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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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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上蒙上浆洗得洁白板整的台布那这个饭馆会很欧洲,但我同意李手后来的解释:他说

    他考证过,唐吉诃德的时代,西班牙乡下的饭馆是没有桌布的,他还很八卦地接着说,

    就像那个时代的欧洲女人不戴R罩一样。

    先生,我向您坦白,一进门我看到那尊少妇铜像上那两只被人摸得金光闪闪的茹房

    时,手便不自主地伸过去。这的确暴露了我内心的肮脏,但也很坦荡。小狮子用嘘声提

    醒我。我说:你嘘什么,这是艺术。小狮子严厉地说:许多文化流氓都这么说。伪桑丘

    微笑着迎上来,表达了鞠躬的意思但并没有鞠躬,他说:欢迎光临,先生,夫人!

    他接过我们脱下来的大衣、围巾、帽子。然后把我们引领到厅堂正中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上摆着盛着水的玻璃圆盏,里边漂浮着白色的蜡烛。我们不喜欢这里,我们选择了

    126

    靠近窗户的桌子。这位置好,好在可以隔窗观赏外边灯影里飞舞的雪花,好在可以观看

    室内的全貌。我们看到,在最角落里那张桌子前——也就是我后来常坐的位置——坐着

    一个烟雾腾腾的男人。

    从他缺了无名指的右手认出了他。从他那个赤红的大鼻子上认出了他。陈鼻,这个

    当年的英俊男子,如今头顶光秃,脑后头发披散,几乎就是塞万提斯的发型。他脸型干

    瘦,两腮凹瘪,似乎是掉了后槽牙。如此,那个鼻子更显夸张。他用右手的三个指头捏

    着一个几乎燃尽的烟头,放到唇边嘬着。空气中弥漫开燃烧烟头过滤嘴的怪味。烟雾从

    他的大鼻孔里喷出来。他目光迷茫,落魄的人都是这样的目光。我有点不敢看他,却忍

    不住要看他。我想起在北京大学校园里看到过的塞万提斯雕像,也就明白了陈鼻之所以

    坐在这里的原因。他衣着古怪,非袍非褂,脖子下围着一圈白色的泡泡纱之类的织物,

    我应该在他的身边发现一把佩剑,果然就看到了斜靠在墙角上的那剑,然后便发现了那

    铁手套,那盾牌,那竖在墙角的长矛。我想他的脚边应该有一条又脏又瘦的狗,果然就

    发现了一条狗,脏,但并不太瘦。据说塞万提斯的右手也缺了一根手指。但塞万提斯是

    不会携带盾牌与长矛的,那他应该是唐吉诃德,但他的面貌又像塞万提斯。但毕竟我们

    谁也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塞万提斯,更没人见过本来就不存在的唐吉诃德。那么,陈鼻扮

    演的人物,到底是塞万提斯还是唐吉诃德,就随你派定了。我为这个老朋友的处境深感

    悲凉。此前,我已听说过他的那一对美丽女儿的悲惨遭遇。陈耳和陈眉,曾经是我们高

    密东北乡最美丽的姐妹花。陈鼻来路不明但肯定存在的外族血统,使她们的脸免除了扁

    平而突出饱满,中国古典诗词和小说中所有对美女的形容对她们都是不合适的。她们是

    羊群里的骆驼,是J群里的仙鹤。如果她们生在富贵之家或富贵之地,如果她们尽管生

    在贫贱之家偏远之地但如果机缘凑巧遇到了贵人,她们很可能一鸣惊人,平步青云。她

    们姐妹结伴南下,去外面闯荡,也是为了寻找这种机会吧。我听说她们去了东丽毛绒玩

    具厂,厂商是外国人,但是不是真正的外国人那也不好说。姐妹俩那样的姿色那样的聪

    明,在那样纸醉金迷的环境里,如果想赚钱,想享受,其实只要豁出去身体就可以了。

    但她们在车间里出卖劳动力,忍受着血汗劳动制度,忍受着血腥的剥削,最后,在那场

    震惊全国的大火中,一个被烧成焦炭,一个被烧毁面容,妹妹之所以死里逃生是姐姐用

    身体掩护了她。可痛可悲可怜!这说明她们没有堕落,是两个冰清玉洁的好孩子。——

    对不起,先生,我又激动了。

    陈鼻这一生,真是无比的悲惨。我想,他在这唐吉诃德饭馆里,扮演着死去的名人

    或虚构的怪人,其处境,跟北京著名的“天堂”歌舞厅大门外那个侏儒门僮,与广州“水

    帘D”洗浴中心那个巨人门僮的处境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在出卖身体啊。侏儒出卖

    他的矮,巨人出卖他的高,陈鼻出卖他的大鼻子。他们的处境同样悲惨。

    先生,那天晚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陈鼻,虽然将近二十年我没见过他,但即便一百

    年没见过,即便在异国他乡,我也会认出他来。当然,我想,在我们认出了他的同时,

    他也认出了我们。童年时的朋友,其实根本不需要眼睛,仅凭着耳朵,从一声叹息,一

    声喷嚏,都可以判断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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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上前与他相见?或者干脆邀他来与我们共进晚餐……我和小狮子都在犹豫。我

    从他那故意漠视一切的神情里,从他的直盯着墙上那只鹿头而不斜视的耳光里,知道他

    也在犹豫着是否上前与我们相认。那年的辞灶日的晚上,他带着陈耳到我们家索要陈眉

    时的情景一一浮现。他那时体态魁梧,身穿僵硬的猪皮夹克,举着蒜臼子要往我家饺子

    锅里投掷,他气息粗重,暴躁烦恼,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大熊。从此之后我们再没见过

    他。我想当我们回忆往事时他也在回忆往事,当我们感慨万端时他也会感慨万端。我们

    其实从来没有恨过他,我们对他的不幸寄予深深的同情,我们之所以未能立即上前与他

    相认主要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姿态,因为,毫无疑问地,用我们这儿的习惯说法,我们

    混得比他好。混得好的人,如何面对混得很差的朋友,确实颇难把握分寸。

    先生,我有抽烟的不良嗜好,此嗜好在欧洲、美洲,包括你们日本,已受到诸多限

    制,使吸烟者处处意识到自己的粗俗与没教养,但在我们这地方,眼下还没有这种限制。

    我拿出烟盒,抽出一枝,用火柴点燃。我喜欢火柴被点燃的瞬间散发出的淡淡的硝磺气

    味。先生,我那天抽的是金阁牌香烟,是一种价格极为昂贵的地方名烟。据说每包烟要

    人民币二百元,也就是说,每枝香烟需要十元。每斤小麦只卖八角钱,也就是说,要卖

    十二斤半小麦,才可以换一枝金阁牌香烟。十二斤半小麦可以烤成十五斤面包,可以满

    足一个人起码十天的需要,但一枝金阁牌香烟冒几口烟便完了。这香烟的包装真是金碧

    辉煌,让我联想到贵国京都的金阁寺,不知道此烟设计者是否从金阁寺得到过灵感。我

    知道父亲对我抽这种香烟深恶痛绝,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造孽啊!我慌忙对他解

    释,这烟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我父亲更淡地说:那更是造孽。我很后悔对父亲讲

    这烟的价钱,这说明了我的肤浅和虚荣。我在本质上,与那些炫名牌、夸新妻的暴发户

    没什么区别啊。但这么贵的烟,我也不能因为我父亲的一句批评而扔掉,如果扔掉,那

    岂不是孽上加孽吗?这烟里添加了一种特殊的香料,燃烧时散发出醉人的香气。我看到

    陈鼻的身体稳不住了,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他的目光也从那鹿头上,慢慢地往这

    边转移,先是犹豫的、羞怯的、动摇的,然后便是贪婪的、渴望的,甚至带着几分凶狠

    的,把混合着这诸多心情的目光投过来了。

    先生,这个人,终于站起来,拖着他的剑,像拖着一根拐G,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饭馆里光线不够明亮,但足以看清他的脸。他的五官和脸上的肌R,合伙制造出一种难

    以用准确的语言形容的复杂表情。他的目光是直视着我还是直视着我嘴巴里喷出的烟

    雾,我一时难做判断。我慌忙站起来,椅子在身后发出噪声。小狮子也站了起来。

    他站在我们面前,我慌忙伸出手去,伪装出仿佛突然发现的惊喜:陈鼻——但他没

    接我的话茬,更没与我握手,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对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

    双手拄着那柄锈迹斑斑的剑,用一种话剧演员的腔调说:尊贵的夫人,尊贵的先生,我,

    来自西班牙拉·曼却的骑士堂吉诃德,向你们表示深深的敬意,鄙人愿为您们竭诚服务。

    别逗了,我说,陈鼻,你装什么洋蒜,我是万足,她是小狮子……

    尊敬的先生,高贵的夫人,对一个忠诚的骑士来说,没有比用手中的剑来保卫和平、

    伸张正义更神圣的事业了……

    128

    老兄,别演戏了。

    世界就是一个大舞台,每天都在上演着同样的剧目。先生,夫人,您如果能将手中

    的烟赏我一枝,我愿意为您表演精彩绝伦的剑术。

    我慌忙将一枝烟递给他,并殷勤地帮他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上的火明亮

    灼目快速燃烧。他眼睛眯起,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然后,缓缓地舒展,两道浓烟从他

    的粗大鼻孔里喷出来。看到一枝烟能让一个人如此的放松和惬意,让我震惊而感动。我

    虽然抽烟多年,但瘾头并不太大,因此也就无法体会眼前这个人的感受。他又深吸了一

    口,烟丝就快燃尽,这种名贵香烟,狡猾地将过滤嘴做得很长,既减少了烟丝用量,又

    宽慰了那些既怕死又戒不掉香烟的富贵烟民们的心灵。他只用了三口,便将一枝香烟吸

    到了燃烧过滤嘴的程度。我索性将那盒烟递给他。他胆怯地往两侧看看,然后,猛地抢

    过去,塞进袖子。他忘记了给我们表演精彩剑术的承诺,拖着剑,拖着一条腿,身体一

    耸一耸的,向门口跑去。跑到门口时,还顺手从那柳条筐里,抓走了一根法式面包。

    “唐吉诃德”!你又向客人索要财物了!肥胖的伪桑丘端着两杯冒着泡沫的黑啤酒,

    人朝着我们走来,声音却对着陈鼻喊去。我们透过玻璃,看到那可怜的人,拖着他的生

    锈的剑、残疾的腿,还拖着长长的摇曳的影子,穿过广场,消失在黑暗中。那条看上去

    颇健壮的狗,紧紧地追随着他。人似乎狼狈不堪,狗却趾高气昂。

    这个讨厌的家伙!伪桑丘似乎是歉意地又似乎是炫耀地对我们说:总是背着我们干

    一些让我们丢脸的事。我代表我们家老板向先生和夫人表示歉意,但是,我想,向一个

    落魄的骑士施舍几枝香烟或者几个硬币,也许并没有让你们感到厌烦。

    您这是,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呀……我感到很难适应这肥胖侍者说话的方式,这既

    不是演电影,也不是演话剧,哪里还用得着这样拿腔拿调呢。我说:他是你们雇佣来的

    吗?

    侍者道:先生,我实话对您说,初开张时,我们老板可怜他,给他设计了这身打扮,

    让他和我,站在饭馆门口,招徕顾客。但是他,他的毛病太多了,他有酒瘾、烟瘾,一

    旦发作,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何况他还带着条寸步不离的癞皮狗。而且,他不注意卫

    生。像我,每天都要洗两次澡,尽管我们的面貌不能赏心悦目,但我们的身体散发出的

    气味会令人心旷神怡。这是一个高级堂倌的职业道德。但是那家伙,除了被大雨淋湿过

    几次,从来没有洗过澡,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是令客人厌恶的。而且,他还一次又一

    次地违背我们老板的禁令:向客人索要财物。对这样一个无赖,如果我是老板,早就将

    他乱G打出,但我们老板心地良善,给了他很多机会希望他能改好。这样的人自然不能

    改,就像狗改不了吃屎。我们老板给了他一笔钱,希望他不要再来,但他花完钱又来了。

    要我是老板,早就报警了,但我们老板是厚道人,宁愿自己的生意受损也容忍他。胖侍

    者压低了嗓门:后来我才听说,他是我们老板的同学,可即便是同学也用不着如此宽容

    啊。后来终于有人向老板投诉,抱怨“唐吉诃德”身上的馊臭气味和那条癞皮狗身上的

    跳蚤。我们老板花钱雇人,强行将他弄到澡堂子里,连同那条狗,彻底地漂洗。——这

    已经成了规矩,每月强行漂洗一次。这家伙不但不领情。每次都破口大骂,泡在澡堂子

    129

    里破口大骂:李手,你这个混蛋,你毁掉了一个骑士的尊严!

    先生,那天晚饭后,我与小狮子心情悒郁地沿着河边,向我们的新家行进。与陈鼻

    的重逢让我们心中感慨万端。往事不堪回首。几十年时间,已经山河巨变,许多当年做

    梦也梦不到的事物出现了,许多当年严肃得掉脑袋的事情变成了笑谈。我们没有交谈,

    但心里想的也许是相同的事吧。

    先生,我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开发区医院里。与我们一起去的,有李手,有王肝。

    他被市公安局派出所的一辆警车撞伤。据开车的警察说,路边的目击者也为警察作证—

    —警车在路上正常行驶,陈鼻从路边猛扑进来。——这根本就是寻死——那条狗也跟着

    扑进去。陈鼻被撞飞到路边灌木丛中,狗被碾在车轮之下。陈鼻双腿粉碎性骨折,胳膊、

    腰椎也有伤,但并无性命之忧。那条狗却肝脑涂地,殉了它的主公。

    是李手告诉了我们陈鼻受伤的消息。李手说,警察确实没有责任,但鉴于陈鼻的情

    况再加上他找人通关节,公安局答应赔一万元。这一万元,对于这样的重伤,显然是不

    够的。我明白,李手召集我们这帮老同学去医院探望的根本目的,还是为陈鼻筹集医疗

    费。

    他住在一个有十二张病床的大病房里,靠窗户的那张病床,编号为 9,是他的床位。

    此时为五月初,窗外一株红玉兰,盛开着,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病房尽管床多,但卫生

    搞得很好。尽管这医院的条件无法跟北京、上海的大医院相比,但与二十年前的公社卫

    生院相比,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先生,当年我曾陪我母亲在公社卫生院住过一星期院,

    病床上虱子成堆,墙壁上全是血污,苍蝇成群结队。想想就不寒而栗。陈鼻双腿打着石

    膏,右胳膊上也打着石膏,仰面躺着,只有左臂能动。

    看到我们来了,他将脸偏向了一边。

    王肝用他的嬉笑怒骂打破尴尬场面:伟大的骑士,这是咋整的?跟风车作战?还是跟

    情敌决斗?

    李手道:不想活跟我说,哪里还用得着去撞警车呢?

    他可真能装,装骑士,不跟我们说话,小狮子道,都怨李手,把你弄得疯疯癫癫的。

    李手道:他哪里是疯疯癫癫啦?他是装疯的王子呢。

    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那侧歪着的脸更低下去,肩头抽搐,那只能动的左手抓挠着

    墙壁。

    一个瘦高的护士快步进来,用冰冷的目光扫了我们一圈,然后拍拍铁床头,严厉地

    说:9 号,别闹了。

    他立即停止了哭泣,侧歪着的脑袋也正了过来,混浊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们。

    瘦高护士指指我们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束,厌恶地抽抽鼻子,命令我们:医院规定,

    花束不准带进病房。

    小狮子不满地问:这是什么规定?连北京的大医院都没有这规定。

    瘦高护士显然不屑于跟小狮子争辩,她对着陈鼻说:快让你的家属来结账,今天是

    最后一天。

    130

    我恼怒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护士撇撇嘴,道:工作态度。

    你们还有没有人道主义精神?王肝道。

    护士道:我是个传声筒。你们有人道主义精神帮他将医疗费付了吧,我想,我们院

    长会赠送给你们每人一块奖牌,上边刻着四个大字:人道模范。

    王肝还想争执,李手止住了他。

    护士悻悻地走了。

    我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盘算。陈鼻受了这么重的伤,医疗费一定是个惊人的数字

    了。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儿?陈鼻怨恨地说,我死我的,管你们什么P事?你们不弄

    我来,我早就死了,也不用躺在这里活受罪。

    不是我们救了你,王肝道,是那撞你的警察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不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他冷冷地说,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们来可怜我?来同情

    我?我用不着。你们赶快走,带着你们喷了毒药的花——它们熏得我头痛——你们想来

    帮我付医疗费?根本用不着。我堂堂骑士,国王是我的密友,王后是我的相好,这点医

    疗费,自然会有国库支付。即便国王与王后不为我买单,我也用不着你们施舍。我的两

    个女儿,貌比天仙,福如东海,不做国母,也做王妃,她们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钱,也能

    买下这座医院!

    先生,我们自然明白陈鼻这番狂言的意思。他的确是装疯,心里却如明镜般清澈。

    装疯也有惯性,装久了,也就有了三分疯。而我们跟随着李手来医院探望,其实心里也

    是惶惶不安。让我们送几束鲜花,送来几句好话,甚至送来几百块钱,那是没有问题的,

    但如果让我们负担巨额医疗费,确实有点……因为,毕竟,陈鼻与我们无亲无故,而且,

    他又是这么一种状况,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人……总之,先生,我们虽然不乏正义感,

    不乏同情心,但到底还是凡夫俗子,还没高尚到为一个社会畸零人慷慨解囊的程度。所

    以,陈鼻的疯话,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借坡下驴的坡儿。我们看看召集我们来的李手,

    李手挠着头说:老陈,你安心养着吧,既然是警车撞了你,他们就该负责到底,实在不

    行,我们再想办法……

    滚,陈鼻道:如果我的手能举起长矛,我将会敲打你们愚蠢的头颅。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我们抱起那几束喷洒了低劣香精的花束,正欲走而未走之

    时,那瘦高护士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进来了。护士对我们介绍,说这男人是主管财

    务的副院长,护士也把我们介绍给副院长,说我们是 9 号的亲戚。副院长开门见山地向

    我们出示了账单,说陈鼻的抢救费、医疗费已累计到两万余元,他一再强调,这还是按

    成本计算的。如果按惯例计算,那远远不止这个数目。在这个过程中,陈鼻一直暴躁地

    叫骂着:滚,你们这些放高利贷的J商,你们这些吃死尸的蛆虫,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你

    们。他那只能动的胳膊挥舞着,敲打着墙壁,摸索着,摸到床头柜上一只瓶子投到了对

    面床上,打中了那个正在输Y的垂危老人。滚,这座医院是我女儿开的,你们都是我女

    131

    儿雇来打工的,老子说句话,就能打碎你们的饭碗……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先生,一个身穿黑裙、蒙黑纱的女人走进了病室。先生,

    我不说您也能猜到她是谁,是的,她就是陈鼻的小女儿,那个在玩具厂大火中死里逃生、

    毁了面容的陈眉。

    陈眉如同幽灵,飘进房间。她的黑裙黑纱,带来了神秘,也似乎带来了地狱里的Y

    森。喧闹立即中止,仿佛切断了发出噪声的机器的电源。连闷热的空气也冷了下来。窗

    外的玉兰树上,有一只鸟儿,发出一阵柔情万种的鸣叫。

    我们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见她身上的任何一点皮肤。我们只看到她身材高挑,四

    肢修长,是一个模特儿般的身躯。我们自然知道她是陈眉。我与小狮子自然又回忆起二

    十多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小丫头的形象。她对着我们点点头,又对着那副院长说:我是他

    的女儿,他欠下的债,我来偿还!

    先生,我在北京有一个朋友,是 304 医院烧伤研究所的专家,院士级的水平,他告

    诉我,对于烧伤病人来说,精神上的痛苦也许比R体上的痛苦更难忍受,当他们第一次

    在镜子里见到自己被毁坏的面容后,那种强烈的刺激和巨大的痛苦是难以承受的。这些

    人,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活下去。

    先生,人是环境的产物,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懦夫可以成为勇士,强盗可以干出

    善行,即便是吝啬得一毛不拔者,也可能一掷千金。陈眉的出现和她的勇敢担当让我们

    心中羞愧,而这羞愧又转化成仗义。仗义之后就要疏财。先是李手,然后是我们,都对

    陈眉说:眉子,好侄女,你父亲的账,我们来分担。

    陈眉冷冷地说:谢谢你们的好心,但我们欠别人的账太多了,欠不起了。

    陈鼻大声吼叫:你滚,你这蒙着黑纱的妖精,竟敢来冒充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一

    个在西班牙留学,正与王子恋爱,即将谈婚论嫁;一个在意大利,购买了一家欧洲最古

    老的酒厂,酿造出了最优良的美酒,装满一艘万吨巨轮,正在向中国行驶……

    九

    先生,非常惭愧,您期待已久的那部话剧,依然没有动笔。素材实在是太多了,我

    感到有点像“狗咬泰山——无处下嘴”。在构思过程中,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与此题材有

    关的事件,又以其丰富的戏剧性,不断地摧毁我的构思。另外,更让我为难的是,我身

    不由已地陷入一场巨大的麻烦中。我不知该如何脱身,或者说,我不知该如何扮演我在

    这事件中担当的角色。

    先生,我想您已经猜到了,我前面所说的,不是幻想,而是确凿的事实。小狮子终

    于承认,她的确偷采了我的小蝌蚪,使陈眉怀上了我的婴儿。我感到血冲头顶,怒不可

    遏,狠狠地抽了她一个嘴巴。我承认打人不对,尤其是我这种戴着“剧作家”桂冠的人,

    更不应该有如此的野蛮行径。但是先生,我当时的确是气疯了。

    从小扁头筏工那里回来后,我就展开调查,但每次去牛蛙养殖中心都被保安拦截。

    我给袁腮和小表弟打电话,他们的手机都已换号。我*问小狮子,她讥笑我神经病。我

    将网页上有关牛蛙公司代人怀孕的内容打印下来,去市里向计生委举报。计生委的人留

    132

    下材料,然后便没了下文。我去公安局报案,公安局的接待人员说这事不归他们管。我

    打市长热线,接线员说一定向市长反映……先生,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当我终于从

    小狮子嘴里*出真相时,那婴儿,在陈眉肚子里,已经六个月了。五十五岁的我,糊里

    糊涂地又要给一个婴儿做父亲。除非采用冒险、残酷的药物引产终止她的妊娠,我这个

    父亲是做定了。年轻时的我,曾经因此断送了前妻王仁美的性命,这是我心中最痛的地

    方,是永难赎还的罪过。现在,即便我狠下心来,先生,我狠下心来也没用,因为,我

    根本进不了牛蛙养殖中心,即便能进去,也见不到陈眉的面。我猜想,牛蛙养殖中心里,

    必有复杂的暗道机关,通向地下迷宫,而且,从小狮子的话语里,我也感受到,袁腮和

    我的小表弟,本身就是黑道中人,他们急了眼,六亲不认,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来。

    小狮子挨了我一巴掌,倒退了几步,一P股坐在地板上。鼻子破了,血流如注。她

    好久才出声,不是哭,而是冷笑。冷笑之后,她说:打得好!小跑,你这个强盗!你竟敢

    打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你着想。你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没有

    儿子,就是绝户。我没能为你生儿子,是我的遗憾。我为了弥补遗憾,找人为你代孕。

    为你生儿子,继承你的血统,延续你的家族。你不感激我,反而打我,你太让我伤心啦……

    说到这里,她哭了。眼泪和鼻血混在一起。我的心中大不忍。但一想到这么大的事

    她竟敢瞒着我,气又汹汹上升。

    她哭着说:我知道你心痛那六万元钱。这钱不用你出,我用自己的退休金。孩子生

    出来,也不用你抚养,我自己抚养,总之,与你没关系了。我在报上看到,捐一次J子

    可得一百元报酬,我付你三百元,就算你捐了一次J子。你可以回北京去了,与我离婚

    也可以,不离也可以,总之与你没关系了。但是,她抹了一把脸,如同一个壮烈的勇士,

    说,你如果想毁掉这个孩子,我就死给你看。

    先生,从我写给您的信里。您也知道了小狮子的脾气,她当年跟着我姑姑转战南北,

    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锤炼出了一副英雄加流氓的性格,这娘们,被惹急了,什么事

    都能干出来。我只有安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寻找一个最妥当的方式,解决这个难

    题。

    尽管一想到引产,心里就感到冰凉,就感到不祥,但还是幻想着能用这种方式解决

    难题。我想,陈眉之所以要替人代孕,说到底是为了钱;那么,用钱来解决这问题,也

    就顺理成章。问题的关键是,我如何能见到陈眉。

    自从在陈鼻的病房见过一次,再也没有见过她。她黑裙遮体,黑纱蒙面,行踪神秘,

    使我感觉到,这高密东北乡,有一个我从未涉足的神秘世界。那世界里生活着侠客、通

    灵者,还有一些蒙面人。想起不久前,为了陈鼻的医疗费,我拿出五千元交给李手,请

    他转交陈眉,但过了几天,李手将钱退回,说陈眉拒不接受。——也许,陈眉为人代孕,

    就是为了替父付医疗费吧——想到此我心更乱,这简直是——这个该死的小狮子——我

    只好去找李手了,在我们这拨同学中,只有他的头脑还算正常。

    昨天上午,在唐吉诃德餐厅那个角落里,我与李手对面而坐。广场上人流如蚁,“麒

    麟送子”的节目正在上演。伪桑丘给我们送上两扎啤酒便知趣地躲开。他脸上的笑容相

    133

    当暧昧,好像D察了我的隐秘。当我吞吞吐吐地将事情对李手说罢,李手竟然没心没肺

    地笑起来。

    你幸灾乐祸!我不满地说。

    他端起杯子,碰响了我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说:这算什么灾?这是大喜啊!祝贺老

    兄!老来得子,人生大喜!

    你别拿我开涮了。我忧虑重重地说,尽管我已退休,但毕竟还是公家的人,生出一

    个孩子,怎么向组织交代?

    李手说:老兄,什么组织、单位,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捆上的绳索,我们面临的事实

    是,你的J子与一个卵子结合孕育成的一个新生命,即将呱呱落地。人生最大的快乐,

    莫过于看到一个携带着自己基因的生命诞生,他的诞生,是你的生命的延续。

    问题的关键是,我打断他的话,说,这个婴儿出生后,我到哪里去给他落下户口?

    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他说,现在不是过去了,现在,只要有钱,基本上没有办不

    成的事。再说了,即便落不下户口,他作为一个人,已经存在于这个星球上,他终将享

    受到一个人的所有权利。

    行了,老弟,我是来找你想办法的,你净给我讲这些空话废话——这次我回来,发

    现你们,不管是念过书的还是没念过书的,怎么都是一副话剧腔?都是跟谁学的呀!

    他笑了,这就是文明社会啊!文明社会的人,个个都是话剧演员、电影演员、电视

    剧演员、戏曲演员、相声演员、小品演员,人人都在演戏,社会不就是一个大舞台吗?

    别给我贫了,我说,快想办法,你不会希望我见了陈鼻叫岳父 pb?

    见了陈鼻叫岳父又能怎么样呢?太阳就熄灭了吗?地球就不运转了吗?我告诉你一个

    真理:你不要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在关心你的事,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在盯着你?其实,

    各人有各人的烦心事,没人管你这档事儿。你跟陈鼻的女儿生一个儿子,或者你跟另外

    一个女人生一个女儿,这都是你自己的事。即便有那些好管闲事的人议论几句,那也是

    过眼云烟,风过即散。关键是,孩子是自家的骨R,生出来就大赚了一笔。

    可我跟陈鼻……我说,这简直像L伦!

    胡说八道!他说,你跟陈眉毫无血缘关系,乱的哪门子伦?至于年龄,更不是问题,

    八十岁老翁娶十八岁少女,不是成了美谈被万人传诵吗?关键是,你连陈眉的身体都没

    见过,她就像一个工具,你只不过租来用了一下,如此而已。总之,老兄,他说,不必

    考虑那么多,不必自寻烦恼,好好锻炼身体,准备抚养儿子。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指指自己布满燎泡的嘴唇,说,我可是心急火燎!看在老同

    学的面子上,我求你,捎个话给陈眉,让她立即终止妊娠,原定的代孕费我照付,另外

    再加一万元,补偿她因引产带给身体的损失。如果她嫌少,那就再加一万元。

    那你何必呢?既然这么舍得花钱,等她生下来,花钱疏通疏通,落下户口,堂堂正

    正当爹就是了。

    我无法对组织交代。

    你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吧?李手讥道,老兄,组织没那么多闲心管你这事,你以

    134

    为你是谁?不就是写过几部没人看的破话剧吗?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生了儿子就要举国

    同庆?

    这时,几个身背旅行包的游客探头探脑地进入饭馆,伪桑丘像球一般滚出去,笑脸

    相迎。我压低嗓门,说: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次。

    他抱着膀子,摇摇头,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

    他妈的,你这小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你这是让我帮着你杀人,他也低声说:六个月的婴儿,隔着肚皮都能喊爸爸啦!

    你帮不帮?

    你以为我就能见到陈眉吗?

    那你一定能见到陈鼻,把我的话转告陈鼻。让陈鼻去找陈眉。

    要见陈鼻很容易,李手说,他每天都在娘娘庙门前乞讨,傍晚时,拿乞讨来的钱到

    这里买酒喝,顺便拿走一个面包。你可以坐在这里等他,也可以到前边去找他。但我希

    望你不必跟他说,说也是白费口舌。你如果心怀慈悲,就不要用这样的事情折磨他了。

    这么多年来,我总结了一条经验,解决棘手问题的最上乘方法是:静观其变,顺水推舟。

    好吧,我说,那就顺水推舟吧。

    老兄,孩子满月时,我来设宴,咱们好好庆贺一番。

    十

    走出饭馆。我的心情的确轻松了许多。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一个孩

    子要出生嘛!阳光照旧灿烂,鸟儿依然欢唱,花照开,草照绿,风儿照旧轻轻吹。广场

    上,送子娘娘的仪仗正雁翅般排开,喧天鼓乐中,许多盼子心切的女人纷纷向前拥挤,

    希望从娘娘手中抢到那个宝贵的婴儿。人们都在用最大的热情歌颂着生育,期盼着生育,

    庆贺着生育,我却因为有人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而痛苦、烦恼、焦虑不安。这只能说明:

    不是社会出现了问题,而是我自己出现了问题。

    先生,我在娘娘庙大门右侧那根粗大柱子后边,发现了陈鼻和他的狗。这是一条周

    身生满黑色斑点的洋狗,比原先那条殉身车轮的本地土狗明显高贵。这样一条出身高贵

    的洋狗为什么会与一个流浪汉结成伴侣?这似乎是个秘密,但想一想也不足为奇。在高

    密东北乡这种新近开发之地,土洋混杂,泥沙俱下,美丑难分,是非莫辨。许多好赶时

    髦的暴发户,初暴发时恨不得将老虎买回家当宠物,破产时又恨不得卖了老婆抵债。大

    街上许多流窜的野狗,不久前还是富家豢养的身价不菲的名种。就像上世纪初叶,俄罗

    斯爆发革命,许多白俄贵妇,流落到哈尔滨,不得不为了面包,放下身价,或者为娼卖

    笑,或者嫁给卖苦力的下层百姓,使这地方生出了一些混血的后代,陈鼻的大鼻子深眼

    窝也许与这段历史有关。斑点流浪狗与陈鼻的结合与此有点类似。我胡思乱想着,在距

    他与狗十几米的侧面,观察着他们。他身边放着双拐,面前摆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显然

    写着残疾人乞求施舍的文字。不时有珠光宝气的女人,俯下身去,将一张纸币、或是几

    枚硬币,投放到他面前那个铁碗里。每当有人施舍,那条斑点狗就会仰起头来,腔调温

    柔、脉脉含情地鸣叫三声。不多不少,每次都是三声。施舍者内心感动,有的甚至二次

    135

    解囊。其实我已经没有了以重金收买他、让他动员陈眉引产的想法。我向他走去,是好

    奇心被激发,想知道他面前那块红布上写着什么字——这是文人的恶习。

    那块红布上写着:

    我本天上铁拐仙,引领玉犬下尘凡。送子娘娘是我姑,派我到此来化缘。施我小钱

    换贵子,骑马游街中状元……

    我猜想,布上的词儿乃王肝所编,布上的字系李手所书,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

    帮助这个落难的同学。他将肥大的裤管捋上去,L露着那两条犹如烂茄子一样的腿。我

    油然想起了母亲讲过的故事:

    铁拐李成仙之后,家中做饭无柴烧,其妻问:烧啥?他说:烧腿。于是就将一条腿

    伸到灶下,引火点燃,灶中火焰熊熊,锅里蒸汽袅袅,饭就要熟了。此时,他的嫂子过

    来串门,一见此状,惊呼:哎呦,兄弟,当心把腿烧瘸了!于是,他的腿真的烧瘸了。

    母亲讲完这故事后,提醒我们:面对神迹,一定要保持沉默,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他上身穿着一件砖红色的羽绒服,油渍斑驳,闪闪发光,如同铠甲。正是农历四月

    时节,熏风送暖。遥远的麦田里,小麦正在灌浆。远处的池塘和近处的牛蛙养殖场里,

    蛙类正在追逐交配并发出响亮的叫声。年轻姑娘们,已经穿着轻薄的绸裙在展示身段,

    而这老兄,竟然还是这样的打扮。看着他我都感到热,但他却团缩着身体发抖。他的脸

    是古铜的颜色,头顶秃了的部分,似用砂纸打磨过一般闪闪发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

    要戴上一副肮脏的口罩,是为了遮住那个引人注目的鼻子?他的目光,从深陷的眼窝里

    S出,与我畏畏缩缩的目光相碰。我慌忙避开,去看他的狗。他的狗也在看我,也是那

    样冷漠而茫然的目光。那狗的左边前爪子,分明少了一截,似乎被利器斩断。至此我明

    白了这狗与人,是真正的同病相怜。至此我也明白,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唯

    一能做的就是:放下一点钱,迅速离开。我口袋里只有一张百元面值的大票,那本是我

    为自己准备的午饭和晚饭的钱,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钱放在他面前的铁碗里。他没有

    任何反应,狗,例行公事般地叫了三声。

    我叹息着离开他们。走出十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我的潜意识里想着:他如何处理

    这张大票子呢?那碗里的钱多是些一元的纸币和硬币,纸币和硬币都肮脏不堪。我这张

    粉红的大钱放在碗里是多么耀眼啊!我相信没人会像我这样慷慨地施舍给他。我不相信

    面对着一张百元新钱他会无动于衷。先生。我真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啊,我回

    头看到了一副令我气恼的景象:一个十几岁的黑胖男孩,从柱子后冲出来,在那盛着钱

    币的铁碗前一弯腰,伸手将那张百元大票抓在手里,然后斜刺里蹿了。他的行动快疾,

    等我反应过来,人已在十几米外,沿着庙侧的小巷,向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的方向狂

    奔。那小男孩生着两只斗J眼,好面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想起来了,的确见

    过他。他就是我们初回来那年,在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开业那天,把一个用纸包裹着

    的黑瘦青蛙递给姑姑、将姑姑吓昏的小孩。

    面对着这突然的变故,陈鼻竟然毫无反应。那条斑点狗对着男孩的身影低鸣了几声,

    抬头看看主人,也就息声,将脑袋放在面前的爪子上,一切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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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大为不平,替陈鼻和他的狗,也为我自己。因为那是我的钱。我想对周围的

    人诉说心中的愤慨,但人各有事,刚刚发生的事情犹如电光一闪,没留下任何痕迹。我

    不能饶了他,这个败坏我们高密东北乡淳朴乡风的小子。这是哪家繁殖的不良后代,欺

    负女人,打劫残疾人,干的全是丧尽天良的事。而且从他那极为熟练的身手上可以断定,

    他从陈鼻的乞讨铁碗里抢钱绝不是第一次。我快步疾行,朝着那男孩跑去的方向。他就

    在前边,距我五十米左右。他已经不跑了。他蹦了一个高从路边的垂柳上拽下一根生满

    鹅黄嫩叶的枝条,随手挥舞着,抽打着。他根本不回头,他知道那被他抢劫的瘸人和瘸

    狗不会追他。小子,你等着,我追上来了。

    他拐进沿河边而建的农贸市场。市场顶棚用绿色的塑料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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