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翎异闻录》 序章 在青龙郡的西北角,距离玄武郡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巍峨的高山。此山敦厚挺拔,山尖高耸入云,山底四季常绿,山腰灵气充盈。识得此山的人,都讲这是一块练道的好地方,山中的出入者大多都是练家子。 然而住在此山之中的居民,并不以为这山有什么奇特之处。山上的树木春天发芽,夏天茂盛,秋天凋零,冬天秃枝,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连同山上的生活,也只需休憩劳作四字即可概括,除了极少部分的练道者,偶尔摆弄一些玄妙的法术之外,山上的生活可谓是平静。 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 如今坐在青龙城的茶馆中,叫上一壶粗茶,招揽三两个在门边歇息的脚夫,便能从他们的口中听到关于此山的奇闻轶事。要是运气好一些,饭后闲来无事的老头子也会坐下来,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对脚夫们的言谈到处点评。如果不介意酸腐的文人与你咬文嚼字,那么他们总是会在脚夫与老头子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摇头晃脑地插进话来,给双方的描述捡漏补缺。最后,天公如若作美,降下一场适宜的雷雨,街上避雨的人们便一齐朝着狭小的茶馆涌来,转瞬之间将桌子给围个水泄不通。 从他们的口中,你能听到更多栩栩如生的日常琐事,于是一张古旧的画卷会缓缓地出现在你的眼前,嘈杂交织的喧闹声,就着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点点滴滴地落在画卷上,绘出一副鲜活的历史图景来。 而在这幅动人的画卷各处,会不断地重复出现两个字,每听到一次,印象便深刻一分,直到画卷被合上的那一刻,它都不会从脑中消散。 当店外的雨点变得稀疏,店内的人声变得寂寥之后,桌前的少年退了那壶已经淡得不成味道的茶水,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离开了茶馆。 走出青龙城的少年,遥望着远方的山脉,一点一点梳理着刚刚听到的消息,却难以理出一个头来,万般思绪遂化作一句长叹,消散在风中。 你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故事呢,镜山。 那是少年无数次往返于镜山和青龙城当中的一次偶然际遇,却在冥冥之中拉开了漫长故事的序幕。少年兴许会在某一天蓦然回首,却惊诧地发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到了镜山当中,成为它厚重历史中不轻不重的一笔。 本书的故事,便从这个时候开始罢。 正文 第一章 少年的名字叫做魔翎,家在镜山腰上一个不算大的小院中。自从三年前老爹病逝之后,魔翎便和妹妹莫轻瑶相依为命——关于他的身世,又有一段略显冗长的故事,就先暂且放在一边吧。 魔翎这次去青龙城打探镜山的往事,是受了南斗星的指派。而此时的魔翎,正披星戴月地赶回镜山,希望能在天亮之前将消息带给南斗星,然后回家舒服地睡个觉。 从镜山到青龙城,寻常人需要两日的脚程,倘若驱赶马车,快也需要一天。魔翎此次出行并没有带马车,兴许他认为这样更快。 总而言之,在天色将晓、露水微醒时分,魔翎如愿地来到了南家府院的大门前,抬头望着门匾上几个大字,心境有点复杂。 不管来到这里多少次,南家府院总会给魔翎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而这份感觉恰恰就是源自于深居府中的南斗星。 魔翎小意地敲了门,开门的是府里的丫头,一看是魔翎,便开口说道:“老爷在书房等候公子。” 听到这话,魔翎眉梢微微一动,南斗星难道算到我今天会来拜访,还是说…… 魔翎没有想太多,冲着丫头点头示意之后,径直朝着后院走去。丫头望着魔翎的背影,心中也泛着嘀咕:魔翎公子年纪轻轻,就时常出入老爷的书房,想来资历不浅,可又没听说他是哪个大家的宗室亲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丫头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都从脑袋中赶了出去,换上了少女的美丽遐想:公子他人生得漂亮,对人又谦和,对我这样的下人也很有礼数,可是为什么小姐她…… 刚刚想到这里,便听得侧廊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小姐那熟悉的声音:“魔翎,怎么又是你。” 哎呀,刚刚说到小姐,本人就出现了。丫头遇见这种场景,明白不是自己能够掺合的,便自觉地关上大门,装作不知地从另一侧离开了前院。 拐过长廊的一个角,丫头停下了步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涌上心头的好奇心,探出脑袋偷瞄着事态的发展。 魔翎没想到刚进南府,就碰上了南若璃,心中的那份复杂登时又深了一层。在南府,魔翎有两个人是不大想见的,其一是家主南斗星,其二就是南斗星的千金南若璃。 但是撇开这两个人,魔翎也找不出要来南府的理由了——这便是魔翎头疼的地方。 “南姑娘,真是巧遇。”魔翎拱手施了一礼,“天刚蒙蒙亮,南姑娘真是起得早。” “我跟你不一样。”南若璃的声音清脆悦耳,仿若清晨的鸟鸣,“起床之后,就要练功、吃饭、去学堂,然后还要抽闲照顾某个大忙人的妹妹。”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南若璃狠狠瞪了魔翎一眼。魔翎下意识地撤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见,清咳了两声,说道:“南姑娘真是忙……辛苦南姑娘了。” “还赶不上你。”南若璃的声音冷冷的。 “如果没有什么事,在下就先行告辞了,令尊还在书房等着在下过去。”魔翎拱了拱手,将南若璃的沉默当作了默许,转过身很快消失在了长廊深处。 躲在拐角的丫头将两人的对话只听个半懂,但两人之间紧张的味道是咂摸出来了。看见南若璃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丫头不敢多待,便吐了吐舌头,逃一般地转身离开了。 进了后院,魔翎顺着走廊找到了南斗星的书房,深吸一口气后,敲了门。 “进来吧。”南斗星温厚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果然是在等我。魔翎有点紧张,推开门后,半低着头来到了南斗星的书桌前。南斗星正伏案写着什么,桌上一角立着一只香炉,冒着袅袅青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魔翎默声等了一会,南斗星这才停了笔,抬起头来。 “这股味道你应该很熟悉吧?”南斗星微笑着,看着魔翎说道。 “南伯伯是指香炉里烧的东西?”魔翎小意问道。 “要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魔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香炉里焚烧的草药,魔翎是知道的。这味药名字叫千日醉,焚烧时产生的香味能让人产生愉悦的快感,但是一般的药房都禁止贩卖此药。 原因很简单,这股药香会使人上瘾,闻多了之后,容易迷醉其中,无法自拔。该药的名字也由此得来。 可犹豫这个动作本身就暴露了自己知晓千日醉的事实,所以魔翎也就不再遮掩,坦白说道:“如果翎儿猜得不错,这炉中草药应该是千日醉。” “不错,”南斗星赞许地点了点头,“此药毒性极强,吸食过量的人,会在浑然不觉间沉迷其中,很难再摆脱对它的依赖。” “那为什么……”魔翎这话问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南斗星猜出魔翎想问什么,直接回答道:“前些日子,璃儿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些书卷,上面残留着不少千日醉的味道,我问她,她也不告诉我。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魔翎面不改色地说道,“翎儿不知。” 南斗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于是我就找来了一些千日醉,想亲自尝尝它的味道。” 南斗星这话说得非常从容,似乎笃定自己不会受到千日醉的影响。魔翎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我听说,这药还有一个别名,你知不知道?”南斗星又问道。 魔翎心中微微一凛,就自己所知,千日醉是没有其他名字的,但南斗星既然这么问,就肯定知道点什么——最坏的情况,南斗星恐怕已经知道自己跟那些书卷有关了。 南斗星见魔翎在发愣,便笑了笑,“这别名也挺有趣,叫做七日香,据说因为是千日醉的香味会残留七日之久。” “原来如此……”魔翎摸不太清,南斗星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不说这些了,”南斗星忽然换了语调,“前些日子让你去青龙郡调查一些镜山的往事,可有结果?” “有一些,但都算不上什么隐秘之事,恐怕南伯伯早就已经知道了。” “无妨,你暂且说来听听。” 于是魔翎便将昨天在茶馆中收集到的闲谈,稍微整理之后告诉了南斗星。虽然日常琐事居多,但南斗星仍旧听得非常入神。这让魔翎更加摸不清深浅,难道南斗星真的对这些事感兴趣? 讲完之后,南斗星沉吟了片刻,从桌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递给了魔翎。 “调查的事就先这样吧。我有新的事情让你去做。” “这是?”魔翎接过纸包后,不知道该不该拆开。 “你闻闻就知道了。”南斗星依旧带着笑意,看着魔翎捧着纸包,小意地放在鼻前嗅了嗅,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拿着这个东西,到青龙城的天子阁去,找一个名叫青舟的学生,然后将纸包交给他,他会告诉你后面该怎么做。” “天子阁?”魔翎对这个字眼很敏感,“就是城里最大的那所学堂?” “当然,你应该对它非常熟悉才是。” 魔翎没有回答,将纸包收入怀中之后,只问了一句:“这件事跟天子阁有关吗?” “没有多大关系,”南斗星摇了摇头,“倒是跟莫家关系不浅。” 莫家。听到这两个字后,魔翎明显感觉心尖猛地一颤,只是不知道情绪有没有表现在脸上。想到此处,魔翎赶紧低下了头,拱手施过一礼后,便告辞离开了书房。 出了书房,魔翎顿时感觉浑身都轻松不少,于是步履轻快地穿过长廊,径直离开了南家府院。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魔翎小意地推开房门,仍免不了激起“吱呀”一声响动,接着便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若璃姐姐?”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床头响起,接着一个娇小的脑袋从被窝中探了出来,看见魔翎之后,转瞬间变得惊喜不已,“翎哥哥!” 小丫头一下子从被窝里翻滚出来,连蹦带跳地扑向了魔翎——魔翎一把将她接住,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中。 “你终于回来啦!”小丫头按捺不住兴奋的情绪,脸蛋不住地在魔翎胸前蹭来蹭去。 魔翎听到这句话,又高兴又心酸,待小丫头蹭够了,才将她放回了床上,轻柔地说道:“先把衣服穿上,我去给你做饭。” “哦,好耶——”小丫头欢呼雀跃,“又能吃到翎哥哥做的饭了!” 魔翎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得有些发苦。随后便进了厨房,拾掇起灶台来。 没过多少工夫,魔翎端着热气腾腾的粥饭从房里走了出来,发现前屋多了一个人。 “翎哥哥,”小丫头最先看见魔翎,“若璃姐姐也来啦!” “嗯。”魔翎点了点头,将粥饭放在了桌上,“衣服穿好了吗?” “早穿好啦,”小丫头在地上转了一个圈,“若璃姐姐帮我穿的。” “你啊——”魔翎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小丫头则仰头看着魔翎嘻嘻傻笑,“都九岁了,还要人帮忙穿衣服。” “有什么关系嘛。”小丫头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瑶儿才九岁。” “你翎哥哥九岁的时候,已经跟着老爹……”魔翎这话刚说到一半,就下意识地打住了,“算了,赶紧吃饭吧。” “嘿嘿,好。”小丫头乖巧地坐到了桌前,埋头吃起饭来。 这个时候,魔翎才转过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南若璃,“大清早的,麻烦你了。” 南若璃不太领情,但在小丫头的面前又不好发作,最后只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要真觉得给我打了麻烦,以后就多陪陪瑶儿妹妹。” “我也是求之不得。”魔翎自嘲地摇了摇头,跟着坐了下来,“不如南姑娘去令尊那里美言几句,让我以后能清闲一些。” “爹爹究竟在让你做些什么事?”南若璃困惑地看着魔翎,“你功夫一般,空有一身机灵劲,能帮上爹爹什么忙?” “确实——可惜令尊不这么想。”“你要是不想干,直接跟爹爹说不就好了。” “那也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魔翎摇了摇头,“再等一段时间吧。” “……”南若璃看着魔翎半晌,才叹息一声,“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候小丫头吃完饭后,三人一同出了门。来到院门口,魔翎住了步子,对南若璃说道:“送瑶儿去学堂的事就麻烦你了。” “你不去吗?”南若璃惊讶地问道,小丫头听到这话,神色也非常失望。 “今天就不了,还有些事情要去做。”魔翎说完,蹲下身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等这件事情完了,翎哥哥就在家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嗯……”小丫头压着声音,忍住没让失落的情绪流露出来,但这一幕被南若璃看在眼里,却怎么也按捺不住,“你就这么忙吗,连送瑶儿妹妹去学堂的时间都没有吗!” 南若璃还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料衣角被小丫头扯了扯,想说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处。魔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站起身后,凑近南若璃的耳边低语道:“这次的事情跟莫家有关,之后免不了会跟宗家那些人接触。如果我去学堂露面,让他们发现了我跟瑶儿的关系,可能会对瑶儿产生不好的影响。” 南若璃听了这话,脸色忽地暗了下去,过了好久,方从口中挤出来了几个字:“这件事也是爹爹交给你的?” 魔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目送两人离开很远之后,魔翎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程,眼见四下无人,魔翎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龙纹玉佩,拿在手中抖了抖,问道:“伏琴,你在吗?” 抖完半晌没有反应,魔翎撇了撇嘴,将玉佩又放了回去,自言自语道:“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睡。” 因为南斗星交给自己的差事,原本回家之后美美睡上一觉的打算也化作了泡影,但魔翎对此并不沮丧,因为自己接下的这份差事,很可能触及莫家的隐秘——换句话说,要是循着这条线走下去,兴许可以查到当年极东一族灭亡的蛛丝马迹,也就能找出六年前残忍杀害自家族人的真凶。 行了大半日,魔翎赶在傍晚回到了青龙城,此时天色渐渐昏暗,街边亮起了零散的灯火。魔翎入城后,径直来到了一家店铺跟前,敲了敲门。 “谁啊,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从屋里传出声音道。 “青虫兄,开门呐,是我,魔翎。”魔翎听见屋里有人,顿时喜形于色。 吱呀一声,店铺的门被打开,一个与魔翎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探出头来,看见魔翎之后,惊讶地说道:“哎,还真是魔翎兄,这么晚了还留在城里吗?” “进去再说,”魔翎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店里,“我刚从镜山那边赶过来,想在你这借宿一宿。哦,不对,可能今后一段日子,都要叨扰了。” “你想住倒没什么……”少年挠了挠头,困惑地看着魔翎,“正好爹去白虎郡采药了,你可以先住他的房间。不过你这么晚来青龙城,是有什么事吗?”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魔翎摆了摆手,轻松地说道,“被人委托来青龙城送点东西。” 少年眨巴着眼睛,似乎不太信魔翎说的话,“听说你现在在给南斗星做事,这是真的吗?” “你从哪听来的?”“瑶儿妹妹那里。”“唔……” 少年见魔翎有些支吾,便想这事差不离,于是说道:“我听爹说,南斗星这人深藏不漏,老谋深算,你可得注意着点。” “没事的,也就帮他跑跑腿而已,”魔翎故作豁达,“人家哪瞧得上我,我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 “那就好……”少年不自觉地说出来这话,又觉得好像不太妥,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关于莫家和极东一族的事情,你还在调查吗?” “哎呀,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魔翎挠了挠头,“不错,这次来青龙城,多多少少就跟莫家有关。青虫兄,到时候你可得帮着我。” 少年本来随便一说,没想到猜个正着,自己也惊愕不已,不知道要怎么应答。接着就看见魔翎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详细情况之后再谈吧,好久没有休息了,我现在得赶紧去睡一觉。” 少年点点头,目送着魔翎上了楼,又重新开始忙着收拾起来。 正文 第二章 第二日,魔翎一直睡到晌午才起床。下楼之后,发现少年已经站在柜前待客了。不知是今天生意好、还是店主外出采药的缘故,少年一个人应付起来稍显吃力。于是魔翎赶了上去,对少年说道:“你去给他们瞧病吧,我来帮你抓药。” “帮大忙了。”少年用手臂擦了擦汗水,感激地冲魔翎点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吧。” “放心好啦,”魔翎笑着将少年往外推,“看病我不敢说,卖药你还信不过我嘛,保证不会少收一分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年还想解释,却被魔翎推出了柜台,转眼间就淹没在了来往的病人中。 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时分,收工的时候,少年带着歉意看着魔翎,说今天让你帮了一天的忙,结果自己的事都没做成。 没事没事,店里生意好是好事嘛,魔翎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地说道,我那事不着急,而且着急也没用。 饭后,两人又闲聊一阵,这才各自回房睡下。 魔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暗自琢磨了一会,还是爬了起来,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静谧的夜色中。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后,魔翎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宅楼前,楼里灯火昏暗,悄然无声,不像是有人的样子。魔翎四下张望一番,没有发现别人,便凑了上去,轻声敲门。 咚咚几声闷响之后许久,屋里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声音止在门前,又过了一会,方才响起人的低语,“谁在外面。” “李掌柜,别来无恙了。”魔翎低声答道。 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黯淡的灯光漏了出来,整好照在魔翎的眉间。 “魔翎,怎么是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门后的人似乎不太欢迎魔翎进去,用脚将门抵住,魔翎一推,没有推开。 “许久不见李掌柜,特来看望一番。”“少废话,有事说事,没事请回。” 门后的人不吃这套,魔翎撇了撇嘴,只好说道:“我来李掌柜这里取点货。” 一听这话,门后的人立马警觉起来,“我这里没有!” “嗨,屋里味道这么大,李掌柜糊弄糊弄别人还行,糊弄我还差了点。”魔翎脸上带着笑意,推门的力道不由大了一分,门缝顿时张开到了一人的宽度。 门后的人抵挡不住,只好让开了身子放魔翎进来。魔翎进门之后,也不客气,径直朝着里屋的方向走去。这人小意地关上门,赶紧跟上了魔翎,一边走一边不安地问道:“魔翎兄弟,屋里的味道真的有这么大?” “你难道闻不出来?”“闻不出来。”李掌柜老实地摇了摇头。 “李掌柜做事太不小心了,普通人闻不出来,行家里手一闻便知。你要是不想被抄了家底,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将货拿到外屋来。” “魔翎兄弟说的是,”李掌柜听了这话,额头上连冒冷汗,“幸亏魔翎兄弟提醒,明天一早我就叫人来外屋焚香,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聊胜于无。”魔翎耸了耸肩,“不过话说回来,李掌柜染手千日醉这么多年,还闻不出余味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哎,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才买卖这倒霉东西。我虽然见的多,但从来不碰这玩意儿。” 魔翎听见这话,翘了翘嘴角,没有说什么。 两人进了里屋,又顺着楼梯来到地窖中,魔翎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着后往周围一照,密密麻麻的坛子罐子便一跃进入了魔翎视线中。 “啧啧,”魔翎砸舌叹道,“数月不见,李掌柜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哎,魔翎兄弟你小心点,”李掌柜伸出手来罩在火折子周围,唯恐火星掉在了罐子上,“这些可都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魔翎懒得一一细数,便将折子收了回去,说道:“这些货,每种我都要一包。” “要这么多?”李掌柜听了大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魔翎兄弟要拿去做什么?” “这你就不要问了,总之越快越好。将货封好之后,送到城里的竹一堂即可,至于价钱,你就按着均价算,最后记在我的头上。” “哎,都是多年的老主顾了,还跟我谈什么价钱,这些货就当是我送给魔翎兄弟的,也不枉魔翎兄弟刚才的好意提醒。” “不必。”魔翎当即拒绝道,“一分钱一分货,我也做过生意人,规矩懂,李掌柜不要客气。” “既然如此,那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掌柜不住地搓着双手,脸上泛着笑意,恭恭敬敬地跟着魔翎出了地窖,又一路陪着笑,将魔翎送出了门。 魔翎办完这事,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少年的店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魔翎起了个大早,楼下楼下静悄悄的,看样子少年还没有起床开门。魔翎轻手轻脚离开了店铺,向着城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青龙城的西边有一座大宅院,宅院纵横不见尽头,院墙厚实而高深,偶尔有念书声和打斗声从里面传出,路过的行人只能敬而望之,不可驻足久留。加之宅院的各门都有卫兵把守,远远看去,倒像是禁地一般。 宅院的正门坐北朝南,一块金匾高挂中央,上书天子阁三个大字,颇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魔翎伫立在街边,远远地望着大门,寻思着该怎么去找那个名唤青舟的学生。直接进去吧,肯定会被卫兵拦下,翻墙而入呢,被人发现又徒增事端。就在魔翎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名身着书生服饰的少年急匆匆地从远处赶来,魔翎灵机一动,赶上前去一把将少年拉住。 少年被街边忽然窜出来的魔翎吓了一跳,惊惶问道:“你要干什么。” “兄台别怕,”魔翎温和笑道,“在下想请兄台帮忙找个人。” “你放开我,我赶着去学堂呢。”少年见魔翎面善,心里稍微安定几分,但还是不想掺和魔翎的事情。 “不耽搁,不耽搁。在下要找的人跟兄台一样,都是天子阁的学生,兄台进门之后替在下打听一下即可。” 魔翎坚持不肯放手,少年挣脱不开,只好无奈问道:“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我帮你问一下,不保证能问到。” “无妨无妨,在下想找的学生名字叫青舟,不知兄台有没有印象。” “青舟?不认识。”少年摇了摇头,“总之我帮你问总行了吧,你赶紧放手。” 魔翎这才将手放开,少年理了理衣服,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来问道:“你刚才说的是青舟?可是写作‘青舟’二字?”少年边说,边在魔翎的掌心划了“青舟”这两个字。 魔翎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不过看少年这副模样,便知大概没错,于是点了头说道:“不错,就是这两个字,兄台认识他?” “认识谈不上,他的名字我见过。”少年一摆手,“不过,你要找的若真是此人,我奉劝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少年说完这话,也不做解释,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天子阁,只留下魔翎独自立在街边困惑不已。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又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从天子阁走了出来,立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最后将视线定在了魔翎的身上。 没等魔翎有所回应,此人便径直朝着魔翎走了过来,及至跟前,开口问道:“是你找我?” 魔翎点了点头,反问道:“兄台就是青舟?” “不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青舟拱手问道。 魔翎回施一礼,说道:“在下魔翎,逢人之命,给兄台带来一件物什。”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青舟半信半疑地看着魔翎,“是谁派你来的。” “谁派我来的,我不便说,不过这个东西,兄台看过之后,应该就明白在下的来意了。”魔翎说罢,从怀中取出南斗星交给自己的那个纸包,呈在青舟的眼前。 青舟一见纸包,登时眼前一亮,伸手便要来抓,不料魔翎更快一筹,率先将手收了回去,又慢悠悠地说道:“兄台莫慌,东西迟早要交给你,咱们还是先来谈一谈后面的事情。” 青舟不满地咬着牙齿,恨恨说道:“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 魔翎于是跟着青舟离开天子阁,一路上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走到尽头,青舟转过身,向魔翎一摊手,“跟到这儿就行了,把东西给我吧。” “这可跟说的不一样,”魔翎将手背在身后,“你得先告诉我之后的事情。” “你这人怎么不懂规矩!”青舟看见魔翎悠哉的模样,有些恼怒,“向来都是先交货再给消息!” “这次换人了,规矩自然就变了。”魔翎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好,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生意不做便是,恕不奉陪!”青舟一甩衣袖,气冲冲地扭头便走。魔翎没料到青舟耐性这般差,心里也着了慌,喊住青舟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就这样,一时半会竟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等魔翎回过神来,青舟早就不见了人影。“这可真是,出师不利啊……”魔翎叹息一声,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缓步朝着巷外走去。 就在巷口的地方,魔翎觉察到有人在瞪着自己,猛一扭头,才发现是青舟。魔翎惊魂甫定,抚着胸口说道:“兄台不要躲在这里吓人啊……” 青舟没有回应,紧紧地盯了魔翎好一会,才开口道:“跟我来。” “这回又要去哪里?”魔翎问道。可惜青舟没有搭理自己,魔翎只能撇撇嘴,闷声跟了上去。 只见青舟带着魔翎又回到了小巷的深处,在尽头的墙上摸索一番之后,找到一块松动的石砖。青舟小心翼翼地将石砖取下,伸手进去使劲按了几下。接着就听到“隆隆”低响从旁传来,一道隐蔽的石门出现在了侧面的墙上,漏出半人宽的细缝。 “跟好别丢了,里面很黑。”青舟将石砖放回墙上,撂下这话之后,率先钻进了石门。 魔翎不敢懈怠,紧跟在青舟身后也进了石门。门里果然如青舟所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魔翎只能隐约感觉前方地势越来越低,绕过几个圈后,应该是来到了地下。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响起了隆隆的低响,看样子是石门自己关上了。 “真是精妙的设计,石门竟然还能自行关闭。”魔翎话音刚落,就听青舟“嘘”的一声,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顾往前走。 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四周忽然空旷起来,视野也变得稍微亮堂了一些,魔翎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一阵,才惊愕地发现,四下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房间,那些几乎捕捉不到的暗光,就是从这些房间中漏出来的。 青舟带着魔翎,路过一间又一间房,最后在一间通体漆黑的房前停了下来。青舟回过头来,再次对魔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缓缓将房门打开,蹑手蹑脚钻了进去。 房里异常的狭隘,差不多就能容下三四人的样子。仅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盏小灯,发出微弱的红光。 青舟坐到床上,将灯火稍微吹旺了些,这下整个房间的简陋一览无余。魔翎这才注意到,在小灯旁边,还摆着一个古旧的香炉。 看到这里,魔翎差不多能猜出来这是个什么地方了,不由地对建造这个地下石室的人心生敬佩。 青舟开口说道:“都领你到这个地方来了,你该把东西交给我了吧。我跑不掉,也不会跑。” 事已至此,魔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就将纸包递给了青舟。青舟接过纸包,忙不迭地掀开香炉,谨慎地将千日醉抖进炉中,然后盖上盖子,点着了香炉底部的石炭。 没过一会,香炉底部就烧得通红,紧接着第一缕细烟从炉顶冒出,青舟见状,赶紧将鼻子凑了上去,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陶醉地躺回床上,闭眼细细回味。 魔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吸食千日醉的方法,一时间竟然看入了神。过了一会,青舟睁开眼睛,心情大悦,看见魔翎一脸的好奇模样,开口问道:“兄台没有吃过千日醉吗?” 魔翎回过神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青舟见状,又说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吃过的,怎么样,要不要尝一口,不算你钱。”说着,青舟将香炉朝着魔翎的方向推了过去。 魔翎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看着稀罕,没有想吸的意思。” “稀罕吗,”青舟抬眼看了看魔翎,“也难怪。这个法子是最近才传开的,以前的人吃千日醉,直接将它倒入炉中焚烧,劲头虽猛,但经不起几次吸食;后来有人以烘烤取代焚烧,这样千日醉的香味持久绵长,又是一番风味。” 青舟解释得头头是道,魔翎基本没怎么听进去,脑袋中只在想到底是谁,有如此的财力和魄力,敢在闹市之下大建石室,专供这些瘾君子吸食千日醉呢? 青舟见魔翎没什么反应,觉得无趣,便躺回床上,重新沉浸于渐浓的烟气之中。 千日醉经过烘烤后散发的味道,较之焚烧的味道,要清淡不少。魔翎闻在鼻中,只觉不愠不火,毫无趣味。而且凭借多年的经验,这包千日醉的品质并不算上乘——由此便引出来一个问题,南斗星究竟是从那里弄到的千日醉呢? 当然比起这个问题,此时的魔翎更想知道,待会青舟将会告诉自己怎样的消息,价钱能够抵得上一整包千日醉。 正文 第三章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屋里的烟气渐渐消散,青舟也从半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满脸的意犹未尽。魔翎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见青舟起身后,问道:“完事了?” “完事了,”青舟点了点头,声音略显疲惫,“接下来的日子就难熬了。” 魔翎不明白青舟这话的意思,也没工夫去多想,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该把消息告诉我了。”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个字都不漏。你是想在这里听,还是换个地方听?” “换个地方吧,这里的空气让我难受。”魔翎皱着眉头,打开房门率先走了出去。青舟在身后看见,只嘟囔了两个字:“怪人。” 回去的时候魔翎没让青舟带路,自个儿就摸着黑到了石门前。一出石门,头顶的阳光倾泻而下,好不耀眼,消失已久的过往车马声也从小巷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魔翎遮蔽眼睛,好一会才缓过来,回头一看,青舟整个人蜷在地上,眼睛紧闭,神色痛苦。魔翎吓坏了,赶紧俯下身去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青舟摆了摆手,将眼睛深藏在衣袖中,“过一会就好了。” 没有办法,魔翎只得候在旁边,等待青舟恢复过来。正当魔翎百无聊赖之际,听到青舟开口道:“奇怪,你也在石室里面,跟着我吸了那么多千日醉,为什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烟气本身就稀薄,我距离香炉又远,千日醉几乎全被你吸走了。”魔翎如此解释道。青舟觉得不无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青舟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精气神也恢复了少许,于是对魔翎说:“咱们找个茶馆坐坐吧,我把消息讲给你听。” 魔翎当然没有异议,于是跟着青舟,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小茶馆,叫来一壶粗茶,各自斟满,开始听青舟讲他藏了许久的消息。 “那个人前一阵子又偷偷来天子阁拜访,不过三位长老不待见他——”青舟刚说到这,被魔翎打断,“那个人是谁?” “我哪知道,”青舟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只认得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再说了,这种事情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家主子没有告诉你?” 关于青舟口中的“那个人”,南斗星确实只字未提,魔翎也不敢急着将之认定为莫家的宗主莫子虚,此时不如暂且按下这个问题,先听听青舟接下去怎么说。 青舟见魔翎没有反应,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要说那人,确实有些神秘,三长老虽然不喜欢他,对他却又不敢怠慢。他每次偷入天子阁,都能毫无阻碍地就进入三长老所在的内院。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 “我不问,你接着讲。” “那人三番五次跑到天子阁来,有时候混在人群中观摩八大掌门切磋武艺,有时候偷偷潜入藏经阁中翻阅典籍,还有那么一两次,直接坐于大堂之上,跟学生们一起听先生讲学。” “依你看,他去天子阁的目的何在?”魔翎问道。 “这还不明显吗,当然是想偷学天子阁的武功心法。”青舟不假思索答道。 魔翎摸着下巴,对青舟的想法并不完全认同。既然此人与三长老关系不同一般,又能堂堂正正听先生讲学,那么偷学二字就无从谈起。但是从他干的这些事来看,每件又都跟武学有关,那么说他觊觎天子阁的武功心法似乎又有些道理。可他想要的如果真是武功心法,为什么不直接跟三长老索取呢,是不是说,他索取之后三长老没有同意?藏经阁戒备深严,他却能自由出入,难说三长老不知道这事——还是说,他想要的武学典籍在藏经阁中都找不到? 仿佛是看穿了魔翎的想法,青舟这个时候说道:“如今的藏经阁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藏经阁了,这件事兄台可有听闻?” “噢——你是说半年前藏经阁失火的事。”魔翎点头说道。 “没错,那场大火几乎将藏经阁烧了个干净,后来藏经阁虽然重修,不过里面的书卷,”青舟将嘴巴凑到了魔翎的耳边,低声说道,“听说都是从外面秘密购入的武学拓本。”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拿出如此多的拓本来,”青舟收回了脑袋,一脸羡慕地说道,“总之,他将拓本卖给天子阁,肯定捞了不少钱。” “天子阁就没调查过大火的原因吗?”魔翎又问。 “哎,哪里用得着调查,那场大火,就是某位高人当着天子阁的面放的。听说当时在场有七位掌门,却被两个私闯天子阁的贼人缠得脱不开身,双方打得正酣,不料藏经阁突然间起了火。那位神秘高人来得突然,放火烧掉藏经阁后,又消失不见,从头至尾都没露面目。” “原来如此……” “扯远了,扯远了,”青舟摆了摆手,“总之我想说的是,那人自半年前以来,来天子阁的次数越来越多,想必跟藏经阁失火有些关系。” “很有可能。”魔翎赞同地点了点头。 “天子阁是青龙城的第一大学堂,就连郡守大人也要对三长老礼让三分,可是那人却没怎么将三长老放在眼里,可见那人的底历不浅,”青舟说到这里,若有意味地看了魔翎一眼,“你家主子在天子阁中布下不止一条眼线,追踪那人一年有余,这么说来,你家主子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青舟这话既像是询问,又像是确认,魔翎耸了耸肩,没有做出回答。青舟很识趣,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接着说道:“那人上次来天子阁,恰好是三天前。他进了内院之后,似乎和三长老吵了一架,然后就愤愤不平离开了天子阁。” “他们为什么事吵的架?”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走之后,三长老也很不开心,于是将八位掌门叫去了内院,估计是训斥了一番。八位掌门出来的时候,个个脸上都不好看。”说到这里,青舟禁不住笑了出来,魔翎觉得奇怪,便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知道,”青舟稍微收敛了笑容,“平时八大掌门在天子阁作威作福习惯了,底下的人对他们都颇有微辞,只不过畏惧他们的权势,敢怒不敢言罢了。半年前那场大火,狠狠扇了天子阁一个巴掌,在场的七位掌门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而无力救援,更是颜面扫地。打那之后,下面的人就常常拿它来调侃那些掌门。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掌门们不开心,我们就开心,你明白我的意思?” “算是明白。”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你家主子还有没有其他吩咐?”“其他吩咐是指?” “没有就算了。”青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那我就先告辞了。” 魔翎看青舟起身要走,灵机一动,说道:“你回去之后,别松了警惕。我会再找你的。” “还没完吗?”青舟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这可跟之前说的不一样。” “我只是原样转达命令而已,你有什么不满,我也可以替你转达。”说完,魔翎直直地看着青舟,脸上看不出喜怒。 两人对视了片刻,青舟移开了视线,咂了咂嘴,很不情愿地说道:“我知道了。下次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东西。”说罢,青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馆。 目送青舟离开后,魔翎暗暗松了口气。听他刚才的意思,南斗星跟青舟长达一年的联系到此就算结束了,不过这么好的一条眼线,简单地扔掉实在可惜,从今往后,让他为我所用岂不妙哉。 想到这里,魔翎心情大好,付过茶钱,慢慢悠悠地踱回了城中的竹一堂。 正文 第四章 前脚刚进竹一堂,柜台的少年就叫住了魔翎,说是早些时候,有人送来了一盒东西,指名道姓要交给魔翎。魔翎从少年手中接过盒子,发现比想象的还要沉。 “这盒子做得这么精致,又封得死死的,里面到底装的什么宝贝?”少年好奇地问道。 “送来的人没有说吗?”魔翎反问了一句。 “没有,”少年摇了摇头,“他只说一定要你亲手打开,还说打开方法你也知道。” “那看来是某个老朋友送来的东西了。”魔翎拍着盒子说道,“你要不介意的话,我打算回房间再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恐怕有些……”魔翎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少年就心领神会,魔翎嘿嘿一笑,抱着盒子上了楼。 回房之后,魔翎将盒子置于桌上,然后迅速关闭了门窗,又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捻指念了个咒法,将符纸撕作八片,分别扔向了房间的八个角落。符纸片一头没入墙中,立即泛起一层淡黄色的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很快不见了踪影。魔翎这才回到桌前,摸出火折子点着,找到盒面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将冒着火星的折子插了进去。很快,盒面起了反应,只见一条暗红的火星从凹陷处开始,沿着盒面的花纹燃烧起来,不过多时,整个盒面的花纹都被染成了暗红色,甚是好看。接着“咔嚓”一声从盒内传出,花纹的颜色疾速消退,不一会就恢复到了原样。魔翎再轻轻将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芳香便从盒中扑面涌来。 “好香好吓人……” 魔翎看着满满一盒纸包整整齐齐地躺在盒中,惊愕得许久没合上嘴。将它们一一取出清点数目之后,魔翎发现各式各样的千日醉竟有近百种之多。看着如此之多的纸包,魔翎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无比,因为接下来,魔翎就要从它们当中找出与南斗星交给青舟的纸包最为相近的那一枚。 魔翎在椅子上坐定,先闭眼细细回想了当初接过纸包时闻到的味道。接着从堆积成山的纸包中抽出一枚,放在鼻尖嗅了嗅——“不是这个。”说罢,魔翎将它放到了桌上。 就这样,魔翎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将所有的纸包都嗅过之后,发现躺在盒内的纸包还剩三枚。魔翎将这三枚纸包拾起,又仔细嗅了一遍,仍旧分辨不出哪一种更像,于是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炉,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包解开,倒了一半在香炉里,点着后合上盖子,静静地等待烟气从炉顶冒出来。 就在魔翎在楼上舒适地享受着千日醉的芬芳的时候,竹一堂迎来了一天中最忙的时刻,少年在楼下既要替人把脉看病,又要给人抓药算账,可以说是忙得团团转。假如少年知道了魔翎在楼上所干之事,估计要气得直跺脚了。 日落西山的时分,少年总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挥手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少年将门外写着“业中”的牌子翻了个面,露出了“打烊”的字样,然后关闭门户,准备收拾屋子。 “刚才魔翎兄上去之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就在少年嘀咕的时候,魔翎扶着墙壁,慢腾腾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竹掌柜,还未收工吗。”魔翎的身子倚在墙上,满面红光,眼睛尤为发亮,盯着少年嘿嘿笑道。 少年先是一愣,马上从魔翎脸上觉察出了些微不对劲,于是丢下手中的活,上前扶住魔翎问道:“魔翎兄,你没事吧?” “竹掌柜这说的什么话,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魔翎离开了墙壁,将双臂一展,立刻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有倒地,幸亏少年反应快,上前一步将魔翎接住。魔翎又是嘿嘿一笑,满面醉醺醺的模样,手臂挽过少年的脖子,亲热地凑近少年的耳边说道:“竹掌柜,良辰.,你我二人出去快活一番如何?” 少年听到这话,双颊顿时红到了耳根,二话不说,低头扛起魔翎的肩背,架起魔翎就往楼上走。魔翎一看方向不对,连声挥舞双手叫到:“错了,错了,走错了。”可他依旧架不住少年连拖带拽,最后“噗通”一声,被少年丢到了床上。 “不知道你吃了什么东西,怎么发起疯来了?”少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替魔翎盖上被子,魔翎哪里肯干,翻来覆去踢着被子,就是不肯规矩。闹得最后实在没办法,少年只好叹息一声,“魔翎兄,得罪了。”随即将魔翎的身子翻了个面,一掌劈在魔翎的后脑勺处。 这招果然见效,魔翎身子一抖,立刻没了反应。少年重新收拾好了床铺,拍了拍手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摆在桌上的盒子。 “该不会跟这盒子有关吧?”少年走近一些,将盒子端了起来,可是颠来倒去都找不到开盒子的窍门,摆弄一阵无果,只好放下盒子,满脸遗憾地离开了房间。 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的少年突然从梦中惊醒,觉得嗓子干渴无比,便下床来出门盛水。路过魔翎睡的房间,想起了傍晚时分的事情,心里有些放不下,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情况。少年轻轻推开房门,摸着黑蹑手蹑脚地来到魔翎的床前。黑暗中,只能看见床上一团乱糟糟的,少年犹豫了一会,伸手向被子一摸,摸了个空。少年心中“咯噔”一声响,赶紧取来房里的油灯点燃,走近床前一照,哪里都找不见魔翎的影子。 一同不见的还有桌上的盒子,不远处的窗户半开着,这也和少年印象中的不一样。难道说魔翎从窗户跑出去了?那他为什么不走楼下的店门呢,是怕吵醒我吗? 少年想了一会,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少年是知道的,虽然魔翎平常总给人一种沉稳平和的感觉,但他时不时会做出惊人之举,对此,少年也快要习惯了。 于是少年吹灭了油灯,摸黑回到房间,躺下继续睡觉。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在青龙城清冷的大街上,一个修长的身影抱着一个方盒子,正疾速地朝着城东飞驰而去。要是离得再近一些,还能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刻也不离开。这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了城东的一间小竹院内。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声男子的惨叫先从院内传出,接着一间竹屋轰然震响,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苗烧得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将竹屋烧了个干干净净。再看院内,只剩一具焦黑的尸体,掩埋在灰烬之中模糊不清。 第二天日上三竿,魔翎才从睡梦中醒来,刚一起身,脑袋就“哐”地碰在硬物上。魔翎“哎哟”一声,赶紧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碰到的是床梁,只是不知自己何时竟然睡到了床下去了。 稀里糊涂的魔翎从床下爬了出来,理好衣服准备下楼,正好在木梯口撞见了少年。 “青虫兄,早啊。”魔翎最先打了个招呼。 “不早了,魔翎兄,”少年叹了口气,“这都快晌午啦。还有以后不要叫我‘青虫’。” “哎呀?已经晌午了?”魔翎瞧了瞧店门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午间的光景。“没注意,竟然睡了这么久。” “不要岔开话题,”少年不满地瞪着魔翎,“以后再叫我‘青虫’,我可就不会应声了,魔翎兄。” “嗨,你听错了,我分明念的‘千重’,看我的唇形,”魔翎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竹——千——重,怎么样,没错吧?” 少年半信半疑地看着魔翎,说道:“魔翎兄,你莫不是在敷衍我?” “哈哈……怎么会。”魔翎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青虫兄多虑了。” “哎,算了,”少年一瞧魔翎果然不长教训,就懒得再说,转而问道,“昨天夜里你不好好睡觉,跑到哪里去了?” “昨天晚上?我在睡觉啊?”魔翎觉得莫名其妙,“我记得我睡得很早。” 魔翎说的跟少年知道的明显不一样,于是少年又问道:“你记不记得,你昨晚醉醺醺地下楼来过,扶着墙壁,走路都不稳。”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魔翎细细想道,“难道是吸了太多的……啊,不行,还是记不起来。” “那你桌上的盒子呢,你把它放哪了?” “盒子?我就放在桌上的啊。”“可是我昨晚去看的时候,桌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魔翎听到这话,大吃一惊,“那不可能,我睡前分明将它放在了桌上。”话刚说到一半,魔翎就急急转身上楼,“蹬蹬”奔回自己的房间,发现果如少年所说,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跟着魔翎进屋的少年看看桌上,又看看床上,最后看着呆若木鸡的魔翎,不无困惑地问道:“我昨天来的时候,你房间就是这个模样了,你真的在床上睡觉?” “恐怕不是床上,”魔翎摇了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下。” 床下少年还真没注意,现在听魔翎一说,似乎确实有这个可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魔翎在床下睡觉,而窗户不是他打开的话,那就说明另有其人闯进了魔翎的房间。 魔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此时正盯着窗口思索着什么,“青虫兄,这窗户是你打开的吗?” “我也刚想问你哩,”少年即刻说道,“我没有碰过窗户。” “那就怪了,”魔翎边说,边向窗户走去,“我昨天将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你打开的,那会是谁呢——啊,找到了。”话音刚落,魔翎就在窗棱上发现了一指宽度的灰印,“这会不会是鞋印?” “不知道。”少年看罢摇了摇头,“可能是吧,不然这事讲不通了。” “那他闯进我的房间,是想干什么呢。”魔翎所想正是少年所思,两人同时都将视线移到了桌子上,看来答案只有一个,盒子。 这个答案未免太出乎魔翎所料,因为知道魔翎手上有盒子的人,不出三个。除去魔翎和少年,就只剩下李掌柜了。可是李掌柜不会功夫,就算他爬上了二层的窗户,但要破除魔翎在房间八角布下的禁制,几乎是不可能的。 少年离开房间之后,魔翎独自坐在床上,细细思索着盒子不见的问题,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中,魔翎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白玉龙纹玉佩。 “伏琴,我知道你在,赶紧出来。”魔翎将玉佩甩了甩,只见一阵青烟从玉佩中流出,先在半空化作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接着落地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 这位名唤伏琴的少年,年纪看上去与魔翎一般大小,一头银色长发惊艳绝伦,只是身形飘飘浮浮,看不清虚实。 “可算把你叫出来了。”魔翎嘴巴一撇,“你这一阵子都去哪了?” 伏琴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困死我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睡睡,整天就知道睡,”魔翎没好气地看着伏琴,“以前你没有这样嗜睡呀?” “还不都怪你,”伏琴当即说道,“自从半年前你跟天子阁闹翻之后,我的白天跟晚上就倒过来了。只要你一睡着,我就觉得不放心,必须呆在旁边守着。” “啊?”魔翎初次听伏琴这样说,非常惊讶,“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以为这些事自不必说,彼此都明白的。”伏琴挺了挺胸脯,颇为骄傲地说道。 “呸呸,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腔,”魔翎打趣道,“酸死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跟一个叫做魔翎的小气鬼学的。”伏琴这话刚说完,魔翎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追着伏琴要打。两人你追我赶,在房里闹腾了一会,方才停歇下来。 末了,魔翎喘着粗气,扶着墙壁摆手说道:“不闹了,不闹了。我问你,昨天晚上我睡着之后,有没有人闯进过我的屋子?” “有啊,有两个。”伏琴盘坐在空中,不假思索道,“最先一个是撬开窗户进来的,我看你睡得太香,就没有叫醒你,只把你挪到床下去了。” “原来如此,我刚才还奇怪,怎么醒来的时候会睡在床下。” “屋里太黑,我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不过他也没呆太久,拿了桌上的盒子之后,就从窗户逃走了。” “那你怎么不制止他?”魔翎赶紧追问道。 “刚开始本来是想制止的,”伏琴微偏着脑袋,似乎是在回忆昨晚的事情,“可我想知道他拿盒子做什么呀,于是就悄悄跟在他后面,一路跟到了静思苑。” “静思苑?”魔翎听到这个词,很是吃惊,“他是静思苑的人?” “不大像,”伏琴摇了摇头,“不过肯定跟静思苑有些关系。在静思苑的小竹屋里,他跟另外一个人见面了,两人悄悄默默说了很久的话。” “从这里到静思苑可不近。”魔翎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话一定要去那里说?” “嘿嘿。”伏琴笑着飘近魔翎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看见魔翎眉头一皱,脸色变得险峻起来,片刻之后,只听魔翎问道:“那之后呢,拿盒子的人是怎么回答的?” “他没有同意,”伏琴收起了笑容,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之后两人就争吵起来,拿盒子的人被威胁说,若此事不同意,当即会被灭口,于是两人就打起来了。” “结果呢,他真的被灭口了?”魔翎迫不及待问道,可惜不巧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在屋外响起,伏琴警觉地看了魔翎一眼,“下次再跟你讲。”说罢,就钻回了玉佩中。 魔翎刚把玉佩收入怀中,门就被人一把推开,“青虫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竹千重快步来到魔翎跟前,紧张地说道:“魔翎兄,静思苑昨夜起火了!” 正文 第五章 魔翎将竹千重拉到身旁坐下,递给他一杯茶水,让他别急慢慢讲。竹千重将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气息平静了一些,又才说道:“我刚从外边听到消息,说静思苑昨夜发生大火,还烧死了一个学生。” “这消息属实?”“应该不假,很多人都在说。魔翎兄,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静思苑起火,我为什么要去看呢?”魔翎反问了一句。 竹千重没想到魔翎会这么问,惊讶说道:“魔翎兄不是跟静思苑有些来往吗,你不会忘了,半年前离开青龙城的魅羽,就曾是静思苑的先生吧?而且,你还说南若璃也在静思苑求过学……” 竹千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魔翎摆手打断,“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自打魅羽离开青龙城之后,静思苑就萧条了,南若璃返回镜山,我也再没去过静思苑。” “可现在静思苑无缘无故着了火,魔翎兄就一点不关心吗?” “关心归关心,可就这么贸然跑去静思苑,总觉得哪里不太妥。”魔翎蹙着眉头,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不祥的感觉是什么,“不如先将这事放一放,等风头过去了,再去看一看。” “……”竹千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可你就不怕去晚了之后,什么都查不到了?” “嗯……”魔翎撑着脑袋,表情也很苦恼,“让我再想想吧。” 送走竹千重之后,魔翎将怀中的玉佩摸了出来,正要叫伏琴,想了想,又将玉佩放回怀中,收拾一番下楼帮竹千重打理药店去了。 店里的事情忙活完,已经是傍晚时分,简单地吃过了晚饭,魔翎早早地回了房。躺在床上,魔翎满脑子想的都是事情。从南斗星到青舟,从天子阁到静思苑,从盒子的莫名失窃到小竹屋无故失火。事情纷纷杂杂交织在一起,很难理出一个头绪来。 但是凭借直觉,魔翎觉得这一切表象背后,应该有一条线索能将它们都连起来,这条线索可以是南斗星,可以是莫子虚,可以是青舟,甚至可以是——自己。 就在魔翎迷迷糊糊将睡不睡之际,窗外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拂动木窗吱呀作响,魔翎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谁!” 再看窗外,唯有一轮明月高挂天空,并无人影。 “是我多心了吗。”魔翎抿了抿嘴唇,下床来到窗边,四下望去静悄悄的一片,听不见一丝风声。 魔翎倚在窗边立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身影一动,消失在了凉薄的月色之中。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魔翎来到了城东的一间竹院前,环顾无人之后,一个闪身躲进了树上的密叶间。之后魔翎一直在等,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楚在等什么。 没过多久,一个模糊的影子从魔翎的怀中探出头来,还没开口说话,就看见魔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影子绕到了魔翎的耳旁,低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魔翎仅用了唇形回答,影子觉得不解,又问道:“等谁?” “我猜——”魔翎斟酌了一下,“是等那个等我出现的人。” 魔翎这话说得有点绕,影子反应了好一会,又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有人在这里等你?” “不知道,兴许他等的不是我。”魔翎神秘一笑,“那就不妨顺带看看他要等的人是谁。” 影子撇了撇嘴,不喜欢魔翎故作神秘的模样,只说了一句“搞不懂”之后,就钻回魔翎的怀中,没有了声响。 时值初春,虽然告别寒冬已经有些时日,但青龙城的空气仍然带些凉意,即便是在无风的夜晚,浸润在空气中的湿意还是会不依不饶地往衣服里钻,没过一个时辰,魔翎的背心就已经湿漉漉的了。 今夜看来是没有收获了。魔翎望着越来越暗的月色,吸着越来越浓的湿气,不由的叹了口气。心里稍一放松,身子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撩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是谁!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刚听到这话,魔翎心中一凛,好家伙,距我这么近的地方就藏着人,而我还没有发现。可是将话听完,魔翎又不禁想笑,说这种话的人多半是心虚使诈,恐怕他只是听到了树叶的声音,而没有发现人藏在何处吧。 正当魔翎犹豫着要不要探头窥视时,一名浑身白色的长衣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来到了月光之下。 魔翎看到白衣女子,差点没从树上栽下来——她怎么跑这里来了,不对,她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不对,她怎么就这么上当了? “来者何人!”刚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明显是对着白衣女子说的。 “我已经出来了,阁下为何还要藏头露尾,不敢现身?”白衣女子昂首问道。 “我问你是谁!”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于是两人陷入了长久的对峙中。女子站得不累,魔翎看得都觉得累了,这时声音又才响起:“姑娘再不回答,休怪在下出手不留情!” “那正好。想必阁下不会躲着跟我交手吧?”白衣女子丝毫不惧,只想早点看看这藏在暗处说话的人是谁。 女子话音未落,就听见“刷刷”几声响,数枚银镖从院中一个暗角落里射出,直直地向着女子飞去。女子从容地一挥衣袖,将银镖悉数拦下,接着放出一条白练,朝着角落追去。 躲在角落里的人腾空而起,身子落到了月光之下,奈何他穿着黑衣蒙着黑布,加之夜色朦胧,魔翎仔细盯了他很久,还是没能认出他的模样。 “姑娘好身手,不知师从何处?”蒙面人跟白衣女子对峙了一会,僵持不下,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我问你,静思苑起火,可跟你有关?”白衣女子哪有心情闲谈,厉声喝道。 “我也想问姑娘,静思苑起火不起火,与姑娘有关系吗?” 白衣女子听了这话,非常恼怒,脚下一蹬便朝蒙面人袭去。蒙面人也不躲避,迎面而上,两人在半空中结实地对了一掌,各自退后两三步,稳住身子之后,都没敢再贸然出手。 这一次的交手魔翎看得很清楚,蒙面人吃亏不小。虽然二人都被掌力震退数步,但是蒙面人的手臂禁不住地打颤,反观白衣女子,却跟没事一般。然而奇怪的是,白衣女子并没有乘胜追击,难道她没有看出对方已经心生退意了吗? 想到这里,魔翎偷偷从袖中摸出几根细针,在指间绕了几圈,然后丢进了昏黑的夜色中。 白衣女子还想从蒙面人口中问出大火的事情,可是蒙面人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这终于惹恼了白衣女子,两人厮缠在一起,又过了十余招。 蒙面人眼看着自己渐渐落了下风,遂纵身一跃,退后了十余步,高声道:“下次再领教姑娘武艺,告辞了!” “贼人哪里走!”白衣女子一声喝,甩出白练朝蒙面人追去,蒙面人回头丢出几枚银镖,将白练生生斩断。眼看蒙面人就要逃脱生天,魔翎忽然伸手朝着虚空一抓,一张隐匿了身形的大网便从天而降,将蒙面人笼在了其中。 蒙面人惊恐异常,可越是挣扎,就被网得越紧,远处的白衣女子只看见蒙面人在半空中痛苦地扭动身子挥舞四肢,却浑然不知缘故,一时间竟然看出了神。 魔翎算计着蒙面人快要筋疲力竭,正打算收网,不料蒙面人厉声高喝,活生生地用身子将网撑破了一个口子,只听“嘶啦”一声响,蒙面人手臂处的衣服裂成了碎片,暗红的血滴像雨水一般洒在地上,那副光景好不骇人。 蒙面人挣破网后,不敢久留,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小竹院。 白衣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可惜此时再追已经来不及,只好叹气作罢。 魔翎看见事情已了,正想开溜,不料女子开口说道:“既然都出手了,还不肯现身见一面吗。” 魔翎装作没有听见,仍旧藏在树叶间一动不动。于是又听女子说道:“早就知道你藏在那里了,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白衣女子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还在四下飘忽不定,魔翎不禁掩嘴偷笑,看来她还挺机敏,将刚才蒙面人使出来的招数现学现用。 可让魔翎没有想到的是,白衣女子接下去的一句话惊得自己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愿意出来吗,魔翎。” 魔翎被人识破,这才撇撇嘴,无可奈何地从树叶间钻了出来,慢腾腾地来到白衣女子跟前,拱拱手说道,“南姑娘,有些时日不见了。” “果然是你。”南若璃看见魔翎走到亮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又重复道,“我就知道是你,藏在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 “南姑娘怎么知道树上之人是我?”魔翎假装没看见南若璃的脸色,问了一句。 “大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南若璃蹙着眉头说道,“身上时常带着千日醉味道的人,我就见过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魅羽姐姐。” “原来如此。”魔翎信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停喊冤:你可真是南家大小姐,不见得世面,青龙城吸千日醉的人多了去了,可不差我一个哩。 “所以我马上就知道是你了,藏在暗处用些阴险手段,也是你的惯常做法。” “我是怕那人逃掉,才出手帮南姑娘的。” “谁要你帮了,”南若璃哼了一声,“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被人逮住反而吃大亏。” “南姑娘这是在关心我嘛?”“谁关心你了!” “好,好,”魔翎哭笑不得,“是我会错意了。可是南姑娘就没想过,树上的人兴许会是魅羽?” “你是故意这么问的?”南若璃瞪了魔翎一眼,语气顿时变得冰冷,“半年前,就因为你对我隐瞒,魅羽姐姐才会独立奋战,败于天子阁的长老之手,含恨离开了青龙城。如今你又说这种话,难道是幸灾乐祸不成?” “哎——”魔翎叹了口气,“南姑娘果然是因为半年前的事情,一直对在下耿耿于怀,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南姑娘何苦始终念念不忘。” “真是厚颜无耻!”南若璃打断了魔翎,“若是旁人也还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听了真叫人恶心!” 魔翎没有料到南若璃的反应会这样大,不由沉默了半晌。 难道说魅羽在她心中的分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吗? “怎么,你没话说了吗。”南若璃冷哼一声,走近一步,“我问你,魅羽姐姐和天子阁长老交手的那一天,你去哪了?” 魔翎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道:“就算那天我告诉他们交手的事情告诉给了你,你们恐怕也不是三长老的对手。”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南若璃恨恨地咬着牙齿,“真是看错你了,我原以为,再不济再不济,你至少会坦荡地反思认错,没想到竟然找这种借口搪塞,你——”南若璃实在是气不过,索性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了小竹院。 魔翎默默地看着南若璃远去,身子一动也不动。等到再看不见南若璃的影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魔翎的怀中钻了出来,嘿嘿笑道:“又挨南若璃的骂啦。” “你就别打趣我了。”魔翎苦涩一笑,实在是没有心思跟伏琴开玩笑。 “那就追上去,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如何?” “能说的话我早就说了,”魔翎面露忧色,“我答应过南斗星,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能提,包括南若璃在内。”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伏琴不满地说道,“你就算偷偷告诉了南若璃,南斗星也未必会知道,相反,南若璃肯定会帮着你一起隐瞒的。” “你弄错事情的关键了。我们要瞒住的人,恰恰不是南斗星,而是除了你我他三人之外的其他人,就算只多了一人知晓此事,未免不会引起什么变故。南斗星要我缄口不言,应该有他的考虑。” 伏琴听了这话,知道劝不过魔翎,可一想到要将真相埋在心底,自个儿受委屈,就觉得烦躁不安,绕着魔翎的身子转了好几圈,这才丢下一句话,钻回了玉佩当中。 “不管你这个死脑筋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正文 第六章 魔翎回到竹一堂,已经是天色将晓时分。离开小竹院后,魔翎还顺路去拜访了李掌柜。见到李掌柜,魔翎从怀中摸出了两枚纸包,递给李掌柜问道:“李掌柜,这两枚千日醉,你是从哪里买到的?” 李掌柜犹豫地接过纸包,面露难色,“魔翎,这事可不好办,干咱们这行,可不能私自透露货主是谁。” “事情好不好办,还不全在李掌柜你一句话。”魔翎不想与李掌柜周旋,便单刀直入说道,“你将货主的名字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这……”李掌柜迟疑不定,“你不会也想掺一手吧。” 魔翎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李掌柜顾忌的是什么,于是坦然笑道:“李掌柜想多了,你先尝尝里面的货,保准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李掌柜将信将疑地嗅了嗅纸包,脸色豁然开朗,抬起头来看向魔翎,“不算上品啊。” “李掌柜明白就好,在下如果真想插手千日醉的买卖,就不会挑这种粗制品。如何,李掌柜现在可以将货主的名字告诉在下了?” “好说,好说,”李掌柜喜笑颜地将纸包收入怀中,凑到魔翎耳边悄悄说了一个名字。 “听这名字,货主是个女子?这两种千日醉,都是出自她手?”魔翎有些惊讶。 “嘘。”李掌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说这人可神秘得很,从不亲自出面交易,我对她的情况也了解不多,魔翎,你想找到她可得费点工夫哩。”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魔翎再没有四处奔忙。白天帮竹千重打理生意,晚上回房跟伏琴谈论近来发生的事情。夜深人静的时候,兴许会赶回镜山看一看莫轻瑶,然后在天明前再溜回竹一堂。日子便这样一点点地流逝而去。 直到有一天,正在帮忙的抓药的魔翎忽然想到什么,冲不远处的竹千重问道:“你爹去西边采药,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竹千重扳着指头算了算,“他去了也有半个月了,差不多这几天就能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算不上多大的事,只是想起了就问一下。”魔翎说完便埋头抓药,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又抬头问道:“那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晴鸢的女子?” “你说的谁?”竹千重没听清,于是魔翎又重复了一遍,“晴鸢,晴天的晴,纸鸢的鸢。” “不认识,”竹千重摇了摇头,“听都没听说过。这人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兴许是——卖药的吧。”魔翎耸了耸肩膀,“我在想你会不会认识她。” “如果做的是药材生意,爹可能会知道——不对呀,魔翎兄你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 “我几年不做生意,跟这方面的联系断得差不多了,而且药材的花样翻新太快,今时早已不比往昔啦。” “有这么快吗?”竹千重一脸的疑惑,“我感觉很难得才会碰见一味新药。” “哈哈……咱们俩说的恐怕不是一件事,”魔翎摆着手笑道,“算啦,你要是不知道,我就等你爹回来再问问他。” 数天之后,竹千重的老爹果然驾车回到了青龙城,在竹一堂见到魔翎之后又惊讶又高兴,还不顾卸下马车上的药材,就拉着魔翎的手开始问东问西,弄得魔翎既有点受宠若惊,又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些年来过得可好吧,莫轻瑶那小丫头呢,有些年没见着她了。你们还住在镜山里?还是移到青龙城来住吧。莫老头去得早,丢下你们两个相依为命,真是苦了你们了。”竹父一连串问了不少问题,魔翎只能趁着竹父说话的间隙简短回答。当竹父最后知道魔翎如今正在替南斗星做事的时候,脸上浮起了一层担忧,“南斗星这个人我了解不多,但是听旁人讲,他心机深重,不易猜透,你与他共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这话千重兄已经告诉过我啦,竹伯伯尽可放心,翎儿一定会留意。” 竹父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对你当然放心,你不论说话做事都远甚同龄人,有时候连莫老头跟我都叹之不及,不过莫轻瑶那丫头年纪尚小,你可要多加照顾,她可是莫老头家仅剩的独苗了——哎,你看我这嘴,刚才这话你就当竹伯伯没有说过吧。” “没什么,”魔翎微微带着苦笑,“事实本来就是这样,我也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老爹当年对我的恩情,我自当报还给瑶儿。” 魔翎这话一出,竹父便叹道:“何时我家千儿能有你十分之一的才干,我就能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了。” 魔翎赶紧说道:“竹伯伯言重了,千重兄现在就能独自撑起竹一堂的生意,以后肯定了不得。” “噢?”竹父听到这话,绕到柜台后翻起了这半个月来的账簿,发现事情果然如魔翎所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竹一堂的生意一点没有落下。竹父面露悦色,嘴上却道:“这想必是你帮了他不少忙吧?” “哪里哪里,要说帮忙,应该是千重兄帮了我不少忙才对。”魔翎连连摇头。 早在一旁看不下去的竹千重,这时上前将账簿一把夺了过来,说道:“生意还是平平,有什么好看的,老爹你赶紧去把马车里的药材卸下来,别放发霉了。”竹千重一边说,一边连推带搡将竹父赶到了店外,回来之后,竹千重长叹了一口气,对魔翎说道:“我爹他就这样,你不是不知道,你用不着太搭理他。” “哈哈……”魔翎笑得有点苦涩,“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如说,还有点点羡慕。” “羡慕?”竹千重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没什么,”魔翎摇了摇头,“既然你爹回来了,那我就不便再在这里久待,等我问过晴鸢的事后,我就出去呆一阵子。” “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啊,”竹千重一听话不对劲,连忙制止道,“你要觉得不方便,楼上还有两间空房,打扫打扫也是可以住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在这里久留,恐怕也不是个事,况且前些日子出了盒子被窃的事情,说不定我已经被谁给盯上了,我需要出去想想办法。” 竹千重见魔翎执意要走,知道挽留不住,便说道:“这些天来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在这帮忙,我可真忙活不过来。刚才那些话我是说给老爹听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嗨,我还能听不明白嘛,”魔翎笑着拍了拍竹千重的肩,“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早过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啦。” 魔翎这话看似豁达,听在竹千重耳中,却有份沉重的感觉。想到魔翎出门离去的景象,竹千重忽然觉得,此去一别,恐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念及此处,眼角竟然有点湿润。这一光景看在魔翎眼中,却是吓了一跳,还道是自己说了什么要不得的话,让青虫兄想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正文 第七章 离开竹一堂的时候,竹父与竹千重百般挽留,魔翎差点被两人说动,决定继续住下来,亏得关键时候,抚琴悄悄露出头,在魔翎的耳边说了一句:“你可想清楚了,你要追查莫家的事,莫家也能追查你的事,莫轻瑶算是有南若璃照顾,竹千重父子可就没什么靠山了。” 伏琴这话将魔翎一下子点醒,于是魔翎坚决推辞了二人的好意,甚至在走之前,还告诫竹千重道:“若是有人来这里问起我的事情,你就推说不知,就算他说见我在这里出没,你也只说我是来瞧病。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跟我有交情。” “这……”竹千重哪里能答应魔翎这种要求,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又见魔翎将手搭在竹千重的肩上说道:“瑶儿老爹的事情,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切莫让竹伯伯步了后尘。” 竹千重身子一颤,立刻明白魔翎话中之意,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魔翎见竹千重应允,便笑着与二人道了别,趁着夜色离开了竹一堂,消失在寂静的青龙城中。 这天晚上,魔翎几乎彻夜未眠,一直在与伏琴商讨接下去的行动。魔翎认为,当务之急是找到偷盒子的贼,然后顺藤摸瓜找出在静思苑纵火的人,其次是根据竹父告诉自己的关于晴鸢的消息,打探清楚南斗星手中千日醉的来历,顺势查明南斗星、青舟,以及莫家家主莫子虚这三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伏琴则不这么想,要找偷盒子的贼并不容易,而那个在静思苑纵火的人早就逃之夭夭,线索也跟着断掉,根本无从查起。当前形势下,不如先找到晴鸢,看看她跟南斗星是什么关系,如果只是一般的买卖关系,那就没有往下追查的必要,而应该将重心转移到青舟身上。既然南斗星说莫家牵涉在内,那就算青舟口中的“那个人”不是莫子虚,也应该跟莫子虚脱不了干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得各让一步,决定先从青舟下手,毕竟这是最容易获取线索的地方。 两人商定完毕,决定依计行事,天没亮就早早来到天子阁守着,准备半路将青舟拦下。 可是魔翎从天晓等到天明,眼看着进入天子阁的学生越来越少,就是不见青舟的身影,魔翎心生疑惑,于是随便从路上拦下几个学生,向他们打探关于青舟的事情。 可这些学生的回答让魔翎的疑惑一下子变成了惊讶,别说认识青舟了,就连青舟这个名字,他们也是听都没听说过。 这怎么可能,青舟在天子阁里不是小有名气吗。魔翎有点想不明白了,上次随便拦下一个学生,便从他口中得到了青舟的消息,要说这是巧合,也未必太过于巧合——除非这人是被人有意安排而来——这也未免牵强。除了南斗星,还有谁知道自己会来天子阁找一个叫青舟的学生呢? 想来想去得不出答案,魔翎只好跟往来的学生继续打探青舟,但很快自己这个奇异的举动就引起了天子阁大门守卫的注意。魔翎远远看见守卫向自己走来,心知不妙,只得一个转身逃之夭夭。 离开天子阁的魔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活生生的一个人不会在突然之间没了音讯,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魔翎想到这里,心中一阵胆寒,于是加快步子,在大街小巷中左拐右拐,来到了一条小巷的尽头。 魔翎在巷尾的墙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一块松动的砖石,将它取了下来。砖石的后面有几个凸起的石块,似乎可以按下去。魔翎依稀记得,当时的青舟在取下砖石之后,曾经按过这几个石块,但自己记不清他按下的顺序。 魔翎略作沉吟,随即蹲下身,“喝!”地一声,五指入地,挖出巴掌大的一块土石,在手心捏碎之后,一搓一拉,捏成了一柄短剑形状,再口吐一个“凝”字,只见剑身一缕青光流过,碎石纷纷凝在一起,连纹路也变得光滑不少。 魔翎拿住剑柄,试探性地戳了戳其中的一个石块,石块沉了下去,并没有什么反应。魔翎稍稍宽了心,又向另一个石块戳去——就在石块刚刚被戳下去的那一刻,“嚓嚓”数声厉响,几根尖刺从四面疾速弹出,将魔翎手中的石剑刺了个粉碎。魔翎慌忙丢下石剑,将手收了回来。 看来这第二下是按错了。没过一会,尖刺慢慢缩了回去,那几个凸起石块也恢复到原样,可是现在再按却按不动了。魔翎叹息一声,将砖石塞回墙上,转身快速离开了小巷。 魔翎离开之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深巷里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隆隆”声,侧面的墙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阴狠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四下环顾无人之后,方才随着合上的缝隙消失不见。 既然青舟这边的线索莫名断掉,那剩下的就只有晴鸢了。离开竹一堂之前,魔翎从竹父的口中得知,晴鸢是近些日子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物,以前从没有听说过。竹父是在药材行当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没有错。再想到千日醉也不过是近两年才逐渐为人所知,由此甚至可以猜测,晴鸢就是靠着买卖千日醉发的家。 就魔翎所知,成品千日醉不易获取,加上千日醉的产地又远在西白虎,青龙城里懂得炼制千日醉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在千日醉刚刚流向市面的时候,它的份量并不多。 买卖千日醉的人一般有三种。一种是像李掌柜这样,从他人手中一次收购大量的成品,再一点点地卖出去;另一种人从西白虎买来千日醉的原料,炼制为成品之后再卖给李掌柜;第三种人比较特殊,他们类似于镖局,依靠押运货物吃饭,只不过他们押运的是千日醉。 弄清楚晴鸢是哪一种人,对魔翎来说很重要。如果是前一种,那么魔翎可以放出消息说,如今白虎郡有一大批成品千日醉,想要卖到青龙郡来,奈何路途遥远、不悉地理,便想找人代为运送——又或者卖给内行的人,给自己省下一笔运输的费用。 青龙城里不乏李掌柜这种廉价买入高价卖出的传统药材商,而晴鸢却能在短时间内在青龙城站住脚跟,那她要么懂得炼制千日醉的秘法,要么在药材运送方面有特殊渠道——魔翎觉得这样推测合情合理。 如果晴鸢属于第二种人——魔翎对此颇感兴趣——那魔翎准备放出消息说,如今手中囤积了大量的千日醉原料,却和调制千日醉的人闹了矛盾,双方不欢而散。由于不想让原料废在自己手上,于是打算雇佣一个会炼制千日醉的人,又或者将原料贱卖出去。 如此一来,只要准确的消息一经放出,魔翎便可以安坐家中,等待晴鸢自己找上门来。 计谋一定,魔翎便唤出伏琴商量如何行动。伏琴猜不透晴鸢是哪一种人,便对魔翎说,不如将两个消息同时放出去,到时候再一一甄别。魔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同意了伏琴的意见,陆续找来那些曾与自己做过地下生意的掌柜,将自己手中囤货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其中不少掌柜一听说魔翎想要出手大量的千日醉,当即两眼放光,忙说自己愿意将货买下,可一等魔翎说完货物还远在白虎郡,这些掌柜脸上的兴奋之色就荡然无存。 “嗨,有那工夫去白虎郡取货,不如就在当地买成品千日醉,魔翎兄,你这生意做亏了,做亏了啊。” “徐掌柜这话怎么讲?” “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话说得不好听,魔翎兄你也别介意。这千日醉在白虎郡和青龙郡两地的价钱可谓是天差地别,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抢着做千日醉的生意。但是魔翎兄你可能不知,近些年来白虎郡内动荡不安,流匪四处作乱,难民纷纷逃往其它三郡。在这种形势下,别说做生意了,想在白虎郡内安身都是一件难事。所以要我说啊,魔翎兄,你这批货可能是运不出来了。” “竟然有这种事。”魔翎摸着下巴,细细沉吟道,“那如今青龙城内流通的千日醉,都是从哪里运来的?” “这个嘛……”徐掌柜一下子被问住了,“我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听魔翎兄你这么一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魔翎带着这个疑问接连拜访了多个掌柜,大多数都答不上来。可其中有一个掌柜想都没想,就告诉魔翎道:“魔翎兄弟哟,这才多久不做生意,你的脑子就不灵光啦。只要有钱赚,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没人干,你说对不对?” 这话将魔翎一下子点醒,“那这么说的话,千日醉竟然全都是从白虎郡运过来的?” “你说呢,魔翎兄弟。” “不简单,真不简单,”魔翎禁不住拍手叫好,“我问过许多人,他们都告诉我说白虎郡动乱不安,生意难做,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偷运千日醉。那依你看,我将那批货物托付给此人,是否可行?” “这话我可不敢说得太满,不过魔翎兄弟你可以试一试。” “那就劳烦钱掌柜牵针引线了。事成之后,魔翎必有重谢。”魔翎拱手先行道谢,却被钱掌柜单手一推,“道谢就不必了,咱们还是老规矩,五五分成。” “钱掌柜真是狮子开大口,我看这生意难做。”魔翎脸色微怒,将手收了回来,拂了拂衣袖准备走人。 钱掌柜见状,赶紧从身后拉住魔翎,好言劝道:“买卖不成情意在,魔翎兄弟何必动怒,刚才我就随口胡诌了一个数,你我之间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你就是一分不给,做兄弟的还不是得帮你这个忙。” “那我就当真一分不给咯?”魔翎半开玩笑地说道。 “嗨,你看你这话说得,”钱掌柜嘴角抽搐道,“魔翎兄弟也是大度之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不如这样,三七开,你七我三,怎么样?” 魔翎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二八开,不能再多了。” 钱掌柜盯着魔翎的手指,脸上全是不甘,过了好一会,才狠狠一跺脚,“好,二八就二八,魔翎兄弟,为了帮你这个忙,我可是连老脸都不要了!” “这话怎么讲?”“魔翎兄弟,你想见的这个人,只有在有生意做的时候才肯出面,对那些去找他的人,他一概不见。我这次将你引荐给他,极为冒险,一着不慎就再也跟他做不了生意。” 魔翎听后豁然一笑,略带调侃地说道:“那你可要想好了。生意若是谈砸了,可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嗨,我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魔翎兄弟你吗。”钱掌柜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魔翎说的,“你尽管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好说好说。钱掌柜如果有消息了,便去城西的茶馆佘一壶茶,我看见之后,自然会来找你。”魔翎交代完,转身就走。 “魔翎兄弟,可别忘了这个!”钱掌柜在身后举着两根手指头高声喊道。 “事成之后,少不了钱掌柜的好处。万药大会前后,我都会在青龙城,到时就恭候钱掌柜的好消息了,告辞!”魔翎飞身一跃,踪影随着话音一并消失不见了。 正文 第八章 将两条消息放出去后的第二天,魔翎回了一趟镜山。 临行之前,伏琴从玉佩中钻了出来,惊讶问道:“黄药庄过几日就要开万药大会了,你不留在城里等消息吗?” “不着急,消息跑不掉,还是回家去陪瑶儿要紧。”魔翎如此答道。 魔翎口中的瑶儿,自然就是镜山家中的那个小丫头。小丫头今年刚过九岁,便进了莫家的大学堂里念书。说到魔翎跟莫家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几年之前,小丫头的老爹病逝,尸骨未寒之际,棺材就被宗家的人劫掠走了。那时的小丫头年纪还小,大概记不得这件事情,但是魔翎记得是一清二楚。 但这只是魔翎怨恨宗家的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要往回追溯到更早之前,魔翎的族人被灭一事上了。老爹在死前,曾经交给魔翎一卷书简,上面记述了多年以前,莫子虚率领亲族远征东冥的事情。魔翎不是蠢人,猜到这件事跟极东一族的灭亡有着关联,换句话说,魔翎跟莫子虚之间,很可能存在着家仇。 处在这样一种境遇的魔翎,按说不应该把小丫头送到莫家的学堂去念书,若是莫子虚知道自己是极东一族的后人,此举岂不等同于羊入虎口。但是老爹死后,小丫头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身子一直很羸弱。起初,魔翎想将瑶儿送去南家学堂,但是南若璃将自家教书先生的话转告给魔翎说,与其将小丫头送到南家的学堂念书,不如送去莫家的学堂,因为莫家的功法对强身健体益处良多。 魔翎在这件事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听从了南若璃的建议,提心吊胆地将小丫头送到了莫家的学堂。这之后,魔翎跟莫家的关系就越发显得微妙了。 魔翎回到镜山小院的时候,小丫头已经在学堂里了。魔翎从里屋另取来一身衣服换上,又随手抓了一撮脂粉涂于面颊,解下束扎的头发,简单拾掇装扮一番,感觉不会被人认出来了,方才一路悄无声息,潜进了莫家大学堂。 先生正在堂上讲课,魔翎神不知鬼不觉地飞上房梁,隐蔽了气息躲在角落,视线在堂下的学生当中扫来扫去,寻找小丫头的身影。 没过一会,就在偏后的角落里发现了小丫头。 “这丫头,怎么喜欢挑角落坐,这不就听不见先生的声音了吗。”魔翎自言自语说着,不料伏琴探出头来接了一句:“还不跟你一个样。” 魔翎知道伏琴是在讥讽自己做梁上君子,便岔开话题道:“你觉得这个先生讲得如何?” “啧啧,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哩,”伏琴嘻嘻笑道,“你不也是个先生嘛。” “呸呸,此事莫要再提,谨防隔墙有耳。”魔翎脸色微凛,口气依旧舒缓,“我虽然给别人念过不少书简,但要说听人讲课,这可是第一次。你就不一样了,你听我念诵书简,估计都快听烦了吧——如何,你听他讲课?” “嗯……”伏琴琢磨了一会,“普普通通?” “普通啊……普通就够了。”魔翎细细嚼着伏琴的话,有股差强人意的味道。“不过小丫头听得倒挺认真,这一点像我。” 伏琴听了,捂嘴开始笑,魔翎见状,撇撇嘴道:“笑什么,我还没说完哩,这一点像我,更像你。” 伏琴没想到魔翎会这么说,张着嘴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将视线移到了别处。魔翎得意地耸了耸肩,陪着小丫头将课从头听到了尾。 散学之后,魔翎没有急着从梁上下来,想等堂中学生都离开,再悄悄地溜出学堂。可让魔翎意外的是,先生才离开之后不久,学堂里便生了事端。 最开始是两个学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争吵之中,高个子的学生将矮个子一把推到在地,矮个子站起身来正准备反击,不料高个头的身后忽地又冒出几个学生,将矮个子团团围住。矮个子见势不妙,转身想走,却被高个头一把按住肩膀,一时间挣脱不开。 学生之间发生争执,魔翎不是没有听闻,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凌,魔翎还是初次看见。仔细斟酌之后,魔翎还是觉得自己不便干涉,莫家学堂中不乏宗亲子弟,如果贸然出手,招惹到了什么大人物,事情处理起来会非常麻烦。 就在魔翎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的时候,小丫头从旁站了出来,指着高个头大声说道:“你们干嘛又欺负青苇!” 高个头转过脸看见小丫头,顿时不高兴起来,“怎么又是你,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三天两头欺负青苇,我就要管!”小丫头不甘示弱,昂着脖子看着高个头说道。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瑶儿妹妹真是出息。”这话是伏琴说的。 “是啊……”魔翎紧紧地盯着高个头的学生,心情有些复杂。 “可比你出息多了。”伏琴又接了一句。 “是啊……”魔翎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伏琴这边,伏琴还要说的时候,魔翎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只见堂中央的高个头跟旁边的学生耳语了几句,然后朝着小丫头走了过去,停在三步远的地方,不无威胁道:“今天这事是青苇先挑起来的,我奉劝你不要插手,不然的话……” “不然你要做什么。”不知道小丫头是真的不懂,还是真的不惧,当即反驳回去。这让高个头脸色一阵青白变化,手中的拳头一下子攥了起来,“你再嘴硬,别怪我不客气。” “哼,你就知道逞凶,我才不怕你!”小丫头话音刚落,高个头就举着拳头挥了过来,小丫头见势不妙,蹲下身子朝旁边闪去,躲过了高个头的拳头。 “你就这么看着?”伏琴见小丫头差点受伤,心里着急了,对魔翎袖手旁观的做法非常不理解,“莫轻瑶没学过什么功法,这要是真打下去,会吃大亏的。” “我知道。”魔翎的回答很简短,这就让伏琴更加着急,“那你还不出手帮她?” “你只看到瑶儿落了下风,就看不见那人出手有所顾忌吗。”魔翎蹙着眉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顾忌瑶儿,还有,我想看看,瑶儿准备怎么应对。” “你……”伏琴急得一噎,“那莫轻瑶真被打伤了怎么办?” 魔翎没有回答。就在两人争谈的时候,小丫头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跟高个头开始对峙。高个头一拳没有打中,心情明显不愉快,阴沉着脸朝着小丫头逼近,小丫头很识趣地往后退。高个头每进一步,小丫头就退后一步,始终跟他保持了三步远的距离。 “莫轻瑶这是打算跟他周旋吗。”伏琴自个儿紧张得不行,“兴许是想拖延时间,等周围的学生将先生叫回来。”可再往四下一扫,看热闹的学生围了一大圈,就是没有人想到去叫先生。 两人你进我退,绕着学堂转了大半圈,高个头忽然猛进几步,小丫头反应不及,脚后跟磕到桌边,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高个头趁机冲上前,一拳砸了过去,小丫头躲避不及,只好用双手护住脑袋,准备硬接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魔翎隔空一个弹指,正好打在高个头的手臂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高个头的拳头偏向一边,结结实实地落到桌子上,“嗵”地砸出一声闷响。 “谁!”高个头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四下环顾,十步之内都没有别人,“难道是她……不可能啊。”高个头揉着肿痛的手,满脸怨愤地看着小丫头。 小丫头从指缝间瞧见状况,才知道高个头打偏了,顿时幸灾乐祸地嘻嘻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高个头更加羞愤难当,当即又是一拳砸了下去。魔翎跟上一个弹指,高个头的拳头再次砸偏在了桌上。 “到底是谁!”高个头怒吼着转过身,视线所过之处学生无不低头避嫌。看到这一幕,魔翎已经能推测出高个头在学堂中的地位了,敢情小丫头惹了一个大家都不敢惹的人物。 “哼,还以为你多能沉得住气,还不是出手了。”刚才还怂恿魔翎动手的伏琴,这个时候反倒闹起别扭来,“有能耐你倒是任由莫轻瑶跟他打。” “说什么蠢话,”魔翎瞪了伏琴一眼,“要是那小子背后没人,脖子早被人拧断了。” 魔翎这话的意思有点复杂,大概是想说,如果不是投鼠忌器,高个头早就死于非命——伏琴下意识地以为是魔翎想要除掉高个头,心中不由一阵胆寒,他护着自己妹妹不错,但做法会不会有些过分了? “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高个头连续两次吃亏,羞愤交加,冲着小丫头怒斥道。 “明明是你自己打不中,还怪别人用了妖法,呸——”小丫头冲高个头吐了吐舌头,站起身就往堂外跑。高个头当然不肯放过小丫头,抬脚就要追。魔翎看准时机,一指弹在高个头的膝盖上,高个头“嗷”地一声惨叫,打了一个踉跄之后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莫轻瑶,我不会放过你!”高个头看着小丫头越跑越远,愤恨地喊道,又回过头对身后的几个学生吼道,“你们赶紧去追,必须给我追回来!” 闻言的几个学生,慌忙追了出去,可是没过一会,就陆续折转回来。高个头趴在地上,发怒道:“人呢?你们连一个小丫头都追不上?” 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高个头正准备开口大骂,就听见堂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不用追了,我又回来了!” 看见已经跑出去的小丫头又调转回来,不仅堂内的学生,连魔翎和伏琴二人也很吃惊,跑都跑了,还回来做什么? “来得好!”高个头在旁人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我今天不让你长点教训,我就不叫莫嗣……安……”高个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基本都听不见,只因为他看见跟着小丫头返回学堂的,还有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 躲在梁上的魔翎也看见了,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伏琴看了看白衣女子,又瞄了一眼魔翎的神色,心道:同样是爱护着莫轻瑶的两个人,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莫轻瑶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另一个却只能躲在莫轻瑶身后默默注视,虽然不知道魔翎对此作何想法,但想必心里不会太舒服,毕竟这是自己的妹妹,而自己能做的却比一个外人还要少。 “走吧。”出乎伏琴意料的是,魔翎收回视线后,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吗?”伏琴惊愕地张大嘴巴,“现在就走不合适吧。” “走吧。”魔翎重复了一遍,“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说完,魔翎屏住气息,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学堂,伏琴迟疑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临出门的时候,恰好听见堂中的高个头破口骂道:“又是你这妖女,刚才就是你在暗中施展妖法捣乱对吧,别以为我怕你,我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文 第九章 离开莫家学堂很远之后,魔翎停下步子,回过头望着学堂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你是在问我?”伏琴晃悠悠地飘在魔翎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在旁人看来,你确实很冷漠。” “果然啊……”魔翎有点泄气,“那你呢,你也觉得我很冷漠?” “唔……”伏琴陷入了沉思,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觉得呢,你将自己的想法藏得太深,让别人猜不透,加上善意轻易不流露出来,会让别人觉得你难以接近。” “可是我的想法又能跟谁说呢,南若璃吗,还是竹千重?能说的我都告诉他们了。” “恰恰相反哩。你确实告诉过他们很多事情,但是每件事情你又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些东西,这会让他们觉得你是在故意隐瞒。你可能觉得有些事情不说比较好,但他们可不一定会这么想。” “我有吗?”魔翎一脸无辜地看向伏琴,反问了一句。 “当然有啊!”伏琴比魔翎还惊讶,“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竹千重猜得出你在调查莫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他一直担心你对莫家贸然出手,你却不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你打算怎么做,别说竹千重了,换做是我,也不会高兴你的做法的。” “你要我怎么说,对莫家动手是迟早的事情,难道动手之前,还要知会竹千重一声不成?”魔翎不服气地反驳道。 “这……”伏琴无以应答,只好说道,“就算是这样,告诉他也比隐瞒着好。” “我觉得不然,告诉他的话,只会让他更担心。” “这只是你的想法,别人想的跟你完全相反哩!” “相同的话还给你——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 “你……”伏琴被魔翎说得哑口无言,“哎,不跟你争了,你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伏琴说罢,一头钻进了玉佩中,任凭魔翎怎么喊也不回答。 此时此刻在莫家学堂中,南若璃正挡在莫轻瑶身前,蹙着眉头看着高个头,不快地说道:“怎么又是你,上次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这话应该我来说!”高个头气得直跺脚,指着南若璃骂道,“每次都是你这妖女来坏事,你信不信我让我爹把你教训一顿!” “你爹又是谁?”南若璃本来不想跟高个头争论的,但一听他将老爹搬了出来,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说出来吓死你!我爹就是莫家的宗主,莫子虚!” 南若璃听到莫子虚这三个字,心头微微一颤,蹲下身问莫轻瑶:“他说他爹是莫子虚,是真的吗?” “不知道。”莫轻瑶摇了摇头,“他老是这么说,然后大家就很怕他。莫子虚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大家都怕他?” “没什么好怕的,”南若璃温柔地摸着莫轻瑶的头,“有你若璃姐姐在,就算是莫子虚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嘿嘿,”莫轻瑶抱着南若璃的腰,脑袋在南若璃的怀里蹭了蹭,“瑶儿知道,若璃姐姐最好啦。” 南若璃站起身,对高个头回道:“不管你爹是莫子虚还是莫乌有,你若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在学堂中作威作福,那就大错特错了。下回再让我看见你欺负瑶儿妹妹,我就让你苦头吃个够,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总有你吃不消的时候。” “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过仗着自己会点妖法,就,就——”高个头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词,半截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惹得旁边的学生纷纷捂嘴偷笑。这一举动更加激怒了高个头,高个头挣开旁边人的搀扶,就要朝着南若璃冲去。 “死性不改。”南若璃冷哼一声,丢出白练击中了高个头的膝盖,高个头哀号一声,还没来得及倒地,就被紧跟而来的绸子裹了个结实,再也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这妖女!”高个头在地上狼狈地滚来滚去,就是挣脱不开,南若璃走上前去,冷眼看着高个头问道:“这下长教训了没?” “呸!”高个头朝着南若璃啐了一口唾沫,却被南若璃躲开,“你再不放开我,不会有好果子吃!” 南若璃嫌弃地退了两步,将手中的白练微微一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高个头痛苦地来回打滚,“我的手,我的手!” “只是脱臼而已,你喊什么喊。”南若璃脸上的嫌弃之色愈加浓重,“一个莫家子弟,受点外伤就嗷嗷哭闹,像什么话。” 莫轻瑶在一旁看见高个头痛苦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便拉了拉南若璃的衣角,小声说道:“若璃姐姐,算了吧……” 南若璃看了看高个头,又看了看莫轻瑶,轻叹了一声,摸着莫轻瑶的脑袋说道:“你就是太善良了。”说罢,将捆缚高个头的白练收了回来,一脚踩在高个头的身上,蹲下身子说道,“你糊弄不了我,我知道你是装的。瑶儿妹妹心软,我这次就放过你,如果还有下次,折掉的就不是手腕,而是整只手臂了,你听明白了?” 高个头恨恨地看着南若璃,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即便如此,嘴巴仍旧紧紧闭住,死活不肯服输。 南若璃估摸着拗不过高个头,就不想再费力气,站起身拉着莫轻瑶头准备离开学堂。临出门的时候,南若璃忽然停下步子,向莫轻瑶问道:“你翎哥哥是不是来过这里?” 莫轻瑶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南若璃又问:“刚才欺负你的那人,说我用妖法算计他,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他两次想打瑶儿,都没有打中?”莫轻瑶自己也有些不敢确定。 南若璃听到这话,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便莫轻瑶一把抱起,飞身一跃腾空而起,朝着魔翎家小院的方向赶去。莫轻瑶不明所以,只听见南若璃低声嘀咕了一句:“来就来了,还藏头露尾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文 第十章 伏琴躲在玉佩里死活不理自己,这让魔翎非常郁闷,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也提不起来兴致。离开莫家学堂后没走多远,忽然感觉身后袭来一阵凉风,接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魔翎!” 魔翎下意识地停下步子,头刚扭过去一半,心里急道一声不妙:糟糕,遇上谁不好,偏偏遇上她了。 身后的人远远地瞧见魔翎的侧脸,也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喊道:“魅羽姐姐?” 惨!刚才还以为溜得快,没想到马上就被发现,这可如何是好?魔翎来不及多想,转身腾空一跃,朝着另一个方向急驰而去。 身后的人见魔翎调头就逃,急忙喊道:“魅羽姐姐别走啊,我是若璃啊!” 魔翎哪听得进去,心道:就是见到你了才要跑哩! 南若璃当即追了上去,奈何怀中抱着莫轻瑶,脚力远远不及魔翎,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就越拉越开,眼看着魔翎就要从视野中消失,南若璃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颗泛着深红色光泽的石子,奋力朝着前方丢了出去。 石子落入地面便消失不见,随即激起一道十数丈有余的光圈,恰好将魔翎圈在里面。南若璃口中的咒法紧跟而来:“地之卦,无咎无利,如履霜,如行冰,如缄口,如章贞,勿战郊野,洒血玄黄。” “魅羽姐姐,得罪了!”南若璃一声娇喝,大地开始隆隆震动,一层数尺厚的土墙破壳而出,正好挡住了魔翎的去路。魔翎往上逃窜,不料土墙更快一筹,魔翎的身子狠狠地撞在土墙上,却只听见空洞的回响,墙身纹丝未动。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天地就变得漆黑一片,魔翎被土墙罩在里面,四处不得逃脱。 “好家伙,这可是幻璃九变中的卦变。”魔翎微蹙眉头,神色凝重,“一段时间没见,南若璃功力见长,不知道她将卦变练到第几重了。” “魅羽姐姐,你在里面吗?”就在这时,南若璃赶了过来,拍着障壁问道。 魔翎闭着嘴巴,任由南若璃在外面怎么喊,就是不应声。南若璃拍了一会,没听见回应,不免起了疑心:难道她不在里面?刚刚距离太远没有看清,但感觉上应该是困住了魅羽姐姐,也就是说,魅羽姐姐是故意不吭声的? 等一下,依魅羽姐姐的身手,要躲开我的卦变并不算难,她会不会早就逃掉了?想到这里,南若璃起了忧心,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如今之计,只能期待魅羽姐姐一个不慎,真被困在障壁之中。 “魅羽姐姐,我是若璃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魅羽姐姐,你说话呀。”南若璃又拍了一阵,仍旧徒劳无果。 莫轻瑶这个时候开口问道:“若璃姐姐,魅羽姐姐是谁啊?”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南若璃微微一怔,旋即用手指支着脑袋,边想边说,“魅羽姐姐啊,是以前青龙城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先生,连天子阁的先生见了她也要自愧不如。” “她比若璃姐姐还要厉害吗?”莫轻瑶又问道。 “当然啦,魅羽姐姐比我厉害多了。” “那她比翎哥哥厉害吗?” “那更不用……”南若璃说到一半止住了,“咳咳,怎么说呢……若论武功心法,魅羽姐姐远胜过你翎哥哥,可要说心计应变,魅羽姐姐恐怕比不上你翎哥哥,这两人从未交过手,我也说不清楚谁更厉害些。” “唔……”莫轻瑶鼓着嘴巴,有些不服气南若璃的话,“当然是翎哥哥最厉害啦。” “对,对,”南若璃笑着捏了捏莫轻瑶的脸蛋,“对瑶儿妹妹来说,翎哥哥最厉害,可是对若璃姐姐来说嘛……”南若璃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魅羽姐姐的凛然正气,是魔翎无论如何比不上的。” “那个魅羽姐姐,就在这里面吗?”莫轻瑶指着屏障问南若璃。 “我不知道,可能在,但是她不回答我。”南若璃叹了口气,“魅羽姐姐为什么见到我就跑呢……” “那你怎么不把它打开看看呢?”莫轻瑶又问。 “我怕我打开之后,魅羽姐姐就逃掉了。”“可是你不打开怎么知道她在不在里面嘛。” “说得有道理,可是……”南若璃迟迟拿不定主意,莫轻瑶便摇着她的手臂说道,“打开嘛,打开嘛,我想看看魅羽姐姐长什么样。” “哎,好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等下我打开的时候,你可得睁大眼睛帮我看看有没有人从里面跑出来。”南若璃下定决心道。 “嗯嗯。”莫轻瑶连连点头,“瑶儿一定连眼睛都不眨。” “那好,我数一二三,就将障壁去掉,”南若璃说这话的时候,冲着莫轻瑶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给莫轻瑶看,“开始咯——” “一,二……”南若璃刚刚数到二的时候,已经伸出了三根手指,莫轻瑶会意地点了点头,于是南若璃跳过数三,直接将障壁给撤了去。 撤去障壁的那一刹那,两人都紧紧地盯着里面,本以为能看到一张意外而慌张的面孔,可是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障壁里面空空如也,别说人影了,连飞虫的影子都找不见。南若璃和莫轻瑶对视了一眼,都非常丧气,“果然还是没能困住魅羽姐姐。” 南若璃和莫轻瑶哪能想到,其实此时此刻魔翎距离她们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只不过魔翎紧紧地抱在树上,下面二人太过于在意障壁后面的情况,没有觉察到他而已。 当魔翎听见南若璃说要掀开障壁,心里有些着慌,可又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能向伏琴求援。伏琴懒洋洋地探出头,没等魔翎开口,就先说道:“发现就发现呗,还能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岂不美哉。” “美你个头啊。”魔翎差点没被气噎着,心里面腹诽不已,好你个伏琴,原来一直就躲在里面看戏,我不叫你出来,你还真不出来了。 伏琴见魔翎不说话,又要缩回玉佩中去,魔翎赶紧一把扯住伏琴,“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再走啊。” “南若璃不是给过你一颗蓝色的小石头?”伏琴说道。 “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魔翎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小布袋,抖了抖,落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子来,然后看向伏琴,“这个石头要怎么用?” “我哪里知道。你问南若璃去。”伏琴话没说完,就钻回了玉佩中,这让魔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时正好听见外面喊到了二,魔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攥住小石头闭眼一蹦,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半挂在树枝上了。 魔翎抱在树上,大气都不敢出,时不时往下瞟一眼,只希望不被她们发现。南若璃和莫轻瑶站在树下说了一会话,很快就离开了。魔翎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过了许久,才敢从树上下来,绕了个大弯回了自家小院。 不知该说好运还是歹运,刚刚推开院门,魔翎就迎面撞见了南若璃。 “你不是已经……”魔翎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你来了啊……” 南若璃看见魔翎,先是一怔,接着有些忍俊不禁,“你这是什么打扮,脸上灰不溜秋的,头发也乱得不像样,刚跟人打过一架吗?” “是啊,刚刚被人暗地里算计,狼狈逃回来了。”魔翎赶紧擦了擦脸颊,实话说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南若璃调侃道,“咱们的魔翎大公子也会有被人算计的时候。准是你平时树敌太多,太惹人注意哩。” “哈哈……这倒不会,只是有位故人心血来潮,想捉弄一下我而已。” “故人吗……说到故人,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南若璃一想到魅羽,兴奋劲儿全涌上脸颊,化作两抹淡淡的红晕。 “我猜不出来。”魔翎姑且摇了摇头。 “是魅羽,我刚刚见到魅羽姐姐了,”南若璃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我还以为她已经离开青龙郡了,没想到竟然在镜山见到了她。” “这可真是巧遇,”魔翎点着头,“她从青龙城搬到镜山来了吗,这半年来过得可好?” “呃……”南若璃一噎,“我没跟她说上话……” “你不是见到她了吗,怎么不跟她说话?”魔翎故作惊讶道。 “不是不跟她说话,是没能说上话,”南若璃丧气地说道,“魅羽姐姐刚见到我,就飞一样地跑掉了。” “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说会不会是,魅羽姐姐不想见到我?”南若璃一脸担忧地看向魔翎,魔翎吃不消南若璃可怜的模样,便移开了视线,干笑道:“我这半年来也没有听到过魅羽的消息,可能她想暂时休养一段时间吧。” “原来如此,”南若璃很赞同这话,“毕竟半年前败给天子阁长老那件事,对她伤害太大了,她想静修也讲得通。可是……她没有必要躲着我啊,要是有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会帮她的。” “她既然这么做,就有她的道理。依我看,她不见你,你就不要找她,兴许有一天,她会主动找到你也说不准。”魔翎建议道。 “有一天是什么时候,要等多久?” “这……我哪说得清楚,你知道她在镜山,这不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了吗。” “也对……”南若璃点了点头,“那我就相信你一回,不去打扰她?” “这是最好了。”魔翎连连点头,“信我的肯定没错。” 南若璃狐疑地看着魔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只当是顺其自然了。 正文 第十一章 送走南若璃之后,魔翎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样子魅羽的事情暂时不会暴露,风平浪静的日子还能持续一段时间,而目前最紧要的事,就剩陪陪小丫头了。 “翎哥哥,你回来啦!”莫轻瑶刚看见魔翎,就一头扎进了魔翎的怀中,脸颊在魔翎的胸前蹭来蹭去,“瑶儿好想你!” “瑶儿乖,”魔翎高兴地抱起莫轻瑶,摸着小脑袋说道,“翎哥哥也想你。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没有。”“没有?” 看见魔翎惊愕的表情,莫轻瑶嘻嘻笑道,“因为瑶儿做的饭不好吃嘛。” “小滑头,”魔翎的手指轻轻弹在莫轻瑶的额头上,“你若璃姐姐做的饭也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可是也没有翎哥哥做的好吃。” “对,对。”莫轻瑶的小心思,魔翎当然明白,刮了刮莫轻瑶的鼻梁,魔翎将小丫头放了下来,“那翎哥哥这就给你去做饭。” 魔翎以为莫轻瑶会满心欢喜,正要转身去灶房,不料被莫轻瑶拉住了衣角,“我不饿,翎哥哥。” “不饿吗?”魔翎惊讶地看着莫轻瑶,“那我做好了,你晚些时候再吃?” “不,”莫轻瑶连忙摇头,“那也不好。” “那你是想……”“翎哥哥来陪我玩,好不好,我想翎哥哥陪我玩。”“咱们可以先吃饭再玩啊。”“不,吃过饭,翎哥哥肯定就没空陪我玩了。” 魔翎听到这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莫轻瑶说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老爹刚刚去世后的那几年,魔翎为了生计常常在外奔忙,只剩莫轻瑶一个人留在清冷的家中。那时南若璃还没有过来帮忙,家务事都是魔翎在做。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魔翎常常只能偷闲回家做个饭,然后又匆匆出门,留在家中陪莫轻瑶的时间少之又少。 长久如此,现在的莫轻瑶一听说魔翎要去做饭,便以为做完饭后魔翎又该走了。 魔翎蹲下身子,强颜笑道,“傻丫头,吃饱了饭,才有力气玩呀。翎哥哥今天不出门,陪你一直玩到晚上,好不好?” “真的?”莫轻瑶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翎哥哥不许骗我!” “当然不骗你——我有点想吃饭了,你饿不饿?” “饿,都饿坏了!”“刚刚不是还说不饿嘛。”“就是刚刚开始饿的!”“哈哈……” 傍晚时分,陪着莫轻瑶闹腾了一天的魔翎,哄着小丫头爬上床之后,终于歇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半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捧着一本竹简读着。 兴许是下午玩得太累,身子一放松下来,瞌睡就往眼皮上爬,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竹简上的字也变得越来越模糊,魔翎禁不住睡意的侵扰,脑袋一沉,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敲门声传到了屋里,声音断断续续,催使着魔翎在将醒不醒之间来回徘徊。 “翎哥哥,翎哥哥……你在里面吗?”莫轻瑶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钻进魔翎的耳中,将魔翎从梦中一下惊醒,差点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 “瑶儿?”魔翎摸索着点亮灯火,朝着木门方向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翎哥哥,是我,你还没睡吗?”莫轻瑶的声音透过木门,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嗯,还没有,你进来吧。”魔翎将灯火吹旺了一些,屋里变得亮堂起来。吱呀一声响,木门张开了一条细缝,莫轻瑶站在缝中间,犹豫半天没有进来。 “怎么了?”魔翎觉得奇怪,冲莫轻瑶招了招手,“进来啊。” “嗯……”莫轻瑶将门推开了一些,魔翎才发现小丫头手里还拎着枕头。“翎哥哥……”莫轻瑶的声音很轻细,“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猜就是。”魔翎走到莫轻瑶的跟前,将小丫头温柔地抱了起来。莫轻瑶便钻进魔翎的怀中,抱着魔翎嘿嘿傻笑。 魔翎将莫轻瑶放到床上,自己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正好一股凉爽的夜风吹进屋里,将昏昏然的睡意一扫而空。 窗外的月色渐浓,已经过了夜半时分,魔翎与坐在床上的莫轻瑶对视了片刻,轻叹一声,回到小丫头的身边坐下,做好了陪伴整夜的准备。 两人良久无话,只有微风偶尔拂动树叶,带来沙沙的轻响,萦绕在床边,显得宁静而闲适。 “困吗?”魔翎开口问道。 “有点。”小丫头打了一个呵欠,身子往魔翎这边挪了挪,脑袋正好靠在魔翎的胸前。 “想睡觉还是想说话?”魔翎轻抚着莫轻瑶的头发问道。 “都不想。”“都不想?”“嗯。瑶儿想听翎哥哥说话。”“你想听我说什么?”“我想听翎哥哥小时候的故事。” “小时候啊……”魔翎的动作微微一顿,视线飘向了窗外的天空,“小时候的事情,我大都不记得了。不过你小时候的事情,我倒是记得不少。” “不,我就要听翎哥哥小时候的事。” “一定要听吗,很无趣的。”“嗯,要听。” “那好吧。”魔翎抚摸着莫轻瑶的头发,缓缓说道,“我的小时候,住在离镜山很远、很远的东边,那个地方人非常少,周围只有连绵的高山和望不到尽头的大海。山的名字叫瑶山,跟你的名字当中的瑶字一模一样,海的名字叫东冥海,传说里面住着数不清的蛟龟鱼蛇。 “家里住着四口人,我爹、我娘、我,还有一个大我几岁的姐姐。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声音,我都记不得了。而老爹带着我离开极东地区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小时候家里很清贫,在我的印象中,爹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海上打渔,娘就终年无休地在家中耕织,姐姐有时候去帮爹打渔,有时候去帮娘织布,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我帮不上他们的忙,他们也没有时间陪我玩。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一天,从青龙城来的一群人忽然闯进了我们住的地方,将我们的安宁日子驱赶得烟消云散。 “这些人很坏,他们将族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抓了起来,然后一个一个地挨着问话,凡是回答不让他们满意的人,就被他们带到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再也回不来。等到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被带走之后,他们又开始抓青壮、抓妇孺。爹和娘都被他们带走了,姐姐跟我说,她要去找爹和娘,可是一去就没了音讯。后来,老爹见我一个人可怜,就带着我回到镜山,咱们三人就算是住在了一起,从那之后……” 魔翎说到这儿,才发现莫轻瑶已经在自己的怀里沉沉睡熟,于是静静合上话匣子,将小丫头轻轻地放到床上,自己则将灯火掐灭,蜷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十二章 今天青龙城里不同寻常的热闹,大清早开始街上就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时过晌午,仍旧有源源不断的人流从东南西北四座小城向中央大城涌来。 尽管早有准备,亲临城门之下,看着如潮的人流,魔翎还是禁不住要惊叹。 “只是一个药庄开的一个药材品鉴会罢了,参加的人竟然一年比一年多。” “谁叫这药庄是青龙郡最大的药庄呢——哦,不对,搞不好是四郡内最大的药庄?”伏琴与魔翎并肩而立,一起看着人来往人,“而且这大会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万药大会,你说,黄药庄里真的有上万的药材吗?” “种类上万不好说,数量过万肯定是有的,”魔翎接过话来,“真要把库存都掏出来,怕是区区三层小阁楼还不够装的。” 伏琴听了这话,更加赞叹:“难怪不得,不仅青龙郡,连其他三郡的人都要来买药。” “人确实多,也有不少是来自其他三郡的,但要说他们都是来看药买药的,倒真不见得,多半怕是来凑热闹的吧。” “会有人从那么远的西白虎来凑热闹?”“还真说不准,因为我听说,在万药大会期间,各种地下生意不少,就有相当一些人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 “地下生意——”伏琴马上想到了最近遇到的事情,“是说千日醉吗?” “不止药材,法器、古玩、书简,凡是你能想到的有暴利可图的物什,基本上都会有。” “听上去很有意思啊,”伏琴一脸的跃跃欲试,“要不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魔翎不解地看向伏琴。 “没有,就是想看看。”“……只是看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啦!”伏琴一拍手,兴奋地说道,“等咱们逛完了万药大会,就去看看你说的地下生意呗。” “……你打算就这样跟着我去?”魔翎打量着伏琴的衣着,“你不是不习惯暴露在阳光下吗?” “我只是不喜欢跟人接触,所以很少出来而已!”伏琴抗议道,“还有,我这身衣服怎么了,很碍眼吗?” “没什么,很正常,”魔翎连连摆手,“如果你能把头发包起来,就这么走在街上,也一点问题没有。”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伏琴不满地撇了撇嘴,从怀里抽出一块大大的方巾,利落地将头发一裹,扎成一个粽子的形状,高高地顶在头上。 “……”魔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议伏琴的打扮,只好说道,“你还是披着吧。” “不用遮了吗?就这么披散着?”“我是说方巾。你就披在头上,能把头发盖住就行。”“那怎么行,看上去怪得很。”“哪里怪了,白虎郡来的很多人就是这样的打扮。” “那……这样?”伏琴按魔翎说的,将方巾展开,先将脑袋整个盖上,垂下的部分又将头发罩住,“看上去怎么样?” “……还好吧,亏得不是红色……”魔翎好不容易忍住没笑,移开视线说道,“这样应该没人能注意到你的头发了。” 伏琴看着魔翎的样子,心中充满了狐疑,可奈何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能姑且相信了魔翎的话——反正没人认得我,怕什么哩。 越接近黄药庄,街上的人就越多,等到魔翎和伏琴赶到黄药庄的时候,大门已经被人群塞得水泄不通了。 伏琴擦着额头的汗水,问魔翎:“人这么多,咱们还进得去吗?” “按照往年的规矩,黄药庄第一层摆放的都是一些平常的药材,第二层和第三层中摆的才是黄药庄的珍藏,你要是不想跟他们一起挤来挤去,我们就直接去第二层。”魔翎如是说道。 “平常药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直接去第二层呗,第二层的人会不会少一些?” “当然,毕竟不是谁都能上到第二层的。”魔翎微微一笑,抓住伏琴的手臂腾空一跃,掠过众人的头顶,直接飞向了黄药庄的第二层阁楼。可是还没等魔翎双脚着地,一杆长枪就奔着魔翎的眼前刺来——魔翎早有防备,翻身将长枪一踩,借力又是一跃,躲开了脚下飞过的乱箭,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稳稳地落在了二层的长廊之上。 “来者何人!”数名手执长枪背装弓箭的卫兵,出现在长廊两侧,冲着魔翎大声喝道。 “下面人多路堵,在下图省力走个捷径,并无冒犯之意,请各位不要动手。”魔翎对两旁的卫兵拱手说道。 “这二层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下去,否则休怪刀剑无眼!”为首的一个卫兵似乎有点忌惮魔翎的身手,只是遥遥喊了一句,并没有要动手的模样。 “官大人误会了,这是我收到的请柬,请官人过目。”魔翎瞧这人像个管事的,便从怀中摸出一封白色信柬,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卫兵迟疑了一会,提枪走上前来,接过魔翎的信柬,打开一眼,脸色微微起了变化,随即转身对其他卫兵说道:“兄弟们撤吧,这位是黄药庄请来的贵客,我们误会了。”说罢,又回过身对魔翎拱了拱手,“你进去之后,别给我惹事。” “那是当然,当然。”魔翎笑着送走了这群卫兵,回身拍了拍手,对伏琴说道,“虚惊一场,咱们进去吧。” “你什么时候收到过黄药庄的请柬?”伏琴非常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嗨——哪有什么请柬,”魔翎笑道,“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哩。” “原来如此。”伏琴恍然大悟,“银子可真是个好东西。” “……大多数时候是吧。”魔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说这个,咱们还是先进去瞧一瞧,看看今年的黄药庄又拿出什么稀罕东西啦。” 二层的人比一层明显少很多,开阔的房间被数排木桌分隔开来,不同的桌子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稀奇药材。魔翎带着伏琴,从房间一头开始,沿着木桌边走边看,还不时对着桌上的药材指指点点。正聊得尽兴,一不留神撞到旁边了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句:“走路不长眼吗!” 听到这句话,想要道歉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魔翎看了对方一眼,二话不说拉着伏琴扭头就走。对方一步上前,伸手正好按住了伏琴的肩膀,“什么都不说,就想这么走了?” “那兄台有何指教?”魔翎见伏琴被拦,眉头皱了起来。 “老子就看不惯你这种目中无人的人,”这人说话很粗,“你要是不给老子赔罪,老子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只怕兄台有心无力。”“你说什么!”“我说——”魔翎轻而易举地拎起这人放在伏琴肩膀上的手,稍微一用力,便捏得这人的手指“咔咔”脆响,“你怕是没这本事取在下的双眼。” “你……”这人的手挣脱不开,惊惧地看着魔翎,“竟然是个练家子……” “兄台现在还要取在下的双眼?”“不……不用了。”“那就好。” 魔翎刚将手放开,这人就连连退了好几步,恨得一咬牙,扭头离开了。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见这种人,”一旁的伏琴拍了拍肩膀说道,“表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真的遇上对手了,就缩得跟只乌龟一样快。” “乌龟不是你家亲戚嘛……你打这个比方合适吗?”魔翎调侃了一句。 “哎呀……嘴快说错了。应该是逃得像老鼠一样快。”伏琴嘿嘿一笑,改口说道。 正文 第十三章 两人说笑一阵,继续顺着长桌赏药。没走一会,遇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立在桌前跟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讨价还价,看样子是想买下眼前的一味药材。 魔翎瞟了一眼他们桌上的药材,不禁自言自语道:“沙蝎子壳呀,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味药了……” 不想魔翎这话被男女二人听见了,女子当即转过头来,先施一礼,面带惊喜地冲魔翎问道:“公子知道这味药?” “啊……以前见过,算是知道一些。”魔翎拱手回了一礼,如此说道。 女子听到这话,更加高兴了,几步来到魔翎跟前,“公子既然知道这味药,那就请公子来评评理,我跟云哥哥已经出到三十两银子了,他还是不肯卖给我们,还说我们不讲理,公子你说,不讲理的是他还是我们?” “这我怎么好说……”魔翎看了看这三人,女子满脸的期待,她口中的云哥哥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表示出了友好,桌后的伙计胸有成竹地将双手抱于胸前,一副不肯退步的模样。魔翎便开口说道:“沙蝎子壳的产地是白虎郡,在青龙城的确不多见,但是二十两银子足够买下,店家三十两还不肯卖,有些说不过去了。” “对吧,对吧,”女子高兴地回过头,“我就这么说来着,不讲理的明明是他。” 桌后面的伙计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哪里来的小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地瞎搅和。女子见伙计不说话,觉得自己更加在理,逼近一步说道:“三十两银子,又不是小数目,肯定是你赚的,你就卖给我们呗。” “三十两银子,确实不能卖。”伙计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这人,”女子急得跺脚,“怎么这么顽固,人家公子都说了,这药就值二十两,你三十两卖给我们,自己还能拿十两,难道还不够吗?” “姑娘这是什么话!”伙计一听,按捺不住了,“掌柜早就说了,这药少了四十两不卖!姑娘你就是说破天,也没有用。三十两卖给你,我还得倒贴十两银子!” “你……”女子气得一噎,看向她身边的男子,“云哥哥,这下怎么办,我出门的时候,整好只带了三十两在身上。” 男子面露尴尬之色,低声答道:“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银子。” 女子没招,只好向魔翎投来求援的眼神,“公子你看,这该怎么办?” “这……”魔翎带着狐疑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次,最后看见了女子腰上的一块青色玉佩,这才微微心定,“姑娘如果急需这味药材,在下愿意出钱替姑娘买下,不过——”女子刚听到这,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吗,公子真是好人!” “姑娘别急,在下的话还没说完。”魔翎干笑了两声,“出钱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姑娘需要给在下一件物什做抵押——当然了,这件物什本身就要值钱才行。” “抵押啊……”女子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消了一半,“你……你想要什么做抵押。” “比如说姑娘佩戴的青色玉佩,在下觉得就很合适。”魔翎径直说了出来。 “这块玉佩?那不行!”女子退后一步,下意识地用手将玉佩护住,“这块玉佩我不能给你,你另外挑个东西。” “看来这块玉佩对姑娘来说很宝贵,虽然在下不想夺人所爱,可除了这块玉佩,二位似乎也拿不出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魔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在下是帮不上姑娘啦。” 说完,魔翎对伏琴点头示意,转身准备离开。女子见状,赶紧留住了魔翎,“公子请留步!这件事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嗨,姑娘,不是在下不帮你,只因我们非亲非故,在下实在没有勇气拿出这么多的银两借给姑娘,”魔翎又将桌后面的伙计一指,“姑娘真想商量,不如跟他商量去,兴许他就让出十银两了哩。” “这不可能。”伙计接着魔翎的话说道。 “十两银子而已,我们怎么会赖你!”女子有点着急,又有点生气,“你告诉我你家住何处,明天一早——哦不,最迟两天,我就派人把银子给你送过去!”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魔翎微笑着拱了拱手,还是执意要走。 女子这下忍不住了,一把将魔翎的手臂拉住,“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我们难道长着一张骗子的脸?” “若然妹妹,你别冲动……”女子身边的男子总算开口说话了,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女子一眼瞪了回去,女子接着对魔翎说道:“你肯定听说过镜山四大家族吧,实话跟你讲,我跟云哥哥都是花家的人,绝对不会为了这十两银子骗你。要不是这次出门匆忙,我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求人!” 女子的声音正气凛然,连一旁的伏琴听了,都禁不住想劝魔翎让步。可惜魔翎对这话似乎不太受用,只见他一把将女子的手甩开,高声说道:“姑娘口口声声埋怨在下不相信姑娘,那在下反问一句,姑娘如果相信在下,又何妨将玉佩作为抵押交给在下?” “这……”女子一噎,“这个跟那个不同!” “那在下再问姑娘,姑娘自称是花家的人,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姑娘的话?” “有,当然有!”女子一听这话,顿时有了底气,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后递到魔翎的眼前,“这就是你想看的证据!” 魔翎将玉佩拎了起来,男子伸手想要阻止,却被女子拦住,“没关系,让他看,还怕他抢了不成。” 青色的玉佩玲珑剔透,圆润细腻,辅以一枚金丝香囊作吊饰,别有一番韵味。确实,仅从玉佩和香囊来看,女子就不是普通人家,而且如果看得仔细,还能从玉佩上的花纹隐约读出两个字,一面是“花”,另一面是“开”。 看过之后,魔翎小意地将玉佩放回女子的手心,带着歉意的笑容说道:“失礼,失礼,看来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作为赔礼,四十两银子就全由在下来出吧。” “不必了,”女子收回玉佩,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我们只缺十两银子,你能借我们十两,我们就感激不尽啦。” “如果姑娘打算将全部钱财都用来买沙蝎子壳,那在下也不介意……”魔翎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柬,抽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到了女子的眼前。 女子跟男子对视一眼,都没有接下银票。魔翎不解地偏了偏头,女子才迟疑地说道:“要不然……公子还是多借一些给我们吧……” 魔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释然一笑,想都不想,又抽出三张银票,连同刚才那张一并交给了桌后的伙计。看见魔翎毫不吝惜地掏出四十两银票,伙计看魔翎的眼神明显起了变化,接过银票的时候,伙计低声说了一句:“那位小姐要真是花家的人,兄台这笔买卖真是值了。” “不管她是不是花家的人,兄台的买卖才是稳赚不赔,”魔翎回敬道,“在下接触药材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沙蝎子壳能卖到四十两。” “看来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的沙蝎子壳,不管去哪里问,都是四十两白银,分文不少。”伙计将银票揣入怀中,自信满满地说道。 魔翎听到这话,笑了笑,并未反驳,只说了一句:“那兄台大概不知道,沙蝎子壳的替用药材,常见的就有好几种罢。” 伙计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紧闭着嘴说不出话来。 女子从魔翎手中接过沙蝎子壳,神色欢喜异常,抚着胸口庆幸道:“有了这味药,娘的头风病肯定能治好了。多谢公子救急。” “小事一桩。原来姑娘是为令堂买的药,孝心着实令人感动。” “嘿嘿,”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这次跟云哥哥出来,是替娘亲挑选贺寿的礼品,正好碰上万药大会,就进来凑了个热闹,没想到发现了沙蝎子壳。我记得家里的药师先生说,医治娘亲的头风病,沙蝎子壳最有效,所以就——嘿嘿。” “原来如此,那在下先祝令堂早日病愈。姑娘这份心意,作为令堂的寿礼足矣。” “你可真会说话,”女子被魔翎说得有些脸红,连忙岔开话题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公子出手这么阔绰,肯定也是哪个大家的公子吧?” “谈不上,谈不上,跟姑娘比起来差得远,不提也罢,不提也罢。”魔翎连连摆手。 “那怎么行,你至少告诉我你住在哪,日后我才好将银两还给你啊。” “嗨,这种小事,姑娘不必挂心,就当是在下送给令堂的贺礼罢。” “那不行!”女子的口气很坚决,可马上又慌张地摇手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哎,也不对,我是想说……”女子解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站在她旁边的男子看不下去了,便开口说道:“若然妹妹的意思是说,公子借给我们四十两白银也好,将其作为贺礼送给姨母也好,总该留个姓名,也不枉我们结识一场。”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女子连忙点头附和道。 “既然二位说到这个份上……”魔翎看了看身旁的伏琴,接着说道,“在下姓莫,单名一个翎字,旁边这位是我同胞弟弟,单名一个琴字。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姓花,名是两个字,若然。旁边的是苍云哥哥。”女子说道。 “莫翎,莫琴……”男子低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恍然惊道,“难道说,二位是镜山四大家族之一的莫家的人?” “哈哈……算是吧,家父是莫家旁系的一支。” “我就说嘛,难怪公子出手这么大方,原来是莫家的人。这么说的话,公子也住在镜山吗?”女子问道。 “嗯,住在镜山的一个小院里。”“哎呀,那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见着哩!”女子高兴地说道,“你说是不是,云哥哥?” “……是吧,镜山这么大,也说不一定……”不知为何,男子在得知魔翎是莫家的人后,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肯定能见着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魔翎说道,“你知道花家大院吧,我就住在里面,你要是来找我,肯定能找到我!” “……”魔翎听到这话,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女子再次说道:“你一定要来找我玩,这样我就能把银两还给你啦。” “哦,好……”“嘿嘿,那就这么说定了!”女子说完,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正文 第十四章 做了再次相见的约定后,魔翎婉言谢绝了花若然的一同赏药的邀请,说是有要事在身,恐怕在黄药庄呆不久。花若然惋惜道:“这里面的药材这么多,我都没几样认识的,还想着既然公子这么懂药,可以向公子请教。” “谈不上,谈不上,我就是碰巧知道一些药名,姑娘如果想了解药材方面的学问,不妨花点银两请一个伙计来讲,他肯定比在下清楚得多。” “那样就没意思了嘛。”花若然撇了撇嘴吧,“算啦,既然公子不方便,我就不为难公子了。” “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咱们后会有期。”魔翎与花若然和苍云二人拱手辞别,目送两人走远之后,悄悄问身旁的伏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伏琴有点莫名其妙。 “刚才你一直没说话,难道就没有一点……”魔翎一时想不到恰当的词,“没有一点想法?” “什么想法?”伏琴更加奇怪了。 “当然是——”魔翎一拍手,总算是想到了合适的说法,“那方面的想法啦,你看,那个花家大小姐模样生得还算俊俏吧?” “然后呢?”“长大之后,肯定出落成美人哩。”“然后呢?”“性格不坏,又没有恶意,如果她真的是镜山的那个花家千金小姐,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弱——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没听懂吗?” “听懂了,”伏琴恍然大悟,“咱们应该跟她交好,这样的话,以后对付莫家就能多一个帮手。” “……”魔翎呆呆地看着伏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良久之后,才轻叹一声,“算了算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为什么,我哪里说的不对?”伏琴反问道。 “对,都对。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也是我打算做的。”说罢,魔翎又低声跟了一句,“他成天都跟我呆在一块儿,是不是这方面的感觉就比较迟钝呢……” 之后两人在阁楼二层闲逛了一会,来到了二层的楼梯口,一边去往三层,另一边下达一层。两边都有手持长枪的卫兵把守,但从气息上明显可以感觉出,三层卫兵的实力远在一层卫兵之上。魔翎对伏琴说道:“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咱们走吧。” “不是还有第三层吗?”伏琴拉住魔翎说道。 “第三层可不是花点钱就能上去的。”魔翎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可以,我也舍不得花那个钱。” “那要什么人才能上去?”“比如郡守大人啦,镜山四大家的宗亲啦,黄药庄的大主顾啦,能去的人很多,但是不包括我们。”“那花若然和苍云是不是可以上去?”“嗯……如果他们亮出玉佩的话,应该可以。”“那咱们刚才干嘛不跟着他们一起走?” “太显眼了,”魔翎立即答道,“光是他们那身打扮就已经够显眼了,如果他们亮出玉佩,那我们也会跟着变得非常显眼,我们犯不着让黄药庄的人觉得我们跟花家有牵连,明白吗。” “有道理……说到玉佩,我一直有个疑惑。”“你说。”“刚才你跟花若然要抵押物,一开口就提到了玉佩,应该不是巧合吧?”“还真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我一开始就想仔细看看那块玉佩。”“那你是怎么知道那块玉佩不一般的呢?” “很简单,他们出门,身上只带了三十银两,肯定不是像我们这样花钱到二层来的,不花钱的话,那多半是身份显贵,并且随身带着信物一样的东西——我就猜了个简单的,没想到猜中了。” “原来如此。”伏琴信服地点了点头,算是消了心头的疑问。 说完,二人便利索下楼,径直离开了黄药庄。 回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已经临近晌午时分,伏琴跟着魔翎一路向西,穿过嘈杂的小巷,来到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抬头一看小楼的招牌,上书三个秀雅的大字,沁心楼。 魔翎并未走进店中,而是立在门口的青石板前,仔细盯着上面的墨色小字。没过多久,魔翎读完了石板上的字,对伏琴示意道:“走吧。” “有什么发现?”伏琴好奇地问了一句。 “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来看看。”“你明知道我不识字。”“这话听你说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是不长进。”“你识字就好啦,我可以问你。”“那有一天问不了了怎么办?”“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总不能一直跟着……”魔翎说到一半,轻叹一声,“算了,当我没说。新鲜事有那么几件,郡守大人下令追查静思苑纵火的犯人,天子阁连续休学数日,四大家主未出面今日召开的万药大会,白虎郡局势动荡部分物品急速涨价。” “怎么听上去全是跟大人物有关的事情。”“那是当然,毕竟是站在青龙郡顶端的一群人,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被别人注视着——先不说这个,除了新鲜事之外,我还在茶馆的赊账记录上找到了一条好消息。” “是钱掌柜留下来的吗?”“应该是,因为赊账人的地方写的竟然是我的名字。” “哈哈,”伏琴禁不住笑了出来,“是不是全青龙城的人都可以借你的名字在这里免费喝茶?” “喝茶没有关系,但是欠了我的人情,可没那么好还。”魔翎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让本来只是打趣的伏琴吃惊不已,然后又见魔翎神色一松,温润笑道:“我开玩笑哩,会用我的名字赊茶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而这些人恰恰最不可能没钱喝茶。伏琴?” “啊,嗯。”伏琴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的也对,你们常常用这种方式互传消息。” “……”魔翎隐约觉得伏琴有点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但如果自己强加解释,又显得欲盖弥彰——算了,毕竟只是玩笑话而已。 “刚才看到白虎郡局势动荡这条消息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交代给钱掌柜的事情,没想到他办事这么利索,果真找来了愿意铤而走险接生意的人。你说——这人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晴鸢?” “不会这么巧吧,”伏琴摇头不信,“钱掌柜又不知道你想找晴鸢。” “我也这么想,但我觉得,这人即便不是晴鸢,肯定也认识晴鸢——同吃一碗掉脑袋的饭,说不认识都讲不过去哩。” “这倒是。那咱们这就去找钱掌柜吗?”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现在去不一定找得到他。不如稍事休整一番,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好玩的地方?”伏琴听见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当然是——”魔翎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你期待已久的地下生意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伏琴跟着魔翎进了一家气派的钱庄。伏琴暗自吐着舌头,心想,刚才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比我还想去地下交易哩,这不,提前就来钱庄取银票啦。 天色渐晚,钱庄里的余客寥寥无几,魔翎带着伏琴在里面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就出了门。这让伏琴疑惑不已,难道他不是来取钱的? 两人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再次回到了钱庄门前,正在店内清扫的伙计看见二人,连忙摆手:“今天已经打烊了,二位明日再来吧。” “今晚不开店吗?”魔翎反问了一句。伙计拎着扫帚一愣,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赶紧点头,于是魔翎又问了一遍,“今晚不开店吗?” “客官是存是取?”“不存不取。”“要现银还是银票?”“要令牌。”“那客官请进。” 伙计恭敬给魔翎二人让开路,魔翎便领着伏琴一路走到尽头的柜台前,柜台后面的人头也不抬,递过来了纸笔和砚台,“签字画押。” 魔翎提笔在纸上写了“魔翎”两个字,然后将用右手拇指蘸墨在旁边按了个指印,将纸笔一同交还给柜台后面的人。一阵窸窣声后,柜后的人递出来一枚亮闪闪的银色,魔翎拿起令牌,掀开旁边的帘子,一言不发地钻了进去。 帘子后面很暗,隐约能够看见两名蒙面大汉立在一扇门的两侧。魔翎走上前去,给二人看过令牌,其中一人将门打开,将魔翎放了进去,却将伏琴给拦了下来。 “他跟我一起的。”魔翎解释道。二人并不说话,只是摇头。无奈之下,魔翎只好独自回到钱庄大堂,不一会又折返回来,不过这回手上多了一枚金灿灿的牌子。 “这下可以了?”魔翎拿着牌子在蒙面大汉眼前晃了晃,两名大汉对视一眼,恭敬地让出路来,刚才拦下伏琴的那人弓腰说道:“按规矩办事,请大人不要见怪。” 魔翎冷哼一声,将金牌塞到了伏琴手里,拉着一脸糊涂的伏琴进了门。 门后有一张木桌,桌上整齐地叠放着面罩,桌旁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石梯。魔翎从桌上取来两张面罩,递给伏琴一张,说道:“咱们先说好,进去之后,只看不买,如果没有必要,连话都不要说。” “只是看吗。”伏琴有点失望,“那多没意思呀。” “地下生意的水深,买卖要十分谨慎。”魔翎先行将面罩戴上,“还有,你将金牌收好,千万不要显露出来。” “哦。”伏琴按魔翎说的收拾妥当后,便跟在魔翎身后,走下长长的石梯,推开尽头处一扇厚重的铁门,闻到了扑面而来的一股略微潮湿的清香。 闻见这股清香,伏琴只觉心旷神怡,心境也比平时开阔不少,浑身充满一股要大展身手的劲头。伏琴扭头看魔翎,却见他皱着眉头,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拧开塞子凑在鼻前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闭眼陶醉地长舒了一口气。 “估计又是千日醉。”伏琴咕哝了一句,刚好被魔翎听见,魔翎将小瓶递到伏琴跟前晃了晃,伏琴摇头道:“不用了,我觉得这味道就挺好的。” 魔翎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将小瓶收回怀中,示意伏琴跟在自己身后。 正文 第十五章 魔翎口中的地下交易所跟伏琴想象的很不一样,推开铁门之前,伏琴心中期待的是这样一副场景:狭长的通道两旁摆着稀稀落落的摊子,墙壁上悬挂的灯火一明一暗,似乎随时可能熄掉,卖家们盘腿坐在摊子后面,蒙头遮面身着黑衣,一言不发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买家,听着头顶时而滴落的水声,闻着腐朽的墙壁发出来的霉臭味,寻思着如何痛宰不识货的羔羊。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伏琴看到了一幅差不多可以称得上祥和的场景:铁门后面的屋子很宽敞,灯火虽然算不上明亮,但是足以照亮桌子上摆着的各色玩意儿,卖家们悄声坐在桌后,目光几乎不会四处飘荡,虽然蒙着脸面,但衣着跟常人无异。来来往往的买家脚步轻盈,话音低沉,整个屋子显得异常的安静。 伏琴跟在魔翎身后,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但是遇到稀奇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扯住魔翎的衣角,偷偷地指一指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如果是魔翎识得的物什,魔翎就会在伏琴耳边低声解释,如果魔翎不认得、但对它有些好奇,就会向卖家询问几句,如果魔翎既不认得、也没兴趣,就懒得开口,直接往下一个摊子走去——尽管伏琴非常的不满,魔翎只装作没看见。 后来伏琴实在忍不住了,停下步子对魔翎说道:“你要不帮我问,我就自己问了。” 听到这话,魔翎叹息道,“这里面有很多东西,你这辈子可能见不到第二次,你知道它是什么也好,不知道它是什么也好,其实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说,有些东西,你知道后只会徒增烦恼。这些东西摆在地下贩卖而不是在地上,其中的道理稍微琢磨一下就会明白。” “那你倒是告诉我,有什么东西知道之后会徒增烦恼?”伏琴很不服气,“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转悠,太没意思了。你不许我买就算了,连问都不许我问吗。” “你啊,其他地方都好,就是爱跟我闹别扭,”魔翎面露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刚才你不是看见了一把奇怪的匕首吗,你问我那是什么兵器,我没有告诉你,对吧。” “你是故意不说的吗,”伏琴又惊又气,“我还以为你真不晓得哩!” “嘘——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不过听完之后,你不许后悔。”“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先别急着下结论,听完再说。”“听就听,后悔我也心甘情愿。” “很好。”魔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先告诉你,那并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种刑具。” “刑具?”伏琴听到这个词,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当……当然了,你不还什么都没说嘛!” “好。我就把我知道的,丝毫不带隐瞒地告诉你。”魔翎的脸上流过一抹坏笑,缓缓说道,“要说这件刑具,可以一直追溯到非常久远的过去。自古以来,东南西北四郡中,玄武严寒,朱雀酷热,白虎荒芜,唯独青龙郡气候温和,适宜居住。在很久以前,青龙郡以外的其他三郡,人口都很少,远不像现在这般均衡。” “是因为其他三郡逐渐富庶了,所以人口才渐渐多起来的吗?”伏琴问道。 “这话说反了,是因为人口渐渐多了,其他三郡才富庶起来的。”魔翎面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现在的很多青龙郡人兴许已经不知道了,但是在郡史当中,这样一段文字记载得很清楚:青龙郡自古多发天灾,数百年间,狂风、洪水、地动、瘟疫、虫患,前后都发生过不止一次。每一次天灾降临,青龙郡的人口就往其它三郡迁徙,渐渐的,四郡人口变得像现在一样均衡了。” “原来如此……可这跟那把匕首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关系马上就要说到了。在古时候,人们不知道这些天灾为什么会发生,于是编造说是天神发怒,降祸于人间。这种说法流传很广,至今在南白虎,还有很多人相信是天神掌控着世间的变化。说远了——按照天神降祸的想法来看,要解除天灾,我们应该拿出什么办法比较好?” “哎,问我吗?”伏琴先是一愣,随后苦思了一会,试探性地答道,“是消除天神的怒火吗?” “正确。”魔翎赞赏地点头道,“如果天神消火了,那灾祸自然就解除了,可问题接着又来了,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天神消火呢?” “这……”伏琴犯了难,“我想不出来。” “那不如反过来想一下,天神是因为什么而发怒的呢?”“这……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我们这些凡人怎么会理解天神的想法。”魔翎的语气不无嘲讽,“但是,在相信天神降祸的那些人中,就有人跳出来宣称,是因为人惹怒了天神,才导致灾祸的发生。” “人惹怒了天神?”“对,道理上似乎说得通,因为天灾降临,受难的就是世人,世人为何会无缘无故受难呢,很可能就是因为世人惹恼了天神,于是才受到了天神降祸惩罚。” “好像是这个道理……”“这个说法被提出来之后,很快就流传开来,成了教义的一部分。按照这个想法,要给天神消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惹恼天神的罪人找出来,对他实施惩罚。” “原来如此。”伏琴恍然大悟,“那这么说,刑具就是为了惩罚罪人而出现的咯?” “基本上是这样的。但是惩罚罪人并不都会使用刑具。” “除了刑具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魔翎的笑容让伏琴有些不寒而栗,“相信天神降祸的那些人,对于如何惩罚罪人,想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方法,只可惜很多方法史册上没有记载,现在已经失传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把匕首,应该是在爆发瘟疫之后才会使用的刑具。” 魔翎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听在伏琴的耳中,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凉意。尽管不停地在吞咽唾液,伏琴还是觉得喉咙非常干渴。 “匕首的一侧薄而锋利,另一侧长满倒刺,就算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倒刺大多磨损殆尽,但是匕首尖端长长的倒勾还是很明显的。你知道这把匕首要怎么用吗?”魔翎静静地盯着伏琴问道。 “不……不知道。”伏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一磕,差点没有站稳,好在魔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伏琴。 “很简单……”魔翎将脸凑近了一些,鼻尖呼出的热流淌过伏琴的脸颊,掀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躁动,又全被魔翎那双幽深的眼睛悉数吸了进去。“用匕首锋利的那一侧,轻轻地在这里划开一道口子,”魔翎说这话的同时,手指不停地在伏琴的腹间来回逡巡,吓得伏琴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僵直的身子任由魔翎摆弄,“整个匕首探进去之后,只需要轻轻地一搅一拉,你猜,会拉出什么东西来?” “不知道……”“倘若手段了得,牵出来的就是白花花的东西,相反,如果在搅动的时候,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那就很可能带出一堆模糊的血红碎末,怎么往回塞都无济于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跟瘟疫有什么关系……”伏琴吞了一口唾沫,胆战心惊地问道。 “因为瘟疫是一种病啊,得了这种病的人,身体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需要把它们挖出来清理掉。”“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到了后来呢,这种说法逐渐变成了‘身体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会得病’,虽然听上去沾染污秽和得病还是一个意思,但这两种说法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这之间的差别呢,就在于——”魔翎的声音轻柔细软,从伏琴的耳朵爬进身体,挠得心里痒痒的,“前一种情况,受刑的都是不堪瘟疫之苦的人,而后一种可就难说了,因为对那些还没有呈现出瘟疫症状的人,不实际剖开看一看,怎么能知道他已经沾染了污秽呢。” “所以说呢,”魔翎缓缓将身子收了回去,独自低语道,“哪些人会被开肠,哪些人会被破肚,一旦决定这些事的权利掌握在少数几个人的手中,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怎么会这样……”伏琴听明白了魔翎话中的意思,如果打着治病、抑或是查探有无污秽的幌子,将之变成打压他人的私刑,这就远远脱离了消除灾祸的本意了。 “更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面,”魔翎忽然笑出声来,“在不同的史料记载中,有关如何判断受刑之人是否沾染污秽的文字却惊人的相似,惊人的简单明了。”魔翎微微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如果牵出来的是白花花的东西,那么说明这人没有沾染污秽,这个时候再将这堆东西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缝上伤口,听说还能活命哩。但如果牵出来的是浑浊的碎末,那说明这人已经无药可救,连清洗和缝合的工夫都省掉了。” “太,太荒谬了!”伏琴惊呼道,“这根本就不是在治病啊,况且结果如何不是完全取决于行刑人的手段高低吗!” “伏琴啊……”魔翎单手按在伏琴的肩上,嘴巴凑到伏琴耳边低语道,“手段是为目的而存在的,从决定开始动刑的那一刻起,除了目的之外,其他所有东西早被剥得一干二净。” 魔翎这句话说得很冷淡,似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伏琴看着魔翎有些出神,心中萌发的那份说不清的感觉,让伏琴眼中的魔翎陡然变得好陌生,好疏远。 但这就是魔翎。伏琴心底的一个声音如此告诉自己,这就是魔翎不假掩藏的另一个自己,真实,生疏而脆弱。 正文 第十六章 “怎么样,有没有很后悔?”魔翎讲完冗长的故事,调侃地问了一句。 “也说不上后悔……”伏琴低着头,“只是心里有些不畅快。” “不畅快就对啦,”魔翎笑着拍了拍伏琴的背,“这说明我的目的达到了。” “目的,什么目的?”“当然是让你变得消沉的目的。” “为什么要让我变得消沉?”伏琴十分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魔翎。 “因为我怕你一时冲动,问了不该问的话,买了不该买的东西。”魔翎一脸的坏笑,“于是出此下策,削减削减你心里的躁动。” “心里的躁动……是因为进门时候的那股香味?”伏琴一下子反应过来,“是那股香味没错吧!” “不止是进门的时候,”魔翎点头说道,“就是现在,我也能闻得很明显。” “为什么我闻不到了?”“当然是闻习惯了呗,如今像你这样乖乖上当的人,已经不多见啦——哎,你干什么?” 魔翎话没说完,伏琴就从魔翎那里夺过小瓶,拧开塞子狠吸了一口,“唔——咳咳,咳咳——” 看见伏琴狼狈的模样,魔翎哈哈大笑,“这可是千日醉啊,第一次就这么吸,可是会相当难受的,哈哈哈……” 伏琴看见魔翎一脸的幸灾乐祸,恨得牙痒痒,忿忿然将瓶子丢回给魔翎,扭头独自一人“蹬蹬”地快步走开了。魔翎偷笑着跟在后面,与伏琴保持前后三步的距离。伏琴快魔翎就快,伏琴慢魔翎就慢,伏琴猛地停下来,魔翎就跟着站住,伏琴转过身恶狠狠地瞪向魔翎,魔翎就挪开视线假装没看见。如此反复多次,伏琴终于忍不住了,一转身一跺脚,“回去了!” 伏琴没等魔翎回应,气冲冲地埋头往回走,刚没走上几步,就跟迎面走来的一人擦肩相撞,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一枚金灿灿的令牌落在了地上。 令牌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住了周围行人的目光。而那位跟伏琴相撞的蒙面人,则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子捡起令牌,递给了正准备道歉的伏琴,同时柔声说道:“公子,贵重的东西一定要好好保管,丢掉的话可就不好了。” 伏琴刚要伸手去接,就被赶来的魔翎抓住了手腕,“这不是我们的牌子,姑娘恐怕弄错了。” “哦?”蒙面人有些惊讶,看着令牌念道,“可这牌子上确实写着‘伏琴’两个字啊?” “什么——”魔翎心里猛地一跳,一把将蒙面人手中的令牌夺了过来,“看来是我们弄错了,多谢姑……”魔翎的视线转移到手中的牌子上,接下去的话便卡在了喉咙中,因为牌子上什么字都没有。 “这究竟是……”魔翎脸色变得铁青,“姑娘是如何知道‘伏琴’这个名字的。” “因为牌子上就是这么写的嘛,”蒙面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枚令牌,“公子真是粗鲁,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抢走别人的牌子呢?” “拿错了?”魔翎暗暗吃惊,“这怎么可能,刚才他手上分明只有一枚令牌才对!” “怎么样,公子愿意将我的牌子还给我吗?”蒙面人晃了晃手中的令牌,“虽然我觉得它们都长得一个样,但是自己的牌子被别人攥在手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哩。” “这是当然。”魔翎紧绷着脸笑了笑,跟蒙面人交换了彼此手中的令牌,“在下有一个疑问,姑娘可否赐教?” “赐教不敢当,公子有什么想问的,直管问好啦。”蒙面人的语气游刃有余,似乎带着戏谑的味道。 “为何阁下的牌子上,什么字都没有?”“因为本来就没有字呀。” 魔翎听到这话,又将拿到手的令牌仔细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果然如蒙面人所说,令牌上面根本找不到字迹。 “哈哈……”蒙面人看见魔翎的举动,掩嘴笑道,“公子真是有趣之人,脸上的表情,倒像是第一次见到金牌子哩。” “……”魔翎被蒙面人戏弄两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事实确如蒙面人所说,魔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令牌的模样,也没有想过要仔细去看。 “在下再问一遍,姑娘是如何知道‘伏琴’这个名字的。”魔翎的声音非常低沉。 “哇,公子的表情好可怕,”蒙面人退后两步,“好像要吃人的样子。” “姑娘不愿意回答在下的问题吗?”魔翎逼近了一步。 “可怕可怕,我可不敢奉陪。”蒙面人转身想溜,却被魔翎一把按住,“姑娘今天不回答在下的问题,恐怕没那么容易走掉。” “是吗,嘻嘻——”蒙面人身子一转,整个人就跟泥鳅一样,滑出了魔翎的掌心。魔翎移步换形,顷刻间拦住蒙面人的去路,十指紧跟着扣住蒙面人的双肩,正欲发力,不料蒙面人身子一沉,使了一招金蝉脱壳,魔翎只抓住了一件空荡荡的外衣。 魔翎还想再追,却四下都找不见蒙面人的影子,对方逃窜之迅速也出乎魔翎的意料。刚才虽然只是简单过了几招,但是动静已经不小,加之金色令牌太过招眼,此时此刻不少行人伫立在四周,窃窃私语的同时还不忘指指点点。魔翎给伏琴使了一个眼神,一言不发地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去的路上,伏琴一直默声跟在魔翎后面,明显感觉到魔翎有些生气。魔翎早就已经嘱咐过自己要将令牌藏好,自己却一个不小心将令牌掉落出来,惹得那么多人注意。 魔翎不说话,伏琴心里也不好受,直到快走到石梯尽头的时候,伏琴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次是我大意了……” 伏琴话还没说完,魔翎便将步子一顿,转过头来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伏琴咽了口唾沫,重复了一遍,“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将令牌藏好……” “你真的这么想?”魔翎话里带着一股质疑的味道扑面而来。 “当,当然了……”伏琴像个犯错的小孩,耷拉着脑袋,又惊又怕,“如果我不使小性子,走路的时候注意一些的话……” “我再问你一遍,”魔翎想伏琴逼近一步,紧紧盯着伏琴的双眼,“你真的这么想?” “嗯,嗯……”伏琴咬着嘴唇,满心都是委屈,脸上的神色像是要哭出来,“你怪我也好骂我也好,但是不要再闷着一声不吭了……” “……”魔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忽然松弛下来,“我确实生气,但不是在生你的气。” 伏琴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魔翎,“那为什么……” “我气我自己,没有看破那个蒙面人的伎俩。”“不是生我的气吗?” “当然不是,我干嘛要——”说到这里,魔翎的脸上又泛起一抹使坏的笑容,“要说一点都不生你的气,那也不对,我还是有一点点生气的。” “……”“你知道我气你哪一点吗?”“不知道。”“因为我刚才连问你两遍,你都觉得令牌掉落出来是自己的错,看来你也被那个蒙面人骗了。” “被他骗了?”“嗯,我走在你后面,所以当时发生的情况我看得一清二楚,落到地上的那块令牌,不是从你的怀里,而是从他的手中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你跟他相撞的那一刻,他手里是攥着一枚令牌的。与其说是他将你怀中的令牌撞了出来,不如说是你将他手中的令牌给撞掉了。” 伏琴忽然想到了魔翎抓住自己手腕时说过一句话,“这不是我们的牌子,姑娘恐怕弄错了。”如今重新想一遍,发现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的话,我们撞掉的是他的令牌咯?”伏琴问道。 “乍一看是这样的,但是你想一想,有谁会将金色令牌攥在手里走路呢?”“确实说不通。”“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将令牌交还给我们之后,我们并没有因此多出一块令牌来。” “这就是说……”伏琴隐隐约约知道魔翎的意思,但是一时间还说不出来。 “这就是说,在你跟他相撞之前,你怀中的令牌已经到了他的手里——这个解释更加合理。”魔翎说道。 “我的令牌被他偷了!”伏琴恍然大悟,“难怪不得我会以为令牌是从怀里掉出来的。” “如果我猜的不错,整个事情是这样子的:蒙面人是个手段高明的小偷,她刻意与你擦肩而过,将你怀中的令牌偷到手,却不料在收手的时候与你相撞,刚偷到手的令牌被撞落在地。她担心事情败露,于是将错就错,将令牌捡起来还给你。我当时抢过来的那一枚令牌,应该就是我们的令牌,而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另一枚令牌,应该是她自己的。她谎称令牌上有字,用交换令牌的方式戏弄了我两次,大概是想确认你的名字就是伏琴。” 听完魔翎的推测,伏琴惊愕得合不拢嘴,半晌之后,才傻兮兮地问了一句:“这么说的话,如果不是我将他手里的令牌撞掉,咱们的令牌就被偷走了哩?” “……结果上来说是这样的,”魔翎咧了咧嘴,“歪打正着吧。” “既然你看出他是小偷,又识破了他的伎俩,咱们的令牌也没丢,那你还在生气什么呢?”伏琴又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这回轮到魔翎惊讶了,“整件事中最大的疑点,并不是令牌的来回移动,而是她究竟从何得知,令牌的主人名叫伏琴!” “令牌上没有字,”魔翎接着说道,“我们彼此蒙面,也认不出对方,那他是怎么知道令牌主人的名字的?” “我觉得她其实不知道。”伏琴忽然说道。魔翎一愣,“你说什么?” “我觉得她不知道令牌主人的名字。”伏琴重复了一遍,“你刚刚不是说,她用交换令牌的方式戏弄了你两次吗,如果这样做的目的是在确认我就是伏琴,那说明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要这么说,也有点道理……”魔翎单手支着下巴,沉吟道,“那就是说,她所知道的,可能仅仅是屋子里有一个叫伏琴的人,而且这个叫伏琴的人手里还有一枚金色令牌。她想要找出谁是伏琴,就用了一些特别的手段……”魔翎恍然惊道,“难道说,她是故意跟你相撞、然后把令牌丢在地上的?” 魔翎这番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石梯两侧的灯火静静地燃烧着,魔翎的侧影映在墙上,混在斑驳痕迹中缓缓跳动。 正文 第十七章 伏琴不觉得暴露了名字这件事有多严重,因为对方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模样。或许魔翎真正在意的不是名字,而是令牌?进门之前,守门的大汉看见金色令牌,立即称呼魔翎为“大人”,可见金色令牌的象征不一般。进门之后,魔翎嘱咐自己不要显露令牌,也就是说,他不想被他人知道自己持有金色令牌这件事。 想到这里,伏琴偷偷地看了一眼魔翎,发现魔翎还深陷在思索中,似乎周围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与他无关。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魔翎做事越来越小心谨慎,几乎很少再抛头露面,为此连经手多年的生意也放弃了,要说原因的话,恐怕是半年前与天子阁相争失败一事对他打击太重,彻底改变了他的行事方式吧。 我开始有点怀念以前的魔翎了……伏琴在心中暗暗叹道。 就在伏琴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魔翎忽然一拍手,像是醒悟了什么,几个大步跨上石梯,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伏琴赶紧跟而上,掀开帘幕之后,正巧看见魔翎揪着柜台后面的人。 “怎么可能没有!你再仔细找一找。”魔翎将手中的白纸摔在柜上,一拳砸了上去,“肯定不止我一个!” “大人,今晚到访客官的名字全在这上面了,”柜后的人惊慌地给魔翎解释道,“绝对不会有错,从小的这里拿过去的每一块牌子,小的都记得很清楚。从头到尾,只有大人您取走了一块金牌。” “……”魔翎咬着牙齿,好一会才放开了对方的衣襟,“你再帮我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大人,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我叫你再查一遍!”魔翎这次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掌拍在柜上,震得整个台面像要散架。 “是谁在堂内喧哗。”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大堂另一侧传来,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中,男子步履沉稳,走到柜台后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柜后的人看见中年男子,立刻松了一口气,“老爷,这位大人想看今晚来访客官的单子,小的便给大人看了,可大人非说小的拿出来的单子不对……” 中年男子听到这话,转过头飞速将魔翎打量了一番,然后低下声音问道:“你说的就是他?这不还是个孩子吗?” “可他手里有咱们钱庄的金牌啊,老爷……”柜后的人低声回答道。 中年男子听到这话,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当即面向魔翎拱手笑道:“哈哈哈,鄙人真是眼拙,不知有贵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不敢当。”魔翎也将中年男子打量一番,拱手回敬道。 “鄙人刚到钱庄不久,眼见阁下还有些面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中年男子问道。 “……伏琴。”魔翎犹豫了一会,回答道。 “原来是伏琴兄弟,”中年男子热忱地笑道,“伏琴啊……恕鄙人冒犯,伏琴这个名字,恐怕不是阁下的真名吧?” “为什么这么问。”魔翎警觉地反问了一句。 “因为据鄙人所知,青龙城里并没有伏姓的大家族,而东南西北四座小城里,也没有听说过伏家的名字,所以就……哈哈哈。” “……”魔翎看着中年男子的笑容,感觉很不舒服,过了好一会,才低沉着声音说道,“是不是真名,对贵钱庄而言有区别吗。” “哈哈,只要阁下觉得方便,鄙人自然不敢说三道四。阁下你说是不是?” 这一次魔翎没有说话,中年男子没有等到回答,面色有些尴尬,转口说道:“刚才看见阁下好像有些不满,不知道是钱庄的下人哪里得罪了阁下?” “谈不上得罪,在下只是想让他仔细审查一遍单子,看看今晚来这里交易的都有哪些人。” “这……钱庄的单子可不能随便交给别人看,阁下这次看过单子,已经算是例外了,还请阁下多多谅解。” “看都看了,现在又来说这话,”魔翎轻讽道,“罢了,你们懒得再查一遍,我也懒得站在这里干等,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结束吧。” 中年男子没料到魔翎这么爽快地就让步了,微微一愣,接着拱手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耽搁伏琴兄弟了,请。” 魔翎对站在帘幕后面的伏琴使了个眼神,转身朝着钱庄外面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魔翎忽然停下步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噢——对了,虽说可能是在下多心,但是贵钱庄最好查一查,今天晚上有没有漏掉单子以外的东西。” “伏琴兄弟的意思是?”中年男子疑惑地问道。 “比如说——令牌之类的。”魔翎微微一笑,抬脚走出了钱庄。 没过一会,堂内响起了一个略显慌张的声音:“老,老爷,大事不好了——令牌,金色令牌少了一枚!” “什么!”中年男子大为震惊,赶紧追出门去,可这时的街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找得见魔翎的影子。 站在帘幕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伏琴,这个时候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在中年男子狐疑的目光中,仿若无事地离开钱庄,消失在了渐浓的夜色里。 正文 第十八章 伏琴追上魔翎,将中年男子的惊慌模样当作笑话讲给了魔翎听。魔翎听了微微一笑,告诉给了伏琴几条重要的消息。 “到我们离开钱庄之前,一共有八十余人参加了地下交易,这个数目跟我估测的结果差不太多。我前前后后将单子看了三遍,也没有找出来拿着金牌的人,本来还想看第四遍的,结果那个中年男子出来干涉,我只好作罢。在这八十来个名字当中,不少是我见过的,有一些是我听过但没见过的,还有少数几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些陌生的名字里,我没有找到晴鸢的名字。” “为什么要找晴鸢的名字?”伏琴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我觉得她应该会去,”魔翎砸了砸嘴,“调制千日醉需要的辅药很多,其中几种辅药在药材铺是买不到的,只有通过地下交易才能拿到手。晴鸢不走这条路子,要么是她有别的手段,要么是她压根就不调制千日醉。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说明我们散布的两条消息中,有一条就白费了。” “是说‘雇佣会调制千日醉的人’这条消息吗?” “没错,这可是我最期待得到回应的一条消息,如果就此沉没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有没有可能,晴鸢参加地下交易的时候用了假名?” “确实有可能,但是考虑到‘晴鸢’这个名字本身就可能是假名,再用假名会不会显得多此一举了?” “唔……”伏琴琢磨了一会,摇了摇头,“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我也是。”魔翎叹了口气,“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在单子上发现了两个非常有趣的名字,这两个名字我也从未听说过。” “哪两个名字?”“花云和苍然。” “花云和苍然……花若然和苍云!”伏琴惊道,“难道是这两个人?” “一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到,好在这两个名字是写在一起的,看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而且我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名字排得凑巧……” “我看很可能就是他们俩,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地下交易是谁都能参加的吗?” “当然不是,参加地下交易至少需要两个条件。第一,钱庄内存有大笔钱款,第二,需要熟人引荐。这里所说的熟人,基本都是长年混迹在青龙城的商贩。实在很难想像,那两个人会跟商贩有什么交情。” “疑点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呀,”伏琴抓着脑袋说道,“我都快被你搅迷糊了。” “嗨,这算什么疑点,你要真是有心,就会发现身边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难以理解、无法猜透的事情。你如果不去思索,就只能等岁月告诉你一个乏味的结果,而背后的秘密则全被掩埋不见。” “你这句话好难懂。” “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觉得我整天都在胡思乱想就好。” “不会啊,”伏琴眨巴眨巴眼睛,“我觉得你想的问题都很有趣。” “……”魔翎怔怔地看了伏琴一会,只呆呆说了一句,“你真是个怪胎。” 数日之后,盛况空前的万药大会终于落下帷幕。在这期间,魔翎多次出入钱庄,寻找各种理由讨要单子查看,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花云和苍然的名字,也没有见到那个身形轻盈的蒙面人。这件事让魔翎困惑不已,难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而已吗? 疑惑归疑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在万药大会结束的第二天,魔翎就如约找到了钱掌柜,在他的带领下,秘密地跟一位“从白虎郡来的生意人”见了面。 见面的地方在一家普通的酒楼。钱掌柜将魔翎送到房间门口后,自己转身就走。 “钱掌柜不跟我一同进去?” “对方嘱咐说只想跟魔翎兄单独见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啦。只要事成之后,魔翎兄别忘了当初的约定就行。”钱掌柜发油的脸上堆着好几层笑容,临走前还不忘冲魔翎做了一个“二”的手势。 魔翎苦笑着摇了摇头,小意推开房门,却发现屋内异常空旷,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一扇屏风。 难道对方还没有来?魔翎嘀咕着进了屋,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得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子真是守时。” 魔翎吓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四下探寻,才发现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身影有些模糊,只能从声音判断出来是名女子。 “吓到公子了?”屏风后的声音带点关切,又带点戏谑。 “有一点。”魔翎抚了抚胸口,重新坐下,“隔着屏风诸多不便,姑娘可否现身一见?” “不好,这样就行。” “……敢问姑娘芳名?”“这不太方便告诉公子。”“……那我该怎么称呼姑娘?”“随公子喜欢即可。”“那我就叫你白姑娘好了。”“为什么是白姑娘?”“因为我听说姑娘是从白虎郡远道而来的。” 屏风后的人听到这话,掩嘴笑道:“我并不姓白,但公子想这么称呼也无妨。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这个我也不方便告诉白姑娘。”“这是为何?”“因为我想听听姑娘打算怎么叫我。” “公子真是有趣。”女子顿了一会,似乎没想到该怎么给魔翎取名,便说道,“不如这样好了,我们也别猜来猜去,就互相告诉对方名字。” “正合我意,姑娘请吧。”“公子真是一步也不肯让过,也罢,我就先告诉公子好了,公子听了,切莫外传。” “洗耳恭听。”“小女子姓魅,单名一个羽字。” “哈?”魔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叫什么?” “魅羽,”屏风后的人说得理所当然,还疑惑地问了一句,“公子为何如此惊讶?” “……当然惊讶了,”魔翎心中通透,脸上不露分毫,“我听说魅羽早就离开青龙城,还不许再踏入青龙城一步。” “原来公子也知道此事,那我就不瞒着公子了。不错,半年前,我被天子阁的三长老逼出了青龙城,并且发誓说再不回来。所以请公子不要将我回来这件事情传出去。” 魔翎听对方说得头头是道,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这人假扮成魅羽,究竟有什么用意? “公子?”屏风后的女子见魔翎没有回应,开口道,“公子可能为我保密?” “啊——嗯,只要姑娘说的是真的,那我肯定不会说出去。” “那就好,这回轮到公子自报家门了。” “嗯……”魔翎心想,既然对方隐瞒身份,那自己干脆也胡诌一个名字好了,于是开口说道,“在下姓晴,单名一个鸢字。” “……公子说的什么?”屏风后的女子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晴鸢,这就是在下的名字。” 正文 第十九章 听完这话,屏风后的人静默了一会,忽然放声笑了起来,这让魔翎觉得莫名其妙,“魅羽姑娘笑什么?” “我,我笑……”屏风后女子止不住地笑,“公子的名字,可不大像是男子的名字。” “经常有人这么说。”魔翎受了嘲笑,有点点不高兴,“我说不方便告诉姑娘名字,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公子这张嘴呀,真是满口的胡言。”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让魔翎有点反应不过来,“魅羽姑娘刚刚说什么?” “我说,公子口中的‘晴鸢’这个名字,并不是公子的真名,公子对我说谎了。”女子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冰冷,魔翎心中震动不已,表面上还算镇定,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姑娘为何这么说。” “公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女子站起身来,向着屏风靠近了两步,“公子是好奇我为什么一眼就识破了公子的谎话吗?” “姑娘所言差矣,在下好奇的是姑娘凭什么敢断言在下在说谎。” “……公子还嘴硬——也罢,我就看看公子能撑到什么时候去,”女子说完,又坐了回去,“那我们就来谈一谈正事吧,‘晴鸢’公子。”女子特意将晴鸢二字加重了读音,明着在向魔翎示威:我知道你是假货,但还是要故意这么叫你。 魔翎没有理会女子,直入正题,“钱掌柜告诉在下,魅羽姑娘愿意帮助在下将货物运到青龙城来,不知道姑娘有几分把握?” “要看公子手中的货物有多少了,要说把握嘛,自然是货物越多、把握越大了。”女子笑道,“听说晴鸢公子最爱做大生意,想必不会让小女子失望咯?” “……”这话是钱掌柜告诉她的吗,还是说,晴鸢这人喜欢做大生意?魔翎摸不准这是不是对方的试探,便选了一个折中的回答,“货物的具体数量,在下暂时无法透露,但是应该能让姑娘满意。” “那就好。”女子的笑声更溢,“公子打算何时将这批货物带出白虎郡,又打算多久送到青龙城来? “当然全凭姑娘方便,如果可以的话,姑娘即日便可启程。” “素闻晴鸢长年往返于青龙白虎之间,熟悉两郡地理,小女子还以为公子早就安排好了日期和路线哩。” “这次事出仓促,在下未能计划周全,加上近来白虎郡局势动荡,在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回白虎郡了。” “原来如此……那这次运送货物,公子是准备全盘托付给小女子呢,还是打算跟小女子一起行动呢?” “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想将此事全权交给魅羽姑娘……” “这恐怕不太好哩,”魔翎的话被女子打断了,“小女子觉得,公子还是陪小女子走一趟比较合适。” “这是为何?” “小女子初涉此行,很多东西都还不懂,若是能有晴鸢公子这样一位行家陪伴,小女子定能安心不少。况且从白虎郡到青龙郡,路途遥远,路上要是碰到同行冤家,没有晴鸢的名号镇场,小女子害怕会行不通哩。” 女子这话已经是在.裸地试探魔翎的身份了,魔翎对晴鸢了解不算太多,知道照这样下去迟早穿帮,还不如早早坦白为好。 于是乎魔翎说道:“没想到晴鸢的名号在两郡之间如此响亮,听姑娘的口气,似乎对晴鸢了解很深?” “公子这话,算是承认自己不是晴鸢了?”女子话中带着几分得意,“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公子有点辜负了小女子的期待哩。” “哈哈……”魔翎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地笑道,“我也以为可以多隐瞒一会儿的,没想到姑娘心思细腻,慧眼如炬,再装下去恐怕要贻笑大方了,哈哈……” “既然这样,公子该告诉小女子真名了吧?” “好说,好说,在下姓魔,单名一个翎字。” “……”女子听完这话,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假的吧。” “这回是真的了,在下犯不着为这种事几次欺骗姑娘。” “算了,你非要说你叫魔翎,我也没招,就当你叫魔翎吧。” “这倒有趣了,听姑娘的口气,好像笃定在下的名字不是魔翎一般,请教姑娘,在下应当叫个什么名字比较合适?” “……我不跟你争论这些有用没用的东西,公子如果真想跟小女子做生意,就拿出相应的诚心来,如果只是想找个人来耍嘴皮子,那请恕小女子不能奉陪。”说完,女子站起身来,似乎随时准备离开。 魔翎感觉屏风后的女子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不知道她在气什么。我这不是告诉他真名了吗,况且,最先说谎的不恰恰是她? “姑娘,”魔翎坐正了身子,言辞恳切地说道,“在下此番前来,真心是想寻找一位熟悉千日醉运输的生意人,绝没有半点戏弄姑娘的意思,如果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明示,在下愿意为之道歉。” 屏风后的女子沉默了,似乎在思索魔翎的话有几分可信。半晌之后,女子又坐了回去,叹息一声说道:“也许是我弄错了。公子请继续吧。” “想必姑娘已经从钱掌柜那里了解到大概情况,那在下就长话短说。在下放在白虎郡的这批货物全是成品千日醉,如果能运到青龙城来,价值能翻几个番。事成之后,所得货物二成分给钱掌柜,剩下的你我对半均分,姑娘觉得如何?” “我不要你的货,你给我等值的金条。” “金条……这个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弄到的,可否用银票代替?” “我也不要银票。像魔翎公子这样的大商人,弄几根金条还不容易吗,说不准哪家钱庄的仓库中,就躺在一堆写着公子名字的金条哩。” “姑娘真是高看在下了……也罢,如果姑娘执意要金条交易,在下到时候会尽量想办法,不过,在下也有一个条件,姑娘必须答应在下。” “公子请讲。” “姑娘刚才说,路上如果没有晴鸢压阵,恐怕会困难重重,而且,晴鸢熟知两郡地理,对日程和路线的安排也比较合理……” “公子想说什么?” “在下想说,这趟生意,姑娘务必将晴鸢请来一同出行。”绕了一个小圈子,魔翎终于将心里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可让魔翎没有想到的是,女子的回答简单而迅速:“不必了。” “啊?”魔翎有些懵了,“为,为什么?” “因为公子口中的晴鸢,现在就坐在你的面前。”女子话音未落,已将屏风缓缓拉开,将身子显露在了魔翎的眼前。 女子身形颀长,黑发如瀑,不施粉黛,不作妆扮,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最让魔翎在意的是女子的双眼,深幽而寂静,让人想到月夜空山里一匹孤寂的狼。 一时之间,魔翎看入了迷,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人就是自己费尽心思要找的晴鸢。 “一般来说,我很少以真面露示人,不过既然公子决定与我同行,那迟早也是要见面的,晚相见不如早相见,公子你说呢。” “啊……嗯。” 晴鸢看见魔翎出神的模样,微微一笑,并没有觉得反感,反倒是给了魔翎一个台阶下:“公子是觉得小女子丝毫不作打扮,出来见人有些失礼吧?” “没有的事,”魔翎摇了摇头,喃喃低语道,“我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 “这可是相当古老的搭话方式,魔翎公子。”晴鸢掩嘴笑道,“如今还有女子吃这一套吗?”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魔翎被人误会了,连连摆手。 “那就是说,小女子不值得公子搭话咯?” “我也没有这个意思……”魔翎进退两难,束手无策的模样全都被自己看在眼中,晴鸢笑得更欢悦了,“公子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有趣,真是不枉我现身见公子一面。” “……”知道自己被人戏弄了的魔翎,也不动怒,耐心让晴鸢一次笑了个够。笑完之后,魔翎起身告辞,却被晴鸢叫住:“你这就要走了?” “事情既然谈妥,那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了。” “打扰这话可有点见外,小女子还想多跟公子说一会话哩。” 听到这话,魔翎转过头看向晴鸢,疑惑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事情?” “没了,”晴鸢摇了摇头,“只是单纯地想说说话而已。” “为什么?”魔翎有些不识风趣,追问了一句。 “因为……”晴鸢微微偏着头,将魔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公子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姑娘是故意这么说的?” “没有,没有,”晴鸢连连摇头,“也许是我弄错了。公子要是没事,就请便吧——”晴鸢见魔翎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公子?” “……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 正文 第二十章 “你说。”“姑娘之前为何要自称是魅羽?”“公子为何要这么问?” 魔翎略作思索,说道,“因为据我所知,魅羽这个名字在青龙城并不受欢迎,姑娘自称魅羽,反倒给自己带来许多不便。” “公子说的跟我听的恰恰相反,”晴鸢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魅羽这个名字在青龙城影响非常大,与其说有一些人不欢迎魅羽,倒不如说他们是忌惮魅羽。而且——” “而且?”“后面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这次来青龙城,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见一见魅羽这个人。” “想见魅羽,为什么?”魔翎心里一惊,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既然是私事,就不方便告诉公子了。” 晴鸢不愿相告,魔翎便绕了个弯子问道:“姑娘既然知道魅羽离开了青龙城,还来青龙城找魅羽,是不是不大合适?” “不劳公子操心,我自有办法将魅羽给找出来。”晴鸢回答得胸有成竹,这让魔翎有点意外,难道说,晴鸢已经从别处得知魅羽还留在青龙郡? 晴鸢看见魔翎惊讶的表情,觉得非常有趣,便多说了几句:“不知公子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城东一家叫做静思苑的学堂失火的事情。” “有点听闻,”魔翎按捺住心中的兴奋,假作平静地点了点头,“但这跟魅羽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晴鸢示意魔翎坐下,自己则接着说道,“魅羽在离开青龙城之前,一直是静思苑的先生,你别看静思苑只是个小学堂,但在当时的名声堪比天子阁。这次静思苑无故失火,可能就是跟魅羽有关之人所为。” “姑娘为什么这么肯定?”魔翎不自觉往晴鸢身边挪了挪椅子,倾着身子问道。 “火灾发生在半夜,当时有人看见静思苑内有三个人,好像在争吵什么。后来其中一人死于那场火灾,另外两人却不见踪影,青龙郡的郡守派人查了一段时间,也没查出什么结果。现在只知道,被烧死的那个人并不是静思苑的学生。” “不是静思苑的学生……那他在静思苑干什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先不说他是不是静思苑的学生,大半夜跑到学堂去,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可能的一个解释,就是他是被某个人叫到静思苑去的。” “这倒很有可能。”魔翎点头赞同。 “而且这个人——”晴鸢压低声音,凑近了说道,“我觉得,很可能就是魅羽本人。” “为什么?”魔翎瞪大了眼睛问道。 “一方面是我的推测,另一方面是我的直觉。”晴鸢抽回了身子,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这件事都跟魅羽脱不了干系。” 晴鸢这话听得魔翎背上冷汗直冒——我怎么稀里糊涂就跟命案扯上关系了,还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这可不成,我非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还请姑娘明示。”魔翎拱了拱手,恳求晴鸢继续往下说。 “……”晴鸢见魔翎对这事如此好奇,有些不解,“公子为何对这件事这么关心?” “……实不相瞒,在下跟魅羽有些交情,现在听姑娘的意思,魅羽好像处于很危险的境地,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认识魅羽?”晴鸢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没吓到魔翎,“你说你认识魅羽?” “嗯,嗯……”魔翎只好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晴鸢顿时喜形于色,“亏我还绞尽脑汁地想把魅羽给找出来,早知道你认识魅羽,直接找你就好啦!” “姑娘先别激动,在下虽然认识魅羽,但是在魅羽离开青龙城之后,在下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所以在此事上恐怕帮不了姑娘。” “……”晴鸢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殆尽,“白高兴一场,到头来还是要自己找,”晴鸢丧气地坐了回去,瞪了魔翎一眼,“你还不如说不认识魅羽好了。” “这……”魔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等一下,”晴鸢似乎想起了什么,“如果你认识魅羽……就那是说,一开始我自称是魅羽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在说谎了?” “……”魔翎还在思考怎么回答,晴鸢就追问道,“那你当时怎么没有揭穿我?” 这话恰好给了魔翎提示,魔翎顺水推舟说道:“当时姑娘藏在屏风后面,在下不敢确定姑娘是不是真的是魅羽,所以就……” “原来如此,”晴鸢信服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跟魅羽也谈不上有多熟咯。” “只是稍微见过几面而已。”“这就讲得通了。” “姑娘还是说一说,为什么魅羽会跟静思苑的纵火案有关吧。”魔翎强行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纵火案,我什么时候说过魅羽跟纵火案有关了?” “你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魔翎比晴鸢还要惊讶。 “你听错了,我刚才只是说,死的那个人很可能跟魅羽有关,并没有说纵火的事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魅羽在静思苑当过半年有余的先生,对静思苑肯定有感情,就算要放火烧尸,也不会连静思苑的房子一起烧了。” “如果这火不是魅羽放的,那又是谁放的?”魔翎心中微微一叹,这纵火的冤屈暂时是洗掉了,可这杀人之罪——算了,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在想,会不会是当时在场的那第三个人放的。如果魅羽在杀害对方之后就离开了静思苑,后来赶到的第三个人,或者一直藏在某处的第三个人,在魅羽走后放火烧了尸体,这就讲得通了。”晴鸢一边思索一边如此说道。 讲得通个鬼啊。魔翎忍不住在心里发牢骚,且不说这第三个人放火烧尸的目的何在,就算魅羽毫不避讳地将想要杀害的人叫到了静思苑这么一个敏感的地方,然后毫无顾忌地下了杀手,也无论如何不会不管尸体径直离开。毁尸灭迹的方法那么多,魅羽不会舍不得费这点工夫的。 而且晴鸢的描述跟伏琴有一处明显不同的地方,晴鸢说当晚有三个人在静思苑,而伏琴说只有两个,对这两种说法,魔翎当然更相信伏琴所说。尽管如此,魔翎对晴鸢的推测依旧很有兴趣,因为对于那个被烧死的人,她知道得比自己要多。 “不光我这么想,我私下听到的一些传闻,都说这件事跟魅羽有关,”晴鸢接着说道,“如果任由这件事情闹大,最后魅羽肯定得亲自出面,给众人一个交代,就算她不愿意,我想郡守也会逼迫她出来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魔翎总算是听出来了一些蛛丝马迹,如果静思苑纵火案并非事出偶然,那就不能排除有人以此做局,引诱魅羽现身。坊间传闻不会无故生起,背后应该有人在推波助澜。于是问题似乎变成了: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想要找到魅羽呢? “听姑娘的意思,是想坐等事情闹大,将魅羽给钓出来咯?”魔翎说这话,是想试一下晴鸢的态度。 “说‘钓’这个字,好像我是坏人似的。”晴鸢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跟魅羽并无仇怨,我找她则完全是出于其他目的。如果有可能,我想在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之前见到魅羽,要不然的话,真到了魅羽被逼迫现身的那一天,我也帮不了她了。” “……听姑娘的意思,似乎是有能力左右形势的发展?” “公子高估我啦,”晴鸢摆了摆手,“左右形势这种事情,都是那些大人物干的,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能做的充其量只是在一旁看看事态发展而已。” “姑娘所说的那些大人物是指——” “除了那些平素就看不惯魅羽的人,还能有谁?” 如果晴鸢推测的不假,那就是说天子阁那三个老家伙还对自己耿耿于怀?半年前那一战之后,不是所有恩怨全都了结了吗?听晴鸢的口气,好像有一点想要帮助自己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姑且听一听她的想法,总该不会错。 “如果——”魔翎抿了抿嘴唇,“姑娘顺利找到了魅羽,那姑娘打算怎么帮她?” “这还不简单,帮她找出在静思苑放火的真凶,粉碎那些针对她的阴谋。”晴鸢即刻答道,看样子是早有这方面的想法了。 “那被烧死的那个人呢,姑娘不是怀疑他是被魅羽所杀?” “这也简单,随便找一个替罪羔羊,代替魅羽出面顶罪,事后再让他销声匿迹。”晴鸢说这话的同时,并指成掌,做了一个切砍的动作。 眼前的这名女子,年纪看上去与自己相差不大,口中说的话却让魔翎目瞪口呆。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练家子而言。 “姑娘——不是练家子吧。”魔翎轻叹了一口气,如此问道。 “你怎么知道,”晴鸢惊讶地看向魔翎,“从外表就能看出来?” “因为姑娘口边总是挂着打打杀杀,不像一个练家子会说的话。”魔翎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正因为如此,姑娘能做到很多练家子做不到的事。晴鸢姑娘,我想再跟你谈一桩生意。” 晴鸢是聪明人,早就猜到魔翎询问魅羽的事情是别有用心,现在听魔翎说出这话,心领神会,回答道:“只要公子能拿出让小女子满意的酬劳来,要谈什么生意都行。” “等的就是姑娘这句话。”魔翎高兴地说道,“想必这一笔生意,姑娘一定不会拒绝。”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照不宣,魔翎与晴鸢对视了一阵,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而那映在明媚的阳光下的美妙光景,乍一看去竟如画般美丽。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从酒楼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次与晴鸢意外见面,魔翎收获颇丰,不仅从晴鸢那里问到了想知道的事情,还意外收获了关于静思苑纵火案不为人知的秘密,最后,如果两人顺利携手,兴许还能向天子阁报一箭之仇。 唯一让魔翎有些担心的,是晴鸢寻找魅羽的目的,关于这一点,无论魔翎怎么试探,晴鸢就是不愿透露,还说这事只能当面告诉魅羽。 无奈之下,魔翎只好将伏琴唤了出来,商量对策。 伏琴知道魔翎心怀忧虑,还没等魔翎开口,伏琴就先问道:“你在担忧什么?” “我怕,晴鸢并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有些旧敌要找我们麻烦,如果这只是她用来钓出魅羽的借口,又或者她其实就是旧敌当中的一人,那我们轻易露面岂不是非常危险?” “你要是问我晴鸢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我答不上来,”伏琴说道,“因为识人这方面,你比我厉害。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作为你判断的依据。” “什么事?” “房间里并不止你和晴鸢两个人,还有一个人,一直隐匿气息藏在角落的柜子里。” “什么!”魔翎大为震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现在说也不晚啊,”伏琴的语气相较平静,“在你们谈话的过程中,那个人一直躲在柜子里偷听,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我肯定柜子里面有人。” “……”魔翎紧锁眉头,刚出酒楼时的兴奋劲儿被一扫而空,“那晴鸢,她知不知道柜子里面有人?” “我不知道。”伏琴摇了摇头,“这需要你去判断。” “好吧……”魔翎静默了好一会,缓缓开口道,“半年前,我落魄地离开青龙城的时候,是南斗星将我接回了镜山。当时的我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结束,天子阁的人一定会四处找我报仇,可事实上这方面的风声一点都没有,魅羽这个身份就好像完全蒸发掉了一样,再无人去问津。我想这背后,少不了南斗星的影响和干涉。所以在那之后,南斗星劝诫我不要再以魅羽的身份出现,我也一口答应了。 “如今新的事端又生,确如晴鸢所说,很多迹象都直指魅羽,现在事情还处于猜测阶段,以后会怎么发展,我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一个能探知事态发展的人协助我。这个人不是晴鸢,就是南斗星。伏琴,你总说我识人强过你,但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该去相信谁。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伏琴沉思了一会,说道:“你当初寻找晴鸢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调查南斗星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魔翎没再说话,独自一人沉入了长久的思索中。 与此同时,在酒楼的一间小屋中,刚刚结束了与魔翎的谈话的晴鸢,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推开窗户,夕阳的余辉恰好照在侧脸上。 “霜儿,你觉得魔翎这人如何?”晴鸢的身子倚在栏前,远眺着夕阳,不知道对着谁说的这话。 屋内角落的柜子忽然撑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睛,“霜儿看不出来。” “前些日子,钱掌柜向我极力推荐此人,我一时兴起,就让音儿帮我去打探了一番,发现他还真是个有钱的主,不过音儿回来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伏琴,而不是魔翎。你说,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名?” “霜儿不知道。” “我觉得呀,两个都不见得是,又或者两个都是。”晴鸢理了理头发,“音儿还说,这人身手了得,敏锐细致,与他交往,必须得小心谨慎,不然冷不防就着了他的当。” “凡音这么说,那应该不会错。”声音透过柜子,听上去瓮声瓮气,只能判断出柜中人是个少年。 “跟这么一个身手了得、机敏诡谲的人谈生意,我该怎么应对才好呢,”晴鸢的视线在暗红的天空中飘来飘去,忽然定在了一只孤寂的小鸟身上,“霜儿,如果让你跟他交手,你的胜算能有几成?” “霜儿估计不出来。” “那这样呢,假如他的身手与魅羽相当,你有几分把握擒住他?” “霜儿有七分把握。” “七分吗……”晴鸢眼中的淡光渐渐暗了下去,轻叹一声之后,转过身子,百无聊赖地离开了窗边,“魅羽在你眼中原来这么厉害。” “她能烧掉天子阁的藏经阁,武艺非同一般。” 晴鸢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连你也觉得是魅羽烧掉的藏经阁,大家都这么说,我反而觉得不是魅羽做的,她烧掉天子阁,非但对自己没有丝毫益处,反而惹来猜测和非议。” “那主人觉得是谁干的?”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真相恐怕只有魅羽才知道。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主人’,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叫我‘主人’。” “是,主人。” “……算了,怎么教你都学不会。”晴鸢坐回到桌前,悠然地望向天边,“接下来,我们就静候魔翎给我们带来佳音吧。”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离开酒楼之后,魔翎又在青龙城里转悠了一圈。静思苑已经从纵火案中缓了过来,但今时今日的学生数量,已经远不及半年前的数目了;黄药庄收拾着万药大会的残局,准备恢复正常的营业;沁心楼前的石板上少了几行赊账消息,多了几行城内大事记;天子阁今日终于开课,散学之后的人潮吓了魔翎一跳。 回到居住的客栈,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魔翎从掌柜处借来笔墨,要了两盏灯油,将房间门栓一插,又从怀中取出一份书简在桌上铺开,准备记录这些天来的收获。 魔翎随身常带的几样物什当中,书简算作之一。跟寻常的功法书简不同,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由魔翎仔细斟酌,然后亲笔写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魔翎常常会摸出书简,确认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或者思索那些悬而未解的谜团。 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中不少让魔翎感到一团乱麻,每到这种时候,魔翎就知道该静下心来将它们梳理梳理了。 首先就是静思苑纵火案。死者并非静思苑学生,凶手应该是偷盒子的贼,贼人离开静思苑后,静思苑起火,其间疑似有第三人进入过静思苑。 “死者将贼人叫去静思苑,死者威胁贼人交代自家主子是谁,贼人不肯,两人起了争执,贼人有意或者失手杀害了死者,离开静思苑顷刻之后,静思苑发生大火。这些是你告诉给我的线索。”魔翎将笔头顶在下巴上,眨巴着眼睛沉思道,“伏琴,你是亲眼看见贼人放火烧的静思苑吗?” “没有,”伏琴摇头道,“他们争斗的时候,我怕受到牵连,就躲在远处偷看。贼人前脚离开静思苑,后脚屋子就起了火,当时我没看见有其他人,就以为是贼人放的火。” “那么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当时静思苑究竟有没有第三个人。”魔翎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着,“如果杀害死者和放火烧尸这两件事不是同一个人干的,那事情可能就复杂了。”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伏琴说道,“为什么要放火烧掉尸体呢?” “最直接的想法,就是毁尸灭迹,”魔翎答道,“也就是说,放火的人不希望别人认出尸体的身份。要么尸体本身的身份敏感,要么尸体的主子身份敏感——你感觉哪一种比较合理呢?” “贼人跟死者争执得厉害,互下杀手,不像是为同一个主子办事的,”伏琴盘腿坐在半空中,摸着下巴分析道,“那么谁死谁活各家主子心中一清二楚,所以贼人没有必要去掩盖尸体的身份。换句话说,尸体的主子身份更加敏感,可是这一点贼人也犯不着去遮掩,难道说,放火的还真另有其人?” “关于放火烧尸的人是谁,我想答案就藏在你跟晴鸢所说的两番话的不同处,”魔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两块小石子,摆在了桌子上,“假如这是你在静思苑看到的那两个人,”魔翎接着又摸出一块石子,在伏琴眼前晃了晃,“而这一个,是晴鸢所说的第三个人,该不会指的是你吧?” “不可能。”伏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隐匿了身形,又藏在暗处,不可能被别人看见。” “那好。”魔翎相信伏琴的话,便将石子摆在了距离先前两枚石子较远的地方,“但凡说看见了几个人,都不会把自己算进去,也就是说,当晚静思苑内至少有五个人。贼人,死者,你,晴鸢所说的‘第三个人’,以及晴鸢的眼线。可能放火的人只有两个,贼人和‘第三个人’,可是你们都没有亲眼看见纵火那一幕,这件事就成了谜团。” “可我们刚刚不是分析出贼人放火的可能性很低了吗?” “没错,你分析得很合理。”魔翎赞同地点头道,“这件事我们先放在这里,暂且认为你是对的。然后另外一个疑点是,死者和贼人为什么挑选在静思苑见面,如果是有意选中的静思苑,那目的又是什么?” “确实很奇怪,既然死者不是静思苑的学生,是不是说贼人有可能是静思苑的学生?” “要下断言的话理由还不充分。死者不是静思苑的学生,不是静思苑的学生……”魔翎的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越来越快,“这话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忽然间,魔翎将桌子一拍,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奇怪在哪里了!” 魔翎这个动作将伏琴吓了一跳,“哪,哪里奇怪了?” “怪就怪在它是一个否定,而不是一个肯定。”魔翎的语气有点激动,“为什么是‘死者不是静思苑的学生’,而不是‘死者是某某学堂的学生’。” “死者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份已经无法辨认了啊。”伏琴在一旁提醒道。 “所以就判断不出他是哪里的学生了吗?”魔翎摇了摇头,不认同伏琴的说法,“能判断出‘不是静思苑的学生’,那是不是同样能判断出‘不是天子阁的学生’?在纵火案后,城内各家学堂都对自家的学生做过清点,‘不是某某学堂的学生’这样的消息,应该会很快传入郡守府中。‘不是静思苑的学生’,这条消息是谁发出来的呢,不是静思苑自己,而恰恰是郡守府。消息发出的时间,也并不是纵火案的第二天,而是拖到了万药大会结束之前,到这个时候为止,就算死者身份依旧无法辨认,各家学堂的消息也应该汇总齐全,绝不至于只发出‘不是静思苑的学生’这样片面的消息来。” “那为什么……”伏琴听完魔翎的推测,惊得说不出话来,“你该不会是想说,死者是天,天子阁的学生……” “纵火案之后,天子阁曾无故休学数日,这也未免太奇怪,别的学堂都在忙着清点学生数目,天子阁却在给学生放假,难道说,天子阁早已笃定死者不是自家的学生?如果天子阁没有这种奇怪的举动,我甚至不会认定死者是学生,但既然两件事撞到了一起,就由不得我往这个方向猜。” “如果死者真是天子阁的学生,死者和贼人碰面地点又偏偏选在静思苑,难道他们的意图真的跟魅羽有关?”伏琴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上面。 “到目前为止,我们推测出来的所有结果都跟晴鸢讲的一模一样,”魔翎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除了她说凶手是魅羽这一点。晴鸢这女子,不简单。” “这算是棋逢知己吗?” “但愿是知己,而不是对手吧。”魔翎叹了口气,将刚才的推测提笔写了下来,接着又在后面补充上了一句。 纵火案发生后的第二日夜,在静思苑遇见南若璃和一名蒙面男子,男子在逃离时伤了手臂。 对这条线索,魔翎没有去想太多,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连南若璃也牵连进来了,希望她不要出事,要能知道这蒙面男子是谁就好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接下来是青舟方面的线索。”魔翎边说边写,“青舟是一个瘾君子,南斗星利用这一点,安排他作为天子阁的眼线之一,为自己提供消息。青舟所盯的‘那个人’,对天子阁的功法似乎很感兴趣,并且与三长老关系不一般。青舟在离开之前,曾透露过这是最后一次为南斗星办事……”魔翎停下笔来,细细思索道,“像他那样的瘾君子,想要戒掉千日醉,已经很难了,从今往后不替南斗星办事,那他从哪里获取千日醉呢?” “也许他找到了新的主子。”伏琴从旁说道。 “不是没可能。”魔翎点了点头,“总之,那次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青舟。去天子阁询问,都说没有这样一个学生,青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说会不会……”伏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神秘,“静思苑的死者就是青舟?” “为什么这么想?” “我们去找青舟,恰好是在静思苑纵火案之后,如果那个时候青舟已经死了,那我们肯定是找不到青舟的。天子阁在得知有不明身份的尸体后,立刻清算了学堂内的学生,发现青舟缺席了。无故休学数日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掩盖青舟数日不来学堂的事实。”伏琴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向魔翎。 “有道理,那天子阁的学生众口一词说不知道有青舟这名学生,该怎么解释呢?” “天子阁学生那么多,我们问到的那些学生,他们不认识青舟也不奇怪,又或者是,天子阁察觉到死者很有可能就是青舟,于是决定封了学生们的嘴,对外谎称天子阁没有青舟这名学生。” “嗯……道理上讲得通。”魔翎将伏琴的推理写到了纸上,“暂且就这么认为吧。” “嘿嘿。”伏琴看见魔翎认同了自己的推理,高兴地在魔翎身边绕了一圈,脸上的表情非常满足。 “最后是晴鸢方面的线索。”魔翎将“晴鸢”二字写得格外醒目,在无意间将此人放到了最重要的位子上。“首先,晴鸢手上掌握着很多秘密的消息来源,最明显的例子,郡守府还没有放出关于静思苑失火的具体消息,但是晴鸢已经知道那天晚上静思苑内有第三个人。其次,她察觉到坊间流传着对魅羽不利的言论,甚至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有人要对魅羽下手。如果这些都被她言中的话……”魔翎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伏琴从魔翎的表情可以感受得到,魔翎在面对这样一位强劲对手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不过嘛,托她的福,咱们对静思苑纵火案有了更清楚的认识,”魔翎换上了轻松的语调,似乎是想将沉闷的气氛清扫干净,“南斗星交给我们的那包千日醉,也是从她手上卖出去的,如果能顺藤摸瓜一路查回去,说不定还能知道南斗星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哩。” “可是她会告诉我们这些事吗?”伏琴有点担忧。 “生意人嘛,只要酬劳得当,什么买卖不能做?”魔翎像是在安慰伏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我们答应她就是了。” “她真的只是一个生意人吗……”伏琴的喃喃低语被魔翎听了去,魔翎接过话来说道:“我知道,你是怕她的身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存在,但是你想想咱们,咱们又算得上是真正的生意人吗?” 伏琴不知该做何回答,于是魔翎接着说道:“我们知道,运送白虎郡的千日醉到青龙城来,这是一个钓饵,我们用这个钓饵钓到了晴鸢,我们跟她的关系起于此却不止于此,为什么呢,因为除了这笔生意之外,还有其他‘生意’可做。我们都算不上是纯粹的生意人,却按着买卖场上的规矩办事,我们要她查清静思苑纵火案的内幕,她要我们找到魅羽的藏身之地,算是各取所需吧。” “如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伏琴辩驳道,“如果静思苑纵火案只是晴鸢布下的一个用来钓魅羽的钓饵呢?” “确实有这种风险。”魔翎坦言道。 “如果你轻易暴露魅羽的身份,却中了别人的计谋,到时候该怎么办?”伏琴的声音不由高了上去,紧追着发问道。 “那估计只能与之一战了。”魔翎勉强挤出来了一个笑容。 “那如果,”伏琴越说越激动,“如果她身后的势力,大到超出你的想象,你根本应对不过来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嘛……”魔翎茫然地看着气势逼人的伏琴,呆呆地丢出这么一句话来。 “啥?”伏琴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向魔翎。 “不是还有你嘛,”魔翎又重复了一遍,“晴鸢是一个人,咱们是两个人——就算加上藏在柜子里的那个,那也是二对二,咱们不吃亏呀。” “……”伏琴哪里想到魔翎会这么说,刚才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你,你就这么肯定对面只有两个人……” “你怕晴鸢背后有其他势力,其实晴鸢也怕咱们背后的南斗星哩。” “就算是这样,那,那你一点都不清楚晴鸢的底细,怎么就这么有把握?”伏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理由刚刚不是才说过的嘛?”魔翎扑闪着眼睛,伏琴被这双鬼魅般的眼神盯得极不自然,最后只得嚷嚷一句“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随即钻进魔翎的怀里,再也不出来了。 魔翎见状,嘿嘿一笑,换了一盏油灯,继续提笔在书简上写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数日之后,魔翎心里装着整理好的消息线索,怀里揣着青舟事件的调查情况,手中提着青龙城内买的干饼糖果,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镜山。 时节如同一幅首尾相连的画卷,不知不觉间又转到了春意最浓的那张图景,镜山上下弥散着清爽的气息,像是要将遍山的翠绿再深染几分。 脚下踩着松软的新草旧叶,耳畔听着悦耳的鸟语虫鸣,远方望着被风压弯的丛林竹海,忽然好想停下步子,就这样倒头躺下,迷失在盎然的春意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魔翎跟镜山越来越疏远,漫步在林间时所感受到的惬意,熟悉之中带着分辨不清的陌生,蓦然间发现被时光改变的原来不只是自己,还有镜山。 魔翎对镜山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山里有惹人怜爱的妹妹,也有深恶痛绝的仇人,有对自己爱憎参半的妙龄女子,也有对自己巧言利用的年长男子。魔翎在山中生活得越久,与他人的关系就会越复杂,一想到今后还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受到各种各样的牵连,魔翎就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忧虑。如果事情的好坏总是各摊一半,那将喜忧也一并装入心情当中储备起来,是不是最妥当的办法呢。 春风醉人,让沉浸在纷繁思绪中的魔翎久久不能苏醒。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在林中走了许久,直到一道春雷在晴空炸响,魔翎才从失神中惊醒。呆呆地四下扫视一周,发现自己早已走出树林,来到了一片宽阔的竹林中,周围全是自己不认得的景观。 迷路了?魔翎在原地转了一圈,找不到出去的路。地上铺着松软的落叶,全是旧年的遗物,疏密有致的竹子竖立在视野中,放眼望去全是一个模样。 在镜山生活了快六年的我,竟然迷路了?还是说,是上天如我所愿,将我带到了春意深处?想到此处,魔翎禁不住展臂大笑。笑声一经流出,就再也收不住,如细流般连绵不绝,如野马般放浪不羁。春风助兴,呼啸着穿过竹林,嘶鸣声便和笑声混作一块,绕着圈地奔涌流淌,扑腾着飞上了晴空。 笑累了,风停了,魔翎便继续赶路。既然四下都看不见出路,那就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总该能走出这片竹林。 就这样走了没多久,一间竹屋隐隐约约出现在了魔翎的视野中。走到跟前,才发现这是用竹子、竹叶和茅草搭起来的小屋子。屋子也不大,只有一扇竹门,一扇竹窗。魔翎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又凑在窗前瞅了瞅,屋里空无一人。 镜山中既有集群而居的四大家族,也有偏隅一方的散户人家,在偌大的竹林中坐落着一间小竹屋,也算不得上什么稀奇事。魔翎耐不住好奇心,推开了竹门,一股淡淡的清香便扑鼻而来,“这股味道……”魔翎仔细嗅了嗅,感觉在哪里闻到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屋内摆着一张竹床,一张小桌,桌上整齐地放着一把古琴。魔翎用手摸摸琴弦,沾染了一层薄灰。 “琴上有落尘,屋中留淡香,这屋的主人究竟是喜欢弹琴呢,还是不喜欢弹琴呢。”魔翎又摸了摸竹床,上面同样盖了一层薄灰。“看样子,屋子主人每次都来得匆忙,恐怕不是长住在这里的人。” 离开屋子之后,魔翎朝着先前的方向继续前行,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便依稀看到竹林的尽头,就在魔翎踏出竹林的那一刻,顷刻间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这是……” 竹林之外是一片开阔的原野,遍布着数不清的各色花木,乍眼望去,只道是好一副繁茂争荣的图画,若是仔细辨认,可以发现花木是按照品种、颜色、状貌相间种植,纷繁中渗透着错落有致的细腻。 这些花木魔翎大多叫不出来名字,却都有一种共同的魅力——只要看过第一眼,就禁不住要看第二眼,忍不住要凑近脑袋闻一闻,伸出手去摸一摸。 “镜山之中还有这样一处美妙的秘境,我竟然不知道……”魔翎喃喃低语着,情不自禁地踏入到花木丛中,伸出手想要把玩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要碰!” 魔翎微微一愣,循声望去,恰逢一缕凉风自身后的竹林吹拂而来,遍野的花木随风而动,或扑簌花瓣,或摇曳垂枝,所有的声响合作一股沙哑的低鸣,惊醒了丛间的蜂蝶。只听一阵忽闪声起,数不尽的黄白生灵闪着淡光涌出花木丛中,又在半空中四散开来,一下子充盈了整个视野。 待到漫天的蜂蝶散去,魔翎方才看清来人的模样,“你是……”魔翎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闯进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莫翎公子?”对方看见魔翎之后由惊转喜,“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魔翎还沉浸在刚刚那副美景的余韵中,“稀里糊涂就走到这里来了。” “稀里糊涂?”女子扑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魔翎,“就走到我家的花园来了?” “嗯,就从那片竹林,”魔翎转身指了指竹林的方向,“你说这是你家的花园,难道这里是花家府院?” “嘻嘻,不止这里,连同那片竹林,都是我家的大后院哩。”女子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将花丛和竹林都圈在了里面,然后得意地看向魔翎,“我家可是非常大的。” “哈哈,”魔翎觉得有意思,便打趣道,“这都是花家宗主的领地,又不是你的领地,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谁说不是我的了,”女子撇着嘴,不满地说道,“这些地方,总有一天都是我的。” “哦——你这么厉害啊?”魔翎故作惊讶状叹道。 “那是当然,”女子美美地昂头说道,“因为花家的宗主就是我娘嘛。” “你说什么——”魔翎听到这话,是真的吃惊了,“令堂是,是花家的现任宗主?” “哎呀——说漏嘴了,”女子急忙将嘴巴捂住,“娘吩咐过我不能把这事说出去的。” 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再来遮掩也无济于事,女子索性将手一放,抓住魔翎的袖子说道:“这事你可不能外传,不然被娘亲知道了,肯定要责罚我的。” “哦,好……”魔翎看着女子认真的模样,仍旧有些半信半疑,“姑娘是花家宗主千金的事情,就这么隐秘吗?” “当然隐秘啦!”女子反倒比魔翎还惊讶,“你倒是说说看,镜山四大家族当中,有哪个宗主的后嗣你是知道名字的?除了我之外。”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魔翎将镜山四大家细数了一遍,除了知道南家的千金是南若璃之外,连莫家、黄家有无后嗣都不知道,而花家嘛,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今天也才第一次知道。 “对吧?”女子见魔翎信服,便放开了魔翎的衣袖,“要是其他人不小心知道了花家的秘密,说不定已经惹上杀身之祸了,不过好在是你,应该没事的。” “为什么?”魔翎既觉不寒而栗,又觉迷惑不已。 “因为你有恩于我嘛,”女子用指间玩弄着头发,视线稍微错开了一些,“再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要不传出去,应该没事的。” “说起有恩,姑娘是说前些日子沙蝎子壳的事?” “当然啦,你不会已经忘了吧,那可是四十两银子哩!”女子面露讶色,“多亏当时把沙蝎子壳买了下来,娘的头风病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魔翎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当时不帮她的忙,现在我岂不就被刺客杀手盯上了? “你今天来,该不会就是来讨钱的?”女子俏皮地问了一句。 “怎么会,我是稀里糊涂走到这里的。” “嘻嘻,就当是这样的吧。”女子抿着嘴巴,神秘地笑了笑,“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就带你转一转我家的花园呗?” “这……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会不会不太好?”魔翎有点担心。 “嗯……”女子仔细想了一会,爽快地说道,“没关系,就算下人们发现了,他们也会装作没看见的。” 既然女子这么有信心,魔翎也就没推辞,正好也借此机会看一看作为四大家族之一的花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在魔翎的印象中,院子应该是房子周围那一圈被树篱围起来的空地,有心思的人在上面种些花木,普通人家种些青菜,而自己这样的懒人,只好任由杂草丛生了。 花家的院子则完全不是这样。没有树篱、没有青菜,更没有杂草。有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草树木、飞鸟爬虫。魔翎跟着花若然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坡,走过一片又一片平野,眼中的景色不断变化,唯独见不到房屋和人烟。 “花家的院子是不许外人进来的,”花若然解释道,“起初是怕外人弄坏了院子里名贵的草木,因为这事,院子里还发生了几起不愉快的事情。后来听说有几个误闯花家院子的外人,因为困在山野中出不去,最后活活饿死在里面。这些风闻有的真,有的假,传出去之后,接近花家大院的人就逐渐少了,花家觉得是好事,也就没去澄清这些传闻,久而久之,花家大院在外人心中就成了禁地。” “这个我听说过,”魔翎点头道,“四大家族好像都有自己的禁地,不许外人进入。” “其他三家我不知道,但花家的禁地就是这个大花园,一点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可怕,对吧?” 魔翎对这样的秘辛往事向来很感兴趣,可这些事情大多被人以讹传讹,过度粉饰,所以真相往往令人扫兴。不过,花若然说风闻有真有假,那是不是暗示说,这里曾经真的发生过血淋淋的命案,光鲜灿烂的花朵下还埋着昔日冤屈的白骨? 一面闻着清新怡人的花香,一面想象着阴暗不堪的旧事,魔翎开始对自己的嗜好产生了怀疑——于是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不好的想法驱赶出去——好端端的可不要触了霉头。 两人走了很久,又绕回到了起初的那片竹林外,天色将近黄昏,余辉照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上,又有一番沉静的美丽。 “刚才带你看的是我家后院,我平时住的地方在另一边,”花若然用手指着相反的方向说道,“要不要去看一看?” “天色不早,还是不打扰了。”魔翎推辞道,“姑娘辛苦了一天,也该早点回去歇息了。” 花若然嘟着嘴巴说道:“我现在肯定是回家去啦,你要是想穿过竹林原路返回的话,我也不反对,只不过等你走出去,恐怕都半夜咯。” “这……”魔翎有点犯难,“有没有比较近的路出去?” “嘿嘿,当然有了,你跟着我走就行啦。”花若然就等魔翎这句话,说完之后,转身朝着刚才手指的方向走去,魔翎没有办法,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花若然走得不紧不慢,魔翎不好催促,闷声不响地跟在身旁。夕阳很快落了下去,一轮明月升了上来,淡淡的月光照在林间的小路上,像一条波光粼粼的细流。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是望见了黑乎乎的房屋影子,花若然忽然停下步子,拦住了一旁的魔翎,“嘘——” “这不是姑娘自己的家吗,干嘛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魔翎非常不解。 “我出来的时候忘了在屋里点灯啦。”花若然小声说道,“我身边的丫鬟肯定知道我偷偷溜出来玩了,说不定这会正四处找我哩。” “要是被她们发现了该怎么办?” “放心,她们跟我们是一伙儿的,只要不被娘亲身边的那几个臭姥姥发现就万事大吉。” “令堂对姑娘管束很严吗?” “当然啦,平时都不许我出门的。”花若然抱怨道,“上次去青龙城,也是和云哥哥一起偷偷溜出去的……” “啊?我还以为姑娘是专门去给令堂买寿礼哩。” “那只是幌子啦,嘿嘿,”花若然得意地偷笑,“买回来的沙蝎子壳治好了娘的头风病,娘也就没怪罪我们私自跑下山这事了。” 魔翎听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想同样是大家闺秀,为什么南若璃就可以随随便便跑去青龙城,大半个月都不回家? “我们呆会儿悄悄地从院墙翻进去,你跟好了。”花若然说完,蹑手蹑脚地朝着黑乎乎的房屋走去,魔翎紧跟在花若然身后,不停地左右张望,两人的模样活似一对小偷。 好不容易摸索着来到院墙跟前,花若然一看左右无人,便对魔翎使了个眼神,率先纵身一跃,想要爬上墙头——可惜火候不足,只够双手抓住墙顶,整个身子还悬吊吊地挂在外面。 花若然的双脚在墙面上扑腾着,就是使不上力,魔翎看到花若然滑稽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出来。 “别笑啦,快帮我一把。”花若然鼓着嘴巴,气乎乎地瞪向魔翎,“我快撑不住啦。” “好,好。”魔翎带袖一挥,卷起一股轻风,将花若然的身子托着送上了墙头。 “好厉害。”花若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到高高的墙头上,清静的月光洒在四周,眼中所见全是跟平常迥异的景色。 就在花若然陶醉于月色中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墙院内响了起来:“有小偷啊,有小偷啊!” “哎,别喊呀,我不是小偷!”花若然连忙出声制止,“哎哟,别拿石头砸我,我是花若然呀,哎哟!” 站在墙外的魔翎,只看见花若然的身子忽然一歪,整个地掉进了墙院内,“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接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靠近了墙角,“哎,看我这老糊涂的,还真的是大小姐,老身该打,该打,大小姐,您没伤着身子吧?” “哎哟……”花若然的声音很凄惨,“刘姥姥,你可害苦我了,我摔得都站不起来啦。” “这,这可如何是好,”沙哑的声音很着急,“老身帮大小姐去叫药师先生。” “不用了,不用了,”花若然赶紧叫住刘姥姥,“歇上一晚就好了,歇上一晚就好了。” “这……”“刘姥姥,你扶我回房吧,这么晚就不劳烦药师先生了。”“好,好……” 魔翎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估计后面没自己的事了,就准备屏息离开,谁知院内突生变故,两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了花若然有些紧张的声音。 “娘,娘……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啊。” 花家宗主出现了!魔翎心头一震,身子不由停了下来,又想到刚刚花若然说过的话,“只要不被娘亲身边的那几个臭姥姥发现就万事大吉”,话没说多久,现在就被娘亲撞个正着,事情真是怎么坏怎么来。 “然儿,你这一身脏东西的是去哪弄的。”花家宗主的声音沉稳平和,似乎跟魔翎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刚才……刚才在院子里不小心滑了一跤,嘿嘿……”隔着墙,魔翎差不多也能想象得到花若然低头讪笑的模样——魔翎叹了口气,这下子估计要露馅。 “是这样吗,刘姥姥。”花家宗主这次换了个人问。 “回老夫人,大小姐刚刚确实摔倒在了院子里。” “看吧,我就说嘛,娘你还不相信我。”似乎是害怕刘姥姥说的太多,花若然赶紧接过话头说道,“刘姥姥可以给我作证。” 花家宗主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刘姥姥,然儿摔倒之前,她在做什么。” 惨了——花若然赶紧插嘴道:“没,没干什么,就在院子里散了会步而已。” “我在问刘姥姥,没有问你,”花家宗主的语气依旧平淡,“刘姥姥,你照实说。” “回老夫人,大小姐摔倒之前,正坐在高墙上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在墙上散步是吗。”花家宗主这回问的是花若然,可花若然只顾闷声不说话。于是花家宗主遣退了身边的姥姥们,独自来到花若然的跟前,将语气稍微放温和了一些,“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般爱胡闹,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又偷偷溜到后山去了?” “真的只是散散步,又没怎样。”花若然嘀咕道。 “我在问你,是不是又溜到后山去了。”花家宗主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 “谁叫你平时不许我出去,呆在家里闷都闷死啦。” “还敢顶嘴——”花家宗主的声音瞬间高了上去,然后戛然而止。 “要打就打呗,又不是没打过,”花若然倔强地说道,“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是要把我关起来,我又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 花若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看吧,还是打了,”花若然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要打就干脆点,不用惺惺作态——”“啪!” 又是一个耳光,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响亮。躲在墙后的魔翎听得揪心,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不该插手。 “好,好……”花家宗主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声音不住地打颤,“你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管不了还要管。”“你再说一遍!”“说就说,一遍,两遍,十遍我都说,管不了你还要管,我看你能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去!” “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伴随着这声耳光,还有一道烈风撕裂而过。少许时间之后,花若然开始了低声啜泣,可是哭声中时而伴着骇人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听着花若然的哭笑声,花家宗主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说道:“然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跟着谁学坏了,你告诉娘……” “又来这一套,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假装关心,这种关心我不要!”花若然一把推开花家宗主,后退了几步,“接下来你还要怎么说?‘我不是刻意的’,‘我这是为你好’,对不对?这些话我都听了千万遍了,我不想听了,不会相信你了!” “然儿!” “打啊,继续打啊,手都举起来了,干嘛又放回去,还怕多了这一巴掌吗!” 这一次,花若然料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花家宗主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有站稳,用手扶着额头,喃喃低语道:“肯定是那帮小丫头把你带坏了,我平时就不该娇纵着她们……” “那帮小丫头,是说的谁……”花若然的声音忽然凉了下去。 “还能有谁,就是成天跟你混在一起的丫头片子。” “小,小白铃?这不关小白铃她们的事!”花若然从花家宗主的话中听出来了什么,有点惊慌地说道,“你打了我还不够,还要怪罪到无辜的人身上吗!” “原来那个死丫头叫小白铃,好,好……我明天就让刘姥姥把她好好教训一顿,然后赶出去。” “不行,不行!”花若然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跑上前去拖住了花家宗主的身子,“你要是赶走了小白铃,以后再没人陪我玩了!” “你放手!”花家宗主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微弱,被魔翎敏锐地捕捉到了——难道头风病又犯了? “不,我不放,打死我都不放!”“你放不放手……”“不放!” “好,好……”花家宗主连道了几个好字——似乎又预兆着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你说我怪罪无辜,那我告诉你,在你跑出去胡闹的时候,我问过你身边的那些丫头片子,她们一个个都告诉我说你已经在房里睡下——区区的丫鬟下人,也敢在我面前撒谎!你就是被她们给带坏的,这种人留着还了得!” “那也比你身边那几个臭姥姥强!”花若然不服气,大声反驳了一句。 “你说什么!” 两人互相争执不下,扭在一起僵持了好一会,花家宗主终于还是没能挣脱花若然,身子一晃,两人一齐跌倒在了院子当中。 从头一直偷听到现在的魔翎,觉得不出手帮花若然一把不行了,便将头发微微解开,罩住了半边脸颊,又用墙灰在脸上随便抹了两把,估计不会被认出来之后,方才悄悄将头探进了院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是谁!”花家宗主一眼就发现了鬼鬼祟祟的魔翎,正声斥道。 “老,老夫人,”魔翎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是,奴婢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 花若然有些发懵,一时没认出这个声音来。再仔细一看衣着,顿时惊得合不上嘴,难,难道是莫翎公子?可是这声音,声音完全不一样啊。 就在花若然惊疑不定的时候,魔翎迈着小碎步,急急地跑到两人的身边,一头扑倒在花若然的身旁,哭诉道:“大小姐,都到这个地步了,您就把事情真相告诉老夫人吧!” 花若然这下是更懵了,什么事情真相,你在说什么,还有你到底是谁啊! “原来你就是然儿身边的丫头片子。”花家宗主话中隐隐透着怒意,“我问你,你名字可叫小白铃。” “呃……”魔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将求助的眼神递给了花若然。花若然连忙说道:“她不是,她是新来的一个丫头……” “……”花家宗主瞟了花若然一眼,没有说什么,“我问你,你这副模样从外面进来,可是跟着然儿去后山厮混了。” “是,是……”魔翎将身子跪正,头还依旧埋着,看不见花家宗主脸上的颜色。 “你们是几时出去的。”“午时之后,未时之前,奴婢记不清了。”“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亥,亥时……” “你还知道是亥时了!”花家宗主的声音忽地一高,将花若然和魔翎都吓了一跳,“我多次吩咐,不能让然儿私自跑出去,违者轻则杖打,重则赶出府去,你知不知道。” 魔翎听到杖打和赶出府去几个字眼,惊得身子簌簌发抖,赶紧摇了摇头,接着又连连点头,一旁的花若然既疑惑又不安——她这是来帮我的吗,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讲? “我再问你,是然儿硬拉着你出去的,还是你怂恿然儿去后山的。” “是,是大小姐硬拉着我去后山的……” “你瞎说什么!我几时拉着你去后山了,”花若然听到魔翎的话,心都凉透了,原来这人根本不是来帮自己的,“娘你别听她胡说!” “大小姐,都到这个时候了,已经瞒不住了,您就老实说了吧。”魔翎一边哭诉道,一边扯了扯花若然的衣服,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花若然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平生最恨欺骗我的人,”花家宗主微微一顿,看着魔翎发抖的身子,有点心生怜意,“不过我看你像个老实的丫头,你把头抬起来说话。” 魔翎缓缓地将头抬起,透过散乱的发丝飞速瞄了花家宗主一眼,然后迅速地又将头低了下去,身子还是住不住地发抖。 花家宗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话,就不会挨打,也不会被赶出去,你用不着害怕。”“是,是……” “你刚才说,然儿她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魔翎看向花若然,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花若然反应很快,当即将头一扭,不太高兴地说道:“你想说就说吧,说了以后就别再来见我了。” “大小姐……”魔翎可怜地抓着花若然的衣角,却被花若然一掌扇开。 花家宗主见状,说道:“你不用怕,说完之后,你还是花家的丫头,然儿她动不了你。” “是,老夫人……”魔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慢慢说到:“大小姐晌午的时候,将我叫到了跟前,要我跟着她去后山。” 花若然心里“咯噔”一声响,这个开头怎么如此的不祥? “我不敢答应,因为老夫人吩咐过不让大小姐出门,但大小姐硬要我陪着去,还说老夫人不会知道这事,我拗不过大小姐,只好跟着去了。” 惨了,你究竟是想帮我还是害我呀,冒牌小丫头! “果真如此,那错在然儿,不在你。”花家宗主插了一句,魔翎并未接话,稍缓了一下,接着说道:“到了后山之后,大小姐马上吩咐我去找一种叫做沛珊草的植株,可是花花草草我只会看,哪里认得名字。大小姐就告诉我沛珊草的模样,要我照她说的去找。我手脚笨,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沛珊草,这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听说过呀。花若然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脸上却不能流露出来。 “又在搬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花家宗主的语气中带着不悦,“上次是虫子,这次是花草,下次又要弄出什么新玩意来?” “老夫人不要这么说大小姐,大小姐找的比我还要辛苦,每次我偷懒的时候,都看见大小姐趴在花丛里,连汗都忘了擦。” “学习功法,倒没见她这么热心。”花家宗主冷讽了一句,惹得花若然一阵不高兴,“你们最后找到沛珊草了吗,我看你们两人都双手空空而归,难道说一直从午时找到了亥时?” “是的。可惜直到最后,大小姐和我也没有找到沛珊草。我们只好就这么回来了。路上大小姐还不停地抱怨,说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后山上明明种了沛珊草的。”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花家宗主这话问的是花若然。 “啊?”花若然看向魔翎,魔翎用手指悄悄在花若然的身子上画了一个叉,花若然心领神会,连忙说道:“还没呢,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前一阵子还看见——哎哟!”花若然话没说完,腿上被魔翎狠狠掐了一下,“你干什么!” 魔翎则一脸无辜地看向花若然,“大小姐你怎么了?” “自己出去胡闹,还要带着丫头跟你一起倒霉,”花家宗主开口说道,“这个时节沛珊草还没开花,模样就跟杂草无异,你哪里找得到。” “难怪不得,哈哈……”花若然尴尬地笑着,随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魔翎,那样子仿佛是说:这话你早说啊,我差点就说漏嘴了。 “直到进院子之前,大小姐还一直很懊恼,吩咐我说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老夫人,就算要说,也得等到找到沛珊草之后。” “真是越来越任性,让丫头陪着你受罪就罢了,还要替你瞒着过错,你——” “对,对,什么都是我的错,什么都是你说的对,这样好了吧?”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吵起来,魔翎赶紧插嘴道:“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了大小姐,沛珊草究竟是什么草,为什么这么重要。” 这个问题恰好也是这两人想知道的——两人一齐看向魔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大小姐说……前些日子买的沙蝎子壳快要用完了,现在白虎郡的东西又贵又难买,实在不行只能用沛珊草顶一阵子了。我又问大小姐,沙蝎子壳是什么,可大小姐就是不肯说。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费力地想要找一件东西,所以我觉得大小姐肯定不只是为了好玩,更不是为了胡闹……”魔翎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恰到好处地在两人沉默地时候停了一会,然后忽然抬高声音说道:“老夫人,你就不要再责怪大小姐了——” “够了,”花家宗主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我累了,你——过来扶我回房吧。” “是,老夫人。”魔翎将花家宗主从地上扶了起来,冲花若然丢了一个眼神——可是花若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魔翎搀着老夫人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院子深处。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路上魔翎都埋头不语,因为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所以与其说是扶着老夫人回房,不如说是被老夫人带着散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将老夫人送到了房前,临走时又被老夫人叫住:“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奴婢不敢欺骗老夫人。” “把头抬起来说话,”老夫人的声音比之刚才温和了不少,“不用‘奴婢奴婢’地说,咱家没有这些烂规矩。我现在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讲的话然儿不听,我也管不住她了。你平时陪在她身边,多给她讲讲外面有趣的事情。我知道她在家里呆得乏味,但是花家的女子生来就是这种命,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苦心。说得多了,头又开始疼了,你回去吧,服侍然儿早点歇息。” 老夫人说完这些话,就推门进了房间,魔翎施了一礼,悄声退了出去。 回到刚才的院子里,发现花若然还呆坐在原地,魔翎赶上前去,“你怎么还在这?” 花若然回过神来,看了魔翎一眼,反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刚不是扶着你娘回房了嘛,你不高兴我在这,我这就走。”魔翎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 清亮的月光安静地照在院子中,照在魔翎那张有些迷离的脸颊上,花若然看着魔翎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失神。 “你怎么了?”注意到花若然在盯自己,魔翎问道。 “没什么。”花若然将头扭了过去,咕囔道,“我又没说不高兴。” “天色不早了,你快回房歇息吧,我也该回家了。”整理完头发的魔翎,向坐在地上的花若然伸出了手,花若然看了一眼,犹犹豫豫没有接过来。 “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吗?”魔翎索性蹲下身子,凑近了问道。 看见魔翎靠了过来,花若然不自觉地退了退身子,双手抱膝,将头埋在了里面。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你是男的吧。” “看上去不像吗?” “像是像,可是声音也……刚才的声音,你是怎么发出来的?” “以前看到过一卷教人发出各种声音的书,觉得有趣,就跟着学了学,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魔翎笑着说道。 “真是怪人。”“怪吗,我觉得挺有趣的。”“那卷书,还在吗?”“嗯……不知道被我丢到哪去了,你想看?”“我又没说想看,这种怪书,有什么好看的……” 魔翎没有回答,只顾咧着嘴笑,花若然不敢去看魔翎,又不想被魔翎看见,只好将头埋得更深,而贴在手臂上的耳朵,听见的全是越跳越快的“嗵嗵”声。 过了一会,感觉到魔翎站起了身子,花若然才将头抬了起来,接着便听魔翎说道:“我先走了,你也赶紧起来吧。” 花若然不知道要怎么挽留魔翎,脱口问道:“你……你还会来吗。” “你是说这里,还是后山?” “两边都可以,最好是这里……娘管得越来越紧,我很少能去后山了。” “……”魔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作为一个外人,我可能有点多嘴,但我觉得你跟你娘之间,应该好好地谈一谈,而不是像这样吵吵闹闹的。” “要你管。”花若然嘟囔道,“又不是我想吵的。” “……我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是外人,但你娘她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听见魔翎一口一个“外人”,花若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开口说道:“既然是外人,那你就不要管啊!” 花若然的声音很清脆,在院子里回响了许久。花若然说完便捂住了嘴,似乎连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得这样大声。想要赶紧解释什么,却张不开这个口。 魔翎尴尬地挠了挠头,勉强笑道:“哈哈……看是真的是我多嘴了,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什么都没说,哈哈……” 笑过之后,两人之间静默了一阵,似乎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闷的空气挠得魔翎心里直痒痒,实在忍不住,又才说道:“今天白天的事情,是我的不对,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呆到这么晚才回家……早知道走路的时候就留点神,不然也不会误闯到你家后山了。刚才擅自扮成丫头闯进来,也是想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刚才那番话也是,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哎,刚刚才说要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瞧我这记性,哈哈……” 花若然听着魔翎的解释,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冷,明明知道哪里不对,事情不是魔翎所说的那样,可又怕自己一开口,只会让彼此之间更加尴尬。 “不过关于沛珊草的事情,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可以替代沙蝎子壳,作为一味辅药治理头风病,你费点心思记一记吧,不然你娘问起来,事情就该露馅了。”看见花若然低着头不说话,魔翎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吧。” 说完,魔翎看了花若然最后一眼,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这时才回过神来的花若然猛然抬起头,却已经找不见魔翎的身影了,环顾望去,寂寥的院子里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月光,和一颗空空的心。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魔翎回到家的第二天,还没来得及给莫轻瑶讲万药大会的盛况,就从她那里听到了一件“大事情”。 早上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乖巧的脸蛋,上面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瞧见魔翎醒来之后,立马细成了一条线,两侧的嘴角往上一翘,嘻嘻笑道:“翎哥哥,你醒啦。” “瑶儿……”魔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莫轻瑶正躺在身边,双手支着下巴,脚丫不停地在空中摆来摆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了,翎哥哥真是的,回来了也不告诉瑶儿,自己偷偷摸摸就进了屋。”莫轻瑶嘟着嘴巴说道。 “怕吵醒你了呗,”魔翎用手指戳了戳莫轻瑶圆鼓鼓的脸蛋,惹来一阵瞪,“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叫你。” “骗子,大骗子,”莫轻瑶躲着魔翎的手指,不满地嚷道,“昨晚我去茅房的时候,你还没有回来,等我从茅房出来,你就睡在床上了。翎哥哥根本就不可能看见我睡觉的样子。” “咦,这么巧吗,我记得我回来之后,歇了一阵才睡下的。”魔翎仔细回忆着昨晚的情况说道。 “因为我在茅房里面睡着了!”莫轻瑶得意地昂头说道。 “哈哈,”魔翎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手指在莫轻瑶的额头上轻轻一弹,“这都能睡着,没着凉吧?” “才不会着凉,瑶儿已经不是以前的瑶儿了!” “看把你得意的,不知道是谁整天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哩。”魔翎打趣道。 “都说了不是以前的瑶儿了,翎哥哥太坏了,大坏蛋!”莫轻瑶抡着小拳头往魔翎的身上捶去,魔翎顾不上招架,只管一个劲儿地笑。 闹腾了一些时候,两人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魔翎去灶房做饭,莫轻瑶去堂内收拾桌子,等到魔翎从灶房端出粥来,莫轻瑶早已经坐在桌前,摇着双腿候着了。 吃饭的时候,魔翎问了莫轻瑶功法修行的事情,莫轻瑶说先生讲得不好,又对宗家那些学生特别偏袒,大家都很讨厌他。 “招人讨厌的是先生,功法可没招惹你呀,”魔翎谆谆教道,“功法修行还是要跟上。” “知道啦,每次都是功法、功法的,”莫轻瑶不满地嘟着嘴,“瑶儿又不是不学。” “好,好,今天咱们不谈功法,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莫轻瑶一听这个来着劲儿,“今天就有大事情。” “哦?说来听听。” “今天我们要去找莫嗣安要人。”“要人?”“对,因为他把青苇给抓住藏起来了。” “青苇……”魔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你说的那个莫嗣安,该不会是莫子虚家的公子吧。” “翎哥哥怎么知道的?”莫轻瑶惊讶地看向魔翎,“他老是说他爹怎么怎么厉害,然后大家就很害怕他。”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魔翎嘀咕了一会,寻思着这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打闹,就没怎么往心里去,随意问了一句,“那你们打算怎么跟他要人呢?” 莫轻瑶的回答让魔翎吃了一惊:“直接到莫嗣安的家里去,非让他把人交出来不可。” “可你们怎么知道他家在哪里?” “已经有人事前打探好了莫嗣安的家在哪里啦。” “可是要直接闯到莫家老巢去……就靠你们这些学生吗?”魔翎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还是按住了心中的不安,“学堂里不是有相当一部分是宗家的弟子?” “宗家的那些人当然不跟我们去啦,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加入,要是他们去给莫嗣安通风报信可就惨了。” “想的还真是周全……”魔翎思忖了一会,“就是说这次去的全是分家的弟子咯。” “还不止哩,若璃姐姐也要去,听说还有个厉害的大哥哥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听说南若璃也要插手这事,魔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响。依着南若璃的性子,一旦决定要管一件事,就肯定会管到底——且不说这种个性的好坏,只是,南若璃的背后是南斗星,莫嗣安的背后很可能是莫子虚,南若璃这样无视自己的立场,一着不慎挑起了南、莫两家的矛盾怎么办? 虽说如果两家真掐起来,自己借助南家之手打压莫家,对自己而言是个好结果,但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卑劣?就算撇开自己跟南若璃那理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单从莫轻瑶亲近南若璃这一点来看,自己就很难做出利用南若璃的事来。 唉——魔翎轻叹了一声,事到如今还拿心软当作借口,实在是讲不过去,或许自己真正担心的,是南斗星根本不会任由自己打压莫家? “翎哥哥今天还是要出门吗?”莫轻瑶的声音将魔翎拉了回来。 “啊,嗯……要去一趟南府——”魔翎话说到一半,看见莫轻瑶不舍的眼神,忍不住改了主意,“改日再去也罢,今天就留在家陪你吧。” “好耶!”莫轻瑶高兴地欢呼道,“那翎哥哥也陪我去找莫嗣安,好不好。” “我也去吗——”魔翎有点犯难,“南若璃不是要陪着你去吗。” “我想翎哥哥也去,大家一起去热闹嘛。” “又不是去逛街……”魔翎叹了一口气。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魔翎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如果能陪着莫轻瑶去是最好,但要是被莫家的人记住了样貌,以后再想轻易接近莫家宗亲,恐怕就不容易了。更坏的情况,要是因为自己而牵累到莫轻瑶,发生了魔翎最担心,也是最害怕看到的结果…… 正在魔翎迟疑不决之际,堂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瑶儿妹妹,起床了吗,今天可是要去——”话说到一半,语调忽然一变,“你怎么在这。” 后半句明显是对魔翎说的,莫轻瑶眼疾嘴快,喊了一句“若璃姐姐!”蹦蹦跳跳地扑进了门口人的怀中。 “这是我的家,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魔翎嘀咕了一句,看着两人的亲热劲,表情变得相当神妙,“原来你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 “刚才那是——”南若璃脸上刷地一红,“我哪知道你在屋里——要你管!” “是,是,没有提前通知你一声,真是对不住你,”魔翎忍着没笑出来,“你们尽可继续,当我不在这里。” “你……”南若璃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憋得双颊绯红,“胡说什么。” “若璃姐姐,”莫轻瑶拉了拉南若璃的衣角,“你劝劝翎哥哥,让他陪我们一起去呗。” 听到这话,南若璃脸上的颜色微微一缓,疑惑地问道:“你也要去?” “去是想去,可是就怕……” 南若璃看见魔翎为难的模样,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难处。”魔翎瞟了一眼莫轻瑶,无奈地笑了笑。 南若璃想起之前魔翎说过的话,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看见莫轻瑶期待的眼神,南若璃略微迟疑了一下,几步来到魔翎的跟前,凑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莫轻瑶眨着大眼睛,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人都看着我做什么? 听完南若璃的低语,魔翎惊道:“作为你的护卫……这样做合适吗?” “你别给我添乱子就行。”南若璃撤开了身子,“去还是不去,就看你了。” “去,当然去!”魔翎赶紧点头,“有这等好事,怎么能不去。” 虽然不知道若璃姐姐说了什么话,让翎哥哥立刻就做了决定,但翎哥哥答应陪自己去莫家,已经足够让莫轻瑶欢喜了,好事宜早不宜迟,既然这样,那就赶紧出发呗。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吃过饭后,三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了莫家学堂。学堂今日的气氛有些古怪,偌大的堂中,弟子分坐左右两侧,互不搭理,学堂里里外外见不着先生的踪影,完全没有要上课的样子。 进入堂内,莫轻瑶径直来到右边一侧的弟子堆中坐下,跟周围的人聊起了闲话。 那这意思就分明了,左边坐的都是宗家弟子,右边坐的是分家弟子,两边水火不容,虽然明面上没有摩擦,但暗中都互相较着劲哩。 魔翎跟着南若璃坐在角落里,正好将两边弟子的情况尽收眼底。分家的弟子们窃窃私语,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而宗家的弟子们大多沉着面孔,一言不发。 看情况,宗家的弟子也多少感觉到今天不太寻常,莫嗣安察觉到不对劲也是迟早的事情——咦,莫嗣安人呢? 魔翎的视线在堂内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莫嗣安的影子,就听一旁的南若璃低声说道:“别找了,莫嗣安不在学堂里。” “那他是知道今天的事情咯?”魔翎往南若璃身边挪了挪,悄声问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他已经好几天缩在家里不出门了。”“原来如此……那其他宗家的弟子呢,怎么一个个都阴沉着脸?” 南若璃沉默了一会,又才说到:“别看他们都是宗亲弟子,里面的关系复杂得很,谁也不想招惹麻烦,谁也不想受到牵累,连平时的交往都很谨慎。”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稍微想想不就明白了。”南若璃抿了抿嘴唇,“这是一趟浑水,他们不可能舍身来趟,但反过来他们也不敢轻易倒向莫嗣安一边,横竖都不好办,干脆装作不知道好了。” 原来如此,魔翎暗暗点头,没想到宗家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可为什么南若璃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呢…… “南家的学堂,也是这种情况吗?”魔翎禁不住问道。 南若璃瞪了魔翎一眼,扭过头去,许久之后才幽幽丢出一句话来,“只有我是这样的。” 只有我是这样的——那就是说,要么南家的宗亲弟子只有南若璃一个人,要么只有南若璃被孤立出来了。 “你还真是寂寞啊……”魔翎叹息了一声,忽然间有点明白,为什么南若璃喜欢跟莫轻瑶呆在一起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分家弟子间的交谈声越来越低,窃窃私语里多了几分躁动和不安,魔翎扯了扯南若璃的衣服,小声问道:“咱们这是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等谁?”“我也不清楚,听说这个人知道莫嗣安躲在哪里。”“是不是瑶儿口中那个‘厉害的大哥哥’?” “不知道,”南若璃困惑地摇了摇头,“可能是吧。我只听说有一名少年会来帮忙。” 莫轻瑶和南若璃都不知道的“大哥哥”,这会是谁呢,他为什么愿意冒着风险跟莫嗣安做对呢。在见到少年之前,魔翎的心中已经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传闻的少年还是没有出现,分家的弟子内部开始出现骚动,各种猜测和不安迅速蔓延,不多一会便将空气炒得燥热起来。 魔翎与南若璃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迷惘和疑虑。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个办法,首先得安定众人的情绪——魔翎刚刚站起身,就听见弟子当中一个声音说道:“不能再等了,我们先去吧!”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同意,可问题接着就来了——大家都不知道莫嗣安家在何处,该往哪里走呢。 众人窸窸窣窣讨论一阵,决定去问宗家的弟子。这个决定有些大胆,也有些冒险,大家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了莫轻瑶的头上。莫轻瑶倒也干脆,站起身径直就往宗家弟子那边走。魔翎见状,连忙起身拦下了莫轻瑶,“还是我帮你去问吧。” “不用,”莫轻瑶摇了摇头,“翎哥哥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这算什么事啊,莫轻瑶在分家弟子中可是小辈儿,一群十二三岁的毛孩子把风险推到一个九岁的小丫头身上,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行不行,还是我帮你去问。”魔翎拉住莫轻瑶不放,莫轻瑶挣脱不了,只好嘟嘴说道:“那咱们一起去。” 这个主意不错。魔翎环视一圈,找了一个看上去最面善的宗家弟子,陪着莫轻瑶来到这人的跟前,还没开口哩,这人就从桌下掏出一本书简,扭头遮面问道:“干什么。” 莫轻瑶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问问你,莫嗣安的家在哪里?” “不知道,不要问我。”这人将脑袋完全埋进了书简中,“你问别人去。” 莫轻瑶看向魔翎,魔翎耸了耸肩,于是二人离开桌前,来到另一个弟子的跟前。 “我也不知道,你问别人去。”这名弟子的反应跟前一个一模一样。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就说不知道。”莫轻瑶很不高兴,“你是知道不愿意说呗。” “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问不问我都不知道。” 对方是这种态度,想要打听出来什么消息确实费劲,之后两人又先后找了数名弟子,均一无所获。莫轻瑶失去了耐心,嘴巴一鼓:“不问了,反正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这么快就放弃了吗,要不我们再试一试?”魔翎劝道。 “他们都要死不活的,怎么问嘛,要问你去问。” “嗯……”魔翎沉吟了一会,“也好,我帮你问一问,试试运气。” 魔翎带着莫轻瑶,挑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在桌后的弟子见到两人,立刻起身要走。魔翎一把抓住弟子的手腕,温和地说道:“小兄弟别走啊,我只是来问你点事情。” 弟子使劲挣扎还是挣脱不开,又惊又怒,“你要问什么,别来问我。” “你别急,先坐下来好好说——”魔翎见弟子不依,索性直接说道,“莫嗣安有几天没有来学堂了,这事你知道吧?” “知,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吗?” “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弟子一听这话,有点发慌,又开始了挣扎。 魔翎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于是改口说道:“他这些天没有来学堂,包括先生在内,大家都很担心他的情况,于是大家就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骗人的吧,”弟子马上说道,“你们想找莫嗣安,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不来学堂上课。” “哦,是吗,”魔翎有点惊讶,“那你觉得我们是为了什么去找的莫嗣安呢。” “我——”弟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捂住了嘴巴,“我不知道。” “你可能是从哪里听到了奇怪的风声,”魔翎笑着说道,“我猜猜看,是不是从其他宗家弟子那里听来的?” 弟子脸色忽然一变,紧绷着表情使劲摇头。 “我猜也是,你们互相不搭理,怎么可能从别的宗家弟子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你说对不对?” 弟子这次迟疑了一会,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次的事情,不光跟莫嗣安有关,还跟一个分家弟子有关系,你知道这个分家弟子是谁吧。” 弟子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我不知道。” “老实说呢,我不太赞同这次的行动,”一旁的莫轻瑶听见这话,不仅瞪大了眼睛看向魔翎,魔翎装作没看见,接着说道,“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学堂的学生,伤了和气不好。而且为了一两个人的事情把大家都牵扯进来,如果闹大了,谁也收不了场,你说对不对。” “对。”弟子这次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更主要的是我跟那个分家弟子非亲非故,犯不上为他以身试险——莫嗣安虽然平时总念叨自己是莫子虚家的公子,说到底,跟你们也没太深的关联,不是吗?” “大家只是怕他而已,不想惹他,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弟子听完魔翎这几句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看来咱们的想法是一样的。”魔翎满意地点了点头,“表面上看只是莫嗣安欺负同窗弟子,背后可能是宗家对分家的残忍压迫,你说咱们无权无势,掺合个什么劲儿呢。” “那你为什么还跟他们呆在一起,你不劝劝他们吗?”弟子疑惑地问道。 “嗨,哪有这么容易,我问问你,你敢去劝莫嗣安吗?” “不敢。”“那就对了,我这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分家之间也有高低层级之分吗?”弟子惊讶地问道,“我还以为分家都是一条心。” 魔翎也是第一次听说层级之分,微微一怔,立即说道,“虽然没有宗家那么清楚分明,其实分家当中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弟子释然地点头道,“那莫轻瑶家恐怕层级很高吧。” “为什么这么说?”魔翎单手按住了身旁的莫轻瑶,淡然地问道。 “因为每次都是她跟莫嗣安做对,学堂里也就她敢这么做了。” 魔翎听到这话,真是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这话咱们暂且不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该怎么平静地给它解决掉?” “还能怎么样,分家那些人爱闹就闹去呗,反正最后倒霉也倒不到我们头上来,”弟子轻哼一声,“我劝你也早点跟他们划清界限,省得到时候倒霉。” “哎,要能这么干,我早干了,”魔翎压低了声音,“可要真想袖手旁观,难。” “为什么?”“很简单,整个学堂里的分家弟子都参与其中,谁要单独落逃,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同样的,虽然你们宗家弟子谁都不愿意掺和进来,但事情一旦闹大了,宗家上面的人追究起来,谁又能逃得过呢。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同样是一个学堂的学生,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却都矢口否认知道内情,说出去有谁信呢。” “这……”弟子听完魔翎这一番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魔翎接着说道:“所以我就想,如果能平静地解决这件事,那是最好了,谁也不要惊动,就靠咱们这些弟子将它解决掉。你说呢?” “话是没错,可你想怎么解决?”弟子立刻询问道。 “如果莫嗣安不出面,这事难办,如果他出面,咱们就可以通过商量解决这件事,毕竟只是两个弟子间的矛盾嘛。” “莫嗣安性子急躁,一意孤行,真的靠劝说就能起作用吗?”弟子有些不放心。 “事情总得试一试才知道结果。”魔翎的脸上不无担忧,“现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莫嗣安在哪里藏着,如果等他主动现身,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弟子静默了许久,左右看见没人,这才爬到魔翎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莫嗣安家在哪里,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说的。” “什么——”魔翎一惊,“你竟然知道莫嗣安——” 话还没有说完,魔翎的嘴巴就被弟子一把捂住,“嘘,这事宗家弟子大都知道,不知道的基本都是分家弟子。你先答应我的条件,不然我就不告诉你了。” “这是当然,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魔翎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弟子听到这话,总算是放了心,于是趴在魔翎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说完之后,弟子回到座位上,拿出书简若无其事地读了起来。 魔翎拱手谢礼,一脸平静地带着兴奋异常的莫轻瑶回到了分家弟子当中。没过一会,喜悦激动的气氛就传遍了半个学堂,引得另一侧的宗家弟子频频相顾。魔翎心想再呆在这里迟早走漏消息,便和南若璃合计一番,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学堂,朝着莫嗣安家的方向进发了。 就在众人离开学堂后不久,一个蒙面人影出现在了学堂的房顶上。人影望着远去的众人,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人影纵身一跃消失不见,整个学堂便重新寂静下来。 正文 第三十章 一行人离开莫家学堂,沿着山涧顺流而行,一路磕磕绊绊,穿过繁茂的树林,来到一处雾霭浓密的峡谷口前。 “莫嗣安的家,不会在这峡谷里面吧。”众人立在谷口前,议论纷纷,都不敢贸然进入峡谷之中,似乎是被这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给震住了。 “镜山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从来都不知道。”魔翎惊叹道,又问旁边的南若璃,“你知道吗?” “小的时候我听爹爹提到过镜山的大峡谷,他说这里湿气太重,对身体不好,所以不许我到这里来。没想到里面还能住人。” “原来如此……”魔翎思忖了一会,“要不然,我先进去探探路?” “一个人有点冒险,我跟你一起去。”南若璃说道。 “里面雾气这么浓,非得是手牵着手行走,不然稍微离开一点,就看不见对方了,这跟我一个人进去没什么区别嘛。”魔翎说道。 “谁——谁说要跟你手牵着手走了,”南若璃脸色微愠,“你少妄想了。” “所以我说,还是我一个人去探路比较合适,你留着这里照顾他们。” “你去你的,我去我的,谁也不碍着谁,这下总行了。”南若璃还是不依,“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只要老实呆在这里,就不会出事。” “这不合适,你执意要去的话,那你去好了,我留在这看住他们。”魔翎退了一步。 “你——”南若璃一噎,“你爱去不去!” 莫轻瑶见两人有点要吵起来的意思,赶紧跑到两人中间说道:“翎哥哥,若璃姐姐,你们都去吧,我来看住他们就行。” 魔翎和南若璃相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莫轻瑶便连推带搡将两人送进了峡谷,“不找到莫嗣安的家,就不准你们两个回来。” 刚刚踏进峡谷,浓密的雾气就一拥而上,将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南若璃只落在身后两三步的距离,可魔翎回过头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子。 “这里面有点诡异,你跟好别走丢了。”魔翎嘱咐道。 “你管好你自己,不用来担心我。”南若璃不领情,“要是情况有异,你照顾好你自己。” 魔翎知道南若璃在嘴巴上不肯让步,也就不多说什么,转过身深吸了一口雾气,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方才放心迈步前行。 峡谷入口狭窄,越往里走越宽敞,像一个长长的漏斗。两侧立着冰冷坚硬的岩壁,凑到很近才能看见模糊的暗红沙砾。因为潮湿寒冷的缘故,谷底虽然杂草丛生,却都长不过脚踝。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水湿声,有节奏地回响在耳畔,还是有点渗人。 起初,魔翎双手左右扶着岩壁,阔步前行,行至中途,只能依着一侧岩壁缓步行进,走到峡谷深处之后,地面的积水越来越深,岩壁两侧形成低洼地带,土质尤其松软,魔翎被迫离开岩壁,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峡谷的中央。等到魔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浸润在浓厚的雾气中,四下都摸不到一点依凭。 “南姑娘,你还跟在后面吗?”魔翎小意地问了一句。 就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魔翎不确定那是不是南若璃,只是很奇怪,影子一动也不动,对魔翎的呼喊也没有反应。 “南姑娘,那是你吗,能听见我说话吗?”魔翎心里微微一跳,向着影子靠近了两步,依旧看不清影子的容貌。 魔翎跟影子相隔不过三步,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是影子就是不吭声响,立在原处丝毫不动弹。 “南姑娘……”魔翎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向影子伸出手去,“这是你吧……” 及至魔翎的指尖快要碰到影子的刹那,影子忽然开口了。 “你要做什么。” 魔翎的心差点没从胸口跳出来,这分明就是南若璃的声音,却将自己吓得不轻。 “你……你倒是吭个声啊!”魔翎还没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我叫你那么多次。” 南若璃听着魔翎有点急促的呼吸声,静默了一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就想逗逗你,看把你急的。” “……”魔翎哪里想到南若璃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到气息平静下来之后,便径直扭过头,一言不发地继续朝着峡谷深处走去。 “生气了?”南若璃试探性地问道,回应却是长久的沉默。南若璃撇了撇嘴,“不就开了个玩笑嘛,为这点事情生气,真没劲。” 可抱怨归抱怨,南若璃眼见魔翎走远,还是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峡谷入口处,莫轻瑶和分家弟子席地而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忽然间一阵风起,一个黑影掠过众人的头顶,转眼消失在了峡谷的迷雾当中。 “刚才那是什么?”莫轻瑶惊讶地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问了问旁边的弟子,“你看见了吗?” “没有。”弟子同样一脸的惊讶,“可能是风吧。” “有股凉飕飕的感觉。”莫轻瑶惊疑不定,“真的是风吗?” “当然是啦,这个地方这么偏僻,难道还有别人会来吗?”弟子宽慰莫轻瑶,“别疑神疑鬼的,徒增了慌乱。” “有道理。”莫轻瑶点了点头,“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说完,莫轻瑶望向峡谷的方向,心中默念道,“翎哥哥,若璃姐姐,你们赶紧回来啊……”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魔翎两人一前一后,在峡谷中摸索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才算是变得稀薄起来,原本以为走不到尽头的峡谷,此刻竟给人一种终点就在眼前的感觉。魔翎回过头去,确认了南若璃的身影之后,重新深吸一口气,每走一步都更加小心。 随着雾气的渐渐消散,脚底的水湿声越来越弱,视野也越来越清晰,待到终于走出迷雾,魔翎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要欢呼起来——“南姑娘,这条路可算是走到头了。” 魔翎转过身子,却找不见南若璃的身影,“南姑娘?你在后面吗?” 魔翎抬高了声音喊了好几遍,都没有回声,“南姑娘,同样的玩笑开两遍,可就不好笑了。” 跟前一次不同的是,薄雾中看不见南若璃的影子,难道说——魔翎心里咯噔一跳,顾不上太多,又一头扎进了雾中,沿原路返回,边走边喊南若璃的名字。 “南姑娘,别再开这种不妙的玩笑啦!” “啪唧”一声水响,魔翎一脚踩到了水洼中。不知何时开始,脚下的水湿声又变得明晰起来——魔翎站住了步子,再往前走,恐怕也找不到南若璃了。 一个大活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更何况是精通幻化之术的南若璃。在浓雾中探路对南若璃来说轻而易举,所以至始至终她都显得比魔翎游刃有余——难道是遭到了不测? 这也很难说得通,魔翎走在前面,别说呼救声,就连打斗声都没有察觉到,除非是绝世高手一招将南若璃制服——等一下,要说这样的高手,莫家并不是没有。南斗星曾经告诉自己,四大家主都不是等闲之辈,而这里是莫嗣安的家,那么莫子虚在此出没就不足为奇。 难道说,是莫子虚这样的莫家宗亲下的手? 可是为何只有南若璃遭遇不测,而自己相安无事呢,还是说,南若璃只是单纯在浓雾中迷路了? 就在魔翎做着各种推测的时候,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远处慢慢靠近,朝着魔翎这边走来。 “谁!”魔翎高声喝道,黑影微微一顿身形,没有应声。“南姑娘,是你吗?” 黑影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再次朝着魔翎走来,“再不开口,别怪我不客气了!” 魔翎摆出架势,黑影才算是有了反应,举起双手,边走边晃,似乎是在示意魔翎不要动手。魔翎看着黑影一步步地走近,脸上的疑惑倏然间变作了惊诧:“怎么是你!” 走到魔翎跟前,黑影放下双手,拱手笑道:“魔翎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魔翎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我还以为你……” “这话我还想问兄台哩,兄台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可不是游玩的好地方。”黑影神色凝重,“还是说,兄台本来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听你这么说,看来早就知道这个地方,”魔翎眨了眨眼睛,“青舟兄,刚才是从峡谷入口一路走到这里来的?” 此时此刻站在魔翎身前的黑影,正是前不久从魔翎视野中凭空消失的青舟。 “当然,峡谷的入口只有一处,从别处进不来。”青舟答道。 “那你在路上有没有看见别人?”“别人?我只看见了魔翎兄。”“那就奇怪了,一个大活人还能无缘无故蒸发掉不成?” “魔翎兄到底在说什么?”青舟疑惑地问道,“与魔翎兄同来的还有其他人吗?” “不瞒你说,跟我一起进入峡谷的还有一个同伴,可就在刚才,她在迷雾中走丢了,我来来回回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她。” “这……”青舟面露忧色,“魔翎兄,你兴许不知道,这条大峡谷是莫家老巢,里面随处都是陷阱,如果不熟悉这条峡谷就贸然进入,很可能就……” “不要胡说,”魔翎打断了青舟的话,“她的身手不弱,不可能轻易中了陷阱。” 青舟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青舟兄似乎对这条峡谷非常了解,不知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要我帮你找人,那就免了,”青舟摆了摆手,“我来这条峡谷确实不是第一次,但正因为对它有些了解,所以知道这里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陷阱之中。魔翎兄,这次我可是爱莫能助。” “……”自己的心思先被青舟给识破,魔翎尴尬之余有些不平,“青舟兄,我那同伴跟在我身后一路行来,并没有遇上什么陷阱,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只是在某处迷路而已。合你我二人之力,找她应该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魔翎话还没说完,就被青舟拱手打断:“魔翎兄。不瞒魔翎兄,我这次来大峡谷也是有要事在身,既然魔翎兄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不妨多花点时间找找。我先告辞了。” 说完,青舟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魔翎一咬牙,也管不了这么多,脱口叫住了青舟:“青舟兄,今天如果找不到我那位同伴,我是不会再往里走半步的。” 青舟听到这话,果然站住了身子,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这倒怪了,魔翎兄去不去峡谷里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魔翎没有回答,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我还会沿原路返回,遣散那些候在峡谷口的莫家弟子,回去再叫别人来寻找我那同伴。” “魔翎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舟兄一定要问个明白,那我就直说了,”魔翎凝神静息,双目紧紧盯着青舟,“我听说,莫子虚家的公子莫嗣安,曾将一名分家弟子囚禁于此。” “那又如何?” “原本这次前来,就是为了那名分家弟子的事情,不过既然青舟兄说这里陷阱重重,那我估计那名分家弟子很可能也遭遇了不测,而且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他可能早就不活在世上……” “你不要胡说——”青舟打断了魔翎,口气颇为迟疑,“人的生死哪是这么容易断定的。” “我说的是分家弟子的事情,青舟兄为何这般激动?” “……一时兴起之言而已,我跟你说的那人非亲非故,犯不着激动。” “说得好,”魔翎即刻接话道,“我也跟那人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他以身犯险。更何况现在我的同伴下落未卜,更没闲心去管什么分家弟子,不如这就打道回府,告诉他们被囚禁的那个分家弟子已经死掉了。” 魔翎说完,两人都没开口。青舟背对自己而立,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魔翎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拱了拱手:“我就不耽搁青舟兄的要事了,在下告辞。” “魔翎兄——”青舟转身叫住了魔翎,“魔翎兄且慢。” “青舟兄还有何事?”魔翎转身问道。 “关于这峡谷中的陷阱,我多少知道一些情况,魔翎兄如果想听,我愿意详实相告,这可能对魔翎兄寻人有些帮助。” “那敢情好,”魔翎眉梢微挑,“青舟兄请讲。” “实话说,这峡谷中处处都是陷阱,魔翎兄第一次前来就能安然走到这里,我还是很佩服的。但也正因为如此,魔翎兄不相信我说的话。首先,峡谷中的迷雾就是陷阱,一般人进入雾中,很快就会迷失方向,并且听不见周围三步之外的声响。峡谷越往里越宽敞,也就越难辨明左右。峡谷中的地形并不是平坦的,一般人闭眼行走,很难笔直前行,如果受了地形的影响,一直沿着大圈子打转也很有可能。魔翎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青舟兄是想说,雾中行走,与闭眼前行并无二致,我那同伴有可能在一处地形奇特的宽阔地带来回打转,走不出来了。” “正是这样。峡谷两边窄中央宽,最宽的的地带,恐怕超出魔翎兄的想象,你的同伴,可能就被困在那里——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因为这峡谷中的陷阱,并不只是迷雾。” “要是迷雾就这点能耐,我倒不担心南若璃会出什么事……”魔翎低声说道。 “魔翎兄说什么?”“没什么,青舟兄请继续。” “除了迷雾,两侧岩壁下面有湿沼,人若走在上面,不知不觉间就会沉下去,可谓是悄无声息。此外,壁面随处布置着机关暗器,能伤人于无形之中,谷地上更是藏着数不清的陷坑,里面尽是倒勾和尖刺,掉进去是什么后果,不用想都知道。” “照你的意思,我那同伴现在岂不是万分危险?” “随魔翎兄怎么理解吧,”青舟再次转回身,“峡谷中的机关陷阱大多都以困人为主,魔翎兄可知这是为何?” “愿闻其详。” “因为这只是一处禁地,而非死地,中了机关陷阱的人,会从密道落入莫家的老巢中,生死全由莫家操控。如果魔翎兄的同伴福大命大,那她要么困在雾中,要么已经落入莫家之手。魔翎兄,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之后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听这的意思,我还得劳烦青舟兄引路,带我去莫家的老巢看一看了。”魔翎嘴角一咧,“青舟兄莫非就是莫家学堂弟子口中那个,‘非常厉害的大哥哥’?” 青舟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我不知道魔翎兄在说什么。魔翎兄,请。”说罢,青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迷雾之中,青舟的脸庞看得不甚清楚,魔翎盯了许久,脸色不停变化,最后定格为温润的笑容,于是几步上前,与青舟并肩走出迷雾,朝着峡谷的更深处行去。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峡谷的尽头是一面高耸的石壁,乍看去竟是死路一条。青舟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指着一处对魔翎说道:“魔翎兄,来帮我一把。” 魔翎走上前去,跟着青舟一起从石壁上抽出了一块纵横数尺的方石,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石壁上空出一个黑乎乎的方洞,青舟指着里面说道:“这里面有四个石制机关,必须依次按下,错一个都不行。” “这机关看上去倒挺眼熟的。”魔翎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石制机关,“你知道它们的顺序吗?” “每月我都会来这里一次,就是为了试探石壁上的石制机关,”青舟说道,“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试出了前两个机关的顺序。”说罢,青舟上前一步,先后按下了两个机关,“魔翎兄,你要不要来试一下运气?” “二选一吗,有意思。”魔翎来到方洞前,盯着剩下的两个机关,想了一会,将手伸了进去。按下机关之前,魔翎回头问了一句,“青舟兄,如果我选错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也没有,石壁上的大门不会打开而已。”青舟微笑着答道。 “原来如此。”魔翎将头转了回来,脸上颜色阴晴不定,“那我就按了。” 过了一会,方洞中毫无动静,石壁上也没有裂开一道大门,青舟觉得奇怪,问道:“魔翎兄,你按了吗?” “按了呀,刚按下去,它就自己弹了起来,”魔翎转过身,一脸的惊讶和困惑,“似乎按了也不起作用。” “这怎么可能,你按的是哪一个?” “左边那个,我按了几次,它都自己弹回来了。”魔翎指着左边的那个机关说道,“要不你来试试。”说完,魔翎让开了身子。 “这……”青舟面色有点僵硬,“可能是魔翎兄选得不对吧,你再试试右边那个?” “不试了,不试了,”魔翎摆了摆手,“二选一都能选错,看来我就不适合破解机关,青舟兄你自己来吧。” “……”青舟站在方洞前,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被魔翎疑惑的视线盯得发毛了,方才犹豫地将手伸了进去,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魔翎兄,你刚才的的确确按的是左边的机关吧?” “嗨,我骗你做什么,你要不信我的话,就按左边那个试试,保准它会自己弹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用再试了。”青舟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按下了右边的机关。 约莫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青舟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方洞中仅剩的那一个机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魔翎说道:“魔翎兄,看来右边那个才是对的哩。” 魔翎看见青舟额头渗出来的星星细汗,嘴角微微一扬,没有说什么。 随着青舟将最后一个机关按下,整块石壁开始颤动起来,不多一会,石壁上裂开了一道一人宽的裂缝,青舟喜形于色,“魔翎兄,机关打开了!” “真是辛苦青舟兄了,”魔翎并不像青舟那般高兴,“那我们就进去吧。” “这是当然,我先进去,魔翎兄,你跟好了!” 青舟说完,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钻进了裂缝。魔翎看着青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方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抖了几抖,里面冒出来一个模糊的身影。 “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了?”魔翎问道。 “嗯,看见了。”“那我进去了。”“小心行事,当心那个叫青舟的。”“我知道。” 说完,魔翎将玉佩放回怀中,跟着钻进了裂缝。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后,石壁再次颤动起来,待到裂缝合拢,峡谷中再无人影,一切重归静寂。 “这就是莫家的老巢……”青舟望着眼前数不清的洞穴和岔路,惊得合不拢嘴,“究竟那一条路才是真的?” 确实如青舟所言,石壁后面的光景,很难让人联想到“府邸”“家宅”这样的字眼,反倒是爬虫的“巢穴”二字,更加形象准确。魔翎一眼横扫过去,数出来了十数个大大小小的洞穴,每个洞穴算作一条岔路,便是几十条不同的通道,如果洞穴深处再分支开叉,那么洞穴的总数恐怕超出想象。 “青舟兄,你看咱们是分头行动呢,还是一起行动?” “当然是一起行动了,这里面阴深幽暗,诡秘异常,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机关,一起行动还能有个照应。” “这话是没错,可是一来我不知道青舟兄你来这里的目的,二来你也不愿意帮我寻找同伴,难说咱们互相帮得上忙,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各安天命。” “这……”青舟脸色不太好看,“魔翎兄,都走到这一步了,说这种话多煞风景。咱们一起偷潜进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莫家人发现了,谁也逃不掉,此时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吧。” “你弄错了,青舟兄。我来这里只为找人,而且这人有些来头,莫家不敢动她,所以这事很好解决。但你不同,你为了来莫家老巢,辛苦筹划了数月有余,想必目的不会简单。在你坦白自己的目的之前,我是不会跟你站在一起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魔翎兄。” “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魔翎不禁笑道,“倒不如说事实正好相反哩?” “你……”青舟的脸藏在阴影中,只能看见嘴角的肌肉在不停抽搐着,“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目的好了——决不是你想的那样居心不良。” “洗耳恭听。” “魔翎兄,你可知那个被莫嗣安囚禁的分家弟子的名字?”“有些印象,但我记不清了。” “他叫青苇,是我的弟弟。”青舟这句话说得很轻,却有股震慑人心的力量,“我跟我的弟弟,都是莫氏分家的人。” 青舟说完,好一会没有吭声,魔翎只得开口:“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你的弟弟青苇吗?” “不错。”青舟点头道,“在这一点上,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希望魔翎兄不吝助我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因为魔翎兄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去找你那位同伴了,我一时心急,就没把这事说出口,没想到招来了魔翎兄的误会。” “如此说来,青舟兄倒像是一开始就料到咱两的目的一致,”魔翎笑里带着讽刺,“所以一直缄口不言。我来之前,分家弟子们说会有一个少年前来帮忙,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少年是不是你?” “……”青舟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是青苇的哥哥,学堂里的分家弟子兴师动众赶到峡谷来救青苇,如果说你对青苇被莫嗣安囚禁一事了若指掌,却对此事全然不知,怎么也说不过去。分家弟子中没有人知道莫嗣安的藏身之地,这件事只有‘那个少年’知道,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也跟他很像。最后一点,你说你是从峡谷入口进来的,那入口处坐着的分家弟子,你不会看不见,即便是最简单的两句交谈,你也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来峡谷的目的。可奇怪的是,关于此事你只字未提,见到我之后,更是问我为什么会在峡谷中出现。青舟兄,我想问问你,你当真是从峡谷入口进来的吗,还是说,你一早就埋伏在峡谷里,等候着我们的出现?” 面对魔翎的咄咄逼问,青舟有些招架不住,在久久的沉默之后,一阵低幽而绵长的笑声从嘴边流淌出来,回荡在空洞的巢穴中,散发着渗人的味道。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魔翎静静地等待青舟笑罢,才听他说道:“魔翎兄真的是,跟传闻说的一样难缠。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逼迫我承认,我就是分家弟子口中的‘那个少年’吗,那我就承认好了。不错,我就是那个事先说好要来帮忙的‘少年’,怎么样,魔翎兄,你满意了吗?” 魔翎面无表情地看着青舟,心中忽然生出一阵反感,见对方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只好自己开口说道:“既然你是那个少年,你就知道分家弟子今天会来,而我是今早临时决定过来的,所以你看见我出现在峡谷中,会感到惊讶。我说的对吗,青舟。” “对,你说的都对。”青舟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来一丝味道。 “可我那同伴跟我不一样,她早就决定要来。青舟,”魔翎加重了语气,“按说你早该知道我那同伴要来峡谷,可你刚才却推说不知,并且早上也没有如约现身学堂。青舟,对此你要怎么解释。”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青舟冷声应道。 “……也罢,事已至此,问出了答案也不能怎么样。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跟我们的目的一致,为什么不早点现身。” “因为我厌烦你,厌烦你的说话方式,”青舟微微一顿,“还有你的说话语气。”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得了的嫌隙——”出乎青舟意外的是,魔翎坦然地舒了一口气,并向青舟伸出了一只手,“既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青舟兄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就和好如何?” 青舟看着魔翎的手,犹豫了好一会,似乎是在揣度魔翎的用意。当青舟下定决心,握住魔翎手掌的那一刻,魔翎猛地一握,牢牢地钳住了青舟的手腕。青舟心神一颤,问道:“魔翎兄,这是何意?” “问题还没有回答,青舟兄不必急着松手。”魔翎笑得有些诡谲,“青舟兄,你说你就是那位‘少年’,到这里来是为了救出被囚禁的弟弟。那我问你,你一连数月到峡谷尽头的石壁处试探机关,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总不能是为救你弟弟所做的准备吧——还是说,你真在数月之前,就算到了弟弟会被莫嗣安囚禁?” 问题还没有说完,魔翎就感觉到青舟的手想要挣脱出去,于是暗自加了力道,青舟每动弹一分,魔翎的手指就紧陷一分,青舟越挣扎越绝望,气急道:“魔翎,你绕来绕去,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既然青舟兄清楚我的用意,那就请你如实相告吧。” “好,好,”青舟一连道了数个“好”字,脸上肌肉抽搐个不停,“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因为我看见‘那个人’多次出入峡谷,我只是想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跟莫家是什么关系,这下你可满意了!” “那个人……”魔翎仔细嚼着这几个字,接着问道,“你知道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以及他跟莫家的关系后,对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魔翎手上的力道一下子重了几分,“这句话我是一丁点都不信,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了那些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嗷——”青舟疼得叫了出来,“你松手,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你说。”魔翎稍微卸了些力道。 “一开始,我真的只是,出于好奇,”青舟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道,“顶多是想着,如果了解到了什么私密消息,可以卖给,卖给想要这些消息的人。” “卖?”魔翎一皱眉头,“哪些人会想要这些消息?” “比如你家主子。”“还有呢?你肯定不止为他一个人卖命。”“……”“我问你还有哪些人,你都为哪些人当过眼线!” “无可奉告。”青舟移开了视线,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无可奉告是什么意思,”魔翎一把抓住青舟的衣襟,将青舟推按在了洞穴石壁上,“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我当然知道。”青舟看着魔翎,无力地扬了扬嘴角,挣扎的.似乎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止你一个人曾经这样逼问过我,但是无可奉告就是无可奉告,我帮不了你。”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帮你自己。你告诉我这些事,我不会传出去。” “每个人都这么说,”青舟忍不住笑了出来,“魔翎兄,你真是好年轻。” “你……”魔翎没有想到青舟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魔翎兄,”青舟的语调明显缓了下来,“我叫你一声魔翎兄,实际上我的年纪应该你比大,看魔翎兄的样子,顶多不超过二十岁,兴许只有十八?” 魔翎盯着青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连十八都不到吗?”青舟满脸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哈……” 青舟笑了好一会,才算是停了下来,“我在十八岁那年,从镜山逃出来,失魂落魄来到了青龙城。那个时候我身上没有盘缠,饿得不行了,只好去偷去抢,可是运气不好,被人逮住打了个半死,躺在路边一天一夜没人搭理,差点做了饿死鬼去见阎王。”青舟收回飘远的视线,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时常想,不如就在那时饿死得了,省得以后活得艰辛。” “……那是谁帮了你?”魔翎不知青舟为何突然谈起了往事,但他既然愿意开口,不妨听听他要怎么说——于是魔翎松开了青舟的衣襟,但依旧牢牢钳着青舟的手腕。 “说来话长了——你身上有千日醉吗,我想吸一口。”青舟看到魔翎半信半疑表情,耸了耸肩说道,“瘾来了,控制不住。” “有倒是有,不过不多了。”魔翎从怀里取出一小枚纸包,里面装着之前用剩下的少量千日醉。青舟见状,一把将纸包抓了过来,放到鼻子下面猛吸一口,闭上眼睛无比畅快地长舒一口气,咂摸着滋味道:“刚好是我经常吸的那一种。” “千日醉也吸了,可以接着说了罢。”魔翎催促道。 “魔翎兄慷慨赠送千日醉,我怎么敢不领情。”青舟嘿嘿笑着将纸包揣到自己怀中,不停地眨着眼睛,神色似乎有些迷离。 魔翎看着青舟眼睛里异样的亮色,不知道该不该替他感到忧虑,一味本该用来凝神静气的草药,却成了麻痹神智的毒物,实在是可惜。 “就在我垂死之际,有人向我伸出了援手,”青舟将身子靠坐在石壁上,仰着脑袋,露出一副慵懒的模样,“他将我带到酒楼,请我大吃大喝了一顿,不仅如此,吃饱喝足之后,他还告诉我,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将我送到天子阁去念书。” “有这种好事?”魔翎疑惑地问道。 “我也很不理解,觉得自己是撞大运,遇上好心人了,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他让我去天子阁,是为了给他当眼线。” 听到这话,魔翎忽然想到了南斗星,难道说……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青舟咧嘴自嘲道,“那个人,就是你家主子,不对,应该是为你家主子效力的人。等我察觉到他别有用心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吗?”魔翎问道。 “还不明显吗,”青舟将自己的胸口一指,“就是这个。第一次接到你家主子命令的时候,我也想到过抗争,可是身子不争气,无论如何都需要千日醉来滋润。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久而久之,我也越陷越深,时至今日,我早不指望能从千日醉的魔爪中挣脱出去了。” 听到这话,魔翎有些不寒而栗,自己虽然对千日醉没有依赖症,但是魅羽这个身份,却是落在南斗星手上的把柄,如果有一天,南斗星让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自己会不会也像青舟一样妥协了呢。 “你后悔过吗,替他做这些违心的事情。”魔翎接着问道。 “后悔?当然后悔了,不然我也不会去想,当初就饿死在路边也不赖。”青舟轻声笑道,“可这也只是说说罢了,就算让我重新来过千百次,我的决定恐怕也不会变——被逼到绝境的人,是很难抗拒那种本能的冲动的。就像我现在抗拒不了千日醉的诱惑一样。” 停顿了一会,青舟又接着说道:“以前,我经常埋怨命运的不公。魔翎兄,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觉得世间的一切都跟你做对,什么坏事都让你碰上,而偏偏你还得忍受下去?” “兴许有,我记不清了。” “以前这可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在宁静的夜晚,吹着徐然而至的凉风,吸着飘飘欲仙的千日醉,埋怨世道的不公平,做完这些事情,我才能安然入睡。可是我最近得知的一件事情,改变了我的看法,什么世道,什么命运,都是胡扯。” “什么事情?” “那就是——”青舟咬着牙齿,努力平复着激荡不安的心境,“从我当年逃离镜山,到进入天子阁为人做眼线,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魔翎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青舟在说什么。 “你敢相信吗,早在我逃离镜山之前,就已经有一个人在青龙城等着我的到来,等到我快饿死的时候带我去酒楼吃喝,等到我千日醉上瘾之后塞给我强硬的命令,等到我想要叛离一切的时候堵住我的退路。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命运,也与世道无关。我之所以会这样落魄,这样不堪,只是因为在我身后,有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在支配着我的生活。魔翎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埋怨命运不公的人,只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认识不到自己是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因为他不够强大,无法从他人的操控中挣脱出去。” 青舟这一番话说得很快,说完之后喘息了几口,方才稍微平静一些。魔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青舟,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青舟见魔翎闷声不响,凄然笑道:“魔翎兄,我说这么多,并非是要求得你的同情,虽然说得难听一些,咱们都是他人手中的玩物,但我看得出来,你跟我不同。你对千日醉没有瘾,你不需要同身体的本能做抗争,你还有救。” “听你这么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魔翎翘了翘嘴角。 “收起你那份怜悯吧,”青舟摆了摆手,“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为你家主子效力至今,我都要奉劝你一句,一定要小心谨慎,别毁了自己。”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刚才不是说过吗,为了感谢你的千日醉,”青舟拍着胸口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一并问了。” “我一开始的问题,你到现在都没有回答。先从那个问题开始吧。” “哈哈……真是瞒不过魔翎兄,也罢,我就尽我所能告诉你一些事情吧。”青舟从怀中摸出千日醉,置于鼻下再次狠吸了一口。 魔翎看着青舟游离的眼神,忽然有种奇怪的猜测,似乎青舟不这样做,就不能说服自己的理智口吐肺腑之言。 “你最开始是问的什么来着?”“……我问你都给哪些人当过眼线。” “魔翎兄,你这个问题让我很为难,”青舟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换做是你,你会受人胁迫说出主子的名字来吗?” “不一定,也许会。”魔翎没做多想,如此回答道。 这一次轮到青舟惊愕了,“你怎么能答得这么轻松,这可是一个性命攸关的问题。” “因为你口中的那个‘主子’,并没有要求我将他的身份保密。”魔翎说道,“如果有人拿刀抵住我的脖子,逼问我‘主子’是谁,我会告诉他的。” 青舟微微一愣,忍不住大笑起来,等笑得差不多了,方才释然点头道:“有趣,有趣,魔翎兄,你真是有趣。那我问你,如果在另一边,你的主子拿刀抵着你弟弟的脖子——恕我冒昧,假使你有一个弟弟——威胁说,倘若你供出他的身份,你弟弟的命就保不住,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魔翎没有说话。 “魔翎兄,你还很年轻。我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妄想过,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的,自己的想法都是合理的。我对那些不愿屈服的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想方设法从他们口中获取消息,有的人忍受不了痛苦终于妥协,有的人则到死也不愿让步。我觉得那些死不开口的人很傻,也为他们感到不值,因为在我看来,他们的主子都是混蛋,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不值得他们这样卖命。” 青舟说到这里,身子忽然一抽一抽地抖动起来,魔翎赶忙靠近一看,才发现他是忍不住在笑。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有一个人在临死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青舟好不容易将笑意按了下去,接着说道,“他啐了我一口唾沫,骂了一句,‘我知道你家主子是谁,他是个渣滓,你就是渣滓手下的一条狗!’我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起手结果了他。”青舟比划了一个切砍的动作,“我那个时候很愤怒,不知是因为他骂我家主子,还是因为骂我。或许都有吧。” “……你是练家子,害人性命的后果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魔翎插嘴道。 “当然知道,只要是个练家子都知道,”青舟不屑道,“你别打岔,等我把刚才的话说完。” “你说。” “时至今日,我想起这句话,还是很想笑,不过不是笑他,而是笑我。正是那些被我怜悯,被我瞧不起的人,比我更清楚我家主子是什么德行。或许我能够嘲笑他们一时,但真相会嘲笑我一世。” 青舟这话说完,两人都变得沉默起来,洞穴中的空气阴湿而黏人,一点一点渗入魔翎的背心,透过身子一直凉到胸口。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青舟最先开口道,“听我啰嗦了这么多。” “你也挺奇怪的,愿意跟一个不熟的人啰嗦这么多。”魔翎回敬道。 青舟一怔,接着笑了起来,“是啊,我也很奇怪,怕是吸了千日醉的缘故吧。” 魔翎在青舟的身旁坐下,仔细地思索了很久,开口说道:“青舟兄,既然你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那我就不强迫你,我下面的这番话,都是我在自言自语,如果你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不妨打断我,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看如何。” “请。”听明白了魔翎话中的意思,青舟忽然来了精神。 “那就献丑了。”魔翎清了清嗓子,开始缓缓道来,“在莫氏家族的诸多分支中,有一对兄弟,同其他分家子弟一样,居住在镜山中,在莫家大学堂念书。哥哥在很早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才华,于是他被莫家宗亲选中,进入内门进修,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莫家的中心人物。在大家族中,宗家和分家的差别是巨大的,学业结束之后,宗家的弟子基本上都能进入内门,分家的弟子则被派遣下山,经营家族的产业。宗家弟子在此后的一生中,都将接受分家弟子的供养——而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魔翎说到这里,偷偷朝旁边瞄了一眼,发现青舟不动声色,于是心里微微落定,接着说道:“不久之后,哥哥发现,进入内门之后,也无法改变这种命运。派下山去的分家弟子一生沦为苦力,而进入内门的分家子弟,不过是另一种苦力罢了——很快,莫家上面的人将哥哥作为眼线,安置在了其他家族中。 “在哥哥当眼线的这段时期,发生一些令人痛苦的事情,哥哥终于忍受不住,决定从镜山逃出去。但是区区一个分家弟子,怎么能逃得出宗家的手掌心呢?尽管希望渺茫,尽管难于登天,哥哥还是做到了,或者说他以为他做到了,因为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哥哥以为这下终于逃出生天,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深坑中爬了出来,又掉入到另一个深坑之中。假如这两个坑之间仅有唯一的一条绳索,那哥哥毫无选择,只能认命。这件事,直到很多年之后哥哥才明白。 “逃出镜山之后,哥哥摇身一变,换了一个主子,换了一个身份,而怎么都换不掉的是,他骨子里还流着莫家的血液,他的弟弟还在莫家学堂念书。哥哥对莫家又憎又惧,他知道宗家不会放过他,甚至不会放过他的弟弟。但是他不甘就这样忍受下去,于是他开始打探莫家的消息,伺机对莫家展开报复。” 这之后,魔翎停得稍微长了一些,青舟忍不住开口道:“故事很有趣,你接着说。” “接下去就不那么有趣了。”魔翎正色道。 “无妨无妨,请讲。”青舟催促道。 “那好,”魔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或许是受新主子的指示,哥哥很快盯上了一个莫家的重要人物,这个人物时常出入于天子阁——似乎是对功法书籍非常感兴趣——哥哥决定从他入手,于是跟着他到过许多地方,其中就包括镜山大峡谷。” “哥哥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试探峡谷尽头石壁上的机关,或许有人还因此丢了性命。”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青舟的身子明显动弹了一下,魔翎默然看在眼中,稍歇一会,方才说道,“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哥哥快要成功的时候,他得知了一个噩耗,弟弟被莫家的人抓去了。” “哥哥知道自己必须要加快行动了。为了救出弟弟,他谋划了一个卑鄙的计策。他事先将消息放给莫家学堂的分家弟子们,告诉他们青苇被囚禁的地方是大峡谷,接着煽动他们一起去救青苇,并承诺自己将会带路和帮忙。但不知为何,到了出发的那一天,哥哥却没有如约现身。幸好有人从宗家弟子口中问出了大峡谷的位置,众人等不到哥哥,只好率先出发了。出人意料的是,在峡谷中,哥哥露面了,并和探路的人一起解开了石壁上的机关,进入到了洞穴当中。我猜,哥哥之所以没有现身引路,并不是因为有事耽搁或者其它,而是众人当中出现了一张让他意外的面孔,这个人的出现让他有些顾忌,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甚至避免跟这个人接触。 “整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青舟兄,你可是从头到尾也没有打断过我。”魔翎的语调淡得听不出来味道。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哈哈,”青舟有点没反应过来,“魔翎兄的故事讲得好,我听得都入迷了。” 魔翎明显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于是问道:“听我说了这么多,青舟兄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魔翎兄太聪明,我实在是惊叹万分,不过有一点疑惑,希望魔翎兄指点。” “请讲。” “你是如何推知,哥哥以前的主子是莫家宗亲?” “青苇在莫家学堂念书,你又是他的哥哥,那你们应该就是莫家的人,这是其一。其二,你暗示过有人拿刀抵着你弟弟的脖子威胁你,我猜你说的正是你弟弟现在的处境。最后,你反复说以前的主子如同渣滓,对他深恶痛绝,再想到你最近数月的动作,不难推知,你要报复的对象就是你的前任主子,莫家的某个宗亲。” “妙哉,妙哉,”青舟拍手道,“魔翎兄,你让我无话可说。” “那你就是承认了?” “不可说,不可说,”青舟摇着头,“我什么都没有说。”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追究下去也是无趣,魔翎率先站起身,将青舟也拉了起来。青舟一手扶着魔翎,一手撑着墙壁,身子不住地抖动,似乎随时会站不稳倒下。 “说起来,魔翎兄,我对你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我的经历很乏味,不比青舟兄的惊心动魄。”魔翎半扛着青舟,一深一浅地朝着一个洞穴走去。 “我倒宁愿要一个平淡的生活,不像现在这样辛苦。”青舟苦笑道,“魔翎兄,咱们现在这是去哪里?”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莫家巢穴的中心处一探究竟。”魔翎的声音波澜不惊,回响在空荡的洞穴中,仿佛没有尽头。“我那同伴,还有你的弟弟,兴许都在那个地方。” 青舟眨着泛光的眼睛,惊愕地看着魔翎,半晌讲不出话来。 不多一会,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的深洞中,只剩一缕细不可觉微风,轻轻飘过两人坐过的地方,带走了最后一片余热。 就在两人进入洞穴之后不久,沉寂的峡谷中响起了低沉的脚步声,声音轻微细碎,杂而不乱,在重重迷雾中,一步一步朝着深处缓缓移动。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随着脚步渐渐深入,声音逐渐变得零散疏离,到了最后,竟然相继凭空消失,好像从未有人进来过一般。清幽寂静的大峡谷在这短暂的纷扰之后,再次沉入了漫长的睡梦中。 青舟傍着魔翎走了很久,还看不见洞穴的尽头,不免心存忧虑,加上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地,终于是忍不住埋怨道:“魔翎兄,咱们走的这条路对吗?” “应该是没错。”魔翎伸手将青舟拉了起来,“在所有的路中,就这条最像。” “你怎么看出来的?”青舟疑惑问道。 “不是靠看,而是靠听,那么多的洞穴,只有这一个听得见一丝风声,我猜这条路应该是通的。” 青舟听了这话,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越往洞穴深处前行,空气越发阴森刺骨,水珠不停地从穴顶滴答落下,听上去好似没完没了。魔翎怀中的火折子早被峡谷中的浓雾打湿,已经用不了,而青舟则根本没有带火折子——这让魔翎有些意外,难道他就没有想到石壁后面可能会暗无天日吗——不过换个方式想想,这又恰恰印证了青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一旦注意力分散,魔翎就会开始想些支离破碎的东西,脚下的路越来越滑,两人就走得越来越慢。“啪嗒”一声,魔翎忽地停下步子,自言自语道:“如果别的那些洞穴的尽头都是死路,岂不正是关人的好地方?” “你终于想明白了,”青舟接过话说道,“这些数不清的洞穴,就是用来关人的地牢。”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说了又能如何,难道你打算挨个去找吗?” 魔翎无言以对。确如青舟所说,就算知道了南若璃可能就困在某一个洞穴中,魔翎也没法一个接一个地去找。相较之下,找到莫嗣安所在之处反倒是最快的途径。 两人在昏黑的洞穴中摸索半天,魔翎还算冷静,青舟已经走到了耐性的边缘。就在这时,感觉到脚下不对劲的魔翎收住了身子,而青舟则浑然无知,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向了面前的石壁。“咚”的一声闷响,青舟跌坐在地,半天都没有从眩晕中缓过神来。 这是一条死路。 魔翎心下一沉,身子贴近石壁,双手在上面摸索了很久,仍旧一无所获。 “疼死我了,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青舟话中带着几分怨愤和丧气。 魔翎理也不理,自顾自地在壁侧和壁顶找着什么。壁侧很干燥,而壁顶却比较潮湿,魔翎很快在壁顶找到了一条指甲盖宽的裂缝,冰凉的水珠便是从裂缝中渗漏出来,再汇作一起滴落在地。魔翎在附近摸索一阵,又发现了几条粗细不一的裂痕。 “这洞穴外面是什么地方?”魔翎问道。 “大峡谷呗,还能是什么地方。”青舟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答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大峡谷的尽头不是一面高耸的岩壁吗,岩壁后面是什么地方?” “岩壁后面……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些水很奇怪,”魔翎将润湿的手指放近鼻子闻了闻,没有察觉到异样,“不像是洞穴里本来有的。”魔翎小心地舔了舔手指头,同样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青舟问道。 “先回到刚才的地方再说吧。”魔翎并不像青舟那样丧气,“如果咱们动作够快,兴许能赶在我那同伴被关进地牢前救她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青舟听出话中有话,疑惑地问道。 “我猜的。总之,接下去我们要加紧行动,你可跟好了。” 魔翎说完,迈开双腿沿着原路飞奔而去,青舟见状,连滚带爬站起身,追着魔翎的步子紧随其后。虽然不知道魔翎在想些什么,但他好像比自己更有主意——青舟一边跑着一边庆幸:“带他进来真是做对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两人回到入口处后,魔翎没做停留,埋头钻进了另一个洞穴中,不明所以的青舟跟在后面,没多一会,就退了回来——还是一条死路。 如此反复几次,时间或短或长,努力终归徒劳,青舟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魔翎兄,难道你打算就这样一个一个试下去?” “不试了,”魔翎回到入口处,似乎也有些丧气,“这些洞穴数都数不清,要一个一个去试,不知道试到猴年马月,咱们要另外想办法。” “我早就这么跟你说了。”青舟长叹一声,“亏我还以为你有办法。” “……”魔翎没有应声,而是靠壁坐了下来,平心静气问道,“青舟兄,咱们前后钻了不少洞穴,依你看,这些洞穴可有规律依循?” “能有什么规律,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大有的小,除了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找不出什么规律了。”青舟一屁股坐在魔翎身旁,“魔翎兄,你也别卖关子了,想到什么就直说吧。” “深浅大小不一,这不恰好是规律所在嘛,”魔翎支着下巴沉吟道,“试想这些洞穴当中,有一个通到莫家老巢,而莫嗣安就在那里——青舟兄觉得这个洞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我想不出来。很大?” “不错,就是一个字,大。” “知道大有什么用,这些洞口大小相近,也看不出来到了深处谁大谁小啊?”青舟觉得莫名其妙。 “看洞口当然看不出来,但我们可以推测谁可能会更大。” “这要怎么推测?”青舟越听越觉得玄乎,心里不禁嘀咕道:既然你说是推测,那应该不会再钻进去看了吧? “关于这些洞穴的规律,青舟兄刚才漏说了一条,这些洞穴在中途没有岔路,甚至连曲折都很少,彼此之间排布得很紧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造一个非常大的洞穴,首先必须要挖得深才行。” “妙极——”青舟一拍手,“那些挖得浅的洞穴都不会是莫家老巢,这些可以先排除掉。”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无法推测洞穴的大小,那就推测洞穴的深浅好了。” “可洞穴的深浅又该怎么推测?” “靠壁顶滴落的水珠。”魔翎当即说道,“越往洞穴深处走,地上的积水就越多,这些积水是从外面渗透进来的,跟洞穴的构造无关。换句话说,只要洞穴深到一定程度,地面一定会有积水。” “有些道理……可是有积水的洞穴那么多,你如何从中区分出谁深谁浅?”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排除掉那些没有积水的洞穴。因为有积水的洞穴不一定恰好是我们要找的,但没有积水的洞穴,一定不是我们要找的。” “妙哉,妙哉。”青舟忍不住拍手称赞,“那魔翎兄又有什么办法辨别出哪些洞穴有积水,而哪些洞穴没有积水呢?” “办法是有,不过需要青舟兄一块帮忙。”“好说,好说,魔翎兄请讲。” “在水性秘法中,有一套比较基础的法术,叫做凝冰诀,青舟兄应该知道吧?” “我法术学的不多,但凝冰诀还是知道的,这可是水性秘法的入门法术之一。”青舟点头说道。 “凝冰诀之所以会成为水性秘法的入门法术,不仅是因为它施法简单、消耗灵力较少,更重要的是它的施法距离很远。使用熟练的话,可以将数十丈外的水雾结为冰晶,相当实用。” “……”“怎么了,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魔翎见青舟不说话,问道。 “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青舟看魔翎的眼神有些怪异,“简直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 “……这些先撇开不谈,既然青舟兄知道凝冰诀的妙用,那也应该知道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吧?” “你打算在洞口施展凝冰诀,探测洞穴深处是否有积水。”“不错,青舟兄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吧。”“那是当然。” 商议完毕,两人分头行动,各自施展法术探路。只见魔翎来到一处洞穴前,捻指念法,随着一个“破”字从口中吐出,洞穴深处“啪”地传出一道冰晶炸裂的脆响。魔翎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于是脚下发功,在洞口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字。 青舟这边的动作也不慢,跟着魔翎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半个时辰左右的工夫,便将石壁上大小百余个洞穴搜查个遍,并做上相应的记号。 等到两人同时收工,大汗淋漓地在入口处碰头时,所有的洞穴都已经被两种记号区分开来,青舟满心期待地问道:“魔翎兄,接下去要怎么做?” “我这边有积水的洞穴,约莫占到半数,青舟兄那边情况如何?”“也差不多半数。” “半数啊……”魔翎额头愁云密布,“也就是说,仍旧有百余个洞穴无法辨别真伪,这下子可真的棘手了。” “魔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青舟微微愣住了,“该不会是到此为止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排除掉了半数洞穴,你可无论如何得想点办法啊!” “别急,我正在想。”魔翎皱着眉头说道。 “好,好,我不着急,你赶紧想,赶紧想。”青舟嘴巴上这么说,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来来回回踱步,晃得魔翎好生不耐烦,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要是停不下来,不如去洞穴里走走,试试运气。” 青舟听出魔翎话中带着怨气,无奈之下,哀叹了一声,独自走到一旁坐下,一面敲着手指,一面焦虑而又期待地盯着魔翎。 魔翎索性也坐了下来,望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穴发呆。 时间静静地在两人之间穿行而过,一点一点带走浸湿背心的汗水,当青舟被一个冷颤惊醒过来,才蓦然发现,静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两人完全包裹在里面。青舟张开嘴巴,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魔翎忽地站起身,一拳拍在手心:“有办法了。” 青舟先是一愣,接着飞奔到魔翎身边,欣喜地问道:“什么办法!” “你先别着急,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见得准确……”魔翎还没说完,就被青舟打断道:“你的推测都很有道理,肯定是准确的!你赶紧说吧!” 青舟这话让魔翎有些消受不起,“……总之你先冷静一点……咱们虽然靠推测洞穴的深浅排除掉了半数洞穴,但这还不够,因为我们还漏掉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这是我刚才盯着壁上洞穴看的时候忽然想到的。” “什么线索你倒是说啊!”“洞穴之间的距离。” “洞穴之间的距离?”青舟没有听明白。 “不错,假如我们之前的推测是准确的——洞穴内部不分岔,并且曲折很少,那么一个深处越宽敞的洞穴,它附近的洞穴势必越少。换句话说,两个靠得太近的深穴,都不太可能造得很宽敞。” “原来如此!”青舟恍然大悟,“宽敞的洞穴一个要造得深,二个要周围没有其他洞穴。也就是说,莫家老巢所在的那个洞穴旁边,应该都是比较浅的洞穴,按这条线索去找就行了!” “……推测上来说是这样的,”魔翎好像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两个洞穴到底相距多远才不算‘近’,这也是一个问题。”魔翎将周围的石壁整个扫了一遍,沉吟道,“纵横差不多都有十余丈,倘若将相间距离算作三丈,差不多能挑选出十余个洞穴来,不如就先从这些洞穴入手吧……” “你在嘀咕什么呢,”青舟问道,“你快告诉我要怎么找,两个深穴之间要隔多远才可以?” “三丈,”魔翎伸出三根指头,“咱们先按这个距离去找吧——” 魔翎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青舟一跃而起,飞身爬上石壁,找到了最近的一个深穴,“只要它周围三丈之内没有另一个深穴,就算是通过对吧?” “不错。”魔翎说罢,来到另一边找了起来。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这次的探寻明显快了不少,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将壁上的洞穴探了个遍。 “三个。”青舟率先说道,“我都做上记号了。” “我这边有五个……”魔翎点头道,对这个意料中的结果并不吃惊,“只有八个洞穴的话,就有一一试探的必要了。” “魔翎兄果然厉害,短短一个时辰的工夫,就从两百余个洞穴中挑选出了八个,要不是有魔翎兄在,我真的要一个接一个地去试探哩。” “先别高兴得太早,说到底这些洞穴只是靠推测找出来的,就算全是假的也不足为奇。” “就算只是推测,那也比其他洞穴更有可能是真的吧。” “仅仅只是更有可能而已……”魔翎望着石壁,喃喃低语道,“但愿运气不要太差吧。” 说完,魔翎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五指撑开,看模样是在运功。少顷,一条淡青色的灵力丝线从指尖冒出头来,四下窥视一番,晃悠悠地朝着魔翎飞了过去。 青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惊呼道:“灵力化形!魔翎兄,你竟然会灵力化形!” 魔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在石壁上轻轻一抓,抠出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碎石,不慌不忙地将灵力丝线缠绕在碎石上面。 “你跟东无虞是什么关系?”青舟还没从惊骇中冷静下来,“是不是她让你们到莫家老巢来的!” 青舟的后半句话让魔翎微微一怔,听这意思,莫家跟东无虞之间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魔翎没做细想,将捆好的碎石朝着洞穴里面一扔,缓缓说道:“青舟兄,你看清楚了,这只是普通的灵力外流,不是什么灵力化形。” “灵力外流?”青舟满脸疑惑,“那是什么,跟灵力化形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魔翎叹了口气,“灵力外流虽然不常见,但一个郡里总有那么几个体质特殊的练家子,能做到这一点。灵力化形可就不同了,纵观整个青龙郡,恐怕只有东老前辈一个人会这一招。” 青舟半信半疑地盯了魔翎好一会,方才开口问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探路咯。”魔翎牵住丝线,使劲一抖,只听“刷刷”几声促响,灵力丝线宛若一条灵动的青蛇,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朝着洞穴深处钻行。“如果石块撞在石壁上前进不得,说明尽头是死路,到时候只需要把灵力收回来就行,是不是很方便。”魔翎一边说着,一边抽动丝线促其前行。 青舟杵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不仅是魔翎的想法,连魔翎的手段也远远超出了青舟的意料。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之后,魔翎手上的丝线忽然开始疾速收缩,几个瞬息便完全回到了魔翎的掌心。 “怎么回事?”青舟赶紧问道。 “是条死路。”魔翎摇了摇头,又从壁上抠出一块碎石,绑在丝线上,丢到了第二个洞穴中。 难道要这样逐一将八个洞穴都试个遍吗,青舟暗自嘀咕,可视线再扫过满目的洞穴,又觉得只能这样了。 就这样呆立在旁边看也很无趣,青舟索性坐回到老地方,开始闭目养神。 魔翎在一旁看见,砸了砸嘴巴没有说话。第二个洞穴的尽头似乎也是死路,魔翎挥动丝线,正想将它收回来,忽然感到了一股阻力,似乎是碎石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魔翎隔空解下碎石,再往回拉,依旧动弹不得。不仅如此,丝线那头反而传来了微弱的力道,像是有人攥住了丝线不肯放手。 魔翎瞥了一眼旁边的青舟,犹豫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忽然发力将丝线扭转数圈,终于挣脱了束缚,成功将之收回手心。魔翎看着手中泛着淡光的灵力丝线,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用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将它压了下去。魔翎甩了甩头,重新捡起一块碎石,绑好丢进了下一个洞穴。 当灵力丝线从第五个洞中飞回来的时候,魔翎出神地盯着它看了半晌。一旁的青舟忽然开口问道:“有结果了?” “……”魔翎吓了一跳,没想到青舟假作闭目养神,实则暗中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指着丝线末端整齐的切口,魔翎舔了舔嘴唇,“丝线被切断了,洞穴深处有玄机。” “那就是猜对了?”青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愧是魔翎兄!” 魔翎没有应声,独自飞身一跃,没入洞中,丢下了一句若有意味的话。 “是真是假还不清楚,遇好遇歹自求多福吧。” 青舟微微一愣,紧跟在魔翎身后钻进洞中。 魔翎走得谨慎,很快就被青舟追上,魔翎回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青舟点了点头,两人便无声无息地向洞穴深处前行。 越往里走,洞穴越觉空旷。壁顶的水珠一滴一滴落个不停,浸入衣中让人不禁要打寒颤。魔翎的心境越来越沉,青舟却越来越飘,左右相隔两三步远,魔翎仍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阵阵兴奋的喘息。 “事情似乎不大妙。”魔翎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窸窣的嘈杂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魔翎止步凝神听了一会,嘈杂声很快消失不见,但声音应该来自洞穴的深处不错。 “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魔翎低声问道。 “什么声音?”青舟一脸的迷惑。 “有吵闹声,隔得好像有点远,现在没有了。”“没听见,是你听错了吧?”“不会错,我听得很清楚,好像是小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算了,先往里面走走看吧。” 两人没走太久,转过一个拐角,忽然看见了泛着火光的洞口,青舟忍不住低呼出来,“找到了!”拔腿便往火光的方向跑去,魔翎见势不妙,赶紧飞身赶了上去,将青舟扑到在了洞口前面,就在同时,“唰唰”数声厉响掠过二人头顶,扑腾腾地陷入到石壁当中。 青舟转过脸来,余惊未退,只看见壁顶插着数枚半截飞镖,在昏暗的火光中若隐若现,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怎么看都只是普通飞镖,投掷之人却能将其射入石壁数寸,可见其功力之深厚。青舟想起刚刚魔翎的话:“是真是假还不清楚,遇好遇歹自求多福。”背心不由生出些许寒意,如果不是魔翎提早料到机关陷阱,此时自己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感激之余青舟的心里也在不停打鼓:这魔翎越来越超出我的意料,最后该不会成为我的绊脚石吧? 就在青舟胡思乱想之际,洞外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既然躲过了,就不要趴在那里装死,老夫没有这么多耐性等你们出来。” 魔翎和青舟相视一眼,都趴在地上没有动静。 “非要老夫上去找你们吗!”这一声有如猛兽怒吼,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两人这才无奈起身,一齐跳出了洞口。 刚刚落地站稳脚跟,数枚暗镖就飞袭而来,两人早有准备,闪身躲开。 借着摇曳的微弱火光,魔翎看清了洞外之人样貌,不禁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你……”魔翎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洞穴之外是一个数丈见方的石室,只有四周石壁上点着火把,勉强能够照亮石室里的陈设。石室正中央所立之人身材瘦小,半侧脸落在阴暗中,此人身后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名长发素衣女子,头部被白色巾布遮住,遥遥看不清轮廓。 这些都是魔翎之后所见,此时此刻的魔翎还死死地盯着瘦小之人的脸庞,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魔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那低沉的嗓音出自此人之口。 “莫嗣安,果然是你。”一旁的青舟镇静得多,缓缓开口说道。 不错,立于石室中央的瘦小少年,正是魔翎要找的莫嗣安。 “正是老夫。”莫嗣安开口说话,发出的嗓音同刚才一样的低沉而苍老,“见到老夫,你倒也不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莫嗣安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吗,怎么会有这副嗓音,他又为何自称“老夫”?青舟面无异色,难道他早就知道莫嗣安的根底吗? 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个莫嗣安,跟魔翎在莫家学堂所见的莫嗣安,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就算他有变声技巧,但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变不了的。 “我们相识不止一两年,你这点伎俩唬不住我。”青舟回应道。 “哦?”莫嗣安来了兴趣,“你过来两步,我看看你的模样。” 青舟自然不肯听从,莫嗣安冷哼一声,抬起右手随意一挥,便有数枚飞镖不知从哪里飞出,直直指向青舟的背部。 “青舟兄,小心背后!”魔翎话音未落,青舟已经纵身飞起,躲过飞镖之险,可还来不及落地,又有数枚飞镖来袭,青舟没有办法,只好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子,擦着镖身飞过,落地之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青舟还没稳住身子,手臂就被人擒住,一张骇人的脸庞紧接着贴了上来。这张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紧,又忽地散开,接着就听莫嗣安放声笑道:“我道是谁,竟然是你,哈哈哈,这就是命,就是命啊!” 青舟被人擒住动弹不得,魔翎正要上前帮忙,不料想法被莫嗣安识破,莫嗣安转过脸来一瞪,竟然将魔翎震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青舟似乎也不害怕,冷笑道:“莫嗣安,时隔这么多年,你想不到我还有回来的一天吧。” “没想到,确实没想到,”莫嗣安笑得正欢,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不过总有一天你要死在老夫手上,这一点老夫早就知道了。” “呸!”青舟啐了一口唾沫,却被莫嗣安躲开,“老不死的东西,谁死在谁手上还说不定!” “说得好!”莫嗣安大呼一声,一掌劈向青舟,青舟与其对了一掌,后退数步站稳了身子,看上去没有吃亏。 “老东西,你功力退步了!”青舟飞身上前,双掌齐下。莫嗣安面不改色,双臂大展,背后竟然生出一团黑雾,朝着青舟滚滚袭去。 魔翎见过的法术不在少数,却一时看不透这黑雾的奥妙,只能高声提醒道:“青舟兄,小心黑雾有玄机!” 等青舟意识到不妙的时候,整个身子已经没入黑雾之中,既无收手的道理,也无退步的余地。只听一声低沉的对掌,青舟的身子从黑雾中跌落而出,在地上连滚数圈,才算是停了下来。 “噗——”青舟嘴里喷出一口暗色浓血,魔翎赶紧追上去,一眼就看见血中带着黑色暗点,“这黑雾有毒!”魔翎立即将青舟扶起,手指连连点在青舟的胸前,只见青舟的身子猛一哆嗦,又从口中喷出一滩浓血,血中近半已被染黑。 “你先小心调理运息,切不可运功施法。”魔翎嘱咐道。 青舟在连续两次喷血之后,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此刻只能勉强撑坐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大意了,大意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然学会了用毒。” 魔翎替青舟逼出肺中毒雾之后,缓步来到莫嗣安的跟前,重新将他打量了一番。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 “你到底是谁。”魔翎先开口问道。 “这话应该老夫来问你。你是谁,为什么跟青舟在一起,你来地穴做什么。”莫嗣安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我来找人。”魔翎回头瞥了一眼青舟。 “找谁?” “莫,嗣,安。”魔翎一字一句说道。 “我就是莫嗣安。”“你不是。” 莫嗣安微微一愣,旋即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有趣,有趣,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莫嗣安笑个不停,惹得魔翎有些反感,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魔翎心中一跳,“难道青舟那小子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 魔翎眉头微皱,转过头去看了青舟一眼。 “他不是莫嗣安,”青舟的表情很复杂,“至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莫嗣安。魔翎兄,你要当心他的手段。” “他不是莫嗣安,那他是谁,为何跟莫嗣安长得一模一样?”魔翎问道。 “他……”青舟欲言又止,“他也叫莫嗣安,而且从他这副样子来看,你要找的那个莫嗣安恐怕已经……” 青舟的话让魔翎越听越糊涂,难道说莫家有不止一个莫嗣安不成?青舟明白魔翎的疑惑,紧接着说道:“从我进入内门以来,已经见过不止一个‘莫嗣安’了,如果我没记错,站在我们眼前的这个莫嗣安,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三个。”青舟微微一顿,“而前两个,可能早已尸骨无存了。” 青舟的话让魔翎有些不寒而栗,可魔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详说。”青舟说道,“现在你只要知道,你原本要找的莫嗣安已经不在了,如今的这个莫嗣安,只不过是一具还未腐烂的尸体,而控制这具尸体的人,也就是真正的莫嗣安,他就藏在这个石室中。” “借尸还魂吗……”魔翎脑中浮现出了这几个字,似乎对此有些印象,“这可是失传已久的禁术,为什么莫家的人会……” 没等魔翎想出个所以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耳边传来青舟的疾呼:“当心,魔翎兄!” 说时迟那时快,魔翎伸手一把擒住闪过的黑影,果然是莫嗣安其人。莫嗣安手腕被擒,不慌不忙地冲魔翎一笑,反倒让魔翎一惊,急急忙将莫嗣安推开,再看手掌心,已经染上了醒目的黑斑。 “尸毒。”魔翎一眼认了出来,“看来莫嗣安真的已经死了。” 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下狠手了。魔翎口中默念咒法,朝着莫嗣安飞扑而去。莫嗣安故技重施,伸展双臂放出黑雾,欲与魔翎对掌。魔翎也没有躲避的意思,抬手便迎了上去。黑雾很快将魔翎笼在其中,魔翎忽然化掌成爪,牢牢钳住了莫嗣安的手掌,一拧一拉,“咔嚓”一声脆响,将莫嗣安的手腕生生扯断。 预料中的哀号声并未响起,两人各自从黑雾中跌落而出。魔翎捂着嘴巴一阵干咳,吐出不少带着黑点和血丝的唾液,断掉双腕的莫嗣安就站在不远处,手掌已经不能动弹,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之色。 “魔翎兄,不要和他硬碰硬,找到操控他的人才是要紧。”青舟在一旁说道。 “我自有分寸。”魔翎止了咳嗽,又冲着莫嗣安喊道,“你再不现身,下次折断的就不止双手了。” “臭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有些手段,可下次想抓住老夫就没这么简单了。”莫嗣安话里全是狂纵之意。 只见魔翎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手指沿着上面的纹路画了一圈,符纸立刻打了个激灵,泛出晶莹的赤黄色的淡光。魔翎将符纸拈在指间,朝着莫嗣安的身子按了过去。莫嗣安微微一愣,似乎未曾见过这样的法术,随即飞身一跃,欲图躲过魔翎手中的符纸。 魔翎这时伸出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隔空一拉,莫嗣安的身子在空中一顿,竟然不听使唤地朝着魔翎的方向飞了过去。 看到这般景象,青舟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魔翎使了什么奇妙的法术。 莫嗣安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直到看见魔翎轻轻地将符纸按在自己的胸口,然后符纸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了身体。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莫嗣安禁不住破口骂道:“混账小儿,你放了什么东西进来!” 魔翎一言不发,一掌将莫嗣安推开四五步远,口中轻弹一个“裂”字,便听一道猛烈的爆炸声响起,有若晴空一声惊雷,莫嗣安的身子在一瞬间裂成血肉碎片,星星点点的腐肉残沫溅落在地,令人作呕不止。青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来。就在空中的腐肉散尽之时,青舟才看见一条若隐若现的淡青色丝线,扭动着身子钻进了魔翎的手中。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混账小儿,还我肉身来!”石室角落忽然传来一声嘶吼,一个黑影从暗处一跃而出,带着亮晃晃的刀子,直直地朝着魔翎飞奔而来。 魔翎急忙从袖中摸出一把青色短刀迎敌,“哐当”一声脆响,魔翎的身子生生被震退数步有余,黑影的汹汹气势也是被遏制下来。 黑影似乎对这个结果很吃惊,“你那是什么刀!” 魔翎看了看手中的短刀,将它放回袖中,没有回答。 “我问你那是什么刀!”黑影暴跳如雷,“竟然能挡住我的全力劈砍!” “那根本就不是刀,”青舟这个时候从旁插话道,语调不无戏谑,“莫老头,你的割尸刀再怎么厉害,也砍不断魔翎兄手中的短刀,你就不要妄想了。” “你说什么!”莫老头气得直跺脚,“看来你是忘了老夫这把割尸刀的厉害了,信不信我再刮掉你一层皮?” “哼,你逞威风也只能趁现在,有本事就和魔翎兄的短刀过几招,看看是谁不知天高地厚。”青舟讥讽道。 魔翎并没有想和莫老头死斗的意思,反倒是青舟一直从旁煽风点火,撩拨莫老头的愤怒。魔翎有些不愉快,刚想开口说话,不料莫老头已经按捺不住,提刀又冲了上来。 “吃老夫一刀!” 莫老头对自己刀工很有信心,青舟也说他的割尸刀厉害,魔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再次抽出短刀,与莫老头一阵“呯砰”对招,互有进退,谁也伤不了谁。对魔翎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对莫老头来说,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割尸刀占不到上风”这个事实,魔翎的平静在莫老头看来更像是无声的戏谑。于是乎莫老头越打越焦急,出手幅度一次比一次大,破绽也一次比一次明显,魔翎忙中不乱,看准莫老头来不及回身的刹那,握刀掠过莫老头的背心,只听“嘶啦”一声脆响,深红的血液从衣服破口浸润而出,滴答滴答淌落在地,很快聚成了一尺见方的血滩,看上去好不骇人。 “啪,啪,啪,”青舟拍着手掌赞叹道,“不愧是魔翎兄,刀法精湛,神鬼莫测,一招追命十八斩,顷刻间让莫老头的割尸刀法自惭形秽,防不胜防。”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翎皱着眉头,猜不透青舟话中的意思——他若只是想激怒莫老头,煽动他来与我相争的话,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还有必要继续挑衅下去吗。 “追命十八斩,这是什么刀法,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莫老头气急败坏,关心的竟然不是背上的伤势,而是青舟随口胡诌的追命十八斩。 “追命十八斩还有一个名字,想必你一定听说过。”青舟冷笑道,“那就是……” “是什么!”莫老头咆哮着追问道。 青舟咧着嘴巴,盯着莫老头就是不说话,莫老头气到极点,挥刀朝着青舟呼啸而去,青舟见势不妙,赶紧往魔翎身边逃窜,同时高声呼道:“魔翎兄救我!” 魔翎稍有迟疑,莫老头已经举刀赶到跟前,魔翎只好摆出架势,替青舟挡下了莫老头的怒砍,“滚开!”莫老头发疯般的劈砍让魔翎连连后退,渐渐失去了阻拦的.。 青舟看见魔翎战意全无,登时慌了神,冲着莫老头喊道:“莫嗣安!你若是杀了我,就休想知道刀法的名字!” 莫老头偏偏不吃这套,“待老夫宰了你,再问这个小子不迟!” 青舟连忙冲魔翎喊道:“魔翎兄,再不趁现在出手,可就救不了与你同来的姑娘了!” 青舟的这句话让魔翎和莫老头都吃了一惊,莫老头先回过神来,纵身往回一跃,朝着石床的方向飞去,魔翎随即跟上,抢在莫老头之前一步来到石床前。魔翎来不及细看,伸手抱起床上之人,正要跃走,不料莫老头将割尸刀奋力甩出,眨眼间就飞到了魔翎的跟前。魔翎怀中抱人,来不及从袖中抽刀,只能一咬牙,用手臂将刀弹开,趁着莫老头惊愕的空隙,退到了远处。 “这……”当青舟看见魔翎用手挡刀的那一刻,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割尸刀被魔翎的手臂弹飞这一幕,又让吊起的心卡在喉咙处迟迟落不下去,滋味非常复杂。 魔翎也吓得满头是汗,暗自庆幸事前给双臂施加了防护法术。当魔翎将怀中女子放在地上,掀开头上的巾布时,一张清秀动人的面孔出现在魔翎的眼前——果然是南若璃。 她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当真是中了陷阱。魔翎一手掐住南若璃的人中,一手按在额头,念了一段凝神静气的法术。声音刚落,南若璃的身子便有了反应,眼皮缓缓睁开,随后朱唇微启,轻轻一个吐息,三枚银针便齐刷刷地朝着魔翎的眉心飞去。 魔翎反应很快,将脑袋一偏,擦着银针躲了过去,回头又接住了南若璃抓过来的手腕,“你干什么。” 南若璃微微一愣,茫然地盯了魔翎许久,才算是清醒了一些,“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魔翎叹了口气,“你现在元神有些分散,需要凝神静息,等我把剩下的摊子收拾完,再带你出去。” 魔翎嘱咐之后站起身,正好看见莫老头在捡地上的割尸刀,脸上全是愤怨,“老夫的这把割尸刀,撕过活人皮,切过死人骨,斩金如土,削铁如泥,非上等玉石法器不能挡,不料今天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的手臂给拦了下来,老夫真的老了。”莫老头一声哀叹,情绪较之刚才安稳了许多,“小子,老夫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地穴做什么。” “在下卑名不足挂齿,只因同伴在迷雾峡谷中走失了,所以来这里找她,”魔翎说着,朝南若璃看了一眼,“另外听说莫家学堂的弟子莫嗣安将青苇囚禁在了此处,不知是真是假?” “青苇,青苇是谁?”莫老头一愣,反复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随即恍然大笑,“原来他叫青苇,原来他就是青苇,哈哈哈……” “死老头,青苇当真在你手上!”青舟的脸色瞬间铁青,“你对他做了什么!” “当年你从我手中跑掉了,如今你弟弟又落入我手,这就是命数,命数啊,哈哈哈,”莫老头狂笑不止,“落在我手上的人,下场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混账!”青舟恨得咬牙切齿,“你要是敢动他分毫,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动他,我为何要动他?”莫老头脸上的横肉随着笑声一抖一抖,“他马上就要成为下一个莫嗣安了,我宠着他还来不及,更不要说要动他了!” 青舟听到这句话之后,再也按捺不住,从地上一跃而起,“混帐老东西,拿命来!” 刚刚还看见青舟气奄息息地坐在地上,转瞬间便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冲着莫老头挥舞而去,莫老头笑声不止,抽刀迎面而上,与青舟厮战到了一起。 魔翎退到南若璃身边,遥遥看着两人来回过招,忽然发现,不仅他们手中的短刀非常相似,连心法路数也如出一辙,看来这两人的孽缘不是一般的浅。就在魔翎看得入神之时,身旁的南若璃忽然开口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些招式……” “……”魔翎沉默了一会,问道,“是在峡谷中的时候吗?” “不是,不是在峡谷。”南若璃还没有完全从晕迷中清醒过来,连摇头都显得非常吃力,只能轻轻扯了扯魔翎的裤脚。魔翎赶紧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肩头借给了南若璃。“让我想一会,应该能想起来。” “不着急,慢慢想,有我在旁边看着你。”魔翎低声应道。 正文 第四十章 刚刚青舟一招就败于莫老头手下,如今两人打得却是难解难分,不相上下。魔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武艺较量了,不知不觉竟看入了神。 “真是奇怪,”南若璃的声音比刚才扎实了一些,“他们都不使用法术。” “青舟说他会的法术不多,主要修炼的可能是外家武学。”魔翎应道,“咱们这趟来,完全被人算计了,莫嗣安已经死了。” “莫嗣安死了?”南若璃很吃惊,“什么时候死的?” “死了没多久,”魔翎想起莫嗣安的尸体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的腐烂,“但也不排除莫老头对尸体用过药物。也许在莫嗣安消失的那天,他就死了。” “莫老头是谁?”“就是那边的那个老头,他旁边的少年叫青舟——”魔翎将远处两人一指,“青舟是青苇的哥哥。” “原来如此……”南若璃点了点头,“你刚刚说莫老头给莫嗣安下药,那莫嗣安就是被他杀的吗?” “也许是吧。”魔翎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我不知道莫老头要杀掉莫嗣安的理由。听莫老头的意思,青苇似乎是死去的莫嗣安的替代物,有可能变成下一个莫嗣安。” “什么稀奇古怪的,”南若璃越听越糊涂,“青苇怎么又变成莫嗣安了?” 魔翎摇了摇头,自己也说不清楚,“兴许是莫家的某种秘术吧。” 就在两人交谈渐浓的时候,远处厮战的两人终于打出了个结果,此刻正各自扶墙,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 “谁赢了?”南若璃没看明白,问身旁的魔翎。 “应该是莫老头吧,”魔翎沉吟道,“青舟好像已经站不住了。” 话刚说完,青舟就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手中的短刀应声落下,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再看莫老头,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反倒有些兴趣索然的味道。“离开镜山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的功力丝毫没有长进,连我这把老骨头也打不过。”说罢,莫老头静静地注视着青舟很久,“你是什么时候杀的人。” “要是在平时,我绝不会败在你的手下……”青舟咬牙按着左手手腕,恨恨地看着莫老头。 “闭嘴!”莫老头吼道,“我问你什么时候杀的人!” “……”青舟身子微微一颤,完全被莫老头的气势震住了,“下了镜山后不久,就开了杀戒……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就得不到信任……” “混账!”莫老头气急败坏,“废物,渣滓,老夫当年教你的东西全被你忘了吗!” “你知道什么!”青舟也忍不住也吼了起来,“当年你只把我当成废物,难道跟现在有区别了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离开镜山的,你什么都不懂就别来教训我!” 青舟这两句话让莫老头一阵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青舟又趁势说道:“不过你当初教我做人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这些我可都牢记在心,如今是时候一一还给你了。” 莫老头嘴角一阵抽搐,想说什么说不出,青舟看见,禁不住笑了起来:“你对自己徒弟下手的那一天,就应该预料到了今天的情况,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吃惊的。” 青舟笑着将话说完,脸色猛然一变,掉落在地的短刀也不知何时回到了青舟手上。青舟奋力将短刀朝莫老头甩了过去,莫老头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脑袋发热,竟然学着魔翎用手臂去挡飞刀,只听“嘶啦”一声骇响,莫老头的整只手臂生生被切下半截,鲜红的血滴“扑哧”一声喷溅到石壁上,混在壁顶渗出的冰水中,很快凝作大块的斑驳印记。 南若璃看见此景,吓得将脑袋埋进了魔翎怀里,只觉胸中暗流翻滚,随时可能奔涌出来。魔翎用手捂着鼻嘴,强忍住了太阳穴的隐隐作痛。再看莫老头,断臂的刹那,他还呆立在原地,无法相信断掉的是自己的手臂,而仅在几个瞬息之后,莫老头便发出撕心的哀号,捡起地上的断臂,一边嚎叫一边朝昏暗的角落逃去。青舟起身想追,奈何脚下使不出劲,只能冲着魔翎呼救道:“魔翎兄,不能放走他,赶紧追!” 魔翎点了点头,抬脚要追,却被南若璃拉住。魔翎回过头,看见南若璃对自己不停地摇头。魔翎眼看莫老头就要逃掉,心一狠,将南若璃撇开,只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便飞身追着莫老头进了昏暗角落。 角落里还藏着一个洞穴,钻进去之后两眼一抹黑,完全辨不清方向。魔翎跟着前方的脚步声追了约莫十余丈地,忽然听见莫老头惊慌的声音:“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紧追我不放!” 魔翎听出莫老头心里发慌,想了想说道:“我没有跟你动手的意思,只想向你打听一些消息。” “那你停下来说话!”莫老头喊道。 “好说。我们同时停下来,我保证不追。” 莫老头听到这话后,脚步声明显慢了一些,魔翎跟着放慢脚步,直到莫老头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魔翎也停下了步子,轻身一跃,将身子贴在了壁顶。 “你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老夫没有太多闲余回答你。” “只要你如实回答,不会耽搁太久。”魔翎微微一顿,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你是如何控制莫嗣安的,为何要控制莫嗣安,莫嗣安跟莫子虚是什么关系?” “前两个问题,你来问老夫简直多余,青舟那小子便可以告诉你。至于莫嗣安跟莫子虚的关系,老夫不妨告诉你。莫嗣安是莫子虚的养子。” “养子?”魔翎一愣,“莫子虚要这么多养子做什么?” “这个老夫无法回答你,因为老夫也不知道。问完了吗,老夫要走了。” “且慢,还有一个问题。青苇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青苇?哈哈——你替老夫转告青舟那小子,就说青苇已经被老夫开肠破肚,生死自有天命,叫他不必挂念了。” “……”魔翎没有应声,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魔翎再次开口,“那迷雾峡谷中的陷阱是怎么回事,莫家为什么要在峡谷中造一个地穴?” 这次问话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洞穴中只能听见壁顶滴落的水声。魔翎后悔地咬了咬嘴唇,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放跑了莫老头,早知道就多问几个问题了。 正当魔翎准备从壁顶跳下去的时候,数道凌厉的风声从魔翎身下划过,“咔嚓”一声没入石壁,接着又是“刷”的一声,什么东西从洞穴深处飞射而出,径直朝着洞口奔去。接着深处传来了莫老头越来越远的笑声: “哈哈哈,敢跟老夫做对的人都得死,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些人也得死!” “老不死的,竟然暗算我。”魔翎咬牙切齿,正想运功追上去,忽然听见洞口方向传来南若璃的呼声:“魔翎,你在哪里,魔翎,你快回来!” 魔翎心中一惊,当即断了继续追莫老头的念想,沿着原路飞出洞穴,差点没跟南若璃撞在一起。 “出什么事了?”魔翎赶紧问道。 南若璃看见魔翎从洞里钻了出来,就连忙拉着魔翎朝着石室中央奔去。跑了没几步,魔翎就看见一个数丈方圆的巨坑横在石室中央,诡异的紫烟从巨坑边缘不停往外弥散溢出,魔翎赶紧一把拉住南若璃,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这烟闻不得!” 南若璃急得想说话,可魔翎硬生生地将南若璃拖回去了数丈距离,方才松开南若璃的嘴巴,急得南若璃差点没一脚踩在魔翎的脚上,“顾不得这么多了,你快去看看,那里面全是莫家学堂的学生!” 什么?魔翎一惊,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别发愣了,我好像看见瑶儿妹妹也在里面!”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莫轻瑶三个字就像是一道晴空霹雳,顷刻间震得魔翎心神翻腾不安。魔翎二话不说,转过身就一头扎进紫烟当中,果真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脸熟的面孔。魔翎在忙乱中吸入不少紫烟,立刻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脚下也有点站不稳了。就在此时,一个模糊的影子从魔翎的怀中飞了出来,一把扶住了魔翎,“撑住啊,倒下去可就麻烦了!” 魔翎捂住口鼻,艰难地点了点头,示意伏琴去看一下倒在地上的学生的情况。远处的南若璃隐约看见魔翎半跪在地,又着急又担忧,可自己也不敢靠近这些紫烟,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没过多时,伏琴回到魔翎的跟前,低声说道:“他们昏迷得厉害,如果不赶紧运送出去,恐怕神智都会受到影响。” 魔翎点了点头,继续盯着伏琴没有说话,伏琴反应过来,赶紧说道:“莫轻瑶也找到了,我带你过去还是……” 伏琴话没说完,就看见魔翎不停挥手示意自己带路。伏琴带着魔翎走了没几步,手指朝地上一指,魔翎看都不看,俯下身子将之抱起,跌跌撞撞跑出了紫烟巨坑,朝着南若璃赶了过去。伏琴没想到魔翎这么干脆就将自己丢在了坑中,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虽说自己不受这紫烟的影响,可魔翎只顾妹妹的安危,对自己就一点不闻不问…… 魔翎抱着莫轻瑶来到南若璃身边,先简单施展了凝神静气法术,便将莫轻瑶往南若璃怀里一塞,扭头往巨坑的方向跑去,可刚刚跑到半路,魔翎又折转回来,在南若璃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这样做能行吗?”南若璃惊疑地看着魔翎。 “咳,咳……”魔翎的面色红得异常,“只能这样试一试了,否则等一会这紫烟蔓延开来,我们都逃不掉。” “好,我相信你。”南若璃小心翼翼地放下莫轻瑶,从袖中摸出一颗红色的石子,看也不看就抛了出去。石子落地便消失了踪影,只溅起一圈模糊的红光,一闪即逝。南若璃深吸一口气,开始念起施法口诀:“地之卦,无咎无利,如履霜,如行冰,如缄口,如章贞,勿战郊野,洒血玄黄。” 声音刚落,隆隆的地动声便从四面凭空生起,紧接着巨坑周围鼓起了一层厚实的石壁屏障,石壁不停延伸,很快在半空结成弧形壁顶,远远望去,活似一口大锅倒扣在地上,仅在底端开了一条一人宽的裂缝。 魔翎见石壁结成,二话不说就从底端的裂口钻入,消失了踪影。南若璃施法结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正好看见了青舟,“魔翎去救那些学生了,你快去壁口处帮帮他吧!” 青舟远远地看了一眼弧形屏障,不慌不忙地来到角落处的洞口前,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面带嘲讽地说道:“老家伙跑得这般焦急,连割尸刀都不要了,魔翎兄啊魔翎兄,你真让我失望。”说完,青舟就带着短刀钻入洞中,浑然不理南若璃的请求。 南若璃不料青舟如此绝情,既惊讶又痛恨,可自己也无暇去制止青舟,只好任由他去。 魔翎钻入障壁,正好和伏琴打了个照面,“这是要做什么?”伏琴话语中透着不悦,“把我也罩在里面不管了吗。” “你说什么呢,”魔翎有点糊涂,“我这不是回来接应你了吗。” “刚才跑的时候那么干脆,也没见你把我捎上,现在还来说这些作甚。”伏琴撇着嘴巴,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哎,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使什么小性子,”魔翎这才听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说不出的无奈,“那个时候形势危急,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说到底,还是妹妹比较重要。”伏琴白了魔翎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这……”魔翎第一次见伏琴为这种事闹别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一时间又说不出来,“瑶儿才九岁,你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吗?” “就至于……”伏琴说到一半,就看见魔翎捂住口鼻一头扎进了紫烟当中,顿时发了慌,“里面危险,你别乱来!” 话刚说完,已经看不见魔翎的踪影了,伏琴急得跟着钻进紫烟,找见魔翎之后,几步上前夺过魔翎怀里抱着的学生,“我来搬人,你去出口处接应。” 魔翎点点头,想拍伏琴的肩膀以表感激,不料被伏琴灵巧地闪开,“别碰我,妨碍我走路。”魔翎只好苦笑摇头,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出口处,等待伏琴将人送来,然后再接过来交到障壁外的南若璃手上。外面的南若璃看不清状况,还以为是魔翎来来回回在紫烟中救人,却不知真正辛苦劳累的另有其人。 伏琴在障壁中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所有的学生都搬了出来。当魔翎将最后一个学生交到南若璃手上的时候,南若璃惊叹道:“来回几十趟,你竟然连气都不喘,你的体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魔翎听了,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先不说这些,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把他们送出去吧。” 话音刚落,整个石室忽然震动起来,魔翎惊惑地看向南若璃,南若璃也非常茫然,那表情似乎在说: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幸震动很快就停了下来,魔翎的担心稍有放下,立刻就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先是淅淅沥沥的水珠从石室顶部一处滴落而下,很快就连成了一条线,几个瞬息之后,又有更多的地方开始漏水,水珠越滴越多,很久就交织在了一起,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 “室顶在漏水,”南若璃脸色很不好看,“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你带着瑶儿先走,我善后。”魔翎反应很快,从地上抱起莫轻瑶,塞到了南若璃的怀中,紧接着长袖一挥,将南若璃腾空吹起,飘悠飘悠放在了石壁上的洞口处,“从那个洞口一直往前走,出洞之后有一面石壁,将它奋力击碎就能出去了!” “那你怎么办,那些学生怎么办!”南若璃茫然地站在洞口,不知道该不该听魔翎的。 “别问这么多,赶紧走!室顶一旦裂开,到时候想走就晚了!” 南若璃还想说什么,却被魔翎接下来的一句话生生顶了回去:“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我还得分心照顾,赶紧走吧!” 即便知道魔翎这话真假参半,南若璃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看看怀中昏迷的莫轻瑶,再看看室顶倾盆落下的水流,南若璃一咬嘴唇,转身没入了漆黑的洞穴中。 南若璃离开之后,伏琴从魔翎的怀中钻了出来,抱起地上的一个学生,二话不说就往洞口跑去,魔翎赶紧叫住伏琴,“你要做什么?” “能救一个是一个啊。”伏琴转过身,迷惑地看向魔翎。 “这石室马上就要撑不住了,你先别急着救人。”魔翎将伏琴叫了回来,“这样子救也救不了几个,咱们先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止住流水。” “能止住吗?”伏琴非常担忧。 “事到如今,只能说试一试。”“那为什么不让南若璃留下来一起想办法?”“因为我怕想不出办法。” “……”伏琴怔怔地看着魔翎,不知道他的这份平静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选了一个最坏的结果问道,“如果到最后都没能止住水势呢?” “那你就躲到玉佩中,就算运气不好沉入水底,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魔翎应道。 “那你呢,你怎么办?” “至于我嘛……有这么多莫家弟子做我的陪葬,也算是值了。” 伏琴听完这话,惊呆在了原地,如果说这是最坏的打算,那自己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不行,我不同意!”伏琴禁不住高声喊道。 魔翎微微一怔,随即轻轻拍了拍伏琴的肩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别这么大声说话……我是开玩笑的。” 伏琴根本不想去猜魔翎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当即说道:“真到了最后关头,我说什么都要拉着你一起走,不管你愿不愿意!” “哎……”魔翎轻叹了一声,“看来你还没弄明白莫老头的真正用意,也罢,等会再跟你详细解释,当务之急是先止水。” 说完,魔翎从怀中摸出数枚符纸,手指飞速画过之后,全部丢向了石室顶部。符纸贴上壁顶,立即散发出晶莹透亮的水蓝色,魔翎口中念咒声落,大喝道:“凝冰诀!” 符纸闻声一震,不停放出淡蓝色的寒气,寒气遇水即凝,很快就在壁顶结了一层手指厚薄的冰块,随着最后一滴冰水落下,整个石室内忽然变得异常寂静。 “止,止住了?”伏琴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这样就止住了?”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魔翎的视线一点一点扫过室顶的冰层,“如果我们不能在冰层破裂之前把这些学生运送出去,到头来还是一个死。” “哎,早知道这样,不如就让南若璃留下来帮忙了啊,”伏琴一脸的惋惜,“多一个人总能快一些。” 魔翎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俯身将一个学生抱起扛在肩上,朝着角落处的洞口走了过去。伏琴见状,也跟着抱起一个学生,并肩与魔翎走到了一起。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魔翎的步子并不算快,脸上也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反倒是伏琴憋了一肚子的焦虑,不知道该不该发泄出来。两人钻进洞中,走了没多久,魔翎忽然开口道:“趁着这会儿工夫,我跟你交代一些事情,你注意听一听。” “一定要现在说吗?”伏琴有种不好的预感,“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不好吗。” “只是一些平常的闲话,什么时候说都一样,你要是现在没心情听,那我就不说了。” 魔翎说完,果真不再开口。两人默声在漆黑的洞穴中不停地往前走着,谁也说不清楚究竟还要走多久,也说不清楚这条洞穴究竟通往何方,甚至说,伏琴压根不明白魔翎为什么没有选择石壁上的那个洞穴。 深幽清冷的洞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伏琴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渴难耐,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是说吧,我一字不落地听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魔翎的话中带着低笑,恰似给冰冷的空气染上了一份薄薄的暖意,让伏琴在恍惚间有种莫名的错觉,似乎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熟悉的莫家小院在等着自己。 “住在镜山里的人和住在青龙城中的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你知道是什么吗?” 魔翎一上来便抛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让伏琴有点发懵,“不知道,镜山里练道的人很多?” “不错。在镜山里面,几乎人人练道,而青龙城中练道的人只局限于学堂里的那些学生,一般人是不练道的。”魔翎点头说道,“但是不练道并不等于不入道。这个道理练道的人都懂,而一般人就不见得知道,因为很早就有人发现,入道的法门很多,修炼功法秘术只是其中的一种。” “不修炼功法也可以入道?”伏琴非常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没人告诉过你,你也没问过我。”魔翎笑了笑,“包括我在内,瑶儿,南若璃,四大家的学生,这些人都是通过修炼功法秘术入道的,但竹千重跟他们不同,他是以医入道。” “这个我知道,他们家不就在青龙城开了个医馆嘛,叫竹一堂来着。” “对。他们家世代以医入道,这在一般人当中也算是罕见。换句话说,跟那些稀里糊涂就入了道的一般人不同,竹家的人一开始就知道,学医是可以入道的,而他们学医的目的,本身也有入道的意思在里面。” “入道就那么重要吗,”伏琴插话道,“我记得,当初你为了让莫轻瑶入道,也废了不少工夫。” “这话亏你问得出来,”魔翎哭笑不得,“你自己就是个练家子,入道跟不入道的差别还不清楚吗——哦,不对,”魔翎一个恍然,“你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可能压根就不知道没有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 “为什么?” “因为你自打从蛋壳里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入道中人了,那种感觉很明显——”魔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我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你这种情况很特殊。” “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也罢,都是往事了。”魔翎没有接着说下去,“我们继续说刚才的事情。入道之人跟一般人之间还有一个显著不同,练道之人都会知道。学堂的先生在授课之初,一般会告诉给自己的学生,而那些自修入道的练家子,很快也能自行领悟。”魔翎微微一顿,“这个不同就是,从入道的那一刻起,体内除了时刻流动的灵力之外,还多了一个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心魔。” “心魔,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楚,大家都这么叫,我也跟着这么叫。”魔翎想了一会,又才说道,“光听名字,心魔就是个不祥之物,实际上也是如此,很多练家子一生都在与心魔抗争,最后也死在了心魔的手上。” “心魔有这么可怕吗?” “确切的说,可怕的是自己的心魔,别人的心魔到底怎么样,跟你是没有关系的。” 伏琴听得似懂非懂,“我跟你的体内也有心魔?” “大家都有,练家子都有。”魔翎非常肯定,“如果你还没有察觉到它,说明它还不曾苏醒过,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然后祈愿它永远不要苏醒。” “那你呢?”伏琴刚刚问完,就有一点后悔,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唐突? “我啊,我的心魔早就醒过了。”魔翎说得很平淡,似乎不以为意,“我第一次感觉到它的苏醒,恰恰跟你有关。” “跟我?”伏琴非常惊讶,“为什么?” “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晚上,瑶山下有一群道人邀我一同去山上捕捉灵兽,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如果当时我答应了,恐怕心魔就该苏醒了。道人离开之后,照顾你的那三只灵兽中的一只跑下山来,向我寻求帮助,却被我拒绝了。就在它离开之后不久,我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苏醒了,不停地在胸口乱窜。我曾在书上读到过关于心魔的事情,一直对它半信半疑,但那个时候我却非常肯定,我体内也有心魔,并且它已经醒了过来。” “然后呢,心魔醒了应该怎么办!”伏琴比魔翎还要着急,“能让它再睡过去吗?” “能,但是谁也说不清楚方法,或者契机是什么。当时的我觉察到心魔苏醒之后,立即追上了那只灵兽,跟它一同赶上山与你们汇合,我以为只要帮助你们击退那些道人,心魔就会睡过去,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直到——” “直到什么?” “说来惭愧,直到你张开双臂挡在我的身前,我胸口的骚动不安才停了下来。我万没想到,真正需要保护的你,竟然不顾安危来保护我。怎么说呢,我的心魔因你而生,也因你而眠。这些话我之前没有对你说过,现在告诉你也不算晚,我知道以我这样的秉性,心魔迟早有一天会突然苏醒,万幸的是,它醒在了一个难得的时宜,又在一个令人感怀的时刻安然睡去。” “……为什么要现在跟我说这些。”伏琴的声音里,有一丝说不明白的不安。 “不为什么,随性而至,正好说到而已。”魔翎脸上的笑容掺着一丝落寞,可惜伏琴看不见,“而接下来的话,才是我想讲给你听的,你一定要认真听进去,一个字都不要漏。” “好。”伏琴慎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练家子发现了心魔的存在以来,就有人一直潜心探究心魔的破除之法。目前就我所知,心魔是无法抹除的,它要么安眠于体,要么动乱于心,而一旦它因为某个原因苏醒,就必须想尽办法让它沉睡过去。如果任由心魔不停地扰乱心智,不仅功力再难精进,还很可能因为心力交瘁而亡。 “心魔产生的契机很多,归结起来大致有这几种:邪念、恶念、怨念、愧念、贪念。先人很早就发现了这些让心魔苏醒的契机,却找不到让心魔沉眠的方法,因为仅仅戒除这些‘念想’,还不足以让心魔安眠。换句话说,心魔可因贪念而生,却不因贪念破除而眠,而这一点,正是心魔最可怕之处。 “心魔另一个可怕之处,正如我前面所说。对心魔没有防范的普通入道者,抑或是防范不足的练家子,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惊动了心魔,而自己却浑然不觉。于是它就会变成一种逐渐侵蚀心智的癖性,会越来越难以根除。” “心魔这么可怕,就没有抵御之法吗?”伏琴忍不住插嘴问道。 “怎么说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你且听我慢慢道来。”魔翎将肩上扛着的学生换到另一边,活动了一下筋骨,接着说道,“总的来说,先人的智慧加到一起,现世的人很难比得上,而抵御心魔的手段,基本也都是先人遗留下来的。其中最有效、也最普遍的一种方法,说来好笑,并不是什么正经方法。精髓只有一个字:骗。方法也简单,就六个字:骗自己,骗心魔。” “骗?”伏琴听得稀里糊涂,“怎么个骗法?”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要想骗过心魔,首先要骗过自己。比如说,落魄的道人行窃,却担心心魔因邪念而生,这个时候不妨找个借口欺骗自己:这是借,不是偷,如果有一天自己飞黄腾达了,一定会回来报答这个被‘借’的人。道人行窃的时候,口中不停地默念这一句话,直到最后自己都相信它了,那么心魔可能就真的不会产生。” “这……”伏琴听得目瞪口呆,“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确实如此,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不会去承认它。这个方法看似荒唐,一开始也招惹了很多诟病,但它却经受住了岁月的冲洗,一直苟延残喘下来。说一句难听的话,现在练家子当中,大多数都是靠着这种方法抵御心魔。到底是该说可笑呢,还是可悲呢。” “那你……”伏琴有些张不开口,“也是那大多数中的一个吗?” “这句话不管问谁,答案都是一样的,不是。”魔翎的回答并没有让伏琴觉得安心,“谁知道呢,也许我也被以前的自己欺骗着,深信自己在练道的路上走得很谨慎。修炼幻术的南若璃最明白这种感觉,你之所见所想并非真实,而你却浑然不觉。”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伏琴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出同样的话了。 “就算我不说,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这些事。与其手忙脚乱地面对突如其来的事端,不如未雨绸缪临危不乱。而且有一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也希望由你转告给瑶儿听。” 魔翎停下了步子,将手轻轻搭在了伏琴的肩上。伏琴身子微微一颤,想要后退躲开,不料肩膀被抓得更紧,“为什么……要我转告,你自己告诉她去……” “你刚刚答应我要认真听到最后的,可不能反悔。”魔翎的声音很轻柔,听到伏琴耳中却有一种惊骇的感觉,“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了不得。” “那你说……”伏琴咽了咽唾沫。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心魔蠢蠢欲动,而自己除了欺骗之外已经无路可走,你一定要这么告诉自己:逼迫我选择这条路的人,是魔翎,这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伏琴心头一紧,万没想到魔翎要说的是这样一句话,浑然不知自己的声音有些打颤:“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忽如其来的吼声将伏琴生生震在原地,魔翎顾不上平静气息,接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几大念头中最难抵御的就是愧念,因为它往往是在事情结束之后,才从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冒出来,教人防不胜防。我没有先人那样过人的智慧,只能教给你这句话,在危急关头驱赶愧念,你不要负我心意。” “我……”伏琴说不出话来,只顾不停地摇头。 “你想清楚了,如果你辜负我的一番好意,心魔就会因愧念而生。”魔翎松开了伏琴,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你……你算计我……”伏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为什么……” “对,我就是在算计你。你一定要把这个念头印在心中。”魔翎摸了摸伏琴的额头,眼中满是悲悯,可惜伏琴看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伏琴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我不想这样做……” 魔翎轻叹一声,将伏琴揽到怀中,抚着背心低语道:“练道这条路很难走,我怕你有一天会陷入无奈的境地,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更怕你因为这无奈之举,招惹了不该惹的愧念。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这些话吧?” 伏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赶紧摇头,惹得魔翎笑出了声,揉了揉伏琴头发,才算是放开了伏琴。 “我知道你都明白。因为你比我要聪明得多。” 两人之后一直沉默前行,洞穴里除了渗人的滴水声,便是细碎的脚步音,直到一丝微光出现在前方,伏琴禁不住呼喊出来:“出口!魔翎,我们到出口了!” 魔翎微微一愣,没注意伏琴已经跑了起来,连忙喊道:“等一下!” 可惜魔翎这一声喊得迟了,只听一道烈风从洞口呼啸而过,一柄亮晃晃的短刀直直地冲着伏琴的脑门飞去。伏琴使出浑身气力转过身子,躲过致命的短刀,却躲不过紧接而来的毒掌,“啪”的一声低响,伏琴的身子腾空飞起,魔翎跃身上前,一把将伏琴接住,落地一个翻身,又躲过数枚飞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伏琴救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洞口处,半侧身子映在洞外的亮光下,看得异常分明。 “青舟。”魔翎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出这两个字的。 “啧啧,”青舟右手轻轻一抬,地上的短刀便应声回到手中,“魔翎兄,你的同伴还真是不小心,吃了刚才那一掌,恐怕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咯。” 魔翎赶紧将手指轻按在伏琴的脖颈处,发现还有跳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让魔翎意外的是,伏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蠕动嘴唇嘴想要说些什么——魔翎用手指止住了伏琴的嘴唇,暗示伏琴不要动弹,自己则起身将伏琴抱到暗处放下,强压着愤恨的表情来到了青舟的跟前。 “你竟然守在这里没有逃走。”魔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想将我赶尽杀绝吗。” 青舟微微一愣,接着放声大笑道:“真是巧啊,不久之前我就站在跟魔翎兄同样位置,对莫老头说过同样的话。” “……莫老头现在何处。”魔翎隐隐觉察到了一点不祥。 “你说呢。”青舟将手中的短刀翻来覆去地摆弄摇晃,似乎是想让魔翎看明白,这把短刀正是莫老头随身携带的割尸刀。“那个老不死的还想把刀要回去,我只好把他剩下的几条腿都砍掉了。” “徒弟戕害师傅,犯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就不怕心魔反噬,痛不欲生而死。”魔翎的语气很平静,似乎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情。 “哈哈,我这身体早就被反噬得差不多了,难道魔翎兄你还看不出来?”青舟笑得差点呛到自己,“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去吸食千日醉的?” “用千日醉麻痹心智,以此摆脱心魔的缠缚,”魔翎低声念道,“青舟,你这样做完全是在饮鸩止渴,不等心魔毁掉你,千日醉就会先毒死你。”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来教?”不知为何青舟有点气躁,“你少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看得出来,你骨子里跟我是一路货色!” 魔翎默声没有反驳,过了一会方才开口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下狠手。” “我们之间确实没有仇怨,你要怪就怪你的同伴,谁教她在石室中没有死掉。”青舟微微弯曲身子,右手握刀,左手拿镖,眼睛眯成一条细线,没等魔翎继续问下去,便在电光火石间飞身消失不见,镖影和刀光交错闪现,要将魔翎打个措手不及。 “嘶啦”一声脆响,魔翎胸前的衣裳被划开数道裂口,露出光洁的血肉,魔翎正要跃走,背心却正中一掌,脚下打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胸口猛地涌上一股作呕的感觉。不等魔翎站起身,亮晃晃的短刀便架在了魔翎的脖颈处,让魔翎不能动弹。 “魔翎兄,我这也是身不由己。感谢你这一路的帮助,欠你那么多,待我到了阴间再还你吧。”青舟的声音渗人般冰凉,宛如散着寒气的刀刃,不由分说地刺入魔翎脆弱的血肉中。 “青舟。”魔翎的语气出人意料得平静,“你这一刀下去,很多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青舟听到这话,手中的刀刃稍微一顿,“魔翎兄,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因此心生怜悯而放过你吧。” “你误会了。”魔翎的视线微微上扬,遥遥望着洞口处的微光,一字一句说道,“我是说,你还可以回头。” 青舟想不到魔翎要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在短暂的呆滞后,禁不住低声笑了出来,“魔,魔翎兄……作为遗言,这句话实在是不像样,哈哈……” 或许是发笑的缘故,青舟握刀的手止不住地打颤,就是不能寸进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舟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低沉的的语调中散发着说不清楚的凄清,宛如将心烧尽后残余的死灰,“回不了头了,已经。早就,回不了头了。” 青舟手中的短刀在黑暗中无声划过,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裂响,青舟伸手抓了一个空,才意识到魔翎已经挣脱不见。抬头四望,发现魔翎正站在洞口处静静地凝望着自己,怀中抱着不省人事的同伴。 “魔翎,拿命来!”青舟心中忽地燃起无名的怒火,短刀“嗖”地一声脱手而出,直直地冲着魔翎的面门飞去。魔翎抬手便是一掌,掌心边缘的淡青色的光芒稍纵即逝,接着“啪唧”一声脆响,割尸刀齐齐裂成两片,双双弹落在地。 青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双膝一软半跪在地,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魔翎此时看向青舟的眼神里已经只剩下冷漠,临出洞之际,丢下一句话将青舟完全逼上绝境。 “你根本不知道,莫老头留下来不走的原因,是青苇还在地穴当中。” 青舟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终于“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洞穴外面是一片平坦的高地,洞口被丛生的草木遮掩住了大部分,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魔翎抱着伏琴,拨开层层草木,来到一处断崖跟前。断崖并不高,站在上面却能将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那是一湾被群山和丛林围起来的清澈潭水。 从莫家学堂到迷雾峡谷,众人一路沿着涧流下行,那时的魔翎哪里想到,涧流会在此地汇作深潭,而莫家的地穴就建在这湾潭水下面。 魔翎将伏琴放在地上,轻轻翻过身子,背心处一个黑绿色的掌印便赫然跃入魔翎的眼中。魔翎咽了口唾沫,心情非常复杂。 “就是那里,疼……”魔翎的手指刚刚碰到掌印,伏琴就哀唤不止,“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外伤调理两天就好,就怕掌中的尸毒侵入身子,不太好祛除。”魔翎将手收回,打算事后将伏琴送到竹一堂慢慢疗养,“你这一掌是替南若璃挡下来的,我代她谢谢你。” 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伏琴撇了撇嘴,“干嘛要你来道谢,再者说了,我又不是心甘情愿替她挡的。” “挡了就挡了,话还这么多。”魔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仔细抖了一些药粉在掌印周围,“这一掌要是让南若璃吃下去,只怕真的要昏迷不醒,南斗星不剐掉我一层皮才怪。我用药封住你背心处的脉路,只要你不运功作法,尸毒就不会侵入身体,你要切记。” “那我岂不是回不到玉佩中去了?”伏琴一脸的不满,“不行,我要跟着你,看你替我报仇。” “我看你啊,就是在玉佩里呆太久了,武艺生疏得一塌糊涂。”魔翎将伏琴的后脑勺敲得砰砰作响,“要不是青舟手上有伤,这一掌保准让你说不出话来。” “青舟手上有伤?你怎么知道。”伏琴惊讶地问道。 “他跟莫老头打斗的时候,我看出来了,他的左手力道不足,出掌方式也奇怪,应该是手腕处有伤的缘故。” “手腕有伤……”伏琴低声念叨一阵,忽地恍然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青舟要对南若璃下狠手了!” 魔翎一脸茫然,正要询问伏琴想到了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于是赶紧抱起伏琴,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的草木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巧在魔翎看不见的地方停了下来。魔翎还在猜测来者可能是谁,不期听到了熟悉而舒心的声音:“魔翎,你在这里吗,魔翎!” 南若璃,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魔翎与伏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之色,魔翎对伏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独自跳出了草木丛,果然发现南若璃就在不远处。 “魔翎!”南若璃看见魔翎,赶紧跑了过来,“终于找到你了,真是急死我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魔翎一看莫轻瑶不在南若璃身边,赶紧问道,“瑶儿呢?” “我从你说的那个洞穴出去之后,就一直在洞口等你,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出来,我又不敢贸然回去找你,只好先将瑶儿安顿在了洞口处,自己到附近去找一找,就想着万一你从另外的洞穴出来的话,可能会碰见。” “你怎么能把瑶儿一个人放在那里,太危险了,如果洞穴崩塌,水流冲出来了怎么办!” “你也知道洞穴会崩塌!”南若璃声音带着些微哭腔,“你要是困在里面出不来了,我又该怎么去向瑶儿妹妹交待!” “……”魔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微红着脸磕绊了半晌,勉强挤出来几个字,“说的有道理……让你担心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感觉到双颊有些湿润的南若璃,赶紧用手胡乱抹了抹眼角,“谁在担心你了,我是不想看见瑶儿妹妹因为没了哥哥而伤心。你还想有下次,想都别想!” “对,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全,遭了青舟的算计,”魔翎明显没有明白南若璃的意思,“下次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了。” “哎,你——”南若璃急得跺脚,“算了,反正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去照看瑶儿妹妹。”南若璃说完,转身朝崖下的方向跑去,可没跑了几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蹬蹬”跑了回来,“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青舟了。” “什么——”魔翎大惊,“你快说说。” “当时你也在场,”南若璃的面色有些凝重,“就在静思苑起火的第二天晚上,我跟一个蒙面人过了数招,那个蒙面人的心法路数跟青舟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魔翎连连点头,“难怪不得他的手腕上会有伤,原来是指这个意思……” “那个蒙面人真的是青舟?”南若璃也拿不准,“他为什么会埋伏在静思苑,他跟那场大火有什么关联吗?” “事情越来越扑朔了,”魔翎咬着嘴唇,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出来头绪,“你先去将瑶儿安顿好,青舟的事情,待我一会亲自去问他。” “青舟还在这里?”南若璃四下一阵张望,“他不是早就逃走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走掉,他现在救那些昏迷在石室中的学生还来不及哩。”不仅是魔翎脸上诡秘的笑容,还有魔翎说出来的这句话也让南若璃捉摸不透——青舟怎么又帮着救起学生来了,他刚才不是走掉了吗? 南若璃离开之后的故事非常简单,魔翎独自坐在洞口处闭目静养了半柱香的时间,青舟才气喘吁吁地从洞穴中探出身子,看见魔翎之后扑通一声伏倒在地,近乎哭诉道:“魔翎兄,我找遍了石室的各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青苇的踪影。魔翎兄,你要是知道青苇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 魔翎睁开眼睛瞟了青舟一眼,看见青舟浑身上下都是尘土泥迹,头发披散在后背,杂乱不堪。魔翎心一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青舟见状,赶紧跪爬过来,一把抱住了魔翎的大腿,苦苦哀求道:“魔翎兄,求求你张开金口,告诉我青苇在哪里,我青舟虽然已经是半个废人,但就算到了来世,这番恩德也定当报还给魔翎兄!” “青舟。”魔翎发现青舟不知道问题所在,只能开口道,“我只问你,你在石室里来来回回小半个时辰,对地上的莫家弟子熟视无睹吗。” “地上的每一个弟子我都仔细看过了,青苇不在其中。”青舟赶紧答道,“青苇对莫老头来说有大用,应该不会跟那些普通弟子放在一起。” “你——”魔翎不知道青舟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心中颇有些不快,“你当真以为,我留下来只是为了告诉你青苇的被困之地?” “不然是为什么——”青舟困惑地抬起头看向魔翎,忽地恍然大悟,于是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魔翎兄是说石室里那些弟子是吧,救,我一定将他们一个一个救出来!” 青舟说完,赶紧爬起身朝洞里跑去,可没跑几步,又掉头回来,跪倒在地忧心忡忡道:“可是我看那石室顶上的冰层就快要撑不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简单的凝冰诀而已,你不是也会吗?”魔翎看都不看青舟,闭着眼睛说道。 “可,可是那么大一块冰层,只靠凝冰诀,恐怕要耗费不少灵力……” “那你不妨坐下来调息一番,等想到了其他办法再行动。” “这……”青舟知道魔翎是在故意刻薄自己,但自己除了妥协之外毫无办法,只能将牙狠狠一咬,硬着头皮跑回洞穴去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青舟将莫家弟子一个接一个地从石室中运出来,自己的面色却一次比一次苍白,当最后一个弟子被送出来之后,青舟已经虚脱得躺倒在地,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魔,魔翎兄……所有弟子都已经救,救出来了,我灵力虚脱殆尽,石室也,也撑不下去了,你快告诉我,青苇在哪里,我得赶紧去救他……” 魔翎看见青舟这副憔悴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说道:“你跟我来。” 青舟听到这话,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硬是颤巍巍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踉跄跟在魔翎身后钻进洞中,扶着石壁艰难前行,只恨不能走快一步。 石室的情况不容乐观,顶部的冰层已经四分五裂,摇摇欲坠,魔翎伸手一摸怀,发现已经没有剩余的符纸可用。“冰层如果裂开,潭水很快就会涌入洞穴,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说罢,魔翎将青舟肩膀架起,提着他腾空一跃,落在了石壁上的洞口处。 “青苇他,在这里面吗……”青舟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你看清楚,这只是我们来时的洞口。”魔翎说话的时候,青舟只管点头,完全理解不了魔翎到底在说些什么。魔翎摇头叹息了一声,扶着青舟进了洞,一步一摇地往前走着。 两人一路沉默行进,背后的水声断断续续,一直停不下来,魔翎没敢回头去看,甚至没敢去想,如果石室此时就崩塌下来,自己跟青舟将会是怎样的遭遇。 走到漫长的洞穴尽头,发现不远处的石壁上破了一个大洞,外面阳光照射进来,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兴许是听到了洞里传出的脚步声,石壁外探进来一颗好奇的脑袋,发现魔翎二人之后,忍不住惊呼道:“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嘘。”魔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南若璃安静一些,“瑶儿呢?” “在我旁边,现在情况好多了。”南若璃压低了声音,“你旁边的是青舟?” “嗯。”魔翎点了点头,忍住没接着说下去。 “……”南若璃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青舟,索性暂时不管他,“那些莫家学生都救出来了吗?” “嗯,他们都在高地上,应该没有什么危险。”魔翎回头望了一眼洞穴,“你先带着瑶儿从峡谷出去,晚了恐怕就不好走了。” “那你们呢?”南若璃瞪大了眼睛,“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后面还有一些事……”魔翎看了一眼身旁的青舟,“你先走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跑得很快的。” “可是……”南若璃犹豫不决,一副想走又不想走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我有点怕……”“怕什么?”“那个峡谷……” “……”南若璃中过峡谷的陷阱,会觉得害怕也不奇怪,可魔翎这边也脱不开身去照顾南若璃。就在魔翎左右为难的时候,身旁的青舟弱声说道:“走峡谷正中央就行,陷阱大多在岩壁上和松软的土质下,如果发现脚下的路不坚实,就赶紧往旁边挪一些。” 听到这话,魔翎冲南若璃点了点头。南若璃还想说什么,可是看了看身旁的莫轻瑶,还是一咬牙,将袖中小石子祭了出来,带着红光腾空而起,呼啸着钻进了茫茫迷雾中。 魔翎望着南若璃远去的背影,不禁吐了吐舌头,灵力充沛的人就是奢侈,施展法术连眼皮都不眨,明明都知道了过峡谷的方法,还是要大费周章地使出卦术…… 送走南若璃后,魔翎带着青舟来到了另一个洞穴跟前,慎重地对青舟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青苇很可能就在这洞穴深处。”魔翎看见青舟急着往洞里钻,又一把拉住了他,“不过你要想清楚,石室里的冰层随时可能崩塌,这些洞穴也不能幸免,如果你不能赶在那之前逃出来的话……” 魔翎的话还没说完,搭在青舟肩膀上的手就被推开,青舟回过头,对着魔翎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笑容,“这还用去想吗。” “……”魔翎咬着嘴唇,回敬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快去快回,咱们来日再会。” “再会。”青舟点了点头,扶着石壁独自向洞穴深处走去,就在快要从魔翎视野中消失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魔翎兄,我有很多事瞒着你,甚至加害于你,你却不计前嫌,我实在很惭愧——” “彼此彼此罢了。”魔翎打断了青舟的话,“你要是活不下来,不妨把这些恩怨一并带走。” “……”青舟听完一怔,轻声叹道,“魔翎兄,选择与你为敌,真是我最大的失策。我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恐怕也没有机会向你坦白了。走之前,我只送你一条微不足道的劝告,但愿能够帮到你。”青舟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与莫家有什么恩怨,但莫子虚这个人极难对付。你家主子让我盯住的‘那个人’也好,峡谷地穴中莫老头也罢,都是受了莫子虚的指派行事。自静思苑失火以来,青龙城这段时日异常平静,只怕事端在暗中积蓄,顷刻间就要爆发。目前我只知道莫家和天子阁牵涉甚深,如果你想从中作梗,这是一个好机会,但是你不能单枪匹马,你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谁?”魔翎赶紧问道。 “魅羽。”青舟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目前各种事情的矛头都指向了魅羽。你若能够事先与魅羽取得联系,她必能助你对抗莫家。” 青舟说完,便消失在洞穴里,魔翎还想问点什么,却已经找不见青舟的踪影。听着远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水声,魔翎暗暗为青舟捏了一把汗,最后看了一眼密布在石壁上的洞穴,魔翎转身跃出地穴,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浓雾当中。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莫家学堂学生集体意外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镜山,一时之间大家都在谈论和猜测失踪的学生去了哪里。莫家学堂面对内外的双重压力,很快宣布无限期休学,并称所谓的失踪学生是被学堂安排到了某个隐秘地方集中修炼心法,事后自然就会送回学堂。 从峡谷回来后的第三天,莫轻瑶终于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轮番守在床边的魔翎和南若璃,心里那块石头刚刚落地,连绵不绝的睡意便侵袭上身,先后将头一栽,酣然入睡不省人事。又过了几天,莫家学堂神秘失踪的学生忽然陆续回到学堂,可是大家对此次修炼心法的事情都缄口不言,这样一来让外人更加猜议不止,甚至有人说莫家独创了新式武功心法,于是拿让分家的学生试练,先看一看效果如何。 经过地穴一事之后,魔翎感觉身心俱疲,加之伏琴还在调养之中,所以魔翎一直呆在家里,将各种事情都暂时放到了一边。这倒乐坏了莫轻瑶小丫头,天天缠着魔翎陪自己玩耍。魔翎白天陪莫轻瑶,晚上陪伏琴,才知道无所事事的生活更加劳累,于是开始两头抱怨:白天对着莫轻瑶叹气,为什么竹千重给的药老是不见效,晚上对着伏琴诉苦,为什么莫家学堂迟迟不开学。 但这样的日子毕竟短暂。就在伏琴的身子稍有起色,可以运功作法的第二天,魔翎就被南斗星叫到了南府。 魔翎进南府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三竿,院里的丫头下人们四处游来游去,好一副闲适的光景。走到拐角处,正巧遇见推门而出的南若璃,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张开嘴却都不知道说什么。 魔翎拱手不言,径直穿过南若璃的身前,被南若璃叫住了,“魔翎。” 魔翎站住脚步,深吸一口气之后转过身,平静地微笑道,“南姑娘有什么吩咐?” 南若璃眉头微蹙,心中对魔翎这副作态有些不悦,嘴上却没说出来,“是爹爹叫你来的吗?” “正是。”只有两个字,没有更多的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爹爹叫你来做什么?” “在下不知——”魔翎刚想继续往下说,忽然又闭上了嘴巴。 南若璃紧紧地盯着魔翎,逼得魔翎移开了视线。南若璃不知道魔翎为什么会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是因为身在南府的缘故吗,他在担心,或者介意什么呢? “你走吧,我不留你。”南若璃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再去想,“晚上我会去看看瑶儿妹妹的情况。” 魔翎再次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庭院。南若璃望着魔翎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于是摇身一跃,悄悄地跟了上去。 进了南斗星的书房,魔翎顿时感觉气氛不对劲,南斗星正安静地坐在书桌后面读书,可隔着数十步远,魔翎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散着的压迫感。 若在平常,南斗星应该会说“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可是今天南斗星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魔翎一般,一直在自顾自地翻阅竹简。 魔翎心中忐忑不安,可一直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开口说道:“南伯伯,这次叫翎儿来,是为什么事?” 南斗星手里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了魔翎一眼,又继续埋头翻书,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翎儿——不知。”“你如此聪颖,怎会不知。”“……请南伯伯明示。” 南斗星这回将头完全抬了起来,“我不信你真不知道。”南斗星将手中的书简轻轻放下,十指交错搁在桌上,“莫家学堂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会听不见一点风声?” “莫家学堂的事情,翎儿知道一些,却不知这与南伯伯叫翎儿前来有什么关联?” 南斗星直直地盯了魔翎一会,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又才开口说道:“前几天,镜山的卧龙潭忽然崩塌,淹没了整个大峡谷,这件事你可知道?” 魔翎心中咯噔一响,果然南斗星还是问起了地穴的事,就是不知道南若璃到底对南斗星讲了多少。 南斗星见魔翎一声不吭,脸色明显不悦起来,“你若是知道什么尽管说,不必对我有所隐瞒。” 魔翎赶紧拱了拱手,抿了抿嘴巴说道:“南伯伯说的大峡谷,翎儿是知道的,不过这卧龙潭是什么来头?” “卧龙潭就在大峡谷的深处。璃儿跟我说,你曾经带着莫家学堂的弟子前去大峡谷,这事可是真的?” “……”魔翎感觉得出南斗星在试探自己,顿时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因为有个叫青苇的弟子莫名失踪,所以——” 魔翎还未说完,就被南斗星挥手打断,“我不管你们是去做什么,我只管结果。你和一个叫莫轻瑶的弟子平安返回,其他弟子全部被困在大峡谷数日有余,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因为莫嗣安——”魔翎刚刚说出这几个字,就看到南斗星的神色不对劲,后面的话卡在喉咙,只能生生吞咽回去,“我们到了大峡谷之后,莫家学堂的学生中了峡谷中的陷阱,昏迷不醒,连南姑娘也——”魔翎差点就说出“南若璃也落入陷阱”的话来,好在及时止住,只是额头上冒出的星星细汗却止不下来。 “你说璃儿她怎么了?”南斗星追问道。 “南姑娘她也束手无策。”魔翎静了静气息,尽量自然地说道,“我们只好撤出大峡谷。” “那些莫家弟子呢,就被你这么放着不管了?” “不是翎儿不管,是翎儿实在没有办法将那么多的弟子一一救出来,”魔翎低着头,小声说道,“所幸后来他们都平安无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弟子真的出事了,莫家追究下来,你该如何去担这个责任。” “翎儿也没想到会遇到如此意外,那个大峡谷——” “我没有问你这些。”南斗星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冰冷。 “……翎儿不知。”魔翎的声音更低了。 “你就是从镜山凭空消失不见也不足为奇,”南斗星的语气中同时参杂着不悦和不耐,“谁也保不住你。” “……”魔翎咽了一口唾沫,背心直冒冷汗,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色,竟然反驳道,“翎儿只是陪同那些弟子去了一趟大峡谷而已,出了这种意外,为什么要将罪责都推到翎儿的身上?” “你还没有弄清楚问题所在!”南斗星一掌拍在桌上,将魔翎吓了一大跳,双膝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南斗星久久地看着魔翎,轻叹了一声,语气变得平静了不少,“我就给你讲一讲,若是那些莫家弟子真的出事,会发生什么情况。首先,那名叫莫轻瑶的弟子会像青苇一样凭空消失,剩下的所有莫家弟子都会矢口否认见过她。接着莫家学堂会放出话来,一个叫做魔翎的年轻道人,将莫家学堂的弟子诱骗到大峡谷里残忍杀害,随后他们会发现莫嗣安的消失也跟你有关。莫家也许会拿出你的尸体,也许不会,这取决于,”南斗星微微一顿,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你在死前能不能保住全尸。 “很快,莫家发现你和璃儿曾经有过来往,并且会有宗家弟子出面佐证,直指你就是南家弟子。他们会拿这件事作为口实质问我,并且四处寻找璃儿的踪迹。然后——没有然后了,再往后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 魔翎听完南斗星的话,浑身凉透,情不自禁地低声喃语道:“难道我就错在没有和他们一起死在大峡谷吗……” “不,事情没有这么悲观。”南斗星纠正道,“你的疏忽在于两点。其一,破绽太多,贻人口实;其二,虎头蛇尾,半途而废。说到底,就是准备不充分,无力挽救大局。” 听到最后几个字,魔翎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可又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如南斗星所说,如果莫家真的将自己作为这次事故的替罪羊,那么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南斗星对魔翎的反应似乎颇感兴趣,看着看着居然笑了出来,这让魔翎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南,南伯伯,您笑什么……” 南斗星站起了身来,慢步走到魔翎身边,轻轻拍了拍魔翎的肩膀,温和说道:“翎儿啊,我知道你生性机敏,反应过人,这一点,连南伯伯也比不上你。但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一定要去改。” “南伯伯是指我体内灵力匮乏的事吗?”魔翎问道。 “这跟你的修为无关。”南斗星摇了摇头,“你还记不记得,我经常教导你的一句话是什么。” “……”魔翎微偏着头,仔细想了一会,“行事要从大局着眼?” “不错。”南斗星当即接过话来,“做大事者,始于大局,成于天命,败于细节。这十六个字你要牢记在心。就拿这次莫家学堂的事情来说,对你而言,重要的并非某一个弟子的生死,而是莫家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以及其他三家会如何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翎儿愚钝,请南伯伯明示。”魔翎听出话里有话,赶紧求问道。 “我刚才狠狠地斥责了你,但你不要因此把事情想得太糟糕,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莫家的处境比你要为难得多,因为他们抽不出闲工夫来管你的事情。” 南斗星慢悠悠地溜回书桌前,脸上浮起了一个欣悦的笑容,“我早就听璃儿说了,你在出事之后,就让璃儿离开了大峡谷,自己独自留在里面施救昏迷的弟子。那些弟子没有被卧龙潭水淹没,完全是你的功劳。” 听到这里,魔翎才算听出来了一点眉目:说来说去,只要事情没有牵扯到南若璃,那就还好还有救,如果将南若璃牵涉进去了,那就是疏忽和大意。南斗星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南若璃进入过大峡谷”,“南若璃需要为此负责”。若在旁人听来,倒像是魔翎独自一人带着莫家弟子前往大峡谷,南若璃只是碰巧路过目睹了整件事情而已。 南斗星当然不知道魔翎在想些什么,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那卧龙潭会突然崩塌,完全出乎莫家的意料,谁也没有想到,那卧龙潭下,竟然藏着大大小小百余个洞穴。”说到这里,南斗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一下莫子虚百口莫辩,该怎么去解释这些洞穴的由来,单单这件事就够他头疼好一阵子。” “这是……为什么?”魔翎忍不住问道。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南斗星在书架上翻弄了一阵,从中抽出几卷竹简,丢到了桌上,“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把这些书简拿去看一看。” 魔翎赶紧走上前去,将书简小心翼翼地装进怀里。南斗星待魔翎将书简装好,又重新坐回椅子,接着说道:“除了这百余洞穴之外,还有两具尸体被潭水冲到了谷底,虽然莫子虚不愿意承认,但两具尸体应该都是莫家的人。” “两具,尸体?”魔翎一怔,为什么是两具尸体? “确切的说,是两具残缺的肢体,”南斗星沉吟道,“不仅手脚残缺,身体也被毁得面目全非,其中一具尸体还有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这已经是继静思苑大火之后第二宗谜案了。” “关于静思苑失火一事,南伯伯有什么线索吗?”魔翎问道。 “据我所知,当晚有两名莫家弟子在静思院内起了争执,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杀害,焚尸灭迹后逃走了。”南斗星这句话说得很慢。 “两名?”魔翎心中猛地一跳,却不敢追问,便改口问道,“南伯伯怎么知道他们是莫家弟子?” “稍微调查一下天子阁的学生名册,就会发现静思苑大火之后,名册上少了两个名字。目前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但有一点已经确凿,他们都是莫家的人。” 果然是天子阁的学生。魔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让魔翎吃惊的反倒是,天子阁的内部名册,南斗星竟然能够随意调查。 “天子阁的学生在静思苑闹事,会不会——跟魅羽有关?”魔翎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 “现在说这话还有些早,先观察一段时间吧。”南斗星叮嘱道,“不到最后关头,你不要轻易露面。” “翎儿明白。” “我要说的事就是这些,你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南斗星说完,拿起刚刚的书简重新翻阅起来。 “是。”魔翎拱手告退,临出门的时候,又转身问了一句,“关于青舟那边的事情,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不必了——”南斗星头也没抬,可没等魔翎一脚跨出门外,又出声叫住魔翎,“你最近见过青舟?” “没有见过。”魔翎摇了摇头,“我还奇怪他跑到哪里去了。” “这不奇怪。”南斗星兴致了然,“你跟他的交涉就到上次为止,至于他告诉你的那些事,你自己决定如何处理,只是切忌暴露行踪。” “是。”魔翎退出书房,轻轻关上房门,总算得以长舒一口气。 没过一会,一个人影从书房外的走廊拐角处钻了出来,望着魔翎一点点远去的背影,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傍晚时分,南若璃如约来到魔翎家中。魔翎已经吃过饭,正独自坐在房中读书。南若璃陪着莫轻瑶嬉闹了一阵,敲响了魔翎的房门。 “门没有关,进来吧。”魔翎知道来人是南若璃,放下了看到一半的书简。 南若璃刚进门,就看见散落在魔翎桌上的书简,“你在看什么?” “一些陈年往事,很乏味的东西,”魔翎随便取出一卷,冲着南若璃晃了晃,“你要不要看?” “乏味的话,就不看了,”南若璃找地方坐下,“你讲给我听吧。” “讲出来也一样乏味,你会睡着的。”“不一样,我就想听你讲。” “好吧。”魔翎欠了欠身,将桌上的油灯吹亮一些,忽然想起了什么,“瑶儿呢?” “已经睡下了。”“那就好。” 魔翎起身出门,端了一壶茶水回房,给自己和南若璃分别倒了一杯,又将椅子往南若璃这边挪了一点。南若璃捧起冒着白雾的茶杯,隔着热气,看见魔翎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是不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天气寒冷,热茶暖暖身子而已。”魔翎淡淡一笑,“寒舍破旧,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招待你。” 南若璃抿着嘴微笑不语,只听魔翎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想我从哪里讲起?” 微风漏入窗户,屋内灯火摇曳,南若璃微偏着脑袋,沉吟了一会说道,“就从……今早在南府,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讲起吧。” “南姑娘饶命。”魔翎苦笑道,“这个讲不清楚的。” “扑哧”一声,南若璃没忍住笑出了声,于是赶紧喝了一口茶,正了正脸色说道,“我倒很想听一听原因,因为你总是对我忽冷忽热。” “哈哈……”魔翎拿起一份书简,在手中不停地摆弄,试图遮掩脸上的尴尬,“咱们还是来说说书简里的故事吧。” 南若璃静静地看着魔翎,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有墙上的灯影不停地摇动着,一如魔翎那颗跃动不安的心。 “魔翎。”南若璃总算开口了。 “嗯?”“你是不是在躲着我?”“怎么会呢,我躲着你干嘛。”“我不知道,总有这样一种感觉。明明就在身边,却相隔很远很远。就像魅羽姐姐一样,明明知道她就在镜山,却无论如何无法见面。” 听到魅羽二字,魔翎心中微微一颤,恰逢一阵烈风打在窗纸上,将整个窗户“呼啦”一声推开。鱼贯而入的夜风在屋内肆意流窜,压得灯火直不起身子,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暖意就这样被席卷一空。魔翎起身关窗,听见窗外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啊,回去的时候要辛苦了。”南若璃在身后说道。 魔翎静静地拉上窗户,转过身长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今夜的故事要讲得久一些了。”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随着灯火渐渐安定,雨夜中的小屋又再度回归了宁静。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在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郡中,青龙郡是最年长的一个郡,而在莫家、南家、花家和黄家四大家中,莫家是最早出现的大家族。要说这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莫家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一直在青龙郡居于霸主地位。” 魔翎停下喝了一口茶,听到南若璃插话道:“现在青龙郡势力最大的也还是莫家啊。” “确实如此,”魔翎点了点头,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其他三家,都是在几次大规模的人潮迁徙之后逐渐壮大起来的,要说根源,成百上千年前,大家都是青龙郡的人,有着共同姓莫的祖先。郡史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幅画,年代越久远,越显得劣迹斑斑,这几本书简中写的,就是其中一块醒目的斑迹,直到现在,莫家依旧摆脱不了与它的干系。 “莫家——应该说以前的莫家,那个时候它的势力比现在还要昌盛——莫家自古就有一个特殊的嗜好,对人的寿命特别感兴趣。很多道人对此乐此不疲,写了大量的古书典籍,可惜的是,其中大部分都在数次大动荡中流失了。经历几次人潮迁徙之后,莫家的势力急速收缩,但这个嗜好一直保留下来,只不过它开始变得有些招人厌恶。也许是道人的大量流失的缘故,莫家对寿命研习的重心一点点偏移,最后终于落到了尸体上面。” “尸体……”南若璃咽了咽唾沫,“为什么会是尸体。” “至于理由嘛,四大家各有各的说法。我是这样推测的,延年益寿无非几条路子,强身健体、冥思养神、采药进补、融归自然。在很久以前,这几种方法都有人在研习,但时至今日,冥思养神的道人搬去了朱雀郡,采药进补的道人迁到了玄武郡,融归自然的道人远走白虎郡,青龙郡人丁凋零,只剩下强身健体一条路子可走。但是光这样做显然不够,于是莫家开始思考,既然生时不能长久,那么死后或能永存——就这样,莫家打起了尸体的主意。” “感觉有些道理,”南若璃比较同意这个解释,“可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吧。” “不错,说到底只是猜测而已。不过莫家执着于尸体的事情,其他三家都心知肚明。三家也不止一次怀疑,莫家现在仍旧在暗地里做着这类肮脏的事情。” “难道说,那个地穴就是……”南若璃忽然醒悟过来,“还有莫嗣安的事也……” “恐怕是了。”魔翎点了点头,“莫家自古就流传着很多刑法,而这些刑法动辄就会与尸体牵扯上关系,所以不管在哪个年代,莫家总是不缺与尸体打交道的人。假如大峡谷深处的地穴是莫家埋藏尸体的地方,那莫老头就是与尸体打交道的那个人,青舟是莫老头的徒弟,那青舟对这些也应该很清楚。” “说到青舟,你问清楚那晚在静思苑发生的事了吗?”南若璃忽然想起这事来。 “没来得及问。”魔翎摇了摇头,“但是青舟他说……” “说什么?” “他说……事情可能与魅羽有关。” “魅羽姐姐!”南若璃惊得站起身来,“青舟他这么告诉你的?” “你别激动,”魔翎安抚道,“这只是他的猜测,哪有这么巧就猜中的。” “那你呢,”南若璃不肯坐下,盯着魔翎问道,“你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样?” “怎么可能……”魔翎移开了视线,“魅羽已经消失了半年有余,事到如今现身青龙城又能干些什么呢——” “骗子。”南若璃打断了魔翎的话。 “啊?”魔翎不解地看向南若璃,“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骗子,大骗子!”南若璃双颊绯红,“我听到你和爹爹的谈话了!” “……”魔翎怔怔地看着南若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那你说是怎样,”南若璃再次打断了魔翎,“我听见你亲口问爹爹,‘静思苑失火是不是与魅羽有关’,现在你又矢口否认,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你还狡辩。” “哎——我真想对你有所隐瞒,就不会把青舟说的话转告给你了。”魔翎叹了口气,“你真的误会我了。” “那——”南若璃一噎,仔细一想,魔翎说的好像有道理,“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说,静思苑失火一事绝非魅羽所为,她也不想掺合青龙城的事情。” “这我也知道啊,”南若璃急得跺脚,“魅羽姐姐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我想知道的是,你问爹爹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我认为,静思苑失火,可能是莫家,或者天子阁,或者其他什么人,为了将魅羽引出来而设的一个局,而疑点在于——” 魔翎话还没说完,就被南若璃打断了,“有人要陷害魅羽姐姐?” “你先别着急,”魔翎站起身,强行将南若璃按坐在椅子上,“慢慢听我说完。静思苑失火案中,起争执的两个学生都是莫家的人,而整件事情除了静思苑跟魅羽有些关联之外,再也找不出来跟魅羽相干的地方。我的猜测到底对不对,还要看天子阁和郡守大人对这件事的解释。” “天子阁那么恨魅羽姐姐,怎么可能帮她说好话啊!”南若璃想站起来,却别魔翎按着不能动弹。 “我就不该提这事,”魔翎摇着头,“一提魅羽,你就着急得不行。” “我当然着急,我又不是你。”南若璃反驳道。 “哎,魅羽她都不着急,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你怎么知道魅羽姐姐不着急?”“因为——”“因为什么,你说啊。”“我……我感觉……” “哼!”南若璃一把推开魔翎,“就知道你靠不住,要是这事真的跟魅羽姐姐有关,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好,好,”魔翎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南若璃坐了回去,“魅羽要是知道你这么热心,肯定感动得很。” “用不着你来说。”南若璃撇了撇嘴,颇有些自满的味道。 “不管跟你说什么,最后都能扯到魅羽身上去,真是头疼。”魔翎扶着额头,连连摇头,“莫家的秘辛往事还说不说了?” “说,怎么不说,我认真听着呢。”南若璃赶紧坐正了身子,“你接着讲。” “都忘了刚刚说到哪了……哦,说到莫老头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莫家以前有一种刑法,叫做白流祭,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南若璃摇头,“是什么样的刑法?” “白流祭顾名思义,就是将人的腹部切开,让里面的东西像流水一样哗哗流出来。这是一种很残忍,也很讲究的刑法,它脱胎于一种更古老的祛除瘟疫的酷刑……算了,不提也罢。” “好恶心……”南若璃捂着嘴巴,“这跟莫老头有什么关系?” “这书简上说,为了让尸体保存得更长久,需要先给尸体进行清理,也就是把坏死的脏器全部摘除掉,只留下一具空壳。看到这里,我最先想到的就是白流祭。莫老头可能就是用了类似的刑法,将莫嗣安给……”魔翎看见南若璃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站起身来,“你没事吧?” “还好……”南若璃挥了挥手,“你不用讲得这么细致。”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嗯,好。”魔翎坐了回去,“莫家当主莫子虚,没有子嗣的事情,你知道吗?” “不是没有,而是幼年早夭吧,我听爹爹说起过。” “跟这上面说的不一样啊……”魔翎摸着下巴,“这上面说,莫子虚没有那方面的能力……咳咳,总而言之,莫子虚一直为子嗣的问题而苦恼,就想从宗家亲戚那里过继一个儿子给自己。儿子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莫嗣安。” “这种事在大家族里很常见,”南若璃理解莫子虚的想法,“有些家主生不出来儿子,就想方设法从兄弟姐妹家领养一个儿子,结果领养的儿子的地位比亲生女儿高,弄得家里徒增很多事端。” “说起来,你不就是独生千金吗。” “那又怎么了。”南若璃白了魔翎一眼,“爹爹跟那些人不一样。” “也是。”魔翎点了点头,“总之,莫子虚从宗亲家领养了一个刚出生儿子,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可惜的是,这个儿子在三岁的时候中毒而死。” “中毒?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身亡?” “我哪里知道,总之第一个‘莫嗣安’就这么死了。莫子虚在悲痛一段时间之后,又领养了一个儿子,也就是第二个‘莫嗣安’。第二个莫嗣安更惨,只活了百天不到,同样因为中毒身亡。” “又是中毒?”南若璃惊讶不已,“不会是巧合吧?” “如果我说,历代莫嗣安的死因都跟中毒有关,你还会觉得这是巧合吗?” “这……难道是有人故意毒害莫嗣安?” “莫子虚不蠢,第二个莫嗣安死的时候,他就产生过这样的怀疑,于是暗中派人追查了很久,可惜没有查出结果。在前后死了四个养子之后,莫子虚决定,直接从宗家的年少弟子中挑选莫嗣安。这个做法遭到了宗亲的极力反对,谁也不愿意将自己养了十余年的骨肉轻易让出去,因为这件事,宗家内部闹得很不愉快。更糟糕的是,这件事最后传到了宗家弟子耳中,弄得大家人心惶惶,都担心有一天睡醒,突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名字变成了莫嗣安。” “我总觉得莫家学堂的气氛怪怪的,原来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南若璃若有所思道。 “即便如此,莫子虚还是凭一己之力,成功认养到了儿子,这就是第五代莫嗣安。第五代莫嗣安是最后一个享受过莫子虚疼爱的养子,这种疼爱是空前绝后的。莫嗣安的身边时常跟着三类人,一类人在莫嗣安进食前试毒,一类人在莫嗣安如厕后验毒,还有一类人藏在暗处,保护莫嗣安不受暗器伤害。” “莫子虚真是被中毒吓怕了。”南若璃不由调侃了一句。 “匪夷所思的是,就在如此严密的防护下,莫嗣安还是在一年之后死去了,死因不用说,依然是中毒。” “我就知道。”南若璃情不自禁地对莫子虚和莫嗣安产生了同情,“总之莫嗣安就是逃脱不掉中毒身亡的厄运。” “说来讽刺,莫子虚取这个名字的本意,就是希望子嗣平安,却不料子嗣全部死于意外,而且是同一种意外。” “你刚才说,第五代莫嗣安是最后一个……什么来着?” “最后一个享受过莫子虚疼爱的养子。从第六代起,‘莫嗣安’这个名字完全沦为‘死’的代名词。从书简的描述来推测,在短短一年之内,带着‘莫嗣安’这个名字死去的宗家弟子就有十余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在第五代莫嗣安死后,莫子虚心中万念俱灰,彻底放弃了认领养子的想法。”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因此而死?” “书简上并没有说,其他三家猜疑的重心也聚焦于此。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莫子虚可能并没有真正放弃养子,而是将莫老头叫到自己跟前,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以后莫嗣安的事情就交给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他活着,哪怕只是看上去活着。’之后,就有了卧龙潭下的地穴,接着就是莫嗣安和青苇的离奇失踪。再之后的故事,你知道的应该不比我少了。” 听完魔翎离奇的讲述,南若璃好久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想到之前在地穴中的遭遇,才忽然意识到这离奇的故事距离自己是这么的近。之前每每看见莫嗣安欺凌学堂弟子,自己心中便有说不尽的愤慨,如今回想起来,这份愤慨已经染上了一层悲凄的颜色。 窗外的雨声渐弱,魔翎轻轻推开窗户,望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南若璃静静地喝着温凉的茶水,感觉明白了很多事,又觉得很多事越来越模糊。 “天色不早……”“大峡谷中……”魔翎转过身的时候,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到了一起。 “你先说吧。”魔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峡谷中,我并没有中什么陷阱,我是被人迷晕过去的。”南若璃正色道,“一开始我以为那个人是你,因为在雾中你们的身影很像,而且不管我怎么呼喊,你都没有回应。”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魔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有听到回应,是因为那迷雾有玄机,置身其中就听不见三步之外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南若璃尴尬地埋头喝了一口茶,“那是我误会你了。” “小事而已,你不必介怀。”“……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对我下的迷药?” “我大概能猜出来他是谁,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魔翎伸手止住了南若璃,“重要的是你和瑶儿都没事。而且那个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他只迷晕了我,你却相安无事?”南若璃不满地说道。 “啊?”魔翎简直哭笑不得,“你在意的是这个地方吗?” “要不然呢?”“……真是服了你了。”“哼……” “关于这次大峡谷的事情,你跟南伯伯讲了多少?”“没有说太多,就说我们进了大峡谷,然后中了陷阱,接着就逃出去了。地穴的事情,我没有跟爹爹说。” “没说就好……”魔翎低语道,“冲到谷底两具尸体,算上莫老头的一具,青舟和青苇应该逃出来了一个吧……” “你在嘀咕什么呢?”南若璃不满道,“我可不担保能够瞒住爹爹很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魔翎叹息一声,只希望在事情败露之前,逃出生天的那一人能够就此永远地从莫家视线中消失。 正文 第五十章 时节来到了春末,镜山的草木愈发显得青葱翠绿,四处散发着生命力。结束了略显漫长的疗养期的伏琴,背上的掌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魔翎决定去一趟青龙城,寻找晴鸢商议联手之事。当然,这一次,魔翎是作为中间人,“替代”魅羽出面与晴鸢商谈。 晴鸢平日神出鬼没,为了找到她,魔翎几经周折,勉强是通过钱掌柜向晴鸢发出了见面的邀请,不料得到的消息让人有些沮丧:小女子近日事务繁忙,请魔翎公子静候佳音。 这可让魔翎有些为难,回镜山去等吧,担心路途遥远消息不畅,在青龙城等吧,又恐食宿花销负担不起。伏琴的态度很干脆:“这个叫晴鸢的,本事不大,架子不小,咱们回镜山吧!” “不好,不好,”魔翎想了又想,“还是呆在青龙城比较妥当。” 于是乎,伏琴摇身一抖钻进了玉佩中,魔翎则腆着脸皮,敲响了竹一堂的店门。 “魔翎兄,你怎么到青龙城来了,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开门的正是竹千重。 “已经痊愈了。”魔翎拍了拍胸口,“青虫兄给的药果然有效,越到后面恢复越快。” “再怎么说,这也有点太快了……听魔翎兄你的描述,那种中毒症状,没个一两个月毒素是祛除不净的。” “我说没事了就没事了,总之就是没事了。”魔翎将竹千重推进了屋,“我要在青龙城呆上一阵子,咱们又能时常见面啦。” “这个……”竹千重面露难色,悄悄将魔翎拉到了一边,“魔翎兄,你前阵子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了什么奇怪的人?” “啊?为什么这么问?”魔翎一脸茫然,“没有吧?” “上次你在老爹的房里住过以后,那间房子就时不时在晚上闹出动静,吵得老爹好几次睡不好觉。就在前几天,老爹告诉我说,他在半夜看见有人蹲在窗户上,一直盯着他看,吓得他动都不敢动,一夜没睡着。” “你爹是练家子,怎么还会怕这些事情,逮住那个家伙问个明白不就行了?” “说得容易,老爹他一把年纪,没吓出病就算好事了。再说,老爹跟那些动不动就比武斗法的练家子不同,他那一招半式,也就唬唬小偷强盗。”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些蹊跷……那之后呢,那个奇怪的人还出现过吗?” “我不知道。前几天那件事之后,老爹吵着要换房间,可你也知道,咱家这店就三间屋子,老爹一间,我一间,还有一间一直当仓库用。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把仓库腾出来给老爹住,老爹以前那间房反倒是空出来了。” “这个……”魔翎挠了挠脸颊,有些尴尬,“你爹他是不是对我有一肚子的怨念。” “这倒没有,他没想到这事跟你有关,”说着,竹千重的声音更低了,“我也没告诉他,你在追查莫家的事情。” “既然这样,我就替你留意留意,如果那个人再敢来,我一定抓住他问个清楚。”说罢,魔翎拱手告辞,出了店门没走多远,就被身后的竹千重叫住了。 “魔翎兄——”竹千重挠了挠脸颊,“既然老爹那间屋子空出来了,你就住那吧。” “这样不太好吧,要是再有别的什么奇怪的人找上来……” “再说了……”竹千重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视线飘到一旁,“如果那个人是你招惹来的,你就应该亲自把他赶走。” “对啊。”魔翎一拳砸在掌心,恍然大悟道,“确实如此。那我就替你们捉一次鬼。” 看着魔翎“蹬蹬”上楼去的背影,竹千重嘿嘿一笑,转身关上门,结束了一天的营业。 魔翎在竹一堂一连住了数日,每天夜里都守在窗边注意动静,可惜始终没有看见竹千重所说的奇怪的人。 这天晚上,魔翎在窗边坐得又困又乏,便起身开窗,想要透透空气,不料一张白色纸笺随着窗棱滑出,飘悠悠掉了出去。魔翎眼疾手快,一把拈住了下坠的纸笺,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字,睡意顿时消散在了九霄云外。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一四二三。 这是什么意思?魔翎将纸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还是只找到了这几个字。魔翎便将伏琴叫了出来,依照伏琴的主意,又用火烤又用水浇,折腾了整整一夜,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二人为了这四个字费尽心思的时候,竹千重忽然给魔翎送了一封书信。信角落着一个“钱”字印,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傍晚时分,沁心楼备茶恭候大驾。 魔翎读完书信,将纸笺揣进怀中拔腿就跑,竹千重在后面怎么喊也不管用,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魔翎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到了沁心楼,时辰还未过晌午,魔翎向掌柜要了一间房,“蹬蹬”跑上楼之后,先将房门锁了起来。 伏琴从玉佩中探出身子,疑惑地问道:“时候还早,你这么着急过来干嘛?” “上次就让晴鸢占了先机,这次咱们再不能吃亏了。”魔翎先将房内四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样,接着跑到阳台四处张望,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伏琴看着魔翎忙来忙去,便不慌不忙地来到桌前,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到魔翎忙完了,方才开口问道:“准备妥当了?” “妥了!”魔翎擦掉额头的细汗,满脸都是欣喜之情,“我刚刚看过了,这个房间阳台的视野是最好的,过往行人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待会晴鸢要是来了,我就悄悄躲在这里,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伏琴抬眼望了一下窗外高悬的太阳,静静地呷了一口茶,“你就慢慢等吧,晴鸢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 魔翎看见伏琴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撇了撇嘴,独自取来一张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阳台中央,俯瞰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好一副惬意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天空的太阳缓缓西斜,魔翎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伏琴在推自己:“醒醒,魔翎,时辰差不多了。” “什么时辰了?”魔翎惊得一跃而起,“晴鸢到了吗?” “已经酉时了,”伏琴说道,“我刚刚出去看了一下,大堂里没有看见晴鸢的影子。” “那就好,”魔翎舒了一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晴鸢差不多该来了,现在正是监视她的好时机。” 看见魔翎一本正经地盯着街上的人流,伏琴觉得有点好笑,“那你可别再睡着了。” 魔翎一直等到戌时,也没有看见晴鸢的踪迹。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夜色将要笼罩青龙城,魔翎终于坐不住了,丢下正在桌旁点灯的伏琴,怒气冲冲地将房门一推,准备去找钱掌柜算账。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哎呀,这不是魔翎公子吗,真是巧啊,你也住在沁心楼?” 魔翎回头一看,隔壁房间门前正依着一名女子。女子头发略显散乱,眼睛惺忪,似乎刚刚睡醒不久。 “晴鸢……”魔翎惊得两眼大瞪,“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沁心楼住了好几天啦。”晴鸢扯了扯缠在一起的头发,还是没有捋顺,尴尬地嘿嘿一笑,“我都不知道魔翎公子就住在隔壁。” “……”不知为何,刚刚还燃得正旺的火气忽地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乏力感,“我今天收到一封书信,上面说傍晚有人在这里等我喝茶。” “哎呀——”晴鸢一拍手,“我差点忘记了,那封信还是我让音儿帮我送的。真是失敬得很,让魔翎公子等了很久吧?” “……我也是刚刚才到。”魔翎不好意思说自己等了晴鸢整整一下午。 “那还好,那还好。”晴鸢舒了一口气,冲魔翎招了招手,“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来吧,我叫音儿给你倒茶——还有我这头发,只有音儿才拿它有办法。”晴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钻进屋去,“音儿,快来帮我拾掇拾掇头发,有客人来了——你顺便沏一壶茶,等一下,你还是先把灯点着吧。” 听见屋里叮叮咚咚一阵响,略显昏暗的房间总算是亮了起来。魔翎在门口候了一会,对伏琴使了一个眼神,敲响了晴鸢的房门。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哎,门不是开着的吗,直接进来就好,魔翎公子。”屋内传来了晴鸢的声音。 魔翎走进房间,看见晴鸢正坐在桌旁,冲着自己不停招手,“魔翎公子,这边来坐。”晴鸢的身后站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正专心致志地帮晴鸢梳理头发。桌上亮着一盏油灯,摆着一壶茶,两个茶杯。女子的半边脸颊掩在晴鸢的身后,看得不甚清楚。 魔翎走到桌前,与晴鸢相对而坐,没等自己开口询问,晴鸢就先介绍道:“她是凡音,我平日里都叫她音儿。音儿,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魔翎公子。” 凡音对魔翎点头一笑,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小女子凡音,见过魔翎公子。公子看上去没有上次精神了。” “我们之前见过?”魔翎惊讶地看向凡音,脑海中寻不到一丝印象。 “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不奇怪。”凡音朝魔翎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梳理头发。 “我听音儿说,你们之前在钱庄见过,是真的吗?”晴鸢问道。 “钱庄?啊——难道你是那个蒙面人——”魔翎一个恍然,想起来那天在钱庄地下,凡音两招就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场景,禁不住要惊叹晴鸢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也有如此好功夫。 不对啊,魔翎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如果凡音就是那个偷走金色令牌的蒙面人,那她知道的只是“伏琴”这个名字,她又是如何将“伏琴”跟魔翎联系在一起的呢? 没等魔翎想明白,就听晴鸢高兴地拍手道:“原来你们确实见过面,那就方便了。音儿是我的贴身丫头,你不介意她听到咱俩的谈话吧?” “晴鸢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下没有关系。” “那好,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来谈正事。”晴鸢将椅子往魔翎旁边挪了挪,凑近些说道,“听说公子已经找到了魅羽,这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在下没必要骗姑娘——”“哎呀,不愧是魔翎公子,那魅羽她怎么说,有没有重新出山的想法?”“出山,姑娘是指?” “当然是重出江湖了,”晴鸢说得眉飞色舞,“就像当年一样大杀四方。” “……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魅羽不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人。” “那肯定是你还不了解魅羽,”晴鸢一口否决道,“她若是认真起来,整个青龙城里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魔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知道晴鸢这话如果被伏琴听到,估计是要笑得死去活来,“姑娘……魅羽只说对姑娘有些兴趣,对出山一事只字未提。” “对我有兴趣?”晴鸢有点莫名其妙,“我就一个普通商人,有什么趣。你找到她,又不说出山的事情,那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跟她说了一下青龙城的近况,还有姑娘的一些事情。” “哎呀,你真无趣。”晴鸢失望道,“你把她找来,我亲自跟她讲。” “这……恐怕办不到。” “嚯……”晴鸢撇了撇嘴巴,接着说道,“那静思苑失火的事呢,天子阁摆明了要对付她,她还不为所动吗?” “她说现在事情还不明朗,先静观局势发展再说。” “唔……”晴鸢听到这话,陷入了沉思,“她是打算等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出来吗……被逼现身和主动出山,差别可是很大的。” 魔翎不知晴鸢为何急于见到魅羽,便开口问道:“姑娘这么急于让魅羽出山,是有什么打算呢?” “实话说,我有一件事想请魅羽帮忙,当然,回报会非常丰厚。”晴鸢坦然说道。 “具体是什么事?”“这个我不能说,请公子见谅。除非见到魅羽本人,在那之前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可姑娘只字不提,我不知道怎么跟魅羽交代。” “你就说……”晴鸢偏着头沉吟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不是又到春夏之交了嘛,你就这样告诉她,‘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若是少了魅羽先生在场,定会失色不少,请先生务必出面。’” “姑娘说的是学堂间的比武交流,魅羽早已不是先生,不会去参加比武大会。”魔翎连连摇头,“魅羽是不会出来的。” “我又不是要她动手,我是请她来‘看’这次的比武大会。” “看?”魔翎有点糊涂,“这次的大会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那是当然,”晴鸢一脸兴奋,“因为这一次比武大会,我要参加。” 晴鸢这话说完,正好凡音也将头发梳理完毕。此时的晴鸢看上去比刚才精神了不少,双眼闪着隐隐光泽,浑身上下散发着跃跃欲试的干劲。 刹那之间,魔翎似乎在晴鸢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晚上回到竹一堂,魔翎静静地坐在窗边发呆,撑着脑袋一直望着天空的明月。不远处,伏琴闭目浮在半空中,似乎在运功作法。 晴鸢的要求很简单,只要魅羽帮她的忙,她就协助魅羽对抗天子阁。 “万一这次的对手并非天子阁呢?”魔翎谨慎地问了一句。 “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站在魅羽这一边。”晴鸢如此说道。 “我怎么相信姑娘这句话?”魔翎接着问道。 晴鸢和凡音相视一笑,回过头对魔翎说道:“我就猜到公子会这么问。这跟做生意不一样,我拿不出来什么东西做担保,但是信任这个东西,总得先有一方舍得放手。这并不是什么威胁,魔翎公子。即便魅羽不愿意帮助我,我也不会因此站在她的敌对面,就这么简单。” 一直到最后,晴鸢也没有透露,她究竟要魅羽帮她什么忙。魔翎只能揣着这个疑问悻悻离开沁心楼,回到竹一堂望月发呆。 待到伏琴终于练功完毕,魔翎才从失神当中缓过劲儿来,“身体怎么样了,还能感觉到毒素残余吗?” “已经没有毒素了,”伏琴摇了摇头,“你呢,考虑好跟不跟晴鸢协作了吗?” “没有。”魔翎长叹一口气,“睡觉吧。” “可不可以这样,”伏琴提议道,“你先以魅羽的身份去听听她的要求是什么,如果她的请求不合适,你拒绝掉就行了。” “怕就怕,”魔翎立在床前,身形都隐于暗处,“请魅羽帮忙只是一个幌子,如果晴鸢的目的只是引出魅羽,那在魅羽现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成功了。” 魔翎说完便钻上床静静躺下,于是这回轮到伏琴坐到窗前,独自望着月亮发呆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接下来的数日里,魔翎将出山一事完全抛在了脑后——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不要去想好了。只是有的人一旦清闲下来,身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不安分,总想到处走动。魔翎就刚好是这样的一个人。 半年前离开静思苑之后,魔翎就再没有回去看过,如今想起来,总觉得心里有些欠欠的。加上新一轮的比武大会临近,少了魔翎的静思苑,今年恐怕都不会参加。一想到这里,莫名的悲愁便袭上心头——算了算了,即便不能以魅羽的身份去静思苑,那就用魔翎的身份去还不成吗。 下定决心之后,魔翎当即收拾一番下楼,刚巧在楼梯口碰见了竹千重。竹千重见魔翎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便好奇地问了去处,得知是静思苑后,竹千重也是一愣。 “怎么了?”魔翎看竹千重的表情不对,问道。 “没什么。”竹千重摇了摇头,“你应该去看一看。” “嗯……”隐隐觉得有内情,魔翎还是没有继续往下问,出了店门,便径直朝着城东的方向走去。 青龙城的格局虽然四四方方,但城内建筑布局大多向西边倾斜,越往东边走,越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景致变得稀疏简陋,走到尽头处,便能看见一间四方小竹院,正中央挂着一枚木制牌匾,上书“静思苑”三个字,朴素雅致。 上次来静思苑是在晚上,周围一片冷清并不奇怪,可这次来是在白天,怎么还是这样异常安静?魔翎纵身一跃,轻轻落在院墙上。院子并不大,正中央是学堂,此时竹门紧闭,听不见里面有读书声。学堂侧面原来是一间竹屋,供学堂的先生休息使用,如今已经燃成灰烬,只剩一滩刺眼的焦黑印记。 竹屋失火一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烧过的废址为什么还摆在那里。就算没有重建的打算,灰烬和残屑总得有人去清扫吧? 魔翎轻手轻脚来到学堂外,偷偷往室内瞄了一眼,才算是明白了原因。学堂里零零散散坐着不到十个学生,大多还趴在桌上睡觉,堂上没有讲桌,也没有先生的身影。 这还是学堂吗,莫非今天静思苑休学? 魔翎悄悄离开静思苑,回到了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商铺较之以前少了很多,开门做生意的也仅有两三家。一间茶馆,一间杂货铺,还有一间店铺,店门半掩,也没有牌匾布旗,不知道做什么营生。走近这件店,方才听见里面传出嘈杂的喧闹声,魔翎走上前去,轻轻推开店门,里面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 数名学生打扮的道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听见门口有响动,都朝魔翎看了过去。 “嗨,我以为是谁。”看清来人是谁后,几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来来,接着玩,接着玩。”几人重新张罗起来,魔翎想走近看看他们在玩什么,却听一人扭过头说道:“老兄,进来就把门带上,怎么规矩都不懂。” 做什么事,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魔翎依他们所言,将门轻轻关上——“老兄,你关这么紧,看都看不见了,留一条缝。”“这人是新来的吧,什么规矩都不懂。”“不管他,不管他,我们玩我们的。” 魔翎将门半掩,走近再瞧,看见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瓷碗,碗里装着数枚骰子,各人在身前放着多少不一的铜钱,正轮流围着瓷碗投掷骰子。 “老兄,要不要玩几把。”其中一人冲魔翎说道,“一把只要十个铜子。” “不必了。”魔翎摇了摇头,“我不会玩这个。” “怕什么,越不会玩,手气越好,”另外一人鼓动道,“十个铜子也不算多。” 魔翎在袖里掏了掏,只摸出了四五枚铜子,于是摇头道:“钱不够,玩不起。”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将魔翎手中的铜子一把抓去,数都没数就丢到桌上,“五个就五个,兄弟你第一次玩,咱哥几个就让着你。来来来,你们都下注,十个铜子,一个都不能少。”说罢,其余几人都从自己跟前的钱堆中数了十枚铜子,跟魔翎的钱放到了一起。 “兄弟,规则很简单,咱们五个人轮流掷骰子,点数最大的赢,简单又公平。兄弟,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来吧。”“好,兄弟没玩过,哥哥就先掷,兄弟你看好了。” 说完,此人将碗中骰子一把抓起,在手里摇了半晌,又丢进碗中。呯呯砰砰一阵响,骰子在碗里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十二点。运气不怎么样。兄弟你来。” 魔翎学着样子将骰子抓起一丢,丢出了十三点。 “比我大一点,兄弟你可能要赢啊。”此人拍着魔翎的肩膀,高兴地说道。“你们也别愣着,该掷就掷。” 其他几人先后掷完,结果仅有一人掷出来了十五点超过魔翎,其他人的点数都在十点以内。“哎呀,兄弟,运气差一点,要不要再来一把?” “没钱了。下次再来吧。”魔翎苦笑道。 “兄弟够直爽,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哥哥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玩。兄弟你下次直接来,哥几个天天都在这里玩。”此人重重地拍了几下魔翎的肩膀,“兄弟走好。” “这里这么大,只有你们几个人在玩吗?”临走前魔翎问了一句。 “哪里,哥几个只在一层玩玩而已,二层另外有活动,不过嘛——”这人嘿嘿一笑,“想要上楼玩,需要的可就不止十个铜子了。” 魔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与几人告辞之后,独自上了二层。 二层的房间绕了整个店铺一圈,所有的房门都紧紧关闭,静得出奇,不像是有人在里面。魔翎绕着走廊走了一个来回,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在魔翎准备离开的时候,伏琴探出头来悄悄说道:“前面那个房间,你靠近些闻一闻。” 魔翎半信半疑地走到伏琴说的那个房间,将鼻子贴到了窗户纸上——顷刻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千日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吸食千日醉。” 魔翎按在门上手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又不是我认识的人,何必管这些闲事呢。” 魔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下楼去,正巧看见大门“啪当”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立在门口,对着围在桌旁的几人喊道:“你们果然又在这里赌博!还不赶紧回学堂去念书!” 声音虽然娇弱,但是气势十足,直接将几人当场震住,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人开口道:“先生都没有来,回学堂去干什么。”“是啊,回去也是趴着睡觉,不如在这里——” “先生不在,你们就不能自己读书吗。”站在门口的人“噌噌”几步走进大堂,“比武大会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这副模样像什么话!” “反正我们又不参加,念不念书无所谓——”这人话没说完,衣角就被旁边的人扯了扯,只见那个小身影脸色憋得通红,眼睛里闪着微光,像是要哭出来。 “走吧,走吧,换个地方照样玩。”“真没劲。我回去睡觉了。”几人收拾起桌上的瓷碗和骰子,陆陆续续离开了店铺,看样子是听了来人的话,回学堂去了。 魔翎很好奇这人是谁,便赶在她离开之前叫住了她:“姑娘请留步。” “楼上还有人?”女子生气地一转身,却愣在了原地,“你是……魔翎?” “姑娘认得我?”魔翎很惊讶,将女子打量了一番,“我们之前见过面?” “当然见过,我们一起在静思苑念过书啊。”女子走近了一些,“你再好生看看?” “唔……还是看不出来。”魔翎摇了摇头。 “那——那这样呢?”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披散的头发挽在一起提在脑后,“这样有印象了吗?” “啊——”魔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余姑娘!” “对啦!”女子高兴得笑了起来,“你总算想起来了。” “哈哈……半年不见,余姑娘就长变样了。我记得以前你常常坐在角落里,说话声音非常小,平时也不喜欢引人注意。”见到故人,魔翎也很高兴,不知不觉话就变多了,“可现在头发变样了,声音也变大了,刚才教训那几人的样子,真是充满了魄力。” “被你发现了啊……”余姓女子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这都是被他们逼出来的,我也不想这样。说起来,魔翎你倒没怎么变哩。我记得你以前经常不来上学,就算来了也不跟别人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哈哈……”魔翎尴尬地挠了挠头,“都是些不堪的往事,余姑娘就不要提了。” 听到这话,余姓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说哩,亏得你连我这么不起眼的人都记得住,你这样的好记性如果用在念书上面,肯定大有作为。” 记性还坏暂且不说,余姑娘你可是少数几个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的人啊,魔翎在心中叹道,不会这么轻易忘掉的。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余姓女子总算想起这件事了,“你该不会也跟他们……” “今天没事,我就到这边来随便走走,误打误撞进了才这家店铺……” “原来是专程回来看静思苑的呀,”余姓女子抢过魔翎的话,“学堂去过了吗?” “嗯……”魔翎看见女子充满期待的眼神,笑了笑说道,“还没来得及去。” “那太好了,”余姓女子欢喜地一拍手掌,“正巧我要回学堂,我带你去转一转吧。” “那就有劳余姑娘了。”魔翎拱手答谢,与女子一同离开了店铺。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余姓女子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高涨的兴致跟周围冷清的氛围很不搭调,魔翎只是间或插上几句话,大多数时间是在静耳倾听。 女子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当年的魅羽如何在比武大会上以一敌十,力挫天子阁的锐气;当年的静思苑如何热闹非凡,苑里学生挤满了大堂,不远千里赶来听课的学生只好席地坐在院子里;当年的魅羽如何细致认真,贯通古今,讲学条理清晰,令人信服陶醉。 魔翎听了脸上发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女子说的这些事情虽然不无夸大之处,但基本也算事实——可这毕竟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静思苑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 余姓女子看见魔翎有些心不在焉,便停了下来,面色有些尴尬:“我是不是有点罗嗦了?你也是静思苑的学生,这些事你大多都知道……” “没关系。”魔翎摇了摇头,“不过比起这些事,我更想知道这半年来静思苑怎么样了,就是……魅羽离开之后。” 余姓女子听到这话,高涨的兴致忽然跌落下来,脸色笼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忧伤,“这半年……尽是些不好的事情,你听了也不会开心。” “没关系,你说吧。”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吧。”与其说是找一个话头,不如说是调整一下心情。余姓女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总算是鼓足了勇气,缓缓开口道:“魅羽先生离开之后,这条街就变得冷清了。慕名前来听学的弟子少了,原本静思苑的学生也陆续离开,人一走生意就不好做,所以商贩们跟着迁到别的学堂周围去了。前后只不过半年的时间,静思苑就人去楼空,如今剩下的学生——”女子叹了一声,“不说也罢,刚刚你看到的那几个人,就是学堂里的学生。” “确实冷清得不像学堂,倒像个寺院。”魔翎调侃了一句,女子咧咧嘴,想笑笑不出来。 边走边说,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静思苑门前。“我带你进去看看。”女子引着魔翎进了院子,“学堂还是老样子,如今的先生是堂主从外面请来的。先生常常不来讲学,学生们也无心念书,真的就跟寺院一个模样。” 院子并不大,走过学堂,便来到了失火的竹屋废墟前。 “魅羽先生走之前,留下了很多功法书,全部整整齐齐地放在这间竹屋里面。先生走后,静思苑的学生一点点地将这些书拿走,再也没有还回来。究竟是拿去念了,还是拿去卖了,谁也说不清楚。剩下为数不多的功法书,在不久前的大火中连同竹屋一起被烧光了。” “大火之后这里就一直是这样吗?”魔翎忍不住问道。 “嗯。”女子点了点头,“好几次我都想把这里打扫干净,可就是鼓不起勇气。” “为什么?” “为什么呢……”女子沉默了许久,“竹屋就算被烧掉了,那也还是先生曾经呆过的地方,我怕打扫干净之后,大家会渐渐忘记,这个院子里面曾经有过这样一间小竹屋。” “……”魔翎听到这话,只觉胸口堵得慌。看见魔翎沉重的脸色,女子慌忙摆着手说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听上去好听而已。”女子勉强嘿嘿一笑,“其实说得自私一点,我是希望先生能再回来看一看静思苑,哪怕只是路过也好,看一看她曾经呆过的竹屋,看一看她曾经教过的学生,虽然已经剩的不多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院子中,彼此静默不语。轻风吹拂茂木,一片绿叶应声摇落,翩翩然坠入废墟残骸中,掩藏了身影。 “你留在这里不走的原因,也是这个吗?”末了,魔翎开口问道。 “嗯?”余姓女子回过神来,“你指什么?” “你留在这里不走,是希望能等到魅羽回来吗?” 这一次,女子没有回答。魔翎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等不到结果的,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女子埋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魔翎才发现她的身子在不住颤动。魔翎心中一阵绞痛,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没有泼你冷水的意思,不管是天子阁,还是郡守,都不会同意让魅羽——” “我知道……”女子打断了魔翎的话,声音里带着颤腔,“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了……” “抱歉……”除了一句道歉,魔翎想不到其它能说的话了。 没过多久,女子抹了抹脸颊,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学堂也看过了,就不多耽搁你啦,随时欢迎你回静思苑来转转,虽然没什么可看的——”女子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俏皮地说道,“不过我可以专门为你在院子中央立一尊神像。” “那敢情好,”魔翎笑道,“下次来我会记得带上香蜡。”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清爽的笑声传遍整个院子,将堂内的学生从睡梦中唤醒,又乘着轻巧的风儿,一圈一圈地飞上了晴空。 辞别了余姓女子,魔翎心中一直有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有些忧伤,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欣慰,有些畅然。临出院门的时候,一不留神差点跟人撞在了一起。 “哎,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路——咦?这不是魔翎公子嘛。”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刚见过面的晴鸢。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心中想的也是同一个问题,对方怎么会出现在静思苑? “我知道了,”晴鸢一拍手,笑着说道,“公子是替魅羽来看静思苑的,对不对?” “说不上,”魔翎摇了摇头,“我以前就是这里的学生,今天算是故地重游。” “公子以前是静思苑的学生?”晴鸢瞪着眼睛,一眨一眨的,“难怪不得会跟魅羽熟识。这么说来,小女子该叫公子一声师兄啦。” “难道你也是……” “嘿嘿,小女子晴鸢,参见魔翎师兄。”晴鸢抱拳施了一礼,半开玩笑说道,“晴鸢入门不久,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师兄多多指点。” “为什么?”魔翎有些糊涂了。 “师兄竟然问为什么,师兄不愿意指点晴鸢功法吗?”“你别打趣我了,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来静思苑。” “师兄真是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静思苑比较有名啦,”晴鸢微微一顿,“鼎鼎大名的魅羽先生就曾在这里讲学。” “那你来晚了,”魔翎不知道晴鸢的话中有几分是玩笑,“你应该早一年来的。” “现在也还不迟。再等一两个月,才怕是真的晚了。”晴鸢嘻嘻一笑,“咱们别站在这里说话,既然到这儿来了,不如让晴鸢带师兄去里面参观参观?” “这……”魔翎本想说我已经看过两遍了,可又觉盛情难却,便点头说道,“参观可以,不过姑娘别再叫我师兄了,我离开静思苑这么久,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晴鸢笑了笑没有回答,挽起魔翎的手臂将魔翎拖进了静思苑。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想必公子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我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公子好了。”晴鸢开头一句话就让魔翎吃了一惊,“静思苑不久之后就要闭门,公子可知道此事?” “闭门?”魔翎怔在原地,“我不知道。” “……”晴鸢脸上流过一丝失望,“我还以为公子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前一阵子才得知这个消息,如果静思苑的学生继续减少,或者无法参加下一次的比武大会,那么静思苑就要闭门,或者被其他学堂收并。” “这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规矩从来就有,公子不知道,那就是公子的问题了。简而言之,魅羽走了之后,静思苑每况愈下,如今连生存也难以维持。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如果魅羽从来没有来过静思苑,静思苑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话怎么能这么说。”魔翎忍不住辩驳道,“你想说这是魅羽的错吗?” “我什么也没说过,”晴鸢撇了撇嘴,“而且就算说了,也传不到魅羽的耳朵中去,对不对?魅羽先生恐怕连静思苑就要闭门的事情都不知道哩。” “……你这是在激我,想让我把这些话带给魅羽听。” “激不激你,现状都是这样。”晴鸢脸色微微一沉,“你何必跟我较这劲。你若能把这些话带给魅羽听,我感激不尽,如果不能,我也不怨你——”晴鸢说到这里哼了一声,“顶多会瞧不起你而已。” “……既然静思苑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来。”魔翎苦笑地摇了摇头,接着问道。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晴鸢着急得跺脚,“我要是不来,静思苑就真的闭门啦!” “这……”魔翎一愣,“话怎么讲?”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静思苑闭门的原因有两点,第一,弟子人数锐减,第二,无人参加比武大会。第一点暂且不说,如今的静思苑人丁冷落,但勉强还能支撑下去;关键是第二点,没有人愿意去,不对,是没有人敢去参加比武大会。” “确实……”魔翎想到学堂的弟子们只知趴在桌上睡觉,哪有与人过招的本事。“可是你会功法吗?” “我又没说我要上去打,”晴鸢一脸神秘地眨着眼睛,“我可以请人出战——只要让他们挂着静思苑弟子的名号就行了。” “原来如此……”魔翎有一些释然,又有一点心酸,“你为静思苑做这么多,我替堂主和学生们对你道一声感谢。” “这你就错了。”晴鸢拦住了魔翎,“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魅羽,跟堂主和学生无关。” “即便这样,我还是要……” “公子,”晴鸢的语气忽然冷了下去,“你知不知道,包括堂主在内,很多学生早就在等着静思苑被其他学堂收并。你以为他们趴在桌上是在做什么,他们在做着摇身一变成为天子阁学生的美梦。” 晴鸢的这番话完全出乎了魔翎的意料,一时间无数的情绪混在回忆里涌上心头,一直蔓延到喉咙处,堵住了想说的话。 “公子。”晴鸢站住了脚步,郑重地看着魔翎,“我能为魅羽做的只有这么多,然而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想要救静思苑,只能由魅羽亲自出面。请公子慎重考虑这件事。” 魔翎刚张开嘴,嘴唇就被晴鸢的手指挡住,“公子不必急着给我回答,我愿意等。” 就在此时,一个娇弱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魔,魔翎……晴鸢姐姐说的都是真的吗?” 魔翎扭过头,发现余姓女子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 “哎呀,被别人听到了。”晴鸢尴尬一笑,悄悄在魔翎背后说了一句“后面就交给你啦”,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开了。 “喂——”魔翎没有拉住晴鸢,回过头看着余姓女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子磨磨蹭蹭走上前来,低声问道:“魔翎,你知道魅羽先生在哪里,是吗?” “算……算是吧。”“那你能请先生救救静思苑吗。” 女子靠得更近了,魔翎受不住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只能背过脸去。 “如今只有先生才能挽救静思苑了!” 魔翎嘴唇有些发干,抬眼四望萧条的空院,禁不住说了一句:“如今的静思苑,还有挽救的必要吗……” 这话刚说出口,魔翎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可惜为时已晚,女子的眼窝转瞬间湿透,晶莹泪水在眼角打滚,眼看就要滑落出来——女子忽地将头一埋,深深地弯下了腰,“求求你了,魔翎公子。” 啪嗒,啪嗒。女子的脚边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聚成一滩小水洼,映出了一张泪眼模糊的脸颊。 从静思苑回来的路上,魔翎的心情非常沉重,伏琴躲在玉佩中不吭声,开门的竹千重也识趣地没有问话,魔翎独自无言上楼,倒头栽进被褥当中,一夜没有睡好。 之后几天,竹千重时不时会从形形色色的行人那里收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包裹,然后将它们交给魔翎——竹千重一方面很纳闷这些行人是些什么来头,另一方面对包裹里的东西非常好奇,可惜最后两头都没弄明白——直到忽然有一天,魔翎拎着一大包东西跟自己道别,竹千重才恍然意识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魔翎兄,万事小心。”临出门前,竹千重说道。 “你也是。”魔翎点了点头,离开了竹一堂。 时光如水,流淌不息。季节很快来到了初夏。清晨的阳光比往日更加明亮,连同空气也染上薄薄一层温热的味道。魔翎立在屋子正中央,大汗淋漓,眉头微锁,仔细地盯着眼前这个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魔翎,还没好吗……”透过厚重的面罩,女子的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别着急,马上就好。”魔翎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斗笠,给女子戴上,又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方才点了点头,“这下应该看不出来了。” “好难受啊……”一听事情终于完了,女子长舒一口气,正想活动活动酸痛的身子骨,却发现一举一动都十分僵硬。“魔翎,这样子连路都走不了啊。” “你忍一忍,习惯了就好了——”魔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要把今天挺过去就行,以后的事情全交给我。” “可以把面罩摘了吗,我感觉吸气有些难受……”“不行,咱们不能漏出一丝破绽。”“可是穿成这样,本身就是惹人怀疑的破绽啊。”“那也等她怀疑的时候再说。”“可是……” “伏琴,”魔翎将手放在女子的肩上,“我的性命今天就交到你手上了,不要让我失望。” “哪有这么夸张嘛……”伏琴丧气地垂下了肩膀,声音里满是无奈。 “嘘——他们来了。” 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几个模糊的人影停在门口,当头一人敲了敲房门,“魔翎公子,你在里面吗?” “是晴鸢姑娘吗——”魔翎赶紧将桌子收拾干净,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了床下,又对伏琴使了个眼神,用平常的声音说道,“姑娘请进,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人推开,几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为首的便是晴鸢,打扮跟平时并无二致,简单而随性。跟在晴鸢后面有一男一女两人,女子是凡音,前一阵已经见过;男子有些面生,年纪看上去跟魔翎一般大小。 几人来到魔翎面前停下,相互寒暄之后,晴鸢的视线就一直在伏琴的身上扫来扫去,脸上挂着忍俊不禁的表情:“魔翎公子,这位难道就是,就是魅羽先生?” “不错,正是魅羽本人。因为不想招人耳目,穿成了这样,还望姑娘谅解。”魔翎正声道。 “我倒是无所谓,可是——”一开口说话,脸上的笑意就绷不住了,“扑哧”一下溃散开来,化作了连绵不绝的笑声。 晴鸢自己笑得肆意,其他四人脸上则有些难堪。凡音清咳一声,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请恕音儿冒昧,先生不想招人耳目的话,应该换一套稍微……稍微普通点的衣服比较好。” “我就说嘛……”伏琴小声附和道。 “咳咳——”魔翎掩住了伏琴的嘀咕声,“青龙城里认识魅羽的人太多,这样做也是事出无奈,姑娘就不要——晴鸢姑娘?” 晴鸢还收不住笑,凡音赶紧扯了扯她的衣服,“鸢姐姐,再笑就要惹人讨厌了。” “咳,咳……”晴鸢强行止住了笑声,“冒,冒昧……咳,咳,呼——现在好多了……笑也笑过了,那我们就闲话少说,直入正题吧。” 其他四人相视一眼,都点头同意,于是凡音两人各自对魔翎施过一礼,相继退了出去,只剩晴鸢一人留在房中。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晴鸢则欠了欠身,郑重说道:“魔翎公子,魅羽先生,虽然谈不上初次相识,小女子还是要再报一次家门,以表敬意。小女子名唤晴鸢,白虎郡人,现在辗转各郡做药材生意。”说罢,晴鸢施了一礼,“之前跟魔翎公子见过数面,彼此交谈甚是愉快。虽然与魅羽先生还未有过接触,但早就耳闻先生品行高洁,待人忠肯。小女子此次前来,只求能与先生坦诚相待,互相扶持。先生若有介怀之处,请不要拘礼见外,直管告诉小女子。” 简单几句话,晴鸢便将来意说得一清二楚。伏琴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自己不知怎么回话。 “先生是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晴鸢的心也悬吊吊的,不知道伏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魔翎见状,赶紧用手肘戳了戳伏琴,隔空传音道:“人家跟你说话哩,你赶紧应声啊。” “可我不知道怎么说啊,你又没教过我。”伏琴也很着急。 晴鸢注意到伏琴脸色有些异样,便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魔翎。魔翎没办法,只好叹了一口气,埋怨道: “早跟你说了,别人不是练家子,你还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说完,又朝向晴鸢笑道,“魅羽有个不好的习惯,对初次见面的人总会多看几眼,还请姑娘见谅。” “哪里,哪里。”晴鸢赶紧摆手,神色惊异不已,“先生只消看上几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练道之人吗?” “雕虫小技而已,姑娘不必在意。”伏琴回过神来,赶紧说道,“之前已经从魔翎那里听说了姑娘的情况,姑娘希望我帮什么忙,就请直说吧。” “先生真是爽快人。”晴鸢喜形于色,“此事事关重大,不怪小女子谨小慎微,劳驾先生亲自走一趟。先生既然来了,小女子自然不再隐瞒,不过——”晴鸢转向魔翎,“还请公子稍作回避。” “这……”魔翎没想到晴鸢是打算单独和伏琴商谈,一时间愣住了。 “公子?”晴鸢偏着头看着魔翎。 “魔翎,你就出去等我吧。”伏琴干脆地说道,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好吧。”两人都这么说,魔翎只能拱手告辞,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房间。 门外早就候着两个人,男子瞄了魔翎一眼,没有说话,女子热情地冲魔翎招了招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魔翎聊起了闲话。 从先前的寒暄中,魔翎已经得知男子名唤柳七霜,在晴鸢还在白虎郡摸爬滚打的时候,柳七霜就跟在晴鸢身边,后来晴鸢生意做大了,柳七霜就跟着晴鸢走南闯北。晴鸢一直叫他“霜儿”,乍一听倒像个女子名字。 凡音跟晴鸢的结识要晚许多,如今主要帮助晴鸢料理生活的琐事,用凡音的话来说,“鸢姐姐心思细腻,可是生活上粗枝大叶,好听点呢叫不拘小节,难听点呢叫不知检点。” 听见凡音说这话,一旁的柳七霜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凡音嘻嘻一笑,“这话也就我敢说说,别人要是口出不敬,早被七霜一顿揍啦。魔翎公子你别管他,他生性寡言少语,心里只有鸢姐姐——”说着,凡音凑近魔翎的耳旁低声道,“就是通常说的单相思,呀——被他听到了,脸黑的样子好可怕,好可怕。” 柳七霜一只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上,似乎随时可能一跃而起,凡音笑嘻嘻地躲在魔翎身后,完全看不出来一丝害怕的意思——不如说她是乐在其中。 晴鸢不会武功心法,这一点魔翎已经知道。一介弱女子想要在白虎郡将生意做大,有多困难可想而知,如果没有这个叫柳七霜的少年在身边,晴鸢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魔翎在跟凡音谈话的过程中,时不时地偷瞄柳七霜,发现对方也一直在看自己,阴沉的脸色加上冷峻的眼神,让魔翎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叫柳七霜的少年,极有可能杀过人。 “晴鸢这次来找魅羽,到底所为何事?”魔翎干脆不去看柳七霜,一心跟凡音聊天。 “我也不知道,鸢姐姐一点都不肯透露给我。”凡音撅了撅嘴,“七霜也许知道,不过他绝不可能告诉你。要我猜呢,要么跟天子阁的功法典藏有关,要么跟青龙郡的宝具法器有关。” “那这次的比武大会呢?” “比武大会啊……”凡音单手撑着脸颊,“也许有关吧。鸢姐姐自己虽然不会武功,却对功法修炼很感兴趣,不过我觉得比武大会那点斤两,鸢姐姐还看不上眼。” “原来如此……”魔翎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会武功却要到处搜寻心法秘籍,用不来刀兵武器却收藏了不少宝物宝具,有钱人的想法呀,就是猜不透。” 凡音看似调侃的一句话,却引来了柳七霜的不满:“凡音,在外面说话注意一些。” “你管我。”凡音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凡音的这番话确实引人遐想。生意人收藏珍宝器具的确常见,但搜集心法秘籍就很稀罕了,更何况这些东西对她一无是处——光听凡音的描述,魔翎差点将晴鸢想象成了一个急切想要入道却又郁郁不得志的悲苦女子。 凡音不说话,魔翎在想事情,柳七霜本来就沉默寡言,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晴鸢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平静似水。 “鸢姐姐,这么快就谈妥啦!”凡音最先迎了上去,柳七霜紧跟其后,魔翎立在原地,看着晴鸢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 晴鸢一行人离开后,伏琴将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魔翎。 “她要我把斗笠和面罩都取下来,被我拒绝了。”伏琴一面卸着斗笠面罩,一面说道,“我感觉她不太相信我就是魅羽。我们闲聊了一会,说了说这半年来的经历。没说多久,她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简,递过来让我看。” 伏琴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简递给了魔翎,“就是这一本。她让我随便翻一翻。” 魔翎接过书简,大致扫了一遍,发现是一本讲解灵力修炼的上等心法,这种功法书不是一般人随便就拿得出来的。 “你又不识字,怎么看得懂上面写的是什么?”魔翎问道。 “那有什么办法,她非要我看,我只能假装看看咯。”“这样不会露馅儿吗?” “你太小看我啦,”伏琴得意地将头一昂,“我虽然看不懂,但我可以装作很懂。我看了一会,就跟她说,‘书简我看完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我来给你讲一讲。’” 魔翎禁不住笑了出来:“哈哈,你自己都不懂,还给别人讲哩。” “你怎么不说我聪明啊,”伏琴撇着嘴,“她听到我说这话,高兴得不行,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哩。” “她都问了什么?” “嗯,我想想……她先问我灵力在体内是怎么流动的,又问灵力能不能脱离脉路自行运转,最后还问了在体外操控灵力的方法。” “唔,有些意思……你都老实告诉她了?”“是呀,我觉得这些问题都很基本,就告诉她了。”“那她是什么反应?”“她很开心,说这些问题困扰了她很久,今天终于得到了解答。” “然后呢?”“然后她邀请我陪她去看比武大会。”“你答应她了?”“不是你让我答应的吗?”“你可以假意推辞一二,然后再答应。”“我就是这么做的。”“那就好。然后呢?” “然后她拿了一幅画出来让我看。”“一幅画?” “对,”伏琴也摸不着头脑,“是很大的一幅画,差不多有整张桌子这么大。上面画了很多只鸭子。” “然后呢?”“然后我就看了啊。”“她有没有问什么?”“问了,她说:‘先生从画中能看到什么玄机?’这我哪答得上来,我又不懂画画。” “那幅画现在在哪里?”“被她拿走了。我说我什么玄机都看不出来,她就把画收起来拿走了。” “难怪这么快就出来了。”魔翎点了点头,“她当时是什么表情,你有没有注意到?” “没什么表情吧,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沮丧。”伏琴仔细回想道。 “你还记得那张画的模样吗?”“记得。”“那你把它画下来我看看。”“现在吗?”“就现在。” 说完,魔翎“蹬蹬”跑下楼去,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卷画纸,又“蹬蹬”跑回房间,从床下取出各种颜色的胭脂水粉盒,连同粗细不一的眉笔一起堆到了伏琴眼前。 “这些东西,应该够用了吧。”魔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 “啊……”伏琴闻着眼前这一堆香味四溢东西,再看看两眼闪闪发亮的魔翎,惊讶得许久没有合拢嘴巴。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我觉得很奇怪啊,”伏琴坐在桌子前面,一手拿着眉笔作画,一手端着胭脂盒染色,嘴巴还不停讲话,“她费那么大劲找到魅羽,就是为了问几个灵力修炼的问题吗?” “恐怕不是。”魔翎摇了摇头,“那几个问题顶多是在试探你是不是魅羽。” “那她今天来这一趟,到底干了什么?”伏琴更不解了,“就是为了试探我吗?” “不是还给你看了一幅画吗。”“那幅画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真笨——”魔翎敲了敲伏琴的额头,“你想想看,她给你看过功法书之后,就把它丢在桌子上不管,但是她给你看过画之后,又特意收了回去。你说是功法书重要,还是那幅画重要?” “对啊,是这么个道理。”伏琴恍然。 “所以说,你要赶紧把那幅画画出来,我们一起参悟参悟其中的玄机。” 听到这话,伏琴的干劲顿时涨了几分,不再分心跟魔翎说话,只顾埋头在画纸上奋笔涂抹。 伏琴这一画,就从白天忙到了傍晚,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勾上了最后一笔。依坐在床边昏昏欲睡的魔翎,一听伏琴说画完了,登时一跃而起,睡意全无,赶到桌边先将画卷扫了一遍。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个,这个,都是些什么?”魔翎一眼就看见画卷上有十余处空白,像是被人生生剜掉后剩下的白色窟窿。 “都是鸭子。”伏琴数着这些空白,“一只,两只……一共十二只鸭子,我为了省工夫就没画出来。” 魔翎点了点头,将画卷拿到远处,眯着眼看了一会,然后又拿到近处,瞪大眼看了一阵。来来回回盯着半晌,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画上有山,有海,有竹林,有荒漠,它们盘踞在画卷各处,互不侵扰,十二个白色窟窿散布其中,仔细一数,正好每处各据三个,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魔翎将这些窟窿想象成一只又一只鸭子,总觉得别扭得很。 “为什么偏偏是鸭子呢……” 伏琴看见魔翎眉头紧锁,似乎没有头绪,便开口问道:“要不要我把鸭子补上去,你再看一看?” “不着急。”魔翎摇了摇头,“我们先弄明白这画上的四处风景的含义。高山,大海,竹林,荒漠,我们假设它暗示了四个地方,而鸭子代表了某种意味。伏琴,我问你,这十二只鸭子的动作和形态一样吗?” “都不一样。”伏琴即刻答道。 “那就对了。不同的鸭子代表不同意思。”“那我还是把鸭子画上去再说吧。” “不,恰恰相反,”魔翎拦住了伏琴,“我们先不要把鸭子画上去。” “为什么?”伏琴不解。 “你别着急。”魔翎让伏琴坐在椅子上,又将画卷摆在他的面前,“光看这四处风景,你能想到什么?” “唔……四个地方?”“跟我想的一样。那如果加上鸭子,你能想到什么?”“这四个地方有很多鸭子?” “……”魔翎嘴唇微张,半天没说出来话,“你这种说法也不是没道理……” “不然要怎么理解嘛。”“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鸭子,而不是其他动物?”“为什么呢?” “就是叫你想啊……”魔翎叹了一口气,“你听好了,除了低山生有野鸭,竹林可以圈养家鸭之外,荒漠和大海都不适宜鸭子生活。所以这幅画并不是想告诉我们,这四个地方有很多鸭子。” “那你刚才还说有道理。”伏琴撇了撇嘴,反倒有理起来了。 “你啊你……”魔翎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好了。假如画上原本没有鸭子,我会认为这只是一幅普通的风景画,只不过它将四处风景画在了一起。而一旦画上多了鸭子,尤其是大海上和荒漠中这两个地方——就让人觉得这四处地方蕴藏玄机,而鸭子正是破解玄机的暗语。” “原来如此。”伏琴连连点头。 “不急,这还没完。”魔翎接着说道,“晴鸢这个人,喜欢两样东西,其一是功法秘籍,其二是宝具法器,她请你来参悟画中玄机,不外乎两个意思。第一,这幅画本身很珍贵,但她拿不准,于是希望你替她鉴定一下;第二,玄机藏在画中,她不知道这四处地方在哪里,又或者她参不透鸭子所代表的暗语。” “有道理,有道理。” “但这只是对晴鸢想法的猜测,对于这幅画,我们同样一无所知。”魔翎无奈地耸了耸肩,“说起来,你知道南家学堂的古先生吗?” “古先生?好像有点印象。” “当初我想将瑶儿送到南家学堂念书,就是他建议我把瑶儿送去莫家学堂的。” “啊——我想起来了。古先生他怎么了?” “我听南若璃说,他喜好收藏字画,对书画鉴赏有独到见解。我想把这幅画拿给他看一看,也许他能看出点眉头来。” “可是我还没有画完啊。” “简单简单,剩下这十二个窟窿,我来教你怎么画。”魔翎微微一笑,将眉笔和胭脂盒递到了伏琴手中,“你比照窟窿周围的景色,把窟窿填补完整,周围是海水,你就画海水,周围是竹林,你就补竹林,简单吧。” “那鸭子呢?”“鸭子就不画了。你就当这画上原本就没有鸭子。” 浮云遮月,暗叶藏风,夜幕之下大地一片安宁。魔翎怀里装着画卷,朝着镜山一路飞奔,直到东方升起鱼肚白,才算是赶到了镜山脚下。 魔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散开润湿的长发,感受着清爽的山风,顿觉眼明耳聪,一夜的劳顿也随之消散。 “镜山真是个好地方啊……”魔翎伸开双臂,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青龙郡灵气最充沛的两块地方,一个镜山,一个瑶山,真是名不虚传。” 正当魔翎瞑目静思之时,风中忽然传来一丝刺耳的杂音,魔翎猛睁双眼,侧身一躲,便听“咔嚓”一声脆响,魔翎耳边的树枝被切掉了一截。 “谁!”魔翎警觉地向四周看去,在丛林密叶间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当即就从袖中摸出两枚银针,朝着影子丢了过去。 “当”的一声,银针撞在金属器物上被弹开,叶间的黑影“嗖”地窜出,落在了魔翎身前。借着朦胧的天色,魔翎只能看见这人穿着一身夜行服,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黑衣人一言不发,定定地与魔翎对视片刻,将手移向了腰间的长剑。魔翎也将手探入袖中,握住了一柄青绿色匕首。 山风识趣,嗅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压迫感,渐渐平息下来。接着便听“噌”的一声响,黑衣人拔出长剑,转瞬飞到魔翎跟前,说时迟那时快,魔翎从袖中抽出匕首,“当”地接住了黑衣人的剑招。 “好快!”魔翎心中骇然,却来不及多想,以进为退,拦下黑衣人十余招,却没有找到对方出手的破绽。看样子,这个黑衣人是一位用剑高手。 敌在暗我在明,魔翎无心恋战,趁黑衣人出剑时忽然一个虚晃,骗得对方收剑招架,自己则突然回身,朝着镜山里面奔去。 黑衣人迟疑片刻,将长剑一收,从后面追了上去。 魔翎不知道黑衣人从何时就跟上了自己,也不知他为何要等到此时才肯出手。但不管怎么样,魔翎打算先利用镜山与之周旋,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回身反击。 魔翎故意挑了平常没有走过的丛林小路,不停地在林间来回穿梭,黑衣人则紧随其后,跟着魔翎跳来跳去,似乎没有收手的打算。 “还要追?”魔翎将黑衣人从山脚带到山腰,从丛林带到山涧,始终没有将他甩掉。再往前行了一段小路,魔翎忽然朝旁边一跃,穿过一片茂密的荆棘丛,来到了一片高耸的翠竹林前。 这片竹林魔翎见过一次,因为再往前走就是花家的后院,属于外人不得闯入的禁地。魔翎回头看见紧追不休的黑衣人,心下一横,“我看你还敢往前追!” 说罢,魔翎纵身一跃,头也不回地朝着竹林深处飞奔而去。黑衣人脚步毫不停歇,跟着魔翎窜进了竹林。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两人一前一后在竹间穿行,眼看就要来到林子尽头,忽然一阵平地风起,卷着地上的竹叶朝二人横扫而过,正好将跑在后面的黑衣人拦了下来。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花家禁地,还不速速退去!”这声浑厚的怒喝不知从林间何处传来,直接将黑衣人震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魔翎跟着停下步子,跟黑衣人遥遥相望,心里也是悬吊吊的,不知这声音是敌是友。 “再不退去,休怪老夫手下无情!”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伴着凛冽的风声,空中飘舞的竹叶忽然凝做一只大手,朝着黑衣人狠狠地拍了过去。 黑衣人镇静地拔出长剑,几下将大手砍得七零八落,接着又朝魔翎奔了过去。 “哼!”被黑衣人砍散的竹叶很快又重新聚在一起,这次从天而降,压着黑衣人的脑袋按了下去。黑衣人惊然回首,一阵急剑砍下,势将竹叶切得粉碎。 看到这里,魔翎心里有了着落,便毫不迟疑地从袖中摸出银针数枚,扔到林间,随后抽出青绿匕首,趁黑衣人劈砍竹叶的间隙飞身上前,“嚓嚓”数招直逼黑衣人要害。黑衣人一面要应对烦人的竹叶,一面要应对魔翎凌厉的匕首,很快就显得力不从心。十余招过后,黑衣人被逼得翻身一跃,退了数丈距离,手握长剑颤动不止。 就在魔翎以为黑衣人将要就此退去之时,黑衣人忽然将长剑收至胸前,双手紧握剑柄,尖端直指青天,接着缓缓闭上眼睛,口中不停念动咒法。几个瞬息之后,黑衣人的眼睛猛然睁开,一股磅礴的剑气便从剑身喷涌而出,化作四道骇人的气刃向魔翎袭来。 就在此时,只听“喝!”的一声,三只竹叶所化的巨手凭空落下,各与一道气刃撞在一起,同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那一道气刃则在转瞬间来到魔翎跟前,魔翎怒吼一声,手心闪过一道青光,硬生生地将气刃弹向一侧,接着便听“嘶啦”一阵厉响,气刃所经之处,翠竹被齐齐切作两截,轰然一声栽倒在地。 “大胆狂徒,敢在花家找死,再吃老夫一掌!”声音刚落,又一只巨手从天而降,朝着黑衣人压了过去。黑衣人面露惊惧之色,见势不妙,转身欲逃,魔翎哪肯放过,冲着虚空遥将一抓,扯出一张隐匿身形的罗天大网,将黑衣人网了个严严实实。 魔翎看黑衣人上天无门遁地无路,只道是擒他有如瓮中捉鳖,哪知黑衣人仰天一声长啸,挥剑将罗天大网砍出了一个缺口,紧接一个鲤鱼打挺窜了出去。就在黑衣人脱困的那一刹那,竹叶巨手重重地拍在地上,“轰隆”一声激起数层厚的飞叶。待到飞叶落尽,地上空余一个数寸深的掌印,却哪里都找不见黑衣人的影子。 黑衣人离开之后,魔翎朝天抱拳谢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不知前辈可否现身一见,晚辈希望当面感谢前辈。” 叶落风消,竹林重归宁静。过了一会,空中传来了低沉的回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见你,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那前辈可否留下大名,晚辈日后定当报答前辈恩情。”“我也不会告诉你名字。” “这是为何?”“我若图你果报,便不会出手助你。” “那前辈又为何出手相助?”魔翎傻傻了问了一句。 “哈哈……”听到魔翎的提问,空中传来了清朗的笑声,随后便再无回应。魔翎怔在原地候了半晌,才知道这位无名前辈已经离去,无奈之下,只能冲天遥遥一拜,悻悻然离开了翠竹林。 魔翎赶回自家小院的时候,莫轻瑶还在被窝里熟熟地睡着。昨夜的剩饭剩菜摆在灶台上面,几乎没有被碰过,魔翎伸手一摸,已经冷透不能吃了。魔翎将剩饭菜倒掉,重新生火做饭。没过多久,就听见瑶儿起床的声音,魔翎先将做好的饭菜端到灶台上,然后熄掉柴火,又去里屋洗了手脸回来,正好看见瑶儿立在灶台前,瞪着双眼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发呆。 “傻丫头,看什么哩。”魔翎唤醒了出神的莫轻瑶。 莫轻瑶一见魔翎,欢喜地扑了上来,翎哥哥,你回来啦!” “再不回来,我家的瑶儿该饿坏了。”魔翎轻轻弹了一下莫轻瑶的额头,“是不是想吃饭了?” “才不是,瑶儿还不饿。”莫轻瑶连忙摇头。 “那你刚才对着饭菜发什么呆哩。” “啊——”莫轻瑶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魔翎到了灶台前,指着上面的饭菜说道,“翎哥哥,你快看,好神奇,昨晚的饭菜到现在还冒着热气呢。” “昨晚的饭菜是你放在这儿的吗?”“嗯,是瑶儿放的。”“跟现在是一副模样吗?” “嗯,一模一样。呀——”莫轻瑶忽地捂住嘴巴,“不,不是,昨晚的饭菜都被瑶儿吃光了——” 莫轻瑶话还没有说完,就转身跑出了灶房,魔翎从后面追了上去,“小机灵鬼,你昨天又没有好好吃饭哇!” “才不是,瑶儿有好好吃饭,呀——”莫轻瑶被魔翎捉住,手脚不停地在空中舞动,“翎哥哥大坏蛋,翎哥哥欺负瑶儿。” “小滑头,你说说看,我怎么欺负你了。”“翎哥哥拿刚做的饭菜来骗瑶儿。”“找打!” 说完,魔翎伸手就在莫轻瑶的腋下腰间一阵挠,痒得莫轻瑶浑身酥麻,两人嬉闹了好一会,魔翎又才将莫轻瑶拎到饭桌上,把温热的饭菜推到了她的面前。 “瑶儿不饿。”莫轻瑶将头一扭,“翎哥哥不能逼瑶儿吃饭。” “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你闻闻看,非常香哟。”魔翎夹了一筷子,在莫轻瑶的鼻头前晃来晃去。莫轻瑶忍不住扭过头来,盯着筷子咽口水。魔翎故意使了个坏,将筷子喂进自己的嘴巴,“嗯……真香真好吃。” 莫轻瑶的视线一直跟着筷子进了魔翎的嘴巴,可看见魔翎将筷子递给自己的时候,莫轻瑶又将头扭了过去,“不吃,不饿,翎哥哥这一招对瑶儿不管用。” “真的不吃?”“真的不吃。”“那我就不劝你吃咯?”“……嗯。” 莫轻瑶咽了咽口水,逞强地点了点头。 “翎哥哥不劝你吃饭,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吃饭?”魔翎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莫轻瑶,“你好好跟翎哥哥说实话。” “因为瑶儿不饿。”“真的不饿?”“……真的不饿。”“那为什么不饿呢?”“因为……因为先生说不应该饿。”“为什么先生会这么说呢?”“因为先生教了我们辟谷,说辟谷之后,就不会感觉到饿了。” “原来如此……”魔翎恍然,接着问道,“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教你们辟谷呢?” “不早了,”莫轻瑶撅了撅嘴巴,“瑶儿都九岁了。先生说,内门考核的时候,辟谷是一项基本功。” 听到这话,魔翎眉头一翘,“你已经决定要进入内门了吗?” “瑶儿不知道,”莫轻瑶低着头,来回摆着双腿,“翎哥哥希望瑶儿去内门,瑶儿就去内门。” “……”魔翎怔住了,似乎没想到莫轻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良久之后,魔翎的脸上挤出来了一个笑容,“你才九岁,距离内门考核还早得很,咱们先不去想这件事了。” “还很早吗?”莫轻瑶抬起头,迷惑地看着魔翎。 “对,还很早很早。所以你不必担心内门的事,辟谷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做到的。” “那就是说,瑶儿觉得饿也不奇怪?”“当然不奇怪。”“那饭也可以吃了吗?”“当然可以吃,你吃得越多,翎哥哥越开心。” “好耶。”莫轻瑶欢呼一声,从魔翎手中接过筷子,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饭菜。魔翎轻抚着莫轻瑶的头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许久没有散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半碗饭菜下肚,莫轻瑶打了一个饱嗝,魔翎替她擦了擦嘴角,劝慰道:“不用吃这么快,又没有人跟你抢。” “嘿嘿。”莫轻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翎哥哥也吃一点吧。” “我辟谷很久了,现在不太习惯吃饭。我看着你吃就行。” “哦……”莫轻瑶脸色微微一暗,似乎有点沮丧。 魔翎见状,便开口问道:“最近学堂里面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没有。宗家的弟子还是整天闷闷不乐,以前分家的弟子还天天在一起玩,现在大家也都不爱说话了。” “是不是被那次峡谷的事情给吓坏了?”“嗯,从峡谷回来之后,大家都有没说起过这件事,先生也不让我们说这件事。” “那——莫嗣安呢,他现在怎么样了?”魔翎试探地问了一句。 “先生说他在家养病,一段时间都不会来学堂了。”莫轻瑶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莫嗣安不在学堂,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宗家的弟子现在听到莫嗣安的名字,就吓得不行,瑶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可能是担心莫嗣安病好之后,会回来欺负他们吧。咱们不说这些事了——学堂里就一点好事都没有吗?” “啊,有的。”莫轻瑶忽然想到了什么,“青苇回来听学了。” “什么——”魔翎猛然一惊,“青苇他……回来了?” “嗯,”莫轻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说,多亏了大家的帮忙,他才能够回来听学。我们也替他高兴,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生病了一样。” “除了脸色不好之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身上有没有黑绿色的斑点?”魔翎心中惊疑不定,却还是尽量保持住了平静。 “没有,”莫轻瑶摇了摇头,“就是脸色看起来有点白,说话没什么力气。我问他是怎么了,他说害了病,最近一直在吃药。” “那就好……既然这样就好……”魔翎喃喃低语道,不知是在安慰莫轻瑶,还是在安慰自己。 将送去莫轻瑶莫家学堂后,魔翎顺路来到南家学堂探访古先生。不巧的是,学堂里并没有古先生的身影,学生们三五人聚在一起,散在学堂各个角落,交头接耳嬉笑打闹,全没有莫家学堂那种沉闷。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魔翎在门口张望半天,终于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了南若璃。南若璃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正拿着小刀专心削竹片,周围丈许地内没有其他学生,也不见她跟别人搭话。 在学堂里削竹片玩,她该有多无聊啊。魔翎蹑手蹑脚地来到南若璃身旁,刚刚蹲下身子,就听南若璃开口说道:“我在忙,不要打扰我。” “那你忙着。”“你在这我静不下心。”“那我离你远一点。” “你这人怎么——”南若璃不耐烦地抬起头,才看见旁边蹲着的人是魔翎,顿时讶色满面,“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你一个人乏味得很,就过来陪陪你呗。”魔翎笑嘻嘻地说道,“要不我离远点陪你?” 南若璃脸色微微一红,愤愤然瞪了魔翎一眼,“谁要你来陪了,你有时间不如去陪陪瑶儿妹妹。我在忙正事,一点也不乏味。” “削竹片也算正事吗?”魔翎说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竹片,不料南若璃反应更快,将竹片一股脑搂进怀中,不许魔翎来碰。 “给我看一看呗。”“不行,还没削好。”“那你给我看一枚削好的竹片。”“那也不行。” “你这人不讲道理啊。”魔翎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枚竹片,看着上面的小字自顾自地念道,“东无虞,本名乔无虞,世称东冥魔仙,居住在东冥海的升仙岛上。这是什么,人物传记吗,哎——” 魔翎话没说完,竹片就被南若璃一把夺了过去,“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拿的!” “就在刚才啊。”说着,魔翎把手朝向竹片堆伸了过去。这次南若璃不留情面,“啪”的一声拍在魔翎手上,魔翎被迫收回火辣辣的手背,一脸委屈说道,“不给拿就不拿,我这还有一枚哩。”说着,魔翎又摸出一枚竹片,煞有介事地念了起来,“魅羽,本名不详……” 南若璃刚听到前两个字,脸色就刷得绯红,跳起来要抢魔翎手里的竹片,不料魔翎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你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就不还给你。” “你不还给我,我就不告诉你这是什么!”南若璃抢夺不成,气呼呼地说道。 “你这人不讲道理,我不信你。”“爱信不信,你拿去好了。我重新做一枚就是。”南若璃气得坐回桌前,拿起小刀“嚓嚓”刮着竹片。 “生气了?”“不稀罕生你的气。”“那我把竹片还给你,你消消气。”“不爱要。” 魔翎见南若璃不理自己,继续念起竹片上的字:“……精通百家武学,千种心法,世称青龙妖姬。” “不许念了!”南若璃满面羞红,从魔翎手中夺过竹片后,立刻揣进了怀中。 “说不爱要,还不是拿去了。”魔翎不满地嘀咕了两句,又将身子挪近了一点,“我不拿你竹片了,你给我讲讲这些竹片的故事呗。” “你真不拿了?”“真不拿了。”说着,魔翎又摸出一枚竹片,“连这最后一枚都还给你。” “你……”南若璃气得牙痒痒,却又拿魔翎没办法,只好将头一扭,“没什么故事好讲的。” “那你削这些竹片,总该有个理由吧。” “哎……”南若璃看见魔翎眼里全是期待,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是爹爹让我削的。” “南伯伯?他让你削竹片干嘛?” “因为花家宗主花琰的寿辰快到了,爹爹想给她送一份手制的贺礼。”“该不会就是这些竹片吧。” “你别小看了它,”南若璃从竹片堆中找出一枚,递到魔翎眼前,“这些竹片要先用小刀切得厚薄长宽一致,然后将正反两面打磨光滑,最后在正面刻字,背面作画,每一道工序都要小心细致,出一点差错就要从头做起。” 瞧见魔翎恍然点头,南若璃接着说道:“爹爹说他一直想写一本风云谱,可惜总是没有时间。于是打算趁这次机会,先做一套简单的竹制牌,一是作为贺礼送给花琰,二是看看实际效果怎么样,如果大家都认可,以后就拿这套竹制牌作为参照写风云谱。” 原来竹片上的那些名字代表着南斗星认可的风云人物,既然已经有了东无虞,那西慕里、南斗星和北无影应该不会少,可魅羽是怎么钻出来的? 南若璃似乎看见了魔翎心中的疑惑,又说道:“这上面的人物,有一些是爹爹原先定好的,有一些是我自己加进去的。” “难怪不得,”魔翎摸了摸脸颊,怪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说这个青龙妖姬是怎么回事哩?” 听到这话,南若璃的脸颊刷地又红了,“你别误会了。魅羽本来就在爹爹定好的名字里面,只不过‘青龙妖姬’这个称号是我自己加上去的……” “想不到南伯伯这么看得起魅羽啊。”“那是当然,魅羽姐姐不知比你强上千万倍。” 魔翎撇了撇嘴,“除了乔无虞和魅羽,还有哪些人在里面,给我看看呗?” “不给,反正里面没有你的名字。”南若璃将竹片压在身下,又怕魔翎来偷。 “里面没有,你可以把我加进去嘛。”“别做梦了,你还差得远呢。” 魔翎嘴上不说,心里还有点失落,自己就算不入南斗星法眼,难道还被南若璃看不起吗。一想到这里,魔翎更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向南若璃提议道:你不告诉我竹牌上有那些人,那我就来猜几个名字,你告诉我猜没猜对。 南若璃一听,觉得有些意思,便点头答应了。 魔翎先猜西慕里、南斗星和北无影,南若璃都点了头,说这几个太容易,谁都能猜出来。 魔翎又猜古先生和南若璃,南若璃听了面色微红,说这两个人也在其中。 魔翎再猜花琰和花若然,南若璃却有些支吾,说有花琰,但花若然自己还在考虑要不要加进去。 “为什么?”魔翎追问了一句。 “不用你管。”说着,南若璃将桌上的竹片收了起来,“你猜完没有,猜完我要走了。” “你去哪?”“我去找古先生,请他给竹牌作画。”“可先生不在学堂啊。”“他跟爹爹去花家帮忙商筹寿宴的事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魔翎听了,高兴得一跃而起,“我正好也找古先生有事哩。”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魔翎一路跟着南若璃,来到了花家府院,南若璃心里不大愿意,却也没说什么。进了花府,二人很快就找见了古先生。 古先生看见南若璃,先行了一礼,“二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南若璃眉头一蹙,回道:“先生你乱说什么呢。” “哦——”古先生这才看见魔翎还在旁边,拍着脑袋连连说道,“瞧我这记性,说错话了,说错话了,南大小姐莫往心里去,哈哈哈……那南大小姐是来找花大小姐的吗?” “先生!”南若璃气得跺脚,可是魔翎就在旁边,自己不好发作,“我干嘛要来找她。” “可是我刚才看见宗主大人和花大小姐去了后院,南大小姐不去看一看?” 听见这话,南若璃顿时变了脸色,“他们去了哪个后院?” 古先生用手一指方向,南若璃立刻明白,当即行礼告辞,丢下魔翎独自离开了。 “刚刚不还说来找古先生作画吗……”魔翎嘀咕归嘀咕,心里明白这事不该自己插手,便索性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又走上前见过古先生,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古先生欣然同意,从魔翎手中接过画卷,打开之后还没仔细看,就朗声笑了起来:“魔翎啊魔翎,你这幅画恐怕是假的。” “为什么这么说?”魔翎不解。 古先生笑着将画卷递到魔翎鼻子跟前,“你闻闻看,这画上到处都是胭脂料的味道,多半是假画。” “先生,你先不管画的真假,只说这画上四处景物,能不能看出是在哪里?” “嗯……”古先生闻言,方才仔细看画,“若论大海,东冥和北冥各有一处,南冥是丛林,西白虎没有大海,却有一片广阔的荒漠。” “这么说来,画上的荒漠指的是白虎郡吗?”魔翎问道。 “不好说,”古先生摇了摇头,“在玄武郡,同样也有一片荒漠。” “可是这荒漠正好与大海相对,如果是指玄武郡的荒漠,那大海的位子就对不上了。” “照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道理。”古先生点了点头,“如果荒漠指西白虎,大海指东冥海,那中间这座高山和竹林……” “镜山!”魔翎恍然大悟,“那竹林就是……” “不好说,不好说,”古先生一面摇头,一面将画卷交还给了魔翎,“这都是你随意猜出来的。魔翎,你这幅画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也不好说。”魔翎嘿嘿一笑,将画卷收入怀中,“多谢先生点拨,翎儿心里明白了不少。” 问明白了画卷的事情,魔翎便跟古先生告辞离开。可是刚刚走出花府没多远,古先生就从后面追来,远远将魔翎叫住了。 “古先生还有什么事吗?”魔翎拱手问道。 “魔翎,临走之前我想送你一句话。”古先生有些气喘,看样子是一路赶过来的,“鉴赏书画的行当里有句古话,叫‘字间窥真性,画里识吉凶’。意思是从字的形状可以窥见一个人的真性情,而从画的色貌可以辨识一个人所处的境遇。魔翎,刚才我观你那幅画,不似一个吉兆。” 魔翎心里微微一凛,再拜问道:“请古先生明示。” “一边是苍茫荒野,一边是深幽大海,进有高山阻绝,退有竹林拦道。魔翎,你最近行事当要小心谨慎,以免落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如果我猜得不错,已经有人在暗中盯上了你,你要小心提防,切莫露了马脚。” 古先生字字珠玑,听得魔翎心里着慌不已,还想追问,奈何古先生将袖子一拂,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花府院中。魔翎只能朝着古先生遥遥一拜,提着悬吊吊的心离开了花府。 时节如离弦之箭,转眼间青龙城中已经四处散发着初夏的气息。魔翎今天起了个大早,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便静坐在客栈房中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散碎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屋来,“魅羽先生,我们来接你啦。” 终于又到这一天了,魔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有点刺眼的阳光,心中感慨万千。半年前,自己天子阁被逼得走投无路,狼狈逃离青龙城,半年后的今天,却又换上同样的身份卷土重来。 打开门,外面站着三个人,晴鸢探进脑袋左右看了看,“魔翎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他这几日有事,不会过来了。”魔翎笑着说道。 “那正好,”晴鸢高兴地挽过魔翎的手臂,“晴鸢可以独占先生一整天啦。” “只要晴鸢姑娘愿意,魅羽奉陪便是。” 晴鸢听到这话,笑得满面开花,拉着魔翎兴冲冲地就往外走,凡音和柳七霜忙不迭跟在后面,一行人有说有笑,朝着天子阁进发了。 越是临近天子阁,街上的人流越是拥挤,晴鸢拉着魔翎在人群中间穿来穿去,好不容易挤到了天子阁的正门前。魔翎摸着额头的汗水,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恍惚间以为已经到了炎热的仲夏。 门口的卫兵将二人拦下,索要进门的信函。魔翎看晴鸢,晴鸢看魔翎,都不知道有信函这回事。这个时候听到凡音在身后不远处喊道:“鸢姐姐,给你这个!” 回过头,发现凡音丢过来了一张白色信柬,魔翎伸手接住,看也没看,径直转交给了卫兵。卫兵拿过信柬打开一看,讥讽道:“静思苑这种小学堂也来参加比武大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没有搭理卫兵,进门后却听见周围道人在窃窃私语,“静思苑不是快闭门了吗,怎么还来参加比武大会?”“垂死挣扎吧,我听说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这种学堂,老老实实闭门就行了呗,还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先生,你不要管他们,他们也都是些小学堂的弟子,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晴鸢后半句说得很大声,像是故意讲给周围的道人听的。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当即有数名道人火上心来,将二人围到中央,“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先生,我们走。”晴鸢懒得搭理这些人,拉着魔翎想走,不料对方不依不饶,惹得晴鸢很不高兴,“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说了那种话,还想随便溜走不成?” “你们……”晴鸢恨得牙痒痒,正准备回头让柳七霜上来帮忙,却听一旁的魔翎开口道:“不知诸位是哪个学堂的学生,觉得刚才的话说错了?” “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说话?”“戴个大斗笠了不起了吗。”“丑死人!” “不如这样,”魔翎将头上的斗笠微微抬起,眼神逐一扫过道人,“如果诸位觉得刚才的话说错了,不妨随我去外面指教一番。” 跟魔翎对过眼神的道人,背脊流过一阵刺骨的寒意,都下意识退后了两三步,魔翎收回斗笠,“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就恕不奉陪了。” 说完,魔翎带着晴鸢从道人中间穿行而过,几个道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二人走远,背心的寒意还未完全消散。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想动却动不了?”“我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那人究竟是谁,是静思苑的弟子吗?”“她戴着斗笠,我没有看清楚。” 刚刚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幕,晴鸢却看出来几分玄妙,“不愧是魅羽先生,光凭气势就吓退了他们,真是厉害。” “姑娘过奖,雕虫小技罢了。”魔翎淡淡一笑,“反倒是姑娘不会武艺,行事却能如此洒脱,魅羽很佩服。” “嘿嘿,”晴鸢有点不好意思,“平时多亏有音儿和霜儿,我才这么胆大——现在又多了先生在身边,一两个练家子,我才不怕哩。” “姑娘的这份洒脱,能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不知为何,魔翎的口中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晴鸢听出话中有无奈的味道,再想到这半年来魅羽的遭遇,心中竟生起一阵莫名悲凉,“先生这是哪里话,晴鸢能有先生一半的洒脱,那就高兴都来不及了。” 魔翎心头微微一颤,没再开口说话。 正文 第六十章 自从青龙城的郡守大人决定开办比武大会以来,历次会场都安排在天子阁。不仅仅是因为天子阁场地很大——像静思苑这样的小学堂连个比武场地都拿不出来——同时也为了向其它三郡昭示青龙城的气魄,说到青龙城第一学堂,不管是谁都会想到天子阁。 在魔翎的印象中,比武的场地是固定的,周围的空地划归给各家学堂,各家弟子在各自地方观看比武。但是听晴鸢的介绍,这次的比武大会有所变化。 “因为郡守大人说要张显大会气魄,所以天子阁增设了数个场地,同时进行切磋,场下看客可以随自己喜好观看不同场地的比试。总之比以前自由多啦。” 晴鸢带着魔翎走在前面,凡音和柳七霜跟在后方,一行人穿过深阁大院,一直来到尽头院子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数名黑衣道人上前拱手道:“凡音小姐,您来了。” “凡音小姐?”魔翎疑惑地看向晴鸢,晴鸢赶紧笑着让开身子,凡音从后面走上前来,左右看了看,点了点头,“都精神着点,好好打,只要这位大人高兴,事后还有加赏。”凡音所说的“这位大人”,指的正是魔翎。 “是!”众位黑衣人一听有加赏,个个都精神抖擞起来,“属下自当尽力。” “这些就是你请来的……”魔翎压低了声音问晴鸢。 晴鸢凑近魔翎耳朵:“这些事都是音儿替我操办的,我只负责出钱。” “原来如此,”魔翎恍然,“那他们武艺如何?” “全是音儿挑出来的人,应该不会太难看。等会打起来,还要劳烦先生给我讲解讲解。” “小事一桩,姑娘尽管放心。” 魔翎在人群中搜寻了一遍,发现除了晴鸢花钱请来的这些挂名弟子,静思苑再无人出战,难怪晴鸢会说,静思苑已经撑不下去了。正当魔翎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忽地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余姓女子。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远远躲在一边呢。 “晴鸢姑娘,除了这些黑衣道人,静思苑再没有别人参加了吗?”魔翎姑且问了一下。 “没了。”晴鸢摇了摇头,“余妹妹本来想参加的,但被我劝阻了。她的武艺,实在不适合上去比试。” 魔翎点点头,没再说话。一行人没等太久,就听到远处传来沸腾的喧闹声,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天子阁的众位掌门到场了!”不知是谁高喝一声,引得人潮一阵骚动,纷纷向着前院流去。 “啧啧,不愧是天子阁的掌门人,真是万众瞩目。”晴鸢踮着脚尖望向远方,话里不无揶揄的味道。 “天子阁功法众多,根据研习功法的不同,弟子大概分作八大派系,每一派系推举出一名武艺高强的弟子,作为该派系的掌门人,掌门人有督促和指导门下弟子修行的责任。”魔翎在一旁说道,“这些事恐怕姑娘早就知晓了。” “哪里哪里,我就知道一点皮毛,”晴鸢连连摆手,“先生你快给我们说说,八大门派的武艺都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我稍微说一下吧。”一听这话,立在旁边的凡音和柳七霜连忙凑了上来,看来同样对此很感兴趣。 “八大门派均以猛禽恶兽命名,分别是青狼、白虎、棕豹、蓝羚、灰熊、黑鹰、紫蛇和赤猴。各门派的武功心法效仿禽兽,青狼狠厉,棕豹迅捷,灰熊厚实,紫蛇灵动,武功招数不一而足,算是各有所长了。” “听上去好像不是很厉害啊,”晴鸢抿着嘴唇,“施展起来会有惊天动地、万物不生的威力吗?” “姑娘说的是绝世功法的范畴,那样的功法确实存在,不过非常罕见。修炼的人寥寥无几,施展的机会更是渺茫。” “不过我听说青龙郡就有一本这样的功法啊,”晴鸢不服气,“一旦施展出来,惊天地泣鬼神,横扫郡内无人能敌。” “姑娘说的可是灵力化形?”“对对,就是那个。” “灵力化形是东无虞前辈的成名技,她本人也只施展过一次。灵力化形确实威力巨大,如今世上,能与之一战的人屈指可数。姑娘对绝世功法很感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啦,”晴鸢听到绝世功法就兴奋,“我做梦都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站在风口浪尖呼风唤雨。” “本事越大,担子越重,风口浪尖可不是那么容易站住的,稍不注意就会被大浪吞噬。” “我要是像先生一样身手了得,才不会去背什么担子哩,潇洒仗剑行走天下,岂不自在逍遥?” “姑娘有此豪情,会不会功法早已是其次,姑娘现在难道还不够逍遥自在?” “逍遥确实逍遥,可是……”晴鸢欲言又止,“哎呀,反正我就是想成为武林高手。” 魔翎听到这话,禁不住笑了出来,打从心底有点羡慕晴鸢。 “先生,”凡音这时候插话道,“我听说灵力化形的九大化形,也都是飞禽走兽?” “不错,而且九大化形中的前八个,正好跟八大门派的禽兽一模一样。” “这么巧啊,难道说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凡音接着问道。 “很难说没有关联,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有天子阁三长老,以及东无虞前辈本人才知道了。”“八大掌门都不知道?”“不知道。” “先生刚才说化形有九个,那第九个化形是什么?”晴鸢问道。 “第九个化形,就是圣兽朱雀。”魔翎这句话说得平平静静,却将周围三人都震住了。 “朱雀?就是那个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的朱雀?”晴鸢差点没咬到舌头。 “就是那个朱雀。” “难怪不得,朱雀都现身了,还有谁敌得过……”晴鸢长叹一声,心中一片释然。 “可这只是化形朱雀,未必就是真的圣兽朱雀吧?”凡音追问道。 “我也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魔翎摇了摇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就在几人谈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远方的人潮渐渐平静下来,而比武大会也随之正式开始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大学堂之间的比试场地都在前院,而到了院子深处,就尽是些小学堂之间在切磋比试——按照这个说法,被安排在最里面的静思苑,在这次大会中处于什么地位,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人流像一只巨大的蝌蚪,膨胀的脑袋挤在前院,细长的尾巴则拼命晃动往前扭动,无奈全是徒劳挣扎。 “先生,咱们也去那边瞧瞧吧。”晴鸢听见远方人潮的喧闹,非常心动,便想拉着魔翎去看大学堂间的比试。 “那这边怎么办?”“哎,让他们打呗,小学堂间小打小闹,有什么好看的。”“也好,魅羽随姑娘的意思。”“霜儿,快去前面为我们开路。” 柳七霜在前面顶着剑鞘拨开人群,其余三人紧随其后,一路磕磕绊绊,从后院来到了前院。到了前院,才知道喧闹声比想象中要大许多,无奈之下,几人找了一个角落待下,才勉强能够听见彼此的说话声。 “太远了,看不清啊。先生,你能给我讲一讲他们的功法路数吗。”晴鸢四人深陷在人流之中,一旦停下步子便寸步难移,只能随着起伏的人潮摆来摆去。 “……姑娘可否往旁边挪一挪。”晴鸢的身子紧紧地靠在魔翎肩上,压得魔翎有些张不开手脚。 “人太多,动不了,哎——”刚说完就涌来一个人浪,晴鸢的身子一个不稳,被掀了一个面,正好结结实实地贴在了魔翎的胸前。 魔翎的个头比晴鸢高出一些,但身子的柔软程度却比晴鸢差了许多。晴鸢贴上来的那一瞬间,魔翎只觉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从微湿的发尖飘入魔翎的鼻中,让魔翎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当晴鸢轻蹙眉头、带着微乱的喘息仰起晕红脸颊的那一刹那,魔翎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晴鸢的双肩,闭上眼睛凝神静气。 “先生?”晴鸢看见自己的肩膀被魔翎死死按住,有些困惑不解。 “我——”魔翎睁开眼睛,视线却移到了一边,“不太喜欢别人靠得太近。” “哦……”晴鸢低声应道,没再说什么。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姑娘想知道他们的功法路数,我就稍微说一下吧。”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的魔翎,赶紧转移了话题。 “嗯,晴鸢洗耳恭听。”晴鸢顷刻间换上了笑脸,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正在台上比试的两个弟子,练的都是内家心法。修炼内家心法的弟子,多数使用法器、宝具这些东西帮助施法。器具的好坏会影响施法的结果,同一类器具用得顺手不顺手,施法结果也会不同。” “难怪刚才开始就听见‘呯呯砰砰’的声音,原来是他们在比试法器。” “法器又分为祭出法器和施引法器,前者在施法者念完咒决之后被祭出,之后全屏神念和咒决控制;后者一般不会祭出去,更偏向于辅佐施法者运功念决。台上这两人用的都是祭出法器。” “就看见法器在空中飞来飞去,人却站在地上一动不动,这种比试真没意思。” “确实如此,内家心法修炼的精髓在于细致,但这种细致却在法器上难以体现。真正的高手之间比试,神念上的细微疏忽往往就会导致败局,但这种疏忽用眼睛是看不出来的。” “唔……感觉好复杂,”晴鸢神情有些苦恼,“先生能看出来吗,他们俩谁更厉害?” “虽然他们练的是不同心法,境界上却相差不多,如果两边都不出疏漏,那赢面更大的是法器相对较好的一方。嗯……”魔翎眯着眼看了一会,“操控玉盘的弟子也许会胜。” 话音刚落,只听“咣嗞”一声裂响,玉盘飞落到场外,“啪嗒”碎作两半。场上弟子看见自己法器被毁,比试的心思顿时全无,只顾哭号着跑向碎落在地的玉盘。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魔翎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现在再说明原因又像是辩解了。凡音柳七霜相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很神妙,晴鸢则忍不住笑了出来。魔翎脸上挂不住,清咳了两声,“那弟子应该是疏……也罢,让姑娘见笑了。” “不会,不会,”晴鸢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却一点也不收敛,“先生请接着讲。晴鸢早就听说先生讲学风趣,实际一听,果真名不虚传。” 魔翎并指成刀,原想敲在晴鸢的头顶,却又在半空停下。如果是魅羽,这一掌刀早就落了下去,可换做魔翎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此时此刻掌刀悬在半空不进不退,又算是什么事呢。 魔翎看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有些出神。 “先生?”晴鸢叫醒了走神的魔翎,“下一场开始了。” “哦,好。”魔翎终于还是收回手掌,将视线投向了台子中央。 跟上一场不同的是,这一场比试的弟子更擅长拳脚功夫,双方扭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一来二去,没过一会,两边弟子就已经大汗淋漓,体力不支。台下的人潮闹得起劲,晴鸢更是看得如痴如迷。直到两人分出胜负,晴鸢才扭过头,欢喜说道:“先生,这一场比试真是好看!” “嗯……”跟晴鸢不同,魔翎的兴致似乎不太高,回答也稍显马虎。 “先生,他们用的应该是外家心法了吧?” “嗯……”魔翎沉吟了一会,“姑娘是想说他们跟前面的弟子不同,更侧重武功修炼吧。”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晴鸢连连点头。 “现在说到心法,一般是指内家心法,刚才两名弟子所练武功,常见的叫法是外家武学。也不是说外家弟子完全不修心法,但相比以前,如今的外家弟子越来越侧重武学——或者说拳腿功夫的修炼。” “那这么说来武功和心法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咯?”晴鸢恍然道。 “按内家外家来分,武功和心法就不一样,不过很多人觉得麻烦,统一把武功和心法类书籍叫做功法书,也不算错。” “原来如此……那依先生看来,内家心法和外家武学,学哪一个更好?” “这个问题被无数人问过。我的看法是,心思沉静,灵力内敛的弟子适合修炼内家心法;身体灵巧有力,灵力分散的弟子适合修行外家武学。心法和武学本身难分高下,我也给不出答案来。” 晴鸢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先生觉得我适合修炼哪种功法?” “姑娘还没入道,现在考虑修炼功法一事,有点操之过急了。不过……”魔翎将晴鸢的身子掉了个头,“得罪了。”说完,魔翎伸出两根指头,按住晴鸢的后脑勺,顺着背脊一路滑下,最后停在腰间,才将指头收回。“可以了,姑娘请转过身吧。” 晴鸢一脸茫然,不知道魔翎这番动作有何意图,“先生这是?” “稍微替姑娘看了一下脉路,姑娘不必在意。”魔翎微微一笑,“倘若有一天姑娘如愿入道,不妨内外兼修,应该会大有所成。” “内外兼修……先生此话当真?”晴鸢满脸都是惊喜。 “不骗姑娘。”“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入道?”“看机缘吧。”“哎,这不跟没说一样嘛。” 魔翎笑了笑,没有说话。 “魅羽先生,”凡音这时候插话道,“可否帮我也看一看脉路?”“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是已经……”“我想知道我更适合修炼哪种功法。”“也好……” 凡音将长发挽起来,露出了平整的后背,“劳烦先生了。” 魔翎替凡音看过脉路后,好一阵没有说话。 “先生?”凡音和晴鸢都觉得纳闷,“有什么问题吗?” “我好像误导你们了。”魔翎终于开口说道,“功法修行可以有所侧重,但完全舍弃心法只练武学,又或者舍弃武学修炼心法,都不利于境界的提升。”说着,魔翎看向一直立在旁边不说话的柳七霜,“可否借柳公子宝剑一用?” “你要做什么。”柳七霜将手按在剑上,一脸戒备看着魔翎。 “霜儿,把剑给先生。”晴鸢开口道。 “可是……”柳七霜很不情愿。 “没关系,你把剑给先生吧。” “是……”柳七霜小意地将剑从腰间解下,双手捧着递给了魔翎,“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绝不饶你。” “霜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无妨。”魔翎止住了晴鸢,用双手将剑接过来,“柳公子放心,我只是借用一下,马上就还给你。” 长剑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光是单手舞剑至少就需要相当的气力。剑鞘通体幽黑,没有花纹,也没有装饰,朴实无华。魔翎轻轻将剑拔出,一道寒芒跃然入眼,散发着一股压抑的感觉。魔翎单手提着剑柄,剑尖朝下,距地约莫二尺,随后轻轻松开长剑,剑体自由落下,入地一寸有余。 果然是一把好剑,魔翎心中暗暗叹道。晴鸢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魔翎要做什么。魔翎将剑了拔起来,对着几人说道:“修炼外家武学,常用的武器有刀剑、斧戟、棍锁、锤鞭、棒矛以及各种暗器。外家弟子身体灵活、气力充沛,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所以打起来很好看。外家弟子交手,除了武功高下之外,武器好坏同样重要。比如柳公子这把剑就不是凡物,想必此剑在公子手上削铁如泥,斩金如土。” 晴鸢和凡音听得入迷,频频点头,柳七霜冷哼一声,脸色稍有缓和。 “不过,”魔翎微微一顿,“武器再怎么锋利,也是有极限的,外家弟子气力如何充沛,也是会用尽的。”魔翎说着,口中迅速念了几句咒决,顷刻之间,一道凌厉的烈风凭空而生,带着“呼嗞呼嗞”的刺响缠绕在剑体周围,乍一看去,似乎是长剑自身在惊颤长鸣。“这一招是风性秘法的入门法术,叫做聚风决,修炼过内家心法的弟子一看便知。聚风决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威力,用得好的话,充其量就在树木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但如果与柳公子的宝剑合在一起——”说罢,魔翎将手一松,长剑再次落下,这一次入地约莫有两寸。 “好神奇!”晴鸢当即看呆了,柳七霜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凡音相对比较冷静,“聚风决我也会,但我从来不知道它还可以这么用。” 魔翎将宝剑入鞘,双手递还给了柳七霜。“从道理上说,内家心法中的一些法术,对外家武器的威力会有可观的提升,但实际中却很少有人使用。凡音姑娘不知道并不奇怪。” “为什么,既然心法和武学合在一起这么厉害,为什么没人用?”凡音立即问道。 “因为很难。”魔翎回答道,“口中念着咒决,手上舞着长剑,要同时做好这两件事非常不容易。外家武学并不是光靠身体记住招式就能灵活运用,临战的招式应变,气力的松弛调度,一般人都需要通过念诵武功口诀来完成,这一点相信二位比我清楚。” 凡音和柳七霜相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同样,内家心法的施展也需要念诵口诀,引导体内灵力沿着特定的脉路运转。且不说两套口诀可能起冲突,单单想要同时完成两件事情就不容易。简单说来,比起一心二用导致两头都做不好,大多数人选择专注地将一头做好。” “原来如此。”凡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当初学艺的时候,先生没有教过内家心法。” “先生刚才说的只是大多数人吧,”晴鸢听出魔翎话中之意,“有没有人可以同时将这两件事都做好呢,比如说先生?” “自然是有的,不过我还差得远,姑娘谬赞了。”魔翎笑着说道,“能同时做好这两件事的练家子,就算他修炼的只是普通功法,用的只是寻常武器,亦不能轻视他。待他找到了上等功法、上品武器,就会成为绝世高手。” “那有没有这样的功法,可以兼顾内家心法和外家武学呢?”晴鸢突发奇想问道。 “怎么会有,心法和武学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呀。”凡音接话道。 “有的。”魔翎的这个回答让两人都吃惊不已。 “还……真的有?”明明是晴鸢自己问出来的,现在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有,”魔翎点了点头,“这种功法,本身就属于绝世功法。修炼极其困难,可一旦练成,修为就极其可怕。” “绝世功法……”晴鸢忽然想到了之前提到的一本绝世功法,“灵力化形会不会就是其中一种!” “不错。”魔翎点头道,“姑娘的反应非常快。” 晴鸢、凡音和柳七霜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时此刻的晴鸢,终于有点明白了,绝世功法究竟特别在哪里,而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东无虞,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可怕。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夕阳西下,第一天的比武大会很快就落下了帷幕。获胜的弟子欢欢喜喜,直接等待第三天的比试,落败的弟子不敢松懈,各自回家准备第二天的新一轮出战。 “明天出战的全是今天落败的弟子,咱们是不是可以跳过去,直接看第三天的比试?”凡音提议道。 “那怎么行,”晴鸢不愿意,“今天落败的弟子中也有不少身手了得的人,明天我们还要来看。”说着,晴鸢转向柳七霜道,“不仅要来,还要早点来。霜儿你明天先赶早来占一个好地方,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躲在角落里看了。” “明天那场再输的话,是不是就参加不了后面的比试了?”凡音问魔翎。 “那当然了。”晴鸢抢着说道,“所以才更好看。今天的比试里面,很多人自以为胜券在握,所以打得漫不经心,这种比试一点也不好看。” “鸢姐姐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凡音认同地点了点头。 “以前看别人比武,全是在看热闹。今天多亏有先生在一旁讲解,连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来了,先生真不愧为青龙城第一先生。”晴鸢高兴地说道。 “姑娘抬举了,”魔翎连忙摆手,“青龙城第一先生,这个封号可不敢当。我只是说了说他们的功法路数,不是多了不得的本事,晴鸢姑娘能看得开心就好。” “开心,开心,”晴鸢连声说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明天的比试也劳烦先生讲解啦。” “小事一桩,姑娘放心。” 晴鸢听到这话更开心了,一行人闹闹嚷嚷地离开天子阁,比自己在台上比试获胜还要高兴。直到回了住处,见了早已等在房前的黑衣道人,才知道静思苑今天未尝一败,挂名道人全都进入了第三日的比试。 “好,好,干得不错。”晴鸢带着先前的兴奋劲拍了拍道人们的肩,“下一场继续努力。”这个举动让黑衣道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凡音出面认同了他们的表现,道人们方才拱手道谢,领了酬劳各自散去。 夜里,魔翎正独自坐在房中闭目运功,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魅羽先生,你睡下了吗?” “还没有,”魔翎收了功,睁开眼睛,“姑娘请进。” 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一条细缝,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钻进房来,立在距离魔翎十余步远的地方。窗外的月色黯淡无光,绵软无力地落在黑影的膝间,再也爬不上去。 虽然看不清楚面容,魔翎还是从服饰和声音知道了来者是谁,“是晴鸢姑娘让你来的吗,凡音姑娘?” “不是,”凡音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来的。先生——不用戴斗笠吗。” 经凡音提醒,魔翎才想起忘了遮脸,不过既然被看见了,再戴也没什么意义。“马上准备休息了,就不戴了。” “先生真是漂亮……”从凡音站的地方看去,魔翎的身子一半在暗中,一半在明处,光影交界的一条线整整齐齐地落在正中央,恰好勾出脸上分明的轮廓。露在月色下的半侧脸颊清澈柔润,恍惚看去有如一湾静湖,任由淡淡的月光在上面摇曳流转。“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姑娘说的什么?”魔翎没有听清凡音的喃喃低语。 “没什么,”凡音摇了摇头,“我是说先生戴斗笠太可惜了——我可以靠得近一些吗,先生?” “无妨,”魔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姑娘坐下说话吧。” 凡音往前挪了几步,犹豫着没有坐下,“已经不早了,就不多打扰先生休息。我就站着说吧。”凡音咬着嘴唇,紧紧地看了魔翎好一会,才算开口道,“先生跟魔翎公子很熟吗?” 魔翎没想到凡音会问这个问题,有一些吃惊。 “我跟他有些交情。”魔翎说道。 “先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魔翎?”凡音追问道。 “这个……”魔翎刚刚的疑惑瞬间变作了谨慎,“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那……”凡音脸上流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先生对魔翎的事情知道得多吗?” “姑娘是指哪方面的事情?”“比如他家住何处,年岁多少,有无亲族——” 凡音话还没说完,就被魔翎打断了,“姑娘询问这些事情做什么?” “没有别的意思,”凡音尴尬得连连摆手,“只是随便问问。” “姑娘真想知道,不妨去问他本人。”魔翎仔细盯着凡音的神色,还是猜不透凡音的心思,“我不便相告。” “……说的也是。”半晌沉默之后,凡音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埋头带着歉意说道,“打扰先生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先生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姑娘?凡音姑娘——”凡音说完这话便转身逃出了房间,魔翎制止不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了。 凡音走后,魔翎独自坐在窗边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凡音打听自己情况的原因何在。自己跟凡音前后总共不过见了四五次面,除了之前在钱庄单独见过一次,其他时候她都和晴鸢在一起。比起魔翎,魅羽不是更值得在意吗。她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也就是说她打听魔翎,很有可能是出于私事。 这就更奇怪了,她是晴鸢身边打理各种事情的用人,自己则是青龙城毫不起眼的生意人,这之间能有什么私底关系呢。 “不想了,睡觉。”魔翎甩了甩脑袋,“想也想不明白,不如等她主动来问。” 就在不久前的另一个房间中,晴鸢和柳七霜围坐在桌边,正拨弄着桌上的油灯。 “那个魅羽先生,果然很适合教书,”晴鸢将油灯摆弄了半天,光线还是很暗,“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弄,烦死人。” “您刚才说的什么?”柳七霜将晴鸢丢到一边的油灯拾了起来,耐心地拨弄灯芯。 “我说,那个叫魅羽的先生,教书确实在行。三两句就把功法路数讲清楚了。”晴鸢重复了一遍,“难怪她会去学堂当先生。就是不知道她的真本事怎么样,我上次让你刺探她的底细,你有什么收获?” “我一路跟踪她到了镜山,不敢再往前追,就用暗器偷袭她。她发现之后,逃到了山上的一片竹林里。那个地方有一个老头非常厉害,她跟那个老头联手将我击退了。我看不出来她究竟用了几分功力。” “原来如此……”晴鸢沉思了一会,“既然这样,只能再找机会了。希望她不只是嘴上功夫厉害,不然我们可就白忙活了。” “可您不也需要这种对功法理解深刻的道人吗?” “光是理解深刻有什么用,你忘了我们之前找过的那些道人?嘴上都挺能说的,实际动起手来一文不值。”晴鸢想到以前的事情,肚子里就一阵窝火,“我总觉得,读功法和练功法有差别,一套功法看上去是一副模样,连起来就是另一副模样。” “如果这个叫魅羽的人也不能解读剑藏功法,您打算怎么办?”柳七霜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看腰间的宝剑。 “上次只把画卷稍微给她看了一下,她看不出来门道也不奇怪。等这次比武大会之后,我再让她好好看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晴鸢轻咬嘴唇,眼睛盯着虚空,“那就只能跟莫子虚合作,看看他有没有其他办法了。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不想跟那个疯子扯上关系。” “那魅羽要不要……”柳七霜举起掌刀做了一个切砍的手势。 “看过剑藏功法的人,要么效命于我,要么死。”晴鸢的神情在一刹那变得十分狰狞,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到时候这事就交给你了。” “遵命,晴鸢大人。”柳七霜点头领命,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对了,参加上台比武的那些弟子,你看如何,有没有能用之人?”晴鸢忽然问道。 “没有。”柳七霜径直摇了摇头,“除了一个大个头稍微有点能耐,其他一无是处。” “你是说那个光头和尚?”晴鸢对此人有些印象,“我记得他叫……秦霸天来着?确实孔武有力,用的也是外家武学,看样子应该是白虎郡人。不如收来供我差使?” “空有一身力气而已,做事未必干净利落。” 晴鸢看着柳七霜不服的模样,微微一笑,“你说不行那就不行吧。那对兰氏兄妹呢,魅羽说他们值得注意一下。” “他们不是输了吗?” “正因为输了,所以才值得注意。听魅羽的意思,他们好像不应该输。” “两个人一齐上阵,不会违反规则吗?” “妹妹兰芷断腿,哥哥兰衡断手,算不得两个人吧。”晴鸢轻笑道,“不过整个比试当中,妹妹都稳坐在哥哥肩膀上不掉下来,这也算是奇特了。” “那我再留意一下他们。”柳七霜应道。 就在二人密谈渐冷之际,凡音敲了敲房门走进屋来。“晴鸢大人,我回来了。” “音儿,你跑哪去了,”晴鸢见来人是凡音,心里一松,“怎么出去那么久?” “我去给黑骑卫交代后天的事情了。”凡音面不改色地来到晴鸢身边,“大人找我有事?” “你快帮我们把油灯弄好,霜儿跟我弄了好半天,这灯还是这么暗。” “遵命。”凡音从柳七霜手中接过油灯,又从头上取下发簪,稍微拨弄几下,油灯便亮堂起来。 “不愧是音儿,就是能干。”晴鸢高兴道,“把黑骑卫交给你准没错。” “大人抬举了,音儿定当尽力,不辱使命。” 晴鸢看见柳七霜脸上有些不高兴,开口半安慰半劝诫道:“我知道你对我将黑骑卫交给音儿这事不满。我之前确实考虑过将他们交给你掌管,但你一来不擅言辞,二来不擅处理琐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音儿来统领黑骑卫比较合适。你就好好跟在我身边,不要胡思乱想。” “霜儿不敢。”柳七霜埋着头,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凡音可以隐约感觉到,柳七霜一时半会,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会对此事耿耿于怀。 于是凡音对晴鸢说道:“大人,我的武功远远不及柳师兄,这黑骑卫统率的位置,还是让柳师兄来坐比较合适,我可以从旁——” “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们都不要再提。”晴鸢打断了凡音的话,“你安心经营黑骑卫便是,如果霜儿敢对你使绊子,我绝不轻饶他。相反,如果黑骑卫在你手上毫无起色,我随时要将它收回来。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是,大人。”凡音和柳七霜同时应道,彼此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第二日的比试果如晴鸢所说,两边弟子都打得很卖力。功法路数或许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但是站在一个舒适的位置看台上的人满头大汗地招呼来招呼去,还是挺有趣的——至少对晴鸢来说是这样。 晴鸢看得津津有味,柳七霜沉默不语,凡音心不在焉,似乎在想别的事情。在昨天看过的比试当中,仅有一对兰氏兄妹给魔翎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这对兄妹出场之前,魔翎的心思也基本上飘在空中,给晴鸢的讲解显得很随意。 “先生看上去有些劳累,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晴鸢感觉到魔翎在分神,开口问道。 凡音听到这话,神色微微一紧,视线迅速移到了魔翎的脸上。 “啊——”魔翎回过神来,发现晴鸢和凡音都盯着自己,“睡得还好,有劳姑娘费心了。” “那是——比试太乏味了吗?”晴鸢追问得紧,魔翎不好回避,只得说道:“确实不如昨天精彩。” 晴鸢没想魔翎会说得这样直白,一时间脸上有点挂不住,便看向柳七霜——柳七霜想为晴鸢说两句圆场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结果嘴巴动了动便停下了。晴鸢又看向凡音,凡音下意识地张开嘴,视线却始终没从魔翎脸上完全移开,于是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化作了无声的点头。 “既然大家的兴致都不高,那我们回去好了。”晴鸢话中带着赌气,“霜儿,带路。” “是。”柳七霜领命在前开路,晴鸢转身就走,不料被魔翎叫住——“且慢。” “先生?”晴鸢满怀期待地转过身,哪知魔翎跟来这么一句话:“这一场看完再走。” 原来这场比试正好轮到兰氏兄妹出场,魔翎等这对兄妹已经等了很久了,自然不会说走就走。晴鸢心里气得直想跺脚,却又不好扭头就走,只能隐忍不发,再陪魔翎看一场。 此时的晴鸢已经没了刚才的兴致,只恨不得台上比试早点结束,自己甩头跟着柳七霜离开天子阁,留下魔翎一个人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心情一旦变得烦躁,事情就往往不能如愿,兰氏兄妹陷入苦战,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这还是其次,最让晴鸢焦躁不安却又无法发泄的是,魔翎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讲解着兰氏兄妹的功法路数。 “兄妹俩练的不是同种功法,哥哥用的是外家武学,妹妹用的是内家心法,二者相辅相成,有一点阵法的意思在里面。两人的身手都不算差,可惜的是彼此间的配合不够成熟,疏漏很多,肢体的缺失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另一方面的原因……”魔翎沉吟了好一会,还是有些捉摸不透,“一开始,对面用出一招秋风扫叶,再接一招泰山压顶,上下夹击之势浑然天成,哥哥使出一招鱼跃龙门,妹妹紧跟一招仙人指路,巧妙地破了对面的夹击。兄妹的施法时机都掌握得很好,应该是经年累月修炼的结果。可刚刚对面用同样的夹击套路,使出聚土成山的同时,腾至半空用了摧眉勾爪,兄妹的应对就有些凌乱,哥哥用了不该用的鱼翔浅底,妹妹更是奇怪地使出了洪涛奔流。这是为什么呢……” “修为不够呗。”晴鸢听魔翎絮絮叨叨半天,已经烦得不行,禁不住开口说道。 “不像是这个原因。”更气人的是,魔翎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晴鸢的话。 “那就爱咋样咋样。”晴鸢咬着牙齿低语道。 兰氏兄妹鏖战百余回合,双方终究没能分出高下。对面也打得不耐烦,抱拳说道,“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改日再来领教阁下功夫。” 说完,便飞身下台,这局没有结果,算作平手。 亏得魔翎不厌其烦地将两人的功法路数讲了个遍,可惜认真听的人只有凡音一个。 兰氏兄妹下台的那一刻,晴鸢如释重负,“比试结束了,大家回去吧。” “还没有分出胜负,姑娘别急。” “那要是他们站在台上打上一天,我还得站在这里看一天吗?”晴鸢气得牙痒痒,辛辛苦苦等这么久,这对兰氏兄妹竟然打出来个平手。 “姑娘着急就先回去吧,”魔翎看出晴鸢等不住了,“我再看一会。” “你……”晴鸢阴沉着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跟魔翎一起等下去这种话是说不出口了,可就这样回去的话,又总感觉心里有口气咽不下去。 “鸢姐姐,要不然我陪先生去,你们就……”凡音听出晴鸢心中不悦,如此提议道。 “……也好。”晴鸢点了点头,“你就留下来陪先生,不用管我们。”晴鸢最后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凡音看晴鸢没有离开的意思,恍然明白晴鸢真正想说的是“你把魅羽留在这里,我还要去别处看比武大会”。 “是。”凡音心中暗自偷笑,脸上不动声色。 “气死我了。”两人走远后,晴鸢愤然道,“臭魅羽,跟我摆什么架子!” 柳七霜刚想接话,又听晴鸢骂道,“还有音儿也是,竟然向着魅羽,气死我了!”于是柳七霜闭上了嘴巴,静静等候晴鸢将怨气发泄一空。 “先生,你刚刚惹得鸢姐姐很不高兴哩。”另一处,凡音亲密地挽着魔翎手臂,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我有吗?”魔翎有点莫名其妙,“是不是拂了晴鸢的兴致?” “不止如此,鸢姐姐还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发泄出来。”“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嘿嘿。”凡音吐了吐舌头,“很久没看见鸢姐姐难堪的模样了,觉得新鲜呗。” “你这话要被晴鸢听了去,免不了挨一顿骂。”魔翎半开玩笑道,对于凡音和晴鸢二人的关系,魔翎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感觉上她们既像主仆,又像姐妹。 “先生千万别告诉鸢姐姐,”凡音赶紧止住了笑,“昨天晚上的事情也是。” “说到昨晚的事,你跟魔翎之间——” “又有人上去了,先生,快看快看!”魔翎的话被凡音打断,刚刚想问的事也忘记了。 兰氏兄妹经过刚刚一番苦战,身心俱疲,便坐在台上歇息了片刻。正要起身下台的时候,就有一个学生模样的道人飞上台去,“在下不才,愿领教二位功夫!” 说完,道人也不给兰氏兄妹应对的机会,迅速摆出了架势。兰氏兄妹进退不是,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迎战。 “这不是欺负人吗?”凡音愤愤不平,“人家刚刚打完一场,灵力、体力都所剩无几,现在上去就是乘人之危!” “……”魔翎盯着气喘吁吁的兰氏兄妹,没有说话。 这次的对手较之刚才明显逊色不少,奈何兄妹俩疲惫迎战,动作和反应也不及刚才,于是双方你来我去,交手百余回合,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可惜,可恨!”道人满心遗憾地丢下这句话,飞下了高台。 兰氏兄妹则一屁股瘫倒在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先生,又有人要上去了,”凡音眼尖,看见台下有人蠢蠢欲动,“你快想想办法啊,这样下去兄妹俩必输无疑!” 魔翎心里也很着急,眼看又有一个道人拨开人群直奔高台,却拿不出合适的办法来。 “先生,不能再等了!” “不管这么多了!”魔翎将牙一咬,带着凡音纵身一跃,赶在道人之前落在高台之上,“我也来领教一下二位的手段!” “啊?”凡音一头雾水,不知道魅羽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拉上自己。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哥哥兰衡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淋湿的头发,看见眼前站着魅羽和凡音两个人,于是冷笑一声,相当不屑地嘲讽道:“阁下真是聪明,知道柿子挑软的下手。” 魔翎没有回应,凡音扯了扯魔翎的衣袖,“先生,我们这样做不太好吧……” “不用怕,”魔翎宽慰道,“你告诉他们,我们只是来讨教两招,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凡音没有办法,只能上前两步,对兰氏兄妹拱手说道,“小女子名唤凡音,我家先生刚才看过二位在台上的比试,对二位的功法路数很感兴趣,特此前来想跟二位讨教两招,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凡音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祈愿道:“别答应,别答应……” 兰衡看向妹妹兰芷,兰芷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虚弱:“衡哥哥,我们打不了了,还是放弃吧。”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不能退缩。”兰衡胸中愤然,勉勉强强支起身子,差点没有摔倒在地,“放马过来吧,我兰衡没有怕过谁!” “这人怎么是个死脑筋啊!”凡音着急得不行,扭头看向魔翎,魔翎则微微一笑,“真是巧得很,我也没有怕过谁。” “废话少说,出招吧!”兰衡一声怒喝,吓得凡音退到了魔翎身旁。 “我不占二位便宜,二位先请。”魔翎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无耻小人,惺惺作态!”兰衡咬牙切齿,“用不着你来请,让你出招就出招!” 魔翎见兰衡摆出了架势,悄声对凡音说道:“等一会你就使用外家武学,只管跟兰衡交手,见招拆招,下手不要太重,如果兰芷施法拦你,我就替你挡下来。” “好。”凡音爽快地答应了,“兰衡交给我,兰芷就拜托先生了。” “姑娘尽管放心,我保证她伤不到你一分一毫。”“那一切就交给先生了。” 说完,凡音脚下轻踏石板,整个身子如狡兔般灵动而出,三两步便来到兰衡跟前,并指成掌,使出了一招排风拒流。只听掌风呼呼作响,带着模糊的残影朝兰衡的胸前呼啸而去。 “好掌力。”魔翎禁不住叹道。 兰衡反应很快,侧身躲过凡音的连续掌击,抬脚一记猴臂勾月,试图勾住凡音的下盘,不料凡音翻身一跃,反手并爪擒住了兰衡的脚踝,随即落地接上秋风扫叶,试图将兰衡铲倒在地。兰衡见势不妙,单腿起跳腾空,强扭身子逃脱凡音的控制,落地后又是奋力一跃,躲过凡音的连续踢腿。 几招过后,凡音略微占据上风,兰衡虽未讨到便宜,却能应对自如。 “姑娘好身手。”兰衡在喘息之余,还不忘夸奖一句。 “这还早得很。”凡音话刚说完,又飞身向兰衡扑去,兰衡假意不敌,只用单腿挡下凡音的掌击。凡音见掌击没有作用,化掌为爪想故技重施,兰衡等候此刻多时,伸出积蓄已久的另一只腿,飞身一击羚羊回首,重重地踢在凡音的胳膊上。 凡音硬吃一记重踢,整条手臂都一阵酸麻,兰衡趁势追击,连续踢打凡音受伤的手臂,凡音抵挡不住,借着兰衡的腿击使出一招莺燕归巢,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滑翔,回到了魔翎的身边。 一来一去,双方互有得失,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先生,这个兰衡厉害着呢。”凡音捏着酸痛的手臂说道。 “手臂给我看看。”魔翎将凡音的衣袖挽起,发现凡音整条前臂都已经发红发肿,“应该早点撤回来的,白白挨了许多打。”魔翎从怀中摸出一张淡蓝色符纸,贴在凡音的手臂上,口中念咒的同时手指在符纸上不停游走。符纸发出丝丝低吟,化作阵阵凉意浸润到凡音的手臂中,不一会便将疼痛驱赶得无影无踪。 魔翎将符纸揭下,手臂上的红肿已经消却大半,凡音禁不住叹道:“这是什么法术,竟然如此神奇。” “普通的水性秘术,润骨功而已。”魔翎将符纸递给凡音,“念动口诀的时候,手指沿着纸上花纹游动即可。多施法几次,应该就能痊愈。” “润骨功什么时候有这样玄妙的功效了,先生莫不是在骗我?”凡音半信半疑地接过符纸,看见纸上的蓝色花纹比之刚才淡了不少,“这个是不是再用几次就不能用了?” “对。还能用上两三次,应该足够了。” “先生,还要继续打吗?”凡音小心翼翼地将符纸揣入怀中问道。 “要。不过我教你个法子去对付他。”魔翎凑到凡音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用排风拒流,他不敢硬接,你用普通掌击,他便用引蛇出洞假意败退。此时你若再用排风拒流,引蛇出洞即破,但你并不能占到什么便宜。你不如一直用掌击击打同一个地方,他想用羚羊回首,就不能换腿防你,这样下去他总会支撑不住败走,到时候你再假意用出秋风扫叶,待他腾空而起,你翻身再用排风拒流,他应该就躲不过了。” “原来如此。”凡音恍然大悟,“先生这套路数实在精深。” 就在二人密谋之际,远处的兰衡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到底还打不打,不打就赶紧认输。” “当然要打。”凡音高声应道,“这一次看你还接不接得住我的招!”说罢,化作狡兔再次奔窜而去。 兰衡见凡音来势汹汹,心生退意,不想凡音只用出了普通掌击,兰衡冷哼一声“虚张声势”,果真使出引蛇出洞等待时机。兰衡的防御密不透风,凡音的掌击有如隔靴搔痒,但凡音记着魔翎刚才的话,铁了心跟兰衡耗下去。 兰衡边挡边退,两人绕着高台走了两圈,凡音还在不停地出掌击打兰衡的小腿。兰衡忍不住喊道:“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凡音没有说话,默默在出掌的时候加了几分力道,兰衡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但犹豫之后还是没有换腿防御。凡音心中一喜,于是每绕院子一圈便加上几分力道——正所谓温水煮青蛙,等到兰衡察觉到不对败走的时候,腿上已经承受了严重的积伤了。 “懒得跟你耗下去了!”果不其然,兰衡很快就感觉到小腿变得迟钝起来,只能放弃引蛇出洞,强行使出了羚羊回首。凡音见机收掌,恰好躲过兰衡的重踢,随即俯身佯使秋风扫叶,兰衡在匆忙中用受伤的小腿腾空跃起,跳得并不高——凡音翻身一记鲤鱼打挺,看也不看就接上一招排风拒流,兰衡惊呼不妙,无奈在腾在半空无处可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兰芷念动咒法,凭空唤出数道烈风挡在身前,一面缓和了兰芷的攻势,一面催使自己疾速后退,于是天空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凡音带着呼啸的掌风追着兰衡从高台一端飞到了另一端,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拍不上去。 这一回合的切磋,因为兰芷的参战,又打成了平手。 “先生,你怎么不帮我!”凡音一回到魔翎身边,便委屈地说道。 “我怕你控制不住,一掌把兰衡打成重伤。”魔翎带着歉意笑道,“刚才的交手当中,兰衡右腿受伤,兰芷被迫出手,你已经获胜了。” “我不管,”凡音心里高兴,嘴上不让步,“对面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人,先生你再让我去打,我说什么都不去了。” “哈哈……刚刚你还担心他们体力不支,现在怎么就一心求胜了?” “还不都怪先生,打起来了谁还管那么多,”凡音撇了撇嘴,“再说了,先生不让我下重手,这一来二去,他们都缓过劲儿来啦。” “好,好,都是你有理。”魔翎哪能不懂凡音的意思,禁不住笑道,“你别看他们是两个人,我给你支一招,他们照样打不过你。” “不听不听,”凡音不住地摇头,“先生你不动手,我就不动手。” “好,好,刚才是我的过错,现在你再去跟他们打,我绝不袖手旁观。”魔翎当即说道。 “真的?”凡音听到这话,顿时来劲儿了。 “魅羽言出必行,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魔翎这话说出口,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完全不同,“我先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魔翎掐指念决一推一送,前后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凡音已经被魔翎扔到了兰衡的跟前。兰衡大惊失色,第一反应竟然是遁走。凡音起身追赶,眨眼间便讲兰衡拦下,动作之迅疾让凡音自己也惊愕不已。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兰衡被迫与凡音再战,不料凡音的身形和招式都比刚才要灵活迅捷几分,短短数招之后,兰衡就只能败退逃走。凡音再追,兰芷故技重施,唤出烈风阻挡,魔翎抬手遥遥一指,口吐一个“消”字,便将烈风扼杀在成形之前。 兰芷惊惧万分,慌乱之下拼力使出一招惊涛拍岸,被迫跟凡音硬碰硬。凡音感觉到这一招声势不小,正想撤走,却听魔翎在远处喊道:“不用怕,继续追!” 凡音听到这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丝毫不加防备就冲了上去。兰芷见凡音将自己完全置于一边,怒上心头,将洪涛般的气势悉数向凡音的头上砸去。 “休想得逞!”魔翎暗喝一声,掐指念诀快如闪电,转瞬间便抬手挥出一道灵压,赶在凡音之前与兰芷的惊涛拍岸撞在一起。兰芷一点没有看到魔翎使出的是什么招数,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挡在面前,将自己招式的威力悉数耗尽。 “衡哥哥快走!”兰芷惊呼道。 “哪里逃!”凡音神色一振,信心大增,连续的切砍向兰衡身上招呼过去。 兰衡全力抵挡着凡音的进攻,且战且退,却只能勉强招架。兰芷看得着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招式都往外丢。一时间,水火地风四性秘术交织而出,地动滚滚,风嘶萧萧,火烧烈烈,水涌滔滔,花花绿绿的秘术就在凡音的头上绕来绕去,好不热闹。 无论哪一种秘术,施展出来都气势惊人,可一旦碰上魔翎丢出来的灵压,顿时就变得绵软无力,像是被抽干了气力。这样下去施法,只能白白损耗宝贵的灵力。 另一方面,凡音打得越来越有耐心,也不着急使出强力招式,说到底就是要跟兰衡慢慢打——想必这也是先生想看到的局面。所以虽然兰氏兄妹明显出于下风,整个局势却是胶着状态。 绕过三圈之后,兰芷终于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要魔翎在一旁,自己就不能顺利施法。于是兰芷大声喊道:“衡哥哥,我们先对付戴斗笠那个!” “正有此意!”兰衡也看出来魔翎的插手让凡音变得棘手不少,于是奋力一踢逼退凡音,随即转身向魔翎全力奔去。 凡音微微一愣,看着二人傻傻地向魔翎跑去,心里犯起了嘀咕:“先对付先生,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就在凡音分神的这一会,兰氏兄妹已经来到魔翎的跟前。兰芷率先丢出一招仙人指路,被魔翎转瞬化解,可是兰衡奋力一踢,却将魔翎的咒决生生打断。远处的凡音感觉身子的那份轻盈瞬间消失不见,于是心中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有戏!”兰氏兄妹的心中同时念到,于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迅速了。 局面很快就朝着凡音看不懂的方向倾斜而去。魔翎念决确实比兰芷要快,可要同时兼顾兰衡的脚踢,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兰芷不停地丢出威力惊人的秘术,兰衡则连续用同样的招式踢打魔翎。魔翎一只手施法抵挡兰芷,另一只手腾出来应付兰衡,且战且退,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势——这番情形,简直跟凡音逼退兰氏兄妹那一幕像极了。 “先生?”凡音有点看呆了,心中喃喃道,“先生难道不会外家武学?” 正当凡音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的时候,魔翎凭空拉出一道狂岚,挡住了兰氏兄妹的脚步——“要反攻了吗!”凡音眼前一亮——可魔翎接下来的动作让凡音瞠目结舌,只见魔翎纵身一跃,竟然向自己这边飞来,“凡音姑娘,你怎么不出手帮我。” “先……先生?”凡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怎么能站在一旁看热闹。”魔翎理了理气息,擦干净额头的细汗,“要同时应付他们两个,可真够吃力的。” 兰氏兄妹见魔翎逃回了凡音身边,遗憾万分,只恨刚才没有抓住时机将魔翎彻底击溃。现在再追上去,有了凡音的干扰,要正面与魔翎交手就难了。 “我以为先生可以轻松应对……”分明是一句实话,可凡音自己听着都有点像借口,“先生莫不是在让着他们?” “你觉得呢?”魔翎反问道。 “我……我觉得不出来。”凡音老实地摇了摇头。 “刚才直接跟这二人交手,感觉得出来他们确实有些本事,”魔翎直接绕过了话题,“妹妹兰芷灵力惊人,前后用出十数招秘术,招招耗灵巨大,可现在看她尚有余力一战;哥哥兰衡气力超出常人,又擅长在敌人疏漏的瞬间使出致命一击。他们不怕消耗战。” “先生?”凡音有点听不明白魔翎想说什么了,“这一战是我们输了吗?” “先别急着下结论。”魔翎说罢,朝远处喊道,“刚才比试算作平手,二位可想再战?” 兰氏兄妹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那好。”魔翎面露喜色,扭头对凡音说道,“接下来才是好戏。不过他们接下去还有比试,我们不宜再消耗他们的力气。” “那先生的意思是?”凡音眨着眼睛,想知道魔翎会拿出什么主意来。 “速战速决,一举结束战斗。”魔翎灿然一笑,在凡音看来便是最让人安心的对策了。 “这次还是你上去跟他们交手,我在后面支援。”魔翎吩咐道。 “嗯。”凡音也觉得这个方法好,“那我下手就不留情,直接击溃兰衡咯?” “不用这么麻烦。”魔翎神秘一笑,“这一次你不要管兰衡,只跟兰芷打。” “跟兰芷打?”凡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我只会一些基本的心法口诀啊。” “没有关系。你就用外家武学跟兰芷打,我会帮你牵制住兰衡,不让他干扰到你。”魔翎说罢,又念起刚才的口诀,将凡音送到了兰氏兄妹的跟前。 虽然半信半疑,凡音还是按照魔翎的吩咐,使出了老招数排风拒流。排风拒流属于常见掌法中比较强力的招式,同时也是凡音的拿手招式,念决时间和出掌威力都优于常人,能将强力掌法作为常用招式来施展,说明凡音的武学功底不浅——魔翎在观察兰氏兄妹的同时,也将凡音的武艺看了个七七八八。 修炼外家武学的人一般不会硬接排风拒流,但是修炼内家心法的人就有所不同,普通的聚土成山便能将之拦下。如果打得更聪明一些,可以选择一边撤退一边使用凝冰诀进行干扰,微不足道的灵力就能将之化解。当然还可以打得强势一些,水性秘法和风性秘法同时吟诵,使出一招山雨欲来风满楼,令对方不仅寸步难进,还会遭受寒雨侵蚀骨肉。 就在魔翎将凡音丢出去的这一会时间里,魔翎想出来了上面三种用内家心法破除排风拒流的方法,接下来只需看兰芷会采用哪一种套路。凡音对兰芷可能会用的心法毫无头绪,心里很是没底,因为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兰芷随手用出来的招式都不简单——如果魔翎不出手帮忙,自己很可能要吃大亏。 可是结果大大出乎了魔翎和凡音两人的意料——兰芷并未出手,反倒是兰衡费力地使出一招苍狼望月,强行试图翻身用腿挡下凡音的掌击。魔翎反应很快,在兰衡翻身的瞬间丢出了泰山压顶,兰芷随即使用仙人指路应对。结果是兰芷费劲地接住了泰山压顶,兰衡勉强弹开了凡音的排风拒流,魔翎和凡音轻而易举地占到了上风。 “凡音,继续!”魔翎高呼一声,凡音得了命令,稍作调整后又用同样的招数攻去,兰衡再一次使出苍狼望月,魔翎顺势丢出泰山压顶,兰芷只能用仙人指路破解,于是同样的一幕重新上演,兰氏兄妹完全坠入劣势。 “再来!”魔翎刚刚喊完,凡音的排风拒流就又丢了上去,看来凡音也领会了魔翎的意图,不需要什么出奇制胜,就靠这一招压制不断给对方施加压力,然后静待对方的溃败。 同样的招式用上三四遍,对方也看穿了魔翎二人的险恶用心,兰衡忍不住怒喝道:“你们就只会这一招吗!” “我用什么招,需要你来指教吗。”魔翎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实在卑鄙!”兰衡又骂道。 “你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有什么卑鄙的?”魔翎立马回道。 “你……”兰衡无法反驳,又或者是不愿意反驳,积压不住的怨愤如同洪涛喷涌而出,“你们玩赖,不打了!” 兰衡纵身一跃想要遁走,不料凡音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兰衡的脚踝,使劲往身后一拉,只听噗通一声闷响,兰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先生,我打倒兰衡了!”凡音欣喜地回过头,冲着魔翎高呼道。 “我看见了。”魔翎对着凡音遥遥赞道,“干得好。”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魔翎来到兰氏兄妹跟前,俯身去扶倒地的兰衡,兰衡撇开魔翎的手,并不领情:“惺惺假意,用不着你来帮。” “那你倒是自己站起来我看看。”凡音在一旁不满道。 “你别挡在我面前,我就站起来了。”兰衡反驳道。 “我站在这里碍着你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起身出手伤人。”“你说什么?”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兰芷和魔翎同时开口道:“别说了,衡哥哥。”“别说了,凡音。” 魔翎与兰芷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魔翎投以微笑,兰芷则默声撤开了视线。 “凡音,本来就是我们硬要跟他们较量,兄妹二人愿意接受比试,已经给足面子,我们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漂亮话很会说,打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厉害。”兰衡的怒气还未完全平息,“打也打了,赢也赢了,这下你们满意了?” “刚刚我们只是稍微占了便宜,算不得赢。”魔翎摸了摸下巴,接着说道,“而且我跟凡音的体力也差不多耗尽了,这场比试就算作平局吧。” “什么?”兰衡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这场比试算作平局。” “你……”兰衡火气又冒了上来,“你是在戏耍我们吗!” “衡哥哥,你先别生气。”“芷妹,她三番五次戏弄我们,我实在忍不了!”“衡哥哥!” 兰芷一动怒气,兰衡顿时蔫了下来,魔翎忍住没笑,缓缓说道,“总之我是没法再打下去了,不过临走之前,想给二位两个忠告。” “大人请讲。”兰芷说道。 “第一,哥哥擅长外家武学,妹妹拿手内家心法,看上去配合无间,实际上却是哥哥不会应对内家心法,妹妹不会应对外家武学,你们的修行还差得很远。遇上刚刚那种情况,你们会打得很辛苦。” 魔翎这句话戳中了二人的软肋,兰衡顿时没了脾气,只能闷声不语。兰芷沉默了一会,问道:“大人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回去之后勤加修炼,哥哥就算不会内家心法,也要懂得如何用外家武学应对;同样,妹妹要学会用内家心法应对拳腿功夫。” “内家心法动辄伤及脏腑,我怕衡哥哥应付不来。”“外家武学伤筋动骨,我哪能让芷妹跟别人用拳脚打斗!”两人听到这话,先后说道。 “啊?……”魔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凡音在一旁说了一句:“练功害怕受伤,那就别练了呗。” “用不着你来说风凉话!”兰衡立即反驳回去。 “二位不如反过来想。”魔翎拦下了探身欲出的凡音,接着说道,“内家心法伤及腑脏,兰衡你却敢让兰芷跟别人斗法;外家武学伤筋动骨,兰芷你也不怕兰衡应付不来。” 魔翎这话让兰氏兄妹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过了一会,兰芷开口问道:“大人,如果我们按照大人所说去做,多长时间才有成效?” “最少也要一年半载。” “那这次的比武大会……”“第二个忠告,放弃这次的比武大会。” “为什么?”兰芷兰衡同时问道。 “第一,你们的功法路数在这两天已经被人看了个七七八八,一旦软肋被对手抓住,比试就已经输了;第二,看你们的衣着服饰,不像是青龙城内学堂的学生,犯不着为了比武大会拼尽全力。” “可我们还想试一试,看看自己的武艺究竟如何……” “考验武艺的方法有很多,并不一定要通过比武大会,”魔翎轻轻咬着嘴唇,重复了一遍,“没必要通过比武大会。” “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跟衡哥哥平时全靠自己修炼,身边找不到别人一同切磋,这次好不容易出山来一趟青龙城,所以……” “是进是退全凭二位取舍,我只是献上忠告而已。”魔翎拱了拱手,“那就不耽搁二位了,告辞。” “大人,大人请留步!”兰芷喊住了魔翎,“以后可还有机会与大人切磋一二?” “看缘分吧。”魔翎纵身一跃跳下高台,凡音则是凑到兰芷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又才转身朝魅羽追了过去。 追上魔翎之后,凡音脸上还残留着些微喜色,魔翎觉得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凡音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先生在生他们的气?” “为什么?”“感觉。先生是气他们不听劝告吗?”“何至于,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以后也未必会遇见,再怎么也不会对他们生气。”“那可不一定。”“你说什么不一定?”“嘿嘿,不告诉先生。” 魔翎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先生已经离开学堂半年有余了,如今看到道业不足的弟子,还是会忍不住上前去指点一番哩,”凡音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魔翎听的,“这已经变成一种习性了吗。” 魔翎正要回答,却听凡音说道:“可是我听说先生在静思苑也只呆了半年有余,时间并不算长啊。” 魔翎点了点头,刚刚张嘴,又被凡音抢了过去,“我听鸢姐姐说,魔翎公子那个时候也在静思苑念书,难不成刚好是先生的弟子?” 魔翎这次等凡音说完之后好一会,方才开口道:“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随便问问呀,”凡音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如果魔翎公子和先生真是师徒关系,那还挺有趣的。” 魔翎看了看凡音,略微沉吟一会说道:“魔翎很少来听我讲的课,名义上是我的学生,实际上我没有给过他什么指导。” “那你们二位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好?”凡音问道。 “关系很好吗,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找遍青龙城,都没人知道先生在哪里,唯独魔翎公子,他不仅知道先生身在何处,还将先生请出山来。我猜二位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姑娘对魔翎很感兴趣吗?”魔翎反问道。 “没有啊。”凡音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神秘,有点捉摸不透,才不自觉多问了几句。” “这不就是对他感兴趣吗?” “先生要这么说,那就算是吧,”凡音脸上微微一红,“我辩不过先生。” 魔翎感觉凡音的反应有点奇怪,似乎一直在等自己说出这句话。而凡音接下去的一句话恰好印证魔翎的感觉。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再多问一点,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只要是能够回答的,我都会回答姑娘。” “好。”凡音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冒了上来,“先生跟魔翎公子最初是在静思苑相见的吗?” “不是。在那之前,我就跟他有些交情了。”“可以告诉我详细情况吗?” “嗯……”魔翎想了一会,说道,“我跟他初次相识,是在青龙郡的东边。” “东边?是极东地区吗?”“算是吧。” 凡音的脸色微微一变,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具体是怎么相识的呢?” “那个时候,他被一群道人追捕,我看不过去,就出手帮了他。没想到那些道人实在厉害,我敌不过他们,最后反而被魔翎给救了。” “那还真是有趣……”凡音的脸色略显僵硬,“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呃……先生不是说,最后是魔翎公子救了你吗,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一群道人追捕呢——所以我就猜是不是发生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凡音的解释听上去有点牵强。 “确如姑娘所说,当时魔翎的身体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当场就将那些道人打得四散溃逃,我也因此得救。” “该不会是……”凡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内心动摇得十分厉害,“变成了其他什么东西了吧……” “事情过去太久,我那个时候也迷迷糊糊的,记不清楚了。”魔翎瞥了一眼凡音,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姑娘也对当时的事情有所耳闻吗?” “啊,啊……”凡音有点出神,“我听说过一些传闻。先生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吗?”凡音神色紧绷,一直盯着魔翎,连吞咽唾沫的声音都能听见。 “大概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魔翎回答得很模糊,“姑娘问得如此详尽,应该不止对魔翎感兴趣而已吧。” 凡音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两人一路走走聊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落脚的酒楼前,凡音停在门口不愿意进去,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魔翎见凡音迟疑不定,便开口说道:“这些天我睡得晚,姑娘如果喜欢赏月,可以来陪陪我。” “先生?”凡音木然地抬头望着魔翎,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姑娘对赏月没有兴趣的话,就另当别论……”“不,不,有兴趣,先生赏月请一定叫上我!” “那就这样决定了。”魔翎温润一笑,率先走进酒楼,“蹬蹬蹬”消失在了楼梯深处。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比武大会进行到第三天,参加比试的弟子少了将近三成,围堵在场地周围的人潮却更加汹涌了。兴许是在前院看得有些腻味,又或者是受不了闷热的空气,魔翎提议去静思苑比试的地方看一看。 晴鸢一脸的不愿意,“后院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留在这边吧,听说今天会有天子阁掌门上台比试呐。” “那些黑衣道人替静思苑出战数日,我不去看一看,有些说不过去。”魔翎执意要走,晴鸢挽留不住,于是紧咬嘴唇,一脸幽怨地说道:“先生实在想去就去吧,我们三个只是听不到先生的讲解而已,一点也不值得先生可怜。” 听这意思,晴鸢是要留在前院了。魔翎不吃晴鸢这一套,拱手告辞便走,只有凡音向晴鸢请示道:“要不我陪先生一起……” “你去干嘛,她要去就让她去呗。”晴鸢有些生气,“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可是……”凡音眼看魔翎就要消失在人潮中,心里一急,顾不上那么多,丢下一句话就追了上去,“我还是去看一看吧!” “什……”凡音的举动让晴鸢惊怒交加,就差没有气得跺脚,“这魅羽是给音儿下了迷药吗,音儿这几天被她迷得快寸步不离了!” 柳七霜默声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晴鸢发泄怨愤,一句话也没有说。 追出去之后,凡音才发现自己将魅羽跟丢了。放眼望去,四下全是攒动的人头,就算魅羽戴着一顶显眼的斗笠,依然很难在茫茫人海中将她找到。凡音一边抵挡着浪潮的涌动,一边奋力推开人群缓慢前行,不一会儿背心就被汗水浸湿了。 “我在里面路都走不动,先生怎么‘嗖’地就没影了?”凡音怨声载道,“昨天也好,今天也是,先生像是在故意惹晴鸢大人不高兴。就算先生是无心之举,她难道看不出来晴鸢大人脸色不悦吗——不过话说回来,先生又有什么理由去在意晴鸢大人高不高兴呢。”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反正厉害的人都喜欢独来独往。”凡音对自己如此解释道。 一路进进退退,终于挤出了前院,周围的人潮顿时松散下来。凡音缓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海一跃来到了地面,浑身都舒坦不少。接下去到后院的路就好走多了。 凡音一路小跑,很快便在稀疏的人群中看见了戴斗笠的白衣女子,凡音几步上前拉住女子的手臂,“先生,可算是找到你了!” 白衣女子回过头,脸上满是惊讶,“你是谁?” 咦——凡音愣在了原地,背影如此相似,正面却完全是另一个人,“我,我……认错人了,得罪得罪!”凡音赶紧将手放开,“我以为是,是……” “你以为是?”女子追问道。 “没,没什么。”凡音使劲摇头,差点就说出以为她就是魅羽这种话,“总之就是认错人了,惊吓到姑娘,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白衣女子瞧见凡音慌张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出来:“没有关系,你是到后院来找人的?” “对,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着白衣,跟姑娘戴一样斗笠的人?” “唔……我一早就在这里,没有见到这样装束的人。” “这样啊……”凡音嘀咕道,“这一路过来也没有看见先生,那先生跑到哪去了?” “这里是天子阁的后院,只安排了几个小学堂的比试,你要是想找人,不妨往前院的方向去找一找。”白衣女子善意提醒道。 “不瞒姑娘说,我就是从前院一路找过来的,因为她说想看静思苑的比试,所以……” “特意从前院赶到后院来看静思苑的比试吗,”白衣女子面露讶色,“真是稀奇。” “……我再回去找找,多谢姑娘了。”凡音拱手准备告辞,却被白衣女子叫住,“好不容易从前院赶到了后院,不如留下来歇一会吧,兴许过一会你要找的那个人就会出现呢?” 凡音想了想,觉得白衣女子说的有些道理,自己是一路跑过来的,说不定先生现在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呢? 于是凡音留在后院,一边等魔翎,一边跟白衣女子聊起了静思苑。从交谈中凡音得知,白衣女子也是专程前来看静思苑的比试。问到原因,女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再问她觉得静思苑出战的弟子如何,女子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这些黑衣道人的武功非常厉害,但总感觉不像是静思苑的弟子。” “为什么这么说?”凡音没想到黑骑卫的底细这么快就被人看穿了。 “他们的功法路数比较杂乱,不像是同门武学,也不属于青龙郡的流派,”白衣女子沉吟一会,“硬要说的话,更像是白虎郡那边的功法。” “姑娘真是见多识广,这也看得出来吗?”凡音心里震撼不已,青龙城真是处处藏着高手。 “没有没有,”白衣女子脸色微红,不停摆手道,“我只是偶然看过一本书,上面讲了一些四郡功法的特点。见多识广的是书的主人,不是我……” “书的主人?”“嗯,那个人在离开青龙城之前,送给我了一大堆书简。”“原来如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不觉时间飞逝而去,直到太阳西斜,比试休止的钟声响起,凡音才忽然回过神,想起魅羽先生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与白衣女子相互道别后,凡音独自一人回到了酒楼。经过魅羽的房间时,发现房门大开,空荡荡的屋内只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凡音轻声走进房间,四下不见魅羽的踪影,却在桌上发现了半杯凉透的茶水。推开通往阳台的木门,一张竹制凉椅映入眼中,凉椅上侧躺着一名白衣女子,在渐浓的夕阳映照下熟熟地睡着。偶有清风拂过,撩动着女子的发丝四散飘舞,敲打在静立一旁的斗笠上,发不出半点声响。凡音一手扶着木门,一手悬在半空中,没忍心惊动白衣女子,在那短暂的半时三刻中,天地仿佛都归入了宁谧。 魔翎睡醒的时候,发现明月已经高悬苍空,自己身上莫名多了一件薄薄的衣裳,斗笠则跌落在地,笼在幽黑的影子中看不清楚。起身时凉椅的“吱呀”声惊扰了屋内的人影,两人讶然对望,不待魔翎开口,屋内人影先说道:“先生邀我来赏月,自己却先睡着了。” 原来是凡音。魔翎心里微微一松,回身望向远方,月色凉薄,浮云拂绕,淡光似水,轻柔倾城。凡音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张竹桌摆在魔翎的身旁,接着沏上两盏热茶,摆上一盘点心,望着天空轻叹道:“今夜的月色真是好看,先生醒来得正是时候。” 魔翎点了点头,坐回到凉椅上,端起茶杯静静喝茶。凡音立在一旁,漫无边际地说了很多话。白天先生没有如约去后院,音儿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和先生很像的女子;鸢姐姐现在还没回房,恐怕还在生先生的气;魔翎公子好些天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去办什么事;鸢姐姐和七霜虽然是白虎郡人,音儿其实是青龙郡人;音儿小时候时常去东冥海边游玩,后来去了白虎郡,就再也没见过大海;魔翎公子住在极东地区,想必对东冥海也很熟悉罢;听鸢姐姐说先生的功法造诣贯通古今,不知道对青龙郡的绝世功法了解多少;听说魔翎公子做过法器的买卖,估计他能看出七霜那把宝剑的门道哩…… 魔翎坐在凉椅上,很少掺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凡音自言自语般的述说。待到壶中茶水温凉下来,凡音才算是合上了话匣子,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临走的时候,凡音从怀中摸出一枚玉制指环,小心翼翼地递给魔翎。 “劳烦先生将这枚指环转交给魔翎公子,再捎给他一句话:‘如果公子对这枚指环有印象,请到沁心楼以音儿的名义佘一壶茶,音儿会在当晚静候公子驾临。’” 魔翎迟疑了一会,才将指环接了过来,粗略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凡音告辞道:“如果魔翎公子不识得此指环,那它就当做是给先生的酬劳吧。还请先生务必勿将此事告诉鸢姐姐或者七霜。” 凡音说完就悄声离开了房间,魔翎望着凡音远去的方向,陷入了沉默之中。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我不认识她。”伏琴斩钉截铁地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魔翎的房内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伏琴与魔翎相对坐在桌前,都盯着桌上的指环发呆。 “你再想一想?”魔翎带着请求的语气问道。 “都想了快一个时辰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啊。”伏琴不耐烦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哪有一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那也够久了,就算是想一个时辰,结果还是一样。” “唔……”魔翎有点泄气,“那为什么……道理上讲不通啊……” “她记错人了,或者认错人了。”伏琴说道,“你别忘了,我从瑶山出来之后,就一直跟你呆在一起,如果她真的认识我,就没有理由不认识你。” “这么说也对。但我将我与你初次相识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好像知道点什么。她说她是青龙郡人,小时候又经常去东冥海,瑶山跟东冥海挨得那么近,说不定……” “要这么说的话,那你呢?”伏琴抢过话来,“你是土生土长的极东地区住民,家旁边就是东冥海——” “嘘——”魔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伏琴声音太大了。 伏琴撇了撇嘴,压低声音接着说道:“你干嘛不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而要拿我的身世去糊弄她。” “你先别生气。我的身世要能随便说的话,我也不会藏着掖着。极东住民惨遭灭族的事情过去不过数年,如果被别人知道极东血脉还残活于世,说不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之所以拿你的身世去搪塞她,是想知道她对‘魔翎’如此感兴趣的原因在哪里。我们之前跟她只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是那次钱庄的事情勾起了她的兴趣,那她可能把‘魔翎’和‘伏琴’给混淆了——基于这个猜测,我拿你的身世,而不是胡编的瞎话去试探她。结果上来说我应该猜对了,首先我不认得这个指环,其次她明显知道你在瑶山化身巨龙的事情。” “你说她会不会是当时攻上瑶山的那群道人当中的一个?”伏琴忽然想到。 “有可能……你可有印象?”“没有。”“我也没有。”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不如你去跟她见一面,当面问清楚?”伏琴提议道。 “这也未尝不可。”魔翎斟酌了一会说道,“总比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的好。” “早这么决定不就好了嘛。”伏琴长舒一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休息了。”说完便钻进玉佩当中没了声响。 魔翎无奈地摇了摇头,掐灭了桌上的油灯。来到床上躺下之后,总有一个疑惑徘徊在魔翎的眼前挥散不去——如果只需要见一面就能解决问题,那凡音大费周章地让我转交指环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时值夜半,天空的明月照着寂寥的青龙城,魔翎正躺在床上浅浅地睡着,忽然被一个细微的声音唤醒:“醒醒,窗外有人,快醒醒,魔翎!” 魔翎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伏琴飘在身边,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 “那人就在窗外。”伏琴看见魔翎醒过来,稍微放心了一些,“你要当心,杀气很重。” “我知道了。”魔翎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子,正要运功,忽然看见一把银刀破窗而入,直指眉心飞来。说时迟那时快,魔翎双指一并,将银刀稳稳接下。 窗外人见偷袭不成功,转身就走,魔翎哪肯放过,当即飞身一跃追出房去。来人全身黑衣,身形矫健,在房顶上跳来跳去如履平地。魔翎紧随其后,始终与黑衣人保持了数十步的距离。 此时的魔翎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对方是冲着谁而来,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难道魅羽的身份已经泄露出去了? 魔翎没有急着追上黑衣人,却不料黑衣人在逃了一段路程后,自己停了下来。魔翎随之收住脚步,与黑衣人相隔十余步对峙。 “既然要追,为何却迟迟不追上来。”黑衣人开口问道。 “既然偷袭,何必要等我醒来下手。”魔翎反问了一句。 “我没料到你醒得那么快。”“我也没料到你跑得这么慢。”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耍嘴皮子也只有趁现在。” “你死前想说的话,不如也趁现在说完。” 两人针锋相对,不分上下,魔翎不知对方虚实,不想贸然动手,正在犹豫之际,忽然看见黑衣人从背上拔出一把长剑,纵身一跃朝自己袭来。 魔翎身上未带刀兵,一边急退一边念决,黑衣人身形异常迅速,转眼间便逼到魔翎眼前,毫不留情挥剑砍来。昏暗的夜色中只见一道青光闪过,黑衣人的长剑莫名其妙被弹开,魔翎稳下步子,飞身朝黑衣人抓去。黑衣人挥剑抵挡,两人互有进退,十余招后未分胜负。 “你用的是什么兵器!”黑衣人看见魔翎两手空空,却能丝毫不差地接下自己的剑招,又惊又怒,“那些青光是什么东西!” “竟然被你看见了。”魔翎心中的惊愕程度并不亚于黑衣人。魔翎虽然修炼外家武学,身上却从来不带刀兵,并不是因为魔翎善使拳脚而不善兵器,而是因为魔翎的刀兵就藏在体内——换句话说,魔翎擅用的是灵力所化的匕首跟长剑。 在出剑的瞬间,从手心流出的灵力化作利剑,收招的时候,再将灵力收回手中。一般人看不出其中的机巧,眼力好的练家子能看到灵剑现形时的淡青色光芒,只有内外功法均在魔翎之上的道人,方能一眼识破灵力化剑的玄妙。 魔翎自然不会回答黑衣人的问话,先从怀中摸出一张灰白色的符纸,念咒催动之后往黑衣人的方向丢了过去。符纸闪着微弱的淡光,脱手之后便如离弦之箭,转眼来到黑衣人的跟前。黑衣人不敢怠慢,挥剑将符纸劈成两半,谁知符纸顿时精光大作,发出刺眼的白光,闪得黑衣人眼前一阵模糊,黑衣人触不及防,下意识地遮蔽住了双眼。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衣人挥剑劈开符纸的那一刻,魔翎已经一跃而起,飞身来到黑衣人的背后,一剑刺向黑衣人的手臂。 黑衣人的反应异常敏锐,几乎是靠着本能躲过了魔翎的剑刺,又勉强睁着眼睛与魔翎过了十余招。 “卑鄙小人!”黑衣人好不容易从眩晕中恢复过来,此时才算是完全睁开了眼睛。 “半夜用飞刀偷袭的贼人,竟然也说得出卑鄙二字。”魔翎轻蔑一笑,没给黑衣人反应的时间,几步上前又与之厮缠在了一起。 刚刚那一剑刺向的如果不是手臂,而是脏腑,恐怕黑衣人现在已经负伤在身,不能再战。但作为练家子,下重手需要十分的胆量。魔翎在低估了黑衣人武功的同时,输给了自己的胆量。 同样的招数黑衣人显然不会吃第二遍,而在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黑衣人的剑招逐渐变得紧凑狠厉、层出不穷,魔翎由攻转守,渐渐有了不敌之势。 黑衣人出招精准狠毒,多挑命脉处下手,魔翎见招拆招,趁着对方出招空隙施以反击。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正当魔翎预见形势不对,准备改变路数的时候,黑衣人忽然往后一跃,拉开了与魔翎之间的距离。 “这是为何?”魔翎暗道不对,对方占据上风,没有理由就此罢手。 “我看出来了,”黑衣人语气中流露出几丝得意,“你用的是剑。” 魔翎心中一凛,自己在剑术上已经输他一筹,如果内家心法上也不如他的话…… “你的武器,虽然看不见,却能摸得着。”黑衣人寻思了一会,“应该不会错,就是剑。” 听黑衣人这意思,应该是在刚刚的交手中“感觉”到了魔翎兵器的形状,这也就是说,在内家心法上,黑衣人未必能够胜过魔翎——很快想通这一点的魔翎,丝毫不作犹豫,抬手就丢出数道灵压,直奔黑衣人而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黑衣人脸色猛然一变,全凭神念举剑接下了这数道灵压,可是身子却被生生震退数步。看见黑衣人用剑接招,而不以灵力应对,魔翎心里犯起了嘀咕:是正值比武大会的缘故吗,青龙城里突然多出来了很多外家高手。 如果简单的灵压便能将对方震退,说明黑衣人的心法造诣确实不算高。在外家剑术的劣势并不明显的情况下,自己在内家心法上远胜对手,不必继续打下去,胜负应该可以料见了。 可是魔翎在知晓对方的真面目之前,并不想就此罢手。打定主意之后,魔翎快速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口中咒决声随之响起,手指将符纸揉捻一番,径直丢向了半空。刹那之间,原本寂寥平静的苍空突生异变,片片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转瞬间凝做滚滚浓云,遮蔽了明月星辰,云间雷电隐约闪现,呼之欲出。这还未完,伴着浓云越滚越厚,夜晚的宁谧被忽然刮起来的烈风撕碎,烈风盘旋不下,很快变为嘶吼咆哮的狂岚。 从浅梦中惊醒的青龙城居民推开窗户,吃惊地望着天空忽然生起的异象,只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就要降临。 魔翎施法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黑衣人只是立在原地,并没有趁机袭击过来,而黑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则震住了魔翎。 “好一招山雨欲来风满楼,”黑衣人拍手赞道,“我以前听说在风水土火四性秘法之外,还存在一种雷性秘法,却一直未能亲眼目睹,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等接下我这一招再做感叹不迟。”魔翎按住内心的不安,如此说道。 “要跟你斗法,恐怕我斗不过你。”黑衣人坦言道,“但我若使出全力,你的无形剑也未必能挡。” “废话少说!”“谁说要跟你打了。”黑衣人转身一跃,想要遁走,魔翎自然不肯放,大手一挥将狂岚罩了上去,黑衣人顿觉身形沉缓、步履艰难。魔翎不知从哪里又扯出来一张灵力编织的大网,照着黑衣人的头上套了过去——只要被此网网住,黑衣人应该是想逃也逃不过了。 不料黑衣人对此已有警觉,当即挥剑朝着头顶一阵劈砍,将灵力大网斩了个粉碎。这熟悉的一幕,魔翎已经是第二次遇见了。 精心敲打的算盘就此落空,魔翎心中又惊又恨,明知已经留不住黑衣人了,还是忍不住举剑追了上去。黑衣人冷哼了一声,奋力一跃从狂岚中挣脱而出,连续几个闪身之后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中。 “……”魔翎独自一人站在重归寂寥的夜空下,听着空中风声渐息,看着乌云消散,明月复出,万般无奈遂化作一声长叹,飘至半空与残破的符纸不期而遇,又一齐坠落在地。 就在魔翎准备离去的时候,远方飘来了一张薄纸,魔翎伸手拈来,上面只有几个毛笔细字:树大招风,先生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文 第七十章 “比武大会进行到今天,因连败两场而退出的弟子已经超过七成,剩下的弟子当中,大部分来自城内各大中学堂,其中天子阁的人数占据一半有余,而且这个分量还在逐步扩大。另外,潜藏已久的天子阁八大掌门,也会在接下去的比试中陆续露面,到时候去天子阁观战的人潮势必更多……” 魔翎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晴鸢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比武大会越到后面越好看了!” 旁边的凡音、柳七霜都不吭声,只有魔翎接了一句:“越到后面,越像是天子阁内部的争斗和表演,反而没意思了。” “先生!”晴鸢不服气,“我不管台上站的是天子阁还是地子阁的学生,只要比试好看,我就高兴,先生带着先入为主的念头去看比试,当然看不出来趣味所在。” “姑娘张口一个天子阁,闭口一个八大掌门,在比试之前就已经抱着十足的偏好,又有什么立场来指摘我的看法。” “天子阁学生武艺高强,我当然喜欢,八大掌门又是其中翘楚,我不看好他们看好谁。”晴鸢不甘示弱,“我只看重武功高下,而先生则执着于学堂斗争,先生不要混淆黑白了。” “姑娘想的太简单了,这比武大会的根源本就是功法典籍的争夺,说穿了就是一块各大学堂撕破脸皮争斗的遮羞布,只是大家难以启齿,各自心照不宣罢了。” “那又怎么样,”晴鸢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只想纯粹地看一场武学上的较量,难道还需要在观赏的时候时时顾及学堂间的纷争吗!” “好一个‘纯粹地看一场武学上的较量’,”魔翎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姑娘心似明镜,知道‘看一场纯粹的武学上的较量’与之全然不一样。” “先生,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晴鸢忍不住站起身来,一副要跟魅羽吵起来的样子,凡音慌忙起身,准备开口劝阻,不料晴鸢又坐了回去,平静说道:“先生数日以来四处游走,就是不肯跟我们一起观看比武,这些就算是先生的自由罢。但接下去这几天是重头戏,就是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先生去别处转悠了。” “静思苑的弟子一路顺风顺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接下去权听姑娘吩咐便是。”魔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惟愿这比武大会别让姑娘失望才好。” 前一刻还吵得拍桌掀椅,后一刻就回归心平气和,只有凡音尴尬地立在两人中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了。 经过短短几天时间的相处,晴鸢大人和魅羽先生之间的谈话越来越直接了,彼此间少了很多顾虑,只管将心中所想直白地说出口,全然不顾对方的感受。凡音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算是靠近了,还是疏远了。也许是长久相伴的缘故,晴鸢大人生性我行我素,凡音早已习惯,但是从魅羽先生身上,凡音又感觉到了一丝不同——晴鸢大人可以对所有人颐气指使,但魅羽先生并非对谁都能直言直语。如果说晴鸢大人狂放不羁,魅羽先生则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束缚着,心向自由却身不由己。 听说半年前的变故给先生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是否真的如此呢。 走在去往天子阁的路上,凡音轻轻地扯了扯魔翎的衣袖,暗示魔翎放慢步子。待到和晴鸢二人相隔一段距离之后,凡音开口探道:“先生,在白虎据流传着一句跟先生有关的俗语,不知道先生可有听闻?” “说来听听?”这话勾起了魔翎的好奇。 凡音略微思索,开口吟道:“西边放晴东边雨,道是无心向有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魔翎一下子没听明白。 “西边放晴,‘晴’就是指鸢姐姐,东边雨,‘雨’字暗指先生名字中的‘羽’。无心向有心,是说西边的鸢姐姐在遥望着东边的羽先生哩。”凡音的话中不无打趣的味道。 “无心放晴,有心落雨,这个暂且不说,无心向有心有点说不过去,”魔翎沉吟道,“自古有情多被无情伤,这句话应该反过来,‘道是有心向无心’才对。” “嘻嘻……”看见先生故意忽视掉了自己的打趣,凡音掩嘴偷笑,接着说道,“其实后半句的意思不是这样。无心和有心指的是两郡的百姓。这些年来白虎郡纷争不断,流匪作乱,百姓生活非常不安定,加上连年干旱,草原变成荒漠,大批的百姓在西边生活不下去,都往东边迁徙。这个无心,是说百姓活得像一具尸体,无欲无求,什么念想都破灭了。青龙郡就不一样了,气候温润适宜,雨水充足,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正好配得上有心二字。所以无心向有心,是说白虎郡百姓羡慕青龙郡的舒适生活。” “照你这么说,放晴和落雨,也就跟我和晴鸢毫无相干了。”魔翎说道。 “先生真是死板,”凡音嘟了嘟嘴,“曾经有人说,鸢姐姐和先生都是当世的青年英豪,潇洒风流,唯一区别在于一个无心、一个有心。所以刚才那句俗语也可以作此解释。” “这也未免牵强……”魔翎感觉这话像是凡音杜撰出来的,“何以见得晴鸢姑娘无心,而我有心?” “我并未说无心就是指鸢姐姐啊,”凡音立马说道,“先生何以觉得有心就是在说自己?” “哎呀,被你钻了空子。”魔翎笑道,“那你说说,谁是无心,谁又是有心?” “当然是先生有心了,”凡音嘿嘿笑道,“可正因为先生有心,才会受到世间诸多牵制,不如无心的鸢姐姐来得自在。先生,音儿说得不错吧?” 魔翎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凡音得了自己的答案,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两人加快步子,重新追上了前面的晴鸢和柳七霜。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兴许是巧合机缘,又兴许是刻意安排,今天第一场比试就有天子阁的掌门出战,而他的对手,正好是静思苑的黑衣道人之一。 看到这些黑衣装束,魔翎不由想到之前两次遇袭的事情。第一次遇袭在镜山脚下,第二次遇袭在客栈房中,两次遇见的黑衣人手段相似,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不过前一次线索太少,从第二次遇袭的事件来作推测比较容易。 最明显的线索是那张留给自己的薄纸,上书“先生”二字便是证明。那末,问题也接踵而来,知晓魔翎身份并且将之称为“先生”的人,最容易想到的有四个:晴鸢、柳七霜、凡音、黑衣道人。 晴鸢不会武功,首先可以排除;凡音拳脚功夫很好,但并不代表她不会使用刀兵,黑衣人说话是男子声音,凡音如果练过变声技巧,也不是不能做到,但黑衣人是凡音本人的可能性依旧很小。原因很简单,结果上来说,黑衣人只是跑来给魔翎捎了一句劝诫,这件事凡音轻易可以做到,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同时,凡音似乎很忌讳被晴鸢知道自己与魅羽有过私下接触,那么她就更不可能冒着大风险来试探魅羽——在魔翎眼中,那晚的夜袭更像是一种试探。 柳七霜是用剑的,但魔翎并未与之交过手。晴鸢说“久闻先生名号”,如果这不是奉承,那柳七霜也应该听说过魅羽手段了得云云。在这个前提下,柳七霜在魔翎借剑的时候还放出“绝不轻饶”的狠话,说明柳七霜自恃手段高明,而且是不惧魔翎的。再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魔翎总觉得柳七霜对自己抱有隐约的敌意——从这三点来看,柳七霜就是黑衣人的可能性不低,问题只在于他为什么要去劝诫魅羽呢? 黑衣道人,他们是凡音花钱雇来的一群道人,只为凡音做事,连晴鸢也不认,所以晴鸢指派他们当中一个来试探自己的可能性不高。那么,黑衣人有没有可能是受了凡音的指派而来呢。目前还不好下定论,需要实际看一看他们的手段如何——当下便是一个好机会。 比试还未开始,魔翎已经全神贯注紧绷神经,眼睛一刻不离台上的黑衣道人。凡音以为先生心忧静思苑,便小声劝慰道:“先生不用担心,他虽然斗不过天子阁掌门,却也不至于输得太惨,再说了,除了他,咱们还有六个人哩。” 凡音一句“咱们”,让魔翎心里莫名一暖,似乎凡音真心是为静思苑和魅羽而着想。 晴鸢以为是魔翎看见天子阁掌门出场,总算是来了兴趣,于是开口说道:“这一场比试要劳烦先生好生讲解一番了。” “姑娘放心,我会把那掌门的一招一式都讲个透。”晴鸢听出魔翎话中带着股狠劲儿,不由得抿嘴暗笑:果不其然,这魅羽心里还是非常痛恨天子阁的。 比试一触即发,挂名静思苑出战的黑衣道人心里很不安,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他按在刀上的手在发抖。相较之下天子阁的掌门从容不迫,摆足了架子排场,听够了呼声喝彩之后,方才示意一旁的判官:比试可以开始了。 “牙尖爪利,灵力偏青色,出招狠厉凶险,这应该是青狼掌门。”天子阁掌门刚刚出手,魔翎便如此说道。 牙尖爪利、出招凶险都不难看出来,可这“灵力偏青色”是怎么知道的?晴鸢没来得及问,又听魔翎说道:“静思苑的道人提刀防守,用的是外家刀法中的‘八面玲珑’,朱雀郡有一个有名的七巧玲珑派,这套刀法是他们的看家绝学。” 凡音听到这话,心里不仅一凛,“先生好生厉害,一眼就将功法路数看了个清楚。” “天子阁掌门大多内外兼修,功法路数效仿凶禽恶兽,外家武学修到极致,连身体都带有禽兽的特征。青狼掌门的牙齿、指甲都很锋利,擅长撕咬扑挠,因为功法特别,所以很多招数叫不出来名字,总的来说,对付他只需注意獠牙和利爪即可。” 青狼和道人来回交手数十个来回,并没有分出高低。道人的八面玲珑名副其实,能攻能守,舞得是密不透风,青狼的獠牙利爪进不能伤,退而求防,也是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晴鸢看得直蹙眉:“这青狼掌门没有听说的那般厉害啊。” “一匹狼当然不厉害,厉害的是一群狼。”魔翎刚刚说完,台上的形势便迅速发生了变化,只见青狼退后几步与道人拉开距离,口中念起难懂的口诀来。 “不妙!”魔翎惊道,“如果道人不趁此机会打断青狼的念决,恐生异变。” 可惜道人只是举刀遥望,不敢贸然上前。 青狼念决的时间出人意料得长,看样子是要施展大型法术,道人心中生了动摇,“不能任由他施展强力法术”——可是,如果这只是诱敌之计,贸然上前岂不正中下怀? 就在道人犹豫的这片刻之间,青狼的咒决终于念完,只见数道灵光在青狼身上闪烁,每闪一次,便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剥离出来,落地化作一匹青色恶狼,面容狰狞虎视眈眈。一匹,两匹,灵光一共闪过六次,便有六匹灵力化成的恶狼围绕青狼周围,众狼一齐仰天长啸,引来了台下人潮惊天呼应,吓得道人一个不稳,差点瘫倒在地。 “这些狼是从哪里来的!”晴鸢惊呼道。 “他们都是由灵力所化,并非真正的狼,”魔翎神色凝重,“天子阁掌门各自掌握着一种灵力化形之术,青狼的化形比较彻底,已经完全有了狼的样貌。” “灵力化形!”这四个字将晴鸢几人震在当场,“他们为什么会灵力化形之术,它不是东无虞的独门绝技吗?” “说法不同而已。”魔翎相对比较平静,“天子阁也否认这是灵力化形,坚持说它是灵化分身,但本质上两者应该是一样的。” “原来这就是灵力化形……”晴鸢脸上洋溢着兴奋劲儿,“没想到天子阁里就藏着灵力化形的功法……” “姑娘对灵力化形很感兴趣?”魔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说到东无虞的灵力化形,有谁不为之心动的,先生问这话真奇怪。”晴鸢的视线一刻也没从台上移开,“难怪不得青龙城的学生挤破头皮都想进天子阁。” “……”魔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以为天子阁设立八大门派有多久的历史了?” “几年,几十年?”晴鸢敷衍道。 “自天子阁设立以来,八大门派就存在了,还有一种说法,天子阁最初就是由八个门派联手组成的。” “那又怎么了?” “现在的八大掌门,内外功法造诣均属史上巅峰,却依旧没有将禽兽的化形练到极致,更不提操控多种化形。” “那说明他们悟性太低,资质不够呗,哪能跟东无虞相比。”晴鸢当即说道。 晴鸢将大部分心思都投入到了比试当中,魔翎也没兴致继续说下去,索性结束这个话题,将视线也转移到了台上。 青狼放出化形之后,攻势如洪水泛滥,道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八面玲珑刀法变得支离破碎,像是在胡乱挥舞。所幸道人知道大势已去,也就不做无用抵抗,径直跳下台去,算是主动认输。 凡音失望地轻叹一口气,晴鸢反倒非常高兴,“灵力化形果然名不虚传。” 魔翎在心里嘀咕道:化形倒不见得有多厉害,只是七个打一个,谁也招架不住。不过话又说回来,按说青狼的武功远在道人之上,他有必要打出灵力化形这张底牌吗,就算要打,会不会有些着急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魔翎心中的这个毫不起眼疑问,很快膨胀起来,让人不得不去在意——因为后面的六场比试,竟然全部都是静思苑的道人对阵天子阁掌门。 退一万步说,这是巧合——谁信呢,至少魔翎是不相信的。 而在这六场比试当中,天子阁的掌门在登台后不久便纷纷使出灵力化形之术,在几乎不给对手任何还手机会的情况下,极富侵略性地拿到了比试的胜利。 台下人潮不明就里,只管欢呼喝彩,谁会去管这七个倒霉虫是哪个学堂的呢。 “可疑,太可疑了。”魔翎咬着嘴唇,“这个对阵安排绝对不是抽签抽出来的。” “有什么关系。”晴鸢不以为然,“反正也没指望着他们能一路赢到最后,能输给天子阁的掌门,是他们的福气。” “关系大了。”魔翎接过话来,“大会进行到这个阶段,弟子每前进一步,分到自家学堂的功法书就上升一个档次。静思苑的七名道人全部止步于此,那静思苑最后只能分得七本中等功法,如果他们赢下了比试,这七本书籍就会变成上等功法。” “还有这种说法?”凡音插嘴问道。 “比武大会本来就是为此而设的。”魔翎咬牙切齿道,“要不然天子阁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长年霸占郡内的上等功法。” 凡音几人面面相觑,只听晴鸢打趣了一句:“先生看不惯天子阁的行径,所以就放火把藏经阁给烧了?” “姑娘,这种话不能乱说。”魔翎严词说道。 “哎,哎,看我这嘴。”晴鸢看似在掌嘴,实际是在掩嘴偷笑。 “那我们是不是被天子阁算计了?”凡音一脸忧色。 “这还用说,肯定是了呗。”晴鸢代替魔翎答道。 “可惜,可恨。”凡音紧捏着拳头,喃喃低语道。 就在众人觉得此次比武大会之行,静思苑就要抱恨而归的时候,天子阁的一位掌门登台说道:“随着刚刚第七场比试的结束,今天的比武大会就此落幕——”说到这里,台下立即响起一阵不满和嘘声,掌门话锋一转,“但刚刚与各位掌门对阵的道友想必心中满是失意和遗憾,而且诸位看官也未必尽兴——”掌门适时一顿,台下一听话中有话,呼应声此起彼伏,掌门微微一笑,接续说道,“所以众掌门一起商量,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那就是——”掌门故意将声音拖长,“再给刚刚的七位道友一次比试的机会!” 咦——台下惊惑声连绵不断,这个决定确实前所未闻,意思是要重新再打一次吗,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掌门压住了众人的议论声,“这一次是邀七位道友一齐上阵,同时与七位掌门同台较量,只要能击败其中任何一位掌门,就算七位道友一齐获胜!” 哦——台下一阵恍然,好像有些意思! “当然,是否愿意重新登台,还要看七位道友的意思——”掌门自然而然地将重心引到了七名黑衣道人的身上,台下众人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黑衣道人,这七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拿不了主意。答应吧,肯定赢不了天子阁的掌门,不答应吧,这台下众人应该不会放过自己。 于是,这七人将目光投向了凡音,仿佛是在说:头儿,您拿个主意吧。 “先生,怎么办!”凡音扯了扯魔翎的衣袖,绯红着脸低声问道。 对于凡音最先求援魅羽而不是自己这件事,晴鸢心中颇有不快,但众目睽睽之下,毕竟不好说什么——这样也好,就看魅羽要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就算再多打几次,他们还是没有胜算。”魔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天子阁这是摆明了来羞辱静思苑,不要上当。” 凡音心领神会,准备下达指示让七位道人放弃再战。晴鸢一听不愿意了,刚刚七场比试结束得太快,自己还没看过瘾呐,管他有什么居心,再打一场才是正经。于是晴鸢叫住了凡音,示意她接受掌门的邀请。 这一下凡音犯难了,既然晴鸢大人点头说上,那不上也得上,可是魅羽先生说的也有道理……这短暂的迟疑被晴鸢看见,立即惹来一句责难:“音儿,你还在等什么。” “鸢姐姐……”凡音不敢违逆晴鸢的意思,却又不知哪来的胆子说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让他们再去打一场。”晴鸢斩钉截铁道,“先生不也对现在的结果不满意吗,这正好是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魔翎听出来晴鸢话里带刺,估摸着她是对凡音的暧昧态度很不开心,自己也没必要横在两人中间,让凡音为难,于是开口说道:“既然晴鸢姑娘这么坚持,那就辛苦他们再战一场吧。” 早就站在台上观察的天子阁掌门,这时注意到真正决定道人能否重新登台的并不是道人自己,而是站在远处的魔翎几人。掌门回头与其他几位掌门经过眼神交汇,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这次静思苑来势汹汹,背后果然有人。”掌门略作沉吟,又对道人们说道,“真是事出凑巧,在下刚刚接到了赤猴掌门的隔空传音,说他也想登台献技,正好凑齐八大掌门同聚一台!” 台下听到八大掌门要一起登台,禁不住欢呼起来。 “可如此一来,就是八人对七人,对各位道友不公平。”掌门脸上先露出为难的神色,然后又忽地豁然开朗,拍手说道,“不如这样好了,七位道友就从台下的英雄豪杰中挑出一位来,凑齐八个人上台如何?” 这话听上去像是临时决定的,实则蓄谋已久,其中的意思分明是:快将你们背后的主子抬出来,让我们会一会他,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先生,让我去吧!”“先生,请你去吧!”凡音和晴鸢同时说道,两人相视一眼,凡音赶紧低下了头。 魔翎抬起头,正好与台上掌门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魔翎看见掌门的嘴唇微动,似乎在说:找到你了,你想跑也跑不掉。 天子阁设得一手好局啊,魔翎笑着回敬道,盛情难却,就让我来会一会你们。 “先生?”凡音看见魔翎朝着黑衣道人走了过去,惊惑不已,“您真的要去?” 对方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若是魔翎,兴许还能忍,但魅羽是绝对忍不了的。魔翎回过头来,凛然一笑:“魅羽,从来没有怕过谁。” “就是这股气势,先生!”晴鸢禁不住拍手叫好。 只见魔翎信步穿过人群,来到七位道人的跟前,拱手道:“各位若不嫌弃,我愿陪各位上台走一遭。” 道人们识得魔翎,纷纷拱手道:“劳驾姑娘了。” 魔翎看道人们并无取胜的.,只想上去应付应付,便将他们叫到了自己跟前,仔细说道:“一会上去之后,你们用心去打,不要受了化形的迷惑,施展自家所长即可。” “这……”其中一人说道,“只怕力有不逮,负了姑娘期待。” “我只要你们拼尽全力,能不能取胜还是其次——”魔翎看见道人们脸上满是疑惑与担忧,才明白自己没找到重点,于是改口道,“这是你们主子的意思,‘想多拿酬劳,就拼死去打’。” “原来如此,”道人个个恍然,“姑娘放心,我等定将竭尽全力。” “很好,一会我就站在你们身后援助,你们注意别让他们干扰到我施法。” 七个打八个,还要保魔翎不受侵扰,道人们面面相觑,深感担子沉重,但却没有一个人撂挑子不干,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的确不假。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魔翎跟在道人后面上台,对面的八位掌门也陆续到齐。正中央的掌门说过场面话后,比试就算正式开始了。 究竟要怎么应付天子阁八大掌门,魔翎心里是没有底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与此相反,要怎么应付静思苑八道人,众掌门早就一清二楚:这七个黑衣道人,根本不是自己对手,这场比试的关键,在于拿下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大斗笠白衣道人。 判官刚刚下令开始,八位掌门便抢先动手,径直绕过七位道人,直接冲着魔翎而去。 好家伙,天子阁的用心昭然若揭:这场比试不为别的,就为把魔翎给揪出来! 七位道人反应不及,被掌门钻了空子,心中追悔不已,此时再想回头为时已晚,因为八大掌门已将魔翎围在中央,拳掌腿足齐下,势将魔翎一招擒住。 魔翎低喝一声,口中先念一个“缓”字,唤出一股无形的灵压挡在身体周围,八位掌门的手脚被困其中,一时不能动弹,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又听魔翎一个“破”字,困住手脚的灵压“嗵!”的一声炸裂开来,不仅将八位掌门生生震退数步,还在他们手脚上的留下了酸麻的阵痛,不管如何运功都挥散不去。 八大掌门失手了! 台下的人潮怔在原地好一会,忽然爆发出滔天的惊动。 八大掌门袭击不成,反被白衣道人击退,仅此一招,高下立判,难怪众人惊惑得忘了喧嚣。 不知这个大斗笠是何方神圣! 不止是台下众人,台上的七位道人,八位掌门,乃至于远处的晴鸢、柳七霜,心中都震惊不已,究竟何种程度的高人,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接下八名顶尖高手的偷袭并施以还击? 被击退的掌门个个脸如死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擒住魔翎,反而丢光了面子。更让掌门们沮丧的是,在刚刚的交手当中,竟无一人看破魔翎所用招数。也就是说,魔翎的施法快到没人能够看清楚。 除了这些人之外,在场有五个人却是另一番心境。其中一人是凡音,“先生果然深藏不露,魔翎能跟此等高手成为至交,也是他的福缘。” 还有两人是兰氏兄妹。兰芷道:“我就说我们低估了那位大人的手段,衡哥哥不信我。”兰衡心服口服:“没想到她不止内家心法厉害,外家武学也高深莫测,刚刚那招肯定是外家硬功夫。” 还有一人,埋没在人群深处,穿着打扮却与魔翎有几分相似,“台上那人该不会是……魅羽先生?先生她回青龙城来了!” 最后一人,藏匿于魔翎的怀中,此时探出头来,心疼道:“那个灵化护身是你花好多工夫才做出来的,就这样白白用掉,真是浪费。” “护身用掉了,回头再做一个就是,天子阁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那我们就要还以颜色。”魔翎如此答道。 一次偷袭不成功,就很难有第二次,天子阁掌门如今只能拿出真本事,老老实实与道人正面交手。七位道人也聚回魔翎身边,重新摆出阵势迎敌——跟刚才不同的是,道人们现在信心大增,似乎看到了一丝获胜的希望。 “劳烦众位道友在前面各自拖住一位掌门,剩下那位掌门交由我应付。诸位切莫让对方使出灵化分身,如果实在阻拦不下,我自会出手相助。”魔翎对七道人吩咐道。 七位道人之前吃过亏,对此话深以为然,纷纷拔出兵器,各自找到了跟自己先前交手的掌门。 “不自量力!”众掌门脸上满是不屑,心里却有些不安,不知道魔翎躲在后面按兵不动是什么意思。 七位道人很快与七位掌门厮战到一起,只剩新来的赤猴掌门与魔翎遥遥相望。 “这个赤猴掌门,还未曾领教过他的手段,只听说他是八大掌门里功力最深的。”魔翎低声说道。 “将他打败,这场比试就算赢了。”伏琴看出了魔翎的意图,让七位道人暂时拖住七位掌门,自己则想办法击败剩下的那位掌门,“你有把握吗?” “难,不知道他们能支撑多久。”“不用担心,有我在哩。”“好。如果我应付不过来,念决的担子就交给你了。”“包在我身上!” 赤猴掌门远观魔翎唇动,不像念决施法,估摸是在瞎嘀咕什么。转眼再看其他掌门,已然渐渐占了上风——赤猴掌门于是决定先跟魔翎耗下去,耗到其他七人陆续取胜,到时候再集合八人之力,一举拿下魔翎。 岂料魔翎先发制人,让赤猴的算盘落了空。只见魔翎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看也不看就抛入空中,口中念念有词,十指对空连弹,很快就使出一招“山雨欲来风满楼”,随即纵身一跃,乘着风朝赤猴飞去。 “好快!”也不知赤猴是说魔翎施法太快还是移动太快,不等赤猴摆出架势,魔翎已经贴到跟前,挥“剑”砍了下去。赤猴侧身躲避,不料一道青光闪过,擦出“嗞”的一声细响,一道血涌接着就从臂膀处喷薄而出。赤猴惊喝不妙,匆忙用另一只手去挡魔翎的回身一剑,却听“嘶啦”一声裂响,又是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了手臂之上。 “好硬的双臂!”魔翎暗暗吃惊,自己的灵化长剑可以斩金石铜玉,甚至切断割尸刀,却只能趁赤猴不备之时在他手臂上砍出寸深伤痕。 赤猴看不出魔翎用的是什么兵器,只知道这个兵器很厉害,它不仅轻易切开了身体表面的那层灵化护壁,还入肉三分,险些伤到筋骨。 赤猴来不及多想,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魔翎早有准备,在赤猴转身的那一刹那,扯过空中狂岚罩在了赤猴的身上。赤猴身形一顿,不知中了什么道,一瞬间竟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魔翎赶上去一通乱砍——既然你皮糙肉厚,那我就可以肆无忌惮。 天空中浓云翻滚,雷声隐动,暴雨还一滴未落,地上已是血雨漫天。台下众人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只觉心惊肉跳嗓子干哑。暗地里被推为八大掌门之首的赤猴,怎么会像一条落水狗般被人吊在空中痛打? “赤猴大哥,我来救你!”其他掌门看不下去,纷纷挣脱道人的纠缠往赤猴这边赶来,魔翎横眼一扫,怒喝一声“妄想!”随即扬手朝天一指,便听天空一声炸响,七道紫色巨雷从云间轰然而落,直奔七位掌门的脑袋劈去。七位掌门大惊失色,方寸大乱,有的侥幸躲过,衣裳头发却不得两全,有的发功硬接,只落得个吐血败退的下场。七位道人趁机赶上,再次将掌门拖回厮缠之中。 又看赤猴掌门,庞大的身子此时已经缩成一团,只顾簌簌发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而魔翎没有一丝停手的意思,发疯一般挥舞着长剑,舔舐赤猴身上仅存的残血。 “魔翎,差不多了!”躲在怀中的伏琴心有不忍,“他已经输了!” 可是魔翎好似全没听见,眼睁睁地看着飞溅的血滴洒满全身,染红了视野。 “魔翎!”伏琴急得快要从玉佩中飞出来,“再砍下去他就没命了!” “住口!”魔翎厉声喝道,吓得伏琴心头一震。 魔翎……这还是那个我认识的魔翎吗……伏琴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远处的凡音紧紧攥着手心,口中不停念道:“停手吧,先生,停手吧……” 一旁的晴鸢和柳七霜相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原本喧声震天的人潮,此时竟然陷入一片渗人的死寂中,任凭谁也没有想到,威风凛凛的天子阁掌门会落得如此遭遇。 疯了,这个白衣道人已经疯了,再打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全身上下早已血肉模糊的赤猴掌门,忽然冲天一声怒吼,将笼在身上的狂岚硬生生地用双手撕开。也就在这一刻,魔翎举剑上前,一剑刺进了赤猴掌门的胸间。 “魔翎!”“先生!”伏琴和凡音同时喊道。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可是赤猴掌门的惨叫声并未响起,魔翎当即拔出灵化长剑,带出一道喷涌的血泉。正当魔翎将要刺下第二剑的时候,赤猴伸手一把擒住了魔翎的手腕,魔翎面不改色,另一只手也摸出一把长剑,从容不迫地刺入了赤猴的胸膛。 赤猴被这番举动惹得勃然大怒,全然不顾遍体鳞伤的身体,只顾攥起拳头朝着魔翎狠狠地砸去。魔翎一只手被擒,逃脱不得,只见他将长剑奋然拔出,丝毫不顾来势汹汹的拳头,再一次朝着赤猴的胸膛刺了下去! 长剑拔出的那一刻,赤猴的身子一个前倾,差点没有站稳,眼看第三剑就要刺下来,赤猴的牙齿狠狠一咬,使出全身力气将魔翎丢了出去,魔翎在空中翻了个滚,稳住身形,大喝一声“万箭穿心!”话音刚落,倾盆大雨骤然降临,水滴在空中连成长线,化作万支利箭朝着赤猴疾射而去。赤猴眼中充满绝望,一声哀号之下,将身子蜷作一团,尽数接下了密不透风的箭雨。一瞬间的工夫,血肉模糊的赤猴变成了一只刺猬。但沉寂只是暂时的——只见赤猴愤然张开双臂,冲天又是一声怒吼,将浑身的利箭悉数弹出——利箭离开赤猴的身子后,重新化作水滴坠落在地——就在这个时候,魔翎的身影忽闪不见,待他再次出现之时,手中的长剑已经穿透了赤猴的胸膛。 这一次,魔翎没有将剑拔出来,赤猴口吐鲜血,身子摇摇晃晃没有倒下去。 “我……我……”赤猴的嘴唇不停地颤抖,伸手想要抓住魔翎,却怎么也够不着。魔翎后退数步,不想继续打下去了。 “我要杀了你!”谁也没有想到,这声怒吼是从赤猴那具已如风中残烛的躯体中发出来的,也正是这具残破的躯体,忽然之间亮起了刺目的红光,喷涌的血泉映照在这不祥的红光下,竟然渐流渐止,最终凝做斑斑血迹。 “我要杀了你们!”赤猴的吼声震天,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颤。赤猴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台面,却听天子阁一位掌门高声喝道:“大家齐心协力,为赤猴大哥报仇!” 其他六位掌门微微一愣,随即应道:“为赤猴大哥报仇!” 原本沉寂的人潮,此时再度涌动起来,“报仇,报仇!”“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魔,魔翎……”看着这陡转变化的形势,伏琴茫然不知所措,“这究竟是……” “我们输了。”魔翎看着红光大作的赤猴,还有七位气喘吁吁的黑衣道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们输了。” 跟七位道人厮缠在一起的掌门,此时悉数退到了赤猴的身后,七人面色各异,有的神色紧张,时不时地看向红光四射的赤猴,有的因为吃了魔翎一道雷劈,脸色略显苍白,嘴角还留着残血。再看七位道人,无不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手中的刀兵无精打采地倒垂着,刚刚的气势已然消耗殆尽。 看这阵势,只等赤猴一声咆哮,八位掌门便会一齐冲将上来,轻而易举击溃七位道人,然后顺势擒住魔翎。 “魔翎……”伏琴现在的心境非常复杂,“我没想到……” “这猴子如此皮糙肉厚,我也没有想到。”魔翎打断了伏琴的话,“灵化长剑虽然刀刀入肉,却伤不了他的筋骨,只有刺中胸口的那三剑真正让他害怕了。可惜,要能再多刺一剑的话……” “那现在该怎么办?”伏琴着急问道。 “我先问问他们的意思。”说罢,魔翎将道人唤到身前,询问他们还有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心思。出人意料的是,道人们纷纷点头,说有姑娘压阵,这场比试还有胜算。 “可是你们已经……”魔翎看这些道人连举刀都很吃力,不忍心再让他们继续卖命。 “不打紧,”使七巧玲珑刀法的道人拱手道,“只要姑娘一声令下,我们定然全力以赴。” “没错。”其他道人随声附和,“都打到这个份上来了,不打出个结果来,太可惜了。”“我们都听姑娘的吩咐。” “……蒙受各位道友如此信任,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魔翎咬着嘴唇,再拜言谢,随即压低声音对七人一阵耳语,七人听完之后,皆称妙策。 吩咐完毕,魔翎又回头对晴鸢隔空说了一句什么,晴鸢微微一怔,缓缓点了头。 赤猴浑身红光绽放,甚为骇人,但若仔细观其双目,则会发现眼中无神,视线飘忽,浑似元神出窍,只留下一具空壳。待魔翎等人商议完毕,赤猴已经按捺不住,恶狠狠地抛出一句“领死吧!”便纵身朝魔翎飞了过去。 “休想得逞!”众道人齐声拔出刀兵,拦在赤猴面前,赤猴惊怒之下使出一招惊涛拍岸,将众人齐齐弹开,接着便听身后其他掌门高声道:“紧随赤猴大哥,我们上!” “伏琴,左数一二三,咒决就交托给你了!”魔翎说完,十指同时翻动,口中念决声绵绵不停,“静如止水,动若脱兔,利比金玉,坚似磐石,轻重缓急,随心所至!”法术同时念了四遍,再由手指逐一弹至右边四名道人身上,道人们立觉劳顿全消,身轻如燕,矫健异常,毫不费劲将后面赶来的各位掌门悉数拦下。 “以此为界,尔等休想前进一步!”七位道人排作一条弧线,硬是挡住了八位掌门的猛烈攻势。 “这是怎么回事!”七位掌门惊惧万分,“为何比刚才还能打!” “定是那白衣斗笠在背后作法,替他们解了乏困,我们先拿下白衣斗笠才是正经!”“蓝羚掌门莫说笑话,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念出七段咒决。”“黑鹰掌门眼力好,快看看那白衣斗笠是不是躲在后面念决?”“确实在不停念决,不过要同时念出七段咒决……这可是连三老也做不到的事情啊。” “我早知这白衣斗笠大有问题,赤猴就吃了暗亏。”“紫蛇掌门真是事后诸葛,你早知她厉害,何不早早告诉赤猴?”“青狼,你说话注意分寸,你不也一样站在旁边看赤猴被打。”“天地良心,我当时被那厮的乱舞刀法缠得脱不开身,救赤猴的时候我可是冲在最前面的。”“结果还不是被大斗笠的雷电吓得屁滚尿流。”“紫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够了,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自乱阵脚!你们别管白衣斗笠是不是在念决助这七人,就算不是,那也定然是在施展大型法术,擒贼擒王,我们先抓了大斗笠再说!”“白虎掌门话说得轻巧,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破开这七人的防御。” 就在这时,只听“嗵”的一声闷响,一位掌门不慎被道人一掌击飞出去。 “灰熊掌门!”白虎掌门飞身来到灰熊身前,将灰熊从地上扶起,“有无大碍?” “无妨,咳咳……”灰熊嘴角流出一道暗血,“只是中了一掌而已,没有大碍。” “让我看看,”白虎拨开灰熊挡在胸口的手,却看见一寸厚薄的软甲破了一个大洞,从中赫然跃出的是一道深黑的掌印眼,“好残忍的掌法……灰熊,你刚刚吃了那斗笠的闪雷,现在又中了毒掌,还是先行调理身子,后面的事交给我们。“ “不好。等我先帮你们破了这七人的防御。” “这怎么行——”白虎正要阻拦,却听身后其他掌门喊道,“白虎灰熊,你们不要磨蹭,我们要顶不住了!” 听到这话,灰熊一把将白虎撇开,埋头便冲了过去。 “哎!”白虎叹了一声,只能跟上。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刚刚双方还斗得个势均力敌,这才没过多久,掌门一方已经出现了颓势。就在白虎与灰熊不在的这一小会,又有几位掌门先后吃了暗亏。 “真是怪了!怎么这些人打起来不知疲倦,反而越打越精神了!”“如此消耗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要赶紧使出灵化分身。”“说得轻巧,现在六个打七个,不对,是六个打八个,哪抽得开身施法。” 待灰熊和白虎赶将回来,这六人方才松了口气。 “熊弟弟啊,你可悠着点,别拖了大家的后腿。”“你就不能不嘴贱,灰熊刚刚吃了闪雷,又中了毒掌,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听白虎这意思,熊弟弟吃亏全怪我咯?”“我何曾说过这话!”“别嚷嚷了,两人回来了就好。刚刚青狼说得对,看这情况,消耗下去必败无疑,必须趁早使出灵化分身挽回局面。”“蓝羚兄可有好办法?”“我们八人同开灵化分身肯定是不行了,为今之计,应该让七人先在前面顶住,剩下那人抽出身来开灵化分身。我们当中灵化分身施展最快的是谁?”“赤猴大哥。”“……赤猴现在神智不清,指望不上。第二快呢?”“青狼、棕豹、紫蛇几人应该不相上下。”“那好,青狼,我们先替你抵挡一阵,你快快使出灵化分身。” “……这不太好吧,我抽身出去之后,可就要辛苦各位兄弟了。”“别废话了,让你去你就去!”“好,好,谨遵蓝羚大哥的吩咐。” 青狼不太情愿地退了出去,开始掐指念决。与青狼对阵的道人见势不妙,欲图上前阻止,却被其他掌门拦下,道人当即大喝道:“大家加紧驱敌,莫给他们施法的机会!” 远处的伏琴见状,暗道不妙,又见魔翎无动于衷,有点心急,勉强分出一丝神念问道:“魔……翎,他若……用出……灵化……形势不……妙。” “你专心施法。”魔翎用神念答道,“我试试看能不能阻止他。” “同时……五段决……能……行吗?” “可能会很慢,但也只能试一试了。” 再看此时的青狼掌门。只见他一面翻弄手指,一面将视线扫来扫去。“众位大哥嘴上说打不起消耗战,实际却只微露疲态,”青狼心里不悦,“就算我不出手,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败下阵来。但我若将灵力化形施展出来,形势立马不同,七位道人顷刻间溃散,其他掌门再使出灵化分身,那白衣斗笠再厉害也抵挡不住。既然横竖都是取胜,不如让各位大哥多动动筋骨,好好陪对面玩一会。” 此番主意打定,青狼的念决速度立刻慢了下来,表面上嘴唇手指一刻不停,实则运功做法慢条斯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他的头顶上空,刚才魔翎施法留下的散碎乌云,正在缓缓重新聚拢,整个过程进行得悄无声息。 青狼的动作出奇的慢,很快就被其他掌门察觉,“青狼,怎么还没好,不要磨磨蹭蹭!” “本来都好了,又被你打断!”青狼怨道,“我施法受不得打扰,你不要催!” “那你倒是快一点啊!”“断都断了,又要重新念决。”“你……” 青狼心中暗笑,“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撑不住了,你们倒真的败退一个我看看?” 少了一个青狼,掌门一方的颓势越来越明显,灰熊有伤在身,未经调理匆忙上阵,此时出招愈显疲软,亏得有白虎在旁边帮忙,方能站住阵脚。 “我怕青狼这家伙使诈,故意拖沓不肯出力!”“蓝羚你就不该叫他出去。”“刚才形势危急,我没有考虑太多。”“现在形势才是真危急,灰熊已经撑不住了。” 六位掌门心中焦急万分,又拿青狼无可奈何,此时即便再空出一人去施法,恐怕坚持不到他使出灵化分身,其余五人就溃散四逃了。此时六位掌门的心情颇为微妙:既对青狼的作为恨得牙痒痒,又对之抱有极高的期待,两种情绪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不知何时便会朝向一边倾倒。 青狼眼见六位掌门背心湿透,揣摩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惹猜疑,于是将最后一段口诀念完,大喝一声:“灵化分身!” 六位掌门听见,顿时身心振奋,形势要逆转了! 然而就在青狼喝声刚刚落下之际,毫无征兆的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轰然坠地,正好劈在青狼的背脊中央。只听“啪唧”一声嗞裂脆响,青狼身上的刚刚闪现的灵光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浸入筋骨的酥麻刺痛感,迅速从背脊处传遍全身。“噗嗤”,青狼口鼻喷血,身子化作一团烂泥瘫倒在地,再不能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震撼不已,六位掌门的心思如浪尖水滴,刚被抛向高空,又瞬间坠入深海。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念头涌入脑中:青狼中道了,这是怎么回事;以七敌八,拖下去必败无疑;对面纠缠不休,局势不拖也得拖;比试输了事小,天子阁颜面扫地事大,今后如何面对门下徒子徒孙;八大掌门败阵,静思苑这七人再无人敌,天子阁的上等功法恐遭流失,无法跟三老交代…… 纷乱的情绪化作纠结的神色挂在脸上,以至于没人注意到判官在暗中请示:青狼已败,比试还要继续下去吗? “赢了……吗。”魔翎怔怔地看着摊在地上的青狼,好半天没回过神。 “赢……了。”伏琴满心欢喜,“我们……赢了!” 看见青狼久久没有站起身,魔翎才算是放下心来,依照这场比试的规则,只要八大掌门中任一人被打败,就算静思苑的胜利,可是——判官为何迟迟不叫停? “蓝羚兄,现在该如何是好!”“管不了这么多,我们跟他们拼了!”“万万不可,灰熊已经……”“白虎,你难道要拖大家的后腿!”“我……”“蓝羚兄,你说个法子,咱哥几个跟着你去。” “哎,哪还有什么法子了——”说到这里,蓝羚忽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对着赤猴大声喝道,“赤猴大哥,你的仇敌就在眼前,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听到这话,赤猴如梦初醒,浑身顿时精光大作,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竟然三五招就将身边的两名道人甩了出去,随即趁着空隙朝着魔翎跑去。 “蓝羚兄,你这是要害得赤猴修为尽失吗!”“事到如今,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这场比试我们输不起!你们几个,随我上!” 众掌门面面相觑,却不敢怠慢,强行从纠缠中挣脱出来,一齐跟随蓝羚朝魔翎飞去。 “不要管我,依计行事!”魔翎怒目圆睁,大声喝道。 众道人齐声呼应,从后面追上,在人群中一把擒住了负伤在身的灰熊,一番拳脚相加,灰熊闷声倒地,动弹不得。 “灰熊!”白虎扭头,才知大事不妙,中了对面奸计。与魔翎相比,灰熊的死活更加重要,于是白虎掉头朝着七位道人跑了过去。 其他四人很快来到魔翎跟前,带着不撕碎魔翎誓不罢休的声势,各自施展神通,劈头盖脸朝着魔翎招呼过去。魔翎无路可逃,悬心咬牙准备硬接下来。伏琴不忍心看,早早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前一中一后总共五个黑影从台下一跃而起,转瞬间窜到魔翎的身前,将四大掌门的拳脚悉数接了下来。 魔翎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背对自己而立的五个人,柳七霜、凡音站在最前,各自接住了蓝羚和紫蛇的拳腿,兰氏兄妹居中,拦下了棕豹的利爪,最后是一名白衣斗笠女子,用素缎将赤猴裹了个结结实实。 伏琴长舒了一口气,魔翎心中则蹦出这么几个字,“真是惨。”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魔翎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酒楼了。拨开一圈人潮,又有一圈涌上来,好不容易在凡音的帮助下从天子阁脱困,白衣斗笠女子又追了过来——没错,魔翎最想躲开的并不是炸成一锅的人潮,而是这位跟自己打扮极为相似的白衣女子。 “魅羽姐姐,等等我!”白衣女子跟在后面喊道。 “伏琴,快想办法帮帮我!”魔翎急得向伏琴求援,可是伏琴仿佛睡着了,躺在玉佩中就是不吭声。 白衣女子见魔翎越逃越远,终于下了狠心,丢出一道长练捆住了魔翎的右腿,随即使劲一扯。魔翎身心俱疲,架不住这股狠劲,身子一歪差点要倒。白衣女子从后面赶上,拦腰扶住了魔翎,“羽姐姐,可算是逮到你了。” 女子的长发拂过魔翎的脸庞,带来阵阵清香,或许是半倚在怀的缘故,魔翎一时间有些迷醉其中。 安静的夏风,和煦的阳光,清秀的面容,诱人的香味,一切都是那般美妙。只可惜,魔翎在一头睡入温柔乡之前,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南姑娘,你的迷药用过量了。” 南若璃脸色微红,吞吞吐吐推脱道:“谁,谁用迷药了……” “南姑娘的双眼便是最好的迷药,”魔翎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裳,“醉人的眼神配上娇美的容貌,恐怕没有哪家公子少爷不为之倾倒。” “羽姐姐又在打趣我。”南若璃脸上的红色深了一层,声音越说越小,“要说美貌,哪里比得过羽姐姐……” “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打趣姑娘的意思。”魔翎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逃到东城来了,“南姑娘,辛苦你追这一路了。” “羽姐姐才是,这一路来辛苦了。”南若璃抬起头,温柔地看向魔翎。 “半年不见,别来无恙。”魔翎微微一怔,回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嗯。”南若璃轻声应道。 当夜,魔翎的房间里热闹非凡。晴鸢、柳七霜、凡音、兰氏兄妹、南若璃、七位黑衣道人,算上自己一共十四个人,团团围坐在桌前一起吃饭。席间杯盏交错,谈笑风生,不分亲疏,无论远近,其乐融融。 众人轮番举杯向魔翎道贺,魔翎则一一还酒谢礼,当说到南若璃与魅羽打扮极为相似的时候,晴鸢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与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先生的学生。”“她是我的妹妹。” 南若璃和魔翎同时开口说道,众人困惑不解,魔翎赶紧补充了一句,“在家中是妹妹,在外面是我的学生。”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点头,晴鸢眉梢微挑,“没想到先生还有一个妹妹,难怪两人打扮如此相似。” 南若璃笑得有些尴尬,魔翎便找了个话儿敷衍过去,“今天能够化险为夷,多亏各位出手相救,我再敬各位一杯,以表谢意。” 众人连忙举杯相迎,晴鸢张了张嘴唇,原本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待到酒宴结束,魔翎将这些人陆续送出房间,兰氏兄妹临走前偷偷拉住魔翎,低声问道:“青龙城里这么多学堂,光听他们一个劲地管大人叫先生,不知道大人究竟是哪个学堂的先生?” 魔翎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实情,兰芷见状,说道:“大人若有难言之隐,就当我们没问过罢。” 也许是借着酒意,也许是过意不去,魔翎凑到两人跟前低语道:“就是那个曾经被赶出青龙城的先生。” 兰衡没听明白,还想继续追问,却听兰芷说道:“衡哥哥,我知道了,咱们走吧。” 将客人送走之后,魔翎回过头,发现南若璃还坐在屋里。 “南姑娘还在吗……”在魔翎的印象中,南若璃应该已经出门了才对,“天色不早了,南姑娘也回房休息吧。” 南若璃将桌上的油灯捧在手中,细细把玩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魔翎不明就里,来到桌前低声唤道:“南姑娘?” “长夜漫漫,明月初升,先生这就要赶我走了吗?”南若璃笑着转过脸,将油灯轻轻吹灭,房间里忽然一暗,只见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地上分外显眼。 “先生,半年不见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南若璃牵起魔翎的手,将魔翎一步一步带到了床前坐下,“今晚就要一次说个够。” 南若璃的话语轻柔温润,丝丝入耳,轻轻撩拨着魔翎的心弦。魔翎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身子也不听自己的使唤,只剩下意识还在四处游动,无处着落。 “先生……”魔翎耳边的头发被南若璃卷在手指上肆意戏弄着,“这半年来越发的漂亮了。” 南若璃的嘴唇凑得很近,温润的热风拂过魔翎的耳根,又顺着脖颈一路滑下,钻进衣缝中不见了踪影。魔翎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只觉所有的神念和思绪都飞散在空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先生的脸色不太好看,呼吸很难受吗。”南若璃看见魔翎神色紧绷,关切地问道,“把衣裳松一松吧。” 说罢,南若璃轻轻解开了魔翎颈前的衣裳,露出光洁的肌肤,恰与月光悄然融为一体。 “这样是不是好一些了?”南若璃的手指在魔翎的锁骨间滑来滑去,见魔翎僵硬地点了点头,南若璃轻声一笑,“听我的准没错。” “南……姑娘,为何要……困住我。”魔翎拼命挤出来了几个字。 “因为先生总是躲着我啊,”南若璃嘟着嘴巴,娇声说道,“这是对先生的惩罚。而且不这样做,先生就不肯好好听我讲话。” “你想……说什么。” “哎,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南若璃轻叹一声,将脑袋靠在魔翎的胸前,手指还不忘玩弄魔翎的头发,“要不然,就从最近的事情说起?” 魔翎没有回答。 “先生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呗。”南若璃嘻嘻一笑,“那我想想啊……对了,首先是那个叫晴鸢的女子,我发现她啊,在酒席上不停地偷看先生,先生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跟她……交情不深。”魔翎的声音断断续续。 “这样啊……”南若璃面带喜色,似乎很高兴,“我猜也是,因为先生基本不往她那边看,她也就是自作多情。” 魔翎没有说话。 “那个叫凡音的女子呢,她好像总是护着先生,是不是对先生有些意思?” “她对我,没有意思。” “那她是对谁有意思?”南若璃追问道。 “魔……”魔翎张了张嘴唇,强忍住没说出来。 “先生?”南若璃偏着脑袋,疑惑地看着魔翎,“隐瞒可不是一件好事哦。” 南若璃的手指不停地在魔翎的锁骨和下巴间滑动,魔翎终于忍不住,从唇间漏出来两个字:“魔翎。” 南若璃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名字。只见南若璃收回手指,侧身低头,许久没有说话。魔翎看不见南若璃的神色,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半晌之后,南若璃转回了身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近乎是逐字问道:“她为什么会对魔翎感兴趣呢?” 魔翎心尖一颤,感觉南若璃的话中带着一股前所未有、丝毫不加掩饰的寒意,“你……好可怕。” “先生,我在问你话哩,你的回答呢?”“我……不知道。” “真的吗?”南若璃忽然凑到魔翎的眼前,鼻中呼出的热气仿佛要将魔翎融化掉。 “真的……” 南若璃盯着魔翎的眼睛看了很久,直到看不见一丝隐瞒的痕迹,才收回了身子。 “突然觉得好累。”南若璃兴趣索然,“想睡了。” 魔翎听到这话,如蒙大赦:“正好,我也……” “先生也想睡了?”南若璃眉梢微翘,看见魔翎点头,嘴角不由微微一笑,伸手将魔翎轻轻一推——魔翎的身子一斜,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床上。 “嘻嘻……”南若璃俯下身子,舌尖在唇边轻轻滑过,“先生这么累了,就让我来替先生更衣罢。” “不……不必了。”魔翎话未说完,嘴唇就被南若璃的手指按住,“不——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生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南若璃说完,手指顺着魔翎的脸颊滑至肩膀,勾住魔翎的衣裳,将之轻轻褪到胸前,露出了光洁的双肩和平坦的上胸。南若璃就像是在注视着一盘美味佳肴,视线毫不客气地将魔翎来回舔舐。 “住……住手……”魔翎艰难地挣扎着。 再往下脱,真的要坏事了。 “可我没看出来先生有什么不愿意的啊。”南若璃轻咬着手指,脸上全是坏笑。 “南……姑娘,你今晚……不太对劲,究竟是……”魔翎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力气,话未说完,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我哪有什么不对劲,先生说话真是奇怪。先生,你喘得好厉害,是不是还需要再脱两件呢。”南若璃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一点一点挑逗着魔翎起伏的胸脯。 伏琴呢,伏琴在哪里。魔翎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伏琴可以帮自己,于是艰难地抬起头,朝胸口方向望去——胸前空荡荡的一片,白玉龙纹玉佩不见了。 “玉……佩呢,我的玉佩呢……”魔翎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可是额头上却一滴汗也没有。 “玉佩?”南若璃疑惑地看着魔翎,“什么玉佩?” “我的……我的……”魔翎越想越着急,可越是着急就越说不出话,加之脸色通红、呼吸短促、身体僵硬,最后竟然头一歪腿一蹬,差点昏死过去。 “先生?先生!”南若璃大惊失色,抓着魔翎的身子使劲摇晃,“先生你不要吓我,快醒醒,快醒醒啊!” 魔翎浑身上下全无知觉,只剩脑中那点微薄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苦苦支撑,还依稀听见南若璃若有若无的声音:先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都怪璃儿不好,一时心急,下手不知轻重,先生…… 后面的话魔翎已经听不见了,因为那仅存的意识也如断线的风筝,一头栽进漆黑的深渊不见了踪影。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先生,先生!”魔翎意识苏醒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最先听见这两个字,随着眼睛缓缓睁开,凡音、南若璃、晴鸢等人才依次进入视野。 “先生醒了!”凡音惊喜地喊道,身旁的南若璃抚着胸口,晴鸢则长吁了一口气。“先生,你可算是醒了。”凡音从南若璃手中接过巾布,给魔翎擦了擦额头,“可急坏我们了。” “我怎么了?”魔翎支起身子,只觉脑袋很沉,“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从天子阁回来之后,你就躺下一觉不醒了。”凡音说道,“一开始我们以为先生太累,休息一会就好。可谁知道没过多久,先生开始无故冒汗,脸色也涨得通红,好像喘不过气,嘴巴一张一闭,像在说话却又没有声儿。” “是这样的吗……”魔翎缓了一口气,觉得身体轻松了一些,“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凡音一愣,“是恶梦吗?” “不知道。”魔翎摇了摇头,“很真实的一个梦。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恶梦。” 众人听见这话,面面相觑不知话中何意。 “总之,醒了就好,”凡音换上了笑脸,将巾布递给魔翎,“先生把身子擦一擦吧,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先生开庆功宴哩。” “庆功宴?”魔翎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是几时?” “酉时刚过,怎么了?”“这才酉时?” 魔翎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跳下了床,急急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窗外天色黯淡,看样子太阳才刚落山不久。 “刚才的果真是梦?”魔翎一时间怔在原地,余光正巧看见了床边的南若璃,不知为何,魔翎总感觉南若璃的视线在躲着自己。 众人被魔翎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先生该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应该是我多心了。”魔翎忽然抬起头,笑着说道,“让大家多有费心,实在过意不去,待会出去再向各位赔谢。” “赔谢就不必了,待会出去自罚三杯就行啦。”晴鸢调侃了一句,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好说,好说。”连推带搡送走众人后,魔翎回到床边,探入怀中一摸,玉佩还在。 “伏琴,你在里面吗?” “嗯……”伏琴的声音听上去很微弱,“不知道怎么回事,头有些晕。” “……那你就歇着好了。”魔翎将玉佩重新放好,穿戴整齐之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符纸,随手丢进了墙中。 推门出去,魔翎发现众人已经围成一圈坐在桌前,顺次看去,晴鸢、柳七霜、凡音、南若璃、兰氏兄妹还有七名黑衣道人。 连入座次序都与梦境景象一模一样,魔翎心中带着困惑,上前寒暄一番后坐了下来,开始了热热闹闹的庆功酒宴。 席上,众人举杯欢饮,道贺畅谈,不知不觉间说到了南若璃的装扮与魔翎相似上面。晴鸢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与先生是什么关系?” 魔翎心头一震,就是这句话,跟梦境中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梦境当中,魔翎和南若璃同时开口,不慎撞到了一起,造成了小小的尴尬,幸亏魔翎及时圆场,方才敷衍搪塞过去。 可此时的魔翎举着酒杯正在发呆,脑中全没在想怎么回话。 “先生?”晴鸢脸上浮起一抹坏笑,“不会是我问到了不该问的话了吧?” “啊,不是……”魔翎回过神来,不无尴尬。 “礼义上我是先生的学生,情分上我与先生情同姐妹。”南若璃接过话来说道。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点头,晴鸢眉梢微挑,“先生桃李满天下,学生的手段也如此了得。” 南若璃笑得略显尴尬,魔翎赶紧找了个话儿敷衍过去,“今天能够化险为夷,多亏各位出手相救,我再敬各位一杯,以表谢意。” 众人连忙举杯相迎,晴鸢张了张嘴唇,原本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宴席过后,魔翎将众人一一送出门去,其间特别留意了南若璃——只见南若璃独自坐在桌前,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人,”在送兰氏兄妹出门的时候,兰芷偷偷拉住了魔翎,低声问道,“青龙城里这么多学堂,光听他们一个劲地管大人叫先生,不知道大人究竟是哪个学堂的先生?” 魔翎早有准备,笑着回答道:“就是那个曾经被赶出青龙城的先生。” 兰氏兄妹两眼相对,不明所以,兰衡接着问了一句:“被赶出青龙城是指?” “呃……”魔翎没想到对方会反问,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大人若有难言之隐,就当我们没问过罢。”兰芷见状,接过话来。 说完,没等魔翎有所反应,兰芷便催促着兰衡离开了房间。 将众人全都送走之后,魔翎回过头,正巧看见南若璃站起身来。 “羽姐姐,天色不早,我也回房去了。姐姐今天劳累了一天,请早点休息吧。” 说完,南若璃微施一礼,径直从魔翎身边走了过去。 “等一下。”魔翎叫住了南若璃,“你先别着急走。” “羽姐姐还有别的事?” “你先坐下。”魔翎指了指桌旁的凳子,“我有事要问问你。” 南若璃面色略带踌躇,但还是按照魔翎的意思坐下。“羽姐姐想问什么?” “刚才我醒来的时候,告诉你们说我做了一个梦。”魔翎正对南若璃而坐,有意无意间挡住了房门的方向。“你猜不猜得到我做了什么样的梦?” “这个……”南若璃欲言又止,摇头道,“猜不到,我没有这个本事。” “我梦见大家围坐在一起饮酒吃饭,有你,有我,还有晴鸢、凡音、兰氏兄妹、柳七霜和那七位黑衣道人,大家互相庆贺今天挫败天子阁一事。”魔翎的语气还算平静。 “这可不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南若璃面带讶色,视线却有点飘忽。 “不止如此,在梦中,晴鸢问过你我之间的关系,兰氏兄妹问过我的身份,这两件事刚才也先后发生了。” 南若璃没有说话,魔翎接着说道:“南姑娘,我问你,晴鸢问到我们的关系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想到那个回答。你我有过师徒之礼不错,但还算不上有姐妹的情分。” 南若璃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震,两只手紧紧地攥在膝上,低头咬着嘴唇,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魔翎只道是说中了要害,引得南若璃起了反应,于是趁热打铁说道:“我将南姑娘单独留下来说这件事,想必姑娘心中也有几分明白。在梦的后一半,姑娘的行为非常——”魔翎想了想该用什么词比较合适,“非常诡异。如果这单单只是一个梦,那并不奇怪,但梦的前一半在刚才确实发生了,这就叫人不得不在意。南姑娘,你当真不知道我做的什么梦吗?” “不知道……”南若璃的声音很小,还有一些发抖。 “姑娘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呢。” “……”南若璃没有回答。 魔翎直直地盯着南若璃许久,终于是叹了一口气,“也罢,姑娘不愿开口,那这件事就此作罢,姑娘请回吧。”说完,魔翎站起了身。 过了一会,南若璃缓缓抬起头,眼角有点发红,牙齿咬着下嘴唇:“既然这样,姐姐为何不告诉我究竟做了什么梦。” “啊?”魔翎微微一愣。 “姐姐一直追问我知不知道梦里面的事,却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南若璃仰面看着魔翎,脸上全是倔强和傲气。 “这……”梦中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魔翎迟疑半晌没有张开口。 “姐姐倒是说啊。”南若璃步步进逼,“我就想听姐姐怎么说。” “那好……”魔翎不甘示弱,一把抓起南若璃的手,放到自己的脖颈处,紧盯着南若璃的眼睛说道,“在我说之前,你不妨仔细回想回想。” 没跟魔翎对视半刻,南若璃的脸颊便一路红到了耳根,无奈之下只好撤开视线。魔翎嘴角微微一笑,心中有了答案,这才放开南若璃的手。 缓步来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淡的月光倾洒入屋,湮没在了灯火中。 “长夜漫漫,明月初升,南姑娘多坐一会再走吧。”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凡音回到房间之后,总感觉气氛有些怪异,晴鸢大人和柳七霜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 凡音很识趣,将茶端到晴鸢面前,随即请辞道:“晴鸢大人,天色不早,音儿先去歇息了。” “别急。”晴鸢瞟了凡音一眼,“等会我有事问你。” 晴鸢说完,继续跟柳七霜谈话。凡音看见柳七霜脸上闪过得意之色,心道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晴鸢大人既已发话,自己只能听着。于是凡音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坐在两人的对面,静静地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今天魅羽闹这么一出,应该有人坐不住了。”晴鸢说道。 “大人是说天子阁的三长老?”柳七霜问道。 “当然不是。那三个老头深居简出,断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出面,除非——”晴鸢呷了一口茶,“魅羽打算继续这么闹下去。” “那大人是说——莫子虚?” “莫子虚算作一个。青龙城距离镜山这么近,各大家族的耳目遍布其中,难说其他三家没有听闻和打算。” “依大人看来,接下去的形势将会如何发展?” “莫子虚向来很看重天子阁的八门秘法,把它看作可以对抗灵力化形的绝世典籍。但今天魅羽联合七个普通道人,就将八大掌门打得损兵折将,莫子虚心里一定会开始动摇。‘这个神秘的白衣斗笠究竟是谁,她到底用了什么秘术力压八大掌门,如果将她揽入麾下,能否抵抗东无虞。’” “魅羽虽然赢了,但她是在八大掌门都没有使出灵力化形的情况下赢的。” “你想说什么,是魅羽赢得侥幸,还是八掌门输得可惜?” “大人明察。” 晴鸢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道:“接下去,莫子虚会派人追查白衣斗笠的底细,首先就会查到静思苑的头上,接着黑骑卫的事情就会败露。天子阁以此为口实,不会承认静思苑在这次比武大会上的表现。”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当然不会。这种事由天子阁亲自出面来做,会非常丢脸,但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晴鸢说着,先后竖起了三根指头,“不想将上等功法拱手让给静思苑,挽回仅存的一些面子,逼迫魅羽再度现身。无论基于哪种考虑,天子阁都会采取行动。” “大人是指什么行动?” “我猜——”晴鸢暗忖了一会,“天子阁会先将消息悄悄放出去,借由埋伏在青龙城中的耳目将消息传开,城中偏向天子阁的住民,以及对静思苑怀有恶意的学堂,都会暗中推波助澜,将事情拱出水面。然后天子阁再以比武大会监察方的身份出面,将消息收拢起来,给出一个初步处理手段,交给郡守批阅。” “原来最后的生杀大权还在郡守的手中。” “所以说,霜儿,你在看问题的时候,不要被它的表象迷惑。半年前,当青龙城内一片呼声要求赶走魅羽的时候,并不见得大多数人都是那么想的。而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不管天子阁最后会如何处理此事,那都不会是因民众抗议而生、为平息民众愤怨而终的结果。” “霜儿明白了。事情会闹起来,其实是天子阁在背后操纵,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其实是受郡守的想法左右。” “还有一点你漏了,我刚刚也说过,青龙城距离镜山这么近,郡守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能不考虑四大家族的想法。” “这……”柳七霜被晴鸢绕糊涂了。 晴鸢见状,禁不住笑道:“这次的事情,我们端坐一旁看戏便可。你也不必想得太复杂,只需要注意两点。第一点很简单,静思苑雇人出战的事情闹得会有多大,就说明天子阁的愤怨能有多深;第二点比较难,从最后天子阁对静思苑的处理中,如何看出四大家族对魅羽的态度。” “霜儿明白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房中,魔翎正与南若璃相坐长谈。 “如果我猜得不错,南姑娘所练功法应该是极为罕见的幻术。”魔翎说道,“幻术既不同于外家武学,也不同于内家心法,它通过催人心智,令受法者置身于幻境之中。在幻境中的人可能会看到平时看不到的景象,也可能看不到本该看到的景象——这些全凭施法者意思而变。我对幻术了解不多,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南若璃面带愧色,“原来姐姐已经全都知道了。” “若不是我灵力耗尽,身心疲乏,也不会中了你的道。”魔翎浅浅一笑,“不过在梦中,我可是被你折腾坏了。” “姐姐不怪我吗?”南若璃小心问道。 魔翎伸出手指,对准南若璃的额头用力一弹,“这次姑且就放过你,下不为例。” “嗯。”南若璃摸着发红的额头,乖巧地应道。 “话说回来,我不在的这半年,你的功法可有长进?”魔翎接着问道。 “嘿嘿,”南若璃面露得意的神色,“就在前一阵子,妹妹将功法练到第三层了。” “真是可喜可贺。”魔翎惊叹道,“我听说幻璃九变异常艰深,每进一层都要耗费相当心血。” “我又没说我练的是幻璃九变,”南若璃嘟着嘴巴,“我从来都没有说过。” “对,对,”魔翎又是一指头弹过去,这次被南若璃笑着躲开了,“都是为师瞎猜的。” “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家世了?”“什么家世,南家千金?” “我可是很认真在问的,姐姐不要笑。”“我知道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南若璃抢着说道,“我就怕,姐姐是知道我的家世之后,才让我进的静思苑……” “为什么?”魔翎面露困惑之色。 “什么为什么?”南若璃对魔翎的反问同样困惑。 “你的家世,跟我让你进静思苑,有什么关联吗?” 南若璃微微一愣,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嘿嘿……” 关于幻璃九变,南若璃从来不肯多说,每当魔翎问起,南若璃就含糊其辞,想办法搪塞过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倒让魔翎有些拿捏不准。 这些年来,魔翎一直为功法书奔波忙碌,对此颇有一些研究。古书上有过记载的绝世功法种类繁多,但其中有真有假,现世中存在的功法只有四本。其中两本早已为世人所知,分别是东无虞的灵力化形神功、西慕里的森罗万象秘法。剩下两本稍显神秘,世间少有风闻,其中一本是北无影的毒经,剩下一本就是南斗星的家传秘学幻璃九变。 四本功法当中,幻璃九变又尤其神秘,书上罕有记载,只说其玄之又玄,千变万化。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拥有,即便是拥有之后也毫无用处。魔翎很清楚这种心理,拥有下等功法之后,就会向往中等功法,拿到上等功法之后,就会妄图绝世功法。但绝世功法并不是谁都能练的,机缘、资质、悟性、时间,四者缺一不可。 从这个角度来说,魔翎和晴鸢属于同一类人。魔翎对绝世功法的渴求并不亚于晴鸢,只是近些年来,这份渴求渐渐被现实所消磨,最终埋进心底不见天日。 假如真的有一本绝世功法摆在两人面前,晴鸢会一步上前将其揽入怀中,而魔翎会犹豫片刻,“就算拿到了这本功法,我能练吗?” 而下一个片刻,魔翎可能会跟晴鸢大打出手,“我练不了没关系,伏琴可以练。”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另一个房间中,晴鸢结束了与柳七霜的长谈,柳七霜行礼告退,房中便只剩下晴鸢和凡音二人。 “这次来青龙城的目的,你还没有忘吧。”晴鸢最先开口。 “音儿不敢。”凡音赶紧回道。 “那你向我重复一遍。”“找出魅羽,拉拢魅羽。”“为什么是魅羽而不是别人呢。”“因为魅羽身家干净,武学造诣深厚。”“那为什么又要拉拢魅羽。”“让她为大人所用。” 晴鸢嘴角微微一笑,又问道:“将魅羽收入黑骑卫,你看如何。” “魅羽?”凡音十分惊讶,“恐怕很难。” “为什么。” “魅羽心性孤高,不像是会因为钱财而替人卖命的人。” “不能收入黑骑卫,又谈何为我所用。” “难道大人强行要……” “音儿,”晴鸢打断了凡音,“你跟霜儿不同,一点就通,不必事事说得彻底。从我当初筹划组建黑骑卫,到现在黑骑卫略现雏形,你都功不可没。黑骑卫中那些人的来历,手段,你比我更清楚。” “音儿惶恐。”凡音低头道,“都是大人指导有方。” “把头抬起来。”晴鸢笑道,“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说话不必如此恭谨。今天留你下来,只是想听一听,你打算如何拉拢魅羽,让她为我所用。” 说了半天,晴鸢大人这是要自己拿出办法来,将魅羽收入黑骑卫啊。 “恕音儿斗胆,音儿认为,魅羽这人可以结交、示好,想要招入麾下为己卖命,很难。” 晴鸢蹙了蹙眉,明显不太高兴。“那你说说,为什么很难。” “魅羽身家干净,虽然与天子阁有些仇怨,但她根本不将天子阁放在眼中;她当过先生,又好结交朋友,没有衣食之忧。我们恐怕拿不出让她心动的东西来。” “只有这些吗。”“大人?”“我在问你,只有这两点很难吗。”“音儿愚钝,只能想到这两点,还请大人明示。” “音儿啊,”晴鸢轻叹了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我时常告诫你,这世上少有做不成的事,多有不愿去做的心。你说的这两点,根本不成问题,反倒不如说,正好是我们可以下手的地方。” 凡音听到这话,心里一颤,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说魅羽身家干净,那我们就撒点脏水让她难堪。半年前天子阁的那场大火,至今还是一个悬案,怀疑幕后真凶是魅羽的人不在少数,唯独缺少关键性的证据。”晴鸢颇有深意地瞄了凡音一眼,继续说道,“我几乎可以笃定,今日一战之后,莫子虚会盯上魅羽。莫子虚这个人是个疯子,他认准一件事之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相比之下,魅羽很聪明,莫子虚一时半会不见得能够将魅羽找出来,所以需要有人给他透露一点风声。” “音儿觉得,即便是在天子阁和莫子虚的双重胁迫之下,魅羽也不一定会来投奔我们。” “确实,魅羽喜好结交朋友,她可以投奔很多人,我们要断了她的后路。”晴鸢沉思了一会,问道,“音儿,你认为魅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最可能去投奔谁。” “这……音儿猜不出来。” “那我们反过来猜。谁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魅羽最可能出手相救。” “静思苑?”凡音最先想到这个,“可是,静思苑并不能帮到她什么。” “对。静思苑的作用,只在于引诱魅羽现身。如果那个疯子脑袋灵光,应该能想到这一点。我心中有一个人选,这人跟魅羽走得很近,可以凭一己之力请魅羽出山。那反过来,如果这个人遇上麻烦,魅羽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凡音的脸色忽然变得死灰,看来心中已经猜到晴鸢所说的人是谁了。晴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开口问道:“音儿,你为何是这副脸色。” “大人,音儿……”凡音只觉嘴唇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 晴鸢冷冷地盯着凡音,凡音低着头,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安,生怕被晴鸢看出什么端倪。两人之间的空气沉闷而僵硬,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知道了。”晴鸢忽然说道,“你是不愿意下手。” “大人——”凡音心中一惊,只道是想法全被晴鸢识破,赶紧抬头说道,“音儿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了……” “不必担心。”晴鸢打断了凡音的话,“正好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其他人在做,你还是安心留在魅羽身边,留意她的动向。” “啊……”凡音愣在原地,不明白晴鸢这句话的意思。 “这段时间,你跟魅羽走得很近,甚至多次不惜忤逆我的意思,这些事情我跟霜儿都看在眼里。”晴鸢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来喜怒。 “音儿只是……”凡音只觉声音都在打颤。 “我也很配合你,在霜儿面前演了几次戏。”晴鸢忽然扑哧一笑,说出来的话完全出乎凡音的意料,“你真应该看一看霜儿当时的表情,看来他暗中跟你较着劲哩。” “哦,哦……”凡音手里全是细汗,心中暗暗庆幸,“大人觉得我与先生亲近,是在故意演戏拉拢先生。所以大人配合我演戏,用苦肉计来骗取先生对我的信任。” “既然你已经跟魅羽走得很近了,就没有必要再冒风险去对魔翎下手。”晴鸢接着说道,“这件事我欠考虑了。” “大人明察。”凡音刚舒一口气,心又吊了起来,说来说去,晴鸢还是要对魔翎下手。“大人刚刚说要将此事交给别人在做,这个人是谁?” “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晴鸢颇为得意,神秘笑道,“这是我最近从莫子虚那里物色到的一个人,你迟早也会知道,不过究竟是谁我先不说,看你几时能猜出来。” “……全凭大人安排。”凡音只能如此说道。 正文 第八十章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房中,魔翎与南若璃的夜谈也进入了尾声。 “羽姐姐这次来青龙城,是为了留住静思苑吧。我听说,如果静思苑没有弟子参加比武大会,郡守就会下令收并静思苑。” “南姑娘也知道这件事?” “我时不时会去静思苑看一看,我听里面的学生说的。” “嗯……”魔翎沉吟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羽姐姐?”“啊——刚刚有点走神。先不说静思苑可能闭门的事,就你来看,如今的静思苑还有必要留下去吗。” “羽姐姐为什么这么问?” “我半年没回青龙城,有关静思苑的情况全是从魔翎那里听来的。魔翎告诉我说,静思苑里弟子极少,风气散漫,堂上既无先生讲课,学生更是无心进学。这样的静思苑,勉强苟延残喘下去,有意义吗。” “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姐姐曾经讲课的地方啊。”南若璃难以置信地看着魔翎,“肯定是魔翎在姐姐耳边说了什么坏话,姐姐千万别听他乱说。” “为……什么,”魔翎尴尬至极,“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羽姐姐,你被魔翎哄骗啦。魔翎这人,我清楚得很,外表道貌岸然,实则心机极重,他是商人出身,后来入了道,所以凡事精打细算,对人冷漠,对事刻薄。就连他的亲妹妹,也被他丢在家里一连数日不管。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姐姐你怎么敢信。” “是,是吗……”魔翎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自己的形象在南若璃心中如此不堪。“这跟我对他的印象不太一样呢……” “姐姐完全被他骗了。别的不说,就说这次请姐姐回青龙城的事,魔翎肯定心里另有打算。他都说出那样的话来了,怎么可能是为了留住静思苑而去请的姐姐。” “那就你看来,魔翎是在打什么算盘?”魔翎真是有冤说不出,只好往肚里咽,姑且听一听南若璃的想法。 “那我就说了,姐姐你可别惊讶。”南若璃凛然道,“大概一个月前,静思苑发生了一场大火。据说,当晚有两名天子阁的弟子在静思苑内起了纷争,两人大打出手,其中一人不慎将另一人杀害,于是放火毁尸灭迹,然后逃离了静思苑。” 魔翎眉梢微微一动,看样子南若璃已经去问过南斗星当晚的事了,这些消息应该是南斗星告诉她的,也就是说,基本上错不了。 “凶手在杀人之后慌忙逃走,却在现场留下了一个重要的证据,”南若璃接着说道,“这个证据被人在废墟中找到,作为追查凶手的重要线索。” 魔翎初次听说还有证据留下,赶紧问道:“是什么证据?” “一个盒子。”南若璃比划着说道,“装帧十分精美,上面有镂空花纹,据说是用火药引线作为开关,做工巧妙,材质坚硬,在大火中丝毫没有受损。” 这不就是贼人从自己这里偷走的那个盒子吗。 “这个盒子本身不是关键,姐姐你猜,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南若璃一脸神秘问道。 “地契银票,玉器金石?”魔翎心中有底,随便猜了猜,“还是上等功法?” “都不是。”南若璃摇头道,“是满满一盒千日醉。” “千日醉啊……然后呢。”魔翎接着问道。 “满满一盒千日醉啊,太可怕了。会随身携带如此数量千日醉的人,我就知道一个人。不用我说,姐姐你也猜出来是谁了。” “难道说,你怀疑凶手是魔翎?可他并不是天子阁的学生啊。”魔翎说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就算凶手不是魔翎,那个盒子也跟魔翎脱不了干系。” 虽然不知道南若璃依据什么作此推断,但结论上来说她说对了,这着实让魔翎有些吃惊,“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刚不是说魔翎是商人出身吗,就在前不久,我终于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了。”南若璃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说道,“正是贩卖千日醉。” “这……”魔翎脸色微变,“这可不能乱说,南姑娘有证据吗?” “私卖千日醉可是要杀头的,所以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南若璃慎重说道,“但是魔翎近日想从白虎郡偷运一批千日醉到青龙城的消息,已经在暗地里传开了。不仅如此,在静思苑外还有一家店铺,甚是奇怪。里面没有掌柜,也没有下人,但总有客人进进出出,从早到晚从不间断,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就是这样一家店铺,有人曾目睹魔翎在那里露过面。” 魔翎心道:有意思,我只不过因为好奇去过店里一次,这就变成传闻悄悄传开了,不知是谁在后面谋划。 南若璃见魔翎不说话,便接着说道:“我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特意去那家店铺瞧了瞧,结果被大堂的一群人拦在了外面,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于是我偷偷绕到店铺后面,悄声飞上屋顶,揭开瓦片一看,屋内烟雾缭绕,全是千日醉的味道,隐约能够看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吞云吐雾。” 果不其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样,魔翎暗道。 “我又去其他房间看了看,发现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是这样。如此明目张胆地吸食千日醉,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我从未见过魔翎吸食千日醉,但他的身上时不时会散发出千日醉的味道,而且他还在那家店铺出现过。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连起来,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说魔翎在偷偷贩卖千日醉。” 魔翎听完这番话,陷入了久久的沉思。确实,如果是一个完全不明缘由的人听到这番话,很难不对魔翎产生怀疑——这些都是巧合,还是他人的恶意构陷? “羽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南若璃见魔翎一直不说话,凑近了问道。 “嗯,我在听。”魔翎看见南若璃的脸蛋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忽地红了脸。 “这些话我只跟姐姐讲过,姐姐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嗯,这是当然。”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魔翎了,姐姐如果见着他,就把这番话告诉他,教他最近都提防着点。” “好——难道说,姑娘此番到青龙城,就是为寻魔翎来的?” “谁稀罕寻他了,”南若璃将嘴一撇,“他心里鬼得很,用不着别人教他怎么做,只要不粗心大意,稀里糊涂中了别人的道……” 南若璃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看见魔翎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干什么嘛,”南若璃脸颊一红,“我来青龙城是为了调查静思苑失火案的,只是顺便发现了魔翎的秘密,所以才……羽姐姐你别笑了,你要相信我!” “哦——那这些消息都是你在青龙城打探到的咯。” “也不是,多半还是从爹爹那里问来的——”南若璃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再看魔翎,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南若璃羞急相加,禁不住扑向魔翎捶打起来,“姐姐太坏了,就知道逗我玩!” 原本沉闷的空气经过南若璃这一样闹腾,马上消散得无影无踪,魔翎一边笑着,一边将这件事悄悄藏进了心底。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翌日一早,天色就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散着泥草的味道,似乎有大雨将至。魔翎等人穿戴整齐,刚刚走出酒楼店门,就看见一个带刀士兵走上前来,拱手言道:“姑娘请留步,我家主人请姑娘到府上一叙。” “青龙城内的消息传得真是飞快。”魔翎心中暗暗吃惊,脸上神色不改:“你家主子是谁?” “小人无法回答姑娘。”“那我为何要跟你去。”“主人有令,无论如何也要请姑娘随小人走一遭。” 带刀士兵说着,将手按在了腰间大刀上面,这时又有数十名穿着相同衣服的士兵从街头巷尾陆续冒出,有意无意地朝魔翎这边靠来。 魔翎眉头微蹙,伸手拦下了欲图上前争辩的南若璃,对士兵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家主子最好别是个话多的老头子。” “姑娘多虑了,不会耽搁姑娘太多工夫,”兵士拱手拜谢,让出一条路来,“这边请。” 士兵请行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魔翎了跟前。看见魔翎跳上马车,南若璃也想跟上去,不料被士兵拦下,“马车里面只能坐两个人。” “羽姐姐跟我,不正好两个人?”南若璃刚说完,凡音就从马车里探头来,面带歉意说道:“璃姑娘,这次就让我陪先生走一趟吧。” “音姑娘,你是什么时候到车上去的?”南若璃话音未落,便听“驾!”的一喝,马车应声而动,“骨碌骨碌”朝着城西方向扬尘而去。 “没想到姑娘比我还早上马车。”看见凡音也在车上,魔翎有点惊讶。 “本来应该鸢姐姐陪先生去的,不过他们指名要见黑骑卫的头领,我就只好代鸢姐姐跑一趟了。” “黑骑卫?”“哦,还没来得及告诉先生——”凡音凑到魔翎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那些黑衣道人。” 魔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姑娘知不知道对方的来头?”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晴鸢也敢让姑娘以身试险。”“嘿嘿,先生还不是一样。” 魔翎笑了笑,没有回答。 马车走得时快时慢,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总算在一家大院门口停下。魔翎跳下马车,扫了一眼院内景色,差点没有笑出来:“这就是你家主子的府院?”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带刀士兵不解其意。 “没什么。我看你们都穿着郡守府的官服,还以为会带我去另外一个地方。”魔翎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惊得士兵面色发白,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凡音扯了扯魔翎的衣袖,小声问道:“先生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里是天子阁别院,三长老就深居在此处。” 士兵将两人带到大院门前,便独自驾车离开,早就等候在院内的一名蒙面人,这时走上前来,左右将二人一看,粗着嗓音问了一句:“你们谁是黑骑卫的头领?” “我就是,怎么了。”凡音答道。 “哼,看上去也不厉害。”蒙面人不屑地回了一句,“这边走,老爷在房间等候二位。” 魔翎二人跟在蒙面人身后,一路穿过庭院长廊,似乎走不到尽头。 凡音见魔翎一直盯着蒙面人看,便悄声问道:“先生,你在看什么呢?” “这个蒙面人有点意思,你看出来了没。”魔翎笑着回道。 “眼神那么可怕,哪里有意思了。”“你仔细看他的左手,那是假肢。” 凡音一惊,死死盯着蒙面人的左手看了好一会,感觉确实有点不太自然。 “还有他的嗓音,也是假的。” 凡音还来不及问缘由,就看见蒙面人身形一顿,沙哑着声音说道:“到了。” 魔翎和凡音相视一眼,同时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陈设很空,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扇曲折绵延的屏风,将屋子恰好分作两块。不待主人开口,魔翎便径直来到桌边坐下,然后招呼凡音坐在自己旁边。 没过多久,屏风上面映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把凡音吓了一跳,“我以为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哩……” “别怕,”魔翎宽慰道,“屏风那边并没有人。” “啊——”凡音听到这话,更加害怕了,搂着魔翎的手臂微微发颤,“你不要说出来啊。” 就在凡音心神未定之际,屏风那边飘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让二位久等了。” 凡音心头一紧,差点没将脑袋埋进魔翎的怀里,“这个,这个声音也是假的吧?” “你放心,这个声音是真的。”“你让我怎么放心啊!” 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明人不做暗事,先生把斗笠摘下来吧。” “话说得好听,那你为何要藏头露尾。”魔翎心里如此嘀咕,嘴上却说道,“大人兴师动众将我请来,不会是为了看我长什么模样的吧?” “先生的模样我早就见过了。”中年男子语调平静,“半年之前有幸目睹过一次。” 听到这话,魔翎心头一凛,接着就听见凡音悄声问道:“先生,他是怎么知道……” “嘘——”魔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先听他说。” 说罢,魔翎将斗笠摘下,不慌不忙地放在桌子上,一边沉吟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对大人有些印象。只可惜大人平日深居简出,我又不便出入青龙城,半年时光消磨而过,如今看见大人的身影,竟然有些认不出来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忽然大笑道:“你在试我身份,不必徒劳了。”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魔翎回敬了一个平静的笑容,“这里是天子阁别院深处,东行三百步是三长老居所,西行三百步是藏经阁所在,北行三百步是正门大院,南行三百步是郡府兵车,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在青龙城内屈指可数。我只是在想——”魔翎顿了一会,似乎是在观察男子的动静。 “你在想什么?”男子催促问道。 凡音不知魅羽话中虚实,这个时候也悬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我在想,大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却还要将我领到天子阁这样一个是非之地来,会不会有一些……” “哈哈——”中年男子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我原打算将你接到府上,不过那要花上一天一夜,白白耽误功夫。还不如这里好,幽深清静,没人来打扰。” 听到这话,魔翎脸色忽然一变,感觉到异样的凡音连忙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我知道他是谁了。”魔翎紧咬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屏风上的身影,似乎想把它刻进脑海里,“莫子虚啊莫子虚,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让我逮住你一次了。” 听到低语的凡音也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魅羽跟莫子虚有何仇怨,但自己从晴鸢那里得知,莫子虚不是一个善类,用晴鸢的话来说,“这人是个疯子”,跟这种人接触,还是不要硬碰硬比较好。于是凡音抓起魅羽的手紧紧攥住,就怕她控制不住跟莫子虚起了冲突。 “先生,你千万不要冲动。” 凡音的举动让魔翎有些吃惊,“……我知道,你不必为我担心。”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说罢,魔翎清了清嗓音,朗声对男子说道:“既然大人早有考虑,那是我多心了。不知大人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先生就是爽快,”男子应道,“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昨日与天子阁八大掌门一战,先生用的是什么功法。” “恕我不能回答。”魔翎直截了当答道。 “什么——”男子没料到魔翎如此直接,“你有什么不肯说的。” “这还用问吗,大人。”魔翎脸色一沉,“只凭大人跟天子阁关系,恐怕我前一句刚说完,后一句就落入三长老的耳中了。” “哈哈哈——”男子的笑声有些刺耳,“这你不用害怕,我保证你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传出这个房间。” “大人拿什么来让我相信。”“你——我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你不要得寸进尺!” 男子忽然的一声喝,将魔翎吓得不轻,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大人想怎么样,在这里杀了我吗,我这贱命一条,不值得脏了大人的手。” “先生?”凡音这时候比魅羽还要紧张,生怕一个不合适,双方就要打起来。 “我不杀你,却能让你生不如死!”男子将狠话一撂,“魅羽,我敬你是个英才,给你三分薄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魔翎轻哼一声,抓起桌上的斗笠,起身说道,“大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素闻东郡出酷刑,白流祭尤为出名,不知大人是不是要将我开肠破肚?” “先生……”凡音跟着站起身,心里急得不行,“你不要再激怒他了啊……” 但出乎凡音意料的是,中年男子听到这话,暴怒的火气忽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闪烁的言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魔翎微微一笑,拉着一头雾水的凡音重新坐下,“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这样一句话,说有几种生意不能做。第一,来路不明的货物,第二,卖不出去的货物,第三,赚不到钱的货物。我听了之后,深以为然,还夸他心思聪慧。” “你想说什么。”中年男子问道。 “大人贤明,自然比我那生意朋友通达世故。我斗胆说一句不合适的话,希望大人不要动怒。”“……你说。” “大人今天叫我前来,若是喝茶饮酒,谈古论今,那我不敢拂了大人的面子,但若是想做无本生意,那恕我奉陪不起。” 中年男子怔了一会,方才明白魔翎话中的意思,“好你个魅羽,胆子不小,还想跟我讨价还价——” 魔翎但笑不言,静待男子接下去的话。 “你说,你想要什么。” “大人,我要三个回答。”“那你问。”“第一,大人为什么想知道我所用功法,第二,大人知道之后,打算去做什么,第三,我告诉大人之后,能得到什么。” 这一次,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夹在两人之间的凡音坐立不安,既对魅羽的言行举止钦佩不已,又怕男子不愿让步忽然翻脸。 “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男子终于开口,“不过你要是敢把在这里听到的话,说出去一个字,那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大人只管放心。能从这间屋子走出去的,只有你我她三个人,绝无我们之间一句话。” “绝无我们之间一句话。”中年男子重复了一遍,“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中年男子在回答魔翎问题之前,先发问道:“当今天下大势,你了解多少。” “天下四分,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莫、南、花、黄四家相争不断,可谓是四足鼎立。”魔翎即刻答道。 “你说错了。”“啊,哪里说错了?” “你光知道埋头钻研功法,对天下形势却一无所知,”中年男子语带讥讽,“只会沦落到被人利用的地步。” “看来大人对天下形势了若指掌,我要向大人好好请教一番了。” “哼……我只说一遍,你认真听好。”中年男子微微一顿,开始了漫长的述说,“你刚才说的那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情况。那个时候青龙郡的郡守新旧更替,白虎郡的部落开始聚合,玄武郡战事落定,朱雀郡民乱初息,四郡郡守都忙着埋头整顿内务,无暇顾忌他郡的情况。直到后来四大家族的宗亲聚首镜山,各家之间的关系才发生了变化。 “那个时候,莫家最强,黄家次之,花家再次,南家最弱。四家宗主在一起商谈大小事情,都是莫家和黄家说了算数,花家和南家根本不敢吭声叫板。哪知几年之后,黄家的风无影突然消失,据说是去云游四方,于是黄家的势力急速收缩,四家当中莫家独大。”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长叹一口气,魔翎不解问道:“黄家势衰,对大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一黄毛丫头,懂个什么。”中年男子心中不悦,语气也变得有些暴躁,“风无影走了之后,黄无量那个老家伙也病死了,而接位的黄枯云,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墙头草。” “黄枯云……那不是黄家现任家主吗?”魔翎嘀咕道。 “黄莫二家本来世代交好,哪知黄枯云那个老东西,见不得莫家独大,于是偷偷跟花、南两家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花琰和南斗星这对狗男女,原本就躲在暗处一直眉来眼去,又被黄枯云伸手一搅合,于是花南两家狼狈为奸,联姻之后带着黄枯云一起跟莫家做对。 “要说南斗星这个人,别的什么没有,就是运势极好。跟花琰成亲没多久,花琰本家就从白虎郡送来一本绝世功法当作嫁妆,南家就靠着这本绝世功法,一下子翻了身。” “绝世功法?大人是说森罗万象秘法吗?” “我看你是念书念糊涂了,南斗星手上的绝世功法当然是幻璃九变神功。” “可是我听说幻璃九变是南家家传秘法……” “我呸!”中年男子狠狠啐道,“这种鬼话你也信。如果南家早就有幻璃九变,为什么一直被我莫家压得抬不起头,又为什么会在跟花家联姻之后才突然强势起来。” “照你这么说,那手揣森罗万象秘法的花家,还不是一样被你们两家压着……”魔翎嘴上这么嘀咕,心里也犯着疑惑,莫子虚和南斗星,究竟谁在说谎呢? “可笑那个黄枯云,”中年男子话锋一转,“原先打算联合花南二家抵抗莫家,哪里知道人家各自掏出一本绝世功法来,根本不把黄枯云放在眼里。这老东西急红了眼,又跑回来投靠莫家。” “确实是一根墙头草,那莫家同意跟黄枯云再度联手了吗?”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黄枯云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去弥补。” 男子这句话不能算作回答,于是魔翎追问道:“那莫家提了什么要求,让黄枯云去弥补他的过错呢?” “莫家没有要他做什么,一切都是他自愿的。”男子更正道,“南斗星和花琰婚后不和,黄枯云又去搅合了一番,把两个人拆散了。” “原来如此,”魔翎点头道,“等于说,形势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你又说错了。”男子语气微微一沉,“黄枯云前后两次闹腾,南家和花家手里各多出来一本绝世功法,这个时候的花南二家,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花南二家了。如果四家真的打起来,谁输谁赢还说不一定。” “嗯……”魔翎沉吟了一会,“花南二家气盛,黄家势衰,莫家没有变化,若是黄莫二家联手,勉强算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了呗。” “当初黄枯云就是像你这么想的,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男子愤然说道,“我刚才就跟你说了,南斗星这个人,屁本事没有,就是运势极好。他不仅暗地里跟花琰藕断丝连,明面上又和东冥海的魔女勾搭上了。可恨那姓乔的魔女,不仅嫁到南家去了,还从天子阁偷走了八门秘法!”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东冥海的乔姓魔女……魔翎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啊,南若璃的竹牌上提到过,“东无虞,本名乔无虞,世称东冥魔仙,居住在东冥海的升仙岛上。”这么说来,鼎鼎大名的东无虞竟然和南斗星是夫妻关系——可我在南府,并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乔无虞嫁给谁是人家的事儿,你莫子虚有什么好恨的。 男子见魔翎埋头不说话,心里有些不高兴,“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在听,”魔翎赶紧说道,“我刚刚在想,大人所说的东冥魔女,会不会就是东无虞前辈?” “除了她还有谁,”莫子虚冷哼一声,“那个妖言惑众的贱蹄子,我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泄心头只恨。” 虽然不知莫子虚跟乔无虞之间有什么怨恨,但这对魔翎来说不算是个坏消息。魔翎不动声色,问了一句:“大人刚刚说乔无虞偷了天子阁的八门秘法,这是怎么回事?” “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看你是糊涂透顶,”男子越说越生气,把火撒到了魔翎头上,“那个贱蹄子从天子阁偷了八门秘法,自己练成之后,就把名字改作了灵力化形之术,还恬不知耻地宣称是自己独创了绝世功法,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男子这些话听着很扎耳,魔翎尽量避开那些脏字,重新整理了这话的意思:灵力化形并不是东无虞的绝学,而是脱胎于天子阁的八门秘法。 难怪不得,八大掌门的灵化分身和灵力化形看上去如出一辙,原来有这个缘由在里面。不过被偷功法的是天子阁,莫子虚在这里生的哪门子气呢——难道说,青舟口中那个密切出入天子阁的“那个人”,指的就是莫子虚吗。 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莫子虚跟天子阁的关系非同一般,郡守跟天子阁的关系也非同一般,那莫子虚跟郡守的关系——载魔翎和凡音来天子阁的是一辆兵车,由此看来——二者关系恐怕也不一般。 魔翎正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忽然听见男子讥讽道:“说起来,那个贱蹄子倒跟你很相像,都喜欢从天子阁偷学功法。” “大人这是哪里话!”魔翎闻言,“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我从未偷学过天子阁的功法,大人不要诬蔑我。” 中年男子冷笑道,“你偷学功法一事,还有藏经阁失火一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真相到时候自有分晓。”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真相到底如何。”魔翎毫不示弱,盯着男子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滚滚雷声紧接而至,灰色的天空愈加阴沉,不一会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灭了空气中那最后一丝焦躁。 男子轻哼了一声,许久之后方才说道:“天下形势已经给你说得一清二楚,接下来我回答你第二个问题。” “有劳大人赐教,我自洗耳恭听。”魔翎施了一礼,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窗外落着细雨,屋内寂寥凄清,南若璃在窗边来回踱步,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晴鸢坐在桌边,身后立着柳七霜,两人都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雨越下越大,羽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南若璃推开窗户,看着模糊的青龙城,恨不得立马跳出去找魅羽。 “璃姑娘再怎么着急也没用,不如过来坐下一起喝茶。”晴鸢说道。 “我哪有闲心陪你喝茶,”南若璃看见晴鸢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心里就来气,“羽姐姐被人劫去这么久,我……” “人家驾着马车专门来请先生,怎么能叫‘被人劫去’呢。” “你还真是想得开,那个叫凡音的女子,不是你的手下吗,你就一点不担心?” “有先生跟在身边,我当然不用担心。” “你——”南若璃急得一噎,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蹬蹬”赶到桌前,“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对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马车来的时候,凡音就坐在里面,你当然知道。”“人家请的是音儿,又没有请我,璃姑娘要问,又该问音儿去。” “你这人——算了。”南若璃发现问不出来什么,索性开始自个儿想办法,“那个带刀士兵是郡守府的人,马车挂穗也是郡守府的东西——我知道了!” 南若璃恍然醒悟,丢下晴鸢二人就往外面跑,还没走远,就听见背后的晴鸢唤道:“璃姑娘,外面雨大,把你的斗笠带上吧。” 于是南若璃又“蹬蹬”跑回房间,从晴鸢手里接过斗笠,“我去郡守府看一看,要是羽姐姐中途回来了,你让她来郡守府找我。” “小事一桩,璃姑娘走好。” 目送南若璃远去之后,晴鸢陷入了沉思当中,良久之后,对身旁的柳七霜说道:“你去给独手捎个信,让他尽快安排我跟莫子虚见上一面。郡守下手这么快,我担心事情有变。” “是,主人。”柳七霜拱手领命,转眼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 与此同时,远在天子阁深处的一间小屋里,魔翎正在静坐冥思,一点点梳理着刚刚中年男子讲过的话。旁边的凡音脸色铁青,身子僵成一块不听使唤,窗外的冷风吹进屋来,刺得凡音背脊发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要怕,”正当凡音惊魂不定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魅羽轻柔的声音,发凉的手背被魅羽温热的手心轻轻握住,凡音感觉浑身上下笼着一层暖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嗯……”凡音咽了口唾沫,勉强点了点头,“我没事……” 按照中年男子的说法,当今天下大势,尽握于南斗星之手。一边是前缘未断花宗主,一边是后续新欢乔魔仙,加上花氏本家的森罗万象秘法,自己手中的幻璃九变神功,乔无虞的成名技灵力化形之术,南斗星几乎可以说是站在风口浪尖呼风唤雨的男人。 反观黄莫二家,唯一手握绝世功法的风无影,人如其名无踪无影,仅靠莫子虚、黄枯云二人,想要对抗南斗星,无疑是捉襟见肘。 在这种情况下,莫子虚将心思转移到了那些散落世间的绝世功法上。青龙郡历经数次大动荡、大迁徙,许多绝世功法因此失传,只剩残章碎简流落于世间各处。如果能将这些残章碎简拼凑完整,练成盖世神功,就能与南斗星抗衡。 然而就在六年之前,一则秘闻从极东地区飞入了莫子虚的耳中。 “极东一族藏着一本绝世功法和一件神兵利器。” 魔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中了晴天霹雳,差点就要冲上去揪住男子发问。好不容易平复了波澜起伏的心境,却又发现凡音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身子硬成一块摇摇欲坠。“不要怕,”魔翎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但是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不止我一个,”中年男子切齿道,“等我率领族人赶到极东地区的时候,那件神兵已经被别人拿走了。极东一族的男女老少死的死、残的残,连一个可以抓来问话的人都没有。可惜,可恨。” “他说谎……他在说谎……”魔翎感觉凡音的身子又在颤抖,扭头一看,才发现她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在说谎……” “你怎么知……”魔翎对凡音的反应既觉吃惊,又感困惑,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因为中年男子也注意到了凡音的反常,“你旁边那名女子,她在说什么?” 魔翎将凡音揽入怀中,一面安抚她的背心,一面对男子说道:“你刚刚吓着她了,你不要随便说什么死不死残不残的。” 接着在凡音耳边关切道:“实在难受的话,我先送你出去吧。” 凡音一把抓住了魔翎的衣服,拼命地左右摇头。 “那……”魔翎面露忧色,“待会你不管听见了什么,都要沉着冷静,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慢慢说,好不好?” 凡音咬着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看见凡音这副模样,男子禁不住大笑道:“你旁边那名女子,可是鼎鼎大名的黑骑卫大头领,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惧怕不安,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哈哈哈——” 魔翎眉头微蹙,看向男子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大人,不管她是黑骑卫的大头领,还是寻常人家的小丫头,大人欺负一位弱女子,就这么开心吗。” “哈哈,”男子反而笑得更大声了,“我看你年纪也跟她差不了多少,要能把你也吓得梨花带雨,我才真的开心!” 魔翎咬了咬嘴唇,没有回话。半晌之后,凡音稍微平静了一些,魔翎又才说道:“大人刚才说极东一族的族人死伤无数,神兵也被人抢先拿走,大人可知那是谁人所为?” “我要是知道,早就把他揪出来了,”中年男子愤然说道,“六年,六年过去了,不仅那个人没有音讯,连他抢走的那把神兵也没人见过长什么样子。” “那极东一族的人呢,他们最后怎么样了?”“都死了。” “……是谁这么狠心,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无用之人,只有死这一个下场。”男子语气非常冷漠,“只怪那些人嘴太硬,临死也不肯说出功法的下落,偏偏我手下那些族人性子急,就给了他们一个痛快,哈哈……” 听到这里,魔翎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拳头攥得死死的,牙齿已经将嘴唇咬破了皮,露出鲜红的血肉。一直埋在魔翎怀中的凡音,此刻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愤,抬起头来嘶喊道:“你说谎!那些人都是你下令杀的!” 凡音这声怒喝,将魔翎和男子都震住了。好在魔翎最先回过神来,抬手便是一道灵压,“啪”的一声,将一只欲图从屏风中钻出来的黑手压了回去。 “你刚才说什么,”男子惊怒交加,冲着凡音吼道,“你怎么知道当时的情况!” 话音未落,又有两只黑手从屏风上探了出来,径直朝凡音抓去。魔翎一步上前,将凡音藏到身后,紧接着十指连弹,生生将黑手打了回去。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魔翎一声大喝,震住了男子的气焰。 “你让开,我有话要问她。”男子两次出招被压,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拿魔翎一时没有办法,恨得牙齿都在打颤。 “大人,你刚刚那句问话,相当于承认自己说谎了。”魔翎的眼神忽地变得十分狠厉,“极东一族的男女老少,当真是被你下令杀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男子冷笑道,“难道你还想替他们报仇不成。” 魔翎十指紧握,牙齿深嵌唇中,过了许久说道:“我跟极东一族非亲非故,谈不上报仇雪恨,但你想伤害我身后的女子,我绝不答应。” “不自量力,就凭你也想拦我!”男子怒喝一声,身影化作十余只黑手,一齐从屏风上飞出,劈头盖脸地朝着魔翎砸了过去。魔翎大手一挥,先凭灵压击溃四五只黑手,又见其它黑手飞至眼前,只好将凡音拦腰抱起,飞身一跃从狭缝间穿行而过。哪知屏风上还藏着一只黑手,趁着魔翎腾空之际呼啸而出,重重地拍在了魔翎的胸前。 魔翎应声而落,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起身之时压不住淤血逆流,“噗嗤”一口喷在了地上。 “先生!”凡音吓得不轻,“你流了好多血!” “小伤而已,不打紧。”魔翎将嘴角一抹,站起身来,“莫子虚,你的真身不在这里,也就只有这点能耐,简直让人发笑。” “嘴硬也就趁现在!”刚刚飞散在空中的十余只黑手,此时合拢在一起,化作一只粗壮的巨手,不由分说地朝着魔翎拍了过来。 魔翎也不闪躲,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捏在手里,跟巨手结结实实地对在了一起。魔翎连退数步,才算稳住身形,胸口一阵起伏,嘴角又淌出了暗血。“神随心转,力由心生,不动不变,非浅非深。灵聚于手,举重若轻。” 魔翎口诀念完,手心就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芒,刚才还威猛难敌的巨手,如今却轻而易举地被推回到屏风里,只听“啪嗒”一声细响,符纸稳稳地贴在了屏风上。 “灰熊化形第一式!”男子大惊失色,“你为何会用八门秘法!” “莫子虚,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我斗不过你,可你现在只有一个化身在此,也拿我没有办法。你要是还想往下谈,那我们就此收手,否则,我下手不会留情!”魔翎字字清脆入耳,男子不知虚实,一时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之后,屏风上的黑影重新凝做男子模样,“好你个魅羽,有点胆色。我现在不着急,因为她早晚会落入我手。” 凡音听到这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驳了一句:“你妄想!” “哈哈哈——小丫头,我知道你家主子是谁,我要她把你交出来,她不敢说半个‘不’字!” “莫子虚,她家主子可没那么好对付,你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魔翎冷讽道。 “用不着你来操心!”男子话中带着怨愤,旋即低语道,“几个黄毛丫头,个个都来跟我作对谈条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魔翎没有理睬男子,扶着凡音重新坐下,浑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问你,你为何会使八门秘法。”男子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样。 “八大掌门都曾向我请教过功法修炼,所以他们练过的武功,我都会上一招两式。” “这不可能!”男子当即否决道,“八门秘法禁止外传,他们哪来的胆量请教一个外人。” “他们可都是聪明人,”魔翎微微一笑,“谁也没有说过这是八门秘法,我也没有问过他们,直到他们先后当上了天子阁的掌门人,我才恍然大悟,原来——” “我不信!”男子粗暴地打断了魔翎的话,“定是你偷学了八门秘法!” “大人非要这么说,我也无意说服大人。反倒是有个问题,我想要请教大人:既然八门秘法禁止外传,为什么大人刚才一眼就看出我用的是八门秘法呢?” “这——”男子一噎,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不跟你耍嘴皮子。” 魔翎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大人刚刚回答了我两个问题,现在还剩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果告诉大人我的拿手绝技,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男子一听这话,声音顿时沉了下去。 “我想——”魔翎站起身来,拂袖施了一礼,慎之又慎地说道,“与大人联手,一同对付南斗星。” 魔翎此话一出,不仅是身旁的凡音,屏风上的男子,就连藏在玉佩中的伏琴都吃了一惊。在好长一段的时间里,屋内只能听见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仿佛天地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言语。 良久之后,中年男子终于开口,却是对凡音说道:“黑骑卫的小丫头,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魅羽说。” “先生……”凡音看向魅羽,发现魅羽对自己点头,于是说道,“那先生你要小心。” 目送凡音离开房间后,魔翎回过头来,“大人有什么话,现在请讲吧。” 男子盯了魔翎一阵,开口道:“我不相信你。” 魔翎微微一怔,没想到男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大人何出此言?” “你跟南斗星无冤无仇,没有理由跟我联手。” “我确实跟他没有过节,但是我那个做生意的朋友,一直想逃脱南斗星的掌控,我想助他一臂之力。” “你那个做生意的朋友,叫什么名字。”“魔翎。” “……”男子沉默了一会,“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不知道他在为南斗星做事。他为什么想逃脱南斗星的掌控?” “前一段时间,镜山卧龙潭崩毁的事情,大人应该非常清楚。” 魔翎开口一句话就将男子震住了,“你继续讲。” “大家都说,分家弟子到卧龙潭是去炼功了,不过我那朋友告诉我说,事情并非如此。当时有人发现卧龙潭藏着秘密,于是在背后煽动分家弟子,打着救人的幌子去那里探秘。不知我那朋友说的对不对。” “……你继续讲。” “我问那个朋友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大人你猜他怎么说的?”“我猜不到,你直接说。”“我那朋友说,因为他当时就在迷雾峡谷。” “什么——他为何会在那里!”“因为那个在背后煽动分家弟子的人,是一个叫做青舟的莫家弟子。而这个青舟又跟我那朋友……” “胡说八道!”男子打断了魔翎的话,“那人不可能是青舟!” “不可能是青舟?”魔翎困惑不解,“大人为什么这么肯定?” “哼,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男子冷笑道,“不怕告诉你,青舟早在静思苑的那场大火中被烧死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后来的迷雾峡谷。” “那就奇怪了,”魔翎面露讶色,沉吟道,“我那朋友分明说他在峡谷中看见了青舟,难道那是鬼魂?他还说,卧龙潭崩塌的时候,他在匆忙逃窜中看见了两具碎尸,其中一具就穿着青舟的衣服,这也是他眼花看错了吗……” 男子沉默了许久,问道:“你那朋友当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不过大人既然肯定青舟死于大火,那——”“你刚才说,你那朋友跟青舟是什么关系?”“相识关系。”“他们为何会相识?”“为同一个主子卖命,日子久了自然就相识了。” “你刚才说,你那朋友是为南斗星做事的。”“确实如此。” “好一个南斗星!”男子忽然暴怒起来,“心机算尽来陷害我!我还奇了怪了,怎么他会比我还先知道卧龙潭崩塌的事情。这个老不死的,这阵子一直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原来所有的勾当都是他一手谋划的!” 魔翎静静地看着狂怒的男子,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那个叫魔翎的人现在何处,你把他叫来,我带他一起去跟南斗星对质!” “这件事我做不到,大人。”“为什么!” “因为一旦把他交给大人,他就会跟青舟一样,惹上杀身之祸。” “有我护着,南斗星动不了他!”“恕我冒昧,大人连自己的子嗣都照顾不周,更不说一个外人了。” “你——”男子气得差点要从屏风里跳出来,“这也是南斗星告诉你的?” “大人,不管你现在有多生气,还是拿南斗星一点办法没有。大人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就只好让我那朋友继续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了。” “……如果我相信你说的话,你有什么方法能够对付南斗星。”男子火气渐消,恢复了一丝冷静。 “我会将我手上的功法,一点一点地写在书简上,让我那朋友给大人送过去,大人则要保我那朋友平安无事。凭借大人的天资,假以时日定能练成神功,到时候我再助大人一臂之力,区区南斗星根本不足为惧。” “此话当真?”“我骗了大人,又有什么好处呢?”“那你现在就将功法全部抄给我,我不仅保你那位朋友平安,还许他荣华富贵。”“这个我做不到。”“为什么!” “恕我冒昧,因为我也不相信大人。”魔翎看着男子,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屋外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凡音立在廊上,呆呆地看着模糊的雨景出神,却被屋内冷不防传出的一阵大笑吓了一跳。没过一会,便听“吱呀”一声响,魅羽推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凡音姑娘,让你久等了。”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出了屋子,蒙面人领着魔翎二人沿原路折返,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炸响,回身望去,只见一缕青烟扶摇直上,消散在了空中。 凡音的直觉告诉自己,那股青烟就是从小屋中飘出来的。“先生,刚才那个是……” 魔翎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蒙面人,摇头低语道:“自作孽,不可活。” 魔翎觉得奇怪,就问蒙面人,“你说这种话,就不怕被你家主子听见吗。” “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个人,他听不见。”“那你不怕我告诉你家主子?” 蒙面人没有回答,等到三人来到院门口,魔翎二人拱手告辞的时候,蒙面人忽然开口:“先生走了一步好棋。” “这话怎么说?”魔翎驻足问道。 蒙面人欲言又止,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了院子深处。 午时之后,闪雷骤雨渐渐变成了毛毛细雨,魔翎跟凡音并肩走在淋湿的青石路上,街边滴答滴答的淌水声听得非常清晰。 “先生的斗笠好大。”凡音抬了抬头上的斗笠,俏皮地说道,“好像顶着一个大车轮。” “有这么大吗,”魔翎仔细端详着斗笠,“那我戴着它是不是很难看?” 瞧见魅羽一脸的认真,凡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玩笑话哩,先生戴着很好看。” 魔翎挠挠脸颊,移开了视线,嘟囔道:“我戴斗笠又不是为了好看……” “嘻嘻,”凡音笑容更盛,“先生长这么漂亮,戴不戴都好看。” “你再闹腾,我就要你把斗笠还回来了。”“嘿嘿,不给。” 凡音说着,侧身躲开了魔翎的抓手,却不料脚下一滑,身子一斜,亏得魔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凡音。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丫头一样。”魔翎嗔怪道。 “都怪这路面太滑啦,”凡音脸色微红,为自己开脱道,“还有先生,话没说完就来抢斗笠,太狡猾了,跟这路面一样滑。” “还是比不上凡音姑娘,跟泥鳅一样滑,谁也逮不住。”“先生怎么知道?”“魔翎告诉我的。”“好哇,这个魔翎,在背后说人坏话。”“这也算坏话吗?” “算,当然算,”凡音气呼呼地鼓着嘴,“下次遇见他,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嚯——”魔翎尾音微扬,“你倒挺有信心的。” “那是当然,”凡音舞了舞拳头,“他就跟我的弟弟一样,想欺负就欺负。” “啊——弟弟不是拿来欺负的吧,”魔翎一时有些哑然,“魔翎他何时又变成你的弟弟了?” “嘿嘿……”凡音笑得有点落寞,“他只是跟我的弟弟长得很像,我才这么说的。” “你还有个弟弟啊。”“嗯……不过他,在六年前就死掉了。” 听到这句话,魔翎猛然一震,只觉胸口发闷,嗓子干涸难耐。 “先生?”凡音见魅羽忽然站住,脸色也不太好看,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该提起来的……” “凡音姑娘……”魔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可声音仍止不住地发颤,“你是极东一族的人吧。” “先生……已经猜到了吗,”凡音低下头,遮掩住了脸上的表情,“没错,我就是六年前,从极东地区那场屠杀中逃出来的人。” “真的是……”魔翎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还有人……逃了出来。” “是啊,大家都以为极东一族死干净了,但我就是活了下来。”凡音忽然抬起头,笑容满溢的脸上却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凡音……”魔翎看着凡音,心中一阵绞痛,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合适。 “大屠杀的那一天,我把族人都抛弃了,一个人跑了出来,我是不是很聪明。” “……” “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杀掉,却躲在床下没有出声,我是不是很隐忍。” “别说了……” “这六年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任何一个字,就是为了能活下去,我是不是很坚强。” 魔翎一把按住了凡音的肩膀,几番欲言又止,“你……不要再说了……” 凡音睁大眼睛,看着模糊的魅羽,忽然笑了出来,“就在刚才,莫子虚质疑我的身份,我还跟他大声辩驳,我是不是很有胆——” “够了——”凡音话没说完,就被魔翎紧紧地抱进了怀中,“够了,凡音……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他们的冤魂还在啊!”凡音忽然喊了出来,“他们的冤魂……我的族人,我的亲人,我的弟弟,他们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面前,要我为他们报仇……” 呜哇一声,埋在魔翎的怀中的凡音,突然间嚎啕大哭,刚刚弱下去的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将拥在一起的两人笼在茫茫迷雾之中。连成长线的雨水“噼啪噼啪”砸在魔翎的心头,每一下都痛心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凡音的哭声随着雨声渐渐低了下去,魔翎的胸口也跟青石路一样,被淋湿了一大片。 “让先生看笑话了。”凡音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道。 “我哪里笑得出来,”魔翎替凡音理着前额跟耳鬓的乱发,“没跟你一块儿哭起来已经算好的了。” 话虽这么说,凡音还是看见魅羽眼角发红,自己刚才哭得再久一些,没准儿先生就真的跟着一块儿哭了哩。魔翎见凡音盯着自己看,呆呆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跟你一块儿哭比较好?” “哪有这么问的,”凡音扑哧一声笑道,“先生一旦心眼儿好起来,人都变得傻乎乎的。” 魔翎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夸自己还是贬自己,“可是常常有人说,我对人很冷漠。” “这句话肯定是假的,”凡音立马接过话来,“愿意跟别人一块儿哭的人,不会是一个冷漠的人。” 这句话应该是夸奖不错了,魔翎听了有些脸红,凡音以为自己说了很害臊的话,也跟着脸红起来。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凡音撇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说道:“总之,先生是那种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坦的人——哎,我在说什么呀。” 话没说完,凡音自己的脸先红了个遍,“在我们极东一族,只有血脉相亲的人在一起,才会有这种感觉——所以先生很特别。” “是,是吗……”魔翎听到这话,原本平静的心又动摇起来。 “嗯……”凡音牵起魅羽的手,领着她跨过了地上的一个小水洼,“这是娘亲告诉我的,以前我不相信,现在忽然有点相信了,血脉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你说对不对,先生?”凡音朝着魅羽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恰逢雨消云开,一缕淡淡的阳光洒在凡音的脸上,化作浸透心骨的暖意。魔翎看出了神,怔怔地应了一句:“嗯。” “不过,先生如果成了我的血亲,该是姐姐还是妹妹呢?”凡音开始认真地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先生看上去成熟稳重,有时候又给人一种娇怜的感觉……” “你希望我变成你的家人吗?”魔翎想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啦,”凡音一口应道,“先生长得漂亮,心肠又好,不管是当姐姐还是做妹妹,我都高兴得要死。” “那——”魔翎强按住了内心的激动,“那魔翎呢,你希望他是你的家人吗?” “魔翎吗——”凡音忽然犹豫了,片刻之后摇头说道,“不,我不想。” 魔翎心头的烈火一下子被浇灭,“为什么……” “不知道——想又不想,”凡音脸上全是纠结之色,“当初第一次看见魔翎的时候,我就想,他要是我的弟弟就好了,后来我又觉得不好,因为极东一族身上背了太多血仇,会把他压垮的。最好是,我知道他是我的弟弟,他却不知道我是他的姐姐,嘿嘿,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所以你才让我替你转交那个指环吗?” “嗯,我想在见他之前,有一个心理准备。” “如果他说,他认识那个指环,那是他姐姐的东西,你准备怎么回答他?” “我就说,这是你姐姐临死前托付我交给你的,你要带着它好好活下去,别辜负了你姐姐的心意。” “……”魔翎沉默良久,又问道,“那如果他说,他不认识那个指环呢?” “嘿嘿,这个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凡音嘻嘻一笑,搪塞了过去。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魔翎跟凡音走回客栈的时候,天空的乌云已经散尽,慵懒的阳光普照青龙城,倘若在阳台上搭一张凉椅,不消多时便能沉沉地睡着。 凡音前脚刚进房间,后脚就被晴鸢叫了过去,仔细交代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当晴鸢听说二人去的不是郡守府而是天子阁的时候,神色忽然紧张起来,连忙问凡音对方是不是莫子虚。 凡音说只知道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留了一个分身藏在屏风里,看不清楚模样。 那他逼问魅羽功法,魅羽说了没有? 魅羽不肯说。 我猜魅羽也不会说,然后呢,他拿静思苑纵火案来威胁魅羽了? 没有,他们争吵了一会,又坐下来谈事情了。 这怎么可能——只是争吵了一会,没有打起来吗? 差点就打起来了。 这绝对不是莫子虚的脾性,疯子怎么会心平气和地商谈事情,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你还记不记得他们说过什么? 魅羽好像提到了什么“白流祭”,那个人一下子就没脾气了。 白流祭又是什么? 音儿不知。 这个莫子虚,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音儿被赶出房间了,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唉——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走一趟,行了,你出去吧。 凡音退出房间之后,柳七霜忽然从窗户跳了进来,来到晴鸢耳边低语道:独手来消息了,莫子虚今晚就来与大人见面。 晴鸢听罢,脸色微微一沉,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另一方面,魔翎回到房间,没有发现南若璃的踪迹,正寻思她会去哪里,忽然听见窗外一阵马匹嘶鸣声,接着就看见一名白衣女子从马车里钻出,飞身跃上窗台,差点跟自己撞在一起。 “南姑娘,你去哪里了——”“羽姐姐,大事不妙了!” 南若璃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递给了魅羽,“你快看看这个!” 魔翎一头雾水地接过文书,打开没看上几行,脸色就暗下去不少,“南姑娘,这份文书,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刚才去了一趟郡守府,恰好遇见天子阁的差役,从他身上搜出来了这份文书。羽姐姐,这份文书要是到了郡守的手中,可就出大事了!” “南姑娘,你别着急,这是送到郡守府去的文书,不是从郡守府发出来的文书。”魔翎将南若璃按在椅子上坐下,“这上面写的东西,只是天子阁一家之言,算不作数的。” “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天子阁怎么污蔑我,谎言终究会被揭穿。 南若璃看着魅羽胸有成竹的样子,始终放心不下,“羽姐姐,我们趁现在快逃吧。” “现在逃了,反而贻人口实,万万不可。”“那我去找爹爹帮忙,还羽姐姐一个清白。”“这——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请南姑娘不要这样做。”“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一个字,等。”魔翎说道,“等到那些处心积虑算计我的人,一个个浮出水面,等到那些可以左右郡守决定的人,一个个表露态度。南姑娘,我总有一种预感,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而我们的帮手,也不止一个。” 当天夜里,晴鸢的房里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与晴鸢相对而坐,桌上的灯火恰好能将二人的面颊照个半亮。两人没说上几句,晴鸢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对方的脸大骂不止。客人脾气也不好,大手一挥,晴鸢就像风筝一样被吹飞,好在柳七霜守在身旁,及时接住了晴鸢。不过缓过神来的晴鸢已经面色苍白,咬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 客人上前两步,柳七霜赶紧拔剑拦在晴鸢身前,客人居高临下,像看蝼蚁一样盯着晴鸢,只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晴鸢被柳七霜从地上扶起来,身子还禁不住在发抖,“霜儿……你去把音儿叫进来,我有话要跟她讲。” 凡音轻轻推开房门,发现屋里的灯火非常昏暗,桌前趴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飘忽的火苗孤单地摇曳着。 凡音悄声来到桌边,轻轻地将衣裳披在晴鸢的身上,没想到微弱的窸窣声还是惊醒了晴鸢。晴鸢抬起略显憔悴的脸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凡音,眼神里满是疲惫。 “音儿,你来了。”“大人……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我睡不着,”晴鸢想要撑起身子,凡音赶紧上前搀扶,“音儿,你陪我说会话。” “嗯。”凡音轻声应道,就在旁边坐下,又将肩膀借给晴鸢依靠。 “音儿,莫子虚刚刚来过了。” “莫子虚——”凡音一惊,“他来做什么?” “他来问我要人,音儿,”晴鸢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凉,“你是不是告诉了魅羽什么?” “先生?音儿没有说什么啊……”凡音一头雾水。 “莫子虚他说,魅羽将你是极东一族血脉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要我把你交出去,我没有答应,他就想下手害我。” “大人你受伤了?”“没有,好在霜儿就在旁边。” “大人……莫子虚这人的话你可千万不能信,先生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音儿,你还是太善良。”晴鸢爱怜地摸着凡音的脸颊,“世事险恶,人心叵测,你永远猜不到别人会在你背后说些什么。就像我怎么也猜不到,魅羽竟然会跟莫子虚联手。” “大人……”凡音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晴鸢。 “如今就算将静思苑纵火案推到魅羽头上,莫子虚也不会出面作证了,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把你交给莫子虚,让他问出剑藏功法的下落。” “大人……”凡音听到这话,吓得脸色苍白,“音儿……” “傻丫头,”晴鸢笑了笑,“莫子虚是什么人,魅羽又算得了什么,你的鸢姐姐不会拿你去换魅羽的。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如今晖儿都能开口叫你一声‘音姐姐’了,我哪舍得把你……” “大人,”听到这里,凡音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回白虎郡去吧,不要管什么莫子虚,也不要管什么剑藏功法了!” “回白虎郡?”晴鸢微微一怔,“白虎郡有什么,有绝世功法吗,有盖世神兵吗,不达成心愿,我是不会回白虎郡的。” “大人——” “你不用劝我,”晴鸢的声音忽然一扬,“我本以为你是最懂我的心思的人,却没想到会第一个来阻碍我的手脚,你——太让我失望了。”晴鸢微微一顿,补了一句,“我不需要这种人,你走吧。” “大人?”凡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要赶音儿走?”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晴鸢推开了凡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自从带你来了青龙郡之后,就诸事不顺,什么都办不好。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把黑骑卫交给霜儿去打理。不管我说什么,霜儿从来不会有二话。” “大人,音儿虽然愚钝,却对大人尽心尽力,绝不会成为大人的包袱——” “音儿,你一定要我把话说那么明白吗,”晴鸢打断了凡音,“你现在已经成为我的包袱了。只要你呆在我身边,莫子虚就揪着我不放手,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回白虎郡,或者去极东地区,不管去哪里都一样,只要不妨碍到我,不被莫子虚找见,你——走吧。” “音儿不走。”凡音捂住嘴巴,拼命地摇着头,“音儿不走……” “音儿,我累了,没有心思与你耗费唇舌。”晴鸢再次趴倒在了桌上,“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音儿走了之后,谁来给大人梳理头发,谁来给大人整衣点妆,谁来陪大人说知心话,大人,你不要赶音儿走,音儿……” “如果你只会做这些事情,留不留在我身边,又有多大的区别呢。”疲惫的神色再次浮现在了晴鸢的脸上,“音儿,我真的好累,不想再为这种琐碎的事情操劳了。你走吧,就当是放过鸢姐姐。” “鸢姐姐……”凡音神魂失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绊地退到了门口,“音儿没想到会这样的,音儿没想到会这样的……” 晴鸢没有回应。 “音儿会回白虎郡等着大人。”凡音的声音打着颤,“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青山,没有绿水,却有大人您的亲骨肉,还有您的音儿,大人……音儿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人你要好好保重。” 晴鸢还是没有回应。 直到凡音的脚步声消失很久,房门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晴鸢才惊然抬头,回身望去,却发现那里站着的并不是凡音。 “是霜儿啊……音儿走了吗。” “回主人,已经走了。”“……” “主人,这样做好吗?”“都一样,把她留在身边,也藏不住的。”“那黑骑卫以后该由谁……”“我累了,想休息了。”“……是,主人。” 柳七霜抿了抿嘴,正准备退去,忽然又被晴鸢叫住: “你去把独手叫来,我有事要交代给他。”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第二日,南若璃陪着魅羽在郡守府外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郡守府发出通缉魅羽的文书,傍晚回到客栈的时候,得知晴鸢和柳七霜都退了房,凡音则是一天都不见踪影。 晴鸢临走前给魅羽留了一份手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先生如果想起来什么,请到沁心楼佘一壶茶。 南若璃看得一头雾水,问魅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魔翎微微一笑,说晴鸢跟我们打哑谜哩,我们先不去管她,等她着急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第三日,南若璃又陪着魅羽来郡守府探风,跟昨天不同的是,今天郡守府外围了一群人,都指着墙上的告示议论纷纷。 南若璃心中一紧,攥着魅羽的衣袖说道:“羽姐姐,恐怕是通缉令张贴出来了。” “不用怕,我们过去看看。”魔翎带着南若璃,来到告示跟前,匆匆看了几行,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羽姐姐,这究竟是……”南若璃也非常吃惊,“通缉令上的名字怎么被换掉了。” 魔翎从怀中取出之前的文书,跟告示仔细比对了一下,发现二者内容大致相同,只是通缉犯的名字由‘魅羽’换成了‘魔翎’。 “两份文书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写的吧,”魔翎饶有趣味地看着告示,“这也未免太过偷工减料了……” “太好了,”南若璃长舒一口气,“羽姐姐洗脱了冤屈。” “太好了?”魔翎一阵哑然,“这上面可是写着魔翎的名字啊。” “我知道啊,”南若璃丝毫不以为意,“羽姐姐你可别小瞧了魔翎,他虽然本事不大,心里却鬼得很,绝对不会被郡守府的兵士抓住。看到这上面的名字是魔翎而不是羽姐姐,我反倒放心了。” “你怎么比我还有信心……”魔翎真不知这是在夸自己,还是贬自己,转念一想,试探道,“可魔翎又没看见这张告示,他没准儿稀里糊涂就被抓了呢?” “对啊——”南若璃将手一拍,如梦初醒,“不行不行,我要赶紧回镜山一趟,叫他躲在家里不要出门,别的不怕,就怕他疏忽大意。” “你要回镜山的话,不妨顺手帮我一个忙,”魔翎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了南若璃,“这幅画卷,你替我交给古先生,让他帮忙参透一下其中的玄机。” 南若璃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古先生精通画术?” “呃——我从魔翎那里听说的,你知道的嘛,我跟他是旧相识。” “哦……”南若璃没做多想,将画卷抻开一看,“这上面怎么全是鸳鸯?” “鸳鸯,不是鸭子吗?”魔翎一愣,将脑袋凑了过去,“它们不一样吗?” 南若璃掩嘴笑道:“鸳鸯跟一般的鸭子还是有些区别的,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好像只有这两只是鸳鸯,其他都是绿头鸭。”南若璃指着画卷两侧的游禽说道,“真奇怪,一般鸳鸯都画在一起,这两只却像是被人故意画到了两边。” 魔翎沉思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画卷推给南若璃:“管它是鸳鸯还是绿头鸭,你先拿去给古先生瞧瞧。” “羽姐姐,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恐怕不行。” 魔翎伸手指向告示最下面的一句话:魔翎潜逃数日,恐有帮凶相助,若有擒其帮凶者,受同等悬赏。 “这句话文书上没有,是后来添上去的,用心昭然若揭。”魔翎说道,“我跟着你一起去,反而将耳目引向了镜山。” “那——羽姐姐你在青龙城等着我,我去一趟镜山,马上就回来找你。” “放心吧,只要魔翎不被抓住,我就不会有事。”魔翎微微一笑,“南姑娘手上的那幅画,说不定还会变成扭转形势的关键哩。” 目送南若璃远去后,魔翎伸手拦下了路过的一辆马车。 魔翎跳上马车问道:“师傅,去东冥海吗。” “客官,东冥海太远,咱可去不了。”赶车的师傅回道。 “那我自己赶车去。”魔翎说着,朝赶车师傅丢过去了两锭银子。 赶车师傅一见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客官,去东冥车途漫长,您一路走好。” 魔翎驾车出了东城门,又一路向东驶去,没过一会,数名各色衣着的道人赶出城来,四下巡望一番,相互点头示意。其中一人随后返回城中,其他人则呼啦一声四散开来,陆续朝着魔翎所乘马车的方向追去。 回到城中的道人,最先来到天子阁,向早就候在那里的青衣男子禀报情况。 男子只回了四个字:再探再报。 道人得了命令,沿路返回,途径沁心楼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下脚步,在门口的石板上写了一个“东”字。 再说魔翎。离开青龙城一段路程后,魔翎开始时快时慢地驾车前行,终于在日近晌午的时候将后面的追兵甩了个七零八落,脚程快的相距马车不过百余步,脚程慢的早已看不见马车的踪影。这个时候,魔翎才从怀中掏出玉佩,将伏琴唤了出来。 魔翎佯装无事继续前行,没走太久,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惨叫,魔翎立即停车,回身追去。绕过一块山石后,看见一个道人一瘸一拐地往回奔逃,魔翎一个飞身上前,将道人按倒在地。 “谁派你来的,除你之外还有几人,他们现在何处。速速回答,休要废话,若有一言相欺,我便挑断你的手脚经脉。” 道人被魔翎压制得喘不过气,连声哀呼:“冤枉,冤枉啊,我只是个过路人!” 魔翎冷哼一声,化掌成刀,手起刀落,当即切断了道人的一条脚筋,道人疼痛难忍,奈何嘴巴被按在地上,喊也喊不出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魔翎将道人脑袋提了起来,只见道人眼泪鼻涕四处流淌,跟泥土混作一块黏在脸上,惨相凄然。 “小的真的只是过路人,请大侠饶命啊!我兜里还有银两几钱,请大侠拿去,饶过——”道人还未说完,又被魔翎狠狠按在了地上。 “若真是路人,那就怪你命不好了,受死吧。”魔翎抬手使出一招排风拒流,朝着道人的背心直直按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先前还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道人,忽然之间一个伸缩,整个身子从襟口“嗖”地滑出,魔翎一掌下去,只按住了道人的外衣。 “金蝉脱壳——”魔翎不慌不忙站起身,右手凭空一拉,已经飞到半空的道人被生生扯落下来,扑通一声闷响,溅起一地的灰尘。 “好一个过路人,身手真是了得。”魔翎这回按住了道人手脚脉门,防止道人再次逃窜,“你的手脚筋脉我全收下了,要想活命,就赶紧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我呸!”道人露出了狰狞的样貌,“黄毛丫头,想要你爹的命还早十年!” “哦?那我就将你带回去,关上十年之后再杀。” “混账!”道人大声喝道,不料被魔翎一刀切在另一条腿上,径直切断了筋脉,怒吼顿时变成了哀号,“你要是敢杀我,我便咒你心魔反噬而死!” “你图谋不轨在先,又几番假言相欺,拿你一条贱命作抵偿,应该不过分才是。”魔翎话未说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小刀,在道人的脸上刮来刮去,“实在不行,我就切你几片肉,然后丢在郊外,等着野狼苍鹰啄食。到时候是死是活我也管不着了。”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呸!”魔翎一把抓起道人的头发,将小刀抵在脸颊上,“说还是不说,每耽搁一句话,我便割你一块肉!” “……”道人脸上的肉不停抽搐着,看样子是害怕魔翎真的说到做到,可即便如此,道人还是犹犹豫豫不太敢开口。直到魔翎手中的小刀入肉寸许,浸染鲜血之时,道人终于熬不住喊道,“我说,我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魔翎将小刀稍微提起,给了道人一口喘息的机会,“谁派你来的。”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就凭你根本对付不了——嗷!”道人一声惨叫,原来是魔翎的刀子割断了手腕处的筋脉。 “谁派你来的。” “郡,郡守府,”道人赶紧说道,“我们是郡守府的人。” “郡守府?”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魔翎的意料,“郡守大人派人跟踪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命行事。”“可是郡守大人本人对你们下的命令。” 道人沉默了,魔翎便将刀搁在了他另一处手腕,道人慌忙惊喝道:“不,不是,是另外一个人,不过我不认识他。” “这就怪了,你不认识他,他却能遣使你们?”“我不知道,我只在郡守府见过他几次,他跟郡守大人的关系非常亲密。” “……”魔翎看道人不像在说谎,就没追问下去,“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除你之外其他人在哪里。” “我们一共五个人,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人还跟在后面。” “其他四人跟你相比,身手如何。”“不相上下。”“那人给你们下达的是什么命令,要将我捉回青龙城吗?”“不是,他只让我们跟随你的踪迹,有了着落之后向他报告。”“仅次而已?”“仅此而已。” 魔翎想了一会,觉得道人的话真假参半,不过后面还有四个人紧追而来,再问下去恐生变故。魔翎于是站起身,对道人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以后不许派人跟踪我,否则我见一个废一个。” “我这副模样,还怎么回去。”道人惨兮兮地哭诉道。 “这里距离青龙城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爬也能爬回去。回城之后找个药师,把手脚的经脉接上,以后照样可以习武练功。” “筋脉断成这样,哪还接得上!” “那是你没遇见好药师。话不多说,你好自为之。”魔翎话音刚落,又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到了魔翎跟前。这人一眼看见趴地不起的落魄道人,顿时心生惧意,第一反应竟是转身逃走。魔翎二话不说,脚下猛然一跺,身形快若闪电,转眼间便将此人拦下。 “辛苦赶来一趟,就让你这么空手而归,实在不成敬意。”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当夜,南若璃赶回镜山,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莫家小院,从莫轻瑶那里得知,魔翎已经一连数日没有回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南若璃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出了莫家小院,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神恍惚的南若璃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间到了自家府院门前。望着映在黯淡灯火下的南府牌匾,南若璃心里一阵叹息,该不会又是爹爹让他做什么事去了吧…… 不知在门前立了多久,忽然听见身后树丛传来一阵响动,“谁!”南若璃警觉道。 一名中年男子从树丛中探出身子,面带笑意温和说道:“大小姐,这么晚了,不回府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古先生?”借着灯火,南若璃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有些时日不见了。” “正是老夫,”古先生拱了拱手,“没有惊到大小姐罢?” “没有,”南若璃摇了摇头,“天色向晚,古先生这是从哪里来?” “我刚从花府那边过来。” “哦……”听见花府二字,南若璃的反应也没有往日那般强烈,“爹爹呢,他还留在花府吗?” “宗主大人早就回府了,”古先生回道,“老夫留在后面帮忙做一些杂事。” “花府的寿宴前后折腾了快一个月,也差不多该开了吧。” “也不尽是寿宴的事情——”古先生微微一顿,转口问道,“大小姐这是从哪里回来?” “啊——”南若璃这才想起来魅羽交代过的事情,连忙从怀中取出画卷,递给了古先生,“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托我转交给古先生的,想让你替她参悟参悟画中玄机。” “大小姐的朋友……”古先生接过画卷,想了好半天,总算是想出来了一个名字,“是魔翎公子吗?” “不是,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以后也不会是。”南若璃一口否决道,“这幅画是羽姐姐交给我的。” 古先生一听,只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收了画卷说道:“大小姐交代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容老夫改日好好地看一看。” 南若璃点头同意,又问古先生知不知道魔翎去了哪里。 古先生摇头不知,问是不是魔翎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古先生,”南若璃面露忧色,“但我的心里很慌,总感觉——古先生,你今后几天还要去花府帮忙吗?” “后面还有一些事——”古先生看见南若璃脸色一暗,赶紧转了话锋,“应该也用不着老夫了。” “真的吗,”南若璃转忧为喜,“那古先生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青龙城。除了爹爹和古先生,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大小姐这是哪里话,”古先生连忙说道,“只要是大小姐的吩咐,老夫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太好了!” 话刚说完,古先生就被南若璃拽住衣袖,连奔带跑地朝着山下赶去。 南若璃二人披星戴月,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翌日晌午时分,进了青龙城的西城门。 走进一家茶馆,两人还没来得及歇脚,就从旁桌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有个通缉犯昨天晚上被抓了。 疲惫不堪的南若璃趴在桌上,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越往后面听越觉得不对劲,“就是那个贩卖千日醉的被抓了。”“听说他胆大包天,不仅买卖千日醉,还在城东买下了一栋二层小楼,专供那些瘾君子吸食千日醉。”“啧啧,抓这种药贩子,真是大快人心。”“听说定罪之后,不日就要砍头。” 听到这里,南若璃心神一震,乏困全被驱散,当即扑向旁桌,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刚才说谁被抓了?” 桌旁坐的全是年轻道人,瞧见南若璃这么蛮横地插进来,心中不悦,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搭理南若璃,转而继续刚才的谈话。南若璃焦急万分,正要发作,古先生就从后面走上前来,一手按住南若璃,一手拎着一壶茶水,放到了桌上。 “老夫听诸位聊得热闹,特携来一壶好茶助兴。”古先生将茶水给众人斟上,“各位不介意老夫坐听一会罢。” 众人眼尖,看出这是店内珍藏好茶,纷纷起身拱手还礼,欢欢喜喜将古先生和南若璃迎入其中,只当刚刚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 “老夫今天刚到青龙城,不知城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请各位别嫌麻烦,给老夫从头讲一讲。” “不敢不敢。”为首一名书生模样的道人站起身来,“老先生毋须这般客气,小生自然会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若有疏漏之处,也请在座各位指点。” “自然自然。”其他道人纷纷点头。 “这件事还要从前天说起。”书生拂袖稳坐,煞有介事,只差手上没攥一块响板和一柄折扇,“那天早晨,郡守府贴出来一张告示,要通缉一个叫魔翎的犯人。要说这个魔翎,真是狼心狗肺,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罪大恶极。” “你说谁呢!”南若璃拍桌而起,把书生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不解其意,“我说的是那个犯人,姑娘不要激动。” “大小姐,我们先听他说完。”古先生将南若璃扯回到椅子上,“不要自乱阵脚。” 南若璃虽然忍气吞声坐了回去,但眼神还是不肯放过这个书生,书生被南若璃瞪得有些害怕,只好不去看她,舔了舔嘴唇继续往下说。 其实古先生心里也在纳闷:大小姐到底是厌恶魔翎呢,还是…… “城里有一个做药材生意的李掌柜,曾经在魔翎落魄的时候资助过他,可以说是魔翎的救命恩人。哪知这个魔翎在富贵之后恩将仇报,逼迫李掌柜替他窝藏千日醉。这魔翎被抓之后,还反咬一口,将千日醉栽赃给了李掌柜。你们说这个魔翎,是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众人皆在点头,唯有南若璃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前段时间黄药庄召开万药大会,据说魔翎也去了。他用钱财贿赂黄药庄守卫,混到了药庄二层,却在买药材的时候跟人起了冲突,仗着自己会两招三脚猫的工夫,将一个无辜过路人的手骨捏了个粉碎。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魔翎想买调制千日醉的辅料,却被别人发现,于是他做贼心虚,对人痛下狠手。你说这个魔翎,是不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南若璃双手攥成拳头,依旧没有说话。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远远没有。就在不久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魔翎带着整整一盒千日醉,跟人在静思苑密会。他原想出手千日醉,却没料到生意没有谈拢,于是大打出手,杀了对方不说,还残忍地放了一把大火,妄图毁尸灭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魔翎仓皇逃窜的时候,将盒子忘在了静思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线索,最后成了定罪的重要证据。这个魔翎,不仅杀自己的恩人,杀无辜的路人,还杀生意的伙伴,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惨无人道的东西。” 南若璃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可还是没有说话。 “静思苑纵火案久久未破,这魔翎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他得知静思苑没有学生出战比武大会,面临闭门危险,于是就威逼利诱学堂堂主,说他愿意替静思苑招来一些学生应对危机,条件是堂主要将静思苑全权交付给他,还要替他隐瞒实情。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个魔翎在静思苑外买了一栋二层小楼,将那些吸食千日醉的瘾君子全部丢了进去。白天,这些瘾君子就是静思苑的学生,晚上,这些人就成了赌客烟客。为了掩人耳目,魔翎又花钱请来一群来历不明的道人,冒充静思苑的弟子参加比武大会,这些人凭借卑鄙手段打败天子阁掌门,然后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说,这个魔翎是不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南若璃却一掌拍在了桌上,“这个魔翎,这个魔翎……”南若璃声音抖得厉害,“平日里自以为是、四处树敌,如今被抓,连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书生一听这话,点头赞道:“姑娘这话还真说对了,就在昨天晚上,魔翎大摇大摆地走进青龙城,刚巧中了城中的埋伏。纵使那魔翎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武功高强的郡守府兵士,当场就被擒获。而那些早就对魔翎心怀怨愤的证人,也陆续露面,证实了他的各条罪状。就在今天一早,魔翎被打入郡守府地牢。正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魔翎穷其一生罪恶,终于自食其果,真的是大快人心!” 听到这里,南若璃再也坐不下去,捂着面颊逃出了茶馆,这个举动让桌旁的道人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这个女子没毛病吧。 正文 第九十章 古先生追出茶馆,看见南若璃蹲在街边抽泣,连忙赶上前去安慰。南若璃看见古先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说人赃并获,这下连爹爹都救不了魔翎了。 古先生看得心如刀割,叹息道:我之前就劝告魔翎说,近日行事要小心谨慎,别被人抓了把柄,谁知道—— “古先生,你说,你说……”南若璃哭得梨花带雨,“魔翎他还有救吗?” “唉,”古先生长叹了一口气,“郡守大人早早就给魔翎定出四条大罪,而且每条都是死罪,看来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魔翎留活路。事到如今想让郡守大人收回旨文,除非四大家主亲自出面,替魔翎洗清罪名,可是——” “可是什么?”南若璃听到了转机,赶紧问道。 “先不论四大家族肯不肯出面帮忙,正如大小姐所说,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这罪名怕是很难洗干净了。” “那我去求爹爹,让他来调查这件事——”南若璃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兴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宗主大人是不会出面的,”古先生心有不忍,还是说了出来,“大小姐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为什么,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大小姐,前些日子,因为莫家卧龙潭的事情,宗主大人和莫家之间闹得很僵,好不容易在势头上压住了莫子虚,这时候如果出来趟这滩浑水,不仅失了先机,前功尽弃,弄不好还会被莫家钻了空子,落下一个包庇嫌犯的口实。” “怎么会……”南若璃万没想到古先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压住莫子虚就那么重要吗,比魔翎的命还重要吗!” “大小姐……”古先生辩不过南若璃,只好晓之以情,“你这样做,让老夫非常为难,一旦宗主大人怪罪下来,老夫实在担待不起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去劫地牢吗!” “这可万万使不得,大小姐去劫地牢,就跟宗主大人亲自前去没有分别,这可是滔天大罪啊!”古先生被南若璃这句话吓得不轻,“无论如何,请大小姐不要出此下策!” “……”南若璃万念俱灰,眼神都变得有些空洞,“古先生,你说说现在还有谁能救魔翎吧……” “大小姐,除开寻常方法,如今能救魔翎的人,只有两个。” 古先生这句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南若璃一把将它攥在了手里:“哪两个?!” “第一个人,是魅羽,只是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古先生说道,“我听说,魔翎跟她的关系非常密切……” “不行的,郡守府的人早就等着羽姐姐自投罗网,我不能让她以身犯险。”南若璃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第二个人,本事比魅羽还要大,而且只有大小姐才能请得动。”古先生微微一顿,“只要她肯出马,就算是郡守大人,也不得不给三分薄面。” “这个人是谁?”“大小姐真是急糊涂了,整个青龙郡内,能让郡守大人忌惮三分,又对大小姐疼爱有加的人,除了二夫人,还有谁呢。” “娘……”南若璃有些愣神,“可是娘她在东冥海,东冥那么大,我们找得到她吗?” “大小姐忘了,不久之后就是大夫人——咳,就是花宗主的寿辰了,二夫人应该收到请柬,在升仙岛收拾准备了。” “那,那这一去一回,赶得及吗?”“老夫厚着脸皮,去郡守府求个请,尽力为魔翎争取几日时间,大小姐就趁此时机去东冥请二夫人罢。” “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分头出发!”南若璃一刻也等不及,直奔城内驿站方向,只求一匹千里快马,能将自己立即送到东冥海边。 望着南若璃远去的背影,古先生不禁一叹:二小姐的性子跟二夫人简直一模一样,也怪不得二夫人对二小姐如此疼爱,只可惜……魔翎啊魔翎,二小姐为了你不顾一切,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不知你还剩几日光阴可以消受咯…… 郡守府地牢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建在府中大院的正下方。牢内灯火通明,虽然不见阳光,却亮得如同白昼。 魔翎被郡守府的兵士押入大牢的时候,看见地道两侧的牢狱里关满了囚犯,这些人要么等着处斩,要么在牢中度过余生,几乎没有可能重见天日。看着有人被带入牢中,一些囚犯立马凑了上来,冲着魔翎一阵傻笑,有的囚犯则一动不动,从头到尾盯着魔翎看,还有的拍手叫好,剩下的则不管有没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都只顾着自己鬼哭狼嚎。 魔翎第一次见到这种光景,觉得新鲜,便问押解自己的兵士:这些人天天大声哭嚎,郡守大人睡得着觉吗? 一个士兵没有回答,另一个士兵说道:你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睡不睡得着。 魔翎又问:还是说不把这些人关在府院下面,郡守大人就睡不着觉? 刚刚沉默的士兵狠狠踢了魔翎一脚,说道:郡守大人的心,也是你来操的? 魔翎吃了亏,便不再说话。两个士兵将魔翎扔进了最里面的一件牢房,跟其他囚犯不同的是,魔翎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镣定在了墙上,周身不得动弹。 魔翎不满,抗议道:你们这样,我怎么吃饭。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嘲讽道:放心吧,你也饿不了几天,就要下去见阎王了。 魔翎看了看牢房四周,有一张床,可惜不能睡,有一床被,可惜不能盖,离自己最近的那间牢房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在里面。 魔翎叹了一口气,将玉佩中的伏琴唤了出来。伏琴觉得新奇,便在牢房四处飘来飘去,东瞧瞧西看看,过足了瘾,方才回到魔翎身边,笑着说道:这里真有趣。 魔翎白了伏琴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好玩,也不担心我就要被砍头了。 伏琴嘴一撇:你自己跑回城来束手就擒,就肯定有办法逃出去呗。 魔翎哭笑不得:这不正因为没有办法,才落得个如此处境嘛。 啊——伏琴不知真假,有点着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边等边看了,魔翎说道,看看那些算计我的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等他们通通露面之后,我们再想办法把他们一网打尽。 哦——伏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会等很久吗? 判官给我定罪的时候,说几日之后处斩? 三日。 那等不了太久了。魔翎静静地闭上眼睛,在此之前,就先好好睡上一觉吧。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不知睡了多久,魔翎被一阵模糊的呼唤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魔翎看见牢房外有人冲自己不停挥手。 “魔翎兄,魔翎兄,你可算是醒了,你还好吧?”这人看见魔翎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这不是青虫兄嘛,”魔翎认清来人的面貌,欣然笑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是千重,不是青虫!”“好,好,千重兄,青虫兄。” “这都什么时候了,魔翎兄还有心思说玩笑话——”竹千重急得直跺脚,“我向守卫说了半天的情,他才同意让我跟你单独呆一会,”竹千重回头望去,守卫就站在不远处,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魔翎兄,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 “好。”魔翎看见竹千重认真的模样,自己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魔翎兄,这个东西你拿好,”竹千重从怀中摸出一件尺许长短的细薄物什,用布仔细包好,环顾无人之后,朝魔翎抛了过去。魔翎一口衔住,嘴里立刻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魔翎兄,出了郡守府,东行百步,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灰顶黑穗,我在车里等你。”话刚说完,守卫就走了过来,竹千重在起身前最后望了魔翎一眼,“魔翎兄,保重。” 魔翎赶紧将口中物什一甩,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竹千重已经被守卫带走了。听听“扑通”一声,物什整好滚落在了床下。 “这个竹青虫,真是——”魔翎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词合适,“真是不要命了。” “人家挖空心思救你,你还不领情。”伏琴从玉佩中飘了出来,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又将身子探到床下,取出那件布裹物什,向魔翎晃了晃,“是一把尺子哩。” 魔翎没有接话,转而说道:“你出去找竹千重,叫他驾车快走,不要等我。” “我不去,”伏琴嘴巴一撇,“要去你自己去。” “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得去。”“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把你解开,放你出去——而且根本用不着这把尺子。”伏琴说着,将尺子扔回了床下。 “你——”魔翎又想气又想笑,“咱们别闹别扭了好吗,你去拦下竹千重,我对你感激不尽。” “干嘛要你来道谢,莫名其妙。”伏琴脸色更不好看了。 “那我替竹老爹感谢你,这样好了吧。” “不稀罕要,”伏琴说着,一头钻进魔翎怀里的玉佩中,“我睡了。” “伏琴,伏琴——”任凭魔翎怎么叫,伏琴都不应声,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魔翎再次睁开眼睛,是被一阵刺耳的“哐哐”声给惊醒的。只见一名兵士手上拿着棍子,正粗暴地敲打在魔翎耳边的墙上,声音震得魔翎有些头晕。 看见魔翎睁眼,兵士解开了魔翎的手镣,又将半盆子汤水踢到魔翎脚边,“饭来了,赶紧吃。” 魔翎动了动酸麻的手腕,问脚镣不解开吗? “你他妈吃饭是用脚吃的?”兵士不想废话,狠狠踹了魔翎一脚,魔翎咬牙忍着没说话,蹲下身凑到盆子跟前,闻到的却是一股馊臭味。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不吃了。”魔翎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哼,”兵士冷哼一声,“总有你想吃的时候。” 说完,兵士将魔翎重新拷回墙上,接着将盆中汤水随手一倒,拎着空盆子离开了。 兵士离开没多久,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谁的汤水撒地上了?可惜,真可惜。” 魔翎定睛一看,才发现隔着两间牢房,有一个小鼻子探出铁栏,到处嗅来嗅去。 魔翎觉得有趣,便冲小鼻子遥遥喊道:“别找了,在我这里哩。” 可是小鼻子似乎没听见,还在四处探寻。魔翎又抬高声音喊了一遍,这回小鼻子有了反应,尖着声音回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看来不仅鼻子有问题,耳朵也不好使,魔翎有点泄气,便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小鼻子又问道:“是最里面牢房那位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魔翎大声回道。 “嘿嘿——”小鼻子笑得像只老鼠,“因为这一块儿就咱们仨住,还有一个老头他不理我。” 想想也是,他耳朵这么背,跟他说话非常累。 “小兄弟,”这次小鼻子换了称呼,“你住最里面,肯定是犯了大罪,跟我讲一讲你为什么被抓进来了?” 魔翎才知道牢房顺序还有这么个讲究,于是大声回道:“我是被冤枉的。” “嘿嘿,进来的人都这么说。”小鼻子吱吱笑个不停,“我也是被冤枉的。” “那他们说你犯了什么事?”“他们说我跟郡守夫人睡过觉。” 这确实是“滔天大罪”——“那你真是被冤枉得够惨。” “不惨,不惨,”小鼻子的笑声里带着一丝猥亵,“我确实把她给睡了。” “……”魔翎一时无言以对,便改口问道:“跟我们住一起的那个老头呢,他犯了什么事?” “我问过他,他不肯说。”“那他住在哪间牢房?”“就在你旁边。” 原来隔壁还真住着人,不过从没传出一丝声响,这人难道不吃饭吗? 小鼻子还想接着跟魔翎说话,可惜魔翎的心思全不在这里,小鼻子独自说了一会,觉得困乏了,便闭嘴消声了。 牢中看不见天色,却有永不熄灭的通明灯火,在里面待得久了,对昼夜的感觉就会渐渐淡薄,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睡觉,没人来告诉自己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忘记。 或许是灯火太亮的缘故,魔翎感觉脑袋很空,眼皮很沉,迷迷糊糊又想入睡,可是之前已经睡过两觉,现在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半眠半醒之间不知徘徊了许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缓缓蹲下身子,轻轻放了什么东西——魔翎猛然惊醒,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脚边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枚铁钥匙静静地躺在中央,在刺目的灯火下特别显眼。 “伏琴,伏琴,快醒醒。”魔翎将伏琴从梦中唤了出来,“快拿钥匙替我开锁。” 伏琴捡起钥匙一试,果真解开了魔翎的手镣脚镣。 “这下舒服多了。”魔翎活动了一下手脚,“来,来,吃饭吃菜。” 伏琴稀里糊涂地跟着魔翎一块儿坐下,魔翎递过来一只筷子,又将自己那只折成两半,夹起饭菜就往口里送:“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趁着守卫不在,咱们赶紧吃干净。” 早在几年之前,魔翎和自己就先后辟谷了,难得看见魔翎吃饭这么香甜,竟然是在郡守府的地牢中。伏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也动筷子尝了一口,饭菜还是温热的。 魔翎嘴上说怕被守卫发现,实则手脚没有一丝顾忌,筷子敲在碗盘之间“呯砰”作响,口里含着饭菜还没咽下去,又急着要说话: “这人有趣得很,给我们送镣铐的钥匙,却不送牢门的钥匙,你猜这个人会是谁?” “我猜不到。”伏琴又夹了一筷子,感觉味道还不错。 “我也猜不到。”魔翎饭菜吃下肚,精神劲儿好了许多,“我去床上躺一会,吃完的碗盘就放床下,要是守卫来了,你就把我拷回去。” 魔翎睡下之后,地牢又回归到一片寂寥中,只是不远处时不时会传来“吱吱”的鼠叫声,似乎在说“好香啊,好香啊”,这声音听得伏琴心里发毛,连口中饭菜都带上了一丝涩味。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哐哐哐!”耳边又响起了棍敲墙壁的声音,兵士将酸臭的汤水递到魔翎嘴前,“饭来了,赶紧吃!” 魔翎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盆中泛着土黄色泡沫的粘稠汤水,差点没有吐出来,“不饿,不饿,不吃了。” “不吃饿死你!”兵士粗暴地将汤水一泼,“宁当断头鬼,不做饿死魂,还有七天时间,你就慢慢熬。” “七天?”魔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只有三天吗?” “算你小子走运,郡守大人今早法外开恩,让你多活了四天。”兵士说着,一拳砸在魔翎的肚子上,“一会还有天子阁的大人来提审,你给我精神着点,别他妈就知道睡。” 魔翎在这兵士手上吃了不少暗亏,若不是形势所迫,真恨不得挣开锁镣给他点教训。 不过他刚刚说天子阁的人要来提审——果然天子阁跟这事脱不了干系吗?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白衣男子来到牢门前,瞟了魔翎一眼,对左右说道:“就是他,带走!” 两侧兵士得了命令,打开牢门蜂拥而入,两人钳住魔翎两条胳膊,身后一人压住魔翎的脑袋,还有一人牵着魔翎的手镣,整个阵势比送魔翎进牢的时候还要严密。 众人押着魔翎进了一间小屋子,跟牢房不同,这里灯火昏暗,各色刑具分列两侧,看上去冰冷而可怕。魔翎心里咯噔一响,完了,这该不会是要严刑逼供吧。 白衣男子屏退左右,过了一会,方才开口道:“魔翎兄,把头抬起来吧,他们都走了。” 魔翎……兄?听到这个称呼,魔翎微微一怔,抬头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好在白衣男子眼疾手快,捂住了魔翎的嘴巴,“嘘——魔翎兄,小声点说话。” “白虎掌门,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魔翎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能听出一丝惊讶。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男子让魔翎坐下说话,“你怎么莫名其妙就摊上这档子事了?” “有人算计我哩,白虎掌门。”“是谁算计你?” “白虎掌门难道心里没数?” “这……”白虎有些犹豫,“我前天晚上看见青狼偷偷溜出天子阁,可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魔翎兄,青狼虽然招人厌恶,但我想他还不至于做出祸害你的事来。” “你想说天子阁跟此事无关吗?”“这……魔翎兄,我向你保证,除了青狼,我跟其他几位掌门都对此事毫不知情。” “既然如此,天子阁可愿出面为我澄清罪名?”“这……” 魔翎轻哼一声说道:“你就知道这这这。别的不提,只说静思苑纵火一案,天子阁心里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说的对不对,白虎掌门。” “魔翎兄……”白虎迟疑再三,似乎很难下决心开口。魔翎见状,起身要走,白虎连忙拉住魔翎,“魔翎兄!你别生气——唉,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这才像样。”魔翎又坐了回去,“你说吧。” “不错,静思苑纵火一案,确实是冤枉魔翎兄了。”白虎羞愧难当,不敢直视魔翎,“起争执的两个人都是天子阁的学生,至于那个盒子,也不是魔翎兄的东西。” 这你就说错了,那个盒子确实是我的——魔翎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不露声色。 “天子阁在第二日就查清了两人的身份,不过想到此事有损天子阁的脸面,所以一直没有将消息公布出来……” “无故休学这种馊主意,也是你们想出来的?”“呃——是蓝羚掌门想出来的。”“简直是欲盖弥彰,郡守大人知道这件事吗?”“应该不知道。”“那盒子呢?”“还放在天子阁里。” “哎……”魔翎听完叹了一口气,似乎对天子阁的做法失望至极,白虎则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等待魔翎发话教训。 “你——”魔翎想了想怎么开口,“你们这群蠢货,知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帮别人做了嫁衣?” “这,这话怎么讲?”白虎抬起头来,一脸惊愕地看向魔翎。 “静思苑纵火案的那两个人,除了有天子阁学生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莫家弟子。”“然后呢?” “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还不明白吗,”魔翎言语中透着不耐烦,“那天莫家原本想要清扫门户,谁知失手不成,反而被咬一口,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知道哪个蠢货跑出来把尸体给烧了个面目全非,替莫家掩埋了真相不说,还主动把黑锅背到了自己身上。” “这……”白虎脸色苍白,额头冒出了星星细汗,“怎么会这样……” “我真想知道,哪个蠢货是谁,嗯,白虎掌门?” “魔翎兄,”白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讪笑,“你既然都知道了,就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哼——”魔翎非常不开心,“一个二个,做事不经脑子,我当初究竟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帮你们参悟功法——” “魔翎兄,”白虎一听这话,立马着慌了,“不是说好不提当年的事情吗?” “哦,现在知道慌了,当初潜入藏经阁偷阅功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慌过?” “魔翎兄,你快别往下说了,”白虎急得快要哭出来,“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我偏要说,现在不说,过几天想说都没的说了,”魔翎将声音拉高了几分,“当年藏经阁失火了,你们把黑锅推到魅羽头上,如今静思苑失火了,你们又把黑锅推到我的头上,要是哪一天郡守府失火了,你们——” 白虎吓得脸色铁青,一把堵住了魔翎的嘴巴,然后苦苦哀求道:“魔翎兄哟,你这真是要咒杀我也,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八兄弟吧。” “放过你们?可以,那谁又来放过我呢?”魔翎说着,将手镣往白虎面前一伸,抖得“哗哗”作响。 白虎见状,顿时汗如雨下,迟疑好半天,竟然从袖里摸出了钥匙,可惜手腕直哆嗦,愣是插不进锁孔,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是死罪啊,这可是死罪啊……” 看见白虎这副样子,魔翎觉得他差不多濒临崩溃了,于是将手镣收了回去,“算了,我量你也不敢,你走吧。” 白虎闻言,如蒙大赦,埋头转身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又倒了回来,“那,这静思苑纵火案,该怎么收场?” “怎么着,你们都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了,我还要替你们擦屁股?” “魔翎兄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白虎不停地擦着汗水,“这次天子阁和魔翎兄都替人背锅,魔翎兄就算不管天子阁,也要为自己着想啊……这次听说魔翎兄蒙冤入狱,兄弟们都很着急,熊老弟本来打算跟我一起来探望魔翎兄,可是他还有伤在身,行动不便……” 说到最后,白虎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了。也不知是哪句话触碰到了魔翎心头肉,只听他长叹一声:办法,现在还没有,你回去等消息吧。 白虎闻言,连声道谢,估摸着自己该走了,便来到门边,换了声音喊道:“来人,把犯人带回去!” 闻声赶来的兵士看见白虎满头大汗,还道是审讯辛苦,连声美言称赞,白虎脸红心愧,生怕这些话被魔翎听见,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地牢。 被押回牢房的魔翎,将玉佩中的伏琴唤了出来,让他取出平日里用来记事的竹简,将上面写的东西念给自己听。伏琴取出竹简,煞有介事地抻开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号,顿时愣住了,“魔翎,我不识字啊……” “那你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讲给我听吧。” “从哪里讲起呢?”“就从静思苑纵火案开始。”“哇——那可要讲好久。”“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睡得很浅的时候,人会觉察到自己正在做梦,魔翎现在就是如此。 魔翎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花海中央,四周是高低错落的七色花朵,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青葱山脉,空气中弥散着清香,脚边藏着窸窣虫鸣,微风醉人——魔翎吸了一大口,想就这样一直沉睡不醒。 可惜美梦易醒,好景不长,魔翎很快就被人叫起来了。睁开眼睛一看,还是之前的那个兵士,不过这次他没有拿棒子在墙壁上猛敲,只在离开的时候恨恨说了一句:臭小子,艳福不浅,有姑娘来看你了。 难道是南若璃来了?恍惚看去,牢门口的那张脸跟南若璃有点相似,再定睛一看,却是另一个人——“花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莫翎公子?”花若然眨巴着大眼睛,“真的是莫翎公子!云哥哥,你快过来!”花若然冲远处招了招手,唤来一名灰衣男子,正是之前见过一面的苍云。 “然妹妹,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苍云声音很低,却还是落在了魔翎耳中。 “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花若然不同意,“被关的可是莫翎公子啊,他对我们有过恩情的。” “然妹妹,他现在是死囚犯,我们不要跟他扯上关系比较好。”“云哥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然妹妹,你是花家大小姐,不久之后就要——” “我不听,我不听,”花若然像个小丫头一样甩着头,“你又拿娘亲来压我,我才十六岁不到,才不想成什么亲。” “可这是二姨娘的决定——”“我不管,云哥哥你要不想呆在这里,自己先走好了,我留下来陪莫翎公子说会话。” 苍云说不过花若然,只能悻悻离开,可还没走上几步,就被旁边忽然窜出来的一只小鼻子吓了一跳,惊怒之余一脚踹了上去:“滚开,丑八怪!” 花若然见状,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跟花若然聊了一会,才知道花琰寿辰在即,而花府人手不足,就遣了花若然和苍云下山来购置一些物什。到了青龙城,看见告示上的名字和画像,花若然感觉不妙,就强拉着苍云来地牢查探,果然找见了魔翎。 “魔翎和莫翎,到底哪个是公子的真名?”花若然问道。 “两个都是,以前老爹叫我莫翎,后来我自己把它改作了魔翎。” “原来如此……”花若然点了点头,“那我还是叫你莫翎好了。”“随姑娘喜欢。” 花若然嘿嘿一笑,说要来一趟地牢可不容易,守卫问她要两百两白银,她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就只好把花家玉佩亮出来给守卫看,没想到还真管用,守卫分文未取,就放她下来了。 魔翎赞她聪颖,又问她看见自己这个死囚犯,不觉得害怕吗。 花若然即刻说道:莫翎公子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被冤枉了。 这个回答让魔翎心中一暖,不知该说花若然是善良还是单纯,“姑娘这么相信我,我便是尸骨凉透,也忘不了姑娘的恩情。”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花若然呸呸说道,“我回去之后,就请娘亲出面替公子求情,让郡守大人重新调查此事。” 魔翎有点受宠若惊,“我魔翎何德何能,不敢惊动了花宗主,这万万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也对我有恩在先啊。”“不可不可,且不说令堂寿辰在即,分不出身来插手此事,姑娘贵为花家大小姐,而我则是莫家死囚,这样做实在有些不合适……” “那——”花若然有些左右为难,“那我就让小姨娘替你求情,虽然小姨娘说话不及娘亲管用,郡守大人应该也会听的。” “小姨娘?姑娘说的小姨娘是?” “嘿嘿,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小姨娘的名字,不过她在白虎郡可有名了,年纪轻轻就成了出晴家的当家夫人哩。” “出晴家?”“嗯,我的本家在花开城,小姨娘的本家在出晴城,不过娘亲和她是亲生姐妹,所以我叫她小姨娘。啊——说远了,总之,小姨娘说的话,郡守大人也会听的。” “我听说过白虎郡人氏复姓居多,如此说来,姑娘的全名应该是花开若然了。” “嗯,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花若然这个名字。” “那——”魔翎微微一顿,语气有点僵硬,“你小姨娘的全名叫什么?” “我记得是出晴——”花若然偏着头,想了好一会,“咦,好多年没见小姨娘,想不起来名字了。” “那你的小姨娘,是什么时候来的青龙城?” “唔……我不知道,上次我跟云哥哥去黄药庄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小姨娘,于是她就带着我们去了三层玩。晚上,小姨娘又叫她的贴身丫环带我们去了一家钱庄,见了许多新奇东西哩。不过那个丫环的名字,我也记不起来了。” 听完这话,魔翎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开口说道,“姑娘,依我看,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你家小姨娘了。” “那你该怎么办啊!”“……姑娘不必担心,莫家宗主会想办法解决此事的。” “什么嘛,你早说啊,害我白白担心这么久。”花若然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安心回镜山啦。我娘寿辰那一天,莫翎公子可一定要来。” “姑娘赏脸邀请,我自然赴身前往。”“那就这么说定啦。” 花若然嘻嘻一笑,高高兴兴地同魔翎道了别,又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地牢深处。 花若然离开之后不久,小鼻子又从牢门探出鼻头,左嗅嗅右嗅嗅,好像在咂摸空气中的余味,“小兄弟啊,你的命真是好,时不时的就有人给你送好吃的来。” 这个小鼻子,看来是把花香当作菜香了,可怜他白白吃了苍云一脚踢,连对方面目都看不清,还当时受了兵士的欺负。再过几天,自己就不在牢中了,到时候他找不到人说话,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连“吱吱”声都发不出来了。 这种地牢不需坐上一辈子,几年的光阴下来,就足以将一个人彻底变废。现在想来,小鼻子说的那个在隔壁牢房住着的老头子,怕早已变成一具无人收拾的干尸了。 想到这里,魔翎禁不住摇头叹息。正巧伏琴这时候从玉佩中钻了出来,就问魔翎在叹息什么。魔翎说了自己的心思,伏琴便一时兴起,要潜去隔壁牢房看个究竟。 魔翎叮嘱伏琴小心一些,伏琴满不在乎地将头一甩,说一具干尸有什么好怕的。说完就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模糊影子,飘飘悠悠地钻进了隔壁牢房。 魔翎无奈一笑,正要闭目养神,忽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呼喝:“是谁!”接着就看见伏琴慌慌张张地从逃窜回来,“魔,魔翎,隔壁有,有人,还是个活人!” “我听见了。”魔翎还算镇静,“准时你跑过去吓到他了。” “明明是他把我吓到了!”伏琴抚着胸口,“突然就从床上坐起来,吓死我了。” “谁让你那么冒失,”魔翎想让伏琴过去道歉,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便说道,“你还是别到处晃悠了。” “打死我都不去了。”“你有没有看清他的相貌?”“我光顾着跑了,没仔细看。”“你没看见他,他却把你看见了,有些意思。”“他不是看见我的。”“不是吗?” “肯定不是,”伏琴很有把握,“相貌没看见,但是他两个眼眶里面黑洞洞的,这个我看的清清楚楚。” “你是说——他双目失明了?”“不是失明,是根本没有眼珠。”伏琴心中还有余寒,“要不然我哪会被吓得这么惨!” 听到这话,魔翎沉思道:这个老头,既然住在隔壁,说明罪罚不轻,没有眼珠却能觉察到伏琴,说明神识敏锐,兵士从来不给他送饭,说明他不好接近——这个老头,有机会要去拜访一下。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在地牢中待得久了,对年岁时辰的概念都变得有些模糊,魔翎数着床下堆积的碗盘竹筷,“一双,两双……一共十双筷子,给我送饭的那个神秘人已经来过五次了,可惜我一次都没有见到他的模样,”魔翎嘀咕的时候,感觉肚子又空了,“差不多是时候来了,这次我一定要抓他个现行。” 往往在等待的时候,才觉时间过得漫长,头顶刺目的灯火,望着一眼不见尽头的走道,魔翎的眼皮在不知不觉间变重变沉。魔翎赶紧甩了甩脑袋,不能睡,这一觉睡过去,又该错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走道中还是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远处传来的哭号声也渐渐变弱。魔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每次送饭都挑在我睡得迷糊的时候,是不是只要我不睡觉,他就不会出现呢? 一旦想通这一点,魔翎就觉得强行驱散睡意的行为好傻,管他送饭的人是谁呢,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他既然不愿现身见我,我又何必强求呢。 精神稍一松懈,睡意便如洪涛般涌来,连手镣都懒得解开,魔翎就这么挂在墙上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中,魔翎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狭小的石屋里,屋角放着一张小床,床边立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个小炉,袅袅青烟从炉里冒出,飘绕在深红的灯火周围,显得十分诡异。 屋里除了魔翎,更无他人,四面全是石壁,找不见出去的门,就在魔翎困惑之际,桌上的香炉忽然变作一个双目空洞的脑袋,朝着魔翎飞了过来。魔翎大惊,猛然睁开眼睛,看见的竟是一张同样狰狞的面容,还有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住手!”一声厉喝止住了匕首,也把魔翎从惊滞中叫醒。 眼前这张狰狞的面容,魔翎是认识的,而在他身后喝止他的人,魔翎更不陌生。 “青狼,你要做什么!”“晴鸢,你不要插手此事。”“你再不把匕首放下,我就不客气了!”“你——” 手执匕首的青狼犹豫很久,还是放下刀子,恨恨地在魔翎耳边低语道:“我不知道你在白虎面前胡说了些什么,但你别以为这事就完了。就是晴鸢也救不了你。” 离开之时,青狼与晴鸢擦肩而过,唇齿微动挤出来一句话,被伏琴悉数听在耳中:“放过这个小子,当心你追悔莫及。” 目送青狼离开后,晴鸢来到魔翎跟前,确认魔翎没有受伤,舒了一口气说道:“幸亏我多长了个心眼,跟踪青狼到了地牢。要是晚来一步,公子可就命丧黄泉了。” “姑娘怎么知道青狼想要加害我?”魔翎问道。 “这次公子受冤,明显是天子阁在背后操纵,而八大掌门中又属青狼心狠手辣,我就猜到他极有可能想对公子不利。” “这说不过去啊,”魔翎微微一笑,明显不相信这句话,“再过几日,我就要被郡守大人处斩,青狼他何必急于对我动手。” “这——”晴鸢一怔,旋即沉思道,“公子所言很有道理,兴许是他担心夜长梦多,所以动了杀机……” “姑娘不是练家子,所以才会这么想。”“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我只是奇怪,我跟天子阁无冤无仇,青狼为什么要陷害我。” “这……我不是青狼,猜不透其中原因。” “是啊,”魔翎若有意味地看着晴鸢,“我们都不知道其中原因,也都拿天子阁没有办法。” “公子……”晴鸢被盯得有点发毛,连忙转移了话题,“魅羽先生来探望过公子吗?” “姑娘为什么这么问?”“我在想,魅羽先生神通广大,会不会有办法能救公子。” “神通再大又有什么用,如今救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替我洗清冤屈,要么劫狱杀出地牢,无论哪一条都比登天还难,就算是魅羽——”魔翎微微一顿,“也无能为力。” “那——”晴鸢略微迟疑,凑近了一些说道,“如果我说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公子呢?” “哦?姑娘说来听听?” “不瞒公子,在得知公子含冤入狱之后,我这几日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找解救公子的办法,而就在今天,办法终于被我找到了。”晴鸢面露振奋之色,“我找到了出面作证的那三个人,一个是李掌柜,一个是静思苑堂主,还有一个是城内权贵。” “完全不相干的三个人都被姑娘找到了,真是辛苦姑娘了。”魔翎这句话原本有两层意思,但晴鸢听不出来,接着往下说道:“我已经跟他们讲好了条件,只要事成,他们就会出面翻供,替公子昭雪冤情。” “本来就是他们陷害的我,说昭雪冤情恐怕不合适吧。” “这倒也是……”晴鸢嘴角微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冰冷,“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知道他们说的哪一句才是真话,公子是不是真的含冤入狱,恐怕也只有公子自己最清楚。” “姑娘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来帮我?”“我帮公子,自然有我的道理——公子还没忘白虎郡的那一批千日醉吧。” “那是自然,这么大的一笔生意不做完,我真是死都不瞑目。”“说得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魔翎公子呐!”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笑声穿过深幽的地牢,不知消失在了哪个角落。 笑过之后,魔翎突然说道:让那三个人出面作伪证,怕是费了姑娘不少心血吧。 晴鸢脸色一青,问魔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魔翎面不改色,“姑娘想让他们三人翻供,谈的条件怕不简单哩。” 晴鸢神色一松,“当然不简单,可以说,这三个条件,没有哪一个是我能做到的。” “姑娘不妨说来听一听。” “先说李掌柜,他知道魔翎公子非常富裕,想要公子放在钱庄的所有金条。”晴鸢张嘴一句话就把魔翎吓了一跳。 “这个李掌柜,真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金条压断他那身老骨头。” “李掌柜说,公子只需将钱庄令牌转交给他即可,金条照旧还放在钱庄。”晴鸢又补了一句。 “有趣,有趣。”魔翎连道两个有趣,不知所指何事,“你接着说。” “然后是静思苑堂主,他对钱财没有兴趣,但是要公子献上一本绝世功法。” “这个堂主,真是异想天开,我要是有绝世功法,早就练成盖世神功了,哪还至于被困于此?”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晴鸢同意道,“我跟他几经交涉,静思苑堂主终于退了一步,说公子拿不出现成的功法也无妨,但要告诉他有关于绝世功法的线索。” “可是我连线索也没有啊。”“公子好好想一想,在公子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可能手握绝世功法的线索,公子可以向他寻求援助。” “有趣,有趣,”魔翎恍然大悟,“你接着再说。” “最后是那个城内权贵,他既不要金条,也不要功法,只问公子要一件神兵利器。” “他又不是练家子,要兵器做什么。”“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是不是还说,如果我拿不出现成的法器,就得告诉他关于神兵的线索?” “公子聪慧,正是如此。” “好,好,”魔翎连连点头,“这三个条件刀刀入肉,让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提得好啊!” “公子,我说一句公道话,再过两天就是公子大限之日,钱财、功法都乃身外之物,到时候什么都比不过公子的命宝贵。” “说的好——姑娘请先回去,容我再仔细斟酌斟酌。” “……也好,”晴鸢略微迟疑,点了点头,“只要有消息,我就会立刻赶来。公子保重。” 晴鸢说完,便告辞离开。看着晴鸢远去的背影,魔翎低语了一句:“姑娘也保重。”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晴鸢刚走一会,伏琴就从玉佩中钻了出来,愤然说道:“这个晴鸢好狠毒,魔翎你千万不要相信她。” “哦?此话怎讲?”魔翎眉梢微扬,诧异道。 “我刚才听见青狼对她说了一句话。”伏琴将青狼临行之言告诉了魔翎,“他们两个肯定串通好了,在你面前演戏哩!” “呃……”魔翎看着一脸激昂的伏琴,有些哑然,“我从青狼身上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杀气,那应该不是在演戏。”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相信他们啊,”伏琴一听急了,“那三个出面作伪证的人,跟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 “这句话我同意。”魔翎点了点头,“晴鸢今天来,刚好是印证了我心里的猜测。” 看见魔翎从容不迫的样子,伏琴也冷静了一些,于是问道:“什么猜测?” “自然是关于谁在背后构陷于我的猜测。”魔翎微微一顿,接着说道,“那天听你仔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因为什么原因,用了什么手段,要来构陷于我。” 伏琴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有结果了?那你快说说。” “很枯燥的推测,你要听?”“要的,要的,”伏琴连连点头,“我就喜欢听这个。” “真是个怪胎……”魔翎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就大概地说一下吧。首先是这个人用了什么手段。就我们所知,这次的事情的起因是,有人秘密向郡守府送去一份文书,上面列出了可能不止四条罪状,每一条都直指我的名下。随后李掌柜、静思苑堂主、城内权贵相继出面作证,遗落在静思苑的那个盒子同时浮出水面,郡守大人认为证据确凿,于是派人张贴通缉令,要捉拿我归案。 “我不是背后写文书的那个人,不知道他还有哪些动作,但如果这件事让我来做,我会这么考虑。第一,魔翎这个人很狡猾,不出动足够的人马抓不住他,所以文书上要写重罪,这样一来,郡守大人抓人的时候就会不遗余力。 “第二,罪名要成立,除了物证,最好还有人证。于是我要去找人来作伪证,当然不排除写文书的人本身就出面作了伪证,这个我们一会再说。找人作伪证,方法无非两个,要么威逼要么利诱,事情并不难办,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证人。但我觉得不放心,因为这个人可能临时变卦,所以我又去找了两个人来作伪证。这三个人毫不相干,如果他们之间有利益或者亲缘关系,我甚至可以警告他们,如果一人变卦,其他二人就会受到牵连,这样证人翻供的风险就小了很多——说远了,之前我一直好奇,四条大罪,随便一条就能将我治死,那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多弄出三条来,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写文书的人很谨慎。 “第三,关于物证。静思苑纵火案犯人在逃走时,将一个盒子遗落在了院里,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当初就连南斗星也不知晓——说明这个盒子的确是后来出现的。郡守大人可能会惊异,为何文书刚到,证人就相继涌出,这会不会是有人想陷害魔翎。但是物证的出现可以打消郡守大人的疑虑,所以我需要拿到这个盒子。白虎说过,这个盒子现在还放在天子阁内,或者说它一直就在那里,又或者说,当晚在静思苑放火的那个人,就是天子阁的某位掌门或弟子——说远了,要取得物证,跟天子阁内部打通关系就变得十分必要,于是我找到了青狼,或许是因为他为人狠辣,或许是因为我们之前就认识,当然我也可以再买通几位掌门,以便他们互相牵制。写文书的人究竟有没有这样做,天子阁内除了青狼之外,还有哪些掌门牵涉其中,这取决于白虎是否对我说谎了,还有其他六位掌门是否对白虎说谎了。 “到此为止,我已经找到了足够的人证物证,并且写好了文书,剩下的只是将文书递交给郡守大人。为了稳妥起见,这次我没有让天子阁去投送这份文书,因为上次的文书就被他们弄丢了,我决定亲自去,或者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整件事情就大功告成了。” 魔翎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伏琴听得入迷,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魔翎忍不住叫醒了伏琴:“你怎么一副听人讲故事的模样。” “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故事啊,”伏琴感叹不已,“这种故事,我是编不出来的。” “那是因为你涉世未深,从没动过害人的心思。”“难道你动过吗?” “你又在问这种问题,不管你问谁,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哦……” 看见伏琴似懂非懂的表情,魔翎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说完了手段,我们再来说说,是谁在设计害我,还有他为何要这么做。” “对,对,”伏琴连忙说道,“这个才是关键。” “凶手和动机往往是分不开的,我们放在一起来考虑好了。首先是出面作伪证的那三个人。李掌柜这个人,生性狡诈贪婪,做生意不讲信义,同时心存侥幸,贪图横财,愿意为之铤而走险。不过他的能耐也止于此,那份文书他是写不出来的,他只能被人利诱成为棋子。 “然后是静思苑堂主,以前在静思苑讲学的时候,我跟他有过一些接触。此人生性淡泊,温厚有余,胆色不足,说难听点就是怯懦怕事,当初如果他强硬一些,静思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那份文书他是写得出来的,不过敢不敢写就是另一回事,他很有可能是受人威逼,迫不得已才出面作伪证。 “最后是那个所谓的城内权贵,我只见过他一面,说不准他为人如何。但从他留给我的印象来讲,此人颧骨高而下巴尖,眼白厚而嘴唇薄,脾气暴躁,无理取闹,欺软怕硬,不依不饶,不像一个善茬儿。这种人既写不出像样的文书,也不敢招惹是非,他出面作伪证可能只是受了仇恨心驱使,并无任何实质利益可言。” 伏琴听到这话,觉得非常解气,“这种人最讨厌,骨子里软弱当不了大恶,表面上蛮横做不成小善,众人行善的时候不见他的身影,奸人作恶的时候就被别人利用。” 伏琴这句话说得微妙,魔翎思忖了一会,回道:“确实有一些人,平日里掀不起什么风浪,却在无意中为人推波助澜。” “不说这三个人了,一说就来气,”伏琴愤愤不平道,“你快说说,还有哪些人可能会是幕后黑手?” “嗯。除了这三个人,我还考虑过这些人:莫家的莫子虚、莫老头、青舟青苇,南家的南斗星、古先生、南若璃,花家的花琰、花若然、苍云,黄家的风无影,青龙城内的郡守大人、天子阁三长老、八大掌门,竹一堂的竹老爹、竹千重,白虎郡的晴鸢、柳七霜和凡音。” 魔翎一口气说了好几十个名字,听得伏琴一愣一愣的,“你难道把所有的人都考虑了一遍吗?” “当然不是,这其中不包括你和瑶儿,你没听出来吗?” 伏琴微微一怔,心中暖意盎然,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你说的这些人里面,很多人根本不可能加害于你呀。” “伏琴,我们考虑事情的时候,要慎用‘不可能’这种字眼,因为这样容易困住我们的思考。我们在仔细斟酌的过程中,就算‘找不到这个人要加害我们的理由和手段’,那也可因为‘这个人说过的某一句话、做过的某一件事’而帮助我们找到其他线索。如果一开始就说‘不可能’,那之后什么思索都不会有了。” “你说的好复杂,”伏琴皱着眉头,脸上堆满了困惑,“想这么多,你就不累吗?” “伏琴,大多数时候,这并非累不累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去想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意思嘛。” 魔翎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既然你觉得复杂,那我就只挑那些跟我们有利害冲突的人来讲,索性撇开南若璃、花若然、竹千重这些人。” “是嘛,除去这些人,听上去就舒服多了。”伏琴点头同意。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前面之所以先讲手段,是因为有能力用到这种手段的人并不多,比如说青舟、青苇、苍云、竹老爹和柳七霜,他们或者不认识那三个作伪证的人,或者拿不出足够的钱财买通他们,或者无法逼迫对方屈服。但是——”魔翎话锋一转,“这只说明他们做不了主谋,不能排除他们做帮凶的可能性。” “先别管什么主谋帮凶啦,你先把罪魁祸首找出来呀。” “好,好,就你心急。”魔翎笑着说道,“青舟曾说过,他亲手砍断了莫老头的四肢,后来卧龙潭崩塌,那莫老头基本没有生还可能,青苇虽然逃过一劫,但他年岁尚小,加上不认识我们,能在这次谋划中起的作用甚微,我们先把这两个人排除掉。” “等一下,”伏琴发现了不对劲,“照你这么说,青舟也可以排除掉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有两具尸体被冲到了大峡谷中,其中一个是莫老头的话,那另一具尸体就应该是青舟了啊。” “不错,”魔翎点头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产生了动摇。你还记不记得,竹老爹的屋子有一段时间晚上闹鬼?” “记得,”伏琴回想道,“不过你住进去之后,什么都没找到,除了一张纸笺。” “就是那张纸笺,伏琴。”魔翎接过话来,“并不是屋子闹鬼,而是有人守在窗外,想传给屋内的人一条消息。竹老爹住在屋里的时候,他没有现身,也没有留纸笺,说明这条消息并不是传给竹老爹的。” “那是给谁的?”伏琴问道。 “除了竹老爹,谁还在那里住过呢,你仔细想想。” “哎呀,不就是我们嘛——”伏琴恍然大悟,“我怎么连这点都没想到。” “这件事还没有完,伏琴,”魔翎接着说道,“反过来想一下,我们前后在竹一堂呆的日子并不长,认为我们一直住在那里的人屈指可数。” “是送盒子的李掌柜吗?”“他不会武功,怎么爬得了那么高。” “啊——”伏琴惊恍道,“我知道了,是偷盒子的贼!” “不错。整件事情前后,只有偷盒子的贼知道我们曾在竹一堂住过。” “那这个贼又是谁呢?”伏琴赶紧问道。 “莫子虚曾经说过,静思苑起火那天晚上,青舟死于大火之中,这说明那两个人当中有一个就是青舟,而反过来一想,偷盒子的贼是谁也就水落石出了。” “是青舟!”伏琴听得莫名兴奋,只觉胸中嗵嗵直跳,“偷盒子的人青舟,那留纸笺的人也是青舟!” “对,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开始怀疑青舟并没有葬身于迷雾峡谷。”“那你怎么解释有两具尸体的事呢?”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以至于我一直没有仔细去想那张纸笺上的‘一四二三’是什么意思,直到这几日进了地牢,我才静下心来重新思考整件事,如今总算有些一些眉头。” “那你快说呀。”伏琴等不及要往下听。 “你别催,容我慢慢道来。”魔翎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大致上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其中一具尸体是某个被关在地穴中不为人知的可怜虫,第二,那两具尸体并不完整。我着重说一下第二种情况的解释,南斗星说过那是两具碎尸,只有四肢相对完好,其它部分烧毁严重。那就可能存在这种情况,这两具尸体当中,身子部分来自于一个人,而四肢部分来自于两个人。简单的说,有一个脑袋,一具身躯,却有五只胳膊和腿——又或者是,为了掩人耳目,四肢只有三到四只,其中两只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左腿或者右腿,这样更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有肢体遗失的假象。而为了不让人辨认出躯体跟四肢的关联,干脆就将躯体烧毁。” “好复杂啊……”伏琴不禁叹道,“不过这么说也说得过去。” “仅仅只是说得过去而已,”魔翎眉头微蹙,“因为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一个问题,卧龙潭崩塌在即,这个人不赶紧逃命,为何还要花费心思来做这些事情,或者换句话说,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一定要让人觉得那是两具尸体呢?” “对啊,为什么呢?”听到这里,伏琴也觉得困惑。 “要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们就假设那里只有一具尸体,会是什么情况。首先我们会认为那是莫老头的尸体,而青舟和青苇都活了下来;莫子虚会认为那是莫嗣安的尸体,而莫老头和青苇活了下来。表面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妥,但时间一长,莫子虚就会发现,莫老头凭空消失了,并且在静思苑纵火案中被烧死的那个人,似乎也不是青舟——那莫老头和青舟去哪了呢?” “确实如此,”伏琴点头道,“莫子虚一定会派人追查此事,找到这两个人的下落。” “同时,跟我们持相同想法的南斗星,也会千方百计寻找青舟。”“那如果是两具尸体呢,会有什么不同?” “如果那里是两具尸体,我们会认为是莫老头和青舟,而莫子虚则认为是莫嗣安和莫老头。时间久了之后,莫子虚会发现静思苑纵火案的真相,然后开始疑惑,迷雾峡谷中死的究竟是莫老头还是青舟?” “这不就跟之前的情况一样了吗?”“不是,第二种情况下是有文章可以做的。只要在莫子虚产生怀疑之前,由莫老头跳出来告诉他说死的人是青舟就行了。” “哪里来的莫老头?”“自然是青舟假扮的莫老头。” “这——”伏琴惊诧不已,“你是说青舟现在假扮莫老头潜藏在莫家吗?” “这只是我的推测,因为只有这样,青舟才能同时让莫子虚和南斗星相信他已经死了。” “好吓人的推测……”伏琴背生寒意,不料魔翎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推测更加吓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布下有两具尸体的假象,那多出来的肢体要从哪里来?” “没,没有……”伏琴已经预感到答案会令人毛骨悚然了。 “当然是从青舟身上——”“好了你不要说了!”伏琴一把堵住了魔翎的嘴巴,“我不想再往下听了。” “哦……那我不说了,睡觉吧。”“这就睡了吗,你还没讲完啊。”“你不是不想听了嘛。”“想听想听,你接着讲。”“好吧,那多出来的肢体当然是——”“你又来!”“哈哈……”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两人嬉闹一阵,不知不觉间驱散了沉闷渗人的空气,待到魔翎笑得累了,才重新换上认真的表情说道:“好了好了,不闹腾了,咱们尽量在神秘人送饭来之前把整件事讲完。” “早就该这样了。”伏琴哼了一声,“你快点讲。” “是,是,伏琴大少爷。”魔翎咧嘴一笑,接着说道,“在剩下的人当中,我们看看谁有能力做这件事情:莫子虚、南斗星、花琰、风无影、郡守大人、天子阁三长老、八掌门、晴鸢,这些人毫无疑问可以做到,而古先生和竹老爹,我不太确定。 “再从这里面除去跟我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包括南斗星、花琰、风无影、郡守大人、古先生和竹老爹,剩下的只有天子阁三长老、八掌门、莫子虚和晴鸢。” “终于讲到关键地方了,”伏琴咽了一口唾沫,“你接着说。” “天子阁三长老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院内事务基本都交给了八大掌门去处理,只有像半年前藏经阁失火这样的大事才会惊动他们。天子阁三长老一直怀疑是魅羽纵火烧了藏经阁,而随后不明来路的功法书在坊间泛滥,三长老也怀疑是魅羽所为。莫子虚曾一口咬定魅羽就是藏经阁纵火犯,那就不难想象,除了南斗星之外,其他两大家族的人也持有相同的看法,甚至说郡守大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三长老跟魔翎之间并没有什么怨恨,他们陷害魔翎的目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忽然发现了藏经阁失火案的某些蛛丝马迹,于是想要通过魔翎来引出魅羽,再与之对质。第一份送到郡守府去的文书恰好印证了这一点,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是魅羽。那份文书虽然被南若璃截下来了,但天子阁应该会再送一份到郡守府去。一天之后,天子阁重新更正了文书,再次送到了郡守府,这就是第二份文书。也就是说,郡守大人手上应该是有两份文书的,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名字。 “从结果来看,郡守大人选择了第二份文书,而没有选择第一份,这一点值得深思,因为按道理说,跟郡守大人有利益冲突的是魅羽,而并非魔翎。其中的理由我想到了两点,第一,郡守大人有自己的考虑,使得他认为通缉魔翎好于通缉魅羽,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是天子阁的帮凶;第二,有人插手阻扰此事,改变了郡守大人的决定,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很多,比如之前提到的莫子虚、南斗星、花琰等等,他们即便做不了主谋,也可以成为帮凶。” “他们为什么要帮天子阁呢?“伏琴不禁问道。 “不同的人,原因也不同。就拿莫子虚来说,因为魅羽跟他已经联手,所以他不能看着天子阁构陷魅羽,如果稍有不慎,魅羽真被处死了,那他垂涎已久的绝世功法就拿不到手了。退一步说,就算他有办法力保魅羽不死,让魔翎代替魅羽坐牢仍旧是更好的选择,一来这样风险更低,二来他可以借此对魅羽施压,在今后的交涉中占据上风。” “听你这么说,莫子虚还真的可能这么做哩,”伏琴倒吸一口凉气,“他跟天子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咱们先别急着下结论,因为只要换一个人来考虑,事情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好,我先听你说完。” “接着是天子阁八大掌门。几年之前,他们还跟天子阁其他弟子一样在练功习武,老一任掌门没有退位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成为新一任掌门人。就在某一天,他们其中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修炼的某段功法竟然是八门秘术的一部分——后来我们知道这个人就是蓝羚。他比其他七个人要聪明一些,立刻明白这是老一任掌门对门下弟子的考验,于是他潜心研习这段功法,可惜没有长进。迟疑很久之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这件事告诉给白虎,并要白虎跟他一起想办法。巧的是,白虎那时候跟魔翎有过接触,知道魔翎对功法的领悟超于常人,于是提议让魔翎来研读这段功法。 “将天子阁的功法泄露出去,这件事可轻可重,一般的功法并无大碍,但是像八门秘术这样的功法,只要敢说出去一个字,轻则被逐出天子阁,重则死于非命。蓝羚在这件事情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铤而走险。果不其然,在魔翎的帮助下,蓝羚和白虎的武功精进很快。白虎的挚友灰熊看见之后,询问白虎是怎么回事,白虎将缘由告诉给了灰熊,于是灰熊也拿着自己的功法书去找魔翎寻求帮助。 “灰熊这个人,心肠过于忠厚,对人没有防备之心,一次酒后失言,不小心将此事传入了青狼的耳中。青狼的为人就不必多说了,他几次想入伙却遭蓝羚拒绝,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件事又告诉给了黑鹰和紫蛇,三人一起出面威胁蓝羚,宣称赤猴大师兄已经知晓此事,如果蓝羚还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要将此事上报给掌门。 “事已至此,蓝羚只能选择让步。现在这八大掌门当中,有六位就是这样一路爬上掌门宝座的。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纷争不断,彼此勾心斗角,根本不能将八门秘法集成大统,莫子虚将对付南家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群人身上,也是白费功夫。” “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伏琴插嘴道。 “说来也巧,他们陆续当上了天子阁掌门,我却被师傅逐出了师门,”魔翎无奈笑道,“不过也多亏这件事,我才会去东冥瑶山,然后在那里遇见了你。因为这些都是往事了,如今也不值一提。” “……这么说的话,你还是他们的授业恩师哩,他们为什么会加害于你?” “你只看到了一方面,伏琴,”魔翎脸色微沉,“如果说蓝羚、白虎和灰熊对我还心存一丝感激的话,青狼、黑鹰和紫蛇对我则是完全的疑惧,他们既怀疑我在讲解功法的时候有所保留,又害怕我将此事作为把柄威胁他们。伏琴,我问你,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伏琴一噎,“我不知道……” “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你只需要将我逼上绝路,先引诱让我将功法全盘托出,然后再任由我死于非命。”一句骇人听闻的话,被魔翎这样平静地说出口,更添了几分寒意,伏琴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魔翎没有继续往下讲,转而说道:“跟三长老不一样,八掌门惧恨的不是魅羽,而恰好是魔翎。那么第一份送到郡守府去的文书就值得深思,那份文书对魔翎只字未提,将罪责全都推到了魅羽身上。除非他们知道魔翎跟魅羽的关系,否则很难想象第一份文书会是他们写的。” “这也就是说,八掌门并不是幕后主谋咯——还是说,主谋不止有八掌门?” “可能性有很多,所以我一直不太确定八掌门在幕后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直到刚才青狼对我动了杀意,我才恍然大悟,作为幕后主谋之一,青狼是跑不掉了。” “果然是这样,”伏琴说道,“我一直觉得,八掌门里面就青狼最坏。” “要说坏,这八个人都坏,只不过其他七个人的手段没有青狼这般极端。” “白虎和灰熊呢,他们也这么坏吗?”伏琴困惑问道,可是魔翎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说完了三长老和八掌门,我们再来说说莫子虚。”魔翎说道,“乍一看去,莫子虚跟这件事几乎没什么关联,因为他既跟魅羽无冤无仇,也没理由对魔翎狠下毒手,如果没有青舟和卧龙潭一事,莫子虚甚至不会听说魔翎的名字。但我们要是仔细回想前后发生过的事情,就会发现,莫子虚非但没有置身事外,反而牵涉极深。” “我也隐约有这种感觉,”伏琴点了点头,“可就是说不出清楚为什么。” “我们现在知道,莫子虚跟天子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天子阁先后两次送文书去郡守府的事,莫子虚知不知道呢,我认为他是知道的。” “你刚刚不是说,他还插手拦下了第一份文书嘛。” “嗯,他的确有可能这么做了,但这无关紧要。我们现在还知道,所谓的静思苑纵火案,其实是莫家内部对门户的一次清理。因为莫子虚发现逃出镜山的青舟,不仅在为其他家族卖命,并且还追查到了自己头上,于是他派人逼问青舟的新主子是谁。因为担心弟弟青苇遭遇不测,青舟没有供出主子的名字,由此他跟莫子虚派来的人大打出手,并且将对方杀害。那个时候的青舟还没有想到隐匿身份,否则他应该毁尸灭迹,造成自己丧命于静思苑的假象。尽管烧尸这件事后来有人帮他做了,却也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不久之后,莫嗣安身体状况有异,于是抓了青苇准备换一个躯体,青舟得知此事后,谋划让分家弟子出面帮忙,而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亲眼见过了。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莫子虚为何要将清理门户的地方选在静思苑,这一点很耐人寻味。缘由可能是东城人烟稀少,方便秘密动手,也可能是有人告诉他,这样做可以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除了清理门户,还有别的好处吗?” “当然有,首先静思苑声誉受损,它需要出面澄清与死者的关系,这对一个面临闭门困境的学堂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其次,在暗中跟静思苑保持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会陆续露面,追查这些人的行踪,可能会找到魅羽。” “天子阁!”伏琴忽然想到,“这两件事都对天子阁有利哩。” “不错,很早之前,晴鸢就暗示我们说,静思苑纵火案可能是天子阁为了陷害魅羽而设下的一个圈套,但如今想来,这个说法似乎有点站不住脚。首先八掌门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不会去烧尸掩盖死者的身份,白虎之前的言行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三长老有没有可能是设计的人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如果说三长老因为藏经阁被烧一事,至今对魅羽耿耿于怀,想要借此事引出魅羽与之对质,那他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天子阁弟子遇害,不管这个弟子是青舟还是别人,做这种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自从得知静思苑面临闭门危机后,我就一直在想,横竖都是借静思苑引出魅羽,天子阁采取强行收并静思苑的方法是不是更好一些。可实际的情况却是,天子阁并没有出面,静思苑会花落谁家也还尘埃未定。这就更让我怀疑,天子阁很可能并没有想过借静思苑引出魅羽,那它跟静思苑纵火案也就没有什么直接关联。” “如果不是天子阁的话,还能是谁呢?” “是啊,还能是谁呢——”魔翎若有深意地看向伏琴,伏琴则皱着眉头,闭着嘴巴,一脸拼命思索的模样,可是脑袋里面头绪太多,一时间理不清楚。 “你别着急,我们一步一步来。”魔翎笑着宽慰道,“不光静思苑纵火案跟莫子虚有关,李掌柜的地窖和静思苑外的二层小楼,其中也可能有莫子虚的身影。” “啊?”伏琴困惑不已,“这两件事跟莫子虚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不记得,青舟当初是在哪里吸食千日醉的。” “记得,在一个小巷深处,墙上石砖后面有机关,打开之后就有一条地道,尽头是很多小房间,青舟就在那里吸食千日醉。” “那你还记不记得,墙上的机关是什么样子的?” “唔……”伏琴想了一会,“好像有四个石块,要凭顺序按下,机关才会打开。” “不错,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别处也见过同样的机关?” “啊——”伏琴恍然惊悟,“在迷雾峡谷尽头的石壁上!” “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不光卧龙潭下的地穴是莫家的,地道尽头的小房间也是莫家的。” “说的对,继续往下说。” “唔……”伏琴咬着手指头,“这就是说,莫子虚很喜欢在背地里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嗯,接着说。”“这就是说……莫子虚不仅用酷刑威慑手下的人,还用毒药麻痹他们的神智。”“嗯……这个推测不算太过分,还有吗?”“还有……所以青舟才会忍受不了,逃离镜山投靠了南斗星。”“……好像越说越远了,还有吗?” “唔……没了,”伏琴忽然泄了气,“想不出来了,你就别卖关子,快点告诉我吧。” “哈哈,”魔翎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我跟你想的差不多。莫子虚既然敢在闹市之下开凿密室,那说他同时染指千日醉的买卖也不过分。吸食千日醉的人很多,但买卖千日醉的圈子却很小,在这个由纯粹的利益围成的圈子里面,有莫子虚,有李掌柜,还有晴鸢。一旦李掌柜的底细被莫子虚摸清,那莫子虚就可以据此威逼李掌柜,迫使他出面作伪证。” “哪里想的差不多了,根本就不一样。”伏琴撇着嘴说道。 “别沮丧嘛,下次就一样了。”魔翎哄说道。 伏琴哼了一声,又问道:“那静思苑外的二层小楼呢,也是莫子虚买下来供人吸食千日醉的地方吗?” “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吗?”魔翎反问道。 “当然不会啦,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吸食千日醉,早晚会被人发现的。”“确实如此,与其在那里买一栋小楼,不如在地下多凿几间密室。”“照这么说的话,小楼不就跟莫子虚没关系了吗?” “有可能是这样。”魔翎点了点头,“但我们要是反过来想,那栋小楼如果真是莫子虚买下的,那他的真正目的会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伏琴一拳砸在手心,“他是想陷害你!他特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让人发现,然后嫁祸给你!” “啪唧啪唧,”魔翎仿着拍手声赞道,“这回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哩。” “嘿嘿。”伏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点推测,还是难不倒我的。” “瞧把你得意的,”魔翎跟着笑了起来,“那我问你一个问题,看你答不答得上来。” “尽管问,尽管问。”伏琴拍了拍胸脯,似乎很有信心。 “郡守大人给我定了四项大罪,静思苑纵火烧尸,地窖窝藏千日醉,二层小楼卖毒药,黄药庄碎人手骨。前三桩都在莫子虚身上解释得通,唯独最后一桩我想不明白,那个被我捏了一下手掌就谎称骨头碎了的城内权贵,是怎么被莫子虚找到的?” “呃——”伏琴刚听完就愣神了,“这个……也许是莫子虚碰巧在黄药庄看见他了?” “可是沁心楼外的石板上说,四大家主当天都没有出面万药大会。”“那就是因为那个人复仇心切,主动去找了莫子虚。”“这更说不通了,那人如何知道幕后主谋就是莫子虚,况且他还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那……”伏琴答不上来,急得满面通红,“我不猜了,你故意刁难我。” “啊,原来是靠猜的啊——”魔翎禁不住笑出了声,却惹来伏琴一阵捶打,两人嬉闹一阵,魔翎差点没有笑岔气,“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这个问题其实也困扰了我很久。” “那你给必须我解释清楚,”伏琴双手插在胸前,气呼呼地说道,“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答案其实在问题之外,因为找到城内权贵的人并不是莫子虚,而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伏琴微微一怔,“是晴鸢吗?” 魔翎猛然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长老、八掌门、莫子虚都被你说完了,剩下的只有晴鸢了呗。”伏琴理所当然地说道。 魔翎一阵哑然,竟然找不出反驳伏琴的话来。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说了太久的话,魔翎觉得口干舌燥,想要休息一会,却耐不住伏琴在旁不停催促,只得摇头轻叹,“好,好,我接着讲,你真是要累死我。” 就在这个时候,地牢深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魔翎二人相视一眼,伏琴迅速钻进玉佩中,魔翎则闭眼假寐。没过多久,脚步声来到牢前站住,一阵静默之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魔翎,醒醒,魔翎。” 魔翎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古先生——你怎么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古先生摇头不止,“二小姐真是白白替你着急。” “二小姐?”魔翎眉梢微翘,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说南姑娘吧?” “哎,瞧我这张嘴,”古先生轻拍脸颊道,“你可千万在二小姐面前提这事,不然——哎,我怎么又说溜了嘴。” “不怕,不怕,”魔翎笑道,“我就剩两日寿命,没机会跟南姑娘说啦。” “你这个滑头鬼,”古先生被魔翎这话惹笑了,“难不成让你活下来之后,转脸就跟二小姐告状去了?” “不敢,不敢。我还欠着古先生一个人情,怎么敢告古先生的状。”“你何时欠我人情了?”“要不是古先生,我也不能多活四天哩。” “哈哈,你这小子,就是鬼机灵。你怎么知道是我替你求的情。”“在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古先生,没人能说动郡守大人啦。” 听到这话,古先生的笑容微僵,好一会又才说道:“别胡说,宗主大人非常器重你,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 “南伯伯的确待我不薄,但是——”魔翎说到这里打住了,接着移开视线,长呼一声痛惜道,“只恨当初没有听古先生的劝诫,落得个如此困窘的境地。” 古先生心头一软,不禁叹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当局者偏偏又听不进旁观者的劝说,自古以来一向如此,不光是你,就连魅羽也不例外。” “古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劝魅羽小心行事,可惜她自视甚高,招惹太多耳目,如今同样被人盯上,想要救你却脱不开身。” “……魅羽这个人,我很了解,劝说往往不管用,需要用些手段才能教她屈服。”魔翎如此回道。 “哈哈——”古先生笑道,“你这话是说对了,当时我跟那魅羽过了几手,可惜技不如人,败在她的神通之下。” “那肯定是古先生未尽全力,魅羽才能侥幸取胜。” “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没有什么侥幸之说。”古先生摆了摆手,“闲话就此打住吧,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古先生请讲。”魔翎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就在刚才,我收到了二小姐的飞鸟传书,上面说她已经带着救星从东冥出发,日夜兼程赶来青龙城。魔翎,我最多为你求来四日时间,却不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能救你的只有二小姐请来的那个人。” “古先生说的那个人是……” “这你就不要问了,”古先生止住了魔翎,“那个人来了之后,你什么都不要问,只管跟着她走,她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古先生紧紧地盯着魔翎,“离开青龙城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魔翎一下明白了古先生的意思,“不行,劫狱可是滔天大罪,这事万万不能让南若璃出面。” “所以我才教二小姐请人来帮你,那人功夫了得,法理又束缚不得她,除了她没人能救你。” “还是不行,”魔翎连连摇头,“我这一逃,身上的冤屈可就永远洗不清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清白!”古先生急得喊了出来。 “古先生……”魔翎有点发懵,“我以为你是相信我被冤枉了。” “这……”古先生一噎,“总之,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辜负了二小姐对你的一片心意!” “南若璃……南若璃她呢,她肯定相信我是清白的吧?” 古先生沉默着没有回答。 “怎么会这样……”魔翎失神低语道,“连你们都不相信我,谁来相信我?” “魔翎……”古先生移开了视线,“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自己好好保重。” 说完,古先生转身便走,过了好一会,魔翎猛然从失神中惊醒过来,冲着古先生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古先生,现在外面是什么时辰?” “午时刚过。”古先生脚步微顿,很快消失在了地牢深处。 古先生走后,魔翎一直紧锁眉头,上齿咬着下唇,从玉佩中钻出来的伏琴看见魔翎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 “完了,时间不多了,”魔翎完全没有听见伏琴的声音,嘴里不停自言自语着,“我怎么早没有想到这种情况,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伏琴叫了半天没回应,终于忍不住了,凑到魔翎耳边大喊道:“魔翎!” 这一声呼喊很有效果,魔翎身子一震,惊愤地看向伏琴,“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在干什么?”伏琴反问道。 “我没时间和你解释这些。”魔翎不耐烦地甩下一句话,又开始了叨念。 “魔翎……”伏琴将手搭在了魔翎的肩膀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你不要打扰我。”“你哪里冷静了?”“我现在就很冷静!”“你现在就不冷静!”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伏琴一巴掌拍在了魔翎耳边的墙上,“魔翎……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也会很着急……” 魔翎猛然一怔,这才发现胸中燃烧着焦躁的情绪,于是闭上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受着火焰一点点熄灭,“我好多了,谢谢你,伏琴。” 听到这话,伏琴心里一松,重新问魔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古先生跟我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伏琴面露忧色,“好像他和南若璃都不相信你。” “看样子是的。”“可这也没关系呀,你已经推测出了幕后主谋,迟早可以洗清自己的冤屈。”“确实如此,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那不就行了嘛。”伏琴以为事了,笑着说道。 “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什么变化?” “古先生说南若璃从东冥请人来救我,这事你听见了吧。”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伏琴越来越迷惑了,“我们又能多一个帮手。” “伏琴,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魔翎摇了摇头,“这个人住在东冥,又是南若璃请来的,你想想看这个人会是谁。” “东冥,南若璃……”伏琴想了半晌,“我想不出来。” “莫子虚之前不是说,南斗星跟花琰分开之后,又娶了一名女子吗,这名女子恰好就住在东冥。” “啊——难道说是东无虞?”伏琴大为惊诧,“这可是个大人物啊。” “准确的说,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大人物,如果她来劫狱,必定将整个郡守府闹得天翻地覆,青龙城内人尽皆知。” “郡守府鸡犬不宁,棘手的是郡守大人,也不该由你来担心呀?” “他们拿东无虞没有办法,并不代表拿我也没办法,伏琴。且不说事情不好收场,”魔翎微微一顿,“我更担心这件事传到某些人的耳中,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我听不懂,”伏琴一头雾水,“你说明白一点。” “伏琴,在你看来,谁能够帮我们洗清冤屈?”“我们自己不就行了吗?” “很难,”魔翎摇了摇头,“不管我们把事情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甚至让郡守大人都相信我们,但只要那三个证人不翻供,千日醉的盒子还在天子阁,郡守大人就必须循法办事。古先生其实看得很通透,既然南斗星不会出面替我说话,那就只剩下劫狱一条路可以走。” “南斗星都不肯出面,还有谁能帮你?” “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魔翎神色坚定,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天子阁,晴鸢和莫子虚。” 伏琴目瞪口呆,刚才听魔翎说了好半天,几乎都可以确信幕后主谋就在这几人当中,怎么现在话锋一转,又要靠他们来替自己申冤了? 魔翎神秘一笑,将伏琴招呼到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伏琴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疑惧,最后恍然大悟,拍手赞道:你有如此好计谋,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魔翎摇头叹道:计策虽好,也得有合适的人来施行,倘若在那之前引起猜疑,便前功尽弃。而再过两日,南若璃就会带着东无虞来劫狱,只怕到时候南若璃不肯相信我,导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逃出地牢一步,以后便步步是逃,不但计策全都破灭,还落得个亡命天涯的地步。 伏琴一听傻眼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将心中的无奈发泄干净之后,魔翎轻松了很多:俗话说的好,尽人事,听天命。既然我们失去了选择的余地,那就让上天来帮忙做主吧。 正文 第一百章 此时此刻,在城西沁心楼的一间屋子里,一名女子正在窗边焦虑地来回踱步,眼神时不时地飘向远方,似乎是在等人。没过多久,一名背着长剑的男子闪身出现在窗口,女子见状,连忙迎了上去:“霜儿,怎么去了那么久,那些人找到了吗?” “主人,都找到了。”男子回道,“他们全都倒在从青龙城去东冥的路上,把他们搬回来费了不少工夫。” “五个外家高手也拿魅羽没有办法吗?”女子十分惊疑,“他们可是黑骑卫里功夫最高的五个人。” “我看他们倒的地方零零散散,恐怕是被魅羽逐个击破。”男子说道。 “一群废物,”女子紧捏双拳,跺脚骂道,“废物!没有音儿带着他们,就全成了废物。” 男子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那魅羽人呢,她现在哪里?”“听那五个人说,魅羽驾车一路东行,恐怕现在已经到了东冥。” “好狡猾的魅羽,”女子切齿道,“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不会突然离开青龙城。我还一直奇怪她为何不来找我,原来她根本不知道魔翎已经被捕入狱。如今计划全乱了,都怪那一群废物!”女子一巴掌拍在窗户上,将窗户纸捅了个大窟窿,“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是废物!” 男子脸上流过一丝惊恐之色,立刻低下头不言语。 “霜儿,你去把那个走漏消息的人找出来,我要他碎尸万段。” “那魅羽这边……”“不用指望了,她回不来了,”女子摇了摇头,“我们先把剩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男子没有听明白后半句话,于是反问道:“魔翎也不管了吗?” “我们拿什么管,”女子心头怒火未消,愤然说道,“天要他亡,那他就亡好了。原本谅他还是个人才,可以收归我用,如今看来也是废物一个,死不足惜。” “可是他在钱庄还存着不少金条……” “金条,千日醉,功法,神兵,一样都不能少!”女子打断男子的话,“他要是想活,命就值这个价,他要是想死,那就一文不值!” “可我们如果看着魔翎去死,会不会跟魅羽结下仇怨?” “哼,你太高看魅羽了,她不过是一个闻风而逃的胆小鬼。魔翎死后,我们只需稍微动一些手段,将这祸水引到莫子虚头上去,管叫那魅羽对莫子虚恨之入骨。莫子虚不是个好对付的主,魅羽必定主动来求我们帮忙,到时候谈什么条件就由不得她了。”女子嘴角微扬,“背叛于我的,不归顺我的,下场都是一样!” 听到这话,男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你去告诉独手,这次的事他做得很好,先记他一份功劳,魔翎死后,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我还有封赏——他不是想做黑骑卫的头领吗,告诉他,后面的事情做好了,头领的位子就是他的。” 男子闻声,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话。 “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是,大人。” 地牢里阴森幽静,只有魔翎的肚子低声咕咕作响,似乎在不停地抱怨:那个送饭的黑衣人怎么还不出现。正所谓是进食容易,辟谷太难,魔翎此时才明白,原来只是挂在墙上也会这么累,这么饿,这么困。 闭上眼睛,便是天黑,睁开眼睛,又是天明。可是在地牢中待得久了,薄薄的一层眼皮也挡不住刺眼的火光,这个时候能遮蔽光亮的,只剩下漫长无尽头的焦躁等待,和等待背后悄然降临的深沉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魔翎被一声清脆的金属裂响惊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面前立着一名手持短刀的黑衣人。不知是不是眼花的缘故,黑衣人满脸都是伤疤、疮痍,还有被火灼烧后留下来的皱痕。 黑衣人伸出左手,按在魔翎的臂膀上,右手缓缓地举起了短刀。看见那只在灯火下泛着金属光泽的假肢,感受着从臂膀传来的冰冷浸骨的触感,魔翎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冲黑衣人微微一笑,轻声说了一句话。 “好久不见了,青舟。” 黑衣人听到这句话,整张脸颊都开始颤抖,泪水从深陷的眼窝毫无征兆地一涌而出,化作两行清泉流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寂静的牢房中。 随之悄然落下的是黑衣人右手的短刀,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短刀深深地嵌了下去不能动弹。 半晌之后,青舟终于将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在那之前,他一直抹着脸上的泪水,嘴里来回重复着几个字:你还能认出我,只有你还认得我。 魔翎很少看见男子哭得这样伤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他,只好耐心等他哭完,才开口说道:“青苇最近还好吧?” 谁知一听这话,青舟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好,都好……我跟他都很好。” 看到青舟这副模样,魔翎知道这个“好”字说得很艰辛,“我前一阵子听瑶儿说,青苇的身子还有些弱。” “已经没有大碍了,没有大碍了。”青舟擦干净泪水,“已经……没事了。” 那之后,青舟断断续续地给魔翎说了很多话,关于他是如何跟踪魔翎到的竹一堂,如何偷的盒子,如何在静思苑下的杀手,又是如何引诱莫家弟子去往迷雾峡谷。除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大致脉络都和魔翎推测的一样。 讲完这些,青舟喟然一叹,说在莫家地穴的时候就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你,可惜那个时候时间太仓促,也没想过自己还能逃出生天。 魔翎宽慰道,你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生前的是非就让它埋在莫家地穴里吧。 青舟点了点头,说青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自己的名字叫莫老头。 魔翎眨了眨眼睛,说那以后我该叫你莫老前辈哩。 青舟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有在魔翎兄面前,我永远都是青舟。 青舟这句话有一半没有说出口,魔翎大概猜得出来:现在就算是青苇,恐怕也不认得他的哥哥青舟了。 看见魔翎消沉着脸不说话,青舟振作笑道:“其实从地穴逃出来,看见阳光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重生的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爽。这一切都多亏了魔翎兄,如果没有魔翎兄,就没有今天的青舟。” 魔翎不知道青舟这话有几分实、几分虚,只知道自己的胸口堵得慌,感觉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青舟便开玩笑道:魔翎兄,你已经是将死之人,怎么还有闲心来担心我的事情。 魔翎微微一怔,说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笑过之后,青舟又跟魔翎说起了如今的事情。“逃出地穴之后,我把莫老头的碎尸丢进了峡谷里,我这条左手——”青舟指了指金属假肢,“那个时候就没了知觉,留着反而多余,于是就……” 青舟言辞间透露着迟疑,魔翎便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往下说。“因为怕被莫子虚识破,我就把容貌也——哈哈,莫子虚当时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吓得差点没把茶杯落在地上,那副模样真应该让你看一看。” 魔翎勉强附和着笑了笑,催促青舟说后面的事情。 “乔装成莫老头之后,有一个叫晴鸢的女子找到了我,说我落得这副模样,还得留在莫子虚身边卖命,实在不值。我知道她跟莫子虚在暗中有些来往,所以当她暗示我可以离开莫子虚替她卖命的时候,我也暗示她说我需要大量的钱财和千日醉。我们一拍即合,她随后就给了我几张银票,吩咐我去城东买一间店铺。我当时不知道她的意图,还劝她说店铺买在城西最好,现在想来真是可笑——”青舟摇了摇头,“魔翎兄,我万没想到,这样竟会害了你。” “无妨,你接着讲。” “后来晴鸢就一直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莫子虚则在一边静观局势。直到有一天,莫子虚突然把我叫过去说,‘今天要见魅羽,你把她带到天子阁去,我留有一个分身在那里。魅羽进屋后,你就在屋顶等候。如果魅羽不从要逃,你就听我号令,杀进屋来,我们一齐生擒了她。’ “魔翎兄,我只恨莫子虚当时没留真身在那里,不然我一定联手魅羽将他擒杀,但那只是一个分身,所以我不能这么做。我很担心魅羽的安危,怕她中了莫子虚的圈套,但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魅羽不仅平安无事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炸掉了莫子虚的分身。对于这件事,莫子虚气得暴跳如雷,说是晴鸢算计了他,不过在我看来,那个黑骑卫头领还没这本事炸掉分身。 “那件事之后,莫子虚对晴鸢渐渐失去了信任,转而打算跟魅羽联手,但是晴鸢还不肯罢休,先后让我送了两份文书到天子阁去,接手文书的人我太熟悉不过了,正是青狼。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晴鸢要害的人是你,魔翎兄,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晴鸢。” “你不必感到愧疚,该受到魔噬的是晴鸢。”魔翎说道。 “你说的对,魔翎兄,但可惜晴鸢不是练家子,她根本不惧怕心魔。”青舟无奈地摇了摇头,“练家子就怕这种疯子。她经常说莫子虚是疯子,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为什么要送两份文书过去?”魔翎问道。 “因为第一份被莫子虚拦下来了。”青舟答道,“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莫子虚已经跟晴鸢断绝了往来。不过莫子虚很诡诈,他放任第二份文书到了郡守大人手上,想要借此对魅羽施压,逼迫她履行之前的承诺。不过在得知晴鸢的人马将魅羽赶出了青龙城后,莫子虚变得很暴躁,只恨不得把晴鸢五马分尸。” “有意思,”魔翎沉吟道,“那莫子虚没有派人出城追讨魅羽吗?” “没有,”青舟一口答道,“这件事我也想不通,他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也就是说,如今的形势是,晴鸢陷害我成功了,而莫子虚后悔让晴鸢得手了,跟晴鸢一伙的青狼则在暗处静等我被处斩。” “不仅如此,魔翎兄。”青舟面露愁容,将早先晴鸢转告给自己的话,原模原样地告诉了魔翎。 “晴鸢这是要看着我去死。”魔翎叹道,“这难道就是上天的抉择吗……” “魔翎兄,现在连上天都帮不到你了,”青舟劝说道,“你还是赶紧逃吧。” “逃,我能往哪里逃?” “逃到东冥去,找到魅羽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魔翎哑然失笑,将手镣抖得哗哗作响,调侃道:“戴着这么沉的镣铐,我怎么逃嘛。” 青舟闻言,起身回到铁镣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嵌进铁镣的短刀拔了出来。一看刀刃已经裂开,遂叹道:“哎,要是割尸刀还在的话,切断这铁镣根本不费气力。” “青舟兄,咱们别跟这副铁镣过不去了。你去床下找一找,那里有一把钥匙,你拿来试一试。” 青舟将信将疑,在床下翻了一遍,果然找到一把钥匙,插入锁孔一转,竟然将铁镣给解开了。“魔翎兄,这究竟是……”青舟看得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青舟兄,你身上可带着笔墨?”魔翎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问道。 “我身上带笔墨做什么——对了,守卫那里有,我刚才好像看见了。”青舟一拍脑袋,“魔翎兄,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虽然不知道魔翎打得是什么算盘,但听他的总该不会错,青舟心中如此坚信着。同样没有猜出魔翎心思的伏琴,在青舟离开后,从玉佩中钻了出来,“你已经决定好计策了?” “既然晴鸢如此对我,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魔翎答道。 “就是嘛,”伏琴点头赞同,“这种女的,就应该给她好看。” “给她好看?”魔翎声音一扬,“那怎么够。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她在害死我之后,还打算利用魅羽来对付莫子虚哩。我已经改变主意了,光是洗清冤屈还不够,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真的?快说说你的办法。”伏琴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头。 “办法晴鸢早就替我们想好了,我们只需要拿过来用就是了——青舟回来了,你先藏好。” 伏琴闻言,悻悻然钻回了玉佩。 青舟一手拿着纸笔,一手端着墨砚,急匆匆地赶回牢房,将这些物什都摆在了魔翎眼前,“我把他们这儿有的都拿来了,你看看够不够?” “够了够了,”魔翎喜形于色,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青舟兄,你刚才还说上天不帮我,要我说,你就是上天派来帮我的大救星哩。” 青舟有点云里雾里,不知自己能帮到什么忙,接着又听魔翎说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既然我手上有钥匙能解开铁镣,为什么还不从地牢逃出去。” “魔翎兄故意留在这里,应该是有什么打算吧。”青舟点头回道。 “刚进地牢的时候,我心中一点头绪也没有,虽然后来慢慢有了一些打算,却苦于找不到能够帮到我的人,直到青舟兄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魔翎说着,把写满半页的纸笺折好,又从怀中摸出一张灰墨色符纸,将二者一起一齐递给了青舟,“这两件物什你拿好,它们各有用处。我一会告诉你怎么使用它们。” 说完,魔翎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折好后递给青舟,“这张纸笺,你交给天子阁的白虎掌门,他看见后就知道该怎么做。 青舟接过第二张纸笺,将它小心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还有这最后一张纸笺,”魔翎拿出一张白纸,先用手指在上面涂画了一个符号,接着揉成一团交给了青舟,“你交给晴鸢,就说是从莫子虚那里偷来的,其他不管她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看见青舟满头雾水地将纸团揣入怀中,魔翎笑着说道:“虽然东西不多,但是顺序一定不能乱。你先去天子阁,将第二张纸笺交给白虎掌门,就说是我写的,然后你回镜山,将第一张纸笺交给莫子虚,说是魅羽亲笔写的。” “这……魅羽人还在东冥,我怎么可能从她手上拿到纸笺。”青舟有点困惑。 “你就说纸笺是从天子阁拿到手的。”“莫子虚会相信吗?”“这你不需要担心,天子阁自然有人出面让他相信。”“原来如此。” “过不了多久,莫子虚就会发现纸上文字有缺失,他问你缘故,你推作不知,说拿到手的时候就只有半页文字。他若派你去天子阁询问,你就把白虎带回镜山,白虎会告诉莫子虚说,这份纸笺是从东冥送过来的,听送信的人说,信笺原本有两张,可是途中遭人抢夺,只剩下了这半页纸笺。 “莫子虚肯定很生气,责备你们办事不力,还要你们把抢夺纸笺的人找出来。这时就要劳烦你们二位受点委屈,忍气吞声待他将怒气发泄干净。回去之后,你们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等莫子虚自己开始怀疑晴鸢,并要你去监视她的行踪。” “如果他迟迟不怀疑晴鸢怎么办?”“你放心,人一旦对别人怀恨在心,就会把什么坏事都往这个人头上推。”“原来如此。” “借着莫子虚派你去监视的机会,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近晴鸢,并且将那张无字纸笺交给她。”“然后说纸笺是从莫子虚那里偷来的?” “对,晴鸢看见是一张白纸,一定会心生疑惑,但是她很快会从青狼那里听说,莫子虚收到了魅羽传给他的秘密信件。晴鸢拿着白纸百般尝试无果,会问你莫子虚在拿到信件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这个时候,你要告诉她,莫子虚曾经只身一人去过一个地下密室。” “地下密室?”青舟神色一惊,“难道是……” “不错,”魔翎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将晴鸢带到小巷深处,告诉她墙上有一组机关,而机关按下的顺序是一四二三……你跟着晴鸢进入密室,然后挑一个不错的时机,将之前给你的那张符纸贴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那张符纸平时没有什么特别,可一旦附近同时出现了晴鸢和莫子虚手中的纸笺,符纸中的文字就会悄然转移到做过标记的纸上…… “晴鸢一次搜寻无果,当然不肯罢休,这时你要主动提出回去监视莫子虚的建议,看看他还有没有其它异常举动。而你回到镜山之后,只需告诉莫子虚,晴鸢最近常在一条小巷深处转悠。” “事情做到这一步,所有的局就算布完了,至于后面的戏会怎么演,我现在还猜不出来,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只要青舟兄动作够快,明晚之前我就能从地牢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青舟听完这一席话,对魔翎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起身拱手告辞:“魔翎兄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不负魔翎兄重托。” “哪有这么严重——咦,青舟兄,你别急着走啊,先帮我把手脚挂回墙上去。”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青龙城外,艳阳高照,青葱的密林中传来隐隐蝉鸣,一名飞奔前行的中年男子收住脚步,只因他发现前方停着一辆马车。马儿悠闲地吃着青草,缰绳随意地丢在地上,似乎无人看管。男子赶上前去,掀开帘子,车内空无一人。 “怪了,此地距离青龙城有将近一日的脚程,谁会把马车丢在这里呢。” 男子正在诧异,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响动,抬头望去,看见一前一后两名女子御风而来,刚好落在男子的跟前。男子先是一怔,旋即惊喜交加,迎上前去作揖道:“夫人,大小姐,你们来了!” “古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年轻女子问完,看见了旁边的马车,“难道是专程来接我们的?” “正是,正是,”男子连连点头,“夫人、小姐一路劳顿,快上车休息。” “这里距离青龙城还有多远?”年长女子问道。 “回夫人,坐马车的话,只需半日时间。” “那魔翎呢,他没事吧?”年轻女子跟着问道。 “回大小姐,行刑时间是明日正午,魔翎他现在还在地牢里。”“太好了,我们坐马车赶回青龙城,正好是今天半夜。”“正是如此。”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年长女子对男子吩咐道,“我和璃儿去车里休息半日,驾车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是,夫人。”男子拱手应道。 天色向晚,凉风徐然,街上来往的人流渐渐稀散。古老的青龙城半闭双眼,准备稍事休憩,迎接夜晚的降临。就在这个时候,数道震天的巨响从小巷深处传出,引得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不一会儿,一股灰土浓烟直冲云霄,三个人影先后从烟灰中窜了出来。先窜出来的人影跑得最慢,紧随其后的人影大声喊道:主人快跑! 可这声呼喊很快就被一声高喝盖了过去:谁都别想走! 最后窜出来的人影追上第二个人影,几招之后将其击飞,又是几步上前,一把擒住第一个人影的肩膀,接着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得烟消云散,尘埃落定,众人只看见小巷尽头的地上裂了一个大洞,里面漆黑幽深,看不到尽头,虽有断断续续血迹从洞口爬了出来,可延续了数丈地便忽然断掉。 又过了一会,郡守府的兵车陆续驶来,将围在巷口的人潮驱散回家。 短短两三个时辰后,张贴在城内各处的通缉令先后被兵士撤下,一辆又一辆的郡守府兵车开往天子阁,经过一阵不起眼的喧闹,众兵士将一名头发散乱的男子押出院门,丢入囚车,哗然而归。 魔翎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手执短棒的兵士拍了他的肩膀很久,魔翎才睁开眼睛,茫然地问了一句:要行刑了吗。 郡守大人下令,你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兵士的语调第一次这么平静,魔翎有些不习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赶紧走,”兵士麻利地解开手镣和脚镣,推着魔翎出了牢房,“后面还有人来。” “还有人,谁?”魔翎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在经过狭长的地道时,魔翎先后与两个人擦肩而过,从他们身上都感觉到了满溢的怨怒和杀气。 只可惜,这两个人被兵士死死按住,看不清楚面貌。 走出郡守府,魔翎感觉一身轻松,虽然心知事情还远未结束,但肩上那股重压已经消散不见,望着天空那轮久违的明月,魔翎长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向东走了百步左右,发现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灰顶黑穗,一名少年正倚在车门上沉沉睡着。 七天了,你还在这里等我。魔翎鼻尖微酸,嗓子一阵干涸,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窸窣的响动惊醒了车上的少年,睁眼看见魔翎,少年忽然蹦了起来:魔翎兄,终于等到你了,快,快上车! 青虫兄,你先歇着,我来驾车。魔翎从少年手里接过马鞭,催动马车缓缓前行。 仅仅在一盏茶的工夫后,少年就被魔翎拍醒了:青虫兄,到啦。 少年懵然掀开车帘,看见的竟是一间熟悉的店铺,和一个坐在门口熟悉的身影。 魔翎兄,这究竟是—— 青虫老弟,怎么连家跟老爹都不认识啦,魔翎拽着少年走下马车,将他推到了门口那个身影跟前,老爹身子不好,别让他睡在外面着了凉。 少年呆立在门口,失神了许久,待得惊然回首,马车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在马鞭旁静静躺着两张银票,和一把明晃晃的尺子。 离开竹一堂之后,魔翎来到了之前住过的客栈,正准备上楼回房,却被眼尖的掌柜拦了下来:客官,您没在咱们这儿住过吧。 怎么没有,之前住过的房间,到现在还没退哩——魔翎辩驳道。 掌柜不信,说店里的客人,我看过一眼都能记得相貌,客官绝不是咱家店里的客人。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上传了过来:魔翎公子? 抬头一看,楼上之人竟是凡音。魔翎赶紧冲她挥了挥手,凡音便“蹬蹬”走下楼,跟掌柜解释说魔翎是来找自己的。 掌柜将信将疑地看了凡音许久,丢下一句话,才算是放了魔翎:姑娘,你那间房可没有两张床,事情完了就赶紧让他走。 凡音脸色一红,也不回话,拉着魔翎“蹬蹬”上了二层。 进了房间,凡音先将门窗都关好,这才回头问道:“公子,你自己逃出来了?” “哪里,承蒙高人相助,我是被放出来的。”魔翎回道。 “太好了——”凡音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如果公子今晚还不能脱险,我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凡音在说谎,魔翎的直觉告诉自己——因为就在凡音背后的床上,魔翎看见了一套摆放整齐的夜行衣,如果今晚魔翎还关在地牢,凡音很可能会有动作。 “凡音,坐下说话,”魔翎假装没有看见夜行衣,拉着凡音坐到了桌前,“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好,”魔翎突然改口直呼名字,这让凡音有点不适应,“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晴鸢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之前不是说过吗,鸢姐姐她与我情同姐妹,我替她料理生活琐事……”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魔翎径直打断了凡音的话。 “公子……你别这样盯着我看,我有些害怕……” “那你好好告诉我,晴鸢究竟是什么人。”“就是白虎郡来的普通生意人啊。”“那她的全名叫什么?”“是……”“是什么?” 凡音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出晴,”魔翎盯着凡音,一字一句说道,“这才是她的姓氏,对不对。” 听到这话,凡音惊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魔翎:“你是从哪里知道……” “她原本不姓出晴,这个姓是她嫁到出晴城后取的。在出嫁之前,她是花开本家的千金,跟如今的花家宗主花琰是亲生姐妹。我说的对不对。” 凡音捂着嘴巴,根本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但这些都不重要,”魔翎的语气缓和下来,轻轻握住了凡音的手背,“我想知道的是你跟她的关系,你曾经说过,你不是白虎郡人,那你是怎么跟晴鸢结识的?” “我……”凡音有些动摇,想要将手收回,不料被魔翎握得更紧,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凡音还是选择了沉默。 “也罢,”魔翎叹了一口气,“我不强迫你说出口,但至少有一点我明白了,对于你来说,晴鸢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凡音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除了她之外,这世上还有同等重要的人吗?” 凡音先是摇头,接着又点了头,迟疑片刻后,最终还是摇了头。魔翎见状,脸上流过一抹暗色,可是很快又恢复原样,松开凡音的手问道:“你刚才打算要出门吗?” “嗯,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凡音宛然一笑,如此答道。 魔翎沉默了好一会,脸上满是犹豫和为难的神色,直到凡音开口唤道:“魔翎?” “怎,怎么了?”魔翎一时间也没适应过来。 “没什么,”凡音笑容更盛,“就是想叫叫看。” “你……还是出去看看吧。”“嗯?”“我说,你还是出去一趟吧,去你原本打算去的地方。”“可是……” “我只能说到这里了,”魔翎站起身来,久久地看着凡音,“去吧。” 说完,魔翎拖着步子离开了房间,凡音在后面喊了好几声,魔翎始终没有回头。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回到房间后,魔翎就独自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油灯发呆。屋里一片幽静,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半空中无声流转,仿佛没有尽头。 过了一会,远处的传来开门关门声,细碎的脚步经过魔翎的房前,微微停了一会,又消失在了远方。伏琴这时从玉佩中钻了出来,先飘到屋外瞧了个究竟,又飘回来幽幽说道:“她已经走了,你不追去看看吗?” “我不知道。”魔翎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攥在胸前,“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伏琴没有说话,接着又听魔翎问道:“伏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伏琴反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我……”魔翎一噎,摇头道,“我答不出来。” 说完,魔翎顺势趴倒在桌上,半闭着眼睛,似乎很疲惫。 “你不相信凡音,是因为晴鸢很坏吗?”伏琴忽然问道。 “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那你为什么又对莫轻瑶那么好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魔翎抬眼看向伏琴。 “当年莫子虚率领亲族血洗极东地区的时候,莫老爹也是其中一人。”伏琴忽然变了语气。 “他是身不由己,错在莫子虚,而不在他。”“那你就没有想过,他在救你的同时,也杀了许多你的亲族。”“我说了,他是——” “身不由己,”伏琴打断了魔翎的话,“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如果身不由己也能当作理由,那莫老头毒害青苇就不算错,青舟杀害同门也不算错,直到死前才将隐瞒了三年的事实告诉你的莫老爹,更不算错!” 伏琴飘在空中,身影若隐若现,仿若鬼魅一般,说出来的话则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怜悯之情。魔翎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伏琴,不禁有些愣神:“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问我‘晴鸢心肠狠毒,该不该去相信她的妹妹凡音’,就好比我问你,‘莫老爹是你的血仇,该不该去怜爱他的女儿莫轻瑶。’” “这两件事完全不一样,你不能放在一起去想。”“对我来说,它们就是一样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跟瑶儿过不去,上次在莫家地穴的时候也是,你干嘛老跟一个九岁的小丫头闹情绪?” “一跟你提到莫轻瑶,你就说我闹情绪,闹别扭,”伏琴有些生气,“那我以后不说了,你该满意了?” “你这不是在闹情绪是什么?”“对,我就是闹情绪。”“你何至于啊。”“就至于,我就是对莫轻瑶不满。”“她哪里招惹你了?”“因为你总是向着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翎觉得莫名其妙,“我们谈论的是凡音,你扯到瑶儿身上去做什么。” “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姐姐,你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别总是来问我!”这次伏琴真的是发怒了,直接将头一扭,飞到房间角落一言不发。 “头好痛……”魔翎再次趴倒在桌上,“伏琴,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行。”过了许久,伏琴才从嘴里迸出这两个字来。 “那你总不能一直飘在那吧。”“要你管。”“……我这里有一点千日醉,你要不要吃一点?”“我吃千日醉做什么?”“吃了会冷静一些。”“我已经很冷静了!” “……哪里冷静了啊。”“别嘀咕了,我听得见。”“……床下有个大包裹,你帮我拎过来呗。”“……”“这回怎么又听不见了?”“听见了,不想帮你拿。”“那你好好陪我说会话。”“不想说。”“那你总不能一直飘在那吧。”“你刚才问过了。”“……” 又过了一会,魔翎估摸着伏琴气消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试探道:“我想了想你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伏琴没有回应。 “我等会要出去一趟,你就在屋里等我呗?” 伏琴还是没有吭声,魔翎又问了一遍,伏琴才扭头回道:“你爱去哪去哪,不管我事,”说着,伏琴钻回了玉佩当中,“睡觉了。” “你不是白天睡觉嘛。”“不用你管!” 魔翎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一声长叹:平时好端端的,闹起别扭来真是比瑶儿还难哄。 叹完气,魔翎从床下拖出了大包裹,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地装扮起来。 下楼离开客栈的时候,魔翎被掌柜叫住了:“客官,请留步!” 魔翎回过头,看见掌柜从柜子里摸出来一封书信,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客官,好几日不见,今天可算是等到你了,有人托我将这封书信转交给你,客官拿好。” 魔翎接过书信,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古”字,拆开来看,内容只有短短数行。魔翎将书信匆匆一扫,脸色很快起了变化,未及告辞便疾步离去,只留下掌柜独自嘀咕道:住二层的这些客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出了客栈,魔翎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沁心楼外。沁心楼已经打烊,魔翎便自己“佘”了一壶茶,在石板上写下“凡音”二字。 此时此刻,在郡守府外,有一个单薄的黑色身影,正孤零零地伫立在告示前。也不知看到了什么,黑影的身子忽然开始颤抖,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披头散发的带剑男子从街角窜出,上前一把扶住了黑影。 黑影缓过神来,发现带剑男子竟然认识,又惊又急:“七霜,大事不好了,晴鸢大人她被……” 柳七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早已知晓此事,“凡音,我们遭了莫子虚的毒手,主人被莫子虚抓去,我也被他打成了重伤。” “那你现在伤势如何?”凡音关切道。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功力只能施展出三成左右。郡守今晚增派了兵力镇守地牢,凭我这副身子,想要潜入地牢很困难。”柳七霜面露忧色,解下腰间的长剑递给凡音,“明日正午就要行刑,动手只能在今晚。凡音,你将宝剑拿去,救主人就指望你了。” “可是我不会剑术……”凡音正迟疑着要不要接过长剑,就听柳七霜低喝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关键时候派得上用场。” “哎,不管这么多了。”凡音一咬牙,将长剑拿了过来,“我走了,那你该怎么办?” “我买了一辆马车,就放在拐角处,等你救出主人,我们就驾车离开青龙城。”柳七霜指了指不远处的拐角。 “好。”凡音一口应下,目送柳七霜离开后,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进了郡守府的大院。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若在平常,郡守府的后院清幽寂静,鲜有人迹,可偏偏今天四处都是来回走动的兵士,他们手上都提着灯笼,火光照得后院亮堂堂的,乍一看去像是在开灯会。 凡音将长剑背在身后,手脚并用俯身潜行,遇见过往的兵士,就赶紧钻进墙边草丛中,屏声静息等待兵士提灯而过。有时运气欠佳,碰上排成长列的兵士,凡音就得在草丛里趴上半天不能动。等到自己好不容易来到墙角暗影处,刚想疾行几步,不知又从哪里走来两个兵士,随手将灯笼一丢,开始宽衣小解。 灯笼在地上滚落几圈,正好停在凡音眼前,凡音吓得动也不敢动。只听前面传来“嗞嗞”水响,一股臊臭味顺着墙角飘过凡音的头顶,眼看手掌就要被一条暗流淹没,凡音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身,却发出细微窸窣声,惊动了小解的士兵。 “谁在那里!”士兵惊觉喝道,连忙提起裤子来寻。 凡音心道不妙,起身欲逃,没想到迎面又走来三个手提灯笼的兵士。凡音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眼看就要被人发现,忽然一阵疾风大作,带着扑簌的叶响掠过后院。凡音先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转眼之后就落在了郡守府的屋顶。 “魅羽……先生!”若不是魔翎手快,凡音差点叫出声来,“先生你怎么在这?” “我正好路过这里,看见你有难,就帮了你一把。”魔翎微微笑道。 “先生骗人,这里是郡守府的后院,哪有这么巧路过的。”凡音不信。 “你也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随便乱闯。”魔翎敛起笑容,“我送你出去吧。” “不行,我还不能走,”凡音不依,“鸢姐姐被关在地牢里,我要去救她。” “你连地牢都潜进不去,还想着救人?”“刚才只是意外,我只要小心一点,就能潜进去。”“……就算你潜进去了,晴鸢她不会武功,你打算怎么带她逃出郡守府?”“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就晚了!”“晚了就晚了。”“那你这不是送死吗!” “不然怎么办,”凡音甩开了魔翎的手,牙齿狠狠地咬着嘴唇,眼角闪着泪光,“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凡音……”魔翎心里也不好受,“你知道晴鸢她为什么会被抓进地牢吗。” “她被莫子虚给陷害了——先生你不能信那张告示,上面的罪名都是编造的!” “好,那你知道魔翎为什么会被抓进地牢吗。” 听到这话,声势正盛的凡音忽然蔫了气,低着头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看来你是知道的。”魔翎语调很淡,“这也不奇怪,我猜你多少会知道一些。” “先生……”半晌之后,凡音抬起头,脸色中透着几分毅然,“先生是来阻止我救鸢姐姐的吗?” “是又如何。”魔翎冷声反问道。 听到这话,凡音退后数步,缓缓地拔出背后的长剑,朝向魅羽说道:“今晚谁也别想拦我,就算是先生,也不行。” 魔翎也不言语,径直朝着凡音走了过去,凡音见状,将剑一挥低喝道:“不要过来!不要逼我动手!” 剑光刚好擦过魔翎的眼前,带落了一缕细发,魔翎面不改色,反倒是凡音吓得脸色发青。魔翎又进了两步,凡音只好往后退,“这次我不会留情了!” 说完,凡音高举长剑,紧紧地死盯着魅羽。月色凄然,落在剑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魅羽一步步地靠近,凡音的手臂越抖越厉害,越不听使唤。当魅羽抬起纤长的手臂,指尖轻轻触碰在自己额头的那一刹那,凡音感觉整个人都酥松下来,腰膝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魅羽倒了过去。 魔翎顺势一个俯身,将凡音接入怀中,低声叹道:“傻丫头,我要是想拦着你,刚才就不会救你。” 凡音此时只觉浑身绵软无力,点点星光在眼角打转,“太狡猾了,先生,你明知道我下不去手,太狡猾了……” 魔翎轻轻拨开凡音鬓角的散发,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这张清润的脸颊,忽然柔声问道:“我很狡猾吗?” 凡音紧闭朱唇,没有回应。 “你刚才问我为何会在这里,我现在告诉你,”魔翎说道,“是魔翎恳请我来的。” “魔翎他……”凡音的身子忽然一颤,“怎么会……” “很吃惊吗,我比你还要吃惊。他知道晴鸢被抓是遭人陷害,却不知道自己被抓所谓何故。凡音,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要不要听从他的请求。” “他,他好傻啊……”怔怔出神的凡音不知泪珠正在悄然滑落,“是我害了他,我早该把一切都告诉他,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的……” “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魔翎替凡音抹去脸上的泪痕,“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傻。” “先生,”凡音使出浑身气力抓住了魔翎的手,“音儿求先生两件事情,先生答应了音儿,音儿愿为先生做牛做马——” “……你说。” “第一件事,求先生暂时不要告诉魔翎真相。”“……这件事不算难。” “还有一件事,求先生救救鸢姐姐——我知道这件事难以启齿,但是能救鸢姐姐的只有先生了。先生将剑拿去,用它替鸢姐姐劈开牢门,”凡音费力地想抬手,却不料长剑滑出了手心,“牢房的床下还有一把钥匙,可以解开手镣和脚镣。先生将鸢姐姐带出郡守府,会有马车接应先生,那之后鸢姐姐是死是活听天由命,音儿绝无一句怨言。” “这第二件事本不该你来求我,而该由牢中那人来求。”沉默良久之后,魔翎接着说道,“但我今天愿意为你做这两件事,只因你当初说过的一句话。” “当初的一句话?” “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倒先忘了,”魔翎一笑,“我可一直等着你叫我一声姐姐哩。” 凡音万没想到魅羽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所谓神意未至,五感先行,伤甚成默,喜极而泣,没等意识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泪水就先啪嗒啪嗒无声滴落下来。 “好了,好了,再哭下去,好好的一张脸就糟蹋了。”魔翎鼻尖微酸,抬手带起一阵微风,轻拂过凡音的面颊,“安心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什么事都过去了。” 魔翎话音刚落,一抹深沉的睡意便向凡音袭来,意识犹如断线的纸鸢,一头栽进漆黑的深渊不见尽头。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被抓入地牢不过半日时间,晴鸢已经有了一种生不如死的钝感,头顶耀眼的灯火刺得眼睛隐隐作痛,兵士手执短棒敲击墙面的声音震耳欲聋,半盆汤水酸腐发臭难以下咽,嗓子干涸嘴唇开裂欲语无言。 晴鸢挂在墙上,四肢完全不能动弹,早早地失去了知觉。除却身体上的痛楚,最难忍受的还是地牢中那如同死灰般的静寂。牢房里明明关押着活生生的人,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晴鸢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生气——这种地方,别说关上一辈子,只需呆上十天半个月,整个人都要疯掉。 这么一想,明日正午就要出狱受刑,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晴鸢心中原本如此作想,但是当她看见魅羽之后,浑身上下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了力气,将铁镣震得哗哗作响:“魅羽先生,救我!” 这个声音也惊醒了另一个牢房中的人,一个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的男子冲到了牢门前,跟着嘶喊道:魅羽先生,救我! 魅羽回头瞥了一眼男子,不无嘲讽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凭什么叫我一句先生? 我是青狼啊,天子阁的掌门,青狼!男子将头发撩开,让魅羽看了个清楚,我在心中一直仰慕着先生的才华,还敬先生是青龙城第一先生! 真是可笑至极,我没有你这么个学生。魅羽丢下一句话,没有搭理青狼,转身来到了晴鸢的牢门前。 听完魅羽跟青狼的三两句对话,晴鸢心中已经凉了一半,魔翎的事情该不会已经败露,魅羽此番前来是为了看我的惨相吗。 先生,晴鸢被魅羽盯得发毛,不得不开口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惨。 魅羽摇了摇头:挂上七天,你还会更惨。 哈哈,哈哈哈……晴鸢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如此,魅羽这是在暗讽我陷害魔翎坐了七天的监牢。 你笑什么,魅羽问道。 我笑你在这里装腔作势,妄图我来求你。惨不过半日,熬不过今晚,出了地牢我还是原来的晴鸢。 凡音和柳七霜都不在身边,你哪来的自信说出这话? 不需他们出手,自然有人出面救我。 晴鸢高昂着头颅,与魅羽冷目相对,没有丝毫退却之意。没过多会,魅羽淡淡一笑,最先撤开了视线:既然如此,那我算是白走一趟,祝愿姑娘鸿运高照,告辞。 魅羽转身便走,晴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但嘴唇仍旧紧紧死咬,强忍着没有喊住魅羽。 青狼眼见魅羽要走,急得伸出双手不停挥舞道:先生请留步,先生不要相信她啊! 魅羽闻言却步,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狼一看有戏,连忙答道: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莫子虚这次存心致我们于死地,没有证据就动手抓人,未经审判就定了死罪。如果先生不肯出手,我们就死定了! 青狼,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晴鸢闻言喝道,莫子虚他动不了我们! 我看你是吊了半天,人都吊傻了吧,青狼反击道,真是鸭子掉进冰窟窿,死到临头还嘴硬! 魅羽见两人有要吵的意思,索性退到一旁,让他们接着往下说。 我是嘴硬,不像有些人怕死,骨头都是软的。晴鸢回道。 哈哈——青狼忽然笑道,我是怕死,但还没怕到尿裤子的地步。 青狼,你——晴鸢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你既然这么想活,不如跪下来求魅羽,看她救不救你。 你——青狼一噎,忍不住破口骂道,臭婆娘,当初我就不该淌你那摊子浑水,我落到今天这副田地,全是你害的! 要不是你走漏了消息,我也不会改变计策,你少在这里贼喊做贼!晴鸢不甘示弱道。 我早告诉过你不能放过魔翎那小子,你偏偏不听,魔翎刚从这里出去,白虎那群人就倒戈害我,盒子也莫名其妙不翼而飞,说到底全是你的过错! 这管我什么事,晴鸢冷嘲道,你要怨就去怨魔翎呗。 等我出去之后,自然会找魔翎算账,用不着你来提醒! 听到这话,晴鸢禁不住笑了出来,青狼不解,愤然问道:你笑什么! 晴鸢不言,魅羽便从旁说道:魔翎碰巧是我的密友,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他。 这——青狼一下子傻了眼,先,先生,我刚才情急之下说了胡话,先生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对,对了,陷害魔翎的罪魁祸首就是晴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先生你有仇怨只管冲着那个臭婆娘去。 听到这话,晴鸢终于忍不住怒喝道:青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呸!青狼反击道,你这个毒蛇心肠的荡妇! 够了,够了。魅羽听得脑袋胀痛,便伸手制止了两人:你们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到这里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听到这话,晴鸢和青狼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晴鸢问道:那你来想做什么。 魅羽没有回答,盯着晴鸢说道:我站在外面,你们关在里面,所以这里有权利问话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 晴鸢没有回应,于是魅羽转头问向青狼:你说呢? 青狼闻言,连连点头:先生说得对,先生说得对。 魅羽回头再向晴鸢,晴鸢这才咬着嘴唇,极不情愿挤出两个字:那你问。 你刚才说除了凡音和柳七霜,还有人出面救你,这个人是谁? 晴鸢微微一怔,冷笑道:青狼不是说了吗,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我骗你的。 魅羽扭头问青狼:是这样吗? 呃——青狼有些拿不准,那个臭婆娘以前说她在镜山和白虎郡都有大靠山,不过她没说是谁。 很好,魅羽点了点头,又回头问晴鸢:你陷害魔翎的目的是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晴鸢不愿回答,于是青狼抢着说道:那个臭婆娘原本想害你,没想到莫子虚横插一手,所以她就只能去害魔翎。 原来如此,魅羽恍然大悟,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晴鸢心灰意冷,终于垂下了高昂的头,我知道你不会救我,我也不会开口求你,你走吧。 好,魅羽点头道,那就是没的谈了? 晴鸢闻言惊然抬头,看见的却是魅羽脸上一抹诡异的狐笑,刹那间的求生**顿时陷入到犹豫的泥沼中,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魅羽已经转身走到了青狼的牢门前。 青狼见状奋然而起:先生,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魅羽将青狼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赤手赤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好似一个街边乞丐——不对,青狼双手紧抓铁栏,身子微屈,仰面朝上,嘴唇微张,眼中发光,更像是一条乞食的土狗。 我问你,魅羽开口道,你们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我是被白虎那群畜生害的,青狼提到这事就来气,他们偷走了放在天子阁里的盒子,又陷害说我偷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文书,最后还污蔑说我是那个臭婆娘的帮凶,这全是他们害的! 那晴鸢呢。 她?我听说她在闹市地下开凿了一个密室,专门供人在里面吸食千日醉,加上之前陷害魔翎的罪名被人揭发,郡守大人想也没想就给她定了死罪。 那个地下密室不是我开凿的,晴鸢从旁插话道,是莫子虚。 谁信呢,青狼不屑回道,就算真是莫子虚凿的密室,那你被他抓住算你倒霉——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静思苑和藏经阁那两把火,是谁放的? 青狼丝毫不作犹豫答道:是我,都是我放的。 听到这话,不仅魅羽,连晴鸢都惊愕不已:天子阁出了你这么个败类,真是造孽。 闭上你的臭嘴,死婆娘,青狼回骂道,我最多放把火,你动辄便杀人,你比我还狠毒。 吵来吵去,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类。魅羽一阵头疼,凡音摊上这么个主子,白虎摊上这么个同门,才最是可怜。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其他没有什么想问的了,魅羽揉着太阳穴说道,不过救你不能白救。 我懂的,我懂的,青狼连声应道,先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嗯——魅羽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余光瞥见晴鸢也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于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下来这一趟,贿赂守卫花了二百两银子,你看…… 我来出,我来出,青狼抢过话来,这钱理所应当我来出。 嗯,出了这地牢,外面有郡守府的兵士重重把守,我恐怕…… 不劳先生动手,出去之后我自己想办法逃命,先生只要放我出了这间牢门,青狼这辈子都忘不了先生的恩情。 好,一言为定。魅羽拍板道。 这,这就行了?青狼有些不敢相信,先生只要两百两银子钱吗? 怎么,你觉得还不够?魅羽反问道。 够了,够了,青狼连连点头,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先生说多少就是多少。 说完,魅羽从袖中摸出一把青色匕首,准备替青狼斩断牢门的铁锁。就在这时,身后的晴鸢忽然喊道:先生且慢! 魅羽转过身,听晴鸢说道:先生,我出四百两银子,换青狼一条贱命死在牢里。 你——青狼闻言,青筋暴起,你个贱蹄子还想害我! 哈哈哈——晴鸢仰天长笑,青狼,我出不去,你也休想出去。先生,四百两银子,换你什么都不做,这可比他那条贱命值钱多了。 你敢说我的命只值二百两银子! 笑话,刚刚不是你自己说二百两就够了吗。 青狼面色通红,血口大开,鼻孔冒气,怒发冲冠,紧握铁栏的手臂震颤不已,只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晴鸢咬个粉碎。 魅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对着青狼不无戏谑地说道:她出四百两,你怎么说。 一千两!青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先生,我出一千两。 两千两,晴鸢闻言,立刻接道。 五千两!青狼喊得撕心裂肺,内心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一万两,晴鸢轻描淡写地丢出来了一个让青狼绝望的数字。 但青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她根本拿不出万两白银,先生,你不要别她骗了! 晴鸢脸色一狠,接着说道:一枚金色令牌,先生,我给你一枚金色令牌,换他立马闭嘴。 成交,魅羽欣然同意,当即收起青色匕首,抬手便是一记排风拒流,青狼躲避不及,脑门中央正中一掌,当即身形一震,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合眼之前,青狼嘴里还在念叨:晴鸢,我要杀了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青狼昏过去后,地牢忽然安静了许多,魔翎再次回到晴鸢的牢门前,还未开口,便听晴鸢说道:“我生平最恨与道人做生意,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什么事情他们都做得出来。” “真是讽刺,”魔翎接道,“那你一心求道,岂不正想变成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晴鸢无言以对,转而惋叹道:“我这一生最喜爱的是道人,最痛恨的也是道人,最艳羡的是道人,最鄙贱的也是道人。可惜我只剩半日寿命,再无入道的可能了。” “确实可惜,你若早几年遇见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再想入道,已经比登天还难了。” “再早几年……”晴鸢怔怔低语一阵,忽然笑了出来,“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未出家门的小姑娘,哪有这个福分遇上先生。” “你错了,入道并不需要什么因缘,也没有什么法门,唯有心中长存善念,方能有朝一日触摸到道法境界。” “善?”晴鸢听见这个字,不禁嗤笑道,“先生,白虎郡连年动乱,百姓性命贱于草芥,但在性命之下,还有一样更卑贱的东西,那就是善。先生,你告诉我,一个人连命都保不住的时候,他想到的会是善吗。” “我曾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没想到从你口中听到这席话语。饥寒望果腹,饱暖思体欲,可惜道法既不能果腹,也不能纵欲,更无法定人死生,你从一开始就错看了它。” 听完这番话,晴鸢静默了许久:“在白虎郡,有一条跨越南北的大江,名字叫古丽江,在南白虎又有一支秘密流传的教众,他们信奉古丽江的神仙,认为神仙能解世间疾苦。我见过他们的首领,也听过他们的教义,终究认为他们的信仰不值一文。但今天听了先生的话,我才明白道法更加卑微,信仰能解疾苦,道法却一无是处。” “我今天来,并不是要给你讲授道法的玄妙,”魔翎说道,“道法的高深,也不止于几本粗浅的功法,我是讲功法的先生,而非讲道法的先生。我只想告诉你,你求的不是道法,只是极为粗浅的功利。” “哈哈哈——”晴鸢高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若不是先生一语道破天机,我还以为先生是在卖弄玄虚。那依先生看来,对于只剩半日寿命的我来说,生死、功利和道法,究竟寻求哪一样更好呢。” “唉,青瓷易碎,朽木难雕,罢了,罢了。”魔翎禁不住连连摇头,“在恢宏无尽的道法面前,就算百年寿命也不过弹指之间,你的见识为渺小的时间所缚,哪里能触及到深邃的法理呢。” “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愧不如先生的觉悟,但先生也未必能如我般洒脱,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晴鸢回应道。 “确实,是我想太简单了。”魔翎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了长剑,“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就此打住吧。” 晴鸢看见魔翎手上的长剑,惊诧万分:“那把剑,你从哪里拿到的!” 魔翎没有回答,摸出钥匙解开铁栏上的锁链后,径直来到晴鸢跟前,举剑直指晴鸢的脖颈,“我今日救你,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其中理由不消言说,你心里清楚明白。但是我不来,凡音也会来,所以我救的人是凡音,而不是你。” 说罢,魔翎取出床下的钥匙,解开墙上的手镣和脚镣,将晴鸢放了下来。晴鸢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呆立在原处看着魔翎发怔。 “还能走吗,不行的话我背你出去。”魔翎将长剑收入袖中,朝晴鸢伸出手去。 晴鸢看着魔翎的手,迟疑间不知该不该接过来,“我,我能走……” 晴鸢试着抬脚迈了一步,身子即刻失去平衡,好在魔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不要逞能了,还是让我背你吧。”“嗯……劳烦先生了。” 魔翎蹲下身子,将晴鸢背了起来,发现她意外地轻。 牢中地道狭长而寂静,魔翎走得很稳,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拐角路口处的士兵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晴鸢此时才知道,原来魅羽一开始就打算救自己出去。 “先生,”晴鸢趴在魔翎的背上,声音很细,“不管我们之前有过什么过节,先生的救命之恩晴鸢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必将回报给先生。” “我不图你什么回报,你要真的感激我,就对凡音好一点。”魔翎如此回道。 晴鸢没有说话。没过多会,魔翎感觉背心传来一股湿热,心中不禁一阵释然——不枉凡音对她一片赤诚,原来她在内心深处还是藏着一份人情味。 “先生?”“嗯?”“你的肩膀好宽。”“你闭嘴。”“哦……”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走出地牢,夜晚的凉风顿时吹散了两人之间的那份暖意,看着府院内满目的灯火,魔翎脸上堆满了凝重。晴鸢轻咽一口唾沫,低声问道:“先生,我们该怎么出去?”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闯,你抓稳了。” 说完,魔翎嘴里念动咒决,脚下狠狠一跺,身子腾空而起,在半空微微一顿,朝着东边疾速飞去。眼尖的兵士立刻发现了魔翎的踪迹,高呼刺客来袭,声音很快传遍了整个府院,当即就有几十名兵士举着刀兵,从四面八方追了过来。 晴鸢死死地抓住魔翎的后背,魔翎则拔出长剑,落地便跟兵士厮缠到了一起。若在平时,魔翎且战且退,甩开这些兵士并非难事,但如今背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晴鸢,魔翎需要专注于防御,不敢贸然进攻。好在凡音给的这柄长剑锋利异常,兵士手中的刀兵全不能挡,魔翎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很快便突出重围。纵身一个飞跃,本以为能够甩开追兵,奈何又有几十名兵士从天而降,再次将魔翎二人围在了中央。 这群兵士跟刚才大不相同,只见他们上下里外围作三层,一手持盾一手持枪,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魔翎。魔翎不动手,他们就不动手,魔翎一动手,他们便全部举枪来刺。魔翎腹背受敌,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来二去,白白费了不少功夫。很快,整个郡守府的灯火陆续点亮,远处传来一股声势浩大的士兵呐喊声,晴鸢心头一颤,神情还算镇静,脸色却白得异常:“先生,形势危急,整个郡守府的兵力都出动了。” “我知道,不能跟他们久耗。”魔翎也不犹豫,当即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扔向空中。符纸离手之后精光大作,很快就化作了两条丈许长短的白蛇,在空中不停盘旋。而原本寂静清幽的朗月晴空,也被四面聚来的狂风乌云所遮蔽。 只听“咔嚓”两声骇响,两条白蛇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吐出一道明晃晃的闪雷,正好落在众兵士头顶。众兵士举枪来挡,哪知闪雷流过长枪,顺着铠甲将里外三层的兵士传了个遍,被闪雷缠绕兵士纷纷倒地,哀号不起。魔翎则趁此机会冲出后院,一路靠着白蛇左右吐雷护驾,很快来到了前院大门前。 出了大门,便有马车接应,到时再甩开这些兵士就会轻松很多。可是现在空中的白蛇已经只剩尺许长短,四面八方涌来的兵士则不下二百之数,魔翎气息紊乱,灵力空虚,怀中符纸所剩无几,手中长剑寒光渐微。 “先生……”看着四面不停涌来的府内精兵,听着魔翎急促凌乱的喘息声,晴鸢忽然有一种大势已去的苍凉感,“我们,已经走不掉了吗……” “晴鸢,凡音有没有告诉过你,东魅羽和西晴鸢,都是当世的英才。” “没有,先生为什么问这个……” “那正好,”魔翎打断了晴鸢的话语,从怀里取出最后三张符纸,一张含在嘴中,两张执于左右手,“我今天就教给你,何谓之英才!” 说着,魔翎将左手的符纸祭向了天空,“夫英才者,或有纵观天下的眼界——” 符纸“嗖”的一声消失在幽深的天幕,有如碎石入湖,只激起了一层渺不可见的涟漪,可就是这一层轻柔绵软的涟漪,让院中数百士兵身形一震,不能前行一步。 魔翎微微一笑,将右手的符纸祭向了地面,“或有超世绝群的筹谋——” 符纸轻轻地没入厚实的大地,却如巨象踏地,震得数十丈内的地面晃荡不止,震荡所及之处兵士纷纷倒地不起,唯有魔翎稳立中央,丝毫不改颜色。 最后那张符纸一直被魔翎衔在口中,与天地之中的符纸遥相呼应,“又或有至死不渝的信念。” 话音刚落,口中符纸散发出夺目的精光,天空和大地同时现出一轮巨大的法阵,魔翎身居法阵中央,口中念决声不断。 “晴鸢,你记住,所谓英才,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中,都绝不会倒在绝望面前!” 晴鸢被这一声高喝深深震住,在一刹那间竟无法言语、思索与呼吸。 “异法,星落剑阵!”随着魔翎念决声止,无数的蓝色长剑如流星一般坠向大地,晃眼看去,竟如一场漂亮的骤雨,只是伴随这场骤雨的并非狂风疾雷,而是遍地的哀鸣呼号。从天而降的长剑穿过兵士的手臂、身躯,最终沉入地面的法阵中,消失了踪迹。 趴在魔翎背上的晴鸢看见这番景象,忽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这究竟是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功法,还是魅羽口中那遥不可及的道法呢。 当晴鸢从失神中惊醒过来的时候,魔翎已经冲出郡守府院,跳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冲着驾马的男子喊道:“往东,一直往东走!” 马车穿过清冷寂静的街道,一路向东疾行,将至东城门时,撞见了欲图拦车的守城兵士,驾车的男子二话不说,飞身拔剑将兵士砍倒在地,随即打开城门,继续驾车向东逃窜。 狭窄的马车里挤着魔翎和晴鸢两个人,魔翎此刻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四肢僵硬,全身发冷,旁边的晴鸢不停地替魔翎擦着涌溢的汗水,心中焦虑不安却又束手无策。 “先生,我们已经出了城门,再坚持一会,坚持一会就没事了。” 晴鸢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男子笑声便从天而降,“哈哈哈,贱蹄子,我就算到有人会来救你,看你还往哪里逃!” 男子的笑声犹如一道恐怖的咒缚,瞬间攫住了马车上三人的心胆。驾车的男子回过头,神色惊惶地喊道:“主人,莫子虚追上来了!” “霜儿,别回头,继续往前赶!”晴鸢掀开车帘,四处都找不见莫子虚的踪影,心中非常惊惧恐慌,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怕让柳七霜产生动摇。 “莫子虚,追过来了吗……”魔翎恢复了一些力气,身子稍微可以动弹了,“我们,跑不过他的。” “先生,”晴鸢赶紧按住了魔翎,“你躺着别乱动,交给霜儿去应对就好。” 魔翎摇了摇头,示意晴鸢扶自己坐起来,“你不会武功,柳七霜身上有伤,别说莫子虚本人了,就算是他的一个分身,你们也应付不来。” 听到这话,柳七霜痛恨得一拳砸在车上,晴鸢则紧咬嘴唇说不出话。 “不过——”魔翎话音一转,“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先生还有办法?”晴鸢闻言,惊喜交加,柳七霜也投来期待的眼神。 “你们把我放下车去,若追来的只是莫子虚的分身,我就想办法与他周旋一阵,你们趁此机会……” “不行!”魔翎话未说完,就被晴鸢就否决道,“我不答应。” “主人……”“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霜儿,你若敢心存一丝同意的想法,我就把你丢下车去!”“是……主人。” “这样僵持下去,到时候我们一个都逃不掉。”魔翎还想争辩,却被晴鸢强硬地压了回去,“先生,我知道你打心底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一个毒蛇心肠的女人,但我晴鸢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恩便是恩,怨就是怨,绝不做青狼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先生,今天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唉……”魔翎争不过晴鸢,只得摇头叹道,“都说女子善变,真是猜不透你的想法,要是凡音在这里,就能帮我一起劝劝你了。” “先生,你这话说错了,就算音儿在这里,也是跟我站在同一边。” “随便你们好了……”魔翎将身子靠在车壁上,望着前方无边无尽的原野,禁不住嘀咕道,“莫子虚敢动手,我就跟他拼命,他要不敢,大不了捉回去再坐几天牢……” “先生,你那份至死不渝的信念呢?”晴鸢掩嘴揶揄道。 “现在什么依凭都没了,你让我拿什么去相信嘛。”魔翎撇嘴说道,“英才活生生地变成了废才。” 听到这话,晴鸢忍不住笑了出来,车内紧绷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可惜变故横生,就在三人稍微放松神经之时,马车猛然一个颠簸,差点侧翻在地。 “霜儿,你驾车怎么不看路。”“主人,不是道路不平,是莫子虚在使伎俩!”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晴鸢闻声色变,魔翎当即起身,对柳七霜说道:“你专心驾车,我去车顶看看情况。” “先生,把宝剑一并带去。”晴鸢拉住魔翎说道。 柳七霜闻言,心存不舍,但在晴鸢的催促下,还是将长剑交了出去。魔翎接过长剑,翻身跃上车顶,这才发现在马车后面数丈远的半空中,紧紧跟着一个模糊的黑影,马车快它就快,马车慢它就跟着慢,看来是将马车当作了手心玩物,一时半会还不打算将魔翎等人一网打尽。 魔翎不知黑影是不是莫子虚真身,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提着长剑与黑影遥相凝望,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黑影看见马车里钻出来了一个妄图反抗的小人儿,笑声愈加肆意虐狂:“好,好,有意思,你就来陪老夫玩一玩。” 笑声未散,黑影就将大手一挥,甩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径直向魔翎抓了过来。魔翎举剑相抵,哪知影子虚晃一枪,从魔翎身旁滑过,砸落在马蹄之间,吓得马儿阵脚大乱,车身又是一颠,魔翎脚下不稳,差点摔下马车。 “哈哈哈——”黑影大笑不止,“有趣,再来,再来!” 又是一道长影袭来,魔翎吃了教训,蹲下身子防着颠簸,不料长影这次直取自己眉心,魔翎举剑稍晚,整个身子便如纸片一样被轻易弹飞。魔翎在空中强扭身子,危急之中抓住了马儿鬃毛,接着翻身一跃,又飞上了车顶。 “再来,再来!”黑影笑得欢悦,魔翎却心烦不已,莫子虚分明是在戏耍自己,可自己就是拿不出办法来应对。 这时,伏琴的声音从玉佩中传了出来:“魔翎,要不然我出来帮忙。” “不好,你就在里面呆着。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 “可是这样拖下去不是个办法呀。”“拖不了多久了,”魔翎回首遥望,无尽的原野上暗影森然,整个视野中只有一天一地,一轮暗月一辆马车,一个阴魂不散的鬼影,“他就快要笑不出来了。” 魔翎还在嘀咕,黑影忽然一声喝:“看招!” 这次来了两道长影,一左一右呈现夹击之势,魔翎本能地将手探入袖中,一番迟疑后又收了回来,还是举剑抵御。长影诡谲异常,不管怎么砍就是砍不断,不仅如此,它还趁着魔翎挥剑的空隙,不停拍击在魔翎的膝盖、肩头、手肘和腰腹处。远远看去,魔翎就像一只被狗尾草逗来逗去的小猫,满头大汗地在车顶来回打转。 莫子虚兴致渐浓,笑声如涛,魔翎则死咬着牙关,默默忍受着戏弄。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魔翎终于因为体力不支,瘫倒在了车顶。黑影见状,面露不悦之色,便将魔翎拎到半空中,“没意思了,换一个人来陪老夫玩罢。” 说完就随手一甩,像扔一条小狗一样将魔翎丢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赶车的柳七霜忽然惊道:“主人,前面驶来了一辆马车!” 魔翎闻言,神形都为之一振,刚才的颓态一扫而空,当即翻身回首,双臂大展,冲着远远驶来的马车使出最后的力气喊道:“前辈救我!” 话音刚落,深幽的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闪雷,将魔翎欢欣期待的面庞照得一清二楚。说时迟那时快,晴鸢等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迎面驶来的马车中忽然窜出一名长发赤衣女子,身形迅疾如风,转瞬之间便将急速坠落的魔翎接入怀中,接着回身一闪,钻回到马车当中,整好赶上闪雷消失不见。 跟在晴鸢车后的黑影,只看见眼前忽然降下一道雷光,雷光消失之后,便再也找不见刚刚被自己丢出去的那个可怜虫,惊诧之余震怒道:“是谁不要命了!” 赤衣女子并未回话,倒是魔翎掀开车帘,冲着迎面驶来的柳七霜喊道:“不用担心我,你们继续往前跑,不要回头。”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黑影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一抬手竟丢出十余道长影,魔翎心下骇然,赶紧对身旁的赤衣女子求援道:“东老前辈,请您出手救救我的同伴。” 赤衣女子闻言,面露不悦,冷冷地看了魔翎一眼:“你是谁,我为何要帮你。” 魔翎一怔,没想到赤衣女子会说这样的话,还好驾车的古先生早有准备,扔出一架古琴模样的法器,替魔翎将长影悉数拦下。 坐在后面的南若璃有点尴尬,悄悄凑到魔翎耳边说道:“羽姐姐,娘很讨厌别人叫她‘东老前辈’,说显老。” “可是大家不都这么叫吗。”“不行就是不行——羽姐姐你也是女子,怎么就不懂呢。”“那我该怎么叫?”“你就叫乔姐姐啊。”“那不是乱了辈分吗。”“你不要管这么多啦!” 魔翎面露难色,抿着嘴唇,重新说道:“乔……乔姐姐,请你出手救救我的同伴。” 赤衣女子的神色这才缓和不少,但语气仍旧冷冰冰的,“我是救魔翎来的,你的同伴是死是活不管我的事。” 就在魔翎与赤衣女子耗费唇舌之际,晴鸢的马车已经从旁飞驶而去,黑影在空中微微一顿,还是决定继续去追晴鸢。 魔翎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撒了个谎:“乔姐姐,魔翎就在刚才的马车里啊!” 这话果然见效,赤衣女子闻言,脸色大变,“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赤衣女子拎着魔翎飞出马车,对古先生吩咐道:“你带着璃儿先回镜山,我随后就来。” “是,夫人。”古先生领命,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了。 赤衣女子这才回过头,将魔翎粗略一扫,“是你把魔翎从地牢里救出来的?” “对,对……”魔翎只能继续撒谎。 “哼——”赤衣女子眉梢微扬,揪住魔翎的下巴,这次凑近仔细打量了一番,也不知是哪里不满,冷言冷语道,“面薄唇淡,不近福缘,眼细鼻直,易惹是非,眉间生着一副妖狐相,不知要媚人多少——”赤衣女子松开魔翎,言辞间透着不屑,“我不喜欢你,不许你以后和璃儿走得太近。” 你说的不正好是你自己的面相吗——魔翎心里腹诽不已——但是腹诽归腹诽,魔翎不敢言辞不敬:“乔姐姐,咱们再不——” “也不许你叫我乔姐姐。”“那我该叫什么?”“我不管你叫什么,总之不许叫我乔姐姐。” 这人简直任性——魔翎气得牙痒痒,奈何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发牢骚:“乔仙子,咱们再不赶紧,那莫子虚就要——” “这个称呼不错,你从哪里想到的?” “……”魔翎自然来不及解释这个名字取自于竹牌上的“东冥魔仙”,“乔仙子,魔翎马上要被抓住啦!” “急什么急,”赤衣女子嗔道,“有我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他一分一毫。” 听到这话,魔翎感动得快要流泪——不,是急得流泪,“那仙子倒是动一下啊。” “有难的是魔翎,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赤衣女子眉头微蹙,“罢了,回头再来问你。你赶上去接应马车,务必将魔翎给我安稳地带回镜山。” “那莫子虚呢?” “莫子虚,自然有我来替你们教训他。” 赤衣女子灿然一笑,云淡风轻的言辞间透着一股凛然洒脱之意,魔翎有点出神,心道自己何时也能有如此气魄和韵味——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哦……好。”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魔翎自然没有真的把马车追回来,在乔无虞拦下莫子虚后,魔翎便放慢步子,目送着马车一点点消失在原野尽头,然后掉头转身,悄悄潜了回去。 魔翎此时正小心翼翼地趴在草丛中,望着远处对峙的两人——莫子虚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乔无虞没有理睬,于是莫子虚暴怒异常,口中开始念动咒决,很快就唤出了两只黑乎乎的影子,呼号着朝着乔无虞奔袭而去。 月色黯淡,看不清这两只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魔翎本想唤来一阵清风吹散天空的积云,又怕这样做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乔无虞见状,也念决叫出两只猛兽,跟黑影厮缠到了一起。这两只猛兽一青一白,模样分明,正是狼和虎。 看到这里,魔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悄悄将伏琴叫了出来:伏琴,你听得比我清楚,他们念的咒决是一样的吗? 伏琴回道:是一样的,只不过乔无虞念得快很多。 魔翎又说道:那应该没错了,这两人都在用化形斗法哩。不过一下子唤出两头猛兽,要耗费不少灵力吧。 伏琴调侃道:反正你做不到就是了。 魔翎不服气:有符纸我也行。 可符纸终究是身外之物啊——伏琴话中之意很明显,没有符纸,你就束手无策了。 魔翎抿嘴不言,继续看二人如何争斗。 乔无虞的化形在撕咬中很快占据了上风,莫子虚见势不妙,又唤出两只飞禽助阵,乔无虞紧随其后,同样唤出两只飞禽与之相争。这一来二去,双方都消耗得很厉害,禽兽的哀号声此起彼伏,没过一会,莫子虚手下的四只禽兽悉数倒地,化作一股黑烟消散在空中,乔无虞的情况好一些,半空中还剩下一只黑鹰苟延残喘。 浪费啊,看到这里,魔翎真是恨得牙痒痒,太浪费了,灵力竟然就这样白白拼掉了。 可是让魔翎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莫子虚看见四只化形全部打了水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次一口气连续唤出七只化形,这些化形个个状貌狰狞,斗意蓬勃,呼啸声震天动地,光凭气势便能吓得一般人无法动弹。 相较之下,乔无虞则先丢出一个弹指,空中奄奄一息的黑鹰应声坠地,化作青烟消散不见,接着乔无虞也叫出七只颜色各异的化形——仔细一看,八种化形只差了赤猴一种。 看见乔无虞亲手丢弃化形的行为,魔翎气得差一点跳起来,这些灵力收回来重新用不好吗,干嘛要白白浪费掉?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旁的伏琴根本不管什么灵力的耗散和浪费,眼中只看见十余只飞禽走兽在互相血腥厮杀,异色化形不仅模样清晰,身子骨也要壮实一些,很快就将黑化形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若不是玉佩被魔翎压在身下,伏琴说不定会一跃而起,高呼痛快。 乔无虞一看莫子虚已呈颓势,便驱散残留在场上的几只化形,将赤猴唤了出来。这从天而降的赤猴气势非凡,落地便将地面震了三震。只见它身长八尺有余,周身布满血色浓毛,四肢粗壮有力,身躯健硕刚强,口鼻散发戾气,眼睛瞪如铜铃,手执狼牙大棒,好似修罗下凡。若在此时辅以惊雷闪电,定将三岁小孩吓得不敢啼哭。 莫子虚面露怵色,心生退意,转身欲逃,哪知赤猴神智通达,当即一个箭步上前,一棒子砸在莫子虚的面前,登时断了莫子虚的念头。 莫子虚破口大骂,却又奈之无何,只能打着圈地来回奔逃,乔无虞则面带得意之色,束手而立作壁上观,好似在看一出老鹰逗小鸡的好戏。 真是无趣,走吧。魔翎看到这里,掉头开始回撤。伏琴不解,说这不正到好看的地方吗,干嘛要走? 魔翎头也不回: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两个人相互消耗灵力,谁先耗尽谁就输,毫无章法策略,看了也没什么得益。 伏琴掩嘴偷笑: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看见别人举手投足间肆意挥洒灵力,于是心生嫉妒。 我就是嫉妒,怎么了,魔翎完全不理,只管“嗖嗖”地往前爬,你爱看就留下来看,我还要回去做正事。 伏琴回首远望一眼,留念之余嘀咕了一句“确实没意思”,然后撇了撇嘴,缩回了玉佩中。 魔翎回到青龙城时,天色还未晓明,街上看不见人的踪迹,但在郡守府外却立着两个黑影,他们将双手抱在胸前,正在来回跺脚取暖。 两人见魔翎赶来,都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人说道:“魔翎兄,你可算是来了,我们在这等了好几个时辰——呜,冻死我了。” “白虎,你身为天子阁掌门,受点冻就不得了,”魔翎嫌弃道,“我刚才被莫子虚追了百余里地,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也没抱怨什么。” 另外一人闻言惊道:“那你有没有受伤?” “所幸无碍,只是灵力有些空虚,你们两个别愣着,赶紧跟我来。”魔翎说完,带着两人翻进了郡守府院。此时郡院里黑灯瞎火,让人很难联想到不久前那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魔翎兄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有人会来劫狱,”白虎赞道,“现在府内戒备空虚,几乎可以随便出入了。” “这也多亏那个劫狱的人神通广大,将府中兵士全部击溃,不然我们想进来也没这么轻松。”另一人说道,“魔翎兄,我们要救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现在也说不好,总之你们跟着来就对了。” 魔翎带着两人来到后院地牢,穿过倒在地上的兵士狱卒,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地牢尽头。 “要救的人有三个,”魔翎分别指了三间牢房,“趁着现在没人,我们赶紧动手,早点完事早点回去休息。” “魔翎兄,地牢中的铁镣坚固异常,一时半会想把人救出来恐怕……” 话还没说完,魔翎已经从袖中取出长剑,“咔嚓”几声脆响,将三件牢房的铁链都切成了两段。 “好锋利的宝剑!”此人惊叹道,“割尸刀也未必有如此威力。” 魔翎手执长剑,依次斩断了牢中两人的铁镣,然后让白虎二人分别背在了背上。 “魔翎兄,这青狼害你不浅,你为什么还要救他?”白虎很不理解,“还不如就让他关在牢房里。” “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为什么,你先把他背出去,然后随便仍在哪里,之后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魔翎吩咐完,又对另一人说道,“青舟,你身上背的这个人——你先别嫌弃他模样丑,郡守大人对他可是恨之入骨。你把他带回去好生看养,以后会有大用。” 白虎和青舟相视一眼,都没有继续追问,先后离开了地牢。魔翎则独自一人钻进了最后一间牢房,刚刚来到床前,便看见一个老头惊坐而起,“是谁!” “……”魔翎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老头,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是谁站在那里!”老头又喝了一声。 “师傅……”魔翎声音微微打着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再不回答,休怪我不客气!”老头愤然举起双手,却被铁镣拦下,魔翎这才发现,老头的四肢都被铁镣拴在了床上。 “师傅,我是魔翎啊,”魔翎挥剑斩断铁镣,扶着老头的双肩,“魔翎,你的徒弟魔翎。” “魔翎,魔翎是谁?”老头将头一横,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瞪着魔翎。 “……”魔翎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之后,魔翎小心地扶起老头,将他背到了自己背上,“师傅,我这就带你回去,不管你跟郡守之间有什么冤仇,我们日后再叫他慢慢清偿。”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数日之后,魔翎从镜山回到了青龙城。 凡音早在在沁心楼恭候多时,看见魔翎推门而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魔翎,你总算来了,快进来坐——魅羽姐姐呢,她没有跟你一起来吗?”凡音见魔翎身后无人,好奇地问道。 “她——临时有事不来了,”魔翎挠着脸颊说道,“晴鸢和柳七霜呢?” “鸢姐姐她——”凡音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不方便在青龙城现身,说是怕引人注意。” “郡守府的告示不是已经被撤下去了吗,城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被关过大牢。” “说的也是……”凡音干笑了几声,心里嘀咕道,还不是怕见着你尴尬嘛——“不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青龙城,咱们可以聊点其他事呀。” “对的,”魔翎点头称是,与凡音对坐在桌前,又从袖中取出长剑,放到了桌上,“这把剑,魅羽让我转交给你。” 凡音微微一怔,笑着说道:“七霜最近一直在念叨这件事,没少挨鸢姐姐的骂哩。” “我猜也是。”魔翎跟着笑了出来,“对了,魅羽还让我问问晴鸢,这把宝剑的来历和名字。” “名字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至于剑的来历,只能让魅羽姐姐去问鸢姐姐了。” “好吧,那你告诉我剑的名字。”“其实名字你已经知道了。”“我不知道啊?” “嘻嘻。”凡音牵过魔翎的手,在手心处写了一个“鸳”字。 “鸳……难不成剑的名字叫晴鸳?”魔翎随口一猜,没想到真的猜中了,惹得凡音拍手连赞。魔翎遂点头吟道,“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了?”凡音问道。 “嗯……”魔翎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这话原本是魅羽让我亲口讲给晴鸢听的,不过既然她不在这里,就委托你转告好了。‘西边放晴东边雨,道是无心向有心’,这句话请你转告给晴鸢——不对,既然剑的名字才是晴鸳,那晴鸢的真名叫什么?” “出晴云鸢,”凡音说道,“这是鸢姐姐的本名,所以你叫她晴鸢也不算错。你刚才吟的那句诗——魅羽姐姐有没有说是什么意思?” “晴鸢曾经给魅羽看过一幅画,画上有四处景致,十二只水禽。四处景致分别暗喻了四个地方,而那十二只水禽则各喻一字,连起来便是刚才那句诗。巧合的是,在这十二只水禽中,有两只鸳鸯分居左右,分别暗喻了‘晴’、‘雨’二字,凑在一起正好是‘晴鸳’和‘雨鸯’。” “竟然还有这个意思在里面,”凡音恍然大悟,“那无心和有心该作何解释呢?” “这个魅羽也不知道,不过她说,肯定不是指两郡百姓的生活景况。” “嘿嘿……”凡音难为情地笑了笑,躲过了魔翎的直视,“魅羽姐姐真是古板,一点不解风情。” “你什么时候把魅羽叫姐姐了?”“怎么,吃醋了?”“我吃的哪门子醋,只是有点好奇。”“只是好奇的话,我就不告诉你原因了。”“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听。” 凡音撇了撇嘴,不甘说道:“你听见我把她喊做姐姐,就没有一点点的羡慕吗?” “羡慕谁,她还是你?” “当然是——”凡音欲言又止,“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个木鱼脑袋。” “真巧,魅羽也说你是木鱼脑袋,里面少一根筋。” “听你瞎说,”凡音白了魔翎一眼,“除了这把剑,魅羽姐姐就没交给你其他什么东西吗?” “哎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魔翎一拍脑袋,记起了怀里的指环,“还有这个,她说是你交给我的。” “嗯……”凡音看见指环,面色明显凝重了许多,“你对它有印象吗?” “没有,”魔翎摇头道,“我没见过,还是还给你吧。” 看见魔翎将指环推了过来,凡音迟疑着没有接——“这个指环是别人托我交出去的,你要是拿不准,就暂且留着呗。” “可我如果不是指环的主人,留着它很不适合……” “唔——”凡音撑着下巴想了一会,视线落在桌上的宝剑,忽然心生一计,“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测试你是不是指环的主人。” “什么法子?”“这枚指环有一个特别之处,可以吸附主人家的血液,但不能吸附外人的。所以你可以挤出一两点血来,滴在指环上面试一下。” “小小一枚指环,有这么神奇吗?”魔翎有点不信,“我听闻有些上古法器,会有滴血认主一说,可是这枚指环怎么看也不像是法器呀……” “哎呀,你管它这么多哩,挤一滴血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凡音说着,一手抓过魔翎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拔出了桌上的宝剑。 魔翎看见一道寒芒闪过,心中有些胆颤,“挤一两点血而已,用不着拿剑来割吧。”说着,魔翎从袖中摸出了青色匕首,“这把小匕首就足够了。” “嗨,你还信不过我嘛,”凡音将剑横在魔翎面前,“一点也不疼,忍忍就过去了——”话音未落,凡音已经挥剑擦过魔翎的手腕,一条浅色血线应声而现,溅起数点鲜血悉数落在剑身上,转眼又消失不见。凡音这时再去挤魔翎手腕处的伤痕,不料伤口已经凝合,怎么挤也挤不出血来。 “哎呀,割得太浅了,”凡音尴尬地笑了笑,将宝剑收入鞘中,“我掌握不好力道,还是你自己来吧。” 眼看着手腕处的血线渐渐消去,魔翎惊疑交加,刚才分明看见几滴鲜血飞出,应该不是眼花,可现在却连伤口都找不到了——“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呀,”凡音拼命摇头,“就是没割到呗。” “我不信,你把剑拿出来我看看。”“不给。” 魔翎二话不说抢过宝剑,拔出来一看,剑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难道刚才真的只是看错了? “看吧,还不信我。”凡音收回宝剑,嘟着嘴说道,“根本就没有割到血肉。” 魔翎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又在凡音目光的催促下,拿出匕首割破指尖,挤出来了一滴暗血。血液滴在指环上,径直滑落而下,丝毫没有吸附的迹象。 “看来你是对的,”凡音将指环收回来,擦干净放入怀中,“这个指环还是由我保管吧。等哪一天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再交出去不迟。” 魔翎虽然心中还残留着一些狐疑,但既然凡音接受了这个结果,那就随她去吧——不管怎么说,指环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依托,真正重要的还是彼此间的情缘。 收起指环后,凡音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慎重地递给了魔翎。 “这是……”魔翎接过文书,刚刚翻开看了几行,脸色就变得险峻起来。 “这封文书,是鸢姐姐托付我交给你的。上面详细记载了千日醉的种植、栽培、选料、调制和保存的方法。鸢姐姐说,这次回白虎郡,恐怕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之前跟你做的生意约定没法达成,这封文书就算作补偿。”凡音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在文书的最后一页,鸢姐姐记下了青龙城内所有做过千日醉生意的人的名字,希望对你有些帮助。” 魔翎面色凝重,谢过之后将文书小心地收入了怀中。 那之后,魔翎跟凡音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魔翎讲了自己在镜山这些年的生活,凡音则说了自己在白虎郡的经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去提更早时候的事情。分开的时候,两人笑着挥手道别,谁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伤感的情绪,宛若天边西沉的落日,平静而安宁。 回到镜山的那一晚,魔翎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袋里全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往事碎片,拼不成一副完整的画面,却刺得魔翎脑袋隐隐作痛。 推开窗户,望着天空的朗月,吹着凉爽的夜风,魔翎觉得自己应该痛哭一场,或许这样就能昏然入睡,但是酝酿半晌,却发现找不到痛哭的理由,胸口那份驱散不开绞痛,偏偏遇上这样莫名的滑稽——或许这才是让魔翎失眠的罪魁祸首。 魔翎静静地立在窗前,直到四肢酸麻,大脑一片空白,天边浮现晓明,才忽然惊醒,仰面长啸,尽情宣泄着从胸口奔涌而出的笑意。 笑完了,心松了,脑袋沉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