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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薛家有女虞芮,博览明算十经

作者:巴东五溪蛮        书名:晚唐做题家会梦到私盐贩子吗?        类型:玄幻魔法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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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进门前,顾柯故意停下脚步,叫住了牙兵中身背认旗的十将,说:“尔等也是奉命行事,本官无意为难,且领两贯酒肉钱去夜市中消遣,本官自领随员与不良人把守县衙,不劳烦诸位了,君命在身,多有得罪。”

    那十将所持认旗上书“镇海军润州城陌刀将李”,听得顾柯此言不由得愣住,凤翅盔上的赤缨也不动了,待顾柯真的让随从取出两贯钱来后,他立即抱拳称罪:

    “某也是奉了刘监军使那阉贼的指示,如若不来他便要迫害我等家人,官人能明辨是非主持公道再好不过,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官人体谅一二,此后若有用得上某等的时候,李十三义不容辞!”

    随后他又诚恳地说:

    “那刘监军使睚眦必报颇为狭隘,顾县丞多加小心,不过某等还不能复命,还请县丞允诺我等此后继续在内值守,必不敢令苏县公有丝毫损伤。”

    待顾柯答应后,他与牙兵将兵器甲胄等卸下,留三人在此看守,其余人等出门去城外草市中买酒肉回来。

    顾柯旁观此人指挥后暗自佩服这十将将这小小一队牙兵如臂指使,言语间颇有分寸,不卑不亢,可称人杰,心里已然起了招揽的心思,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配跟李十将这种下级牙将谈招揽的事,只能留待以后了。

    县府后堂中,华亭县令苏籥正自顾自与一名气质清冷的官伎弈棋,但已然褪去了深绿官服,只穿素色袍子端坐榻上,见顾柯进来也不抬头,只说了一声:

    “戴罪之身,恕难远迎。”

    “县公辛苦,顾四按时已到任,还请县公验过度牒,任状后指定顾四住所及二堂办公。”

    不料顾柯竟丝毫不顾苏籥只等槛车入京判流刑的身份,按拜见上官的礼节端正恭敬行过礼后呈上度牒与行状让苏籥勘验。

    这下轮到苏籥意外了,他冷笑了一声,说:

    “倒是个妙人,可惜却走了邪道!

    为博出位竟欲压榨亭户令其增倍产盐,你可知你一句狂言要害得多少亭户家破人亡,此时与某见礼于国事又有何益!

    你欲行那新法便不得不经某准许,否则华亭盐户必不会令新法顺利。

    知小礼而失大义,不过是刘忠爱第二,均是利欲熏心,全然不顾民生疾苦之徒,早晚被庞勋之流斩首弃市。”

    那官伎闻言不由得摇头,斜插着珠玉步摇的四环抛髻随之“叮铃”作响,这女子行了一个万福,冲顾柯歉意地一笑,说:

    “县公遭人诬枉,心中激愤,口不择言,还望顾郎君多多担待。”

    “敢问姑娘名姓?”

    “奴父家姓薛,双名虞芮,若郎君有意,便唤奴葳蕤罢。”

    那女子幽幽一叹,绝色的面容竟显得有些自卑,身前一双丰盈如半掩满月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带着些许狐媚气质的狭长琥珀色眼眸中透出一种雨后残花的娇柔来,有种美玉遭斧凿摧残后的破碎美感,摄人心魄。

    若是在长安平康坊中,这女子的独特气质定然要引来“五陵年少争缠头”了。

    然则此女却丝毫无城内外南曲女子那般妆容妖冶,花枝招展,除却额前莲型花钿,髻上一支白玉步摇,腕系穿珠红绳与身穿青色大袖衫外并无其他装饰,如一株幽昙,只在暗处静开。葳蕤在替苏籥告过罪后便低头跪坐到一旁将棋盘收起,不再言语。

    顾柯见状思忖起来,心想这苏籥倒是好艳福,马上要槛车入京了还不忘携伎对弈,当真是闲情雅致,风流名士。

    苏籥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哼”了一声:“龌龊至极!某岂是尔等狎妓遨游之辈。”

    随即转头对薛虞芮说:

    “二娘,未能替大兄护住你们母女,实乃某一生憾事,可恨中官弄权,贬黜朝士,不想薛兄以侍御史上书谏同昌公主太医案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当今天子何等昏聩!未能助二娘脱了乐籍,是某之过啊!”

    讲到恨处,他竟以拳击榻,把瓷杯都打碎在地,呜咽了起来。

    这老“愤青”竟口不择言骂起圣人天子又哭天抢地,吓得顾柯连忙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心中却暗暗咋舌:此人当真情感丰沛,倒是个纯臣。

    待苏籥稍稍安定下来后,顾柯才开口说道:“县公既去,可有何事是下官帮得上忙的?”

    “道不同不相与谋。”

    这会儿苏籥又傲娇起来,摆起了清高姿态,看的顾柯一股无名火起,终于忍不住骂将起来:

    “老贼竟狂悖至此!当真不知天子恩威?”

    “朝闻道,夕可死矣。天下板荡,为官不能匡正一方,令百姓遭尔等蝗蠹残害,罪有应得!”

    苏籥嘴上丝毫不认输,一副强项令的模样。

    “老贼住口!某舍命也要为江东亭户争得一分喘息之机,何以受你此等羞辱,你这等见识,还不如一小女子!为一县父母,当真是志大才疏,难堪一用,只知死节却无实干,于社稷又有何功?”

    顾柯也是怒火中烧,一定要给这不惑之年还有如此臭脾气的愤怒中年一点教训:

    “县公言及某之新法是为残民肥己,献媚于上,又岂知盐产一事绝非毫无改进余地?若某真能增产官盐还令亭户生计好转,该当如何?”

    “那某便将虞芮许配于你!”苏籥一时嘴快,话出口才知不妙,见薛虞芮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愧疚。

    “老贼安敢辱我!”顾柯这下是真生气了,这苏籥竟敢说要将伎子嫁与自己为妻,简直是有辱先人。

    听得顾柯的怒骂,薛虞芮本就微微垂下的臻首落得更低了,似乎想如无根浮萍就此消失在这个世上一般。

    “你这小儿岂知某之从女是何等才学?若非家道中落,似你这等诗文才学,想见某之从女一面怕也难得!你可知二娘十二岁便可通读明算十经,远胜其父。”

    苏籥突然不恼了,一脸沉痛地说道:

    “二娘是为救其母而自愿入乐籍为伎!某与大兄薛崇古乃同棚读书的结义兄弟,薛兄在国子监任博士教授明算科十载方才转任殿中侍御史。

    谁曾想因谏同昌公主太医案而遭天子贬黜为饶州推官,任上染疟疾而亡,只留母女二人流落至江东投奔娘家,因其为官清廉,家中生活全然仰赖俸禄,遭贬后遂难以为继。

    其母本苏州嘉兴人氏,娘家已然破落无法庇护孤儿寡母,母女二人操办完薛兄丧事后迁至华亭县,愈发穷困之下嫂子因劳累失明,只能托庇于千佛寺中。

    然其僧众颇有不轨之图,某这从女也无法寻得差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卖入乐籍以求救得母亲性命,待虞芮携卖身钱归寺院时,嫂子却已然仙逝了。

    可怜忠臣义士之后竟遭此大难!某只来得及将虞芮卫护在身旁,却因家贫不能为其脱籍。”

    顾柯不由得愕然,他没想到这女子的身世竟如此曲折悲惨,与那女校书相比也算难分高下了,想到此处,顾柯立刻极其郑重地向薛虞芮行了个顿首礼后,起身认真向她道歉:

    “某未能明察姑娘身世曲折而出言不逊,还请姑娘勿要放在心上,都是那老贼挑拨离间所致。”

    原本郁郁寡欢的薛虞芮听得这番“甩锅”言论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曲腕捏拳,微微遮住樱桃小口,只有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弧度透露出她此时非常开心,一扫先前颓丧忧郁之感,让人只觉明艳得难以直视。

    薛虞芮破涕为笑间略带嗔怪的惊鸿一瞥竟让顾柯看得有些痴了,他连忙定了定神,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色授魂予,难堪大用”,然后对着苏籥正色说道:

    “县公可知,嘉兴监治下盐院一年可产盐几何?”

    “堪堪七千二百石。”苏籥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他平日里对治下及周边地区的物产了如指掌,故而在他看来顾柯提出的新法目标无异于竭泽而渔,残民自肥。

    “那县公又可知,一亭户每年可积薪几何?每百家亭户又需多少盐灶?而平均每户又可得多少盐?官府征购时计价几何?又能购得实际产出多少?积薪得盐,又需几日?”

    顾柯一连串的直指关键的逼问终于让苏籥有些招架不住,他梗着脖子反问:“知晓这些,便能令盐产倍增不成?”

    顾柯点点头,说:“得知这些,便能知晓每得一石盐需每家亭户劳作几时,耗费薪柴几何,方能对症下药,解决盐法积弊,开源节流。”

    随即顾柯便自问自答,将他研究所得一一言明,并附上相应数字。

    苏籥沉吟片刻,扭头问薛虞芮:“县丞所言,有几分可信?”

    薛虞芮闻言像换了个人一般,闭目念念有词地心算了会儿,点头称是,对顾柯的计算和估计表示认可。

    这下苏籥才算打消些许疑虑,算是相信了顾柯的新法说辞。

    顾柯暗自窃喜:

    “苏籥在华亭任职三载,为了减轻地方负担不惜与刘监军使撕破脸皮,华亭地方无人不为其喊冤,有了苏籥的默许和支持,要推行新盐法便势如破竹,迎刃而解,只需向盐户证明此法可行便能迅速铺开。”

    待心中已有定计后,顾柯突然对薛虞芮发难:“不知薛姑娘擅长何种音律?”

    这下薛虞芮便有些手足无措了,支支吾吾地不肯正面回答,顾柯见状便有所明悟:果然她于诗文音律堪称一窍不通,故她先前也只是与苏籥对弈,也未见其携带乐器。

    随后顾柯严厉地说:“此地教坊殊为可恶,竟敢滥竽充数收纳此等五音不全之女,待本官禀明曹公后,将之逐出乐籍,归为良民。”

    薛虞芮闻言顿时呆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顾柯,见顾柯毫无作伪之色,便“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数年来受的委屈全部排遣出去。

    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便接连遭逢家中变故,飘零无依,被逼自卖入乐籍,虽得从父庇护,然而苏籥一向廉洁,根本无力为其赎身,更不用谈为其准备嫁妆,嫁与良人了。

    她心中早已把自己当成天煞孤星,先是害得父亲亡故,又没能救得母亲性命,现在又让苏从父遭遇横祸,却没想到自己能有脱籍的一天。

    不料苏籥闻言竟有些恼怒:“小儿安敢欺辱吾女?如此作态,是欲强纳二娘为妾乎!?”

    薛虞芮则暗自下定决心,哪怕嫁与他为妾,也好过世世代代为乐籍贱民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出乎苏籥与薛虞芮意料的是,顾柯只是摇了摇头,说:

    “本官只欲令教坊司驱逐此类滥竽充数之辈,却未曾说要替薛姑娘出这赎身钱。”

    一时间,薛虞芮竟有些站立不稳,没想到他竟要逼自己沦为民伎操持皮肉生意为生吗?

    苏籥更是出离愤怒,双目赤红,只欲与其搏命了。

    “某愿出资为薛姑娘赎身脱籍,但这钱非是本官白出的,乃是薛姑娘自顾氏商行借贷而来,故而为偿还此债,薛姑娘需为顾氏商行担任账房,负责计算开支收入。

    与顾氏商行订立契约,满十五年期后方可自行离去。”顾柯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这下薛虞芮仿佛在极乐净土与阿鼻地狱间来回了几次,双腿发软,无力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心绪大起大落之后她只想得一安身之所,不愿再横生枝节,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而苏籥听得这一条件后脸色古怪至极,几度欲戟指向顾柯,却最终难得地没有兴师问罪,只是说:

    “倒是未曾想过顾逋翁公竟有你这般后人,如此风流手段,只怕长安平康坊不少女子皆遭你毒手了。但愿某没有看错人,若你此后敢对二娘刻薄,某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你算账。”

    “本官对契约一向不折不扣,言出必践。三杯吐然喏,五岳倒为轻。”顾柯很有侠义风范地说,然则心中却窃喜不已:

    “空手套白狼竟得了天下间少有的数学奇才,令其入教坊司卖唱简直暴殄天物,岂有此理,合该由我来占此便宜。

    那女校书也不过吟诗作对,岂知数学经天纬地之能,依我看葳蕤远胜薛涛,这薛虞芮我定然不能让她跑了。”

    苏籥也暗自窃喜道:

    “总算护得华亭百姓周全,让某试探出此人的真实意图,既然如此,某即便是受鼎镬之刑,也甘之如饴。

    让此子兼领华亭县令总好过让刘忠爱这阉贼荼毒地方,到时候便是他与这刘监军使角抵了,只希望此子能信守诺言,不过分残民自肥吧。”

    就这样,在三人都认为自己赚大了的氛围下,县衙后堂总算恢复了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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