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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作者:宁芯        书名:爱情正忙,请稍后再拨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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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望向时钟,大歪下班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于是,穿上浅紫色的小晚礼服,将那枚从未示人的钻石胸花取出来佩戴好,驾车到的崇文门附近的法了餐厅马克西姆赴约。

    昨晚开车路过的时候,不过顺嘴跟大歪提了一句,说好久没有吃过法了菜,早起的时候,就接到了他的短信,说已经在那边订好了位置。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宠爱,虽然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和表达,不必一定转化为某种物质,但当一个男人重视你的愿望,愿意为你随意的一个想法埋单时,感觉其实当然也是相当不赖的。

    整个餐厅从装饰风格、环境布置乃至服务环节都显得中规中矩,颇有几分异域情调。随着服务小姐走进预订的包间,推开门便看到大歪。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一亮,内有光彩流转——那种如同小孩子看到最为心仪的玩具终于触手可及时所展现出来的最欣喜的情绪!

    果然一个人的着装仪容还是重要的吧?

    即便是同如此朝夕相对的一个人约会见面!

    他起身迎了过来,神情中间明显流露着赞赏,开口时,却说的是:“小姐你是不是进错门了?”

    笑笑地望着我。

    当然,即便是到这家口碑还不错的老牌法了餐厅用餐;即便我这身礼服的款式极尽保守,但毕竟是某人花大价钱给我买下来的礼服,名家手笔,做工面料都十分考究,况且有眩目的钻石胸花点缀,走进餐厅里,还是招惹了不少的目光。

    做惯了平民百姓的人,受不得过多额外的关注。多少有些脸热,我低头,闭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他面前,这才微笑着说:“先生愿意为一位陌生女士埋单吗?”

    他笑:“看在你是个美妞的份上!”

    莞尔一笑,落座,点了牛排,蜗牛,鹅肝,奶油蘑菇汤等等一大堆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十分典型的法了菜,味道不错,吃饭的气氛和感觉都很舒服。

    他最近不顺心,同顶头上司杠上了,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例行冲我抱怨一番。而我呢,当然就要例行端出某种专业人士的专门架势,多渠道地随意开解他一番。

    我俩老在一块儿吃饭,对这种说话的模式十分习惯了,如此,即便刻意培养某种情调,待到吃得个七八分火候,他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腔了,开始跟我说起今天在单位上,领导如何给他小鞋穿的事情。

    看着他委屈的表情,一瞬间,竟觉得几分可爱。心底有种难解的酸楚,例行地安慰他几句,状似无意地聊起一桩最近比较轰动的抢劫案。这段时间,有人专门在我们学校附近那一带抢劫,连续好几位女士被强行抢走了金项链。

    终于是顺理成章地将他的话题引至我的胸花,他盯着看了几眼,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千万别告诉我你这胸花上嵌的是真钻石!”

    我微笑,看了他一眼,低声地、然而十分清晰地,一字一句说:“确实是钻石!”

    他一愣,抬头看我,似乎想确定我是否开玩笑,于是,我看着他,微笑着,十分认真地说:“大歪,我这辈子……打算不结婚了!”

    他一愣,随即笑起来,说:“好吧!你再严肃认真地说一遍,我就相信!”

    我点头,又看着他,放慢了语气,一字一句说:“我不打算结婚了……因为,我选择爱情!”

    十分矛盾的一句话,然而他竟然听懂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渐渐退却,盯着我的胸花又看了几眼,闷了片刻,徐徐开口,一字一句问:“他送你的胸花?”

    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心!他毫不费力就把握了要点。

    我说不清心里的感觉究竟是沉重还是放松,努力微笑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徐徐说:“一直以来,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总在我的身边……”

    他淡淡一笑,打断了我,说:“又不是拍武侠片,难不成还玩‘以身相许’那一套?”脸色渐渐沉肃,认真又想了片刻,抬头问我:“他还是不打算离婚?”见我摇头,便将脸扭向一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长长地吐气。

    心底有种担忧,我轻轻开口,唤他:“大歪!”

    他转头看我,低头,又看了一眼我胸前的钻石胸花,轻轻拎起酒瓶,为我满上酒,说:“来吧!咱们好好喝两杯。好像历来喝酒,我没一次能胜过你的……”

    我轻轻摇头,说:“我今晚不能喝太多!待会儿……还有一个饭局。”

    他一愣,仔细盯着我的礼服看了两眼,眼中渐渐显出某种了悟的神情,彻底沉默下来,半晌,终于端起酒杯,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吞了下去,抬头看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鲁西,你可是个大学老师……”

    我望着他,静静望着,说:“这么多年,我渐渐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直以来,阻碍我们行为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件,就是我们自己的心。只要自己的心能够跨越过去,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障碍其实也都能够轻松地跨越过去。”顿了顿,又接着说:“只要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人的眼光就伤不了你!”

    他不语,伸手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去,说:“他有什么好?”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大声说:“从一开始,他就那样地欺骗你。到现在,也拿不出任何的诚意来解决问题,将你置于这么尴尬的位置上……”又扫了我的胸花一眼,失望地说:“一朵钻石胸花就收买你了吗?”

    我看着他,不语。

    他的表情又渐渐松下来,垂头,说:“对不起!”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说:“大歪,我觉得,既然每个人注定有共同的终点;既然重要的是过程;既然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活着,那么……为什么不可以依循心意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呢?为什么要被那些人为的道德标准所束缚?”

    他抬头,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为什么忽然这样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我摇头,平静地看着他,说:“你知道的,我不是忽然这样想。我一直都在等着他,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他解决问题,期待他给我一个完整的结果。等到现在,我渐渐发现,很多东西不是他能够左右的,所以,如果我不能突破某些身份和观念上的障碍的话,就永远也走不到他的身边……”顿了顿,又看着他,一字一句说:“这么多年,我始终不能放下这段感情,而年华并不停留,在一天一天流逝。趁着现在尚年轻,委屈几分心志,总比将来年老后悔的好。所以,我决定……不放了……”

    掌心中间,有轻微的颤抖传递过来,抬头看他,脸色有几分苍白。他静默片刻,终于又开口,一字一句说:“是啊!你一直都在等他,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选择看不见……”声音里渐渐透出一丝沉重的疲惫。

    从未见他这样地挫败过,即便在五年前,在那个雨夜,在他抓着明兰大声质问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只是愤怒,而不是这样透着绝望的彻骨的伤心。一瞬间,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就想开口说我们不分开了,然而终究只能笑着说:“干嘛啊!搞得这么伤感。是不是非得逼我把那些经典台词抛出来才甘心?”抬头看着他,握着他的手,微笑着说:“好吧!听好了,我的经典台词来了——你值得更好;你值得全心全意的爱;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比我更好更适合的人。我等着你携带全世界的幸福走到我的面前,用最耀眼灿烂的幸福将我杀得满身窟窿、血流成河……”

    我的声音忽然中断了,因为他忽然站了起来,弯腰,隔着桌子,捧起我的脸颊。

    没有丝毫闪避退却的余地,他的亲吻已经落了下来,重重压上我的嘴唇。

    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背脊死死抵在靠背上,一阵阵生疼。

    他的吻快而深沉,压下来时,令人猝不及防,然而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离开了。

    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急促,我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椅子两侧的扶手,强制自己保持镇定。

    再次抬起头,看到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望着我,低声地,一字一句说:“为什么,你不在一开始就走到我的面前,说你喜欢我?在你十四岁的时候,十五岁的时候,十六岁的时候,上大学的时候……”

    “因为我害怕受伤!”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我吸气,努力地吸气,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望向他,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接着说:“那种学生时代的暗恋,很多人都经历过,其实,当不得真的……并没有什么!”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勉强。

    “是啊,没有什么!”他看着我,慢慢开口,慢慢地,一字一句说:“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在大四离校前的那一天,究竟对我说了些什么?你说你从十四岁开始,每天放学都贴着墙壁,悄悄跟在我的身后;你说你本来可以考进一个更好的大学,却在打听到我的志愿之后,毅然决然跟我报考了同一个学校;你说你每天都在我宿舍下的苗圃里背英语单词,只为见我一面;你说你为了参加我的庆生会,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一条裙子;你说你打着手电筒熬夜织了一条围巾,结果,亲手被我绞碎……”他忽然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说:“你怎么能,一言不发,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我把围巾绞碎了呢?”

    原来我说了那么多!

    原来潜意识里,我是那样地不甘心,所以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便忍不住冲着他尽情释放。他说的没有错,那条围巾,是一个终结。我看着他绞碎了围巾,绞碎了我的心血和我的暗恋,一句话也不能说。围巾碎了,我也死心了。

    可是,斯情斯景,我能如何说,又该说什么?

    他是明兰的男朋友,是我最好的好姐妹的男朋友。我本来就不该织那条围巾送给他的,不看着他绞碎,又能如何?

    遥远的围巾碎片,跟着记忆复苏过来,依稀记得那份心底的酸楚,好不容易才开口,艰难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神志不清……”

    他仿佛郁结许久,不吐不快,迅速打断了我,一字一句,接着说:“在疗养院时,你那样痛苦,将自己锁进房间,拒绝周围的一切,却在听到一个小孩子被扎伤了脚之后,拿着耙子,将整个沙滩从头到尾仔细淘理一遍。李教授不许我上前帮你,说这是一个再重要不过的节点和步骤,一定要让你自己独立完成,自己走过来。你知道你一共淘了多少时间吗,西西?从下午六点直到天色全黑,整整四个小时,你一寸一寸地寻找铁钉,一分一秒都不肯松懈……”

    是的,起初到达疗养院的一段时间,每一分钟,我都不停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沉浮挣扎,对周围的世界有种前所未有的寒冷的认知,而淘理沙滩,是我当时唯一能让自己全心投入,抛却思考的工作。

    “那个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失恋和失望的痛苦,但我看着你,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点一滴从痛苦当中挣扎出来,受到了莫大鼓舞。我以为自己在给你温暖,其实只是不断从你身上吸取热量。一年间,我亲眼看着你从不开口到开口到微笑再到欢笑……李教授说,他生平治疗了无数的病人,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心志和韧力像你这样顽强。我每天都在感受着你渐渐复苏的快乐,并从中吸取快乐。时间匆匆流逝,我从未细思细想,直到你出了,忽然之间分别,我才陡然体悟到,过去的一年中,我渐渐在适应这种快乐,并不知不觉地眷恋。你离开了,我觉得寂寞,挣扎了很久,终于决定到旧金山找你。我总以为,我在年少时不小心遗落的东西,可以通过努力,重新寻回来……”

    原来果然是这样子的么?

    他到美了留学,竟然没有其他任何理由,真的单纯只是为了找我!

    原来从我的父母到他的父母再到姜小云姑娘的猜测理解竟然都没有错,只有我,才是所有人中间,唯一没有看清楚的那一个。

    不知道该说什么,很艰难才开口,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你还好意思怪我不表白。你还不是一样,迟迟瞒着我……”

    然而他的表情丝毫也不轻松,低头看着我,看着我,眼神中除了无法掩饰的伤痛,还渐渐渗出一丝怜悯,慢慢地,一字一句说:“你既然选择了跟他过那种见不得光的生活,那么,就让我,最后再送你一份礼物吧,西西!”

    他站起来,看着我,一字一句说:“你在何媛媛家受伤的那个夜晚,是我把你从阳台上抱了出来,抱出了屋子,但他很快便追上来了。最终是他送你到医院。你一直昏迷不醒,他一直低头吻你。我觉得怒不可遏,忍不住动手打他,他也打了我。我把他赶出了病房,不许他再接近你。那天晚上是暴雨,一直下不断绝。早晨我出去的时候,看到他还站在原地,一直站在雨地里。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是真爱你的。我一直想,既然你放不下他,那么,如果他能解决好所有问题,好好护着你,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把你还给他。可是,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嘴唇上还留着几分含带酒意的微凉,依稀透着他的气息。

    终于成功地将这个陪伴我六年的人赶走了!

    我知道明天,他就会被单位开除。然后,他众多的表姐表妹就会轮番出现,用温暖的亲情一丝一缕将他捆住,直到成功地将他捆绑回家乡去继承家业。

    半个月间,这个可怜而单纯的人,在单位上拼命工作而屡受打压,一直只以为自己是撞了邪运。这些年,他的所有家人都说他留在北京是为了我,我从来也不相信,直到此刻……

    终于伸手抓过酒瓶,徐徐注满酒杯,一杯,又一杯。晶莹的酒液,像是不染尘垢的明露,映着胸口上,媛媛送我的璀璨胸花。两种寒冷而纯粹的光泽在空气里碰撞,一头是世人喜爱的口欲,一头是财富。

    出门前,刚刚同媛媛通过电话,知道她即将去非洲看望梁湛,因为何梁两家又在矿产开发方面达成了新的协议,关系进一步加强。媛媛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在电话那头笑得开心,口口声声说要从非洲绑架一头小野生动物回来送给我做礼物。

    世上爱我之人至多,只是兜兜转转,逃不过命运离合。

    时候不早了,有点凉。还是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终于伸手,举起酒杯,徐徐饮酒,一口,又一口……

    ……

    今年的冬季,有点冷。

    大歪在家人的联合安排下,挣扎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是顺理成章地回了家乡。中间断了半个月没有联系,然而离别之前,他不死心,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来了电话,问我是否回乡过年。他的语气十分寻常,但我听着电话,就是那样清晰地感受到了漫在他呼吸间的紧张。

    不知不觉就难过了,只得含蓄委婉地告知他,今年冬天,我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度假。他沉默片刻,竟然再一次地说,我们的家乡就很温暖。不得不笑着说,我们这边是冬季的话,大约南半球那边就应该是夏季了吧!

    他沉默半晌,好像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最终说了一句:“南半球啊……你们好好玩!”挂断了电话。

    电话的余音缕缕地绕在耳边,默立片刻,合上手机盖,走在厨房里烧菜,忽然发现一个人做饭吃,其实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做多了,吃不完,十分浪费;只做一道菜的话,又觉得十分奇怪,想了想,终于是烧了一锅开水,丢了一把面条下锅了事。

    学生放假了,校园里极安静,屋里屋外没有更多的声响,很适合做科研。一直以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此时终于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可用,却不知怎么地,竟然感觉到了某种过度静寂的沉闷。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在身边呆的时间久了,骤然分离,确实会打乱某种不知不觉间渐渐形成的生活节奏,猛然间,让人有种抓不到北的慌乱,尤其这种节奏原本是通过一个较长的时段凝聚而成。

    打败沉闷和慌乱的方法唯独计划,所以,立即在脑海里进行了一系列的周密安排。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晨起,绕着操场跑一圈,然后继续沿路慢跑,一直跑到城隍庙小吃里点油条。选此处的理由无他,不过有好喝的免费豆浆赠送。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吃油条,看风景,出门到拐角的报刊亭里买一份报纸或者杂志。回到宿舍,听听新闻,开始做数据分析,中午不再做饭,到附近的西式快餐店里点东西吃,步幅用竞走的方式,沿途做扩胸运动,锻炼颈椎;中午睡午觉,下午写文章,晚饭弄成小份的菜,还是争取做几个不同的花色。晚饭后到操场上散步,然后回去洗澡,看小说,做瑜伽。

    这一晚,气温骤降,暖气片又恰好出了毛病。在屋子里直哆嗦,打开了暖炉烧着还是觉得冷。左右几家邻居都趁着寒假,外出旅游去了,于是,出于安全考虑,早早便落锁,关了房门。洗完澡,选了一本十分有名的奇幻小说随手翻看,看了几页,觉得情节怪异,十分扯淡,于是又换成了一本言情小说。刚翻了个开头,便看到一句话:“她是青梅,而他,决定做她的竹马。”有这么形容青梅竹马的吗?忍不住就笑了,随手翻了几页,才知道原来女主的名字叫青梅,男主为了女主,专门改了名字叫竹马。这样看来,这个说法,倒也算得贴切了。

    忽然听到门铃响,心底诧异,跻着拖鞋过去。楼道里的应急灯坏掉了,只有隔层淡薄的微光映射,透过猫眼向外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早起,发现门口扔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死猫,被人割破了喉咙,四肢朝天,死状很惨。原本雪白的绒毛被鲜血粘连成一簇一团,十分刺激眼腺。

    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我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发软。好不容易才勉强收拾心情,找来报纸,扫帚,将小猫裹进报纸处理掉,又打来清水,将地面处理干净。手心有些微微颤抖,我知道自己很害怕。

    下午的时候,有邮差送快递过来,里面是梁大小姐亲书的精致卡片:西西你好吗?

    自从看到死猫,一直心烦意乱,此时看到卡片,心情反而凝定了。我就是这样的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反正力量悬殊太大,同梁大小姐的权势是无论如何无法抗衡的,既如此,索性不抗。她要当真存心如何,我也控制不了,大不了空荡荡来去无牵挂,锁上门,去看了一场电影。不想刺激自己的情绪,专门找了一个温馨平淡的故事一口气看完。

    此后几天,例行的有各种骚扰,我通通地当作不存在,无论门口出现什么,通通只当作灰尘清扫。

    这一晚,又是听到门铃响,不能不看,然而也就是看一眼而已。不料凑在猫眼上一眼,竟然看见学校保卫科的人,依稀记得好像是保卫科的副科长,姓刘。开了门,寒暄几句,这位刘副科长便说:“鲁老师你遇到情况,如何也不说一声?”跟我说了几句,大致是说有人发现我被骚扰,抓到了骚扰的人,现在正在保卫科。

    一听就着急了。梁大小姐关注我这么久,一直不敢行动,我心底里隐约感觉她顾忌着梁湛的反应,不能不逼我,又不敢太逼我。如果闹到学校,却未免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赶紧过去,果然见到一个男子坐在保卫科,正是曾经给我送过东西的人。对上他的目光,皱眉,思考着应该说什么,不料刘副课长在旁热切地说:“就是这位唐先生发现了骚扰你的人……”

    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然后,那位唐先生微微错身,我扫了一眼,忍不住脸色大变。穿着休闲服的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中间,抬头,静静看着我,眼神中的神色充满轻蔑,又有一丝怨恨。是明兰!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看着明兰,觉得自己从心脏到指尖都蔓延着难过。然而她迅速地开口了,鄙夷地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鲁西你有本事真刀真枪地跟我干啊!总在我背后捅刀子算什么?”

    请原谅我头脑迟钝,实在无法理解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刘副课长走上来,瞪着明兰说:“说话客气点!”

    明兰扫了他一眼,眼中的鄙夷之情更盛,一字一句说:“我要跟鲁西单独说几句话。需不需要我请校长亲自打电话给你?”

    明兰确实变了,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然而这么多年,确实有些话,我们该当面好好说。

    刘副科长被明兰的话刺激到,迅速涨红了面皮,眼看就要发作。我赶紧走上前去,拦住他,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劝得他暂时出门,好让我和明兰单独说话。

    话题一开,简直扯不清,明兰语速极快,像是一柄上膛的机关枪,开口就指责我抢夺大歪的事情,然而说着说着,她的话风竟然改变了,竟然看着我,哀伤地说:“大歪告诉我,你选择了做一个人的情妇……”

    原来她已经见过大歪了!

    难不成,她是替大歪主持公道来了?

    面对着她的滔滔质问,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然而竟然又一次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受了姜家伯母的一跪之托,我本心里也实在不愿再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耽误着大歪,好不容易才用“情妇”的理由将他赶走了,倘若我此时否认,从她这里泄了话风出去,岂不是又要把事情闹得更加复杂?

    终究只能缄默不语,然而明兰的下一句话,又把我彻底震晕了。

    她盯着我,眼神中间增加了越来越多的愤恨,一字一句问:“其实从一开始,那个你始终不带出来见我们的男朋友,就是他对吧?”

    惊愕地抬头看她,见她的眼中漫出泪珠:“多可笑啊,跟了他这么多年,我竟然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知道,他扣子上的ll,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她抬头,含着泪水,然而十分凶戾地盯着我,一字一句说:“凡是我喜欢的东西,你通通都要抢走!我恨你,鲁西!这辈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就是你……”忽然扑到我的面前,抓住了我胸前的衣襟,一阵狠命地摇晃。

    我被她摇得头晕眼花,更被她话语里的怨毒杀伤。

    保卫科的门打开,几个保安冲进来了,迅速抓住了明兰。

    刘副科长狠狠盯着她,一副预备将她上刑的模样,然而有人已经赶过来接她了。那人匆匆进来,走上前同刘副科长握手,附着他的耳朵低语几句。刘副科长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终究只得让人带着明兰扬长而去。

    明兰离去前,犹自不甘心,又一次地回头,冲着我大声说:“我恨你,鲁西……”话音冲在廊间,回声阵阵!

    回到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里老是回味着当年大学同窗时的美好时光。

    匆匆数年,如何就成了这般局面?!

    第二天醒转,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

    挣扎着想起身,有些天旋地转。抽出体温计一量,确认是发烧了。在柜子里翻了几片退烧药吞下,昏昏沉沉又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睡梦中,觉得口渴,然后,看到他!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高高的石壁上,拿着一把木瓢,将洞壁上滴下来的水放进木瓢,一滴一滴,喂给我。

    水滴得好慢,嘴巴里一直觉得干。

    好不容易有点清凉滑进唇间,转瞬即逝。

    有熟悉而温暖的体温包裹着我,像是在金融街的公寓里。我喝了一口水,尚未吞下去,他已经俯身吻住我,拼命地抢夺我唇里浅薄的水珠,用力攫取我口中湿润的甘甜。

    想笑,但怕岔了气,只得拼命忍着,徐徐地回吻他,将水珠沿着舌尖,慢慢慢慢地送过去。

    太温暖的梦境,太旖旎的色彩,舍不得醒转。

    如果始终不醒,他便会在那里了吧!

    站在岩石上,用木瓢接住水珠,一滴一滴,喂给我!

    或者……俯身,用力,抢夺我嘴里的水珠!

    像是坐在了云彩上,慢慢慢慢地往外飘,周围全是他的影子,他的味道!

    紧紧地抱着他,说:“不许走,不许走……”

    只得梦里,才能说这样的话!

    所以,一直说,一直说,只怕一不小心,睁开眼睛,现实生活扑面而来,旖旎的梦境就会顷刻间,片片碎!

    ……

    第 62 章

    大约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潜藏着一种不愿意逝去的执拗和回忆。尤其当这种回忆带着明显温馨甜蜜的色彩,而这种甜蜜的背后,又犹如附骨之疽,丝丝散着绝望的味道。

    曾经在课堂上做过试验,问学生,如果给你两条线,一条是直线,一条是波浪线,你更愿意让哪一条线代表自己的人生?

    答案惊人地相似,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波浪线,因为波浪意味着有波峰和波谷,有成长和起伏。有波底的痛,才有波峰的甜;有挫折的对比,才会有峰巅时的狂喜。没有人不怕摔跤的,然而比起摔跤而言,每个人其实更畏惧那种过分的顺直平滑,一眼便可以望到尽头的苍白的人生……

    ……

    我知道自己发烧了,烧得很厉害,因为整个身体和精神的状况都在骤冷和骤热之间挣扎。随之而来的,是被割裂得四分五裂,仿佛不停在高山雪原、火海冰谷中交替穿梭的各种稀奇古怪、支离破碎的梦境画面。

    穿过各种奇异的画面,我看到他,奇异地觉得自己正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亲吻和他的热度。依稀感觉轻吻着我的脖颈,附着我的耳朵,反复呢喃,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西西,西西……”

    梦境太真实,仿佛伸手便可以触摸。甜蜜的话语穿透鼓膜,点点滴滴穿到心的深处去。然而因为曾经有过精神分裂的经历,有过那种沉在幻想和现实中不停煎熬的困惑,所以即便在梦中,也时时保持着一份警醒,不停在心底里提醒自己:“我只是在做梦。这一切,真的真的就单纯只是在做一场梦而已!”

    我想继续沉在梦里,然而又有一个相反的声音不断提醒着自己,如果就像这样子,一直放纵自己的**和自己的情绪,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永远活在梦中,再不能醒来。

    我知道我眷恋着他的怀抱,然而我同样眷恋那纯纯的蓝天,那暖暖的阳光和挂在每一个人脸上,坦然明朗、浅淡平凡的充实笑容……

    如果可以两全,该是世上至幸福之事,然而不能,我需要选择。我知道自己在挣扎,不断不断地挣扎,身上一阵骤冷袭来,如坠冰窖;继而是骤热,如迎上烈日骄阳。

    身边的声音嘈杂,仿佛听到很多人在说话,隐隐约约间,又无法听得真切。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那种冷热的交替终于渐渐消失了,思维深处倦意渐深,浓浓的黑暗扑面而来,将我挟裹着,一直往深处坠落、不断坠落……

    不知睡了多久,我的听力渐渐开始清明。眼皮上依然有种重力缀着,然而我知道自己清醒了,耳朵正在一种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接收到某种声音信号:咔嗒!

    远远地,这种声音隔着房门传递过来,极轻。像是两个齿轮正憋着劲儿地互相齿咬,又像是一个磨盘轻轻滑过铁片。朦朦胧胧地,听得不算分明,但确然清晰地响在耳边。终于被这种声音唤醒过来,好不容易终于睁开了眼睛,捞过手机一看,是午夜时分。

    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全身上下都是溽热的汗湿。仿佛被人从深水里捞出来,**地。头脑里有种无力地虚软,然而那种从入睡前便堵在胸口的极度烦闷却是淡去了。翻身,枕头边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原来想念一个人,想到极处时,连嗅觉器官都会产生某种自我的误导和欺骗。

    伸手摁床头灯,竟然不亮。嘴巴里还是有点干。我翻身,挣扎着转头,就着屋外打过来的黯淡月光,看见保温壶就在手边,伸手打算拎起来,发现掌心里十分乏力,而水壶竟是满的。

    难道我入睡之前竟然已经打过水了?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蔓延,我仔细又回想一遍,仍然想不起来自己是几时打好的水。

    又有轻微的“咔嗒”声传过来,像是水滴砸上钢桶的桶底,同方才将我从梦中唤醒的声音类似,然而近了许多。微微一愣,我的心脏猛然抽紧。

    有人在开锁!

    在这半夜时分,有人正在用极轻微的力道拧开我家的门锁。方才开的是分户门的门锁,此刻却已经来到了卧室。

    当然不能善意地理解成有人专门在这午夜时分赶来给我送礼物,况且这段时间,实在被人骚扰得不轻。这套房子,只大歪和我两个人有钥匙,而他如果回来的话,应该是怎么都会同我事先通气的,不可能来得这样无声无息。

    自然是不能贸贸然往敌人枪口上撞的,我吸气,强制自己保持冷静,轻轻下床,披着大衣,跻着拖鞋,轻轻拿起棒球杆。脚步落地,仿佛踩在棉花上,身子一动,便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袭来。

    从小到大,不是第一次发烧,但从没有像这样虚弱过。我拽着手机,勉力控制着心中的紧绷,往窗台的方向走,准备先隐在窗帘后面拨打110;继而打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喊大叫;再继而,争取将那根粗壮结实的棒球杆狠命砸向对方……尚未完全想清楚,已经感觉到有人从另一侧的黑暗的屋角站起来,极之迅速地靠近了我。

    实在想不到房间里竟然还有旁的人。忍不住就要脱口惊叫,然而那人迅速行动了,一把从身后抱住我,捂住了我的嘴巴。

    想要挣扎,然而我瞬间认出了他。

    是他!

    不是做梦,真的是粱湛!

    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然而被他抱住,一切的紧张和害怕便仿佛寻到了出处,瞬间熨帖。心脏在急跳,被骤然而来的惊吓和惊喜震动着,有种莫可名状的紧绷感。

    我依然害怕,却又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外面的人已经拧开了门锁,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一时没有行动,而他不动声色地护着我,轻轻退到了窗帘的背后。

    房门轻启,有人进来了,推开门,一步一步轻轻走进来,然后黑暗中,骤然闪过一片雪亮。那人扑进来,用极其果决的态度,毫不犹豫地将一柄雪亮的刀子扎向我的床铺。

    刀子没入了被子,没有丝毫声响,然后,“啪”地一声响,有人摁亮了房间的顶灯。随着一声呼喝,两个高大的男人从地面上弹起来,将那个持刀的人瞬间摁在了床铺上。

    原来我房间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光线骤然而来,有点刺目。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急跳,我抬头看了一眼,迅速闭上了眼睛。

    宁愿是见到一个凶戾狠毒的劫匪,也不愿看到将刀子狠命扎在我床上的人,如此花容月貌。那一分钟的感觉,像是看一场战争电影,双方一直僵持着,僵持着,直到对抗最激烈的时刻,一瞬间引爆炸药。所有东西一起葬送,瞬间灰飞烟灭。

    我不知道还能开口再对她说些什么,只知道此时此刻,确然有很多东西正在我的心底爆裂,比如人性的冷度和底线;比如友谊的珍贵和易碎;比如仇恨的悄然蔓生和疯狂滋长……

    睁开眼睛,最不愿见到的人便是明兰!

    然而偏偏是她,如假包换。

    她被两个高大的男子摁在床铺上,丝毫动弹不得。其中一个男子望向粱湛,似乎得到他首肯,稍稍松劲儿,明兰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轻响,这才徐徐直起身来,粗重地喘息着。

    屋里一时静寂,我觉得头顶的灯光晃得厉害,头脑里阵阵晕眩。

    仿佛感受到我的虚弱,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将我深深裹进了怀里,并不看明兰,只低声问我:“是不是很难受?”

    明兰听到这句话,终于抬头望向我们,眼神中依次闪过愤恨、伤心、哀婉……渐渐平静。她终于开口,一字一句说:“原来你喜欢的人果然是她!”

    粱湛依旧是不理她,伸手,轻抚我额角的头发,轻轻地,又一次问:“是不是很难受?”

    他一贯是我行我素的人,可以不受周围环境的干扰,我却无法做到像他这般云淡风轻,将一切视作无物。我知道这件事情误会叠误会,积重难返,已然无法解释,然而我跟粱湛之间曾经的恋人关系却是真实的,没有必要否认,抬头望向她,一字一句问:“你恨我,恨到必须亲自动手来杀我?”真的不理解,即便中间有些纠葛,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

    她定定看着我,半晌,脸上忽地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一字一句说:“当然,如果换个人,我就不来了,可以请人,也可以制造意外。可是偏偏是你,西西。如果我不亲自来一趟的话,如何对得起你……”

    一瞬间如此难过。我望向她,一字一句说:“亲自动手,以命陪我,你果然看得起我。可是明兰,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呢?”

    “如果换个人骗我,跟我抢,跟我争斗,我斗得过就斗,实在斗不过,放手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是你,西西。我多重视你啊!我从小到大人缘都很一般,我也不太在乎。老实说,就算是娟娟,虽然跟我们感情不错,但其实我心里从来也没有真正将她视为知己好友。只有你,西西,从小到大,只有你是我真正重视的朋友。我觉得你是真心诚意地同我分享所有东西,愿意陪我高兴,愿意听我诉苦,并且最重要的是,你不会像其他那些嫉妒我的人,用那种表面上甜得像蜜,核心里却全是酸溜溜的语气恭维我……”

    她看着我,看着我,语气忽然又激烈起来,一字一句说:“可是原来你才是所有人中间,最善于伪装,最虚伪的那一个。我发现你在织围巾。我发现你居然把围巾寄给大伟。我决定给你机会,所以让他当面搅碎了围巾。可是你不死心,你依然勾引他。在何媛媛家里,看到你们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你知道我有多失望?我把你精神分裂的事情告诉大歪的家人,心想这回,我总算是收回一点本钱来了吧!然而想不到,你的背后还有他,还有他……”她抬头看了粱湛一眼,哀哀说:“我早知道他的心里必定埋着一人,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你。你有什么好?你到底有什么好?论容貌,论家世,论品位,你究竟哪里及得上我?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忽然猛地往外扑,挣开了抓住她的人,一把拔起床上的匕首,猛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嚓”地一声轻响,匕首准确无误地没入她的身体。

    禁不住地惊呼出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腹部漫出鲜血,忽然觉得自己的腹部也开始绞痛起来。脑海里瞬间翻过许多画面,仿佛看到她在床铺上翻个身,睡眼朦胧地望向我,高叫一嗓子:“美女,该打饭了!”;或者扑上来抽打我,问我她新买的那款mp4到底好不好看;又或者是手托香腮,坐在我的面前,望着我,悠悠地,一字一句说:“鲁西,今天下午,我看见了一个非常非常帅的男人……”

    我看着她躺倒地上,腹部渐渐被血迹浸透,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互相碰撞,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明兰!可我还是得说,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打算骗你;没有存心跟你抢过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没有……”

    她徐徐闭上了眼睛,偏脸,显然不想再听我说任何一个字。

    急救车迅速就赶到了。几个急救员下来,并屋里的两个男人一起将明兰抬上担架。

    我想跟上去,走了两步,眼前有些黑晕,忽然止不住地向后倒,被粱湛抱住,听他附着我的耳朵,轻轻说:“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西西!虽然一直有医生给你打点滴,但现在,你真的得乖乖给我躺回床上去,再好好吃点东西。”俯身抱起了我。

    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为何会过来?”

    “我大姐说,有人骚扰你……”

    “她也一直在骚扰我……”

    “她不一样!”粱湛轻轻一叹,起步,抱着我,一直将我放到床上,说:“听话,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俯身,轻轻亲吻我的额角。

    原来这两天,他真的在我身边。那么那些黑暗中甜蜜的亲吻、轻抚和话语……他的体温依然熟悉而温暖,但我靠着他时,却觉得自己的心底深处仿佛有冰块在凝聚,一粒一粒的冰渣化在血管里徐徐流淌,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看定他,一字一句说:“如果让媛媛知道,此时此刻,你居然在我这里,是不是会比明兰更失望?!”

    ……

    第 63 章

    一直觉得,粱湛其人,如果改行做厨师的话,一定会相当地有前途。所以,在喝过他煲的三口粥之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说:“你真的不考虑弄个厨师资格什么地玩玩儿?”

    这两日,这位同学抓了个顶级大厨扔在附近,专供他咨询,临时学厨艺,天天亲自动手给我弄饭菜,倒是也没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食物,都是极简单、极寻常的东西,不过无论什么都弄得很好吃,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从不涉足厨房的人应该弄得出来的样子。如此连续数日之后,我渐渐开始觉得,他不努力跻身厨师行业的话,实在是浪费人才了。

    以为他会不高兴的,然而他只是看着我笑,说:“这个资格证书,只能从你这里颁发!”伸手,从我手中接过粥碗,用勺子仔细地打起粥,一勺一勺喂给我,说:“就从今天开始定级。什么时候你觉得我的厨艺进步了,就给我晋一级。”

    说得好像他是我的专职厨师。说得好像我们之间可以相聚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得会是一辈子!

    应该当场戳穿他,然而有些事情,当真揭开了,彼此太过尴尬。况且此人意志强韧,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永远都可以坦然自若地选择性无视。既然他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声称此次单纯就是回报我对他受伤时曾经的照顾,倒也不便过于深究了!

    只是此同学为人极不厚道,分分钟之后,居然又开口,毫不犹豫地将我曾经的台词抛了回来:“你们都是发自内心待我好……所以,我乐意做这些事情!”他说话时,存心模仿我当时的语气,偏又仿得不伦不类,让我从头麻到脚,忍不住恼羞成怒继而喷笑,颇有种悔不当初的深刻觉悟。

    当下抬头看着他,我笑一笑,说:“我这里要求很高,很变态,每晋一级,都要付出许多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微微一笑,说:“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真的打不还手?”我眼睛一亮,一拳头砸过去,见他果然不闪不避,连端在手里的粥碗都不晃动一下,倒是不得不硬生生在将拳头砸上他之前收了力度,多少有些尴尬地说:“看在你辛苦煲粥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次!”

    他微微一笑,用勺子盛了粥,依旧喂给我,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抬头瞅他一眼,看着他宁定神采间隐藏的锋芒,心中渐渐便起了惆怅——他总是吸引我的,一颦一笑一个动作都能牵动我的神经。倘若时光倒流,重来一次,明知道眼前是一个情劫,是否能够成功抵住扑面而来的巨大诱惑?

    喝完了粥,他抽出纸巾给我。我伸手去接,没有抓实,他的纸巾已经越过我的手,直接过来,轻轻落上我的唇角。透过纸巾,依稀还能感觉到漫在他指间难以言说的眷柔。心中微动,我看着他笑一笑,伸手拿起茶杯,说:“今天是除夕,咱俩好歹还是应个景儿,吃顿饺子吧!”轻轻偏脸,让纸巾滑落。

    他松开纸巾,仿若未觉,笑笑地看着我,说:“来瞧瞧我厨房里准备了什么!”

    “真的这么有先见之明?”我微笑,掀开被子,抬头问他:“你这几天为什么好有空闲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说:“难得看到你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不赶紧过来好好看看,摄影留念,岂不可惜!”

    终究还是被他逗笑了,我忍不住伸脚踹他,说:“找死呢!”被他捉住脚,十分自然地弯腰拿起我的拖鞋,却迟迟没有替我穿上。

    脚弓握在他的掌心里,有种温暖的麻痒。足底的热度一分一寸漫上来,迅速便冲上了脸颊。我轻轻抽脚,笑笑地说:“一起包饺子?”

    他微微含笑不语,终于替我套好了拖鞋。

    伸手去抓大衣,然而他依然比我快了一步,拎过来,替我穿上,弯腰,仔细地替我扣好扣子,一粒一粒。

    头部轻轻摩挲着他的胸口,中间只有短短的距离。我发现自己依旧是这样地迷恋着他的怀抱,很有种不顾一起扑过去倾听他心跳的**。方这样想着,已发现他伸手,重重将我拥入怀中,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低头瞅我一眼,忽然又俯身将我放倒床上,伸手,重又解开我的大衣扣子,一粒一粒。

    他手上的动作那样快,那样急促,透过空气,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蓬勃的心跳。一时慌乱,忍不住伸手推他,我轻轻叫了一声:“粱湛!”

    他的手顿住,偏头看向窗外,轻轻吐气,终于直起身子,转身,说:“我先去弄饺子馅儿!”

    头脑里有种慌乱,我努力地呼气吸气,好不容易终于是调匀了呼吸,起身走到厨房里,见他果然在调着饺子馅儿,一切似模似样。禁不住地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如常。心底稍定,我笑着说:“千万别告诉我你又是头一次弄饺子馅儿!”

    “答案正确,加一万分!”他回头瞅我一眼,微微一笑,神色渐渐恢复成了薄带冷淡的宁定模样。

    饺子皮儿是他的专用大厨手擀了临时送来,待他调好了馅儿,不过就是一个合成的过程,我俩一起动手,谈谈说说,倒是十分顺滑。

    毕竟是刚喝过了粥,并不饿。我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待一切准备停当,便轻轻问他:“一起出去走走?”

    他低头看我几眼,说:“还是换羽绒服吧!外面刚下过雪,很冷!”

    雪已经停了,暮色沉沉地笼在头顶,看出去,所有东西都显出一种十分特别的,隐隐绰绰的朦胧意蕴。本来是单独走着的,然而风刮过来的时候,我的帽子有种随风而去的冲动,就这么伸手捞了一下帽子,他的手便过来了,替我轻轻摁住帽沿,然后,顺势捉住了我的手,然而看了我一眼之后,终究又轻轻松开了。

    肩并肩朝前走着,迎面有学生过来,叫了我一声“鲁老师!”神色尊敬,浅带笑意。瞬间便脸红了,我低头,说:“要不还是回去吧!”他微微一笑,忽然拐了个方向,说:“去看看梅花!”转身,大步往前走,神情步伐皆极度放松,闲适得宛若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所谓梅花,散在校园西北角,不过三五株,好在地点偏僻,遇到熟人的概率大大降低。他抬头看着梅花,轻轻赞道:“这里的梅花虽然不多,但姿态不俗!”许久,终于回过头来,淡淡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没有碰过何媛媛。认识你之前没有这样的心境,认识你之后没有这样的心思!”

    “呃……”实在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可是其实,没有说给我听的必要吧!

    忽然有种额头冒汗的感觉,我干咳两声,说:“这是你的个人**,我觉得……”话音未落,又

    听到他开口了,一字一句说:“我从来也没有爱上过她,她也从来没有爱上过我。无意之间将她扯入这样一桩纯粹利益交换的婚姻,她在其中十分无辜。”他弯腰,在地上捧起一堆莹白的雪,放在掌心中团成雪团,猛地甩出去,砸上墙壁,一边开口,接着说道:“在婚姻问题上,我曾经犯过错误,理应为自己的错误埋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应该的。但这个代价里,不应该包含她的未来和她的幸福。所以,关于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呃……”轻轻地应一声,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想,方抬头,小心地问他:“媛媛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曾经……?”

    “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继续弯腰抓起雪团,一团一团甩上墙壁,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了悟的表情,笑着说:“我明白了。其实你跟她之间的感情很不简单,早已超越了友谊的范畴,所以你担心她一旦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忍不住醋海兴波,出手伤害我!”

    什么跟什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说起来,这个人早已不是第一次这样侮辱践踏我跟媛媛之间的感情了。我抬头看他,见他一副开心不已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提起脚来,狠狠踹他。

    一脚飞过去,他跳开了,依旧笑得开怀。于是,我便这样一脚接着一脚,亦步亦趋地朝着他飞踢过去。他左闪一下,右闪一下,全数避开了。

    他笑得那样地高兴,一步一步高高跳起,像是一个十七八岁,活跃在运动场上的青春沸腾的男孩子。所有罩在他的脸上的,背负在他肩上的沉重的阴霾,都仿佛在那一瞬间一扫而空。

    人的快乐,大致便是这样的吧!无分职位高低,财富多寡,必得能发自内心开怀甜笑之时,方为幸福……

    第64章

    已是期待永恒,

    一时期待永恒,真想就这样一直追逐着他,让笑容在他脸上定格。

    脚底有雪,踩踏的时间久了,薄薄地侵入鞋子,有些微的湿意。忽然间,脚底一滑,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朝前急扑而下。

    他转头看见,伸手过来拉我,眼见抓不住,迅速扑倒在地,堪堪抢先一步挡在我的身下。

    就这样出其不意地扑在他的背上,我的嘴唇恰恰地压上他的后颈,有种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引导着我的牙齿寻找他的肩胛。

    下意识地就想张嘴开咬,好不容易才忍住,听到他终于又开口了,一字一句说:“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吃醋么?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你每天都陪着媛媛,对她那么好。”

    “不是你专门找我替她看病的么?”说起来,在这件事情中间,我真的很受骗,很上当。一直凭着本心本性治疗媛媛,回头方知,一切皆是某人有意而为的计划。

    “我真的觉得何媛媛对你的感情很不一般。老实说,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同什么人呆在一起,具体在干些什么样的事情,她是不怎么关心的,但极度关心你的幸福。其实,从我上一次在非洲受伤开始,我便同她认真沟通过,承诺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她追求幸福的权利和自由,所以,这半年来,她愿意配合我的计划,在公开场合陪我演戏。”略顿了顿,又接着开口,一字一句说:“她一直记得你的一句话……”

    “什么话?”我禁不住地抬头看他。

    “你是不是曾经告诉过她,一个人最重要的自由是心灵的自由;一个人最大的勇敢,是敢于挑战自己内心的怯懦!”

    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离开媛媛前,我曾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媛媛学会坦然直面生活所赋予我们的一切,敢于承受生之艰难和生之磨难,便意味着我的治疗终于是成功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她具体了解多少,但她每次见到我,总是不停地提起你,心心念念牵挂着你的幸福。”他看我一眼,又开口,笑笑地说:“包括这一次,需要她到非洲公开亮相,她起先不愿意,听我说了你想要一只非洲野生动物做宠物,她毫不犹豫就出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一只宠物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嘴,冲着他的脖颈,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有些人,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不要时时展现出这种可以将人一直从脚趾头利用到头发丝的奸商本质。

    他疼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一缩,终于徐徐转身,将我从背上拉下来,揽在怀里,慢慢坐直身体,望着枝头的梅花,轻轻说:“我总以为我的西西一定会成为女博士的。我总以为,等我的西西念完博士,一切便该就绪了吧……”轻轻一叹。

    一时愣住,我忍不住问他:“你准备干什么?”听不见他回答。

    总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即将要发生了吧!否则他不会主动开口,对我说这样多的话;不会这样地眷恋;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地为我做每一餐饭。

    我了解他,所以知道,但凡他笑容明朗的时候,都是心事重重的时候。从前,每次遇到需要作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他必定会找我,床第之间越是凶猛,便意味着遇到的事情越是重大。

    他说原以为我会成为博士,可见有一个计划是从很多年前便开始筹划的了,再联想到他所说的赋予媛媛幸福自由的话,某种答案呼之欲出,在我的心底隐隐呈现。

    目前的情形下,他和媛媛是不可能离婚的,因中间盘根错节,利益纠纷牵扯实在太多太大。所以,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方法,能够彻底解掉所有人身上束缚的枷锁,将所有这些关节全部打通,除非是……

    我抬头看他,试探着,轻轻问:“你在非洲开拓的那一片王国,其实并没有被人抓住要害,或者至少是,只在表面上被人抓住了要害?”

    他低头,在我脸颊上轻吻了一口。偏脸看我,目光中露出赞赏之意,轻轻嘘了口气,说:“最开始的时候,那一片王国其实是我大哥开拓的。他在瑞典读书时,爱上了一个女学生,明知道不可能为家里所容,为了娶她,便悄悄在暗中做准备。可惜,等不到筹划好一切,他便被人害死了。临终前,他将很多东西交给了我,对我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了值得自己抛弃所有去爱的人,而又无法冲破阻力的话,到非洲去,去找一个叫做林丹珠的人。我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终于遇见你。在爱拉河畔同你约定互爱之后,我去了非洲,找到林丹珠。她本是我大哥的女友,在大哥去世后,一直默默而辛苦地坚持在非洲经营着大哥的王国。她把大哥苦心打造的一切交给我,对我说,我大哥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希望我能够做到!”

    他顿了顿,又接着开口,一字一句说:“还有我大姐,就是一直派人骚扰你的我的大姐。她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然而后来,她的情人却失踪了,消失得无声无息,毫无痕迹。她想报仇,完全找不到报仇的对象,就此发狠,立誓绝不出卖自己,宣告终身不嫁!她迫你,一方面是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保护你的意思在里面。”伸手,抚着我的头发,轻轻一叹。

    “所以你……”我的心脏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抽紧,仿佛空气里的水珠都无声无息变成压力。

    “我大哥被害身死,找不到仇家,只隐约知道同姨太太们相关;我母亲因此被打折了腿,失去了行动能力,却还心心念念盼着我的前程;我大姐痛失爱人,自此住进华丽的坟墓里,拒绝温暖。然后是我,然后是你,然后是何媛媛……表面上,我们每个人都在各自命运的脉轮中间身不由己地运转,然而其实,仔细追究起来的话,一切是有一个共同源头的对不对?”

    “你该不会是打算……同你的父亲……?”突如其来的认知让我有种不知所措的晕眩。听这个人话里的意思,身为梁氏集团新任董事长的他,分明是打算站到梁氏集团那位泰山北斗的对立面。

    “不是我父亲,而是一些古老流传下来的东西。”他伸臂,揽紧了我,轻轻地,一字一句说:“时代在进步,而有些东西,带着百年荣耀的光鲜,从一出生,就悄悄钻进我们每一个梁家人的头脑。它灿烂夺目,像神的意旨,实际上是魔的幻音,夺人心志。它像是一个充满蜜汁诱惑的甜的漩涡,吸引人踏进去,最终,却会将人搅得粉身碎骨。这一切,该是得到一个彻底扭转的时候了。”

    忽然明白他为何这么努力,无论如何都要走到家主的位置上。

    要打破百年来强势笼罩一切的强大传统,需要胆识、魄力、金钱、人脉,以及足以与之匹敌的资源的力量,与此同时,还需要名正言顺的身份和地位。然而。一旦某些东西能够绵延百年屹立不倒,本身便已经具有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一旦动摇到了根基,不免又会损伤许多人的切身利益。

    我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很危险,想了想,觉得是废话。

    自然是危险的,否则何来那两次的重伤,那许多的伤疤!

    梁大小姐说,他两次重伤都是受到我的干扰,未免过于高看了我,但我明白地知道,如果一件事情,他已经计划了很多年,就不会轻易让这件事情中途夭折。

    他本是这样的男人,以天地为棋盘,以湖山为经纬,有扭转乾坤的豪气,也有孤注一掷的狠意。自来,只要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便不是外力可以轻易撼动。既如此,说得越多,阻扰越大!

    脑海里瞬间转过许多的念头,只想开口让他留下,然而思来想去,终究只能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轻轻问:“明年还来陪我看梅花,可好?”

    他不语,抱紧了我,拧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偏转,徐徐低头,嘴唇深落下来,重重压上我的嘴唇。

    俨俨的芳醇味道在齿间蔓延,唇角有伤感伴甜蜜之意如水纹,环环荡漾,渐开渐深。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如此刻般,将一切全部抛开,唯独拥抱他,亲吻他。

    忽见天空爆起烟花,一簇一簇自地面弹到天空,一朵接一朵地盛放,迅速缀满天际,像是珠帘漫卷,又仿若漫天星辰一起挥手,将希望向人间抛洒。

    今日原是除夕,过了凌晨,又将是新的一春。

    传说人类本来的面目,原本有四手四脚,被强行分为两半,投于世间不同的角落,所以从一出生,每个人就在努力着,不停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然而只要走到世间,便免不了衣食住行的羁绊,七情六欲的搅扰。有些人终于寻到了,还是原样;有些人虽然寻到了,已然发生变化;而有些人,便永远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寻找着、却再也找不到!

    身下仍有残雪薄积,枝头有红梅吐蕊,凝霜含香。

    不能开口说离别,不得询问归期。

    不能伸手拉住他,不得阻挡他的步伐!

    不知此别,重聚是否有期,然而何其有幸,今生让我遇见他,蒙他垂青!

    爱有天长地久地期盼,亦有瞬时绽放地绚烂,我看不清明天会如何,然而我终究会记得,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我们踏雪寻梅,望漫天烟花如霞……

    【尾声】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终于接到了十分光荣的任务,代表学校下到基层,参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我一贯喜欢农村纯然的天地,况且此次的建设点,在天津的一个小渔村,背山临海,风光秀美。

    路过疗养院时,看着曾经熟悉的大门,一时感慨万千,特地备了礼物进去,一一拜望那些曾在我最艰难时看顾过我的人,走到湖畔,看到明兰沿着沙滩徐徐漫步,眼神中依旧有难解的迷惘,但仇恨之意已然淡去许多。这个疗养院本是粱湛的私产,自我离开后,便转给了李教授,专供他进行一些相关疑难心理疾患的治疗研究。

    重新见面,大家都十分欣喜,聊得不亦乐乎。意外收获是,当我离开疗养院时,从中带走了一个小女孩儿田美美。

    这小姑娘患有严重的恐惧症,受到刺激时,会趴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啃墙角,同当年的媛媛一般模样。我进去时,正逢到她发病,拎着枕头疯狂拍打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

    十分熟稔地扑上去,避开她的正面攻击,我轻而易举便抱住了她,轻拍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别怕,有我呢,一切有我!”她瞬间安定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瞅着我,目光中隐有信任。

    下到渔村,受到当地领导的热烈欢迎,其实以我的专业方向而言,能够给当地政府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倒是借此机会,终于深入实际地见识了一番田园风光、五谷杂粮、

    章灵娟已经当了母亲,生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囡,从照片上看,长相完全取自父亲,竟没有丝毫继承到娟娟的靓丽模样。据说,因为此事,可怜的老方同志被迫在床前罚跪了数小时负荆请罪。

    媛媛同学信守诺言,果真从非洲草原给我弄了一只野生动物,大费周章地漂洋过海送来。我揭开一看,忍不住莞尔——笼子里是一只毛发泛着金色的非洲鼠,活泼泼地上蹿下跳,倒是十分灵透可爱的模样。

    我换上轻便的休闲服,带着美美,东家地里拔一簇韭菜,西家大棚里摘一朵鲜花。从村头吃到村尾,挨家挨户唠嗑,有空就在坐在海边看景,赏汐涨汐退,观潮起潮落*并没有刻意算过日子,然而每一天都过得平静而充实。

    忽有一日,听到消息,说有人专程从北京赶来看我,推开门,见到林江洋。

    他在两次恋爱失败之后,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终于又想起了我,一见面,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我们都是研究心理学的,猜来猜去浪费功夫。西西,我此来只问你一句话,是否愿意做我的女友?”

    到底该如何评价这件事儿呢?

    我的确是研究心理学没错啊,但我本质上首先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会注重那种风花雪月的浪漫,即便结局相同,过程的变化也是万不可省略的!

    只此一条便封死了他未来所有的可能性,然而抬起头看着他时,我依然十分礼貌,笑笑地,一字一句说:“我对直奔婚姻比较感兴趣!感觉处男女朋友什么的……纯粹浪费时间。”终于成功地用超前卫思想彻底镇住了他。

    他终于又回北京去了,临走前,忍不住瞅着我,笑着说:“你怎么把自己晒成这般模样了,活脱脱一个非洲难民!”一句话说得我心里柔软更柔软。每天坐在沙滩上晒太阳,再晒太阳,再再晒太阳,自然不会是毫无效果的,而我本心里,其实真的好希望直接奔到非洲去,哪怕,去做难民!

    终于又一次迎来皑皑白雪,观百花肃杀之际,朵朵红梅枝头傲立。

    终于,又是一年除夕。

    不知撞了什么运道,清早刚起床便接到了远在俄罗斯的尤里同学的电话,大吼大叫地说他幡然悔悟,决定到中国来娶我。一听他的口吻就知道,此同学又醉酒了!

    好不容易笑笑地打发了这位同学,不过片刻,竟然又一次接到林江洋的电话,说他经过深思熟虑,认为我的话极有道理,决定接受我的建议——我究竟建议他什么了?望天……

    然后,在此后的几个小时之内,从我的父母开始,直到阿隆帅哥何媛媛美女,再到各种亲戚同事朋友病人家属……各种拜年问好的电话源源不断拨进来,简直接得我唇干舌燥,口吐白沫。

    好不容易午间时分,电话稍静了静,待我猛喝过一通水之后,终于又接到了一个我不得不高度重视的电话。

    时隔一年多之后,大歪同学终于又一次给我打电话,十分郑重地说:“我妈已经把真相全部告诉我了,西西。其实你并没有当粱湛的情妇对不对?”

    听着他的声音,有种久违的温暖,禁不住就放低了声音,我轻轻地问他:“你还好吗?”听到他说,“等我找到你,估计就好了!”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手机用户访问:m.hebao.la

    听着电话那头陡然放空的声音,心头涌起的,是一种夹着温暖的淡淡无奈——又要重新开始么?

    兜兜转转,心境数般变化,一切真的还能重新来过?!

    以为注定今日要成为热线了,然而至此,电话又仿佛睡着了,再也曾响起。

    屋子里极冷,烧了炉子也挡不住风寒。窗外,一树红梅竞相吐艳,开得如火如荼。

    特地选了这间可以看见红梅的屋子居住,然而从头到尾,并没有人承诺过我,今年必定会过来陪我看梅花!

    远远有海浪拍打沿岸的声音传奇过来,涛声阵阵。

    我终于起步,转身,走进里屋,教那位正在日复一日顺路康复中的田美美同学念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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