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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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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真的吗?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眼睛闪烁着光芒,说,她真的会爱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用力回握着他的手说,如果实在不行,我替你找我姑姑去说媒,

    她最听我姑姑的话。

    不要,千万不要,他说,我不希望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强扭的瓜不甜。我要用我坚

    持不懈的努力,赢得她的心。

    李手仰着脸问我们:你们俩在上边搞什么鬼名堂?

    王师傅抓起一把泥,对着我们投上来:别吵吵!把鱼都给我吓跑了!

    从河的下游,驶上来一艘漆成红蓝双色的铁皮机动船。船上的机器发出急促的“波

    波”声响,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焦灼和恐慌。河水湍急,船逆流而上,行进迟缓。船头

    激起很大的白浪花,两道田塍般的细浪,从船体两侧分开,然后又渐渐合拢。河面上浮

    动着淡蓝色的烟雾,一股燃烧柴油的气味,扩散至我们唇边。十几只灰色的海鸥跟随着

    小船盘旋飞翔。

    这是公社计划生育小组的专用船,也是姑姑的专用船,当然,小狮子也在船上。为

    了防止汛期石桥淹没、两岸交通隔断时发生违规怀孕以及其他料想不到的问题,为了保

    持我们公社不发生一起超计划生育,为了这面计生战线上鲜艳的旗帜,县里特意为姑姑

    配备了这艘船。船上有一个小小的舱,舱里有两排覆着人造皮革的座位,船尾装着一台

    马力的柴油机,船头安装着两个高音喇叭。喇叭里播放着一首歌颂毛主席的歌曲。那

    是一首湖南民歌,旋律优美,悦耳动听。船头拐了一个弯,向我们村子靠拢。音乐声突

    然停止。片刻寂静,机器声愈加刺耳。突然,响起了姑姑嘶哑的声音:伟大领袖毛主席

    教导我们:人类要控制自己,做到有计划的增长……

    从姑姑的船在我们视线里出现那一刻开始,王肝便不言语了。我看到他的身体在颤

    抖。他半张着嘴,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船。越过中流的瞬间,船体倾斜,王肝嘴里发出

    惊呼,身体紧张,仿佛随时要跳下河去。船在上流缓水中调过头,轻快地向我们驶过来。

    柴油机的鸣叫声平稳而均匀。姑姑来了。小狮子来了。

    驾驶机动船的是那个我们都熟悉的人——秦河。“文革”后期,他哥恢复了公社书

    记职务。有一个在集市上乞讨的弟弟,不管他的乞讨方式是如何高雅,也让书记脸上无

    55

    光。据说兄弟俩进行了谈判,秦河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安排我到公社卫生院妇科工

    作。——你是个男人,如何到妇科工作?——有很多妇科医生都是男人——你不懂医术

    ——我为什么要懂医术?——就这样,他成了这艘计划生育工作船的专职驾驶员。在日

    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个人一直跟随着姑姑,有船可开的日子里他开船,无船可开的日子

    里,他坐在船上发呆。

    他的头发依然中分着,像那些电影里常见的“五四”青年。盛夏的天气,他依然穿

    着那身厚华达呢的蓝色学生制服,口袋里依然C着两支笔——一支钢笔一支双色圆珠笔

    ——他的脸色似乎比我上次见时黑了一些。他手握方向盘,让船体慢慢地向河边靠拢,

    向这棵歪脖子老柳树靠拢。柴油机转速减缓,高音喇叭里放出的声音更加高亢,震动得

    我们的耳膜嗡嗡作响。

    在歪脖子柳树西侧,有一个根据公社指示、专为停泊计生船而搭建的临时码头。四

    根粗大的木头立在水中,木头上用铁丝绑着横木,横木上敷着木板。秦河用绳子固定好

    船只,站在船头上。机器声停止,喇叭声停止。我们重新听到了河水的喧哗与海鸥的尖

    叫。

    第一个从船舱中钻出的是姑姑。船体摇摆,她的身体摇晃,秦河伸出一只手,想去

    扶持她,但被她拨开了。姑姑纵身一跳,上了木码头。她的身体虽已发福,但行动依然

    矫健。我看到姑姑额头上有一圈绷带,发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个从舱中钻出来的就是小狮子。她身体矮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显得身体

    更矮。她虽然比姑姑年轻许多但动作比姑姑笨拙。就是她让王肝搂着树干、脸色苍白,

    眼睛里盈满泪水。

    第三个从船舱里钻出来的是黄秋雅。几年不见,她的腰已佝偻,脑袋前探,双腿弯

    曲,动作迟缓。她站在船上,身体摇晃着,双手挥舞着,仿佛随时都会跌倒。看样子她

    也要上岸,但她的腿难以完成从船头到木码头的一跨。秦河冷冷地看着,不施援手。她

    弯腰,伸出两只手,像大猩猩一样,抓住木码头的边缘。这时,姑姑粗声粗气地说,老

    黄,你在船上待着吧。姑姑没有回头,继续发布命令: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姑姑的命令显然是对秦河和黄秋雅二人而发,因为我看到秦河立即弯腰往舱中探

    看。这时,我听到了从船舱中传出一个女人低低的抽泣。

    姑姑上了岸,大步流星,沿着河堤东去。小狮子一溜小跑,方能跟上姑姑的步伐。

    我看到了姑姑额头的血染红了绷带,她脸上肌R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坚毅,也

    似乎是凶狠。当然,王肝看不到我姑姑,他的目光追随着小狮子。他嘴角哆嗦不止,口

    里念念有词。我有点可怜他,但更多的是感动,那时我远不能理解,一个男人,爱上一

    个女人,竟然会神魂颠倒成那般摸样。

    事后我们知道,姑姑的头,是在那个解放前出过很多土匪、民风凶悍的东风村,被

    一个已经生了三个女孩、妻子又怀了四胎的男人用G子打破的。此人姓张名拳,生着两

    只牛眼,家庭出身好,是村子里无人敢惹的强汉。东风村所有育龄妇女,生过二胎的,

    如果有男孩,大都已结扎,如果二胎都是女孩的,姑姑说她们充分考虑到了农村的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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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不强行结扎,但必须戴环。生过三胎的,即便三胎全是女孩,也必须结扎。全公

    社五十多个村庄,只有这张拳的老婆,既不结扎,也不放环,而且还怀了孕。姑姑她们

    冒着大雨,驾船至东风村时,就是要把这张拳之妻,动员到卫生院做人工流产手术。姑

    姑的船还在途中时,公社党委书记秦山就打电话给东风村的支部书记张金牙,下达了死

    命令,让他动员一切力量,可以动用一切手段,把张拳妻弄到公社流产。姑姑说那张拳

    手持一根带刺的槐木G子,把守门户,两眼通红,疯狂叫嚣。张金牙和村里的民兵远远

    地围着,但无人敢近前。那三个女孩,都跪在门口,用仿佛事先编好的词儿,一把鼻涕

    一把泪水,齐声哭喊着:好心的大爷大叔、大娘大婶子、大哥大姐姐们——饶了俺娘吧

    ——俺娘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一做人流——非死不可——俺娘一死,俺们就成了

    没娘的孩子啦——姑姑说,张拳导演的苦R计效果很好,围观的女人们,有许多流了眼

    泪。当然也有许多不服气的。那些生了二胎就被放环的、那些生了三胎就被结扎的,都

    为张拳家怀了四胎而愤愤不平。姑姑说,一碗水必须端平,如果让张拳家的第四胎生出

    来,我会被那些老娘们活剥了皮!如果让张拳家得逞,红旗落地事小,计划生育工作无

    法进行是大事。姑姑说,所以我,一挥手,带着小狮子和黄秋雅对着张拳走过去。小狮

    子这孩子,有胆有识,对我忠诚,冲上前去,要替我挡G子,被我拨拉到身后。黄秋雅,

    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搞点技术还可以,真到了刺刀见红的关口,骨头都吓酥了。姑姑对

    着张拳,大踏步前进。他骂我的话,那可是太难听了,姑姑说,对你们重复,脏了你们

    的耳朵,也脏了我的嘴。当时我心硬如铁,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张拳,随你骂吧,

    婊子,母狗,杀人魔王,这些侮辱性的称号,我照单全收,但是,你老婆必须跟我走。

    去哪里?公社卫生院。

    姑姑直视着张拳那张狰狞的脸,一步步*近。那三个女孩哭叫着扑上来,嘴里都是

    脏话,两个小的,每人抱住姑姑一条腿;那个大的,用脑袋碰撞姑姑的肚子。姑姑挣扎

    着,但那三个女孩像水蛭一样附在她的身上。姑姑感到膝盖一阵刺痛,知道是被那女孩

    咬了。肚子又被撞了一头,姑姑朝后跌倒,仰面朝天。小狮子抓住大女孩的脖子,把她

    甩到一边去,但那女孩随即扑到她身上,依然是用脑袋撞她的肚子。小狮子腰带上的铁

    环扣碰到女孩的鼻子,鼻子破了,流血,女孩把脸一抹,恐怖与悲壮并生。张拳加倍疯

    狂,冲上来要对小狮子下狠手,姑姑一跃而起,纵身上前,C在小狮子与张拳之间,姑

    姑的额头,替小狮子承受了一G。姑姑再次跌倒。小狮子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张金

    牙带着民兵一拥而上,将张拳按倒在地,反剪了双臂。那三个女孩还想反动,也被村里

    的妇女干部一一按住。小狮子和黄秋雅打开药箱为姑姑包扎。一圈绷带,又一圈绷带。

    血从绷带里渗出。又一圈绷带。姑姑头晕耳鸣,眼冒金星星,视物皆血红。所有的人脸

    都像公J冠子一样,连树都是红的,像一团团扭曲向上的火焰。秦河闻讯从河边过来。

    一看姑姑受伤,他顿时成了木头人,片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众人上前扶持,

    他分拨开,醉汉似的,摇晃着上前,捡起那根沾着姑姑血的G子,朝向张拳的脑袋抡去!

    ——住手!姑姑大喊!姑姑挣扎着站起来,喝斥秦河,你不在河边看护船只,跑到这里

    来干什么?!添乱!秦河满脸尴尬,丢下G子,往河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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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推开扶持她的小狮子,走到张拳面前——这时,秦河放声大哭,一步步往河边

    走——姑姑连头都没回,目光直*张拳。张拳嘴里还是嘈嘈地骂,但目光里已显出怯懦。

    姑姑对拧着他的胳膊的民兵说:放开他!民兵有些犹豫,姑姑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他!

    把G子给他!姑姑说。

    一位民兵拖过G子,扔到张拳面前。

    姑姑冷笑着说:捡起G子来!

    张拳嘟哝着:谁要敢绝我张拳的后,我就跟谁拼命!

    好!姑姑说,算你有种!姑姑指着自己的头,说,往这里打!打呀!姑姑往前跳了

    两步,高声叫道,我万心,今天也豁出这条命了!想当年,小日本用刺刀*着我,姑奶

    奶都没怕,今天还怕你不成?

    张金牙上前,搡了张拳一把,道:还不给万主任道歉!

    我不用他道歉!姑姑说,计划生育是国家大事,人口不控制,粮食不够吃,衣服不

    够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质量难提高,国家难富强。我万心为国家的计划生育事业,献

    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小狮子道:张金牙,你赶快去打电话,让公安局派人来!

    张金牙踢了张拳一脚,道:跪下,给万主任赔罪!

    不必!姑姑说,张拳,就凭你打我这一G,可以判你三年!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愿意放你一马。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让你老婆乖乖地跟我们走,去卫

    生院,做人流,我亲自上台给她做,保她安全;一条是,送你去公安局,按罪论处;你

    老婆愿意跟我去最好,不愿意去——姑姑指指张金牙和众民兵——你们负责把她弄去!

    张拳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呜呜地哭着说:我张拳,三代单传,到了我这一代,

    难道非绝了不可?老天爷,你睁睁眼吧……

    这时,张拳的老婆哭着从院子里出来。她头上顶着乱草,显然是在草垛里躲藏过。

    她说:万主任,开恩吧,饶了他吧,俺跟你走……

    姑姑和小狮子,沿着我们村后河堤向东,应该是去大队部找干部了解情况吧,但就

    在她们走下河堤,进入通向大队部那条胡同时,船舱里那个女人——张拳的老婆——钻

    出来,纵身跳入河中。秦河跟着跳下去,但他不识水性,跳下去立即沉了底,好不容易

    冒出头,接着又沉下去。黄秋雅尖声高叫:救命啊……救命……

    我们在树上,看到姑姑与小狮子从胡同里折返回来,跑上河堤。

    王肝从树上纵身一跃,动作潇洒,如鱼入水。我们在河边长大,学会走路的同时就

    学会了游泳。这棵歪脖子柳树,好像是专为我们练习跳水而生。我希望小狮子看见了王

    肝那潇洒一跳。我紧随着王肝跃进水中。李手也从河边跳下水。我们应该先去救那孕妇,

    但那孕妇不见踪影。秦河这可怜虫就在我们面前,他身体翻腾着,宛如一根滚油锅里的

    油条。王师傅大声提醒我们:抓他的头发!避开他的手!

    王肝游到他的身后,伸手抓住了他的大分头。他的头发真好啊,王肝事后对我说,

    像马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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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肝的水性,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他可以双手举着衣服横渡河流,到对岸后衣服上

    不沾一个水点。在梦中情人面前展露泳技,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我和李手一左一

    右护卫着他,直到他将秦河拖到水边。

    姑姑和小狮子跑到。

    姑姑恼怒地问:这个呆子,跳下去想干什么?

    秦河趴在河边,哇哇地往河里吐水。

    黄秋雅哭着说:是张拳的老婆跳了河,他跳下去救。

    姑姑脸色大变,目光投向河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跳下去就没了影子……黄秋雅道。

    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吗?姑姑跳上船,懊恼地说,你简直是个死人!你要负责任!

    开船,开船!

    小狮子手忙脚乱地发动机器,但怎么也打不着火。

    姑姑大叫:秦河!赶快来发动机器!

    秦河抖抖颤颤地站起来,弯着腰,喷出一腔水,又扑地跪倒。

    小跑,王肝!你们快帮着救人啊!姑姑大喊着,我重赏你们。

    我们把目光投向水面,仔细搜索着。

    河面宽阔,浊流滚滚。水面上漂浮着大团的泡沫和乱草。这时,李手指着在河边缓

    流中慢慢向前飘动的一块西瓜皮,说:看那里。

    那西瓜皮顺水漂流,但不时脱离水面,露出女人的脖颈和乱发。

    姑姑一P股坐在船舷中,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正准备跃入水中救人,姑姑大喊:别急!

    姑姑问小狮子:你会凫水吗?

    小狮子摇头。

    看来要做一个称职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不仅要学会挨打,还要学会凫水。姑姑笑指

    着那块沉浮的西瓜皮,道:你看看,她凫得多好啊,她把当年游击队员对付日本鬼子的

    办法都用上了啊!

    秦河弓着腰爬上船。他浑身滴水,大分头如一团乱草。脸色灰白,嘴唇乌青。

    姑姑下令:开船。

    秦河用摇把子摇着了柴油机。他可能头晕,身体不稳,干呕几声,吐出一摊泡沫。

    我们帮他解开拴在码头上的绳子。姑姑说:你们上船!

    我可以想象王肝的激动,坐在船舷上,他的身体紧挨着小狮子。我看到他的双手放

    在膝盖上,十根手指神经质地颤动着。隔着那件因湿而贴在身上的汗衫,我清楚地看到

    他的心脏在跳动,好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野兔,碰撞着栅栏。他的身体僵硬,一丝儿也

    不敢动。那个胖姑娘小狮子,浑然不觉,只顾盯着那块漂浮在前方的西瓜皮。

    秦河将船头往外一别,船沿着近堤的缓流前行,机器声平缓。李手站在他身边,观

    察着他的动作,好像一个学徒。

    59

    姑姑说:慢慢地开,对,再慢点。

    船头距离那块西瓜皮大约五米时。柴油机油门降到了再小就要熄火的程度。这时我

    们已清楚地看到了西瓜皮遮掩下的那孕妇的头颅。

    真是好水性,姑姑说,怀孕五个月了还能游得这样好。

    姑姑命令小狮子进舱去放广播。小狮子应声立起,弯腰钻进船舱。王肝的身侧似乎

    出现了一片无边的虚空,他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痛苦与失落。他在想什么呢?他那封才华

    横溢的情书,小狮子是否收到了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船头上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来。尽管我知道喇叭要响,但听到

    这声音还是被吓了一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口非控制不可——喇叭一响,

    那孕妇便掀开了西瓜皮,从浑水中露出头来。她惊恐地扭头回望,然后猛地潜入水中。

    ——姑姑微笑着,示意秦河把船速再放慢点。姑姑低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东风村的女

    人,水性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小狮子从船舱里钻出来,挤到船头,焦急地张望着—

    —真是天随人愿啊,她丰满的身体又和王肝靠在了一起。我甚至都有点嫉妒王肝了。他

    瘦猴般的身体,紧贴着小狮子。那么胖的、那么瓷实的R啊!我猜测着王肝的感受,他

    一定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柔软和温热,一定能……想到这里时,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我

    为自己的肮脏念头感到无比的羞耻。慌忙把视线从他们身体上移开,把手C进裤兜,狠

    狠地拧着自己的大腿。

    露头了!露头了!小狮子大叫着。

    那孕妇在离船头五十米远处露出了水面。她回头望望,身体浮出水面,双臂搏水,

    速度极快,顺流而下。

    姑姑对秦河做了一个手势。柴油机轰鸣,船速加快,*近孕妇。

    姑姑从裤兜里摸出一盒挤得瘪瘪的烟,剥开,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摸出一个打

    火机,扳动齿轮,吡嚓吡嚓地打火,终于打着。姑姑眯缝着眼睛,喷吐着烟雾。河上起

    了风,浊浪追逐前涌。我就不信,你还能游过一艘十二马力的机动船。高音喇叭又放出

    歌颂毛主席的湖南民歌——浏阳河,拐过了九道弯,九十里水路到湘江——姑姑将烟头

    扔到水里,一只海鸥俯冲下来,叼起那烟头,腾空而去。

    高音喇叭哑了,唱片到头了。小狮子转头看姑姑。姑姑说不用了。姑姑大喊:耿秀

    莲,你能一直游到东海吗?

    那女人不回答,依然在奋力挥臂,但速度明显放慢。

    我希望你放明白点,姑姑说,乖乖地上船,跟我们去把手术做了。

    顽抗是死路一条!小狮子气汹汹地说,你即便能游到东海,我们也能跟到你东海!

    那女人大声哭泣起来。她挥臂击水的动作更慢。一下比一下慢。

    没劲了吧?小狮子笑着说:有本事你游啊,鱼狗扎猛子啊,青蛙打扑通啊……

    此时,那女人的身体已在渐渐下沉,而且,空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儿。姑姑

    探身观察着水面,大喊一声:不好!

    快,超过她!姑姑命令秦河,接着命令我们跳下去,托住她!

    60

    王肝飞身入水,我与李手紧跟着。

    秦河将船头斜了一下,从那女人身侧驶过去。

    我和王肝靠近那女人。我伸手提住她的左臂,她的右臂就像章鱼的长腿一样抡过来,

    将我摁入水中。我喊叫着,猛地呛了一口水。是王肝揪住了她的头发,猛力往上提,是

    李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往上提,才使我露出水面。我眼前一阵昏黄,剧烈地咳嗽着。

    船在我们前面,秦河将油门减小。我的肩膀撞在了船上,那女人的身体也撞在了船上。

    姑姑她们从船舷边伸出手,有的扯住那女人的头发,有的拽着她的胳膊,我们在下边托

    着她的P股托着她的腿,一阵乱七八糟吆喝,几股子合力,终于将那女人弄到了船上。

    我们都看到了那女人腿上的血。

    你们不用上船了,自己游上岸吧,姑姑对我们说罢,急火火地命令秦河,快,调转

    船头,快,快!

    尽管姑姑她们使用了最好的药,做了最大的努力,但耿秀莲还是死了。

    第二部 5

    部队领导向我出示了一份加急电报,说我的妻子王仁美怀了第二胎。领导严肃地告

    诉我,你是党员,干部,既然已经领了独生子女证,每月还领取独生子女补助费,为什

    么又让妻子怀了第二胎?我茫然无措。领导命令我:立即回去,坚决做掉!

    我的突然出现,让家里人吃了一惊。两岁的女儿躲在乃乃背后,畏惧地看着我。

    怎么冷不丁地就回来了呢?母亲心事重重地问我。

    出差,顺便路过。

    燕燕,这是你爸爸啊,快叫爸爸。母亲把女儿往前推,说:这孩子,你不回来,天

    天念叨着找爸爸,爸爸真回来了,倒怕了。

    我伸出手,握着她的胳膊,试图抱她,她“哇”的一声哭了。

    母亲长叹一声,道:天天担惊受怕,藏着掖着,这不,还是透了气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恼火地问,她不是一直戴着环吗?

    这事儿,母亲说,她显了形后才告诉我。头着你回来探亲,她就去找袁腮把环取出

    来了。

    袁腮这个杂种!我恨恨地骂着,他不知道这是犯法吗?

    你可千万别去告人家,母亲道,是仁美央求了人家许多次,后来又托了王胆去说情,

    他才给取的。

    太危险了,我说,袁腮是个劁猪阉狗的,竟敢给人取环,万一弄出点事儿来怎么办?

    好多人找他取呢,母亲压低了声音说,听你媳妇说,他技术好得很,用一根铁钩子,

    几下就钩出来了。

    真是不要脸!我说。

    你别多心,母亲看看我的脸色道,是王胆陪着她一起去的,取环时袁腮戴着口罩、

    墨镜、橡胶手套,那铁钩子先用酒精擦了,又用火燎了,保证无毒。你媳妇说,根本不

    用脱裤子,只把裤裆剪一个D就行。

    61

    我不是那个意思。

    跑儿啊,母亲忧伤地说,你大哥二哥都有儿子,唯你没有,这是娘的一块心病,我

    看,就让她生了吧。

    我也愿意让她生,但谁能保证就是个男孩呢?

    我看像个男孩,母亲说,我问燕燕:燕燕,你娘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燕燕说,

    弟弟!小儿语,灵验着呢。再说了,就是再生个女孩,燕燕长大后也有个依靠,一个女

    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这么大年纪了,两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了。我这是

    替你想呢!

    娘啊,我说,部队有纪律,要是生了二胎,我就要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回家种

    地。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才离开庄户地,为了多生一个孩子,把一切都抛弃,这值得吗?

    母亲道:党籍、职务能比一个孩子珍贵?有人有世界,没有后人,即便你当的官再

    大,大到毛主席老大你老二,又有什么意思?

    毛主席早去世了。我说。

    我还不知道毛主席早去世了?母亲说,我是打个比方呢。

    这时,大门声响。燕燕高叫着:娘,俺爸爸回来了。

    我看着女儿挪动着小腿,跌跌撞撞地向王仁美奔去。我看到王仁美身穿着我当兵前

    穿过的那件灰夹克,肚子已经腆出。她臂弯挎着一个红布包袱,里边露出花花绿绿的布

    头。她弯腰抱起女儿,夸张地笑着说:哎呦小跑,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呢?我没好气地说,你干的好事!

    她的布满蝴蝶瘢的脸变白了,转瞬又涨得通红,大声道:我做什么啦?我白天下地

    劳动,晚上回家带孩子,没干一丁点儿对不起你的事!

    你还敢狡辩!我说,你为什么瞒着我去找袁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叛徒,内J!王仁美放下孩子,气哄哄地走进屋里,小凳子绊了她一下,她一脚将

    小凳子踢飞,骂道,是哪个丧了天良的告诉你的?

    女儿在院子里大哭着。

    母亲坐在灶边垂泪。

    你不要吵,也不要骂,我说,乖乖地跟我去卫生院做了,啥事也没有。

    你休想,王仁美把一面镜子摔在地上,大声喊叫着,孩子是我的,在我的肚子里,

    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吊死在谁家门槛上!

    跑儿啊,咱不当那个党员啦,也不当那个干部啦,回家种地,不也挺好吗?现在也

    不是人民公社时期了,现在分田单干了,粮食多得吃不完,人也自由了,我看你就回来

    吧……

    不行,坚决不行!

    王仁美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噼里啪啦地响。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说,涉及到我们单位的荣誉。

    王仁美提着一个大包袱走出来。我拦住她,说:到哪里去?

    62

    你甭管!

    我拉住她的包袱,不放她走。她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肚子,眼睛通红,

    尖利地叫着:你放开!

    跑儿!母亲尖叫着。

    我自然清楚王仁美的脾气。

    你走吧,我说,但你逃脱了今天,逃脱不了明天,无论如何,必须做掉!

    她提着包袱,急匆匆地走了。女儿张着双手追她,跌倒在地。她不管不顾。

    我跑出去,把女儿抱起来。女儿在我怀里打着挺儿,哭喊着找娘。我一时百感交集,

    眼泪夺眶而出。

    母亲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说:儿啊,让她生了吧……要不,这日子就没

    法过了……

    第二部 7

    晚上,女儿哭叫着找娘,怎么哄都不行。母亲说,去她姥姥家看看吧。我抱着她去

    岳父家敲门。岳父隔着门缝说:万小跑,我女儿嫁到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你跑到这里

    找什么人?要是我女儿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我去找陈鼻,大门上挂着锁,院子里一团漆黑。我去找王肝,敲了半天门,一条小

    狗在大门内发疯般地叫。灯亮,门开,王脚拖着一根G子站在当门,怒冲冲地问:找谁?

    大叔,是我啊。

    我知道是你,找谁?!

    王肝呢?

    死了!王脚说着,猛地关上了大门。

    王肝当然没死。我想起,上次探亲时听母亲唠叨过,他被王脚赶出了家门,现在到

    处打溜儿,偶尔在村里露一下面,也不知住在哪儿。

    女儿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抱着她在大街上徜徉。心中郁闷,无以排解。两

    年前,村子里终于通了电,现在,在村委会后边那根高悬着两个高音喇叭的水泥杆上,

    又挂上了一盏路灯。电灯下摆着一张蓝色绒面的台球桌,几个年轻人,围在那里,大呼

    小叫地玩着。有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在离台球桌不远处的方凳上,手里摆弄着一个能发

    出简单音符的玩具电子琴。我从他的脸型上,判断出他是袁腮的儿子。

    对面就是袁腮家新修建的宽敞大门。犹豫了片刻我决定去看看袁腮。一想到他为王

    仁美取环的情景我心里就感到很别扭。如果他是正儿八经的医生,那我无话可说,可

    他……妈的!

    我的到来让他吃惊不小。他原本一个人坐在炕上自饮自酌。小炕桌上摆着一碟子花

    生米,一碟子罐头凤尾鱼,一大盘炒J蛋。他赤着脚从炕上跳下来,非要让我上炕与他

    对饮。他吩咐他的老婆加菜。他老婆也是我们的小学同学,脸上有一些浅白麻子,外号

    麻花儿。

    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嘛!我坐在炕前凳子上说。麻花儿把我女儿接过去,说放到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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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睡得踏实。我稍微推辞,便把女儿给了她。

    麻花儿刷锅点火,说要煎一条带鱼给我们下酒。我制止,但油已在锅里滋啦啦地响,

    香味儿也扩散开来。

    袁腮非要我脱鞋上炕,我以稍坐即走脱鞋麻烦为由拒绝。他力邀,无奈,只好侧身

    坐在炕沿上。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放在我的面前。伙计,你可是贵客,他说,当到什么级别了?

    营长还是团长?

    P,我说,小小连职。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就是这也干不长了,马上就该

    回来种地了!

    什么话?他自己也干了一杯,说,你是我们这拨同学里最有前途的,肖下唇和李手

    尽管都上了大学——肖上唇那老杂毛天天在大街上吹牛,说他儿子分配进了国务院——

    但他们都比不上你。肖下唇腮宽额窄,双耳尖耸,一副典型的衙役相;李手眉清目秀,

    但不担大福;你,鹤腿猿臂,凤眼龙睛,如果不是右眼下这颗泪痣,你是帝王之相。如

    果用激光把这痣烧掉,虽然不能出将入相,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是没有问题的。

    住嘴吧,我说,你到集上唬别人倒也罢了,在我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命相之学,老祖宗传下来的大学问,袁腮道。

    少给我扯淡,我说: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他妈的把我害苦了。

    什么事?袁腮问,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谁让你偷偷给王仁美取了环?我压低声音说,现在可好,有人发电报告到部队,部

    队命令我回来给王仁美做人流,不做就撤我的职,开除我的党籍。现在,王仁美也跑了,

    你说我怎么办?

    这是哪里的话?袁腮翻着白眼,摊开双手道,我什么时候给王仁美取环啦?我是个

    算命先生,排八字,推Y阳,测凶吉,看风水,这是我的专长。我一个大老爷们,给老

    娘们去取环?呸,你说的不嫌晦气,我听着都觉晦气。

    别装了,我说,谁不知袁半仙是大能人?看风水算命是你的专业,劁猪阉狗外带给

    女人取环是你的副业。我不会去告你,但我要骂你。你给王仁美取环,怎么着也要跟我

    通个气啊!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袁腮道,你去把王仁美叫来,我与她当面对证。

    她跑没影了,我到哪里去找她?再说,她能承认吗?她能出卖你吗?

    小跑,你这混蛋,袁腮道,你现在不是一般百姓,你是军官,说话要负责任的。你

    一口咬定我给你老婆取了环?谁来作证?你这是毁坏我的名誉,惹急了我要去告你。

    好了,我说,归根结底,这事不能怨你。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情况

    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说我该怎么办?

    袁腮闭上眼,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一睁眼,道:贤弟,大喜!

    喜从何来?

    尊夫人所怀胎儿,系前朝一个大名鼎鼎的贵人转世,因涉天机,不能泄露贵人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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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送你四句话,牢记莫忘:此儿生来骨骼清,才高八斗学业成,名登金榜平常事,紫

    袍玉带显威荣!

    你就编吧——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欣慰。是啊,假如真能生

    出这样一个儿子……

    袁腮显然是看穿了我的心理,他似笑非笑地说:老兄,这是天意,不可违背啊!

    我摇摇头,道:可只要让王仁美生了,我就完了。

    有一句老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

    快说。

    你给部队拍个电报,说王仁美并没怀孕,是仇家诬告。

    这就是你给我的锦囊妙计?我冷笑道,纸里能包住火吗?孩子生出来,要不要落户

    口?要不要上学?

    老兄,你想那么远干什么?生出来就是胜利,咱这边管得严,外县,“黑孩子”多

    着呢,反正现在是单干,粮食有的是,先养着,有没有户口,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我不信国家能取消了这些孩子的中国籍?

    可一旦败露,我的前途不就完了吗?

    那就没有办法了,袁腮道,甘蔗没有两头甜。

    妈的,这个臭娘们,真是欠揍!我喝干杯中酒,撤身下炕,恨恨地说,我这辈子倒

    霉就倒在这娘们身上。

    老兄,千万别这么说,我给你们推算了,王仁美是帮夫命,你的成功,全靠她的帮

    衬。

    帮夫命?我冷笑道,毁夫命还差不多。

    往最坏里想,袁腮道,让王仁美把这儿子生出来,你削职为民,回家种地,又有什

    么大不了的?二十年之后,你儿子飞黄腾达,你当老太爷,享清福,不是一样吗?

    如果她事前与我商量,那就罢了,我说,但她用这种方式对付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小跑,袁腮道,不管怎么说,王仁美肚里怀的是你的种,是刮是留,是你自己的事。

    是的,这的确是我自己的事,我说,老兄,我也要提醒你,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

    己小心点儿!

    我从麻花儿手中接过沉睡的女儿,走出袁家的大门。我回头向麻花儿告别的时候,

    她悄悄地对我说:兄弟,让她生了吧,躲出去生,我帮你联系个地方。

    这时,一辆吉普车停在袁家门外,从车上跳下两个警察,虎虎地闯进大门。麻花儿

    伸手阻拦,警察推开她,飞扑入室。室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和袁腮的大声喊叫。几分

    钟之后,袁腮趿拉着鞋子,双手被铐,在两个警察的挟持下,从堂屋里走出来。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袁腮歪着头质问警察。

    别吵了,一位警察道,为什么抓你,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袁腮对我说:小跑,你要去保我啊!我没干任何犯法的事。

    这时,从车内又跳下一个胖大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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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

    姑姑摘下口罩,冷冷地对我说:你明天到卫生院去找我!

    第二部 8

    姑姑,要不就让她生了吧,我沮丧地说,党籍我不要了,职务我也不要了……

    姑姑猛拍桌子,震得我面前水杯中的水溅了出来。

    你太没出息了!小跑!姑姑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公社,连续三年没有一

    例超计划生育,难道你要给我们破例?

    可她寻死觅活,我为难地说,真要弄出点事来可怎么办?

    姑姑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们的土政策是怎么规定的吗?——喝毒药不夺瓶!想上吊

    给根绳!

    这也太野蛮了!

    我们愿意野蛮吗?在你们部队,用不着这样野蛮;在城市里,用不着这样野蛮;在

    外国,更用不着野蛮——那些洋女人们,只想自己玩耍享受,国家鼓励着奖赏着都不生

    ——可我们是中国的农村,面对着的是农民,苦口婆心讲道理,讲政策,鞋底跑穿了,

    嘴唇磨薄了,哪个听你的?你说怎么办?人口不控制不行,国家的命令不执行不行,上

    级的指标不完成不行,你说我们怎么办?搞计划生育的人,白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晚

    上走夜路被人砸黑砖头,连五岁的小孩,都用锥子扎我的腿——姑姑一撩裤脚,露出腿

    肚子上一个紫色的疤痕——看到了吧?这是不久前被东风村一个斜眼小杂种扎的!你还

    记得张拳老婆那事吧?——我点点头,回忆着十几年前在滔滔大河上发生的往事——明

    明是她自己跳了河,是我们把她从河中捞上来。可张拳,包括那村里的人,都说是我们

    把那耿秀莲推到河中淹死的,他们还联名写信,按了血手印,一直告到国务院,上边追

    查下来,无奈何,只好让黄秋雅当了替死鬼——姑姑点上一支烟,狠狠地抽着,烟雾笼

    罩着她悲苦的脸。姑姑真是老了,嘴角上两道竖纹直达下巴,眼下垂着泪袋,目光混浊

    ——为了抢救耿秀莲,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还为她抽了 500cc 鲜血。她有先天性

    心脏病。没有办法,赔了张拳一千元钱,那时的一千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张拳拿了钱

    还不依不饶,用地板车拉着他老婆的尸体,带着三个披麻戴孝的女儿,跑到县委大院里

    去闹。正好被下来视察计划生育工作的省里领导遇上。公安局开着一辆破吉普车,把我

    和黄秋雅、小狮子带到了县招待所。那些警察板着脸,粗言恶语,连推带搡,完全把我

    们当成了罪犯。县里领导跟我谈话,我脖子一拧,说,我不跟你谈,我要跟省领导谈。

    我闯进了那领导的房间。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一看,这不是杨林嘛!当了副省长,

    保养得细皮嫩R。我气不打一出来,话像机关枪开火,嘟嘟嘟嘟。你们在上边下一个指

    示,我们在下边就要跑断腿,磨破嘴。你们要我们讲文明,讲政策,做通群众的思想工

    作……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不生孩子不知道x痛!你们自己下来试试。我们出力、

    卖命,挨骂、挨打,皮开R绽,头破血流,发生一点事故,领导不但不为我们撑腰,反

    而站在那些刁民泼妇一边!你们寒了我们的心!——姑姑有些自豪地道——别人见了当

    官的不敢说话,老娘可不管那一套!我是越见了当官的口才越好——也不是我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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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肚子里积攒的苦水太多了。我一边说,一边哭,一边把头上的伤疤指给他看。张拳

    一G打破了我的头,算不算犯法?我们跳到河里救她,我为她献血 500cc,算不算仁至

    义尽?——姑姑道,我放声大哭,说,你们把我送到劳改队吧,把我关到监狱里去吧,

    反正我不干了。——那杨林被我说得眼泪汪汪,站起来给我倒水,到卫生间给我拧热毛

    巾,说:基层的工作的确难干,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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