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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谧        书名:重生之周少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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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楔子

    正午十二点半。

    烈阳高照。

    闹市中心。

    y城西区刑警大队个个表情紧张严肃,盯着银行掩起的闸门,右手持枪严正以待。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开人质……”

    谈判专家拿着大喇叭对嫌犯循循善诱,周拓扯开快要闷死人的制服衬衣的第二枚扣子想要透透气,太阳穴却一阵突跳,瞬间,脑仁儿痛得他快要爆炸了。

    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长达小半年的熬夜,要命的头疼症又要犯了,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当嫌犯被精神压力和体力压迫得濒临崩溃,押着浑身是血被吓得快要昏厥过去的人质走出来,顽固不化地叫嚣,周拓看到抵在人质额上的那把枪,眼神瞬时变得狠戾,没有一丝犹豫,眯眼,深呼吸后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然后对准嫌犯的眉心开了一枪。

    砰——

    一枪毙命。

    嫌犯倒地。

    紧绷了一下午的警员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队长,好枪法啊!”

    “不愧是警队三连冠的枪王——”

    ……

    艳阳下,周拓漠然地低下头,从警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枪口,然后将手帕丢给小王,“给我洗了。”

    说完,把枪插回枪袋里,转身离去。

    警员们面面相觑。

    “队长今天怎么了,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也不想想今天这个是什么案子!”

    “噢噢,我明白了,嘘——”

    他们压低了声音,耳力过人的周拓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涌过一阵痛楚。

    连日来憋在心口的情绪到达了顶点。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里查找以单个字母命名的那个人。

    q。

    看到那个字母,他恍惚了一下。

    已经到q了吗。

    从a开始,这是第几个了?

    他笑起来。

    早知道用数字了,都不用数,一目了然。

    q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瘦小娇柔的漂亮小男生,身高有175,皮肤是小麦色,笑起来牙齿很白,也很整齐,头发是一头偏咖啡色的自然卷。

    这样的,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男性,对于周拓来说,十分新鲜。

    q不仅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识趣,那方面也颇有手段。

    周拓与他一起已经三个月,现在还没觉得腻。

    这一天,在时光酒店,在q的卖力讨好下,周拓再次度过了一个舒爽的晚上。

    早上七点半,他嘴里叼着烟,搂着q的腰,两人一边腻腻歪歪地说着带色的笑话,一边朝楼梯间走去。

    经过一间房时,那扇门忽然开了。

    周拓漫不经心地朝里一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低着头在扣衬衫的袖口,另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蹲在地上给他系着皮鞋的鞋带,男子的衬衫没有系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胸前和小腹处大片紧实光滑的皮肤,胸口处有好几处明显的红色吻痕,而那蹲着的男孩,露出的一截白皙的颈子上则满是青紫的咬痕。

    真是激烈啊。

    周拓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男子抬起头,看到他,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兴味的笑容道:“周少,这么巧。”

    “是啊,真巧。”周拓回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将身边的q 搂得更紧一点,“我们要去吃早餐,先走一步。”

    “ok,有空联系。”

    “再说。”

    地下停车场。

    上了周拓的车,系好安全带,q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坐在驾驶座仍在抽烟,眼神有些放空的周拓,“周少,我们去哪吃?”

    “唔?”周拓回神,将剩下那半根烟精准地弹到垃圾桶里,“去我家吧。”

    周拓把q 带回了家,找来全城最好的粤式早茶师傅给他们做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餐。

    q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周少,你怎么知道我是广东人?”

    周拓微笑,“只要有心,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吃过早餐,看了一会儿电视,周拓把q拉进了卧室。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手机吵醒。

    q睡眼惺忪地跪坐在他床前,把手机递给他,“周少,不知道是谁,已经给你打了快一百个电话了,你手机都快没电了……”

    周拓看也不看地挥手,“神经病,别管他。”

    q被手机铃声吵得头痛,却不敢离开。

    而周拓,听着响了一遍又一遍的恼人铃声,脸上的神情却出乎意料地柔和,唇边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诡异笑意。

    q惊得起了一身**皮疙瘩。

    那个神经病也真有耐心,一直打到没电,屋子里才终于安静了。

    过了十分钟,一个不速之客直接奔周拓的别墅来了。

    赫然就是早上在酒店碰到的那个男人——周烨呈。

    他直接踢开了周拓家卧室的门,冷冷地对周拓说:“让他滚。”

    周拓也不睁眼,把惊吓得坐起了的q拉到床上,把他的脑袋搂在自己臂弯里,把玩着他的头发,懒洋洋地问:“凭什么?”

    “别跟我玩这套,我叫你让他滚,听到没有!”周烨呈的脸色黑沉。

    周拓睁开了眼,却仍是不痛不痒的那句话,“凭什么?”

    “就凭这是我给你买的房子!”周烨呈吼道,“我们约定过永远不让第三个人踏入这所房子!”

    “约定过?”周拓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疯狂地大笑。

    q惊骇地望着他,周少疯了吗?

    周拓蓦地停止发笑,面无表情地对周烨呈说:“我们约定过的事还少吗,哪一件我们做到了呢?”

    周烨呈皱眉看着周拓白得不太正常的脸色,语气软了下来,“阿拓,你今天怎么了?”

    周拓不说话。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烨呈的表情变得有点紧张。

    周拓想笑,却觉得没有力气。

    “我没事,只是……累了。”

    这样故意让对方吃醋的戏码,他们之间,玩过太多太多次。

    刚开始还是觉得很爽,可是当他真的来了,愤怒地质问他时,他才发现,心底只剩下疲惫。

    他终于,把他们最后一个约定,也打破了。

    除了互相折磨,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

    周拓下床,默然地穿上衣服下楼。

    在二楼栏杆处,望着他的背影,周烨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其实,他何尝不也是累了。

    可是,再累,他也不愿意放手。

    不愿意……

    凌晨一点。

    在酒吧百无聊赖泡了一晚上的周拓给同是飙车发烧友的一发小打了个电话,“襄语,去飙车吗?”

    毫无意外地得到康大小姐肯定的回答。

    凌晨一点半。

    凤凰山。

    车速200码。

    所有人都道周少疯了。

    周拓是疯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觉得累和疲倦。

    厌烦自己,厌烦周烨呈,厌烦这样的人生。

    只想解脱。

    车子急速转弯那一瞬,他却忽然后悔了。

    他想起了靳珊,总是对他说,不要让人生留有一丝遗憾的靳珊。

    他还想起了在那场事故中死去的妈妈。

    他想,就这么草率地结束生命,妈妈应该会怪他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子失控地和一辆上山的车撞上了。

    砰——

    失去意识前的那几秒,周拓看到墨蓝的夜空中那一轮圆月。

    温柔的月光和璀璨的星子让他依稀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周烨呈,老子喜欢你!”

    他皇帝发号施令般,向周烨呈宣布这个消息,然后把他扑倒在他家花园里的草地上,在他嘴上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从今天开始,你是老子的人了!”

    皎洁的月光下,周烨呈先是发愣,然后慢慢地笑了,越笑越开心。

    “遵命,周少。”

    他拉下周拓的脖子,恶狠狠地回啃。

    两人都没有经验,啃来啃去,牙齿磕着牙齿,感觉并不美妙。

    那却是周拓终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带着血腥味和橘子味的初吻。

    一切欢愉甜蜜的起源。

    也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周烨呈。

    周烨呈……

    2、第一章

    周拓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风城,就像不曾想到自己会死后重生一样。

    醒过来的那天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回到了十五岁。

    大脑混乱了两天,他才厘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荒谬离奇的事情,他重生了!

    他还回忆起他会住院是因为在学校闯祸惹怒了爸爸,爸爸一气之下把他关在家里不准他出门,他不服管教,从三楼爬窗想偷跑出去,结果爬到二楼窗台,一时大意脚下一个踩空摔了下去。

    幸好花园里草皮很厚,他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有些脑震荡昏迷了一天,醒来后留院观察了两天。

    周父虽然怒不可遏,到底心疼儿子,百忙中抽出空来亲自到医院接他。

    司机小邓平稳地开着车,周父严肃地训话,“你妈去得早,我也忙,没时间管教你,你现在变成这样顽劣,我有很大的责任,你也不小了,马上就十六了,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不要作奸犯科,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够了。”

    少年时期的周拓十分叛逆,以往爸爸一训话他就烦躁,对他所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从来不放在心上,现在心境不同了,再听他说这番话只觉心酸和懊悔。

    周父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对周拓很宽容,不管他的生活多么糜烂混乱,他也只是念叨几句,不曾干涉过他。即使后来周拓公开出柜令他颜面扫地,成为政界的笑料,他再难堪,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对周拓进行任何责骂,他说只要他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他尊重他的选择。

    他拿这个天生长着反骨的儿子没有一点办法,他对他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他只要他好好活着。

    周拓却大逆不道,因为飙车而死。

    他无法想象自己走后,爸爸该有多难过和痛心。

    看着周父,想到重生前那个为他操心得头发都花白了不得不每个月去染发的爸爸,周拓声音哽咽道:“爸,我错了。”

    对儿子的桀骜不驯已然麻木的周父听到他这么说,十分惊诧,严厉的眼神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道:“你还记得你姥爷吗?”

    周拓一愣,“记得。”

    “你真的还记得?是了,你四岁那年,你妈带你回过去一次……”

    想起亡妻,周父有些哀伤,却不知周拓记得的根本不是四岁时见过的老爷,而是十二年后见的。

    和周拓记忆中一样,周父说:“你姥爷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他血压又高,医生说可能就这一两年的时间了……他很想你,我已经帮你办好了转学手续,暑假过后你就去风城,陪他最后一段时间,了了老人的心愿吧,权当替你妈妈尽孝了。”

    曾经的周拓对姥爷全无记忆和感情。

    他妈妈原来有一个未婚夫,是姥爷在她小的时候和对方父母定下的亲事。她悔婚嫁给周父,令姥爷勃然大怒,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

    周拓四岁那年姥姥过世,妈妈带他回风城,姥爷让他们母子进了门,却不知为何,椅子都还没坐热,姥爷就大发脾气将他们赶出家门,再也不许他们登门。

    过了半年,周母去银行时遇到抢劫犯不幸身中流弹。换了其他人还是有康复可能的,她却因为多年心结郁积,身体十分虚弱,这次重伤简直要了她半条命,缠绵病榻一年多便去世了。

    小时候,周拓没少见妈妈伤心流泪,他因此迁怒姥爷,十分厌恶这个蛮不讲理、顽固霸道的老人。妈妈去世后,姥爷给周父打电话,想带着三个子女亲自前来吊唁,周拓大哭大闹,说什么也不准他们来。

    刚失去妈妈的他满怀怨恨,心想如果不是姥爷不让妈妈回家,她不会老是哭,她的身体也不会每况愈下,中弹后熬不过去,年纪轻轻就过世。

    此后十年,不管周父如何劝说,他也不肯原谅姥爷。

    重生前,当周父先斩后奏为周拓办理了转学手续,他气得离家出走,被周父抓回来绑上车送去风城,满腔愤怒的他为了报复,故意搅得姥爷一家和风城**犬不宁。

    也许是因为想要弥补早亡的女儿,也许是因为真心怜爱这个早早失去妈妈的外孙,不管周拓闯什么祸,姥爷都宠着他,包庇他,他老是说:“小拓还小,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此时,周拓想起那个老人将盛满了饭菜的饭盆捧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哄他,“小拓,别闹脾气了,就吃两口好不好,就当姥爷求你了,吃两口吧……”

    心里一阵酸涩。

    他没有吵也没有闹,只道:“知道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周父的预料,心中更加惊诧,进了一趟医院后,儿子变得太不正常了。

    俗话说得好:反常则妖。

    以前为了达到目的,周拓没少装乖,为了以防万一,暑假剩下半个月,周父找了人看着周拓。

    没想到他真的那么乖,没出一点幺蛾子,每天不是上网、看书就是在泳池游泳,很少出门,只在去风城前的最后一天,参加了堂弟周瑞的生日派对。

    周拓的爷爷是一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虽然已经过世了,但是影响力和关系网还在,周父现任x市市委书记,他下头有两个弟弟,周拓的二叔从军,现任某军区团长,三叔任某市检察院检察长,周家军政合一,声名显赫。

    周拓是周父独子,二叔也仅有周瑞一子,三叔则有一子一女,女儿周妍,儿子周创,两人是龙凤胎。周家三兄弟虽然因外任,常年都不在家,感情却很好。周拓堂兄妹私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感情也很好,然而因为性格、作风不同,周拓跟同样顽劣不羁的堂弟周创走得更近,从小学习成绩优异、沉稳早慧的周瑞和周妍更合得来。

    周瑞比周拓小三岁,今年才十三岁。他的生日派对并没有办得特别隆重,只在家里宴请了他自己的朋友跟同学。

    周妍素来跟周瑞要好,两人又是同校,周瑞的朋友、同学也都跟她相熟,周创为了少拘束,上初中时故意没跟他们念同一所学校,周瑞的朋友他大多不认识,但他向来有自来熟的本事,不一会儿也跟他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在花园里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玩起游戏来。

    从前的周拓爱玩,又有掌控欲,换了从前,他肯定是玩得最开的那个孩子王。现在的他却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了。顶着十五六岁面容的他现在有着二十八岁的灵魂,过了那个真正纯真的年纪,那些曾经热衷的游戏都因见惯了风雨而变得无趣和幼稚,那些青春活泼的少男少女,也让他觉得遥远和隔阂。

    周拓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着自己的堂兄妹们玩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周烨呈的爸爸和叔叔虽早已把公司迁来y城,在y城发展得风生水起,隐隐有和时、方、宁三家四足鼎立的趋势,周家大少周烨呈此时却仍在老家风城。

    周拓知道爸爸为他办理转学是在风城二中,姥爷任名誉校长的那所中学,也是周烨呈就读的中学。可以想见,此去风城,他必定要和周烨呈以“初识”的方式“重逢”。

    经历过生死,曾经浓烈的爱恨都淡了,可是毕竟是与他纠缠了十余年的人,一想到两人的生活马上要重新开始有所交集,周拓还是忍不住有些仓惶和茫然。

    周瑞走过来,将手里的可乐递给周拓,在他身边坐下,扭头看着他问:“哥,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呢?”

    周拓拿着可乐,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相貌俊秀的男孩,回想了一下几年后他越长越彪悍魁梧,反差极大的外形忍不住笑了。

    十年后,周拓只混了一个刑警队队长,周创嫌公务员工资低,毕业后直接从了商,周妍在军校任教,虽然在同龄人中都算混得不差了,但是跟周家三兄弟的成就比起来实在不够看。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周家一代不如一代,周拓的爸爸和三叔都很失望,好在二叔家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周瑞。

    他原本不想子承父业从军,大学念的是外语系,二十岁那年因为失恋受了太大的打击,自虐似的进了部队,因为身体素质极好,再加上从小受到爸爸的影响意志刚强,信念坚定,思维敏捷,在数次军事任务中屡立奇功。出众的表现,再加上其父的人脉和家族的影响力,周瑞年仅二十五岁便已是少校,前途不可限量。

    从小到大,周拓爸爸气急了经常拿周瑞训他,“你要是像小瑞那样省心懂事该有多好,你看看人家小瑞……”

    孩子都是敏感,容易受刺激,最经不起对比的,更别说周拓本就比一般人自尊心更强,因为爸爸这话,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人人称赞褒奖的天之骄子周瑞有些反感,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从小跟他一起狼狈为奸为非作歹的堂弟周创。

    从前周拓对周瑞感情复杂,有排斥厌恶,有嫉妒,也有钦佩欣赏。作为周家长房嫡孙,他应有尽有,周瑞拥有的却比他更多。

    他有完整的家庭,威严的爸爸和温柔的妈妈,他是许多同龄人的榜样,他有名声,有人缘,虽经历过一次失恋的重创,但是随后他的感情十分称心如意,二十二岁遇到一生真爱,二十四岁与其结婚,二十五岁生子,周拓出事前几天刚去参加他女儿的满月酒宴。

    可以说,堂弟周瑞是周拓最羡慕的人,他拥有的是他最渴望的圆满人生,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在重来的这一生,成为爸爸的骄傲,快乐顺遂地度过一生。

    心境不同了,周拓自恃心理年龄比周瑞大了一轮多,对着爸爸恨不得从二叔那夺来当亲生子的堂弟,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淡了,只觉亲切。

    “生日快乐,祝你未来的人生灿烂光明。”周拓笑着拿可乐罐和周瑞手中的碰一下,然后拉开,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有些闷热的夏夜,沁凉的碳酸水炮充斥在嘴里、喉间和肠胃中,全身所有的毛孔一瞬间仿佛都舒张开来,周拓舒爽得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周瑞道了声谢,觉得自己这堂哥自从住了院出来后一直有些怪怪的,整天闷在家里,一改和他以往张狂的作风,性子突然变得沉静了,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因为不乐意去风城而故意跟大伯父斗气。

    周瑞有心关心,但他知道堂哥一直对自己有些莫名的敌意,此时他虽态度亲切随和,为免不小心触到他逆鳞,他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多管闲事了,随意说了几句闲话便去招待自己的朋友了。

    其他人看周拓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不言不语地喝着可乐,表情冷淡,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没有谁敢上前搭话。

    周拓就这么一个人在角落里陷入茫茫的思绪中。

    热闹过后周拓回到家里,一夜无梦。

    第二天收拾行李去风城。

    风城地处北方,虽然只是x市下的一个地级市,却因工业发达,经济发展迅猛而闻名全国。这个小城市没有机场,周拓从y城搭机到x市,周父很忙,父子两也没有见面,周拓拒绝了司机小邓开车送他,自己坐汽车经过两个小时抵达风城。

    八月底,天气倏然有些转凉。风城无愧它的名字,一年四季风都很大,空气干燥,跟温润柔和的南方气候截然不同。

    周拓走出汽车站觉得口干,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喝,然后拦了辆的士,也没直接去姥爷家,叫司机绕着主要街道兜风。

    城里种了很多桂树,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风中尽是桂花的甜香。这曾是周拓最喜欢的味道,后来变成他最厌恶的味道。

    现在再闻到这甜香,他满腹怅然。

    在城里兜了太久,不小心错过了饭点,幸好他昨天给姥爷打电话只说了下午到。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午饭,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十五分,猜想姥爷肯定在睡午觉,所以他也不急着去姥爷家,一个人拖着行李沿着江边散了会儿步,又在凉椅上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过了两点半,才准备拦车去姥爷家。

    过马路时一阵逆风袭来,细小的沙子闯进了周拓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止住脚步去揉眼睛,没有注意到疾驰而来的一辆跑车,闭眼的那一瞬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蓦然想起自己遭遇的那场车祸,心中一窒。

    等他睁开眼睛,一辆明黄色的玛莎拉蒂正横在他面前。

    车上有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女孩有些花容失色,男孩戴着墨镜,一脸冷漠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团结扔给车外的周拓,“拿去压惊吧!以后走路给我小心点!”

    周拓怔忪地站在路边,毫无反应。

    “周少,这人不是吓傻了吧……”女孩道。

    男孩轻嗤一声,看也不看周拓,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3、第二章

    车子开远了,周拓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人并不是周烨呈,而是他堂弟周烨然。他们兄弟虽然长得很像,可是气质完全不一样。

    才到风城就遇见故人,周拓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不愿多想,连忙拦车去姥爷家。

    周拓的姥爷姓李,现年六十八岁,李家是书香世家,姥爷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书画俱是一流,鼎盛时期的精品书画曾拍得二十万的高价,且他在风城二中任教三十余年,桃李满天下,因此在本地颇有名望。

    老爷子早就退休了,现在是二中名誉校长,除却他,李家还有好几人都是老师,周拓的姥姥生前创办了育苗幼儿园,她去世后由大舅妈担任园长接手管理,大舅、二舅都是大学教授,小姨是二中的英语老师。

    李家家风严谨,重名声和孝道,并未分家,一大家子一直和李老爷子住在城西一幢四层楼的别墅里。

    的士缓缓开进静谧的桑园路,远远地看到李家的门庭和翘首以盼等在门口的老人,周拓有些心酸。

    待下车后,姥爷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哽咽叹道:“你跟你妈越来越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

    不愿在家门口执手相看泪眼,周拓笑着打断他道:“姥爷,我渴了,进屋再说吧。”

    一旁的大舅和二舅等人也劝道:“爸,先让小拓进屋吧。”

    进屋后,长辈们对周拓都挺客气,表姐李欣文和表哥李峰文亦是彬彬有礼。只有小姨李紫凡,神情冷淡,不言不语。周拓知道原因,只当没看见。

    毕竟是十来年没来往,彼此生疏得很,一大家子跟周拓寒暄了一会儿便不知说什么好了,气氛骤然有些尴尬。

    周拓妈妈李紫云的婚事一直是李老爷子心里的结,以往他觉得是家丑不允许任何人提起,甚至一意孤行和女儿断绝了来往,等李紫云去世他心中痛悔,因着周拓爸爸的节节高升,唯恐被人说他们李家嫌贫爱富巴结高官之类的闲话,虽有心缓和双方关系,也拉不下脸面。

    直到他被确诊胃癌晚期,时日无多,觉得什么都比不上亲情重要,这才叫周父把周拓送过来。除了已经亡故的妻子,家中没有其他人直到李紫云当年私奔所嫁之人是谁。李老爷子想过说清楚一切,又担心周家树大招风,让家里人起了什么歪心思。这么多年赌着一口气对女儿和外孙不闻不问,他是没脸叫周家照应自家子孙的,他的气节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便还是一句没提周拓爸爸的事。

    周拓两个舅舅以为大妹的婚事见不得光,不想老父和周拓难堪,因此叮嘱了妻儿不准在家里和外面提一句有关周拓身世的事。李老爷子心如明镜,一眼看出他们所想,为女儿名誉受损感到难受,说还是不说,左右为难之际,心想死者已矣,为周拓多考虑一些,还是决定不提了。

    从前的周拓不理解姥爷的想法,由家里的专车送来风城,开学第一天就出手阔绰请全班同学下馆子,然后指着电视机里的周父大咧咧道:“那是我爹。”

    高干子弟的身份令他出尽风头,走到哪都被捧得高高的,却也惹下了无穷的祸事,令他原本就很野性的性子更添了几分浮躁。

    重生后,周拓打定主意安稳简单度日,姥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正合他意。

    李家的别墅很大,花园和房屋占地面积分别有二百多平方米,姥爷腿脚不便,一人住在一楼,大舅一家住二楼,二舅一家住三楼,小姨一人住四楼。周拓的房间也安置在四楼,小姨借口说不方便,在他来之前和二舅家的李峰文换了房间。周拓心中有数,也装作不知缘由。

    简单收拾了一会儿,晚饭时分,周拓不动声色地打量李家所有人。

    姥爷严肃少言,大舅儒雅斯文,大舅妈爽朗泼辣,二舅圆滑世故,二舅妈清冷端庄,两对夫妻都是性格互补。表姐李欣文随了大舅妈的性格,叽叽喳喳,十分活泼,表哥李峰文也随了妈妈,有些倨傲自持。

    至于小姨李紫凡,她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姥爷说她经常和朋友在外面吃,为以后打下预防针。周拓不置可否,毫不在意。

    两天后就是九月一日,开学了。

    上辈子周拓进的是高一五班,小姨就是他的班主任,周烨呈和他同班。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进五班了,找借口对姥爷说:“要是让同学知道我和小姨的关系,可能会对我有想法。”

    姥爷沉思了一会儿,想到小女儿对外孙的那个态度,再综合周拓说的这个原因,也认为周拓不宜去五班,所以小小地动用了一□为名誉校长的权力,把周拓换到了班主任很负责又很随和的高一二班。

    九月一日缴纳报名费,办理报名手续,九月二日正式开学,发书,排座位,认识老师和新同学。然后由班主任对大家进行进入高中阶段的第一堂思想教育课,并初步选定班干部。

    曾经无比熟悉的教室、课桌和书本让周拓有种亲切的感觉。

    他想,如果这一次不和周烨呈扯上关系,说不定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中学时光,一声洪亮的“报告”打断他美好的预想。

    他和其他同学一起扭头去看站在教室门口的高个男生。

    “你是我们班的吗,叫什么名字?”慷慨陈词被打断了的班主任有些不悦地问。

    男生昂起下巴,大声回答:“我叫周烨然!”

    班主任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皱了皱眉,又问:“为什么迟到?”

    “路上遇到摔倒的老奶奶,我送她去医院,所以迟到了。”周烨然一本正经地回答。

    “……”

    鬼才会信他有这么瞎扯淡的理由!班主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抿了抿唇道,“助人为乐是好事,这次就不记你迟到了,以后要准时上学,进来坐下吧。”

    “谢谢老师!”

    在全班的注视下,周烨然大步走进教室,安然地在周拓左侧的那个桌上早就放了一个文具盒“占座”的空位上坐下,前排的两个男生回过后来一脸谄媚地对他挤眉弄眼邀功。

    周拓看到周烨然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周烨然猛然扭头盯着他,盯了差不多半分钟后,微微眯起眼睛,“你看起来有些有些面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周拓面色淡然地摇头,“没见过。”

    周烨然怎么看都还是觉得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周拓。”

    “周?这么巧。”

    就在这时,班主任看着他们意有所指道:“学生都要有纪律观念,老师在讲话的时候不要在下面讲闲话……”

    周烨然撇撇嘴。

    周拓低下头去翻手里的课本。

    周烨然莫名的有些不悦,他在风城所有中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人听到他叫周烨然,就算没有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起码也该有些异样的神色,不该这么平静啊。

    一二节课过去后,休息十分钟,帮周烨然占座的两个男生过来找他,“阿然,去不去金三角。”

    金三角是学校体育馆后一个偏僻死角,平时不会有人注意和路过,是不良少年们偷偷抽烟、约架斗殴的最佳选择,因地形呈三角状,慢慢地便被人叫出了“金三角”的名称。

    此时又不是放学时间,两个男生说去那里自然不可能去打架,只能是去抽烟。

    这两个男生一个叫王强,一个叫于东魁,都是周烨然的跟班,平日里跟着这位嚣张阔绰的大少爷吃香的喝辣的,不良嗜好也沾染了,他们都有些烟瘾,苦于没什么零用钱,所以每次想抽烟了只能眼巴巴过来讨好周烨然。

    周烨然鄙夷地轻嗤一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的给王强,压低声音说:“你们先去小卖部买了东西,一会儿金三角见。”

    翻着书不小心听见他们对话的周拓好笑地觉得他们三个小破孩搞得跟毒枭在秘密交易似的,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周烨然皱眉,看到他转着笔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腹微微有些发黄,立时笑了,猜测他的烟龄只能比自己长,不可能比自己短,扬眉问:“要不要一起去金三角?”

    周拓也不装傻听不懂,微笑回答:“谢谢,我已经戒了。”

    周烨然才不会相信,只觉他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冷冷看他一眼,他阴沉着脸踢开椅子离开了教室。

    等他走了有一会儿,坐在周拓前排的一个男生忽然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拓,问:“你是不是从其他城市转学过来的?”

    周拓点头。

    男生露出一个难怪的表情,然后又无比同情地拍拍周拓的肩膀,“哥们儿,知道吗,你摊上大事了!”

    周拓好笑地眨眨眼,“怎么说?”

    “你知道周烨然是谁吗?他可是号称风城小霸王的周家小少爷!别看他长得挺帅的,人可狠着呢,他要是不高兴,把你逼到退学那都是轻的……”

    周拓一脸淡淡,“哦,是吗。”

    男生把他的不以为然当成了懵懂无知,出于同学爱好心地又说:“看在同学的份上,我跟你说说我们学校哪些人不好惹吧,第一个就是我们班的周烨然了,周家不仅是我们风城首富,在x市也是屈指可数排在前几位的豪门,谁跟周烨然同班都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咳咳,这话你就当做没听见,千万别跟别人提,你就算提了我也不会承认的,我就说是你自己说的……第二个不能惹的是一个叫何朗的,他是校篮球队的,特别壮,谁惹了他二话不说一拳揍得你掉俩牙,他们那群搞体育的都特服他……第三个就是卢鞘,跟前面这两个不同,周烨然和何朗再横,好歹也会顾忌一下这里是学校,不敢太明目张胆整人,最多背后找茬阴你,卢鞘跟他们这种小打小闹可不一样,他也就在学校挂了个学籍,平时根本不会来学校,基本上已经相当于大半个社会上的混子了,听说他认了我们这势力最大的一个人做大哥,现在手下管着好几个场子和好几十号小弟呢……”

    说到卢鞘,男生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下去,眼睛还一边东看西瞟,唯恐不小心被人听了去,透着对这个十七岁便声动全城的狠辣少年的恐惧以及一丝莫名的兴奋。

    很多男生少年时期都爱看武侠小说和港片,都崇拜过一个叫陈浩南的男人,幻想着凭借一腔血性和武力震慑一片人的快意生活。

    周拓也有过那样的年纪,曾经的他嚣张骄横比周烨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所有男生对他又敬又羡,女生对他又崇拜又畏惧,他的虚荣心膨胀到极点,他喜欢那种把所有人踩在脚下俯视他们的感觉。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时的自己无比可笑,他能一呼百应,仗着的不过是爸爸的身份和周家的权势和地位。如果他只是一个出身平凡的穷小子,没有砍过人和被人砍过,没有经历过惨烈厮杀和尔虞我诈,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谁也不会乐意无条件对他俯首称臣,听他发号施令。

    所以,对于靠一双手打拼出一片天地,后来去y城和程惊元分庭抗礼瓜分城南城东两片势力的卢鞘,周拓打心底是佩服他的。

    然而佩服不代表苟同,他们就算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合作和妥协,也不能打破彼此处于对立面的局面,他永远不可能和卢鞘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因为他是警察。

    周拓和周烨呈之间有着重重矛盾,卢鞘也是其中关键的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不能惹的人……”男生神神秘秘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眸光微闪,“你绝对猜不到他是谁。”

    周拓笑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人和何朗关系很好,和卢鞘更是拜把兄弟……他就是周烨然的堂哥,周家大少爷周烨呈!周烨呈你知道是谁吗?他跟周烨然可是截然相反的,周烨然除了那张脸能看,其他方面全是渣渣,可谓是周家之耻,周烨呈呢,人长得帅,脾气好,有修养,成绩也特别好,这次中考听说他是全城第三,他初中时还得过奥数竞赛一等奖,什么演讲辩论比赛也少不了他代表学校去拿名次……老师都特喜欢他,同学们也崇拜他,女生们更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听说他初中三年跟他表白的女生都上三位数了,你说夸不夸张……”男生显然也是周烨呈的崇拜者,说起他来滔滔不绝,都不带换气的。

    周拓笑笑,冷静地提醒他,“上课铃响了。”

    4、第三章

    三四节课是数学课,任课老师是一个严肃古板的中年男人,他进教室后看到周烨然、王强和于东魁的位置空着,皱了皱眉头,上课五分钟后三人打报告,他本想训斥一顿,看到迟到的人里有周烨然,忍下不悦,和声悦色道:“回座位吧。”

    班主任是这样,数学老师也是这样,曾几何时,周拓也在其他人那里享受着这种富家子弟独有的特权和优厚对待,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觉得可笑。

    他讽刺地笑笑,不料数学老师的目光刚好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让他觉得刺眼至极,感觉自己被一个学生看轻了去,无端地有些恼羞成怒。

    周拓翻着久违的数学课本,被里面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几乎是天数一般的内容给搅得有些晕头转向,没有注意到数学老师阴沉的脸色和周烨然不怀好意的笑容。

    下了第三节课后,他去了趟卫生间,回到教室时刚好响铃,数学老师在些板书,周烨然突然对他说:“有尺子吗,借我用一下。”

    周拓心下狐疑,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那橡皮擦呢?”周烨然勾起唇角,一张脸上只差明写上“阴谋”二字。

    周拓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不识时务”把这小心眼的小少爷给惹着了,他不出一口气是不会罢休的。

    他什么也没说,打开了文具盒。

    “啊——”伴随着周烨然故作惊愕的大叫,老师和班上的同学都回头看着周拓和他的文具盒,只见文具盒里摆了十几支香烟。

    二中校规很严,学生抽烟是明令禁止的,抓到现行的话直接处分。

    数学老师有些愕然,看着一脸平静的周拓和难以掩饰得意表情的周烨然,凭着自己的阅历一眼就看出事情是怎么回事。周烨然这小少爷是不能惹的,周拓这学生又有几分讨厌,所以他想也没想马上质问起周拓,“这是怎么回事?”

    “烟不是我的。”周拓平静地回答。

    “那怎么会在你文具盒里?”

    “我不知道。”

    数学老师总算还有点良心,想着大事化小,不能一开学就冤枉处分学生,严厉地说:“念在现在才刚开学,我就饶过你这一次,你把烟交上来,放学后写一份深刻的检查,现在出去罚站!”

    班上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周拓,只有周烨然和王强、于东魁在暗自偷笑,周拓前排那个好心提醒过他叫做陈映的男生面带同情。

    周拓把文具盒里的烟倒出来放在讲台上,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

    这种事换了从前,他肯定会非常愤怒,谁敢陷害他,谁敢罚他,都不想活了?!

    此时此刻,他却平静得离自己都觉得惊讶,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和碧蓝的天空,任初秋飒爽的风吹拂着面颊和额前的发,身心都很放松,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一节课四十分钟,在学生看来十分漫长,周拓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竟不觉时间的流逝。他曾经经历过严苛的体能训练,这样一动不动罚站四十分钟对他体力的影响只能说是小菜一碟,只是下课铃响后发觉双腿微微有些酸而已。

    二中实行半封闭教学模式,中午和晚上一律在学校吃饭和休息。中午放学后大家便潮水般涌向食堂,周拓转身进了教室,此时偌大的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周烨然和王强、于东魁。

    周拓直接走到周烨然面前问他,“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在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周烨然恶劣地笑起来。

    周拓也笑了,他从周烨然身边走过去,直接跳上自己的课桌上坐着,然后拿出刚才从他身上顺来的烟和打火机,将烟含在唇边,低头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表情慵懒地朝着他吐了一口烟圈。

    王强和于东魁震惊地瞪着他。

    周烨然脸上也变了色,摸了摸已经空了的裤袋,怒极笑道:“真是看不出来,你这手段,不会是家传绝学吧?”

    周拓怎么会听不出他在讽刺自己是小偷行径,他也不跟他多废话,抽完半支烟后笑笑道:“我初来乍到,如有得罪,请多包涵,俗话说得好,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我不奢望跟周少爷做朋友,只想安安稳稳念完高中三年,还请周少爷高抬贵手。”

    他明明说着客气话,脸上也带着笑容,周烨然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快,他性格恶劣,最喜欢整人,就算不把人整到哭着求饶,起码也要以后见到他就绕路走,周拓知道他是谁,也见识过他手段,却一脸平静,毫无惧色。这让他很没有成就感,很不爽。

    看他坐在桌上老练抽烟的这架势,周烨然没来由的突然想到卢鞘,心下顿时一惊。他只知道这人是转学生,却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不会也是混帮派的吧?

    王强和于东魁也有此猜测,颇有些畏惧地看周拓一眼,小声劝道:“阿然,别跟着小子废话了,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周烨然看周拓一眼,没有说话,走出了教室。

    周拓远远地跟着他们去食堂,看着他们三人上了二楼精美小炒区,想了想,走进一楼吃大锅菜。当警察那几年,为了工作他时常日夜颠倒,三餐不继,早没了挑食的少爷习惯,对食物的要求已经降低到只要能吃就够了的标准,况且二中食堂的大锅菜比起路边买的盒饭已经好多了,价钱也便宜,十块钱就能吃一荤两素。

    打了一个红烧肉、一个茄子和一个生菜,周拓四处环顾找空位,看到几个班上的同学,大家都不约而同低下头去埋头苦吃,没有要和他搭桌的意思,陈映本想朝他挥手叫他过去,被他对面的同班女生斥责了两句,无奈地对周拓耸耸肩。

    周拓知道他们的顾虑,有的人是不屑和违反校规的坏学生为伍,有的人看出周烨然故意栽赃陷害,担心得罪周烨然。

    他笑了笑,对于被排挤并不在意,正打算一个人找个角落坐下,突然有个女孩朝他挥手喊道:“小拓,过来这边——”

    原来是表姐李欣文。

    她比周拓大两岁。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她长得很漂亮,再加上性格活泼开朗,学习成绩又好,在学生会担任副会长,因为今年上高三了才卸任。她人缘很好,学校里没有几个人不认识她的,她这一喊,食堂许多同学都注意到了周拓,不认识他的人小声议论这个帅气的男生是谁。

    周拓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下走去李欣文那桌。

    李欣文身边坐满了俊男美女,她把身边一个男生赶到隔壁桌腾出位置给周拓,对那些同学介绍道:“这是我表弟周拓,今年上高一,大家看我的面子,平时多照顾他。”

    然后又介绍自己的朋友给周拓认识。

    周拓面带得体笑容一个个打招呼过去,心里却有些不耐烦。他对李欣文了解得很,她这个人和她妈妈一样很会做表面功夫,功利心又强,他才不相信她会无缘无故介绍朋友给他认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李欣文一个女同学在她的眼色示意下故作亲昵地问周拓,“小拓弟弟,你皮肤好好啊,你应该不是在北方长大的吧?”

    周拓点点头。

    女生又说:“听欣文说你家在y城,y城可是大都市,比我们这环境好多了,你怎么会转学来这呢?高考也没优势啊……”

    周拓笑笑,没说话。

    另一个男生看看他的t恤衫、牛仔裤和运动鞋故意惊叹道:“你这一身可都是名牌啊,你家境一定很好吧……”

    周拓瞥一眼笑呵呵扭过头去跟朋友聊天实则竖起耳朵在注意这边的李欣文,心底微微冷笑,不动声色地回答:“哦,我家境很一般,不过我爸觉得上学第一天不能让人看扁了去,所以咬咬牙给我买了这身衣服。”

    他这一身虽都是名牌,但怎么也不会超过三千,男生有些惊愕,“你爸是做什么的?”

    周拓回答:“管理员。”

    管理员?说得这么含糊,不会是门卫吧?

    李欣文的这些朋友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都是出身中产阶级,且都是学习不错的优等生,都有些自视甚高,瞧不起差生和穷学生,平时只和身份相当的同学来往,得知外表俊朗的周拓只是个门卫的儿子,他们立刻对他失去了热情。

    李欣文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和朋友离开了食堂。

    周拓心情倒是不错,将饭盒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他可没撒谎,他爹一市委书记不就相当于是城市管理员么。

    下午,因为周拓故作高深莫测的那番话,周烨然有所顾忌,没再找他麻烦。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暂时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放学后李欣文和李峰文都在等周拓,一起坐公交回家,因为姥爷交待他们作为兄姐,在学校要照顾好他,要是第一天放学都不一起回家,老人肯定会不高兴。

    不过很显然,李欣文和李峰文对周拓都没什么好感,姥爷没在跟前,他们都懒得敷衍周拓,等车时半句话都没跟他说。

    李欣文李峰文姐弟二人关系似乎也不怎么样,上车后一个翻出随身听听音乐,一个面朝窗外看风景。周拓坐在他们前排,车开了一个站后有老人上车,他起身让了座,对不停说感谢的老人笑笑,也戴上了随身听的耳塞。

    此时电子产品还没有盛行,mp3、mp4还不见踪影,只能用随身听听磁带,歌王戈锐也没出道,现在的全民偶像还是郗雁忱。

    拿过三次金麒麟影帝郗雁忱演戏是绝对没得说的,他唱歌就真的很一般,但架不住人家超级影帝人气高啊,那些业内优秀的词曲作者写得最好的歌都让他先挑,有这样优良的创作班底和他个人的不懈努力,也难怪他在歌坛也能红遍半边天了。

    新千年伊始,r&b和中国风还没有风行,此时的歌星唱腔还是传统老式,郗雁忱的声音低沉浑厚,唱情歌颇有一番沧桑痴情的味道,很受年轻男女的欢迎。他有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歌曲,周拓喜欢的却是他自己作词的那些无关情爱风月,带着极重个人色彩的冷门歌曲。

    现在随身听里正播放着他最喜欢的那首《浩瀚星海》。

    时光无情总是流逝得太快

    谁能比谁活得精彩

    生命中的人啊总是去了又来

    谁能为谁一生等待

    ……

    久别重逢的人啊

    让我们彼此说句hi和goodbye

    再擦肩而过奔赴遥远未来

    ……

    窗外车水马龙在眼前匆匆而过,过去的一切在脑海里如电影快进般飞快闪现。周拓知道这样不好,不该老是回忆往事,那些在这重生的岁月里还不曾发生过的一切。

    回到姥爷家,吃过晚饭,陪姥爷聊了会儿天。李欣文和李峰文回房间看书了,舅舅舅妈在各自楼层的小客厅里看电视。姥爷很快就累了,早早睡下。

    周拓看看时间,八点半,上楼换了身运动衫打算去跑步。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车,一个男孩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小姨李紫凡从车里走下来,看到周拓,脸上的笑意瞬时冻住,表情淡漠。

    男孩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过来。

    周拓不期然地与他四目相对。

    迷蒙的夜色里,晕黄的灯光下,那人近在咫尺,真实而又虚幻,熟悉而又陌生。

    周烨呈……

    5、第四章

    周拓想象过和周烨呈“重逢”的场面,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吃晚饭时姥爷说小姨学生家长请她吃饭,原来这个学生就是周烨呈。

    他还真是尊师重教,还陪司机亲自送李紫凡回来,穿得也是人模人样,白色短袖衬衣和卡其色休闲裤,头发剃得短短的,十分清爽,路灯下的身影颀长挺拔,五官深邃俊朗。

    和周拓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他有些怔忪地望着周烨呈,周烨呈一边和李紫凡说话,一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从李家走出来的他。

    因为要去跑步,周拓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衫。他和周烨呈差不多高,身材略清瘦,使他看起来更加匀称修长。他和爱臭美的上辈子一样留着偶像明星那种碎发,晚风徐徐吹来,撩开他额前飘逸的刘海,露出他那双黢黑明亮的眼睛。

    明明是一副邻家少年的模样,周烨呈却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带着明显的傲慢冷漠气息。

    “李老师,这位是?”周烨呈礼貌地询问李紫凡,眼睛却仍看着周拓。

    李紫凡看周拓一眼,淡淡地回答:“是我家亲戚的孩子。”

    周烨呈扬起笑容,正想跟周拓打招呼,周拓没给他这个机会,从口袋里掏出耳塞戴上,径自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沿着花坛内的人行道跑了起来。

    夜空繁星点点,耳内摇滚汹涌,他调整呼吸和步伐慢慢跑着,将所有扰人的思绪和周烨呈一起抛在脑后。

    跑了几百米,一辆车缓缓地从身边经过,一张脸从窗边钻出来,回头看着周拓,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是周拓无比熟悉的表情,每当遇到让周烨呈感兴趣的事物,他的脸上总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与生俱来的魅力,强烈的征服欲、敏捷过人的思维和强势的手段,令他从未对他势在必得的人或物失过手。

    周拓低垂眼眸,假装没看到他。

    一路跑到体育公园,在运动场跑了五六圈,出了一身汗后,见到周烨呈的情绪波动缓缓地归于平静。

    回到家,周拓进了花园,在大门玄关处正要掏出钥匙开门,结果无意间听到里面的客厅里有人在说话,而且提到了他的名字。

    大舅妈愤愤不平地说:“爸突然把周拓叫回来,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听爸的意思,那三间铺子竟还要拿出一间留给他……他是大妹的儿子没有错,可是这些年大妹跟家里断绝来往,不曾孝顺过爸妈,周拓这孩子又有些来路不明,不是我这个做舅妈的小气,非盯着那几间铺子说事,可是爸这么做也太欠缺考虑了……”

    大舅、二舅抽着烟不说话,二舅妈幽幽地接话道:“周拓前几天一住进来,邻居们就都听说了,都来问我是咱家哪个亲戚的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舅妈又说:“咱爸一句也不提大妹夫的事,大妹夫也没露过脸,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要是拿的出手怎么会这么多年一句都不提,谁知道周拓来咱家真是爸叫他来的还是根本就无家可归了,说句不好听的,爸要是走了,周拓要是在咱这赖着不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二舅妈说:“看在大妹的份上,我们照料周拓也是应该的,就怕旁人闲言闲语,影响了欣文和峰文的名声……”

    周拓嘲讽地一笑,这大舅妈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虽自私自利,但也算自私得坦荡,二舅妈明明是一样的心思,明明在乎的是财产,却又要假装良善,口口声声为这个家和孩子们着想,故意明里暗里用话指摘李紫云的丈夫,借由他人闲言往李紫云身上泼脏水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其心不可谓不恶毒。

    大舅二舅对周拓也没有太多情分可言,但他们到底是做人舅舅的,血浓于水,有些话妻子说出口了,他们也不愿多说,大舅看一眼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的李紫凡,“小妹,你什么想法?”

    李紫凡冷冷地说:“我能有什么想法?这房子是爸的,他叫谁来家里住是他的自由,铺子也是他的,爱给谁就给谁,只是爸要我以后照顾周拓,我可没这个闲功夫。”

    说完她便上了楼。

    大舅舅叹气道:“她说的有道理,横竖东西都是爸的,我们在这说再多也没用,爸身体不好,不能生气,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不准在他面前乱说话,否则把老爷子气着了我第一个不饶他!”

    二舅附和道:“没错!”

    二人虽在乎钱财,但是也是孝子。二人发话了,妯娌俩对视一眼也就不说话了。两家人各自上楼休息。

    周拓在花园里坐了几分钟才进屋,他对姥爷一家人也没什么好感,重生前他们知道他的家世,一个个争先恐后捧着他,巴着他,现在不知他身份,又一个个防备着他。周拓重生在社会上打滚了几年,看多了踩低捧高,不顾亲情争夺利益的事,姥爷一家两种态度的鲜明对比,他也并不觉得伤心失望。

    上了四楼,周拓看到表哥李峰文在客厅打沙袋。

    他比周拓大一岁,念高二,人挺高,有180公分,身材却极瘦,又白得过分,女生们都嘲笑他是瘦竹竿和白斩**。二舅夫妻总是很愁,儿子长这么高,却唇红齿白过于女相,身体又这么单薄孱弱,没一点男子气概,且又敏感至极,他们稍微抱怨一下,他便会大发脾气,闹得夫妻俩对他百依百顺,再不敢提这方面的事了。

    李峰文表面不在乎女生的嘲笑,心里却十分介怀,每天早起去晨跑,夜间则在客厅打沙袋、举哑铃。

    整个家里,除了姥爷,周拓唯一还有点好感的便是这位表哥,他冷漠归冷漠,却是个耿直的性子,不屑阿谀奉承巴结权贵,也不会落井下石瞧不起人。

    周拓走过去对着沙包挥了几拳,无声地示范标准动作,纠正李峰文的错误姿势。

    李峰文惊讶地看他一眼,“你练过?”

    周拓点头,没说自己进警局后每天都练,只说:“家里也有沙袋,心情不好的时候练练。”

    兄弟两沉默地打了几分钟,李峰文咳一声道:“新学校还适应吗?”

    周拓诧异地笑了,没想到他也会跟自己寒暄,这是意识到他也是做哥哥的人了?

    “挺好的。”

    随后,李峰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拓是不想说话,客厅里又沉默下来。

    打了一会儿,周拓觉得累,便回房冲澡去了。这天晚上重遇少年时期的周烨呈,他以为他会梦见以前的事,没想到一夜好眠,并没有做梦。

    翌日,吃过早饭,周拓和李欣文、李峰文一起去学校,李欣文在公车上碰到了同学,叽叽喳喳地聊天。李峰文坐在周拓右侧,两人一路无话。

    快到学校时,李峰文忽然说:“你校牌呢?”

    周拓一愣,看看自己胸口处空着的衣襟,“忘在家里了。”

    二中校风很严,出入都要佩戴校牌,防止社会上的人或不法分子混入,要是没带校牌,要由班主任亲自来领才能入校,还要记名扣班级综合分。此时回去拿也来不及了,迟到同样要记名扣分。

    周拓想跟在李峰文后面趁着人流多,混进去,谁知校门口学生会的执勤人员很是眼尖,一下就把他抓了个正着,“同学,你校牌呢?“

    周拓无奈地叫李峰文先走,遵照执勤学生的指示去保安室。

    一进屋,看到里面办公桌后坐着的两个人,周拓就愣住了。

    那两个人一个是学校保安,还有一个也是学生会的人——周烨呈。

    保安室墙边已经站了几个忘带校牌瞪着班主任来领人的学生,看到他,周烨呈挑了挑眉,叩叩桌子示意道:“进来吧。”

    周拓低垂眉眼,默默地走进去站好。

    “班级,姓名。”周烨呈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周拓,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

    周拓看着他的鼻梁回答:“高一二班,周拓。”

    周烨呈微笑,“这么巧,我们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

    周拓恍若未闻,弯腰在记名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和其他人一起站到墙角,等着班主任来接人,假装没看到周烨呈探究的目光。

    班主任很快就来了,才开学就被扣和奖金挂钩的综合分,心里自然有些不高兴,因周拓是李校长交代关照的学生才没表现出来。

    周拓跟着他离开后,周烨呈翻开记名簿看到他龙飞凤舞的签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周——拓——

    经过昨天的适应和磨合,今天开始正式进入课程教学,每天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晚上还有两节晚自习。课程很满,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生活简单,一切重来,周拓改了浮躁贪玩的少年心性,遵守学校纪律,不惹事不闹事,倒是叫老师和姥爷都十分省心。

    周父也安排了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开学一个多星期了,周拓都安安分分的,周父反而觉得不习惯,莫非真是转了性子?

    心情好,给周拓打电话时,他声音中不由得带了笑意,“好好学习,期中考试考个好点的成绩,你姥爷高兴,我也面上有光。”

    周拓注定要让他失望。

    他虽没闹腾,却也不可能刻苦用功念书。他不觉得这些课程学了有什么大作用,语文好歹可以提高说话水平和文学鉴赏力,英语可以用来和外国人交流沟通,历史可以叫人不那么无知,地理可以让人明白世界之大和气候环境,生物可以学会一些生理知识,高中物理、化学、数学、政治他却是无用之极,生活中完全用不上。

    所以每次上这四门课,他都神游天外,毫不在乎,其他课则有兴趣的听一耳朵,没兴趣的也神游。久而久之,老师也都看出端倪,没有哪个老是喜欢这样狂妄自大、不爱学习的学生,尤以数学老师对他意见最大,经常故意叫他回答问题。

    这天下午,他又叫周拓回答问题,之前周拓还会接受陈映的好心帮助,这天实在是对这老师的刁难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说:“我不会。”

    “我看不是不会,是根本没有听讲!给我出去罚站!”数学老师吼道。

    刚巧周烨然睡醒一觉,不顾班上此时的气氛凝滞,满不在乎地伸着懒腰打哈欠。在全班同学的沉默下,数学老师越发愤怒,也不管周烨然是什么人了,指着门口吼道:“你也给我出去罚站!”

    周拓一点都不觉得罚站累人或丢人,站在外面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听课,反而更恣意轻松。

    周烨然疑惑地看一脸悠哉的他一眼,“你为什么不听课?”

    “听了也没什么用。”周拓反问,“你为什么也不听?”

    “不想听。”周烨然理直气壮,“这个老师讲课水平太差,他一讲课我就犯困。”

    “好像其他课你也都在睡觉吧?”周拓忍不住讽刺了一句,“难道全部老师都水平差?”

    周烨然有些窘,瞪着他道:“我睡不睡觉关你屁事!”

    周拓懒得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周烨然踢踢他的小腿,傲然地问:“喂,有没有烟?”

    老是烟烟烟,这孩子是烟鬼吗?周拓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

    “我才不信,拿出来。”周烨然喝令道。

    “你下课后自己去买不可以吗?”

    “学校整顿小卖部,不让卖烟了。”周烨然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要不是我忘了带,学校又不让卖,我也不会找你要,趁我现在好声好气,识趣地拿出来,否则……”

    周拓皱眉,开学那天在周烨然面前虚张声势后,他一直没找他麻烦。周烨然虽然狂妄霸道,倒也不是无事生非的人,班上的同学没惹到他,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欺负人。可是,一有地方不如这少爷的意了,就像火药桶被点了,立刻就炸。

    前几天就有个男生看不惯他,说了两句闲话被周烨然听到了,周烨然叫王强和于东魁把他关在更衣室里,用臭袜子塞住他的嘴关了一下午,最后放出来时嘴酸得都吃不下饭了,也说不出话,臭袜子上满是口水,叫人见了都恶心得想吐,男生羞愤得第二天就转学了。

    周烨然手段之狠辣,叫人毛骨悚然,再也没人敢招惹这小阎王,一向八卦的陈映也不敢再在背后跟周拓说他半句闲话了。

    周拓不想跟周烨然有任何交集,更不想惹事端,权衡了一下,只好低声说:“我放书包里了,下了课给你。”

    周烨然满意地笑了,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下课后周拓偷偷把烟给他,他却不接,说:“一起去金三角。”

    周拓犹豫了一下,周烨然眯起眼,露出危险的光芒,他只好点头。

    开学半个月,学校严查抽烟的学生,没几个人敢像周烨然这样顶风作案,金三角里一片柔软的草坪上空无一人。里边有一个沙坑,沙坑里有两个双杠,旁边还有一个跷跷板和一个秋千架。周烨然动作利落地翻身跳上双杠上坐好,朝周拓伸出手,“拿来。”

    他同时点着了两支烟,自己抽一支,另一支递给周拓。

    周拓从初二就开始抽烟,上辈子抽了十多年,因此还得了慢性咽炎,重生后,他是真想戒烟了,只是得一步一步来。被周烨然缠上,他知道自己越跟他对着干,他越不会放过自己,只好忍耐。坐在秋千架上,他想了想,接过烟吸了两口,然后任它慢慢燃灭成灰。

    周烨然吞云吐雾快活着,也不管他。

    好不容易周少爷抽完了四五支烟满足了,有人突然从金三角的入口处走了进来。

    周烨然和周拓一惊,同时回头过去。

    入口处那边正好逆光,迎着耀眼夺目的阳光,周拓只看清那人的大致轮廓,却一下子认出来他是谁。

    那人笑盈盈地说:“周同学,你违反了校规,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6、第五章

    “周同学,你违反了校规,知道有什么后果吗?”周烨呈一副正义凛然地站在周拓面前。

    周拓撇嘴,睨一眼坐在双杠上手里仍拿着烟屁股的周烨然,“违反校规的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吧?”

    周烨然没有说话,将烟按在杠上灭掉然后弹进草丛里,跳下去潇洒地离开。

    周烨呈仿佛没看见他似的,仍盯着周拓,“这里还有别人吗?周同学,你眼花了吧。”

    周拓嗤笑一声,双臂交差在胸前,望着比记忆中的男人年轻了十多岁的周烨呈,“你想怎么样?”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周烨呈笑道,“听说你体力不错,作为校篮球队副队长,我诚挚邀请你加入校篮球队。”

    “邀请?”周拓讽笑,“应该说是命令吧?”

    “呵呵,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周拓看着他,“我可以拒绝吗?”

    周烨呈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不过作为学生会副会长,我有责任向学校领导报告学生的一切违反校规的行为……”

    周拓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那就去报告吧。”

    “什么?”周烨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说,尽管去报告吧。”

    周烨呈皱眉,“你不知道学生在校内抽烟被抓到要处分吗?”

    “哦,是吗。现在知道了。”

    “你不在乎?”周烨呈的表情沉肃下来。

    “不在乎。”周拓从秋千架上起身,双手插到裤袋里,笑容冷冷的,“请问还有别的事吗,篮球队副队长and学生会副会长大人?”

    周烨呈没说话。

    周拓从他身边走开,轻蔑地勾勾唇角。

    任你十年后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屁孩。

    跟我斗?!哼!

    周拓回到教室,周烨然问他,“你怎么得罪周烨呈了?”

    “不知道。”周拓木然地回答。

    “他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肯定拿这事威胁你什么了,快说说,他叫你干什么?”周烨然好奇地问。

    “没什么。”

    “切,不说拉倒!”

    上了大半节课,按捺不住好奇,周烨然又扭过头来,“他到底叫你做什么?”

    周拓还是不说,他顿时就恼火了,趁老师背过身去写黑板,探身过来揪住他的衣领,“你不说,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挖掉叫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接连被两兄弟威胁,周拓明知周烨然只是小孩子逞凶说说狠话而已,心底也有些恼了,沉下脸冷冷地说:“有本事你试试。”

    他冰冷而轻蔑的目光让周烨然想到了周烨呈。

    他们是堂兄弟,关系却着实不怎么样,两人一个是品学兼优的校园王子,一个是人见人厌的校园霸王。周烨然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不在乎,长大后听家人和外人议论得多了,说他处处不如周烨呈,以后肯定没出息,只能是个败家子,不免也会多想一些,偏周烨呈又不像周瑞那样宽厚善良,每当周烨然惹祸被他撞见了,他都是一副鄙薄冷漠的态度。所以不像周拓心里虽也愤懑,只是疏远周瑞,周烨然简直是把周烨呈当成了头号敌人,在家还会做做表面功夫,在学校别说跟他说话,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且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和周烨呈的堂兄弟关系。

    此时周拓露出那么个和周烨呈肖似的眼神,周烨然登时就怒了,一拳挥过去正中他右颊,周拓一个措手不防,连人带桌子倒在地上。

    全班一片哗然。

    任课老师又惊又怒,“周烨然你干什么——”

    周烨然冷冷地看着被陈映搀扶起来的周拓,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室。

    周拓擦擦嘴角溢出来的血丝苦笑。

    这小子,手劲还是这么大。

    上辈子因为别的事他被周烨然狠狠揍了一拳,重生后又来这么一下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难逃此一拳。

    周拓被打伤,右颊的瘀痕和破裂的嘴角伤痕太明显,因为受伤被班主任免了晚自习,回到家姥爷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模样,又心疼又恼火,立刻打电话给他的班主任指责他没照顾好周拓,吃晚饭时又大骂下班回来的李紫凡对周拓的事不伤心,她一下午都在学校,也不知道他外甥欺负了。

    李紫凡将筷子一摔,阴沉着脸说:“我是去学校工作的,不是去给他当保姆的!况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他没惹人家,周烨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他!”

    她这话不说还好,姥爷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这是做小姨的人该说的话吗,小拓被人打了你不心疼,不帮忙讨回公道就算了,竟然还说这种风凉话,你、你——你——”

    他一生气血压就飚上去了,整个人软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呼吸困难,舅舅都不在家,两个舅妈吓得脸色都变了,周拓心里也着急,连忙上前抚着老爷的胸口给他顺气,被李紫凡狠狠推开,“要不是因为你,爸也不会气成这样,你给我滚开!”

    周拓双手垂下来,站在一旁看姥爷吃下救心丸,顺了气被他们扶回房间休息,也没心情吃晚饭了,一个人走了出去。

    游荡在熙熙攘攘、华灯初上的街头,看着街上三五成群的一大家子、小夫妻或者小情侣们,他突然好想y城,想爸爸,想周瑞周创周妍那些堂弟堂妹们,想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友。

    如果不是姥爷,他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他没有任何归属感。

    在外面逛了两个小时,快九点时他觉得有些饿,随便吃了点宵夜,大舅妈来电话了,“小拓,快回来,周家来人了。”

    李老爷子这回动了怒,身体缓下来后说什么也要为周拓出了这口气,利用自己在学校的地位和在教育界的影响力,要求学校处分了周烨然这个劣迹斑斑的学生,以儆效尤。

    周家得到消息,为了息事宁人,周烨然的妈妈马上带着他和补品上门赔礼道歉。

    周拓回到家时,姥爷面无表情地坐着,两个舅妈好声好气劝着姥爷,周母小心翼翼地在赔小心,周烨然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站在她身后。李紫凡不想管周拓的事,待在楼上根本没出现。

    一见他进屋,二舅妈立刻笑道:“小拓,你看你同学都来给你赔礼道歉了,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大家都是同学,没你要为了这点小事让你同学背个处分不是……”

    周拓明白她的意思,二舅不仅在学校当教授,这几年还开始做生意,周家财大势大,叫周家欠下一个人情怎么也比得罪人好。

    周拓还没吱声,姥爷一听她这话却更生气了“这怎么能叫小事?!你叫你儿子也让人打一拳看看你心疼不心疼!”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二舅妈当着周家人的面被训斥,脸上讪讪的,十分尴尬。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可怜的小拓,你妈死得早,害得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也没人给你出头……”姥爷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老泪纵横起来。

    周拓本不觉得自己被打了一拳有什么,听他说起早亡的妈妈,又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也跟着有些鼻酸。

    周烨然的妈妈见场面有些不好收拾,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连忙语气柔柔地继续赔小心,“千错万错都是小然的错,我保证小然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他知道自己错了,心里非常后悔……小然,你同学回来了,还不快跟人道歉!”

    周烨然仍低着头,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他这副样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羞愧,在抽噎,知子莫若母的周母假装不知情,周拓却一下子猜到他其实是在咬牙切齿。

    见姥爷气消了一些,他不想他再劳神,便顺水推舟道:“我和周烨然发生了一点误会,他一时冲动才打了我,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相信他以后也不会再这样,所以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不会放在心上。”

    听到他这么说,周母和两个舅妈都松了一口气,周烨然抬头狐疑地看他一眼,似乎不相信他被揍了还会这么好说话。

    周拓笑笑,若是曾经的他自然是不依不饶,谁惹他,必定十倍奉还。现在嘛,被打一拳而已,就当挠痒了,他还真不在乎。

    周烨然母子离开后,累极的姥爷在周拓的安抚下睡下了。

    他回房看了会儿闲书,换了运动衫又去跑步。每天跑步是他以前上大二时为了提升体力和耐力养成的习惯,重生后他把这习惯提前了四年。开学后他在晚自习课间去学校运动场跑步,放假则去体育公园。

    重生后,他的志向没有改变,他依然决定当警察,除暴安良,维护正义。

    以前他是大学毕业后考的警察,这一回他打算直接读警校,所以现在开始就要打好身体的基础。

    跑了一圈后突然有人从身后冲过来和他并肩奔跑,周拓扭头,惊愕地看到周烨呈。

    周烨呈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嗨。”

    那一瞬间,郗雁忱的《浩瀚星海》中那句歌词仿佛在耳边响起。

    久别重逢的人啊,让我们彼此道句hi和goodbye……

    周拓缓缓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努力调整呼吸回到正常状态,淡声问:“你怎么在这?”

    “我也来跑步啊,没想到会碰到你,真巧。”

    “你不用上晚自习吗?”

    “今天有事,请假了。”周烨呈泰然自若地回答。

    请假来体育公园跑步吗?

    周拓翻个白眼,不再理睬他,自顾自的加速,想把他甩开,周烨呈却死死地跟住他,这么较劲跑了两圈,周拓累得不行,周烨呈也气喘吁吁,“行、行了,别再跑了,歇会儿,不然用力过猛该抽筋了……”

    周拓不理他,停下脚步开始漫步,放松肌肉。

    周烨呈看不懂他的不欢迎似的,跟在他身后笑道:“你体力真的不错,为什么不愿意进篮球队?”

    其实周拓挺喜欢打篮球,进校篮球队和高手们切磋,也是个打发时间的不错选择,可是一想到周烨呈是篮球队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加入了。

    见周拓不理睬自己,周烨呈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听说我堂弟打了你,没事吧?”

    周拓有点无奈,上辈子是他先喜欢周烨呈,对他穷追猛打的。怎么现在掉了个个,周烨呈变得这么烦人。

    “没事。”周拓闷闷地回答。

    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周烨呈却不由得感到高兴,“我代他向你道歉,他有时是冲动了一点,可是本性不坏……”

    周拓猛地停下来,周烨呈来不及止步,直接撞上他的后背,温热的呼吸和体温落在周拓的颈脖和后背上,他一阵不自在,不露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

    “我已经原谅他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家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运动场。

    周烨呈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溶入浓黑的夜色中,迅速消失不见,那混合了汗水和周拓身上独有气息的味道却仍在鼻尖飘散。

    怔忪了几秒,他很快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发什么神经呢。他笑骂了一句,在运动场跑了两圈后去城西的夜市一家大排档找何朗。

    何朗从不去上晚自习,每天晚上在夜市帮家里做生意,因为他是体育特长生,家境又不好,学校才睁着眼闭只眼,不怎么管。

    周烨呈到时,何朗正打着赤膊帮忙烤肉串,看到他来十分高兴,“想吃什么随便点。”

    周烨呈年纪轻轻便挺注重养生,他非常挑食,更是从来不吃这种卫生不过关的路边大排档,可是又不想让何朗心里不舒服,因此每次来都会点一碗红豆粥喝。

    粥上来后,何朗坐过来陪他说话,“我叫你关注的那个男生怎么样?”

    “他上体育课和跑步时我注意了一下,底子确实不错。”

    何朗大喜。

    周烨呈马上抛出来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抗拒篮球队,我软硬兼施他都不愿意加入校队。”

    何朗很失望,看看动作优雅喝着粥的周烨呈又笑了,挤眉弄眼道:“软硬兼施的不行,那就来不软不硬的呗。”

    “不软不硬?这是什么招?”周烨呈蹙眉。

    “那就有劳周大少去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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