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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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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在小学C场上挂起银幕,连放三晚电影。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那时,我刚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回来,立了一个三等功,被提拔成正排职军官。

    来说媒的很多。姑姑说:小跑,我给你介绍个好姑娘,保你满意。母亲问:是谁?姑姑

    说:我徒弟小狮子啊!母亲说:那个嫚有多岁了吧?姑姑说:正 30。母亲说:小跑

    才26啊。姑姑说:大点好,大点知道疼人。我说:小狮子是挺好,但王肝迷她十几年

    了,我不能夺朋友所爱。姑姑说:王肝?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小狮子嫁给谁也不会

    嫁给他!他爹每逢集日就弓着腰、拄着G子到医院闹事,败坏我的名誉,这都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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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我这里榨取的“营养费”少说也有八百元了。母亲说:这个王脚,是有点装。姑姑

    怒道:岂止是有点装,完全是装。从我这里榨了钱,就跑到集上去吃烧R喝烧酒,喝醉

    了,腰杆子挺得笔直,满集乱窜。你说我这辈子怎么尽碰上这么些无赖?还有肖上唇那

    个杂种,“文化大革命”时,差点把我整死,现在竟像老太爷似的,摇着芭蕉扇在家享

    清福。听说他儿子考上了大学?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现在呢?好人无好

    报,坏蛋享清福!母亲说:报应还是有的,只是没到时候。姑姑说:还要到什么时候?

    我的头都白了!

    姑姑走后,母亲感叹道:你姑姑这一辈子也真是不顺。我问:听说杨林后来又来找

    过姑姑?母亲说:听你姑说,那人是又来过。听说已经当了地区的专员,坐着轿车来的。

    他向你姑姑道了歉,说愿意娶她,弥补“文革”中的过失。你姑姑一口回绝了。

    正当我们为姑姑的事感叹唏嘘时,王仁美一步闯了进来。她对我母亲说:大婶,听

    说小跑在打破天地说媳妇,您看我怎么样?闺女,你不是有主了吗?我母亲问。我跟他

    拉倒了。考上大学就休妻,这不陈世美吗?母亲愤愤地说。大婶,不是他休我,是我休

    了他。王仁美说,考上个大学,有什么了不起?又放鞭炮,又放电影,太张狂了。还是

    小跑好,提了军官,还是不哼不哈。一回乡就下地干活。闺女,俺家跑儿配不上你啊。

    母亲说。大婶,这事你说了不算,得问小跑。小跑,我给你当老婆,生世界冠军,你要

    不要?要!我盯着她的腿说。

    第二部 2

    婚礼早晨,Y气森森。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母亲念叨:这个袁腮,说是为你挑了个黄道吉日,看看,都快水漫金山了。

    上午十点多钟,王仁美在她的两个堂妹陪同下,冒着大雨来到我家。她们都穿着雨

    衣,好像要到河堤上去防汛。院子里用塑料薄膜支起一个棚子,里边临时盘了一个灶,

    我蹲在灶前,拉着风箱烧开水。堂弟五官出语无状,说:‘自卫反击战’的英雄,新娘

    子都进门了,你怎么还蹲在这里烧水?我说:那你来替我烧。他说:大娘安排我放鞭炮

    呢。大雨天放鞭炮,这可是个技术活儿。母亲站在门口喊:五官,别耍嘴了,快放。五

    官从怀里摸出一挂早就用塑料纸蒙好的鞭炮,点着引信,不用杆子挑,用手拎着,在大

    雨当中,擎着一把伞,侧着身子放。硝烟在雨中散不开,团团包围着他。看热闹的孩子,

    一个个都像落汤J似的,拍着巴掌,跺着脚喊:五官五官,满头青烟——这些熊孩子,

    都吆喝些什么词儿!我母亲说。

    按说新娘子进院后,应该一言不发,穿过堂屋,进入D房,骗腿上炕,号称“坐床”。

    但王仁美一进院就站在那儿,看着五官表演。硝烟把五官熏得满脸乌黑,像刚从锅灶里

    钻出来似的。王仁美哈哈大笑。她那两位充当伴娘的妹妹悄悄地扯她的袖子,她不理不

    睬。她穿了一双高跟塑料鞋,个子显得更高,好像一棵树。五官上下打量着她说:嫂子,

    要想跟你亲个嘴,必须踏着梯子!——五官,你给我闭嘴!我母亲大喊!王仁美说:五

    官,你这个傻瓜!连王胆和陈鼻亲嘴都不用踏梯子呢——听到新娘竟然站在院子里与小

    叔子调笑,婶子大娘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我提着煤铲子从棚子里钻出来。孩子们拍手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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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英雄出来了!英雄出来了!

    我穿着新军装,戴着三等功奖章,满脸煤灰,手提煤铲,不伦不类。王人美笑弯了

    腰。我心中乱糟糟,哭笑不得。这个王仁美,好像神经出了一点问题。母亲大喊:快把

    她弄到屋里来啊!我连讽带刺地说:夫人,请入D房吧!王仁美说:屋子里憋闷,外边

    凉快。孩子们拍手跺脚:嗷!嗷!嗷!我回屋端出一瓢糖果,跑到大门口,往胡同里一

    撒。孩子们一窝蜂扑出去,在泥水中争抢。我攥住王人美的手腕子,把她往屋里拖。房

    门太矮,碰了她的额头,咕咚一声响,她大喊:哎呦,俺的娘唻,碰破俺的头了!婶子

    大娘们笑得前仰后合。

    屋子很小,进来这么多人,简直连腚都调不开。她们三个脱下雨衣,水淋淋的,无

    处悬挂,只好挂在门框上。地面本来就潮湿,每个人的脚上都带进来泥巴,水,搅拌调

    和,一塌糊涂。房子小,炕长不足两米,炕头上摞着王仁美娘家送来的四条新被子,两

    条新褥子,两条毛毯,两个枕头,几乎顶着纸天棚。王仁美P股一沾炕席就叫:哎呦俺

    的个亲娘,这哪里是炕,分明是个火鏊子嘛!

    我娘火了,用拐G捣着地面说:就是火鏊子,你也给我坐上去,我看看能不能把你

    那个腚烫熟了!

    王仁美又是一阵大笑,低声对我说:小跑,你娘还怪幽默呢!我的腚真要烫熟了,

    怎么生世界冠军呢?

    我几乎要气晕了,但良辰吉日又不便发作,伸手试试炕席,确实烫。因为家里客人

    多,七大姑八大姨本家的婶子大娘都要来吃饭,所以堂屋里那两个锅灶一直在烧火,蒸

    馒头炒菜煮面条,把炕席都快烤糊了。我从那摞被褥上拖下一条被子,折叠成方形,摁

    在墙角,说:夫人,请上去坐!王仁美嗤嗤地笑,说:小跑,你真逗,一口一个夫人叫

    着,你还是按咱这地方的习惯,叫我媳妇,或是像从前一样,叫我仁美。我无话可说,

    娶回来这样一个痴巴老婆我还能说什么?她根本听不出来,我叫她夫人,是在讽刺她,

    是在发泄我对她的不满。好吧,媳妇,仁美,请上炕。我在她那两个堂妹的帮助下,脱

    下她的鞋子,剥下那两只湿漉漉的尼龙袜子,把她掀到炕上去。她一上炕就站起来,脑

    袋顶着纸天棚。在如此狭窄低矮的地方,她显得更高了,那两条鹤腿,几乎没有腿肚子。

    她的脚也不小,几乎与我的脚媲美。她就这么赤着两只脚,在那不足两平方米的小炕上

    转圈。本来伴娘也应该陪新娘坐床,但一个王仁美就满了炕,她那两个堂妹只好一个站

    在墙角,一个坐在炕沿上。好像为了显示个头似的,她踮起脚尖,让头顶顶着纸天棚。

    这似乎是个好玩的游戏,她踮着脚在炕上转圈,跳跃,脑袋顶得纸天棚“嘭嘭”响。母

    亲手扶着门框,探头进来,说:媳妇,你把炕蹦塌了,今夜在哪里睡觉呢?她嘻嘻一笑,

    说:炕塌了,就在地上睡。

    傍晚时,姑姑过来吃饭。一进大门就喊:姑乃乃驾到!怎么连个迎接的都没有?

    我们慌忙跑出来迎接。母亲说:下这么大的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擎着一把油纸伞,挽着裤腿子,赤着脚,鞋子在胳肢窝里夹着。

    别说是下雨,下刀子我也要来啊!姑姑说,我侄子是英雄,英雄结婚,我能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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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姑姑,我算什么英雄?我是火头军,做饭的,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火头军也很重要,人是铁,饭是钢,当兵的吃不饱饭,怎能冲锋陷阵呢?姑姑说,

    快弄点饭我吃,吃了饭我还要赶回去,河里涨水了,待会淹没了桥,我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在家里歇两天,母亲说,好久没听你拉呱了,今晚上听你好好拉拉。

    姑姑说,那可不行,明天县政协开会呢。

    跑儿,你知道吗?母亲说,你姑姑升官了,政协里当上常委啦。

    这算什么官?姑姑说,臭杞摆碟——凑样数呢。

    姑姑进了西屋,众亲属一片忙乱。坐在炕上的,弓着腰往炕下挤,想给姑姑让位。

    姑姑说:都坐在原地儿别动,我吃口饭就走。

    母亲吩咐我姐姐赶快给姑姑端饭。姑姑掀起锅盖,抓出一个饽饽。饽饽烫手,颠来

    倒去,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将饽饽掰开,夹上几筷子粉蒸R,捏合后,咬了一大

    口,呜呜噜噜地说,就这样,别端碟子端碗的了,这样吃才香,我自打干上了这一行就

    没正儿八经地坐着吃过几顿饭。

    一边吃着,一边说,让我看看你们的D房。

    王仁美嫌炕热,坐在窗台上,借着窗外的光,看一本小人书,一边看一边笑。

    姑姑来了!我说。

    王仁美一个蹦儿就跳到了炕下,抓着姑姑一只手,说:姑姑,我有事找您,您就来

    了。

    找我啥事?姑姑问。

    王仁美压低了嗓门,说:听说您那儿有一种药,吃了能生双胞胎?

    姑姑脸一拉,道:你听谁说的?

    王胆说的。

    纯属造谣!——姑姑被饽饽呛了,咳着,憋得满脸通红,我姐姐递过半碗水来,姑

    姑喝了,拍打了几下胸口,严肃地说,别说没有这种药,即便有,谁敢拿出来给人吃?

    王胆说陈家庄有人吃了您给配的药,生了龙凤胎!王仁美说。

    姑姑把手中的半个馒头往我姐姐手里一塞说:气死我了!王胆,这个小妖精,我费

    了天大的劲儿才把她肚里那个孩子掏出来,她竟丧良心造我的谣言。等我见到她把她那

    张x嘴给豁了。

    姑姑您千万别生气,我说着,悄悄地踢了一下王仁美的小腿,低声道:闭嘴!

    王仁美夸张地大叫:哎呦亲娘唻,你把我的腿踢断了!

    我母亲生气地说:断不了的狗腿!

    婆婆,王仁美大叫:您说得不对!俺二叔家那条大黄狗的腿就被肖上唇用“铁猫”

    给夹断了。

    肖上唇退休还乡后,专干残害生灵的勾当。他弄了一只鸟枪,满世界打鸟,什么鸟

    儿都打,连被村民视为吉祥鸟儿的喜鹊也不放过。弄了一张眼儿细密的绝户网,转着圈

    儿捕鱼,连一寸长的小鱼苗儿也不放过。他还弄了一只“铁猫”——威力巨大的铁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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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在树林子里,野坟地里,夹獾,夹黄鼠狼。王仁美二叔家的狗就是误踩了“铁

    猫”被夹断了腿。

    姑姑一听到肖上唇的名字,脸色就变了,咬着牙根说:这个坏种,早就该天打五雷

    轰,可他一直活得好好的,每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身体健壮得像头公牛,可见连老天爷

    也惧怕恶G!

    姑姑,王仁美说,天老爷怕他,我不怕他,您有仇,我替您报!

    姑姑乐了,大笑,笑罢,说:侄媳妇,我对你说实话,刚开始,我侄儿说要娶你,

    我不同意,但听说是你主动把肖上唇的儿子休了,我就同意了。我说好,这个孩子有骨

    气。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将来咱老万家的孩子,不但要上大学,而且要上名牌大学,

    北大,清华,剑桥,牛津。不但要读本科,还要读硕士,博士!当教授,当科学家。对

    了,还要当世界冠军!

    王仁美道:姑姑,那您就该把那种生双胞胎的药给我配了,我给咱老万家多生一个

    好后代,把肖上唇气死!

    天哪!都说你少个心眼儿,哪里少?绕了半天我被你绕到圈里了!姑姑严肃地说,

    你们年轻人,要听党的话,跟党走,不要想歪门邪道。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是头等大

    事。书记挂帅,全党动手。典型引路,加强科研。提高技术,措施落实。群众运动,持

    之以恒。一对夫妻一个孩,是铁打的政策,五十年不动摇。人口不控制,中国就完了。

    小跑,你是共产党员,革命军人,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姑姑,你悄悄把药给我,我一口吞了,鬼都不知道。王仁美说。

    你这孩子,看来真是缺个心眼儿。姑姑道,我跟你再说一遍,根本就没有这种药!

    即便有,我也不能给你!姑姑是共产党员,政协常委,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怎么

    能带头犯法?我告诉你们,姑姑尽管受过一些委屈,但一颗红心,永不变色。姑姑生是

    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党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小跑,你媳妇缺心眼,分不清灰热

    火热,你可要认清形势,不能犯糊涂。现在有人给姑姑起了个外号叫“活阎王”,姑姑

    感到很荣光!对那些计划内生育的,姑姑焚香沐浴为她接生;对那些超计划怀孕的——

    姑姑对着虚空猛劈一掌——决不让一个漏网!

    第二部 3

    两年后的腊月二十三,辞灶日,女儿出生。堂弟五官,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把我

    们从公社卫生院拉回来。临行时姑姑对我说:我已经给你媳妇放了避孕环。王仁美把蒙

    住脑袋的围巾掀起,恼怒地质问姑姑:没经我同意为什么放环?姑姑把她的围巾放下来,

    说:侄媳妇,盖好了,别受了风。生完孩子后放环,是计生委的死命令。你要是嫁给一

    个农民,第一胎生了女孩,八年后,可以取环生第二胎,但你嫁给我侄子,他是军官,

    军队的规定比地方还严,超生后一撸到底,回家种地,所以,你这辈子,甭想再生了。

    当军官太太,就得付出点代价。

    王仁美呜呜地哭起来。

    我抱着用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跳上拖拉机,对五官说: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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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拉机喷吐着黑烟,在凹凸不平的乡路上奔驰。王仁美躺在车厢里,身上蒙着一床

    被子,车厢颠簸得很厉害,将她的哭声颠得曲里拐弯。凭什么不经俺同意……就给俺放

    环……凭什么生一胎就不让生了……凭什么……

    我不耐烦地说:别哭了!这是国家政策!她哭得更凶了,从被子里伸出头——脸色

    苍白,嘴唇乌青,头发上沾着几根麦秸草——什么国家政策,都是你姑姑的土政策。人

    家胶县就没这么严,你姑姑就想立功升官,怪不得人家都骂她……

    闭嘴,我说,有什么话回家说去,一路哭嚎,也不怕被人笑话!

    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大眼问我:谁笑话我?谁敢笑话我?

    路上不断有骑自行车的人从我们身边过去。北风遒劲,遍地白霜,红日初升,人嘴

    里喷出的团团热气立即便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霜花。看着王仁美灰白干裂的嘴唇、乱蓬

    蓬的头发、直直的眼神,我心中颇觉不忍,便好言抚慰:好啦,没人笑话你,快躺下盖

    好,月子里落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怕!我是泰山顶上一青松,抗严寒斗风雪胸有朝阳!

    我苦笑一声,说:知道你能,你是英雄!你不是还想生二胎吗?把身体搞坏了怎么

    生?

    她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彩,兴奋地说:你答应生二胎了?这可是你说的!五官,

    你听到了没有?你作证!

    好!我作证!五官在前边瓮声瓮气地说。

    她顺从地躺下,扯过被子蒙上头,从被子里传出她的话:小跑,你可别说话不算数,

    你要说话不算数,我就跟你拼了。

    拖拉机到达村头小桥时,桥上有两个人,吵吵嚷嚷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吵架的人,一个是我的小学同学袁腮,一个是村里的泥塑艺人郝大手。

    郝大手抓着袁腮的手腕子。

    袁腮一边挣扎一边嚎叫:你放手!放手!

    但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五官跳下车,走上前去,说:爷们,这是怎么啦?大清早的,在这里较上劲儿啦?

    袁腮道:正好,五官,你来评评理。他推着小车在前边走,我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过。

    本来他是靠左边,我从右边正好骑过去。但当我骑到他身后时,他却猛一调腚,拐到右

    边来了。幸亏我反应快,双手一撒车把,蹦到桥上,要不连人带车子一块下去了。这天

    寒地冻的,摔不死也要摔残。可郝大叔反赖我把他的小车撞到了桥下。

    郝大手也不反驳,只是攥着袁腮的手腕子不放。

    我抱着女儿,从车厢里跳下来。脚一着地,奇痛钻心。那天早晨,可真是冷啊。

    我一瘸一拐地走上桥面。看到桥上有一堆花花绿绿的泥娃娃。有的破碎,有的完整。

    桥东侧河底冰面上,躺着一辆破自行车,有一面黄色的小旗在车旁蜷屈着。我知道这面

    旗上绣着“小半仙”三字。这人从小即神神道道,长大后果然不凡,他既能用磁铁从牛

    胃中取出铁钉,又能给猪狗去势,而且还精通麻衣相术,风水堪舆,易经八卦,有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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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称他“小半仙”,他顺着杆儿爬,裁布缝了一面杏黄旗,将“小半仙”三字绣上,绑在

    自行车后货架上,骑起来猎猎作响。到集上C旗摆摊,竟然生意兴隆。

    桥西边的冰面上,歪斜着一辆独轮车。两根车把,有一根断了。车梁两边的柳条篓

    子破了,几十个泥娃娃散落冰上,大多数破成碎片,只有几个,看上去好像还完整无损。

    郝大手是脾气古怪的人,也是令人敬畏的人。他有两只又大又巧的手。他手里捏着一团

    泥,眼睛盯着你,一会儿工夫就能把你活灵活现地捏出来。即便是“文化大革命”期间,

    他也没有停止捏泥孩。他爷爷就是捏泥孩的。他父亲也捏。传到他这辈,捏得更好了。

    他是靠捏泥孩、卖泥孩挣饭吃的人。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完全可以捏一些泥狗、泥猴、

    泥老虎等工艺简单、销路广阔的玩意儿,孩子们愿意玩这个。泥塑艺人做的其实都是孩

    子买卖,孩子喜欢,大人才会掏钱买。但郝大手只捏泥娃娃。他家里有五间正房,四间

    厢房,院子里还搭了一个宽敞的大棚子。他的屋子里、棚子里摆满了泥娃娃,有粉了面、

    开了眉眼的成品,有等待上色的半成品。他的炕上,只留出了他躺的地方,其余的地方

    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泥娃娃。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有一张通红的大脸,花白的头发,脑后

    梳着小辫。络腮胡须也是花白的。我们邻县也有做泥娃娃的,但他们的泥娃娃是用模子

    磕出来的,所有的娃娃都是一个模样。他的泥娃娃是用手捏出来的,他的泥娃娃,一个

    一模样,绝不重复。都说,高密东北乡所有的娃娃,都被他捏过。都说,高密东北乡每

    个人都能在他的泥娃娃里找到小时候的自己。都说,他不到锅里没米时是不会赶集卖泥

    娃娃的。他卖泥娃娃时眼里含着泪,就像他卖的是亲生的孩子。这么多泥娃娃被砸碎了,

    他心里一定很痛苦。他捏着袁脸的手腕子不放是有道理的。

    我抱着女儿走到他们面前。我当兵当久了,穿上便服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所以即便

    去医院陪王仁美生孩子时也穿着军装。一个抱着初生婴儿的年轻军官是很有力量的。我

    说:大叔,你放了袁腮吧,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是是是,大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袁腮带着哭腔说,您就饶了我吧。您的车把断

    了,篓子破了,我找人给你修;您的孩子跌碎了,我赔您钱。

    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说,也看在这个女孩的面子上,也看在我媳妇的面子上,你放

    开他,让我们开车过去。

    王仁美从车厢里探出身子,高声喊叫:郝大叔,您帮我捏两个娃娃,男的,要一模

    一样的。

    乡里人都说,买郝大手一个娃娃,用红绳拴着脖子,放在炕头上供奉着,生出来的

    孩子就跟泥娃娃一个模样。但郝大手的泥娃娃是不允许挑选的。邻县那些卖泥娃娃的,

    是将泥娃娃摆在地上,一大片,任人选。郝大手的娃娃是放在车篓里,篓上盖着小被子,

    你去买他的娃娃,他先端详你,然后伸手从篓子里往外摸,摸出哪一个,就是哪一个。

    有人嫌他摸出的娃娃不漂亮,他绝不给你更换,他的嘴角上,带着几分悲苦的笑容。他

    不说话,但你仿佛听到他在对你说:还有嫌自己孩子丑的父母吗?于是,你再仔细端详

    他递给你的孩子,渐渐地就顺眼了。那孩子,渐渐地就活了,有了生命似的。他从不跟

    你讲价钱。你不给他钱他也不会跟你要。你给他多少钱他也不会对你说个谢字。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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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认为,买他的泥娃娃,就如同从他那里预定了一个真孩子。越说越神。说他卖给你

    的泥娃娃,如果是个女的,你回去必定生女的。他卖给你的是男的,你回去必定生男的。

    如果他摸出两个孩子给你,你回去就生双胞胎。这是神秘的约定,说破了也就不灵了。

    我媳妇王仁美这种人不可理喻,只有她,才这么吆吆喝喝地,跟他要两个男孩。——我

    们得知郝大手卖娃娃的神秘传说时,王仁美已经怀了孕。这事只有在没怀孕前才灵验。

    郝大手真给我面子啊。他松开了袁腮。袁腮揉着腕子,哭丧着脸:我今天真是倒霉,

    一出大门就看到一条母狗对着我撒N,果然应了验。

    郝大手弯下腰,把那些破碎的泥娃娃捡起来,放在衣襟里兜着。他站在桥边,为我

    们让开道路。他的胡须上结着霜花,脸上表情肃穆。

    生了个什么?袁腮问我。

    女孩。

    没关系,下一个是儿子。

    没有下一个了。

    不用愁,袁腮眨着眼睛,诡秘地说,到时候哥们帮你想办法。

    第二部 4

    狗年正月初一,是我女儿出生第九日。按照乡俗,这是隆重庆典,亲戚朋友都来。

    头天就把五官、袁腮找来,让他们帮助借桌椅板凳,茶壶茶碗,杯盘碟筷。粗略算了一

    下,男女宾客,将近五十人。东西两厢房,各摆两桌,招待男宾;母亲炕上摆一桌,招

    待女宾。我自己列出一个菜谱,每桌八凉碟、八热盘,最后一盆汤。袁腮看罢,笑道:

    兄弟,你这一套不行。你请的是一群农民,个个都是麻袋肚子。这点东西,刚够填牙缝

    的。你听我的,别弄这么多样数,只管大块R、大碗酒地往上招呼,庄户人赴宴,好的

    就是这个。你弄得那么精致,一人一筷子就没了,没得吃,干候着?那可就丢了大丑了。

    我承认袁腮说得有道理。让五官去集上,扛回五十斤猪R,肥瘦参半。提回十只烧J,

    是那种又肥又大的R食J。我自己去卖豆腐的王环家定了四十斤豆腐,让袁腮去买了十

    棵大白菜,十斤粉条,二十斤白酒。王仁美娘家送来二百个J蛋。王人美的爹也就是我

    岳父,过来看了我备下的东西,满意地说:贤婿,这就对了!你们家一向小气,被人嗤

    笑,这次你要改改门风,大方点,让他们一个个捧着肚子回去,干大事的人,就得有大

    气魄!

    客人到了将近一半时,突然发现忘了买烟。忙打发五官去供销社购买。陈鼻和王胆

    带着孩子进来。五官指指陈鼻手提的礼物,喜道:不用买了。

    陈鼻近年来发了财,成了村子里有名的万元户。他先是跑深圳,从那边趸来电子手

    表,卖给那些好赶时髦的青年。后来又跑济南,从一个烟厂熟人那里,以批发价趸来香

    烟,让王胆去集市上零售。

    我在集市上,看到过王胆卖烟的情景。她胸前挂着一个设计巧妙、合起为箱、展开

    为案的卖烟器,里边摆着香烟。她身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蓝花布小棉袄,身后背着一个

    用棉斗蓬裹得只露着鼻眼的胖大婴儿。不论是知道她的人,还是不知道她的人,都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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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投以关注的目光。当地人都知道她是烟贩陈鼻的妻子,是背后那个胖大婴儿的母亲,

    外地人会以为:这个背着妹妹卖香烟的小姑娘,真可怜,真好看。买她香烟的人,基本

    上都是同情她的人。

    陈鼻穿着一件硬邦邦的猪皮夹克,里边套着一件粗线高领毛衣。他脸色赤红,下巴

    刮得乌青,高大的鼻子,深陷的眼窝,灰眼珠,头发卷曲。

    五官说:大款来了。

    什么大款,陈鼻说,小商贩一个!

    袁腮道:塔瓦里希,中国话说得很好嘛

    陈鼻扬扬手中的纸包,道:我拍死你!

    是烟吧?袁腮道,客人们正嚷着要烟抽呢。

    陈鼻将手中纸包投向袁腮。袁腮接住,揭开,露出四条“大J”牌香烟。

    果然是做大买卖的,出手大方。袁腮道。

    袁腮你这张嘴呦,王胆细声细气地说,死人也能让你说得跳迪斯科。

    哎呦,嫂子,失敬,袁腮道,今日怎么没让陈鼻抱在怀里呢?

    我豁了你的嘴!王胆挥动着一只小手,气哄哄地说。

    妈妈,抱抱……原本是跟在王胆身后,长得已跟王胆差不多高的陈耳转到前边来哼

    唧着。

    陈耳!我弯下腰去,把她抱起来,说,让叔叔抱抱。

    陈耳哇的一声哭了。陈鼻把陈耳接过去,拍打着她的P股,说:耳耳,别哭,你不

    是要来看解放军叔叔吗?

    陈耳伸出手,找王胆。

    这孩子,认生。陈鼻将孩子递给王胆,说,刚才还哭着闹着要来看解放军叔叔呢。

    这时,王仁美敲打着窗棂喊:王胆!王胆!快来呀!

    王胆抱着陈耳,像小狗叼着个大玩具,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庄严。她的小腿紧挪

    着,像卡通片中的小动物在奔跑。

    这小姑娘,太美丽了!我说,简直像个洋娃娃!

    苏联人下的种,哪能不美丽!袁腮挤眉弄眼地说:鼻哥,你可真够忍心的,听说一

    宿也不让嫂子闲着?

    陈鼻道:闭嘴吧!

    袁腮道:爱护着点用啊,你还得用她生儿子呢!

    陈鼻踢了袁腮一脚,道:我不是让你闭嘴吗?!

    袁腮笑着说:好,好,闭嘴,不过真是羡慕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是天天抱着

    亲啊,啃啊,可见这自由恋爱的和包办婚姻就是不一样……

    陈鼻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知道个P!

    我拍拍陈鼻微微腆起的肚子,道:将军肚都出来了。

    生活好了嘛!陈鼻说,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51

    这要感谢华主席。袁腮道。

    我看得感谢毛主席,陈鼻道,他老人家要不是主动死了,一切还是照旧呢。

    这时,又有客人到来,大家都站在院子里,听我们说话。原本已在厢房里坐定的客

    人见外边热闹,也都走了出来。

    我舅家小表弟金修挤到陈鼻身边,仰着脸说:陈大哥,我们村,都把您传神了。

    陈鼻摸出一盒烟,扔给我小表弟一支,自己点上一支,将双手往皮夹克斜兜里一C,

    很有派头地说:说说看,传我什么啦?

    都说你只带了十块钱,就坐飞机去了深圳。小表弟搔搔脖子说,说你跟在一个苏联

    代表团后边,大模大样的,那些小姐们以为你是代表团成员,一个劲儿地给你鞠躬,你

    就对她们说,哈拉少,哈拉少……说你到了深圳,跟着苏联代表团住进了豪华酒店,大

    吃大喝了三天,白得了一大堆礼物,然后你将礼物拿到大街上卖了,换成二十块电子表,

    回来卖了,有了本钱,就这样倒腾了几次,您就发了。

    陈鼻摸摸自己的大鼻子,说:说,接着往下编啊!

    小表弟道:说你去了济南,在大街上闲逛,遇到一个老头,在大街上哭。你上去问:

    大爷哭什么?老头说,出去转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把老头送回家。老头的儿子是

    济南卷烟厂的供销科长,看到你这人心好,就与你拜了把兄弟,这样,你就能按批发价

    买到香烟。

    陈鼻哈哈大笑,笑罢,说:小兄弟,这不是编小说吗?我实话对你说,飞机,我确

    实坐过那么几次,但都是花钱买了票。济南烟厂,也确实认识几个朋友,但他们卖给我

    的烟,也就是比市价便宜那么一点儿,一盒能赚三分钱吧。

    不管怎么说,您是大能人,小表弟由衷地说。俺爹让我拜您为师呢。

    真正的大能人在这里呢,陈鼻指指袁腮,说: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百年

    前的事他全知道,五百年后的事他知道一半。你应该拜他为师。

    袁大哥也了不起,小表弟说,袁大哥在我们夏庄集上摆摊算卦,号称半仙。我大娘

    家的老母J丢了,袁大哥掐指一算,说,鸭走水沿,J走草边,草窝里去找吧。果不其

    然就在草窝里找到了。

    陈鼻道:他岂止是会算卦?他会的本事多了去了。他随便教你一手,就够你吃喝一

    辈子。

    五官道:磕头拜师!

    不敢不敢。我干这些事,都是上不了台盘的,下九流的营生。你应该学你表哥,去

    当兵,当军官,或者考大学,上大学。这样你才能走上光明大道,成为上等之人,袁腮

    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陈鼻的鼻子,说,包括他,干的都不是堂堂正正的事业。我们

    是没有办法了才干这个,你年纪轻轻的,不要跟我们学。

    小表弟固执地说,你们这才叫真本事呢,当兵,考大学,都算不上真本事。

    陈鼻道:好,小兄弟,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干!

    我问五官:王肝怎么没来?

    52

    五官说:他呀,肯定是跑到卫生院站岗去了。

    这兄弟真是鬼迷心窍,陈鼻道,三匹马也拉不回转。

    他家的宅子不对,袁腮神秘地说,大门口的位置不对,厕所的位置也不对。十几年

    前我就对你岳父说过,必须立即改门口,挪厕所,否则必出神经病!你岳父以为我咒他,

    提着鞭子要抽我。怎么着?应验了吧?他自己拄着根G子,弯着腰,得空就往卫生院跑,

    去耍死狗,装无赖,不是神经病是什么?王肝更好,地道一个农民,却长了一个小资产

    阶级的脑袋,被那满脸粉刺的小狮子迷得魂不附体,基本上也是神经病。

    我说:好了,各位亲朋,不听袁腮胡咧咧,入席,入席吧。

    袁腮道:咱们公社大院的风水也不好,从古到今,衙门口,朝南开,可咱们公社,

    大门口朝北开,正对着大门口的,就是屠宰组,整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R模糊,煞

    气太重。我去公社反映,他们说我搞封建迷信,差点将我扣起来。现在怎么着?老书记

    秦山得了偏瘫,他弟弟秦河,是老牌的神经病。新来了一个邱书记,带着十几个人去南

    方考察,出了车祸,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风水是大事,不怕你硬,再硬你

    也硬不过皇上吧?皇上也得讲风水……

    入席!我说着,同时拍了袁腮一把,道:大师,风水很重要,吃饭喝酒也很重要。

    公社大门口要是不改,接下来还得出神经病,还得出大事。袁腮道,不信咱就走着

    瞧!

    第二部 5

    王肝单恋小狮子,做出了许多古怪的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人们耻笑

    的对象。但我从不耻笑他,我心中充满对他的同情和敬重。我认为他是一个既生不逢时

    又生不逢地的天才,一个用情专一、如果机缘凑巧足可以谱写出传唱千古的爱情诗篇的

    情种。

    当我们尚在孩提、对男女情事还处于懵懂状态时,王肝就情窦初开,爱上了小狮子。

    我记得多年前他那句感叹:小狮子真美丽啊!客观地讲,小狮子实在不美丽,甚至连好

    看都算不上。我姑姑曾试图把她介绍给我,我以她是王肝的梦中情人为借口婉拒。实际

    上我是看不上她。但她在王肝眼里是天下第一美人,说文雅点,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说粗俗点,这叫王八瞅绿豆,看对眼了。

    王肝将第一封写给小狮子的情书投进邮箱之后,心情非常激动,将我拉到河堤上,

    对我畅叙情怀。那是一九七零年夏天,我们刚从农业中学毕业。河里洪水滔滔,水面上

    漂浮着庄稼秸秆,动物尸体,有一只孤独的海鸥默默地飞行着。河边的稳水中,王仁美

    的父亲坐在那儿钓鱼。我们的师弟李手蹲在一边观看。

    要不要告诉李手?

    他是小孩子,不懂。

    我们爬上了生在河堤半腰上那棵老柳树,并排坐在一根伸向河面的树杈上。树枝下

    垂到水中,在水面上激起一道道瞬息万变的波纹。

    什么事?快说。

    53

    你先发誓,替我保守秘密。

    好,我发誓:如果我泄露了王肝的秘密,就让我掉到河里淹死。

    我今天……我终于将寄给她的信投进了邮筒……王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

    给谁的信呀?这么庄严,是写给毛主席的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肝道:毛主席与我有什么关系?是写给她的,她!

    她是谁呀,我着急地问。

    你发过誓了,永不泄露我的秘密——

    ——永不泄露。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别卖关子了。

    她,她啊……王肝双眼放S着奇异的光芒,心驰神往地说:她就是我的小狮子……

    你给她写信干什么?要娶她做老婆吗?

    功利,太功利了!王肝动情地说:狮子,我最亲爱的小狮子,我愿意用我年轻的生

    命全力以赴地热爱着的小狮子……我的亲人,最亲的人,请你原谅我,我已经在你的名

    字上吻了一百遍……

    我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胳膊上爆出了一层J皮疙瘩。王肝显然是在背诵他的信,

    双手搂着树干,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自从我在小跑家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就被你迷住了。从那一刻起,直到现在,

    直至永远,我这颗心,就全部属于你了。你如果想吃我的心,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扒给

    你……我迷恋你绯红的脸膛、生动的鼻头、娇嫩的双唇、蓬松的头发、亮晶晶的眼睛,

    迷恋你的声音,你的气味,你的笑容。你一笑,我就感到头晕目眩,恨不得跪在地上,

    抱住你的双腿,仰望你的笑脸……

    王师傅将鱼竿猛地往后一抡,亮晶晶的钓线弹出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中闪烁,宛若

    珍珠。钓钩上挂着一只茶碗口大小、浅黄色的小鳖,猛地砸在河堤上。那只小鳖大概被

    摔晕了,仰面朝天,露出白色的肚腹,蹬崴着四只小爪,既可怜又可爱。

    李手欢呼着:鳖!

    小狮子,我最亲爱的人,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出身低贱,而你是妇科医生,吃商

    品粮,咱俩的社会地位相差悬殊,你对我,也许根本不屑一顾,也许读罢我的信后,会

    从你那可爱的小嘴里发出一声冷笑,然后把我的信撕成碎片;你或许,收到我的信后连

    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篓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亲爱的,最最亲爱的,只要你接受了我

    的爱,我就如同猛虎C上了翅膀,骏马配上了雕鞍,我就会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就像

    打了一针小公J的血,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我相信在你的

    鼓励下,我会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成为一个吃商品粮的人,与你站在一起……

    哎,你们俩在树上干什么?朗吗?李手发现了我们,大声问。

    ……如果你不答应我,最亲爱的,我不会退却,不会放弃,我会默默地追随着你,

    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会跪在地上亲吻你的脚印,我会站在你窗前,注视着室

    54

    内的灯光,从它亮起,到它熄灭,我要把自己变成一根蜡烛,为你燃烧,直至燃尽。最

    亲爱的,如果我为你吐血而死,你如果能开恩,到我坟头前看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能为我流出一滴眼泪,我就死而无憾,你的眼泪,最亲爱的,就是让我起死回生

    的灵丹妙药……

    我胳膊上的J皮疙瘩消失了。我的心,渐渐被他的痴情朗诵所感动。想不到他竟会

    爱上小狮子而且爱得如痴如醉,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好的文采,竟然能把一封情书写得

    如泣如诉。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感到青春的大门对着我隆隆敞开了,王肝是我的引路人。

    虽然那时我不懂爱情,但爱情的灿烂光华,吸引着我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犹如投向烈

    火的飞蛾。

    你这样爱她,她也一定会爱你的,我说。

    真的吗?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眼睛闪烁着光芒,说,她真的会爱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用力回握着他的手说,如果实在不行,我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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