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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9

作者:宁芯        书名:爱情正忙,请稍后再拨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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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粱湛视角的番外】

    “湿身”之粱湛篇(一):你需站到最高,方能看到最远

    天上下着雨,黑彤彤的天幕有种让人难以喘息的压抑。

    今年的冬天特别潮湿。

    我趴在廊柱后面,穿过密集的人群,偷偷看过去,看到母亲跪在天井里,一身宝蓝缎子的旗袍已经湿透。她的头上攒着一株茉莉花,原本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新鲜花束,被雨水打过,却渐渐呈现出几分枯萎的迹象——她单名一个茉字,据说是初嫁过来时,父亲赐予的名字。她在香港取消一夫多妻制的最后一年嫁过来,因此获得侧室的身份。她为此极得意,因为后来父亲的生命里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女人,但她们都将永不再有名分。

    今日是正月初一,例行要祭祖,所以全部族人都依照父亲的要求,从各地赶来,聚在了老宅里。这是一个旧式的宅院,建在山顶,走进去,层层叠叠,屋宇错落有致,层出不穷,一眼望不到头。

    我自小在洋房里长大,初次见到这个老宅,感觉十分稀奇。母亲对我说,这样的住宅是一种门第的象征。因为但凡有几个钱的人家,都能买得起洋房,但唯有这种数世繁华的积富之家,才会有这种气派非凡的百年老宅。

    我家祖上出过巨商,更多的却是读书人。有清一代,出过数位名动一方的京畿大员,在辛亥革命之后始举家从京城迁往香港,带来了大批的珠宝,大批的书卷,大批的文物,也带来了累积数世牢不可破的门第观念和家族规矩。所有这一切,都是族人心中的骄傲,也是寻常暴发户人家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荣耀。

    大哥长我十八岁,原本高高在上,所有弟兄都离他甚远,远远见到他便需鞠躬,是众人需得抬头方能仰望的人物。只是我母亲深谋远虑又极度能委屈自己,自我年幼时便想尽各种方法,有意识地带我出入长房,极尽谦卑,赢得大太太的喜爱。如此长久积累下来,我便同这位长房的长兄并一位年长我四岁的长房的嫡姐结下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谊。

    大哥在瑞典念的书,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切新鲜时髦的物事。他高兴时,会讲给我世界上的各种新鲜见闻;生气时,则会用各种不同国家的语言教训我。他打小便教我溜冰玩滑板,闲事会带我冲浪,同时是一个业余的赛车手,生平最好各种刺激惊险的游戏。

    只是如今,他年龄渐长,逐渐开始接掌家族生意,自成婚后,便渐渐敛去了一切飞扬的神采,谨守规矩,如此数年下来,媒体对他的风评便渐渐从纨绔子弟转至年少有为,时常在各种时尚杂志上充当封面人物。便是此番回到家里祭祖,他亦是立即便脱掉西服,依照父亲的要求,换上了青色的长衫,手纳的布鞋,恭谨站在最前列,严格按照祖制要求行为,以示不忘祖先教诲之意。

    今日是大哥主持祭祀仪式。他偏爱我,便指明要我帮忙。我不懂规矩,在上香时,看到哥哥点火困难,便上前帮忙抓住香烛,笼起火苗。看到父亲沉下了脸,犹自不知道自己已然闯祸,待燃着了香烛,转头,见哥哥发愣,便干脆从他手里接过来,顺手在香炉里插上了第一柱香。

    后来我才知道,依照家族规矩,第一柱香是唯独长房长子才能敬献祖先的,此事事关血统的纯粹和纯正,其他人是万万插手不得的。

    如此乱了长幼尊卑规矩的事情,公然地发生在祭祀仪式上,所有人都一时被吓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我的母亲见机极快,立即便扑了出来,跪在父亲面前,以头触地,哭着说:“湛儿年幼不懂事,求老爷放过他。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教好他……”

    父亲脸色阴沉,盯着我看了几眼,见母亲连连以头碰地,碰得额头上一片鲜血粘连,终于挥手,说:“到天井去罚跪吧……”

    我十分着急,想过去,却看到母亲抬头,十分欣慰的模样,说:“谢谢老爷!”用眼神示意我,

    不许过去。

    从早起便一直下雨,此时外间的天井里已经薄有积水,然而母亲走过去,毫不迟疑地跪在水里,穿过人群,含笑看着我,神情间充满欢愉。

    无数的人围观她的惩罚,细细有声,大致是说这样轻的惩罚便遮掩了祸事,我的父亲太过慈悲。

    雨越下越大,我穿过人群看她,看到那一束茉莉花终于渐渐被风雨打得零落,而她的妆容,亦在雨水中间渐渐模糊、渐渐黯淡。

    她是我心中最美丽的人,而且印象中,她也一向最重视容颜。记得六岁那年,父亲说要回来,她一早便唆使仆妇把整个小楼布置得幡然一新,欧式的卧室里,又悬上了传统的灯笼红烛,比年节时更热闹了三分。反倒是那一日,她的穿着打扮异常素净,只发间攒着一束茉莉,说当年父亲看上她,便是看上了那一份素净,说她气质高华,有茉莉姿态。

    今日早起的时候,她还曾笑着对我说:“何家刚从英国遣了一个理发师过来,带来了几款最时髦的发型。几位姨太太都轮流做了新发型,但理发师说,我的脸型最好,做出的发型别有韵致。”

    我点头表示认同,心里却有些别扭奇怪的感受涌上来。虽尚自年幼,对许多东西没有明确的认知,但多年下来,却也已经约略领悟到,无论她再如何精心地梳妆打扮,在此后漫长的人生岁月之中,怕也只得一个徒自对镜自揽的下场。

    父亲待人不算苛刻,每一个月发下的例钱都很丰厚。一直以来,我们母子都是衣食无忧,只是一年里,难得见到父亲几次。他的生意遍布全球,处处养着外室,常年地不着家,偶尔回来,也鲜少把目光投在母亲身上。她每年能得的恩宠寥寥无几,便是这仅有的数次,还都是大太太看在她恭谨服侍的份上,千方百计为她安排的。

    今日早起时,她专门找了好看的茉莉束于发上,父亲却一眼也不曾多看她。便是此时,父亲罚了她跪在雨中,亦神色淡淡,扫她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招呼大哥带领大家完成祭祀仪式。从祭酒到念经到敬贡,每一个细节都冗长而繁琐,一切料理完毕,已是午间时分。我不敢离开队伍,却忍不住一直回头看着她。

    在此之前,无论走到哪里,她总是护着我的,然而这一刻,她跪在雨里,渐渐地脸色苍白,面目几不可辨。一霎间,忽然让我想到,如若有一日,我失去她,世界会如何变化。周围都是亲人,热热闹闹多达数百人,可是,若没有她,谁还能在我犯错误时,毫不犹豫地扑出来护着我,甘以己身相代?

    祭祀完毕,大哥走过来唤我,说:“父亲惩罚了她,便不会再罚你了,进来跟大家吃饭吧!”

    我端起碗,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不知道自己究竟吃到些什么。看出去,见她的身形渐渐颤抖,风雨中,已经渐渐看不清她的容颜。她应该是一直看着我的,但风雨太大,渐渐遮挡了视线。

    父亲高坐于主座上,面容沉肃地吃着饭食,始终不看她,仿佛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我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转头看着她跪在雨中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种不知名的悲凉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我已经九岁,已经可以看懂许多东西。

    从小到大,她拼了命地培养我,教育我,希望我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是我闯的祸,为何却要由她来承担?

    这样想着,我便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去,逐渐走入了雨水中间。

    雨落如注,陷身期间,教人有种天的苍茫的失落感和虚无感。一股一股冰冷的雨水沿着衣服的缝隙钻进衣襟,有种透心的冰凉。我不过方走入雨中数步,已经不能承受这样的寒冷,她已在大雨中跪了这许久,不知会是何样的感受。

    我听到大哥在身后叫我。我一向听大哥的话,此时却是宁愿听不见。我一步一步地穿过雨帘,走到她的面前,低头跪倒。大雨如同刷子,刷刷地落下来,打在皮肤上,有种冰冷的疼痛切割着身体。

    她从小便不许我落泪,此时在大雨滂沱中,跪在她的面前,我却十分奇异地尝到泪水的滋味,咸咸滑进唇间。

    风雨早已洗去了她脸上全部的妆容,仿佛褪去胭脂颜色,布满裂纹的玉环,有种极度苍白的脆弱。我看着她,分明即将昏倒的模样,然而她抬头看见我,早已空洞的眼神中间,却忽地出现神奇的变化。她的眸光中掠过一丝神采,似乎有种激动,然而下一刻,她却忽然扬手,狠狠一个耳光搁在我的脸上。

    她的嘴唇青紫,仿佛已经不能继续开口说话,然而她终究还是开口了,颤抖着说:“如此妇人之仁,你怎配做你父亲的儿子……”

    她其实已经没有力气,所以那个耳光搁在脸上,也没有丝毫分量。并不疼,然而我被她眼底深处的失望灼伤。

    她得我太艰难,在最美丽的年月一直不孕。反而失宠多年之后,十分意外地一夕恩宠便得了我,视为上天恩赐;她生我太艰难,从怀孕初期便一直胎像不稳,坚持不顾己身安危地生产,差点血崩去世,元气大伤,从此落下病根;她养我不容易,为了让我获得同正房大哥一般的待遇,每天围着大太太端茶递水,形同仆从。

    我不能,也不堪被她用这样失望的眼神打量审视。

    当天夜里,她高烧昏迷,被送往医院抢救。父亲没有过来探她,她却也并不失望,反而看着我,一字一句说:“你大哥是个无用的,为了个女人,差点跟家里闹翻。”我知道她说的这件事,大致是大哥在瑞典读书时爱上一个女学生,跟家里大闹过,然而最终,还是娶了现今的大嫂。我尚不明白男女间的情事,只知道有一次跟随大哥去瑞典谈生意,见他撇开秘书和特助,只带了我,最终却也是将我留在门外,只身进到教堂里,久久不出来。

    我母亲盯着我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说:“你既能在祖先面前插上香烛,说不定祖先心里也是意属于你。我这么辛苦才安排你出入正房,你一定要想办法跟着你大哥学做生意。正房只得这一个儿子,又是个心软的,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何变故。老爷聪明一世,却败在过于墨守陈规,事事只锻炼这个长子,他就不担心将来万一有个意外,没有人能够出来撑住大局么。今日我打你,是要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容不得这样的妇人之仁。将来若有一日,我的湛儿能够坐到家主的位置上,我便是立即死了也甘愿……”

    我才九岁,她便敢把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愿告诉我。她担心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奋斗途中,会不知不觉走错了方向。

    这是生平淋过的第一场大雨,全身尽湿。然而就是在这一天,她告诉我:“你不要为了人生路途中随便的一朵两朵香花野草任意驻足。做人方面,你需以你父亲为榜样,而万不可学你大哥。你须记住,好男儿当胸怀天下,志在四方,只有站到最高,才能看到最远……”

    她说的道理一向是正确的,虽一介女流,却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深懂得权谋之术。

    只是,我低头,看到旁边的案台上,有自她发间取下的那一株茉莉残枝上,犹有雨珠。

    原来,她自来都只将自己视作父亲生命旅程中间一株可有可无微不足道的香花野草,那又何苦,从清早起床,便花费如许心血,将这一束茉莉用心束于发上?!

    ……

    第 57 章

    八月天气酷热,下了飞机,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热风,一阵一阵,仿佛小猫的爪子,能把人心底深处的烦闷全都撕咬搅合出来。

    向来是极讨厌这种四处滚动的热风的,然而这一次,心底有种凉,沉沉地坠着,一直从伦敦带到了北京,从飞机上带到了陆地上,竟奇异地,让我对这种可怕的热气都生出几分奇异的认同来,犹如从寒冰世界走入暖室,不觉得骤热,只感觉暖和。

    走出站口,见到大歪同学撇开周围流动的人群,凝立在最前方,笑笑地看着我,待我走到近前,便张开双臂,走上来,重重拥抱我,说:“天哪,西西!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机,我严重怀疑你被外星人劫持了,已经订了机票,时刻准备着拿起新型武器冲过去找你,把你从外星人手里夺回来。”他的语气十分夸张,听起来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依照常理,当然是要回他一句:“怎么没见你当真飞过来呢?要知道,我可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来解救!”

    然而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订了机票。

    然而我身心疲惫,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所以,只是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靠着。

    他拍着我的背,说:“怎么了?”

    “有点凉……”

    “……”

    我知道此时此刻说这个话,自己就像个疯子,然而,我真的觉得凉,恨不能立即捂到被子里去,再狠狠往怀里塞上几个暖水袋才好。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不笑了,将手伸向我的额头。

    “没什么!”我甩甩头,直起来看他,看周围喧哗热闹的熙来攘往。

    无数的人推着行李车,拉着行李箱;大部分人接到了预期中的人,相顾环视,欣然欢笑;又蹦又跳的小孩子跟着父母,手里举着棒棒糖;机场超市的老板娘赚得钵满盆肥,脸上放光……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变化!

    无论我失踪多久,甚或彻底失踪,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于是,终究又站直了身体,微笑看着他,说:“谢谢你来接我!”想了想,又问了他一个特有深度的问题:“两个人不因为爱情而结婚,真的会找到幸福么?”问完话,扭头就走。

    当然是没有答案的!

    这样的问题,就好比讨论——

    男人和男人谈恋爱会找到幸福么?

    年龄差距巨大的婚姻会找到幸福么?

    身份背景差距巨大的婚姻注定只能悲剧收场么?

    门当户对就一定是一种最正确最理想的选择么?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一大堆问题。

    一千个不同的人组合起来,会产生一千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可以随意四处套用的标准答案。

    一路从伦敦飞回北京,心思千转,念念回味着那个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亲吻;那一股子夹着烟草味道的粗犷的亲密;以及那一刻,漫在他眼底深处浓郁幽深的无暇纯粹!

    心底有种酸软的清明,为着那份终于明了的情意!

    眉间有种难解的苦涩,为着那种无法触摸的距离!

    我不是年龄稚幼的小女孩,所以经验和直觉告诉我,不能完全相信梁大小姐的话。如她所说,她们家的情况太过复杂,所以,真的不能简单地只听她的一面之词,便完全相信她的确是一心一意在为粱湛着想,为他谋划。

    我不是年龄稚幼的小女孩,所以完全能够清晰准确地体会到黑暗突降的那一刻,他的嘴唇落下来时所挟带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强大决心;那一份毫不遮掩,无法抵挡的豪放柔情!

    仿佛走在迷雾里,无法看清所有,然而,无论如何,有两件事情是确然值得信赖的:

    第一、她若存心将我抹去,真的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并不复杂。

    第二、他对我的爱……既真切深,难以报答!

    若然必须舍弃己身方能令他幸福,我可以舍得爽快淋漓,无怨无悔,然而并非如此简单,事情的失轨和失控,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料,超出了我能够承载和处置的能力范围。

    但凡遇上这种复杂到无法想清楚的问题,唯有不想,所以仰头看天,努力着,自天地间呼吸某种生命的味道,从跳动的脉搏中感知生存的福气,以及,世间万物的美好……

    回到大歪的住处,十分意外,竟然见到大歪的母亲,听到门铃响,远远便迎出来,笑着说:“西西你回来了……是不是很辛苦?快来尝尝我煲的汤!”伸出手来,挽住我的胳膊,毫不见外的模样。

    实在感到意外,头脑懵然地跟着她进去,见整个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比我自己料理的不知强了多少。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个小丫头极之迅速地蹦出来,直往我身上扑,定眼看清楚了,却是姜晓云。

    姜晓云叽叽喳喳一开腔,很快便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是她自恃歌喉了得,专程到北京来参加一档选秀节目,正好大歪母亲也想来考察大歪的居住状况,便爽快表态,赞助她各种费用,带着她进京来了。

    小丫头兴奋不已,连问我:“鲁西姐姐,你说我参加选秀会成功吧?会成功的吧……”

    我早听大歪说过这小丫头无论哪方面资质都十分普通,偏偏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天下尽在掌控,颇有点目空一切的味道。好在性格里潜着那么一股子不服输不认输的劲儿,每次失败都归结为意外,倒是很快便能调节好情绪,卷土重来。见她兴奋地盯着我,到底也不忍心实话实说,想了想,方斟酌着说:“我觉得任何事情,只要坚持做了,总有收获!”

    她兴奋地搂着我大叫:“我就知道鲁西姐姐一定支持我……”拉着我又是叽叽喳喳一番话,末了,方附着我的耳朵,笑嘻嘻地说:“其实我姨妈是听说你跟我表哥同居了,这才赶过来的。我姨妈说,同居这事儿,现在年轻人中间多的是,也能理解,但传出去总归不好听。她这次来啊,我估摸着是打算问你们结婚的事情来着……”

    忽然感觉到如此头疼,我抬头看向大歪的母亲,正好对上她扫过来的目光,有意无意总在我的腹部打量。

    她、她、她,不至于以为我们……那个什么吧?!

    一腔凉意就此化作丝丝冷汗外冒,我发现自己从背心到脖颈都有密密的汗珠不断往外冒。几乎是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其实我们一直是分房住的……”偏脸,看到姜晓云羞红了脸,眼神中间却有兴奋好奇的光芒闪动,压低了声音说:“我等着叫你嫂子……”蹦蹦跳跳地跳往厨房帮忙。

    一时端出煲好的汤,是一盅雪梨大豆猪手汤,大歪母亲笑笑地说:“西西先尝尝味道是否合口。我还要再炖一次,等你洗好澡出来吃……”

    赶紧伸手接过来,轻轻拿着勺子盛一汤匙放进唇间,汤色醇香,入口生温。放下汤匙,低声说:“味道太好了,谢谢阿姨……”匆匆走进洗澡间放水,竟是没有勇气继续对上她那种别有用心的关注的眼神。

    晚间吃饭的时候,我想起姜晓云的话,决定先下手为强,待盛好了饭,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说:“原先我宿舍隔壁有人装修,吵得无法做科研。这次回来,听说那家人终于是装好了,所以,我过两天就想搬回去住。上半年一直打扰大歪……”

    大歪母亲忽地伸手,摁住了我的手背,笑笑地看着我,说:“西西你别多心。我在北京另外有地儿住,不会搁这儿跟你们掺合的……”

    汗!她怎会是沿着这个思路理解问题?!

    我赶紧又解释说:“不是的,阿姨!一直以来,我跟大歪就只是寻常的好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承蒙他关照……”

    大歪母亲干脆看向大歪,说:“大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赶紧找西西求婚表白?”跟着看着我,十分郑重地说:“西西你放心。大伟这孩子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开口,但你这儿媳妇是我们全家人都相中的,怎么都会替你做主的……”

    “砰”地一声响,大歪的饭碗失手掉在饭桌上。

    大歪母亲瞪了他一眼,干脆挑开了话题,直接说:“你说你让人家一姑娘就这么跟你住一块儿,天天给你买菜做饭洗衣服料理着家务,没名没分地到底算什么,啊?”

    大歪似乎呛到了,猛地咳起来。

    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形,赶紧跳进卫生间里拧了毛巾过来递给他,伸手拍着他的背,听到大歪母亲十分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话:“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翻年,我给你们找家酒店办婚礼!”

    一时惊诧,我赶紧开口说:“阿姨您真的误会了……”

    大歪还在猛咳着,无法开口,听见这话,立即伸手抓住了其母的手,目中露出无奈恳求之意。无奈姜家伯母十分坚决的模样,又看了我的肚子一眼,说:“难道真得弄到奉子成婚才甘心?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回头我给你们瞧日子去……”似乎对大歪的态度极不满意,瞪他两眼,竟然搁下碗筷,就此扬长而去……

    ……

    第 58 章

    姜家伯母毕竟是开着工厂的人,工作繁忙,呆不上两日,匆匆又赶回康宜市去了,临别前,一再对我说,我堂姐经营梧桐居十分得法,生意十分兴隆,可见许多人都有经商的天分,只是自己未曾尝试时,不能认知。

    我知她旁敲侧击地来回劝说,无非希望能说动我跟随大歪回去继承家业,眼见她一力认定了我跟大歪之间的“准夫妻”关系,无论如何解释都难以打消她的执念,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忽略了她眼中的失望,坚定不移地表达了自己决定一辈子献身科研的强大决心。

    当晚便把行李搬回了学校,大歪送我回去时,一路默默。

    抬头,看到他的沉默,终究觉得不忍心,在他告别时,忍不住开口说:“我还在持续练习厨艺呢,要不你下班后,还到我这里吃饭?”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妥。从他那里搬离是为了解开彼此的关系,若然每天让他过来吃饭,岂不是又联系在一起了?!

    一颗心彻底遗落在了伦敦,事到如今,已然没有信心再把这颗心完整地重新拾回。当初同大歪住在一起,是期待能够通过这种同住获得某种共同进退的默契,然而事情一再发生变化,对爱情的执着和守望在经过无数次反省和重组之后,再度达到了一个难以释解的节点,如此,若果有一日,迫不得已,必须找一个人将自己嫁出去的话,这个人便绝不该是大歪,因他待我太好,付出太多,此事太过不公平。

    然而他立即抬头,说:“好,我每天都过来吃饭!”

    一时感到难过,忍不住伸手,握着他的手,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等着你带女朋友一起过来混饭!”

    他抬头看我一眼,忽然露出一抹笑容,伸手拥抱我,说:“西西,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只你一人懂得固执!”说毕,转身离开,步伐坚定,背影洒脱。

    薄暮时分,夕照如金,打在他的背上,光晕淡染。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花过无数功夫每日打探他的行程路线,辛辛苦苦地进行某种不为人知、潜藏羞愧的跟踪盯梢暗查贴壁角活动,一切一切的付出,其实,也只是为了看到这样的一个背影吧?!

    *

    这一日,在我宿舍一起吃过了饭,送大歪离开时,听他说想逛逛超市,买些东西。自然是责无旁贷地,立即便陪着他到东门附近的校办超市里选东西。

    因时候已经不早,加之天气不算太好,店里的人也不算太多,疏疏落落。陪他挑好了东西,来到门口,发现下起了大雨。我这人一向粗心,大歪却一贯是“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立即从包里取出伞,撑开,十分自然地便伸手环着我的腰,准备护着我回宿舍去。

    不知为何,背后有种奇异的感受,仿佛被什么人用力盯着,忍不住回头,发现果然是有一个人孤单单站在门口的角落,定定看着我俩。

    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招呼:“明兰!”发现她已经卸去了全部妆容,难得地清水容颜,随意地披散着头发,穿着十分简单的休闲服,恍然间,竟有几分当年读书时的模样。

    听到我的招呼,大歪终于也转过身来,看到明兰,立即微笑着说:“好巧!”笑容十分热情真挚,环在我腰上的手臂却没有松开的意图。

    明兰的表情十分奇特,定定盯着我俩看了几眼,目光最终是回到了大歪的脸上,看着他,看着他,眼神里渐渐呈现出一种哀伤的柔和,说:“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从前忽略了的很多地方!”忽然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中,大步地跑着离开。

    她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哀伤沿着视线直逼心脏,令我感到一种恐惧的心悸,赶紧推大歪,说:“快跟过去看看!”见他迟疑,又催促:“我觉得她的神色不妥,快去……”

    他回味过来,变了脸色,急急说:“好,我过去看看。西西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打着伞追了出去。

    转身又走回超市里,漫无目的地信步徜徉在一排排货架中间。头顶的液晶电视里,不断传来各种电视节目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调换电视节目,内容不断地换过来换过去。起先也没有在意,然而某一个瞬间,蓦然站定了脚步,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此时此地,从电视里接收到了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惊讶地抬头,发现频道又被调换了。

    不知哪里来的劲道,忽然不顾一切地跳到收银台,一把从收银小姑娘手中夺过遥控,急急地问:“你刚才看的什么频道?什么频道?”

    小姑娘面露讶色,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是、那个新闻……”

    是的,是新闻频道。调过来,看到梁氏企业的几位高管在座,现场有许多的记者采访,好像正在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而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电视屏幕上,只听见金光说:“粱湛先生有急事必须先行离开,下面,由我来回答大家的问题……”

    只不过迟了一步而已,调过来,却再也看到他……

    一时如此冲动,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即放下遥控,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就摁下一串号码。其实已经大概有四五年没有拨过这个电话;其实即便是在四五年前,因着他忙,不敢打扰他的工作,一直随他的时间,所以基本上都是他给我打电话,鲜少是从我这边给他打电话过去;其实这几年间,我早就换了数次电话号码,很有可能,早在四五年前,他也已经换了号码……

    然而就是这样想也不想就拨出去了!

    然而,竟然没有任何悬念,电话瞬间就通了,听到他在那头,准确无误地开口,略带惊讶又略带焦急地问:“是你吗?西西……”

    当然,他应该知道我的新电话号码,既然,他连我几时换了新的手提袋也知道的话。

    为何会突然打了他的电话,想说什么呢?

    胸口陡然堵塞,头脑有些混乱,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开口说话。匆匆掐断了电话,靠在柱子上,深深地呼吸。片刻之后,他的电话便拨过来了,语气缓下来了,柔声地,又一次问:“是你吗?西西……”

    我用力地又吸了几口气,终于开口,对着电话,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他微微一愣,说:“西西你看的应该是转播吧……我这里是半夜!”话音甫落,已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惊奇的女声:“这么晚了还有电话啊……”

    当然不会听错的,这是媛媛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终于能够开口,我努力地说:“对不起……”不知为何,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哽咽。

    一时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又开口,说:“你好吗,西西?”

    “当然,我很好!”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哽咽之外,还加入了颤抖。

    “你……”

    “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掉落下来,无法再坚持,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片刻之后,手机又一次响起,我没有办法接电话,匆匆掐掉;继续地,手机又一次响起,我想了想,编了一条短信发过去:“我很好,勿念!”干脆彻底关掉了手机。

    不知是几时离开的超市,不知不觉就走到雨水中间了。毕竟是夏日,雨水落在身上脸上,倒也有种别样的清凉。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总有些缺口,是不管在心里准备多少时间,多少次数,也永远做不到云淡风轻;永远承受不起面对之重的。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为了爱我,付出了许多,努力了许多,然而爱情毕竟不是生活的全部,他有他必须负担的责任,有他命定的道路。

    我知道我是爱他的,为了爱他,承受了许多,坚持了许多,然而命运毕竟不是轻松的玩笑一场,倘若开头就错了,后续无论付出多少,也不过是越错越多!

    终于在雨水最密的一刻,信步走到了操场中央,一时有种欣慰,因此地实在空旷。终于徐徐地坐倒地上,坐在四溅的雨中中间;终于将头徐徐垂下,一直垂到膝头,用手遮住脸庞;终于能够哭出声音来,用最大最大的音量,尽情释放。

    闷了太久,忍了太长,真的该,好好释放一次了!

    那一个瞬间,扫过电视画面,不过是匆匆一瞥,其实已经看清楚,那个新闻发布会的主题是关于“新形势下梁氏集团的未来发展”;而那个空出来的主座上,放着他的座签,头衔是——梁氏集团董事长!

    一切不过顺着心意和常规在走,然后走到尽头,依然有泪释放,如此,其实,心还是鲜活的吧,未来人生,值得守望!

    *

    渐渐爱上课堂,每一节的45分钟课程,争取用9个小时来备课,做幻灯片时,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斟酌,仔细思量。并不指望能够塑造乃至重组他的人的灵魂,不过期待将更多的成败经验和人生感受渗入期间,希望能在他人选择的岔道上,支个拐杖。

    十二月间,大歪同学接到家中的指令,回了家乡一趟。我知他母亲确实已经在着手张罗我们的婚事,头疼不已,趁着他回乡,委婉含蓄地绕了半天,几番说辞,请他趁此机会,澄清真相。

    他伸手搂着我,恨恨不已,咬牙切齿地说:“嫁给我,真的令你那么痛苦么?”

    只得笑着说:“我不过担心你一时不查,看到了一棵歪脖子树,结果就此错过身后一整片的郁郁青青……”结果听到他说:“这倒正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

    年龄越大,其实越不爱过生日,所以12月24日这一天,早早就进了学校的实验室分析数据,刻意地忽略这个问题,直到夜深人静才回去。

    拧开门锁,走进去,习惯性地摁开关,竟然一片漆黑,没有反应。

    我想了想,电筒应该是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仔细又在头脑里勾画了一遍时空和方位,我斟酌着,扶着墙壁,小心地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朝里走着,奇异地,眼前竟然漫出一丝红光。

    一时惊诧,然而光线渐渐亮起,凝目望去,在客厅的中央,竟然看到了一枝粉色的鲜花俏生生立在玻璃质的花瓶里。原本是一个含笑的花苞,却在我靠近时,徐徐地,一点一点展开。

    正为眼前的花朵讶异不已,不料陡然间,一个声音从花蕊里传出来,柔和徐缓,无比清晰:“当你听到花开的声音,请相信,那是一个爱你的人对你爱的告白……”

    一时定住,天哪,天哪,天哪……

    为什么会是这句话?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这样一朵会说话的鲜花?!

    惊讶地走过去,仔细打量片刻,发现插在花瓶里的,原来是一朵几可乱真的人造小花,大约花蕊中间藏着微型音响,然后轻轻移转视线,一张被岁月风霜晕染出几分浅黄的粉色信纸印入眼帘。

    心底闪过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领悟,心跳陡然有些加速,轻吸口气,伸手,轻轻揭下信纸,徐徐展开,看到纸页上,那一行略显稚嫩,却写得无比用心的字:当你听到花开的声音,请相信,那是一个爱你的人对你爱的告白。信的末端,坠着怯生生、颤巍巍的一个落款——高一6班,鲁西!

    忍不住伸手,将信纸取下来,轻轻贴上脸颊,一瞬间,仿佛遗落多年的少女生涯和粉色心境,全部穿过时空的隧道,点点复舒过来,带着独特的温暖,淡淡酸涩,雅致芬芳。

    以为此生不会再度落泪的,这一瞬间,却偏有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沿颊而下!

    这是我曾经以为的,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句话,所以写在纸上给他!

    这是我曾经以为的,世界上最不知所云的一句话,所以长大后,想到一遍,羞愧一遍!

    这是用了一小叠信签纸,一遍一遍重复写,再重复写,好不容易才终于写成的一句话!

    这是半夜就睁着眼睛盯天花板,清早起床就奔到邻班教室里匆匆埋下的纸条。

    时间久了,纸页已然泛黄!

    记忆长了,很多片段,便仿佛是翻滚的万花筒,翻出一千个一万个图案,个个都美得炫目,每个都不是从前的模样!

    怎能竟然,让我在穿过慢慢十多年岁月之后,重新遇见?!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一个男子从黑暗中起步,徐徐向我走来,伸手,从背后拥抱我,一字一句说:“西西,我们打个折扣好不好?我想说,再过七天,就是我等你的第六年……”

    ……

    作者有话要说:拜托大家点击按钮进去收藏专栏,不胜感谢!————————文章靠大家的留言积分。美女们的每一条2分评大约能给文章积一万分(留言字数越多,积分越高)。想冲一冲首页半年榜,羞涩地拜托大家留言,补分,万分感谢!—————————下周估计能结局了,虽然签了出版,但一定会按时让大家看到结局。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o(∩_∩)o……

    临近寒假了,想买些东西带回家乡送给亲戚。

    北京烤鸭早已经送过数次了,连油茶和布鞋都已经分别在去年两次回家时送过了。想到买礼物,脑海里一时竟然反应不出来到底该买什么。说到底,一种东西能够上升为某一个地方的特色,必定经过了长期的历史积淀,轻易不容易形成,然而消耗起来倒是极快,不需刻意,迅速就耗光了,细细咀嚼起来,倒能嚼出几分人生得失的淡淡况味。

    今时今日,对大歪同学的靠近没那么敏感了。那朵会说话的花,就像是温暖女神播在人间的一粒种子,不经意的一个瞬间,硬生生在我冰封多时的心上劈开了一个口子。

    我和他原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沿着同一种轨道成长起来,在人生观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上,有着不需要刻意培养便天然存在的步调一致,如此,一旦放松了心情,渐渐便体验到了一份难得清宁的温暖与幸福,渐渐让我相信,就这样走下去,再走下去,也许真的可以走出一条崭新的道路来。

    一天晚上,从实验室出来,走到极黑的地方,不小心同对面的人撞上,方开口说:“对不起!”

    听到对方靠近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说:“梁大小姐托我给鲁小姐送结婚贺礼!”

    第一时间涌起来的感受是害怕,然后迅速便被极度的反感所代替。自英国回来后,小半年间,梁大小姐的关怀和问候以各种方式悄然出现,带着神秘况味,搅得我不厌其烦。我爱粱湛,愿意为他的前途考虑是一回事儿,被人胁迫威逼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觉得大歪这个人真挚可靠,愿意真心诚意地考虑携手问题是一回事儿,被人当作妥协献媚的产物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梁大小姐这样三番五次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迫不及待又持之以恒地希望我嫁人,真的单纯只是因为姐弟情深?!

    我跨过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回宿舍,看到门口果然是摆着礼物,想了想,拎起来,轻手轻脚地扔进垃圾桶里,一言不发,返身进屋,关上门,立即发现自己腿脚酸软,有些微微颤抖——原来每一个潇洒的英雄壮举都是这么地考验心性、煎熬意志的,看来英雄这种人物,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扮演的!

    再次接到了姜家伯母的催婚电话。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同她认真理论清楚地,仔细斟酌再斟酌,终于小心地、含糊其辞地说:“有些事情还没有准备妥当……”

    姜家伯母问:“什么事情没准备好啊?”

    “我父母……”

    要娶别人家的女儿当媳妇,当然是不能连对方父母的意见都不过问一声的。听到这个答复,姜家伯母深以为然,连称疏忽。

    终于是暂时性地险险过关。此次迫不得已将爸爸妈妈推了出来充当挡箭牌,放下电话,我心底汗流不止,然后,五个小时之后,我得到了终身难忘的教训,深刻领悟到,挡箭牌这种东西,还真不是随便就可以拎出来乱用的。

    吃着晚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来自美国的电话。开始是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然后,十秒钟之后,我开始崩溃,开始抓狂,开始泪流满面,开始后悔不迭地匆匆订机票——我的母亲打算同继父离婚,四处托人寻找他的下落,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得知他在拉斯维加斯出现过,便同我父亲一起赶过去找他,好巧不巧,就在当天夜里,这位先生被人杀死在了拉斯维加斯的一个巷子里。警方一路追着线索过来,理所当然地,将我那双“非法同居”的父母定为重点犯罪嫌疑人。

    一旦在电视上电影上看过无数遍的情节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幻想和现实的差距究竟可以有多大。瞬间天旋地转,匍匐在茶几上的时候,我深深明白原来每一个俗套的情节都可以将人瞬间逼进深渊。

    大歪公务缠身,一时不便请假,连连地安慰我,说他安排好一切就过去找我。我赶紧说没事儿,好在美国那边同学多,也许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绝望。

    “绝望”两个字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是充满了绝望的害怕,一路飞往纽约,一路全是紧张,一合上眼睛,满眼都是鲜血;惊吓地迅速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头脑里依然闪动着无数可怕的画面。待到终于下了飞机,整个人的感觉都只剩下了晕眩。

    顾不得吃东西,我依照地图的指示匆匆赶往警署,看到一个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匆匆地在身边穿梭而过,脑海里有些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那一分钟所感到的茫然失措,让我如此清晰地体验到了生之多艰,命之多变,以及,人力的渺小和无助。

    然而,不过怔愣了片刻,便看到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同我接洽,开口就问:“请问是鲁西小姐吗?”得到我的首肯,立即便准确无误地告知我,已经有人为我的父母办了保释手续,后续也会有人持续跟进我父母的案子,不用担心。

    片刻之后,果然有律师过来,简明扼要地给我说了大致情况,指引我在相关文件上签字,履行相关手续。就这样,带着满腔的惶惑和慌乱前来,在路上担惊受怕十多个小时之后,我便又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地被告知一切无事。那种陡然放空的轻松,便仿佛是重重挥出一拳,结果落不到实处,重量反弹回来,仿佛能直接让人脱离地面飘起来。

    从看守所里出来,我老娘看到我,立即冲过来,一把抱着我,又哭又叫,真真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用最大最大的力气拥抱我老娘,大力拍着她的背,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没事儿,没事儿!”

    好不容易等我老娘的情绪稍释缓和,抬头,看到有车子滑过来泊好。一个女子穿着十分漂亮的西班牙大花裙子,从车子里钻出来,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温柔又歉疚地说:“对不起,西西,我得到消息比较迟!”

    抬头看她,当然,不会是别人,是我亲爱的媛媛。

    这些年,父亲一直在何家旗下的酒业公司里供职,所以他被拘捕之后,何家迅速得到了消息。然而消息从底层一直传到何先生那里,再反馈到媛媛这里,依然经过了一个十分曲折辗转的过程。媛媛原本早已回到了旧金山居住,听到消息,立即带着何家强大的律师顾问团赶到纽约,上上下下打点,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暖暖的温度,这样地美好可爱,将我视为世上最重要的存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过去几年中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人心和善念照射之处,总有鲜花盛开。

    夜间用餐是在我父母家里,我老娘亲自下厨,说是要报答媛媛。

    媛媛十分亲热地拉着我说东说西,心情极好的样子,明显又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待到我老娘终于把一切料理完毕,我赶紧走进厨房去帮忙,将一道道美味的菜肴端上饭桌,不经意地转脸,竟然十分意外地看到一位穿着黑色西服,打着深灰色领带的先生静静立在门口,定定看着我,英俊无伦,目光柔和,只神色间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抬头,对上他的眼眸,那一秒钟陡然袭上心头的感觉,甜蜜又伤感,无奈又绝望——他的眼神深沉如井,静而温柔,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意,令我心跳不止,依然让人沉沦。

    将手里的菜肴放下,下意识地起步,徐徐迎了过去,然而身边风动,媛媛比我更快了一步,走上去拥抱他,说:“谢谢你专程赶过来!”

    他轻拍媛媛的背脊,低头,在媛媛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

    我的父母见到他,大惊失色,急急地起身,赶到门口去迎接。我不得已,只得垂头,跟在父母身后,默默走上前去。

    他礼貌地同父亲握手,寒暄两句表示问候,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跨过众人,走上来,伸出手臂,将我重重揽进怀里,附着我的耳朵,轻轻说:“受惊了,西西!”嘴唇不受控制地偏转,轻轻压上我的脸颊。

    穿过他的肩膀,我看到媛媛脸上,善意而温柔的微笑。

    他怀里的温度,因此从温暖变成灼烫。

    赶紧站直,脱开他的怀抱,强笑着说:“梁先生真是给我好大的面子!”知道自己的表情实在不自然,只得低头,转身往里走,急急地说:“来得正巧,我老娘烧得一桌子好菜……”

    媛媛实在是活泼了,餐桌上,叽叽咕咕地询问我老娘各种菜的做法,十分好兴致。他坐我对面,轻轻满上酒,同我父亲对饮,态度恭敬而谦和,倒是难得一见的模样。我的父母一再致谢,他微笑看向媛媛,说:“安排得很好!”

    媛媛露出赧羞的笑,说:“律师都是现成的!”

    伸出筷子夹菜,不知哪里来的默契,竟然不先不后,两双筷子同时夹上了一块带鱼。我抬头瞅他一眼,轻轻松开筷子,然而他夹起带鱼,轻轻放进我的碗里。

    一时,金光进来寻他,说是直升飞机已经飞过来了,只等着他上去。

    想来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吧,我赶紧起身,笑着说:“梁先生你忙……”

    他不语,默默看我两眼,终于还是起身同我父亲握手告别。

    媛媛站起来,挽着他的手臂,说:“我送你!”

    默默地起身,默默地跟上去。

    时候不早了,地上的人影却犹自清晰,随着光线的移转,越拖越长。两个并排的人影中间,终于又强自加上了一个人影,加得如此突兀,如此触目,搅得三个影子都变了形状。

    光影再一次移动,终于,三个影子又一次分开,前面的两个并立,而后面的一个……

    ……

    *

    等于是提前给自己放了寒假,等我终于将父母的事情安置好,重新回到学校,正赶上学期末的最后一次开会。会上,李院长郑重其事地提出,今年学院有一个新农村建设名额,要派一位老师积极投入这项有意义的工作,呼吁大家主动报名参与。

    一时有无数的目光投向我,理所当然,一向都是派新进教师下去。

    然而李院长呵呵笑着开口说:“今年不可以!鲁西要结婚……”

    “哦!”七零八落的一阵叹息,各种语气。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何院长会以这样自然地语气公布我的婚讯?

    夜里接到我老娘的电话,才知道大歪的父母已经同他们沟通过了。她高兴得不得了,一直抱怨我为何将这样重大的事情瞒着她!

    这件事情,好像越演越真了,是不是干脆,就这样埋着头,一直演下去?

    自然是有信心保持婚后的忠诚,并竭尽全力成为大歪同学那个贤淑的妻。唯一欠缺的,只是一点点类似于面对某人时无法抑制的激情而已。

    都说婚姻的组成无非油盐柴米,如此,其实并不需要那种轰轰烈烈的炽爱做点缀和铺叙的吧?!

    可不可以就这样携手呢?

    到底可不可以?!

    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仓促。即便不能收回全部的激情,也至少等我调适情绪,可以以更多的热情和心力同等回报大歪同学才好!

    终于下定决心,我打算开诚布公地同大歪再沟通一次,给定彼此一个期限,让我敞开全部,真正以恋人的姿态同他相处,努力培养感情,争取能够通过一种全新的感情试炼,最终达到互爱的效果。

    然而等不到我找大歪,姜家伯母已经先一步找到了我。

    这一日,在学校里检查好了办公室,收好的全部东西,将几间暂时不用的实验室贴上封条,回到宿舍,见她侯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知她何时又来了北京;不知她遇到何事这样忧心。赶紧走上去打招呼,亲热地说:“真是不好意思,让阿姨久等了!”手递过去,准备挽她,然而伸到近前,发现她抖了一抖,本能地回避。

    怎会如此?!

    一时紧张,赶紧开门进去,满上茶,我恭敬地递给她,努力表现出她平素所喜欢的温静娴雅模样。

    她又看了我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眼神稍释柔和,终于随着我进屋坐下,连连用眼神定着我,上上下下扫视。

    我低头坐在她的对面,被她这样左扫一遍,右扫一遍,渐渐觉得背心冒汗,想了想,起身找水果,好歹总得在手上拿点什么,避免如此尴尬。然而打开水果篓,竟然找不出水果。

    越发感觉到尴尬,只得换过一个侧方的座位,低声问她:“不知阿姨想不想看一会儿电视?”

    好不容易终于听到她开口说:“不用了!”

    心底的重压稍稍松开,我终于想起来柜子里有些果脯,赶紧找盘子过来,将包着果脯的袋子打开,小心地用勺子挑出来,一盘一盘分类摆放。

    终于将果脯分类装好,递给她,我微笑着问:“不知阿姨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她又看了我几眼,眼神中的含义十分复杂,许久,终于开口,十分艰难地问我:“西西,我听说……其实大学的时候,你跟大伟并没有处朋友?”

    一时怔住,实在想不到她居然跟我开口提到这个。想了想,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心情反而宁定了,我点头,坦然地说:“大学时,大伟的女朋友是我的室友;我也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听说那个时候……你经常在你那个男朋友的地方留宿?”

    依然不受控制地定住。谁来告诉我,她究竟从哪里听说的这些?!

    然而发生过的事情,没有隐瞒的必要。我点头:“那个时候,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

    “为什么分手了呢?”

    这属于个人隐私,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然而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我依然答了一句:“各人的追求相异!”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她点头,说:“这些事情,我听到以后,觉得很难过。因为西西,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是个纯洁的女孩子!”

    原来一个人的纯洁与否,是用这样的指标来衡量的。

    我低头,咬住了嘴唇,不说话。

    “当然,毕竟时代不同了,虽然难过,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理解的……”说着理解的话,她说话的语气却是越来越沉重,让我透过“理解”两个字,仿佛触到某种难以缓释的重压。

    很艰难才张开嘴,我真的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姿态和表情才好,想了想,方低声说:“谢谢阿姨!”

    她看着我,定定看着我,眼神中间渐渐透出一抹沉重的悲哀,许久,终于又开口,一字一句说:“有一个关于心理疾患方面的问题,西西,我想请你回答我。”

    我抬头看她。

    “如果一个人曾经有过精神分裂的病史,将来是不是有可能,还会复发?”她的声音沉而缓慢,似乎只是日同千百个寻常的日子,说着极为寻常的话,然而这几十个字传递过来,却如同重锤,一个字一个字敲打过来,直击心脏。

    终于徐徐地靠在墙壁上,我点头,轻轻说:“是!”声音传进耳朵里,有种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虚幻,仿佛来自另外的一个时空。

    忽然看到她起身,以为她要离开了,不料竟然是几步走到我的面前,忽然跪倒,接着开腔,哭着说:“我知道很对不起你,西西!但大伟他爸和我两家加起来十多个孩子,就只有大伟这一个儿子。我求你,西西……”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够接受像我这样一个有过不清白感情史和精神分裂病史的人做儿媳妇的!

    她的想法并不奇怪,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其实,我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和顿悟。居然沦落到让一位母亲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方才反应过来,真是该死!

    其实,是不是还应该告诉她,我不但在大学时代同一位男士同居,更有甚者,那位男士还是一个有妇之夫……

    心胸里,像镜子一样透亮,瞬间照见全部的过往,全部的真相,然而镜子的背面,密密麻麻全是紧绷的麻木和酸胀。以为有泪水即将出来,睁开眼睛,却清清晰晰看见了光束过处,将灰尘切出的清晰线条,像是多棱的窗孔,每一格都代表着一处空洞的无望。

    怎能让这样一位上了年纪的慈爱长者声泪俱下地跪在我的面前?

    怎堪承受这样的重压!

    我知道自己应该立即俯身,扶起她。

    然而我动不了了,靠在墙壁上,静静地靠着,抬头望着天花板,定定地望着。屋子里极静,只听见墙壁的挂钟里,秒针徐行的声音,细细沙沙!

    我不能偏头,因为若偏头,便会看见窗口上,一支玻璃质的花瓶里,一朵会说话的小花……

    ……作者有话要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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