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 正文 第一章 林荫 林荫庄,一个云州境内不知名的小村子,既没什么特产也没有出过些许有名的人物,就这么在此坐落了多年。只因庄前树林成片每过午后带来大片树荫而得名。庄内共六十七户人家,但凡青壮年多以上山采药、捕猎为生。日子虽过得清苦,但一年到头总归有个盼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 一阵霍霍的磨刀声从一个草屋内传来,片刻后一个少年斜挎小药篓、腰间别着一把柴刀走了出来。布衣麻裤,却自有一股质朴阳光的气息。身后草屋中慢慢出现一个老人的身影,对着少年喊道:“跟紧你四叔他们,别太往山里深处去。”少年呵呵一笑回头道:“知道了知道了,进屋去吧爷爷。”说罢摆摆手,向着庄子北边几户人家走去。老人望着孙子的身影,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而后转身进屋去了。 走过几户人家,少年抬头向天空望去,阳光点点洒落,落满了他的肩头、衣襟,落满了目力所及的每一处。“天气不错,”他在心中这么说道。又向前走了几十步,转进了一户人家的院落中。一只连毛色都叫不上来的土狗,没精打采趴在屋前。虽然经常看见,但少年还是不住在口中喃喃道:“这狗怎么这么丑?”话音未落,那狗耳朵微微一动,随即起身抬头看向院口,待看清来人后,对着那人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打了个响鼻又趴了回去,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大有“臭小子坏了你家狗爷清晨好梦”的意思。少年苦笑着走进去,看见一个小孩半跪在鸡舍前摸索着什么,少年窃笑一声,蹑手蹑脚的走上前。不过几步便听到小孩低声道:“一个…两个…三…唉?怎么就只有两个?这五只笨鸡一天到晚吃吃吃,都吃哪去了?”忽然耳边一个人大声喊道:“啊!怎么只有两个!”小孩身子猛地一抖,刚想转头又因身子不稳“砰”的一下撞到鸡舍又坐到了下去。他一声尖叫,抬手便准备将手中的东西扔到那混蛋脸上。手举到一半,只见那人向后一跳,双手护头阻止道:“别砸,不然你今天就没得吃了。”小孩一愣将手放回眼前,慢慢张开,两个鸡蛋完好无损的躺在手心中,心底掠过一丝庆幸。而后抬头怒道:“程临渊!你脑子给驴踢了?”程临渊一耸肩:“是啊,还差点给另一头驴给砸了。”小孩又是一愣,而后快速起身跑到水井边,就准备抄起扁担上去。但仿佛又想到什么,看看了手中的东西,随即摇摇头。对程临渊翻了个白眼,转头大喊:“爹!程家小子来了!”说罢几步跑回屋中,不再理会身后的人。程临渊颇感无奈,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臭小鬼。” 不一会,一位男子走到他面前,身高不过五六尺,头裹青灰方巾,一张大弓背在身后,浓眉方脸,给人一种极其敦实的感觉。看见少年,汉子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来这么早,莫不是还嫌这几天收的药材不够多?”“嘿嘿,我当然是希望越多越好,不过这几天说也奇怪,草药比平日好找的多了。”吕四白眼一翻:“臭小子太贪心。”说笑着,两人便一同走出了院子。 走在小路上,程临渊心头浮现那小孩的身影,不自觉的问道:“四叔,不信他干嘛去了?”吕四摆了摆手:“他天天郁闷着呢。”程临渊疑惑道:“他怎么了,我看着挺好的啊。”吕四低声道:“还不是这小子手脚太笨,和庄西那几个小孩下河连个虾子都抓不到,这才去找老刘头要渔网,老刘头从来不肯吃亏非要四十个蛋去换,这不都耗了快半个月了。”程临渊心中略一估算,感觉不对,忍不住道:“不对啊,半个月的话四十个早就该有了啊?怎么…”吕四低哼了一声,摆手道:“都让他给吃了。”程临渊:“……” 一步步走来,穿过大半个庄子,两人也遇到了不少同样上山的猎户、药农。二人一一打过招呼,便各走各的。在林荫庄中有不少人都是习惯与亲朋好友一同上山,姑且不论上山后的收获如何,单是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就不会有多少人独自前往的。人生在世,虽未必活的如意,但又会有几人嫌自己的命太长呢。 日头微微偏移,在卯时左右与程临渊、吕四一同上山的人才堪堪到齐,一共七人,众人也不多话,问候一番便向庄外走去。 在路过那有些破败的村门时,程临渊的目光在村门右侧的一块大石头上停留了一下,自记事以来,他就见过多次村人要将这块石头移走。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难以撼动这石头丝毫。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危机村人性命安危的东西,年久日深下便被人遗忘在此处,不予理会。只是最近这几天,每次出庄时程临渊总会不自主的看向这块石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细想之下又找不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莫名的念头,快步追向前方众人。 穿过庄外的这片树林,向西绕行三里左右,即是程临渊等人上山的入口。山名”林荫山”,大概是因依傍林荫庄而得名。此山北、南、东三面尽是绝壁,唯有这西面有一小土坡可以入山。因地势不同寻常,加之山林之中向来有着鬼魅之说,所以林荫庄中鲜有人另辟蹊径,一直都是安安分分走着那条路。那条维持着全庄三百余人性命的路。 正文 第二章 疯狂 林荫山土坡前留下了不少杂乱的脚印,但不外乎都是向着三个方向的小路而去。世间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吕四看了看周围,挠了挠头道:“今天走哪条?给个话吧。”众人也不在意,皆道:“你自己决定吧,只要性命无忧哪里不都能去?”吕四叹了一口气,他是众人中资格最老的,但为了不落人口舌向来避免独断,只是这些性子随意的家伙从来不领情,将一应选择统统交给他,也着实让他颇为无奈。于是他转身看着程临渊道:“你说了呢,程小子?今天你来挑吧。”程临渊略一思索,伸手指向最右手的那条,道:“这条路向来是走的人最少的,加上这几天收到的药材颇为丰富,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和其他乡亲们去争。四叔,你说呢?”吕四哈哈一笑:“程小子说话在理,就这条吧。” 刚向前走了几步,吕四却是折回身子对着一个坐着的青年踹了一脚,笑骂道:“大小伙子和个女人家一样,走到哪不是坐着就是靠着,去去去,到前面开路去!”那青年两眼一翻:“吕老四,你就晓得使唤我。改天叫我爹给你算算命。”话一出口,众人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都浮现出古怪的笑意,就像是想笑又使劲憋着的那种感觉。吕四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嘴微微张着却是一句话没有。这是有个人慢慢走到吕四旁边,咳嗽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咳,老四,呃呵呵,不…不是,你有福了这次,好好把握啊,呃…呵呵,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说话者在后半句明显憋不住了,也不管脸色僵硬的吕四,就这么自顾自的弯腰哈哈大笑。在程临渊看来,若不是几个人顾及着年岁,只怕会在地上笑得打滚。 程临渊虽没见过几次那人口中的“爹”却也是略有耳闻,大致便是此人年轻时寒窗苦读以求考取功名,奈何时运不济,数次赴考都不了了之,第一次迷了路,待其到达考场时早已结束数日了;第二次在半路被流匪所劫,又因无甚值钱事物被痛打一顿,灰头土脸的回了乡;其后三年皆是名落孙山。此人遂断了入仕的念头,安心的种了一亩三分地,后偶有人以此事嘲笑他,他都是气的指天骂地,末了再添上一句:“我看你也是屋倒雨漏,出门就踩蛇的命,”云云。只是这无心赌咒之言竟是灵验无比,时间一长庄里渐渐有人请他算个命或者找找自家丢的东西,但不同的是这些再也不灵验,找回的东西亦是件件损毁。终于,某日有人私下里叫了他一句霉神,从此这称号也算是叫开了。 哦对了,好像当年吕四儿子满月在家中摆席时,“霉神”在院子外说了一句“这娃日后必定机灵的很。”吕四也是性情中人,大怒之下将儿子的名字改为“吕不信”,以示不忿。心头掠过吕不信的身影,程临渊略带同情的看了看吕四,而后扭过头去揉了揉泛酸的腮帮子,毕竟憋着很难受的。眼角余光扫过坡外来时的树林,心中忽的涌起一丝疑惑,来不及细想,却见吕四在原地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寒战,猛然甩头将脑中浮现的种种恶心后果丢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一边走着还大觉晦气的发出“呸呸呸”的声音。身后一直憋着的程临渊再也忍不住,也随着众人一同放声大笑。 轻轻握住一株草药下三分处的叶茎,右手将泥土拍松,同时拨去一部分泥土,左手向上轻提将草药拔出。程临渊再次拨去部分泥土后,“呼”的轻出一口气,心满意足的打开药篓放了进去。然后俯下身子,将地上留下的药坑填平,末了又捻起数片落叶撒上去。这是药农们的共识,采完药后将药坑遮掩好,也许几年后还能再长出新的草药。 眼下巳时,日上半天。入山一个时辰以来程临渊凭借着绝佳的运气和眼力采摘了十二株草药,这已是平日里两倍的收获,此刻心情自是畅快无比。他满面喜色的走向众人,就差把那些草药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脸上宣扬一番。 前头一片小小草地上,或倚或靠的五个人皆是无奈的看着程临渊,只有吕四望向前方山林深处,哪里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对他说:“快来吧,这里有很多猎物的。”凡事皆事出有因,有着这种感觉的原因便是七人中除了程临渊外余者都是一无所获,莫不是霉神没发话也会倒霉?他心中嘀咕一声,抬头看着程临渊笑着走来,忍不住开口道:“喂,程小子你别一脸贱笑啊,我现在心情很糟啊。”程临渊嘿嘿一笑,道:“没事的,肯定会有东西送上门的。”吕四白眼一翻,随手扔出一个水袋道:“喝点吧,你看你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而后扭头对那五个家伙喊道:“休息一会,自己弄点东西吃,过会要再找不到我就把你们全丢山里。”“滚!”“滚!”“滚!”“滚!”“呃…哦,滚!”“噗…” 有风掠过树林叶间,带起一阵沙沙声,若不是周围传来的呼噜声,倒真的有几分出世的意味。不过这并不影响程临渊的好心情,他躺在地上双手枕头,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望向天空,青天流云。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哼嗤哼嗤”声。程临渊起身,扭头就看见从灌木丛中探出一双獠牙,随即探出一个野猪脑袋。他下意识的握住身侧的柴刀,但立马又想到凭自己绝不是对手,最保险的办法便是用弓箭,想到这他眼睛盯着野猪,同时慢慢放下柴刀,抓起一块石头丢向吕四。“砰”的一声,吕四吃痛猛然坐起,手捂着脸怒道:“哪个混蛋砸我!嘶…”远处野猪听到声音,先是一惊,待看清众人后,双目顿时变得通红,头颅低下,嘴里吼着,右后蹄同时刨地已然冲了过来。程临渊一下跃起,大叫着:“四叔,猪!四叔猪啊!”说罢,也不管那满脸痛苦的吕四,弯腰在周围抓起一把石头向众人扔去。吕四此时捂着淤青一片的脸,心里大为恼火,先是被程临渊用石头砸到脸上,又被骂是猪,正准备看看这小子发什么疯,就听到耳边传来野猪“隆隆”的蹄声。他立刻向前看去,顿时为之气塞,他毫不迟疑的回头大吼道:“快快快起来!有野猪!”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在这片山林中远远回荡开来,其余五人几乎是同一时间闻声而起,有几个脸上也和吕四一样有着淤青,不知是不是程临渊情急之下用石头扔的。只是此刻没有人去叫疼,程临渊也没有去细想自己为什么扔的这么准。因为每个人都愣住了,他们呆呆的看着野猪如发疯一般冲过来,忘了去提醒那个在他们前方的少年。他们都是林荫山中很有经验的猎户,多年的山中狩猎也见过很多被逼于困境而反击的野兽,只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们忘了反应,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仿佛是一个人面对着未知的黑暗,没有依靠,没有能力去反击,只能无助的等待,等待着生或者是死。 野猪如发疯了一般狂奔而来,蹄子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全都回荡在程临渊心间,他呆呆的看着,心中一阵惘然,连躲闪也忘记了。野猪微微抬头,看着前方那个孤零零的少年,仿佛已经看到了鲜血迸发出的场景,兴奋之余它低吼一声又加快了速度。二者相距不过数丈时,野猪突然收蹄,但巨大的惯性令它又往前冲了十几步,而后慢慢停了下来。野猪死死盯着程临渊,眼中血红之色忽然散去,继而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仿佛看见什么天敌一般,一声凄厉的惨嚎从口中发出,野猪竟是调转身子撒蹄就跑。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连险险脱身的程临渊亦是不明所以,呆立原地。吕四是众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巴掌拍在程临渊的后脑上,怒斥道:“臭小子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刚刚为什么不躲!”程临渊此时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头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刚刚好像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做不了…”吕四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时又心有不忍问道:“没伤到哪儿吧?”程临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没事。”吕四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细想,扭头对身后众人吼道:“还在发呆!还不快收拾东西追!”回过神的众人,连声答应,一边捂着脸一边往野猪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程临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一声,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柴刀,而后追了上去。在即将没入那片灌木丛时,他的脑中想起野猪那一番古怪的行为,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目光所及,草木深深,一片寂静声中,两个黑影伫立其中。 正文 第三章 消失 风声听在耳中,目光两侧的景物不断向后退去,山林之中追击猎物丝毫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一行人跟随野猪留下的痕迹一路疾行,渐渐的程临渊有了些力不从心。尽管他数年前便和吕四等人一同入山,比之同龄人体质要好得多,不过他毕竟只有十六岁,气力远不如吕四等人,更不用说脚下碎石林立,上方还不时地冒出树杈、蔓藤等阻碍前进。前方六人包括早先呛了吕四一顿的年轻人,若不是还稍微顾及着那个拿石头丢他们的少年,只怕早就没影了。好在他们狩猎经验颇深,只要有野猪留下的痕迹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便刻意放慢了些速度。 但此刻让程临渊感到难过的除了奔跑有些吃力外,更多的是为路途中看见的那些药草而感到痛心不已。这一路跑来,光是无意间看见的草药便有四五株,若是能停下来细心搜索,只怕抵得上数日的收获。毕竟此处已是往山林深处去的小路,人迹罕至说不上,但绝对很少被人搜寻。尽量不往山林深处去,是林荫庄猎户、药农们的共识,至于是什么原因,程临渊从未听人提起过,但仿佛这就是个忌讳摆在那儿,除非你觉得自己命大,否则还是安安心心的在外围碰碰运气的好。 右手抚心,程临渊咬了咬牙,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前方,却又心有不甘的用余光看了一下刚刚的位置,那里有一株看上去很像七叶莲的植物,不知是不是想着抓到野猪回来的时候顺路带走。只此略一分心,他脚下一软,身形不稳,侧身倒向一旁,摔在小路边沿的草垛中,顺着地势便滚了下去。他刚想张嘴喊些什么,只感觉嘴中塞了许多沙土、树叶。话到嘴边却又不得不咽回去,顿时一股气闷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看着野猪留下的脚印越来越密集,加上要比之前要深不少,很明显那头野猪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众人虽然疲惫,但眼看入山半天终于要有了收获,面上顿时都有了些振奋之色。“老四,咱们快点吧,这地儿也没来过多少次,要是迷了路就麻烦了。”吕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不错,赶紧速战速决吧,大家伙估计也都累了,把那畜生弄回去后,今晚去我家喝酒,如何?”几个年岁颇长的人都是哈哈一笑,算是认可了。吕四也是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整理腰间的东西一边道:“程小子,你也跟紧了,别在这走丢了啊!” 一片静默,无人回话。众人愕然回头,却见身后只有一条小路,一片草木,再无他物。 周围的草丛与树叶在一阵微风过后哗哗作响,这本该清凉宜人的风却给众人带来了丝丝寒意。气氛凝固,吕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就方正的脸因紧咬牙关更显僵硬。身旁一人连连跺脚道:“这…这好好的一个人能跑哪去了?”众人沉默了一会,早先的那个青年看了眼一语不发的吕四,踌躇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可能是跟不上在后面休息…”说罢他突然发觉这种话连自己都不信,便又添了一句:“恩…也有可能是被…”“够了,闭嘴!”吕四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众人噤声,虽口不能言,但心中对程临渊的去向却是有了不同的猜测,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下场罢了。吕四面上神色变幻,然后猛然跺脚道:“你们继续追,我去找,那畜生抓到后你们立刻回庄,不要耽搁。”说罢,不再等他人开口,从腰间抽出猎刀,紧紧握在手中,疾步向来的方向跑去。待吕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那青年忽然道:“吕老四对程临渊当真是不错,只是若真的是被野兽拖走,现在去只怕…”余者中一个与吕四年岁相仿的人苦笑一声道:“什么野兽能一声不响的把一个大活人叼走?老四担心的只怕是那个,呵呵算了,算我想多了,我们快一点吧。那头猪抓到后我们还是在庄里好好呆几天吧。”五人默然不语,没有人多问他说的那个指的是什么,只是不期然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微光,有脚步声传来,逐渐从那道微光中浮现出十七道身影。这些身影在微光前晃动,飘忽不定。“咚”,仿佛是一颗心脏在跳动,耳边风声乍起,黑暗如同膨胀一般,瞬间涌来。那十七道身影突然变得模糊,似狂奔,似纠缠,似挣扎,似在黑暗中进行着无声的呐喊。但最终还是一个个消失在黑暗中,一种如同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在心头蔓延,而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眼前的黑暗一如既往,深不见底。 程临渊痛哼一声,他勉力睁开眼,入目一片青葱,景象虽不熟悉却没有梦中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咬牙坐起身子,向周围看去,一小片开阔地上碎石林立,花草并行。左侧是一段不算太长的土坡,上面的花草很明显被什么东西倾轧过,只怕那便是自己滚来来的路。程临渊苦笑一声,忽的感觉口中有什么东西,用舌头略一触碰,发现尽是些沙土树叶,连忙低头“呸呸呸”连吐数声,期间偶尔还干呕了几次。喘息一阵,又咳嗽几声后,终于感到舒畅了些。弓着腰休息一会后,程临渊发觉身体各处的酸疼减弱了不少,想来没有伤到筋骨。他用手撑着腰,刚准备向土坡的方向大喊,忽然脑中闪过不久前行径古怪的野猪和那两个黑影,脊梁莫名一寒,又将嘴紧紧闭上。他略微看了看土坡的高度,又看了看自己,叹息一声,放弃了爬上去的想法。当下,便站起身子,四处慢慢走动。周围山林除了偶尔的风声外,再无别的声音,寂静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当程临渊走到土坡旁时,他低低的咦了一声,只见一大片蔓藤中露出了一个洞口状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将手摸向腰间的柴刀,不料却摸了个空。程临渊一怔,皱了皱眉头,向前望去,虽有点点阳光透入但终究看不真切。他略一思忖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向蔓藤,在两者接触的瞬间石头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没入其中,发出了一声闷响。程临渊等了一会,见没有冲出野兽,顿时放下心来。走上前,伸出手微微用力拨开了蔓藤,数块沙土落下,带起一片尘土。“咳,”程临渊轻掩口鼻往前踏出一步走进山洞。只此一步,耳边忽得传来一声叹息,程临渊身子一震,连忙向周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应该是听错了吧?”心中这么想着,停顿了一下,又向里走了几步。程临渊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面前的石壁,一股粗糙、冰凉的感觉从指间传来。他转过身子打量着,发现整个山洞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唯一意外的便是地面极其平整,平整到不会有人认为这个山洞是天然形成的。程临渊就这么站着,他忽然觉得这本该是熟悉无比的山林竟是如此陌生。他看着洞口外那平静的山林,慢慢闭上了双眼。片刻后,他双目霍然睁开,从进山开始一股异样的感觉纠缠在他脑海中,而就在刚刚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给的自己这种感觉——声音。进山的时间大约为卯时末,恰好该是早出觅食的鸟雀归巢的时刻,但无论是在庄外树林还是入山土坡,自己没有见到一只归巢的鸟雀,甚至连鸟啼都没有一声。面上神色变幻,又想到那只野猪,只怕这绝不是巧合。是什么震慑了整座山林的鸟兽,是那两个黑影么?心跳随着呼吸一共在黑暗中律动,思绪却再难进丝毫。程临渊吐了口浊气,不愿再在此处待下去,抬脚便走向洞口。在走出第二步时,只觉脚下踩到了一个凸起物,他移开脚低头看去,一个球形的小石头镶在地面,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捏住,但无论如何用力都难动丝毫。一股莫名的怒气从从心中涌起,程临渊右手握拳不顾疼痛猛然砸下。“啪”一声轻响,他站起身子张开右手,一颗眼珠大小石珠躺在手心中,通体青灰色,浑不似这山间岩石。默默凝视片刻,忽然从山洞外传来一阵阵“程临渊”的喊声,他一个激灵,大声喊道:“我在这!在这!”一边喊着,一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山洞。 在程临渊身影堪堪消失之际,那山洞中被取走石珠的小坑中腾起一道青色光芒,继而幻化出一张张怪脸。愣了一会后,数张怪脸面带兴奋,呼啸着冲向山洞口。在接触那片蔓藤的瞬间,一道紫色光幕拦在洞口,如同生死界线一般将怪脸拦下。一看去路被阻,数十张怪脸张口怒啸,然而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向洞口涌来,只是无论怪脸如何冲击都难以撼动光幕丝毫。“嗡”的一声,山洞顶壁轻轻抖了一下,光华流转,顶部石壁立刻覆盖上了一层蒙蒙青光。从小坑中飞出的怪脸看到青光后,全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眼中尽是惊恐之色。在一片怒啸声中,顶部慢慢浮现出数排古字,顿时一股古朴之意在这小小的山洞中弥漫开来。其中与小坑遥遥相对的一个古篆字微微一颤,猛然由小变大,俯冲而下,一路与之相遇的怪脸皆是在刹那间裂开,化为点点流光消散开来。而小坑中不断飞出的怪脸冲着古字一拥而上,就在二者僵持不下之际。顶壁再次轻颤,所有的青光逐渐汇聚到那个古字之上,周围的怪脸如疯了一般向周围散去再也不肯接近它分毫。古字不断下落,无数怪脸对着它张口嘶吼,状态疯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轻飘飘地印在小坑上。一道红光泛起,一缕清辉散出。洞口蔓藤慢慢落下,山洞猛地青芒大涨,呆立不动的怪脸瞬间如冰遇火般消失殆尽。 青芒摇曳片刻后逐渐散去,山洞中一切又回归到平静。只有早先程临渊扔进来的那块石头还躺在地上,噗地一声,化为碎末。 正文 第四章 往事 林荫山,入山土坡前。程临渊背靠着一块大石头,低头看着手里拎着的小药篓,不时地用鞋尖蹭着地面,偶尔抬头时,瞥见吕四板着脸一言不发瞪着自己,又连忙低下头去。只一会功夫,程临渊便第一次发现手中这粗制的小药篓竟是如此的讨人喜欢。 吕四看着面前的少年这般神态,当下哼了一声,道:“臭小子下次再乱跑,我就把你扔在山里,任你自生自灭!”程临渊抬起头来,眨了眨眼,见吕四语气中怒气消了不少,刚想咧嘴一笑,又觉得不妥,只得干笑一声道:“是。”吕四是看着程临渊长大的,对其性格亦是十分了解,立刻便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被听进去,当下也懒得再说。 两人在此已有些时候了,却依然没有看见其余五人回来。眼见日头西沉,吕四终于是忍不住了,一跺脚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来。”程临渊向山里看了看,道:“四叔你现在再进去能找到他们吗?”吕四眼睛一瞪:“你以为我是你吗?跟着人都能跟不见!”程临渊脑袋一缩,嘿嘿笑了几声。吕四翻了个白眼,从身后抽出一把柴刀,递给程临渊:“喏你的刀,掉在那小路上的,拿好了啊。赶紧回庄子里去,别给我再在这丢人!”说罢,调头又进山去了。 程临渊看着手里的刀,冰凉的木制刀柄握在手中却有一丝暖意。“就算没有落下这把刀,四叔他应该依然会找到我吧?”他心中这么想着,嘴角忽的平添了一丝笑意。然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座寂静的山林,不再迟疑,转身离去。 穿过树林,看见庄子里慢慢升起的炊烟,程临渊顿时心中一轻。他拍了拍脸,轻吐一口气,没有再看一眼身后静谧的树林,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庄口。 一股嘈杂的声音传来,只见许多人聚集在庄外围成一团说个不停。程临渊快步走上前,只见两个年轻人站在中间,满面通红的和周围的人争辩着什么。他听了一会便知道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这两个年轻人下午从山里出来,在路过庄口的时候看见那块移不开的石头通体发出红光,还不停震动着。等惊慌失措的二人叫庄里人出来时,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乡亲们以为是两人消遣大伙,便纷纷出言指责。这两位年轻人如同受了极大地委屈般,丝毫不让步,情急之下还说了句:“我们两个这么年轻,怎么会看错!倒是你们,半个身子都在土里了,老眼昏花才是常事,凭什么说我们眼睛有问题!”这一下,竟是闹得不可开交。 程临渊叹了口气,揉了揉略微发胀的眉心,心道:“今天怪事已经够多的了,哪有心思在这听你们胡话。”于是不再理会一众无聊的人了。 走在庄子里,迎面几个小儿手持竹马小枝蹦蹦跳跳的走来,嘻嘻哈哈的将程临渊围住。若是平时,他自然要逗一逗这些小孩,只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随手捉住一个,捏了捏那粉嫩的小脸便快步跑开,引得一众孩童在身后哇哇大叫。 步入庭院中,只见一张小方木桌已经在茅屋前支起,上有一盘馒头三个小菜,馒头还兀自冒着热气。显然屋中人早已熟知孙子归来的时辰。程临渊走进茅屋,放下身上的一应物件,对着里屋喊道:“爷爷,我回来了。”老人慢慢走出来,眯眼看着孙子颇为高兴,开口道:“快去洗手吃饭。”“恩,好。” 三盘小菜全是这山间野菜腌制而成,数数年头程临渊也是吃了有十几年,好在吕四隔三差五便会送些野味来,也算是改善一下伙食。程临渊习惯性的掰开馒头,往里面塞着小菜,一面将今天的事说给老人家听。不过因怕老人担心,自然将险些丧命于野猪这事隐去,至于跌落土坡这种愚蠢的事当然是不会提了。“唔唔,对了爷爷,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庄口那块石头冒红光,嘿嘿也不想想这种话谁会…”话未说完,正夹菜的老人愕然抬头,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老人的手和嘴唇竟是颤抖了起来。程临渊诧异的看着老人:“怎么了爷爷?有什么不对吗?”老人看着孙子熟悉的脸庞,心中一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而是默默放下手中的东西,叹息一声起身进了屋里。 已是晚霞尽褪,暮色四合。白日忙碌的的人们纷纷尽归家中,放下疲惫。程临渊关好大门,将手中的油烛插在灯台上。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道:“爷爷,怎么还不睡?”烛光摇曳,将爷孙两人的影子映照的摇摆不定。老人踌躇一番,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的事吗,你坐下来,我今天说给你听。” 程临渊握着灯台的手紧了紧,犹豫了一会,但终究是心中的好奇占了上风,依言拿过凳子坐了下来。老人看着他,缓缓开口:“那年你两岁不到,我因为在山里受了点伤所以不便再去,你娘便让我来照顾你自己也上山去了,开始几天都没什么。终于…终于有一天还是出事了,”话到此处老人的声音有了些哽咽,程临渊心头一颤,依旧沉默不言,只听老人继续道:“那天直到日落你爹娘都没有回来,我不放心便出门去问,这一问才发现还有十五个人没有回庄。我们准备上山去找,但有人拦着我们说夜里野兽多,不能去。我们哪里能答应,但看着我们的都是关系不错的乡亲,我们也只好作罢。当天晚上,我就梦到你爹娘他们、他们….第二天天没亮我就把你托付给吕四,和其他几户人家一同上山去找。然后就这么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好像都放弃了,怕是默认人就这么没了。可我不甘心,我说服了吕四几个和你爹生前…生前交好的人再去找,终于在一块山壁前发现了一个药篓,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程临渊勉强笑了一下,仍带着几分希冀道:“那我爹娘他们呢…”老人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程临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脚下。老人手掌轻抬,拂过眼角道:“然后我就想,既然找不到他们,不能把他们带回家,那在下面也不能苦了他们。于是我就准备出庄去三山镇上添置些身后之物。在离庄不过几里的地方我碰到了一个老道,那人问了我周围的地界,然后嘴里念念有词,我看他很奇怪,就想快点离开。谁知那人一把抓住我,问我最近这里是不是出过人命?我大惊失色,他却告诉我他没有恶意,反而他能帮忙解决这件事,只是提了个条件,要我找一个三岁以下的小孩作为媒介,我当时就想到了你,我想啊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正好也不活了,咱们一家人到地下去见面。于是我一咬牙就答应了。”程临渊抬起右臂指着一小块疤痕道:“是这个么?”老人点点头,道:“后来过了几天,他终于来了。我把他带到屋子里,在他的手上飘着一个红色石头状的东西,他说这叫‘血石’是山中灵脉精髓所化,对着山里的东西有奇效。然后他让我在屋外等着,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个老道一脸疲惫的走出来,叮嘱我这块血石会被他放在村口,如果有一天这石头有什么异变,最好让你立刻躲起来。如果能进什么修道门派是最好,只要你没事,这座山它就掀不了。” 老人慢慢起身,看着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的孙子道:“如今一切都和那老道说的一模一样,你,这几天收拾东西就赶紧离开庄子吧。”程临渊坚决的摇头:“不。我绝对不会一个人走的!”老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径直走向堆放杂物的墙角,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布满灰尘的药篓,放在桌子上:“这是你爹娘留下最后的东西,你也带着吧。就当是留个念想。”老人向里屋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那个小药篓,涩声道:“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们一面,就是死,我也瞑目喽。”烛焰轻摇,老人的背影略显蹒跚。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老年丧子、白发送黑发的老人罢了。 程临渊慢慢走上前拿起药篓,稍稍吹去些许灰尘,用手打开,一股陈年腐朽的气息涌出。他用力拍了几下,一团黑色的东西落下,他凑近一看,都是干枯的植物纠缠在一起。想来是放置时间太久才成的这样。程临渊无心再去查看,刚想将草团放回去,孰料接触的一瞬间草团便化为碎末,轻飘飘的落在桌子上。而藏在里面的东西也随之出现,一颗眼珠大小的石珠躺在碎末中。 程临渊拿起它仔细端详,突然感到这石珠有些眼熟,他略一思索后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件事物。然后,他张开右手,看着那颗得自于林荫山中的石珠在他的手中慢慢泛起一道青光。“叮”小小的屋子内传来一声清脆响声,另一颗石珠如呼应前者一般,缓缓的从程临渊手中腾起。程临渊愕然的看着这奇异的一幕,脑中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年那么多人消失在山里是因为药篓中的石珠,那如今自己又取出了一颗,又会发生什么? 正文 第五章 妖物 清辉点点,冷月高悬。山风呼啸而过,在这苍茫夜色中竟是有着淡淡凛冽杀意。 程临渊脸色苍白的站在庄口,凝视着那块石头。这就是那老道口中的血石么,自己体内的鲜血早已和它彼此交融么?若是放在平时,这种话只会被他嗤之以鼻。但在看见两颗石珠的异样之后,心中已是信了几分。 他扭头看见庄内不断的有人四处奔走挨家挨户询问,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那是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回庄的猎户家属,其中便有一个他熟悉的人——吕不信,四叔的儿子。这个场景,和他爷爷口中诉说的十余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如今他是事外之人。可是,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程临渊见没有人注意到此,一咬牙从怀中拿出两颗已平静下来的石珠,颤抖着身子慢慢走向血石。此刻他的心中还带着几分希冀,如果一切正常,那么他们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危吧? 然后像是与他作对一般,那块沉寂多年的石头,在他的身前轻轻的动了一下。下一刻,石头表面红芒暴涨,阵阵异啸声从此处传播开来。天际明月仿佛也在一瞬间被印上了一层血色。红光中,程临渊面带惊骇连退数步,然后他在一片惊异的呼喊声中向西奔去,奔向那片充满未知的黑暗中。 树木在山风中狂舞不止,如同万千恶鬼追魂索命。程临渊看着林荫山入口,在黑夜中似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正欲择人而噬。他咬了咬牙头也不回的冲了进去。心中默默回想着白天走过的路,一处一处重新经过。山间小路上,他的影子越拉越长,只是那在山风中微微颤抖的身子看上去竟是莫名的多了几分刚强。 他一步步走到白天跌落土坡的位置,向下看去,月色清寒,笼罩着那片不太引人注意的丈许开阔地。然后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子,向着山林深处走去。微光中,他悄悄地握紧了手中的石珠。剩下的路,要自己去找。剩下的路,要自己去走。 山林深处,一块山壁前,一个黑衣人伫立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期间偶尔几次想伸出手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越过最后的距离。身子晃动,黑衣人看向身后的树林,冷哼一声,微微颔首,身侧出现一团黑影,低声咆哮着腾空而起,转瞬掠入树林中再没了声音。黑衣人看着黑影消失,将目光转回山壁口中低声道:“难道不是这里……” “咔嚓”,程临渊费力地折断勾住衣服的树枝,随手将树枝抛向一边。放眼望去,他周身多出衣物被划破,至于脸颊、手腕等裸露部位更是隐隐见血,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这等山野偏僻之处四叔他们会来么,他心中这么想着脚步却没有停下。 突然,程临渊眼前一黑,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他心中一紧尚未有所反应,便看见眼前出现两点猩红如血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他。一声咆哮在耳边响起,程临渊大惊失色,下意识的便用双手护住头颅。一双坚硬如铁的爪子狠狠地抓向他,剧痛从双肩袭来,身子竟被带的腾空而起。程临渊拼命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在周围不断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中,他忍着剧痛睁眼向上看去,一个极其壮硕的人形怪物抓着他,通体血红不时传来阵阵腥臭味。如同感受到爪下少年的目光,那怪物低头看来,对着程临渊露出尖利的牙齿森然一笑。不知是不是对这少年一声不吭而感到意外,怪物爪下力气渐渐加大,从爪间传来的温热激发了它嗜血的渴望。带着几分狂喜,怪物发出一声利啸,身形陡然下坠,直直的冲向地面。 人皆畏死,何况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山林之中的寂静,程临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如同沸腾起来一般,灼热难当,加之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再也压抑不住。怪物狞笑着,双爪再度用力,直欲将这少年撕成两半。 手中,点点青辉乍现,于无声处悄然迸发。 远处,黑衣人目光扫过那躺在地上仍留有生机的少年,略带疑惑道:“血魅,怎么回事?”被称作血魅的怪物,低声咆哮,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痛苦之意,然后举起双爪。那双让程临渊吃尽苦头的爪子,此刻不住地往下滴落着莫名的液体,看上去竟像是融化了一般。血魅狰狞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躁动难安。黑衣人眉头一皱,他自知这头血魅虽不是什么绝世妖物,但一般的修道之人也未必胜得过它,孰料此番竟在一个身无道行的少年身上吃了暗亏,如何不惊?当下压住血魅的躁动,静静的在远处注视着那个少年。 程临渊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各处传来的痛楚让他没有丝毫力气去动弹。只有手心里传来淡淡暖意,沿着双臂慢慢向上延伸。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继而侧耳倾听,除了山风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他喘息了一声慢慢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借着月光,他默默的望向右肩,三个血洞清晰可见,不知为何肩头虽然依旧疼痛,但血流已经止住了。不过这已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他向四周看去,自己身处一片开阔地上,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怪物带到山林深处了。想到那怪物,程临渊丝乎心有余悸,再度向周围看去。这一看,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数丈外,一个身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此地回荡开来,在这沉寂的黑夜里显得格格不入。程临渊尽力压住声音道:“喂,你,你醒醒啊。”那个身影依旧伏在哪里,悄无声息。黑暗似也在无声冷笑,看着那孤单的少年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缓缓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的翻过面前的身影。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痛苦扭曲的脸,被撕破衣服下的肌肤布满无数细密的咬痕,浑身不见一丝血迹,死状惨烈实不忍赌。此人姓郭,是与吕四一同上山的人之一,平日里对程临渊也是照顾颇多。程临渊怔怔地看着这早上还和自己一同说笑,甚至连脸上淤青还未散去的人躺在这里,躺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山中死去。他面色惨然,松开了手,尸体翻向一边,露出那微微暗红的地面,原来这就是人死后留下的印记么? 他猛然抬头,对着天空狠狠喘息,拼尽全力压住心中的情绪。只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下午四叔找到自己时的那个场景——吕四一把拉过他不住地问:“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最后才为自己的消失而感到愤怒,但却没有责骂他一句。想到这,程临渊鼻头一抽,再也不去顾忌什么,大声喊道:“四叔你在哪?”他抬着头,奋力呐喊,一遍又一遍。半晌他颓然坐到地上,哪怕声音早已嘶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却依然低声一遍遍重复,毫不放弃。 夜风轻拂。 远处,光芒微动,一个冷幽幽的声音传来:“你要找的,是不是他们?” 正文 第六章 青冥 程临渊木然的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黑衣融于这茫茫夜色,只能看见一个淡淡的轮廓。沉默片刻后,那个声音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要找的,是不是他们?” 黑衣人向身后轻轻的招了招手,一团白光出现在他身旁,继而如火焰一般微微跳动,照亮了数丈之内的空地。周围传来连续不断的沙沙声,数十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走向白光。他们姿势古怪,四肢僵硬,浑不似活人。 黑衣人看着呆坐在地上的少年没有丝毫反应,皱了皱眉,再度挥手,白光慢悠悠的向程临渊飘去,直到停在他面前。二十七个人,在白光的指引下,将这少年团团围住。也许是默哀大于心死吧,程临渊对这诡异的气氛毫无感觉,他的视线越过白光,仔细的向周围的人看去。 和他一样,每个人都是林荫庄里的普通百姓;和他一样,每个人都靠这座山林活命。可如今不一样的是,他活着,而他们已经死了。死在这养育了他们数十年的地方。 程临渊抬头看着其中一张熟悉的脸庞,心中一酸,眼泪就这么滴了下来。这个人对他来说一直是亦父亦友的存在,无论何时只有困难都能出现在他身边,可是现在… 白光一阵摇曳,周围的人像散架一般纷纷倒下。人影交错,慌乱之中,程临渊奋力扑向前,尽全力抱住其中一个,没有让他摔在地上。触手冰凉一片,没有丝毫温度,恍惚间让人觉得他已经死去多年。程临渊抽泣一声,用袖子狠狠抹过脸上,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然后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吕四,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头绞在一起,仿佛死之前经历过什么极大的痛苦,心中一拗,再度哭出声来。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上一次哭是因为被庄里其他的孩子嘲笑没爹没娘。当他痛哭着回家问老人父母去哪时,老人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安慰他,任由他自己哭累了,倒在床上睡着。后来,家里就经常来一个男子,老人告诉他这个男子是他父亲的好朋友,以后要叫四叔,他躲在桌子后面怯生生的喊了句“四叔”,惹得男子哈哈大笑。从那时起,他从没想过这个男子会成为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之一。 然后就过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他抱着这个男子的尸体,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他抬起颤抖的手抚过吕四的眼睛,哽咽着:“四叔,你、安息吧。”闭上眼,抹去满脸的泪。他站起身子,眼前一阵发黑,竭力稳住身子后,他咬着牙将吕四的身子放平。这一个动作,让早已麻木的肩膀再度传来撕裂之感,但他好像没有感觉一般。自顾自的从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深深看了吕四一眼后,他走到旁边又抱起另一个人,在吕四身边慢慢放平,低声道:“这样,就不孤单了…” 远处,黑衣人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不知疲倦的走动,将每个人都放置在一起。在这过程中,他没有在这少年身上发现一丝端倪,不禁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大。 程临渊弯下腰,用手在地上捧了些沙土,向地上并列摆放的人撒去。可惜他没有能力将每个人都埋葬起来,但若是众人在天有灵,看见有人为自己收尸,想来也会欣慰的吧。 黑夜中,程临渊最后看了一眼吕四,悄悄握紧了拳头。他走上前,将众人挡在身后,注视着前方那个手托白光的黑衣人。他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山野少年,见识不多,但也对这黑衣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只怕这就是长辈们口中所说的修道之人吧。 半晌,程临渊对着前方的人毫无畏惧地说道:“是你杀了他们?”黑衣人看着那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甚至愤恨的少年缓缓道:“今日在树林中,我已经放了你一马,你为何还要再来?”程临渊蓦然嗤笑一声,戏谑道:“我问的是,他们是不是你杀的?”黑衣人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少年如此胆大,只怕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他刚想回答这些人的死于自己无关时,发现那少年正冷冷的看着他,念头一转,低笑几声道:“不错,是我杀的,他们死的时候很痛苦,尤其是你刚刚抱住的那个人,如何?” 程临渊听到后半句身子抖了抖,瞳孔微缩,一股怒色在脸上浮现,前方又传来了低低的冷笑声。 风过叶间,他抬头向天,深深呼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对着前方咧嘴一笑:“是么?那你记好了,我叫程临渊,今天你若杀不死我,来日我便会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耳边山风突然停止,空气如凝固了一般。黑衣人听到后摇头失笑,仿佛听到了生平最好笑的话,继而他仰头放声大笑。刹那间,整座山林到处都回荡着大笑声,似狂风呼啸而过,草木皆是不住摇曳。黑暗中隐隐传来一声咆哮,似有事物在躁动。 程临渊脸色一白,劲风扑面而来,他知道自己已然触怒了黑衣人,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就这么咬着牙勉力稳住身形,不被其左右。 笑声渐止,呼啸渐停,黑衣人看着程临渊捂着心口微微喘息,双目精光一闪,寒声道:“黄口小儿,你找死!”话音未落,从他身后出现两点血芒,瞬间由小变大,程临渊还为回过神来,整个身子已如浮萍遇浪,不自主的向后飞去,一股剧痛自胸口开始传遍全身,其间还带着几缕细微的“喀嚓”声。“砰”,他重重的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咳咳,呃呵呵”程临渊低笑着,又慢慢爬了起来,尽管每站起一点就要付出十二分的痛楚,但他依旧咬着牙丝毫不放弃。冷汗从额角一直滑到下颌,直到落在地上。他伸出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抬起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向前看去,一只血红色的怪物正盯着他张口咆哮。 他的视线越过怪物,看着黑衣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忽的怒从心起大声吼道:“来啊!有本事杀了我,站在那看什么?来啊!”黑衣人微眯眼睛,毫不在意道:“我这只血魅最爱生人血肉,尤其是你这种少年人的,你先杀了它再来杀我吧。”血魅身形微动,刚欲扑上前,又硬生生停在原地,对着地上一排人连声咆哮,状若疯狂。黑衣人看在眼中,皱眉不语,目光又转向程临渊,见他也是一脸愕然,不禁心头疑云大起。 血魅在咆哮了一会后,自己停了下来,用残破的爪子挠了挠头,又低头嗅了嗅,这一番动作看去颇为滑稽,只是这种情况下程临渊是笑不出来的。他看着血魅慢慢转过头,一声尖啸扑了过来。 如果死亡降临,你会做什么?坐以待毙还是放手一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刹那间击破了程临渊对生的渴望。在这苍茫的夜色中,一个孤单的少年对着冲来的妖物,闭上了眼。 “吼——”,血魅咆哮着从他身边飞过,尽管已经闭上双眼,但他依然清晰的感觉到死亡再一次远离。程临渊急忙睁开眼,眼眸中倒映出一片绚烂,两枚石珠沐浴在青光中疾驰而来。他看着刚刚丢在一旁的石珠漂浮在身前,将自己笼罩在青光中,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手臂上传来温热的感觉,他抬起胳膊,发现附着在衣物上的血迹慢慢化作一道道流动的红光贴在肌肤上,不久连同着伤疤一起消失不见。他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阔别已久的感觉。伸出手想抓住他们,还未触及,两枚石珠一齐从他的指间穿过,彼此缠绕着飞向血魅。 血魅看见石珠冲来,大惊之余腾空而起,咆哮声中已无之前的张狂,转而变为憎恨、畏惧。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挣脱而出,在月光的照耀下,程临渊清楚地看见血魅在半空中身子一震,石珠轻飘飘的从血魅的身体中一穿而过。一处心口,一处眉心。没有什么震耳欲聋的声音,也没有什么震人心魄的异象,就这么看似轻易的接触让血魅停在空中,它看着胸口那一个洞,面露痛苦,张嘴却什么也喊不出。一声闷响从它的体内传来,继而不可抑制的蔓延,直到它在空中猛然炸开,化为一阵血雨从天而降。 程临渊看着飞回的石珠,面露喜色,再度伸出手去抓。孰料石珠再一次轻飘飘的躲过,丝毫不理会这个少年,只是绕着他上下飞舞。 前方白光摇曳,黑衣人看着血魅死在石珠下,却没有要亲自出手的意思,反而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扭头望向身后的山壁,仿佛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感觉愕然道:“这、这是青冥石?” 正文 第七章 蜂拥 石珠微微一颤,不再飞舞。慢慢停在空中,如同一双眼眸冷冷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看在眼中,心中已然确定这两枚石珠就是他找寻已久的东西,当下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就是青冥石,哈哈哈!” 程临渊看着那兴奋不已的人,正欲开口,却听黑衣人渐渐停止笑声,语气转冷道:“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身无修为是怎么催动的?青冥石为什么只有两颗?你是在哪得到的?告诉我,我不杀你。” 一片静默。那个少年在停顿了一会后,淡淡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黑衣人脸上笑意更浓,仿佛在这巨大的惊喜面前任何的冒犯都不会让他愤怒。他毫不在意,大笑着向后飞去,在接近那片巨大的山壁时稳稳停下。全身衣袍无风自动,黑衣人将白光双手虚托,慢慢推向山壁,右手在空中写下了三个古字。他在口中诵读着什么,手指滑向一边又再度写下了另外三个古字。双手收回,交叉在胸前,口中吟唱速度慢慢加快,六个字在他的催持下变得愈发璀璨。 程临渊瞪大眼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发觉身旁的石珠隐隐有着冲出去的迹象。 白光退回,在表面浮现一道道光影,似精魂,似灵魄。黑衣人面露喜色,手臂微动,低喝一声,猛然推掌,左侧三个古字穿过白光打在山壁之上。紧接着剩下的三个字也以同样的方式印在山壁上,转瞬消失无影。 四下无声,慢慢的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整座林荫山都陷入了慌乱之中。无数的鸟兽纷纷受惊,拼了命的向外逃去,一时间悲鸣声不绝于耳。程临渊愕然的望着黑暗中的山林,脑中一片空白,只觉脚下一抖,身形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同一时间,两枚石珠嗡鸣一声疾驰而去,下一刻便消失在山壁之中。 天际,有惊雷闪过。轰鸣声中,数道闪电在山壁前接连炸响,程临渊心口如受重击,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去。鲜血一滴滴落在身前的青色光幕上,光幕抖动着与鲜血融在了一起。程临渊看在眼里,心中一片凄凉。 天威降临时,在空中的黑衣人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身侧白光一分为三彼此相连,化作一道光盾将他护在下方。可是天地之威尤其是等闲,闪电以万钧之势击破光盾将他轰在地面上,但不知为何,他只是原地吐了几口血,又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他眼睛中狂热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的强盛。 不知从那里传来的声音“叮叮咚咚”似石上清泉,清脆悦耳,即使在一片雷声中也难以被掩盖。整个山壁忽的一阵抖动,慢慢变成一片虚无,鬼哭声又或是欢喜的尖啸声传来,如潮水汹涌难平,似万马奔腾不息。一个、两个…千百个奇形怪状半透明的山精鬼魅从那片虚无中飘出,它们向着这阔别已久的尘世人间放声嘶吼,戾气转瞬淹没了这片山林。 当目光扫过场中的两个活人,一股嗜血之意蔓延开来,仅仅几个呼吸间,无数的妖魅化作洪流奔袭而来。被困了千百年,这到嘴的可口血肉尤其能放过? 程临渊看着妖魅飞来茫然无措,无论有多愚蠢也该明白陷入其中的下场。而此刻,他所能依靠的只有面前这薄薄的一层光幕。 “吼”妖魅们看见程临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兴奋的张开大口咬了上来。“噗”只一声闷响,当先几只在与光幕接触的刹那便化为点点流光,转眼消散在空中。顿时妖群被激怒了,去势不减反增,它们狞笑着再度扑来。 刀光闪烁,黑衣人手持一柄二尺余长、浑身散发着绿芒的魔刀在妖群之中来往纵横,先前受的伤此刻竟看不出丝毫的影响。轻描淡写的挥舞下,没有一只妖魅能靠近他分毫。目光扫过那在光幕下苦苦支撑的程临渊,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也许在他看来这少年早就是个死人了吧。 一声轻喳,魔刀光芒大盛,刀面隐有咒文浮现,手腕微转,魔刀飞旋而出,如冲破牢笼的困兽怒吼着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摧毁。一条丈许的路上妖魅皆是灰飞烟灭。黑衣人并指在空中连点数下,魔刀折身飞回,在距离三尺左右的距离时,魔刀呈环状飞舞起来,一时间漫天皆是刀影。如不是在这等情况下,倒真的有几分绚丽的风采。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对外围的一切皆充耳不闻,只是一步步向着那还有妖魅蜂拥而出的虚无走去,。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喀嚓”这细小的破裂声在程临渊耳中听起来有如雷鸣般震耳。他身子摇晃,却不敢向后看一眼。心跳渐渐加快,血液如似沸腾,是对死的畏惧还是生的渴望?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之前被血魅带到空中时也是这种感觉,然后他看着面前扭曲变淡的光幕,心也沉到了谷底。那道裂缝在妖魅不顾牺牲,前赴后继的撞击下终于是消散了。 一个活生生、毫无防备的血肉之躯暴露在凄凉的月色下。顷刻间这个少年淹没在妖魅之中!鲜血,从身体各处被吸食而出,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一片殷红,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它们饮血的畅快声。 是谁,在冰冷孤寂的黑暗中默默等待:是谁,被尘封千年却依旧期盼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光芒从黑暗的最深处诞生,带来了那彻骨深寒中唯一的温暖。 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双眸中殷红散去,他看见两颗青冥石在空中越升越高。一道通天的青色光柱从下方的土地中升起,矫若游龙,直接将妖魅洪流从中切断。早先飞出的妖魅顿时尖叫着四下逃窜,一部分位置靠后的妖魅更是被吸进光柱,再无声息。 数里外,另一道血红色的光柱出现在大地上,上方云层不断翻滚,电芒如蛇,声震四野。两道光柱一青一红彼此呼应。一时间,与云州相邻的数州为之震动,无数在黑夜中忙碌的人看着这异象,皆是各怀心思的向林荫山地界飞驰前来。 从沉睡中惊醒,老人看着窗外闪烁的红光。不言不语,连一丝惊讶之意也没有,只是回想着在梦中见到的儿子、儿媳,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良久,老人回过神来,听见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只得随手披了一件外衣起身下床。 外屋墙角是程临渊的床铺,老人看着床上空无一人,眼角微微抽搐。叹息一声,老人转身推开门走进庭院,顺手带上的门扉“吱呀吱呀”叫了起来,像对他告别一般。老人回头看去,一道红光出现在程临渊的床铺上,越来越亮直到凝聚成一团石头状的虚影。 正文 第八章 人心 当光柱冲天而起的那一刻,黑衣人原本稳健的步伐变得凌乱,眼神中狂热的神采一点点退去。当他确定光柱已将山壁笼罩,自己再难前进一步的时候,心神竟是有些失控。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天地奇景咬牙切齿道:“不可能!三道阵印已去其二这阵法怎么还能用?”他大吼着将手中的魔刀奋力一掷,“叮”一声脆响,魔刀再次被弹回。黑衣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场中的那个少年,纵身飞起,手中法诀数变,在空中凝成四道刀芒一斩而下! 程临渊此刻正身如火焚,完全没有发觉黑衣人已然对自己出手。程临渊口中发出一声痛哼,在刀芒接触他的瞬间,周身红光大盛,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而出。顷刻间,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的土地寸寸龟裂,视线内所能看到除了黑衣人的一切事物,尽数在巨力下化为粉末!狂风呼啸中,周遭的一切东西,山岩、树木乃至众人的尸首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黑衣人骇然的看着程临渊,刚刚那一刻,他仿佛是面对着一只洪荒巨兽,往日得以自傲的一身修为竟是不堪一击,大惊之余亦是清醒了几分。只是几息之间,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召回法宝,他冷哼一声,深深看了一眼身在光柱之中满脸痛苦的少年,一字一顿道:“程、临、渊。”继而又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那块山壁,一跺脚,光芒闪动托着他化作一道绿光飞上天空,片刻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青光红芒彼此交融,直到将整座林荫山笼罩其中。说来也是讽刺,这绚丽光幕下的山林竟是一片死寂,侥幸逃脱的妖魅全都远离此地,纷纷躲藏在山中阴暗的角落,阵阵鬼哭声传来,场景竟是诡异至极。 大约是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吧,程临渊在光柱之中几乎是生不如死,那种感觉用五脏俱焚来形容亦是毫不夸张。笼罩在身上的光芒消失后,他无力的摔倒在地上,汗水滑过他苍白的面孔,双眉微皱间仍留有一丝痛苦。他躺在地上,紧闭双眼不想再去管任何事,然后悄悄的将身体蜷在一起,尽可能的使自己安心。这黑夜漫漫、世事无常,唯一能陪自己一路走下去的不也就只有自己吗?一个人又如何,孤单又怎样,不是还有明天吗?也许明天一切都会变好吧。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就这么环抱双臂悄然入睡。两颗青冥石悬在上方,如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一团更为纯粹的青光从青冥石间衍生而出,轻轻的飘到程临渊的右手腕处,流光点点,青光化作一条青色丝带缠在他的手腕上,将那一道伤疤完完全全的遮盖住。青冥石闪了闪,一左一右护持着程临渊漂浮起来,直到消失在山林之中。 林荫山四十余里外,一座无名小山丘上。严卿望着远处隐隐有青光闪烁的山林,负手不语。 一个时辰前,云州一处地界上接连出现两道冲天光柱,但凡有些眼光的修道人都知道这是奇宝或者异兽出世的征兆,这些东西对于任何一个修道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包括他。 即使此时的严卿早已身居魔教大派三钧宫高位多年,但他依然对那未知的宝物有着觊觎之心。因为,他想走的更远。三钧宫七杀卫副统领的名号远远满足不了他。他想成为三钧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甚至是那个至尊之位亦未可知。这个想法足够诱人,所以他在第一时间点起人手,从山州匆匆赶来。 周围有虫鸣声和低低的呼吸声。一阵破空声在山丘下戛然而止,光芒退散,来人略一停顿便匆匆走上山丘。一路上有不少人对他点头示意,他亦是抬手示意,却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 山丘不高,他只走了一会便到了顶部。他看着前方那个身影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抱拳低头道:“副统领。”严卿头也不回,淡淡道:“情况如何?”来人毕恭毕敬回答:“我们接到命令就立刻赶了过来,期间来了不少云州境内的小门派,有些直接进了山,但一直没有出来。属下唯恐有失,便擅自做主派了十二人入内。可直到属下来此,他们依旧是一点消息没有,”停顿了一下,他抬头见严卿没有说话,心中一紧,犹豫了一小会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副统领,属下是不是要再…” “王千越!高统领就只教了你做这些无用的事吗!”严卿回头猛然喝道,周围的虫鸣声应声而止。王千越身子一抖又将腰弯下几分,连忙道:“副统领息怒,属下绝非有意冒犯,高统领说此间之事皆由您做主,属下自是不敢越权。只是高统领无意提到贪狼骑也有一只人马在云州,属下怕他们捷足先登,这才擅自做主。” 严卿听到这番话脸色稍微好了些,但听到“贪狼骑”这三个字时,眼神微微一凝,他冷哼一声道:“罢了,我的人查到那座山旁边有个小村庄,你可知道?”王千越暗自松了一口气,回道:“确有此事,属下也安排了些人在周围。” 严卿默然无语,面上神色变幻,片刻后开头道:“于磊,你挑三十人给他,要他熟悉的。”身旁一人领命跑到一边,点起人来。严卿看着面前的人,缓缓道:“你带上这三十人加上你原有的人马,把村子到山之间的小杂鱼们统统处理掉。”冷笑一声后继续道:“至于用什么方法,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王千越咳嗽一声:“副统领严重了,属下告退。”说罢,连忙弯腰向后退去。“等等,”严卿冷笑道:“你急什么,处理完那些人后你直接进山,不用等我。记得做好记号。”王千越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连忙道:“是是,属下明白。”身后一队人紧随其后,肃穆严整,除了脚步声外再无其他杂音。 严卿转过身子,背对着所有的人,再度低低的冷笑了一声。 土坡下,王千越看着身后众人,苦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是你们。”人群中立刻有人接话道:“王大司使这话什么意思?”王千越丝毫不理会其中的讽刺语气,直截了当的道:“我们都是高统领的人,副统领让我们去杀人为他们开道,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停了一下,也不管变了脸色的众人,继续说道:“如今进山的人全都生死未卜,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那个村庄里,只是副统领的意思很明显不让我们插手,所以他们得到的任何消息我们都拿不到,所以…”说到这,王千越抿了抿嘴唇,淡淡道:“自己的命,自己注意。” 沉默一下,一个人啐了一口:“那还去什么去,不去了不去了。”说罢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周围众人一脸古怪的看着他,发话者说完后也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只好挠了挠头。 王千越冷哼一声,瞄了他一眼道:“你敢不去么?真想尝尝阴火柱的滋味?”那人“哦”了一声,满脸懂了的表情,随即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这一番话下来,气氛竟是缓和了不少。 王千越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们的命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但总归是不能轻易放弃的。所以到了那里,大家……自己小心吧。” 正文 第九章 杀戮 先前林荫庄内的红光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庄内嘈杂的呼喊声。无数人竞相奔走,或向天祷告,或慌乱的收拾东西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与之相比,庄外的树林倒是一片静谧,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但是很快的,这短暂的宁静因为一队人马的到来而打破。 数十道人影在林中悄无声息的穿梭,如百鬼夜行般。有数道呜呜声传来,就像是被人捂住嘴后发出的声音。但在轻微的破裂声后,一切又重回安静。 空中飘来淡淡的血腥气味。 一个人翻身而起,警觉的环顾四周,身旁一老者看着他道:“怎么了?”他低声道:“掌门,不太对劲,好像有人在…”话未说完,一道红芒箭羽从他胸前一穿而过,腾起的血雾中,他倒在地上,“呃…”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只发出了一个音便再没了声息。 老者大惊失色,迅速站起大声道:“我是云州七星宗掌门李一言,你们是什么人?”他一开口,不少原本休息的宗门弟子在慌乱中纷纷起身,向他靠来。 脚步声沙沙作响,黑暗中的人不再收敛气息,蜂拥而至将李一言等人团团围住。李一言看向周围,来人皆身着黑色劲装,一股毫不掩饰的浓烈血腥气散发出来。眼角微动,他发现除了自己身边聚集的这些年轻弟子,其他安排在外围警戒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来人既有如此实力,那剩下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一念至此,李一言连忙开口道:“在下不知何处冒犯了诸位,要这么屠戮我宗门弟子。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我这就带人离开此地,也绝不向其他人说出此事。” 没有人回答他,沉闷的气息中,他感觉自己额角的汗正一滴滴滚落,身旁的弟子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前方围成一圈的黑衣人忽的侧开身子,让出一条一人宽的缺口。李一言瞳孔微缩,一声不吭的看着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嗯…七星宗?那个小道观?听说你们的签很灵啊。”王千越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这一番话听在李一言耳中,真是多了几分惊喜,这语气一听就不像是往日有过什么过节,也许这只是一个误会吧,他在心中这么想着。于是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没错。不知阁下高名上姓?” 王千越轻声一笑,绕过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道:“那你今天出门之前有没有算出自己有血光之灾啊?”李一言闻言,满脸的笑容一僵,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涩声道:“阁下什么意思?” 王千越的视线绕过他,看向躲在后方的七星宗弟子,人人脸有骇色,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从嘴中吐出一个字:“杀。” 寒风吹过,李一言的心随之一沉到底。这一个字似狂舞而下的屠刀,斩断了他小心维持的那一点希望。 数道幽光袭来,转瞬间没入人群中,几个七星宗弟子接连倒下。惨白的月色下,能清晰的看见他们的喉咙间都插着一只红色箭羽,全是一击毙命。剩下的人顿时如惊弓之鸟,尖叫着四下逃窜,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们全都是道行尚浅的年轻人,从来都只在道观内修行,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恐惧之中,全都是想着离这些恶鬼般的人远远的,那样说不定还能活命。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敢现身就说明早已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些弟子四散逃跑的时候,从树林中又冲出几十人,将那些落单的弟子围住团团厮杀。偶尔有跑得快没有被围住的人,皆是面露喜色,就在这微微分神的一刻,总会有几道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现,手中刀刃闪着寒光一抹而过。 其余还没跑开太远的七星宗弟子又再次聚成一团,惊恐地看着这些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的人,连忙扭头寻找李一言的身影,当他们转头看到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知觉,喉咙处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 仅仅片刻间,场中三十多名弟子已经倒下一大片。浓厚的血腥味涌向李一言,他赤红着双眼祭出法宝“七星签”,冲了过去。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心急如焚是什么滋味,他每前进一步都会有不同的人来阻挡他,招式不同让他只能被牵着走。更让他心慌不已的是,每个与自己交手的杀手道行皆是不弱,奈何对手全都且战且退绝不纠缠,完全是一副猫戏老鼠的模样。李一言眼见弟子仅剩下三四个,心中一急气息紊乱,面前的对手看准机会,与旁边两人同时发力,合攻一处。李一言法宝来不及回撤,整个人像断了线风筝飞出老远。 王千越猛然腾空而起,一把抓向李一言飞回的法宝。七星签光芒闪烁反抗不已,他冷哼一声,一身道行运起,真元向手中压去。七星签如受重击,光芒散去,和俗世中的签卦没有什么两样。王千越,仔细看了看抬头道:“看来你的签没有那么灵啊?” 李一言连吐几口血,惨笑一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肆意杀人就不怕有伤天和吗!”王千越没有开口,但很快就有人给了李一言一个回答。一个人快步跑来,拱手道:“司使,那边已经点算清楚,庄外共八个小派,三百一十二人无人逃生。”停顿一下,来人瞄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李一言,道:“哦,现在是九个。” 王千越没有在意,想了一会道:“伤亡如何?”来人压低声音:“死了七个,重伤十二个。因为这次领命太过匆忙,丹药都没有配齐,所以他们….”王千越抬手打断他的话:“去放血魂烟。你们休整一下就进山,我随后就到。记得把死掉的人的印记抹掉,法宝带走。”来人再度拱手:“属下明白。”说罢领命而去。 王千越看着他离开,转身对周围的人道:“你们收拾一下,立刻进山,沿途若有落单的就不要留活口了。我马上就到。”没有人回答,但他们全都慢慢退出树林,从脚步声便可以判断已经是往西面去了。 李一言抬头发现王千越正看着自己,他尽力掩饰住心中的畏惧,颤声道:“你是三钧宫的司使?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些小门派出手?”说到激动处,他连连咳嗽,嘴角又一处一缕鲜血,怕是刚刚那一击伤的不轻。 王千越“哦”的一声,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李一言握紧拳头,想到了那些死在无名箭羽下的弟子们,低声说道:“血魂烟,赤心箭。”王千越哈哈一笑:“不错你到时有几分眼力。”李一言看着他大笑,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但仅仅刹那又被一股无力感压下。姑且不论自己能不能胜的过他,单是他身后那个庞然大物就远非自己所能力敌。 魔教第一门阀——三钧宫。至少,是明面上的第一大派。 王千越停下笑声,说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要留你下来?说对了,我放你走。”李一言身子一震,依稀可以看见他的眼中出现两点光亮散去。 四下无言,半晌,李一言捂着胸口涩声道:“我不知道。”“铮”,王千越右手的袖子中传来一声刀鸣,一股凛冽杀意瞬间蔓延开来。李一言看着那袖子下越来越亮的刀光,口中发干,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喊道:“别、别杀我。我知道这山里出了什么东西,是我、是我用阴阳神算算出来的!”“说!”刀势一凝,李一言乘着空隙喘了几口气,不再迟疑大声道:“血石!” 远处,一块红色的布幡无风自动,幡面红芒一闪而过。旁边席地而坐的青年站在布幡前,双手结印。片刻后,他收起布幡腾空而起飞向一处山丘。落地后,他快步走向一人,轻声道:“副统领,王司使那边已经得手。”严卿低声笑了笑,道:“我们走。” 涌入鼻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王千越面色淡淡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一步步走到一个七星宗弟子尸体旁,面对一颗大树沉默不语。那棵树上插着一只箭,从箭头开始,树木上一圈都呈现赤红色,眼力好一点的还可以看见那赤色有如一颗心脏。 手指划过箭身,触手冰凉,仿佛是地狱中的严寒,久久不散。王千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一年他和六个好友一同以三钧宫弟子的身份去参加七杀卫的考核,到第三关时数百人中只剩下八十四人,其中包括自己和仅剩的一个好友。那名都统将他们带到一片深山中,告诉他们:“从亲友开始,四人一组相互厮杀。死的人留下来,活的人进入七杀卫。”就是那一天,他亲手杀了陪自己连闯两关的好友。那一次,用的就是这种赤心箭。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一路摸爬滚打,杀过人也被人追杀过,终于坐到了如今这个司使的位置上,但他却依然只能仰人鼻息。在更高一层的人眼中他也只是一条随时可以取走的性命罢了,原因很简单——实力,这一点在九州大地上任何一处都适用。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王千越收回心思,手指在箭身敲了几下,猛然握拳收回。他冷笑一声,不知在对谁说:“要死,那就一起死。”说罢泯灭了想将赤心箭带走的心思,头也不回的走开。只留下一地被拔走箭羽的尸体和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在原地,给后来人一个警告。 正文 第十章 到访 在林荫庄百姓们的眼中,这已不是平日里自己所熟悉的林荫山。青色光幕的覆盖下,隐隐传来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鬼哭声。十多年前的那一场疑云再度笼罩,亲身经历当年那个事件的人也已经明白,这次再难置身事外。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庄内,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心头一寒。许多奔走不息的人停下脚步,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一个男子披头散发、赤着脚从家中冲出,一边跑一边惊恐地看着身后,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着他。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庄内那片开阔地中,不住的看着四周,双手不停的到处扇动,嘴里喃喃道:“走开,走开!啊——” 村民看在眼中,心头顿时冒出一股恶寒。本来山中出了这等事就已经使人不安,眼下又出现这么个行为诡异的人,任谁的脸上也不会好看。 老刘头是住在村口的一个孤寡老人,早年丧妻,也没有孩子在身边。多年来一直是自己生活,虽然人有些小气但人缘还算不错。此刻他看着那个陷入疯狂的男子,面色难看,但想了一会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一把抓住那个男子喊道:“李成!你发生什么疯!还嫌不够乱吗?” 李成浑然没有在意眼前和自己说话的人,不断转动着头,当看到光幕下的林荫山时,身子一震再度嘶喊出来。凄厉的喊声不停的散播开来,老刘头铁青着脸抓向李成衣襟,反手就是一耳光。 “啪,”耳光重重的打在李成脸上,他停止了嘶喊,散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中满是迷茫。老刘头自知下手太狠,只得干咳一声:“你没事鬼喊什么,到底怎么了?” 李成紧紧盯着老刘头,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依靠般,死死拽着老刘头,在往身后看了一圈后,他把脸凑上前去颤声道:“我、我看见他们,他们好多人就在旁边看着我,一句话不说,然后、然后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用手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我没有,我没有啊!别、别杀我,不是我啊——”说着手上劲道越来越大,老刘头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疼,咬牙切齿地奋力甩开后,老刘头恨声道:“你疯了!谁要杀你?” 李成闻言身子一抖,突然咧嘴一笑轻声道:“陈田志啊。” 如一颗石子扔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一般,迅速引起一片波澜。原本默默看着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老妇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抓住李成急声道:“你看到谁了?是我家田志吗?”几个中年男子在细想了一会后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旁边人的追问下,他们只得稍微提醒了一点,而后越来越多的人想起李成口中所说的人。 陈田志,十四年前消失在林荫山中的人之一。那件事发生之后庄子内派过不少人去找,可是数日间人人皆是无功而返。心灰意冷之下,许多家属都选择了离开这个生活多年的村子。而其中也有那么几个留下的家庭,因为原本好好的家庭只剩下老弱妇孺,即使想走也不知道该去哪。 而此时这种情况下,突然有人说看见了消失已久的人,这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接受。但那个老妇毫不在乎,她紧紧拉着李成不断地问道:“你看到我家田志了?他在哪,他在哪啊?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娘,你说他在哪儿啊?”李成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慢慢抬起手臂轻声道:“他不就在那儿嘛?” 众人眼光顺着他的手臂看去,李成所指的却是那片光幕之下的林荫山。 冷风吹来,拂过脸上,掠过心间。 寒风中,李成脸色一变再度陷入先前的模样,嘶声高喊:“又来了,又来了!走开!离我远点啊!”一边喊着,一边向庄子深处跑去,那一片青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原地留下一众陷入沉默的人,老妇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低声啜泣。 人群中程临渊的爷爷看着林荫山,将已到唇边的叹息咽了回去。 半晌,庄子东面传来阵阵破空声。众人看见一大团光芒在头顶散开,如雨点般落在周围。光芒散去,从中出现一道道人影。当先一人身着云纹绣边青色长袍,在一众黑衣人的护持下甚是显眼。那人面色淡淡,却自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令人不敢轻视。 此人正是严卿,三钧宫七杀卫副统领。 留在原地的村民们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人,黑衣玄甲威势凛凛,如同天兵下凡般,顿时有几个老人就欲跪下去。却被几个眼快的年轻人一把拉住,微微摇头。在他们看来,这一众人绝非善类,更不可能是什么神仙之流。 严卿看在眼中也不在意,细细向打量周围一番后,他微微一笑道:“这里是不是叫做林荫山?” 一个颇为胆大的年轻人往前走上一步:“不错,你们是什么人?”严卿尚未回答,已有一个男子开口道:“很明显是为了林荫山来的吧?”严卿瞄了他一眼,微微点头毫不掩饰道:“不错。”年轻人冷哼一声道:“那你们进山去啊,来庄子里做什么,看大戏么?” 猛地,这年轻人感觉前方几道目光如利刃一般,狠狠刺来,心头一紧他自知失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涨红着脸死死稳住身子。 人群中,程临渊的爷爷看着来人,眉头微皱,心中思忖片刻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两步跨出人群,挡在那年轻人面前。直视严卿到:“年轻人不懂事,说话没个分寸还望多多包涵。” 身后一男子“咦”了一声道:“那不是程老吗,他的孙子呢?”立刻有人接话道:“你不知道?程临渊一直是和吕老四、芮半仙儿子他们一起上山的,刚刚才发现他们都没回来呢。”“不对吧,我记得之前看见程临渊的啊。” 话语传到老人耳中,老人微微一抖,深呼吸了一口。严卿看着面前的老人,粗布衫外只随便罩了一件外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当下开口道:“老人家,今年高寿啊?” 老人嘴角扯了扯,道:“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们是特地为这山而来的,不要为难这些乡亲们,我带你们进去。” 话一出口,两方皆是沉默不语,对林荫庄的百姓而言,老人自十四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便少了和其他人的来往,嘴上不说但人人心里都有数,怕是老人因儿子、儿媳消失而迁怒出力不多的乡亲们。但此刻老人却站出来挡住这些人,说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要伤害众人,惊讶之余还多了些敬佩。 对于严卿而言,想的就多了些。这个老人有没有价值,又或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都被想了一番,在没有想出什么头绪后,严卿微眯双眼,盯着老人到:“你有什么能帮到我的吗?” 老人走近几步,两个七杀卫立刻抬手挡住他的去路。严卿挥手道:“无妨。”待两人退后,说道:“老人家,请说。”老人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孔,压低了声音道:“血石。” 严卿闻言,双目之中窜起两道如有实质般的精光,紧紧盯着老人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的?”老人脸色一白,在感到压力微微减轻后,他喘了几口气道:“自然是听人说的,我一个糟老头子,一辈子都没走过多少地方,又能知道些什么。你也不必多问,是十四年前一个老道告诉我的,顺带着我还听到他说那血石是个阵印,大致的位置我还记得。” 严卿盯着老人,他没有怀疑话是假的,因为他知道这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于是他微微一笑道:“好,我答应你,不动这些人。”老人听着,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听严卿说道:“听他们说你有个孙子,让我见一见,如何?” 这话中的意味只要不是呆子都能听得出来,索要人质的话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令林荫庄的百姓们都感到不忿。早先被老人拦住的年轻人再也忍不住,正欲开口就听老人毫不迟疑道:“我的孙子,就在那山里面。所以,我要进去。这样你总信了吧?” 严卿看了看那光幕下的林荫山,忽的抚掌放声大笑:“哈哈哈,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老人家,请。” 正文 第十一章 殊途 “老人家,请。”说着,严卿侧让开身子,微微弯腰。周围的七杀卫们看在眼中,心中皆是一惊,严卿这一番动作可谓是给了老人极大的尊重。虽不知道严卿是怎么想的,但多多少少对那个“血石”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那是个很稀奇的宝物,稀罕到足以让魔教中位高权重的人去重视。 老人虽然不知道严卿的来头,但单看周围这些人细微的表情变化,也知道此人绝不简单。 一时间,老人竟对之前自己心中做的那个决定有了些动摇。来不及细想,当周围无形的压力渐渐增加时,老人只得说道:“客气了。”然后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当老人走过去之后,严卿直起身子,面上笑容已经散去,眉宇之间多了些疑惑,道:“等等。”老人闻言停下脚步,身子不明显的颤了一下,却没有转过头来,就这么静静的背对众人这么站着。 在幽幽青光的照耀下,林荫庄的百姓们发现老人的身影已然佝偻。这十四年来,老人已经很少出门,他们知道这是心伤所致,没有人帮得了。十四年后,当他们再仔细看着这老人时却发现,孤独依旧。不期然间,他们的心中少了不解,多了不忍。 微微张开的嘴,又悄悄闭上。迈出去的脚,又慢慢地收回。 所有人都因严卿的开口而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下半句话。 严卿没有在意老人那几乎是无礼的行为,继续道:“老人家请稍等片刻,我还有些事要安排。”说罢不等回答,转头对身旁的人道:“于磊,安排人四下查看一番,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漏网之鱼指的自然就是有可能从王千越手中逃出去的人了,于磊虽然知道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不敢违逆,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是,副统领。” 七杀卫们四下散开至村庄的每一处,认真寻找起来。于磊本欲留下几人在严卿身旁护卫,却被目光示意无需此举,于是原地只剩下抬头凝望山中的严卿和一众百姓。人人都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仿佛只要离那个男子远一分,性命就多了几分保障。 严卿凝视着林荫山,眼中倒映着瑰丽的奇景,光芒流转,心中不断思索着:“血石,山中灵脉精髓所化,又有传言是山神精血的结晶,对修道之人有着极大的助益,尤其是对魔教或者是修炼邪术打的人而言。但是千百年来普天之下只一共发现过六块,且都是出土于极北之地,中土从未出现过。况且这老人所说的老道又是何人?”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其中不时还夹杂着喝骂声。严卿思绪被打乱,心中恼火,一抹煞气在脸上一闪而过。不多久,数名七杀卫推搡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走来,那男子极其的不安分,不断扭动着身子,嘴中还不时嘀咕着什么。 严卿转头问道旁边的百姓:“这是什么人?”他乍一说话,旁边一个村民被吓得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严卿面色淡淡,一言不发,但眼眸深处已经多了几分不耐。人群中有人接连戳了那村民好几下,示意他说话。那村民连忙道:“那是我们庄子里一个猎户,名叫李成。本来还好好的,但之前突然变得疯疯癫癫,一直再说有鬼在追他。多的我也不知道了。”说罢把嘴紧紧闭上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说什么。 不久,那男子已被押来。于磊从旁走来,恭敬道:“我们在一个院子的角落找到这人,他一直在嘀嘀咕咕,问话也不回答,只好带来请副统领发落。” 严卿“嗯”了一声,却不说话,静静的等待着。待所有人都回来,确认庄子没有其他修道人之后,严卿走到李成身边,微微颔首。于磊会意,抓住李成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嘴里一直在说什么?”李成抬头看了看众人,眼神中竟是惊恐,他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道:“鬼…有鬼…有鬼…”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人已经是吓疯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却没有多想。 于磊嗤笑一声“鬼要杀你早杀了,何必留你到现在?我问你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话一出口,于磊脸色就变了变。他知道和一个疯子说这种话,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废话,而自己向来敬佩无比的副统领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于是他大气也不敢出,偷眼向严卿看去。 严卿眉头微皱,没有理会于磊的目光,他心中想着:这人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个时间发疯,莫不是有什么关联?若当真遗漏了些什么,也许就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于是他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思,慢慢蹲下身子,将李成不断扭动的头扳正,面对自己,说道:“那个鬼是什么样子的?告诉我,我帮你超度了他。” 原本不断向后缩的李成闻言,身子一震,目光也不躲闪了,看着这男子慢慢说道:“你…是神仙吗?你会抓鬼?” 严卿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不错。”李成低下头去,目光再度游离起来,像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道:“你说话算话哦。”待严卿首肯后,他仿佛高兴起来,看了看周围,将头凑过去,一副神兮兮的样子道:“有好多好多鬼,十几个…不对是好几百个…也不对是好多好多、数不清的…” 严卿面上不耐之色一闪,伸出去的手加了些力度寒声道:“说重点。”李成只觉下颌骨头出一股剧痛,身子向后一缩,他紧闭双目高声尖叫道:“是陈田志啊,还有还有程不识他们,全都说我当年不肯救他们,现在要带我一起走,救命啊救命啊神仙——” 前方,老人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然后慢慢低下头去。 李成尖着嗓子喊完,猛然挣脱捏住自己下巴的手,连忙起身向紧挨林荫庄的山壁跑去,一边跑一边尖叫着:“有神仙来了,杀光你们!杀光你们!哈哈哈——” 严卿抬手阻止住正欲追击的下属,冷冷盯着李成奔跑的方向,眼中出现一股异样的神采。 下一刻,李成跑到距离山壁两丈左右时,山壁外的光幕猛然腾起一阵青光,李成一个不察撞了上去,瞬间被弹开落在地上。他龇牙咧嘴的爬起来,表情虽难看,但看那起身的速度便知道没受多大伤。他满脸迷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周围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要再闯一次。 当青光腾起的一刻,七杀卫们纷纷祭出法宝护卫在严卿身旁,一片流光溢彩中,严卿的脸上出现一丝似乎是欣喜又或是狠辣的神情。在林荫庄百姓们惊讶的声音中,严卿夺下身边一人的法宝,腾跃而起,抬手挥动手掌里的刀刃,真元涌动间法宝光华大灿,一道半人多高的刀芒斩了出去。一路上,刀芒飞过的下方土地上被扯出一道刀印,碎石乱飞。 锐啸声中,刀芒狠狠地斩在李成的背部,刹那间鲜血四溅,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李成在一往无前的刀势下,再度撞了上去。 原本颇为好看的青色光幕在淋上鲜血后,变得犹如从九幽地府现身的厉鬼,寒意瞬间涌上林荫庄百姓们的心头。不少妇人在看到这一幕,纷纷跑到一边干呕起来,男人们虽然没有想吐的感觉,但愤怒却是免不了的。一个大活人在这些人眼中如同不值钱的大白菜一般,说拿走就拿着走,几个小伙子怒道:“你做什么!你凭什么杀人!” 话一出口,严卿身旁的七杀卫们纷纷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们,眼神中杀机隐现。几个年轻人深知若是在说下去自己绝对是一样的下场,当下只得恨恨的站了回去。 李成的身子撞在青光上,没有像之前一般飞回来,僵持了一会后,光幕上慢慢出现一道漩涡状的波纹,巨大而平整的山壁在这一刻如同消失了一般,任由李成被漩涡吸了进去,血迹点点,李成早已没了声音,不知是不是在刀芒命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山中,若隐若无的传来几许鬼哭声。 或许,是欢喜的利啸声。 沉默已久的老人看见这一幕,铁青着脸说道:“你之前才答应的,不动他们。这算什么?” 严卿淡淡扫了老人一眼道:“他已经疯了,生不如死。”说着,看了一眼于磊:“老人家腿脚不利索,找几个人多多照顾一下。我们走吧。” 老人看着严卿面无表情的走过,心中涌起一阵怒气,无论如何都迈不开两条腿。于磊走到旁边,道:“老人家,走吧。不要自找麻烦,这后面不也都是你的同乡么。” 看了老人一眼,于磊转过身子对着寒蝉若噤的众人道:“你们若是胆敢向他人透露我们的行踪,那个就是下场。”说着不再理会,走到老人身边,用一个相比严卿更加尊敬的语气道:“请吧。” 正文 第十二章 清心 西沉东升,日夜交替。 这黑白之间的变换许是自千万年前就开始的,一直到现在,亘古不变。后来,这九州大地之上出现了人的踪迹。 岁月流转下,他们在这九州浩土上建立了一段段不朽的历史、神话。但无一例外的是,很多人对黑夜有着天生的恐惧,不知道是不是总觉得在深邃的黑暗中会有未知的东西伤害到自己? 可是,人的.是无尽的。尤其是在某件事物出世的情况之下,人人趋之若鹜,无不想收入自己的囊中。 物华天宝,有德者居之。这种鬼话又有几个人信?只要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扮演一次藏在黑暗中的危险,又有何不可? 夜色沉沉,不远处偶尔亮起的青光,在林间的映衬下竟是多了些莫名诡异的气息。 这个黑夜似乎有些漫长。 涌入鼻腔之中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烈,其中夹杂着的一些气味更是令人作呕。“铮”清脆响声下,数道法宝被祭起。法宝毫光下,印出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些早已死去的人脸上兀自留着惊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 死不瞑目,此刻竟是无比的贴切。 “呕”一个年轻女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一幕后,还是难以抑制的泛起一股恶心的感觉。她快步跑到一棵树旁,弯腰连连作呕,那副架势竟像是快将胆汁也吐出来。 人群一惊,沉默片刻后,一个男子走上前,满脸痛惜地看着那女子,轻声安慰着:“师妹,如何了?可好受些了?”女子在吐了一会后,低低的抽泣道:“多谢师兄,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啊?嘤嘤…” 男子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亦是不太好受,尽管他也被这场面惊住,但无论如何在倾心的师妹面前不能丢脸啊。于是他呵呵一笑,道:“没事的不要怕,师傅师叔他们都在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女子闻言慢慢止住哭声,伸出手去接住手帕,在男子的注目下用手帕捂住口鼻。一丝淡淡的清香从手帕上传来,女子微红着脸正欲道谢,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一抹更加浓烈的血腥味用了过来,就好像是从手心中传来的一般。 女子颤抖着掀开手帕,在微光下看向自己的手,一片殷红、浓稠、微微凝固的鲜血附着在手心中。她苍白着脸低头看着身边的那棵树,树身上沾满了血迹,大部分已经凝固,但还有一些正不断的沿着树身向下滴落。女子看着大树,魔怔一般慢慢走了过去,男子看在眼中奇道:“师妹?师妹?” 女子充耳不闻,慢慢走到树后,看见了一个人正背靠在树上,早已气绝多时。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人,微微用力下,那人身子已是不自主的倒了下来。“啪”这人的头撞在地上,一双眼睛中,尽是血红之色。女子脑中一声轰鸣,然后她猛然向后退去,双手捂着耳朵大声尖叫“啊——” 这尖叫声在这空旷无声的树林中远远的传开,如一道惊雷划过了静谧的夜空般,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远处,那片更加深沉的树林中仿佛也有什么被惊动了一般。 与之一起的人群中,一个老者脸色一变,迅速向周围看了一圈,继而低声喝道:“臭小子还不把你师妹拉过来!想干什么?” 男子原本愣在原地,被喝骂后他连忙醒悟,快步跑到女子身边捂住她的嘴巴,急道“文心师妹别喊啊,这里…这里,哎,我带你到师傅身边吧!”说着,不顾文心的挣扎将她带回人群之中。 老者瞪着男子,一巴掌扫到他的后脑勺上,恨声道:“你干什么不看着文心!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男子一脸憋屈,又不敢回嘴,眼角瞥了一眼文心,见她虽然不喊了但眼神茫然,连忙道:“徒儿知错了!师傅你先看看师妹她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啊?” 老者哼了一声,不再和男子计较,正欲转身看看文心,却听前方传来阵阵锐响。他脸色大变,猛然挥手道:“小心,注意周围!” 话音刚落老者身边的人纷纷擎出法宝兵刃,围成一个圈,凝神戒备。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老者看在眼中,心中一惊:莫不是这些弟子出来一次道行都有精进么? 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估计是明白众人惧于这种环境,早就暗中戒备了。当下他甩开这些念头,祭出法宝遥指前方。 一道光芒扫过,前方树林的黑暗在那一瞬间被一扫而空。众人眼前一花,还未有什么动作就听前方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 光芒渐渐退去,一切又重归黑暗。这瞬息之间的变换,让老者等人有些不能适应.,只得屏息静待。 然后慢慢的,数道人影走了过来。 九个人,皆是年轻男子。当先一人身着月白长袍,相貌俊朗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再看其余八人,亦是个个气宇轩昂,望之便知是人中龙凤。 老者看在眼中,心中微微赞叹了一句,当下便知这九人绝对是名门高足,或是世家子弟。他心中一松,自知这几人绝非什么邪门歪道,至于这遍地尸首更不会是其所为,于是他慢慢放下法宝,同时向身边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紧张。 见前方众人消除了几分戒备之心,月白男子淡淡一笑,向着老者拱手道:“晚生见过前辈。” 老者见他礼数有加,丝毫没有什么架子,于是同样回礼道:“小友客气了,不知诸位出自何门何派啊?”身边众人见老者回礼用的是平辈之礼,顿时皱眉不止。 男子也不在意,呵呵一笑道:“师门虽有几分威名,晚辈却是不敢随意拿来招摇撞骗,还请前辈见谅。” 老者听在耳中,心中略有几分不快,不过想了想便释然。单凭此刻眼下这个场面,是敌是友还未分清,若是随意报上派别岂不知会不会有几分隐患。老者见这男子年纪轻轻做事竟如此稳重,心中又多了几分赏识,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 男子微微颔首,将老者周围众人一一看去,却见人群中有一个女子神色颇为异常,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心中思量几番,向着老者道:“前辈,我见那位姑娘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不知是否要紧?” 老人闻言一皱眉,看了看文心叹了口气道:“小徒心智不坚,看见几个死人便吓成这样,老朽亦是脸上无光啊。” 男子摇头笑了笑:“前辈说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枚丹药,走到老者面前双手递上:“这是晚辈师门所制的清心丹,对镇心凝神颇有几分功效,不妨让这姑娘试一试。” 老者看着那丹药,通体碧绿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仔细看去丹药中似乎还有一道清气不断转动,连声道:“小友太客气了,这等灵药给小徒用太过浪费了,还请收回。”说着,老者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清心丹,我好像在哪听到过,好像是…” 男子微微一笑,将丹药放到老者手上,袖袍轻摆间一派云淡风轻。然后他面带恭敬之色,看着老者道:“晚辈出自流云谷。” 正文 第十三章 名门 青州流云谷碧落海,昆仑山燧明台,海州水云间是当今天下领袖正道的三大派。 若是提到流云谷,只怕每个修道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发生在六百年前的那一场血战。百年前有魔教妖人在山州四处屠杀百姓,取生人精魂祭炼法宝,这等丧尽天良的行径被流云谷内一下山历练弟子赵明宇发现,他震惊之余当机立断出手擒杀妖人,二人连番血战数日终是那被赵明宇占了上风,奈何魔教妖人诡计多端,找了个空子脱身而去。 就在赵明宇满身鲜血精疲力竭之际,他却发现这数日内二人每次交手的地方皆是生灵涂炭,无数人命丧于此。赵明宇看见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无比愤恨,他呆住了。本想救人却因此而害死了更多的人,这种事放在赵明宇的身上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他自幼便受教“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身边血淋淋的事实却像一柄利刃一般,在他的心间再添一记重创。 赵明宇不顾性命垂危,连夜返回流云谷,在主峰大殿之前一跪便是两日,期间以一伤体滴水不进,将一众好友的劝阻抛诸脑后,终于在第三日求动了他的师父——宁远真人,也就是流云谷第十六任掌门。 那日,赵明宇跪在大殿之前,在师门长老、四脉精英弟子的眼下对宁远真人说道:“弟子无能,无力擒拿魔教山月堂妖人,更使山州数地百姓死伤惨重!不孝弟子恳请师尊下令,举本门之力肃清山州魔门,弟子甘为马前卒,定不负师门教诲、毕生所学!若胜,弟子便自废修为以谢那些无辜百姓;若不胜,弟子便自刎于山前,地下于历代祖师前必一力承担!纵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弟子亦无悔于心!” 说罢,赵明宇叩首三下,额头鲜血直流,下方铺筑的白玉砖更是化为了碎末。众皆哗然,老一辈的长老们犹疑不决,他们深知扫荡山州魔门一派事小,若是将其逼急了与其他数州的魔门联手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更重要的是赢了倒也罢,若是输了令山门不保、传承断绝那便是万死难赎其罪,当下纷纷反对不止。 相比起老一辈的人,四脉的年轻弟子则是为赵明宇的一番话而热血沸腾,一世修行为何而来,岂可畏难退缩不前?只是场上有着师长们镇着,年轻弟子们虽同意之情溢于言表,却无人敢说话。 宁远真人站在殿前,背负双手看着跪在阶下的徒弟,虽是恳求但哪怕是跪着,赵明宇的背依旧挺拔,满脸的血迹和疲惫之意丝毫不能掩盖他双眸之中的光芒。宁远真人看着平日里最喜爱的徒弟,心中微微一颤。慢慢的,当场中老一辈不再说话后,宁远真人袖袍轻摇,他眺望远山,将早已镂刻于心间的仙家美景又细细的回想了一遍,继而转过身子对着存在千年的大殿朗声道:“你一个二代弟子都能有此心,我这个做掌门的还能畏缩不前么?待你休养好身子之后,我流云谷各脉便前往山州,一举肃清魔教分支山月堂。诸位谁有意异议么?” 话音未落便有一长老急声阻止道:“掌门师兄此举实在不妥,这些年轻弟子热血一番也就算了,掌门何故下此命令?若是山门有失,这如何向历代祖师交代?” 宁远真人猛然转身,身形甫动间一股气势如汪洋般涌来,他凝视着说话之人,片刻后气势悄悄散去,他微微一笑道:“如若有失,我与我这不成器的徒弟一同前往祖师灵前,以死谢罪。” 三日后,三清破魔钟响过九声,流云谷大开山门,鹤鸣鸾啼声中一道彩色洪流冲天而起,往南方飞去。那是无数弟子们法宝毫光所汇聚而成的洪流。 山州银月泽旁,赵明宇一身白衣,腰间却缠了一道黑布,如同凡间送葬的人打扮一般,与周围其他流云谷弟子的打扮迥然不同。据赵明宇所言,这是为自己送葬所穿的。这话听着诡异,但在其余人耳中却像是鼓舞人心一般,数千年轻弟子皆是热血不已。奇怪的是这么多的弟子中没有一个长辈前来,领头的人赫然便是赵明宇。 不久,先后从西面与东面赶来两支人马,那是燧明台与水云间两派的人,和流云谷一样全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弟子。第二日,在三派道行最高最有声望的人的带领下,他们兵分数路奔赴山州各地。 因为这是多年以来,正道三大派第一次联手与魔教开战,所以在天下修道之人热切的关注之下,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了过来。 “流云谷弟子二十三日内接连击溃山月堂下属的两个分堂,宁远真人关门弟子赵明宇格杀山月堂副堂主。” “魔教三钧宫的六百破军甲被流云谷与燧明台弟子联手拦在山月堂四百里外,难进寸步。” “魔教九幽力战数日寸功未得,已退回雍州。” …… 这一个个消息被人冒死从山州带回来,同时也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九州大地。魔消道长是那个时间段内出现最多的字眼,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除了正道三派扬眉吐气之外,众多小派之间也已平日之间的所作所为划分出“正邪”两道,被归于“邪道”的门派纷纷夹起尾巴做人,生怕改日便被灭了门,至于“正道”的小门派们很多都悄悄的涌向山州。毕竟吗,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山月堂昔日实力再强如今也是难以为继,小门派又怎么样,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就是正道!同样也就是流云谷、燧明台、水云间的同盟!那么山月堂被灭了之后,众多奇珍异宝总归也有我们一份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无数人都翘首以待,静静的等待着昔日魔教内最强门派之一的山月堂的倒台,以至于没有多少人再去细细地去想正道三派突然与魔教开战的原因,以及这其中藏着的其他不为人知的事。 终于,在双方正式交手的一个半月后,决战打响了。决战的地点在一处山涧的两侧,一侧是正道三派,一侧则是奋战多日之后的山月堂与破军甲残部。 山涧间隔数十丈宽,下有河流名为溯水。 三派弟子都知道当他们所有人跨过这道山涧后,山月堂从此便会从世间消失,而他们将在获得胜利的同时与三钧宫结下血仇,不过自古正邪不两立,这点血仇早已不算什么了。 而山月堂的人则知道即使他们打退了三派弟子,却依然逃不过早已等待多日的其他门派。所以这一战必输无疑,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吃掉三派更多的弟子,让三派也同样死伤惨重,至于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却是想也没想。单凭这一点,这山月堂能闯过这么多的血雨腥风,屹立在魔教顶尖门派中也就毫不奇怪了。 再没有什么交流,也没有什么类似“投降”之类的喊话。双方就这么扑了上去,在这山涧之上厮杀在一起。绚丽流转的法宝毫光下洒落的是一片片鲜红温热的鲜血,有自己的、好友的,也有敌人的。 只是,一个人的体内能有多少鲜血可以肆意挥洒? 没有人去计量过自己有多少鲜血,只是知道一点,不多。因为没有人会嫌自己的命太长,否则天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去修道,孜孜不倦地渴求着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具体经过没有人去记述,只是大概的统称,很惨。惨到周围蛰伏的门派中人都不忍直视的地步。 那天,四月廿三。赫赫青天白日之下,溯水上漂浮着无数的尸骨,河水早已被染红。 那天,三派弟子大败山月堂,从此山月堂从魔教中移名,连带着三钧宫破军甲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那天,赵明宇满身鲜血,他站在山涧上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沉默无言。片刻后,他举起血战之后依旧亮如秋水的仙剑,在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切开一道口子,将鲜血洒向身后,洒在这山州的土地之上。 然后,他力竭倒下,昏了过去,被流云谷弟子带回谷中。 这一战,三派声望再度上升。而发起者的流云谷一派更是到达了一个无人可以匹敌的巅峰地位,于是私下底早有人传言“流云谷是三派中实力最强的,只不过是为圣人传承的燧明台留了些脸面而一直收敛罢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姑且不论说话者是何居心,单是依天下人所看到的东西,只怕也的确如此。 然后直到那一天。 赵明宇三十年生死关结束,修为尽复。次年,宁远真人仙去,传位与赵明宇,任流云谷第十七任掌门。赵明宇正式出家,号破魔真人。 于是,自那一年开始流云谷在这位掌门的带领下励精图治,百年内实力逐渐恢复,也渐渐成为了天下人眼中的正道第一名门。 而此刻站在这老者面前的年轻人,就这么郑重的说着:“晚辈出自流云谷。” 正文 第十四章 曦月 月白男子说着,又添了一句:“晚辈名为孟秋,流云谷主峰弟子。”说着他的眉间浮现一丝自傲之意,虽不明显却让老者等人看的真切。 奇怪的是,这一抹神情在他人看来丝毫没有觉得不快。相反,人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没有人去怀疑这名为孟秋的男子是不是真的出自这天下第一名门。在他们看来,没有人胆敢去冒充流云谷弟子行事,更何况孟秋的傲然之意就如发自内心一般,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也许每个流云谷的弟子都深深以门派为傲吧。 老者呆呆的看着孟秋,心中念头急转,在等了一会后,他迟疑道:“流云谷主峰?” 孟秋嘴角一抿,微微点头。 老者“呃”了一声,看向孟秋身后其余人,还未开口就听孟秋淡淡道:“我身后这些师弟都是门派中其余各脉的弟子。晚辈不才,受令与师弟们一同下山历练,途径云州见异芒现世,便匆忙赶来,看看能不能有一二收获。” 老者见孟秋一股脑将来意说明清楚,加上先前那给予灵丹的人情,顿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干笑道:“呃呵呵,既然小友如此坦诚,老朽也没必要再猜度了,”顿了顿,老者接着说道:“我们是云州本地的一个门派,叫空照门,老朽是副门主。呃…小友听过空照门吗?”说着,他眼盯着孟秋,脸上一副很期待的表情。 孟秋一愣,看着老者的表情,心中略微明白了一些。然后他故意想了一会,坚定地说道:“听说过的,贵派于炼器一道在云州颇有声望,晚辈亦是有所耳闻。” 老者一听,双目一亮,莫名的高兴起来,如同受到了什么肯定一般。继而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呵呵一笑:“小友客气了,客气了。” 身后传出几声低笑,孟秋干咳了一声,连忙提高了些声调:“敢问前辈在此处可有什么发现?这些尸首是……” 老者闻言,慢慢收敛了笑容,向周围看了看,当目光扫过众多尸首后,他眼角微微抽搐,说道:“没有的,我们也是刚到没多久,只是从前面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很多…很多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说着老者的脸上多了几分义愤填膺之色。 孟秋沉吟着,听着老者的话,脑海中同样想到了自己在树林深处看到的那些东西。尽管平日里师长们经常夸奖自己心智沉稳,但此刻孟秋还是感到自己的心微微一颤。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如此大开杀戒,难道仅仅是为了那无名异宝么? 老者看着孟秋沉默不语,突然发觉这个年轻人气质非凡,再看其余流云谷弟子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顿时对孟秋的身份又多了些猜测:“只怕在流云谷年轻一辈中他的地位也非同一般吧。”心中这么想着,老者竟忘了此刻身处的环境。 一片静默中,远处似乎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在停顿一会后,又渐渐远去。 孟秋慢慢回过神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对老者说道:“恕晚辈直言,前辈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不妨立刻离开。况且这位姑娘在服用清心丹后,亦需静养。” 空照门其余人听后顿时露出几分不悦的神色,一副“凭什么让我们走”的样子。老者虽未回头,却对自己手下这班弟子门人的性情十分了解,来不及阻止便对孟秋说道:“小友言之有理,可是我们这些小门派的平日修行不易,若是能得到什么异宝当然是…哎!都到了这里我们总不能离开吧?” 说着老者身后传出个声音,酸溜溜道:“就是,我们哪能和你们流云谷的人比。难道有什么宝物我们就天生不能碰么?” 声音来的突兀,加上言辞毫不客气,老者脸色一变连忙断喝:“住嘴,胡扯什么!” 还未等他说完,孟秋旁边走出一人冷哼一声:“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是想抢吗、宝物吗?若论实力我们…”说到这那人停口不在言语,不过那后半句话的意思只怕不是傻子都能明白。 孟秋心中冷笑一声,不过他脸上依旧是一副淡然之色,开口道:“林师弟,不得无礼!” 那姓林的弟子,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乖乖的缩回人群中。低笑声中,林姓弟子小声道:“什么吗…你们笑什么?”孟秋见老者一脸尴尬不知所措,顿了顿道:“前辈见笑了,刚刚那是我门中风河师叔的爱徒林师弟。他年轻气盛,礼数不周,还望前辈见谅。” 孟秋这话只言那名弟子礼数不周,丝毫不提说话的内容,显然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若是刚才那老者必定能明白其中的意味。只是此刻老者关心的却是另一点,只见老张愕然道:“风河师叔?难道是……”孟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生龙崖首座,风河真人。”老者顿时哑口无言。 “青山有雪松当涧,碧落无云鹤生龙。”这一句诗是刻在流云谷山门的山壁上的,其中提到的“有雪、松当涧、无云、生龙”分别是指:有雪崖、松当涧、无云峰、生龙崖这四处,加上孟秋出身的“主峰”一共五脉,是流云谷千年以来的传承。这五脉除主峰的掌门人外其余首座皆是一脉重心,加上每一任首座都是修为高深、名动天下,等闲人等向来是见不上一面。 而刚刚那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竟然是生龙崖首座的爱徒,加上对孟秋敬重不已,显然孟秋的身份绝非寻常。当下,老者便恨不得把刚刚说话的那个门人扔进山里,任其自生自灭。 不过孟秋也无意用这些东西来吓唬空照门的这些人,只是罕见的正色凝声道:“前辈,你不妨好好想想,那异芒现世到现在才多长时间,此地就死了这么多人,这天下何门何派有这等实力和这么狠辣的手段呢?” 老者一愣,顺着孟秋的话仔细一想。顿时一股寒意自背脊处慢慢升起,只见他涩声道:“魔教?” 两字一出,登时场中气氛凝固,仿佛一片阴霾瞬间将他们笼罩,久久不能呼吸。 一股诡异的感觉在空照门人心头涌起,细查之下他们才发现,那是恐惧。是对“魔教”这两个字的恐惧,又或者是对传闻中魔教中人的杀人不眨眼而胆寒。紧接着,他们想到了一路上看到的这些死人,瞬间血液仿佛凝固了。放眼望去,空照门人几乎没有什么人脸色如常。 老者身子一抖,连忙道:“我明白了,多谢孟少侠警言,老朽这就带着他们离开绝不多停留片刻。”说着也不等孟秋回话,转身就招呼众人离开。 孟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了一会后,却见老者再度转身对着自己一拱手道:“多谢少侠对小徒施以援手,改日,小老儿必定登门道谢。”孟秋点了点头道:“前辈客气了。不过众位师弟还在此处,恕晚辈不能远送。” 老者连连摆手,示意不必。继而带着门人匆匆离去。 少了空照门人的遮挡,流云谷弟子们清楚地看到这片树林中,尸骨好像比之前的还多。孟秋微微一叹,道:“你们去看看吧,切记不要离得太远。” 身后的流云谷弟子们纷纷领命散开。当云万舟走过孟秋身边时,他听见后者沉声道:“云师弟,你随我来。”云万舟一愣,显然不太明白,不过他对这个同门师兄向来敬重,也没多想便随他一同往前走去。 孟秋慢慢停在一颗大树前,树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树后倒着一个人,双目圆睁。这个正是将那空照门女弟子文心吓得大叫的地方。孟秋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沉默不语,然后他绕过树身,和云万舟一同看见了那样东西,一支箭羽。确切的说,是一只通体赤红的箭,也不知是本身的颜色,还是被什么染红的。 云万舟显然明白这个师兄的心思,走上前将手放在箭羽的上几分处,一道清光从他手中出现,将整个箭羽笼罩。云万舟运动真元,赤色箭羽瞬间被带出树干发出一声闷响,他看着孟秋说道:“没毒。”同时弯下身子,将箭羽放在那死人的脖颈处比对,片刻后直起身子说道:“伤口吻合,而且前面那些人一部分身上的伤口和这个人的差不多,应该是同一伙人。” 孟秋目光闪了闪,眼睛微眯抬手指着树身道:“你看这像什么?”云万舟顺着他的手臂看去,树身上以一个小孔为中心周围一圈都呈现淡淡的红色,乍一看去不太明显,但细细一辨认却看见那些红色如同一颗心脏一般。云万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赤色箭羽,慢慢抬起头对孟秋说道:“赤心箭?” 孟秋面色淡淡,嘴角却浮现一丝冷笑,哼了一声肯定道:“赤心箭!” 云万舟脸色微变,虽然心中有几分猜测,但一旦确定还是不免为之颤动。他眉头一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着树林间不断走动寻找的同门们,停住了话头。 孟秋看在眼里,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很赞许这位云师弟。 继而,云万舟抬起右手在身前虚画了一个圈,道:“所以那是曦月诀?”停了一会,他又补充道:“三钧宫秘法,曦月诀?” 夜色冷冷,仿佛在对着这些人无声的冷笑。孟秋转身看着这树林中惨死的人们,然后这位流云谷主峰弟子再度冷哼一声,寒声道:“一叶障目,不见曦月。” 正文 第十五章 茫然 三钧宫秘法——曦月诀,这种法术或者说是阵法一向不为外人所知,直到六百年前的那一场正魔大战后,才渐渐被一些人注意到。 据传,当年魔教三钧宫宫主不知为何力排众议,力主救援山月堂。不论门中任何人的反对他都置之不理,一意孤行。按理来说山月堂虽与三钧宫同为魔教派阀,但二者之间的关系一向是敌非友,更不用提双方为了一些利益而发生的冲突了。 但事实就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人再去猜测什么。三钧宫宫主派遣了麾下最精锐的破军甲驰援山月堂,而人数则是满编的六百人。 消息一出,无论正魔两道都纷纷沉默了。 七杀卫、破军甲、贪狼骑,这三者是三钧宫的中坚力量,向来都是从普通弟子中层层挑选而出,实力稍差的被收入七杀卫中,训练群战之法,同时辅以各种秘传阵法,如同凡世结阵厮杀的军队一般,令其整体实力大增。 而破军甲,则完全继承了七杀卫的优点,更有甚者,他们每个人的修为都要更高,哪怕是类似流云谷这种正道大派中的弟子也绝不敢妄言能以一敌二。 于是,三钧宫如此大张旗鼓地救援山月堂令无数人都猜测纷纷,如什么“山月堂说三钧宫若肯施以援手,战后愿成为三钧宫的附属”,又或是“山月堂得到了天降宝物,引得正道围攻,三钧宫不甘寂寞也想来分一杯羹,说是救援其实大有含义”等等。但无论外界流言怎么夸大其词,交战的双方都没有计较,就这么一心一意的面对着战局。 而其中的过程也没有一句“正道赢了”那么简单,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破军甲的到来。 正式交手时,正道一方是声势浩大,数千弟子驾驭法宝于天际纵横,每每攻向魔教都是法宝光芒冲天、绚丽不凡,像极了传说中的群仙过境,令人目眩神迷不禁心生向往之意。而反观破军甲,他们如同凡间的军队一般结阵而行,面对远多于己的敌手丝毫没有畏惧,就这么肃穆严整的应战。 每当正道各种铺天盖地的刀光剑气攻来之时,破军甲都以各种外人闻所未闻的阵法应战,或硬撼、或幻化无方,令正道中人头疼不已。至于偶尔侥幸破阵而入的正道弟子,他们都在第一时间被数位修为颇高的破军甲弟子围攻,最后在正道中人的眼皮子底下身死道消。 尽管当时外界的传闻是“破军甲被流云谷、燧明台弟子联手拦在山月堂四百里外,难进寸步”,但亲临战阵的正道弟子们都知道,这句话应该反过来,尤其是后半句,真正难进寸步的是他们,数千弟子被六百破军甲死死钉在原地,这份战力当真无愧魔教三钧宫破军甲的威名。 更令正道弟子胆寒的是,每到夜幕降临之后,总有破军甲弟子前来偷袭,他们不求杀人,只是为了骚扰。当然,若是见到落单的正道弟子这些人也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而无论正道弟子怎么防备,却每晚都会遇袭,哪怕是在一片毫无遮掩的开阔地上也每每会出现数位魔教弟子,就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数日下来,虽然死的人不多但几乎人人都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此消彼长之下,这些正道弟子们都纷纷生出了退后的心思。然后,直到他的到来。 当赵明宇这位流云谷高徒,孤身一人手持仙剑,满身是血的穿过破军甲的防线来到众人眼前时,他们都愣住了,人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赵明宇。孰料,赵明宇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魔教中人的血,魔教九幽被打回雍州了,大队人马正在外面接应。” 于是,这数日来被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正道弟子们纷纷欢呼雀跃,当被问及为什么是这种局面时,一位与赵明宇颇为熟悉的流云谷弟子将这数日的战况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当这名弟子说完后,赵明宇思索了片刻,继而当机立断,命令众人与外围的正道弟子联手退敌,而他却独自去追击破军甲残部。 数日之后,赵明宇终于带着一个消息回到正道弟子之中。并亲自主持了在溯水河畔山涧之上的决战。 ———— 三十年后,当赵明宇接任流云谷掌门后,他暗中倾注了无数的人力去编纂一本书籍,名为《魔门秘法残卷》。顾名思义,这本书记载了许多魔教之中的秘法,无论是三钧宫、九幽还是被灭的山月堂,甚至早已传承断绝的魔门派阀都有一些法术、阵法被记录其中,有的是详细注释,而有的则只有一个名字。至于书名“残卷”,想必是那位威名赫赫的破魔真人留给后辈弟子们的一个警示吧。 只是这本书明目张胆的记载了魔教秘法,实在不宜大肆推广,于是只有五脉的首座和亲传弟子才能观看。而其中就明明白白的记载了那场正魔大战中让无数弟子吃尽苦头的阵法——曦月诀。 具体是什么不必详述,只知道那是一种极其适合隐蔽的阵法,或者说是一种高明的障眼法。高明到连破魔真人赵明宇在这本书完成后,还特地在曦月诀那一页上批注道“一叶障目,不见曦月”可见对这种阵法的赞叹。 ———— 而此刻,在孟秋和云万舟的共识之下,他们都确定了早先在树林中发现的那些痕迹,都是使用曦月诀后遗留下的阵法印记。 同时加上那支赤心箭,这树林之中制造屠杀的凶手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云万舟盯着手中的赤心箭,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师兄,既然事关魔教,那此事绝不能坐视不管。需要我现在回山向诸位师长禀明此事么?” 孟秋听着他说话,心中虽有几分同意但面上并未表露什么。忽见从旁边跑来一人,面目俊朗但仍有几分稚气,正是前头反驳空照门等人的林师弟。 只见他一路小跑而来停在云万舟身边,笑嘻嘻道:“云师兄,你和孟师兄说什么悄悄话呢,带我听了一个好不好?” 云万舟闻言不禁一愣,随即他揉了揉眉心,颇感无奈道:“哪有什么悄悄话,不过是在找线索罢了。” 林师弟闻言嗤笑一声,满脸不信的神情说道:“你们两位师兄可是门派中最师长们看好的弟子,什么找线索只怕对凶手是谁都有了几分眉目吧?”说着,他挑了挑眉,面露笑意,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 云万舟知道这位林师弟向来天资聪颖、心思灵敏,所以深得风河真人的喜爱,不然也不会将其塞到这群人中一同历练了。只是魔教一事非同小可,断不可妄下结论,于是也不敢多和这尤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师弟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孟秋见云万舟不再说话,便知道这个话头被扔给了自己,于是他瞪了云万舟一眼,咳嗽一声说道:“林师弟,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林师弟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黯淡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孟、云二人和他闪烁其词,而是他扭头看了看刚才走来的地方,停了一会轻声说道:“和之前看到都差不多,这里也是一个小门派的聚集地,外围负责守夜的人全都是颈骨断裂,下手的人非常快,”说着他抿了抿嘴继续道:“也非常狠。” 云万舟见他这副神情,便知道这个还稚气未脱的师弟一路看了这么多尸骨,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于是他正欲开口安慰一番,却听林师弟继续说道:“其余死掉的这些人,伤口多在喉咙与胸前,喉咙处的应该是被利器所伤,胸前的应该是被什么法宝一穿而过。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干净利落。”说着,他扭头看着云万舟道:“云师兄,你说,为什么会有人下如此痛手?只是为了那不知名的宝物吗?难道人命一点都不重要吗?” 接连的三个问题让云万舟心中一拗,尽管一路上未有什么表示,但要说心中没有震惊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拜在了正道门下,对于一些东西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所以视人命如草芥他根本做不到。当下,云万舟竟不知是该安慰林师弟还是该劝慰自己。 好在林师弟并没有希望得到什么回答,再问过云万舟后他的面上一片茫然,就这么自顾自地走开了。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开,孟秋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事,先缓一缓吧。” 正文 第十六章 围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众多流云谷弟子从一开始的四处寻找到慢慢停下了脚步,眼见这一处又是收获不大,当下心中多少有些郁闷。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走回孟秋所在的那棵大树旁。只见孟秋与云万舟二人皆沉默不语,忽有一眼尖之人看见云万舟手上拿着一个东西,惊讶道:“咦?云师兄,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云万舟本是看着西面树林上方露出一部分的林荫山,闻言他握着赤心箭的手微微一紧,没有回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身边同样看着林荫山的孟秋。 孟秋恍如不觉,脸色不变只淡淡地说道:“一只箭而已,不知道是谁丢下的。” 那名弟子闻言顿时失去了兴趣,只“噢”了一声便站到一边去了。 孟秋见所有人都回来,也不问他们有什么发现,只是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去看一下那座山。” 说罢,抬手一挥,清光大盛,一柄霞光奕奕的剑形法宝被祭起。孟秋袖袍挥动间,人已飘向半空,而那一柄仙剑正稳稳地停在他的脚下。 从旁看去,孟秋浑身上下衣抉纷飞,飘逸不凡。其脚下仙剑周围更是幻化出数道祥云光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人在半空,回头对云万舟说道:“云师弟,这里就有劳你了。切记不可妄动。”云万舟闻言洒然一笑,朗声道:“师兄放心。”说着,他将拿着赤心箭的左手微微一晃,慢慢负到身后。 孟秋将这一细微的动作看在眼中,嘴角微扬,略一点头,手臂挥动,脚下仙剑轻鸣一声,瞬间载着孟秋冲向天空。 “啧啧,孟师兄随便一个御剑术都能施展的如此潇洒,莫不是道行又有精进?”说话的还是刚才那名弟子。云万舟干咳一声,道:“孟师兄修为本就高深,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难不成是嫉妒么?” 那名弟子顿时轻叹一声:“哎,谁让我平日里一直偷懒呢,不过对于孟师兄我可一直都是羡慕的很呢,”说着他面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云万舟素知这位师弟话特别多,若是继续搭腔,这话怕是有的说。于是瞪了这名弟子一眼,不再说话。 轻笑声中,云万舟目光微动,看见那位林姓师弟在人群中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在心中轻叹一声,转过身子,再度将目光投向树林上空的林荫山一角。 ———— 夜色沉沉,不见一点月光星辉。天际,偶有光芒闪动,却也慢慢消失在那一片如狼似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苍穹之下,仿佛只有那座闪着微微青光的林荫山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孟秋御剑而行,放眼向下望去,绵延数里的树林中,好几处地方有着隐隐的骚动。他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全心驾驭仙剑飞向林荫山。 平日里,林荫庄百姓进山要绕上数里,而此刻孟秋御剑而行却只有区区百丈的距离。只是几个呼吸间,他便飞至林荫山上空。 停住身子,孟秋向四周望去,只见周围数十丈内竟同样有四、五名修士驾驭法宝从上向下查看着。当孟秋到达之时,其余之人皆是面色一紧,死死盯着这个新来的家伙,同时纷纷催动脚下法宝向后退去,似是戒备着什么。 孟秋眉头一皱,心中明白,但他却不言语。只自顾自的将身子沉下几分,细细观察下方。 这四、五名修士见孟秋没有什么恶意,都轻出一口气。不过似乎他们都没有什么收获,等了片刻见没有什么异常,便驾驭法宝离开了林荫山上空。看他们离开的方向,正是山脚下的树林。 孟秋对身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只一心凝视下方。只见整座林荫山都被一层青色光幕所覆盖,周遭不少地方都被青光照耀的犹如白昼,包括树林的一部分。 只是在他看来,尽管青光照亮了周围,但对于林荫山中却没有一丝的作用,凭他的目力看去,光幕之下的山林竟是完全看不真切。 就好像这道光幕是一道分界线,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一处,诡异而深邃;一处,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孟秋心中不解,却不敢妄动。只得御剑飞旋而上,绕着整座被光幕笼罩的林荫山飞了一圈。 然后他慢慢发现,林荫山地势完全不同寻常,南北东三面皆是陡峭山壁,唯有西面一处隐隐能看有一处土坡。凭心而论,在孟秋看来这座山呈现的是一种类似于环形的地势,如同一个巨大却不完整的圆阵。 当下他的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莫不是整座山就是一座法阵? 孟秋思索着,脑中不断涌现各种书籍中所记载的阵法。然后向来博览群书的他却发现自己并没见过任何一种完全需要依赖地势的阵法。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也许这只是天生的地势罢了。 就在孟秋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中似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他身子一抖,随即调转仙剑,手握剑诀凝神戒备。 四周,空无一人。更不用提什么想象中的魔教中人了,而前一刻余光看见的一闪而过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但孟秋坚信,凭他多年来的山中静修,道行一日千里不敢说,但稳居流云谷年轻一辈前三甲是丝毫没有问题的,所以决然不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于是,他催动仙剑向前移去,停在半空中向下看去。光幕下,依旧是一片昏暗,看不清晰,更不用提别的东西了。 孟秋心中细细思忖,片刻后,他似乎心中有了主意。身形迅速向后掠去,一声清越剑鸣响起,脚下的仙剑顿时一化万千。流光溢彩之中,孟秋手捏剑诀,持剑在手,身侧一抹银光暴涨,数道剑芒腾起猛然向青色光幕斩去。 没有什么整耳欲聋的响声,剑芒在接触光幕的一瞬间停顿了一下,继而融入光幕,刹那间便没了动静,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孟秋一惊,刚才那一击虽是试探,却也是用上了流云谷主峰四式剑诀中的“流光千年”,孰料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容不得他多想,下方刚刚击中的那块光幕突然向下凹去,出现一道漩涡状的小口子,一股莫大的吸引力向孟秋涌去。 孟秋脸色一变,当机立断反手持剑垂于身前,仙剑一震,瞬间幻化出三道同样的剑芒,与仙剑本身分立四方,将孟秋护在其中。孟秋断喝一声,左手向下一压,三道剑芒轻颤,直直地向光幕上的漩涡口射去。而他本人则借力,向上腾跃而起。 光幕岿然不动,而那道漩涡口依旧在慢慢变大,一副不将来人拉进去决不罢休的样子。 而它也的确做到了,孟秋人在空中,身子突然一歪,不受控制的向下落去。他只觉得脑子一晕,胸口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还没发觉怎么回事,他已经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上。 “砰”一声闷响在这静谧的山林间回荡开来,周围似乎传来几声骚动,又悄悄蛰伏了下去。 孟秋睁开双眼,顿时觉得脑海中一片天旋地转。他深呼吸一口,默默运起清心咒,带感觉清醒一点后,纵身跃起,也不管周围情况如何将仙剑插在地上,自己盘腿坐下默默运功。 周围山林中,出现几点微光,闪动着、带着森森冷意悄无声息地拥来。 几只半透明、面目狰狞的妖魅慢慢出现,盯着坐在地上的孟秋,眼中有着不可抑制的嗜血之意。它们静悄悄的飘来,不带一点声音,兴奋地看着即将到嘴的血肉,继而抬起了利爪。 “铮!”插在地上的仙剑剑身一震,发出一声清吟,如玉碎之声清脆悦耳。孟秋猛然睁开双眼,瞬间起身,剑诀一引仙剑已向前方的妖魅激射而去。 围过来的妖魅见突生变故,顿时怒吼连连,纷纷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来。 利爪与仙剑的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孟秋脚尖一点,整个人直直地向前飞去,撞向迎面扑来的妖魅。二者接触之时,孟秋右手扣住无名指与小指,口中微动,然后并指如刀点向妖魅眉心。 他眼神冷冷,丝毫不带感情地盯着妖魅,低喝一声“咄!”一团清光从他指尖瞬间由小变大,定睛看去,竟是一张转动不已的太极图。扑来的妖魅一个不察,一头撞了进去,清光中妖魅面露惊愕之色,动了动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便化作了飞灰。 其余妖魅一见,登时利啸连连,一股摄人心魄的煞气扑面而来。孟秋冷哼一声,伸手握住倒飞回的仙剑,压向腰间,飞身而上,剑身泛起道道银光,如同一朵朵盛绽的莲花,绚烂光芒中,孟秋一连斩出六道剑芒,彼此接连不断宛若流光。这正是他全力催动下的剑诀“流光千年”,不同于之前,没有丝毫的隐藏,所有围过来的妖魅瞬间被银光笼罩,剑芒轰然斩下。 片刻后,场中灰尘慢慢消散,孟秋在碎石中持剑屹立不动。远处又再度亮起数道微光,他冷哼一声,不予理会,转头向身后看去。 数丈外,一个布衣少年仰面躺在地上,状态安详,宛若沉眠。 正文 第十七章 围攻 孟秋快步走上前,见那人身穿布衣麻裤,俨然是一个农户少年。粗粗看去,这少年呼吸平稳,面色坦然,周身上下也没有看见什么伤痕,也不知为什么倒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俯下身子正欲细查一番,却听耳边风声乍起,周围山林中亮起的微光又靠近了几分,其中还隐隐传来躁动不安的声音。孟秋面色淡淡,右手一引,仙剑轻鸣一声飞到他的头顶上方约三尺处,一抹银光从剑尖向下透出,豁然放大,直接将孟秋与着少年笼罩在其中。 “吼!”一声略显焦躁得嘶吼声传来。孟秋毫不理会,直接俯下身子,卷起这少年的衣袖,伸手搭在他的左手腕上,一道真元探出,沿着少年的经脉游走全身。 脉象平稳,不见有什么伤势,只是这少年体内的气血略显浮动,倒像是受过刺激一般。孟秋眉头一皱,细细看去,见这少年虽面色安然但眉间却有一丝深深的倦意,当下只当这少年是心力交瘁,昏倒在山间。 只是,这周围的妖魅精怪为什么放任这少年不管呢? 心头略过一丝疑惑,孟秋来不及细想,伸手抱起这少年便欲找寻出路。孰料甫一动身,还没走几步,前方已经漂浮着数只妖灵将他们拦下。这些妖灵看着二人,眼神中有着清晰可见的贪婪之意,只是其中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孟秋冷冷盯着这些妖灵,面无惧色,以他的修为对付些许妖魅当不在话下,可是谁又知道这片诡异的山林中还隐藏着多少呢?更何况他现在还带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年,要想脱身倒是多了几分难度。 于是双方就这么各自忌讳着什么,僵持不下。 孟秋右手抱着少年,暗中向他输了几道真气,也算是希望他能尽快醒来,到时至少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约莫过了两柱香左右,前方的妖灵都因长时间的等待而躁动不安,想一拥而上却又有几分忌惮,想转身离开却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可口血肉,当下纷纷利啸连连。 孟秋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向少年灌输真气,同时还细细辨别了方向。按他之前在林荫山上方查看的结果,似乎只有西面有一出口,若是想脱身当然是首选那处土坡。于是在仔细辨别方向后,他伸出左手召回头顶仙剑,同时撤走了周身的防护,将少年背在背上就欲突围。 妖灵一看眼中一亮,带着几分惊喜向前靠近了一些。 孟秋长笑一声,足下猛然发力向前冲去。如蛟龙入水一般,仙剑光华大盛来往纵横,无一妖灵敢直撄其锋,一个个只能依靠天生幻体及利爪与之搏命。一时间,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孟秋意念催动下,探出手臂抓住剑柄,道道真元涌向仙剑,大开大阖之间已连斩三只妖灵。眼见前方只剩两只妖灵,他的步履忽然变得飘忽不定,身影逐渐加快,仙剑光辉隐隐,又映着一道银光,在这昏暗的山林间留下无数荡漾而出的涟漪。 前方妖灵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孟秋的身影在一片流光溢彩中赫然出现,眸光冷冷。场中光华直如长鲸吸水涌向一物,一道寒光乍现。妖灵面带骇色,连忙向后飘去,孰料一只手掌向它头顶探来,一股大力将它定在半空中,难动丝毫。它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去,孟秋不知何时出现在它右侧,那一只修长笔直的手直如幽冥鬼府般可怖,然后一抹寒光透过它的眉心,再没了声息。 孟秋人在空中,身子微沉落回原地,微微转头见这少年依旧趴在肩头昏睡不醒,顿时失笑摇头。然后他将目光转向场中剩下的最后一只妖魅,淡淡的目光中有几分戏谑、几分探寻。 妖魅很明显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于是连声咆哮再度扑来。孟秋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不是对这只妖魅的愚蠢而感到可笑。他微微颔首,动也不动。妖魅目光一亮,大喜之余已然张开那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孟秋一言不发,看着它扑来,眼睛中映出一道银光。一阵破空声传来,继而是一声闷响。“噗”,妖魅身子一顿,它愕然低头看去,一小段剑尖从胸前刺出,然后是剑身、剑柄。它看着那柄长剑闪着清光围着前方之人上下飞舞,眼中尽是绝望之色,它抬头向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利啸,最后化作一道青烟,了无痕迹。 孟秋向四下里看去,一片寂静,仿佛未受影响一般。他定住心神,然后背着少年向西走去。 才走了十几丈,孟秋便发现这架下的路愈发的崎岖,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路,只是偶尔有野兽踩过留下的些许痕迹罢了。若按其本意,直接御剑飞走便好了,只是他见头顶那道光幕依旧存在,完全不知能否穿过,当下只得徒步向西走去。 一路上,各种荆棘树枝似被无形气劲所挡,纷纷被推开,难进他周身丝毫。 眼见前方就要穿过这一小片树林,脚下地势亦是向下延伸而去,看样子似是下山的路,孟秋屏气凝神,快步走去。 就在身子堪堪走出林子的一刹那,孟秋只觉眼前黑影闪动,一双如血双眸猛然亮起,怒啸声中,有一股极大的力道排山倒海般涌来。孟秋一个不察胸口挨了一记重击,周身经脉顿时被一股晦涩难名的煞气侵入,他眼前一花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 点点血迹落在地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孟秋脸色一变,连忙振剑凝神戒备。果不其然,很快的一只只形状各异的妖魅向这里飞来,似是被血腥味所吸引、诱惑,一个个躁动不已。不过它们虽是飞来,却没有一个扑上前,反而隐隐围成一个圈子。 孟秋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抬手将仙剑直指前方。妖魅们忽然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让出数丈宽的大小,继而一个东西走了出来。 两人多高,其状如猿,白首赤足。 孟秋脸色大变,涩声道:“朱厌…” 朱厌猿猴似的脸上浮现一股厉色,双手猛然向下捶地,“嗷呜”怒吼一声。原本躁动不安的妖魅们纷纷面露惊骇之色,纷纷挤作一团却又无一敢离开。 孟秋脸色数变,他心知朱厌乃是赫赫有名的凶兽、洪荒异种,单凭自己绝非对手,遑论此刻背上还有一人?只是朱厌自洪荒之后早已销声匿迹,举世难寻,为什么这座山中会有这种凶兽?早先冲天而起的青色光柱,赫赫威势之下分明是蒸腾不已的瑞气,如今宝物没见到,倒是面对着一只凶兽,这谁人受得了? 心中念头急转,孟秋再度想起之前自己的猜测“这座山会不会是一座法阵”,他眼睛看向朱厌却又再次否认,朱厌虽是凶名赫赫但也未必值得如此对待。 只是不容他再多想什么,前方那头朱厌咆哮一声已然冲了过来。孟秋一咬牙,横剑在胸,连退数步,左手虚拂纵身一跃,正是御剑术。 朱厌看也不看,沿路随手抓过一块巨石就扔了过来,同时高声咆哮,意态张狂,似是被困多年,如今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孟秋驾驭仙剑躲开巨石,手握剑诀口中急声诵咒。清越剑鸣声中,剑身浮现八道清光,一一飞散开来。他握着剑诀的手连点数下,八道清光分站八卦之位,在其身侧浮沉不已。诵咒之声忽的变高,场中莫名传来一阵如清泉过石的清脆之声。孟秋似乎没有注意到,只是全心全意的驾驭法诀。 下方朱厌怒啸连连,双手奋力砸地,轰鸣声中无数碎石被巨力击向天空,它双臂狂挥将尚在空中飞舞的碎石纷纷打向孟秋。“嗷呜”一声,朱厌面露兴奋之色,双手砸胸,嚣张不已。 八道清光忽的一抖继而不断扭动,渐渐化作八朵莲花。虽是幻化出的莲花,但其花瓣纹理皆丝丝入目,清晰可见。莲花瓣张开又合拢,又再次张开,如此反复三次,光华大放! 流云谷主峰四式剑诀之——三清莲花剑。 剑诀阵势已成,孟秋面上清气一闪而过,断喝一声。八朵莲花向朱厌压去,而他本人则持剑向上飞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事已至此,唯有一搏! 在接近光幕的那一刻,孟秋凝聚毕生道行,皆在这一剑之上。他却没有发现背上的少年右手腕上青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头顶光幕微一扭曲,豁然让出一人多宽的口子,毫不阻拦。 似是一道惊雷炸响,孟秋全身光华骤盛,直冲而起! 锐响声中,声震四方。 本以为要费大力气,孰料这么轻松就出来了,结果便是孟秋这全力一击无处宣泄,劲道反搓其身。人在空中,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意念一松,脚下的仙剑便不受控制的载着两人摔了下去。 —————— 啊哦,昨天发迟了,好像显示的是今天0点发的......我打字慢吗,多多见谅吧~,~ 正文 第十七章 凶兽 孟秋快步走上前,见那人身穿布衣麻裤,俨然是一个农户少年。粗粗看去,这少年呼吸平稳,面色坦然,周身上下也没有看见什么伤痕,也不知为什么倒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俯下身子正欲细查一番,却听耳边风声乍起,周围山林中亮起的微光又靠近了几分,其中还隐隐传来躁动不安的声音。孟秋面色淡淡,右手一引,仙剑轻鸣一声飞到他的头顶上方约三尺处,一抹银光从剑尖向下透出,豁然放大,直接将孟秋与着少年笼罩在其中。 “吼!”一声略显焦躁得嘶吼声传来。孟秋毫不理会,直接俯下身子,卷起这少年的衣袖,伸手搭在他的左手腕上,一道真元探出,沿着少年的经脉游走全身。 脉象平稳,不见有什么伤势,只是这少年体内的气血略显浮动,倒像是受过刺激一般。孟秋眉头一皱,细细看去,见这少年虽面色安然但眉间却有一丝深深的倦意,当下只当这少年是心力交瘁,昏倒在山间。 只是,这周围的妖魅精怪为什么放任这少年不管呢? 心头略过一丝疑惑,孟秋来不及细想,伸手抱起这少年便欲找寻出路。孰料甫一动身,还没走几步,前方已经漂浮着数只妖灵将他们拦下。这些妖灵看着二人,眼神中有着清晰可见的贪婪之意,只是其中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孟秋冷冷盯着这些妖灵,面无惧色,以他的修为对付些许妖魅当不在话下,可是谁又知道这片诡异的山林中还隐藏着多少呢?更何况他现在还带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年,要想脱身倒是多了几分难度。 于是双方就这么各自忌讳着什么,僵持不下。 孟秋右手抱着少年,暗中向他输了几道真气,也算是希望他能尽快醒来,到时至少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约莫过了两柱香左右,前方的妖灵都因长时间的等待而躁动不安,想一拥而上却又有几分忌惮,想转身离开却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可口血肉,当下纷纷利啸连连。 孟秋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向少年灌输真气,同时还细细辨别了方向。按他之前在林荫山上方查看的结果,似乎只有西面有一出口,若是想脱身当然是首选那处土坡。于是在仔细辨别方向后,他伸出左手召回头顶仙剑,同时撤走了周身的防护,将少年背在背上就欲突围。 妖灵一看眼中一亮,带着几分惊喜向前靠近了一些。 孟秋长笑一声,足下猛然发力向前冲去。如蛟龙入水一般,仙剑光华大盛来往纵横,无一妖灵敢直撄其锋,一个个只能依靠天生幻体及利爪与之搏命。一时间,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孟秋意念催动下,探出手臂抓住剑柄,道道真元涌向仙剑,大开大阖之间已连斩三只妖灵。眼见前方只剩两只妖灵,他的步履忽然变得飘忽不定,身影逐渐加快,仙剑光辉隐隐,又映着一道银光,在这昏暗的山林间留下无数荡漾而出的涟漪。 前方妖灵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孟秋的身影在一片流光溢彩中赫然出现,眸光冷冷。场中光华直如长鲸吸水涌向一物,一道寒光乍现。妖灵面带骇色,连忙向后飘去,孰料一只手掌向它头顶探来,一股大力将它定在半空中,难动丝毫。它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去,孟秋不知何时出现在它右侧,那一只修长笔直的手直如幽冥鬼府般可怖,然后一抹寒光透过它的眉心,再没了声息。 孟秋人在空中,身子微沉落回原地,微微转头见这少年依旧趴在肩头昏睡不醒,顿时失笑摇头。然后他将目光转向场中剩下的最后一只妖魅,淡淡的目光中有几分戏谑、几分探寻。 妖魅很明显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于是连声咆哮再度扑来。孟秋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不是对这只妖魅的愚蠢而感到可笑。他微微颔首,动也不动。妖魅目光一亮,大喜之余已然张开那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孟秋一言不发,看着它扑来,眼睛中映出一道银光。一阵破空声传来,继而是一声闷响。“噗”,妖魅身子一顿,它愕然低头看去,一小段剑尖从胸前刺出,然后是剑身、剑柄。它看着那柄长剑闪着清光围着前方之人上下飞舞,眼中尽是绝望之色,它抬头向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利啸,最后化作一道青烟,了无痕迹。 孟秋向四下里看去,一片寂静,仿佛未受影响一般。他定住心神,然后背着少年向西走去。 才走了十几丈,孟秋便发现这架下的路愈发的崎岖,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路,只是偶尔有野兽踩过留下的些许痕迹罢了。若按其本意,直接御剑飞走便好了,只是他见头顶那道光幕依旧存在,完全不知能否穿过,当下只得徒步向西走去。 一路上,各种荆棘树枝似被无形气劲所挡,纷纷被推开,难进他周身丝毫。 眼见前方就要穿过这一小片树林,脚下地势亦是向下延伸而去,看样子似是下山的路,孟秋屏气凝神,快步走去。 就在身子堪堪走出林子的一刹那,孟秋只觉眼前黑影闪动,一双如血双眸猛然亮起,怒啸声中,有一股极大的力道排山倒海般涌来。孟秋一个不察胸口挨了一记重击,周身经脉顿时被一股晦涩难名的煞气侵入,他眼前一花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 点点血迹落在地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孟秋脸色一变,连忙振剑凝神戒备。果不其然,很快的一只只形状各异的妖魅向这里飞来,似是被血腥味所吸引、诱惑,一个个躁动不已。不过它们虽是飞来,却没有一个扑上前,反而隐隐围成一个圈子。 孟秋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抬手将仙剑直指前方。妖魅们忽然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让出数丈宽的大小,继而一个东西走了出来。 两人多高,其状如猿,白首赤足。 孟秋脸色大变,涩声道:“朱厌…” 朱厌猿猴似的脸上浮现一股厉色,双手猛然向下捶地,“嗷呜”怒吼一声。原本躁动不安的妖魅们纷纷面露惊骇之色,纷纷挤作一团却又无一敢离开。 孟秋脸色数变,他心知朱厌乃是赫赫有名的凶兽、洪荒异种,单凭自己绝非对手,遑论此刻背上还有一人?只是朱厌自洪荒之后早已销声匿迹,举世难寻,为什么这座山中会有这种凶兽?早先冲天而起的青色光柱,赫赫威势之下分明是蒸腾不已的瑞气,如今宝物没见到,倒是面对着一只凶兽,这谁人受得了? 心中念头急转,孟秋再度想起之前自己的猜测“这座山会不会是一座法阵”,他眼睛看向朱厌却又再次否认,朱厌虽是凶名赫赫但也未必值得如此对待。 只是不容他再多想什么,前方那头朱厌咆哮一声已然冲了过来。孟秋一咬牙,横剑在胸,连退数步,左手虚拂纵身一跃,正是御剑术。 朱厌看也不看,沿路随手抓过一块巨石就扔了过来,同时高声咆哮,意态张狂,似是被困多年,如今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孟秋驾驭仙剑躲开巨石,手握剑诀口中急声诵咒。清越剑鸣声中,剑身浮现八道清光,一一飞散开来。他握着剑诀的手连点数下,八道清光分站八卦之位,在其身侧浮沉不已。诵咒之声忽的变高,场中莫名传来一阵如清泉过石的清脆之声。孟秋似乎没有注意到,只是全心全意的驾驭法诀。 下方朱厌怒啸连连,双手奋力砸地,轰鸣声中无数碎石被巨力击向天空,它双臂狂挥将尚在空中飞舞的碎石纷纷打向孟秋。“嗷呜”一声,朱厌面露兴奋之色,双手砸胸,嚣张不已。 八道清光忽的一抖继而不断扭动,渐渐化作八朵莲花。虽是幻化出的莲花,但其花瓣纹理皆丝丝入目,清晰可见。莲花瓣张开又合拢,又再次张开,如此反复三次,光华大放! 流云谷主峰四式剑诀之——三清莲花剑。 剑诀阵势已成,孟秋面上清气一闪而过,断喝一声。八朵莲花向朱厌压去,而他本人则持剑向上飞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事已至此,唯有一搏! 在接近光幕的那一刻,孟秋凝聚毕生道行,皆在这一剑之上。他却没有发现背上的少年右手腕上青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头顶光幕微一扭曲,豁然让出一人多宽的口子,毫不阻拦。 似是一道惊雷炸响,孟秋全身光华骤盛,直冲而起! 锐响声中,声震四方。 本以为要费大力气,孰料这么轻松就出来了,结果便是孟秋这全力一击无处宣泄,劲道反搓其身。人在空中,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意念一松,脚下的仙剑便不受控制的载着两人摔了下去。 —————— 啊哦,昨天发迟了,好像显示的是今天0点发的......我打字慢吗,多多见谅吧~,~ 正文 第十八章 决断 林荫山顶,一道清光飞舞回旋,如重重水波涟漪荡漾。“叮!”清脆响声回荡开来,一朵莲花状的清气缓缓上升,在堪堪突破光幕之时,莲花瓣接连开合数次。 长啸声中,莲花猛然冲天而起,朵朵花瓣自根茎脱落,刹那间落花如雨。花雨纷飞间无数道剑光霍然出现。 每一朵花瓣都幻化做一道剑影,铺天盖地向着下方激射而去。 朱厌双眼圆睁,带着一丝轻蔑之意看着冲来的剑影,抬手向后抓去,凌空摄来数十只妖魅。它怒吼一声,丝毫不顾妖魅们凄厉的尖叫声,甩手将妖魅向上方扔去。堪堪脱手之际,它的双目中闪过一道红芒,这几只妖魅的叫声戛然而止,不受控制的向上飞去。 剑影交错间白如良玉,又似一道鸿泉倾泻而下,转瞬淹没了那些妖灵的身影。 空气似是凝固了一下,整耳欲聋声中,朱厌狞笑着看着一道精魄穿过重重剑影,狠狠地撞在清光莲花之上。 莲花微微扭曲,继而与精魄一同炸裂,消散不见。 一股煞气弥漫开来。 那是怨。 ———— 当这如惊雷般的声音响起之时,树林中的流云谷弟子纷纷仰首。一个眼尖的弟子愕然道:“那…那是三清莲花剑诀?” 甫一出声,云万舟脸色数变,断喝道:“孟师兄出事了,走!”话音未落,他已祭起法宝,惊鸿声中,他身化流光冲天而起。 “轰”巨响声中,林荫庄百姓愕然看着一道人影从空中跌落。快要撞到地上时,孟秋一咬舌尖,竭力在空中调转过身子。手中用力拍向法宝,仙剑直直刺入前方的土地中,同时将背后的少年扔向仙剑的方向,自己却狠狠摔在地上翻滚了数丈才停了下来。 尘土飞扬,孟秋连咳数声,慢慢站起身来,胸中气血尚未平复便听前方有人惊讶道:“这不是程老的孙子吗?” 天际传来阵阵破空声响,孟秋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去,一众流云谷弟子驾驭法宝疾驰而来。云万舟当先落地,随手接住法宝便连忙跑过来,一把扶住孟秋连声道:“师兄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吗?”说着,另一只手伸入怀中拿出一个小白玉瓶,快速送到孟秋嘴边,也不管丹药多少就灌了下去。 孟秋含了三颗丹药,见云万舟还拼命往自己嘴里倒,连忙扭过头去苦笑道:“咳咳,云师弟丹药不是这么浪费的…” 云万舟一愣,随即醒悟收回玉瓶,转身走到孟秋身后,抬手抵在其后心毫不吝啬的灌输真气。 其余弟子这时才纷纷落地赶来,见孟秋身上满是尘土,脸色灰暗,顿时一个个焦急之意溢于言表。不过他们乃出身名门,见识自然是有的,知道此刻不能打扰二人。于是纷纷噤声不语。 本已散开的林荫庄百姓此刻又悄悄聚集在一起,不少人都满脸惊疑地看着一众弟子。不过更多的人却是盯着孟秋尽力护持的那个少年——程临渊。 程临渊此时背靠法宝,依旧昏睡不醒。法宝毫光的映衬下,他的脸上略显柔和,同时还有一抹不太引人注意的神色,似是心伤之意。 就在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的时候,云万舟撤回手掌一吐浊气,并向其余弟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孟秋无恙。 “呼,”众人皆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孟秋口中低诵一句,慢慢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年轻面孔。他淡淡一笑道:“多谢诸位师弟了。” 连忙有人接口道:“师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孟秋点了点头,移开目光看着林荫庄的百姓们,见他们都是面面相觑,还未说话却见从中跑出一个老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这位仙人,你有没有看见我儿子,就是和程临渊一同上山的人啊!”说着连连叩首,抬头之时已是满脸泪痕。 包括孟秋在内的一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正欲扶起老人又见人群中跑出老幼数人,又是一副下跪的架势。云万舟看了一眼孟秋,见其同样一脸不解,连忙招呼同门拦住跑来的几人,自己上前拉住跪着的那位老人道:“老人家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孟秋转头看着正靠着自己仙剑的少年,眉头一皱,走上前道:“老人家你说的程临渊是不是那个孩子?” 老人连连点头,断断续续道:“没错没错,就是他啊,仙人你有没有看到和他一起的人啊?” 孟秋摇了摇头道:“没有的,我在山里只看到他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被拦住的几人连同这位老人同时如遭重击,面色雪白,老人喃喃道:“没有…别的人了…”说着他转过身子,一脸茫然若失一边走一边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 孟秋脸上一抹复杂神情一闪而过,只是此刻已经顾不得别的人了,他只想打听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世,于是快步走到其余百姓前问道:“请问你们哪位能告诉我那个叫程临渊的少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在那座山里?” 当孟秋走上前来时,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都同时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有些畏惧这些外来人。当听到孟秋开口询问,他们都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犹豫片刻后,终于是有一人小心翼翼道,“你们不是和刚刚那些人一伙的吧?” 孟秋紧紧盯着那人,那人自知失言急忙说道:“那个小孩是叫程临渊没错,他是和我们庄里几个猎户一同上山采药的,应该是白天被困在山里的,谁晓得这鬼光是什么东西,哦对了还有好多人都被困在山里没出来,刚刚那个老人的儿子就是和程临渊一起上山的人之一。”说着他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那个老人的背影。 孟秋疑惑道:“这个少年家中还有别的亲人吗?能否替在下引荐?” 那人苦笑道:“这这…好吧我看你们也不像什么恶人,告诉你也没事。那孩子啊命苦,出生没多久父母都在一场意外中死掉了,就剩一个爷爷和他相依为命。这孩子又懂事,好像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上山采药,替他爷爷分担。结果这下倒好,这山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来了好多人,其中有一伙人把他爷爷带走了,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孟秋眉头一挑:“什么人来抓他爷爷的?” 那人一脸不忿,狠狠一跺脚:“谁知道那是什么人,硬要他爷爷带路进山。哦对了,那个领头的混蛋还杀了我们一个乡亲!”说着他咬牙切齿,丝毫没发现身后一人轻轻戳了戳他。 刚说完,那人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声说道:“对了他的手下好像是喊他什么统领。对,统领!” 话音未落,劲风突起。不远处一个院落的角落里,一道刀光袭来,毫不留情的往林荫庄百姓这里飞来。 大惊之余,流云谷弟子纷纷冲到这些百姓前,正欲阻挡刀芒却见云万舟纵身跃起,落在刀光必经之处,抬手间清光跃动,一张太极图由小变大迎面撞向那道刀光。 孟秋看着云万舟这一招与之前自己在山中所施展的极其相似,微微点头眼眸深处似是有几分赞赏之意。 却见场中情况数变,隐藏在角落的人见一击不成,当即转身腾跃而起竟是要逃走。云万舟一言不发,抬手将挡下刀光的太极图向那人推了过去,同时祭起了自己久负盛名的仙剑“惊鸿”。 惊鸿剑起,忽听一声长啸,其声朗朗清如凤鸣,久而不散。 云万舟身化流光,踏剑而行瞬息间便追上那人。只见远处光芒闪动,不消片刻云万舟已然折身而返,同时手上还抓着一人。他收剑落在地上,随手将这人扔在地上,抬眼看去这人双眼圆睁,嘴角挂着一缕黑血,竟已是气绝身亡。 云万舟皱着眉头道:“他见不是我的对手,直接服毒自杀了。” 孟秋双眼微眯,蹲下身子撕开这人左臂上的衣服,细细看去一道如火焰般的印记正纹在其上。他冷笑一声,拍了拍手站起身子道:“林师弟,你即刻回山向诸位师长禀明魔教三钧宫妖人来了此地,数量众多,请他们立刻调派人手前来云州。” 说着他丝毫不理会身旁师弟们的哗然,转过头看着云万舟道:“云师弟,这个名叫程临渊的少年还请你多多照料,带他回山,务必使其在诸位师长面前细述这林荫山中发生的事,”顿了顿他接着道:“他应该是现下唯一知道山中具体异变的人了。” 正文 第十九章 高陵 云州,高陵城。距林荫山四百余里,城中有将近万余户人家,虽不算太繁华昌盛,却也比林荫庄要强上百倍。 城中有一处名为“栎阳居”的地方,是整座高陵城中最大的酒楼兼客栈。而今日辰时,当小二满口哈欠地打开酒楼门后不久,便来了三个人。或者说是两个白衣青年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开口要住店。 闻言小二一愣,也不知是没睡醒脑子糊涂还是什么,打死不愿让这三人入住,在他看来大清早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人来住店,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于是他连忙跑出酒楼,唤来栎阳居的掌柜。掌柜姓刘,五十余岁,微微发福的脸上看去虽有一丝怒色却还是颇为精神。 当刘掌柜走到柜前时,那两个年轻人却也懒得多说什么,直接掏出银子放在帐台上,开口便要包下客栈内最大的别院。 刘掌柜看那银子成色颇新,分量也足,于是拿到手中掂量一番。顿时微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是他本着“和气生财”而特地练出来的微笑。然后刘掌柜将拿银子的收入怀中,反手刷在那小二的后脑勺上,怒道:“还不快带二位客官去‘清风’别院入住!” 说着他又转过身子,再度露出一丝完美的微笑道:“客官,请!” 待几人入内之后,刘掌柜合起刚刚装模作样打开的账簿,走到门前,看着初升的阳光映入眼帘,他心中畅快无比,喜滋滋地想着:“一大早就有入账,今日财运必然差不了!” ———— 梦境很深,也很乱。 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场景彼此交错,变幻不断。就仿佛一块光可照人的明镜被击碎,无数碎片散落于地,而当你想去拾起它们时却发现,双手早已被划的鲜血淋漓。 于是,心很痛。 直到心麻木了,痛的没知觉了。才会去想,刚刚是怎么了? 环顾四周之时,猛然发觉自己正陷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一丝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也听不到。 忽然眼角余光处,微光一闪。大喜之余连忙掉头去找,却是一无所获。 当心中的希望破灭之时,恐惧、孤单、愤怒等情绪如潮水般连绵不绝,一拥而上,直到将自己淹没。 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就在心中茫然,想到“死”这个字眼之时。手腕处传来一道暖意,瞬间游遍全身,似一双有力的手将身子托起,要带着自己远离这片苦海。然后,它做到了,只是…… 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你。 身子一抖,程临渊猛然睁开双眼,入眼处雕花木床、罗帐轻幔。虽是陌生,却没有梦中的压迫感。他一把扯过抓着一角的被褥,将自己的脸埋在其中。 柔软的被褥带着未散的体温轻拥着他,他一吐浊气,心有余悸地回想那个梦境时,才发现回首处已如雾里探花,无迹可察! 半晌,程临渊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多有破损,只是那些伤痕已经消失不见。心中奇怪,再细看周围,八仙桌上青瓷茶盏,檀木架中璃龙彩盘、云纹青瓶等等比比皆是。姑且不论是否都为真品,单在他这个山野少年的眼中已是奢华至极。 只是看也看不出个门道,程临渊便扭过头不再细想,抬腿走向木门前。 门扉紧闭,微微天光透过纸窗洒落于身。他的心中忽然又一丝畏惧,只是搭在门上的手却没有收回。 木门打开,一瞬天光一拥而入,顿时将屋内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 抬眼望去,树荫轻拂,花草微动。 程临渊目光微转静静看这前方回廊外的院子,树影摇动。 石桌上,一壶清茶,数只小盏,烟气浮沉间已是茶香四溢。 云万舟身着白衣,伸出手臂取过两只小杯,将其一一倒满。继而将其中一杯放到对面的空位前,自己则取过另一杯一饮而尽。 他抿了抿嘴,似是回味,然后转过头对站在门栏外的程临渊招了招手道:“起来了?过来尝尝这茶如何。” 程临渊面色淡淡点了点头,也不拒绝,走下台阶坐到云万舟对面的空位中,拿起茶杯同样一饮而尽。茶虽已下肚,但唇齿间清香四溢,久久不散,确实好茶。 他抬头迎着云万舟略带笑意的目光道:“是好茶。我从没喝过,同样也不适合我。” 云万舟眼中笑意不减,挑了挑眉:“所以,你要走?” “对!”程临渊毫不犹豫地说道。顿了一会,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必须要回庄子里去,因为…”“因为你还有个年迈的爷爷在家中,”云万舟截住程临渊的话并替他说完,只是他没有停顿也不去在意程临渊的目光,继续道:“但是,你知道你爷爷现在在哪里吗?” 程临渊眼神一凝,赫然起身双手握拳一字一顿道:“什么意思?” 云万舟恍若不觉,拎起茶壶将桌上的两只空杯斟满,说道:“你不用多想,我没有恶意,在我师兄把你从山中带回庄子里之前,你爷爷已经被人带走了,据那些乡亲们所说,你爷爷是自愿的。” 程临渊双手握拳,额头已隐隐见青筋,还未说话就听云万舟冷冷道:“带走你爷爷的,是魔教三钧宫的人。”说罢,他赫然抬头双目精光一闪,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 程临渊心头一紧,呼吸微微急促,他虽不明白三钧宫是什么东西,但云万舟特地加上的“魔”字却很明确地向他传递了一个信息。他咬着牙,尽力不让自己避开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然后冷冷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云万舟收回目光,拿起茶杯轻轻晃动,杯中茶水随着他的手一同摇晃,不住转动,直到杯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翠绿的茶叶在其中沉浮不已,时如旭日升空,时如游龙探水。然后云万舟将茶杯送到嘴边,淡淡道:“因为我没有必要骗你。”说罢仰首,将茶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程临渊哑着嗓子道:“我…能随便走走吗?” 云万舟微微点头,抬手拂过嘴角,道:“可以。但如果你想回家的话,记得出了高陵城门要沿着大路往南走,这是银两你拿着应该有用。”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云纹绣边的银白钱袋放在石桌上。顿了顿又淡淡道:“当然也可以让我送你回去,至少能少走很多路。” 程临渊看了看他,目光扫了一眼石桌上的钱袋,没有去拿,转身走上台阶沿着回廊走出了这清风别院。 云万舟放下只余茶香的空杯,看着程临渊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然后淡淡一笑又点了点头,不知有何意味。 ———— 走出栎阳居的大门,一股喧闹之声,热闹之意扑面而来。 城中街道彼此交错,行人于大街小巷中来往穿梭。路旁屋宅高低错落,起伏不定。大路两侧各种民宅商铺随处可见,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似是一张尘世画卷在这山野少年面前徐徐展开。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着神色略显异常的少年,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程临渊沿着大路向前走去,忽的觉得往日的山中岁月于自己有了些陌生。 抬头看去,高陵城城墙很高,目力所及处墙面上有许多斑驳脱落之的地方,也不知在这城墙下又发生过哪些事。 前方三丈余高的城门正大开着,很多农夫乡民挑着货物来往进出,他们有的面带笑意,有的面色难看,但同样的是他们对肩上挑着的货物都是小心翼翼,仿佛肩上背的东西是一家老小的性命一般。 脚下不停,程临渊只觉头顶一暗,又走了十几歩,便穿过城门。入眼处,方圆数里皆为平川,偶有树木亦是三五成群分散开来。 漫漫官道,前无尽头。虽是一墙之隔,这城外竟是一片萧索,与城内的热闹气息决然不同。尽管有不少人沿着官道行走,但相比于这广袤至极的大地丝毫不值一提。 程临渊静静的站在城门旁看着前方这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时无言。路上行人来去匆匆,他的心情忽的平复下来,这十六年来他竟是第一次看见这林荫庄外的世界,也是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无数陌生的脸,看着万千俗世风情。 城外大风忽起,漫天呼啸声中斜阳渐渐隐于遥远的地平线下,天际一侧已是云霞万千。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程临渊深呼吸一口,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城门中。 天色渐晚,凉风偶起。路上行人不比白天,已经少了很多。两侧剩下的商贩,也多是些兜售小食点心之类的。 程临渊闻着若隐若无的香气,忽觉腹中饥饿。他一愣,随即低声失笑,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当下,他微微加快了些脚步,沿着大路走向栎阳居。 在距离栎阳居不远之时,他看见路旁小巷处一个衣服破旧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低声啜泣,旁边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安慰着她,不断的说道:“小唯不哭,哥哥过会就从客栈里拿东西给你吃,不哭不哭哦…” 程临渊愣在原地,他悄悄向那边看去,虽天色渐暗但还是能看见那个蹲着的小女孩面有饥色,而那少年虽是安慰声音却越说越低。 他心中一拗,面上不忍神情一闪而过。当下快步跑回栎阳居,穿过回廊来到清风别院。 之间院中回廊上已经点上灯笼,院中石桌上正放着满满的各式佳肴。云万舟坐在桌前,看见程临渊回来丝毫不惊讶,只道:“饿了吧,来吃饭吧。” 程临渊走上前,一股香味涌入鼻腔。他一山野少年何时见过这种精心烹制的菜肴,他暗自吞了吞口水,勉强移开目光带着几分恳求之意道:“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两?” 云万舟眉头一挑,眼中讶色一闪,随即不见。他点了点头,从腰间钱袋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程临渊接过低声道:“谢谢,”然后快步跑了出去。灯影下,这少年的背影竟是莫名多了些刚强之意。 ———— 栎阳居门前,云万舟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程临渊拿着银子在路旁买了些小食,继而跑到一个巷子旁,将小食递给一个正蹲着的小女孩。不待女孩开口,又将剩余的银子塞给旁边一个少年。那少年一愣,连忙摇头,正欲开口却见程临渊笑了笑转身跑开。那少年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似是愣住,然后他低着头收回手臂,紧紧攥着银子。停了一会后,牵着小女孩走回巷子深处。 其时天色已暗,月在天外,如镜高悬。 程临渊跑到门前,见云万舟正看着他,他微微低头脚步不停。在经过云万舟身边时,他轻声道:“多谢了。” 正文 第二十章 前尘 清晨寒意,归鸟入林。 虽已隐隐见日头,但天际西侧依旧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些许残月。 几声清脆鸟啼如从天边幽幽传来,多了几分辽远空旷之意。 栎阳居,清风别院中。程临渊在第一道阳光刺破云层落在窗纸上之时已经醒来。他整个人缩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只露出一个头。屋子之中,没有烛火,一片昏暗。他的双眼看去十分明亮,紧盯着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吱呀”木门开合,云万舟一身青色长衫,面带笑意正从屋中走出。一股清新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迎面而来,他看着庭中花草微动忽的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似是惬意无比,然后他反手带上木门走上回廊。 四下除了他的脚步声,只能隐隐地听到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轻微的声响。一切仿佛依旧沉浸在昨日的时光中一般,唯有迎面的清风带着隔夜的透凉轻轻地诉说着这已是新的一天。 云万舟衣衫微动,他慢慢在回廊上走着。待经过程临渊的屋子前时,他停下脚步顿了顿,也不向屋中看,只停了一会便面色淡淡的走开。 清风别院,清风迎面。 云万舟立足于庭中碎石小径上,抬头见点点金光散落在树叶林间,他嘴角微扬袖袍轻轻一挥,前方小路数丈内似有一股力道拂过,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的有碎石滚到两边的草丛中。 他口中诵咒,手中剑诀忽起,一道剑鸣似惊鸿掠空而起。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细看去长剑亮如秋水,周身剑芒似有灵识不断吞吐,剑身宛若一泓清泉泄出于月下林中小石,灵气逼人。 手掌松开,长剑浮在半空中,绕着云万舟的身子飞了几圈,继而他的右手边陡然下沉,在离地仅仅几寸之时忽然停住,仔细看去下方的土地竟已在无声中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剑痕。 云万舟毫不在意脚下土地灰尘,盘腿坐了下去,双手轻抬摆在腿上,眼睛微阖。在他身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清气渐渐出现。由淡到浓,由少到多。清气彼此接连不断,忽明忽暗中如同与他的呼吸同步,此时他整个人看去,竟像是盘坐在一朵清光莲花中一般,凛凛仙气四下弥漫。 引灵入体,继而游走周天,沿路锤炼经脉,待周身三百六十窍皆经过之后即可纳灵气于丹田。如此一步一步,直到丹田灵气充溢慢慢超越俗人凡体,方可修习道法继而窥探大道,此谓之“修道”。而所说的这种也是正是天下大多数修士所采用的方法,只是虽大体一般无二但其中细节便是千差万别。 比如从百汇引灵入体那一刻开始,下一步要将灵气引入哪一条经脉又或是经过哪一个穴窍又岂有定论?人体之中经脉数以万计,其中又有哪些可通大穴,哪些能事半功倍省时省力岂能一言以蔽之?唯有以人力细细探寻方可得知,奈何人力终有尽时,非天资绝世之人或是门派先人积累不能尽知,只是天资绝世的人又怎么可能随意寻到?是以如流云谷这种传世大派,千年传承之下英才辈出,单从一套功法便不知将天下多数门派甩的有多远,而这其中为年轻弟子们省去的时间就已是以百年来计数的。 至于云万舟所用的便是经无数流云谷前辈穷毕生心血细细锤炼的心法,名唤“周天行气诀”。顾名即可知意,这只是一个很基本的法诀,多用于筑基培元。 当然,这只是对于流云谷这等大派弟子所谓的“基本”,无数小门派的人可是向来羡慕的很。 --------- 站在门前那被阳光照亮的方寸之间,程临渊微微抬头。光明亮但不刺眼,周身沐浴在淡淡光芒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不知为何,他竟对屋外即将面对的未知未来有了些隐隐的畏惧,只是一想到近日梦中出现的种种,顿时宛如身处阳光心堕冰窖,一股寒意自心头掠起。 他咬牙,伸手猛地拉开门扉,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随手带上的门似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般。程临渊自身门前,脸色有些苍白,他深呼吸走到回廊木柱旁,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因为,前头庭院中,云万舟正在行气运功,他转瞬之间便将之前的念头甩的老远不再理会,只紧紧地盯着着一幕。 屋内,檀木架中的璃龙彩盘面上,似有一道淡淡灰光一闪而过。 -------- 清光连闪数次,继而如莲花开阖般,纷纷向诸天大穴涌来。 过神庭,穿紫宫,破涌泉,沉丹田….纳灵入体,行气三十六周天,则功成。 云万舟双眼睁开,他轻吐一口浊气,忽听惊鸿剑轻鸣一声,神念微动间。他眼睑微沉,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猛然起身,身旁惊鸿剑亦是一同腾跃而起,稳稳停在并肩之处。 云万舟捏起剑诀,轻吒一声惊鸿剑顿时霞光万丈,练剑之人步履趋退,手中剑招挥洒自如。一袭青衫在漫天剑影之中恍若惊鸿,手中仙剑忽如一泓秋水回旋飞舞,剑招看去飘逸不凡但大开大阖之间剑意却是隐有杀气。 立身木柱旁的程临渊见庭中变化突起,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势已浩浩如汪洋般涌来。劲风扑面,他一个酿跄差点不自主的的被推开,于是连忙用双手环抱木柱。紧紧地贴在上面,双眼却是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庭中,生怕错过了什么。 仙剑轻吟间,漫天剑气有如实质激射而出。惊鸿剑破开重重剑影,一点寒芒由小变大,似凤舞九天瞬间拔地而起,阵阵剑鸣声从清风别院中扩散出去。 远处,仿佛传来几声惊呼。 “叮”一声脆响,惊鸿剑停在云万舟身前,一道无形气劲呈圆状迸发而出。沿途无数花草如浮萍遇浪般不住飘摇,点点清露纷纷落如雨下。云万舟双目精光一闪,赫然转身看着木桩旁的程临渊,一把抓过仙剑横扫而出。 剑芒如雪,寒露扑面。 日头也在此刻完全自云中脱身而出,耀眼的阳光下,点点寒露折射出道道金光飞驰而来。下一刻,已经出现在眼前。 “噗”数声闷响中,一圈露珠打湿了程临渊的胸前衣襟。手心处,仿佛传来轻微的震动。 他低头向胸前的衣物看去,一道水痕隐隐可见。这一式剑诀,看去威力奇大但似乎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也许只是练剑之人想吓吓自己吧。 念头微转,程临渊没有看庭中之人,反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左手正扶着的木柱。他向后退了几步,弯下腰细细看去。 这两人合抱粗的木柱上,竟出现了好几道小孔。抬手轻触孔口,有着丝丝水渍,仿佛还未干一般。 云万舟负剑看着这一幕,眉头轻挑,眼神中有了一丝赞赏之色。 程临渊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后,猛然抬头对着庭中之人开口道:“云大哥,你们…师门收弟子吗?” 云万舟嘴角出现一抹笑意,想了想道:“收的。你想拜师学艺?” 程临渊看着他一袭青衫长身玉立,仿佛连阳光也遮不住那骨子里的傲气。于是目光毫不躲闪地道:“对,我要报仇。” 云万舟眼神一凝,缓缓道:“报什么仇?” 风过树梢,枝叶轻摇。温暖的阳光下,却有着几分不太合群的冷意。 一个淡淡的声音道:“杀我该杀的人,报我该报的仇。” ———— 云州,高陵城。 云、程二人此刻正各牵着一匹骏马走在城中大道上。周围行人并不算多,只是不断从城门外涌来的各色商人小贩已经明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城门下,程临渊回首南望,虽有行人阻挡,但他的视线仿佛越过万千事物,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大片葱葱树荫。 往事如尘,云散水涸。虽有归意,已是笑谈。 他收回目光,无意间看见路旁有一少年正看着他。那少年面有倦意,在看到程临渊后明显一愣,随即连忙掉头跑回一条小巷中。 程临渊淡淡一笑,转身之时目中似有绝然之意。 他仰头,呼吸。看着城门外官道上微扬的轻尘,忽的咧开嘴笑了一下。同时用一个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我走了。” ———— 小巷两侧高墙耸立,地面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还留有一些水渍。 尽头处一个低矮小屋的木门猛然被撞开,一个少年右手拉着一个睡意未散的小女孩撒腿跑了过来。那小女孩一边身不由己的跑着,一边带着睡意嘟囔道:“哥哥你干嘛呀!” 那少年毫不理会,只一个劲的跑着。待转出小巷口时,他急忙往城门口的方向看去。 人流如织中,已没了他尽力寻找的那个身影。 小女孩又打了个哈欠,小声道:“你在找谁啊?” 少年仿佛没有听到,依旧仔细寻找,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冉冉升起的太阳一如既往的将阳光洒向尘世,但此刻在这少年的眼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暖。他收回目光,左手紧紧捏着一些银两,继而他弯下腰对着面前唯一的亲人缓缓说道:“小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变好的…” —————— 前些日子有事出去了,带过去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登不上网站。旷了几天,不好意思了。会补回来的。迟些还有一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门庭 翌日。 云州,江陵城城南。一处占地颇大的民宅正紧闭大门,正门前一块匾额略显旧意,上书“黄府”两个鎏金大字。只是这屋子怎么也没有看出一丝该有的气势,数只插在门柱上的青盏灯笼微微晃荡着。门前偶尔经过几个漫无目的行走的人对这宅院也是毫不在意,一派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穿过屏门步入外院,几个正洒水打扫的下人对着走来的黑衣人纷纷弯腰退向一边行礼。黑衣人连眼睛也不转一下,依旧慢慢往前走着。仔细看去,这黑衣人竟是三日前程临渊在林荫山中遇到的那人,虽后来意外出了变故使其被迫遁走,但他似乎并没有远离云州,而是蛰居在这座宅院内。 黑衣人脸色略显苍白,不时的还用手抚心,看那样子倒像是受了些伤。此刻他正稳步朝着内院的大门走去,似是有人在等着他。 沿着抄手回廊向前走,继而转身穿过内院大门,视线顿时豁然开朗。眼前展现出的竟是一副远异于大门外那一幕破败之景的场面。 一条宽丈余的大道笔直的延伸至正屋大宅前,道旁两侧每隔一丈便有一名身穿明黄色衣物的人伫立不动。加上环绕大宅与矗立门前的一名与众不同的侍卫,一共是二十九人。 只此一幕,不难看出此处俨然是某个势力的一个据点,而门外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黑衣人微微停顿,然后抬起腿稳步向前走去。一路上,两旁的护卫皆是低头行礼,想来黑衣人的身份不低。 不过,他和之前一样毫不理会,更无意还礼,只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当他走上正屋前的走廊时,门外那名护卫恭恭敬敬地侧过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同时朗声道:“门主就在屋内,大人请。”说罢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黑衣人低哼了一声道:“你装什么装?” 护卫低着头看似恭敬,实则眼珠转个不停,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来嘿嘿笑道:“这不是门规摆在这吗?” 黑衣人再度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抬腿便准备走进屋内。只走了两步,他却停下来,转身犹豫了一会道:“那个…门主今天心情如何?” 侍卫耸了耸肩,向他挤了挤眼睛道:“大人进去后自己去问吧,我是不知道的。”说罢咳嗽一声,理了理衣衫走到台阶前,一脸正色。 黑衣人瞄了他一眼,深呼吸一口抬腿走进屋中。 门前护卫见他一声不吭的走开,小声嘟囔几句,继而转过身子看向院中,摸了摸头笑了一下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做点事出来倒是可惜了。” ———— 偌大的屋子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摆设。居中一张半人多高的檀木桌,左右两张雕花木椅皆是空无一人。下首处,一只高脚云鹤炉正点着龙涎香,些许香烟从铜炉中升起,闻之令人精神一震。 桌后墙面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乃是旭日越山东升之景,也不知此画是何人所作,看去流畅至极,下笔竟似即兴所作一笔挥就,一股无法言语的气势透画而出。 再看西侧,一张花梨大案,案上并排四方砚台,笔海内数只狼毫小笔。西墙上也挂着一幅画,画纸上泼墨数尺。乍一看不知画中是为何物,但细看去却发现竟像是一位女子玉立树下。 黑衣人面对着屋内着一番毫无章法的装饰默然无语,片刻后他走到西墙前对着那副写意画弯腰行礼。 画中之人虽看不清容貌,但想来值得他一拜的也必定不是什么无名之人吧。 这时,从右耳房中走出一名男子。身着灰衣,细眉方脸,双目炯炯,眼角虽有些许细纹但却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男子看见黑衣人面对西墙行礼,自己也往那幅画看去。只是一眼,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情,继而消失不见。 黑衣人连忙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门主。” 男子淡淡一笑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说着,转身坐在中堂桌旁居右的椅子上。而黑衣人却是不敢落座,只是立在一旁。 男子提起茶壶取过两个杯子,向其中倒满茶水,见黑衣人不敢坐下,他笑了笑道:“我们早已相识百年,虽有从属之名却实于好友无疑,你何必这么拘束。坐下说话吧,省的我还要抬着头看你。”说着将一只茶杯推了过去。 黑衣人看着对男子确实恭敬无比,话说到这个份上却还是不敢坐下,面上神情一动,欲言又止。 男子苦笑一声,不再强求,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你此行辛苦了,休养了两天身上的伤如何了?”黑衣人想了想,却是避开这个话题咬牙道:“属下办事不利,未能拿回青冥石,还请门主责罚!” 男子皱了皱眉头,叹息一声:“你何来的办事无能?此次你去之前我也不敢确定是否就在哪里,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罢了。不过眼下据你带回的消息和林荫山那里的情况看来,是那里没错。所以你不仅没有罪,反是大功一件的。” 黑衣人愕然,愣了愣后喃喃道:“那…眼下各路人马汇聚林荫山,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拿回青冥石?” 男子挑了挑眉头,淡淡道:“那青冥石本就无关紧要,不必在意。至于各处势力齐聚吗,办法就多的是了。”说着他停了停,喝了口茶继续道:“对了,听说你是伤在一个少年的手里?” 黑衣人心头掠过程临渊的身影,心中哼了一声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道:“嗯是的,那个小孩叫程临渊。” 男子皱眉脑中不断搜寻着这个名字,但发现竟是从没听过,不禁奇道:“这个少年是何门何派的?竟能伤到你?” 黑衣人摇了摇头,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晚发生的事后带着几分不敢确定说道:“那个小孩只是个普通农户,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伤我的应该是青冥石。”说着他将当晚的事毫不掩饰的一一说来。 男子听罢顿时陷入了沉思,黑衣人也不敢打扰只静静的等在一旁。片刻后,男子拍了拍手,将门外的那名护卫召了进来,低声问了些什么。护卫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见男子再度陷入沉思,便悄悄的躬身退到门外,在经过黑衣人身边时,他微微抬头挤了挤眼睛,黑衣人瞪了他一眼,还未有什么动作忽听前头男子道:“关山。” 黑衣人身子一震,道:“属下在。” 男子眼睛微眯道:“今早四境传来消息,昨日有两个流云谷弟子带着一个少年进了高陵城,今早才离开。据他查证,那个少年就叫程临渊。” 关山冷笑一声道:“他们也不甘寂寞插手了吗?” 男子的视线越过关山往门开看去,半晌啧啧道:“这屋子呆着不太舒服。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个少年有何出奇之处。”说着起身往屋外走去,关山张了张嘴,还是跟着出了屋子。 甫一跨出门槛,就见院中所有护卫一齐单膝跪地朗声道:“见过门主!” 男子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继而转身对着之前进来的那名护卫说了句:“他们这样我不奇怪,倒是你装什么装?” 护卫见这话与之前关山所说的差不多,不禁张大了嘴发愣。关山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笑意,他抿着嘴也不说话,看上去巴不得这护卫出丑。 男子见他愣在原地,呵呵一笑道:“我和关山出去一趟,你们就呆在这等我们回来。” 护卫一听眨了眨眼,连忙道:“那门主总要带几个人在身边吧?” 关山此时收敛起笑意,哼了一声道:“门主是要去四境那里,你确定要跟来?” 护卫一听,身子莫名其妙地一抖,见门主没有质疑,便缩了缩脑袋嘿嘿道:“我不去了,不去了。” 男子一听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身份地拍了拍护卫的肩膀道:“那你就在这里呆着吧,哈哈哈。” ———— 两人穿过外院屏门,见大门已经大开,便走了出去。 台阶下,男子回头看了看门匾上的两个大字,不只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旁边的人说道:“好像很久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了吧?” 关山凝神打量了那“黄府”二字,淡淡道:“应该有六百年了吧?” 天色蔚蓝,看去高不可攀。偶有风过,似是云动而起。 男子眯了眯眼睛慨然道:“是啊,都快六百多年了,连这门主之位都换了三任传到我手里了。如今也该换换门庭了吧?”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杂毛 人间四月天,正是草长莺飞之时。 云、程二人自昨日出了高陵城后,一路向东行进。虽说有马匹代步,但整整一日之内,二人才走了三百余里路。 究其缘由则是程临渊并不会骑马,想想也不奇怪。他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林荫庄中,唯一能让他与外界有所沟通的便只有每四日进庄收草药的货郎罢了。至于马这种动物,从来都是没有见过的。 而这一路上,程临渊更是从马上摔下数十次,虽没有什么伤筋动骨之处,但灰头土脸却是少不了的。这一下,连向来性子淡然的云万舟都是一脸郁闷。无奈之下,他只得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带着程临渊御剑回山反而选择骑马赶路,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漫漫长路上,唯有两人两马缓缓前行,举目四望不见人烟。 远处天空中,数只鸟雀上下纷飞,彼此纠缠。间或传出的幽幽啼声,更是令人略觉心旷神怡。 云万舟收回目光,开口道:“前面应该就快到云州、青州的交界处了,应该会有休息的地方,你再撑一会吧。” 程临渊闻言满脸尴尬,只见他身上这一套前日才换上的新衣竟遍是灰尘,其中还有明显用手搓过的痕迹。他苦笑一下不敢答话,只紧紧地抓着马缰不肯松手。因为之前光是与云万舟说话分神时,就摔了不下五六次。他狠狠瞪了一眼马,并小心翼翼地驾驭着。 云万舟看在眼中,心中略显无奈,于是只得放慢马速,与程临渊并行,至少必要时还能施以援手。 往前行了十几里后,穿过一片树林。二人眼前忽的一亮,前方却是一片开阔地。此地靠近一个小山丘,一道宽数丈的河流径直向南流去,河水上唯有一小小木桥连接两岸。 桥旁正搭着一个略显破旧的小茶摊。摊子内,只有一个正小寐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满脸无聊的小二。 那小二看见云、程二人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跑出来冲着二人拱手笑道:“不知二位客官是否要休息片刻?小店内有上好的凉茶可供客官解解倦意啊。”身后那名假寐的男子听到声音,也不再休息。直起身子就往茶摊内的小灶走去,看他一身打扮倒像是这个茶摊的老板。 云万舟看了一会后,扭头对程临渊说道:“如何?下马休息一会?” 程临渊闻言急忙点头,连声道:“好好。”说着,颤颤巍巍地踩着马镫翻身下马。旁边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下马,连忙憋着一脸笑意走上前来道:“客、客官里面请。”同时接过马缰,将两匹马拴在茶摊前的木制栏杆上。 云万舟看着程临渊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摇头笑而不语。 茶摊内,站在小灶后的老板眯着眼睛道:“两位客官要些什么?” 云万舟挑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后,想了想道:“来两大碗凉茶,嗯..再随便上两个小菜吧。” 那老板应了一声,撸起袖子便忙活开了。至于那小二本想去打打下手,不料直接被老板一脚踢了出来,说什么“再进来我的碗碟就要被你打碎完了。”小二无奈之下,只得郁闷地坐到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云万舟见程临渊坐在长凳上不断捶打着周身各处,只淡淡一笑便四处打量着这个小茶摊。 看了一会后,他忽然对着小二道:“小二哥,请问此处可有地名?” 小二见有人和他聊天,顿时笑意浮现在脸上连忙道:“有的有的。这附近虽没有什么住的地方,但来往的人倒是不少,一般都是些商贩。至于地名吗,这十几里内,都随着那条河的名字。”说着,朝那条河流努了努嘴。 云万舟似是有了些兴趣,奇道:“那这河叫什么名字?” 小二毫不隐瞒道:“此地是去找云州的交界处,名叫清河洛。” 云万舟眉头一挑:“清河洛我走过好几次,可是从来不知道这附近有你们这个茶馆啊?” 小二一愣,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呃…我几个月前才跟着掌柜到这里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啊。”说着偷偷朝那小灶处看去,孰料却发现那老板正面色不善地盯他,咬牙道:“你还不替两位客官把茶上好,想造反吗?” 小二一个激灵,连忙跑到一边取过两个大碗,从一个木桶内打了两碗凉茶小心翼翼地送过来,并小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话说忘记了。” 云万舟接过其中一个放在程临渊面前,自己则看了看小二和那个做菜的老板,继而接过另一个碗喝了一口,慢慢道:“无妨。” 碗是大碗,茶是粗茶。 虽看上去有些朴素,但入口却发现这凉茶竟是苦中带甜,丝丝甘甜凉意顺喉而下。云万舟才喝了几口,余光处却见程临渊满足地长出一口气,碗中已是一滴不剩。 小二看上去颇为自得,笑着说道:“怎么样,这茶味道不错吧?我们掌柜的可是在里面加了好几种草药熬煮的呢。来来来,我再帮这位公子打上一碗。” 程临渊连连点头,将碗递了过去。云万舟呵呵一笑,忽的他眉头一动,抬头往茶摊外看去。程临渊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看去,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他正要询问,就听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由小到大由远及近。数道法宝豪光在茶摊外的空地上散开,出现五六个人影。 为首之人是一大汉,相貌威猛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道。那大汉目光扫过栓在一旁的马匹,眼神似是松了一下。说道:“咱们休息一会在赶路吧。”身后几人都是赞同不已,纷纷鱼贯进入茶摊。 刚一落座,一年轻人就大声喊道:“老板,上酒上肉!要快点啊!” 小二一路小跑过去,摘下腰间的抹布替几人将桌子擦拭了一遍,陪笑道:“哎哎,几位客官稍等片刻,一会就好啊!” 见那小二走开,那年轻男子迫不及待地开口:“师叔,咱们大老远跑到这云州来干什么哦?那什么宝物….”还未说完,那为首大汉断喝一声:“闭嘴!臭小子你说那么大声做什么!” 其余几人纷纷侧目,那年轻男子一脸古怪之意,干咳一声道:“咳咳,师叔。你说话声音可比我大多了…” 大汉语塞,忽的怒起一巴掌打在年轻男子的后脑上,毫不控制声音道:“臭小子再找茬我就把你扔回青州去,省的一天到晚聒噪个不停!” 几人窃笑不已。男子瞪了他们一眼,陪笑道:“嘿嘿,师叔说真的。我们去那鬼地方做什么啊,就算有什么宝物也是三天前的事了,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赶过去了,现在还能留下什么东西啊?” 大汉男子丝毫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面有怒色却无可奈何。听这男子一番话说完,他连忙转头看向茶棚内,小二和掌柜正在忙碌,除了刚刚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外并没有什么异常。而另外两个人中,稍年长的人正低头喝茶对自己这里的事仿佛毫不关心,而另一个看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倒是捧着茶碗好奇的看着自己。 细细打量一番后,大汉见并没有什么不对,于是转过头瞪了那男子一眼,停了一会道:“哼,谁和你说宝物已经被人拿走了?” 男子包括其余几人登时神色一动,异口同声道:“什么?” 大汉翻了个白眼,像是对这一群没脑子的人颇感无奈,只得开口解释道:“消息前天传回帮里的时候你师父已经带着一队人赶过去了,而昨天传信回来让我再带一些人过去。而且这一路上你们不会没看见有多少人在往云州赶吧?” 说着,几人脸上都露出一股明了的神色。等了一会后,那男子又说道:“可是师叔,就算我们赶过去和师父他们汇合,也未必就能有什么收获啊。难不成我们要进山去找不成?” 大汉闻言冷笑一声,冷冷道:“谁说一定要进去找,难道我们在外面守着就没有收获了吗?” 男子满脸兴奋像是直接忽略了其中的意味深长,兴奋地直搓手道:“对对对,要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宝物,那门中的实力不就会大涨吗?到时候说不定能成为青州一霸呢!嘿嘿嘿” 旁边几人虽知道有些不切实际但想想还是颇为神往。孰料那大汉冷哼一声道:“青州一霸你是想都不用想,你忘了青州有个号称正道第一名门的门派吗?你是不知道,九年前…”说着大汉的声音忽然下了下来,竟是欲言又止。 那男子道:“正道第一名门?那不就是流云谷吗?九年前怎么了,师叔你别话说一半啊!” 大汉瞥了他一眼忽的叹息一声道:“算了,说给你们听也没事。九年前咱们三仙堂和太清门不是大打出手吗?你师父怕支撑不住,便带着我和几个人前往流云谷求援,谁知道那些家伙一个个架子大的不得了,去了三天,流云谷掌门见都不见我们,直接派一个人出来把我们打发走了,说什么‘同属正道不宜随意插手’。哼,一群道貌岸然的臭杂毛!” 程临渊本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大汉开口骂流云谷中人是臭杂毛,忽然想到那自己身边的这位云大哥不也被骂进去了吗。想到这,他连忙往旁边看去。只见云万舟一手扶碗一言不发,虽面无表情但眼中已是一片冷意。 旁边几人顿时哗然,纷纷开口道:“还有这回事?那个人是谁啊,这么嚣张?” 大汉一口将茶灌尽,恨声道:“哼!还不是那个什么姓郑的松当涧首座!”说着面上不平之意由有未尽继续道:“我呸,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老杂毛罢了,也敢无视我们三仙堂!” 几人见大汉对那位名满天下的流云谷首座一口一个老杂毛,毫无忌惮之意。听得他们是冷汗直流,还未开口阻拦,就听旁边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 “你们三仙堂又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小派而已,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七绝 众人愕然间,纷纷扭头寻找说话之人。却见那小二同样一脸愕然,一看就知不是他所说的。而那位茶摊老板则依旧低头忙个不停,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于是纷纷把目光看向了茶摊内剩下的两个人。那年岁颇小一点少年见几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身子往后缩了缩,但神色间却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意,反而能隐隐看出一丝期待的神情。而另一位穿着青衫的俊朗青年则是轻轻晃了晃中的茶碗,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那大汉因提起往事正余怒未消,加上冷不丁的被人嘲笑了一句,顿时也不去管这两个人什么身份,一掌拍向桌子怒喝道:“小子,你说什么?”声若惊雷乍响,大汉旁边几人似是有所准备,也不觉得什么。而程临渊则感到耳中一片嗡鸣,显然这大汉道行也是不弱。只是不知道他在那口中的“三仙堂”中又是什么地位。 小二本躲在小灶后面,见场中情况突变正不知该怎么办时,目光看见那被大汉一掌拍下的桌子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倒像快要散架一般。于是连忙跑了过去,心痛地看了一眼桌子后赔笑道:“哎哎几位客官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那年轻男子见大汉发怒,也不敢造次这得目光示意小二闭嘴,孰料小二完全领会不了,嘴中依然絮叨个不停。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抬手扶额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果然,那大汉直接扭过头来满脸阴沉地盯着小二道:“你认识他们?”小二见这大汉站起来威猛无比,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同时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当下恨不得为自己的多嘴扇上一把巴掌。于是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道:“没、没有…我是怕、怕几位把小店内的东西打坏了,这这这…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说着小二已带哭音,他趁着间隙偷偷看了一眼大汉,见其脸色愈发的阴沉真是后悔的想用针线把嘴缝起来。 只见那大汉忽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一把拍在桌子上喝道:“打坏的东西,我赔!” 小二见那银子分量沉重足有几十两,顿时把刚才的懊悔之意扔的老远,眉开眼笑的伸手摸过银子,点头哈腰道:“哎哎,几位客官随意、随意啊。”说着喜滋滋地捧着银子跑到老板身边,也不上交直接塞到自己怀中。 程临渊看着这一幕,嘴张的老大。只得砸了咂嘴,摇头的同时对那小二充满了鄙视之意。 大汉见没人再啰嗦,转过身子死死盯着云万舟,寒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云万舟放下空碗,摇了摇头不知是对茶不太满意还是对大汉觉得无奈,面无表情的将刚才的话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程临渊顿时无言。 大汉怒极反笑道:“好、好。别怪我不客气。文成,你去给他长长记性!” 那名叫文成的男子一愣,连声道:“为什么是我?我道行那么差!” 大汉狠狠瞪了他一眼,眉头向茶摊外的马匹挑了挑,很明确地向文成传递了一个意思:这小子连驾驭法宝的修为都没有还要骑马赶路,你还能怕了他不成? 文成轻哦了一声,顿时意气风发地站起来整了整衣物,咳嗽一声还没说话就听云万舟淡淡道:“原来你们三仙堂的人还有拿小辈弟子做挡箭牌的习惯,受教了。” 文成愕然一脸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大汉见云万舟气势咄咄逼人,加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当即冷笑道:“好,那我就亲自出手给你长长记性。”说着大步流星地迈出茶摊,龙行虎步间气势非凡。 以文成为首的几人见大汉威势赫赫,顿时纷纷为之叫好。这三仙堂虽是小派,但这大汉好歹也是个副堂主,平日里年轻弟子向来难得见他出手,而今日能得见当真的兴奋不已。往外面看去时,只见大汉威风凛凛举手投足间的力道似是一拳就能把对面那个青年打趴下一般。 与之相对应的,程临渊尽管听云万舟说过流云谷是正道三大派之一,但毕竟对这句话没有什么概念。至于云万舟的实力如何,自己也只是仅仅见过其练剑罢了,说到底心中并没有什么底气。而那不知什么时候,那从一开始就一句话不说的茶摊老板悄悄走到他旁边,低声问道:“这位客官,我看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不是一般人吧?” 程临渊虽然奇怪这老板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话,但此刻大半的心思都放在外面对峙的二人身上,只含糊答了几句便不再理会。那老板既不生气也不多话,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想着什么。 场中,大汉此刻似是心情平复了一些,见这一直咄咄逼人的青年真的要和自己交手,心中多了些惊异。凝神看了几眼后,他哼了一声:“你要是为之前的话道歉一句,此事我也就作罢,当你是无心之言如何?” 云万舟抿了抿嘴,抬手道:“请。” 大汉冷哼一声,无意再和这不知好歹的人多说什么。低喝一声,祭出一把三尺多长的长刀,看上去颇为威猛,倒是何其主人挺般配的。云万舟看在眼中,微点点头嗯了一声。倒像是长辈在赞叹小辈一般。 大汉见他这副神态,顿时气急,大喝一声挥刀便砍。 云万舟见其出手丝毫不留余地,深得猛虎搏兔之意,当下亦不敢托大,御风而起向后退去。 茶棚内几人见那大汉威势无匹青年不敢硬撼,纷纷一阵欢呼,眼中皆是羡慕不已。 大汉恍若未闻,只专心致志驾驭法宝追击,那专注至极的样子倒是使云万舟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只是之前那大汉指名道姓地辱骂门中长辈,而自己又向来以门派为傲,所以无论如何不会轻饶了这大汉。于是他身形猛然在空中一停,折身而返,一改之前只躲避不还手的作风,直接向大汉冲去。 大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反手持刀连声诵咒,长刀光芒一闪如盾立在前岿然不动。 云万舟身形如电,去势丝毫不减迎面撞向如盾一般的光幕,一股折戟沉沙决战沙场的气势彰显无遗。二者接触时,云万舟拧身而上,双脚猛蹬长刀光幕待拉开距离后,手举向天捏起剑诀。且听一声如鸾清啼,他从身后虚抓出一柄霞光万丈的仙剑,正是他的佩身法宝“惊鸿剑”。 长吟声中,云万舟抬手挥剑,惊鸿如电激射而出,直刺长刀光幕。 大汉身子一震,直觉虎口发麻险些就抓不住法宝,他连忙灌输真元稳住法宝。心中大惊,这青年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孰料一身道行竟不在自己之下,更为可怖的是这青年的眼光甚是毒辣,在以身接触自己的法宝之时悄悄用上暗劲,将法宝光幕打散一点继而用仙剑直刺缺口处,仿佛是以万钧之力重击碎冰一般。这瞬息之间的决断,早不知胜过自己多少。更何况那柄仙剑看去熠熠生辉,清光凝而不散,绝非凡物。 当下心中叫苦不迭,这青年那里是修为低下,分明就是出自世家或是大派弟子。大汉忽然想起青年与自己动手的原因,登时心中冷了三分。只是他的性子向来坚韧,而能和这种大派弟子交手的机会更是少有,于是凭借心中的悍勇之气竟是激起了些斗志。 云万舟一击不成,抬手召回仙剑。谁知那大汉瞬间散去光幕,怒喝一声如附骨之疽追击不歇,刀芒如山呼啸而来。 文成等人不知内情,见云万舟收手而大汉将门中法术运用的风生水起,不禁再度欢呼不停。 此时两人的样子倒像是与之前对调了一番,云万舟右手扣住无名指与小指,正是正宗的道家法诀。嘴唇微动,惊鸿剑上下纷飞不止间,一张清光太极图迎风而长,瞬间与漫天刀芒撞在一起。轰鸣声中,大汉意识到自己又错了,本以为这青年只是凭借道法精妙、法宝不凡,谁知这一击之下竟然发现云万舟的道基扎实无比,那张太极图下藏着的竟是再浑厚不过的真元。而那一手精妙至极的道法,赫然便是天下人都倾慕不已的流云谷千年真法——三天玉堂录! 如身处汪洋难以自控。大汉手掌一松,法宝直接被轰了出去。扑面而来的真元却是纯真大气无丝毫伤人之意,他的身子被这股力道推回原处。大汉苍白着脸,喘息不已,但目光深处却还有再战之意。 身后那几个年轻人顿时面面相觑,半晌那文成愕然道:“这、好像不太对啊。” 云万舟见大汉仍不肯退缩,惊讶之余倒是对其有了些另眼相看。只是,这个教训似乎明显不够啊。于是他淡淡一笑,持剑的左手猛然一甩,惊鸿剑被掷于身前。以他自身为中心,一道无形气劲澎湃而起,以一个无比规整的圆状扩散而出。 忽然云万舟想起茶棚内还有个身无道行的程临渊,这气劲虽不伤人但苦头是难免的要吃的。来不及懊悔,他正欲跃起拦住往那个方向而去的气劲。孰料惊鸿剑长吟一声,如受重击,立在原地颤抖不已。他神色一冷,赫然发觉冲茶棚处涌去的气劲早已消失不见,此地竟然还有高人! 云万舟脸色一变,转身冷冷地看向茶棚内。那老板正站在程临渊旁,用抹布擦拭着桌子,而那小二早已没了身影。再细细看去,那老板擦拭桌子时的动作极是沉稳,至于那一双手十分修长,浑然没有一个普通茶摊老板该有的样子。他目光冷冷,仿佛要看穿这人的身份。而那老板依旧擦拭着桌子,恍若未觉。 场中情势再变,大汉见云万舟忽然没了声音,抬头时见其背对自己,以为是在轻视自己。本着血可流头可断,羞辱不能忍的原则,大汉召回法宝再度扑来。 云万舟如何不知?他收回目赫然转身,面上已无平日的淡然,倒像是在忌惮着什么。见大汉悍不畏死的冲来,他冷哼一声拔起颤抖不已的惊鸿剑飞身而起。 一道残影还在兀自留在原地,云万舟人已在空中,他满脸凝色郑重地抬起法宝,缓缓诵咒:“渊兮万物,和光同尘。湛兮或潜,绵绵若存!”这天间似乎是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唯有那轻轻的十六个字如大道希音缓缓传来。 惊鸿剑身清光乍起,七道彩光一一闪过,云万舟脸色微微苍白,继而毫不犹豫地抬剑向下挥去! 一柄长剑,七道剑芒! 大汉瞪大了双眼,嘴唇忽的颤抖起来。他怒吼一声,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和求生.将仅剩的真元灌输到举过头顶的法宝之中。下一刻,七道彩色剑芒轰然斩下。 炫目的光芒中,大汉手中的法宝哀鸣一声直接折为两段!他面上血色尽失,身子不受控制地接连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一共七步,步步带血!余力未消处,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颤颤巍巍地举起颤抖不已的手臂嘶声道:“你…你…七绝….”话未说完大汉再度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 云万舟落回地面,脚下亦是有些虚浮。他慢慢地移开目光,不知在对谁说道:“七绝剑气。在下流云谷弟子云万舟,家师松当涧首座郑东流。”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登云 清河洛。 两匹被拴在栏杆上的骏马正惊恐不安、奋力嘶鸣,哼哧哼哧地打着响鼻,极力的想要逃离此地。 先前伤在云万舟手下的三仙堂大汉因法宝被毁劲力反搓,再加上剑气入体直接昏了过去。一众弟子连忙惊呼着奔过去,身上有丹药的全都毫不吝啬地给大汉灌了进去。只是正如云万舟所说,那三仙堂不过是一个小门派而已,又能有什么灵丹妙药?倒是那话最多的文成见大汉的脸色越来越差,当机立断与几位师兄弟护持着大汉匆匆离开。离开之时都下意识地那青年远了些。 云万舟的目光扫过遍地的剑痕,在那摊触目惊心的鲜血上停了一下后断然将程临渊召到身边,并在后者的惊呼声中直接御剑飞走,期间再没有那假冒的茶摊老板看上一眼。 从目眩神迷的斗法到人走茶凉,仿佛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茶摊老板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天际,怔怔出神。一片寂静中,两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个是不久之前莫名消失的小二,而他此时已没了之前的胆小与猥琐,稍显年轻的脸上正挂着一丝笑意,看着手中的一锭银子,继而他嗤笑一声用手捏住银子,只听一声闷响,阵阵粉末从他手掌中不断地落下。 而另一个人,赫然就是那名叫关山的黑衣人。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四境道:“这么败家?”四境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道:“难道关大人就这么顾家?”关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没有家。” 本沉默无言的茶摊老板听此一言顿时皱起眉头,淡淡道:“四境,以后别提这种事。”四境一脸悻悻然,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老板停了一会后继续道:“关山,我记得你之前是说那少年能催动青冥石?” 关山还没回答,却听那四境怪叫一声:“什么?老关说什么?”关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丝毫不去理会,只思索一会后很肯定道:“对,不然他早就死在我的血魅手下了。”老板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半晌他疑道:“我刚才站在他身边用尽一切办法都没有探到一丝青冥石的气息。虽然它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是这事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四境仿佛依旧为那句话而感到震惊,正低头思索个不停。关山则是没有想那么多,而是顺着老板的话道:“难不成那两颗青冥石还在山中?门主,需要我去找一下吗?” 老板摇了摇头道:“此事不急,没有个几年那山里的怨气散不尽,去了也是死在那妖灵的手中,”说着他抿了抿嘴冷然道:“当然,留下的人越多,时间也就越快。” 关山听到这话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紧接着他想到了无数蜂拥而去的人亦是冷笑一声。 场中忽的空气微微一凝,本嘶鸣不止的马匹突然像是闻到什么大凶的气息一般,霎时停住了叫声,只有身子依旧颤抖个不停。 茶摊老板冷哼一声,面上七色异光一闪而过,他将右手掌抬到眼前细细看去。温润的手掌中无名指慢慢变成了红色,并继续向下延伸着,仿佛要透出血一般。他双眼微眯若有所思道:“这小子的修为倒是不错,八成力道的七绝剑气竟能伤到我,不简单、不简单。”他连说两声“不简单”似是对云万舟颇为赞许。继而他低笑一声意味深长道:“郑东流这老小子倒是教出了个好徒弟。” ———— 狂风凛冽,扑面而来。程临渊紧紧抱着云万舟,同时瞪大了双眼向下看去。云海滔滔处,偶有一二间隙得见下方景物一闪而过。锐啸声中,程临渊但见身旁白茫茫一片,还未多想什么只觉脚下一轻身子微抬,惊鸿声中他们二人豁然冲出云海! 天空蔚蓝如水洗玉般澄澈。刹那之间他不禁觉得这平日中高不可攀的苍天此刻就在眼前,触手可得!仙剑带出一道长长云气划过天空,他向下看去,巍巍群山苍茫大地似在脚下无限延伸直至地平线的镜头。那一刻,程临渊仿佛是一个初次睁开双眼的婴孩一般,久久不肯将视线移开。他忽的裂开嘴,放声大笑,心中豪情如同茫茫云海一般澎湃而起! 云万舟本只有一半心思在催持仙剑,忽听身后传来阵阵兴奋的笑声,他一愣后亦是微微一笑,继而收敛心神全力催持惊鸿剑冲向蓝天深处。 此去流云六百里。 六百里对于全力御剑而行的修道之人来说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罢了,不过云万舟乃是师承当今天下正道名门,一身道行岂是等闲?只堪堪两个时辰左右二人已是到了流云谷百里之内。不过虽是名为流云谷,但其实是在一片绵延百里的巍峨群山之间。也就是说云、程二人此刻已经算是到了流云谷境内。 云万舟看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山脉,双眼中一片温暖之意。此次下山变数不断,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这座巍峨群山,他的心中便像是有了依靠一般,不再畏惧。 程临渊躲在云万舟身后,面上虽是留有几分兴奋之意但此刻已是微微发青。这九天之上罡风何其凛冽,又如何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能对抗的?虽有云万舟布下的护体真气,但眼见也快要撑不住了。不过好在前方就是这次远行的目的地,天下大派千载豪门已是近在眼前! 前方,一座巨峰巍然屹立,细耳聆听时,有钟声隐隐响起。 脚下猛地一沉,程临渊心中一紧连忙定住心神。只见云万舟正驾驭法宝慢慢向下落去,周围渐渐出现无数巨木。眼前一花,还未看清什么程临渊只觉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变幻不定的法宝而是无比坚实的土地。他惊呼一声,脚下不稳,就在快要摔倒之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臂稳稳地辅助了他。程临渊长出一口气,惊魂未定道:“多、多谢。” 云万舟微微颔首,笑道:“如何?这一路上景色可还入眼?”程临渊搓了搓脸,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道:“很好啊,很好看只是有些冷。”云万舟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并无修为确实有些难为你了。不过若是日后你修道有成便可自己驾驭法宝纵横天际了。” 程临渊闻言不禁心生向往,忽然他神色一动颤声道:“以、以后?云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云万舟呵呵一笑道:“你资质虽只能算中上,但心性不凡。我流云谷收录弟子向来是一看心性二看根骨三看机缘,单以此论你已足以如我流云门墙。虽然具体能不能收录门下我不敢保证,但至少这进山寻师前的磨砺是少不了的,你可愿意?”程临渊连连点头:“愿意!” 云万舟爽朗一笑,起身指向脚下的石阶道:“这叫登云阶,共九千九百零一阶,取九九归一之意,是每个想要拜师的弟子必经之路。但凡能凭一己之力不靠外物能走完此阶的人,即可得见山门。继而有专门的人查验根骨并调查身世是否清白,若这一切都通过的话便要靠我之前所说的‘机缘’了。如果能被门中长老垂青,便可直接入门,若是没有的话就要参加门中的考验并择优录入。”说着他见程临渊张大了嘴一脸愕然,淡淡一笑道:“你不用担心别的,再带你来时我已有一同门师弟先行回山向诸位师长禀报林荫山之事,所以只要你愿意并且能过这登云阶,至少是可以面见诸位师长的,若是有幸能被某位长老收录门下,可就是天大的机缘了。” 程临渊听着这话心中一喜,并不询问“没有被长老看中又该如何”,只是笑着点头道:“好啊!” 说着他站起身子微微仰首,看着一路绵延而上的登云阶深呼吸一口,带着一丝微笑走了上去。 身后,云万舟笑容渐退。他看着那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影一步步登山而上,忽的想起那一句“杀我该杀的人,报我该报的仇”心中莫名一拗。继而他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登山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凭借的是那一句“我要仗剑天下除魔卫道!” 可如今他虽是修道有成,但却对那句“除魔卫道”没了底气。修道多年除魔虽是不少,可是至今亦不知该卫的“道”在哪,难道就是对林荫山前血流成河的场景袖手旁观吗?他自嘲一笑,手中惊鸿剑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意,轻鸣一声。云万舟低头看着这陪了自己多年的法宝,抬起手温柔地抚过剑身,一双眼眸如映秋水。 山风呼啸,剑心通明。 片刻后,他面上惑意渐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他拍了拍惊鸿剑道:“你在这等一会,我要去重新走一遍登云阶。”说着将惊鸿剑插在地上,转身离去。 灵山秀水间一袭青衫飘然而上,岁月流转中两个身影彼此重叠。 唯留此地万载青山悠悠。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流云 流云谷地处群山之中。山脉无名却占地极广,诸峰各脉绵延数千里,天地灵脉不计其数,其间四脉与主峰更是各自占据了一段天下罕见的龙脉分支。是以一门五脉处处灵气充溢,当无愧天下修道之人的向往之所。 流云谷山脉虽绵延千里,但山势奇峻处奇花异草、山泉瀑布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诸脉山间常伴云雾,鸾啼凤鸣声中偶有异光闪动,望之有如九天群仙汇集之所。是以千里之内无论大城小镇,凡普通百姓皆视流云如人间仙林。偶尔有些福缘深厚兼天资聪颖的孩童被接上流云,更是令人羡慕不已,亦是成为了各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今天下修道盛行,尤其在百年那场大战之后正魔两道实力皆大减,虽盛名不减但总有些门派暗中不安分。所以广纳门徒乃是恢复门派实力的最好途径,只是单凭流云谷千年来的收徒方式明显做不到这一点。是以那位名动天下的破魔真人赵明宇更是开门中之先河,于流云山门处修建了一处“登云阶”,其用意即是昭告天下凡有心修道之人皆可一试,若能通过加各项条件皆符合,即可拜入山门得窥大道。 虽然其中弊端不断,但是效果立竿见影。大批天资上佳、心志坚定的孩童被收录门下,所以百年之内流云亦是参战各方中视力恢复最为迅速的门派。据传当年有门派眼红流云能收录打量天资上佳的孩童,利欲熏心之下竟做出在流云外山暗中劫人的事。当事情水落石出后,流云谷掌门赵明宇毫不迟疑,以雷霆之势派遣门中高手直接端了那几个门派,其行事果断,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天下震惊流云实力恢复如此迅速,对其敬佩处亦是多了些畏惧。当然,正道第一的说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传起来的。 忽忽六百年,这种择徒的方式日益完善,流云的实力亦是天下顶尖。也不知那位惊才艳艳的破魔真人泉下有知是否会傲然一笑。 ———— 登云阶上,一个少年几乎是在以一种爬的方式向上行进。动作丑陋不说,期间在这陡峭的石阶上竟是险象环生。 石阶两侧,碧树荫荫,奇花遍地,凝神细看犹如画中。只是……这画风如今不太对罢了。程临渊险险背靠石阶,还依然不太放心身子又向后挪了几分,直到背已被挤得生疼才肯罢休。他一抹额头冷汗,心中暗暗叫苦,这登云阶名为九千九百零一阶但越往上越陡峭。而到他此刻这个地方时,脚下已是几如悬空,而他此时已没了一开始的豪情,耳边山风凌厉,微微大些时竟将他的身子吹得有些摇晃。他脸色一白,连忙向下看去,脚下石阶竟如无物,恍惚间仿佛一失足便会坠入这深渊中。 他身子一抖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子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上爬去。甫一动身,石阶旁的密林中似是有人轻轻的“咦”了一声。只是此刻程临渊丝毫没有注意,他咬着牙、苍白着脸一步步向上走……不,爬着。 山风过处,云雾聚散。淡淡薄雾悄然飘来,再向上看去已是没了程临渊的影子。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云雾亦是随之荡漾散开。云万舟的身影出现在程临渊刚才的落足处,他步履沉稳与程临渊判若两人,这本不奇怪,但是仔细看去,他的呼吸竟是有些急促,看样子倒像是没有动用丝毫修为,一步步走上来的。 云万舟停在原地,向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正欲抬腿继续往上走时,忽听旁边风声乍起,有人断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流云山门!还不速速报上名来道明来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云万舟闻言明显一愣,他尽管明白这登云阶上看似冷清实则时时都有门中弟子巡视,只是这一番怪异的说辞却是从没听过。他一脸古怪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忽觉得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心中想了想顿时了然,他微微一笑道:“方师弟,你我多日不见,初一见面就吓唬我,是皮又痒了吗?” 林中之人一滞,恼怒道:“你胡扯!若不是你入门比我早,道行比我高,法宝比我好我怎么会赢不了你?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打死你了!” 云万舟:“……”半晌,他喃喃道:“对…方师弟言之有理。” 林中之人似乎对刚才那近乎不要脸的话毫不在意,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道:“刚才那个小孩是你带来的吗?看着好像还可以啊?” 云万舟对其不肯现身也不在意,淡淡一笑道:“没错。麻烦方师弟你去主峰向掌门真人禀报一声,说我将那个少年带回来了,稍后就带到主峰去。” 方师弟“咦”了一声奇怪道:“掌门真人要见这小孩?为什么啊?” 云万舟微微颔首,慢慢将右手抬了起来,一脸温和笑意不减。 “啪嗒”传来几声树枝折断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后退时不小心踩到的一样。方师弟咬牙切齿道:“你个混蛋!”说完,传来一声锐响,继而是一阵远去的破空声。云万舟站在原地颇为满意的呵呵一笑,仰首处拾阶而上。 ———— 程临渊猛然发力,用尽全身的力量直接越过最后两级石阶,仰面躺在地上长出一口气。他闭着眼睛一脸释然,尽可能的去享受这不真实的感觉。他抬手扶额,顿时发觉冷汗早已流遍了脸颊。他忽的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远远的回荡开来。 半晌,片刻不停的山风已将满脸的汗吹尽。程临渊深呼吸一口,带着几分期待之意睁开了眼。 入眼处山峰耸立,云蒸霞蔚间数只白鹤穿云而出,望苍穹如水洗玉,鸾啼凤鸣中青天流云心似出尘! 他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起身向前看去。一道山壁高逾百丈平滑无比,似是被开天仙器一剑斩开,其上唯有两个古意盎然的大字“断界”,两字之间笔画不断,似一气呵成。凝神细看,令人望之生畏。 程临渊心头一紧,目光微转向巨大的山壁下方看去。一个三人多高的石碑伫立于此,其上也只有两字“流云”。这石碑虽在山壁下显得微不足道,但那“流云”两字的气势却丝毫不落下乘,反之竟隐隐有超越前者的风范。 他的目光不断的在两处交换,片刻后他发现这两处字迹仿佛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般。虽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但字里行间却如出一辙。不同之处便在于“断界”二字虽是巨大无比气势非凡,但收笔处颇为凝重倒像是在压抑什么一般,一股庄严肃穆之意扑面而来。反观“流云”,下笔流畅,俊逸不凡,似是有着淡淡的自傲之意。 程临渊并不到这几个字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但仔细想想能在流云山门处留下字迹的人也绝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却不知这历经风雨沧桑的大字之下,又有过哪些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往事呢。 “咦?你是何人?”正当程临渊看的出神时,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身穿天青衣物,背负长剑的人。程临渊连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这位师兄好。” 来人一愣奇道:“师兄?你是我流云谷弟子吗?为何不在谷中修炼?还有你是哪一脉的?”“呃…”程临渊顿时无言。那弟子见他一问三不知,顿时心中疑云大起,又向前走进了几步微冷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不答话?” 程临渊见其慢慢靠近,只好说道:“我是来拜师的。刚从登云阶上走…上来。”此人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少年,见其的确身无修为不像是别派之人,当下言辞已没了刚刚的冷冽:“拜师?那你可真不巧,门中大试三个月前的年末才结束,除非你能被门中师长看中,否则恐怕要再等三年。” 程临渊闻言顿时急道:“可是云大哥和我不是这么说的啊?”“云大哥?是我流云中人吗?”程临渊连忙点头道:“是的,他叫云万舟。” 此人眉头一挑,云万舟他自然知道。松当涧首座郑东流的二弟子,其一身修为乃是二代弟子中赫赫有名的人。还不待其说话,登云阶上现出一人身影,正是云万舟。 他只看了看便大致猜中些许,当即上前向这名弟子略微说明一些。这名弟子呵呵一笑道:“如此我也就放心的,云师兄请。”说着他亦是对程临渊点头示意。 云万舟抱拳谢过后,便要带着程临渊向里走去。忽听程临渊小声道:“云大哥,这四个字是谁写啊?” 云万舟闻言仰首望去,随意看过很多遍,但他眼中依旧有着不可抹去的敬重之意。停了一会后,他恭恭敬敬地向那石壁的方向行了一礼,继而转头对程临渊说道:“出自我流云谷开派祖师之手,祖师名讳——秦承九。”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山门 流云谷地处群山之中。山脉无名却占地极广,诸峰各脉绵延数千里,天地灵脉不计其数,其间四脉与主峰更是各自占据了一段天下罕见的龙脉分支。是以一门五脉处处灵气充溢,当无愧天下修道之人的向往之所。 流云谷山脉虽绵延千里,但山势奇峻处奇花异草、山泉瀑布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诸脉山间常伴云雾,鸾啼凤鸣声中偶有异光闪动,望之有如九天群仙汇集之所。是以千里之内无论大城小镇,凡普通百姓皆视流云如人间仙林。偶尔有些福缘深厚兼天资聪颖的孩童被接上流云,更是令人羡慕不已,亦是成为了各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今天下修道盛行,尤其在百年那场大战之后正魔两道实力皆大减,虽盛名不减但总有些门派暗中不安分。所以广纳门徒乃是恢复门派实力的最好途径,只是单凭流云谷千年来的收徒方式明显做不到这一点。是以那位名动天下的破魔真人赵明宇更是开门中之先河,于流云山门处修建了一处“登云阶”,其用意即是昭告天下凡有心修道之人皆可一试,若能通过加各项条件皆符合,即可拜入山门得窥大道。 虽然其中弊端不断,但是效果立竿见影。大批天资上佳、心志坚定的孩童被收录门下,所以百年之内流云亦是参战各方中视力恢复最为迅速的门派。据传当年有门派眼红流云能收录打量天资上佳的孩童,利欲熏心之下竟做出在流云外山暗中劫人的事。当事情水落石出后,流云谷掌门赵明宇毫不迟疑,以雷霆之势派遣门中高手直接端了那几个门派,其行事果断,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天下震惊流云实力恢复如此迅速,对其敬佩处亦是多了些畏惧。当然,正道第一的说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传起来的。 忽忽六百年,这种择徒的方式日益完善,流云的实力亦是天下顶尖。也不知那位惊才艳艳的破魔真人泉下有知是否会傲然一笑。 ———— 登云阶上,一个少年几乎是在以一种爬的方式向上行进。动作丑陋不说,期间在这陡峭的石阶上竟是险象环生。 石阶两侧,碧树荫荫,奇花遍地,凝神细看犹如画中。只是……这画风如今不太对罢了。程临渊险险背靠石阶,还依然不太放心身子又向后挪了几分,直到背已被挤得生疼才肯罢休。他一抹额头冷汗,心中暗暗叫苦,这登云阶名为九千九百零一阶但越往上越陡峭。而到他此刻这个地方时,脚下已是几如悬空,而他此时已没了一开始的豪情,耳边山风凌厉,微微大些时竟将他的身子吹得有些摇晃。他脸色一白,连忙向下看去,脚下石阶竟如无物,恍惚间仿佛一失足便会坠入这深渊中。 他身子一抖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子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上爬去。甫一动身,石阶旁的密林中似是有人轻轻的“咦”了一声。只是此刻程临渊丝毫没有注意,他咬着牙、苍白着脸一步步向上走……不,爬着。 山风过处,云雾聚散。淡淡薄雾悄然飘来,再向上看去已是没了程临渊的影子。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云雾亦是随之荡漾散开。云万舟的身影出现在程临渊刚才的落足处,他步履沉稳与程临渊判若两人,这本不奇怪,但是仔细看去,他的呼吸竟是有些急促,看样子倒像是没有动用丝毫修为,一步步走上来的。 云万舟停在原地,向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正欲抬腿继续往上走时,忽听旁边风声乍起,有人断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流云山门!还不速速报上名来道明来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云万舟闻言明显一愣,他尽管明白这登云阶上看似冷清实则时时都有门中弟子巡视,只是这一番怪异的说辞却是从没听过。他一脸古怪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忽觉得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心中想了想顿时了然,他微微一笑道:“方师弟,你我多日不见,初一见面就吓唬我,是皮又痒了吗?” 林中之人一滞,恼怒道:“你胡扯!若不是你入门比我早,道行比我高,法宝比我好我怎么会赢不了你?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打死你了!” 云万舟:“……”半晌,他喃喃道:“对…方师弟言之有理。” 林中之人似乎对刚才那近乎不要脸的话毫不在意,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道:“刚才那个小孩是你带来的吗?看着好像还可以啊?” 云万舟对其不肯现身也不在意,淡淡一笑道:“没错。麻烦方师弟你去主峰向掌门真人禀报一声,说我将那个少年带回来了,稍后就带到主峰去。” 方师弟“咦”了一声奇怪道:“掌门真人要见这小孩?为什么啊?” 云万舟微微颔首,慢慢将右手抬了起来,一脸温和笑意不减。 “啪嗒”传来几声树枝折断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后退时不小心踩到的一样。方师弟咬牙切齿道:“你个混蛋!”说完,传来一声锐响,继而是一阵远去的破空声。云万舟站在原地颇为满意的呵呵一笑,仰首处拾阶而上。 ———— 程临渊猛然发力,用尽全身的力量直接越过最后两级石阶,仰面躺在地上长出一口气。他闭着眼睛一脸释然,尽可能的去享受这不真实的感觉。他抬手扶额,顿时发觉冷汗早已流遍了脸颊。他忽的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远远的回荡开来。 半晌,片刻不停的山风已将满脸的汗吹尽。程临渊深呼吸一口,带着几分期待之意睁开了眼。 入眼处山峰耸立,云蒸霞蔚间数只白鹤穿云而出,望苍穹如水洗玉,鸾啼凤鸣中青天流云心似出尘! 他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起身向前看去。一道山壁高逾百丈平滑无比,似是被开天仙器一剑斩开,其上唯有两个古意盎然的大字“断界”,两字之间笔画不断,似一气呵成。凝神细看,令人望之生畏。 程临渊心头一紧,目光微转向巨大的山壁下方看去。一个三人多高的石碑伫立于此,其上也只有两字“流云”。这石碑虽在山壁下显得微不足道,但那“流云”两字的气势却丝毫不落下乘,反之竟隐隐有超越前者的风范。 他的目光不断的在两处交换,片刻后他发现这两处字迹仿佛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般。虽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但字里行间却如出一辙。不同之处便在于“断界”二字虽是巨大无比气势非凡,但收笔处颇为凝重倒像是在压抑什么一般,一股庄严肃穆之意扑面而来。反观“流云”,下笔流畅,俊逸不凡,似是有着淡淡的自傲之意。 程临渊并不到这几个字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但仔细想想能在流云山门处留下字迹的人也绝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却不知这历经风雨沧桑的大字之下,又有过哪些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往事呢。 “咦?你是何人?”正当程临渊看的出神时,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身穿天青衣物,背负长剑的人。程临渊连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这位师兄好。” 来人一愣奇道:“师兄?你是我流云谷弟子吗?为何不在谷中修炼?还有你是哪一脉的?”“呃…”程临渊顿时无言。那弟子见他一问三不知,顿时心中疑云大起,又向前走进了几步微冷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不答话?” 程临渊见其慢慢靠近,只好说道:“我是来拜师的。刚从登云阶上走…上来。”此人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少年,见其的确身无修为不像是别派之人,当下言辞已没了刚刚的冷冽:“拜师?那你可真不巧,门中大试在三个月前的年末才结束,你现在过来的话除非能被门中师长看中,否则恐怕要再等三年。” 程临渊闻言顿时急道:“可是云大哥和我不是这么说的啊?”“云大哥?是我流云中人吗?”程临渊连忙点头道:“是的,他叫云万舟。” 此人眉头一挑,云万舟他自然知道。松当涧首座郑东流的二弟子,其一身修为乃是二代弟子中赫赫有名的人。还不待其说话,登云阶上缓缓现出一人身影,正是云万舟。 云万舟只看了看便大致猜中些许,当即上前向这名弟子略微说明一些。这名弟子呵呵一笑道:“如此我也就放心的,云师兄请。”说着他亦是对程临渊点头示意。 云万舟抱拳谢过后,便要带着程临渊向里走去。忽听程临渊小声道:“云大哥,这四个字是谁写啊?” 云万舟闻言仰首望去,虽已看过很多遍,但他眼中依旧有着不可抹去的敬重之意。停了一会后,他恭恭敬敬地向那石壁的方向行了一礼,继而转头对程临渊说道:“出自我流云谷开派祖师之手,祖师名讳——秦承九。”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碧落 穿过山门,云、程二人头顶一暗走进了一个小小的山洞之中。 洞内不算大,堪堪只容得三人并排穿过。洞内两侧每隔数尺便镶有一颗萤石,淡淡光芒洒落下来如梦如幻,似漫天繁星微微闪动。 程临渊看着这一幕,双眼之中亦是倒映出点点光芒。他情不自禁地走了几步,同时伸出手向前出去抓去。而散发着点点光辉的萤石明明就在眼前,可每当程临渊觉得自己要抓住时,那一块萤石仿佛消散了一般怎么也碰不到。他心中好奇,于是又再度抓去,孰料依旧是空手而回。 如此反复数次,程临渊心头一阵愤怒,不自觉的便加快了脚步,忽左忽右地伸手去抓,似是不抓住便不罢休一般。 洞口,云万舟看着前方已入魔怔的少年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的站在那一动不动。而此刻,这洞内的所有萤石光辉仿佛都笼罩在那个少年的身上,似温柔的风轻轻拂过脸庞、掠过心间让人情不自禁地陷足其中。 程临渊此时的眼睛看去虽是熠熠生辉,但深处却是一片茫然。四下抓取无功,他的心中不禁一阵气馁,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去好好的休息一会时,手心处传来冰凉的感觉。他转头望去,左手正扶着一块石壁,冰冷而沉默,同时也在这片如幻境一般的世界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此刻,那面石壁却像是唯一能给他提供休息,使其安心的地方。于是,他慢慢的靠近,将身子靠在石壁上就欲坐下去。 云万舟双目精光一闪,身形微动,看样子是要阻止程临渊的做法,只是瞬息之间他的身子又稳稳的停在原地。神念向后扫去,在感觉到刚才那名弟子同样关注着洞中的事情后,他目光闪动,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身子已坐下去一半,程临渊忽然觉得手中的感觉似曾相识,于是他愣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一动不动。心中却不断地想着“这感觉好熟悉啊?是在哪里碰到过的吗…” 云万舟看着程临渊忽然停住身子,心神动荡间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咳咳…”身后,有人微微咳嗽了一声。云万舟闻后连忙退了回去,面上表情虽然依旧是淡淡的,但眼中却是掠过了一抹欣喜的神情,似是欣慰至极。 ———— 往事纷纭,未必如烟 心中场景不断变化着,一切原本被刻意丢开的画面又如镜面重开,展现在眼前。 面前虽是一片微光,但慢慢的微光渐渐消散,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画面:山林中,一行七人正奋力奔跑着,忽然身在最后面的一个少年脚下一滑摔下一个小土坡昏了过去。片刻后这少年走进一个小小的山洞,并取出了一个石珠。 微光重回,又再度消失。他凝神看去:同样的少年身处一座破旧的小屋中,慢慢的从一个小药篓中取出一枚石珠。那两颗石珠静静的躺在少年手中,慢慢的出现一道青光。青光仿佛一道冷冷的目光穿过了面前的画面,直直刺进他的心底。 程临渊一惊猛然站直了身子,连忙向后退去,同时紧紧闭上了眼睛。孰料那道青光如一抹刀痕刻在心间,久久不散。尽管双眼紧闭,但他依旧清楚的看到一个男子倒在他面前,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他心头一拗,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不这样就会哭出来一样。他背对着洞口,身子微微颤抖,心神激荡之间嘴唇依然被咬破。数滴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滴落。 片刻后,他忽地仰首,深呼吸,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中的血红色如潮落一般,瞬间退去。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子,看着洞口处站的人,一言不发。 云万舟微微一笑道:“恭喜你。” 程临渊目光微闪,半晌他点了点头悄悄的退到一边。云万舟淡淡一笑也不在意,抬腿便继续向山洞深处走去。 这一路走过去,程临渊已没了之前的迷茫,或者说他对身边的微光毫不在意,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走着。 二人只行了十几丈便停住脚步,云万舟率先停在一个山洞的分叉处,前方的路一分为三,分别继续向山洞深处延伸进去。而云万舟已没有继续走下去的意思,他转身看着程临渊道:“已经不用再往里面走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待程临渊回答,他忽然抬手在前捏起法诀,继而在身前挥动袖袍。 一道如水涟漪在空中荡漾开来,云万舟直接抬腿走了进去。涟漪剧烈地抖动一番,继而云万舟的身影慢慢化开,消散不见。脚下岩石一抖,慢慢的亮起一个清光闪烁的圆形阵纹,这静谧的山洞中忽地传来如神明般的低低诵咒声。 程临渊看着脚下的的阵纹越来越亮,心中不安刚想往后退一步,就听耳边有人断喝一声:“站稳了!”这声音的发出者赫然就是已经消失的云万舟,程临渊来不及细想连忙闭上眼睛。 几乎是在瞬间,脚下清光暴涨,只听耳边一声呼啸,程临渊身子一轻,如行云端。他紧闭着眼,丝毫不敢乱动。前方一阵略带凉意的山风扑面而来,只听一人道:“可以了。”程临渊身子一抖,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睁开了双眼。 青山有雪松当涧,碧落无云鹤生龙。 正道名门,千载流云正在眼前! 前方碧空如洗,一座巍峨山峰傲然屹立,直刺苍天,带着一抹无法言语的傲意岿然不动。一大片茫然无边的云海只堪堪聚集在山峰的山腰处,再往上是如剑一般的山顶。那里仿佛是可以直达九天众神之所的登天之阶。远远看去,山峰上郁郁青青,云蒸霞蔚间瑞气蒸腾,祥云遍布,期间不时传来阵阵鹤鸣之声。 程临渊站在这如悬崖一般的地方看的目瞪口呆,他眼中光芒热切,注视着那一座雄峰,缓缓地踏出一步,向下看去。 千丈之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水面。碧波荡漾中,倒映着巍巍青天,乍一看去宛若碧落九天。而那一座巍峨的山峰赫然便是在这千丈碧水的中心处拔地而起。 程临渊一直以来便有一个疑问,那便是流云谷分明是处在一座山脉中可为什么要以“谷”为名,而当看到这一幕时,他顿时豁然开朗。仙家美景就在眼前,心中的沉闷之意亦是被扫去不少。他咧嘴笑着,回头看向云万舟。 云万舟似也被这少年所感染,亦是仰首微笑踏出一步,朗声道:“前方那是我流云谷一脉的中心所在,名叫主峰,其上有一大殿名为‘凌云’是诸位师长们的议事之所,同时供奉着我流云谷千百年来历代祖师的灵位。”说着,他抬手分指四方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四脉为有雪崖、松当涧、无云峰、生龙崖分立四方拱卫主峰,同时亦为我流云分支。” 程临渊闻言连忙向那四个方向看去,谁知云海茫茫视线根本透不过去,更何况这四周山峰林立,大小不一其中哪一个是四脉分支又如何分的清? 云万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除非云海散开,否则在这里是看不见的。”说着也不去管其气馁,自顾自地再迈出一步,指着千仞之下的碧水傲然道:“这处名为‘碧落海’,其宽三千六百丈,深不见底。天生与流云诸峰成藏水之势,锁住此地千年灵气并反哺诸峰,是为我流云一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天下亦是称我流云谷为‘碧落海’!” 程临渊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碧落…”忽听云万舟道:“我马上便要带你到主峰凌云殿上去,面见掌门真人与各脉师长,你可准备好了?” 程临渊身子一震,抬头紧紧盯着云万舟心神激荡下,狠狠点头道:“好!” 云万舟哈哈大笑,一把抓住程临渊从此地纵身跃下。剑鸣响处,惊鸿仙剑突然出现在脚下,载着二人直直向上飞去。 仙剑从云海深处跃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痕迹,如一尾跃出海面的鱼一般,微微停顿后再度扎向沧海深处。 流光渐起,云气微乱。 流云主峰已近在咫尺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嫌弃 “弟子云万舟,拜见掌门真人。” 流云主峰,大殿之前,白玉阶下。云万舟恭敬行礼,目不斜视。而身旁的程临渊虽看去也是恭敬有加,但目光总是不住的在那大殿之间流连。 却见白玉阶前大殿高二十余丈,宽不知几许。殿顶皆为青玉琉璃瓦,云气开阖间光晕流转。殿顶四角分立辟邪灵兽仰首于天,雕工不凡栩栩如生。檐下竖悬一块紫金匾,上书二字“凌云”。云气微开,一派仙家风范尽显无遗。 殿中似是传来些许动静,不消片刻一个垂髫小道童走出殿门,微一辨认便向下走来。程临渊见这道童年纪虽小,但双目清亮、眉清目秀,同时步履稳健,落脚处连云气都丝毫不动,显然也是身负道行。这正道名门倒是当真名不虚传。 小道童走到二人面前,打量了一番程临渊,显然对这能面见一门之主的人颇为好奇。不过他礼数甚佳,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当下便用略带稚嫩的声音道:“云师兄,掌门师伯还未到,但诸位师叔都在里面,你们随我进来吧。”说着嘻嘻一笑,当先走了上去。 云万舟点了点头,招呼一声便向上走去。忽然他诧异的停住脚步,回头见程临渊脸色微白双手绞在身前,看去竟是十分紧张。程临渊抬头看了一眼云万舟,视线微转待停在大殿上时身子明显一抖。云万舟叹息一声道:“没事的不用紧张,待会诸位师长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众位师长都是修道有成的人物,断不会为难你的。”说完,程临渊似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云万舟愣一下,略微一想便知这少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顿了顿他竟是罕见的凝色道:“至于别的向来都是尽人事听天命,你如此畏惧不前于事又有何助益?”声音渐渐提高,云万舟面上神色亦是渐渐凝重起来。 程临渊这数日来深知其修为高深,但性子却十分淡然,而此刻这般模样倒像是动了几分真怒。当下不禁低头不语,当目光扫过白玉石阶时,却见阶上偶有微光一扫而过,凝神再看才发现每道玉阶上都刻着栩栩如生的各色图案,或白云出岫或凤舞九天,只不过在云气的笼罩之下不太明显罢了。而此地分别便是人间仙境、当世桃源,也许真的只有拜入山门才会不一样吧。 于是,他蓦然抬头深呼吸一口,目光不再游移,一咬牙便拾阶而上。 一入大殿,耳边风声乍起又霎时禁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笼罩在大殿中一般。程临渊甫一入殿,只见前方尽头设一神位,香火供奉从不间断,道道青烟于神位前的香炉中冉冉而起,闻之令人精神一震。神位之前,乃是一檀木大椅,右手处有一与扶手并齐的木制小几。这位置居中而立,望之便知其主地位不凡,想来也只有那位声名赫赫的流云掌门才配坐在那里吧。不过此刻檀木椅中并无一人。 下首出,左右两排各设木椅四张,不过此时只有四个人坐在其中。四人打扮三道一俗,分明便是名动天下的四脉首座。四人本在闲聊,神态皆颇为惬意。见云、程二人走进来,纷纷停住不在说话,目光在程临渊身上停了一会后,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全都停在那气度不凡的云万舟身上。云万舟抿了抿嘴,走上前一一行礼道:“弟子见过诸位叔伯,”同时转身对左手第一人恭声道:“师父,弟子回山了。”说罢便站在原地,一副让你们看个够的样子。 那左手第一个发须微白的道人分明便是云万舟的师父,松当涧首座郑东流。郑东流看着自己这弟子站在眼前,器宇轩昂、神完气足,同时面上偶有清光一闪而过,当下便知道这弟子下了一趟山后修为更进一层。而其余三人的眼光又能差到哪里去,一望便知云万舟的变化,当下不禁微微点了点头,同时心中还多少有些羡慕。 郑东流的脸上蓦地出现一抹微笑,连声道:“好好好。”说着眉头一挑,带着几分自得之意看向其余三人。场中几位首座除了与郑东流相对而坐的第一人面色有些严肃外,另外两个都笑的有几分不自然,郑东流特地看了一眼那面色严肃的道人后心中微微冷笑:“嘿嘿,别以为你板着个脸老夫我就看不出来。” 于是郑东流故意叹息一声道:“哎呀万舟啊,来来来让为师看看你这次下山有何进益,为师好再提点你一番啊。”说着还哈哈笑了起来,这是这笑声听起来分外的刺耳罢了。云万舟自己的师父亦是十分了解,一听就知道其中的意味,奈何师命难为,只得转头低声道:“你在这等一会,我先过去。”说着一脸无奈的走了过去。 程临渊不知其中深意,只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待感到几道目光扫过来时,他悄悄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郑东流此时对身前的得意弟子越看越满意,期间还不忘向其他首座扔去几个眼神。云万舟叹息一声道:“咳咳,师父…”郑东流显然很不满意自己被打断,瞪了一眼云万舟后才开口道:“臭小子,说说吧这次下山具体事宜如何。” 云万舟闻言呵呵一笑,但眸中尽是冷意,当下将一路上的时丝毫不落地一一道来,当提到事关魔教之时郑东流眼神微凝,却没有丝毫失态,不知是不是事先已经得到了些消息。未几,云万舟停了一下道:“大概事情就是这样,孟师兄令我先回山,途中耽搁了两日。”说到这,云万舟心头不禁掠过了在清河洛旁的那个小茶摊,三仙堂诸人本就无关紧要,至于那身份不明的老板和小二他虽有猜测,却无论如何不敢妄言,心中思量一番后,还是决定不提此事。 半晌,郑东流从沉思中惊醒,面上已无之前的戏谑,淡淡道:“好了,此事稍后掌门师兄自有定夺,我们多说无益。结束后,你就和我回松当涧吧。”云万舟想起那相伴多年的山峰,心头微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道:“呃,师父还有一事…”“你说。”云万舟扫了一眼立在殿中的少年道:“师父,这个少年就是孟师兄从林荫山中就出的程临渊,刚才也说了他的爷爷就是被魔教中人带走的,所以…” “嘿嘿嘿,所以你想让我收他做弟子?”郑东流闻言眉头一挑,冷冷笑道。“弟子不知师父可有再收一弟子的想法…”郑东流瞥了一眼殿中的少年,见其根骨一般同时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当下白眼一翻懒得再看,便开口道:“我问你,他资质与你相比如何?” 云万舟顿时哑口无言,虽然一开始对程临渊说流云择徒并不对天资多看重,但其中一定会有不同的人。比如,郑东流。天下人皆知修道之途虽是说天资性情缺一不可,但同时也有“一朝闻道胜过百年苦修”的道理,能收一资质不凡的弟子不管对谁都是有大大的好处,至于程临渊么… 云万舟干咳了一声,不敢对师父有什么欺瞒只得乖乖道:“嗯…他不如我。”郑东流一拍扶手道:“那不就得了,”说着又是怪眼一番:“再说了,老夫一辈子就收过两个徒弟,还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怎么,你觉得我每日很闲吗?”云万舟平日里淡然稳重的性情早就不翼而飞,因为他知道这在郑东流的面前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他撇撇嘴道:“师傅,你这么说我不要紧,可是师姐要是回山后听到这话…” 郑东流双眼一睁,刚欲开口又好像想到什么顿时泄了气,一脸无奈地摆了摆手。云万舟见状连忙将这几日与程临渊相处的经过一一道来,见其依旧提不起兴趣只得俯下身子道:“他已经过了登云阶。”郑东流挑了挑眉哼道:“那又如何,每次大试通过的人还少…”云万舟不失时机地又添了一句:“他还过了幻星道。” 郑东流此时眉头一皱,再看向程临渊时目光已经多了些不同,“哼..”话还没开口,忽听从旁边再度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我没有告诉他有这么个地方,是他自己陷进去又脱身的哦。” 郑东流:“……” 大殿之中风声乍起,仿佛在一瞬间此处又再度和外界有了联系,只见从前方神位后慢慢走出一人,身着古松云纹道袍,头戴五岳冠,上下衣袍无风自动。步履微移间,淡淡云气伴足而生。面相清癯,双眸深邃宛若星河,望之直如真仙临世。 殿中处程临渊外所有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掌门师兄。”“弟子见过掌门真人。” 此人赫然便是当今流云谷的掌教,无方真人。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九幽 见众人行礼,无方呵呵一笑:“不必客气,众位师弟先落座吧。”说着,他却是转身走到神位之前,在案侧香盒中取出三只细烟放在香烛上点燃。青烟淡淡,无方持烟向神位恭敬三拜。看其动作娴熟,也不知这百年来相同的事做过多少次。 烟气轻飘,无方的视线落在神位中的灵牌之上。这些灵牌每一个都代表着曾经流云谷内的佼佼者,每一个都曾名动天下,以至于他们的事迹至今还在流传。一股无言的庄严之意岿然不动,无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同处中央的两个灵牌上,上书“流云祖师秦承九之灵位”“流云十七任掌门赵明宇之灵位”。千年铁木朱红题字,望之竟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意。 无方眼睑微垂,抬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不染尘土的案台,手臂停了一下又深深看了一眼赵明宇的灵位,继而默默的收回手臂,转身走来。 程临渊见这仙风道骨的道人缓缓走来,心中一紧,不自主的向云万舟的方向看了一下。只见云万舟站在郑东流身后目不斜视,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做了个手势。程临渊一愣,尚未领会其中的意思,只听前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你就是林荫庄的程临渊?”抬首看去,无方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程临渊忽觉浑身上下似有清风拂过,正茫然无措时想到云万舟那个手势,连忙道:“是,见过真人,”说着便欲依着那个手势跪下。 郑东流眉头一挑。只见无方呵呵一笑道:“不必如此,你只管将你在山中见到的事悉数道来,贫道定会为你做主的。”说着抬手一挥力道涌去,凌空托住程临渊的双膝。 云万舟嘴角微扬,显然对这结果了然于胸,但此时望向程临渊的目光之中同样多了些好奇之意。这数日以来,他虽然从未问过程临渊在山中经历了什么,以及为何会被孟秋从山中带出来,但就目下而言此事事关魔教,莫说他一人,就算是整个流云一派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当下,场中所有身怀绝世修为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貌不惊人的少年身上。 程临渊暗自捏了捏拳头,凝神之时缓缓开口,将那一天的事一一道来。其中对于两颗青冥石的来历与多年前的往事都没有隐瞒。只是有关那老道的事自己也不太清楚,包括那血石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派之物,所以还是悄悄地隐去了这一部分。 话语轻轻地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程临渊没有丝毫的停顿,哪怕是说到吕四等人身亡那一段时,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 云万舟抬头望去,见那少年慢慢说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可是一想到那句“杀我该杀的人”心中就会莫名的为之触动。原来,有些心伤是看不出来的吗? “直到我醒来时,已经是在高陵城的一间客栈里了。还请各位真人为我林荫庄百姓做主!”说着,程临渊一咬牙缓缓跪了下去,俯首不动。无方与其余四人显然都再细细回想着刚才听到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云万舟嘴角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郑东流感受到身后弟子的异样,深深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程临渊,咳嗽了一声道:“掌门师兄,这…”无方闻言从沉思中惊醒,看着前方跪伏的少年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先起来,我还有些事要问你。”程临渊身子一震,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无方摇头苦笑道:“贫道答应你就是了,此事无论如何我流云谷也不会置身事外,更何况…” 与郑东流对坐的那严肃道人闻言眉头一皱,开口说道:“师兄,此事是不是再要从长计议一下?毕竟魔教诸派早遁世多年,就算是三钧宫插手也只是一派而已能又有多大危害?”无方叹息一声:“风河师弟,你太乐观了。听我问完这孩子,你再好想想。” 说着,他转头对程临渊道:“孩子,你再不起来有些情况我问不清楚,怎么为你做主呢?”程临渊肩头动了动,继而慢慢站起身子,只见他眼睛微红,因紧咬牙关额头已是可见青筋。 无方看在眼里停了一会,未几慢慢说道:“我且问你,你口中说的那个黑衣人身旁有一个被称作是‘血魅’的妖物?” 心头想起那数次危及自身性命的妖物,程临渊不禁有些后怕,于是他咬牙道:“对,它全身血红色,好几次差点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死在那两颗石头下。”手腕处,似是有一道淡淡暖意传来。程临渊昨天便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莫名地缠着一道青色丝带,他很清楚这不是他的东西,只是每当触碰丝带这时心中都会有几分安定之意,于是也不去多想什么,更没有要扔掉的意思。于是他悄悄地将右手负到身后,继续等待着问话。 无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没有道破只是点点头:“嗯。那你可知道那两颗青冥石最后去了哪里?”“没有的,后来当一道光柱出现后我就昏了过去,并不知其去向。” 无方听后并不意外,良久他嗯了一声,继而笑道:“没想到你倒是有几分机缘,这青冥石竟会护你周全。也罢,此事我大致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并且尽力寻找你爷爷的踪迹,护住那林荫庄。你放心便是。”程临渊闻言狠狠点头道:“是,多谢真人!”无方摆了摆手呵呵一笑,忽然他心头一动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回云州吗?” 程临渊闻言一愣,偷偷向云万舟那边看了一眼,见其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启禀真人,我想拜师学艺!还望真人准允!”场中四位首座中三位都是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唯独郑东流翻了个白眼低低地哼了一声。 云万舟此时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启禀掌门师伯,在入山前弟子擅自做主让他走的是登云阶,并且他却是是凭一己之力得见山门的。”郑东流此时古怪地看着自己这得意弟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无方倒是呵呵一笑似是意料之中,摆摆手道:“不错不错,凭这一点已足以如我流云门墙。不知在座那位师弟愿意收他为徒啊?”除郑东流外三位首座皆是面面相觑,再确定这位掌门没有说错之后,不约而同的收敛心神一言不发。场中顿时一片尴尬。 云万舟张了张嘴,转过头看了眼郑东流,一脸愕然,很不解自己这师傅无动于衷。其余几人都看到这一幕,纷纷将目光转到的郑东流脸上。半晌,许是被众人看的不耐烦了,郑东流站起身来无奈道:“掌门师兄,我看他和我这不成器的徒弟颇有几分眼缘,就和我一起回松当涧吧,让他拜到某个师弟门下就可以了。” 这话听着虽有几分嫌弃的意味,但好歹这事就算这么定了。于是无方抚掌笑道:“好好,如何你也听见了。去了之后行个拜师礼,你也就算是我流云的弟子了,日后定要勤加修炼不可辱没我流云门庭,你可明白?”程临渊闻言连连点头道:“是!弟子明白!” “哼!”郑东流一言不发地坐回座位。只听无方道:“万舟啊,你先带这小师弟会松当涧四处看看吧,我们这还有些事要商议。”云万舟此时亦是颇为高兴,拱手道:“是,弟子遵命。”说罢,带着激动不已的程临渊转身走出大殿。 看着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无方面上笑容也慢慢退去。未几,他慢慢开口道:“此子方才所说的话,你们怎么看?”沉默片刻后,风河下手出的有雪崖首座,同时也是在座唯一一个没有出家的张怀远说道:“我看此话可信,毕竟有些事编不出来。只是…”说着他看了一眼无方,见其没有阻拦便继续道:“只是师兄将其放置在郑兄门下,是不是不太妥?他的身世来历是否真的一清二白?” 无方并无不快之色,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数日前我那弟子孟秋又派了一人回来,明确的表示此子身世确实清白,没有什么问题。并且话里有几分将其留住的意思,所以我才作此决定的。倒是师弟你思虑甚周,为兄甚为宽心啊!” 李怀远呵呵一笑:“师兄过誉了,倒是孟师侄行事滴水不漏,我倒是有几分羡慕师兄有这么个好徒弟啊。”提到孟秋,无方似乎也是颇为满意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只见对面的郑东流嘿嘿笑了几下,不阴不阳道:“李师兄这话就不对了吧,你门下那几位弟子不也很不错?我看着也是很羡慕啊。”李怀远眉头一挑想了想,面露笑意道:“哪有,郑兄太客气了。我这弟子再多,也没有一个能向云师侄一般修到剑心通明的道心啊!”郑东流眉头一皱,正欲反驳。只听无方摆了摆手道:“大家都是同门,何必这么较真呢。” 郑东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无方面上笑意渐散,带着几分凝重之意道:“剩下的事,诸位师弟该知道了。这程临渊话中所说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相比诸位应该有了几分猜测吧?” 四人似是有默契一般一言不发。无方看了一圈,点了点头道:“看来诸位是想到一块去了。不错,正是魔教的伏鬼、伐尸二术。”场中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无云峰首座明心真人带着几分疑惑道:“可是山月堂不是在六百年前就没落了吗,难道还有传人?” “不错!”其余三人同时附声。但作为流云谷掌门,无方知道的隐秘自然更多,只见他大有深意地笑了一下,慢慢道:“可是你们不记得六百年前获利最大的是谁了吗?不是我们正道三派,也不是三钧宫,而是九幽。”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传讯 巍巍神州,浩土无边。千万年来,人人相传古时有一天神名为盘古,历经一万八千年方才出世,继而手持巨斧开天辟地。阴阳初开之际,其阳清者升而为天,其阴浊者降而为地。其身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 待其身死,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经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即以身化万物,后有娲皇捏土造人,自此神州大地人烟渐起生生不息。 人皆传言九天青冥之上乃是众神之所,其掌天道护六界,且永生不死,享万年神道。又有人言,厚土之下为黄泉九幽,乃亿万魂魄归处,其中鬼物茫茫不胜枚举。 黄泉九幽,生人勿近。 而魔教分支中,赫然便有这么一个门阀毫不避讳,名为“九幽”。 无论是三钧宫还是昔年山月堂,都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同支”都有着深深的忌惮之意。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九幽在每次冲突之中所展现出的实力都格外的强横,丝毫不落下乘。而更令人忌讳的便是九幽这个门阀宛若一片汪洋,根本没有人知道在那水面之下隐藏着什么,而当你想去探寻之时却发现无从入手。 或者说,没有性命将消息带出来。 ————— 两千年前有一无名之人行至雍州,落脚数日后孤身一身连挑方圆千里内的各个修道门派。其实力超群,道法不凡,这千里之内数十个门派竟无一人使其对手。这本来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孰料,这人在大败各派之后放言“全部归属”。 这一下便引起了诸多不满,这些门派纷纷联合他人势要讨个说法。待诸派近千人来到此人面前时,他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你们,降不降?”诸派坚决不同意。然后他们便和各自的门派失去了联系,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音讯。 数日后,有路经此处的修道之人见下方毫无生机,隐隐有煞气传来。他不敢大意,连忙去找就近的人去询问,谁知这方圆千里之内凡人无恙,但各个门派皆是人迹全无,青天白日之下空留屋舍,一片死寂。 这人惊骇之余连忙离开。不多日,数州便流传出十几个门派被连根铲除的消息。一时间,不计其数的修道人蜂拥而来,意在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早先被人发现的那处地方当然成了众人的首选目标。谁知在那里发生了一场大战,前去探寻的人似是被无尽的鬼物所袭击,当天,此地血流成河。偶有逃出去的人亦是神志不清,全都含糊其辞道:“鬼、鬼,死人…” 更有甚者,这些逃出去的人在接下来的几天全都是横尸街头,死状及其可怖,浑不似人类所为。 虽有一二不信邪的青年人前去查看,但结果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一来,此地立成绝域,人人谈之色变。 十余年后,有一门派在此建立,名曰“九幽”。 ————— 凌云殿上,无方真人正细细品尝手中的香茗,其状悠闲。只是其余四位首座便没有这么悠闲了,他们或扶额沉思,或闭目不语。半晌,倒是无方先开口,只见他慢慢将茶盏放回右手处的木几上说道:“如何,诸位师弟有什么想说的吗?” 四位首座相互看了一眼后,都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不过有三位倒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反而是一直一脸严肃的风河真人慢慢道:“既然三钧宫与九幽都有参与,那我等定不能袖手旁观。至于这具体事宜还请掌门师兄安排吧,我生龙崖一脉甘为先锋,还请师兄明鉴!” 风河甫一开口,这大殿之中的空气都似乎一凝,其脚下的淡淡云气亦如有灵,忽聚忽散,隐有风雷之声。 郑东流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似乎对这风河颇为抵触。不过毕竟大家都是同门嘛,拆台也是眼看时候的。于是他翻了个白眼,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松当涧也不会做缩头乌龟的,倒是请师兄给我几分薄面,至少这先锋的位置也要分我一半不是?” 对面风河恍若未闻,淡淡扫了一眼那郑东流后一言不发,没有要去斗嘴的意思。无方笑着摇了摇头道:“难得二位师弟同心同德,我这做师兄的甚是欣慰啊!”说着无方眼神一转,看向并未说话的李怀远、明心两位首座,说道:“两位师弟还有什么不解吗?但说无妨。” “并无异议,一切按掌门师兄的意思来就可以了。”明心道人似乎是个淡薄无争的性子,淡淡说完后又再度阖上双眼。无方知道这是他天性使然,并不是对自己不尊敬,于是“嗯”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向李怀远身上。 李怀远似乎想的最多,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我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他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看到无方似乎皱了皱眉头,同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只是…需不需要派人通知一下燧明台和水云间二派?毕竟大家同属正道,多年来事关魔教之时,也是互相施以援手的…” 风河与郑东流闻言都是眉头一皱,面上不快之意一闪而过,就连闭目养神的明心道人嘴角似乎都不经意地撇了一下。 李怀远忽然见场中静了下来,心头一跳。只见无方面上神色变幻,过了一会淡淡道:“不错,倒是我忘了这一茬,难得师弟多心了。此事……我会派人通知两派的。”李怀远见其并没有什么不快之意,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风河与郑东流见掌门没说什么,也懒得去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 微微冷场一会后,只见明心道人睁开双眼,拍了拍道袍淡淡道:“师兄,还请下令吧。我也好回去安排一下,况且…我走了这么就下面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见一向淡薄的明心道人此刻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神情,无方摇头失笑:“师弟这么个宁静的性子,每天却又管不完的事,倒是难为你了。” 说着,无方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从殿外走来一名弟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掌门!”无方点了点头道:“你去拭剑潭找到何必师叔,让他在主峰挑七十名弟子,准备下山。” 那名弟子低头道:“是!”说着快步退出大殿。无方见其离开,微微揉了揉眉心继而看向四位首座道:“四位师弟,你们各自回山挑五十名弟子,晚些时候到拭剑潭去吧。” 四位首座纷纷起身道:“谨遵掌门谕令。”当下也没有再停留的意思,纷纷走了出去。只片刻功夫,这大殿之上就只剩下了无方一人,他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寂静声中,无方的目光扫过冷清的大殿,忽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然后他慢慢开口道:“你派些弟子把这消息送去燧明台、水云间。至于派不派人手就随他们吧。”环顾大殿之中,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但听他所说的话很明确的有一个“你”,当下看去场面竟是有几分异样。 殿中并没有什么人回话,但仔细看时却能发现附着在地面上的云气微微分开,露出一条痕迹,仿佛有人走过一样。 未几,云气渐渐恢复成原样,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无方面色淡淡,起身向后大殿深处走去。身前不远就是流云谷历代祖师的灵位,肃穆庄严中竟是有几分苍凉的意味。 昔人已逝,唯星灯长明。 ————— 松当涧。 程临渊站在一个屋子内细细看去,屋子不算大却分内外两间。屋内开着两扇窗户,加上房门大开,倒是光线充足。地上并不见什么杂物,包括外间的木桌上都没有什么灰尘,显然此处经常有人打扫。他看着这屋子,忽的有一种归宿的感觉,于是微微一笑,转身便走了出去。 入眼处是一个小小庭院,左右各有一块不大的苗圃,不过此时里面并没有种什么东西。视线微微停了一下,程临渊再度向前走去。院门外,云万舟正负手而立,仰首看天。听到身后动静,他转过身子笑了一下道:“如何,还喜欢吗?” 程临渊咧嘴一笑道:“很好的,我很喜欢。”云万舟点了点头道:“晚些时候会有人把一应用品送来的,至于其他的就只能靠你日后勤加修炼,去收集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程临渊神色一动,想到在凌云殿上郑东流的一番话微微不解道:“可是那位真人不是说会把我带到他的师弟那里去吗?这里怎么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云万舟心头掠过自己那个师父的身影,罕见地翻了个白眼,继而神秘一笑道:“等你过会行了拜师礼,我就过来传授你本门秘传心法,如何?” 程临渊闻言眼睛一亮,然后狠狠点头,在这一派仙家美景之中大声道:“好!” 正文 第三十章 新人 “好了没?我说你怎么这么麻烦?”郑东流此时正坐在一张木椅上,满脸的不耐烦,同时口中絮叨个不停。若不是他名声在外,估计看到这一幕没有人会将他与“松当涧首座”这个名号联系在一起。 “来了来了。”云万舟一边答应,一边从堂外走来。只见他面带笑意,手中还捧着一个茶盏。郑东流瞥了眼前方不知所措的程临渊,微微摇头翻了个白眼道:“有必要这么讲究吗,意思意思不就可以了?” 云万舟闻言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以,师傅你贵为四大首座之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看着,更何况是收徒弟这种事。”郑东流张了张嘴,看上去有几分气闷,憋了半天只得低声嘟囔了几句。 此刻若是有人在场只怕会惊掉一地下巴,因为没有人相信时隔多年后郑东流居然又要收个徒弟。之所以用上“居然”这个词,大概是因为郑东流曾经在一个重要的场合上大发雷霆并且说了句:“老夫以后要是再收个徒弟就让我…” 而这次的收徒,郑东流与云万舟两人并没有要对外宣传的意思,也不知是为了给某人留个“说话算话”的面子,还是因为这次要收的徒弟资质一般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过就算是心里有什么别的打算,但云万舟的喜悦之意倒是丝毫没有掩饰,也许是正如郑东流所言的“两人颇为有缘”吧。 云万舟走到站在堂中的程临渊身边,把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同时轻声道:“快把这茶给师傅送过去,记得再磕三个头,这拜师礼就算是完成了。”程临渊傻笑着接过茶盏,这一表情落在郑东流眼里,顿时觉得这新徒弟怎么看怎么不如意,他叹了口气不耐道:“快点!” 程临渊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将茶盏举过头顶弯腰道:“师父,请喝茶。”郑东流眉头一挑,看了一眼云万舟,后者呵呵一笑并且很明确的用眼神表达道:“没错,是我教的!”郑东流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还是接过茶杯,同时淡淡地“嗯”了一声。 程临渊觉得手中一轻,连忙又跪了下去说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砰砰”三声听在耳中,看来力道不轻没有半点水分。郑东流脸色变了一下,似是有所触动,不经意间觉得这小子也没那么差劲,也兴许日后勤加修炼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 半晌,郑东流点了点头道:“也罢,如今你我也算是有了师徒名分,你就先起来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程临渊闻言慢慢站起身子,行礼道:“是,师父!” “其一,你身为我流云弟子,日后万事当以师门为重,凡有危及师门之人、之事皆不可袖手旁观。其二,我流云谷为当今天下正道名门,门中各类秘法真诀外人无不窥视,你切记不可私传他人,更不可偷学外派功法。其三,”郑东流似是欲言又止,停了一会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三,近年魔教又有复起之意,魔教妖人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你要勤加修炼提升修为,日后若是见到魔教妖人决不可姑息,定要杀之而后快!你可明白?” 这三句话字字有力,尤其是最后一句说出来时郑东流脸上已是有了些严肃之色,连一旁的云万舟亦是收起了笑意。程临渊将“魔教”二字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悄悄握紧了双拳,慢慢道:“是!” 郑东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堂中一片静谧,只有屋外的风起之声诉说着外面世界的鲜活。郑东流抬起眼皮,看着前方新收的徒弟沉默不语,虽是眼神茫然双手却死死抓着衣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一般。 郑东流心中微微一叹,抬眼又见云万舟正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只过了一会却见郑东流翻了个白眼,低哼了一声起身便要离开。郑东流想了想道:“还有些门规和诸般事宜待会让你师兄教你就可以了,若有不明之处尽管向他提问。”说罢,他抬腿就往堂外走去。 程临渊低声道:“是。”同时让开身子,恭敬地站在一旁。云万舟皱了皱眉头,一把拦住郑东流道:“师父,那门派心法…” “你教给他就行了,有你这么个人人夸的师兄在,还用的着我这把老骨头吗?”郑东流摆了摆手就往门外走去。云万舟看着那甩手掌柜的背影顿时哑口无言,谁知堂外又悠悠地传来一句话:“有事你自己摆平,别来烦我,老夫忙着呢…” 云万舟彻底无语。 过了一会,程临渊走到云万舟身边轻声道:“我是不是哪里触怒了师父?”云万舟看了他一眼,笑道:“没有的,你不要多想。师父看上去是冷了一点,但日后你会发现师父其实很好的。” 程临渊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对了,这事还要多谢云大哥了!”刚说完程临渊就看见云万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愣随即低头道:“云师兄…” 云万舟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极欢畅。程临渊心头一暖,不经意间向堂外看了一眼。光影点点,群山倚翠,虽是初见却仿佛已相伴多年。 原来,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么。 淡淡一笑,程临渊悄悄松开了紧握的双拳。一如数日前,林荫山中为吕四收尸时的心境。 逃,又于事何补? 人总归,是要面对眼前事的。 ————— “本门门规分为四禁六戒八忌,共一百一十四条。同时还有门中戒律长老所编的《清规》,是新入门弟子必须熟记的。你要记得每天研读两个时辰以上,不然日后犯了什么门规要受惩戒,连师父也不好开口的。”云万舟将两本封面颇新的的书放在木桌之上,程临渊瞪着眼睛看这两本书的厚度加起来足足有一个手掌宽,顿时一个头八个大!但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犯错受罚,不可姑息”,当下只得苦笑着应道:“是。” 云万舟点了点头,继续道:“除此之外,你每天的功课一样都不能少。早晚行功各一次、辰时之前要完成新入门弟子的历练,不然没有早膳吃、午后打坐静心一个时辰、练剑修习道法两个时辰…嗯,差不多就这些了。没什么问题吧?” 程临渊嘴微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没有没有。”云万舟想了想道:“对了,因为几个月前门中大试刚刚结束,所以你和别的新弟子会有一些差距,正因如此你更加不可懈怠。当然了,每天能空闲的时间也是很充裕的。” 程临渊眼睛一亮,将身子坐直了几分道:“很多吗?”云万舟嘿嘿一笑点点头道:“睡觉的时间,都是空闲的。” “……” 云万舟摇头失笑道:“好了,不逗你了。除了我之前所说的早晚行功外,其余的你在入门前两年都要严格完成。至于两年之后入门历练结束之后就不会有人看着你了,时间也就宽松得多。至于别的就随便你了。” 程临渊倒不是因为想偷懒,只是被每天要完成的事过多吓了一跳而已,当下也没有什么太高兴的样子。倒是问道:“师兄,那请问今年被录入门下的新弟子有多少啊?” 云万舟想了想道:“六十人,没变。我松当涧的各位师叔应该只收了十一人,其余的都被分到另外四脉去了。”程临渊犹豫了一会,再度问道:“那一开始是来了多少人?”“八百多人。” “……” “好了,一应事我也都和你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能有一丝懈怠,要努力修炼明白了吗?”程临渊点了点头道:“是,师兄。”云万舟颇为满意,起身便要离开,同时开口道:“这几天我会带你多了解入门历练的事宜,晚些时候会有人替你把晚饭和被褥送过来。这期间你就好好看看门规戒律吧。” 程临渊一愣,连忙道:“我可以自己去拿的,不用麻烦别人…”云万舟摇了摇头道:“以后随你,今天不行。”看着程临渊一脸愕然,云万舟笑了一下道:“戌时初刻,我会过来传你本门真法,你第一次接触所以时间可能会长一点,要耐心一点。” 程临渊想起云万舟在自己面前展示过得道法,心头一阵激动,连连点头。 云万舟呵呵一笑:“那你自己先看着吧,我先走了。”说罢,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顺手还替程临渊掩上了门扉。 程临渊坐在木桌前,好不容易平复住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翻开门规看了起来。 ————— 云万舟出了小院后,径直向左走去。松当涧上,顶峰上是首座及其亲传弟子的居所,除此之外还有过风堂、三清洞等议事、修炼的地方。至于别的人,如各位长老和其弟子都是住在松当涧顶峰下的山腰处,一来表示敬意,二来也给一脉首座和其弟子一个相对清净的环境。 顶峰之上,过风堂后便是首座郑东流的居所,外围一圈是给其弟子所居住的屋子,共三十三间。孰料这一辈的松当涧首座是个怪人,修道多年一共只收了三个徒弟。所以这么多屋子几乎就是随便挑,想住哪个住哪个,这一点可是让无数别脉弟子羡慕不已。 而云万舟所住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远的一个山路转弯处,四下无人唯青竹环绕,甚是幽静。谁知还没走多远,云万舟就听见身后有人拼命追赶,略带诧异地回头,只见程临渊抱着门规跑到自己身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程临渊突然面色尴尬起来,半晌喃喃道:“师兄,我、我不识字…”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心法 晚风微起,天际光芒渐渐隐去,不多时已是暮色四合。 小屋内略显昏暗,并无烛火照明。程临渊轻吐浊气,继而苦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他手扶木桌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看上去颇为惬意。 眼下酉时,距离云万舟所说的戍时初刻已经很接近了。早些时候,程临渊匆匆追上云万舟说自己并不识字,着实让其愣了好一会。按理来说如程临渊这般年纪的少年多少都认识些字,谁知云万舟得到的回答很明确,“爷爷以前教过我一些,不过并不常用,所以….” 万般无奈之下,云万舟这得随其返回屋中,替程临渊讲解了门规中的前五条。好在各门各派编写门规的主要意图是约束门人,并不是要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于是,云万舟口述前五条门规大意,程临渊用心去记。 好在程临渊并不是太笨,再云万舟讲解了五六遍之后即表示问题不大。于是云万舟放心离去,只留下程临渊一人去反复记忆。虽然只有五条,却足足耗去了一个多时辰。 期间有一少年送来了各种日常用品如被褥、木盆等等。两人年岁相仿,当下便攀谈起来。程临渊才知道这少年是三月前拜入松当涧的新弟子,名叫王离。 王离原籍青州安益,家中双亲都是做小买卖的商人。他是数月前被一游方道士在大街上看中,道士向其父母稍微展示了些法术,并告知自己出身流云谷想收王离为弟子。王离的父母和青州境内许多普通百姓一样,皆视流云谷众人为神仙一流,当下纷纷激动不已。在一番叮嘱之后,王离随道士一同回山,并参加了这次的大试。 王离也确实没有让这道人失望,成功成为了前六十人中的一个。再被问及道人是谁时,王离颇为骄傲地说:“师傅乃是当今松当涧首座的四师弟,名叫卢成。”其字里行间都对卢成颇为推崇。程临渊笑了笑道:“我师父是你师父的大师兄。” 王离愣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喊了一声“程师兄”然后跑了出去。程临渊嘿嘿一笑,不多理会,继续去背前五条门规。 不多时,院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程临渊起身去看,却见王离正拎着一朱红食盒走来,并说是云万舟事先说好的。程临渊也不客气,端出饭菜便吃了起来。王离看着有趣就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聊了一会程临渊才想起来说道:“你入门比我早,叫我名字或者师弟就好,不用那么客气。”王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聊了一会后见天色暗了下来,王离随即说自己晚课还没做要先回去。程临渊呵呵一笑,也不挽留,帮他收拾好东西并一路送到下山的路前。王离朝他挤了挤眼睛道:“明天拭剑潭见。”随即离开。 程临渊听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又想起云万舟所说的弟子试炼,心中莫名激动起来。连忙一路小跑回到屋子中,静待着戍时的到来。 ———— 山中苦修多寂寥。 院外传来阵阵虫鸣声,虽是悦耳,但听起来多了些苦涩的意味。 黑暗中,有人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摸索声,似在翻找什么东西。“哧”程临渊划开火柴,将面前的蜡烛点了起来。烛光飘忽不定,原本亮起来的屋子也随之一明一暗。奇怪的是程临渊并没有收回手,任由火柴被蜡烛一点点烧下去。 直到手指传来一阵烧灼的感觉,程临渊才松开手,目视火柴燃烧着落下去。如将死的人一般,拼命地呐喊、宣泄最后的生命,却只能静待死亡的降临。火光最后挣扎了几下,最终黯淡了下去。它静悄悄地躺在烛台下,躺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慢慢地,被人遗忘。 门外风声忽紧,原本安静下来的烛火抖动了一下,抬眼望去门口已出现了一个人影。程临渊慢慢站起身子,笑了一下道:“云师兄,你来了。” 云万舟点了点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屋内大致的样子笑道:“还习惯吗?可能有些冷清。”程临渊微微摇头,不置一词。 云万舟扫过桌上的门规,说道:“以后你每天背五条门规就可以了,这事不急慢慢来。”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笑了一下道:“那么,我接下来就传你法诀了。”程临渊眼睛一亮,点头嗯了一声。 “我流云谷历代弟子所修炼的功法名唤《三天玉堂录》,此法乃是开派祖师秦承九闭关三年所悟,并一脉相传,时至今日已有两千四百年。此法中的‘三天’对应三个境界,分别为清霞明素、虚景朱彦、碧真洞阳,前两境各分九层,而第三境已没有清晰的划分,实力强弱全凭道心。” 程临渊正听得津津有味,闻言一愣道:“为什么最后一个,嗯…碧真洞阳没有划分?”云万舟呵呵一笑道:“因为能修入此境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两千多年来有记载的先人前辈中也不过区区四十多人罢了,而他们又无一不是我流云谷声名赫赫的高人。”程临渊听得向往,惊讶之余不禁问道:“师兄那你如今是什么道行啊?” 云万舟闻言眉间隐隐多了些傲意,微微一笑道:“清霞明素天,第八层。”“啊?”程临渊一愣,似是不解道:“我今天在凌云殿上不是听到师父在几位首座师伯面前夸你的么?”云万舟顿时摇头失笑,弄得程临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云万舟呵呵一笑道:“我从十一岁进山,修炼了多年才进入第七层,这第八层还是不久前才领悟的。”程临渊不是笨人,很快就听出其中的意思,不禁面色凝重了起来。就听云万舟继续说道:“三天玉堂录乃是经过门中无数惊才艳艳的前辈日夜锤炼出的,其效用非凡修炼自非易事,且放眼天下也是绝顶的功法,与燧明台的《明皇七心印》,水云间的《玉府慧命经》并称正道三绝,凡天下修道之人无不渴慕。所以你必须在此立誓,绝不私传他人!” 程临渊恭声道:“弟子程临渊与此立誓,若私传他人门中秘法日后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云万舟满意地点点头道:“好。我先传你第一层心法,你凝神听好。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浮。因兆类而为有,讬潜寂而为无。沦大幽而下沈,凌辰极而上游,来焉莫见,往焉莫追。乾以之高,坤以之卑,云以之行,雨以之施。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佪旋四七,匠成草昧,辔策灵机,吹嘘四气…” 清霞明素天第一层的心法并不算长只有六百余字,却是三天玉堂录的总领,其中也并没有提到什么修炼的方法,但却是锤炼道心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遍叙述下来,云万舟停了一会又重复了第二遍,说完后任由程临渊凝神回忆。 半晌,程临渊慢慢睁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云万舟听完点了点头道:“问题不大,不过有些缺漏的地方。”说着为其一一指出,继而云万舟正色道:“这一段心法重在炼心,你每日早晚行功前必要细细揣摩,待其中意思明白个七八分,估计也就修炼完第一层了。” 说着,云万舟让程临渊盘腿坐在床铺上成五气朝元之势,继而说道:“你仔细心中回想刚才那一段心法,同时撇开外物,打开周身大穴引灵气入体…” 而此时的程临渊已经听不清楚云万舟在说什么,心中不断地回想那段心法。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陷入茫然无边的黑暗中一般,整个就、世界一片死寂,除了自己再无他人。很久之后,黑暗似是颤抖了一下,缓缓的出现一道微光,很轻、很淡,在这片黑暗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而他就像迷途的旅人一般,跌跌撞撞地靠近,伸手触摸。走了很久很远,那道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微光却又如此遥不可及。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心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想要冲破束缚却又被死死压住,难动分毫。 云万舟看着面前盘腿不动的程临渊,慢慢皱起了眉头。一盏茶的时间,周围的灵气没有丝毫的异动。若单看资质程临渊也算中上,断不会这么慢,至于经脉晦涩与天地灵气对冲就更不可能了。 目光微转,云万舟见程临渊额角隐隐见汗,面容忽的扭曲起来,心头一震连忙断喝道:“不可!” ————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浮。因兆类而为有,讬潜寂而为无。沦大幽而下沈,凌辰极而上游,来焉莫见,往焉莫追。乾以之高,坤以之卑,云以之行,雨以之施。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佪旋四七,匠成草昧,辔策灵机,吹嘘四气”此段选自《抱朴子内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