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乱:王妃可入药》 正文 第1章 月桑惊变(一) 这里,是曾经令天下无数人羡慕敬仰的贺兰王府。 贺兰氏自开国时,即裂土封王,嫡女世袭。 百年来,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天下,贺兰王府只以绝世医术挽救天下生灵,从不沾染朝中任何权斗,故而能保全自身。就连两年前牵连甚广、震惊天下的“苍稷之乱”,也不曾牵连到贺兰氏身上。 可如今,仅仅一夜之间,祥和安稳享受荣光的贺兰王府却发生了一场惊天之变,鲜血、杀戮、惨叫仿若人间炼狱。 此时已将近子时,天空中风卷云涌,贺兰王府被无数火把照亮。光影与血腥弥漫之中,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中年女子仗剑而立,尽管身边已经躺了无数尸体,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正是贺兰王府的主人贺兰芳。在她身后,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身中数箭,奄奄一息,可是一只手却不舍地抚摸着身边小女孩的脸颊,沙哑地唤着:“菀悠” 小女孩只有六七岁,原本甜美的脸颊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泪水弥漫,她握住男子的手,说:“爹爹不要怕,菀悠给您疗伤!最近娘亲教会菀悠疗伤了,菀悠一定能救爹爹” 她想要给男子将身上的箭拔下来,但男子拉住了她的小手,眼睛看向旁边的蓝衣女子。他想说:“阿芳,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与你成亲之时,若不是我执意将萧冉天留在月桑城,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是我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女儿,害了月桑城无辜的百姓” 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是现在,他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手渐渐松开了小女孩,然后带着无尽的自责与遗憾闭上了双眼。 “爹爹”小女孩扑倒在他身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贺兰芳痛苦地回眸看来,当她看见男子那紧闭的双眼,她的目光震颤了一下,心似乎在滴血! 冉珏,我不怪你,不怪你这是贺兰氏注定的劫难 她再度握紧手中的剑,对着数十步开外一身铠甲,双目冷戾的中年男人,她问:“萧冉天,你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 萧冉天的目光正好看着已经死去的萧冉珏,当他决定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大概没想到他会亲手杀了萧冉珏他的堂兄,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已经容不得他不忍了。 他凝凝眉,冷声道:“贺兰芳,看在兄长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 萧冉天看向一旁伤心流泪的小女孩,稍有犹豫,可最终还是字字清楚地说道:“但是,你必须交出菀悠!” 贺兰芳身形一晃,哼然冷笑,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一个月前,当王城传来消息,丞相洛文穆之女洛流苏身中赤焰毒的时候,她就想到也许会有这一日。赤焰毒乃至阳之毒,唯一能解此毒的,便是贺兰氏嫡女处子之身时身体里的鲜血七七四十九盏。想不到贺兰氏费尽心思保存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洛文穆仍然有办法查得到。 可是菀悠,她的菀悠太小了,如果强从她身体里取四十九盏鲜血,只怕血还未取足,她就已魂断气绝。 贺兰芳抬眸,她看向萧冉天,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带走她,除非,杀了我!” “对!杀了我们!”府内剩下的十几名侍卫不约而同地挡在了小女孩的面前。他们毫无惧意,只有愤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身为副城主、沐风公子的爹的萧冉天,竟然会发动叛乱!城主对他们那样好,沐风公子和菀悠小姐一起长大,两人也那样好 萧冉天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对他来说,杀了这些人比杀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他抬起手,欲下杀令。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小的身影从侍卫们中间走了出来,她说:“萧叔叔,你要菀悠有何用呢?是不是菀悠答应了你,你就不会杀害娘亲,不会杀害侍卫叔叔?” “菀悠!”贺兰芳和侍卫们忧心地大喊,贺兰芳更是将菀悠揽入怀中。 萧冉天微微一怔,那张冷戾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没有回答菀悠的问题,而是缓缓举起长剑,对贺兰芳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的生死,他们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我问你,交还是不交!” 小女孩目光纯澈,她拉了拉贺兰芳的衣襟,声音沙哑地说:“娘亲,菀悠不怕” 极少流泪的贺兰芳,此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天啊!她救了那样多的人,此刻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侍卫们大喊:“城主,不能交!不能把菀悠小姐交出去啊!” 贺兰芳一手拉住菀悠的手,一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就在这时,侍卫们突然冲向萧冉天,一名侍卫用尽全力嘶吼:“城主,快带菀悠小姐走!不用顾及我们,快走啊!” 其他人也在喊:“城主,快走!要保住贺兰氏的血脉啊!” “城主,快走,求您了!” “城主” 侍卫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贺兰芳浑身冰冷,眼睛被这一幕深深灼伤。菀悠无助地站在那里,哭着喊:“老杨树叔叔丸子叔叔南瓜叔叔不要,你们不要死啊” 声音令人心碎。 萧冉天看向贺兰芳,目光复杂,可是口中却说道:“杀” 数十名兵士向着贺兰芳砍杀过来,贺兰芳心痛地看了地上的萧冉珏一眼,又看了那些拼死一搏的侍卫们一眼,最终她俯身抱住菀悠,飞身而起,冲向茫茫夜色。 萧冉天冷喝:“追!” 他似乎并不心急,贺兰芳的武功怎样,他心知肚明,所以他相信,她逃不了多远。 夜色苍茫,贺兰芳抱着菀悠一路狂奔。只是渐渐的,她的速度慢了下来,脸上除了鲜血更有汗珠涔涔。菀悠在夜色中仰头看向她的娘亲,她想,娘亲一定很累,所以她说:“娘亲,让菀悠自己走,菀悠走得动。” 贺兰芳心中酸楚,菀悠,娘亲还能抱你多远,护你多久? 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可是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一个路口,贺兰芳突然停了下来,她飞快地将菀悠藏在一个灌木丛中,然后用带血的双手捧起她的脸,她说:“菀悠,答应娘亲,就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来,好不好?” 菀悠怔怔地看着贺兰芳,眼泪莫名其妙流了出来,她说:“娘” 贺兰芳心疼地看着菀悠,说:“菀悠乖,快答应娘亲吧!答应娘亲啊!” 小小的菀悠咬着嘴唇擦擦眼泪,说:“好,菀悠答应娘亲。” 贺兰芳含泪亲了亲菀悠的脸,她说:“菀悠,过了今晚,把这一切都忘了,只要你好好活着,娘亲和爹爹就开心了。你是贺兰氏唯一的血脉,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影越来越近,贺兰芳再次亲吻了菀悠,然后她拉住菀悠的衣袂,猛然用力将其撕下。她转过身,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疾步走开。 “娘亲”菀悠伸出手,无声地呼喊。 贺兰芳没有回头,她朝着路口那边走去,还没走多远,萧冉天的人就已经追了过来,数百兵士将贺兰芳围在中间。 萧冉天骑马走近,却没想到看见的只是贺兰芳一个人。他的双眉明显一皱,大声道:“搜!” 当兵士准备朝小路上搜寻的时候,贺兰芳拔剑而起,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着士兵的搜寻!萧冉天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士兵们似乎得到无声的指令,对于贺兰芳再也不留丝毫情意。 正文 第2章 月桑惊变(二) 一刀、两刀、三刀 灌木丛中,贺兰菀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看着刀起刀落,看着娘亲一个人奋力拼杀。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稚嫩的手用力地抠进泥巴里,但是她没有出声,更没有冲出去。 她答应了娘亲,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出去。 小小的她渐渐明白,爹爹、侍卫叔叔,还有娘亲,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铺一条活路,他们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她好好地活下去。 菀悠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可是依然能清晰地看见贺兰芳犹如一片落叶般飘然倒地的身影。她倒在了地上,鲜血淋漓,一名士兵举起了手中刀,火把的光影中,刀刃的寒光那般醒目,在今后多少年里,都如同魔咒一样出现在菀悠的梦中。 刀终究没有落下去!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少年飞身而来,那般冷冽地用自己手中的剑刺进了那名士兵的身体! “沐风!”萧冉天从马上飞身而下,面目狰狞!他大约没想到,被他关在家里的儿子,竟然还有本事追到这里,并且胆敢在他面前杀掉他的士卒! 沐风转过身,清俊的面容满是痛苦,他迎上萧冉天的怒容,咬牙问:“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萧冉天怒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掺和!来人,把公子送回府中。” 沐风却执着地退后一步,他护住贺兰芳,冷声问:“谁敢过来!谁敢!!!” 十来岁,还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孩子,此刻却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没有人敢靠近,兵士们都望着萧冉天。 这时候,一名兵士在那条小路上发现了一块白色的衣襟,衣襟挂在一根刺藤上,微微随风摆动。 萧冉天看了血流满身,倒地不起的贺兰芳一眼,又看了看那块白色的衣襟,终于扬起手,说:“追!” 所有兵士都跃上马背,沿着小路搜寻而去。 沐风蹲下身,眼睛湿润地看着鲜血满身的贺兰芳,他想要扶起她,可是他的手不知道该碰哪里,哪里都是伤啊! “芳姑姑”他声音哽咽。 贺兰芳虚弱地笑了,她问:“风儿你还会向以前一样保护保护菀悠妹妹吗?” 沐风痛楚地忍住泪水,用力地点头。 贺兰芳似乎稍稍放心,身体里的鲜血却像流不尽一样,越流越多,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沐风急切地问:“芳姑姑,菀悠呢?菀悠在哪里?” 贺兰芳的心在叹息!风儿,你还太芳姑姑无法将菀悠交给你啊!她暗暗看了一眼灌木丛的方向,握剑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的菀悠,好好活下去,不要怕 “芳姑姑”沐风痛苦地喊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他的心在呐喊:芳姑姑,告诉我,菀悠在哪里!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菀悠啊! 灌木丛中,菀悠的眼泪簌簌而落。她知道,疼她爱她,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娘亲,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沐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看向灌木丛这边,那般期待地问:“是你吗?菀悠,是你吗?” 菀悠僵在原地,一直忍着的哭泣,一直忍着的疼痛,一直忍着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刻崩塌。就算咬着唇,还是发出了微微的啜泣。 夜色中,沐风的脸上全是心疼,连那好看的薄唇也在微微颤抖,他轻柔地说:“菀悠,别怕,出来吧,我是沐风哥哥啊,沐风哥哥会保护你的” 菀悠的泪水流得更凶。她知道,他是沐风哥哥。可是她更知道,方才杀死爹爹、杀死娘亲的人,是沐风哥哥的爹爹。 沐风等不到他期待的身影,于是抬脚往灌木丛这边走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个士兵的声音:“公子,副城主放心不下,让我等送公子回府。” 沐风微微蹙眉握紧双拳,他心心念念灌木丛中的菀悠,可是他的脚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他不能让菀悠被这些人发现啊! 士兵走近了,几名士兵抬走了贺兰芳的身体,还有几名士兵走到沐风身边,说:“公子,请吧。” 沐风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抬起脚,跟着这些人向着月桑城的方向走去。黑暗中,他回头看向灌木丛,心中犹如哀求一般地说道:“菀悠,等我,沐风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 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只剩下偶尔的虫鸣。 贺兰菀悠抽泣着走出灌木丛,百般依恋与不舍地看着娘亲与沐风哥哥离开的方向。许久,她转过身,朝着月桑山跑去。 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紧接着是电闪雷鸣。贺兰菀悠沿着山间小路,用力奔跑。 菀悠,活下去!菀悠,一定要活下去啊! 娘亲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菀悠的耳边回响,曾经那样怕黑怕雷电的她,此刻却什么也不怕了。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快跑,活下去 没有人会注意到,此时月桑山的山坡上,一辆精致的马车正停在雷鸣闪电与风雨交加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俊逸少年身着浅色的锦袍立在马车边,他看着月桑城的方向,如墨的双眸中微微有些冷意。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油纸伞,为少年遮挡着疾风暴雨。男人说:“公子,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想不到萧冉天竟然会被洛文穆收买,甚至不惜血洗贺兰府。”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凝眉。 男人又说:“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就此放弃呢?还是暗中派人搜寻贺兰菀悠的下落?” 少年依然没有说话。 突然间天空几道闪电划过,闪电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大地:风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山坡跑来,她摔倒了,向山坡下滚去,可是很快她又爬了起来,再继续跑。不,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爬 少年与男人都有些惊讶,男人说:“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 正文 第3章 少年初遇 少年凝眸,说:“应该是她。” 男人一时没有明白,不过很快就兴奋地说道:“难道难道是贺兰菀悠?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少年薄削的嘴唇淡淡上扬,片刻之后,他说:“谷叔,回苍壁城等我。” “可是公子”很明显,这个叫谷叔的人有些不放心,纵然少年武艺卓绝,但毕竟年少,从月桑城到苍壁城数百里,万一遇上什么事,他可怎么向西陵氏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然而少年已经决定,他转身上了马车,靠着车内软枕,闭目养神。 谷叔又看了一眼山坡下的若隐若现的身影,最终还是飞身而起消失在了雨幕中。他明白,公子只是想打消贺兰菀悠的疑虑,不想再节外生枝。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主一仆驾着马车等候在这里,多少有些惹人生疑。 浅衣少年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没有一丝急躁也没有半分不安,他知道,她迟早会来。 “嘭!嘭!嘭!”有人在拍打车门,一个稚嫩的微微颤抖的声音问着:“有人吗?” 浅衣少年睁开眼,是她,她来了。 然而他却只是淡淡地问:“何事?” 稚嫩的声音再次问:“你的车可以带我走吗?” 浅衣少年微微一顿,下一秒,他打开车门,尽管早已有所准备,可是少年的目光还是有些惊愕。眼前这个浑身是泥,泥中夹杂着血迹,从头到脚凌乱不堪的小女孩,真的是贺兰菀悠吗?若非她腰间那枚赤血玉珏上刻着一个“悠”字,他真以为自己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菀悠看着马车上俊雅干净的少年,再次问:“你你的车能带我走吗?” 少年又看了她许久,终于点点头。 大雨依旧在下,菀悠上了马车。她知道她太脏了,所以她只靠着车门坐着,她抱着双臂,哑声说:“谢谢。” 她什么也没有问,更别说有什么疑虑,少年这时才明白,是他多想了,这样一个生活在家族宠溺与保护之下的小女孩,怎会知晓世事险恶? 少年淡淡的目光打量着她,她一直低着头,双手忍不住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连呼吸也那般虚弱。 少年问:“冷吗?” 菀悠不回答,而是问:“你你的车要去哪里?” 少年说:“苍壁城。” 菀悠又问:“什么时候走呢?” 少年说:“等雨停。” 菀悠有些迟疑,这个人要去苍壁城,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这倒是很好。只是他要雨停才走,若是雨彻夜不停呢?天一亮,她会不会被萧叔叔抓回去?抓回去她会怎样呢?还能活吗? 她偷偷地看向马车外,似乎在想,究竟是自己冒雨逃跑比较快,还是坐在这马车上等雨停再和这个人一起走比较快。 少年问:“你急着走吗?” 菀悠说:“嗯。” 少年于是打开车门,坐在驾车的位置上,抓起缰绳轻轻扬起马鞭催了一下,马儿便飞快地朝着山路疾驰而去。 菀悠有些惊讶,她看着大雨顷刻间打湿了少年的锦袍,便立刻拿起车上那把油纸伞,在他头上撑开。 她的手用力地抓着伞柄,风吹起了少年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轻飘过。她小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雨夜一个人在月桑山上吗?” 少年心中一震,却浅浅一笑,“大约,是和我一样,出来玩耍忘了时辰吧。” 玩耍?菀悠的眼睛里又有些湿润,她想,这个干净的少年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今天晚上,她失去了爹爹,失去了娘亲,也失去了沐风哥哥 她,贺兰菀悠,失去了一切,可是她,要活下去。 少年一边驾着车,一边不经意地看向菀悠。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和曾经的自己那般相像,失去了一切,承受着命运的残忍剥夺,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拼命地活下去。 可是,这一次命运却将她推向了他! 她应该以为,遇到他她就能活了,可事实上呢?他会让她活下去吗? 少年的脸上浮现一抹挣扎,身边的菀悠却毫无察觉,只是用两只手认真地握着伞柄,尽量不让大雨淋湿他的身体。 天渐渐地亮了,雨也渐渐地停了。马车驶过了月桑城,绕过了无惘河,路面由崎岖变得平缓,又由平缓变得崎岖,少年说:“再过一个晚上,我们就可以到苍壁城。你愿意随我去苍壁城吗?” 菀悠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可是天下之大,哪里才能容下小小的她活下去呢? 许久,菀悠说:“我愿意。” 少年的脸色微微一怔,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催马扬鞭。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这一夜的月色很好,少年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可是突然间,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紧接着一阵令人恶心的臭味袭来,马车飞快地向着路边的大坑翻去。 就在马车翻倒的那一刻,少年抓住了菀悠的手飞身而起。只是就在他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却突然没有一丝力气。下一秒,两个人重重地摔落在大坑中。 “妈的,想不到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还有武功呢!”一个粗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仅有武功,而且武功还不错!”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回应着。 粗噶的声音又说:“幸亏老子留一手,给他们用了百粪散!” “什么百粪散?”尖细的声音问。 粗噶的声音道:“就是前几天老大研制出的新毒药啊,用一百种毒虫毒兽的粪便调成的百粪散啊!妈的,那玩意儿真是太恶心了,就算不毒死,臭也臭死了!” “哈哈哈哈臭死了臭死了”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朝着大坑走去。 大坑中,少年落下来的时候头部正好撞在了车辕上,此刻又中了毒,所以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而另一边,菀悠的额头上也流出了鲜血,不过不知为何,她似乎中毒不深,只是受了伤有些动弹不得。 不多时,两个长相奇怪又脏又臭的人跳下了大坑。他们一个身形消瘦,戴着黑色的布帽子,穿着黑色的长袍子。另一个稍稍矮穿着短褂子短裤子,但是背后却背着一个又大又长的布袋子。 戴帽子的人说道:“老大说了,只要一个人,妈的这两个人带谁回去比较好?” 背袋子的人笑着说:“要不然,点兵点将咯,点到谁就是谁。” 戴帽子的人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开始点兵点将 正文 第4章 化骨汤 菀悠看着他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露出深深的不安与惊恐。 少年却神色淡冷,暗暗凝神聚气,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越是运功,他的身体越是没有力气。 最后,戴帽子的人的手指指向了菀悠,他问背袋子的人:“就这个小丫头了,怎么样?” 背袋子的人说:“好啊好啊!这个轻,背起来不费劲!” 说完,背袋子的人就抓住了菀悠,要将她往布袋子里塞。菀悠慌乱地挣扎,惊惶地喊:“放开我,救命救命” 少年一直淡然的眼睛里此刻也露出一抹急色,他道:“放开她,你们想要什么,问我要!” “哈哈哈”戴帽子的人笑道:“你这小子胆子还不中了我们的百粪散,不想着怎么活命,倒来逞英雄了!”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一点一点地爬向菀悠,他抓住她的手,对那两人说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带走她?” “妈的,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戴帽子的人一脚踢在了少年的身上。力度之大,足以让人痛呼出声,可是少年紧咬牙关,依旧抓着菀悠,莞悠也紧紧地抓着他,仿佛抓着唯一的希望。 戴帽子的见状,有些生气,对着少年又狠狠地踢了几脚,并且将脚用力地踩在少年的手背上,残忍地踩踏。 菀悠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想起了昨夜,想起了那些为了她死去的亲人。她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为何他愿意带着自己离开,为何他会这样保护自己。 少年终于失去了所以的力气,他的手血肉模糊,背袋子的人将菀悠扯了过去,然后将一个布团塞进了菀悠的嘴里。菀悠看着少年,在她被装进袋子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弥漫泪水,充满绝望。 少年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塞进袋子。 戴帽子的人恼怒地哼了一声,衣袖一扬,一片白灰散落开来,当白灰落在少年身边的时候,少年昏了过去。 月色下,戴帽子的人和背袋子施展轻功,脚步轻快地在山路上快速行走,犹如暗夜幽灵。 背袋子的人说:“这小丫头真轻啊,你说老大会不会嫌她太小了。” “管她大还是只要够试毒就行了!”戴帽子的人粗声粗气地回答。 背袋子的人说:“不错,喝了老大新调配出来的化骨汤,不管大的小的,都尸骨无存,连渣也不会剩下。” 戴帽子的人说:“话别说太早,老大调毒时灵时不灵,一切还要等这丫头试过了才能知道。” “对,对”背袋子点了点头,和戴帽子的人一起加快了脚步。 而此时,在一片漆黑的袋子中,贺兰菀悠胆战心惊地听着这两个奇怪的人的对话,化骨汤、试毒即便小小的她再怎么不经世事,也明白了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噩运。 她不怕痛,不怕苦,只怕自己辜负爹爹和娘亲,不能活下去 菀悠含泪闭上了眼睛,只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这一天一夜,小小的她实在承受了太多,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大概再也承受不下去了吧。 睡梦中,菀悠仿佛还在月桑城,沐风哥哥陪着她一起荡秋千,爹爹在一旁的树下潇洒地舞剑,娘亲坐在石凳上翻阅那本祖传的贺兰医经 一切都没变,她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贺兰菀悠。 可是,当菀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三个奇怪的脑袋,其中有两个是昨夜将她劫走的人,还有一个披头散发,又黑又凶,门牙缺了一颗。 “老大,她怎么还活着啊?”戴帽子的人问。 “是啊,喝了化骨汤已经一个时辰了呢,她的脸还是白白嫩嫩的,呀,现在还睁开眼睛啦!”背袋子的人说。 贺兰菀悠望着那个缺门牙的人,缺门牙的人也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虽然他以前也有调毒失败的时候,但是不会像这小丫头这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就算不毒发而亡尸骨无存,至少,痛苦还是有的吧! “妈的!从哪里整来这么个丫头!”缺门牙的人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骂了句。 背袋子的人说:“老大,这丫头没问题,是你的毒” “闭嘴!”缺门牙的人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出门外,摔门而去,留下背袋子的人和戴帽子的人面面相觑。而菀悠呢,则蜷缩在角落里,两只眼睛带着一丝惧怕也带着一丝疑惑。 “这下怎么办?”背袋子的人问。 “杀啊!难不成你要再背回去?”戴帽子的人说。 背袋子的人看着菀悠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拉住戴帽子的人,笑道:“杀了可惜,背回去太累,不如让她留在这里。” 戴帽子的人惊讶得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弄个小丫头干什么?” 背袋子的人说:“她可以帮我们找吃的,还能帮老大抓人试毒” “就她?”戴帽子的人觉得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背袋子的人却不再理会,他从一旁乱糟糟的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着,不多时,他找到了一个浅黄色的琉璃瓶,清晨的阳光中,那琉璃瓶中有两条鲜红色的小虫,正沿着瓶壁微微蠕动。 “空空蛊?”戴帽子的人似乎很意外。 背袋子的人哈哈大笑,说:“从今以后,这小丫头就是我的啦!” 说完,他向菀悠走来,那两条鲜红的小虫让人毛骨悚然。 菀悠看着他,声音颤抖地说:“不要杀我,我会帮你们找吃的,我还可以帮你们采药疗伤,只要你们别杀我” 背袋子的人说:“小丫头,放心吧,我不杀你。这不是毒,这是蛊,吃下去,从此以后,你就留在这里。” 菀悠依旧颤抖,她摇着头,说:“不” 背袋子的人还要再说什么,戴帽子的人却不耐烦地走过来,抓住菀悠头发,将其中一只蛊虫放进了菀悠的嘴里。一切,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背袋子的人和菀悠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菀悠意识到那只蛊虫已经进入她的体内,她开始哭了起来,并且拍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咳嗽。 正文 第5章 三个师父 戴帽子的人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冷冷一笑,他抓住菀悠阴森森地说道:“没用的,蛊虫已经进入你的身体,它会在你的身体里游走,一点一点吞噬你的记忆,让你的过去成为一片空白。从今往后,你最好给老子乖乖的,老子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否则” 戴帽子的人哼了一声,看了背袋子的人一眼,出去了。 菀悠整个人呆住了,只有眼泪还在不断地流下,她喃喃地说:“不要我不要变成一个空空的人,我不要忘记娘亲,不要忘记爹爹,不要求你们,不要” 菀悠的声音渐渐变贺兰氏的鲜血可以让她从化骨汤下逃过一劫,却无法阻止这嗜血蛊虫的寸寸啃食。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所有的过去像飞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然后又渐渐地消散消散 背袋子的人蹲了下来,他拿着那只琉璃瓶,也拿着剩下的那只空空蛊。 片刻之后,他取来一颗七彩的琉璃珠,用鲜血做引,将那剩下的一只蛊虫引入了琉璃珠中。他将琉璃珠放在了菀悠的手心,然后远远坐在一边的地上,看着菀悠流泪、挣扎,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看着她从悲伤变得安静 他低哑地笑,因为他知道,遗忘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对于历史而言,一个家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一粒尘埃。无论这些家族怎样显赫,无论这些人曾经有着怎样的背景与荣光,当他们衰败、毁灭,历史的车轮仍然会继续前进,它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任何事。 十年,就在这历史的车轮碾尘而过的声音中,匆匆而逝。 已有上百年历史的云熙王朝,在经历了血流成河的苍稷之乱、震惊天下的月桑易主之后,反而由动荡走向了平静。王室凋零,洛氏当权,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寻常百姓,看似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局面。 在这样平静的局面中,人们渐渐忘却了十年前的不安与惶恐,渐渐忘记了那些鲜血与杀戮,他们开始同样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或躬耕于田,或贩卖于市,或玩乐于歌坊酒肆 没有人会把目光投向偏僻的,阴冷的,常年薄雾弥漫的,灵雾山。 今日才是月初,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闪烁着冷冷的光芒。一条小路在茂密的山林间若隐若现,死寂的夜色中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乌鸦啼叫,更增添了几分惊悚的气息。 在这样灵雾山,在这样的黑夜,就连那些武功卓绝的壮年男子也要绕行三里,可随着隐隐约约“唰唰”的声音,一个看似单薄的黑影却拖着一个又大又长的布袋子,从小路尽头艰难走来。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黑影居然是一个姑娘,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褂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布帽子,额上垂下来几缕汗湿的发丝,在那双依旧灵动清澈的眸子上飘来荡去。 她叫小悠,千小悠。 在这灵雾山的山脚,她已经住了十年。 她没有父母,只有三个师父。大师父千老大,每日调配各种毒药二师父千老二,用那些毒药去换钱三师父千老三,沉迷于靠在墙角睡大觉。而她千小悠呢,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隔几日抓个人回来给大师父试毒。 大师父说:“抓人要抓脚步沉稳、脸色红润的,那样试毒才试得准。” 二师父说:“抓人要抓包袱重的,试了毒药还可以借他包袱里的银子花花。” 只有三师父说:“别抓走得快的,走得快的身子硬你打不过。别抓灵雾山的人,得罪了鬼魅君咱们都得死翘翘。” 当时三师父说那句话的时候,小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此刻她虽然累得精疲力尽,但是嘴角却洋溢着一抹轻松。有了袋子里的这个人,她今天回去总算不用受骂挨打了。对她而言,宁可惹天上的王母娘娘,也一定不能让她的大师父不高兴。否则,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小悠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用力拽紧肩上的布袋子,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小悠总算站在了几座木屋前。院子的小木门已经有些腐朽了,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破成两块。所以小悠不得不将肩上的布袋子放下来,轻轻推开了院门,然后才转身回来拖袋子。 刚走进去,带着黑帽子的千老二便没好气地走了过来,吼道:“怎么这么慢?妈的!老大都等得不耐烦了。” 小悠嘻嘻一笑,一边拖着袋子一边说:“我这就把人给大师父送去,绝对好货,大师父一定会满意的。二师父,您且消消气。” “妈的!弄个人跟要她登天一样,想当年我和老三去抓人的时候,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咳咳”身着短褂子的千老三躺在廊下,闭着眼睛慢悠悠说道:“早说让你多教她几招几式的嘛,如果她的武功和咱们一样,不也一样可以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不许教!”千老二转过身看着三师父,厉声道:“你也不许教!” 千老三嘎嘎一笑,说:“你该不会是担心她武功厉害了,这里就留不住她了吧!当初是谁说要杀了她的?现在又舍不得了?” 千老二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哼了两声,转身进屋去了。 最东边的那座小木屋里,小悠背着袋子推开了门。尽管是在黑暗里,十几盏烛灯也足以让这房间尽入眼帘。房间里依旧杂乱不堪,数不清的瓶瓶罐罐,大缸小缸,大碟小碗,刚一开门,一股刺鼻的味道就迎面扑来。 就算是闻了十来年,小悠还是忍不住在鼻端扇了扇。 “大师父。”小悠探着身子,声音轻柔甜美地唤着。 一排木架子后走出一个人影,还是那样披头散发,还是那样凶神恶煞,只是如今缺了两颗门牙。 “大师父。”小悠又唤了一声,极尽谄媚。 千老大走了过来,问:“人呢?” 小悠指了指布袋子,说:“在这儿呢!大师父,这家伙脸色红润,就算是在夜里也发着红光,走起路来脚步沉稳,一看身子骨不错,绝对是试毒的好货” 正文 第6章 鲜血做引 千老大皱着眉头,粗鲁地扯开布袋子,低头瞧了瞧,总算露出一丝阴冷的满意的笑容。 他对小悠说:“把那个小木盒给我。” 小悠连忙跑到旁边取来了小木盒,千老大将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颗蓝绿色的药丸。他掰开那个人的嘴,分外认真地将药丸放了进去,然后双臂抱胸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这果真是一个面色红润的家伙,只不过并不似小悠说的身子骨不错,而是因为喝醉了酒。不过这不影响他试毒,反而烈酒能更好地激化毒素。 小悠也看着醉酒男人的脸,看似随意地问千老大:“大师父,这次用的是什么毒。” 千老大说:“沧形草。” 小悠暗暗一惊,不过还是暗暗道:还好还好,上次用沧形草加上毒蛇调配的毒药也不过如此。 小悠暗暗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男人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绿,到最后,原本已经被她用迷药迷晕了的他,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千老大高兴得哈哈大笑,小悠也笑着说:“看来毒性很强啊!大师父,您真厉害” 男人翻滚了一阵,不动了。千老大把手探过去,似乎已无丝毫气息。 千老大站起身,挥挥手,那张凶恶的脸上此刻也稍稍和缓了不少,他对小悠说:“拖出去吧!” “好,好。”小悠笑着点头,立刻将布袋子套在男人身上,然后打开门,用力地将男人往外面拖。 千老三在廊下喊她:“丫头,天亮了再拖出去不迟,过来歇会儿。” 小悠却执着地拖着袋子,头也不回,只说:“不歇不歇,早点拖出去干净” 千老三哑哑一笑,摇摇头,继续闭上眼,睡他的大觉。 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一条鱼肚白,小悠的身影再次在那条山路上疾走着,她把背躬得更低了,脸上的汗流得更多了,可是她比来时走得更快,仿佛有什么人在追着她一般。 走了很远,当小悠回过头来已经看不清那座木屋的轮廓,看不见木屋里的灯光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将那布袋子打开,然后俯身趴在那男人的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紧接着她又抓起那人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下一秒,她从腰间的小荷包中取出一枚红色的药丸,然后又取出随身的匕首,飞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流淌而出,她掰开男人的嘴,将药丸放进去,然后用自己的鲜血催化 血一滴滴落下来,小悠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只是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不要死不要死” 从五年前她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血可以解毒之后,她就一直这样做。如今的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这些年,为了能在三个师父身边活下去,她一次又一次将人抓回去给大师父试毒,却又一次又一次暗中用自己的鲜血为他们解毒。 半个时辰之后,那男人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小悠累极了重重坐在地上,片刻之后她将男人重新装进布袋子,继续向前拖去,离灵雾山越远越好。 天色大亮的时候,小悠才从小路上匆匆跑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捧沾着露水的野果子。大师父的毒虽然厉害,但是因为他的毒向来没有解药,所以买家不多,赚的钱也很少。因此她除了抓人,常常还要想方设法给三个师父找吃的。 所幸,三个师父胃口好,对于吃的是什么从来不挑,即便是清炖蛇肉、爆炒鼠肉、油炸蜘蛛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 小悠回到木屋,三师父依旧在廊下睡觉,大师父和二师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着有些忙碌。 小悠放下手中的野果,摄手摄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呃,尽管这里算不得是一个房间,一堆凌乱的东西中,只有一只陈旧的大木桶,一个用一大块麻布系在两根柱子上做成的吊床,是属于她的而已。 小悠用木桶里的冷水给自己洗了个澡,虽然有点冷,但总算是浑身轻松,干干净净,她换了一套衣裳,呃,其实和之前那套差不了多少,还是灰色的短褂,灰色的裤子,灰色的帽子。 从七岁开始,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装束,至于七岁以前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小悠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颗七彩的琉璃珠,三师父说,这颗七彩的琉璃珠是她的护身符,只要她天天带在身边,或许有一能想起自己七岁以前的记忆。 小悠深深呼出一口气,笑笑,然后将琉璃珠放进衣衫。 她很快做好了早饭,食材是昨天晚上千老大用来取毒的那条青花蛇,不是小悠吹牛,这炖蛇的技艺,方圆百里无人可以与她相提并论。她只需用最简单的调料,然后用松木炭火慢慢熬煮,一锅又香又浓的蛇汤就完成了。 小悠端了两大碗给房间里的千老大和千老二,又端了一大碗给廊下的千老三,轮到她时,锅已见底,小悠于是拿了两颗野果,洗干净,一边吃一边走到千老三身边坐下。 千老三一边嚼着肉一边喝着汤,时而吧唧吧唧嘴,脸上全是满足之色。 小悠歪着头,问:“好吃吗?” 千老三说:“嗯嗯好吃”他又侧过头看向小悠,把碗伸过来,问:“你也来一口?” 小悠说:“不不,还是三师父吃吧。” 千老三于是点点头,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小悠咬了口野果,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客气了,直接端过来喝一口多好,那香滑的肉,爽口的汤,当然比这酸涩的野果美味得多 千老三吃完了肉喝完了汤,小悠也连皮带核吃完了两颗野果。两人靠在墙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千老三看似随意地问:“昨天那个人真的埋了?” 小悠十分淡定地回答:“恩,埋了,那么大个块头,挖了好久的坑。” 千老三笑笑,隐约有几分深意。 小悠翘着二郎腿,晃着脚尖,“三师父,我真是你们捡来的吗?” 正文 第7章 四年前的诺言 千老三也十分淡定地回答:“恩,捡来的,要不是我们,你早被野狼叼走了。” “可那时候我已经七岁了,野狼叼不走。”小悠似乎有些不信。 千老三却斩钉截铁地说:“野狼凶狠着呢,你那时候饿了许久,只剩皮包骨,要叼走你太简单了” 小悠有些犯困了,或许是因为太累,也或许是因为后面的故事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三个师父将被遗弃在荒郊野外的她捡回了家,悉心照料,好不容易才救了她一命,但是她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姓谁名谁,也不记得自己家在何方有无父母,她随身的只有一块赤血玉珏,玉珏上有一个“悠”字,所以三师父给她取名,千小悠。 睡梦中,小悠一只手护住胸前的琉璃珠,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腰际,护着那块一直佩戴在她身上的赤血玉珏。也许对她而言,最为珍贵的莫过于这两样东西了吧。 天近暮色,小悠睡饱了觉。 昨天晚上千老大做出来的毒药似乎很好卖,千老二提着两只烧鸡抱着一坛酒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千老大和千老三闻到烧鸡的香味,立刻迎了上去,只有小悠站在廊下干吞着口水。 两只烧鸡,估计还不够他们三个人吃的。小悠挠挠头,走到一边拿了几颗野果,识趣地回到了房间。外面传来三个师父快活的笑声,小悠却躺在吊床上,眸色微微寂寥。 她一口一口地咬着野果,脑海里暗暗算着时间,突然她坐起身,叫到:“啊!今天是初五了?!” 她立刻跳下床,将没吃完的野果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巴里,然后看看窗外,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夕阳。 妈的,该不会来不及了吧!惨了、惨了 小悠在身上擦擦手,然后手忙脚乱地把唯一的一扇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拿出几个陶罐陶碗,又用几块炭火生了个小泥炉,再将那陶罐放在泥炉上。紧接着,她开始在房间各个隐蔽的角落摸索:青黛、蚤休、附子、紫草 估计千老大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看来乖顺的丫头竟然在房间里藏了这么多良药,而且这些药,简直就是炼毒之人的克星!千老大要是看见这一幕,小悠非死即残 不过此刻小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飞快地用匕首将那些药材切成碎末,然后放进陶罐中熬煮。一个时辰之后,罐子里的水变得又浓又稠,形似膏状。小悠吹了吹,将那药膏舀了出来,然后用匕首划破手指,将鲜血滴入其中。 此时天已经黑透,小悠摄手摄脚地打开门看了看,大师父和二师父已经喝醉了,在廊下大笑着说着醉话,三师父抱着酒坛子靠在墙边。小悠转身将刚刚熬制好的十颗药丸装进一个小瓷瓶里,然后一溜烟跑出了院门。 山路崎岖,夜色凉薄,小悠跑得很快,不过,她不是走她平时出去抓人的那条小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更加阴冷,更加诡秘,通向灵雾山山顶的路。 三师父说:“抓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抓灵雾山的人” 只可惜,这个错误她四年前就犯了。 小悠借着那拿不出手的几招几式轻功,在山路上跑得飞快,尽管汗如雨下,背后却隐隐发凉。 四年前,那个人曾一字一句幽幽冷冷地对她说:若你敢背弃诺言,你的命,我随时可取 四年来,每月初五的清晨,她会把新鲜调制的药送上灵雾山,不论严寒酷暑,为了保命她从不曾耽误,可是今天,她却给忘了。 小悠暗暗祈祷,脚步更快。可就在这时,两道黑色的身影却突然从山上急速而来,小悠怔怔地停下脚步,依旧喘息。 那两道黑影飞身而至,不偏不倚落在了小悠的面前。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颀长,面冷如霜,灵雾山的人叫他九重hng。此刻他看着小悠,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晚?药带来了吗?” 不容小悠回答,另外一个差不多年纪,身形瘦弱的人瞥了一眼小悠手里的小瓷瓶,哼声道:“幸好你带来了药,否则你这双眼睛,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罢,那人扬起手中匕首,在小悠脸上晃了晃。四年前,小悠从山下抓走后来又用鲜血救活的人就是他,他叫常华。 九重依旧皱着眉,对小悠道:“快随我们上山,主人的毒已经发作了。” 说罢,他飞身而起,消失在夜幕中。常华看了看小悠,万分不乐意却又无可奈何地将她抓住,足尖点地往山上飞去。 灵雾山,数百上千来四季如一日,白雾缭绕,有如仙境。但也正因为气候过于湿冷,极少有人长居于此,只有那些无处可以安身的流民,才会将这里作为暂时的落脚之处。近些年来,这里的流民聚集得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一方势力,他们建造楼阁,构筑防御工事,又多有隐世高手,因此就连朝廷官府,也奈之不何,只能任其发展。 到了山顶,常华引着小悠穿过大厅,走过一条狭窄的栈道,忽闻“哗哗”的流水之声,小悠以前不曾来过这里,便问:“这是哪里?” 常华懒得回答,只说道:“你往前走就是了,胡伯在前面等你。” 说罢,常华转身往回走,他最不愿意见小悠,每见一次,就让他感受一次耻辱。要知道,他可是灵雾山数一数二的高手,可四年前,他竟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给迷晕了。不仅被迷晕,而且还差点一命呜呼!要不是胡伯听了他的描述之后,断定这个丫头能解主人身体里的“火阳毒”,他早领着兄弟们冲下灵雾山,杀了她祖宗十八代。 小悠驻足片刻,硬着头皮朝前面走去,没走多远,果然看见胡伯等在那里,他须发皆白,有些仙风道骨,只是右腿瘸了。看见小悠,他虽然依旧面带焦急之色,却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说:“快,快。” 小悠的脸上汗珠涔涔,她有些紧张地问:“他在哪里?” 胡伯指了指山岚后的水潭,小悠微微一怔,然后跑向水潭。 正文 第8章 我以为你不要命了 那是一个天然的幽潭,还未靠近,已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气。几股水流从岩壁顶端流下来,落入潭中,激起薄薄的水雾,似真似幻。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黑衣,全身浸在潭水之中,他微微靠着潭壁,几缕青丝垂下来,遮住了他大半边的脸。 他,便是这灵雾山的主人,世人口中的鬼魅君。 听到她的脚步,鬼魅君那张强忍痛苦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他咬牙说:“我以为你不要命了。” 声音有些虚弱,却仍然阴狠。 小悠抹抹头上的汗水,干涩地笑了两声:“我唯一有的就是这条命了,怎么舍得不要。” 她走过去,跪在潭边,一颗心是难以抑制的紧张。说实话,她已经四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了,那是一张轮廓冷峻的容颜,浓眉微锁,眸色幽冷,若非脸颊上那道因为火阳毒留下的青藤般的印记,这样的容颜,应该也足以颠倒众生了。 小悠将瓷瓶递给他,指尖交触的瞬间,那寒冰般的温度让小悠浑身一颤。鬼魅君冷冷一笑,似有嘲讽的将那药丸倒入喉中。在小悠出现以前七八年的时光,他有大半是在这幽潭水中度过的。 当药丸进入体内,鬼魅君的脸色骤然一变,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毒素都在瞬间爆发,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就连那幽冷的双眸,也泛着赤红。 小悠已经见怪不怪了,以往每一次服用解药之后,他都会如此,只是这一次,放佛比以往更厉害些。 小悠取出匕首,正准备划破手指,鬼魅君却在这时痛苦地低吼一声,然后一把将她用力扯过去,“噗通”一声,小悠整个人落入水中。还来不及感受那刺骨的寒冷,他便猛地转身,将她的手臂抵在潭壁上,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腕。 痛!牙齿的撕咬比匕首划破来得更为惨烈,小悠不会游水,此刻也只能用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衫,任他咬破自己的肌肤,吮吸自己的鲜血。 对于疼痛,她向来适应得比较快,但是那冰凉的唇瓣与舌尖的一丝温暖,却让她的心感到一丝异样。她忘记了冰冷,忘记了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如墨的青丝与微微起伏的背影。 许久,他缓缓松口。 他转过身来,小悠依旧抓着他的衣襟,一张小脸冻得惨白,她唇齿发颤地一笑,问:“好好点儿了吗?” 鬼魅君的目光闪过一抹停滞,下一秒,他冷然一笑,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抓起小悠,在她耳边幽幽地说:“比起用杯盏,我似乎更享受这样饮你的血” 说罢,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手腕上的伤痕。 小悠有些艰难地把手缩回去,摇着头,哆哆嗦嗦地说:“药效药效是一样一样的” 鬼魅君蔑视一笑,松开手,身形利落上了岸。 “喂你你”小悠扑腾着呼叫,原本就不识水性,此刻又冻得浑身僵硬的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听见那幽冷的声音在岸上说:“记住,这是你来晚了的惩罚。” 随后,是他离去的脚步。 小悠仍然想扑腾,可是双手已经不听使唤,她一面悲哀自己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被人溺死,一面不甘地咒骂,该死的鬼魅君,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以后谁来为你解毒 小悠正骂着,一只手探进水中,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了她的衣裳。 “扑哧!”一道隐忍的笑声响起,小悠睁开眼,看见常华双臂抱胸,大仇得报一般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估计十几年也没这般灿烂了。 小悠说:“你你” 常华道:“你什么你,不是老子救你,你早死了。” 一旁的胡伯说道:“行了行了,常华,你去拿两件干净衣裳过来,她死了,咱谁也捞不着好。” 常华又哼了哼,才转身去取衣裳。 小悠抱着身子,弓着腰,一步一个水印往外面走,胡伯说:“丫头,等等,换了衣裳再走。” 小悠没有回头,只是仍不利索地说:“这里太太冷,去去外面换” 胡伯回头一看那冰潭水,便点点头,跟着小悠一同朝外面走去。胡伯说:“丫头,你多多包涵。那火阳毒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使人迷失心性,他方才那样做,并不是真心要取你性命,只是” 只是吓唬吓唬她嘛!小悠在心里暗叹,说:“胡伯,你你替我转告他,下次我定然不会耽搁了。” 胡伯点点头。 刚走下栈道,常华便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走了过来,他说:“一时只找到这个。” 胡伯惊问:“这斗篷,不是主人的吗?” 常华点点头,说:“主人已经应允了。” 胡伯又是一惊,但还是将那斗篷接过来,披在了小悠的身上。小悠冻迷糊了,也不管这斗篷是谁的,两只手紧紧用它裹住自己的身子,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胡伯留小悠在山上住一宿,但是小悠说:“不必不必,我还是回家比较好。” 她裹着斗篷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胡伯说道:“其实,我的血只是一个药引罢了,用杯盏喝更加安全干净,不必呃,不必用咬的。胡伯,麻烦你好好跟你们家主人说说啊。” 胡伯笑笑,说:“好,一定说,一定说” 小悠这才放心,再加上身子也已经活过来了,所以脚步轻快向山下走去。看着小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胡伯暗暗叹了一口气。 常华走过来,说:“主人的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根除。” 胡伯无奈地摇摇头,说:“找到了药引,却找不到那味药,难啊!” 常华疑惑地问:“胡伯,你确定这世界上真的有冰魂花这玩意儿吗?这些年咱们也派了不少人去那极北之地寻找,怎么一点收获没有呢?” 胡伯无奈一笑,道:“若真那么容易找到,还叫冰魂花吗?” 说罢,胡伯转身向厅内走去。 常华撇撇嘴,看着小悠消失的方向,哼道:“等找到冰魂花,主人的毒解了,再和你算我们之间那笔账。” 正文 第9章 半夜杀来的黑衣人 小悠回到木屋的时候,三个师父已经睡着了。她原想溜回房间睡觉,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饿得咕咕叫。以往每次去灵雾山,送完药下山之前,胡伯都会给她一点吃的,今天被鬼魅君闹了那一出,连吃的也没捞着,真是亏大了。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救常华,让他被大师父毒死才好呢!不,不对,要是灵雾山的人真的被大师父毒死了,估计他们师徒几个小命也是不保。所以,她当初就应该睁大眼睛,不要将常华给抓回来。 小悠一边后悔,一边哀叹,一边在厨房里翻来翻去找吃的。早上的野果已经吃完了,小悠找了好久,才找到两个又小又丑的生地瓜。 “哈,有吃的了!”小悠开心得想笑,她吞吞口水,点了一堆柴火开始烤地瓜。温暖的火光映着小悠,也映着她披在身上的那件黑色的长袍。此时此刻,小悠才发现,那长袍不仅布料非凡,而且绣工精美,袖口的那些纹络,还是银线绣成 天,发财了! 小悠连忙将那袍子脱下来,放在腿上仔细研究:这样的袍子灵雾镇最好的裁缝店也没得卖,应该至少也能卖个一两银子吧?一两银子可以买五十只烧鸡,或者一百个肉包子,或者一千个地瓜 啊,发财了发财了 小悠激动得有些脸色发红,她连忙将那袍子收好,准备明日天一亮,就去镇上的当铺把它当掉。 此时,那两个小地瓜已经烤的有些糊了,小悠不介意,一想着明天就能卖掉袍子饱餐一顿,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掰开地瓜狼吞虎咽,烤糊的地瓜有些苦,但是苦不要紧,能饱肚子就行啊! 小悠吃完了地瓜,抹抹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小悠连忙跳出去,原以为是三个师父弄翻了什么东西,不想却看见那扇腐朽的院门碎成几块倒在地上。 小悠微微疑惑,是起风了吗? 不等她回过神,五六个黑影已经冲了进来,而为首那一个,正是她昨夜抓的那个醉酒男人,此时他一身黑色衣衫,手中长剑闪着寒光。 睡在廊下的千老三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房间里的千老大和千老二也飞身而出,三个人站在一起,并不当回事地看着深夜闯入的那几个人。这些年来,找他们寻仇的人并不少,要么是以前在江湖上的仇家,要么是从他们这里买到不灵验毒药的买家,可是这一次 小悠胆战心惊地看着千老大,她清楚地看见千老大的目光看向那为首的黑衣人时,明显一震。下一秒,千老大凶狠地看向厨房门口呆若木鸡的小悠,骂道:“死丫头!” 小悠浑身一哆嗦,像犯了错被人抓到的小孩一样,赶紧垂下脑袋。 千老二看了看千老大,又看了看千小悠,最后再看看那黑衣人,总算明白了几分,他不耐烦地吼道:“昨天没死成,今天又来送死了?” 说罢,他飞身而起,直取那黑衣人的要害之处。但此刻那黑衣人却只是冷冷一笑,剑端一指,几个人飞身而起。下一秒,千老大和千老三也加入战局之中。 那几个黑衣人的武功并不在千老大他们之下,甚至说,还要高出几筹,千老大他们虽然会用毒,但是用毒重在攻其不备,那几个人是有备而来,自然防范紧密,丝毫不给千老大他们下手的机会。 小悠躲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对于她而言,若是那些黑衣人赢了,她肯定难逃一死。若是三个师父赢了,她估计也是难逃一死。 她背叛了大师父,大师父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最好的结局,就是大师父被那几个黑衣人打残了,然后二师父和三师父再把那几个黑衣人打跑了 然而,这世界上有多少事会遂人愿呢? 就在小悠还在叽叽咕咕祈祷的时候,那个黑衣人一剑刺穿了千老二的胸膛,千老大发出一声奇怪的怒吼,袖中的毒针猛地向那几个黑衣人射去,有三个黑衣人应声倒地,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却将毒针用剑挡了回来,并且急速射向了千老大。千老大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重重地向后面倒去。 小悠突然心中一沉,不,不,她只是要大师父残了杀不了她,没有要他死啊还有二师父和三师父,不能死,不能死 她突然冲了出去,几乎是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的背部。黑衣人不敢相信地瞪着双眼,他缓缓转身,当他看见面色苍白的小悠时,他说:“你你” 他还未说完,千老三已经捡起地上一把长剑,然后高高跃起,剑锋滑向了那黑衣人的脖子。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此情形,不知是进是退,片刻之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把这丫头带走,记住,大人要活的。” 另一个皱着眉,用力地点点头,然后飞快朝向小悠袭来。 小悠双手是血,一步步向后退去,那一刻,她的脑海中竟然如闪电般地闪过,为何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为何那句“大人要活的”让她如此不安? 黑衣人终究没有抓住小悠,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衣襟的时候,她突然扬起手,将一团白色粉末撒向他,当粉末落地,黑衣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另一边,千老三跪在地上,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剑刺进了他身体,他依旧哑哑地笑,说:“刺深一点,再刺深一点” 黑衣人目露凶光,走近一步,手中的剑深了几分。突然间,千老三迎剑而起,手腕一番,将一枚毒药塞进了黑衣人的口中。 千老三大笑:“老子活了几十年了,还制不住你们几个愣头青?!” “三师父”小悠不知是惊是怕,站在原地竟然不敢向前一步。 千老三再次跪在地上,满身是血,他说:“丫头,去看看你大师父和二师父还有气没有。” 正文 第10章 生死有命 小悠这才跑了过去,她先跑向了千老二,千老二睁着眼睛,可是已无气息,胸口一个血淋淋的黑洞。小悠并不悲伤,只觉得一种深深的内疚,若不是她抓了那个醉酒的男人,若不是她将那个男人用自己的鲜血救活,二师父怎么会死? 小悠望着三师父,三师父似乎明白了结果,他捂着自己的伤口,目光中透出一种少见的凄惶与无助。 小悠又走到千老大身边,千老三也艰难地爬了过来。 “还活着吗?”千老三问。 小悠探探脉搏,说:“还活着,不过中了黑琥毒。” 千老三说:“快救他。” 小悠有些愕然地看向千老三,低着声音不安地说:“师父,我我没解解药大师父调配的毒药,从来不配置解药” 千老三叹了一口气,说:“你的血呢?” 小悠浑身一僵,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原来,原来三师父早就知道了,他知道她的血可以解毒,知道她曾经无数次将那些人抓回来又救活。 小悠眼睛湿润,想哭。 千老三推了推她,说:“快啊。” 小悠这才揉揉眼睛,飞快地跑回房间取出了一颗解药,然后将那药丸塞进千老大的口中,紧接着,她犹豫地看向千老三,终于在他急切的目光中划破手指。 当小悠的血流入千老大的嘴里的时候,千老三才松了一口气,也正因为松了那口气,他才毫无支撑无力地倒了下去。 “师父”小悠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抱着千老三,看见他的胸前胸后全是剑伤,眼泪瞬间弥漫。 这些年来,她已经渐渐忘记了眼泪的滋味,就算是大师父打她,二师父骂她,就算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她也能嘻嘻一笑,把眼泪咽下肚子里。 可是现在,她不舍得她的三师父离开。 千老三用他那沙哑的声音用力地笑,他说:“丫头,你的血,对别人而言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对你而言却是丧命的诅咒。记住,从今以后,不要再轻易用你的血救任何人,也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就算你大师父,也也不要告诉他” 千老三用力咳嗽起来,咳出的也全是血。 小悠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了,却一个字也不说,如果你说了,也许我就不会这样做了,也许二师父不会死,你你也” 千老三依旧笑:“生死有命”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解,为何从来不说?为何发现她用鲜血救人的时候,为何每次看见她匆匆将那些人拖出去的时候,他那颗沧寂冷漠的心会如此平和?也许,他在纵容,在接纳,纵容自己对千老大偶尔的背叛,接纳自己灵魂中最后一丝善良。 千老三死了。 半个时辰后,千老大醒了过来。 他看着身边的一片狼藉,看着黑衣人的尸体与千老二、千老三的尸体,他突然惊悚地吼叫一声,然后猛地扑过来,掐住了小悠的脖子。 “死丫头,都是你!你害死了老二老三!” “大师父” “那个人明明被老子毒死了,为什么还活着?明明已经被你拖出去埋了,为什么他又出现?妈的,你到底做了什么?说!” 小悠脸色发紫,她看着千老大,脑海中想起的是千老三临死前的话。她说:“我我用解药救了他” “解药?”千老大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手中的力气也无意识地一松。 小悠用力地吸了几口空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千老大。 千老大也看着她,问:“你会调配解药?” 小悠点点头,说:“方才,你中了黑琥毒,也是我是我用解药救的你。” 千老大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也中了毒针,他问:“解药真是你调配的?” 小悠小心翼翼地再次点头。 千老大的脸色这下瘫了,妈的,简直不像话!十年前,千老二和千老三决定将这丫头留在这里,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十年间,这丫头除了帮他抓人试毒,就是烧水做饭采药摘野果子,可是今天,她居然说她会调配解药?这可是他千老大独门秘制毒药啊,一个小丫头就轻轻松松给解了? 千老大如旋风一般冲进了房子,木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小悠怔怔地,许久,她爬到三师父身边,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直到那张脸变得干净,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干净。 她说:“师父,我不会忘了您的。” 她站起身,从房子里找了一把生锈的铁锹开始挖坑,先挖了一个大的,把那几个黑衣人一个一个拖了进去。然后又挖了一个小点儿的,把千老三和千老二放进去。 她跪在坑边,看着千老二和千老三像是睡着了一般,一恍惚,她好像看见千老二骂骂咧咧地说:“臭丫头,这蛇肉炖的还不错!妈的,这是老子吃过最好吃的肉”又好像看见三师父说:“丫头,记着,抓人别抓走得快的,走得快的你打不过” 小悠说:“二师父,三师父,再见了” 她用一块麻布盖在他们身上,不再用铁锹,而是用双手一捧一捧地将土盖在他们身上。这十年,她的生活中少有温暖,仅有的那一丝一毫,全是他们给的。 安葬好了千老二和千老三,小悠望着天空有些哀婉地想,从今以后,她只能和大师父在这里相依为命了。 然而,小悠错了。 天将亮时,千老大背着一个大袋子走出来,小悠依旧像犯了错的孩子,“大师父,你要去哪儿?” 千老大站在院子里,看了看那两个泥土翻动过的新印子,他知道,千老二和千老三在这里。但他心里忍不住暗骂小悠:妈的,把老二老三埋在这里也就算了,居然把那几个黑衣人也埋在这里,到了阴间,老二老三还要和他们打,而且肯定打不过 千老大又是气愤又是悲伤,瞪了小悠一眼,向外面走去。 小悠跟了上来,说:“大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回来吗?我做好吃的等你好不好?” 小悠想,她可以去卖了那件袍子,卖来的钱,买来的吃的,不管是鸡也好包子也好,她愿意都给大师父。 千老大却转过身,怒道:“你觉得这里还住得下去吗?你放出去的那些人,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找到这里?现在老二老三都死了,你希望我也死在这里吗?” 正文 第11章 你是我的药引 小悠不说话,要是真有人来寻仇,她和大师父两个,胜算的确很小。 千老大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小悠转身回到厨房,抱起那件黑袍子,紧紧跟着千老大。 千老大说:“别跟着我。” 小悠说:“大师父,等你饿了,我帮你去找吃的。” 千老大又说:“别再跟着我了!” 小悠说:“大师父,要是你遇到坏人,我可以帮你下毒。” 千老大气得翻白眼,帮他下毒?不暗中帮人解毒就算不错了。他千老大行走江湖几十年,如今带个小丫头在身边,成什么样子! 千老大一边走,一边琢磨怎么把这丫头甩掉。 小悠紧紧跟着,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大师父说什么,她都不会让大师父一个人走的。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在这三个师父身边,无论她受了多少伤,受了多少苦,对她而言那始终是一个家。 天色渐渐放亮,就在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的时候,晨曦中,一个一身黑袍,头戴黑色轻纱帷帽的身影背光而立,他尚未说话,一种冰冷的气息便让人不敢向前挪动一步。 千老大的脸色微微一变,问:“什么人!” 小悠却暗暗缩起了身子,这样的身影,过去四年她不知见了多少次,就在昨晚,她还被他扔进灵雾山顶的冰潭之中。可是,他怎么会来?这四年,除了每月初五,他一次也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鬼魅君冷冷开口,目光穿过千老大,逼向小悠,他说:“你可以走,她,留下。” 千老大和小悠都是一惊,小悠生平第一次抓住千老大的衣衫,说:“大师父,千万不要丢下我啊。” 千老大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拨开,只看着鬼魅君,问:“你究竟是谁?” 鬼魅君笑了笑,幽幽吐出三个字:“鬼,魅,君。” 千老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年他们三兄弟住在灵雾山脚下,心照不宣地坚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千万不要惹灵雾山上的人,不要惹鬼魅君!几年前,他们三兄弟亲眼看见鬼魅君与十几个人交手,只是眨眼的一瞬,那十几个人就倒地而亡。他们甚至没有看清鬼魅君是何时出手,用的是何种兵器。而那时候,鬼魅君还只是一个看似稚嫩的少年。 就在千老大惊愕的瞬间,一道黑影极速闪过,犹如一抹光,一阵风,当千老大再次定神的时候,小悠已经在鬼魅君的手中。 鬼魅君冷声道:“她,我要定了,要是你想要,来灵雾山。” “大师父” 小悠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里,当她被鬼魅君抓着腾空而起的时候,她看见大师父那双凶狠的眼睛看着她,只是那一刻没有了凶狠,有的只是一丝淡淡的惊诧与无奈。 灵雾山山顶的大厅中,鬼魅君飘然而落,小悠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生疼,眼冒金星。 “喂,你”昨天把她扔在冰潭之中险些冻死,今天又把她扔在地上险些摔死,小悠忍不住血气上涌,可当她看见鬼魅君那幽冷的背影,后面的话全都被她生生吞了回去。好,算你狠! 小悠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大厅里除了鬼魅君,还有常华、胡伯、九重 常华最先跳出来,大声说道:“幸亏我们多留了个心眼,暗中派人注意你们那小木屋的一举一动,要不然啊,就连你悄悄跑了我们也不知道!” 小悠愕然:“你们你们竟然暗中布置了眼线?” 胡伯叹了口气,说:“小丫头,你应该知道,我家主人的火阳毒非你的鲜血不能解,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想离开呢?” 小悠似乎没有听见胡伯的话,她只是失神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鬼魅君的身影,她说:“你既然布置了眼线,应该也知道那些黑衣人要杀我师父,为何那时,为何那时你不出手相救?” 鬼魅君冷冷一笑,问:“我为什么要救?” 小悠声音沙哑地说:“他们是我师父!你知道吗?我二师父和三师父,他们都死了” 鬼魅君笑意更浓,他说:“你的意思,因为你,所以我要救他们?” 小悠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懂他话里的深意。 鬼魅君笑意骤冷,他说:“江湖人的生死,从来都是天注定。我不会因为你,去救任何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 “可可那毕竟是人命”小悠脸色苍白,话音无力。 鬼魅君哼然道:“人命?你师父的命是人命,那些黑衣人的命就不是人命?况且这些年,死在你们手里的人命有多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人命?” 小悠唇齿颤抖,他说的话句句如刀,可是她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是他的心太冷,还是真的是她错了? 许久,她问:“你抓我来这里做什么?” 鬼魅君面色稍缓,语气无波地说:“你忘了,你是我的药引。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灵雾山。” 小悠皱眉,她说:“我大师父走了,我不能一个人住在小木屋。” 鬼魅君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住在这里,这样我取药,也方便些。” 话音未落,小悠立刻惊慌说道:“不行不行,这灵雾山我住不习惯,我在山下野惯了,要是住在这里哪天惹你不高兴了,你不杀了我才怪!” 鬼魅君的笑意凝结在脸上,他没有说话,冷冷地转过身去,看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旭日。 常华跳出来说道:“主人,我看这丫头挺识相,我们山上住的都是自己人,有一个外人在这里,多不方便!” 说罢,常华拍拍九重的肩膀,问:“你说呢?” 九重侧过身,不置可否。 胡伯却白了常华一眼,道:“什么时候这灵雾山你来做主了?” 常华这才看了鬼魅君一眼,然后乖乖闭了嘴。 胡伯走向小悠,说:“小丫头,不如你就听主人的,从此住在这灵雾山上,这里虽比不上山下好玩,但至少不愁吃喝,也又人护你安全” “不行不行”小悠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其实,她除了担心住在山上小命不保,她也不愿意一天到晚面对鬼魅君,想想就冷得脊骨发凉。 “可是小丫头” 胡伯还欲再说,鬼魅君却道:“好,让她下山。” 正文 第12章 卖掉他的袍子 声音不大,却让大厅里的人都一震,方才说让她留在这里的人,不正是鬼魅君自己吗?在他们这些人的印象里,这还是鬼魅君第一次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 小悠看着鬼魅君,问:“真的吗?” 鬼魅君说:“真的,我让你下山!但是你记住,每隔三日,上山一次!” “什么?每隔三日?”小悠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不是每月初五才需要用药吗?” 鬼魅君说:“我高兴。” 小悠的手指了指,最后再次在心里说了句:好,算你狠! 她捡起地上那件黑袍,便要走出大厅,鬼魅君幽幽道:“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我的东西吧?” 小悠将黑袍抱得更紧,她鼓足勇气说道:“现在,它是我的了,是我的宝贝!” 鬼魅君似乎想起,这丫头跟着千老大离开时,浑身上下就带了这么一件东西。不知为何,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一次,竟然没有冷意。 小悠愤愤然地从灵雾山上下来,该死的鬼魅君,难不成你的毒不解,我一辈子要成为你的药引?一辈子待在这灵雾山脚下?啊,世界那么大,她真想到处去看看。 小悠回到了小木屋,千老大似乎没有再回来,他大概断定被鬼魅君抓走的人不可能还会活着。 小悠叹了一口气,阳光穿过薄雾透着丝丝暖意,可是小悠却觉得心里凉凉的。她看了看廊下,那里再也不会有三师父闭目养神的身影。她走到房里,那里再也不会有二师父的怒骂。她走进大师父的房间,瓶瓶罐罐仍在,恶臭的气味仍在,可是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已经消失了 小悠又从房间里走出来,她靠在廊柱上,想着自己的将来。 三个师父都不在了,她不可能去鬼魅君那里乞食,也不可能永远靠野果子度日,她得想办法赚钱,想办法养活自己。最后,小悠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那件黑色的袍子上。 她回房间洗了把脸,然后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将那黑色的袍子包好,她背着包袱走到院子里,十分认真地对躺在地下的二师父和三师父说:“等我赚到钱,我会买烧鸡和好酒给你们的。” 她出了已经没门的院子,向印象中那个繁华美好的灵雾镇走去。 小悠上一次来灵雾镇,还是两年前。那时候,她的眼睛似乎只看得见吃的,二师父卖了毒药,买了烧鸡和酒,最后破天荒地给了她一枚铜钱买了一块糖糕。 那是小悠的记忆里第一次吃糖糕,真甜啊,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唤醒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彩色的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小悠还是忍不住舔舔嘴唇。 不过今天,她的目标是当铺。 小悠没见过世面,可是她不傻,她先背着袍子去了一家裁缝铺,裁缝铺的老板说:“哎呀呀,这袍子从哪儿来的?这布料,这针线,这绣工哎呀呀,这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啊” 小悠眼巴巴地问:“这东西很值钱吗?” 裁缝铺的老板数:“要是做一件一模一样的,估计要五两” 五两?小悠眼睛发亮,脸上笑开了花,这次真的是捡到宝了!五两哎,她这辈子没看见过这么多钱! 小悠拿起袍子,飞快地朝当铺跑去。 当铺的老板看了看,却说:“给你五十个铜板吧!” 小悠仿佛被雷劈,“老板,你有没有搞错,这衣裳要是去裁缝店里做,要五两银子的,你个我五十个铜板是不是太过分了。” 老板鄙夷地笑了,说:“这东西啊,要是换成别人来卖,别说五两,就是六七两也不为过,但是你嘛 “我怎么了?”小悠不禁挺直腰杆。 老板凑过来,说:“就凭你,能有这样的好东西?依我看,这东西八成是你偷的。” “不不,不是的。”小悠连忙摆手,然后吞吞口水说:“这这是我爹年轻时候穿过的,我爹死了,所以我只好拿来卖。” 老板哼了一声,明显不信。 小悠说:“这样吧,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们就成交。” 老板闻言笑道:“好。” 说罢,他一手将那黑袍子扯了过去,一手往小悠手里塞了一两银子。 小悠怔怔地站在那里,妈的我是不是中计了?怎么有种被骗的感觉 小悠拿着那两银子在街上转悠,她很想吃烧鸡,也很想吃大肉包子,可是她没去买,她很清楚,这银子花掉了,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小悠一边转悠,一边琢磨着如何用这两银子赚更多的银子。灵雾镇不大,街道也不长,小悠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来来回回走了两三次,最后她停在了一家临街的铺子前面。 铺子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字,小悠能认识的几个字都是三师父教的,屈指可数,而这个字,刚好三师父没教过。 此时铺内正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往外搬东西,看起来像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小悠问道:“大哥,这上面写什么字啊?” 男人说:“租!” “租?”小悠心里晃悠了一下,又问:“多少钱一个月?” 男人说:“五两!” 小悠张大了嘴,脑海中又想起那件黑袍。刚才要是那黑袍当了五两,现在她都可以租下这间店铺了。 男人在一旁说:“姑娘,你是不是想租啊?想租得快点啊,我这店很多人想租的。租来卖卖杂货,或者做绸缎铺子,或者做小馆子,都很不错的” 小馆子小悠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抹光芒。 二师父和三师父不止一次说过,她做的东西又香又美味,连灵雾镇那些大厨子做的也没她做的好吃。 小悠问:“大哥,开小馆子赚钱吗?” 男人笑道:“这世道,人们可以不买首饰,不做衣裳,独独少不了这一日三餐啊!你说,开馆子赚钱不?” 小悠听完,眼睛里的光芒闪烁得更厉害。她说:“大哥,你等我两日,两日之后我来租你的铺子。” 男人说:“那那你至少也得先放点定银吧?” 小悠毫不犹豫将那一两银子放在了男人手中,说:“定银。” 男人看着银子,又看看小悠,有些惊诧也有些暗喜,他说:“好嘞,那我就等你两日。” 小悠点点头,飞快地往家跑去。此时她肚中空空,可是她已经不再迷茫,她知道她要筹够五两银子,知道她将来要开好吃又美味的馆子 正文 第13章 卖药,绝世好药 小悠跑回小木屋,天已经黑了,可那里一片漆黑,无人点灯。 小悠的双腿在院门口微微停滞,下一秒,她走到千老大的房间里点起灯,开始在那些瓶瓶罐罐中寻找起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师父离开之前,应该没有把所有的毒药都带走,明天天一亮,她就把这些毒药带到镇上去卖。 果然,小悠收获颇丰断肠汤、散、索命香、摧心丸千老大书读得少,他取的名字都是又直接又惊悚,据说,曾经他还调配了一味毒药,叫百粪散呢。 小悠抱着那堆毒药回到自己房间,她没有找到吃的东西,所以稍稍洗漱之后便躺在她的吊床上。此刻外面吹着风,木质的门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除此之外,安静得不能再安静。 小悠以为这一夜自己会睡得很好,不用担心大师父会突然在外面叫她去抓人,也不用担心睡过头了忘记做早饭惹得二师父不高兴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夜她彻夜无眠。 她突然明白,相比于饥饿、劳累和痛苦,孤独给人的感觉更加可怕。她以为这些年她已经够孤独的了,但是此刻她才发现,她的孤独从没有今夜来得这样铺天盖地。就像一个人孤零零地飘荡在海里,无论你是生是死,开心或者难过,再也不会有人给你任何回应了 第二天天一亮,小悠抱着那包毒药,早早地来到了镇上。看来她的运气似乎不错,因为今天正好是灵雾镇的人赶集的日子。不算宽敞的街道被三教九流的人挤满了,有的人吆喝着“糖糕”,有的人吆喝着“热红枣”,也有人吆喝着“刀子剪刀大砧板” 小悠站在街边,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吆喝,该怎么吆喝。卖毒药?似乎不大好听,说不定还会被人报官抓起来 小悠最终清清嗓子,喊道:“卖药,绝世好药!” 她的声音还算响亮,路人不禁侧目看来,一个小丫头居然在这里卖药?路人一笑了之,继续路过。 好不容易一个妇人走了过来,她面容惨淡,脚步虚浮,费了很大力气才走到小悠面前停下脚步。 “丫头,你这里可是卖药的?” 小悠连忙点头,“对,对,卖药。” 妇人说:“我染了风寒,头昏脑涨,你可有药?” “呃”小悠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说:“这个这个我没有。” “那你有什么?”妇人似乎不死心,仍问。 小悠说:“我我只有毒药。” “毒药?”妇人那双原本不甚清明的眼睛突然惊诧了一下,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失望地想要走开。小悠见她衣衫褴褛,受了风寒不去医馆反而临街买药,定然是付不起医馆的诊金与药钱,于是她张了张嘴,唤道:“大娘。” 妇人回头看向小悠,小悠说:“大娘,你家里可有桑叶和菊花?” 大娘有些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小悠笑道:“若是有,便用来泡水喝,每日喝上四五次。一两日后,你的风寒自然会好的。” 大娘将信将疑,不过满是皱纹的嘴角还是微微一笑。 小悠继续吆喝,一个小个子男人走过来,问:“可有砒霜?” 小悠一怔,随即笑问:“大哥,要砒霜作何用?” 小个子男人说:“最近家里闹老鼠。” 哦,原来是用来药老鼠的!小悠心里嘀咕起来,这砒霜最是常见,可是她今天带来的药都是千老大精心调制的高级毒药,并没有砒霜。唉,好不容易来单生意,难道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小悠清清嗓子,拿出一个小瓶子,对那小个子男人说:“大哥,如今的老鼠太贼了,闻到砒霜的味道它们掉头就走,您瞧瞧这个,这是断肠汤,无色无味,专为对付老鼠而调制的。只要沾上一点点,别说是老鼠,就连一只大老虎也立刻毙命。” “这么厉害?”小个子男人经不住好奇,凑过来看。 小悠暗喜,这单生意应该跑不掉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哟,这不是千老二常做的买卖吗?怎么今儿个换成了个小丫头?” 小悠侧目看去,只见几个腰间佩剑,神态却吊儿郎当的男人正朝她走来,论装扮,他们应该是江湖人,论步履神态,更像流氓痞子。 来者不善,小悠的人生信念向来是惹不起就躲。于是她一边收拾包袱,一边问那个小个子男人:“大哥,你买吗?买的话十个铜钱” 小个子男人不知是嫌十个铜钱太贵,还是被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给吓住了,手忙脚乱扔下那装着断肠汤的小瓶子一溜烟跑开了。 小悠此时也想跑,不过那几个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她只好硬着头皮笑嘻嘻地问:“几位大哥,认识我师父?” 其中一个一身青衣的男人笑道:“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真是想不到,千老二居然还有个徒弟,并且还是个女徒弟。哈哈,有趣,有趣!” 另一个身着蓝衣的男人也笑道:“有趣是有趣,不过千老二向来只卖令人闻风丧胆、杀人于无形的夺命毒药,如今怎么让徒弟卖起老鼠药了?” “哈哈哈”几个人又是一阵哄笑。 小悠也扯起唇角,干笑两声道:“几位大哥,你们是否也要买药?若是买,我便宜点卖给你们。若是不买,那那我就先走啦” 小悠话未说完,身子已经侧了出去,抬腿便要跑。不料才刚一抬腿,那青衣人便一把将她拉住,讥讽笑道:“小丫头,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小悠有些慌了,问:“你们想怎么样?” 这时那蓝衣人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小悠腰间的那枚玉珏,他虽然不是懂行的,但是也分明可以看出,这枚玉珏乃是一等一的好货,想不到那千老二穷得响叮当,这个小徒弟却随身带着如此贵重的东西。 正文 第14章 白衣如仙 蓝衣人贪婪地笑了一声,然后身形突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玉珏扯了过去,那青衣人不明所以,小悠却是猛地一惊,然后用力推开了青衣人,疾步跑向蓝衣人,说:“还给我!” “还给你?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蓝衣人将那玉珏微微举起,对其余几人笑道:“走,哥几个喝酒去,今天算我请客。” 青衣人笑了,其余几人也笑了,他们簇拥着蓝衣人向旁边走去。 小悠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曾经多少次,她和师父们都饿得眼冒金星,大师父和二师父轮流来抢,又骂又打,她也不曾松手丝毫,依旧紧紧地护着这块玉珏。此刻,她却只能看着别人将它抢走? 小悠的眼眶有些泛红。三师父说,打不过的人不要打。可是今天,她似乎要犯傻了 她捏捏拳头,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那几个人面前,用单薄的身子挡着他们的去路,去微微泛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们,她说:“把玉珏还给我。” 蓝衣人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兄弟们,还真被这个小丫头给唬住了吗?愣着干什么,打呀” 说罢,蓝衣人飞起一脚,狠狠将小悠踢倒在地。小悠想还手,可她对自己的武功过于高估了,她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她想用毒,可是方才跑过来的时候,忘记贴身放毒药,此刻无毒可用。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被踢倒,然后又爬起来,再倒下,再次爬起来 她嘴角带血,念念不忘地说:“还给我” 蓝衣人冷笑着将那玉珏提起来,挑衅一般在小悠的眼前荡来荡去,他说:“想要我还给你,你来取呀!来取呀” 小悠挣扎着伸出手,但手指刚刚碰到那玉珏,蓝衣人便再次飞起一脚。小悠的眼睛更加湿润,可是泪水始终没有流下。她想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她开始无比怀念她的三个师父。 就在这时,一个淡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那声音说:“我来替她取,如何?” 所有人都抬眸看去,包括小悠。 人群中,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背光而立,微风卷起他乌黑如墨的发丝和洁白胜雪的衣袂,使他看上去有如仙人,不惹埃尘。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整个世界里仿佛只有他。 “你是什么人?”蓝衣人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双脚忍不住后退一步。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说:“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你!”蓝衣人忍不住气结,在他身边的青衣人等也颇感羞辱,顿时摩拳擦掌,拔出佩剑,一齐冲向了白衣男子。 男子稳稳地站在那里,依旧淡然如仙。那几人的剑在空气中发出隐隐的剑鸣,寒光闪闪,离他越来越近。 小悠的心提了起来,她说:“小心” 可很快,她就知道她应该是多虑了,就算那几个人一齐出手,也根本不是白衣男子的对手。当那四五柄剑齐刷刷刺向白衣男子的时候,他只微微扬手,便将所有的剑端握在手里。一股强大的内力瞬间通过剑身反击向那几人的身体,紧接着便是几声惨叫,所有的剑“哐当”落在地上。 蓝衣人跪在地上,口吐鲜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白衣男子。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行走江湖多年,他还从未遇到如此诡异强劲的内力。 青衣人也受了重伤,他一边看着白衣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蓝衣人扶起,说:“走吧” 蓝衣人皱皱眉头,最终捂住胸口站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白衣男子一字一句道:“别忘了把东西留下。” 蓝衣人脚步一顿,虽然仍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将那玉珏缓缓放在了地上,然后和那几人互相搀扶着,逃跑一般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小悠的嘴角仍旧在流血,可是分明已经露出一抹笑意。还好,玉珏没有被抢走她匍匐着,一点一点,艰难地向那玉珏爬去。 白衣男子看着那枚玉珏,淡冷的眼神中浮现一抹复杂,下一秒,他走过去将玉珏捡起,然后一步步走到小悠身边,蹲下身子,将玉珏放在了她的手心。 此时的小悠,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衫沾满灰尘,头上的帽子歪了,再也遮掩不住那凌乱的发丝,左边的脸又红又肿,嘴角流血,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带着微微的惊愕,看着眼前如此干净,如此温润,如此儒雅,如此俊逸脱俗的男人 迎着她的目光,他冰凉白皙的指尖隐隐一颤,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淡冷,反而有些许的干涩,他说:“你疼吗?” 小悠摇头,问:“你是谁?” 男子浅浅一笑,说:“西陵瑄。” 此时的小悠,十年来从未走出灵雾镇,她当然不会知道“西陵”这两个字在过去意味着什么,在如今又意味着什么,她更不会知道,这个叫做西陵瑄的男子,与她有过怎样的过去,又将有怎样的未来。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真是一个好人啊,一个英俊得不像话,干净得不像话,武功好得不像话的好人。 她望着他,也笑着说:“我叫小悠,千小悠。”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胸口的骤然一疼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西陵瑄伸手将她扶住,说:“我送你去医馆。” 小悠摆摆手,说:“没事,一点小伤罢了,我的药还没卖完,等我先卖完药再说。” 小悠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将那赤血玉珏重新系在腰上,一边朝她之前卖药的地方走去。可走到那儿一看,才发现所有的药瓶药罐都翻了,那些绝世毒药在地上滋滋冒着白色泡沫。 小悠说:“妈的出门不利啊” 听到这句话,西陵瑄的眸色微微一怔。他大约无法将眼前这个姑娘和当年那个在风雨中温婉小心执意给他撑伞的女孩重叠起来。这些年,她究竟遇到了些什么人,经历了些什么事,过着怎样的生活? 正文 第15章 摧心丸 他走到她身边,用一条白色的手帕捡起地上一枚红色的药丸,他问:“这是什么?” 小悠凑过去看了看,说:“摧心丸。” 西陵瑄微微垂眸看了起来,小悠灵光一闪,仿佛看到商机,她说:“西陵公子,这摧心丸可是我大师父的得意之作啊!虽然它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但是药效非凡。如果有什么人得罪了你,你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但又不至于想他死的话,这摧心丸再好不过了。保准那个人心痛难忍,哭爹叫娘。” 西陵瑄听完她的话,笑道:“若是我买,得多少银子呢?” 小悠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头。她心里想道,五个铜板,你要觉得贵,我还可以少你两个可是小悠怎么也没想到,西陵瑄竟然直接给了她五两银子! 小悠的手有些发抖,心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说:这是他自己给你的,要吧要吧,要了好去付店铺租金。另一个声音说:你好意思要吗?明明只值五个铜板的东西,你居然要人家五两,而且人家刚刚还救了你哎 西陵瑄看着千小悠的脸上千变万化,看着她的手隐隐颤抖,看着她最终说:“不不用这么多” 他突然觉得有些酸涩,他说:“我知道,一颗摧心丸当然不需要这么多钱,可是我还想要很多,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存货?” 小悠先是一脸惊讶,随后点头如捣蒜,“有有有,我家里还有很多,要不然,你随我去取?” 西陵瑄说:“好,不过你要稍稍等我一会儿,我有个朋友随我一起来,我必须先跟他交代一声。” 小悠说:“好,没问题,我就在这里等你。” 西陵瑄看着一脸兴奋的小悠,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然后转身走向街道另一边的一间客栈。在客栈二楼的房间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正在饮茶。看见西陵瑄走进来,两人立刻起身行礼:“主君!” 西陵瑄走到窗边坐下,声音淡然无波地说道:“谷叔,我出来得仓促,苍壁城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回去。” 谷叔眸色一亮问道:“消息是否没错?那个小姑娘真的是她?” 西陵瑄点点头,说:“是她。” 谷叔仿佛松了一口气,笑道:“十年啊,我们已经找了她十年,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还是多亏了洛文穆,若不是他暗中派人来灵雾镇,我们还不会留意到这个地方。” 西陵瑄抬眸看向一旁的年轻人,问:“冷墨,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冷墨回道:“我今天去那小院查过,那些黑衣人的确已经死了。” 西陵瑄思忖片刻,对谷叔道:“通知一下楚渊,让他安排几个人去洛府回信,彻底让洛文穆断了这条线索。” “好!”谷叔笑道:“楚渊的易容功夫鬼斧神工,相信就算是洛文穆亲自查问,也难以发现任何破绽。” 他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问:“主君,方才您的意思,是要我先一个人回苍壁城?难道,您没打算带她一起回去?” 西陵瑄沉默片刻,道:“我想再等等。谷叔,让冷墨陪我在这里住几日,城中若有事情,传信给我便是。” 谷叔见他目光沉稳淡冷,便知他心意已决,只好对冷墨道:“好好照顾主君,切不可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天知道,十年前他带着人在那大坑中找到西陵瑄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担心多惊恐,从那一刻起,他便发誓再也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西陵瑄重新回到街边的时候,小悠如约等在那里。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着那个麻布做成的包袱,头侧向一边枕靠在包袱上。 西陵瑄蹲下去,唤她:“小悠” 小悠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睁眼,西陵瑄这才伸手探向她的脉搏,顿时眸光一沉,将她连人带包袱抱了起来,飞身朝向医馆而去。 医馆坐诊的是一个颤颤巍巍七十多岁的郎中,他看了看小悠的穿着打扮,神情稍有嫌恶,摆摆手说:“放下吧。” 西陵瑄将小悠放在临窗的矮榻上,郎中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按了两下,又翻翻她的眼睛,捏捏她的脸,然后才说:“不打紧,虽然伤到肋骨,但没有大碍,其余的,都是些皮外伤。这丫头啊,经得起打。我给她上点药,再开几贴药内服,就没事了。” 西陵瑄冷声问:“既如此,为何会昏迷不醒?” 恰在这时,小悠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郎中笑道:“这下你该明白了吧?我估计啊,这丫头从昨天开始,就粒米未进。” 西陵瑄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十年前当那两个人从他手里将她抓走之后,他已经猜到她即便活着,也会活得不易,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这般不易。 郎中开始给她上药,她恰在这时醒来,她转着眼珠四周看了看,问西陵瑄:“这是哪里啊?” 西陵瑄说:“医馆。” 小悠连忙坐起来,说:“不行不行,我不能来医馆,我我没有银子” 虽然刚刚赚了五两银子,但是她可不想把那银子浪费在诊金药费上。那郎中正要开口,西陵瑄道:“老先生仁善,他已说了,不会收你一个铜板。” “我”郎中一脸惊讶与愤怒,西陵瑄却暗暗将一锭银子塞进了他的手中,郎中悄悄瞥了一眼掂了掂,这才笑道:“对,对,我今天心情好,诊金与药费,全免。” 小悠这才放心,躺下去继续让郎中为她上药。当那药膏抹在她肿起来的脸上时,连看的人也觉得隐隐一疼,她却笑道:“西陵公子,你知道吗,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进医馆呢!二师父说,这医馆诊金贵得要命,所以我从来不来这儿。” 西陵瑄站在她身边,问:“若是你生病了,受伤了呢?” 小悠道:“那还不简单,山上有的是药草,你应该看不出来吧,我会识药,还会把脉呢。” “哦?”西陵瑄嘴角上扬,问:“你师父教你的?” 小悠摇头道:“师父才不会教我这些呢!说来也奇怪,我是无师自通!” 正文 第16章 无法抗拒的温柔 这时候郎中已经为她上完了药,并且将几贴内服药包起来,交给了西陵瑄。两人走出医馆,已是临近午后,赶集的人都已经回家了,街上微显冷清。 小悠说:“现在你随我去取药吗?” 西陵瑄笑道:“取药不急。”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小悠有些疑惑。 西陵瑄说:“我有些饿了,你可知这里哪里有吃饭的地方?” 听到吃饭这两个字,小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说:“不远就有一家面店,那里的臊子面特别香,隔很远就能闻到” 西陵瑄说:“那,你能带我去吗?” 小悠说:“当然。” 于是,小悠带着西陵瑄走向东街的那家面店,大约是过了用午饭的时间,所以面店里除了老板娘,没有其他人。小悠站在门口,对西陵瑄说:“要不要不你先吃着,我去街口等你” 西陵瑄却拉住她,对老板娘说:“两碗。” 老板娘盯着西陵瑄俊逸脱俗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连声道:“好嘞,两位先请坐,面很快就好。” 小悠想要拒绝,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得更欢,一张脸竟然微微泛红。 西陵瑄说:“其实,是因为我不习惯一个人在外面吃东西,所以请你陪我。” 小悠闻言,于是说:“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吃一顿。” 面上来了,满满一大碗,盖得密密实实的葱香瘦肉臊子。西陵瑄将筷子递给小悠,小悠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真香啊,除了二师父给他买过的那块甜糕,这大概是她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东西。 小悠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向西陵瑄,他拿着筷子,目光如水,动作优雅,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发上、肩上,让他更加气宇不凡,如仙似幻。小悠不自觉地呆住了,吃相也慢慢斯文起来。 西陵瑄问她:“好吃吗?” 小悠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 西陵瑄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那天他吃的并不多,可是他也觉得那面条真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小悠吃饱喝足,精神也好了起来。夕阳西下,她开始带着西陵瑄往木屋走去。过去的十年,这里除了她和三个师父,便只有被她抓去试毒的人。如此这般好端端被她带去的,西陵瑄还是第一个。 小悠受了伤,走得很慢,直到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夕阳的时候,他们才最终站在了木屋前面。 对于这座木屋,西陵瑄几日前就已经知道些许,他知道这里很偏僻,附近几乎没有人烟。他也知道这里很破旧,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还知道这里很乱,毕竟除了小悠,住在这儿的还有三个从不修边幅的男人。 可是他没想到,竟然偏僻至此、破旧至此、凌乱至此 小悠干笑两声,指着院门说:“刚刚才坏的,前两天还是好的。” 西陵瑄也笑笑,故作淡然随着小悠走进院子。 小悠点亮廊下所有的灯,然后从大师父房间里将所有的摧心丸都拿了出来,足足两大碗。 小悠说:“够了吗?” 西陵瑄看了看,淡淡一笑点点头。他问:“厨房在哪里?” 小悠指了指旁边,说:“那儿。” 西陵瑄便走进了厨房,小悠这才反应过来,脚步不甚利索地跟过去,问:“你是要喝水吗?” 西陵瑄说:“我找东西帮你煎药。” 小悠愣住了,站在门边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看着一身干净白衣的西陵瑄在那杂乱不堪的厨房里忙来忙去,他找来柴火,将火生起,然后找来瓦罐,洗干净,放入药材,装水,盖好盖子 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小屋,小悠却依旧站在门边,她不敢走进来,不敢说话,这样一个为她忙碌的身影,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从不敢奢望。现在,是梦吗 西陵瑄这时才发现自始至终,她竟未挪动一步,他淡淡笑着,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那一瞬,他看见的竟是她眼里微微闪烁的泪光。他的心猛地一颤,轻轻开口:“小悠” 小悠笑了,摇摇头说:“没事。” 她悄悄别过头去,擦干眼里的湿润。她想,大概是因为师父们走走了,所以她不知不觉变得脆弱了 小悠走到火堆边席地而坐,西陵瑄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小悠说:“你的衣裳会弄脏的。” 西陵瑄说:“没关系,衣裳脏了,洗洗便是。” 火光温暖,瓦罐里的水渐渐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散发出阵阵药材的香味。 西陵瑄看着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你不是说,那摧心丸是你大师父做的吗?你大师父呢?” “他走了。”小悠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还有两个师父,一个二师父,一个三师父。” 西陵瑄那般随意地问:“他们也走了吗?” 小悠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他们死了。” 其实小悠想说,二师父和三师父虽然死了,但是没有走,他们就躺在院子里。可小悠怕吓着这个高贵的干净的俊雅的男子,所以她没有说。 西陵瑄移开目光,许久,他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你师父们一起生活的?” 小悠想了想,说:“应该是六七岁吧。三师父说,是他从荒野里把我捡回来的。” 西陵瑄说:“那六七岁之前呢?那时候你在哪里?” 小悠笑笑,说:“六七岁之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这时候,她取出那颗挂在脖子上的七彩琉璃珠,说:“三师父以前告诉我,要是我乖乖听他们的话,或许有一日,我失去的记忆会回来,这颗琉璃珠会保佑我的。” 西陵瑄的心里隐隐惊愕,当他再次出现在小悠面前时,尽管她和过去相比,有着那样巨大的变化,但是他还是在她身上看见了当年的影子。那时候他就在想,为何她竟一点也记不得他?仿佛她和他只是第一次相见。 原来,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月桑城那一场惨烈的变故,不记得贺兰芳与萧冉珏的惨死,不记得她曾经是那样一个锦衣玉食幸福无忧的女孩 也许,这才是上苍对她的眷顾,若是她记得,她如何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如何为了一顿饭一两银子,孤身一人站在街头,卖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毒药 正因为她忘记了,她可以重新开始,做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血海深仇的千小悠,她寄人篱下、忍饥挨饿,却也可以常常因为一点小小的满足而开心大笑。她不必像他,十多年来,终日终日地活在仇恨之中 正文 第17章 鬼魅君有请 药已经煎好了,西陵瑄取来一个小碗,将药倒进小碗中。他端给小悠,说:“小心烫。” 小悠的心里再次涌入一股暖流,她双手将药碗接过来,一边吹一边喝,丝毫不觉得苦涩。 月上梢头的时候,西陵瑄抱着那一大包摧心丸准备起身告辞了。 小悠笑着说:“你的仇人似乎很多,这下他们要倒大霉了,不过你下药的时候当心点,别一下子下太多了,这药虽然不致命,但是下太多了也难保。” 西陵瑄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小悠笑笑,搓搓衣角。他也笑笑,然后转过身,向外面走去。这时候小悠突然在他身后问:“以后,我还能见着你吗?” 西陵瑄回过头来看着她,目若星辰,许久,他说:“会。” 小悠脸上那局促不安的笑容这时才突然明亮起来,她说:“那,那你小心点。天黑,岔道多,你别走错了。” “好。”西陵瑄走出了院子。这一刻,他的眸色中竟然交织着几缕沉重,几缕不忍。这种沉重和不忍,十年前当他初遇她的时候,曾经也这样隐隐出现,如今十年过去,再度袭来。 可是纵然如此,这局棋仍旧要下下去,因为,他是西陵瑄。 当西陵瑄走出院子的时候,一道黑影无声闪了出来,是冷墨。西陵瑄看了一眼孤寂夜色中点着微微亮光的小木屋,对冷墨道:“不用随我回镇上了,今夜你守在这里。” 冷墨有些不解,因为他向来只负责西陵瑄的安全。可是西陵瑄没有解释,他已飞身而起,消失在了密林重重的夜幕中。 那医馆的郎中说得没错,小悠果然是经得起打的。这次挨打不仅没有让她感觉到怎样的疼痛和难过,反而因为西陵瑄的出现,而蒙上了一抹脉脉的温情。一天之后,她的伤好了许多,走路也与平常无异,只是脸上依旧还有些红肿。 小悠收拾了简单的行礼,拿着那卖摧心丸换来的五两银子,再一次来到镇上那家店铺门前。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老板竟然十分守信地等候在门口,拿着一串钥匙笑容可掬地望着小悠。 交银子,签租约,盖手印,办完这一切,铺子就是她的了,呃,最起码在这一个月内,是属于她的,她千小悠的。 她晃着钥匙,兴奋地走进铺子,当她发现铺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和两间小屋的时候,她的脸笑得一抽一抽的,红肿的地方有点疼。 在她看来,这里不仅是个可以赚大钱的宝地,还是个可以遮风避雨给她温暖给她安全的新家。 不过高兴之后,问题很快也就来了。交完租金她只剩下一两银子,曾经的她,原本以为一两银子可以买很多东西,够她乐呵呵吃喝一个月。可是当她买了铁锅买了砧板买了菜刀,再买了几张桌椅板凳之后,她竟然又一次身无分文了。 妈的!是这些东西太贵了吗?还是,被骗了? 小悠站在街上,目光茫然。也就在她茫然的目光中,常华牵着一匹马,背着一柄剑,一脸不情不愿地向她走来。 “你哎”小悠目光一惊,连忙不自觉地环顾左右,做贼似的跑到常华面前:“你怎么大白天下山来了?” 常华翻翻白眼,愠色道:“我是鬼吗?见光死啊?” 小悠说:“我知道你不是鬼,可你是灵雾山的人啊,万一官府的人知道了,你肯定完蛋呀!” 常华咬着牙:“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 小悠这才反应过来,这镇上的人,有几个真正认识灵雾山的人? 她不由得干咳两声,问:“你找我有事?” 常华坏坏一笑,把手中缰绳塞给小悠:“不是我找你,是主人。” “他?”小悠隐隐觉得背后一凉,“他他找我做什么?不是才服用解药没几日么?” 常华闻言惊讶道:“千小悠,你该不会真的忘了,你和主人已经定下了三日之约吧?” 三日之约?小悠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这才想起那天在灵雾山上鬼魅君说的话:每隔三日,上山一次 她忍不住皱眉,那家伙来真的?每个三日上一次灵雾山?干嘛?朝拜?! 常华看着小悠的样子,摇头笑道:“啧啧,千小悠,我说你还真是不怕死哎,怎么,上次在冰潭中没享受够,还想来一回啊?我说,这次你可不会那么幸运,肯定小命玩完”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小悠的目光却盯上了手中牵着的那匹马,那马通体枣红,只有双耳黑中带绿,身形纤巧,双目却颇为灵气。小悠问:“这是什么马?” 常华有些气结,这死丫头根本没听自己说话么!他没好气道:“绿耳!” 小悠问:“给我的?” 常华说:“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么?” 小悠微微一怔,随即喜笑颜开。难道老天终于开眼,知道她已经身无分文,所以派人送来一匹好马给她?她两眼放光地走过去,一边摸着马鬃,一边问:“这样的好马,能卖多少银子” 然而话音未落,常华却突然剑从鞘出抵住小悠的脖子,脸色急红道:“你想卖?” 小悠被常华的样子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问:“不不能卖吗?” 常华怒道:“灵雾山的东西,哪样轮到你来卖?!” 小悠心中一颤,灵雾山的东西都不能卖?那那上次那件黑袍呢?她不是也卖了一两银子?呃小悠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推开常华的剑,说:“好好,不卖就不卖” 常华收起剑哼声道:“今晚戌时,这匹马会带你上灵雾山。记住,这绿耳是主人养大的,弄掉一根毛,要你小命!” 常华说完,似乎再也不愿多呆一刻,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小悠握着缰绳,只觉得额上冒冷汗。再次看向那匹马时,已经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得一种莫名的压抑。 鬼魅君,难道用我的血为你解毒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 正文 第18章 残忍,血光四溅 戌时光景,天已黑透,小悠跨上马背,往灵雾山而去。她虽有点武功,却从未习练骑术,尽管这绿耳乖巧温顺,她却依旧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路惊呼,被吓得魂飞魄散。 到灵雾山山顶时,她已头晕目眩大汗淋漓。九重双臂抱胸候在门口,看见小悠动静非凡地出现在眼前,他的神色微微一怔。 小悠有气无力滚下马,望着九重尴尬一笑:“还是还是走路比较舒坦。” 九重依旧怔怔的,没有说话。 小悠只好问:“鬼魅君呢?” 九重这才说道:“随我进来吧。” 小悠点点头,跟着九重走进前厅大门。这灵雾山小悠来过无数次,可是每次来要么是前厅,要么是书房,最多,也就是上一次那个冰潭。可这一次,九重却带着小悠走过栈道,绕过一座小峰,紧接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小山谷。 在这个小山谷中,一栋栋房子鳞次栉比地依山而建,无数盆篝火熊熊燃烧着,亮若白昼。在山谷中间的空地上,两名精壮的男子一人拿刀,一人执剑,正打得难舍难分。仔细看去,才知两人都已受伤,其中一人满身鲜血,一条胳膊几乎快要断了。 小悠不由得微微凝眸,那一刻,她看见空地旁的一座精致看台上,鬼魅君一身黑袍歪坐在大椅之中,一手端着酒杯,目光冷然,任长风翻卷他的衣袂与发丝。 小悠看得有些呆了,喃喃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九重淡淡地说:“比武。” 小悠更加疑惑:“比武而已,这般不顾生死?” 九重说:“赢的人,可以得十两白银。” 十两白银原来,是因为银子。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残酷,有人会为了一顿饱食、一两银子争得头破血流,不顾生死,也有人悠然自得把他人的鲜血和性命当作游戏,一掷千金。 小悠的嘴角浮现一丝不经意的嘲讽,她说:“九重,我我还是下山吧” 可还未转身,只见寒光一闪,那打斗中拿刀之人飞身而起举起大刀,然后快速砍向持剑之人的身体。刹那间,鲜血喷溅,那条原本就已受伤的胳膊被生生砍下,滚至一边。 小悠脸色煞白,不知为何,当那道寒光袭来的时候,她的心竟然猛地一疼。这样的寒光,似在哪里见过,很久很久以前,还是在某个梦中?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她以为那个失去胳膊奄奄一息的人会就此倒下,甚至是认输投降,可她没想到那人竟然又站了起来。他捂着胳膊,用颤抖的声音哈哈大笑:“主人,我没输,我还可以继续比!” 小悠不由自主地看向大椅之上的那道黑影,他依旧执着酒杯,依旧目光冷然。他说:“好。” 小悠唇角一颤,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视线中已经又是一轮厮杀,又是四溅的鲜血 九重说:“他们不死不会罢休的。” 小悠说:“银子,真的那么重要?” 尽管她也喜欢银子,但是和活着比起来,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九重说:“你不会懂。” 他们在意的,岂止是银子? 这时候,离小悠不远的人群中,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哭喊起来:“爹” 只是刚刚张口,旁边的一个女人便捂住了男孩的嘴,可是那女人的脸上,分明也带着泪水。 小悠的眼神微微一变,当那道寒光再度闪现的时候,她突然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受伤的男人拽住,两人同时向后倒去。 这一倒,男人避开了大刀,可是围观的众人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丫头胆子太大了吧,竟然敢阻止比武!” “难道,是个高手?” “不像啊,看她那样子,会不会武功都难说” “这下她惨了,主人不会放过她” 众人议论纷纷,九重满脸不安,而看台上那道黑色的身影,此时也总算是正了正身,他冷冷地看着突然滚出来的小悠,看着她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短褂,将那受伤男人的断臂紧紧包住。 可是血流得太快,褂子很快被鲜血浸透。 小悠看着九重,问:“胡伯呢?快让胡伯来救人啊!” 九重一动不动,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 这时候,看台上的鬼魅君却突然一笑,他迎风而立,居高临下地问:“你要救人,可知救人的代价?” 小悠缓缓站起身,她迎上他的目光,问:“什么代价?” 鬼魅君又是一笑,随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几步之外那位拿刀之人,云淡风轻地说:“赢了他。”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比那一日的冰潭还要冷上几分。 小悠的手暗暗有些发颤,目光不自觉地瞥向那拿刀的男人,此时虽然他也受了伤,但是他的武功明显超出自己好几倍。与其说要赢他,还不如说直接让她把小命双手奉上。 不过,这鬼魅君还指着她的血解毒呢,难道,他真的要自己死?不会,肯定不会!小悠颤抖的手渐渐平静下来,她微微扬起头,问鬼魅君:“你要我怎么赢?” 鬼魅君眸光一滞,这丫头,口气倒不小!他冷冷一笑:“只要你能赢,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小悠裂开嘴角,“要是我赢了,你要让胡伯救这个人。” 说罢,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那拿刀之人走去。 鬼魅君的脸阴沉得厉害,这丫头究竟打什么鬼主意,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赢别人?! 九重不动声色地走到鬼魅君身边,低语:“主人,需要我出手吗” 鬼魅君冷眸一扫,沉声道:“她要死,便让她死去!” 说罢,他再度悠然惬意地坐在那大椅之上,只留下九重一个人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候,小悠已经站在拿刀之人的面前,她嘿嘿一笑,学着那些江湖人的样子拱拱手,有模有样地说道:“这位大哥好身手,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废话少说!”拿刀之人才懒得和这么个小丫头扯东扯西,他手腕一翻,举刀而来。 正文 第19章 杀戮,只是一种生存之道 小悠只觉得空气中一阵冷风,定神看时,那刀光已经逼在面前。她脚步一晃,连忙向后退去,心中不由得暗骂:这些江湖人怎么不讲套路,记得三师父以前说过,比武之前先自报家门!这话还没说完呢,这家伙居然丝毫不讲风度,直接要取她小命!没规矩啊没规矩! 小悠一边退一边闪,无招无式,毫无章法,那拿刀的男人杀气腾腾,步步紧追!光影中,只见寒光闪闪,好几次都是从小悠耳际擦过 要不是那人之前受了伤,跑起来不是那么利索,恐怕小悠早已命丧刀下。 众人看着这一幕,先是惊讶,后是摇头,这样的比武,在灵雾山估计还是头一遭。 有人喊道:“跑什么呀,打呀!” “就是!再这样跑下去,妈的天都要亮了!” “这丫头武功也太差了,要是我,一招之内就可以取她性命,哪容得她这样满场子跑来跑去” 人群有些骚动,唯有看台之上鬼魅君依旧波澜不惊,到最后,他那冰冷的唇角竟然微微上扬。 也就在那一刻,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回过神来的时候,小悠突然翻身而起落在拿刀之人的身后,她的手犹如一道闪电,从后面袭向了拿刀之人的身体。 “嘭。”随着一道沉闷的声响,拿刀之人重重倒在地上。 偌大的谷地,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人们盯着小悠,脸上全是不敢相信! 小悠却顾不得这许多,弯着腰拍着胸脯一边喘气一边对九重道:“救人,救人吧,我赢了” 九重看了看一旁断臂的男人,又看了看小悠旁边倒地的男人,问:“救哪个?” “当然是救那个!”小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断臂的男人,然后又踢了踢自己身边这个,说:“这个只是中了散,过半个时辰就没事了。” 九重凝眉,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看台之上的鬼魅君,问:“主人,我” 鬼魅君站在风中,许久,他吐出两个字:“救人。” 小悠闻言,一颗心总算放下,好歹这场拼命没有白费。不过还不等她直起腰来,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身子,往山顶的夜幕中疾走而去。 “喂,鬼魅君,你你”暗淡的光影中,那张冰冷的脸近在咫尺,小悠不寒而栗。 鬼魅君却突然停下脚步,一把将她抵在一块岩壁上,幽冷问:“是我看错你了么?” 小悠喉头一阵干涩,强作平静地问:“你指什么?” 鬼魅君冷哼:“我以为你很怕死。” 小悠的神情一滞,片刻之后,她说:“你没有看错,我的确怕死。不管是曾经和三个师父在一起的我,还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都是一样怕死” “怕死你还逞能!”鬼魅君凑近几分,那神情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小悠有些胆怯地侧过脸去,鬼魅君却容不得她躲闪,冰冷手指攫住她的下颌,让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无处可躲。 小悠咬咬唇,索性豁出去一般说道:“你你不怕死么?这世上但凡是个人,有谁不怕死?可是因为自己怕死,便要不管别人的生死?刚才比武的那两个,不是玩物,也不是兽类,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父母,有妻儿,你凭什么凭什么用十两银子,买下他们的性命?” 四年来,这大约是小悠在鬼魅君面前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世界突然变成死一般的寂静,鬼魅君目光冰冷却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小悠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这个人会不会直接一掌将她拍死。 她想要挣脱,可是他却将她抓得更紧。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她的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他才终于松了些许力气。 他说:“跟我来!” 小悠想问,去哪里,做什么可是还没开口,鬼魅君已经松开她的手,转身向另一边的山径上走去。 小悠站在原地,犹豫着是跟上去呢?还是偷偷下山?不过她终究没有那个胆量,算了,还是老老实实跟上去吧。 只是小悠没想到,鬼魅君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灵雾山的灵宵阁。这座楼阁位于灵雾山最高的位置,站在这里,几乎可以将整个灵雾山收入眼底:山腰的哨楼、山谷的房子与灯火,瀑布、密林、青石路 鬼魅君站在栏边,幽幽地说:“这就是灵雾山。” 小悠不自觉地感叹:“好大。” “大么?”鬼魅君冷哼:“纵然这里再大,也装不了这天下的流民!你可知,仅仅这个月,有多少流民投靠灵雾山?” 小悠当然不知,只好摇头。 鬼魅君道:“不下三百!” 小悠一惊,问:“如今天下太平,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流民?” “天下太平?!”鬼魅君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冷笑着转身,目光逼人:“何为天下太平?若果真是天下太平,会有那样多的人流离失所?会有那样多的人满身冤屈?会有那样多的人伤痕累累?” 他的声音除了冷,似乎还有一丝平日里少见的激动,小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没有话语。 鬼魅君道:“灵雾山毕竟只是一座山,要想让它真正成为流民最后的安身之地,这里留下的,必须是强者中的强者,所以,会有杀戮,也会有鲜血。” 这样冷血的话语,小悠竟然听出了一抹无可奈何和悲凉。她问:“方才比武的两个人,也是流民?” 鬼魅君点了点头。 小悠说:“为什么一定要其中一个死呢?” 鬼魅君冷声道:“若是他肯认输,没人要他死。不过,认输的那个人就必须离开,留下的只能是其中一个。而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打败了百十人,因此不愿在最后的关头放弃。” 小悠忍不住吁出一口气,原本以为这些年来她的生活环境已经够残酷的了,想不到灵雾山的生存法则更加残酷。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残酷,灵雾山才会越来越强,甚至连官府的人也愿意与它进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想到这里,小悠对鬼魅君竟有几分佩服。 这时候木梯上传来一阵沉稳急促的脚步,不多时,常华的身影出现在灵霄阁。看见小悠竟然还在这里,他不由得又想起白日里这丫头要卖绿耳的话语,不由得心中一阵不悦。 他对鬼魅君行了一礼,道:“主人,常华有事禀告。” 正文 第20章 做你夫君,如何 小悠见状,乐得就此抽身,便清了清嗓子,对鬼魅君说道:“若没我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鬼魅君目光幽幽,没有说话,小悠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而凌霄阁内,鬼魅君再度转过身去,将自己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中。他问:“有何异常?” 常华道:“这几日,灵雾镇的确来了几个不明来路的人,其中一个的身份似乎不一般,住在听风客栈,随身有一名暗卫,武功深不可测。” 鬼魅君扬起嘴角勾起一抹笑:“看来,有些人是嫌我们这灵雾镇平静得太久了。” 常华问:“要不要我将人抓上山,问个清清楚楚?” 鬼魅君凝眸反问:“你是想在没搞清楚对方底细之前,先将自己和盘托出?” 常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沉默半晌,说道:“那丫头在镇上租下了一个铺子,准备开什么小馆子,要不然,我去那丫头铺子里混着,也好掩人耳目进一步打探消息。” 鬼魅君没有说话,不过幽冷的眸子中却微露光芒。 那天小悠从灵雾山下来时,已将近午夜。原本以为那绿耳只是鬼魅君临时让她骑上山的,想不到下山时,一个侍童又将绿耳给她牵了出来,还叮嘱她好生照料,她现在连自己也喂不饱,竟然还要帮鬼魅君养马! 在铺子里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小悠便开始整理东西! 她一边整理一边想,这馆子究竟还能不能开下去?如今她已没有银子了,可要买的东西却还有许多。要不然,再去山下小木屋里找点毒药出来卖?或者,去街上什么地方做做工? 小悠暗自嘀咕着,不远处的绿耳却有些焦躁,绕着树转着圈,不时用力喷出几口气。 小悠忍不住走过去又看了它两眼,舔着嘴唇说道:“这毛色,这体形,当真是匹绝世良驹!只可惜啊,常华那家伙不许我卖你” 小悠话还未说完,绿耳嘶鸣一声,猛地扬起前蹄。 小悠觉得好笑,难不成,这马还能听得懂人语?她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真的要卖你!说说而已,用得着这么大脾气吗?跟你家主人一个样!” 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怒喝:“喂,你这丫头说谁呢!”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除了常华,还有谁! 小悠缩着脖子转过身来,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除了常华,竟然还有一道冰冷的身影鬼魅君。只是今日,他破天荒没有穿那件黑色衣袍,而是穿着一件黑色束腰银纹长衣,此刻正负手而立,目光微冷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小悠心中疑惑:真是奇了怪了,灵雾山上的人怎么都来镇上混了? 然而疑惑归疑惑,嘴角却不得不挤出一抹笑容:“你们怎么来了?” 常华怒道:“我们要不来,这绿耳都给你饿死了!” 小悠连忙摆手:“我有割草给它吃。” “草?”常华哼笑,“你当它是你呢?吃点野果野草也能长这么大!” 说罢,常华走到绿耳旁边,将一大袋黄灿灿的玉米倒在了桶子里,绿耳见状,高兴得直喷气。 小悠垂手立在一旁,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不知所措。 鬼魅君凝眸看着她,幽幽说道:“不用担心了,以后,我会自己喂它。” 小悠错愕地回过头来,似乎一下子没明白鬼魅君的意思,问:“你是说,你要把绿耳带回去?” 鬼魅君摇头,冷笑:“就在这里!” “这里?难道,你要每天送马粮过来?”小悠有些慌了,连忙道:“我说,不用那么麻烦,真的,这绿耳我也用不着,不如你们还是带回去,这样大家都方便” 鬼魅君盯着小悠,继续冷笑,“不会麻烦,因为,我会住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小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张脸惨白惨白,整个人如临冰窟。 鬼魅君看见她这幅神情,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他凝眉道:“你可以把这当作一场交易。” “交易?”小悠喃喃自语,四年前,她已经和鬼魅君做了一场交易,他饶她不死,而她,用鲜血为他做药引。如今,她又要和他做交易了吗?只是,常人的交易可以自主选择,而鬼魅君的交易,却由不得她选择。 许久,她说:“这次,你要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竟有几分无力。 鬼魅君喉头微微一阵干涩,片刻之后吐出几个字:“帮我掩藏身份。” “那我呢?我可以得到些什么?”既然是交易,就应该谈个清清楚楚。 鬼魅君玩味地看着她,问:“你想要什么?” 小悠咬咬唇,开始掰着手指头算:“米、面、酒、油、盐、酱、醋、鸡、鸭、鱼、肉” 她把手指掰了一轮又一轮,但是鬼魅君只说了一个字:“好。” 小悠讶然,这回答未免过于干脆!不过是帮他掩藏身份而已,似乎并不值得这样多的好处。这个人,究竟在盘算什么? 倒是常华有些看不过眼,几步跳了过来说道:“喂喂喂,你这丫头也太不知足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得要多少银子” 小悠退了几步躲在一边,嘀咕:“也没人逼着你们给啊。” 常华闻言,恨得牙痒痒 那天下午,常华留在铺内继续收拾整理,而鬼魅君则戴上一顶黑色纱质帷帽,与小悠一起出了门。 鬼魅君冷冷的身影走在前面,小悠则微微垂手一步步跟在后面。 小悠说:“要是有人问起,我怎么介绍你比较好?主人?还是呃” 鬼魅君突然停下脚步,小悠冷不防猛地撞在了他的背上,痛呼出声。 “怎么了?”小悠捂着额头问。 鬼魅君幽幽一笑,攫起她的下颌问:“夫君,如何?” 小悠这回吓得不轻,声音也变了调:“不不行” 正文 第21章 他竟然吐了 “为何?”鬼魅君目光逼人,似乎要看透她的内心。莫名地,她竟脸色一红,脑海中浮现的是一抹白色如雪的身影 她喏喏地说:“我我这样子,怎能假扮你的娘子?不如,说你是我兄长,怎么样?” 鬼魅君松开手,眸色中一抹异样一闪而过。 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没有说话,小悠以为他同意了,所以开始琢磨着为她这个兄长取个什么名字,总不能她叫千小悠,她的兄长却叫鬼魅君吧!呃,千小东?千小西?千小南?千小北?呃她没读过书,想来想去,就只有千小北还凑合。 整个下午,小悠就像突然挖了一座金矿的暴发户,不仅买了一大车食材和调料,顺带还买了棉被、床单,甚至,还买了一个大浴桶。 鬼魅君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只是当她从老板手里接过东西的时候,他伸出冰冷而白皙的手指,将银子递过去。 再次回到铺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常华不愧是江湖高手,收拾起屋子来也比常人厉害。短短几个时辰,这间小小的铺子已经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尤其是后院那间小屋,竟然还新做了一张简单而又结实的木床。 小悠兴奋地走过去坐在床上试了试,说:“常华,你手艺真不错,好舒服哎” 常华白了一眼,说:“这是给主人睡的,你的,在隔壁!” “欸?”小悠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满眼都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鬼魅君双臂抱胸倚着门框,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我不介意和你一起睡。” 此话一出,不仅是小悠背后一凉,惊愕如雷劈,就连常华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主人,您您怎么可以和她” 在他心里,鬼魅君是何等高贵的身份,而这丫头,不仅身份低微,而且不修边幅,就连靠近鬼魅君,也是一种逾越和亵渎。 他最终望向小悠,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悠一脸无辜,拜托,刚才分明是她被人占了便宜好吗! 她站起身,脚步飞快地走了出去,走向隔壁那间属于她的小屋。 屋内倒是已经收拾干净了,只不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还好她早有准备,把在山下睡了多年的那个吊床给带来了。另外,她还新买了一个大浴桶,这应该是她最期待的一件事。她已经多久没有舒舒服服踏踏实实洗个热水澡了?! 小悠喜滋滋地烧水,然后一桶一桶把水提进屋子。 屋子原本就不大,此刻热气盎然,整个屋子变得朦朦胧胧,恍若仙境。小悠迫不及待地丢掉帽子宽衣下水,口中忍不住轻叹:“舒服啊” 她掬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脸上的红肿已经完全消了,此刻只有被热水浸润的嫣红,长长的青丝在水中飘荡,轻抚着那天生丽质犹如凝脂的肌肤。 有谁会想到,这就是那个穿着款款松松灰不溜秋短褂子的千小悠? 水温太舒服了,小悠原本只想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没想到却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又看见数不清的寒光一闪而过,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说:“活下去活下去” 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痛,即便在梦里,也痛得那样真实。 小悠挣扎着睁开眼,抚摸着胸前的七彩琉璃珠,奇怪自己怎么又做了这样的梦,难道,是因为昨夜在灵雾山上看见了血腥的一幕吗? 小悠正在疑惑,门外却传来了鬼魅君冷冷的声音:“千小悠!” 小悠一惊,赶紧跳出浴桶手忙脚乱穿上衣衫,口中应道:“来了来了” 此时的鬼魅君,站在院子里一棵刺槐树下,明显有些不耐烦。当听到“吱呀”一道开门声的时候,他面色冰冷地转过身来。 小悠出现在门口,神态微微有些惊慌,她依旧穿着那套灰色的褂子、灰色的裤子,依旧不修边幅,甚至纽扣还扣错了一粒,但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却是第一次,带着微微的湿润,毫无约束地在她身后散落开来,犹如一幅画、一朵花 鬼魅君看着她的发,她的眸,她的唇,目光竟然微微一震,莫名地喉中一阵干渴。他轻轻一咳,转身说道:“准备晚餐。” 小悠疑惑地左右看了看,问:“常华呢?” 鬼魅君简单道:“回去了。” 听到这个答案,小悠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有常华在,鬼魅君的一切自有常华打理,若是常华回去了,那自己岂不是又要被他使唤来使唤去了? 呃,这才刚刚开始,她已经觉得这个交易是个莫大的坑。 小悠挽起头发,挽起袖子,开始做晚餐,准确地说,是做面。 鬼魅君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忙来忙去,丝毫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姿势惬意,目光冷冽。一直到小悠将两碗面条端上桌,他才步履悠然地走过来。 那果真,只是一碗面,清汤白面 鬼魅君拿起筷子,皱皱眉。 小悠见状,小心翼翼地说:“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吃起来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鬼魅君应该是饿了,勉为其难尝了一口,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小悠脸上的不安渐渐消散,自己也开始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她一边吃一边问:“味道还行吧?” 鬼魅君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说:“汤还不错。” 小悠得意地说:“当然,这是蛇汤。” 鬼魅君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他扔下筷子匆匆走到后院,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呕吐之声。 小悠吓得一口面哽在喉中!怎么回事?她做的蛇汤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大师父和三师父都赞不绝口,就连凶神恶煞的大师父,每当喝蛇汤的时候心情也会罕见地转好,怎么鬼魅君 小悠放下碗筷走到后院,鬼魅君半跪在地上,背影更加冰冷可怖。 小悠说:“对不起,是不好吃么” 鬼魅君转过头,目光森冷,一字一句:“你再敢给我弄蛇肉试试!” 小悠立刻摇头:“不敢不敢,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鬼魅君没好气地看着她,然后站起身走回屋内,“嘭”的一声门被关上,震得门框上的土掉了好几块。 小悠后怕地拍拍胸口,既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也担心这院子里两间小屋的命运 正文 第22章 他叫千小北 小悠的馆子第二日终于开张了,老天爷很赏脸,给了个大好晴天。 以前在灵雾山的时候,小悠给三个师父做饭,清炖为主,怎么方便怎么来,但是如今开馆子,当然是马虎不得。小悠虽没吃过猪肉,但是总见过猪跑。况且她心思灵敏,触类旁通,卤味清蒸红烧爆炒,没什么可以难倒她的。 一大清早,整个店铺就洋溢着浓浓的肉香,肉香随风飘出去,整条街都能闻得到。小悠站在门口,大声吆喝:“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嫂,小弟小妹,小店今日开张,所有菜品一律半价,所有酒水,免费赠送” 这吆喝还真见效,不多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有人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味道闻着不错,要不,进去尝尝?” “对对,进去尝尝” “可这算是什么店啊?连名字都没一个。” “不只没名字,伙计也没有。” “怎么没有,那穿黑衣的小伙子不是么?” “呃,从未见过伙计的派头比老板还大的” 小悠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脸色有些尴尬,店内的鬼魅君却充耳不闻,靠着柜台分外惬意地一口一口品茶。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六七个人走进店内。小悠又是炒菜又是传菜,忙得不亦乐乎却也晕头转向。要不是肉类的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估计这些客人等到下午还吃不上。 小悠鼓足勇气走到鬼魅君身边,小声道:“能不能呃帮我招呼一下客人?” 鬼魅君眸色一凝,这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堂堂灵雾山的主人,竟然要帮她招呼客人? 小悠只当没看见他眼睛里的不悦,继续硬着头皮道:“要是生意砸了,你给的那些本钱,不都赔了么?这样吧,赚了银子,我们五五分,如何?” 鬼魅君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暗暗拉住小悠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快将她的手骨捏碎,他咬牙道:“你以为我缺那点银子?” “不不,我知道你不缺。”小悠痛得手指打颤,口中说道:“要是店真的开不下去,你还怎么在这里住啊?我还怎么帮你掩藏身份?” 鬼魅君微微一怔,这才松开小悠的手。她说的这句话,倒是有点道理。 小悠试探性地问:“你答应了?” 鬼魅君蹙眉说道:“要怎么招呼?” 小悠笑了,无比耐心地说:“很简单,要是客人进来,你就把他迎到桌前坐下,然后问他要吃什么,等我把菜炒好之后,你再把菜给客人送过去怎么样?简单吧?” 鬼魅君咬牙道:“简单” 他脚步沉冷地向桌边客人走去,心中却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当初常华主动请缨要来这里的时候,就应该一口答应他!直到现在,他还没搞清楚多年不曾离开灵雾山的他,为何愿意住到这该死的小铺子来!难道,只是因为灵雾山的生活,让他觉得乏味了么? 小悠看着他隐忍怒气的样子,不禁有些偷笑。这四年来,她被他喝了那么多血,现在不趁机会使唤使唤他,如何甘心? 她走进厨房,开始一门心思炒菜,不一会儿,一盘红烧鸡就已经装盘了。鬼魅君走过来,忍不住暗暗摇头。 小悠问:“怎么,有问题么?” 鬼魅君盯着那盘毫无美感的红烧鸡,冷冷一笑,端着盘子走出了厨房。 原以为,鬼魅君这样冰冷的角色和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是完全不搭边的,但是没想到他做起来竟然还有模有样,呃除了稍微不苟言笑一点,稍微冰冷孤傲一点 一个中午下来,小悠的生意还不错,待客人们都走了,她开始趴在柜台边数钱:“一文、两文、三文” 食材用去了一半,但是收回来的钱却只有六两。 小悠茫然地看向一旁的鬼魅君,“咦,这是怎么回事?还亏了?” 鬼魅君冷笑道:“就你那卖法,菜品半价、酒水免费,不亏才有鬼呢!” 小悠不死心地说:“也许,明日就会好了,今天先吸引客人,明日再收回成本。” 鬼魅君懒得理她,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这铺子能赚钱。 小悠将银子放进抽屉里,开始为鬼魅君准备午餐。有了昨晚的经验,小悠是打死也不敢再给他弄蛇肉了。 她正在厨房忙活,前面铺面却传来鬼魅君冷冷的声音:“午餐的时间已经过了,客官要吃什么,晚上再来。” 如此无礼的待客之道,来人似乎并不介怀,他微带笑意地说:“我找小悠。” 只有四个字,却如杨柳春风一般飘进了小悠的心里,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外跑去,果然看见西陵瑄一身白色衣衫,朗朗立于门口明亮的阳光中。 小悠高兴地说:“真的是你?” 那样的神态,那样的语调,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兴奋、愉悦,甚至是一抹满怀期待的娇羞 鬼魅君眯起眼,目光揣度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快。 而西陵瑄,自始至终只是看着小悠,他温润笑道:“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小悠脸色一红,笑问:“你你是来吃东西?” 西陵瑄点点头,走进来,坐在靠窗的一张方桌边,他抬眸看着小悠,问:“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小悠正要说话,鬼魅君却走了过来,目光复杂地轻轻一笑,道:“好吃的东西很多,只是不知客官喜欢吃什么。” 西陵瑄淡淡地看向鬼魅君,故作随意地问小悠:“这位是?” 小悠干咳两声,说:“他他是我兄长,呃他叫千小北。” 千小北?一听到这三个字,鬼魅君的眼睛立刻狠狠扫向小悠,这丫头不要命了?什么时候给他取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西陵瑄似乎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他十分有礼地站起身,报了抱拳,优雅道:“千公子,在下林瑄。” 正文 第23章 你认识她才多久 这回,是小悠一愣一愣了,是自己记错了么?上次分明听他说,他叫西陵瑄,怎么这次,又变成了林瑄?呃,一定是自己记错了,最近麻烦太多,记错了也不稀奇。 小悠给西陵瑄倒了一杯茶,说:“正好我们也要用饭,要不然,就一起?” 西陵瑄笑了笑,说:“如果令兄不介意的话,当然好。” 小悠这才看着鬼魅君,有些小心又有些乞求地问:“你你不会介意吧?” 鬼魅君死死地盯着小悠,片刻之后才冷哼:“不介意。” 小悠这才露出一抹笑容,欢快地往厨房而去。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隐隐的翻炒之声,而大厅里,却静得出奇。西陵瑄坐在椅子上喝茶,鬼魅君双臂抱胸站在一旁冷然打量。似乎格外平静,但却又有种看不见的东西在缓缓流淌。 终于,西陵瑄说:“我不知道小悠还有个哥哥。” 鬼魅君语气冰冷似有不屑地说道:“你认识她才多久?” 西陵瑄的神情微微一僵,眸色有些复杂,他的心里仿佛在问:十年,可算久?从她是贺兰莞悠,到她是如今的千小悠,他认识她,已有十年 可是这十年里,竟全都是错失,尽管认识,又何谈了解。比如明知他不是她的兄长,明知她有许多的无奈和苦衷,却不知她为何这样做,为何这样忍 西陵瑄终究只是一笑,他说:“我和她,的确才刚认识不久。” 鬼魅君冷声问:“你不是灵雾镇的人?” 西陵瑄道:“我是商人,路过而已。” 商人?鬼魅君自然不会相信!不过,他也并不指望这个人会说真话,就像这个人也没指望他说真话一样。若真话那么容易听得,他就不必从灵雾山上下来,住在这小小的铺子里了。 小悠很快就做好了菜,卤牛肉、焖醉鸭、炸肉丸每道菜都香气四溢,只是装在盘子里高高堆起,横七竖八 西陵瑄笑着说:“质朴无华,原汁原味。” 鬼魅君却讥讽道:“哪里是质朴无华,根本就是毫无技术” 小悠有些尴尬,平日里鬼魅君怎么欺负她都好,拜托别在今天好吗?为了堵住鬼魅君的嘴,她站起身先给鬼魅君倒了一杯九月酿,然后甜甜美美唤了一声:“兄长” 鬼魅君只觉得浑身一震,一张脸顿时有些不自然。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酒,偶尔吃菜。 小悠见这一招凑效,不由得暗喜,每每给他夹菜倒酒,都要亲热唤他一声,只是她没注意到,鬼魅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端起酒杯的力道越来越大。 西陵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小悠,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一坛酒,已经喝得差不多见底。 长街上,小悠去送西陵瑄。 她说:“林公子” 西陵瑄转过身来,目光如水地看着她,“小悠,我姓西陵,西陵瑄。” 小悠有些疑惑:“可可你方才” 西陵瑄笑了:“在这灵雾镇,我不想告诉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人。” 听到这句话,小悠的心里突然变得又充实又温暖。原来,竟不是她记错了。原来,对他而言,她竟是如此值得信赖。 西陵瑄抬起手,撩起她耳际的发丝,问:“上次的伤,可都好了?” 小悠点点头,笑道:“早好了,这点伤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西陵瑄说:“纵然如此,以后也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小悠说:“好。” 她回答得干脆,心中却隐隐泛起一丝酸涩。在她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个人跟她说,别再让自己受伤了。不知为何,小悠想到了那个梦,那个梦里跟她说“活下去”的人,究竟是谁? 原以为,西陵瑄会问起鬼魅君,至少以他的睿智,多少应该有些怀疑。因为他不比别人,他去过山下的那座小屋,他知道她之前都是和师父们生活在一起,师父们死的死走的走之后,她就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亲人,更不会有个兄长。 可是他没有问,他只是和她并肩走在长街上。 他说:“小悠,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小悠笑道:“以前,我师父们也这样说。不过,菜虽然好吃,但是店铺现在还没个名字,要是取个名字,你说,取什么好呢?” 西陵瑄想了想,说:“味庄,如何?” 小悠说:“挺好,可是怎么写呢?” 西陵瑄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般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了“味庄”两个字。他问:“记住了吗?” 小悠点头,脸颊有些滚烫地收回自己的手,说:“记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西陵瑄突然问:“你打算一直在这里把店开下去?” 小悠说:“当然,我要养活自己,我还要赚了钱卖烧鸡和好酒祭奠我二师父和三师父。” 西陵瑄于是不说话了,隐隐的,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小悠一直把西陵瑄送到听风客栈,西陵瑄告诉她:“我就住在这里,大约还要住些时日,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来这里找我。” 小悠点了点头,笑着离开。 西陵瑄站在客栈门口,注视着小悠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冷墨走出来,他才回过神往客栈内走去。 冷墨说:“还要继续住下去吗?” 西陵瑄说:“住下去。” 冷墨有些担心:“她的店要是一直开下去呢?” 西陵瑄说:“不会。” 冷墨于是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西陵瑄的判断向来是没有错的。 小悠回到店内,鬼魅君正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她不敢打扰,蹑手蹑脚走到后院,找了一块木板开始一刀一刀地雕刻。这种细致活儿,她之前从未做过,此刻做起来,稍微有些费力,稍不留神,刀尖就割破了手指,鲜血直流。 鬼魅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冷眼看着她一门心思雕刻的样子,只觉得滑稽可笑。然而当她割破手指的时候,他的双眸骤然一缩,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别浪费了我的药引子!” 听到他突然出声,小悠微微一惊,可是并未回头,皱皱眉头继续雕刻。 正文 第24章 任蛇齿咬 鬼魅君见状一把将那木板抢了过去,看着上面染了献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不由得凝眉问道:“这是什么?” 小悠站起身来说:“招牌啊!味庄。” 小悠暗想:该不会这家伙也跟自己一样,大字不认识几个吧? 鬼魅君却讥讽笑道:“你准备将这东西挂在门口?字奇丑无比且不说,这样血淋淋的,你当别人还敢进来吃饭?” 小悠说:“那怎么办?” 鬼魅君大手一扬,轻轻松松将那木板扔出院外,小悠忍不住大叫:“喂,我刻了好半天呢!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过,小悠很快住声,因为她看见鬼魅君竟然重新拿了一块木板放在地上,然后取来羊毫笔蘸墨而书味庄。 他不仅认识字,而且写的字还格外好看呢! 小悠趴在旁边,看得出神。 见她那一脸膜拜的样子,鬼魅君的心情似乎不错,待那墨迹干透,他开始用刻刀一点一点地雕刻。 刻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名字,是你想出来的?” 小悠耿直地摇头,说:“是林公子送给我的。” 话音刚落,鬼魅君手中的刻刀就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冷冷地瞟了小悠一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悠疑惑地看了看没刻完的木板,又看了看鬼魅君的房间,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哪句话讲错了。 味庄,多好听的名字,专注于食物最原始的味道,正与她做菜的想法一致。 小悠拿起刻刀,自己继续刻。 将近傍晚的时候,她终于将这个招牌挂在了店铺门口,前面一个字,飞龙走凤气势不凡,后面一个字,歪歪扭扭深深浅浅。呃,小悠说:别有一番韵味! 晚上的生意仍然很好,鬼魅君仍然出来帮忙,不过,比白日里更冷了几分,甚至还吓跑了两桌客人。 小悠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 戌时已过,最后一桌客人才算离开。清点了东西和银子,仍然亏了不少。小悠想,明天正价,一定会赚得比今天多的,一定。 小悠仍然信心满满,只是客人走后,独自面对鬼魅君她有些发怵。好在整个晚上鬼魅君都没有说话,吃饭,喂绿耳,沐浴 小悠一直绷着神经数着耳朵,但奇怪的是,鬼魅君竟然没有找她麻烦。 呃,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他不高兴根本不关她的事,或许,他只是突然哪根筋脉堵住了。 想到这里,小悠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不少,躺在吊床上轻轻地摇来摇去。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难道,开张第一天,便要遭贼? 小悠立刻跳下吊床,拿着一根木棍向外走去。 暗淡的灯光下,常华站在鬼魅君的门口。看见小悠手里的木棍,常华鄙夷一笑。 小悠问:“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常华冷淡地说:“胡伯在给主人诊脉。” 小悠问:“他哪里不舒服么?” 常华道:“只是日常的诊脉!” 小悠便“哦”了一声,这时候胡伯已经出来了,他对常华道:“主人让你进去。” 说罢,又看看小悠,和蔼道:“丫头,新店开张,不请我喝杯茶?” 小悠连忙笑道:“当然要请,当然要请” 说罢,便和胡伯一起往前面走去,常华则推开门走进了鬼魅君的房间。 常华行了一礼,道:“主人。” 鬼魅君沉声道:“那个人,我见着了,他说他是商人,叫林瑄。” 常华说:“若是商人,怎会在灵雾镇这样的小地方停留这么久?这个身份,定然不实。” 鬼魅君冷冷一笑道:“当然不实!” 常华闻言,立即问:“主人,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鬼魅君道:“发现谈不上,那个人心思缜密,一言一行都格外沉稳,想要从他身上发现线索简直不可能。不过,林瑄这个名字,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常华紧张不已地问。 鬼魅君拧拧眉,片刻之后说道:“你让九重近日去一趟苍壁城,看看那边有什么动静。” “苍壁城?”常华有些惊讶,这些年来,灵雾山的人从不曾去那里。他喃喃问:“难道,您怀疑他是西陵瑄?” 鬼魅君的眼神中闪现一抹痛苦与狠戾,他道:“是不是他,九重一去便知。” 常华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向外面走去,到了门口,他突然又止住脚步回过头来,他道:“我知道这些年来,胡伯一直劝您忘记仇恨,静心解毒,但若是机会送上门来,您可千万不要错过。只要您一声令下,灵雾山的人,万死不辞。” 鬼魅君闭上了眼睛,他的身影依旧冰冷看不出波澜,可是他的内心,却犹如翻江倒海狂起狂伏。 前厅里,小悠已经给胡伯泡好了茶。不过茶这东西在小悠十年的生活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所以一不小心,茶叶放多了,胡伯喝了一口,笑道:“有点苦。” 小悠笑笑,问:“鬼魅君的身子还好么?” 胡伯微微一叹,道:“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些年来服用你的解药,火阳毒的毒性倒是暂时被压制住了。” “是吗?”小悠似乎稍稍放心,自语般说道:“没事就好,我还担心是我昨天那碗蛇汤让他身体不适呢。” 胡伯闻言,不由得大惊:“你给他喝蛇汤?” 小悠点点头,纯澈的双眸满是无辜。 胡伯有些激动地问:“那那他喝了?” “喝了。”小悠十分认真地点点头,那一刻,她看见胡伯眼睛一怔,小悠又接着道:“不过,后来他又吐了。” “哦。”胡伯这才松了一口气,吐了才正常,要不然他会以为鬼魅君下了山,连性情喜好也变了呢。 小悠看见平日里沉稳异常的胡伯竟也一惊一乍,不由得更加不解,问:“鬼魅君为何不喜欢蛇汤?甚至是,那般厌恶?” 胡伯叹道:“要是你在蛇群中待了三天三夜,想必你也会厌恶的。” 小悠瞪大双眼,问:“他没事干嘛跑到蛇群中待着?那些蛇不咬他吗?怎么他还活着” 胡伯摇头叹息,缓缓说道:“十几年前,他出现在灵雾山的时候,已经身中火阳毒奄奄一息。这火阳毒是阳性毒药,须得阴性解药来解。那时候灵雾山还没有现在这样多的灵药,当时要想救他,就必须以毒攻毒,将属阴的毒素融进他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 “所以,你们就抓来了毒蛇,让鬼魅君待在蛇群中,任蛇齿咬?”小悠几乎不敢相信。 正文 第25章 不许你叫我兄长 胡伯却点了点头,他说:“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那样的恐惧与阴影,可想而知。所以他到现在看见蛇还会浑身不适,更何况,是喝蛇汤?” 小悠吐吐舌,脑海中不禁想起昨夜他蹲在地上痛苦呕吐的一幕,心中多少有些内疚。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常华的声音:“胡伯,我们该走了。” 胡伯放下茶杯站起身,冲小悠笑了笑,道:“多谢好茶。” 说罢,便脚步不太利索地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凑近小悠说道:“丫头,除了蛇以外,主人在饮食上没什么忌讳。不过,他比较喜欢百合甜粥、醋泡花生,还喜欢青梅酒,这几日,就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小悠一怔,正要说话,胡伯已经走出门外,与常华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天晚上,小悠很久都没有睡着。而鬼魅君似乎也是心事重重,一股戾气无处发作,到了半夜,他索性拿出长剑,在院子里练起了剑法。 小悠在房间里只听见“唰唰唰”的声音,忍不住凑近窗口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院子里那棵刺槐树,满树白色的刺槐花犹如雪花一般,簌簌而落。整个院子里,但见剑光隐隐,煞气冲冲,令人疑惑的是,绿耳竟然还能站在那里安眠。 小悠拍拍胸口定定神,正要返回吊床,窗外之人却道:“既然还没睡,出来吧!” 小悠觉得头皮发麻,僵立许久,终究还是走出门去。 她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刺槐花,有些无措地搓搓手,“呃,夜色不错” 话音未落,鬼魅君却将手中长剑扔给她,道:“陪我过几招。” “我?”小悠吓得几乎把剑扔了,她连连摇头,“我武功太差,怎配和你过招?要不然等下次常华来” 鬼魅君哪容得她拒绝?还没等她说完,已经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以树枝做剑,凌厉朝她袭来。 小悠叫苦不迭,难道昨夜给他蛇汤喝到现在还记仇?不至于吧 她拿着剑,一边乱舞一边后退,慌乱中口不择言:“兄长,别打了” 鬼魅君眸色一变,冷哼一声:“以后无人的时候,不许你叫我兄长。” “那千小北” “住口!” 鬼魅君的招式来得更加狠决,小悠面容惨白,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而手中的剑在她倒下去的瞬间,骤然从手中脱落,然后笔直从空中插下。 眼看剑就要插入她的身体,鬼魅君的身影突然腾空而来,他不费吹灰之力用树枝挑开长剑,然后一只手稳稳将小悠接住。 两个人,就这样近在迟尺,呼吸可闻。 小悠说:“呃谢谢。” 鬼魅君却松开手冷声道:“我只是不想丢了一味药引。” 他方才接住她的瞬间,眉眼之间分明有一丝担忧,可是他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这样不近人情。 小悠犹豫许久,问:“你身体里的毒,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你做了四年的药引,我竟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鬼魅君的背影突然有些僵滞,仿佛那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那个犹如噩梦一般的夜晚,触目所及,全都是尸首、鲜血 他有些冷厉地转过身,一字一句地问:“对我身体里的毒,你果真这般好奇?” 那样的目光,让小悠浑身一哆嗦,她不自觉地摇摇头,“不,我没有好奇,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好了” “是么?”鬼魅君微露讥讽地冷笑,他一步步走近小悠,直到将她逼在刺槐树上,他阴冷说道:“你不好奇,我却好奇得很!说,你与那位林瑄,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他从哪里来,是何身份?” 小悠全身僵硬,唇瓣苍白而颤抖,怔怔地看着他。 那样的目光,带着惊惧,也带着疏离 鬼魅君终究没有再逼问下去,他放开她背过身去,似乎在极力让自己平静。许久,他说:“把剑捡起来,我教你剑法!” 他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灵雾山有多少人求他赐教,他却吝惜一招一式。如今他主动教她,她应该觉得幸运、觉得感激 可是小悠说:“不不用了,我我不想学剑法。” 她的声音,仍有些颤抖,而当这样的声音落在他的心里,他的心竟有一丝苦涩。 过去的四年,鬼魅君在小悠的世界里只是一道黑色的影子,阴冷而孤傲,狠决而残酷。大部分的时候,她只是远远站着,深深低下头,将自己的鲜血盛在杯子里,双手奉上。 她从未想过,终有一日,这道黑色的影子会真的走进她的生活,也从未想过,自己突然有一天,会辗转难眠揣摩他的心思。 他的戾气与愤怒,究竟是因为那一碗蛇汤,还是因为其他?小悠百思不得其解,让他更不解的,是他竟然会离开灵雾山,隐藏身份住在这灵雾镇,甚至不惜屈尊降贵在铺子里帮她招呼客人。他究竟,要做什么? 小悠惶恐不安,心有余悸,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冷厉的神情,还有那充满戾气的剑光。她想,她一定是惹恼他了。 天一亮,她便早早起床,去市集上买了一把新鲜的百合。生火、淘米、熬粥、放糖,最后再加入清香四溢的百合花瓣这,应该就是胡伯说的百合甜粥了吧。 小悠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用一个小碗盛着粥,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鬼魅君的房门依旧关着,自从他住在这里后,连那房门也隐隐透着一种冷气。小悠暗暗一哆嗦,心中有些踌躇不定:要不要敲门呢?万一他还在睡觉,自己扰了他的清梦,岂非弄巧成拙?要不然再等等?可万一粥凉了呢? 小悠不自觉地来回踱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你干什么?” 小悠蓦地回头,看见鬼魅君已不知何时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疑惑地看着她。 “呃”小悠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我我做了早餐,你要不要尝尝?” 鬼魅君闻言脸色微变,蹙眉凝视她手中的小碗,很显然,那天那碗蛇汤面让他印象深刻。 小悠见状连忙摇头道:“放心,这次绝不是蛇肉,以后我店里再不做蛇肉了。” 鬼魅君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向外面走去,丢下一句话:“端过来。” 小悠一怔,随即咧嘴一笑,忙不迭端着粥跟了出去。 正文 第26章 有人要砸店 待她走到前厅,鬼魅君已经坐在了方桌边,他看起来似乎比昨夜好了许多,只是仍旧和平常一样冰冷,眸色中稍有疲惫。 小悠把粥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鬼魅君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小悠说:“百合甜粥。” 此话一出,鬼魅君竟然冷笑出声,他拿着勺子搅了搅,“这也算是百合甜粥?” 话语中,不乏讥讽。 小悠疑惑地问:“难道,百合甜粥不是放百合花瓣?” 鬼魅君哼声道:“当然不是!” “是么?”小悠有些失落,走上前重新端起小碗,道:“那那我去倒了,再给你准备别的早餐。” 不料正当她转身之时,鬼魅君却一伸手将那碗接了过去,看似勉为其难地说道:“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了,这世上还有多少人饿着肚子呢!” 说罢,他舀了一勺放在口中。那一瞬,他的脸色稍稍一变,似是惊愕。 小悠凑过来,问:“很难吃吗?” 鬼魅君没有看她,继续一口一口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不是一般的难吃!” “欸?”小悠向来对自己的厨艺颇为自信,此刻听到他这番平价,不由得有些不服。纵然自己自己弄错了,但应该味道也不会差啊!而且新鲜的百合花瓣更适合他的体质,清火安神。 然而小悠没有和鬼魅君争论,她想,只要他吃了这碗百合粥,大概也就不会像昨夜那样恼她了吧。 待鬼魅君用过早餐之后,小悠开始在厨房忙碌,炖肉、熬汤、洗菜、切菜而鬼魅君呢,则无比悠闲地斜倚在门口,事不关己地看着她乐在其中的背影。 突然,铺子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小悠不由自主地看了鬼魅君一眼,随即拔腿跑了出去。 此时铺子前面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他们看着门口那块招牌,嘻嘻笑笑,指手画脚。 其中一个说道:“你们快来看,这是两个什么字啊?” 另一人走近几步,大声念道:“味庄?” “亏你眼神好,居然能认出后面那个字是个庄字!你不说,我还以为画的是一只短尾巴狗呢,哈哈哈哈” “若真是一只短尾巴狗,那岂不是应该念味狗?哈哈哈味狗喂狗,妈的,谁给这家店取了这么个倒霉名字!” “是啊是啊,谁进去吃饭,便是把自己当成狗了” 这人说完,抬起一脚,正要踢在那块招牌上。 也就在这一刻,小悠的身影突然出现,她伸开双手站在招牌前,大声道:“喂喂!你们要干什么?难不成,要砸店吗?” 众人看着一个小丫头伸开双手护住一块破烂招牌的模样,再度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身着蓝衣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目光中闪过一抹仇恨大声笑道:“千小悠,我们又见面了。” 小悠循声望去,当她看清楚这人的长相时,神色稍稍一惊。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日在街上抢她赤血玉珏的家伙!想不到冤家路窄,竟然又被他给遇上了。 小悠皱皱眉,问:“你究竟是谁?” 蓝衣男人嘴角一歪,满眼蔑视地说道:“就你这样,你师父也敢让你出来走江湖卖药?你们快告诉她,大爷我究竟是谁!” 话音落下,旁边一人说道:“小丫头,你竟连我们灵雾镇第一高手崔柳崔大爷也不认识?” 第一高手?小悠忍不住想笑。不过被她生生憋住了,她笑道:“哦,原来是崔大爷!崔大爷,不知今日你有何贵干啊?” 崔柳嘴角一抽,哼声道:“千小悠,你想在灵雾镇上开店,也不打听打听!这里哪家店、哪个铺子,开张前不得我崔大爷点头!” 小悠问:“怎么个点头法?” 崔柳头一抬,将一只手伸了出来。 小悠张大嘴巴:“五两银子?” 崔柳狠狠地说:“是五十两!” 小悠心想,五十两,她一个月才能赚多少?妈的,咋不直接过来抢呢! 小悠低着头,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对,一块阴影却突然笼罩在她的头上。她侧目看去,鬼魅君站在她身边,正目光森冷地看着崔柳。 他说:“给你五十两,你敢来取吗?” 众人一阵惊呼,在这灵雾镇,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崔柳说话了?呃,除了那一日,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崔柳气得直翻白眼,他拔出剑来指着鬼魅君道:“你小子活腻了!今天不杀你,老子就不叫崔柳!” 正说着,崔柳已经提剑而来。鬼魅君眸光一凛,袖中手腕便要翻转而出。 小悠一惊,如果鬼魅君此时出手,那她还怎么帮他隐藏身份?原本他脸上的青藤印记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若是此时再露出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估计整个灵雾镇都能猜到他是谁 想到这里,小悠一把拉住了鬼魅君的手。那一瞬,鬼魅君的脸上千变万化,他疑惑地看向小悠,小悠却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崔柳急速而来的剑锋。 她大声道:“我答应你,五十两!” 当她说完这句话,崔柳的剑已经在她鼻端,好在最终崔柳没有把剑刺下去,他得意地晃了晃那柄长剑,一字一句道:“记住,五十两!一文也不能少!” 小悠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鬼魅君却在她身后冷冽如霜。 终于,崔柳带着人离开了,店铺前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小悠松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鬼魅君在她头顶咬牙切齿地问:“你果真要给他五十两?” 小悠瞪着两只无辜的眼睛,反问:“不然怎样?” 鬼魅君厉声道:“刚才我可以杀人于无形!” 小悠叹道:“这世上哪有杀人无形的?一旦你出手,你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 鬼魅君微微一怔,原来,她刚才拉住自己,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思及此处,他脸上的阴霾才稍稍散去,他冷声问:“你有五十两吗?” 小悠摇头:“没有。” 鬼魅君忍不住再度凝眉:“那你答应?!” 小悠理所当然地说:“你有啊!” 鬼魅君闻言,有些气结,这丫头把他当钱庄了?他没好气道:“没有!有也不给那种货色!” 说罢,他甩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铺内。 正文 第27章 他亲手做的礼物 小悠站在原地,不知该哭该笑!五十两银子对鬼魅君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可鬼魅君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只要他决定的事情,他是不会改变的。唉,早知如此,方才就应该让他出手,让他暴露了身份在这儿住不下去,正好还她一个清静。 小悠抚了抚额,然后走过去将那块招牌取了下来。想起方才那些人说的那些话,她的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这是怎样珍贵的两个字啊,那些人竟然可以说出那般侮辱的话来! 小悠抱着招牌,正准备转身进门,可是当她回过头的瞬间,却看见西陵瑄站在长街另一边,身形如玉,淡淡浅笑。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目光中有种小悠看不懂的深邃。 小悠看见他突然出现,不禁将方才的麻烦全然忘了,她连那块招牌也没放下,便欢快地跑过去,仰望着他,笑问:“你怎么来了?” 西陵瑄目光温润,说:“出门走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是吗?”不知为何,听这句话,小悠更加高兴。 西陵瑄这时才将目光投向她怀里的那块招牌,他说:“字写得不错。” 小悠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字呃,字是我兄长写的,前面那个字,也是他刻的,只可惜,后面那个字被我弄糟蹋了。” 西陵瑄笑了笑,她说话的神情,仿佛还是个孩子。 片刻之后,他问:“方才这里围了许多人,你可有麻烦?” 小悠立刻摇头,说:“没有没有,他们他们只是取笑这个招牌刻得不好罢了。” “是么?”西陵瑄似乎是信了。 小悠点头:“嗯,真的。” 小悠又问:“你今天还来店里吃东西吗?今天的菜很新鲜。” 西陵瑄笑着摇头,说:“不了,今天还有些事要做。” “哦,那好。”小悠看起来面色依旧,心里却隐隐有些失望。 两人就这样站在长街上聊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小悠不得不回店里准备,西陵瑄也告辞往听风客栈而去。 只是小悠没有想到,西陵瑄所说的“还有些事要做”,竟是帮她重新制作一块招牌匾额。 他先去木材行买了一块上好的杜梨木,然后去铁匠铺买了锯子、刻刀等工具,整整一下午,再加整整一晚上,他都在房间里锯、削、刻、磨 冷墨看着他高贵优雅的主君,竟然在做一个木工的活计,不禁有些不平。他说:“主君,何必如此?” 西陵瑄却只是淡淡说:“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冷墨眯了眯眼!这话,谁信?若这天底下的举手之劳都需要如此不眠不寝,只怕世间再无人肯行举手之劳了! 西陵瑄低着头,一点一点在两个刻好的字上涂上金漆,口中随意问道:“崔柳那边,你是怎么处理的?” 冷墨说:“已经废了他的武功,估计再不会去打扰贺兰小姐了。” 西陵瑄手臂一僵,声音不由得有些清冷,“如今,她叫千小悠。” 冷墨会意,立刻拱手道:“是,主君。” 第二日,两名小厮抬着一样红绸覆盖着的东西走进小悠的店铺,小悠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咦,这是什么?” 小厮说:“是林公子让我送来的。” “林公子?”小悠的惊讶又变成了惊喜,她说:“快揭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小厮将东西放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红绸拉开那是一块杜棠梨木雕刻的金漆匾额,气势不凡,精致典雅。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那“味庄”两个字,竟然和鬼魅君写的一模一样。 小悠回过头来,兴奋激动地看向鬼魅君。 鬼魅君却只是冷眸一扫,转身向后院走去。他不惊喜,可是他并非不惊讶!他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那个男人竟能完全模仿出他的字迹! 他是自信他的身份不会被发现,还是有意在向他挑衅? 鬼魅君的脸,变得更冷了。 外面,小悠在高高兴兴地张罗挂新招牌,她只当这是一块木头而已,一块西陵瑄送给她的木头。她全然不管,这块木头怎样的金贵,值得多少银子 她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地用她的标尺,衡量这个世界。喜欢不喜欢、爱恨情仇,于她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 一百多年前,凤氏的先祖平定了云熙大陆的四海八荒,始建云熙王朝,定都西北,名曰凤栖。如今一百多年过去,凤栖城依旧是云熙王朝无人不知的神圣王城,然而这王城中,却早已乾坤颠倒,尊卑反置。 街边小童曾经唱道:永宁门人千千万,不入宫门不识君 这“永宁”,便是当今丞相洛文穆的封号。十几年前,尚在襁褓中的新君即位登基,太后甄氏在文武百官的推荐声中,降下一道懿旨,封洛丞永宁侯,世世代代永享尊荣。 然而此刻,这座矗立在凤栖城景致最好的一条街边的“永宁侯府”,却不似白日里那般气势恢宏令人不敢直视,黑夜的笼罩下,它显得那般安静、肃穆,甚至有几分阴冷。 在府中最北面的一栋小楼内,年近半百的洛文穆身着一件绛色织金官袍,眉宇间有些阴沉地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他身后,一个是面色冷凝沉稳的云熙王朝一品元帅百里敬,而另一个,则是十年前轰动整个云熙王朝的少年神医楚渊。 密闭的空间里,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随着台阶愈发往下,空气中的温度也越来越寒冷,直到呵出一口气皆能变成白雾,三个人才停了下来。 若是第一次走进这房间的人,一定惊叹它的巧夺天工,更惊叹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人住着。 只见这里一片银白,从墙壁到地砖,全都是一块块厚实整齐的冰块,墙壁上,镶着七颗大如鹅卵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而清冷的光芒。因为距离地面大约半里,所以这里的寒冰终年不化,气温冷彻骨髓。 就在这样的房间内,一个年轻的女子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闭着双眸躺在一张冰玉大床上。她五官秀美,犹如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只是过于苍白,若非随着那似有似无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人们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活人。 正文 第28章 赤焰毒 一名婢女裹着裘衣捧着书卷站在冰玉床边,见到洛文穆等人进来,连忙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丞相大人,见过百里元帅,见过楚公子。” 三个人中,唯有楚渊露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这婢女是见惯了的,多少有些玩世不恭。 洛文穆沉声道:“小姐今日可曾醒来?” 婢女摇摇头,说:“没有。” 洛文穆不由得皱皱眉,看向楚渊道:“楚渊,你看这可如何是好?以往每隔数日还有醒来的时候,这一个月来,竟一次也没有醒过。” 楚渊淡淡定定地说道:“一个十年前就中了赤焰毒的人,能活到现在已属不易。” “你!”洛文穆心中懊恼,却又拿楚渊毫无办法。十年前,洛流苏身中赤焰毒,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唯有楚渊愿意一试。若非楚渊,洛流苏也当真是活不到现在。 一旁的百里敬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眼眸带着常人没有的狠决与沉稳,他问楚渊:“你当真已毫无办法?” 楚渊摊摊手,道:“十年前我就说过,要救洛小姐,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贺兰氏嫡女的本命鲜血。只可惜,十年已过,贺兰氏嫡女仍旧杳无音信,我还有何办法?” 百里敬哼了一声,他最看不惯这楚渊倚仗着一身医术,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洛文穆则是叹了一口气,对百里敬道:“随我出来。” 百里敬点点头,跟着洛文穆向外面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楚渊拉着那婢女卿卿我我:“小婵,方才给你家小姐读的什么书?” “没什么,只是诗经的一篇”小婵躲躲闪闪,时而发出一阵难忍的笑声。 走出小楼,百里敬不满地说道:“瞧瞧,那楚渊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把丞相您放在眼里。” 洛文穆道:“他要是太把我放在眼里,我倒对他没有现在这般放心了!算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十年来,他一直如此。” “可” 百里敬似乎还有不平,洛文穆却有些忧心地打断了他,说道:“前些日子派去云雾山的人回来了,消息竟然有误,并没有贺兰菀悠的踪迹。难道说,那女孩当年真的已经死了?” 百里敬摇摇头,道:“当年萧冉天派了那么多人去找,若是死了,尸体大概早已经找到。这世上,死人总是比活人要好找。” 洛文穆闻言不由得又升起一丝希望:“这么说,你还是觉得她没死?” “嗯。”百里敬沉吟道:“据我所知,这些年来,萧沐风也一直在寻找贺兰菀悠的下落,想必他也不相信她死了。” “萧沐风?”洛文穆似乎有些耳生。 百里敬道:“您忘了么?他是萧冉天的公子,一年前,他已经取代了萧冉天,成为月桑城新的城主。” 这一提醒,洛文穆倒是记起来了,印象中是有那么个桀骜果决的年轻人。他问百里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百里敬有些迟疑地说道:“外面的人不可信,这几日,我想再派些亲信去一趟灵雾山。只是” “只是什么?”洛文穆追问,在他的印象里,百里敬极少这样顾虑过什么、 百里敬道:“只是灵雾山是鬼魅君的地盘,若是招惹了这个人,恐怕场面会难以收拾。” 洛文穆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稍稍思虑片刻说道:“那便还和上次一样,不要惊动任何人,秘密探访。” 百里敬道:“那,我先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安排。” “好!” 两人说完,向前院走去。 在他们离开之后,楚渊的身影从楼中一闪而出,那一刻,他那玩世不恭的神态里多了几分冷意。黑夜中,他腾空而起离开了丞相府,那轻功竟然出神入化,毫无一丝声响。 在城郊一块荒僻处,他取出一只哨笛,对着天空用力吹了一声。不多时,一只洁白的信鸽展翅飞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手臂上。 楚渊笑了笑,亲了亲那信鸽的脑袋,然后将一个小巧的竹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他说:“去吧,告诉他,这次可别他错过了!” 这信鸽也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装作听懂而已,轻轻啄了啄楚渊的手心,扑腾着飞了起来,消失在夜色中。 楚渊站在原地目光微凝,这只鸽子向来灵巧,从不误事,只希望这一次,它也能在百里敬的人之前赶到灵雾镇。 自从西陵瑄送了杜棠梨木的招牌给小悠,小悠便在每日亥时之前送一碗宵夜去听风客栈。原本小悠并不懂得做宵夜,不过某日胡伯来铺子,小悠便缠着他问了个详细。胡伯只当是小悠要给鬼魅君做,便笑得意味深长地将那各式的宵夜连同做法,全都一一相告。 胡伯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鬼魅君早已露出一脸不耐满眼讥嘲。 这天晚上,小悠做了银耳羹。 当她提着食盒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她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不巧正好看见鬼魅君斜倚在柜台前,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脚步一僵,吞吞吐吐道:“呃我出去了” 鬼魅君不语,转过身,伸出手指,冷冷地拨了一下算盘。 小悠轻轻吁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从他背后逃向门外。站在门外的夜色里,她才回过头来看向铺子里的橙色灯火,疑惑不已地说道:“咦,我干嘛害怕?这是我的铺子,是我的银耳羹,没偷没抢怕什么” 小悠定定神,抬脚向听风客栈走去。 客栈外,隐隐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缥缈如烟的琴音,时而犹如春风抚摸,时而又如一片冰雪落入心田。小悠驻足楼下,听得有些飘飘然,这灵雾镇,多年没没有这样的琴音的了。 小悠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提着食盒走进了客栈。 客栈的房间里,西陵瑄一身白衣坐在蒲垫上,微微垂眸轻抚琴弦。一排珠帘若有若无地悬挂在他前面,他仿佛没有看见小悠,自顾自地沉浸在属于他的世界里。 小悠没有打扰,就那样抱着食盒站着,痴痴地看着他如仙如画的身姿,听着他摄人心魂的琴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陵瑄才停下手指,淡淡一笑问道:“你听出了什么?” 正文 第29章 忆故人 小悠如梦初醒,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不懂音律,也极少听见有人抚琴。” 西陵瑄听了这话,便对她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将她的手放在琴上,说:“这是丝桐,因为有七根弦,又叫七音琴。若是你以后想听,我来为你抚。” 小悠的心忽然荡悠了一下,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她低着头看着琴弦,问:“方才你抚的那曲,是什么?” 西陵瑄轻轻道:“忆故人。” 小悠点点头,说:“我以前听人说过,弹琴之人弹的都是心声,难道你也是在思念故人?” 西陵瑄放在琴上的手指微微一滞,一抹痛楚的神色在他眸间稍纵即逝。或许,他没想到小悠会问出这个问题,也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抚出了这曲忆故人。而他,又究竟是在思念故人,还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怀? 西陵瑄终究没有回答,于是小悠也不再问了。 她打开食盒,将那银耳羹双手捧了出来,露出一抹笑容望着他。 西陵瑄淡淡一笑,接过小碗,舀了一勺银耳羹放入口中,优雅如常。 小悠就坐在他旁边,双手支着下巴,满眼的开心和满足。 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简单地想,也许上苍突然大发慈悲,觉得三个师父都已经离开她了,不忍她一个人孤苦,便派了这样一个完美如仙的人来陪她。 所以,她愿意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思念,是否有无故人 这些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只愿,他在灵雾镇的时间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只愿她可以给他送一碗宵夜,每天看见他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 西陵瑄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段时间的小悠,每天给他送宵夜的小悠,最担心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小悠,我要走了”。 从听风客栈出来,小悠提着空空的食盒,心情大好。路上经过一个卖酒的老店,她便进去买了一坛青梅酒。回到店铺的时候,鬼魅君一个人站在窗边,灯影绰绰,那黑色的身影无端有些孤清寂冷。 小悠将青梅酒捧到他面前,献宝一般地说:“这是镇上最好的青梅酒。” 鬼魅君却瞟了一眼,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一包东西,冷冷硬硬地说:“这是五十两银子。” 啊,五十两?这几日,崔柳没来催讨,却仍旧是压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 小悠几乎不敢相信,打开包袱一看,果真是五十两雪花白银!她不由得高兴道:“你不是说,不是有银子也不给的吗?” 鬼魅君冷笑:“这银子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小悠眨巴着眼睛。 鬼魅君不紧不慢道:“刚才有个土财主看中了门口那块招牌,所以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来。” “欸?”小悠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她愣了几秒之后飞快地跑出去抬头往门上一看,那块杜棠梨木的匾额果真已经不在了,她又急忙冲进来,问:“谁,是谁买走了?” 鬼魅君看着她如此紧张,不由得一阵不悦,“你还想去追回来不成?” 小悠说:“那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追回来。” 鬼魅君说:“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你收了人家五十两!” “那是你收的。” “可现在银子在你店里。” “我我”小悠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鬼魅君坐下来,开始神情悠然地品尝青梅酒,他道:“那土财主不是灵雾镇的人,人家只是路过,现在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别追了。” 小悠愤愤地看着鬼魅君,看着看着,眼眶竟然有些酸涩肿痛,仿佛有眼泪要流出来。她抹了抹眼睛,冲过去抱起那坛青梅酒,跑向后院属于她的那个房间。 鬼魅君愣愣地看着她跑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常华从一旁闪了进来,问:“主人,那块木头碍着你什么事了,非得让我取下来搬回灵雾山不可?” 鬼魅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反问:“我做的事,需要理由吗?” 常华愕然,随即点头:“呃,不需要。” 鬼魅君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面对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问:“九重那边,有消息了吗?” 常华道:“他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入微,要弄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大概需要多方查证。不过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鬼魅君不再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等九重回来,不过只是想让这个答案更具体一点而已。 这一天,许久不曾下雨的灵雾镇突然变了天,一团团黑云席卷着笼罩过来。听风客栈内,西陵瑄拿着一卷书坐在窗边,身形清冷,看得入神,放佛外面的风云突变无法影响他一丝一毫。 突然间,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一个一身浅绿色衣裙的女子一闪而入,她不过二十来岁,不过眉眼间却有种少见的沉稳,温婉之中又带着一种敢闯敢拼的英气。 西陵瑄没有回头,却分明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他淡冷说道:“如歌,苍壁城有事?” 月如歌恭恭敬敬地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先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主君,苍壁城一切安好,无事。” 西陵瑄这才放下书卷,语气无波却有些冰冷地说道:“既然苍壁城无事,你私自前往灵雾镇便是抗命,你可知道?” 月如歌微微垂首,许久,她说:“我担心您的安危,谷叔他也放心不下。您已经离开苍壁城十多天了,若是被洛文穆知道,恐怕对您不利。” 西陵瑄看向窗外,那窗外眼看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这十年来,他养精蓄锐,隐藏锋锐,从不显山露水。在世人看来,西陵氏早已没落,如今的西陵君,不惹尘世,旧疾缠身,再也掀不起半丝波澜。 西陵瑄淡淡一笑,然后转身看向月如歌,道:“你回去告诉谷叔,让他不必担心,料理好城中之事即可。” 月如歌闻言,眸色不禁更加担忧,问:“那您呢?您何时回城?” 西陵瑄道:“这一次,我会和她一起回去。” 正文 第30章 风起云涌 月如歌听到这个“她”字,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这十年,她常伴西陵瑄左右,她知道他找了她十年。 她只是有些疑惑,“主君,为何为何不让我,或者冷墨,带她去苍壁城?” 以她和冷墨的武功,要从这灵雾镇带走一个丫头,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为何西陵瑄不惜以身犯险,来这灵雾镇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她真的不懂。 西陵瑄没有回答,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月夜。 那时候,驾车的少年说:“你愿意随我一起去苍壁城吗?” 女孩想了片刻,说:“我愿意。” 没有人会知道,他抛下苍壁城的一切来这灵雾镇,为的就是等到女孩十年前的那句话:我愿意。 他,希望在他能给的范围内,给她尽量多温暖与快乐,让她将来,不至于那样后悔,那样恨。 月如歌看着他若有所思,向来淡冷的眸色中闪过一抹温情,又闪过一抹痛楚。月如歌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就在这时,冷墨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只信鸽,看见月如歌时微微一怔。他走到西陵瑄身边,说:“楚渊来信了。” 说罢,他将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信笺递给西陵瑄,西陵瑄展开一看,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字,却霎那间让他神色微变。 月如歌问:“发生什么事了?” 西陵瑄凝凝眸,冷冷说道:“洛文穆已经派人来了灵雾镇。” 月如歌和冷墨闻言,皆是一惊。 冷墨道:“看来洛文穆还没有死心,还是不愿意放弃灵雾镇这条线索。” 月如歌说:“主君,不如把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办,我会把她平安带到苍壁城,带到您面前。您和冷墨,还是先回去吧” 然而,月如歌的话还没说完,西陵瑄已经飞快地走出了走出了房间。 他走得匆忙,神色中是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担忧。如果洛文穆的人已经到了灵雾镇,那他们是否还有新的线索?是否能查到小悠身上去?他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愿冒险。他曾说过,绝不会让十年前的一幕再重演,绝不会再让她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此时的味庄,没有一个客人,整个铺子安安静静,鬼魅君双臂抱胸站在廊下,欣赏着漫天的黑云和狂起的大风。 就在他已经欣赏得有些无聊了的时候,西陵瑄的身影出现了。 嗬,这个淡然如仙的男人,此刻竟然有几分急色!鬼魅君不由得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西陵瑄站在他面前,狂风卷起了他们的衣袂。他心急如焚,声音却依旧如常,他问:“千兄,小悠可在?” “不在。”鬼魅君听到那“千兄”两个字,脸色更是冷冽。 西陵瑄闻言忍不住暗暗蹙眉,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淡淡地朝铺子中看了一眼。那一眼,他看见店中空空荡荡,而后院那匹一直拴在墙边的绿耳,也不知去向。 小悠 西陵瑄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投向了阴沉的乌云与肆虐的狂风之中。 绿耳不在,说明她离开了镇子。这十年来,她能去的地方只有那几个,若不在镇上,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鬼魅君眯起双眼看着西陵瑄的离开的方向,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安。这个人,为何突然神色担忧地来找小悠?小悠不在,他又为何这般急匆匆地离去? 难道,有事发生?鬼魅君的心突然莫名地紧了一下。 就在这时,后院中传来轻微的声响,鬼魅君回过头来,只见常华飞身落在院中,而在他身后,正是半月不见的九重。 两人走过来,行了一礼道:“主人。” 鬼魅君凝眸看向九重,问:“查清楚了吗?” 九重点点头,只说了简简单单却毋庸置疑的几个字:“林瑄,就是西陵瑄。” 鬼魅君闻言,神色骤变。尽管他早已经猜到,但是当“西陵瑄”这三个字真正出现在他耳中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震颤了一下。那种震颤,伴随着压抑的疼痛,也伴随着隐忍的仇恨 常华似乎已经看出了鬼魅君的心思,他问:“主人,要动手吗?” 鬼魅君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后院小悠的房间,如果他没猜错,西陵瑄已经去找她,他这时候动手,她会如何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当报仇的绝好良机就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竟然会担心她的感受。 九重在一旁说道:“主人,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想要再次下手,恐怕很难。这些年来,您虽然从来不提,但是我们知道,您从不曾忘。” 鬼魅君冷哼,他当然不曾忘,如何忘得了! 常华见鬼魅君久久不做决定,便脱口而出道:“说:“主人,您要是不方便出面,让我和九重去,如何?不管怎么说,您的仇人就是我们的仇人,让我们杀了西陵瑄替您报仇!” 鬼魅君冷眸一扫,只说了两个字:“不用!” 十多年前,当他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他以为注定要带着满腔的内疚和遗憾去见他的父母,见他的族人!如今,他终于有机会了,他怎么会放弃? 小悠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拎着一只烧鸡,坐在绿耳的背上微微错愕地看着这座她生活了十年的小木屋。才几天而已,这里竟然显得这般颓败。原本就倒在地上的院门已经长出一层黑霉,院中土地上飘起一层落叶。此刻正是大风狂吹,那落叶也便在风中肆意飘卷。 小悠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后才下了马,走进院中。那一离开之时,跟二师父和三师父说:等我赚了钱,我买烧鸡和好酒来看你们。 现在她真的有钱了,只不过这钱不是赚来的,而是卖了那块杜棠梨木的招牌得来的。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卖了鬼魅君的黑袍,又三番五次想卖掉绿耳的小悠,如今竟然因为那块招牌被卖了,而气愤和难过。 小悠将酒坛和烧鸡放在廊下,然后拿起一把笤帚开始扫院子里的落叶。她一边扫一边说:“二师父、三师父,你们在那边该不会已经忘了我吧?我现在做的菜可比以前好吃多了呢,不过,这镇上的人口味叼,从来没有像你们那样夸我做的菜好吃” 小悠絮絮叨叨,几乎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仿佛千老二和千老三依旧还像以前那样坐在廊下,翘着二郎腿,模样悠闲地看着她,听着她 正文 第31章 突然闯入的黑衣人 扫完了落叶,小悠打开了酒坛,当她抱着酒坛走到院中,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当初埋千老二和千老三的时候,因为太仓促所以她完全没有做标记,现在风吹干了泥土,整个院子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埋在哪儿了。 “呃好像是这边还是这边?这边应该是埋的那几个黑衣人不不,黑衣人在那边,二师父和三师父应该在这边” 小悠走了好几个来回,抓耳挠腮仍没弄出个结果,这可怎么办,又不能再翻出来看看,实在是让人为难。 犹豫再三,小悠也不管谁是黑衣人,谁是二师父和三师父,索性抱起那坛酒,将整个院子都倒了一圈。如果这世上的人死了,真的还能变成魂灵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那估计千老二和千老三的魂灵要被气得鼻子冒青烟了。 一坛酒而已啊,加上那些黑衣人得有七八个了,还不得为了这一坛酒争破脑袋?!倒了满满一院子,谁知道是祭奠谁呢! 小悠却是嘻嘻一笑:“二师父、三师父,你们闻闻,好香啊,整个院子都是酒香”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零碎而轻微的脚步声夹在风中由远而近,虽然显得不大真切,但那随风而来的一抹冷厉之气还是让小悠心中一惊,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 不会吧,难道又有人上门寻仇? 小悠缓缓回过头来,那一刻,她听到绿耳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嘶鸣,一根凌空而来的利箭直接射进了绿耳的颈上,顿时鲜血四溅。 “绿耳!”小悠大呼一声,谁这么大胆,连鬼魅君的马都敢杀! 她正想朝绿耳跑去,几道黑色的身影却突然落在了她的面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大风中,这几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闪着寒光。 小悠忍不住心中一凉,他们这样的装扮,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半个月前,那些突然闯入院子杀了二师父和三师父的人。 她强作镇定地问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并不回答,似乎并未把她放在眼里。为首的一个对另一个说道:“快去试药。” 另一个说:“这可是夺命的毒药,万一她不是” “不是也无妨,一个小丫头,死不足惜!” “是!” 说完,那黑衣人从腰间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玉瓶,一步步朝着小悠走过来。 小悠看得胆战心惊,这些人让她试什么药?十年前大师父让她试药失败之后,她已经多少年没干过试药这活儿了。 小悠伸出手挡在面前,说:“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一个小丫头而已,竟敢出言威胁,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正这样想着,小悠却突然一个转身,用力一跃便要飞上房顶。那黑衣人稍稍一怔,想不到这丫头还真的会点儿武功,只不过,这武功也太不济! 黑衣人轻轻松松飞身而起,在小悠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便猛然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扯,“嘭”的一声,小悠重重摔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小悠痛得龇牙咧嘴,早知今天会遇到这些家伙,前几日就应该答应鬼魅君,跟着他学个几招几式,也好在关键时刻应应急。 那黑衣人看了看小悠,神情中似乎有些疑惑,这样的一个乡野丫头,真的是他们要找的人?不过下一秒,他还是捏住了小悠的下颌,将那小玉瓶中的毒药倒入了小悠的口中。 小悠用力扑腾惊慌乱喊,喊着喊着,她突然明白,妈的,这毒药对我没用啊,我怕什么?喊什么?只是这些人和他素不相识,看起来也不像是寻仇的,那为何刚一见面就要把毒药往她嘴里塞? 可疑,实在是可疑! 小悠眼珠一转,索性装作怕死的样子继续大喊大叫起来,而且喊叫得比之前更大声更惨烈 那些黑衣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小悠,却并不知道这毒才刚刚进入她的喉中,她便已经分出了那毒的种类:一品红、见血封喉、断肠草 种类丰富,品质高端,每一种都是致命的毒药,看来这些人还真是不怕她死啊!只是那神情,分明又是在观察。他们在观察什么?观察这毒药是否厉害,还是观察这毒药对她是否有效? 小悠暗暗咂舌,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三师父临终之前的话:丫头,你的血,对别人而言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对你而言却是丧命的诅咒 难不成,这些人是冲着她的血来的? 小悠浑身一激灵,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吃了这么多剧毒还一点事没有,估计会被他们开膛破肚放得一滴血不剩!要知道,她这一身血可是值不少银子呢!光制成解药卖去各大药铺,也能大发一笔横财!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于是,小悠捂着肚子,开始惨不忍睹地满地打滚。紧接着,她又心一横,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啊好痛你们你们给我吃了什么”小悠话不成句地说着,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死”了。 黑衣人面面相觑,之前喂她吃毒药的那个人皱眉说:“看来,并不是她。” 旁边一个黑衣人道:“不可能,我们在这云雾山脚下等了两天两夜,如果那条线索没错,绝对就是这个丫头!” “也许,她只是路过” “若是路过,会在这里洒酒祭奠?”为首的黑衣人哼了一声,亲自走上前来,他盯着小悠“痛苦不堪”的面容,突然粗冷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小悠的手腕,两根手指根本容不得她挣扎,已经探上了她的脉搏。 小悠傻了眼,完全忘记了演戏 黑衣人见状,笑得更加得意!他站起身道:“带走!” 话音落下,其余几个黑衣人顾不得惊讶,拿着绳索便向小悠走来。 正文 第32章 两个男人的厮杀 方才喝了一瓶毒药还在满地打滚的小悠,眼见情况不妙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大声道:“喂,你们别过来,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鬼魅君!我告诉你们,要是让他知道你们胆敢在他的地盘抓人,你们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小悠的恐吓注定达不到任何效果。 她被绑了,而且绑得扎扎实实,连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为首的黑衣人说:“这样带走太招摇,如她所说,这里是鬼魅君的地盘,我们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那那我去找个东西把她装起来。” “嗯。” 于是,黑衣人冲进了木屋,只听得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不一会儿,黑衣人出来了,小悠一怔,妈的,这家伙居然把她平日里抓人用的大布袋子给拿了出来。 “喂,可不可以换一个,那个太臭了”小悠皱着鼻子说道。 黑衣人却充耳不闻,走过来直接将她装进了袋子里。 小悠只觉得一阵扑鼻而来的恶臭,险些没晕了过去。这时,她才不由得同情起那些被她抓来的人,这臭味比起大师父的毒药,更狠更烈,让人生不如死 小悠真的晕了,晕之前她在想:这些人抓走她也好,就算他们不抓走她,她也活不了了。常华说过,要是绿耳掉一根毛,鬼魅君定会取她小命!如今绿耳死了,她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只是,她再不能去给西陵公子送宵夜了,再看不见他那如仙的身影听不到他那温润的声音了 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天地间一片昏暗。 西陵瑄骑着一匹骏马驰骋而来,在他身后,是同样骑着马的冷墨与月如歌。在这样的大风大雨中,西陵瑄的身影依然俊逸不凡,只是眸色中是一抹隐藏不住的急切与担忧。 终于,他们来到了木屋前,紧接着,他们看见了倒在地上鲜血淋淋惨不忍睹绿耳。那一刻,西陵瑄只觉得心中一震,隐隐有种抽痛袭来。 他翻身下马,径直朝院子里走去。雨雾弥漫中,院子里空无一人,有的只是碎裂在地的酒坛,还有那只还未撕开的烧鸡 小悠,他们究竟怎样对你! 西陵瑄站在雨中,面色苍白,双眸冰冷。 月如歌弯下腰探了探绿耳的身子,然后起身走到西陵瑄身边,说:“马的身子还是软的,看样子,那些人应该还未走远!” 西陵瑄说:“追。” 三个人走出院子,迅速上马,朝着黑夜中急驰而去。然而才没跑出没多远,山野间突然亮起无数火光,那些火光由远到近,圈子渐渐缩直到将他们三人完全包围起来。 西陵瑄冷冷坐在马上,注视着火光中缓步走来的身影,口中淡然唤了一声:“千兄。” 鬼魅君迎风而立,任风雨撕卷他的黑袍,他冷笑:“何必再演戏?难不成你真相信我是千小北?” 西陵瑄笑了笑:“千小北又如何,鬼魅君又如何,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是么?”鬼魅君袖中的双手暗暗握起,他道:“我是谁对你而言没什么不同,可你谁对我而言却是天壤之别,西陵瑄!” 话音落下,鬼魅君飞身而起,在他飞身而起的瞬间,一道凌厉的掌风携带着不同寻常的内力逼向了西陵瑄。众人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又看见一道白影从马背上飘然飞起。 顷刻间,骏马嘶鸣,风雨声声 众人根本看不清空中的打斗,更看不清两人使出的是何种招式,只感觉一种铺天盖地的力量从空中压下,内力稍强的人头皮发麻,内力稍差的人,耳中轰鸣! “主君!”月如歌和冷墨有些担心,下一秒,两人拔出长剑,朝着空中飞去。 然而常华与九重又怎会让他们如意?两人大喊一声:“杀” 随着这一声命令,那无数的火光顿涌动起来,刀光剑影,全都卷向了月如歌与冷墨。 而此时的半空中,鬼魅君和西陵瑄已经斗了几十招。西陵瑄虽然武功不凡,但他似乎不想伤及鬼魅君的性命,而鬼魅君呢,则是招招狠决,步步索命。他每出一招,眼睛里的仇恨就多一分!无人知晓,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十三年! 看见鬼魅君眼里的仇恨,西陵瑄的神色中微微露出一抹疑惑,他问:“你是谁?” 鬼魅君冷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西陵瑄凝眉,他知道他是鬼魅君,他不知道的是,鬼魅君又是谁!究竟是谁,才会带着这样的仇恨,如此执意地取他性命? 西陵瑄很想知道答案,可是他现在却没有这个时间,他要去救小悠。 然而就在西陵瑄晃神的那一刹那,鬼魅君的手中却突然多了一柄长剑,那柄剑犹如一抹幽灵,在西陵瑄想要避开的时候,已经无处可避了,剑锋就那样冷冷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鬼魅君握着剑柄,冰冷如霜,他一字一句地说:“西陵瑄,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西陵氏欠我的!” 西陵瑄唇色苍白,可他依旧轻轻一笑,他忽然伸出手,用力抓住剑锋,然后生生将那剑锋拔了出来。 那一刻,鲜血喷涌,他身形一晃,整个人向下飘去。 月如歌大喊:“主君!” 她飞身而起,稳稳地接住了西陵瑄飘落的身影,唤道:“主君,主君”她的声音在颤抖,一如十年前,谷叔将中毒的他带回苍壁城时一样。 然而,西陵瑄却看着她,轻轻说:“帮我,如歌。” 月如歌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仍然要去救那个小姑娘! 她担心他的身体,可她没有理由阻止,他已等了十年,她不能让他等来一场空。所以,她只好忍下了所有的担心,扶着他站起身来。 此时鬼魅君再度持剑而来,那剑端尚在滴血,他的目标仍然是西陵瑄。可是,月如歌迎了上去,她看似柔弱的身影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拼尽一切给西陵瑄留出了一条路。 西陵瑄捂着胸口,看了看与常华、九重打斗在一起的冷墨,又看了看与鬼魅君厮杀在一起的月如歌,他的神色中涌动着一丝不忍,可终究还是跃上马背,往大雨中疾驰而去。 正文 第33章 一心想逃 雨下得真大啊!不知是因为雨水冲走了臭味,还是马背上实在是颠簸得厉害,小悠终于苏醒过来。不过,醒不醒来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两眼一抹黑! 她咕噜咕噜转着眼睛,脑海中想道:这些人,究竟要把自己带去哪里?该不会真的要放她的血吧?不行不行,偶尔在手指头上放点血还好说,要是真的拿刀子放她的血,未免也太可怕太残忍了! 唉!真搞不懂老天爷造人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把她的血造得这么奇怪,虽然可以时常救人,但是对自己却没有半点好处,说不定还要惹来杀身之祸。 小悠唉声叹气,一缕湿答答的头发却黏在她的鼻子上,随着那马的奔跑,在她鼻子上一甩一甩的,弄得她喷嚏一个接一个。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那喷啼声稍微有点点大,而她又离马头太近,所以一不小心那匹马受了惊,发疯似地跳了起来。 黑暗中,小悠听到那黑衣人一边怒骂一边对另一个黑衣人说:“要不然,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等雨停了再走吧。” 另外那个黑衣人说:“不行,万一出了岔子,你我谁都负不了这个责任。” 这个黑衣人又说:“能出什么岔子?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还能跑了不成?倒是我们现在这样冒雨赶路,万一马受了惊,从悬崖上摔下去,那才真的完了!” 另外那个黑衣人想了想,说:“好吧,那边有个岩洞,就到那里去躲躲雨。” 小悠在布袋子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隐隐有种熟悉之感,好像这种情景曾经在哪里发生过一样。不过她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这布袋子她虽然熟悉,但是绝对只装过别人,从未装过自己,要不然这味儿闻一次就终生难忘,她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马终于停了下来,一个黑衣人拎起布袋子,将她扔在了岩洞中。 小悠被摔得生疼,但是生生忍住没有惨叫。 有个黑衣人对另一个黑衣人说:“去,打开袋子看一眼,别已经闷死了!” 小悠闻言暗喜,这黑衣人还挺细心,善解人意。 不多时,袋子被人解开了,小悠露出一个脑袋,看着那几个黑衣人。 此刻,洞中已经点了一顿篝火,火光照亮了整个岩洞,而那几个人黑衣人也拉下了头上的黑布,所以小悠好歹能分出那几张脸来了:一个长脸、一个方脸,一个黑脸,一个麻子,一个眯眯眼。 刚才解开袋子的人,正是那个长脸。 长脸面无表情地甩了一句:“还活着,没死!”然后就准备走回篝火边。 此时的小悠,已经淋了半夜的雨,浑身湿透,冰冷异常。她缩着脖子说道:“大哥,可不可以把我放到火边去,这边太冷了,而且岩壁上还在滴水呢” 长脸回过头来哼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要不然,连这样的地儿也不给你待!” 其余几个人也有些惊讶的看着小悠,然后方脸说道:“这丫头是不是傻啊!都被绑成这样了,居然还挑地儿!” 众人发出一阵大笑,然后一边忙活着烤衣服,一边忙活着分干粮。 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小悠罕见地没有吞口水,她现在不觉得饿,只觉得冷! 唉,她的人生,似乎不是饿就是冷啊 小悠忽然特别想念味庄,想念她的小房间,想念她的吊床,即便那里有鬼魅君也无所谓了,最起码,那里不用挨饿,也不用受冷。 那些黑衣人还在说话,一个说:“等雨停了,快马加鞭,应该可以在明日夜间赶到王城。” 另一个说:“要真能将这丫头送到大人手上,那哥几个可就是立下汗马功劳了,从今后,谁人还敢小瞧我们?” “不错不错,十年了,大人派了不少人四处寻找,可就是找不着,这次我们找着了,谁敢不服?” 话音落下,几人又是一笑。 小悠听得稀里糊涂,是谁找了她十年?找她又是为了什么?她头昏脑胀,身子酸痛,渐渐地,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小悠才在一片冰冷中再次醒来。洞中的篝火仍然燃烧着,那几个黑衣人靠在火边,已然入睡。 滴答滴答 整个岩洞,除了篝火的燃烧之音,就只剩下水滴清冷的声音。 小悠暗暗想:这些黑衣人不管是谁派来的,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要真是有什么好事,这些人怎么会这样对她?所以,还是要想办法逃跑才行,要不然这条小命有点悬! 可是,该怎么逃呢? 想来想去,只有腰间那柄匕首还有些许用处,只是现在自己被捆得这般严实,如何能拿到匕首? 这时候,小悠看见岩壁上有块锋利的凸起,不禁眸光一亮,将自己的屁股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她靠着那块岩壁,开始磨手腕上的绳索。 这点小事,曾经大师父将她捆起来时,她也干过,只不过今天她淋了雨,受了风寒,眼冒金星,全身乏力,所以干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 才一会儿,小悠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还好那几个黑衣人睡得沉,并没有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于是,小悠继续磨,终于听得“咔”的一声,绳索断了。 小悠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般扯掉自己身上的绳索,只是站起身时,眼前突然一黑,妈的,这次风寒有点厉害!她定定神,摸着岩壁往外面走。 此时天还没亮,大雨仍然在下,小悠却头重脚轻地一头扎进了雨中。她用力地抬起腿,想要跑起来,可是那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丝毫不听使唤。 于是,她只好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 大约走了五十步,身后突然传来黑衣人的叫喊:“喂,你们看,那丫头干嘛呢!” “呃,好像是在逃跑!” “哈,那是逃跑?” “哈哈哈” 小悠只当没有听见那阵嘲笑,拖着脚步继续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妈的,逃都逃了,总不至于让她再回去吧? 这时候,那个方脸的黑衣人飞身站在她的面前,笑了一声问:“怎么样,小丫头,还真等着我动手啊?” 小悠只好停下脚步,有些虚弱地抬头问道:“究竟要怎样,你们才肯放我?” “放?”黑衣人的脸上闪现一抹冷笑,洞口的几个,更是哈哈大笑。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她竟要他们放了她?! 那黑衣人笑够了,便道:“这样吧,打赢我,我便让你走,如何?” 正文 第34章 不顾生死,只为救她 那几个黑衣人又是一群哄笑,这丫头的武功,在灵雾山下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那时候尚且不能自保,此时她染上风寒,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又如何能赢? 所以,他们以为小悠会知难而退,会主动放弃。 可是他们没想到,小悠竟然沙哑一笑,从腰间拔出那把匕首,目光漂浮地看着黑衣人,道:“这这可是你说的,赢了你,就让我走” 黑衣人一怔,这丫头还真是病傻了! 就在他错愕的瞬间,小悠已经一步一步拿着匕首朝他刺来,只是当她还未靠近的时候,黑衣人便飞起一脚,将小悠踢到在泥泞里。 他说:“如何?认输吗?” 小悠嘴角流血,可是却摇摇头,下一秒,她抹了抹脸上的泥水站起来,再次走向黑衣人 一次、两次、三次 小悠就这样一次次地被踢倒在地,到最后,那黑衣人也有些不耐了,上前一把抓住她,怒道:“要不是留着你有用,老子早一剑杀了你!” 此时的小悠,浑身是泥,唯有一张脸被雨水冲得惨白惨白。 黑衣人就那样提着她,往洞口走去。 也就在这时,雨幕中突然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放开她。” 黑衣人回过头来,小悠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一瞬,所有人都看见大雨之中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只是那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小悠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她动动嘴角,却嘶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黑衣人盯着西陵瑄数秒,忽然认出他来,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是西陵瑄?” 西陵瑄面色苍白,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泥泞里,可是这样的他站在风雨中,却仿佛可以撑起整个世界。他看着黑衣人,再度开口:“放开她!” 黑衣人微微蹙眉,今天离奇的事还真是特别多! 他看着西陵瑄冷哼:“西陵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你要我放开她,可知放开她的后果?你那西陵君的爵位,究竟还想不想要了!” 西陵瑄淡冷一笑并未说话,他只是微微抬手,隔空一掌打在了黑衣人的胸口。那样深厚诡异的内力,即便武功一流的黑衣人也在顷刻间身体猛烈一震,那只抓住小悠的手也骤然一松。 那一秒,西陵瑄的身影恍若闪电一般地闪过,当小悠犹如一片落叶般倒向泥泞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回了自己身边。 小悠伏在他胸口,突然眼泪簌簌而落,因为她分明看见,他胸口的伤深可见骨。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受伤?为什么受了伤还要冒雨前来救自己?为什么 西陵瑄却只是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然后将她放在自己身后,整个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黑衣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已经惊呆了。刚才那一掌,当真是西陵瑄打出来的?那样的掌力,要不是他身受重伤,是否已经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他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西陵瑄,你你竟然会武功!要是大人知道,你那苍壁城” 西陵瑄冷冷一笑,他转过身,对小悠说:“可否借你匕首一用?” 小悠满眼担忧地看着他,将匕首递了过来。 西陵瑄拿着匕首,一步步地走向黑衣人,此时,那些黑衣人已经站成一排,目光警惕地看着西陵瑄,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 突然间,西陵瑄飞身而起,那些黑衣人也随之出招。 西陵瑄虽然内力深厚,武功超绝,但是毕竟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而那些黑衣人,全都是百里帅府精挑细选的一流高手,武功自然也是不俗。大雨中,只见寒光隐隐闪过,鲜血时而溅起 小悠站在雨里,脸色更加惨白,双眼更加通红。 这样的场景,和半月前在灵雾山脚下的场景是何其相似?二师父和三师父已经为她死了,她不要连他也为她而死 小悠的身子,瑟瑟发抖。 终于,伴随着最后一道惨烈的声音,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在地上。西陵瑄冷冷而立,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全是殷红的鲜血。 他有些疲惫地走过来,拥住小悠瑟瑟发抖的身子,说:“别怕” 小悠说:“我不怕我不怕” 是啊,她不是怕,是担心,担心倒下去的人,是他。 可是她才刚刚这样想,西陵瑄的身子就已经软软地向下滑去。 “不不”小悠沙哑地喊着,用力地摇着头,她跪在地上,抱着他:“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为你疗伤,为你疗伤” 可是,怎么疗伤呢?用她的血?她的血只可解毒,否则就算放的血,她也愿意啊! 小悠哭了,那般伤心欲绝。 西陵瑄却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满眼悲悯地说:“小悠,不要为我伤心,不值得” 他的声音,被吞没在风雨里,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泥泞里,他的眼睛,轻轻阖上,将小悠关在他的视线之外。 小悠拼命地摇头,泣血地哭喊:“不,不要死。” 她用力扶起他的身子,想要将他拖向马背,可是她没有力气,使不出任何力气。她无助地张望,谁能帮帮她?!二师父、三师父,求求你们,帮帮小悠吧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落在不远处,她抬起双眸,竟然看见鬼魅君站在那里。 她又惊又喜,连忙爬过去,拉住他的衣角,“帮我救救他,他快要死了” 鬼魅君看着她满身的伤,满身的泥,满眼的泪 四年了,她受过无数次伤,可是却是第一次流泪 她,真的很在乎他!可是,他却帮不了她! 他说:“千小悠,你会恨我的,一定会。” 小悠说:“不会,我会很感激你。只要你救了他,我用的血,为你解一辈子的毒” 他冷笑,千小悠,你忘了?在四年前的那个交易中,你的血就已经是我的了! 他推开她,一步步走向西陵瑄,走向那个已经倒在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男人! 如果他的父母、他的族人,能够泉下有知,此刻该会是怎样的欣慰?十三年的仇恨,终于可以报了! 他伸出手,缓缓拔出腰间长剑 正文 第35章 要杀他,先杀了我吧 “不!”一直看着,一直期待着的小悠,在看见他拔出长剑的瞬间,突然惊恐大叫!她用尽所有的力气爬了过来,伸开双臂挡在西陵瑄的身上,哭问:“你你要杀他?” 鬼魅君道:“是。” “为什么?” “我做事,向来不需要理由。” 冷冷的剑再度举起,眼看就要刺入西陵瑄的体内。就在这一刹,小悠却突然握住那柄剑,将那剑端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眼泪,一滴滴落下,她忽然明白,从一开始他决定住进味庄开始,从一开始他要她帮他掩藏身份开始,他就在谋划,谋划如何杀了西陵瑄。 她看着他,哑哑地说:“那你,也杀了我吧。” 鬼魅君手腕一震,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向来贪生怕死的丫头,此刻竟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救另一个男人!她是认准了他需要她的血,以为他不敢下手么! 他忽然扔下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可是还不等他如何用力,她的身子已经轻得像一片树叶,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再无声息。 常华的身影就在这时匆匆出现,当他看见小悠,不由得神色一怔,“她怎么在这里?” 这时,他看见了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也看见了西陵瑄沾满鲜血的手,这才疑惑不已地说道:“难道西陵瑄不要命地一路疾驰,竟是为了救她?” 常华走到西陵瑄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道:“他还活着,要不要我动手?” 鬼魅君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怀里的小悠。 常华道:“之前和我们交手的那两个人,武功皆在我和九重之上,所以被他们逃走。如果不出所料,他们很快就能追到这里,若是被他找到西陵瑄,那西陵瑄又能捡回一条命。” 鬼魅君的眸色中闪过一抹冷厉,也闪过一抹挣扎,许久,他说:“回去吧!” “欸?”常华几乎不敢相信,这样好的机会,就这样放掉了?拜托,这是仇人好吗?这世上有人会对仇人心慈手软的吗? 常华还想再劝,鬼魅君却已经抱着小悠消失在夜幕中。 小悠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灵雾山上,在胡伯的医馆里。 胡伯说:“丫头,你这回可病得不轻啊,都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你要是再昏迷下去,我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在这灵雾山混下去了,有人会说我居然连个风寒也治不好” 小悠肿着眼睛,声音沙哑,恍惚间以为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胡伯探探她的额头,说:“你该不会真的烧糊涂了吧?你忘了?那天下着大雨,是主人将你抱回来的呀!” 说罢,又指着她的胳膊她的腿,道:“你瞧瞧,除了感染风寒,你身上全都是伤呢。我问主人怎么回事,主人说你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说,你这一跤可摔得有够重的” 小悠看了看自己的伤,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她想起了那天的大雨,想起了那些黑衣人,也想起了西陵瑄 西陵瑄,他还活着吗? 小悠急着下床,想要站起身向外面走去,不料脚刚着地,整个人便向前栽去。常华正好走进来,伸出手拉了她一把,没好气道:“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伯白了常华一眼,道:“怎么说话呢?!” 小悠却似乎没有听到,望着常华问:“西陵瑄,他他还活着吗?” 常华闻言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却已经阻止不了。 胡伯狠狠把常华拉到一边,皱眉怒道:“你们究竟干了什么?难不成,又怂恿主人去报仇!” “没有没有,是主人他自己心中有恨” “你们啊!我这些年心血算是白费了!”胡伯连连摇头,一瘸一拐往外面走去。 常华见状,也想走,小悠拉住他,急切问道:“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常华道:“我不能告诉你,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主人!”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门外。 小悠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知道,鬼魅君的房间就在隔壁小楼,可她不愿意去,不愿意见他。 那天他说:“千小悠,你会恨我的,一定会!”如今她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曾经,当他威逼她用鲜血为他解毒,当他咬破她的手腕吸食她的鲜血,当他毫不留情将她扔在冰潭,当他冷眼旁观她二师父和三师父的死她都不曾恨他,可是现在,她恨他! 当他把剑指向满身鲜血的西陵瑄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做着的一个梦,碎了 她重新躺在床上,一字一句地向上苍祈祷:“这一生,我只许这一个愿望,让西陵瑄活着吧。” 小悠在胡伯那里又养了三日的伤,这三日,她偶尔在院子里转悠,偶尔趴在围栏上发呆,可是偏偏,偏偏没有去找鬼魅君,没有去找他询问有关西陵瑄的任何消息。 鬼魅君站在房间里,一张脸越来越冷!西陵瑄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 常华说:“她大概永远不会来问你了。” 胡伯说:“她准备养好了伤,自己下山去打听。” 唯有九重,一言不发,但是那神情,分明有些许的新奇。他们冷血犹如鬼魅的主人,下山数日,竟也沾染人气了么?会嫉妒,会愤怒,会期许,也会失望 在第三天的傍晚,鬼魅君走进了胡伯的医馆。 他进去的时候,小悠正在喝药,看见他进来,她的手只是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喝。 鬼魅君站在几步开外,幽幽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都可以告诉你。” 小悠已经喝完了药,可是她仍旧盯着药碗,许久,她说:“等我的伤好了,我便下山。” 鬼魅君的心里莫名一堵,他冷笑:“你不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死么?何必如此麻烦?我说了,只要你问,我告诉你!” 小悠也笑,她说:“我不想从你这里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一个想要杀他的人,来告诉我他的生死。” 鬼魅君冷哼,嘲讽地问:“其实,你知道又如何?无论是生是死,已成定局,你又能做些什么?” 小悠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下一秒,用不知是真是假的语气说道:“不论他是生是死,我都愿意把我的一切给他,包括,我的命。” 鬼魅君听得心中一颤,咬牙切齿地问:“他,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正文 第36章 他的愤怒心痛 小悠起身,走到窗边,鬼魅君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那一刻,他才看见她浮肿的眼睛,以及脸上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皱起眉,唤她:“千小悠” 小悠的眼睛隐隐一红,她说:“这几躺在床上,想了许多,这些年来,我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可是却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妹,没有朋友,过去我还有师父,现在我连师父也没有了。所有的开心与痛苦,都是一个人,没有人会关心我是否受伤,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直到他出现了,他帮我抢回玉珏,带我去吃面,亲手给我煎药,送我招牌,为我抚琴,他带着一身伤满身血去救我,他最后说的话,是让我不要为他伤心” 小悠的声音渐渐沙哑,她抬眸看着鬼魅君,问:“如果,他可以将他的命给我,我为何不可将我的命给他呢?” 鬼魅君身形一晃,怔怔地看着小悠,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下一秒,他冷冷转身,脚步沉重异常阴冷地走了出去。 而房间里的小悠,却像突然间失去所有的力气一般,滑落在墙角,暗暗流泪。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一身沾满鲜血的白色身影,是他那倒地之前满眼的悲悯 他说:“小悠,不要为我伤心,不值得” 她却想说,若是他不值,这世间还有谁值得? 鬼魅君回到了他的小楼,凉风习习,他却只觉得心中一团烈火,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整个焚烧成灰。 九重和常华意识到他神色中的不对劲,立刻走过来问:“主人,发生了什么事?” 鬼魅君的双眸中隐隐有团火光,他嘲讽一笑道:“她竟然说,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给那个人,包括性命!” 常华道:“嗬,果然是个没脑子的丫头!” 九重却道:“她心地纯良,有一个人肯为了她舍弃性命,她自然也会为了这个人舍弃性命” 话音未落,鬼魅君突发一掌直取九重,幸好常华眼疾手快将九重推开,要不然九重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天。 “主人”两人心有余悸地看着鬼魅君,只觉得他和平时多有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鬼魅君突然捂住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紧接着,他似乎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飞身而起,往冰潭而去。 九重惊道:“不好,主人的火阳毒又发作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胡伯!” 九重说完,先往冰潭追去。 常华愣了数秒,才梦醒般地往胡伯的医馆跑去,刚进医馆,正好看见胡伯端着一碗汤药从里面走出来,常华拉住他便道:“不好了,主人,主人毒发” 胡伯手里的药碗猛然坠地,他道:“怎么回事?这个月不是已经服用过解药了么?怎么还会发作?” 常华道:“方才那死丫头不知和主人说了什么,主人急火攻心,或许,或许正是这个引起。” 胡伯闻言立刻走向屋内,小悠似乎早已听到外面的对话,只是根本没有要出去救人的意思。 胡伯叹了口气,急道:“你只知道那西陵瑄救了你,难道我家主人就没救你?那一日若不是主人抱你回灵雾山,你在荒郊野外早病死了!” 小悠的神情微微有些动容,可还是不起身。 胡伯又道:“我家主人要杀西陵瑄,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我知道,他欠你一个解释。我答应你,等你救了他,这个解释我来给你,如何?” 小悠想了想,终于说道:“我可以去救他,不过我要常华进来。” 胡伯于是大叫:“常华” 常华跑进来,胡伯便说:“快,你有什么事要常华帮你做,快说,不过,说完就跟我去救主人。” 常华愕然,小悠却一字一句道:“明日,我要你送我下山!” 常华连连摇头:“没有主人的允许,我怎敢?你这是要我的小命啊!” 小悠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常华还是摇头,胡伯怒道:“是救主人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常华一愣,只好点头。 看见常华点头,小悠这才跟着胡伯坐上两顶小轿,那抬轿的是灵雾山几个轻功顶尖的高手,不出片刻,便将胡伯和小悠送到了幽泉边。 只是这一次,幽泉边的情景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虽然还是一样的冰冷异常,但是幽泉中的那道黑影却安安静静,唯有一双向来幽冷的眼睛此刻隐约闪动着火焰。 九重说:“我怕他伤了自己,已经点了他的穴道。” 胡伯点点头,立刻走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不由得忧心忡忡地说道:“奇怪,这一次竟比往日毒发更加厉害!九重,把他的衣衫脱下来,我先为他施针散毒。” 九重闻言,立刻褪去了鬼魅君的衣衫,直到整个上身全部浸泡在冰水之中。 小悠站在一旁,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虽然以前看大师父试毒的时候,她也曾见过男子的身体,但是那种感觉和此时此刻,竟然完全不一样。 胡伯将数十根银针扎入了鬼魅君的身体,渐渐地,他双眼之中的火焰微微消散。胡伯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回过头来对小悠道:“丫头,给他服用解药吧。” 小悠这才一怔,低声说道:“胡伯,那解药都是当日调配的,今日没有准备啊。” “那可怎么办?”就连胡伯,此刻也有些难以冷静了。 小悠想了想,说:“那只好,多让他喝些血了” 胡伯点点头,九重也点点头,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时候的鬼魅君,除了强忍着身体里烈火灼伤般的痛苦外,神情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九重解开了他的穴道,然后和胡伯一起退至山岚之外。 小悠站在原地,四年来第一次迟疑许久。 鬼魅君看了她一眼,那神色中仍然隐含一丝暗怒,他冷哼:“怎么,不愿意?” 小悠说:“没有。” 然后,她一步步地走到他身边,缓缓跪下,取出匕首,向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准备将自己的鲜血放入杯中。 可就在她准备划破手指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拉住,然后狠狠咬住了她的脖子。 正文 第37章 血腥的深吻 “痛!”小悠忍不住惨叫。 鬼魅君隐忍怒气问:“你也知道痛?!” 当她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西陵瑄的时候,当她那般悲伤欲绝地抱着他此生最恨的人的时候,她可曾想过,他也会痛? 他咬得更深,让怒气肆意地蔓延 可渐渐的,那怒气却一点一点地消退,心中一抹异样的悸动缓缓升起!鬼魅君微微一慌,暗咒:该死,她不过是个孩子,自己竟然 可他忘了,她早已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孩子了! 如今,当她这般伏在他的怀里,当她那胡乱挣扎的小手无意地划过他的肌肤,竟也能挑起他身体里的敏感! 鬼魅君不禁莫名地生气,他抓住她那不安分的手,继续一点一点地吮吸她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感受她的温度。 小悠很痛,也很怕,她觉得他很有可能要这样吸干自己所有的血,他是鬼魅君,他绝对做得到。 可是,就在她痛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冰冷的唇瓣竟然离开了她的脖子,然后来势汹汹地覆上了她的双唇,那一瞬间,一种清冷的气息充斥了她整个身子。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他看着她,齿咬着她的唇瓣,不知是侵略还是惩罚,是发泄还是迷失 小悠脑子空空,含糊不清地喊:“千小北” 鬼魅君的双眸骤然一缩,下一秒,他冷冷地推开了她。 小悠怔怔地,脖子痛,嘴唇痛,全身都痛 可他仍然生气。她给他解了毒,他为何还这般生气?! 小悠想不通,对他,她似乎永远也想不通。想不通他为何时好时坏,时而帮她时而又伤她,也想不通他为何处心积虑,那样狠戾地要杀掉那样好的西陵瑄 小悠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费力地从冰潭中爬了出来,她头也不回,朝外面走去。 鬼魅君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死丫头,他刚才分明是吻了她,为何她没有一点感觉?是喜欢,还是恼了?他竟无从得知! 胡伯和九重看见小悠捂着脖子出来,不由得神色一惊。胡伯问:“怎么,毒还是没压住吗?” 小悠摇摇头,道:“他的毒倒是压住了,不过我受伤了,而且这次不是在手腕上,是在脖子上。” 小悠说完松开手,那白嫩的脖子上清晰地露出几颗齿痕,隐隐还在渗着鲜血。 胡伯和九重见状,不由得更加惊讶,天,这伤口,难道难道是主人咬的?看来这次的毒,发作得还真是厉害呢!等等,除了脖子,怎么嘴唇上也有淡淡的咬痕?难不成 “咳咳!”九重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默默地转过身向冰潭那边走去。 胡伯却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拉住小悠道:“这点伤不打紧,不打紧,我那里有上好的疗伤药,保证不让你留一丁点儿疤!” “真的?”小悠半信半疑。 胡伯又是深深一笑,拉着小悠往医馆走去,一路上还忍不住问:“丫头,主人除了咬你的脖子,还有没有干别的?他有没有呃有没有” 此时胡伯的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别人定不会相信平日里老沉稳重的胡伯,竟也有八卦的时候。没办法,谁让他这几年一直在为鬼魅君的终身大事着急呢?要是小悠真能被鬼魅君看上,那可真是省心多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火阳毒发作的问题了 不过,小悠对胡伯一连串的问题却听得云里雾里,她脑海中一直惦记着脖子上的伤口。不知胡伯究竟有没有不留疤痕的奇药,要没有,这几个血窟窿一直在脖子上,多丑! 好在胡伯似乎没有骗她,将她带到医馆的药房,把数十种疗伤药全都拿了出来。他一个个介绍:“这个涂上去清清凉凉的,不疼不痒,七日后就能痊愈。这个呢,涂上去虽然有点痛,但是伤口好得快,并且不留疤” 小悠看得目瞪口呆,以前她只想着如何解毒,对于疗伤这一块,倒是极少涉猎。突然间这样多的好药摆在她面前,她怎能不心动? 小悠眼巴巴地望着胡伯,问:“我可以随意选吗?” 胡伯说:“随意啊。” 于是,小悠找来一个包袱,将那十几种疗伤药全都装进了包袱里。 胡伯看得一愣一愣的,许久才回过神来,问:“你全要?” 小悠说:“多备点,万一以后受伤了用起来方便。” 呃,其实她是想着,她这好几天不曾回味庄,味庄的生意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万一有一天她又断了粮,她还可以卖这些疗伤药来赚钱。 胡伯似乎看出了小悠的心思,便走过来坐在她面前问道:“你还是准备下山?” 小悠点点头。 胡伯又问:“你还是没有原谅主人?” 小悠从那堆疗伤药中找了一瓶,吸着凉气缓缓涂抹伤口,不说话。 胡伯便叹了一口气道:“丫头,你曾经问过我,问主人身上的火阳毒是如何来的,对吗?” 小悠的手突然怔住,目光错愕地看向胡伯。 胡伯沉吟片刻,问:“丫头,你可曾听说过苍稷之乱?” 小悠摇摇头,放下药膏问:“苍稷之乱是什么?和他身上毒有关系吗?和他要杀西陵公子,有关系吗?” “岂止是有关系?一切,皆是种因结果啊!” 胡伯又是一叹,缓缓道:“当年,苍壁城的主君西陵旭与稷阳城的主君段承煜,因为不忍王权被丞相洛文穆架空,更不忍无数忠良惨遭陷害死于非命,所以击掌为盟,共同起兵伐洛。段承煜率领段家十万大军,欲在东面与西陵旭的大军汇合,然后合起而攻之,直取王城。不想大军才行了一半,就惨遭洛氏兵马突袭包围,段家十万大军苦等西陵旭的救援,然而两天两夜过去了,却无一兵一卒来救,最后,段氏十万大军全部阵亡,段承煜也战死沙场” 正文 第38章 鬼魅君的身世 胡伯的声音,夹杂着一抹悲凉之感,小悠的心里,也听得沉沉的,她问:“为什么盟友被困,西陵旭却不去救呢?” 胡伯道:“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这世上最信不过的便是人心。什么盟友,什么誓言,一旦遇到利益,全部都会土崩瓦解。” 小悠疑惑不已,“你的意思,是西陵旭背叛了盟友?” 胡伯点点头,道:“段承煜的大军覆亡之后,洛文穆即刻派人率军攻打稷阳城,主帅为百里敬,副帅便是西陵旭的胞弟西陵戍。当时,他拿着西陵旭的官印亲自监刑,斩下了段氏族人五十二颗头颅,其中,包括段承煜的夫人,还有他年仅三岁的女儿。整个段氏,唯一侥幸活下来的,只有段承煜不足十岁的公子,段青阳。” “段青阳“小悠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只觉得一种莫名的疼痛,仿佛这样的疼痛,自己多年前也曾经有过。 她问:“他们不杀段青阳,是为了给段氏留一条血脉吗?” 胡伯哼笑道:“他们会有这样的仁慈之心?段青阳之所以能免于一死,是因为当时按照洛文穆的命令,段青阳要被押至王城等候发落。怎料押送途中,西陵戍担心日后有变,夜长梦多,所以暗中给段青阳下了火阳毒。” 听到“火阳毒”三个字,小悠才突然瞪大眼睛,“难道段青阳是是” 胡伯沉重地点了点头,他道:“不错,段青阳就是鬼魅君。当年,他趁西陵戍放松防备的时候逃了出来,虽然身中剧毒,却一直坚持没有倒下,直到他到了灵雾山,遇到了我们” 说到这里,胡伯的眼睛竟然隐隐湿润。当年的那一幕,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在他脑海中却仿若昨日。谁能想到,一个身中火阳毒的孩子,竟然连续跑了三天三夜! 小悠怔怔地看着胡伯,似乎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认识鬼魅君已有四年,却只看到他的冷,他的傲,他的狠,竟从来不知他有着这样的痛,这样的恨 小悠喉中干哑道:“如果说鬼魅君就是段青阳,那那西陵公子,难道难道是” 胡伯点点头,道:“西陵瑄,正是西陵旭的独子!” “不”小悠突然站起身摇着头,“我不信!” 胡伯问:“你不信什么?是不信西陵旭是西陵瑄的父亲,还是不信西陵瑄的父亲背叛盟友,屠杀稷阳城?!” 小悠顿时有些哑然,张了张口,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在心里问自己,千小悠,你究竟在不信什么?你甚至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听说“稷阳之乱”,你凭什么不信? 可她就是不信,那样干净儒雅不惹埃尘的一个人,那样温暖善良完美无缺的一个人,他的父亲,他的族人,怎会因为一己之私,让十万大军魂断荒野,让一座城池血流成河,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饱受折磨 小悠浑身冰冷,指尖在忍不住地微微颤抖,那脖子上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突然之间流出血来。 胡伯惊道:“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药不灵了?” 他连忙将小悠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又是一番忙活,不仅上药,还包扎!唉,主人也真下得去口,这样深的伤痕 他安顿好小悠,站在她床前说道:“丫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胡伯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主人和西陵瑄之间的仇恨,不是别人一言两语可以说得清化得了的,所以啊,你最好不要掺和,就在这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吧。” 说罢,胡伯带上门,离开了。 小悠躺在床上,只觉得心中隐隐疼痛,脑海里再度浮现那一抹白衣翩翩的身影。无论是真是假,无论西陵氏与段氏之间恩怨如何,她依旧只愿他还活着。 西陵公子,你还活着吗? 小悠望着床顶,眼睛生涩。 次日,天刚蒙蒙亮,整个灵雾山都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小悠背着包袱,脚步匆忙地走在山路上,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是一脸阴沉的常华。他也不知道上辈子究竟欠了这丫头什么,四年前被她下毒装在臭烘烘的袋子里饱受屈辱,四年后竟然又要瞒着主人被她利用送她下山。 唉,这可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违背主人的命令!他想,这丫头一定是脑子被门给挤了,放着灵雾山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竟然背了一袋子疗伤药偷偷摸摸逃走,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快一慢,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才下了山。有常华在,这一路还算顺畅,哨岗的士兵也没有多问,全都恭恭敬敬地放行。 到了山下,小悠才回过头来,对常华说:“谢谢你了。” 常华不屑道:“别再给我惹麻烦就行。” 小悠笑笑,说:“我尽量。”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就像此时,她背着包袱准备回到镇上,可镇上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她是否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切,都是未知。 常华看着小悠的笑容,那笑容似乎还和过去一样,但又隐隐有些飘忽。这丫头,究竟在盘算些什么?若仅仅只是回镇上还好,要是 常华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噌噌往上冒,妈的,差点出大事了!要是这丫头真傻不愣登离开了灵雾镇,然后满天下去找西陵瑄,那那主人的毒怎么办?! 这时候,小悠对常华拱拱手,说:“后会有期。” 常华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 小悠也没当回事,把那沉甸甸的包袱往背上掂了掂,转身走向远处。常华愣了数秒,这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来,他懊恼地抓了抓脑袋,忙不迭跟了上去。 小悠看见他跟在身后,便疑惑地问:“咦,你做什么?” 常华说:“胡伯让我去镇上买酱油。” 小悠愕然,“胡伯有这样交代吗?” 常华说:“当然有!” “哦。” 小悠也就不再怀疑了,反正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走,有好处没坏处,随他咯。 正文 第39章 她要去苍壁城 到了镇上,天色已经大亮。小悠没有先回味庄,而是径直往听风客栈走去。一路上,包子铺仍旧在卖着包子,裁缝铺的老板正在为一位夫人量尺寸,面店里像往常一样飘着肉香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平静。 可是,当小悠的身影出现在街头,人们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一个伙计站在门口,凑在另一个耳边说道:“瞧,她就是千老大的徒弟!听说千老大不仅调制毒药,还抓活生生的人去试毒呢,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们手里!” 另一个点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相信一个小姑娘会和那样的大恶人有关系?更可怕的是,成天和毒药打交道的人,居然还开饭馆子,搞不好真是要命啊!这次要不是崔大爷将真相公之于众,大伙儿还被蒙在鼓里呢!” “唉,快别提崔大爷了!如今啊,他哪还是什么崔大爷!那一身功夫,全都给废了,现在比你我还不如呢!” “我听说,几日前崔柳曾经带人去味庄索要五十两银子,回来的当天夜里,就有人潜入他的宅子,悄无声息就废了他的武功” 几个人暗暗打了个冷战,眼神戒备地盯着小悠。 小悠却只是暗暗蹙眉,然后加快脚步往听风客栈走去。那客栈老板之前已经和小悠混熟了,所以当小悠进来时,他虽然神色有些异样,但还算冷静。 他问:“你来找林公子?” 小悠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楼上,心中暗暗问:他还在这里吗? 可是老板却说:“林公子已经好几日不曾回来了,不过,他房钱预交得多,所以他那间房,我还一直留着。” 小悠听到这句话,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听风客栈,是她与他唯一的交汇点,她一直在祈祷,祈祷他还在这里,亲口告诉她,他还活着 老板在唤她,可是她听不见,她浑浑噩噩地走上楼,走到他的房间,珠帘依旧,书卷依旧,七弦琴依旧,空气中似乎还有他那淡淡的青草香味,可是那抹白衣如仙的身影,却不见了。 小悠只觉得心里闷闷地疼,这样的疼,十年来也不曾有过。仿佛凄冷的寒夜里突然有了一抹光,可是这抹光却又瞬间即逝,只留给她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小悠下了楼,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老板看着她,突然在她身后问:“你那馆子,还打算开下去么?” 小悠怔怔地回望,目光中有一抹无助,也有一抹迷茫。 老板说:“我知道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不论你是谁,我都相信你是不会害人的。可是如今这镇上唉” 老板终究没忍说出口,只是有些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小悠给老板躬了躬身,然后才转身走回街上。街上的人仍旧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偶尔有人站在街边,也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小悠的眼睛渐渐红了,她想,也许是因为风太大。 在她身后,常华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看着街上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看着她一个人身形孤清地走进了听风客栈又出来,看着她脚步沉重深深低着头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几步跟上去,挡在她前面语气不耐地说道:“千小悠,你该不会在因为这些人说几句话而难过吧?你要是真担心自己在灵雾镇混不下去,那很简单,回灵雾山就是了!” 小悠沉默着,许久,才沙哑道:“常华,我要去苍壁城” 常华脸色一震,妈的还真被他猜中了,这丫头还真是敢想敢做啊!他激动地拉住她,怒道:“你去苍壁城干什么?去找西陵瑄?拜托,你一个小丫头,连灵雾镇也没出过,怎么能去苍壁城?你知不知道,如今这社会,人心险恶,说不定你还没到苍壁城,还没见着西陵瑄,你自己就死翘翘了” 小悠原本无神的眼眸,在听到常华说出“西陵瑄”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微微一亮。 常华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极不自然地说道:“呃我是说你去了苍壁城也不一定就能见到西陵瑄,我没说西陵瑄还活着!西陵瑄他他” 这一刻,常华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越描越黑! 小悠望着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西陵瑄,他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她轻轻一笑,对常华道:“多谢。”下一秒,她已经从他身边走过。 常华在她身后大喊:“那你还去不去苍壁城?” 小悠回过头,说:“当然!”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决定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要去找他。即便他还活着,她也要见见他,知道他有没有事。况且,她心里还有大把的疑问等着去解答 常华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跳脚!他是应该直接把这丫头抓回去好呢,还是抓回去好呢 呃!事态严重,还是先回去禀告再说。就算被主人责罚,他也只好认了。 常华暗暗叫苦,然后脚步飞快地转身往镇外走去。 而此时的灵雾山上,鬼魅君站在高高的灵宵阁内,面冷如霜。 那丫头,还真不简单!竟然有本事让常华带她下山!她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宁肯自己去打听,也不愿开口来问他。 胡伯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分外担忧地看着鬼魅君那冷绝的身影,呃该不会又气急攻心吧!唉,如今那丫头对主人而言,是一剂解药,也是一剂毒药啊! 胡伯故意咳嗽两声,走近几步说道:“主人,山下的情形我早已派九重去查探过了,那崔柳对小悠姑娘怀恨在心,这两日正在满城散播消息,说小悠姑娘是千老大的弟子,甚至还说她的味庄里藏有毒药,如今,那镇上的人谈小悠姑娘而色变,味庄定然开不下去,我估摸着,不出三日,小悠姑娘必定会回心转意,再上灵雾山来。” 鬼魅君没有转身,但是脸上的神情分明缓和了不少。 谁知就在这时,常华飞身落在阁内,不等鬼魅君和胡伯开口,便急忙跪地道:“不好了,那丫头知道西陵瑄还没死,所以她她” 胡伯急问:“她怎样?” 常华大呼一口气,才道:“她要去苍壁城!” “什么?”胡伯闻言,顿时一脸惊讶,难道,他竟低估了那丫头? 而鬼魅君,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凝眸看着常华,一张脸渐渐变得更冷、更冷 终于,他飞身而起,黑色的身影带着一丝戾气消失在了薄雾之中。 正文 第40章 他的痛深埋在心里 味庄是真的开不下去了,先是没了招牌,然后又没了伙计,呃,当然是指千小北,现在,连客人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孤零零一个掌勺大厨。 好在小悠已经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她就启程去苍壁城。 那天下午,她有点小忙,她原本想把店里的东西能送的都送人,可谁想到她愿意送却没人愿意要,天地间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此! 送东西没送成,她又开始收拾行李。可收拾了老半天,包袱却仍然空空如也,一件东西也没装。这十年,除了那枚赤血玉珏她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带的呢? 小悠吁出一口气,然后走出了铺子。她先去东街花十两银子买了一头驴子,然后又去西街花二十两银子买了一把短剑,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越发奇怪,收银子的时候更是谨慎不已。 等到小悠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人奔走相告:千老大的徒弟买了一把剑,说不定要见血呀!今晚大家把门锁好,没事别瞎出来溜达 小悠有些难过地苦笑,这灵雾镇留给了她最美好的回忆,她曾想用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来回报这些街坊乡邻,可现在,她如何回报得了啊! 她牵着驴子,抱着短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走着,从下午走到日落,从日落走到天黑,等到她再度回到味庄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房子里一片漆黑,她顿足片刻,然后推开门。只是她没想到,当她推开门的瞬间,一阵冷厉的气息便迎面袭来。 “谁?”小悠一惊,随即下意识地拔出怀中短剑。 黑暗中,只见剑光一闪,映出的是鬼魅君那冷冽的身影。他冷冷一笑,动动手指头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手中的剑猛然击落在地。下一秒,他欺身而来,狠狠抓住她的双手,将她那娇小的身子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 他在她耳边冷喝:“千小悠!你想走?” 小悠只觉得背脊生疼,全身冰凉,可她还是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她说:“我要去苍壁城。” 那只抓住她的手,在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隐隐一颤,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不许!” 听到这三个字,小悠只觉得心里闷闷一疼,许久,她移开了目光,缓缓道:“四年前我答应你的事,如今我还是会做到,只要你需要,我的血、我的命,你都可以随时来取。可是我必须去苍壁城,你知道,我必须去” “为什么?!”鬼魅君冷冷地看着她,“为什么必须去?给我一个理由!” 小悠沉默着,最终只说了四个字:“我想见他。” 鬼魅君突然冷笑起来,他放开手,冷冷地转过身去,面对着满目苍茫的夜色。她想见他!这样简单,却又无法驳回的理由。 小悠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场战乱,想起了战乱中那个身中剧毒在黑夜里奔跑求生的少年 他知道,他的冷给世人去看,他的痛却深埋在心里。 她终究还是不忍,转身点灯,然后将后院的两坛青梅酒抱了出来,站在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唤他:“千小北” 鬼魅君的心里忽然一阵酸涩,这个名字,他曾百般厌恶,可是现在,他却隐隐有一丝留恋,留恋这个名字,也留恋这个小店,就像地狱的幽灵,忽然留恋人间的温度。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狠狠将那阵酸涩压住,然后才转过身来,桀骜不羁地坐在桌边,目光冷冷一扫桌上的碗。 小悠会意,立刻将那碗倒满。 鬼魅君默默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小悠说:“我陪你。”说罢,便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鬼魅君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丫头从不饮酒,可是他没有阻止。 两人就这样各自喝了起来,没有目光的交错,也没有酒杯的碰撞,只有倒酒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很快,一坛酒已经一滴不剩。 小悠双颊绯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再开一坛” 她想要去摸酒坛,却突然身形不稳,整个人向地上倒去。鬼魅君面色冷然,原本端着酒碗的手,在她快要触地的那一刻,突然将她拉住。 小悠傻傻地笑,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叫你千小北吗?” 鬼魅君不语,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小悠又笑,说:“每当我叫你千小北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孤单,好像世界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千小悠千小北多好” 鬼魅君听到这句话,有霎那间的动容,可随即又露出一抹淡冷的笑,这世间,谁会为了谁一直都在呢? 他松开小悠的手,继续一碗一碗地喝酒,他想醉,却越喝越清醒。 小悠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睡梦中偶尔吧唧两下嘴 鬼魅君看着他,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撩起她耳际的一缕发丝。他说:“你执意要去苍壁城,可你有无想过,纵然你去了,我和他之间也终究会有一场厮杀。十三年前,命运就已经注定,我和他,只能有一个人活” 小悠自然听不见这句话,也听不见这话音里的痛苦。 黎明时分,鬼魅君走出了味庄,他站在廊下的灯影里,回首浅望,他告诉自己:忘了这里的一切,做回无心无情的鬼魅君吧! 这时候,常华低着头走过来,声如蚊呐的说道:“属下错了,任凭主人责罚” 鬼魅君冷眸微扫,片刻之后说道:“她既然执意要去,你便暗中跟着,将她平安送到苍壁城,注意别让任何人发现!” 常华愕然,疑惑不已地问:“主人难道真打算让她离开?那以后解毒多不方便!主人哎” 常华一大堆的疑问,可是鬼魅君已经走远了。 拜托,他最想问的是,为何偏偏派他暗中保护?明知道他和这丫头八字不合!难道,这就是责罚?啊,真要命! 他不禁瞪了铺子里的小悠一眼,哼道:“都怪你这死丫头,身为一个药引,你就不能乖乖待着安分点?!这样跑来跑去万一出了事,主人体内的毒可怎么解?!” 正文 第41章 她当真有那么重要? 第二天,小悠醒了,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铺子里空空的,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人影。她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空空的酒坛,突然记起昨夜那一抹冰冷的身影。 她以为,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拦住她,毕竟她是他不可缺少的药引,毕竟她害他的绿耳死了那笔账还没算,毕竟她欠了他许多许多的银子 可是他竟然没有,他凶神恶煞地来了,可最终又不留一丝痕迹地走了。 鬼魅君,你是已经答应我去苍壁城了么? 小悠忽然叹了一口气,唉,最近这段时间,她仿佛把这一生要叹的气都叹完了。 小悠稍稍梳洗,然后取了些干粮,背了那包从胡伯那儿弄来的疗伤药,最后再拿上短剑,牵着毛驴出了门。 想当初,她是带着怎样一番雄心壮志离开山下的木屋,来到这灵雾镇开了这间馆子的,可这才不足一个月,她竟然就已经选择离开。从前,她常听三师父说,世事难料,如今她才算真的明白。 小悠爬上驴背,轻轻扯了扯绳子,那毛驴便滴滴答答踩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去,向着灵雾镇外面走去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广阔的一番天地,可对小悠而言,只有那一抹白衣似仙的身影罢了。 在小悠的身影快要走出小镇的时候,常华才从树上一跃而下,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从灵雾镇到苍壁城,按照这丫头骑驴的速度,估计得要两天才行! 然而常华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刹那,一道黑色的身影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身而起,从长街的另一端离开,同样往苍壁城而去。 此时的苍壁城内,那座简朴雅致,历经数十年风雨而依旧气势不凡的西陵府,看起来似乎还是和往常一样,宁静、悠闲,只是西苑那栋碧瀚楼,却暗中增添了不少守卫,平静之中又透着一抹紧张与凝重。 平日里,在这碧瀚楼中服侍的下人原本就少,这几日更是一个下人也不让进,几日前,掌管府中大小事宜的谷叔对众人说:“主君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碧瀚楼。” 天下人皆知,西陵君的身体患有旧疾人,经不起劳累,也经不起风寒,所以谷叔这一说法,众人深信不疑。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西陵瑄竟然是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房间里,一缕淡淡的安神香盈盈飘散,西陵瑄一身白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眸微闭,看不出丝毫生气。 而在他的床前,是一脸担忧的谷叔,和深深自责的月如歌。 那一战,月如歌的左肩挨了常华一剑,虽然侥幸逃了出来,但是却无力再去救西陵瑄。等到冷墨将身受重伤,满身鲜血的西陵瑄带回苍壁城的时候,坚强如她也在刹那间难过得流出眼泪。 当他已经中了一剑,却说“帮我,如歌”的时候,她不该听他的,不该帮他。不帮他,至少他不会伤得这样重 谷叔说:“这不是你的错。”可是只要他一日不醒,她便一日不会原谅自己。 她从那热水盆里拧干一块丝绢,然后半跪在床边,一点一点擦拭掉他额上的汗珠。 谷叔沉声道:“应该快醒来了,脉象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不知为何还没有醒来,这一次,竟比十年前中毒那次昏迷得还要久” 月如歌凝眸道:“许是那安神香的缘故,我去将那安神香熄掉。” 谷叔点点头,月如歌便放下丝绢站起身来,不想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西陵瑄竟然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咳嗽起来。 月如歌连忙转身,扶住他唤道:“主君” 谷叔也上前两步,躬身打量着,问:“可是醒了?” 月如歌没有说话,谷叔也不再说话,两人都那般心焦地看着西陵瑄,直到那一双幽静如潭的双眸缓缓睁开 “主君!”两人又惊又喜,不约而同地再唤了一声。 西陵瑄微微凝神,声音有几分无力又有几分低哑地问:“她怎么样了?” 想不到,昏迷数日刚刚醒来的他,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那个女孩。 谷叔有些不悦地说道:“她当真有那么重要?为了她,你竟连性命也不顾了?还记不记得十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西陵瑄苍白一笑,那一笑,是对谷叔的歉意,也是对他自己的坚持。 他的目光仍旧看着月谷歌,等着她的答案。 月如歌这才道:“她没事,鬼魅君的人救走了她。” “鬼魅君”西陵瑄轻轻念出这三个字,眸色中却浮现一抹疑惑,如果真是鬼魅君救走了她,那他为何没有趁势杀了自己?那人一心想取他性命,为何最后关头却又偏偏放过? 月如歌忍不住问道:“那鬼魅君究竟是何人?这些年来,西陵府的人很少与人有过节,更不曾惹上江湖人,可那一日看那鬼魅君的神态,分明与您有着莫大的仇恨。” 西陵瑄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不想深究。 谷叔担心他说话太多牵扯到伤口,便一面嘱咐他好生躺着,一面交代月如歌少跟他说些话,以免让他费神,交代了这许多,谷叔才走出门外,亲自去安排汤药和膳食。 眼见谷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西陵瑄才微微凝眸说道:“虽然鬼魅君不会伤害她,但是他不解其中的缘由,对王城那边的人也没有防范,她留在那里,终究是不妥。” 月如歌知道他的担心,他在灵雾镇一天,便由得小悠在灵雾镇一天,开店也好,干什么也好,总有他护她周全。现在他不在那里,纵然有人暗中保护,他也终究是不放心。 思虑片刻,月如歌道:“不如让我去一趟灵雾镇,找个缘由带她回苍壁城。这次是您救了她,我想她不会拒绝。” 西陵瑄没有说话,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夜她跪在雨里,抱着他伤心流泪的样子 他暗暗想:小悠,若是有一天,你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局,你所以为的温暖和恩情,都不过是这局中的一部分,你会不会为那一夜的伤心与眼泪后悔? 西陵瑄突然神色微变,胸口传来一阵隐隐的闷痛,让他难以呼吸。 正文 第42章 劫匪 这时候,外面传来冷墨的声音:“如歌,主君可醒了?” 西陵瑄轻轻点头,月如歌这才站起身走向门边,门打开后,她问:“可是灵雾镇有消息传回来?” “嗯。”冷墨应了一声,然后走到西陵瑄面前,行了一礼道:“主君,方才有人回报,千姑娘已经离开了灵雾镇,正往苍壁城而来。” 西陵瑄闻言,眸色骤然一惊。十年来,她从未离开灵雾镇,可这一次,她竟要到苍壁城来? 他沉默片刻,问:“她一个人么?” 冷墨点头,道:“一个人,而且骑着一头毛驴。” 西陵瑄不禁无声而笑,随即又有些担心地说道:“她武功不好,路上须得有人保护。” 冷墨道:“鬼魅君似乎已经派了人暗中保护,而且我们的人也一路跟着。” 西陵瑄的神色稍稍一滞,鬼魅君对她,究竟是怎样一番心思?难道,他竟丝毫不介意她来苍壁城?还是与他一样,同样设了一个局,只想引她走入局中? 西陵瑄蹙了蹙眉,然后对冷墨道:“你亲自走一趟。” 冷墨和月如歌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惊讶,不过冷墨还是点点头,道:“属下遵命。” 西陵瑄又凝眸道:“只需暗中守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暴露行踪。” 冷漠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月如歌站在房间里,神情却若有所失。在她的印象里,冷墨一直是贴身守护西陵瑄,可这一次,他竟然派出冷墨去保护那个姑娘 那一天,小悠离开灵雾镇的时候,问一个放牛的老伯往苍壁城怎么走。老伯说,沿着道路一路往东,遇见岔道就往左转,翻过几座小山,离苍壁城就不远了。 小悠听了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应该不算太远。 于是,她骑着毛驴满心期待地向前走,只是走了整整一天也没有见到苍壁城的影子。一路上,时而黄土飞扬,时而林荫葱葱,山路曲折,无穷无尽 天,这哪里是小山?根本就是大山里的大山嘛!比灵雾山还要大! 此时已经是傍晚,小悠除了屁股有点疼,没哪儿不舒服。但是那头毛驴可就惨了,耸拉着脑袋口吐白沫,扯着嗓子嘶哑地悲鸣。 小悠拍拍它的脖子,说:“知道你累了,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说罢,她跳下驴背。正巧山坡上有一泓清泉流下来,那驴子两眼放光,扯着小悠就往泉水边奔去。小悠大喊:“喂,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可一头驴子怎么知道她叽里咕噜说什么,撒开四条腿跑得更欢了,到了泉水边,一头就扎进了水里。 小悠站在它身后看了看那被搅浑的水,忍不住叹道:“你就不能让我先喝一口?” 驴子“嘎嘎”叫了两声,继续痛饮。 小悠无奈地摇摇头,早知道苍壁城这样远,她索性就用剩下的银子租一辆马车了,为什么她会一心想着买头毛驴呢?奇怪 她吁出一口气,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冷馒头,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吃了起来。还好她早上出来的时候馒头带得多,就算要走个两三日,也不打紧。 天渐渐地黑了,原本就丛林茂密的山道上显得更加诡秘阴森,几只乌鸦振翅飞起,发出可怖的叫喊。一般人家的姑娘在这种场景里,早吓得哭爹喊娘了,可小悠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她是千老大、千老二和千老三的徒弟,十年来,多少个漆黑的夜晚她都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而且还拖着一个装着人的大黑布袋子呢! 等那毛驴吃饱喝足了,小悠的馒头也吃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抹抹嘴,然后骑上毛驴继续往前走。 她闲得无聊,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驴子聊天。 “驴子啊驴子,你说西陵公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他身上的伤要不要紧?如果他的伤还没好,我带的这些药会不会有用?” 小悠歪着脑袋说得分外认真,可那驴子只顾着埋头走路,看起来对她的这些问题毫不感兴趣,实在被她闹得烦了,就扯着脖子猛地嚎叫一声。 小悠不禁更加无聊,坐在驴背上上眼皮碰下眼皮,险些快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道凶狠的声音突然在黑暗里响起:“好大胆的丫头,竟敢孤身一人大晚上出来溜达!” 小悠浑身一哆嗦,险些在驴背上滚下来。抬眼望去,只见三四个彪形大汉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将那原本就不宽敞的山路塞得满满当当。 小悠凝凝神,嘴角抽搐地笑道:“几位大哥这么晚还不睡觉?”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冷笑道:“我们打劫。” “打劫?”小悠的脸不禁抽搐得更加厉害了,张了张嘴,问:“劫劫什么?” 另一个光膀子的汉子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小悠片刻,道:“当然是劫财啊!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要劫色?就你这小身板,要真是劫色我们亏大了。” 小悠闻言忍不住皱皱眉,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装扮和镇上那些小姑娘相比,实在是有些太土里土气,灰不溜秋,没有女人味,但是这些人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呃亏大了吧! 那络腮胡子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恶狠狠地对其余几个说道:“打个劫唧唧歪歪那么多废话!抢啊!” 光膀子的说:“一个小丫头而已,看我的。” 说罢,他对小悠道:“丫头,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爷爷们今天大发慈悲,这样,你把包袱扔过来,爷爷们放你走路。” 小悠的眼睛咕噜一转,不行啊,包袱里除了有二十两银子以外,还有赤血玉珏,还有馒头,关键是还有从胡伯那里弄来的疗伤奇药。 她想了想,声音不稳地说:“你你自己过来拿。” “还是扔过来方便。” “你过来。” “你扔” 那络腮胡子的脸气得通红,最后终于抱着脑袋惨叫一声:“妈的!老子实在受不了了!”说罢,他抡起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疾步冲了过来,眼看手中大刀就要驾到小悠的脖子上。 正文 第43章 公子有令,杀 小悠只觉得心中一颤,赶紧手忙脚乱拔出短剑用力迎了上去。以她的力气,能勉强接住那把大刀已属不易,可万万没想到,就在那刀剑相撞的瞬间,络腮胡子竟然神色一变,随即手中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被震得练练后退几步! 欸?怎么回事?小悠疑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短剑,难不成,这真是一把宝剑?果然一分钱一分货,难怪要二十两银子,比一头毛驴还要贵! 络腮胡子吃痛地捂着虎口,脸上又是震惊又是羞愧,好歹也是一拦路抢劫的绿林好汉,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打落了兵器。 其余几人也不敢相信地看着小悠,看来,他们还真是大意了!这丫头既然敢一个人走夜路,怎么会没点儿武功? 络腮胡子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那几人闻言,纷纷拿出兵器,如临大敌地朝着小悠砍杀过去。小悠心中惨叫:拜托,不用这么狠一起上吧!早知道应该回一趟山下的木屋,把大师父的毒药弄点儿带在身边了 小悠忙不迭地跳下毛驴,拿着短剑一边乱舞一边躲闪,岩石边、草堆里、树桠后,哪里能躲躲哪里,只听得黑暗里一连串金属相击的声音,火光四溅,到最后,她手里的短剑只剩下半截。 络腮胡子冷冷一笑,再度冲了过来。 小悠大叫:“不打了不打了给你们银子还不成吗?”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十两银子而已,反正那银子原本也不属于她,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吧,保命要紧! 可络腮胡子并不肯就此罢休,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目光凶狠地朝着小悠一步步走来。 小悠一步步后退,一只手却暗暗伸向包袱,紧紧握住了一个馒头。 当那络腮胡子的匕首急速刺过来的时候,小悠闭着眼睛,孤注一掷地将手中的馒头当作兵器,用力地丢向了络腮胡子。 “啊!”只听一声闷哼,络腮胡子竟然连人带匕首倒在了地上。 这下,不仅那几个大汉倒吸了一口冷气,小悠也是见了鬼一般:只是一个馒头而已啊!有这么大威力吗? 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紧接着怒吼一声,一齐朝着小悠冲了过来,小悠脸色一变,继续一个接一个扔馒头,奇怪的是,那一个个馒头仿佛已经不是馒头,而是一个个大石头,每每扔到一个人身上,那人便身形一震,有的后退几步,有的口吐鲜血 太邪乎了!小悠一边扔,一边惊诧不已!难不成,又是三师父显灵了? 也不知扔了多少个馒头,总之当她扔完最后一个馒头的时候,那几个大汉已经全部倒在地上,哀叫连连,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悠怔怔地看着他们,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自己做的!片刻之后,她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赶紧爬上毛驴,滴滴答答飞快地跑远了。 密林之中,常华满脸阴沉地走了出来,那表情,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这差事也太难了,又要不让她被人杀了,又要出手得不露痕迹,更离谱的是,这丫头竟然用馒头做兵器,害他手中飞镖一个没用上,只能满地找石头给她借力! 老天,她什么时候能到苍壁城啊! 经过了这次抢劫事件,小悠不敢再大意,江湖险恶,还是小心为上。于是她骑着毛驴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得找个什么地方先过一夜,等明天天亮了再继续赶路。 然而她走了好久,别说是可以留宿的客栈,一路上就连一户寻常百姓家也没有。那毛驴也不知是不是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娇生惯养,才走了一段又开始哀嚎,不愿再向前一步。 小悠有些无奈,只好下来自己走,背着包袱还得牵着驴。 一人一驴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行进,走了没多远,路边的树林渐渐稀少,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视线相比于之前开阔了许多。也就在这时,小悠看见山坡上有间破败的木房子,虽然腐朽不堪,但勉强可以栖身。 小悠高兴一笑,拍拍驴背,飞快地向那木房子走去。 木房子没有门,窗户也吱吱呀呀摇摇晃晃,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气息,小悠才走进去,便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过让她不那么失望的是,墙角里除了一堆干柴以外,还有满满两瓮清水。 难不成,是哪个好心人专为过往的路人准备的? 看见清水,那驴子又兴奋地“嘎嘎”叫了两声,小悠白了一眼,道:“这回,先让我喝!” 那驴子也不知是累了还是真听懂了,踱了几步之后走到墙壁一角,蜷着身子闭上了眼。 小悠口干舌燥,捧起清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边喝还一边回想着方才和那几个大汉打斗的情景。不得不说,这是她人生中最酐畅淋漓的一次打斗,居然没有用毒,单凭几个馒头就把对方打倒了!小悠不由得嘴角一阵上扬。 喝够了水,又洗了一把脸,一阵困意袭来,小悠打了几个哈欠,然后身子一歪,靠在那堆干柴上准备睡大觉。 只是当她闭上眼睛,西陵瑄的身影便浮现在她的脑海,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抹笑,还有他眼里莫名的悲悯 “西陵公子”小悠呢喃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悠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心中暗道:“难不成,那些人又追上来了?不好不好,剑也断了,馒头也扔完了,要真是那些人追上来,这次可真的要完蛋了” 她慌乱地爬到窗户边,屏住呼吸透过那没有任何遮挡的窗格子往外面看去。 只见银色的月光下,一匹骏马从山路那一端飞驰而来,隐隐约约一个人影伏在马背上,随着骏马的奔跑,一起一伏。 小悠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并非那伙劫匪。只是她又有几分疑惑,这人骑马的姿势,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难不成一个人深夜骑马,有点太乏味了,所以不知不觉在马背上睡着了? 就在小悠疑惑不解的时候,山路上突然又出现了几匹骏马,那几匹紧紧追了上来,这一次,马背上的人全都坐着,不仅坐着,而且还手执长剑,杀气重重。 马蹄声中,有一个人喊道:“公子有令,绝不能手下留情,杀!” “是!” 冷绝的话音落下,顿时骏马嘶鸣,马背上的人齐刷刷提剑而起,剑光直逼那个伏倒在马背上的身影。然而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那人竟然一动不动,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正文 第44章 别怕,我会救你 小悠缩着脖子,不自觉地为那人捏了一把汗,心中暗道:喂,该醒醒了,别睡了,再睡下去就没命啦 那人仍旧没有丝毫反应,顷刻间,数把长剑刺进了他的身体,空气中只听到一声隐隐的闷哼,然后那长剑又被连血带肉地拔出,再用力划下。 一剑、两剑、三剑一共整整十七剑!每一次剑光闪过,就有一抹鲜血喷溅出来每一次剑入血肉,小悠的心就隐隐地颤抖一下。她就这样躲在黑暗的屋子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刺成了一个血人。而他,自始至终毫不挣扎,毫不反抗,更不求饶,也不呻吟。 持剑的人立在一旁,剑端滴血,他冷声问:“这次,应该是死了吧?” 另一人走过去,在那血肉模糊中探了探,冷笑:“必死无疑!这一次,我们可以放心回去复命了。” 听到这句话,几人才将剑插回鞘中,然后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一切,就是这样突然地开始,又突然地结束!整个世界忽然又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趴在窗边的小悠浑身冰冷,她喃喃道:“果真是江湖险恶啊!这才出门第一天,先是碰到一群抢劫的,然后又碰到一群杀人的,现实中的江湖,果然比传说中的更暴力、更血腥” 小悠拍拍胸口定定神,爬回柴堆边准备继续睡觉,可爬着爬着,她竟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然后探头探脑地往屋外走去。 她沿着山坡往下走,离那身影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他真的死了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让人如此残忍地对待? 不知是好奇,还是心中那一丝怜悯,小悠壮着胆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那是一个年轻的身影,一身青衣,一把佩剑。满脸血痕中,唯有那两道剑眉依旧漆黑如墨。而在他的身上、腿上,一道道剑伤划破了他的衣衫,伤口深可见骨,令人骇然 小悠想,也许真的死了。 只是多年的习惯让她不死心,她跪下身子,将自己的手指伸向了那一身血污,气息没有了、脉搏没有了,死了真是死了 等等!当小悠趴在他胸口的时候,突然神情一滞,那胸口竟然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心跳 小悠直起身子,微微皱眉。还能救活吗?拿什么救?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袱,或许,可以试一试。 她飞快地跑回屋子,将那包袱拎了出来,然后在那堆疗伤药中翻找着,最后她找到了一颗紫参丹,还找到了一瓶回春露。记得胡伯胡伯说过,这两样都是千金难求的灵药,往往能守住重伤之人身体内最后一口真气。 小悠嘀咕:“这个人应该算是重伤中的重伤了,那要不然,就两样一起用吧。” 说罢,她先将那紫参丹塞进那人的口中,然后又将那瓶回春露整瓶倒了进去。如果胡伯在场,看见她如此浪费他的绝世良药,一定连声叹息。 紧接着,小悠开始给他止血。月色中,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他的衣衫,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她看见他身上的伤痕,仍旧忍不住目光一震,双手一颤! 那是怎样的一副身躯啊!一道道疤痕穿插交错、一道道伤口血肉外翻,旧伤未愈,又有新伤 直到这一刻,小悠才恍惚明白。这人根本不是趴在马背上睡着了,而是根本已经重伤昏迷。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又再度受了十七道剑伤! 小悠的心里隐隐升起一抹悲怆之感,一个伤成这样的人,还坚持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坚持什么呢 她深吸口气,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他的伤口上药。从脸上,到身上,再到双腿 不知是不是因为紫参丹和回春露的原因,虽然这人仍然昏迷不醒,但是至少已经渐渐有了气息与脉搏。当那药粉浸入伤口的时候,他的身体偶尔无意识地颤抖。 小悠用了一整包药粉,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他所有的伤口处理完。 血,终于止住了。 小悠抬起手,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然后伏在他的耳边,说:“别怕,我会救你。” 此时已经是凌晨,山风阴冷,偶尔有一声狼嚎。 小悠稍稍凝眉,这人伤重体虚,若是一直躺在这湿冷的路边,即使没有猛兽来袭,只怕也会感染风寒,加重伤情。 想到这里,她取出腰间的匕首,“噌噌”两下爬上了路边一棵大树,割了许多缠绕在树上的青藤下来。以前住在灵雾山下的时候,三师父曾用这样的青藤编筐子,所以她想,编个藤架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没用多少时间,一个虽然丑但是还算实用的藤架编成了!小悠走到那人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人抱了起来,也许是挤压到他的伤口,那一瞬,她看见他苍白的唇隐忍一颤。 小悠弓着身子,开始用力地把藤架往山坡上拖去,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灵雾山下,又在给大师父抓试毒的人,又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说:别死了,别死了 回到木屋以后,小悠将藤架放在地上,然后在屋里生了一堆火。 温暖的火光中,她趴在他旁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冰冷而僵硬的身子,还有那沾血的睫毛紧闭的双眸。若非那气息渐渐平缓,她会以为胡伯的那些灵药根本就是在骗人。 小悠看得有些累了,那人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便转过头蜷缩起身子,靠在藤架边闭起了眼。 次日清晨,小悠被那驴子“嘎嘎”的叫声吵醒,她呢喃道:“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可是突然间,她想起了昨夜的血腥,想起了那未知生死的身影。 她蓦地睁开眼,也就在她睁开眼的瞬间,她看见了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即便此刻他依旧满脸血污,即便他的身子还是无法动弹丝毫,可是那漆黑的眸子中,却分明透着一丝寂冷,一抹由心而生的高贵。 小悠怔了怔,随即笑道:“你醒了?醒了就好。还疼吗?呃,一定疼” 他看着小悠,紧抿的双唇沉默不语,可是那目光却渐渐柔和,或许,他依稀还记得昨夜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别怕,我会救你 正文 第45章 我的名字,叫忌 小悠见他脸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于是揭开盖在他身上的短褂,一边拿出包袱里的药膏一边说:“我再给你上一次药,这次上的药会让你有点儿疼,不过不要紧,忍忍就过去了。这是最好的疗伤药,它会让你的伤口恢复如初,不留疤痕” 小悠似乎怕他不信,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你看,这里原来有个伤口,现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吧?” 当小悠的手指向脖子的时候,他的目光浅浅地投了过去,可是下一秒,又默默地移开。 小悠见他没有拒绝,便取出那一盒犹如羊脂一般的药膏,一点一点地在他的伤口上涂抹。当她指腹的温热与柔软触碰到他的脸颊,他的眸色中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后他闭上了眼。 小悠却以为他疼,便说:“我轻点儿。”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有一丝隐忍。 小悠继续涂药,脸上的伤口涂完了,她便撩起他被剑锋划破的衣衫,开始涂他身上的。男子终于睁开眼,沙哑地说:“不、不必了” 这是小悠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仿佛被风撕破了的竹叶,让人无端端生出一丝怜惜。 小悠望着他,笑道:“你是在害羞么?” 他别开目光,看向别处。 小悠不忍再捉弄他,便凑近几分,很是认真地说道:“不必害羞,昨夜我已经为你上过一次药了。你别把我当女孩,就当我是你的小兄弟,我眼里只有伤口,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喉头微动,沉默片刻之后,又闭上了眼。 小悠扬了扬嘴角,然后给他把剩下的伤口都上了药,动作缓慢,更加轻柔,仿佛怕惊了他一般。 待上好了药,小悠才重新将自己那件短褂盖在他的身上。 他似乎迟疑许久,才哑哑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小悠摇摇头,表示不用客气,然后随意地将手往身上擦了擦,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家人?” 男子疑惑地看向她,眼神中有一抹防备,也有一抹痛色。 小悠连忙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伤得重,虽然我给你用的药都是疗伤的灵药,但若要伤势痊愈,只怕也需要一段时间。而这里,呃,这里实在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小悠说罢,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那些灰尘还有角落里的蛛丝,在白日里显得更加清楚。 可是她没想到,男子在沉默许久后,说:“我、我没有家人。” 小悠一怔,这世间还有和她一样,孤苦伶仃没有家人的人么?她叹了一口气,无比同情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隐隐的,腹中传来一阵饥饿感。小悠揉揉肚子,把那包袱扯过来仔细翻了翻,馒头是一个也没有了,不过还有些馒头屑。她笑了笑,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将那馒头屑一点一点拈入口中。 一直到吃完最后一丁点,她才舔舔嘴唇侧过头来,想不到那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四目交触的瞬间,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眸。 小悠问:“你饿了么?” 他说:“没有。” 小悠一笑,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不多时,她便用衣衫兜着许多丰润多汁的野果回来。她坐在他身边,先将野果用匕首切开,然后将汁液一点一点地挤在他的口中 他的神色,微微错愕,可是片刻之后,那抹错愕变成了一种隐隐的忧伤与感动。这一生,何曾有人这样对过自己 小悠喂他吃了野果,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毛驴在门口不耐地踱步,仿佛在提醒她该上路了。 小悠有些犹豫地看着他,说:“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我我要去找个人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男子看着她,动动喉端,似在点头。 小悠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救人就应该救到底,可是她心中始终悬着一个西陵瑄,悬着苍壁城。或许,只有再见到那一抹白衣如仙的身影,她悬着的心才能最终放下。 对她来说,多耽误一刻、一个时辰、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她弯下腰,将那些野果一个个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然后又将那瓮清水搬了过来,最后再将几盒疗伤药放在他旁边 男子看着她,突然用一种鼓足了勇气,却又依旧沙哑的声音说:“我的名字,叫忌。” 小悠愕然,许久,她说:“我叫小悠,千小悠。” 毛驴又在门口“嘎嘎”叫唤了,小悠咬咬唇,终究还是走出了屋子,骑着毛驴消失在了有些刺眼的阳光中。 她没有看见的是,当她走出门的那一刹,男子的嘴唇隐隐一动,心中似乎在念着那两个字:小悠。 小悠骑着毛驴往前走,心里却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你就这样走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救他,那样他最起码只死一次,只需要承受一次痛苦。你以为你现在走了,他还能活么?到时候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活活饿死,更惨!” 另一个说:“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用了那么多灵药去救他,已经很不错了!再说,我这次出来原本就是去苍壁城找西陵公子的,现在西陵公子都还没找到,我怎么能花时间去救另一个人呢?” “说到底,你就是自私,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你怎么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好吧好吧,你走吧!若是将来有一天西陵公子知道你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是一个可以为了他放弃良知的人,看那时候西陵公子会不会讨厌你。” “西陵公子绝不会因此讨厌我的!” “是吗?你也不想想,西陵公子是一个多么正直善良的人,当初他和你不也是萍水相逢?可他还是救了你。” “” 小悠的脸色千变万化,时而焦灼,时而担忧,时而错愕,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难不成,那个人真的会死掉?呃,要真是死掉了,倒也十分可惜,毕竟自己尽心尽力为他上药,照顾了他一整晚啊。 小悠又说服自己继续走,但是脑海中却时不时地闪现那人饿得奄奄一息或者被野狼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的情景,她不禁浑身一哆嗦,眼睛里闪过一抹懊恼! 千小悠,难不成你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怎么去个苍壁城这么难呢! 她趴在驴背上叹了会儿气,最终还是调转驴头,往回走去。 正文 第46章 救人救到底 一直跟在小悠后面的常华骤然一惊,幸好及时闪身才没被她发现。 他心中忍不住暗骂:这丫头又怎么了?!难不成,还真要回去救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唉,没天理,浪费了胡伯的一包好药不说,还要连累他浪费宝贵的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她刚才真的就那样走了,他倒有些意外呢!这一路,他不是一直在暗中嘀咕么?那个曾经即使是面对素不相识的人,也会划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去救人的千小悠,何时可以如此冷静地面对他人的生死了? 当小悠再次站在木屋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 她提着一只刚抓回来的山鸡站在门口的光影里,以为他会用期待的目光迎接她,可是她似乎想多了,迎接她的只有满室的清冷。 他还是那样安静地闭着眼睛。她为他准备的清水,一滴没少,为他准备的野果,一颗未动。一切,似乎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小悠略显失望地走过去,趴在他身边问:“睡着了么?” 他还是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这时候,小悠才看见他满脸的细汗,还有那已经干裂出血的双唇。 “喂” 她心中一惊,连忙将手探上他的额头,嗬,好烫!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伤口还未愈合,竟然又感染了风寒!小悠站起身子在屋内踱步,有些手足无措。 说实话,她以往救人都特别简单,无非就是割破手指放点血,然后轻轻松松喂点药,但是这一次,明显程序有点复杂、难度有点高。 小悠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拿着匕首向外走去。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能不能活下来也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丛林里,散发着各种青草树木野花的香味,小悠却神色认真地弓着身子,几乎快匍匐在地上,不放过任何一寸泥土地搜寻着。 她一边找一边嘀咕:“这里虽比不上灵雾山药草丰盛,但路边青和柴胡应该还是有的吧?” 然而找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发现,小悠失望地咬咬唇,用满是泥巴的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珠。 难不成,老天爷这点面子也不给?! 小悠朝着旁边一块石头踢了一脚,那石头咕噜咕噜往下滚,谁也没想到,当那石头停下来的时候,竟然正好停在一簇柴胡丛里。 小悠高兴得大笑:“多谢石头大哥!多谢!” 她一蹦一跳地跑过去,拿出匕首跪在地上挖了起来,直到挖出一大把柴胡根茎。呃,虽然没有路边青,暂时先用这个对付应该也行吧! 小悠急急忙忙地回到木屋,然后急急忙忙地生火,又急急忙忙地将那个水瓮当药罐,再把已经洗干净的柴胡放进去煮了起来。 火光映照中,男子的唇干裂得更加厉害,额上的汗珠似乎也流得更多。小悠走过去,将一块棉布在清水里浸湿,然后避开那些伤口,小心地为他擦拭。 男子的唇隐隐一动,却没有任何声音。 小悠想,他一定很疼,很难受 药熬好了,小悠用竹子削了一个简单的小碗,一把简单的勺子。她将药倒在碗中,待那药温合适,她才端到他旁边,舀了一勺喂入他的口中。 可是,那药汁才刚刚进去,很快又全部流了出来,而那干裂的结满血痂的双唇,那般痛苦地防备地抿了起来。 小悠怔了怔,随即在他耳边说:“这是柴胡汤,你发热了,所以要一点不剩全部喝完,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了” 小悠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可是当她再喂一口的时候,他真的一滴不剩地全都喝进去了。 小悠轻轻一笑,她想,或许以后不开饭馆子,她可以去开个医馆。 喂他喝完了药,小悠出门装了两瓮清水回来,之后便在门口喂驴。将近傍晚的时候,她回到木屋,用那只烧鸡煮了一瓮鸡汤。 一整天没好好吃顿东西了,小悠早已饿得两腿发飘,此刻闻着那鸡汤香味,她不禁吞了吞口水,不等鸡肉煮烂,她便急不可耐撕了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呃,味道太淡,不过,凑合凑合 小悠十分满足地连连点头,一张小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也就在这时,她感到藤架上的身影微微一动,小悠一怔,随即一边继续啃鸡腿,一边凑过去。 “你醒了吗?”小悠含糊不清地问。 男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小悠本以为他会惊讶,毕竟她走了,然后又不可思议地回来了。 可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小悠终于啃完了鸡腿,她擦擦嘴巴搓搓手,问:“你之前,说你叫什么?” 男子沉默,许久才干涩地开口:“忌。” “没有姓么?”小悠又问。 男子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复杂,然后,摇头。 小悠无所谓地笑笑,说:“没有姓也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有姓。呃,不对,我姓千,我叫千小悠。可那是我师父的姓,我是被我师父捡回去的。” 她的话,多少有些语无伦次,可男子似乎听得很清楚,也听得很认真。 小悠歪着头,吧唧着口中鸡腿的余味,然后看着他,说:“既然你没有姓,那我叫你阿忌,好不好?” 那一瞬,小悠看见男子的目光里涌动着什么,然后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好。” 小悠一笑,唤他:“阿忌。” 男子抿着嘴,喉中发出一个字:“嗯。” 小悠很开心,伸出不甚干净的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当她手中的温度与他身体的温度重合,他的眸色中仍旧有些不自在,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闭上眼眸。 小悠说:“还好还好,热已经退了些,我们先喝鸡汤吧,喝完鸡汤我再熬点柴胡汤给你。”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悠便端了一碗鸡汤过来,她盘腿坐在他身边,说:“这是山鸡,是我抓的,可肥可香呢。” 男子不说话,似乎吃什么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差别。 小悠开始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和之前喂药时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便是他那两道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种小悠说不上来的干净与纯粹。 小悠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突然停止了吞咽,嘴唇痛楚地张了张。 正文 第47章 阿忌,我要走了 小悠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他们那样多的人,那样残忍地对待一个已经身受重伤的你,你们之间,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他长久地沉默着,许久,他干哑地说:“有时候,要杀一个人,不一定是因为恨。” 小悠错愕地看着他,这大约是她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她却听不懂。她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你和那个要杀你的人之间,根本没什么深仇大恨?”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小悠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起来,骂道:“妈的!要不是因为恨,那他们这样残忍地对待你,未免也太冷血太禽兽了吧!简直是杀人恶魔啊!” 骂完了,小悠又开始为他担心:“你这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武功,就算有武功,武功应该也不高。即便这一次我能救活你,那以后万一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你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眸光一亮,道:“要不然,我教你如何调毒用毒,好不好?我大师父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千老大,他调制的毒药虽然有些奇特,但是还算好用。有时候用来保命,还是挺不错的。” 男子看着她,许久,点点头。 小悠笑了,她的人生之中,极少这般有成就感啊! 接下来的两日,小悠除了为他疗伤,便是教他调毒,她在一旁说得一本正经唾沫横飞,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小悠以为他无心学,便有些失落地说:“算了,你还是养伤吧,也许你根本就不需要学这些。” 谁知他却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缓缓道:“散:川乌、草乌、南星、半夏、薄荷、麝香” 小悠震惊不已地看着他,想不到她只说了一遍,他竟然全都记下了。简直,简直比她还要厉害嘛!想当初她从大师父那里偷学的时候,也没这么快啊! 她嘎嘎一笑,说:“你你的伤应该好多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看着她,第一次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两日之后,他的伤基本结了痂,可以坐起来,还能扶着墙壁偶尔走几步。小悠看着他脸上交错的疤痕,笑道:“其实,我包袱里这些药也是从别人那里弄来的,虽然他说不留疤痕,但是我也只试过一次。万一这些药不管用,你以后可就是个大花脸了。” 他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后居然看向她,问:“你你介意吗?” “我?”小悠笑得龇牙咧嘴,“我当然不介意啦,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你将来找的女人不会介意。” 他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那就、不找。” 小悠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心情大好地走出了屋子。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提着几只雀鸟,还有两只山鸡,还有一大包野果。 小悠说:“这些,应该勉强够你吃三五天了。”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看向她。 小悠走过来,蹲在他身边,说:“你的伤已经快好了,再过三五日,就可以正常走动了。你要记得,那些伤疤千万不要碰,要等它们自己掉落。还有,我在门口撒了一些药粉,那些药粉虽然有些刺鼻,但是可以防止野兽进来” 小悠交代了许多,最后才说:“我要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阿忌,你能好好照顾自己,是吗?” 他的手指再次隐隐一颤,可是,他点了点头。 或许他知道,她能陪自己两天,已经是她能给的全部。 小悠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将自己那把随身的匕首给了他,然后才走出屋外,爬上毛驴。 当毛驴走下山坡走上山道的时候,她回头看来,恰看见他站在没门的门口,满脸疤痕,唯有目光纯净。 小悠又在山上走了一日,直到那一日黄昏,才终于来到一个小镇上。 小镇不算大,但是比灵雾镇还是大了许多,此时天边还有一抹斜阳余辉,但是小镇上已经亮起了灯笼,摆摊的小贩不停地吆喝,来往的路人络绎不绝。 总算是来到人间了! 小悠开心一笑,这几日一直在山上,就算她包袱里有银子也没地方花,只能打打野味吃吃野果,简直和当初在灵雾山脚下的日子差不多。 此刻,小悠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不禁双眼冒光,牵着毛驴便直奔一家酒楼而去。 那店小二见小悠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忍不住挥挥手,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一边去,一边去!” 小悠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叫花子,我来吃饭。” 店小二问:“吃饭?有银子吗?” 小悠说:“有啊!” 说罢,就把手伸进包袱里掏啊掏,掏出一锭雪花白银出来! 那店小二微微一惊,嘴角抽搐了一下,很快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来,“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小悠也不跟他计较,随着他往里面走去。 刚一进去,小悠便瞪大了眼睛,这家酒楼的生意还不是一般的好哎,整个大厅被挤得满满当当不说,楼上还传来客人热闹的行酒令。如果她在灵雾镇开馆子的时候,也能有这样的生意,那可真是赚翻了啊! 店小二见小悠左右环顾,连连咂舌,脸上忍不住又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神情,他皮笑肉不笑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小悠坐下来,依旧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口中问:“你这里有什么?” 店小二便脖子一伸,唱歌一般地说道:“凤尾鱼翅、红梅珠香、祥龙双飞、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 小悠听他报完菜名,简直快灵魂出窍,许久才呐呐说了句:“都是些什么菜啊?” 店小二暗暗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说道:“客官,要不您还是直接说您想吃什么吧?” 小悠于是说:“有臊子面吗?” 店小二脸色一惊,生生将一口气憋回肚子,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有。” 说罢,他转身向后厨走去。 小悠怔怔地想,这家酒楼要是把菜名改一改,说不定生意会更好!还是以前味庄的菜名通俗易懂啊!醉鸭、烧鹅、卤猪蹄、卤凤爪、葱花豆腐、小炒白菜 不多时,店小二将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放在了小悠面前,正要走时,小悠叫住他:“大哥,你知道苍壁城还有多远吗?” 店小二头也不回,依旧唱歌一般:“不远了,往东三十里便是。” 小悠暗暗吁了一口气,三十里,不远了。 正文 第48章 居然成了官奴 她拿起筷子,开始享用那一碗看起来还不错的臊子面,只是不知为何,即便她现在肚子饿了,也依然觉得这碗臊子面不如灵雾镇的香。 吃完了面,小悠给了银子,牵着毛驴在镇上溜达,心想:再不能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了,应该找个客栈住一晚,至少,洗个澡,换身衣裳 她把手臂抬起来闻了闻,呃,难怪刚才那店小二把她当叫花子呢!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这样去苍壁城啊! 然而,就在小悠一心寻找客栈的时候,黑暗的街角多了三四个黑色的身影,一个用目光指了指小悠的背影,道:“我刚才跟了这丫头一路,绝对是外地来的,而且是一个人。” 另一个道:“看这年纪,这身形,倒是和跑掉的那个极为相似,用她来补这个缺,应该无人能识破。” “那还犹豫什么?动手啊!” 几人说完,身形一闪,在小悠的身影即将转进另一条街道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从后面点了她的昏穴,然后不留痕迹地将她连人带包袱扛了起来,一阵风似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而当跟在后面的常华赶到的时候,街边只剩下那头孤零零的毛驴。常华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好!一路上,他都紧紧跟着小悠,可是这街道上的人实在拥挤,离得太近,又怕小悠发现,离的稍远,中间又隔了无数的陌生人。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这片刻的工夫,这丫头竟然就不见了!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街上劫人?! 常华握紧双拳,飞身而起,在夜色中追寻着。 小悠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一个木制的笼子。她的第一反应是找她的包袱,银子不要紧,关键是她的赤血玉珏和疗伤药!好在包袱没丢,如同一团破抹布似的被仍在她脚边上。 小悠松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双眼看向四周。而这一看,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只见她的笼子外面,还有十几个相似的笼子,而笼子里关着的,全都是女人,有的三四十岁,有的和她一样,只有十几岁。 她们无一例外,个个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满脸污秽,只睁着一双双深陷的眼睛,蜷缩在笼子一角,同情地望着她。 小悠惊讶之后,倒没显得多慌乱和恐惧,清了清嗓子,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呃,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妇人声音干涩地说:“这里是郭奉的营帐。” “郭奉?”小悠的脑子转了转,又问:“郭奉是谁?” 妇人有些虚弱地说:“郭奉是百里敬的旧部,早些年他跟随百里敬东征西讨,这些年却一直镇守在苍壁城。” “哦!”小悠点了点头,又问:“那,百里敬又是谁?” 妇人不由得有些惊讶,问:“姑娘,你是云熙的人吗?” 小悠说:“是啊。” 妇人更加惊讶,道:“云熙很少有人不知道百里敬啊!” 小悠眨眨眼,她是真不知道。 妇人见她一脸天真无邪,便耐心道:“百里敬是云熙王朝的第一武将,新帝登基,洛氏当权后,封他为元帅。他的军事谋略以及百里家族的魔灵剑法,在战场上几乎无人能敌,只可惜,他效忠奸臣洛文穆。” 小悠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许久,她又问:“那你们呢?你们是谁?怎么被关在这里?” 听到小悠这个问题,妇人干涸的眼里涌动着一抹泪光,周围其他人也隐隐发出呜咽。那妇人擦了擦眼角,悲戚道:“我们原本都是官家的妻室或者小姐,只因家中官人得罪了洛文穆而获罪,家中女眷也受到牵连,不日不日将变卖为奴啊。” “变卖为奴?”小悠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由得有些疑惑。 妇人叹了口气,道:“这一次郭奉回王城述职,百里敬将我等安排给郭奉带回苍壁城,几日后,将任由苍壁城的富庶人家标价竞买,所得银两,全部作为送给郭奉的赏银。” 小悠这才明白了这些人悲从何来,也明白了她们为何全都一个个被关在笼子里。咦,等等!他们是官家女眷所以受到牵连,那她呢!她得罪谁了?她只是一个山野丫头,正一个人好端端牵着驴子在路上走着 小悠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绿,仿佛一口气吃掉了若干种毒药。 许久,她才看向那妇人,问:“我我是怎么来的?” 妇人叹道:“你只是一只替罪羊。” “欸?”小悠的脸色更加难看。 妇人又道:“今日下午,郭奉提前率前部回苍壁城,可就在他走后没多久,我们这里有个人趁出去如厕的机会,跑了。副将孙仲担心回城受到郭奉的责罚,所以” 妇人没有忍心说下去,小悠却全都明白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江湖险恶、人心险恶啊!好在他们终究是去苍壁城,别想多了,先睡一觉,睡一觉正好搭顺风车去苍壁城,至于被卖么,到时候再想办法。 只是谁也没想到,凌晨时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来人啊!有人劫营!有人劫营” 紧接着,外面是火把闪闪,刀光剑影,喊杀阵阵 小悠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蜷着身子继续睡。对她而言,有没有人劫营,是谁劫营,能否劫营成功,似乎都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但是营帐里其他人却伸长了脖子盼望着,盼望着上苍给她们的命运安排一场转机。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失望了,那场打斗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士兵们大喊:“追” 接着,便没有了任何消息。 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冷墨的身影飞进了西陵府中。 房间里,西陵瑄负手而立,身形清冷地站在窗边,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远方。看见冷墨进来,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几日前,冷墨飞鸽传书来报,说她在途中有所耽搁,大约三日后才能抵达。 如今,三日已过,是她来了么? 可是冷墨却垂首行礼,声音中有抹歉疚地说道:“主君,事情有变。” 西陵瑄身形一震,凝眸道:“说!” 正文 第49章 小姑娘,乖乖把包袱给我 冷墨道:“昨日夜里,她被郭奉的人带走了,此刻此刻正和那些官奴关押在一起。” 关押!西陵瑄的手微微一握,他冷冷地看向冷墨,问:“为何不救?” 冷墨道:“鬼魅君的人一直紧紧跟着,凌晨的时候,原本有机会暗中出手,但是没想到那个人也来了,而且还惊动了营卫,双方交了手,不过,他只有一个人,所以没能成功。” 西陵瑄淡冷地转过身去,或许,他应该亲自去郭奉那里走一趟了。 冷墨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有些担忧地说道:“主君,您的伤还未痊愈,当以保重身子要紧。而且您如果贸然出面,郭奉很有可能会有所怀疑。不如让属下再暗中探查,看是否有万全之策。” 西陵瑄眸色冷然,虽然知道冷墨讲的自有道理,可是他竟忍不住要心急、担忧,十多年来,他极少像现在这般,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境,稳定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为他而来,可是他却只能任由她被一群陌生人关押着。她惶恐地地等待未知的命运,他却仍旧只是她命运里一个无动于衷的看客。 等,或许是他唯一的选择。 小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摆摆手,示意冷墨退下。 翌日,天刚蒙蒙亮,三四个士兵走进营帐,用力地踢了踢木笼,语气不耐地说道:“起来了起来了!赶紧吃点儿东西好赶路,耽误了回城的时辰,当心你们的脑袋!” 说罢,士兵们给每个笼子里扔了一个馒头,那馒头又黑又硬,乍一看去,像是山里刚挖出来的石头。可即便如此,那些被关押的女人也如获至宝,三两口便将馒头吞入腹中。 整个营帐,唯有小悠拿着馒头慢条斯理,迟迟没有下口。倒不是因为她嫌弃这馒头太黑太硬,她千小悠以前什么没吃过?主要是她昨晚吃的那一大碗臊子面,到现在还没消化呢。 小悠扭过头,无意间看向左右。那一看,她竟有些怔住了。旁边几个笼子里的女人,正瞪着凹陷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手里的馒头。 看来,她们应该是饿极了,方才那一个馒头,怎够她们果腹?无论她们曾经是怎样的锦衣玉食,是怎样的身份高贵,饥饿也会一点一点地磨掉她们所有的骄傲与自尊,让她们眼睛里只有食物,只有那一个又黑又硬的馒头。 小悠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灵雾山下的自己,心里暗暗生出一抹同情。她用力地将馒头掰成了几块,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几双手。女人们感激地接过去,然后无声地塞进嘴里,艰难而满足地吞咽。 那几个士兵看见这一幕,脸色却微微一变,在他们的印象中,还第一次有人自己不吃却给别人吃的! “今儿个倒是奇了怪了,还有人充当起大善人了?”几个人面露嘲讽,一步步朝着小悠的笼子走来。 营帐里突然变得特别安静,除了那几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小悠不自觉地缩起脖子,两只手有些慌乱地抓起脚边的包袱,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想到当着几个人看见小悠怀里的包袱,脸上更是震惊诧异不已。 “妈的怎么回事?这丫头从哪里弄来一包袱?” “奇怪,昨儿个送晚饭时分明还没有。” “当初她们可全都是从凤栖城的大牢直接拉出来的,别说包袱,就连一件随身的物件儿也不许带。难不成这丫头,不是凤栖城来的?” “怎么可能?都五六天了,难道换了个人老子不知道?” “你能知道?就她们这披头散发脏兮兮的模样,你拿眼睛瞧过她们?” “呃” 这时候,他们中间一个满脸麻子的士兵对旁边一人说道:“去,把门打开,老子倒要看看那包袱里究竟装着啥!”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从腰间取下钥匙,快步朝小悠走来。 小悠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不禁有些愤然,这一路上,已经是第几次有人打她包袱的主意了?!江湖险恶!江湖险恶 随着“吱呀”一声沉响,笼子被那士兵打开,他咧嘴笑道:“小姑娘,乖乖把包袱给我,要不然” 话音未落,小悠却突然抬起一脚,猛地踢向了那人的胸口,只听得“嘭”的一声,那人重重地向后摔去。 营帐里的女人门见此情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而那几个士兵,则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反了天了,一个被关押即将被标价出售的官奴,竟然敢殴打官兵!! 在他们惊愕的瞬间,小悠已经身形敏捷地跳出笼子,拍拍手上的灰尘,心中暗想:三师父说,先下手为强,看来果真是这个道理。 她微微扬头看向那几个士兵,凝眉说道:“你们莫名其妙地把我抓到这里来,我忍了!将我关在这又小又硬的笼子里,我也忍了!但是这包袱,你们想都别想,我绝不会给你们。” 说罢,小悠便抬腿往外面走去。原本她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跟着他们到了苍壁城再说,可此时看来,这地方实在是不宜久留,还是早走为妙。 可小悠没想到的是,那几个士兵眼见她就要走出帐外,如梦方醒般地大喊一声,然后拔出随身大刀朝她砍了过来。 “小心!” 笼子里的女人们脱口而出,小悠也在那一刻骤然转过身来,当她看见那明晃晃的刀锋,不由得心中一凉,慌乱之中拿起旁边一个铜盆挡在了面前。 “叮叮咚咚!”“哐哐铛铛!”“” 顷刻间,这营帐里好生热闹!小悠虽然武功不济,轻功也只是入门,但是和这几个不懂武功的士兵周旋,倒也勉强可以应付,双方不分高低。几个人时而从左边打到右边,时而又从右边打到左边,当真是难舍难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恼怒的喝令:“住手!” 那些士兵到时听话,让他们住手即刻便住了手,小悠大汗淋漓,举着铜盆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黑脸的中年男人身着铠甲,正狠狠地盯着帐内。 正文 第50章 被人当街贩卖 那满脸麻子的士兵说:“孙将军,这姑娘不对劲儿,根本不是凤栖城押回来的女人!” 被唤作孙将军的人哼了一声,怒道:“你们几个活得不耐烦了!对不对劲儿本将不知道?!用得着你等在这儿放屁?!” 麻子士兵脸色一怔,虽有不解,但是也不敢自多言。 那孙将军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几名士兵闻言,低着脑袋向外走去。 孙将军皱着眉头,看了小悠一眼,然后指了指那笼子说道:“需要本将送你进去?” 小悠想了想,摇摇头,最终决定还是自己钻进去比较好。 可是就在她钻进去的瞬间,那姓孙的一把将她抓住,然后用力扯走了她的包袱。 “喂!你你!”小悠蹲在笼子里,无力地伸出手。 那姓孙的却只是低眸看了看那包袱,冷笑:“险些因为这玩意儿坏了事!” 说罢,他拎着包袱走了出去。 小悠又气又恨,大喊:“还给我!你这个黑脸大乌龟!还给我!” 旁边那妇人叹口气,道:“姑娘,还是省省力气吧,这人就是孙仲,昨夜就是他带人将你抓回来的,如今他为了不再惹人怀疑,定然不会将你那包袱还给你了。” 小悠听了,不由得一阵沮丧,许久才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笼子里。 半个时辰后,全营开拔,大约八百人的队伍,在清晨的阳光里浩浩荡荡往苍壁城而去。而那些女人,依旧被关在笼子里,用马车拉着极速而行。她们蜷缩在笼子的一角,脸上是等待命运宰割的绝望。 唯有小悠,她躺在笼子里,双手枕着脑袋,然后翘了一个舒舒服服的二郎腿,目光闲散地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 她在心里轻轻自语:不管怎样,总算就要到苍壁城了,到了苍壁城,或许就能见到那一抹白衣如仙的身影 若不是包袱被那孙仲抢走,她说不定此时会心情大好。 马车晃晃悠悠,小悠恍恍惚惚 将近巳时光景,队伍突然渐渐慢了下来,旁边的笼子里,有女子惊恐地低语:“苍壁城到了苍壁城到了” 小悠却是心中一荡,有些激动地翻身坐了起来。那一刻,呈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道绵延数里的青灰色城墙,城墙的最前方,是一座构筑精美的城楼,而城楼下面,则是一扇又高又大、又厚又重的城门。 巍峨壮观、气势不凡! 小悠张着嘴巴,在心里惊呼:这简直比灵雾山的哨卡还要气派得多啊! 当城门打开,队伍再度前进,只是这一次,速度很缓。 小悠隔着笼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笼外的一切:干净的长街,穿着华丽衣衫的公子小姐,精致的雕花楼阁,客栈、饭铺、茶楼、酒肆、歌坊 小悠看得呆住了,就连一伙小童追着他们的木笼扔石头,她也浑然不觉。 她只是心心念念:这里,便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么? 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孙仲骑在马背上,用手中马鞭指了指这十几个木笼子,道:“随本将押解这些贱婢入郭将军府,其余人等,回营!” “是!” 话音落下,马蹄声声,不多时,那些士兵已经向城西而去。而孙仲则率领一队人马,带着这些木笼,穿过一条街道,往郭奉的府邸而去。 小悠原本以为那孙仲真的会带她们去郭奉的府邸,后来才知道,那里充其量只是府邸里的一个地牢。她们在地牢里度过了昏暗的一夜,然后在第二日午后,被士兵们用一根绳子拴着,如同牵狗一般,带到了苍壁城正街之上。 那时候,街道上已经架起了一个台子,小悠和其他女人们一样,一个挨一个地跪在台子上,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头上插着一根稻草,胸前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一个字:奴! 女人们低垂着头,带着惊恐与无望嘤嘤地哭泣,小悠却是一脸平静,唯有两只眼睛不安分地打量着四周。 那时候,街道上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除了骑着骏马的兵将,还有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僚富商,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城中百姓。 她侧过头,问身旁的女人:“这些人中,谁是郭奉?” 女人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孙仲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那人一身铠甲,手执单刀坐在马背上,一张略带胡须的脸因为过分的严肃而显得有些苍老。 小悠原以为当将军的人大都身形彪悍威风凛凛,却没想到传闻中苍壁城的第一守城大将竟然这般其貌不扬,不过,那双精锐的眸子倒是让人印象深刻,也暗暗提醒人不可小觑。 小悠盯着郭奉看了片刻,目光又忍不住再度扫向孙仲,那一瞬,孙仲似乎是做贼心虚,微微将头扭了过去。 小悠暗哼:那包袱,我迟早要取回来的! 随着人越来越多,人群中也的声音也渐渐嘈杂起来。 有人大喊:“这些怎么卖?要多少银子?” 郭奉似乎对孙仲使了个颜色,不多时,孙仲走到台上,目光微微扫了一遍后,拎起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道:“这个,一百两!” “一百两?”人群中微微骚动,不过很快有人笑道:“值!值!看着这的身形,果然是罕见极品,虽然脏是脏了点,但是回家洗洗,照样享受哈哈老子要了!” “你说要了就要了?”一个富商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大声道:“老爷我出一百二十两!” “见鬼了!竟敢跟本公子抢,好,本公子跟你抗到底,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两百五十两” “三百两!” “” 一旁的小悠听得瞠目结舌,这些人有病吧?!还是他们真的银子太多,实在是花不完了? 最终,这个少妇以五百两的银子被那富商买下。富商洋洋得意扔下几张银票,然后一把扯下少妇头上的稻草,高高兴兴地领走了。 紧接着,女人们一个个被叫价,那孙仲给出的起价一般都是三十两、五十两、六十两,但不知怎地,叫着叫着,就变成了一百两、两百两、三百两 妈的,城里人真会玩儿! 小悠连连咂舌 正文 第51章 三两还是三百两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奴隶身上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长街的一角,西陵瑄身着一身浅色银纹锦袍默然而立,那双向来淡然的眼眸,此刻却带着一抹隐忍与挣扎看着台上。 小悠 他在心里暗暗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连他自己也不解,为何每当她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竟会隐隐地疼痛。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一直在俯瞰她的命运么?还是因为,他早已看透她的未来 月如歌和谷叔站在他身后,同样看着台上那抹娇小的身影。 谷叔惊愕地说道:“她就是贺兰菀悠?” 月如歌点点头,嘴角微带一丝笑意。 谷叔却张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悠,打量着她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何西陵瑄会对着女孩生出一丝不忍,为何他会在提起她的名字的时候露出一抹温情。 十年前的她,可是贺兰王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姐啊! 月如歌却暗暗看了看人群里的郭奉,声音轻缓地问西陵瑄:“您,当真要亲自出面?” 西陵瑄不移目光,淡淡点头。 月如歌不再多说了,因为她知道,他等了数日,只为了这一刻。 不出半个时辰,台子上的人已经一个个被买走,直到最终只剩下小悠一人。她挪了挪已经跪得麻木的双腿,抬起双眸略带期待地看向孙仲,心中暗道:方才那四十多岁的妇人起价都是三十两,自己怎么着应该也是五十两吧? 可万万没想到,孙仲竟然张了张口,颇没底气地喊道:“十两!” 小悠的眼睛啥那件瞪成两个铜铃!妈的,十两?她没听错吧!这绝对是这所有人里的最低价! 更离谱的是,当孙仲的价格报出来,下面那些人竟然还摇了摇头。 一个肥头大耳满身金光闪闪的男人道:“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也值十两?孙将军,你开玩笑吧?” 孙仲暗暗一咳,沉声道:“买回去端茶倒水也还不错。” “哈哈哈就她那乌漆抹黑的模样,给我端茶倒水我也不敢喝啊!” 孙仲说:“洗洗就可以了。” “洗?确定洗的干净吗?再说了,就她这小身板,能干得了这端茶倒水的活儿?我看是没什么力气嘛!” “就是!孙将军,我看,八两好了!” “要不然,五两?” “三两吧。” “” 小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妈的,咋不说白送呢!! 那孙仲也是神色尴尬,台下的郭奉更是一脸阴沉。 也就在这时,西陵瑄淡冷的声音穿过人群,缓缓响起:“三百两。” 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是一惊,围观的群众纷纷朝后面看去,下一秒,所有人齐齐跪地,高呼:“城主” 当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小悠才看见人群的那一头,那道熟悉的的身影正一步步走来,依旧是那样温润如玉,俊朗清雅,目光如水 小悠的心震颤了一下,是他,他真的还活着 她像被人施了咒一般,两只眼睛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挣扎着站起身来。 可是就在她快要站起的那一刻,孙仲突然抬起一脚,再次将她踹倒跪在台上。 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神蓦然一冷,可是下一秒,他却又露出一抹淡若清风的笑意,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骑在马背上的郭奉。 他说:“郭将军,这个丫头,你觉得三百两,如何?” 郭奉目光揣度地看着西陵瑄,当所有人都跪地行礼的时候,唯有他依旧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此时,他跳下马来,微微扬眉,问:“西陵君今日好兴致,怎么,府中缺使唤丫头?” 西陵瑄笑道:“丫头倒是不缺,不过是听说郭将军在这里,所以特意赶来为郭将军捧个场罢了。” 郭奉暗暗凝眉,也亏得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捧场,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这些年,他也不止一次卖过官奴,可价钱卖到这样惨淡的,还是头一次! 他粗冷一笑,道:“西陵君既然有意捧场,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孙副将,把人给西陵君送下来!” 孙仲应了一声,拉着小悠走下台来。 过去这些年,西陵瑄不知往将军府送了多少银两,此时这三百两,又算得了什么?然而那些不明内情的百姓,此刻却疑惑万分,他们的城主,怎么会愿意花三百两买这样一个丫头? 人群里,有人啧啧摇头,道:“城主这次可买亏了,这丫头买回去睡不能睡,使唤不能使唤,有啥用啊” “是啊!还花了三百两呢,亏大了” “这三百两要是去暖香楼,够买一个年轻貌美、水灵灵、大胸的女人” 西陵瑄站在那里,笑而不语。 原本跟在孙仲后面恍若梦中的小悠,此刻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喉中干燥,脸颊发红。这些人有事没事干嘛关注人家的胸和屁股?! 孙仲将小悠带到西陵瑄面前,然后拔下她头上的那根稻草,双手呈上,说:“西陵君。” 西陵瑄接过那根稻草,道:“有劳孙副将了。” 随后,他看向郭奉,笑道:“这丫头虽然看似娇然后一双眼睛倒还生得灵气,近日我身子抱恙,让她为我熬汤煎药倒是正好。” 郭奉笑了笑,道:“她已经是你西陵府的人了,但凭西陵君使唤。本将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西陵瑄点点头,“郭将军请便。” 话音落下,郭奉已经翻身上马,率领孙仲等人往城中营房而去。 长街上,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西陵瑄和小悠就那样站在街头,四目交接。 他浅浅一笑,然后走过来解开她手上的绳索。当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瞬间,她的手微微一颤。 他温润开口:“几日不见,生疏了?” 小悠咬咬唇,只觉得眼眶有些生涩,他说的几日,对她而言竟像几个月、几年。那一夜他满身鲜血倒在雨中的情景,至今浮现在她的脑海,可是此刻,他却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依旧这样干净得不惹埃尘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想,这不过是她做的一个噩梦,现在,噩梦醒了。 于是,她咧嘴一笑:“你是苍壁城的城主?” 西陵瑄点点头,说:“如假包换。” 小悠又道:“他们都说我只值三两银子,为何你花三百两?” 西陵瑄温柔一笑:“别说三百两,三千两、三万两,你也值。” 小悠张大了嘴,笑得更加开心,她没想到自己能值这么多银子,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她歪着头,那样目光纯澈地问:“那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了吗?” 简简单单,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西陵瑄却听得心里一疼,他抬起手,抚了抚她耳际的一缕发丝,那般认真地说:“小悠,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不管谁为你花了多少银子,你仍然只是你自己。” 他手指的温度在她脸上微微划过,小悠的心里难以自已地荡来荡去,可是对他那句话,却似懂非懂。 正文 第52章 入西陵府 这时候,谷叔和月如歌驾着一辆马车过来,当马车停在他们身后的时候,他们跳下车来,望着小悠微微一笑,随即对西陵瑄行礼:“主君。” 西陵瑄点点头,转过身优雅地上了马车,当他站上马车之后,他回过身来,对小悠伸出手。 谷叔暗暗皱眉,担忧说道:“主君,你的伤” 可是西陵瑄目光微扫,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执意地看着小悠,对她说:“把手给我。” 小悠迟疑地,迟疑地,然后那样受宠若惊地把手递给了他。 “踏踏踏” 马车驶远了,小悠在那萦绕着温暖馨香的马车里,再一次充满了新奇,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幸福。 她想: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马车呢 然而,在他身边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西陵瑄,却在心里叹息一般地说:小悠,你可知十年前,我就想用这样的马车载着你,将你带进苍壁城,带到西陵府? 当那马车缓缓消失在街角的时候,街边一座客栈内,却有一道幽冷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 鬼魅君一身黑袍站在窗边,双臂抱胸目光冷然。他在想,若是今日西陵瑄没有出现,若是那些人当真将她买去为奴,他会不会从这里飞身而下,不惜与郭奉孙仲等人正面冲突,只为了将她带回灵雾山? 一日前,当常华面色惨然回到灵雾山,告诉他她被人抓了的时候,他那颗冰冷沉寂多年的心,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丝慌乱。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他的药引么? 可若是仅仅因为她是他的药引,为何此时她安然被西陵瑄带走,他的心却依然不悦?甚至若有所失 他早已说过,要做回那个无心无情的鬼魅君的,不是吗?可一颗已经尝到人间温暖的心,究竟是否还能回得去? 一旁的常华看着他脸上冷冽如冰,吓得垂手而立,一句话也不敢说。该死的千小悠,都是被你给害的 鬼魅君终于冷冷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往床榻走去。 常华这才问:“主人,您您做什么?” 鬼魅君冷冷道:“睡觉!” “睡觉?”常华不由得嘴巴一歪,鼓起勇气道:“主人,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如让属下陪您去城中走走?听说听说这苍壁城内有个暖香楼,那里的姑娘” 鬼魅君头也不回,吐出一个字:“滚!” 常华顿时将没说完的话生生吞回了肚中!奇怪啊奇怪,主人竟然对暖香楼这样的地方毫无兴趣,亏得他这次下山还特意多带了一些银两,准备找个机会将功补过,谁知主人竟完全不给他机会 常华有些灰溜溜地低着头,走出去,顺便轻轻将门关上。 西陵王府和云熙王朝其他大家族的府邸一样,已经历经百年的风霜雨雪,可即便历经百年,也依旧精致典雅、气势不凡。百年的岁月,没有让它渐渐斑驳衰颓,反而有一种走过历史之后的卓然风华。 马车终于缓缓停在府邸门口。 谷叔和月如歌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扶着西陵瑄和小悠走下来。 小悠有些失神地抬眸深望,心中暗暗惊叹:这里,便是他的家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城之主的家,自然是要比寻常人家的宽大许多,可她没想到的是,不仅仅是宽大许多而已 她跟在西陵瑄身边,走进了府邸,带着些许的好奇些许的忐忑,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入门的天然石屏风、青石铺就的前院、看似质朴无华却又分外讲究的前厅、鹅卵石小路、雕刻精美的回廊、繁花似锦翠竹掩映的花园、涓涓小溪、楼台水榭 每到一处,就有家仆婢女弯腰行礼,他们谦卑地垂着头,可是目光里却有着一闪而逝的惊讶,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从未有一个女子,可以与他们的主君大人并肩而行。况且,还是这样一个顶着一蓬鸡窝般头发、浑身沾满污渍的女子 可是面对他们的目光,小悠浑然不觉,西陵瑄仿若未见。 他声音清雅地给她介绍府邸里的一切,告诉她哪里好玩,哪里能观赏到怎样的景致,告诉她平日里他在哪里喝茶用膳,在哪里看书习字,在哪里练剑,还告诉她府里最好吃的糕点,最好喝的甜汤 小悠听得入神,时而嘿嘿一笑,时而满脸惊奇。从他的这些话里,她仿佛看到了他整个的生活。 月如歌和谷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两人皆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西陵瑄。他的伤口才刚刚愈合,这般劳累一天,只怕 谷叔说:“主君,您要不要先回碧瀚楼歇息?” 月如歌说:“小悠姑娘可以交给属下,属下定然会照顾周全。” 然而西陵瑄却摇摇头,他看着小悠,目光里有一丝宠溺,说:“小悠,你饿了么?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小悠说:“我不挑食,能吃饱就行。” 西陵瑄点点头,然后对月如歌说:“你带她去梳洗梳洗,梳洗完了,送她来流光亭。” “主君”月如歌暗暗垂眸,她担心西陵瑄,可是她却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话语。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对小悠说:“跟我来吧。” 小悠看了看西陵瑄,然后转身跟着月如歌走去。 当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径另一端,谷叔才缓缓道:“主君,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真的要将她拉进来?如果您心里对她这般不忍,这般愧疚,那与其最后伤人伤己,不如趁现在结束,另谋他策啊!” 西陵瑄的眸色微微一凝,有种让人无法察觉的纠结与痛楚,许久,他淡冷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注定无法结束。” 谷叔猜中了他的心思,看穿了他的不忍,可是却不解他肩头的沉重!有多少人为了这个局在苦心经营!有多少人为了这个局付出了生命!如今的他,又如何还有选择的机会?如何还能轻言结束? 他落寞转身,身形清冷地朝流光亭走去。 正文 第53章 茵樨香 而此时的浮梦阁内,小悠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她只是惊讶地再一次张大了嘴巴,而让她如此惊讶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个浴桶而已! 这浴桶,也也太大了吧!洗个澡而已,用得着这么大一个浴桶吗?这得提多久的水才能装满啊!还有,要真是装满了,她会不会在这浴桶里给淹死? 天啦,她千小悠要是在浴桶里淹死了,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小悠在浴桶边来回踱步,迟迟不肯宽衣。 这时候,水已经装得差不多了,整个房间里热气盎然,充满了花瓣的馨香。 屏风外面传来月如歌的话语:“阿漾,你进去伺候。” 想不到,那位叫阿漾的婢女竟然说:“如歌姐姐,我不想去,我听别的姐姐说,那个丫头跟小乞丐一样,又脏又臭” 月如歌冷冷打断:“那好,你不要去了,不过,这是主君的吩咐,要是主君知道你违背他的命令” 话还未说完,小悠只听到一串脚步声,接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两只圆圆的眼睛,身穿一身淡紫色衣裙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走进来,还忍不住回头嘟囔:“如歌姐姐最坏,每次都要拿主君大人威胁人家!” 说罢,她才转过身看向小悠。呃,传言不假,当真是个小乞丐! “喂,脱衣服!”阿漾站在那里,双手叉腰,颇有气势。 小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浴桶,说:“我怕淹死。” “欸?”阿漾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过想想自己刚开始进西陵府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大浴桶也觉得不可思议呢! 她终于放下插在腰间的双手,走过来指着浴桶说:“这个浴桶看着是比较大,但是高度都是测量好的,放心吧,淹不死你。” 小悠盯着浴桶再次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才对阿漾说:“那那好吧,你先出去” 阿漾摇摇头,说:“我不能出去,如歌姐姐说了,这是主君大人的命令,我才不要惹主君大人不高兴呢!” 说罢,阿漾走过来,看那情形是要给小悠脱衣服了。 小悠一愣,连忙伸出手,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她心里暗暗宽慰自己:大家都是姑娘,你有的我也有,我没有的你也没有,算了!看看也无妨! 她转过身,开始有些慌乱地扯下了自己的衣衫,当最后一件贴身衣物掉在地上的时候,阿漾竟然目光一直!也就在她目光一直的瞬间,小悠“哗啦”一声跳进了浴桶里。 水花四溅中,阿漾以为方才的一幕是自己花了眼!一个小乞丐,怎么可能有那样玲珑的身段,那样光洁的肌肤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走过去,拿起旁边一篮没有撒完的鲜花瓣一点一点地撒着。 “啧啧你这头发从来不洗么?”阿漾盯着她的头发,问。 小悠说:“洗啊。” “洗?”阿漾不相信,“用什么洗?” 小悠说:“水啊!” 阿漾哈哈大笑,简直笑得肚子痛,这丫头,简直比当年的她还要土里土气呢!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抹土里土气,她竟转身端了一盒东西,然后开始认真给她洗起头来。她说:“这是茵樨香,用这个洗头发,会让你的头发又黑又亮,如同绸缎一般。” 小悠靠着浴桶,似乎对这洗头发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两只手把玩着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想起之前阿漾和月如歌的对话,便有些好奇地问:“你很怕你们主君?” 阿漾立刻道:“我才不怕。” “不怕?”小悠更加好奇,“那为什么月姑娘一说是主君的命令,你便进来了?” 阿漾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凑到小悠面前,非常认真地说道:“我那不是怕,我是喜欢、崇拜、仰慕!我不想因为任何一件事,让我们主君大人不高兴!” 小悠听得一愣一愣的,许久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阿漾开始继续给小悠洗头,一边洗一边问:“主君为什么带你回来?” 小悠说:“我是他买回来的。” “买回来的?”阿漾疑惑,府中最近不缺丫头啊,她问:“多少银子?” 小悠说:“三百两。” “啊?三百两?!”阿漾惊呼出声,“就你这样子,怎么可能值三百两?说,你是不是骗子” 阿漾突然不再说话了,因为她突然惊愕地看着浴桶中的小悠,天,这还是之前那个小乞丐吗?这样乌黑的头发,这样清丽脱俗的面容,这样灵动的双眼,这样娇嫩的双唇 这一刻,连阿漾也不得不承认,主君那三百两,应该花得挺值。 半个时辰后,小悠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走出了屏风。 那时候,阿漾已经给她擦干了头发,茵樨香洗过的头发,果真如同绸缎一般。月如歌看着她,那些婢女们也看着她,所有人都面露惊愕。之前还被人嘲笑成小乞丐的丫头,此时此刻,却这样灵动绝尘地站在她们面前。 月如歌笑了笑,她走过来,拉着小悠走向一旁的几名婢女,在那些婢女手中,有各种颜色的衣裙。 月如歌说:“小悠,你喜欢什么颜色?” 小悠看了看,那些颜色全都干净鲜嫩得不像真的,过去这十年,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灰色。 小悠不说话,月如歌便为她挑了一套浅绿色的,问她:“喜欢吗?” 小悠点点头。 换好了衣裳,婢女们又开始给小悠梳头,似乎是怕小悠不适应,所以婢女们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式,与她灵动纯澈的双眼暗暗相映。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月如歌才带着小悠往流光亭走去。 此时的流光亭中,西陵瑄负手而立站在围栏边,在他身后,早已准备好一大桌子的菜肴。她说能吃饱就行,可是他却将整个西陵府最美味的食物全都端了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月如歌的声音:“主君。” 西陵瑄转过身来,当他看见花径上那一抹浅绿色的身影,他的神色微微一惊,一颗心隐隐一动。 正文 第54章 撕裂的伤口 十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奔跑于月桑山的漫天大雨中,满身鲜血,满身泥泞 十年后,当他在灵雾镇第一次见到她,她一身灰色布衣任人踢打于街头,满身尘土,一脸红肿 一直以来,他关注的唯有她的眼睛,那双无论在怎样的困境里,依旧清澈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他从未想过,她还可以这样美,美得干净,美得清新,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有些失神地唤她:“小悠。” 小悠却有些局促地扯着裙子走上台阶,她说:“我这样,奇怪吗?” 西陵瑄说:“很美。” 听到这两个字,小悠的心忽而一荡,脸色微微一红。 月如歌站在台阶之下,看着他们交错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悲凉和无奈。她永远不会质疑西陵瑄的任何决定,可是这一次,她开始担心。她担心他最终选择的,未必是自己真心想要的。她担心他终有一日,会受伤,会后悔 花园里,有清爽的风徐徐吹过,亭子里,食物的香味隐隐飘散。 西陵瑄夹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放在小悠面前,浅浅一笑道:“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便是你二师父给你买的一块甜糕。那一日,我特意去镇上转了转,找到了那个卖甜糕的师傅,问了他这甜糕的做法。你尝尝。” 小悠有些错愕,她没想到自己随意说出的一句话,他竟然会这样执着地放在心里。她的心里涌起一丝温暖,而这样的温暖,从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就时常会有。 她低头咬了一口,双眼有些泛红地笑道:“味道一模一样。” 西陵瑄笑了笑,然后又给她夹别的菜。 小悠似乎真的是饿了,本来还想装一下斯文的,但是装了一会儿便有些装不下去,索性和在灵雾镇时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西陵瑄放下筷子,嘴角带笑看着她,问:“好吃吗?” 小悠含糊不清地回答:“比灵雾镇任何一个厨师做的菜都要好吃,当然,也包括我。” 西陵瑄微微一顿,问:“你现在,还做菜么?味庄,还要继续开下去么?” 小悠忽然停止了咀嚼,眼睛里闪过一抹难过,说:“味庄已经开不下去了,那个铺子,已经还给老板了。” 西陵瑄没有说话,他早已知道这一切,可是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小悠,其实我回苍壁城之后,一直很想念你做的宵夜,西陵府的厨子不错,但是没有人的宵夜做得有你好。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在西陵府,给我做宵夜,陪我说话。不过,不是作为一个奴隶,而是作为一个朋友,或者亲人” 小悠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眼睛里渐渐腾起一层雾气。朋友、亲人,这两样,一直是她最渴望的,是她无论怎样也求而不得的 她低哑地问:“我可以吗?” 西陵瑄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那样坚定地说:“当然。” 小悠的眼泪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指上,让他的手指犹如灼伤般地疼痛。那一刻,他的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说:小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他逃离一般地松开她的手,然后用笑容作为掩饰,继续为她布菜。 小悠倒是开心了许多,一边吃一边不停地说话,把她从灵雾镇到苍壁城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全说了个遍,说了那头娇生惯养的毛驴,说了那几个武功不济的劫匪,还说了那个叫阿忌的人 西陵瑄时而浅笑,时而点头,纵然对这一切早已了若指掌,他也仍旧听得那般认真。 当小悠吃完了,擦着嘴大声说“好吃”的时候,西陵瑄笑着站起身来,可是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他的脸色忽然一白,整个人身形一晃。 一直等候在亭外的月如歌飞身过来,稳稳扶住了他的身子,口中焦急唤道:“主君。” 西陵瑄暗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轻轻将她推开,看向小悠,他说:“一会儿,谷叔会带你” 他想把这句话说完,可是他控制不了额上滴落的汗珠。 小悠怔怔地站起身来,声音干涩地问:“你的伤,还没好,对吗?” 他苍白一笑:“已经无碍了” “无碍?”小悠的心很痛,若是无碍,怎会这般脸色苍白?若是无碍,怎会痛得大汗淋漓!她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还在这里吃得这般开心,让他陪了那么久 她站在他面前,不顾他目光的阻止,颤抖地伸出手,掀开了他白色的外衫。那一刻,她看见了一片鲜红。 “主君!”月如歌似乎也是一惊,她没想到伤口竟然撕裂了!可是她似乎怕那伤口被人看见,立刻将那衣衫遮住,对小悠道:“你去通知谷叔,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说罢,月如歌扶着西陵瑄向外走去,她暗暗借了力给西陵瑄,从那身影步态看来,无人知道西陵瑄已经近乎昏迷。 小悠看着那两道身影,然后从那亭子中飞奔而出,往前厅跑去。 当她找到谷叔的时候,谷叔正在清点外面刚购进来的一批东西,看见小悠,他先是微微一怔,这丫头换身衣裳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了。可是很快,他又疑惑起来,这丫头不是和主君在流光亭用膳么?怎么一个人跑到前厅来了? 这时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即刻支开众人独自一人朝小悠走来,低声问:“主君出事了?” 小悠说:“他他伤口裂开了流血了” 谷叔凝了凝眉,道:“你先去碧瀚楼照应着,我这就去请半爺先生。” 说罢,他便匆匆跑出了府邸。 小悠转过身,飞快地向后园走去。谷叔让她去碧瀚楼照应,可碧瀚楼在哪里? 恰在这时,阿漾从小路上走了过来,小悠跑过去,问:“阿羊,你知道” 阿漾嘟嘟嘴:“我叫阿漾!不是阿羊!” 正文 第55章 可曾拜师 小悠只好又说:“好好好,阿漾,你知道碧瀚楼在哪里吗?” 阿漾扬扬眉:“你找碧瀚楼做什么?那可是主君的地方,没有主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的。” 小悠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哪里啊。” 然而阿漾却摇摇头:“我看你形迹可疑,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你。” 说罢,阿漾就要离开,小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只好在她身后大声道:“阿漾,你这是要违抗你们主君的命令吗?” “欸?”阿漾果然站住脚,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什么主君的命令?” 小悠一本正经道:“帮我找到碧瀚楼,这就是你们主君的命令,信不信由你,反正一会我要是误了时间,你们主君一定会唯你是问。” 阿漾张大了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命令,不过万一要是真的呢?想来想去,阿漾还是用手指了指东面。 小悠会意,立刻一阵风似地跑远了。她的轻功也只有到这样的时候,才能勉强发挥一点作用。 碧瀚楼内,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几个婢女在一楼擦擦扫扫,竟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如果谷叔的话没错,西陵瑄此时应该在碧瀚楼内吧?可是西陵瑄伤口撕裂,这些婢女们为何仿若不知? 小悠有些疑惑,清了清嗓子,问其中一人:“你们主君呢?” 一个婢女抬头看了看,见小悠衣着发式皆不同于一般婢女,因而有礼答道:“主君方才上楼了,有月姑娘在旁服侍。” 小悠点点头,然后不动声色走上楼梯。 楼上更加安静,唯有一间房内,隐隐传来月如歌的声音。似乎是听到了小悠的脚步,月如歌打开了房门,唤她:“进来吧。” 小悠提着一颗心走了进去,床榻上,西陵瑄平身而躺,那张温润的脸一片苍白,而他的胸前,更是一抹殷红。 小悠的心颤抖了一下,脑海中再度闪现那一夜他满身是血倒在泥泞里的情景 月如歌问:“找到谷叔了吗?” 小悠点点头,没有说话,游魂一般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月如歌沉眸道:“要找到半爺先生,从他的医馆到西陵府,最快也要两刻钟,可是主君伤口流血,万一” 月如歌担心不已,而这时候,小悠已经半跪在他的床前。 她用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地解开他的衣襟,然后再一点一点地解开缠绕在他身上的纱布,直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完全袒露在她的面前。 她忽然觉得难以呼吸,一双手抖得更加厉害。她曾经过那样多受伤的人,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疼痛。 西陵瑄抬起疲惫的双眸,说:“小悠,别担心” 小悠咬住双唇,心痛地摇头。 不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明明受伤的人是他,明明性命攸关的人是他,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在为她担心,怕她难过。 伤口的血,在汨汨地往外流,如果真如月如歌所说,还要等那么久,那他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 她转过身,问月如歌:“这里,有疗伤止血的药材吗?比如裸花紫珠、三七、茜草、蒲黄、白及、仙鹤草之类。” 月如歌愣了愣,随即向外面走去。不多时,她用一块干净的绸布包着一包药材快步走了进来,她道:“这些都是平日里备着的,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你想要的。” 小悠在那堆药材里找了找,然后从里面取出了几味药材放在口中咀嚼起来,待要咀嚼出汁的时候,方才将其吐出,小心翼翼地敷在西陵瑄的伤口处。 月如歌心中暗道:她的体质果然与众不同,常人要是咀嚼这些草药,多少会有中毒之状,可是她却丝毫没有不适。 不过,月如歌惊叹归惊叹,面上只当完全不知。 小悠也没有察觉有何不妥,只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伤口,当她发现伤口不再有血迹渗出的时候,她才抬起手试了试额上的汗珠,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过于疲惫,当伤口止住血之后,西陵瑄闭上双眼,渐渐睡着。 这时候,谷叔走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须发雪白的老者,老者个子不高,但是慈眉善目,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月如歌唤了一声:“半爺先生。” 半爺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走过来看了看西陵瑄,可当他看见那伤口上的草药,不禁微微一怔,随即轻轻捻起一点在鼻端闻了闻,问道:“如歌,这是谁上的药?” 月如歌的目光看了看小悠。 半爺站起身来,走到小悠身边上下打量:“这位眼生,是府中之人么?” 谷叔立刻走过来,道:“是刚刚入府的,先生,可是上的药有何不妥?” 半爺笑道:“不是不妥,是甚妥。” 谷叔和月如歌闻言,倒只是相视一望,并未多惊讶,那半爺先生就不同了,眼前如此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丫头,却能在一堆药材中分辨出可以快速止血的几位药草,实在是不易。 他问小悠:“可曾拜师?” 小悠说:“拜过。”不止拜过,而且还有三个。 半爺又说:“拜过也无妨,姑娘要是想精进医术,老朽愿意将毕生所学相授。” 谷叔和月如歌不禁直冒冷汗,这么多年了,半爺先生这个好收徒弟的毛病还是没改么?十多年前,他已经从西陵府要了一个楚渊了,怎么今日又盯上了小悠?虽然他说什么,从医者越多,天下承受病痛之人就越少,但是也不能见一个收一个吧? 谷叔沉声一笑道:“先生,收徒之事改日再谈,况且她一个小丫头,如何能做主呢?改日主君伤好了,再商量这事不迟。” 月如歌也走过来,问:“先生,主君的伤可还需要别的药材?” 半爺这才重新走到床边,瞧了瞧说道:“今日已经上了药,不便再动,明日清晨我再过来为他换药。不过我那里的要,也不是世间最好的药,即便能使伤口快速愈合,至少也需要半月调养。” 谷叔点点头,对月如歌道:“这里有我,况且冷墨也在外面。小悠姑娘长途跋涉,身子必定累了,不如你先去安排她歇息。” 月如歌应了一声,随即对小悠道:“我们走吧。” 小悠似乎不放心,回头看了床上的西陵瑄一眼,许久才跟着月如歌走了出去。 正文 第56章 翻墙出府 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整个西陵府沉浸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 小悠走在月如歌身边,问:“为何他受伤了,不能让府中其他人知道?” 月如歌脚步一顿,她看向小悠,似乎叹了一口气道:“他虽然是苍壁城的城主,但是这城中各派势力纷繁复杂,即便是在西陵府,也不是人人都可信任。” 小悠若有所悟,却依旧不甚明了,问:“城主,不是一座城池权力最高的人么?就像在灵雾山,鬼魅君可以统领一切一样。在这苍壁城,纵然各派势力纷繁复杂,可城主依然是城主啊,难道,谁敢对他不利?” 月如歌无力一笑:“这里,远比灵雾山要复杂许多,而想要对他不利的人,也有许多。他这个城主,在有些人眼里,也许什么都不是。小悠,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小悠点了点头,不再问了,可是心里却非常难过。她忽然想起白日里长街之上的情景,想起所有人都在给他跪地行李的时候,郭奉依然高坐于马背 月如歌带着她,穿过花园回到了浮梦阁。 她对小悠说:“这浮梦阁是我的住处,虽然在这里伺候的婢女也有五六个,但是夜间住在这里的,只有阿漾一人。主君说过,你不是奴隶,也不是婢女,可为了掩人耳目,不至让人对你生疑,所以你暂时还是要和阿漾住在一起。等过些时日,我和谷叔会找个理由,再为你换个地方。” 小悠笑道:“这里挺好,比我以前住过的任何地方都好。” 月如歌也轻轻一笑,和小悠一起走进了西厢一处房间。房间里,阿漾正站在桌子边,手里拿着笔格外认真地画着什么,就连月如歌和小悠走进去,她也浑然不觉。 “咳咳”月如歌轻轻一咳。 阿漾猛地一惊,吓得手一哆嗦,笔也掉了,纸也掉了。 而那张纸上,却那般清晰地画着一个男子,面如美玉、眸若幽潭 月如歌凝眉道:“阿漾,你真是越来越没样子了!主君的容颜,也是你可随意乱画的?” 阿漾立刻跪倒在地,抱着月如歌的大腿苦求:“如歌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画了嘛” 月如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后才说道:“以后小悠会住在这里,你记住,不可为难她,不可指使她,否则,我立刻禀明主君,让你离开西陵府。” 阿漾的脸仿佛被雷劈,要不要这样威胁她啊!不就是一个三百两买来的小丫头吗? 月如歌走出了房间,阿漾这才站起身来,可是当她转过身寻找小悠的时候,却发现小悠正拿着那张画看得出神。 阿漾大声道:“喂喂喂,还给我!” 小悠立刻双手归还,口中道:“阿漾,你画得真好。” “那是当然!”阿漾洋洋得意地说:“三年前,我无意间看见主君作画,那画技,可是说是鬼斧神工惊天地泣鬼神,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练习画画,不过,我只画主君大人。” 小悠笑道:“你们主君大人要是知道,一定很开心。”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阿漾凑过来,满脸期待地问。 小悠点点头,然后不自觉地扯了扯阿漾圆圆的脸蛋,说:“你长得这么可爱,别说是画了,就算是没有画,主君大人见了你也会很开心的。” “真的?!”阿漾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这绝对是她今年听过最好听的话,于是她一高兴,大手一挥,“这样吧,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份上,窗边的大床让给你睡,我睡这边的小床。” 小悠一愣,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不过既然人家都开口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两人洗嗽了一番,吹灯,睡觉。 小悠躺在窗边,外面是一轮弯月,天空中繁星点点。 阿漾已经睡着,可是小悠却毫无睡意。 她想到了西陵瑄的伤,想到了半爺先生说他那里也无上好的疗伤药,想到了月如歌说这苍壁城各派势力纷呈复杂 唉,该死的孙仲!要不是他抢了自己的包袱,现在她就可以用胡伯给的疗伤药为西陵公子疗伤了! 呃,现在该怎么办呢?要不然,趁着夜黑风高,去孙仲的军营走一遭? 妈的,这家伙今天在台上还踢了自己一脚,算上上次在营帐里的,总共已经踢了她两脚!这次,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不过,她现在身边没有毒药,多少还是有些没底气。 小悠思来想去,一会儿躺着,一会坐着,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最后,她决定:走! 月如歌的房间也熄了灯,应该是睡着了,小悠打开窗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浮梦阁。 站在花园里,小悠又开始为难,怎么离开西陵府呢?走大门?必定会惊动那些侍卫,一个小小丫头,大半夜出府实在是说不过去!用轻功?呃,这院墙有点太高,她的轻功不知道够不够用,万一不够用摔得屁股开花,明天怎么见人? 小悠正在愁眉不展,忽然发现院墙边有棵大树,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刹那间生出一条妙计。 这条妙计是这样的:先爬上那棵大树,然后从树枝上施展轻功,朝院外飞去,那样距离不是很大,应该可行 小悠嘿嘿一笑,说干就干。 爬树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没费多少功夫,她便轻轻松松站上了树梢,紧接着她准备施展轻功,想不到就在这时,树枝突然“咔嚓”一声 妈的,要不要这么背啊! 小悠的身子开始向下坠去,她扑腾着两只手,仿佛一只被惊了的鸭子。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屁股开花的时候,天空中一道黑影飘然而来,嘴角的一抹嘲讽依旧和在灵雾镇时一样刺眼! 他伸出手,犹如拎起一只小猫小狗一般将她拎了起来,然后悄无声息越过院子,往夜色中飞去。 耳畔的风在吹,小悠被她那样拎着,实在是晃悠得厉害,于是她鼓起勇气,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爬树一般向上爬,直到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千小悠,放开。”他被她勒得喘不过气。 正文 第57章 鬼魅君,你竟然又抱又亲 小悠说:“不放,我怕高。” 鬼魅君眉头一蹙,忽然带着她从高空中垂直落下,小悠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忽然冲向脑门,情急之下,大呼:“千小北” “啪!” 命运总是这样无情,她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屁股开花的命运,只不过这次不是被自己摔,而是被这个冷血无情的鬼魅君摔。 “喂,你、你、你”小悠揉着屁股,几乎要跳脚。 鬼魅君却双臂抱胸,悠然自得地看着她一身浅绿的身影,这样的她,有一种他不曾想象的美,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怅然若失,无端端一阵恼怒。 他冷笑道:“你不是怕高么?现在不高了。” 小悠气得想翻白眼,后来想想,和他做对似乎没什么好处。所以挤出一脸久别重逢的笑:“你怎么也来苍壁城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今夜要翻墙?” 鬼魅君哼了一声,冷冷道:“初五快到了。” 小悠伸出手指算了算,“还差两三天呢” 鬼魅君说:“灵雾山离苍壁城太远,我必须提前准备,万一初五那天刮风下雨呢?” 小悠闻言不禁点头:“也是也是,不止风雨,万一遇上个劫匪什么的,也比较容易耽误行程。” 鬼魅君再度露出一脸嘲讽。他问:“这么晚了,你跑出来做什么?难不成,进了西陵府之后,发现那个西陵君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所以趁着夜色想逃?” “你!”小悠刚刚平息的一口气蹭蹭又往上涌,许久,她才咬牙说:“我不是逃跑,我是有事要办,天晚了,下次再聊。” 说罢,小悠头也不回地往长街另一边走去。 鬼魅君在她身后不冷不热道:“你确定,你找得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小悠脚步一顿,妈的还真被他猜中了,这苍壁城不比灵雾镇,街道繁多,而且长得也差不多,她的确已经不辨东西了。 鬼魅君一步一步悠闲走上前来,问:“做个交易如何?” 小悠听到“交易”这两个字便后脖子发凉,可是每次又都忍不住问:“什么交易?” 鬼魅君笑了笑,道:“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而你,明天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小悠惊讶不已,“为什么?” 鬼魅君耸耸肩:“出来得仓促,忘记带银子了。” “哦!”小悠竟然相信了,并且觉得这个交易还算划算,所以点点头,说:“好,带我去城南孙仲的大营。” 鬼魅君轻轻一笑,对于她的这个条件,他似乎早已猜到。 夜色中,鬼魅君带着小悠飞跃而过。这一次,姿势倒还算舒服,小悠欣赏着身下的灯火阑珊,然后回头望向鬼魅君:“要是早知道你可以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之前我就不用买那头毛驴了,你不知道,那头毛驴吃得比我还多,可是走路一点也不快,不如你” 小悠话还未说完,鬼魅君忽然手指一松,她毫无预兆地坠落下去。 “喂!救命”小悠魂飞魄散,慌乱大喊! 鬼魅君冷冷一笑,然后才飞身而下将她捞了起来,他问:“还要继续将我和那头该死的毛驴比吗?” 小悠惊魂未定地抱着他,如同拨浪鼓一般地摇头。心里却在暗想:妈的,你比那头驴还不如 城南的军营中,一圈张牙舞爪看起来非常有杀伤力的栅栏将数十座营帐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小悠蹲在栅栏边,招呼身后站得笔挺犹如看星星赏月亮一般的鬼魅君:“喂,快蹲下,没看见那边有巡逻兵么?要被发现了” 鬼魅君实在是觉得无聊地看了一眼,然后才一脸不情愿地走到她身边,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悠舔舔嘴唇,指了指那圈栅栏,说:“要不然,你再把我送进大营里去?” 鬼魅君冷笑:“你觉得一顿饭,值这么多吗?” 小悠小声道:“不值。” 鬼魅君哼笑,转身想走,小悠却从后面拉住他,“要不然,我再加一顿饭?除了明天的,再加后天的,如何?” 鬼魅君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可是他转过身来时,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点了点头,提起小悠飞过了栅栏。 落地后的小悠嘿嘿一笑,说:“多谢多谢,到时候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说罢,她猫着腰便要往里面走。 鬼魅君站在她身后眯起眼,这些年,这丫头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亏得是在灵雾镇那样的小地方了,要真是在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 一队巡逻兵举着火把走过来,眼看就要与小悠碰上,鬼魅君身形一闪,伸出手将她猛地往自己怀中一拉。 黑暗里,她伏在他的胸口,脸颊莫名一热。于是,她想睁开,可是他却紧紧按住她的头。 他问:“你想过等一会儿怎么出去吗?” 小悠瞬间愕然,懊恼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个关键点。 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要不然,我再请你吃一顿饭?” 鬼魅君哼笑:“饭已经够了。” 小悠问:“那你要如何才肯帮我?” 鬼魅君怔怔地夜色朦胧中她那张清丽灵动的脸,忽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红唇。这一次,没有火阳毒,没有冰潭水,没有怒气,有的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贪恋,一丝隐隐约约的纠结与挣扎 可是这个吻,却注定不能多留。 他冷笑着将尚在惊愕中的她推开,故作平静地看着她双颊的嫣红,他问:“用这个作为条件,如何?” 他拉起小悠的手,身形敏捷地避开了闪动的火把,避开了巡逻的士兵。小悠却在他身后喃喃地问:“你刚才是在亲我吗?喂,鬼魅君,那不是只有喜欢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吗?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 鬼魅君被她这样一句一句地问着,那张冷冽的脸竟然也暗暗滚烫起来,许久,他站住脚步,冷声道:“你问题太多了!!” 小悠骤然收声,呃,算了,就当他又火阳毒发,神志不清吧! 正文 第58章 夜闯将军帐 两人走了没多久,小悠便看见一处营帐与别处略有不同,除了巡逻兵以外,这营帐外还有两个士兵守卫。 据小悠所知,郭奉虽然在营地里也有营帐,但是经常是住在将军府,极少住在军营。在这军营上下,能享有这般待遇的,恐怕就是孙仲了。 小悠望着那两个巡逻兵微微皱眉,该怎样把他们支开呢? 谁知就在这时,鬼魅君从地上捡起两片树叶,手腕一翻,树叶脱手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那两人的穴道,顷刻间,两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好厉害!”小悠惊呼,有些崇拜地看着鬼魅君。 鬼魅君却只是淡淡一扫,拉着她往营帐内走去。 即便是夜晚,帐内也点着灯,孙仲四仰八叉倒在踏上睡得正香,鼾声如雷。小悠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瞧了一眼,对鬼魅君小声道:“你不是会点穴吗?点一下他的穴,让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鬼魅君有些不悦地蹙眉,突然对他今晚的行为感到一丝后悔。他可是灵雾山堂堂的鬼魅君,怎么竟陪着这丫头干起偷鸡摸狗的玩意儿了? 许久,他才伸出手,点了孙仲的昏穴。 小悠见状高兴得像只偷了油的老鼠,一蹦一跳放心大胆地在营帐里找起东西来,可是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小悠不禁失望地想:这家伙该不会已经扔了吧? 正当小悠快要死心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床榻一角露出了一块布料,小悠一喜,然后就要爬上孙仲的床。 鬼魅君眸色一冷,下一秒,他身形一闪用力将她扯了下来!这丫头即便是在灵雾山野惯了,也不能如此大胆地爬在一个男人身上吧! 他有些不悦地伸出手,轻轻松松将那包袱从一堆衣物里取了出来。 小悠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除了银子,赤血玉珏和疗伤药都还在。她一兴奋,竟然抱着鬼魅君的胳膊摇了摇:“谢谢你了,真的。” 鬼魅君浑身一僵,正要说什么时,她却又已经松开,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拿起一支羊毫笔,蘸了蘸墨,然后一脸坏笑地走向床榻。 她弓着身子,在孙仲的脸上一笔一划地画着,一边画还一边说:“叫你抓我当奴隶!叫你抢我包袱!叫你踢我打我!叫你说我只值十两!” 最后那个理由,鬼魅君听得嘴角上扬!她对这个十两的起价,如此介怀么? 小悠画完了,将羊毫笔一扔,两手得意地拍了拍。鬼魅君侧目看去,只看见孙仲的脸上趴着一只神灵活现的大王八。 他无语地看了看小悠,这丫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过么!不过,这孙仲原本就是背着郭奉偷梁换柱,即便知道了,谅他也不敢声张。 两人走出了营帐,外面依旧是火光点点,一片静谧,只有巡逻兵偶尔响起的脚步。谁也没有想到,已经有人闯入军营之后,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二日清晨,孙仲的营帐里爆发出一阵怒吼! 两名守卫站在孙仲面前,面如死灰。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大营,并且还还在他们将军的脸上画了一只大王八? 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为守卫,专职守护孙仲大帐,对此却毫不知情,不仅不知情,甚至可以说对昨晚发生的一切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 孙仲站在帐中,一张脸上满是糊掉的墨迹,两只眼睛愤愤然几乎冒火!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丫头竟有这样的本事,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军营拿走了包袱,而且还对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进行侮辱! 难道,他将这丫头弄进苍壁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样一个丫头,又怎会安安分分待在西陵府为奴?万一事情败露,他该如何对郭奉交代? 两名守卫感受着孙仲的怒气,许久,其中一个拱手说道:“孙将军,不如让我等彻查此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孙仲闻言,不禁双眼一瞪,怒道:“这件事情谁敢张扬,当心我割了他的舌头!” 守卫神色一惊,但还是用力点点头。 孙仲转过身,双拳紧紧握起,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 而此时的西陵府中,小悠却已经淡忘了自己昨夜的丰功伟绩,她心心念念的,便是她的这些疗伤药对西陵瑄的伤是否有用。所以天边才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她便抱着那些疗伤药走进了碧瀚楼。 那时候,月如歌正站在廊下。她孑然而立,脸上微微带着些许疲惫,看样子,她彻夜未眠,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夜。 小悠跑过去,问:“如歌姐姐,半爺先生呢?” 月如歌说:“正在厢房休息,怎么,你决心拜师了?” 小悠嘿嘿一笑,道:“拜师这事儿不急,先治好西陵公子的伤比较重要。” 说罢,小悠抱着疗伤药往厢房走去。 厢房里,半爺已经起床,正在房内称量草药。看见小悠急急忙忙走进来,半爺不由得眸光一亮,唤道:“丫头,这么早?” 小悠摆摆手说:“不早了不早了,太阳马上晒屁股了” 半爺哈哈一笑,这丫头! 小悠走过来,将怀中的疗伤药摆在半爺面前,说道:“您瞧瞧,这些疗伤药如何?可能医得好西陵公子的伤?” 半爺先是一怔,随即才捧起那药盒仔细看了看,仅仅是看还不够,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放在鼻端嗅了嗅,最后又闭上眼睛冥思苦想许久。 小悠有些焦急地问:“怎么样?能用吗?” 半爺突然睁开眼睛,面色惊喜地拉住了小悠的手:“哎呀呀!丫头,你这药是从哪里弄来的?要是能早点找到这种药,公子的伤早好了!” “呃”小悠抽回自己的手,半信半疑地问:“这药真有这么好?” 半爺笑道:“你可知这药里有一味药叫做幽灵兰?” 小悠摇摇头,她当时只顾着从胡伯那里拿药,完全没有问这药的配方。 半爺道:“这幽灵兰是世间最好的疗伤药,不仅可以促进伤口快速愈合,而且不留任何疤痕。只不过,这幽灵兰生长于阴冷潮湿之地,十年才开一次花,而且花期非常短暂,逢露花开,日出花谢,常人要想取得,简直比登天还难。丫头,你快说说,这药是从哪里弄来的,我也去弄点儿,好造福天下百姓啊。” 小悠闻言有些惊愕,没搞错吧?他也要去弄点儿?这药是这样好弄的?别说灵雾山难进,就算进了,胡伯肯给? 小悠吞吞口水,好不容易才憋出几个字:“我我偷来的” 正文 第59章 陪你而生,陪你而死 “什么?偷来的?”半爺简直不敢相信,不过还是满眼期待,“丫头,从哪儿偷来的?” 小悠更加惊愕,“您您不会也打算去偷吧?” 半爺点点头,为了天下百姓,冒点险又如何?他看着小悠,继续追问:“说啊,在哪儿?” 小悠一字一句:“城南大营。” “啊?”半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你你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到那地方去偷东西?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要是被他们抓到,你现在早已性命不保了。” “呃有那么可怕?” “当然!”半爺点点头,神情认真地说道:“几年前,几个饿极了的百姓只是跑到城南大营偷了几个馒头,你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着?” “被他们枭首示众!” “啊?”小悠惊呼出声,随后有些义愤填膺:“只是几个馒头而已,至于如此动用极刑吗?他们这样做,简直是草菅人命,目无王法!” 半爺无奈地笑:“在这苍壁城,他们就是王法,多年来便是如此。” 小悠突然觉得心中发赌,有种莫名的难过。 如果说郭奉和孙仲等人就是王法,那身为一城之主的西陵瑄,又算什么?这座看起来一片平静的苍壁城,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西陵瑄的心里,又有多少她看不见的伤痛? 许久,她有些僵硬地扯扯嘴角,牵强一笑:“半爺先生,不管这药是从哪里来的,总之你也说了,这是世上最好的疗伤药,我们还是先去给西陵公子上药吧?” 半爺点点头,和小悠一起拿着药走出门去。 月如歌看见小悠和半爺一起走出来,不由得有些疑惑,正要问什么,半爺却笑道:“先开门吧,这丫头找到了绝好的疗伤药,我要立刻为主君换上。” 月如歌看了看小悠,小悠便扬了扬手中的药盒。 月如歌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然后转过身将房门轻轻打开。 房间里,光线有些微暗,唯有窗边一抹晨曦透了进来。就在这淡淡的晨曦中,西陵瑄一身白衣躺在床上,依旧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只是面色微微苍白。 他依旧还在睡着,可是眉宇间却显露一抹痛楚,是因为伤口的疼痛么?小悠的心隐隐一疼,两只脚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再上前。 半爺和月如歌已经走过去,月如歌轻轻揭开他胸前的衣襟,然后半爺为他清理伤口,然后准备重新上药。 西陵瑄就在这时醒来,当他醒来的那一刹,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小悠。 月如歌说:“主君,小悠拿了药过来,先生说,三日之后您的伤便可痊愈。” 半爺说:“主君,上药的时候会很疼,您忍着点。” 可是西陵瑄却只是浅浅一笑,说:“小悠,过来。” 小悠的心忽然一暖,她三步作两步跑到他身边,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她说:“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西陵瑄微微错愕,他有些担心地问:“为什么?” 小悠低着头,缓缓道:“我要是我知道你的伤还没好,我一定不会让你陪我走那么远,也不会让你陪我吃饭,陪我说话” 西陵瑄笑了,笑容里有他自己都忽视了的宠溺,他摇摇头,看着小悠,说:“你知道吗?不是我在陪你,而是你在陪我,小悠,这些年,我从未像昨日那般开心。” “真的?”小悠抬起头,一颗心又开始荡来荡去。 而西陵瑄依旧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真的。” 半爺一边上药,一边玩笑:“哎呀,我都多少年没有听到我们主君说开心这两个字了,哈哈,不容易,不容易” 月如歌也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小悠的肩膀。 小悠的脸色忽然一红,可双眸中却洋溢着一抹幸福,一抹十年来从不曾有过的幸福。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啊!可从灵雾镇到苍壁城,她不就是为了追寻这个梦么?即便是梦,她也愿意在这个梦里沉醉不醒。 早膳过后,西陵瑄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疼痛,他让小悠陪他去花厅坐坐。 小悠有些担心他的伤,但是半爺说:“无碍,别走远了就行。” 于是小悠点点头,扶着西陵瑄走进了花厅。 这花厅设计巧妙,三面皆是花藤缠绕,唯有一面视野开阔,正对着一条小溪,溪水哗哗流动,声音悦耳,更显这四周的静谧。 西陵瑄坐在亭中,小悠却有些闲不住,先是分外好奇地把这亭子里的各样花花草草问了个遍,然后又跑去趴在栏杆边,满脸好奇地看着溪水里的鱼。 看着看着,她突然回过头来看西陵瑄,问:“这府邸里怎么会有小溪呢?” 西陵瑄微微一顿,那一瞬,他的脑海中似乎浮现起多年前的种种。许久,他才缓缓道:“这条小溪,是十多年前,我娘从府邸之外一处溪流引来的。那时候,我爹喜欢赏鱼,却又不喜鱼儿被一汪死水所困,所以我娘才想出这个办法。” 小悠的心里忽然一震,相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的爹娘。 而她,对他爹娘的印象,却仅仅只是胡伯口中那一场苍稷之乱。 可是,一个会有闲情逸致赏花赏鱼的人,一个会不忍鱼儿被死水所困的人,真的会背叛盟约,陷盟友于危难,置数万将士于不顾? 小悠心里的这个疑团越来越大,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从何问起,因为她分明看见西陵瑄的眼眸中也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痛苦。 当年那一场苍稷之乱给段氏带来了几乎灭族的灾难,那给西陵氏又带来了什么?她无从得知 许久,她轻轻一咳,掩去几分不自在,笑道:“这条小溪当初一定花费了很多心思,你娘对你爹真好。” 西陵瑄似笑非笑,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围栏边,目光深邃地看向那流动的溪水。然后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道:“我娘对我爹的确很好,她曾说过,她永远不教他一个人。生,便陪着他一起生死,便陪着他一起死。” 小悠的心里忽然有些闷闷地疼,这种疼,似乎是因为西陵旭和他的夫人,也似乎是因为西陵瑄。 她望着他微显清冷的身影,心里暗暗道:西陵公子,这世上也终有一人,愿意陪你而生,陪你而死 正文 第60章 春心荡漾沐浴图 西陵瑄侧过头来,恰好见她痴痴然地望着自己,不禁神情微微一缓。下一秒,他转移话题,故作轻松随意地笑道:“我听半爺先生说,他想让你随他习学医术,你可愿意去?” 小悠歪着头,不答反问:“你愿意我去吗?” 西陵瑄笑了笑,道:“半爺先生虽常为我调理身子,但是不常住在府中,他在西街有间医馆,专为寻常百姓诊治疾病。我记得你在灵雾镇时,常说那里的医馆诊金昂贵,寻常百姓即便生了病,也无钱寻医问药。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你习学医术,且将来可以造福百姓,我觉得很好。” 小悠有些汗颜,造福百姓这四个字于她而言太重太大,她的心其实很只容得他。可是她知道,他希望她去 所以她说:“好。” 西陵瑄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那一瞬,他的目光里涌动着一丝歉疚。 小悠,我并非真的希望你造福百姓,让你去习学医术,只是因为你终有一日会知道,你是贺兰氏的传人,是云熙王朝医药世家的传人。 只可惜,这样的目光小悠不会看见。 午后的浮梦阁内,小悠坐在院子里一棵大槐树下,一手抓着一只鸡腿,一手抓着一个馒头,啃得正欢。她一边啃还不忘一边琢磨:这鸡腿虽然鲜香十足,但是煮得稍微老了点,一定是那厨子图方便,多往那灶膛里加了一把柴。 唉,这样的鸡腿,要是用灵雾山的松木烧成炭,再用那炭火满满熬炖,不仅香味浓醇,而且又鲜又嫩,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小悠正这般想着,一个声音却突然打破了院子里的平静:“喂,小悠!” 小悠咬着鸡腿回过头来,看见阿漾双手叉腰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小悠含糊不清地问。 阿漾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问:“你今天去了碧瀚楼?” “嗯,去了。” “去了主君的房间?” “嗯,是啊。” “还拜了半爺先生为师?” “呃,这你也知道?” “你你你”阿漾指着小悠,一张圆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双手一伸,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啊呜呜呜不公平啊不公平,主君大人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呜呜呜” 小悠惊愕不已,放下鸡腿问:“你哭什么呀?你们主君大人对你怎么了?” 阿漾抹了抹眼泪,继续道:“不是对我怎么了,是对你怎么了!” “呃,好吧好吧,你说,你们主君大人对我怎么了?” “对你怎么了,你居然问我?”阿漾嘟着嘴巴,抽泣道:“这府中有几个婢女可以随意进出碧瀚楼?更何况,你才来第一天哎!而且不仅可以随意进出碧瀚楼,还可以进出主君大人的房间,我的天,这是多大的恩宠!还有,半爺先生是主君大人敬重的人,让你拜半爺先生为师,那更是恩宠之上的恩宠!现在,你可知道了?” “哦”小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阿漾却更加伤心,又开始哭了起来:“我已经来府中好几年了,连碧瀚楼的门也没有进过,主君大人好偏心呜呜呜” 小悠看着她像个孩子般哭得肆无忌惮,不禁勾起唇角,有些想笑。可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为他哭为他笑,皆因心中那份执念。 于是她走过去,拉了拉阿漾的衣袖。 阿漾瞪眼:“干嘛!” 小悠说:“如果你真那么想进碧瀚楼,或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阿漾似乎不太相信。 可是小悠拍拍胸脯说:“当然是真的。” 说完,她坐回桌子边,翘着二郎腿继续啃鸡腿。 阿漾凑过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难不成,要先贿赂一下如歌姐姐?抑或者,去跟谷叔说说好话?需不需要我先准备点银子,或者去街上买点什么东西?” 小悠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把你画的画给我一张就可以了。” “画?”阿漾一怔。 小悠指了指房间,“你不是画了很多西陵公子的画像吗?挑一张你画得最好最美的!” 阿漾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问:“这样也可以?” 小悠点点头。 阿漾仍然半信半疑,可是看见小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还是决定一试。不多时,她从房间里取出了一张画像。 她气喘吁吁地说:“这张,绝对是最好最美的!” 小悠咬着鸡腿说:“打开看看。” 阿漾听话地将画像缓缓展开,那一瞬,呈现在小悠面前的是一泓温泉,温泉中热气缭绕,西陵瑄披散着一头如墨的青丝浸泡在泉水中,双眸微闭无端端生出一抹魅惑,肌肤白皙润泽仿若凝脂,两瓣薄唇红润而隐隐透着光泽 啊!要命! 小悠忽然觉得心跳加速,一张脸又烫又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阿漾问:“画得怎么样?够美吗?” 小悠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喉中干涩道:“美,美” 阿漾笑问:“那这张行不行?” 小悠连忙摆手,“不行,不行!” “为什么?”阿漾不解。 小悠暗暗吸了一口气压压心跳,然后才看着阿漾语重心长道:“我要你的画,是准备拿给西陵公子看的,要是他看到你的画,一定会很感动,说不定一高兴,就让你去碧瀚楼玩玩了。可是这幅画呢” 小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妈的,再一次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阿漾却迫不及待地问:“这幅画怎么了?” 小悠轻轻一咳,小声道:“这幅画要是拿到西陵公子面前,只怕他会不好意思,所以,这幅画我们还是留着,自己看看就好了。” 阿漾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幅画原本就是去年在玉泉山庄,我一不小心瞄见了这一幕偷偷画下的,要是主君大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会降罪于我。啊,好险,幸好你提醒及时!” 阿漾说完,赶紧将那幅画收起来,然后又跑回房中。 小悠站在院内,一颗心竟然还在跳个不停,她竟从不知,男子沐浴的神态也可以这样美 正文 第61章 鬼魅君,你太过分了 没过多久,阿漾又拿着一幅画走了出来,这次拿的这一幅还算端庄大方,小悠说:“就它了!” 阿漾闻言,立刻将画像卷起来包好,然后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小悠的手里。那神态,简直像把自己一生的命运都交给了小悠。 小悠说:“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阿漾喜笑颜开,她拉着小悠的胳膊,说:“对不起,我刚才还凶了你,以后我再不凶你了,要是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呃,言重了,言重了”小悠嘿嘿傻笑,捏了捏阿漾的脸蛋,“不过呢,你要真想帮我,不如再给我弄几个鸡腿来?” 阿漾笑道:“好!马上就来!”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往外面跑去,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端着一个铜盆,盆里少说也有三十个鸡腿。 小悠震惊无比地望着那些鸡腿,心里暗暗想:府里其他人,今天晚上还有晚餐吃吗? 阿漾却在旁边笑得一脸天真:“小悠,你吃啊!我跟你说,要是你真能让我进一次碧瀚楼,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 小悠愣了许久才问:“咱们这里有食盒吗?” 阿漾说:“有是有,可你要食盒做什么?” 小悠说:“我把这鸡腿装好,慢慢吃。” 阿漾说:“还是别装起来了,这鸡腿就得趁热吃喂,小悠,你去哪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悠却已经抱起鸡腿跑开了。她发誓,以后再不会让阿漾帮她找东西吃了!她可不想把自己活活被撑死 不过,这些鸡腿既然阿漾已经帮她找来了,她也不会浪费。昨夜她不是答应某人要请他吃饭的么?这鸡腿味道不错,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花钱。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苍壁城内有条苍水河,河水穿城而过,在热闹繁华的街道外勾勒出了一抹独特的静谧。此时已经是夜幕降临,河边行人稀少,河中有画舫游船,灯光点点,犹如星辰。 鬼魅君就站在这样的河边,他斜倚着一棵歪脖子老杨树,双臂抱胸,目光寂冷。河中偶尔传来乐曲歌吟,酒杯碰撞,谈笑声声,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注定与他无关。 他站在黑暗里,吹着微微清冷的风,等着那个说要来请他吃饭的丫头。说好的辰时,她已经迟了许久。这天底下敢让他鬼魅君等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而他,竟然没有拂袖而去,甚至连一丝恼怒和不耐也没有。 他鬼魅君,何时变得这样好性子了? 他冷笑,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终于,身后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下一秒,她站在了他的面前。还是和昨夜一样,一身轻柔的浅绿衣裙,抱着食盒,裂嘴而笑。 他勾起唇角,上下打量她,略带一丝嘲讽:“堂堂西陵府,竟没给你多准备几套衣裳?” 小悠头一扬,有口无心地说:“我从来不在乎穿什么衣裳。” “那你在乎什么?”他看似随意地问。 小悠说:“我在乎人。” “人?”鬼魅君阴冷一哼,“西陵瑄?” 小悠神色一怔,然后渐渐地低下头,声音小如蚊呐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鬼魅君不语。他的确早就知道,在灵雾山上,她不是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么!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交给那个男人,又怎会不在乎? 他的心里莫名一堵,可是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然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她怀里的食盒,问:“这是什么?” 小悠说:“鸡腿。” 鬼魅君凝眉:“你请我吃这个?” 小悠抬起头,疑惑地问:“不行么?” 鬼魅君没有说话,而是冷冷地将那食盒从她手里夺了过去,然后再一言不发地向街上走去。 “喂,鬼魅君”小悠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然后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解释:“我知道,说好了请你吃饭,结果却只请你吃几个鸡腿,这的确有些寒酸,但是这鸡腿真的很好吃,我已经尝过了,虽然有点老,但是总的来说还不错,你尝尝,一定会喜欢的”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他却已经将那食盒放在了街角一个乞丐面前。 小悠一怔,随即大叫:“你你你,你太过分了!” “过分么?”他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向自己,然后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人害死了你的父母,你还会吃得下他府里的任何东西?” 那一刻,他的眼里除了冰冷,还有仇恨!除了仇恨,还有伤痕! 小悠的嘴角抽了抽,许久才喏喏地说:“我我也想认认真真请你吃顿饭,可是可是我没有银子” 鬼魅君听到她这样的话语,目光隐隐一动,下一秒,他稍稍将她的手松了松,然后道:“跟我来!” “呃,去哪里?”小悠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安。 可是鬼魅君没有回答,去哪里,去多久,从来都是他说了算。 小悠不敢再惹怒他,只好乖乖地任他拉着自己,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了两条街道,他们来到了一处临街楼阁门口。那楼阁绝对是小悠见过最漂亮的楼阁,不仅雕刻精美,而且用五彩的轻纱装饰,在夜风习习中,如梦似幻。 更让小悠惊异的是,那楼阁上居然还站着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姑娘们浓妆艳抹,衣着鲜丽,不时笑语吟吟,摇着手中丝绢,顾盼生姿,妖娆妩媚。 小悠只觉得眼花缭乱,鬼魅君却依旧冷若冰霜。 他拉着她往里面走去,一个一身紫红衣裙的女人迎了上来,满脸笑容道:“公子,这里可是男人们玩的地方,这位姑娘来这里,怕是不合适吧?” 鬼魅君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伸出手,手心放着的,是两锭沉甸甸的银子。 女人看见银子,脸上笑意更浓,福了福身子连声道道:“公子,里边请!来人呀,楼上雅间伺候!” 小悠却忍不住望着鬼魅君低声惊呼:“你不是没有带银子吗?” 鬼魅君冷冷一笑:“昨日没有,今日又有了。” “你!你又骗我” 正文 第62章 暖香楼的女人 小悠想跳脚,可是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姑娘们的浅吟轻笑中: “爷,今儿个奴家伺候得如何” “爷,您弄疼奴家了” “哎呀,公子,你真坏” “” 小悠站在那里,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两只眼睛更是看得快要掉出来!二楼回廊上那一对男女,更让她不敢直视!他们竟然不顾来往的人群,就那样众目睽睽之下搂抱在一起,搂抱在一起也就算了,还接吻,吻了还不过瘾,那男的竟然还撩起那姑娘的纱裙,直接捏住了她的屁股 小悠只觉得一阵眩晕,有种快要喷鼻血的感觉。 鬼魅君在她耳边冷笑:“看够了吗?” 小悠一激灵,回过头时,鬼魅君已经往二楼雅间走去。 小悠连忙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似的,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到了楼上雅间,却又是另一番天地,虽然依旧不改暧昧的色彩,但是相比于楼下,要精美许多,安静许多。房间里点着熏香,除了一张阔大得不像话的床榻之外,还有一张圆桌,几把软椅,古琴、玉箫、茶具、棋具等一应俱全。 小悠的脸依旧潮红,她拽了拽鬼魅君的衣袖,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鬼魅君撩袍坐下,云淡风轻:“暖香楼。” 听到这三个字,再想想之前在楼下的所见所闻,小悠隐隐明白了几分,难不成,就是青楼?哼,青楼有什么了不起?灵雾镇虽然没有青楼,但她也不止一次听那些男人们提起,青楼么,男人和女人睡觉的地方而已! 小悠的神色总算稍稍松弛,她走到鬼魅君面前,大大方方坐在了他的面前,然后问:“你来这里睡觉?” 鬼魅君正端着一盏茶才喝了一口,听到这句话,突然“噗”的一声,一口水几乎全喷在了小悠脸上。他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那神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小悠道:“你慢点儿喝” 鬼魅君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她。 这时候,之前在楼下收银子的紫衣女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十来个身段婀娜的姑娘。 紫衣女人对着鬼魅君行了一礼,笑道:“公子,这些姑娘可都是我们暖香楼里最抢手的,不仅长得漂亮身段好,歌喉曲艺在这苍壁城也是一等一的,您瞧瞧,可有您看得顺眼的? 鬼魅君的脸色微微有些阴冷,小悠却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 紫衣女人站在那里,微微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对小悠道:“丫头,你定然是这位公子的侍女吧?要不然,你为你们公子挑一挑?” “我?”小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即看看鬼魅君。难不成,他还真是在害羞,不好意思挑?那好吧,她就辛苦一下,帮他挑一个。 小悠站起身来,两根手指扣着下巴,在那十来个姑娘面前缓缓踱步。 “这个嘛,长的还可以,可是皮肤有些粗糙这个皮肤倒是光滑,简直是吹弹可破,不过胸好像有点小哦,据我所知,男人都喜欢胸大的哎,这个好这个好,这个不仅胸大,屁股也大” 小悠看得细致入微,说得头头是道,可是鬼魅君的脸却变得更加阴冷。突然间,他站起身走到那紫衣女人身边,取出两锭银子放在她的手心,冷冷道:“全都出去,准备一桌酒菜即可!” 紫衣女人愣了数秒,一股冷意从后脖子凉到脚后跟,紧接着,她连声应道:“奴家这就带她们出去,酒菜稍后便上,请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说罢,她冲那几个姑娘招招手,几个人迅速退出门外。 当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小悠竟然还在依依不舍地目送,口中啧啧道:“你真没有看得顺眼的?我觉得那大胸的真的挺不错” “啪!”鬼魅君突然扬起一掌,内力深厚的掌风将那两扇雕花大门重重关上。下一秒,他身形一闪将小悠抵在墙上:“千小悠,你够了!” 小悠无辜地眨眼,她哪里做错了?一个大男人来青楼,难道不是找姑娘睡觉?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敢问,只是微微举着双手,护着脑袋,生怕他一激动,生生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鬼魅君满眼怒火地看着她,看着她无辜的眼神,惶恐的双手 他在心里问自己:你在生气什么?你还抱有什么期待?你不是已经说好,要做回以前那个无心无情的鬼魅君! 许久,他缓缓松开了手,怒气已经不见,心却莫名其妙地疼。 他走回桌边,外面有人敲门,小悠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问:“要要开门吗?” 他皱皱眉,然后点点头。 小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将门打开,门口站着的,是几位送菜送酒的小厮。他们行了一礼,将酒菜一一摆放好,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 满满一桌的酒菜,瞬间弥漫出香气萦绕在整个房间,可是他却没有动筷的意思。小悠迟疑片刻,然后走到桌边坐下来,不过,挑了一个离他最远,最安全的位置。 她吞吞口水,清清嗓子,然后才问:“你不喜欢姑娘?” 鬼魅君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说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 “可是”小悠不由自主地环顾房间,“吃饭为什么要来这里?” 鬼魅君冷道:“安全!” 小悠不解,问:“为什么?” 鬼魅君哼了一声,缓缓道:“在这里,女人眼里只有银子,男人眼里只有女人。他们不会关心谁来了这里,也不会泄露任何人的行踪。” 小悠若有所悟,她怎么忘了,他是灵雾山的主人鬼魅君,是曾经刺伤苍壁城城主西陵瑄的人,怎么可能堂堂正正出入苍壁城任何一家酒楼? 可是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小悠的眸色中突然多了一抹担忧,她问:“你这次来苍壁城,果真只是为了找我解毒?” 正文 第63章 浮想联翩,血气上涌 鬼魅君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抬眸,反问:“不然呢?” 小悠说:“你你该不会还不死心,还是要杀他吧?” 鬼魅君冷冷地看着她,目光逼人。 小悠鼓起勇气道:“十三年前的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如今苍壁城的形势你也看到了,若当年西陵旭真的出卖盟友投靠洛文穆,那西陵氏为何是今日这般局面?还有,西陵旭夫妇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其中的缘由,你就从未想过去调查清楚么?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也许,也许西陵旭只是遭人陷害,和段氏一样,只是遭人陷害” “住口!”鬼魅据猛地站起身来,他冷厉一笑,“千小悠,你才去西陵府几日?已经是他的说客了么?” 小悠也站起来,她摇头道:“不,我不是任何人的说客。我只是想让你答应我,给我时间,让我去查清楚这一切。” 鬼魅君看着小悠,嘲讽反问:“若是等你查清楚,真相仍然如此呢?你还是会阻止我杀他?” 小悠愣了愣,然后咬咬唇,说:“如果真相真如你所说,我不会再阻止你。” 鬼魅君看着她眼睛里的执着,也看着她神色里的决绝,他知道,如果真有那一日,这丫头一定会不惜一切挡在西陵瑄的面前,或者,陪他一起死! 他握了握双拳,许久,他说:“好,我答应你,在你找出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他。” 小悠笑了,她伸出手,说:“拉钩!” 鬼魅君嗤之以鼻,阴冷地坐下,独享他的大餐。而小悠呢,就那样坐在他对面,可怜巴巴地看着。 幸亏她下午吃鸡腿吃得够饱,要不然现在肯定被馋得直流口水。 小气,让她一起吃会死啊?! 等到鬼魅君优优雅雅不紧不慢地吃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他结了账,然后与小悠一起走出暖香楼,紫衣女人在他身后亲昵地喊:“公子,下次一定还来哦别忘了奴家” 小悠忍不住嗤笑,鬼魅君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 她哀嚎:“好痛!” 鬼魅君却冷笑,然后道:“送你回去。” 小悠立刻摆手:“呃不用了不用了我其实是偷偷溜出来的,你送我反倒不方便。” 鬼魅君微微凝眉,哼道:“那好,你走吧。” 小悠拱拱手:“呃,那,那我就告辞了。对了,你现在有银子了,我明天就不来请你吃饭了,后天晚上我会去你住的客栈找你,给你解药。” 鬼魅君似乎有些不耐,转过身去。 小悠看着他孤傲的背影,暗暗扬了扬拳头,然后拔腿便跑。 只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她跑向黑暗的时候,鬼魅君的身影飞身而起,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直到看见她爬树翻墙进了西陵府,才微微驻足,身形清冷地离去。 碧瀚楼最高的亭台中,西陵瑄站在满地清辉里,任那衣袂发丝随风翻动。他居高临下,看着花园那边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匆匆跑过,跑向浮梦阁。 那一瞬,他等待已久的神色中,终于隐隐一缓。 冷墨闪身进来,在他身边道:“她回来了。” 西陵瑄点点头,说:“知道了。” 冷墨又说:“还是和去时一样,先爬树,然后翻墙出去的。” 西陵瑄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下一秒,他似乎想起什么,道:“前不久,谷叔好像命人修剪了树枝,那些断枝残桩容易伤人。等夜深了,你去看看,别让她一不小心受了伤” 冷墨微微一怔,随即疑惑地问:“既然担心,何不让谷叔给她一块腰牌,从大门进出岂不方便?” 西陵瑄道:“过两去半爺先生那里,腰牌自然是要给她的,只是我担心,纵使给了腰牌,有些时候,她也未必肯用。” 冷墨若有所悟,点点头。 谁能想到,他们的主君大人,竟然也可以细心至此? 翌日用过早饭,小悠便闲庭信步一般,拿着阿漾的那幅画走进了碧瀚楼。 这一日,天气不是很好,没有阳光,没有风,只有淡淡的阴云。 西陵瑄似乎是觉得屋子里闷,因此叫人搬了一张软椅放在院中大树下,优雅而闲适地坐着,手中翻着一部书卷,旁边摆着一壶香茗。 小悠走进碧瀚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绿荫掩映中这一抹白衣若仙的身影,也就在那一瞬,她忽然着了魔似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他在温泉中沐浴的情景,不由得又一次心跳加速,脸色发红 她忍不住暗骂:千小悠,你能不能长点志气?不就一张沐浴图吗?又不是真的!照你这样子,要是哪一日让你看到真的,你不得直接喷血而亡啊?呃话说回来,她难道还真有机会看到真的? 小悠两眼放光,脑海里浮想联翩,只是才想了没多久,便一股气血上涌,直逼脑门! 不知何时,月如歌站在了她的面前,唤她:“小悠。” 小悠身形一晃,连忙惊慌失措地摆手:“我没看,我没看,我什么也没看” 月如歌有些惊愕,似乎不明白小悠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受惊。 这时候,西陵瑄走了过来,他看见小悠惊魂未定,又见她脸色通红,不由得担心地抬起手,将手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说:“有点热,着了风寒么?” 月如歌说:“半爺先生还在府中,我去叫他” 小悠却连忙后退一步,一边用右手给自己的左手把脉,一边说道:“没有没有,脉象正常,我没有感染风寒,不用叫半爺先生了,真的。” 妈的,要真把半爺先生叫来了,万一看穿自己的心思可怎么是好?要是西陵公子知道她一天到晚尽想这些东西,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赶出西陵府?呃,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好在月如歌只是笑笑,然后走进了碧瀚楼。 正文 第64章 再起风云 西陵瑄见她拒绝,也不再执意去请半爺先生,而是将她拉过来,再次探了探她的额头。他说:“还是有点热。” 小悠低着头,说:“等会等会就好了” 西陵瑄于是放开她,道:“过来喝杯茶吧。” 小悠终于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往那边的茶桌走去。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不习惯饮茶,觉得茶味苦涩。不过这一壶,是今年刚采摘的雪顶含翠,味道极其清冽,微带甘甜,你喝喝看。” 小悠将手中画卷放下,然后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她笑道:“果然不苦,有点甜。” 西陵瑄问:“喜欢吗?” 小悠说:“喜欢。” 西陵瑄便吩咐旁边伺候的一名婢女,“碧莲,等会跟谷叔说一声,让他把剩下的雪顶含翠送到浮梦阁去。” 小悠愕然,有些受宠若惊,她说:“浮梦阁也有各种各样的茶,不用麻烦了。” 西陵瑄却十分认真地说道:“一点也不麻烦,只要你喜欢的,我有的,我都想给你。小悠,我希望你在西陵府的日子,能过得开心快乐,没有任何烦恼忧愁。” 小悠听到这句话,一颗心变得暖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痴然。 西陵瑄笑了笑,指着她手边的画卷问:“这是什么?” 小悠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拿起画卷递给他说:“送给你的。” “送给我?”西陵瑄有些惊讶地接过画卷,然后徐徐打开,当他看见画卷之上的身影,不由得眸光一动,问:“你画的?” 小悠嘿嘿一笑,说:“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是阿漾画的。” “哦,阿漾”西陵瑄轻轻地将画卷放下,声音里隐隐有几分失望。 小悠问:“画得不好么?” 西陵瑄说:“不,画得挺好。” 小悠笑了,说:“我也觉得她画得挺好,你看这眉毛,鼻子,嘴巴,都画得和你一模一样。呃,唯一有些不足的是这眼睛,其实你的眼睛比起这画上的,要更好看” 小悠忽然住了声,脸上露出一抹羞涩。老天,她怎么可以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这样毫不遮掩地夸他长得好看? 她低下头,几乎将脑袋贴到桌子上。 西陵瑄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淡然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浅浅的欢喜。从何时开始,她的一个动作一句话,竟都可以左右他的情绪了? 他轻轻一笑,缓缓问:“你送阿漾的画给我,可是阿漾有事求我?” 小悠一惊,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 西陵瑄笑而不语。 小悠只好摸摸脑袋,说:“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准确地说,不是阿漾求你,是我答应阿漾要帮她办到的。” “什么事?”西陵瑄问。 小悠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抹笑容道:“可不可以,让阿漾到碧瀚楼来一趟?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看着她,绝不会让她弄坏你任何东西,像那些陶瓷啊、木雕啊、玉器啊总之值钱的东西,我一定碰都不让她碰。只是让她进来看看,看一次就可以,好不好?” 西陵瑄微微凝眸,然后说:“好。” 小悠张了张嘴,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他的回答未免也太爽快了吧?昨天阿漾一直跟她说,碧瀚楼规矩严,要想让他同意,恐怕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她为此还准备了好多好多说辞,但是现在,这些说辞还一句也没来得及说呢 她舔舔嘴唇,干涩地问:“你你就这样答应了?” 西陵瑄笑道:“答应了。” “为什么?”小悠不解。 西陵瑄却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是小悠。” “欸?”小悠神情一怔,一颗心又开始冒冒失失地怦怦乱跳起来。 这时候,月如歌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她看见西陵瑄与小悠隔着一张石桌四目交接,不由得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担忧。 她走过去,将汤药放在西陵瑄的面前,说:“主君,您的伤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是半爺先生交代,这汤药还是要按时服用。” 西陵瑄点点头,将汤药端起来,一口饮尽。只是当他放下药碗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悠问:“苦么?” 西陵瑄笑道:“良药苦口。” 小悠却从椅子上跳下来,在自己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掏掏,好不容易才在腰间小荷包内找出一样东西,递给西陵瑄说:“给你吃。” 那一刻,在她的手心里,是一颗蜜钱。 西陵瑄一笑,抬起手便去接,月如歌却上前一步,有些紧张地唤道:“主君” 西陵瑄摆摆手,带着笑意将小悠手心里的蜜钱放入口中。 小悠问:“还苦么?” 西陵瑄说:“不苦了,很甜。” 小悠闻言,开心而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而在一旁的月如歌,此刻却是一脸惊愕与无语。过去这些年,西陵瑄处处谨慎,从不会轻易吃别人递过来的东西,更何况,还是这样从荷包里掏出来的 不远处,谷叔穿过回廊匆匆走来,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竟也有几分急色。 月如歌迎上去,问:“谷叔,发生什么事了?” 谷叔看看小悠,一时没有应答。 小悠露出一抹尴尬,指了指外面道:“要不然,我先出去?” 西陵瑄却说:“无碍。”然后看向谷叔,道:“说吧。” 谷叔稍有疑虑,但还是沉声道:“方才郭奉派人来传话,请主君未时三刻去将军府议事。” 西陵瑄闻言,神情隐隐一凝。 月如歌却已忍不住皱眉道:“主君的伤才刚刚好些,这时候出去奔波,只怕又会牵动伤口。” 谷叔也有些担心,道:“半爺先生交代过,这两日最好静养,不可劳心劳神。只是郭奉那人向来行事武断,又生性多疑,此时他派人来请,主君若是不去,只怕会招人话柄,最后弄得不可收拾。” 西陵瑄把玩着茶杯,片刻之后,他问:“可知郭将军找我,所议何事?” 谷叔犹豫道:“就在昨日,唐铭,唐大人,他他被抓了。” 西陵瑄猛然用力,手中茶杯碎裂成片。 谷叔和月如歌异口同声,担心地喊:“主君!” 小悠的心也骤然一震,她从未见他如此震惊和生气。 正文 第65章 将军府 西陵瑄冷冷地看着谷叔,问:“若是今日郭奉不来请我,你准备何时才将这件事告诉我!” 话音落下,谷叔立刻单漆跪地,他道:“主君恕罪,并非属下想要刻意隐瞒,实在是您身上的伤,让属下担心啊!” 西陵瑄没有说话,可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抹隐忍的怒意。许久,他对谷叔道:“你起来吧!” “谢主君。”谷叔站起身来。 西陵瑄道:“去安排一下,未时三刻,我要去一趟将军府。” “主君” 谷叔和月如歌唤了一声,可是终究还是将劝阻的话吞入腹中,两人行了一礼,转身向外面走去。 院子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 小悠有些失神地走过去,半跪在他的身边,捧起他那只捏碎茶杯的手。碎片割伤了他的手指,隐隐有两条血痕。 小悠说:“我去取药。” 西陵瑄却拉住她,说:“小悠,别走,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那一瞬,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少见的疲惫和悲哀。 小悠的心颤动了一下,她望着他,问:“唐大人是谁?” 西陵瑄说:“城中一个文官,心系百姓,为人正直。” 小悠又问:“那你去将军府,是要去救他么?” 西陵瑄没有说话,只是隐隐叹息。 小悠听着他的叹息,突然间明白了他眼神中的疲惫与悲哀。疲惫,只因为肩负太多。悲哀,是因为无可奈何 小悠有些心疼,她拉着他的手,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西陵瑄有些讶然,他几乎没有多想,便要拒绝。因为他不想她看见任何残忍,更不想她涉足任何危险。可是当他垂下眼眸看向她,却看见她满眼的小心翼翼,满眼的殷切执着。 对她而言,是否只有跟他一起,才能让她更加安心? 将军府位于城南,与城南大营相距不远。青石碧瓦,气势不凡。两扇又高又厚的朱红大门,将府里府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未时三刻,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府外台阶之下。 西陵瑄身着依旧一身浅色印纹织锦长袍,优雅淡然地走下马车,手中一把精美雅致的折扇,给他平添一抹逍遥不惹俗世之态。 台阶之上,两名士兵拱拱手道:“西陵君,我家将军已在前厅恭候多时,请。” 西陵瑄淡淡地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悠和谷叔,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谷叔似乎有些恼怒,一边走一边嘀咕道:“这些人越来越放肆了,竟然只派了两名士兵在此迎接” 不料话音未落,西陵瑄便轻轻一喝:“谷叔!” 谷叔立即住了口,低着头不再说话。 小悠垂手小心谨慎地走着,上一次来将军府,只是被人关在笼子里匆匆走了一遭,这一次,她定要仔仔细细看看,这将军府究竟有何了不起。 和西陵府比起来,将军府内院落规整,布局匀称,虽然看起来不显山露水,但是那些玩意儿摆设全都出自能工巧匠之手,随便一样说出个价格来,也足以让寻常百姓吃个几个月。 两名士兵将西陵瑄引到前厅,前厅十分宽阔,里面陈设也极为讲究,厅内主座之上,悬着一块金漆匾额,隐隐透出一股威仪。 此时此刻,郭奉一身官服坐在主座之上,孙仲等人手扶佩剑,神情肃然地立在一旁。看见西陵瑄走进来,郭奉神情微微一动,然后站起身拱拱手道:“西陵君难得大驾光临,本将却政务繁忙,有失远迎,还请西陵君多多包涵。” 简简单单一句有失远迎,将所有失礼之处推得一干二净。这要是在其他城池,守城大将岂敢如此对一城之君?可这里,是苍壁城,十三年前,这里的一切就已经变了。 谷叔袖中双拳紧握,西陵瑄却只是淡淡一笑,朝着郭奉回了一礼道:“郭将军客气了。这些年,郭将军为了城中百姓奔走劳累,实在是让人感动。前几得了几支百年老参,一直想着有机会送给郭将军补养身子,今日正好亲自送来。” 说完,他对谷叔道:“还不把东西呈给郭将军?” 谷叔心中有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将锦盒捧起,双手呈上。 郭奉眸光一扫,一旁的孙仲立刻上前将东西接过,那一瞬,谷叔的神情又是微微一凛,可是西陵瑄依旧云淡风轻,微带笑意。 郭奉道:“西陵君美意,本将多谢了。来人,给西陵君看座,上茶!” “是!”一个侍婢应了一声,然后轻轻拂了拂主座之下左首的一把大椅,道:“西陵君,请。” 西陵瑄看了看那把大椅,微微凝视数秒,然后优雅地走过去撩袍而坐。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坐下去的瞬间,他的眸色中闪过一抹冰冷。 郭奉见他坐下,不由得神情一缓,然后颇有气势地坐在主座上,语气随意地问:“西陵君,昨日西街的事情,你可有耳闻?” 西陵瑄摇摇头,笑道:“昨日我身子欠安,一整日都在房中歇息,不知西街发生了何事?” 郭奉似有不屑地哼道:“昨日午后,唐铭联合城中数位官员,在西街开仓放粮。不仅让朝廷拨运给守城大军的三千石军粮一粒不剩,而且还杀了两名守粮官。” 西陵瑄闻言,露出一脸惊愕的神情,问:“郭将军所言是否属实?这唐大人行事低调,怎么会突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郭奉道:“是否属实,把人带上来一问便知。孙副将,去把唐铭带上来!” “是!”孙仲拱拱手,领着两名士兵向外走去。 不多时,厅外响起了沉重的铁镣声。 所有人都抬眸看去,只见厅外惨淡的光影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发丝凌乱,满身鞭痕,满身血迹,一步步艰难地向大厅走来。他的神情原本有些僵硬,只有双眼中带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憎恶,可是当他一步步走近,当他看见西陵瑄端坐在厅中,他的双眼忽然有些湿润,随即凄绝惨笑。 那一瞬,小悠分明看见西陵瑄肩头一颤,那握住折扇的手青筋毕露。 正文 第66章 亲手杀了他 郭奉大喝:“唐铭!跪下!” 唐铭停住了笑声,用干哑的声音冷冷道:“我唐铭跪天跪地,跪王跪君,却绝不跪你等奸臣贼子!” “你!”郭奉神色一沉,冷笑:“唐铭,你以为你来了这里,跪不跪还能由你说了算?!” 说罢,他目光扫了一眼孙仲,然后抬抬手。 孙仲会意,拉住唐铭抬起一脚,往他膝盖上用力一踢!安静的大厅里,只听得“咔嚓”一声,传来一道腿骨断裂的清响。 唐铭终于还是跪下了,抑或者说,他再也无法站起来,他的腿,已经废了!他伏在地上,疼痛让他面容纠结,可是他的眼神依旧坚忍。 郭奉说:“唐铭,你可知罪?” 唐铭一字一句:“不知!” 郭奉怒道:“三千石军粮!守粮官两条人命!你还敢说不知?!” 唐铭大笑,他艰难地抬起头,满脸大汗地说道:“开仓放粮,周济百姓,苍壁城为官者,世世代代皆是如此,何罪之有?!至于那两个守粮官,身为本官下级,胆敢阻止本官放粮,本官不过是按律处置,又何罪之有?!” 郭奉气得暗暗咬牙,他冷冷地看向西陵瑄,问:“西陵君,唐铭不知他罪在何处,你身为一城之主,可知?” 西陵瑄轻轻一笑,道:“郭将军勿要见怪,我对这些事向来不甚关心,万一说错了,岂不贻笑大方?” 郭奉看着西陵瑄,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许端倪,可是无论他怎么看,他看见的也只是一脸淡然的笑容。 他果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关心了么? 郭奉冷冷一笑,对唐铭道:“既然你问本将何罪之有,那好,本将告诉你!按照本朝律例,未经上级军官允许,私自动用军粮,其罪当诛!故意杀人,致人死亡,理当偿命!唐铭,你以为单凭你那几句狡辩,你就能活?” 唐铭嘲讽笑道:“早在十三年前,我这条命,本就应追随先城主而去。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想活?哈哈哈若先城主还在,苍壁城何至如此?苍壁城百姓何至如此?只可惜,十三年了,他的冤屈无人去雪他的百姓,任人欺压践踏他的后人,依旧只能苟延残喘哈哈哈可悲可悲啊” 整个大厅,都回荡着凄凉悲苦的笑声。 郭奉的脸一点一点地阴沉,终于由愤怒化作杀气,他冷冷转身,从一旁士兵的手中接过一把长剑,然后“唰”的一声将剑拔出。 他拿着剑,看着似笑非笑的西陵瑄。 他冷声道:“西陵君,既然唐大人对已经故去的西陵城主如此念念不忘,不如今日,就了却他这一桩心愿,让你这个西陵氏唯一的后人送他一程,如何?” 大厅里突然鸦雀无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西陵瑄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剑,那握住折扇的手更加用力,眸色深处隐隐透出一抹痛楚。 谷叔忽然如梦方醒,上前一步道:“郭将军,我们主君身子不适,只怕只怕要让郭将军失望了。” “哦?”郭奉拿着剑走近西陵瑄,目光揣度地盯着他的双眸,“是身子不适?还是心有不忍?” “主君!”谷叔担心地唤道。他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他可以装作不问世事,可以装作委曲求全,可是他怎么能对这些忠良下手?! 一旁的小悠双手紧握,她的心忽然好疼。他的痛苦、他的隐忍,她从未像今日这般看得真切,这些年,他便是这样度过的么?这些年,他又面临过多少次这样的选择? 就在这时,西陵瑄终于用力地勾起一抹笑,他轻轻地将折扇放下,然后站起身,接过了郭奉手中的剑。 那一瞬,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只有唐铭,唐铭还在目光湿润地笑。 西陵瑄从未觉得十几步有这样漫长,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直到站在唐铭的面前。 唐铭沙哑地说:“杀了我吧。” 西陵瑄有些艰难地半跪下身子,也就在他跪下的那一刻,长剑刺入了唐铭的体内。所有人都以为是西陵瑄杀了唐铭,唯有小悠看见,在西陵瑄尚未出手的时候,唐铭已经向剑扑了过来。 谷叔和小悠飞奔过去,大叫:“主君!” 孙仲和士兵们在惊呼,惊呼中夹杂着议论 郭奉站在远处,冷冷而视。 西陵瑄看着唐铭,他和他之间,只隔了半截剑的距离。他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唐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唐铭原本悲凉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一怔,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中顷刻间绽放出一抹光芒。 只是那光芒何其短暂,伴随着他呼吸的停止,一闪即逝。 “主君!”谷叔和小悠站在他身后,唤他。 他缓缓站起身来,微笑转身,看向郭奉:“郭将军,可还满意?” 郭奉有些不自在地笑道:“西陵君辛苦了。” 西陵瑄神态自若地走回座位边,拿起一块丝帕轻轻擦了擦手,然后才重新拿起折扇悠然道:“郭将军,唐铭虽然犯下死罪,但他在苍壁城百姓心中,却仍有一定地位。既然已经按律处置,接下来不如大事化好生安排他的后事,以免节外生枝啊!” 郭奉不语,孙仲却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昨日去抓唐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百姓情绪激动,若是后事处理不当,只怕真的会如西陵君所说闹出事来。” 郭奉想了想,蹙眉道:“将唐铭的尸体好生送回唐府,命人按照生前的官阶好生安葬。” 孙仲闻言,领命而去。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小悠!那一刻,他的心里微微有些震撼,或许,他没想到那样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一经打扮竟也可以如此有模有样。 然而一想到那一夜在营帐中所受的侮辱,孙仲眼睛里的震撼不由得变成了恼怒!这一笔账,他迟早会讨回来! 孙仲离开之后,西陵瑄也对郭奉拱拱手,道:“郭将军,既然事情已经处置妥当,那我也就先行告辞了。” 郭奉点点头,说:“恕不远送。” 西陵瑄笑笑,依旧跟着两名士兵走出府外,上了马车。然而当马车刚刚驶动,他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正文 第67章 心痛 小悠惊呼:“西陵公子” 西陵瑄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动车外坐着的谷叔。他说:“没事,不要担心” 小悠眼眶湿润,一颗心疼痛不已。她伏在他的腿上,声音沙哑地问:“如果当时你救了他,会怎么样?” 西陵瑄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发丝,许久,他无奈地说:“会死更多的人。” 小悠又问:“那我们要怎么办呢?要怎么办,才能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呢?” 西陵瑄一字一句道:“让自己变强。” 小悠抬起头,问:“要多强?你的武功,你的身份,还不够么?” 西陵瑄摇摇头,说:“不够。” 小悠想了想,说:“别怕,我会帮你。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变强,等到我们都变强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们了” 她的话语,如此天真!她的眼神,如此纯澈! 西陵瑄的心里一阵阵地感动,却又隐隐地忧伤。他忽然俯下身,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他说:“小悠,终有一天,我会变强,到那时候,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小悠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额上还留着他的温热。她的心里,带着一种无可比拟的幸福,她暗暗地说:西陵公子,我会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 一字一句,那般坚决,如同誓言。 那一日回府之后,西陵瑄似乎很忙,月如歌、冷墨,还有谷叔,都频繁地出入他的房间,虽然他对小悠说“不用回避”,但是小悠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知道,唐铭的这件事,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有些时候,不好明着出面,处理起来更加费心费神。 小悠回到了浮梦阁,阿漾给她准备了一大堆好吃的,然后缠着她问个不停:“主君看见那幅画高兴吗?” 小悠说:“高兴。” “那主君答应我去碧瀚楼了吗?” 小悠说:“嗯。” “真的?什么时候可以去?” 小悠有些神似飘渺地吃着糕点,说:“明天吧。” 阿漾闻言,不禁一蹦三尺高,大叫:“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终于可以去碧瀚楼了!哪怕这辈子只能去一次,我也心满意足了!小悠你太好了” 小悠被她吵得没法安静吃东西,只好趁她不注意,端着糕点走到屋外。屋外的夜色很美,小悠找了个安静又舒服的地方坐下来,一五一十吃糕点。 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初五了,该给鬼魅君准备解药了。呃,去哪里弄点药材好呢?自己刚到苍壁城,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去山上找吧?就算她肯,估计等她找到鬼魅君也该毒发身亡了。 小悠开始冥思苦想,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到一个人半爺先生。小悠眸光一亮,半爺先生在西街不是有家医馆吗?那里定然有许多药材,去他那里弄点儿,应该不是难事吧? 小悠嘿嘿一笑,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安心吃糕点。 第二日,小悠带着阿漾去碧瀚楼。 呃,今日的阿漾,和平日里稍稍有些不一样。不仅找了一件颜色最为鲜嫩的衣裙,而且头上还插满珠花,更别说脸上的胭脂水粉了 小悠说:“不用这么夸张吧?” 阿漾一本正经道:“我好不容易去一次碧瀚楼,当然要盛装打扮了,这样显得隆重,表示我很在乎这次去碧瀚楼的机会。” “欸?是吗?”小悠想,好吧,算她土包子不懂套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浮梦阁,穿过小花园,到了碧瀚楼,这一路上,果然是回头率相当的高。阿漾喜不自胜,小悠却是满额头冷汗,希望等会西陵公子见到,不会被吓到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西陵瑄特意交代过,小悠带着阿漾走进碧瀚楼的时候,门口的侍卫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多问,便让她们轻轻松松走进去了。 阿漾拉着小悠道:“真的进来了哎!” 小悠得意地昂着头,说:“那还能有假?我千小悠说话,向来算数。” 阿漾笑嘻嘻地点头,对小悠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经过院子里的鹅卵石小路,然后走进楼中,阿漾一边走一边低声惊呼:“碧瀚楼果然名不虚传哎,好雅致好有内涵那边墙壁上的书画都是主君大人亲笔所作呢,还有那边,那是主君大人常常弹奏的古琴天啦,我好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阿漾竟然就想要朝那古琴跑去,幸亏小悠一把将她拉住,她小声道:“你可是事先答应过我的,绝不会碰任何东西。” 阿漾这才反应过来,吐吐舌头道:“好好好,不碰不碰!” 小悠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碰了,那就是故意惹你们主君大人生气。你们主君大人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哦,是吗?”阿漾立刻正色道:“小悠,你放心吧,就算有人打死我,我也绝不会碰的。” “嗯,这还差不多。”小悠点点头,然后招呼阿漾跟着自己上了楼。 楼上西陵瑄的房间外,月如歌一如往日守在门外。 小悠驻足,拉住阿漾道:“如歌姐姐站的地方,就是西陵公子的房间。” 阿漾闻言,立刻将目光投过去,双手合十满脸艳羡地说道:“小悠,我觉得如歌姐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她每天都可以守在主君大人身边。” 小悠竟然也点点头,说实话,她也确实听羡慕月如歌的。 这时候,月如歌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侧目看了过来。当她看见阿漾的时候,她的神色微微一惊。 小悠连忙拉着阿漾走过去,唤道:“如歌姐姐。” 月如歌蹙眉问:“阿漾,你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你竟忘了主君的命令了么?” 阿漾吓得脸色一白,险些又要跪下抱住月如歌的大腿。 小悠连忙挡在前面说道:“如歌姐姐,你错怪阿漾了。事情是这样的,阿漾很想来碧瀚楼看一看,我就帮她问了问,然后西陵公子就同意了。” “他同意了?” 小悠和阿漾猛地点头:“同意了,真的同意了。” 正文 第68章 亲近 月如歌又是一惊,这碧瀚楼进入的人员,多少年不曾变过,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她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这样轻易改变。主君,或许您自己也不知,您对她已经超过了那个界限了么? 她微微凝眉,看了一眼房内,说:“他忙了一夜,临近日出才浅浅入睡。” 小悠闻言,心里隐隐有些心疼,于是对阿漾道:“阿漾,要不然我们下次再来,我答应你,下次一定让你看见西陵公子的房间。” 阿漾有些失望,但是也只好点点头。 想不到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道声音:“如歌,是小悠来了么?” 月如歌一怔,看了同样一脸错愕的小悠和阿漾一眼,然后走到门边答道:“是她。” 西陵瑄道:“让她进来吧。” 月如歌闻言,隐隐叹了一口气,对小悠道:“你进去吧。” 小悠有些自责,恨自己扰了他的睡眠,可是稍稍迟疑之后,还是推开门,然后站在门口对阿漾道:“等我啊。” 阿漾兴奋地点了点头。 小悠走进房内,西陵瑄刚刚起来,仅仅穿着一身浅白色的中衣,身形朗然,唯有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慵懒。 小悠突然间看到这一幕,心跳不由得又变快了,更要命的是,那张该死的沐浴图又开始在她眼前飘来荡去。 她低着头搓着手,说:“要不然我等你穿好衣服再进来?” 西陵瑄却轻轻笑道:“我受了伤,更衣有些不便。” “那那要怎么办呢?”小悠有些苦恼地问。 西陵瑄说:“你来帮我。” “欸?”小悠一惊,没来由地一阵口舌干燥。自己没听错吧?他真的要她帮他穿衣服?可是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给男人穿过衣服呢!可是这么难得的机会,难不成自己还想拒绝? 呃,千小悠,你何时变得这样虚伪了?明明很想帮他穿,很想靠近他,就不要假正经了嘛! 想到这里,小悠抬起头来,说:“好” 只是刚一开口,才发现西陵瑄早已转过身去,正伸开双臂在那里侯着。淡淡的晨曦从他的正面照进来,让他的背影笼罩在一片光晕中,身体的线条愈发俊朗不凡。 小悠吞吞口水,然后走到屏风边拿起一件同样浅白色的锦袍,屏住呼吸走到他的身后。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他好高,他站在她面前,仿佛可以撑起整个天地 她将锦袍披在他的身上,然后有些紧张地绕到他的身前,替他系好衣襟,然后又慌乱不已地找来腰带,双手一伸将腰带穿过去,可是那动作,却似乎要将他一把抱住。 她满面绯红,西陵瑄却唇角上扬。 他说:“不习惯么?” 小悠清了清嗓子,道:“呃,这腰带有些复杂。” 他说:“别急,慢慢来。” 她却双手一颤,更急了,折腾了好久也没把那腰带系好,最后只好放弃,任它松松垮垮地悬在他的身后。 而他呢,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浅浅一笑走到窗边默默洗漱。洗漱之后,他竟然往铜镜前一坐,问:“你会束发吗?” 小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波澜起伏,两只眼睛忍不住痴痴地望向他那一头如墨的青丝!老天,她真的很想为他束发,可是她真的不会啊,等下会和那腰带一样,不伦不类,惹人笑话。 她犹豫着,然后指指门口:“我去叫阿漾,可好?” 西陵瑄眸光微凝,似有失望,可是终究还是笑道:“好。” 于是小悠飞快地跑向门口,将阿漾拉了进来。 阿漾看见坐在铜镜前的西陵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老天,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小悠在她身边小声催促:“去呀,给他束发。” 阿漾点点头,然后无比欣喜地走了过去,拿起一把羊角梳,轻轻梳着他又长又密的黑发。 小悠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一举两得,西陵瑄有人束发,阿漾也圆了一个梦,多好! 她走过去,看着铜镜里的西陵瑄,说:“我想今日就去半爺先生那里,可以吗?” 西陵瑄的面色稍稍一滞,片刻之后说道:“让阿漾陪你一起去。” 正在梳头的阿漾听到这句话,和小悠相视一笑,声音清脆道:“多谢主君。” 西陵瑄扬扬唇角,没有说话。 等到阿漾将发束好,西陵瑄让小悠随他去书房,书房里,他递给小悠一个精致的锦盒。小悠将锦盒打开,看见里面是一套全新的笔砚。 小悠不解,望着西陵瑄。 西陵瑄轻轻抚了抚她耳际的发丝,温润道:“半爺先生要教你医术,少不了要教你识字,等你会认字了,你才能看懂更多的医书,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以后究竟有没有用得上的时候,但这套笔砚看起来真是不错,先收着吧! 从碧瀚楼出来,小悠和阿漾去谷叔那里领了腰牌,然后出了西陵府,往西街而去。一路上,阿漾还沉浸在为西陵瑄束发的无比幸福中,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悠只好不停地提醒她:“喂,有马车,当心啊要转弯啦,别撞到树看啊,那边有条狗,你别踩到它,会咬人的” 可是阿漾依旧傻笑,并且还喃喃自语:“主君大人的头发是用什么洗的哦?我猜肯定不是用的茵樨香,茵樨香洗出来的头发也没有这样丝滑的啊” 小悠长叹一声,进了一趟碧瀚楼,这丫头不会魔障了吧!她突然停下脚步,双手叉腰对着阿漾大喊:“够啦” 阿漾一惊,愣愣地看着小悠道:“小悠,你怎么了?你说什么够了呀?” 小悠咬咬牙,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语重心长道:“阿漾啊,我们出来是去找半爺先生习学医术的,要是你这般主君来主君去的,很容易就会暴露我们的身份啦。你乖哦,不要再提主君这两个字了。” 说完,小悠还不忘捏捏阿漾的脸。 阿漾稍稍想了想,觉得小悠说得有理,于是乖巧道:“我答应你,我在外面再不提主君两个字了,呃,等回到浮梦阁,我们再好好讨论讨论” 小悠闻言,只想翻白眼,唉,孺子不可教也! 正文 第69章 奇怪的拜师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好不容易来到了西街一家医馆。原本小悠以为,像半爺先生那样的医道高人,所开的医馆必定不同凡响,不仅铺面气派,门口一定还有无数的达官贵人手执重金来求。 可是,现实似乎和她想象的有所出入。 这间医馆只有小小的两间铺面,装修也极其简单,除了门额上写着“上善堂”三个字的招牌还算过得去以外,这里和她之前在灵雾镇开的饭馆子相差无几。更重要的是,门口一个达官贵人也没有,求医问药的全都是衣衫褴褛的穷苦之人。 小悠哈哈一笑,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阿漾却忍不住皱皱鼻子,说:“小悠,真的要进去吗?有点臭唉!” 小悠扬扬眉,笑道:“我不觉得臭,我以前和他们差不多,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说罢,小悠已经抬腿走了进去。 大堂内,半爺正坐在一张长桌前,微微闭眸为一个老妇人把脉。那老妇人捂住肚子,不时地呻吟,神情十分痛苦。 阿漾想要上前,却被小悠拉住,小悠摆摆手,说:“别打扰他。” 阿漾若有所悟,点点头。 不多时,半爺把完了脉,又对那妇人问了几句,然后才拿起桌上羊毫笔,写下了药方,让那妇人去药柜取药。 妇人点点头,感激地拿起药方站起身,也就在这时,半爺看见了小悠和阿漾。他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悠一蹦一跳跑过去,说:“你不是让我来你这儿习学医术么?所以我就来了。至于阿漾么,她陪我一起来的。” 半爺点点头,道:“我以为你要过几日才会来的,不过来了好,你瞧,我这里病人多,你可以先帮帮忙。” 小悠说:“帮忙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半爺笑道:“你这丫头就是鬼心思多,说,什么条件?” 小悠道:“我跟着你习学医术,论理讲是应该拜你为师的,但是我只能在心里把你当作师父,口头上我还是叫你先生。” “这是为什么?”半爺有些不解,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可是小悠却十分认真地说:“因为我之前已经拜过师父了,并且不止一个,而是同时拜了三个。可是我这三个师父中,有两个已经死了,若是我叫你师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那样我心里会难过的。” “原来如此。”半爺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道,他没看错,这丫头念旧、重情,将来若真能学有所成,定然有益苍生。 他点点头,道:“那就听你的吧,你愿意叫我先生便叫我先生好了。” 小悠闻言,这才露出笑容。 半爺道:“小悠,我这里还有好几个病人要看,要不然我先让凡竹带你去药房。你会用秤吗?你帮着凡竹称量药材。对了,忘了跟你说,凡竹是我这里的药童,年纪比你小一点儿,但师门辈分比你高。” 小悠点点头。 半爺便叫了一声:“凡竹,过来。” 话音落下,一个十五六岁的药童跑了出来,模样清俊,就是瘦得不像话。小悠打趣:“先生,你这里只干活不给饭吃么?” 半爺笑而不语。 倒是凡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自小身子弱,一年四季离不了药碗,即便每日吃山珍海味也胖不了的。” 小悠咂舌,然后对着天生一张圆脸的阿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阿漾吐吐舌头,找了个清净地儿吃她的酸梅去了。 小悠跟着凡竹走进药房,那药房和前面的大堂用一道竹帘隔开,相对要安静许多。药房内,摆着满满当当的几排架子,架子上全是一个个大小一致的竹筐子,竹筐子里是各种各样切好的药材。 小悠走了几圈,只能识辨出里面一小半,还有一大半前所未见。于是,她指着其中一个问凡竹:“这是什么?” 凡竹只看了一眼,便说:“锁阳。” 小悠点点头,又问:“有何药效?” 凡竹看着她,背书一般:“补阴,益精血,利大便。” 小悠笑了,说:“半爺先生要忙着坐诊,这几在这里帮你干活,然后你教我识别这些药材,如何?” 凡竹点点头,说:“好。” 小悠很开心,因为她发现这个师门小前辈好说话得很。 那一日,她在药房待了两个时辰,阿漾在外面吃了一个时辰,睡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她拿着一包选好的药材走出药房,对半爺说:“先生,我拿了一点药材回去研究,你不会这么小气不给我吧?” 半爺忙得头也顾不上抬,说:“拿去吧拿去吧,明天早点来啊!” 小悠嘿嘿一笑,对着凡竹挥挥手,然后拉着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漾走出了医馆。 回到西陵府后,小悠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儿,对阿漾说:“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人过来。” 阿漾此时已经睡醒了,眼巴巴地望着一脸神秘的小悠,问:“你干什么呢?” 小悠说:“我试试这些药材的药性,你听话,守在那边,别让人过来就行了。” 阿漾有些惊讶,今天才去医馆第一天,就已经学会试药性了?厉害,厉害!心里对小悠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小悠趴在地上,又是生火又是扇风,忙活了好半天,才终于将那解毒的药丸熬制出来。她看着手指上的伤口,气喘吁吁地苦笑:千小北,今天这解药味道应该不错。 当天边升起一弯新月,天空闪现繁星点点的时候,小悠拿着药丸悄悄出了浮梦阁,然后穿过花园找到院墙边那棵大树,噌噌两下窜到院外,往鬼魅君所住的客栈而去。 正文 第70章 青阳剑 小悠走得很急,因为她不知道今天的时辰有没有晚,万一他已经毒发,这里可没有灵雾山的冰潭水供他缓解痛苦啊!只怕到时候遭殃的又是她,不是这里多道伤口就是那里多个血窟窿。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哀叹一声:胡伯啊胡伯,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冰魂花啊?只要能一次性地给他把毒解了,多放我一点血也行啊! 唉,也不知灵雾山那些人靠不靠谱,消息究竟灵不灵,这世上当真有冰魂花么?万一没有,那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要给他当一辈子的解药。 其实嘛,给他当解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就每个月放点血,跟每个月来月事差不了多少,可关键是,他现在越来越执着于吸血了,并且这吸的位置还从手腕转移到了脖子!呃,万一哪天他不高兴,往她脸上来一口,那她岂不是要破相了?! 小悠暗暗打了个冷战,脚步也渐渐变得更快,到后来,她竟连那蹩脚的轻功也用上了! 等我,等我,等我,千万不要提前发作,千万不要 小悠就这样一路碎碎念,终于来到了客栈门口。此时已将近亥时,客栈门前人烟稀少,但是里面却灯火明亮,恍若白昼。 店小二看见小悠,迎上来问:“姑娘,住店啊?” 小悠说:“找人。” 店小二问:“可是找一位姓千的公子?” 小悠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对,就找他。” 她竟没想到,鬼魅君在这里竟然用了千小北的名字,哼,当初是谁嫌这名字难听的?若非担心太过于张扬,她真想哈哈大笑。 店小二倒是没有注意到小悠的表情,只是微微躬身,将小悠引到了二楼一间上房门口,然后退了下去。 小悠站在门口,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嗯,里面很安静,看样子毒还没有发作,安全! 她清清嗓子,唤道:“千小北!” 然而等了片刻,里面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小悠有些疑惑:说好了这个时候送解药过来的,怎么可能不在?她皱皱眉,抬起手推了推门,不曾想才刚刚用力,那门竟然就开了。 小悠一惊,房内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影。她微微迟疑,终究还是走进去,唤道:“千小北” 话音未落,门却突然“啪”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谁!”她大叫一声,慌乱转身。 那一刻,她看见常华站在门口,双手抱胸,一副无赖的样子抵着门。 小悠气急败坏,双手叉腰大喊:“常华,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常华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我以为你进了西陵府,最起码脑瓜子会稍微灵光一点,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以为我真有那么闲,大半夜等在这里,只为了吓你?!” 小悠一愣,随即环顾整个房间,问:“鬼魅君呢?” 常华道:“出去了。” “出去了?”小悠闻言满脸惊愕,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今天是初五,难不成他忘了?呃,不对不对,前两天还是他提醒我准备解药的,怎么会忘?常华,他在哪里?现在已经是亥时了,再不服用解药他必定会毒发的” 常华听着她担忧的话语,眼睛里忽然闪现一抹同情,他叹了口气道:“千小悠,他今天不会毒发,所以,也不用服用解药。” “不会毒发?”小悠不解。 常华皱眉道:“你忘了,不久前在灵雾山上,你已经为他解过一次毒了!” 小悠这才恍然大悟,脑海中想起了灵雾山上的那一幕。认识他四年来,他都是在每月初五毒发,而那一次虽然是因为急火攻心而引起,但是打乱了毒发的规律,所以这个月初五,他的毒不会发作了 可是如果他早已知道不会毒发,那他为何大老远跑到苍壁城来?为何让她做好解药,今日来客栈找他?为何等她来了,他却不见,只留下常华在这里? 小悠的心忽然有些慌了,她拉住常华,问:“他究竟去了哪里?” 常华叹道:“你不是早已经猜到了吗?” 小悠咬咬牙,问:“西陵府?” 常华不语,算是默认。 小悠见状,不由得身形一晃,下一秒,她看着常华,说:“让开!” 常华道:“他让我在这里等你,就是怕你扰了他的计划,千小悠,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要不然” 小悠忽然目光一凝,一只手轻轻一扬,刹那间一团白色粉末纷纷扬扬落下。 常华大惊,一边躲闪一边大喊:“千小悠你竟然又对我用毒咳咳千小悠给我解药” 然而,就在他张牙舞爪的时候,小悠的身影已经冲出门外,几乎用尽力所有力气一般,飞快地往西陵府跑去。 此时的西陵府内,一切都显得那般平静。可就在这平静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风一般闪过,然后伴随着他的起起落落,一种独特的香味在整座府邸弥漫开来。那香味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每到一处,闻到香味的人就会像失去生命一般,缓缓倒下。 黑影冷冷一笑,然后撩起黑袍,往府邸最北边的一座小楼飞去。 当他的身影稳稳落在楼外,他竟没有急着进楼。他站在门口,任一双眼眸被恨意侵蚀。许久,他才伸出双手,推开门。 那一瞬,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数十个西陵氏族人的灵位,灵位高高低低,摆放有序,而在最前面的,便是西陵旭和西陵戍。 他冷冷地看着,忽然间他“唰”的一声拔出腰间软剑,剑光闪闪,直抵灵位。或许,这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恨,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们,恨不能亲眼看见他们跪地忏悔! 他的手在颤抖,这把剑他用了十来年,第一次拿得如此不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将剑放下,然后一步一步地向灵位前的祭案走去。烛影重重中,祭案上用红木雕花架托着一柄长剑,在那依旧光亮的剑刃上,清晰无比地刻着两个字:青阳。 正文 第71章 如果我吻你,他会不会心痛 他的双目隐隐变得赤红,闪动这无限的恨意,也闪动着不尽的悲伤。 这把剑,曾是稷阳城城主段承煜一生的荣耀,它跟随在他身边,砍杀了多少犯境敌军的头颅,又饮了多少乱臣贼子的鲜血! 可如今,它却作为西陵氏的战利品摆放于此。十三年前,当西陵戍割下段承煜头颅的时候,他曾是怎样仰天大笑地将这柄剑高高举起! 他看着剑,用泣血的声音低哑喊出:“爹” 十三年了,他第一次喊出这个刻意被他封在内心最深处的称呼。时隔十三年,依旧带着彻骨的痛与恨! 可是纵然如此,今日的他却不能拿着这柄青阳剑为他爹,为他的族人,为那十万大军报仇雪恨!只因为他答应过她,他会等她给他一个结果。 爹,你会怪我吗? 剑光反射在他的脸上,清楚地映出那一抹青藤般的印记。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喊:“不” 鬼魅君神色一震,下一秒,他已经拿着青阳剑飞出楼外。 月光下,花园里,小悠看着倒在廊下的婢女,倒在门边的侍卫,还有端着茶水正准备往碧瀚楼而去的碧莲 她来迟了,来迟了么? 她的心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只有身子还在不可自己地颤抖,一张脸惨白如纸,汗如雨下。 她抬起头,那一瞬,她看见那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地狱修罗一般,手执长剑一步步走来。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她惊恐心痛的神色,他担心的唯有她。 他说:“千小悠,不是让你在客栈等我吗?该死的常华,竟然又违抗我的命令!” 小悠浑身颤抖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可是他却飞身前来,在她想要跑开的那一刹那,用力将她拉入怀里。 “千小悠!”他目光惊疑地看着她。 小悠哭了,她沙哑地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鬼魅君的手微微一僵,下一秒,他忽然明白了所有!她的惊恐,她的伤心,都只是为了那个男人!她以为他杀了西陵瑄,屠了整座西陵府! 他的心狠狠一疼,可是脸上却露出一抹冷厉而嘲讽的笑,他目光逼人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西陵瑄,死了!” “不”小悠的身子突然一软,若非他死死地将她抓住,她几乎就要整个人倒在地上,她流着泪说,“你骗我,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的,你在骗我” 鬼魅君森然笑道:“我的确答应过你,可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冷血恶魔,这样的恶魔,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呢?” 小悠只是摇头:“放开我,让我去找他,放开我,千小北” 鬼魅君的心隐隐一颤,继而眼神里闪过一抹悲戚。 他想对她狠心,想要做回那个无心无情的鬼魅君,可是当他看见她的眼泪,听到她唤他千小北,他的心就再也狠不下去了。 他微微闭眸,似乎下一秒就要放手。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刻,西陵瑄的身影竟然出现在花园的另一端,他手执折扇优雅而来,在他身后,是谷叔、冷墨、月如歌。 西陵瑄目光冷然,一字一句道:“千兄,何必为难小悠呢?” 鬼魅君的脸色骤然一冷,抓住小悠的手竟不自觉用力了几分,然而小悠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她满脸泪痕恍若梦中地看着西陵瑄,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她喃喃开口:“西陵公子” 西陵瑄的神色微微一滞,那双淡然的眼眸中闪过些许歉然,也闪过无尽的心疼。 鬼魅君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下一秒,他忽然邪魅一笑,然后捧起了小悠的脸,幽幽冷冷地问:“如果我吻你,你说,他的心会不会痛?” “千小北”小悠惊惧不已,她颤抖着,瞪着眼睛看着他。她不信他会这样做,不信他会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可是她才刚刚开口,她的声音便被他冰冷霸道地吞没。 她挣扎着,哭泣着,心痛着 可是他呢,却极尽温柔,缠绵辗转 他要让这一幕撕毁西陵瑄那副淡然的外表,他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痛什么叫恨!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当小悠的眼泪流进他的唇角,他的心也瞬间碎裂成片。 小悠,你会恨我么?有多恨? 他惨笑,若是你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西陵瑄,那么,便把所有的恨都留给我吧。 花园的另一边,西陵瑄的身影显得更加清冷,仿若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只是在那华丽的阔袖之中,修长如玉的双手缓缓握起,指节发出骇人的清响。 月如歌听到了这样的清响,也看见了眸色深处隐隐透出的一抹戾气,那月光下拥吻的身影,是否已经灼痛他的双眼,刺痛他的心? 她隐隐叹息,主君,您对她,终究还是动了情 她飞身而起,拔出长剑犹如闪电一般朝那桀骜张狂的黑色身影刺去。而当她飞身而起的时候,冷墨和谷叔的剑也同时出鞘,冷冷袭来。 今晚这个局,究竟是谁布给谁的呢? 当空气中发出剑刃的清鸣,鬼魅君冰冷的手指拂去了小悠脸上的泪珠。他终究还是松开了她,然后悲凉一笑,拿着青阳剑冷冷转身。 月如歌的剑犹如银蛇一般刺向他的身子,他一动不动,只待剑锋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猛地扬起手中青阳剑。 “哐当”一声,月如歌的剑断成两截,而他,依旧稳稳而立。 他回眸看了一眼小悠,然后犹如一道魅影一般一闪而过,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整个世界仿佛死一般的寂静,许久,月如歌才走到西陵瑄身边,凝眉道:“他拿着的,是青阳剑!” 谷叔也惊愕万分地说道:“我们一直都在怀疑他的身份,难不成,他真的是段青阳?” 冷墨问:“主君,还需要属下继续查下去吗?” 他们全都望着西陵瑄,可是西陵瑄却只是暗暗地松开紧握的手指,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黑暗里的小悠。 他说:“没事了,小悠” 正文 第72章 西陵瑄,你在害怕什么 小悠心头一酸,眼泪再度落下,她飞奔过去,像个孩子似的扑进他温暖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她,然后抬起手,那般珍视地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没有人会看见,他那向来淡定从容的手指,此时竟在隐隐颤抖。 他在心里叹息一般地问自己,西陵瑄,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失去她么?如今的她,对你而言,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间找不到答案。 不远处,谷叔一脸担忧地说:“这样抱着,会不会扯到伤口?那伤口才刚好,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冷墨凝眉说:“青阳剑被鬼魅君带走了?要不要问问主君,需不需要带人去追?此时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唯有月如歌说:“别打扰他们。” 她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默默转身。 她知道,此时此刻,伤口也好,青阳剑也罢,他都不再关心了。 凌晨时分,西陵瑄的身影才从浮梦阁走了出来,他依旧淡然优雅,唯有目光中有一抹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忧伤。 月如歌原本倚靠在门边,此刻不禁神色微怔,担忧地唤道:“主君” 西陵瑄走过来,微微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万里苍穹。 许久,他沙哑地问:“我太自私了,是吗?” 月如歌一惊,“主君何出此言?” 西陵瑄幽幽道:“或许,她在鬼魅君身边,比在我身边要好,至少,鬼魅君不会欺骗她,不会伤害她,更不会利用她” “主君!”月如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地问:“难道,您想要放弃?想要把她送回鬼魅君身边?” 西陵瑄无力一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事到如今,他还能放弃么?还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将她送到灵雾山,送到鬼魅君的身边么? 不,他做不到了。 说他自私也好,将来让他痛苦也罢,他只能拉着她,让她陪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翌日,清风徐来,阳光明媚。 西陵府依旧和往日一样宁静,婢女们衣带飘飘,端着托盘微微低着头,安静无声地在鹅卵石小路上匆匆走过。那些侍卫们还和往日一样,目光精锐,满脸肃然,一只手稳稳地扶着腰间佩剑,或立于门口,或站在廊下。 小悠趴在栏杆上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浅浅的自责。 昨天夜里,当她从客栈一路飞奔回西陵府的时候,当她看见那些倒在地上的婢女与侍卫的时候,她以为这里已经沦为一片人间地狱,她以为这些婢女和侍卫都死了,她以为西陵瑄也死了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又浮现那一个雨夜,他一身黑袍冷冷地执着剑,然后剑光一闪,对准满身鲜血的西陵瑄。 他对他,有着那样彻骨的恨,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这样大好的复仇时机? 可是,她终究还是误会他了 他趁着夜色来了西陵府,费尽心思用了香,可是最终却放过了这府邸里所有的人,独独取走了属于他父亲的那柄青阳剑。 他说得对,她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答应自己,让他别杀西陵瑄,可是她又何曾真正相信过他? 当她哭着质问他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是怎样的愤怒?要是怎样的愤怒,才至于会让他想用一个吻,去刺痛西陵瑄的心? 小悠隐隐地叹息,然后无精打采地翻了个身,晒棉被一样把自己晒在栏杆上。 不远处,阿漾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满脸喜庆,丝毫没有昨夜中了香的后遗症。 小悠依旧晒着,看着她的倒影。 阿漾站在她面前,疑惑地问:“你在干什么?” 小悠毫无力气地说:“晒太阳。” “这样晒着比较舒服么?” “嗯,不信你试试。” 阿漾摇摇头,她可没有小悠这样的技术,万一把握不好分寸摔下去,岂不是要摔个狗啃泥?到时候万一传出去,她好不容易在主君大人面前树立的良好形象,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阿漾笑嘻嘻地凑近小悠,问:“时辰不早了,去上善堂么?” 小悠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反问:“你想去?” 她可是记得,这丫头昨天去上善堂,除了吃东西就是睡觉,回来时还直呼无聊透顶。怎么今天却主动提起,要去上善堂了? 阿漾满脸幸福地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方才我在碧瀚楼外遇见了主君大人,主君大人要我提醒你记得去上善堂。” 小悠闻言,终于翻身坐了起来。 她问:“你你方才真的看见了西陵公子?” 阿漾说:“那还能有假?” 小悠又问:“他看起来怎样?呃,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不高兴?或者神色不对劲?” 阿漾摇头道:“没有,他还对我笑了呢。” “哦,是吗?”小悠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疑惑,难不成,她昨夜惊吓过度,产生幻觉了?为什么她恍惚记得,西陵瑄执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带她走进浮梦阁。那时候,他的手是那样冰冷,他的脚步是那样疲惫,他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忧伤。 黑暗里,他的指尖抚过她的唇瓣,他说:“小悠,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再也不会” 小悠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颤,然后猛地摇摇头。 奇怪啊奇怪,就算是幻觉,怎么会有这样的幻觉?糟糕,一定是自己一天到晚总想着西陵公子,所以才走火入魔了。 阿漾看着小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有些担心,问:“小悠,你怎么了?究竟去不去上善堂啊?” 小悠回过神来,脖子一扬道:“去,当然去!” 既然是西陵公子特意提醒的,她能不去吗?而且昨天她在听凡竹介绍那些药材的药效时,才发现好多药材都有补身的作用。她想,如果给西陵瑄做宵夜的时候,适当加入一些滋补药材,岂不是又美味又健康? 小悠嘿嘿一笑,和阿漾两人往外面走去。 街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各色小吃的甜香。阿漾拿着荷包,这个铺子买包蜜饯,那个铺子买几块酥糖 正文 第73章 关心他的死活 小悠说:“快走吧,一会儿上善堂都要关门啦。” 阿漾却振振有词:“多买点吃的,省得一会儿等你等得无聊。” 小悠说:“你也可以和我一起熟悉那些药材。” 阿漾呵呵一笑:“我对药材没兴趣,呃,我对吃的比较感兴趣。” 这时候,一个卖糖葫芦的吆喝了两声,阿漾眸光发亮,又朝着那卖糖葫芦的小摊跑了过去。 小悠惊叹,这天底下竟有比她还要贪吃的人!她无语地摇了摇头,正要抬腿跟上去,想不到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将她用力拉向街旁的一条僻静巷子。 “呜放开我”小悠含糊不清地喊着。 那人哼了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用一把匕首将她抵在了墙壁上。 “千小悠,你最好别喊,要不然我这匕首一激动,可不会像我家主人那般怜香惜玉!” 小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来。在她身后,常华一脸冷笑,不,应该是一脸愤怒。 她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鬼魅君呢?” 常华怒道:“你还敢问他?千小悠,你昨夜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险些又火阳毒发作?” 小悠的心隐隐一疼,缩着脖子问:“他他怎么样了?” 常华嘲讽一笑:“怎么,你还关心他的死活?他要是死了,你不是乐得自由?再也没有人会吸你的血,也没有人会杀你心爱的西陵公子了” “常华!”小悠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皱眉问:“他究竟怎么样了?告诉我。” 常华收起匕首,冷声道:“他回灵雾山了!” 回灵雾山了,那那应该是没事了 小悠的神色里,隐隐有抹歉疚。 常华冷眼看着她,哼声道:“千小悠,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你知不知道我家主人为了你,忍下了多大的仇恨?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在怎样的痛苦里熬过来的?你的心,竟没有一丁一点的感动?” 小悠低着头,喃喃道:“谁说我没有感动” 常华眸色一亮:“既然感动,那我现在就带你回灵雾山去找他,如何?” 没想到小悠听到这句话却摇了摇头,她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常华的脸上不禁又露出一抹愤怒,他不懂,鬼魅君英明一世,为何偏偏对一个丫头用了心,用了情!更可悲的是,这个丫头还心有所属,注定给他的永远只有那三个字:对不起。 常华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将那愤怒压了下去。 小悠以为他要转身离开了,不想他却朝他冷冷伸出手他朝着小悠伸出手,说:“给我解药。” “解药?”小悠一愣,“什么解药?” 常华怒道:“你以为我为什么等在这里?你以为我闲得发慌没事干?千小悠,你还敢跟我装蒜,说,你昨夜到底给我用了什么毒?” 小悠愣了数秒,随即惊诧地问:“你你说的毒,该不会是昨夜在客栈,我往你身上撒的东西吧?” 常华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妈的,害他一整晚提心吊胆,摸着自己的脉搏硬是没敢睡觉,就连鬼魅君回灵雾山,他也没敢跟上去,一心在这里等这丫头给他拿解药。那千老大的毒药他可是尝过的,至今有道抹不去的阴影。 可让他奇怪的是,这次的毒进入体内后,竟然不疼也不痒,脉象正常,心跳正常,呃,哪里都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一种奇异的香味始终在他身上挥散不去,仿佛已经浸入骨髓。 小悠看着常华又是恼怒又是惧怕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常华,你不是说不是说你有过很多女人?怎么怎么连女人用的香粉也不认识了?” “你说什么?香粉?”常华咬着牙,一字一句。 小悠笑意更浓,可是她不敢太猖狂,常华这家伙暴躁得很,要是真把他惹急了,说不定真的会拿着匕首杀了她。 于是她轻轻一咳,忍着笑道:“常华,那香粉没有毒,而且,呃,味道还挺好闻。” 说罢,小悠身形一闪,从他身边跑开了。 常华在他身后咆哮:“千小悠” 小悠却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然后摆摆手道:“回去告诉鬼魅君,下个月初五,我去灵雾山给他送解药。” 说完这句话,小悠没等常华做出任何反应,便跑进了拥挤的人潮中。在那里,阿漾拿着两串糖葫芦,正在一脸焦急地张望。 常华站在原地,脸上的愤怒一点一点地消散,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下月初五,这算是她给主人的一个承诺么?千小悠,你究竟懂不懂,有时候给人一个承诺,也就给了他无边无尽的等待,可是在那等待的尽头,你真的会来么? 他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阿漾终于在街上买够了所有想吃的东西,然后才和小悠一起走进上善堂。 今日,上善堂的病人不算多,半爺先生看完一个感染风寒的男人,便笑呵呵地朝小悠走过来。他问:“丫头,今日还去药房么?” 小悠乖顺地笑笑,说:“听先生安排。” 半爺便点点头,然后带着小悠走进药房隔壁的一个房间,那房间里四面都是书架,书架上全是各色的医书,空气里透着浅浅的墨香,浓浓的药香。 半爺和善笑道:“我听主君说,你不识字?哎呀,这不识字可是医者大忌,不识字,如何看得懂医书?不识字,如何给病人开方子?不识字” 小悠跟在他身后,嘿嘿一笑,问:“先生,你是要教我识字么?” 半爺回过头来,捋了捋胡须说:“不不,我年纪大了,眼也花了,教不了你识字啦。我已经让人去叫了凡竹,凡竹识字多,字又写得好,包你一学就会” 正说着,凡竹已经端着纸墨笔砚走了进来,相比于小悠的一脸惊愕,凡竹倒是淡然得很,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正文 第74章 在他的双臂间沉沦 半爺从那书架上拿了一本医书,然后对小悠道:“就从这本开始吧,让凡竹一个一个字儿地教你,两个时辰后我再进来,看你能学会多少。” 说罢,半爺一边对外面的药童喊着“沏茶”,一边悠悠然向外面走去。 小悠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疑惑地问凡竹:“他他是真心想教我么?” 凡竹腼腆笑道:“师父收徒,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小悠有些不信,问:“那你呢?你刚来时,谁教你识药?谁教你写字?” 凡竹说:“锦草师兄。” “那锦草师兄呢?又是谁教他?” “云一师兄。” “云一师兄呢?” 看样子,小悠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没想到凡竹却突然顿了顿,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听锦草师兄讲,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云一师兄是师父亲自教的。” 小悠更加疑惑:“这又是为何?难不成,这云一师兄天赋异禀,独得先生青睐?” 凡竹笑了笑,说道:“这倒不是。我听锦草师兄讲,十年前云一师兄拜师的时候,师父身边唯有一个徒弟叫做楚渊。原本师父也是想要楚渊师兄教云一师兄识药写字的,却没想到就在云一师兄拜师的第二天,楚渊就师兄不告而别,彻底消失了。” “这么离奇?”小悠惊叹一声,微微凝眸道:“这楚渊师兄怎么会突然消失呢?难不成,他担心教会了云一师兄,万一哪天云一师兄超过了他,让他没面子?” 凡竹摇头道:“楚渊师兄的医术在十年前就已经超过了师父,又怎会忌惮刚入师门的云一师兄呢?总之,对我们师门众人而言,楚渊师兄至今仍是一个谜。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效仿师父年轻的时候,游历四方,拯救百姓病痛疾苦。” 小悠听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不禁想道:西陵公子应该是希望她成为像楚渊师兄那样的人吧,拯救百姓病痛疾苦,她终有一天也会做到么?会不让他失望么? 小悠只觉得那一天,还有好远好远。不过为了那一天,让她付出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小悠打开那本医书,指着第一页的两个字,问:“这字怎么念?” 凡竹说:“甘草。” 小悠点点头,然后比对着书上的样子,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甘草。 这大概是小悠记忆里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拿着羊毫笔写字,那一刻,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她的字迹显得那般生涩,但是那种写字的感觉,却并不陌生,好像好像曾经在哪里,她也如此就着光,摆着医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 那天下午,半爺先生走进来的时候,小悠已经写下五十种草药的名字,半爺有些惊讶,问:“都是你写的?” 小悠说:“当然了,不信你问凡竹。” 凡竹于是说:“是,师父。” 半爺于是更加惊讶:“哎呀,丫头,你可真不得了。昨儿个凡竹说你短短两个时辰就能分辨出药房里所有的药材,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当真是有着常人没有的天分呢!” 小悠得意一笑,扬着头问:“那,你明日要亲自教我了么?” 半爺笑得满脸慈祥:“这个么,还是要让凡竹多教你几日,至少,把字练漂亮了再说。” 凡竹闻言,低头而笑,小悠却撒娇一般嘟起了嘴。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阿漾的声音:“主君。” 下一秒,西陵瑄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他笑问:“怎么,小悠的字不漂亮么?” 小悠怔怔地看着他,那张脸,真的如同阿漾所说,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不悦或怒气,还是如同平日一样,温雅俊逸,脱尘脱俗。 半爺越过小悠身边,迎上去笑道:“主君,我这双老眼还真没看错人,这丫头,还真是一块习学医术的好材料,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另一个楚渊” 当半爺提到“楚渊”二字的时候,西陵瑄的神色微微一滞,然而很快,他便云淡风轻地走到桌案边,想要看一看小悠写的字。 小悠这才回过神来,伸出双手挡着字,有些慌乱道:“别看别看,先生说了,写得很丑,等我以后练好了你再看” 西陵瑄笑笑,忽而温柔地执起她的手,然后那般自然地绕到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稳稳拿起那支羊毫笔。 仍旧是“甘草”两个字,他引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着,墨染宣纸,每一笔都犹如林间漫步,优雅从容。 他一边写,一边在她耳边低语道:“下笔不离点,转折贵圆露。毫发不松懈,布局巧用心。轻重相扶持,正偏顾盼情” 他温润的话语,满含着她的教诲,他的期待。 可是于小悠而言,这却只是一个梦,一个注定要缠绕她一生的梦。在这个梦里,她可以离他这样近,可以听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温度,可是什么都不想,任自己在他的双臂之间沉沦 半爺和凡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那两道同样淡然脱俗,灵动飘逸的身影,仿佛一幅画,让人觉得他们自成一世界,外人谁也进不去。 半爺抚须而笑。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西陵瑄露出这样的神情,没有隐忍,没有冰冷,也没有刻意伪装的淡然,有的只是如水的温柔。 如果老城主还活着,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幕,他应该也会欣慰吧? 半爺有些浑浊的眼睛,忽而有些湿润。 当那“甘草”二字写完的时候,西陵瑄才松开了小悠的手。他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帕子,一边轻轻擦拭着小悠手指上的墨迹,一边随意地问半爺:“这字,漂亮了么?” 半爺一愣,随即笑着对凡竹道:“以后小悠的字你就不用操心了,人家已经有了练字师父了。” 凡竹十分憨厚地点了点头,引得众人又是一笑。 唯有小悠,浑浑噩噩,大梦未醒,痴痴地望着西陵瑄。 正文 第75章 归灵节 那天下午,阿漾早早回了西陵府。而小悠和西陵瑄,直到夜幕降临才从上善堂走了出来。那时候,天边已经升起一轮弯月,寂冷银辉中,月如歌驾着一辆马车等候在门口。 西陵瑄淡淡回眸,对半爺道:“先生请回吧。” 半爺却走近几步,低语问道:“还是没有楚渊的下落吗?” 西陵瑄神色一僵,然后摇摇头,说:“没有。” 半爺闻言,目光中露出一种深深的失望与担忧,可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地无奈地,叹息一声。 楚渊,他最得意的徒弟!纵然是游历四方,也该回来了。可是整整十年过去,为何还是没有他的音信?难道真的如同那些人传言,他再也回不来了么? 西陵瑄听着他的叹息,也看着他日渐苍老的面容,那一刻,他的心里隐隐不忍。可不忍又如何?此时此刻的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他暗暗狠心,转过身来对小悠道:“上车吧。” 小悠没有注意到半爺的神情有异,也没有注意到西陵瑄语气中的沉凝,她只是乖顺地点点头,然后跟着他白色的身影,走向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月如歌在车外沉声道:“主君,今日是归灵节,要绕道么?” 西陵瑄原本惬意坐着的身影隐隐一震,那一瞬,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痛楚。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竟然又是一年的归灵节了。这十多年,他故作淡忘,故作不在乎,却独独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永远一痛。 他寂冷的眸子看向窗外无尽浮华,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去东街。” 月如歌似乎有些惊讶,每年的今日,他都会尽量待在府中,即便出府,也会尽量避开东街,可为何今日 她没有多问,轻轻扬起马鞭,将马车往东街赶去。 马蹄踏踏,车轮滚滚,车内却是一片沉默。 小悠看着西陵瑄有些清冷的面容,终于鼓起勇气问:“何为归灵节?” 西陵瑄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隐忍着满心波澜与痛楚,一如平日那般温和地看着她说:“只是民间流传的一个节日,祭奠先城主。” 小悠一惊,先城主?难道他说的,是西陵旭? 她的心里再度生出疑惑,如果真如胡伯和鬼魅君所言,一个为了迎合权臣逆党而背叛盟友,置十万将士生死于不顾的人,何以在离世多年之后,仍被百姓铭记于心,立节祭奠? 不多时,马车已经进入东街。 这条往日繁华,充斥着欢声笑语热闹吆喝的街道,今夜却显得有些凄然冷清。沿街的铺面早早歇了业,人们在门口摆放着供桌,焚香烧纸,跪地祷告。在那祷告声中,竟然还夹杂阵阵哭音。哭音悲怆,情真意切,听者无不动容。 与这祷告与哭音有些不协调的是,街角忽然有琴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女子的歌声缓缓飘来: 君若天上云,我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我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歌声哀婉,如泣如诉。这样的歌声,在这样漫天的香烛纸钱之中,只让人觉得心中无限悲戚。 西陵瑄微微闭上眼,仿佛要将满眼的哀痛全部抹去。 小悠的心隐隐一疼,望着他唤道:“西陵公子” 西陵瑄袖中的双手微微一握,下一秒,他悲哀一笑道:“这首歌,是十三年前我娘唱给我爹的。那时候,我爹将手中长剑放在自己的颈边,我娘就站在城楼之上,一句一句地唱着这首歌。当我爹的剑用力划过的时候,我娘飞身跃下了城楼” 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意,可是他的声音,却带着那样彻骨的疼痛。 所有人都只当他忘了,可是他如何忘得了? 十三年前,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切发生的啊! 那时候,他紧握双拳,指甲丝丝抠入血肉里!他的爹娘不惧死,他又何惧?于是,他拿着剑,誓要与那人同归于尽。 可是谷叔拼命地拉住了他,他说:“你必须忍!因为你是西陵氏唯一的血脉,是城主唯一的希望!” 他恨,他痛!可是,他终究也只能忍了!而且这一忍,便是十三年! 小悠惊愕不已地看着他,或许她怎么也没想到,西陵旭夫妇竟然死得这般惨烈。她更无法想象,这样的惨烈对西陵瑄而言,又留下了怎样的痛楚。 她正欲开口,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之声。两人神色微变,目光不约而同地向外看去。 但见火光闪烁中,一队士兵骑马而来。为首的一个拿着令牌,大声喊道:“将军有令,把这些祭奠乱臣的刁民全都抓起来,一个也别跑脱了!” 话音落下,整条街道一片混乱。 士兵在怒吼:“妈的!一个乱臣而已!你们这些刁民真是不要命了” 百姓在哀鸣:“放开我,先城主对我们一家有恩,他不是乱臣,我们更不是刁民啊” 士马蹄四处践踏,踢翻了供桌,驱逐着百姓。 光影之中,一个士兵抓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用力地挥舞着手中马鞭,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老妇的身体上。 老妇伏地不起,口中嘶哑地呼喊:“先城主在天有灵,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定然不会” 士兵嘲讽地冷笑,抽打得更加用力! 小悠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别开目光看向西陵瑄。西陵瑄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只是每当那鞭子扬起,他的眼神就更加冷厉几分。 小悠喃喃问:“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西陵瑄暗暗咬牙,一字一句:“什么也不要做。” 他话音里隐忍的恨意,和那一日将军府唐铭被杀的时候,是何其相像!他的隐忍就像一把刀,每一次刺伤的都是自己,而在他身上,这样的伤已经数不胜数了吧! 车外,月如歌将马车赶得更快,她跟随西陵瑄多年,又怎会不知看见此情此景,他的心会受着怎样的煎熬! 正文 第76章 残酷的往事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停在西陵府前。 谷叔迎了上来,却没想到西陵瑄面色苍白,他担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一旁的月如歌摇了摇头。 谷叔虽有疑虑,却也不再多问,只是对西陵瑄道:“主君,有客人来访。” 西陵瑄微微凝眸,然后与谷叔一起走进府中。 小悠跳下马车,怔怔地看着那一抹清冷的的背影,心里隐隐地难过。 月如歌说:“我们也该进去了。” 小悠却拉住她,语气哀求地说:“如歌姐姐,我我有件事想问你。” 月如歌有些疼痛地一笑,问:“关于十三年前的事么?” 小悠一愣,咦,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月如歌隐隐叹了一口气,她说:“小悠,如果你想知道十三年前的事情,可不可以先陪我去个地方?” 小悠点点头,即便要去的是龙潭虎穴,她也在所不辞。 只是小悠怎么也没想到,月如歌要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一个百年古刹。 那时夜已深,古刹门口的灯影里,立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僧。看见月如歌走近,小僧双手合十,唤了一声:“月施主。” 月如歌也回了一礼,说:“义净师父,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义净闻言,慈善一笑,随即目光越过月如歌,看向她身后的小悠。 月如歌说:“她是主君信任的人,我带她来这里看看。” 义净便不再多问,转身取了一盏灯笼递给月如歌。月如歌接过灯笼,带着小悠走进寺院。寺院内,只有数盏青灯,偶有木鱼敲打之声传来,更显得夜色清冷寂静。 小悠小心翼翼地拉住月如歌的衣袖,唤她:“如歌姐姐” 月如歌侧目看向她,问:“害怕么?” 小悠有些死鸭子嘴硬地摇摇头,说:“不怕。” 月如歌淡淡一笑,然后拉着小悠的手,与她一起向寺院最深处走去。 穿过数座大殿,又穿过数道拱门,再走了好长一段幽僻小径,月如歌终于将小悠带到一间禅房门口。这间禅房,掩映在葱茏的树木之中,外墙斑驳,门窗腐朽,乍一看丝毫不引人注意。 月如歌走过去,轻轻将门打开。 当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一种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悠原本躲在月如歌身后,可是当她的目光瞥见禅房内的一切,她竟然忘记了害怕,浑身僵硬满目惊愕地走了出来。 月光下,灯影中,这座佛家的禅院竟然立着一根铁柱,铁柱上拴着一根已经生锈的铁链,而在墙壁上,还挂着数条鞭笞用的刑鞭。 小悠只觉得浑身冰冷,喉中干涩,她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月如歌声音凄冷地说:“十三年前,主君就被人幽禁在这里。” “幽禁?”小悠声音一颤,“他是苍壁城的主君,谁,谁敢这般对他?” 月如歌一字一句道:“西陵戍。” “西陵戍?”听到这三个字,小悠几乎不敢相信,她惊讶地问:“西陵戍是西陵旭的胞弟,那他也就是西陵公子的至亲,他怎么会” “至亲?”月如歌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或许,先城主曾经的确把他当作至亲,可是他却从不这样认为。在他眼里,似乎只有权势和地位。无论先城何如器重他,如何信任他,永远暖不热他那颗铁石一般的心肠。” 小悠怔怔地看着月如歌,许久才问:“那那当年,背叛与段氏的盟约,置段氏一族以及十万将士于死地的,也是西陵戍?” 月如歌长叹一声道:“鬼魅君的身份,想必你早已经知道了。他几次三番想要取主君性命以报仇雪恨,却不知当年那一切,都是西陵戍一手促成。十三年前,稷阳城城主段承煜与苍壁城城主西陵旭,为了云熙王朝的王室正统、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歃血为盟,相约举兵,共同讨伐奸臣洛文穆。可谁想到,就在段承煜率军与苍壁城的军队汇合期间,西陵戍不仅假传先城主的命令,让苍壁城的几万守军转而攻打段承煜,而且还在事成之后与洛文穆的心腹大将百里敬勾结,将整个苍壁城团团围住,逼迫先城主投靠奸臣洛文穆。然而先城主是怎样的忠烈之辈啊,他怎会在盟友被害,十万将士殒命之后,背叛盟约苟延残喘?” 小悠听着月如歌悲怆的话语,一颗心也仿佛被紧紧揪起,她喃喃道:“所以,他才选择了举剑自刎” 月如歌点头道:“他选择自刎,是为了保住苍壁城的百姓,也为了保住他唯一的儿子。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自刎之后,苍壁城的百姓饱受磨难,他唯一的儿子,在这不见天日的禅房中,被幽禁了整整三年。” “三年”小悠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一步步走向那铁链,那一瞬,她看见那铁链上布满的,竟然不是锈斑,而是已经凝固变暗又沾满灰尘的血迹。除了铁链之上,那青石的地板之上,那已经暗黄的墙壁之上,四处可见血迹斑斑。就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些血迹还是那样触目惊心。 小悠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她回眸看向月如歌,不敢相信地问:“这这是他的血迹么?” 月如歌闭了闭眸,缓缓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呢?谁能想象,那三年的时间,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就这样被人囚禁在这里,承受鞭笞之刑,饱受心灵的摧残。” 小悠身形一晃,声音急促地问:“为什么?西陵戍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月如歌道:“因为有他在,西陵戍永远不可能继承西陵氏的爵位。自云熙立朝以来,世袭的爵位从来只是父传子,绝无兄传弟。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他,更可悲的是,他折磨他,却又不能杀了他。杀了他,西陵氏便永无继承爵位的可能。” 当月如歌的话音落下,小悠的身子突然失去力气一般,一点一点地跪了下去,她的手颤抖着抚过那铁链,抚摸那上面每一块凝固的血痕,那一刻,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她早知道,早知道十三年前的事情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可是她却从未想过,这内情竟是这样冷酷残忍。 正文 第77章 妖娆的女子 月如歌走到她身边,低哑而语:“小悠,这些年,他一直在隐忍,在煎熬。即便如今他已是苍壁城的城主,但是在没有实力与洛文穆那些权臣抗衡之前,他还必须要继续隐忍下去,煎熬下去。小悠,你懂吗?” 小悠缓缓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擦去。 她说:“如歌姐姐,我懂了。” 是的,她懂了。她不仅懂了他的过去,她也懂了他的将来。从今以后,莫说是这苍壁城,即便他想要的是这天下,她也一定会陪他去取。那些他曾经所受的煎熬、痛苦、折磨,她希望他永远不再承受。 碧瀚楼内,花厅之中。 婢女们不远不近地侍立在厅外,眼睛却充满好奇地看着花厅之内年轻的女子。 在那灯笼照下来的光影里,只见那女子面若美玉,眸若清潭,秀眉如黛,唇若涂脂,夜风习习,那一头青丝与一身梅红色的衣裙轻轻地随风飘动,更显娇媚妖娆。 只是,面对婢女们好奇的目光,女子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或者不自然,相反,她朱唇轻启,掩唇而笑。那笑容,竟还有几分得意呢。 婢女们更加好奇,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她究竟是谁?谷叔说,她是主君的贵客。” “若是贵客,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或许见过,只是忘了。” “绝不可能,这样的倾国倾城之貌,见一次便铭刻于心,终生难忘” 就在婢女们轻声低语的时候,西陵瑄和谷叔的身影缓缓行来。 “主君。”婢女们躬身行礼。 西陵瑄摆了摆手,于是谷叔对那几名婢女道:“都退下吧。” 婢女们又行了一礼,然后秩序井然地退了下去,纵然好奇,纵然疑惑,她们却从不敢探寻答案。 待所有婢女全都离开,整个花厅只剩下那女子、西陵瑄,还有谷叔,花香隐隐,溪水涓涓,整个世界一片静谧。 西陵瑄轻轻一笑,一步一步走进花厅之内。 那女子剑西陵瑄走近,嘴角的笑容更浓,她站起身朝着西陵瑄走来,然后一只手轻轻搭在西陵瑄的身上,撒娇一般说道:“西陵公子,许久不见,可曾想我?” 西陵瑄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拨开了女子的手。 谷叔却已经有些不悦,皱眉道:“姑娘虽是客,却也要谨守礼数和分寸。” 女子侧目看来,目光中多有玩味,她对谷叔道:“我这人向来是不识礼数,不懂分寸的,这位大叔要是看不惯,不如先行出去,我乐得与西陵公子近身独处。” 说罢,那双嫩白的手又在西陵瑄身上肆意挑逗起来。 谷叔的脸气得变了色,上前便要将那女子扯开,谁知那女子竟然身形骤然一转,不仅绕到谷叔身后,反而猛地将谷叔腰间抱住。 谷叔怒吼:“你你你,你放开!” 女子大笑:“你方才不让我和西陵公子亲近,定然是嫉妒,也好,我先和你亲近亲近,再和西陵公子亲近不迟” 谷叔咬牙:“好个不知廉耻的女子!” 话音落下,他已聚力掌心,生生将那女子推开,推开还不罢休,已经气糊涂了的谷叔拔出长剑,毫不犹豫地向那女子身体刺去。 女子也不甘示弱,足尖轻点,身形轻盈,在花厅内飞来飞去,任凭谷叔如何出招,每每都是擦身而过。 就在两人斗得酣畅淋漓,难舍难分的时候,西陵瑄优雅坐下,淡淡笑道:“楚渊,够了。” 此话一出,谷叔手中的剑险些落下,“主君,你说什么?她是楚渊?” 当真是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印象中那位身形朗朗,面冠如玉的楚渊,怎么会是眼前曼妙妖娆,举止轻浮的女子?! 女子哈哈大笑,整个人也飘然落下。 西陵瑄看了看满脸惊愕的谷叔,道:“当初是谁说,楚渊的易容术鬼斧神工,鬼神难辨的?怎么自己反而被他给骗了?” 谷叔这才收起剑,几步走到楚渊面前,先捏了捏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耳朵,最后才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激动道:“好你个臭小子,连谷叔你也骗!你知不知道,谷叔很想你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连个真容也不愿意给谷叔看么?” 楚渊闻言,眸光微微一润,可是嘴角却仍旧浮起一抹笑意道:“谷叔,不是我不愿以真容示人,实在是形势不容啊!那郭奉孙仲在王城数次见过我,若是我以真容回来,说不定还没进城门,便被他抓起来送往王城了。” 谷叔点点头,目光疼惜道:“这十年,当真是苦了你了。” 楚渊笑道:“不苦不苦,丞相府的丫鬟又温柔又养眼,这其中妙趣和滋味,谷叔你是不会懂的。” 谷叔宠溺一笑,摇了摇头,然后道:“你和主君先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备些酒菜。” 说罢,谷叔转身向外面走去。花厅之外,隐约听见他对冷墨道:“记住,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冷墨应了一声:“是。” 花厅内,西陵瑄和楚渊相视一笑。这十年,他们虽时有书信往来,但是像这样见面,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他和楚渊都还只是一个充满稚气的少年,那时候,他问楚渊:“你可以坚持多久?”楚渊说:“坚持到你不再需要我坚持的那一日。”十年过去,他果真做到了。 楚渊坐在西陵瑄对面,声音恢复如常,他说:“我方才去了奉先楼,那里还和几年前一样。我以为这些年郭奉已经放松警惕,你会将西陵戍的灵位移出去,想不到你还将他供在那里。” 听到西陵戍三个字,西陵瑄的眸色中闪过一抹深不见底的痛楚与恨意。那一瞬,他的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十年前的一幕: 黑暗里,瘦弱的他蜷缩在禅房的一角,双手被铁链锁着,披头散发,遍体鳞伤。那个人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口中发出阴冷的笑,他弓着身,一字一句地问:“你恨吗?只可惜,无论你再怎么恨,你爹娘也不会活过来了。小瑄,与其恨我,不如恨老天吧!是老天不公!和你爹相比,我哪里不如他?凭什么他可以继承西陵氏的爵位,留名史册,而我,我永远都只能是他的影子” 他的笑声仿若魔咒,在那间小小的禅房幽冷回荡。当他笑过之后,他手中的鞭子便会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的身上,那是一种抽筋断骨的疼痛,可是就算是这样的疼痛,也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正文 第78章 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楚渊看着西陵瑄,看着他紧握的双拳,以及眼睛里的痛苦。他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每当他想起往事的时候,他从不会去打扰。十三年前的杀戮,以及那三年幽禁的岁月,他希望他时常想起,希望他永远记得那样的痛和恨。 因为他知道,只有那样深入骨髓的痛和恨,才能支撑西陵瑄走得更远。而在这条路上,注定了西陵瑄走多远,他就会陪他多远。 不知过了过久,谷叔端着酒菜走了进来。 楚渊说:“谷叔,一起喝几杯?” 谷叔看了看西陵瑄冷然如冰的神情,终究还是笑笑,摇头道:“你们喝吧,我在外面侯着。” 楚渊也不勉强,拿着酒壶给自己和西陵瑄各倒了一杯。 西陵瑄端起酒一饮而尽,脸上才稍稍平静,一如往常的淡然。 他问楚渊:“你怎么有机会从王城脱身?洛文穆允许你离开?” 楚渊道:“若是平时,他当然不许。不过这几日,他大概也顾不上我了。” 西陵瑄凝眉问:“发生了什么事么?” “对我们而言,应该是好事。”楚渊喝了一口酒,笑道:“你可知,百里敬有三个公子,长公子百里谚,二公子百里颉,还有一个侍婢所生无人瞧得上的幼子,百里忌。前些日子,百里谚战死沙场,那百里颉率军回王城报信,竟然声称是幼子百里忌置兄长于危难,见死不救,害死了兄长。百里敬大怒,命人去边疆将百里忌带回。” 西陵瑄淡然问:“带回了么?” 楚渊又是一笑,颇有看好戏的心态,“几天前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说百里忌已经畏罪自杀,以死谢罪。可奇怪的事情就在后面,突然有一日,百里忌竟然一身伤痕地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自证清白的证据。这下百里府炸了锅,各派势力争斗不休,百里敬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洛文穆不得不亲自出面,调解此事。” “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溜出来玩玩?”西陵瑄似笑非笑。 楚渊大呼冤枉:“我是这样贪玩的人么?我这次来可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告诉你。” 西陵瑄见他那般严肃的神情,不禁也微微正色,道:“你说。” 楚渊凑近几分,说了四个字:“贺兰莞悠。” 西陵瑄闻言,握住的酒杯的手竟然轻轻一颤,一张脸忽然一阵苍白。 楚渊见状,心中不由一惊:“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如月如歌所说,你心软了?” 西陵瑄不语,他脑海中浮现出小悠的样子,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每一句话 他心软了,真的心软了 楚渊激动不已地站起身,剧烈的震惊让他脸上的妆容有些扭曲,他隐忍怒气道:“你别忘了,当年先城主对你说过什么!也别忘了,十年前你对我说过什么!西陵瑄,这是你对先城主的承诺,也是你对我的承诺,更是你对这天下苍生的承诺!若是你现在心软,放弃,你就太让人失望了!” 西陵瑄冷冷道:“我不会放弃。” “不会放弃,却已心软?”楚渊哭笑不得,“西陵瑄,这盘棋我们已经布局十年,而她,不过是局中一颗棋子。你若是心软,将来受伤的必定是你自己,你这是作茧自缚!” 西陵瑄的心隐隐一痛,作茧自缚,或许吧。 可是这茧,早已在他不知不觉中,缠绕周身,再也舍弃不得。 沉默许久,他痛苦凝眸,然后看向楚渊,那般艰难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取药引?” 楚渊这才神色一缓,舒了一口气道:“不会很久,不过,我要选一个最佳的时机。你放心,走完这一步棋,你一定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无论是进入王城,还是打败洛文穆,你都可以做到。” 西陵瑄不说话,他给自己倒酒,一杯一杯送入喉中。 楚渊所说的这些,一直以来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他要以西陵君的身份进入王城,要洗去爹娘的冤屈与耻辱,要把失去的东西一点一点夺回来 可是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了,他却犹豫了,心疼了 小悠 那天夜晚,楚渊离开了西陵府,连夜赶回王城。 分别之时,西陵瑄说:“去上善堂看看你师父吧。” 楚渊身形一震,他有些失神地抬起手,触摸着自己那一张女子的容颜,渐渐地,他的眼睛有些赤红。他浅浅一笑回眸看来,说:“请他老人家再等等吧,终有一日,他的徒弟楚渊,会光明正大地去看他。” 西陵瑄不再强求,楚渊就是楚渊,他所坚持的,即便是他西陵瑄也改变不了。 整整一夜,小悠的脑海中全都是那间幽暗的禅房、挂在墙上可怖的鞭具、布满血迹的铁链她无法入睡,一颗心被一种闷闷的疼痛挤压着。 她想见西陵瑄,从未像现在这般急切 第二日天一亮,她便匆匆走进了碧瀚楼。 月如歌说:“他在晨浴。” 小悠顿住脚步,不想就在这时,西陵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更衣。” 月如歌看了看小悠,叹息一般地说:“你去吧。” 小悠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专属于西陵瑄的浴室,偌大的浴池几乎占去了房间的一半,池水荡漾,热雾萦绕。就在这样的热雾之中,西陵瑄靠着浴池,青丝缠绕,背上的肌肤若隐若现。 小悠不敢呼吸,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也一点一点地看清。 昨夜月如歌说的那一切,不是噩梦,都是真的,是真的 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一道又一道的疤痕交错着,纠缠着,仿佛一条条凶狠的大虫,正在无情地将他寸寸吞噬。 十年前,当疤痕未愈的时候,他的背上又是一副怎样的惨状?那时候,他是否也如同现在一般隐忍,即便再痛,也只是紧咬牙关? 终于,小悠走到了他的身后,那时候,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西陵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回头,目光惊诧! 正文 第79章 小悠永远陪着你 “小悠,怎么是你!”西陵瑄的脸色忽然一变,然后手臂一伸,将一旁屏风上的衣衫披在了身上。他看起来有些慌乱,似乎还想要隐藏。可是小悠抱住了他,她说:“不要怕,不要藏” “小悠”西陵瑄的身子在隐隐颤抖。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最不想让她看见这一身的疤痕,他希望将来的某一日,在她心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没有那么多的怜悯和不忍,没有那么多的痛楚和纠结 可是她看见了! 他轻轻将她推开,然后冷冷开口:“月如歌!” 月如歌走了进来,她平静地看着西陵瑄满脸怒意,目光哀伤地跪倒在地。她说:“主君,对不起,我带她去了拂心寺。” 西陵瑄身形一晃,随即冷笑道:“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月如歌,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君吗?” 月如歌不解释,她无法解释,她只是将头叩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直到满额鲜血。 小悠慌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月如歌身边,扶住月如歌几乎拼命坚忍的身体,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西陵瑄,她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你,求你不要责罚如歌姐姐求你” 极少流泪的月如歌,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也忽然落下泪来。 西陵瑄目光痛楚地看着小悠,许久,他的情绪才一点一点地平静,终于,他抬抬手,对月如歌道:“下去吧。” 月如歌又叩了一个头,然后才躬身出去。 浴室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小悠跪着走过来,她拉住他的衣角,哭泣着问:“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过去,所以你才会这样生气么” 西陵瑄的心忽然痛极了,他缓缓跪下身来,将小悠拥入怀中。他说:“小悠,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在害怕。可笑么?像我这样的人,竟也有害怕的时候” 小悠听到这句话,一颗心又开始隐隐地疼。她问:“西陵公子,你害怕什么呢?” 西陵瑄轻抚着她的发丝,沙哑道:“害怕终有一日,又会如同那三年,孤身一人” 小悠抬起头,目光执着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会,再也不会。西陵公子,小悠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西陵瑄苦笑,小悠,你不懂,你不懂 他多想将她此时的誓言当真,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楚渊说,会尽快找到最佳时机,那么,他和她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多久。 无声地,他将小悠抱得更紧 从那天之后,小悠似乎变得勤奋了,上午缠着月如歌教她轻功和剑法,下午去上善堂学习医术。一晃数日过去,她的轻功和剑法进步缓慢,医术却是长进飞快。 半爺常在西陵瑄面前夸赞:“我没看走眼,她天生就是学医的料!” 西陵瑄只是笑,若是半爺知道,她是贺兰氏的传人,估计就不会这般惊讶了! 每天夜晚,小悠还是会煮一碗养生的宵夜送到碧瀚楼,每每送去,西陵瑄都会一点不剩地全部吃完。吃完宵夜之后,他会教小悠练习写字,偶尔也陪她练习剑招。 对于她,他总是极具耐心,写字也好,练剑也好,他总是动作轻柔,目光如水,哪怕她犯了错,一错再错,他也只是浅浅一笑 小悠觉得很幸福,若是时间可以静止在那一刻,她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灵雾山上,常华拿着一封信匆匆走进大厅。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些年来,灵雾山几乎是与世隔绝,还从没见过有人往灵雾山上送信的。 大厅内,鬼魅君有些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眸光一如既往地清冷幽寂。胡伯和九重站在他身边,眉眼间稍有担忧。 那一从苍壁城回来,身体里的火阳毒险些又要发作,要不是胡伯提前用药物压住,恐怕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 那丫头,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让他从回来之后,就一直隐忍着一股怒气,更可怕的是,好几次无人的时候,胡伯竟然看见他站在高高的灵宵阁内,目光中闪过一抹以前从未见过的期许和落寞。 他在期许什么?又因为什么而落寞? 胡伯说:“八成是因为小悠那丫头。” 九重不语,可是神色中满是赞同。 于是胡伯只能叹气,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外人就算再干着急,也帮不了一丝一毫的忙。 灵雾山上,就这样一日更比一日沉默,一日更比一日清冷 可是今日,常华的声音却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与清冷,他拿着信走进来,声音不大地说着:“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大厅里的几个人却都微微凝神,就连鬼魅君,也将幽冷的目光投了过来。 胡伯问:“给谁的信?” 常华看着信封,可是看了好半天,却只能认出最后面两个字:亲启。 胡伯直流冷汗,接过信封道:“让我看看。” 然而胡伯看了好久,也没有认出那几个字来。 这下常华笑道:“不是我学识浅,关键是这写字的人,字写得太差。” 一旁许久不曾说话的九重却淡淡看了一眼,说:“是给主人的。” 胡伯和常华一愣,随即再度盯着信封看了起来,呀,这一看还真是,那三个黑糊糊的字,好像真是“鬼魅君”哎! 鬼魅君不屑地冷哼,这世上,还有谁会给他写信? 可是下一秒,他的脑海中去突然浮现一抹灵动的身影! 他恼怒地皱眉,自己真是疯了!她会给自己写信?即便她真有这个心,只怕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胡伯拿着信走过来,问:“主人,要拆开看看么?” 常华说:“要不然,我来替主人拆吧?” 说罢,常华便要从胡伯手中将信接过,不想就在这时,鬼魅君大手一挥,紧紧将那信攒在手中。 胡伯已然猜到几分,不由得面露笑容,然后不动声色地让常华和九重随他一起走出大厅。 正文 第80章 她竟然会写信了 大厅原本就十分空旷,此时更显安静异常。 鬼魅君凝视着信封,许久,他缓缓撕开信封,信封内是一张一张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之上,开篇便是三个字:千小北 是她,除了她,谁还会如此唤他? 鬼魅君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暗叹道:“千小悠,你竟然会写字了?” 想起当初在灵雾镇之时,她歪歪扭扭写下的“味庄”两个字,仿佛还就在昨日 鬼魅君又是一笑,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少有几分苦涩忧伤。 他凝眸看向信纸,那信纸上竟是满满一篇文字,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总算还能看得清。 她说:“千小北,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别生气了,万一你生气了毒发,我还得用血来救你。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帮你查清楚当年的真相,现在我查清楚了。可是这个真相很长,过程很曲折,有很多字我还没学会写。总之,西陵旭不是你的仇人,西陵瑄更不是。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下个月初五我会来灵雾山,到时候我告诉你。” 鬼魅君仔仔细细,一个字不漏地看完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那句话:西陵旭不是你的仇人,西陵瑄更不是 他冷笑,这丫头又被西陵瑄给骗了么?她说她查,怎么查?西陵瑄说的?她可以信,他却不能。 他将信合起来,却发现后面还有一行字:你最近有空吗?能不能去一趟山下的小屋,给我二师父和三师父买坛酒,还有烧鸡? 看见这句话,鬼魅君脸上的冷笑又变成了冷哼,她竟然让他去买酒和烧鸡?!还真把他当成千小北了?! 可世事难料,那一日傍晚,一身黑袍的鬼魅君当真拎着一坛酒和一只烧鸡,飞身往灵雾山下而去。 常华和九重在他身后看得目瞪口呆,妈的,方才是他们眼花了么?他们的主人怎么可能拎着一坛酒和一只烧鸡出门?! 将军府内,郭奉冷冷地坐在主位之上,在他之下,除了孙仲还有几位总兵都统。 孙仲有些气愤地说道:“将军,这件事一定有蹊跷!上次我等去城外查看的时候,饥民大约有一千余人,时隔七日再去看时,居然一个都没少!” 另一名总兵模样的男子说道:“不错,照理讲,饥民能活下来,我等心里也十分高兴。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当真如民间传言,有西陵旭的亡灵庇佑?” 话音未落,郭奉冷然一哼道:“若真有亡灵,当年那十万被射杀的段家军,岂不是早把你们活生生吞了,岂还容你们活到现在?!” 总兵闻言,面有愧色地低下了头。 孙仲道:“将军,他们也是这几日在外面听传言听得多了!说来也奇怪,今年的归灵节之后,那些饥民竟然真的一个也没有死。” 郭奉凝眉道:“本将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即便真的有鬼,那也是有人装神弄鬼!” 众人有些疑惑,全都看着郭奉。 郭奉冷声道:“足足七日,若没有粮米,仅靠野菜充饥,那些饥民的面色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更不可能没有一人丧命。所以本将料定,一定有人暗中给饥民运送粮米。” 孙仲连忙道:“既然如此,让属下带人去那些饥民住的草棚中搜搜看,若是有粮,定然能问个水落石出!” 谁知此话一出,郭奉当即制止,他道:“若果真这样做,恐怕那些饥民会铤而走险,与官兵对抗。”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身为官兵,不仅没有按时派发救灾粮米,反而率军搜查他们的住所,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孙仲问:“那依将军之意,应该如何?” 郭奉冷冷一笑,不答反问:“如果真是有人暗中给饥民运送粮米,尔等以为,会是谁?” 一个都统站出来说道:“当初与唐铭一起开仓放粮的人,并没有一一追究其责任,难不成是他们?” 郭奉摇摇头,语气不屑地说道:“这些读书人,办事从来只凭一时热血,唐铭被处死之后,他们哪里还有那个胆量?况且,一时之间,他们又从哪里筹措这样多的粮米?” 众人暗暗点头,这时候,孙仲的眸光却突然一闪,他低语道:“难道,是他?” 郭奉冷问:“谁?” 孙仲怔怔地看着郭奉,许久说出了三个字:“西陵瑄。” 听到这三个字,大厅里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也有人道:“归灵节那一日,西陵君的车马就从东街走过,看见我等抓捕百姓,他的马车连停一下也不曾!这样的人,如何有那个闲心去管那些饥民?” “就是就是” 可是面对众人的质疑,郭奉的嘴角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么多年了,无数人对他说,西陵瑄早已没了风骨,早已习惯了安逸享受的生活,早已忘了十三年前的一切 可是他总是不信,即便那一日,西陵瑄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杀了唐铭,他也仍旧不信! 无人知道,每当西陵瑄恭恭敬敬对他,嘴角露出一抹谦卑淡然的笑的时候,他的心里竟会隐隐一凉。他总是在想,在那样的恭敬与谦卑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而这一次饥民事件,让他心里的这抹疑惑更深。 他缓缓坐下,抬抬手,示意孙仲之外所有人退下。 当众人退去之后,孙仲上前一步,问:“将军,连你也不相信属下的话么?难道将军不觉得,这段时间,西陵府有些过于风平浪静了么?” 郭奉冷笑:“本将信你又如何?要让帅爷和丞相大人信才行!” 孙仲神色微滞,许久才道:“将军是需要证据?” 郭奉点点头,片刻之后沉吟道:“如果本将没有记错的话,三日之后就是西陵瑄的生辰,到那一日,你陪本将去一趟西陵府。本将要亲自,给西陵瑄送一份生辰贺礼。” 孙仲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低沉笑了起来。 正文 第81章 西陵府设宴 十年前,西陵瑄继承苍壁城的城君之位,继承了西陵氏的爵位,从那时起,整个西陵府淡然处世,极少参加城内其他官员贵族举行的宴会,也极少举办宴会宴请其他人。但是每年西陵瑄的生辰,却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每年这一天,西陵府张灯结彩,大设宴席,请帖遍布城内,既有文官武将,也有商贾贵族。尽管所请之人,大约有一半不会前来,但是这个惯例还是保留至今。 今年,同样如此。 一大清早,整座府邸就忙碌开了,婢女仆从进进出出,张灯结彩,庆乐声声。谷叔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招呼厨房那边准备好宴席,一会儿又安排侍卫门在门外迎接贵客。 从小悠进入西陵府,还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如今她轻功见长,因此拉着阿漾飞上了屋顶,两人趴在屋脊上兴致盎然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 小悠说:“来的人可真不少啊!” 阿漾摇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先城主举办宴会的时候。” “你见过?”小悠不信。 阿漾却道:“没见过听过啊!我以前听谷叔说,先城主有一年寿辰,几乎整个苍壁城的百姓都前来祝寿,不仅有达官贵人,还有寻常百姓,府内坐不下了,他们就站在府外,然后对着先城主的方向磕头祝寿。” 小悠有些讶然:“先城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漾道:“当然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咯!你没听人说吗?他治理苍壁城的那些年,苍壁城民风质朴,官员清正廉洁,百姓安居乐业。有一年大旱,他甚至变卖了西陵府值钱的东西,筹集粮食救济百姓。若是他走在路上,遇到孤苦无依的孩子,他也会带回来收留在府中” 说到这里,阿漾凑近小悠,悄悄说道:“如歌姐姐就是那时候,先城主从路上捡回来的。” 小悠似乎一怔,又似乎恍然大悟。 难怪月如歌讲起那些往事的时候,会那般激动悲伤!难怪西陵旭逝去多年,像唐铭那样的官员还会铭记他定下来的为官之道!难怪事到如今,苍壁城的百姓即便冒着危险,也要在归灵节烧纸祭奠 西陵瑄的心里,应该也是想成为他爹这样的人吧? 小悠轻轻一叹,微微凝眸继续看着屋下的花园。 花园里,宾客已经陆续进来,西陵瑄站在园中,仍然穿着一件素白的袍子,唯有衣襟阔袖上绣着银色的流动花纹,简单却不失雅致,质朴却贵气天成。 他时而拱手还礼,时而淡然微笑,低语寒暄,一举一动,都是那般风姿优雅,俊逸不凡。 阿漾说:“主君大人一定是神仙下凡,仅仅只是看一眼他的背影,我都觉得心跳加速,快要晕厥了。” 小悠也痴痴地看着西陵瑄,他的笑容依然温润淡然,犹如春风拂面,可她知道,他的笑容背后隐忍着痛楚,他的淡然深处满是伤痕 小悠的心忽然隐隐一疼。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洪亮的通传:“郭将军到!” 小悠和阿漾抬眸看去,只见小径尽头,郭奉步履沉稳地向这边走来。今日的他,虽然没有像平时那般一身铠甲,可是眉宇间却依旧带着一抹肃穆威严。 花园里所有人都恭敬行礼,西陵瑄也迎了上去。 堂堂一城之君,生辰宴会的主人,竟然要移步去迎一个守城将军!这样的情景,除了苍壁城,只怕整个云熙王朝也是绝无仅有。 阿漾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小悠却觉得心里闷闷的,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一般,拉着阿漾便从屋顶另一端跳了下去。 不曾想两人才刚落地,一个叫碧婵的婢女便急匆匆地向她们跑来,脸上全是焦急慌乱之色。 阿漾惊讶地问:“碧婵,你今天不是在厨房帮厨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碧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厨房那边出事了,如歌姐姐让我速来唤小悠过去。” “出事了?”小悠和阿漾几乎是异口同声。 碧婵道:“掌勺的杜师傅突然晕倒,此时去叫半爺先生怕是来不及,小悠,你快随我去吧。” 小悠和阿漾相视一望,然后飞快地朝着厨房那边跑去。 此时的厨房内,热气笼罩,香味扑鼻,炉灶中还燃着火,锅内还蒸着菜,可是十来个婢女仆从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在他们中间,年近半百的杜师傅躺在地上,面色紫红,昏迷不醒。 一个婢女哭道:“这可怎么办啊?杜师傅,杜师傅醒醒” 另一个婢女道:“如歌姐姐,不如先去禀告谷叔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月如歌的神色依然冷静,可是眸色深处却也隐含担忧。此时谷叔在前厅,贸然前去禀告只怕会惊扰宾客。若是派人去请半爺,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来不及。小悠,只能等小悠 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如歌姐姐,小悠来了,小悠来了!” 月如歌走至门边,看见小悠飞奔而来。 “小悠” “如歌姐姐,杜师傅呢?” “在里面,随我来。” 原本围着杜师傅的婢女仆从让出一条路来,小悠看着双眸紧闭的杜师傅,脸色微微一凝。下一秒,她躬下身子看了看他的眼眸,再探了探他的脉搏,随即抬头对众人道:“快,把他抬到外面通风阴凉的地方去。” 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月如歌,月如歌却点点头道:“按照小悠说的做。” 众人闻言,这才立刻将杜师傅抬了出去。 小悠又问:“可有新鲜薄荷?” 一个婢女道:“厨房外面的花圃里就有。” 小悠说:“快采些薄荷叶来,研磨成汁。” 婢女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将薄荷汁液端了过来。 小悠半跪在杜师傅身边,一边命人徐徐扇风,一边亲自用手指蘸着薄荷汁液,轻轻揉抹在杜师傅两侧的太阳穴处。 月如歌问:“可是犯了什么急症?” 小悠摇了摇头,道:“算不上是急症,只是这两日过度操劳,再加上这厨房温度过高,杜师傅年纪大了,一时间承受不住才会晕厥过去。之前半爺先生教过我,薄荷性凉,可缓解体表热度,又兼有醒脑之效。我想,用不了多久,杜师傅应该就会醒来。” 正文 第82章 临危受命 月如歌闻言,这才神色微微一缓。她看着小悠,目光中闪现一抹感激,也隐隐有一丝欣慰。 果然不出小悠所料,没过多久,杜师傅脸上的红色渐渐消退,一双眼睛也有些虚弱地睁了开来。 “醒了醒来”众人欣喜道。 月如歌也躬下身子,关切地问:“杜师傅,可好点了?” 杜师傅目光迟缓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厨房那边,眼睛里却是涌现一抹愧色:“月姑娘,我对不起主君啊,长寿面长寿面还没来得及做呢” 月如歌安慰道:“不打紧,杜师傅,您先好好休息,长寿面的事情,容我再想办法。” 小悠有些疑惑地问:“如歌姐姐,一碗长寿面而已,不可以请帮厨的人代劳么?” 月如歌摇摇头道:“小悠,你有所不知。这些年,西陵府的长寿面一直都是杜师傅做的,而且只有杜师傅做的,才允许被端上宴席。” “这是为何?”小悠有些不解。 月如歌耐心说道:“因为从厨房到宴会所在的潋滟楼,再从潋滟楼到宴席之上,最后再被宾客们夹入口中,这中间最起码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只有杜师傅做的长寿面,可以在一炷香之后,依旧能保持筋道,不会绵软易断。” 旁边一名婢女也说道:“长寿面要是夹起来时断了,那可不是祥瑞之兆!所以一定要做出世界上最筋道的面条!” 小悠闻言眸光一转,然后露出一抹笑容对杜师傅道:“杜师傅,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这长寿面,我来替你做!” 说罢,她已站起身向厨房跑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讶地站在了院子中。这小丫头,当真会做长寿面?而且是异常筋道的长寿面?要知道,杜师傅曾经带了两个徒弟,都没有将长寿面做成功呢!这丫头,该不会等一下面条没做成,做成了面疙瘩吧?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才一阵风似的跑向厨房。月如歌也怔怔地看着,然后跟着众人走了过去。 只是当他们站在厨房门口,他们再一次惊呆了。 这丫头居然在切菠菜,切完菠菜切胡萝卜,切完胡萝卜切紫薯 月如歌只觉得背后一凉,她走过去干涩一笑问:“小悠,你用这些,呃做面条?” 小悠说:“是啊!” 月如歌又问:“你确定这些东西,可以做面条?” 小悠咧嘴一笑:“当然!” 月如歌彻底惊呆了,可是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去阻止。或许,她知道她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选择,所以只能选择相信。至少,小悠曾经在灵雾镇开过饭馆子,呃,应该不至于太离谱吧? 厨房里忽然安静极了,只有案板上发出“砰砰砰”“哐哐哐”“当当当”的声音 那些婢女仆从盯着小悠,心里暗暗哀叹:“这下惨了,主君大人今年吃不到长寿面了,不仅吃不到长寿面,恐怕连面疙瘩也吃不到这些红红绿绿的东西,能吃吗?“ 然而,小悠最终却在那雾气阵阵中拉长了声音大声喊:“面好啦” “什么?面好了?”所有人都如梦方醒,伸长了脖子看去。 天啦!这是长寿面吗?这简直是一朵正在盛开的五色花瓣啊!只见大碗之中,一根绵延不断的面条由五种颜色组成,蜿蜒缠绕,恰好组成一朵花的形状! “小悠”月如歌有些失神地唤着。 小悠笑问:“还满意吗?” 月如歌惊喜地点头,又问:“会断吗?” 小悠摇头:“放心,就算到明天也不会断的。” “啊?”月如歌面色惊疑,也就在这时,外面有婢女过来传话,“谷叔有令,传长寿面” 月如歌看了看小悠,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无比郑重地将那面碗放在托盘之中。 她对小悠说:“这碗面,由你亲自送去,如何?” 小悠一怔,连忙摇头,“这这不合适吧” 月如歌笑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往年杜师傅做了长寿面,也会亲自送到宴席之上。小悠,这不仅仅是一碗长寿面,还是我们西陵府上上下下对主君的一番心意。” 小悠微微迟疑,终究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托盘。月如歌说得没错,这不仅仅是一碗长寿面,还是西陵府上上下下对他的一番心意,更是她对他的一番心意。 于是,小悠端着托盘,在厨房所有婢女和家仆的期许目光中,与方才传话的那名婢女一起,向潋滟阁走去。 这潋滟阁,据说是当年先城主西陵旭亲自设计。说是阁,不如说是亭,只不过,要比一般的亭宽敞许多。除了几根柱子,整座潋滟阁几乎没有墙壁,仅仅用一圈雕刻精美的木栏围成。它一侧正面花园,抬眼间便可以欣赏到花园美景。另一侧又流淌溪水,叮叮咚咚,堪比世间美乐。 此时此刻,阁内红毯铺地,西陵瑄高坐于主座之上,郭奉和孙仲次之,其他宾客整齐有序地分坐于红毯两侧。 觥筹交错,谈笑声声,西陵瑄频频举杯,郭奉每每回敬,场面似乎一派和谐,热闹喜庆 可是细细看去,面对这样的和谐与喜庆,宾客中却是有的欢喜,有的愤然。欢喜者,举杯痛饮。愤然者,低头苦咽。 谷叔大声道:“上长寿面。” 话音落下,小悠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低着头,将托盘高高举起,因此所有人都只看见她手中的托盘,而忽视了这个端着托盘的人是谁。 席间隐隐有赞叹:“这这真的是长寿面么?看起来可真漂亮啊!” “是啊!足足五种颜色,这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看见如此别出心裁的长寿面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碗长寿面上,无人看见当小悠的身影走进来的时候,西陵瑄的眸光微微一滞。 小悠,怎么会是你? 然而,小悠看不见他的目光,她只是稳稳地端着托盘,稳稳地走着。 正文 第83章 好一份大礼 她走到他面前,按照月如歌教她的,跪地行礼,然后用那般清冽干净的声音说道:“这是五彩祥瑞长寿面,祝愿主君,福寿绵长,平安喜乐!” 西陵瑄怔了怔,许久才道:“起。” 小悠缓缓站起身来,那一瞬,她终于看见了西陵瑄的目光,那目光好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一个字也不能说。 小悠心疼地想:西陵公子,你想对小悠说什么呢?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将长寿面放在他的面前,此时的她,何尝没有千言万语?可是面对满室宾客,她只能说一句:“主君,请。” 西陵瑄看着那碗中的长寿面犹如花瓣一般盛开,他的手却微微有些僵硬,缓缓地,他拿起竹筷,轻轻将碗中面条挑起!那一刻,五彩的面条在筷端荡漾,柔韧不折 众人见状,不禁一齐行礼:“祝愿城主福泽绵长,平安喜乐,岁岁年年,永有今日” 西陵瑄浅浅一笑,然后举起酒杯,温雅道:“多谢各位,请” 话音落下,丝竹之声再度响起,众人也再度端起酒杯。 小悠看着西陵瑄的侧影,心中暗想:西陵公子,不吃面么?如歌姐姐说,必须等西陵公子吃完了长寿面才能退出潋滟阁,可西陵公子究竟何时才会吃面呢? 此时的她,尚且穿着方才的衣裳,衣袖处满是面粉印,和那些衣着光鲜华丽的宾客比起来,她站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谷叔轻轻一咳,似乎在示意西陵瑄,然而西陵瑄轻轻一笑,并没有丝毫动筷的意思。 他的心里在说:小悠,就在这里,陪着我 他原以为,这些年他早已习惯在人前人后的伪装,笑也好,不在乎也好,不过是戴着面具演的一场戏。直到小悠方才端着长寿面走进厅中,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出戏,因为有她,让他的心不再那样孤寂。 小悠却不懂他的心思,只好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谷叔。谷叔耸耸肩,示意她还是耐心站在那里比较好。 于是,小悠和其他婢女一样,规规矩矩,侍立在旁。 郭奉的桌子离西陵瑄最近,他目光揣度地看着西陵瑄,似乎想看透他的笑容,可是任凭他怎么看,却始终看不透。 这十三年的时光,对于西陵瑄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是早已遗忘,还是比十三年更恨 西陵瑄,不管答案是什么,本将一定会弄个清楚! 郭奉忽然笑了,他站起身对着西陵瑄,微带笑容说道:“西陵君,其实本将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礼,不知西陵君有兴趣否?” 西陵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谦恭有礼地笑道:“郭将军厚意,我怎会没有兴趣?” 郭奉又是一笑,只是这一次,笑容中多了一丝神秘,也多了一抹深沉。 他转身看向门口,然后举手拍了几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看向门口,脸上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有西陵君送礼给郭奉的,何时见过郭奉送礼给西陵君?只是不知,这所送的大礼究竟是什么稀奇宝贝。 西陵瑄仍旧一脸淡然,甚至目光中还有几分刻意的期许。 可是站在西陵瑄身旁的谷叔就没那么轻松了,郭奉在这苍壁城驻守多年,这人的手段他们早已不再陌生,他说的大礼,只怕没那么简单!这一次他究竟又想玩什么花样? 这时候,红毯之上出现了一道梅红色的身影,她怀抱琵琶,身形袅袅,一头青丝用一根金钗挽起,随着那婀娜的步态,在她身后轻轻飘扬。可让人疑惑的是,她竟然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顾盼生情的美眸。她一步一步走来,不言不语,却透着万种风情。 原本安静的人群渐渐有了议论之声:“这姑娘是谁?” “你没听郭将军说吗,是给城主准备的一份大礼!” “大礼?我看是岂有此理!城主乃是一城之君,送这样一个女子给城主,就不怕天下人笑话?” “许大人,你多虑了,城主年轻,又无妻妾,正需要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在身边伺候,我看啊,还是郭将军想得周到!” “你竟敢说周到?唐大人尸骨未寒,城外饥民尚不知明日生死!若是先城主看见这一幕,不知是怎样的寒心!” “哈哈,先城主,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一根筋,先城主都已经故去多少年了!” “你!”那位许大人被气得脸色发红,若非一旁的同僚将其拉住,说不定会直接冲上去掐住那人的脖子! 也就在这一片议论声中,女子已经站在西陵瑄面前,她微微垂眸,继而缓缓抬起手,轻轻拨弄手中琵琶的琴弦,声音婉转,动人心魄,似有说不完的情,诉不完的意 众人听得呆了,西陵瑄的目光深处却闪过一抹嘲讽。下一秒,他优雅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那女子走去。 那一瞬,郭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一曲终了,西陵瑄轻轻击掌,浅浅笑道:“好一曲阳春白雪!” 那女子看着西陵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抹讶然,她似乎没想到,郭奉口中那位苍壁城有名无实的城主,竟然能识得这首曲。 郭奉笑了笑,对那女子道:“幻雪,还不见过西陵君?” 女子这才将手中琵琶放下,然后抬起素手,摘下脸上轻纱,刹那间,潋滟阁内发出一阵惊愕的抽气声,好美的女子! 就连小悠,也几乎看得呆了!曾经的她,以为灵雾镇张铁匠的女儿阿花是天下第一美女,想不到这位叫幻雪的姑娘,比阿花还要美上十倍不止啊! 幻雪温婉一笑,对着西陵瑄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声音柔弱地说道:“幻雪见过西陵君。” 西陵瑄那般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扶住,轻语道:“幻雪姑娘不必多礼。” 说罢,他看向郭奉,似笑非笑道:“郭将军这份大礼可着实非同一般啊!不仅有着倾国倾城之貌,还有着无人可比之才,这样的大礼,我实在有些受之有愧啊。” 正文 第84章 他没有别的选择 郭奉摆摆手道:“西陵君客气了。今日是西陵君的生辰,莫说是幻雪,就是再大再重的礼,西陵君也受得。” 西陵瑄脸上的笑意更浓,可是心中却是一片冷寒! 收,还是不收?若是收,西陵府从此将置于郭奉的眼线之下!若是不收,郭奉心中的怀疑只怕更深,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郭奉看着他笑而不语,冷冷笑问:“莫非,西陵君是对这份大礼不满意?” 一直站在西陵瑄身边的谷叔,终于上前一步:“郭将军误会了,我家主君只是在担心,他常年身子不适,若是委屈了幻雪姑娘,可如何是好?” “是么?”郭奉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究竟是怕委屈了幻雪姑娘,还是对本将心存芥蒂,不愿收下本将这份生辰贺礼?” “郭将军” “谷叔,休要无礼!”西陵瑄打断了谷叔的话,他看向郭奉,淡然一笑:“郭将军的生辰贺礼,我怎会不收呢?” 说罢,他轻轻执起幻雪的手,一步一步往主座之上走去。 他对自己说:西陵瑄,你已隐忍十三年,再多忍一会儿,又能如何?将西陵府置于眼线之下也罢,未来的路更加难走也罢,西陵瑄,你会放弃吗?不,你绝不会放弃,你会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他嘴角轻轻上扬,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笑,可那真的是笑吗?或许,是笑,只是在那笑的深处,有痛,有恨,有苦涩 他端起酒杯,说:“郭将军,请。” 郭奉的神色终于一缓,笑道:“西陵君,请。” 一时间,乐声又那般喜庆地响起,整个潋滟阁又归于热闹。宾客中有人再次议论开来,之前在笑着的人,此时笑得更加开怀。之前隐隐愤然的人,此时更加失望痛楚! 幻雪坐在西陵瑄身边,她温柔细语,体贴周到。一时为西陵瑄倒酒,一时又为西陵瑄布菜,在他们身后,那梅红色的裙摆与浅色的衣袂交错缠绕,那样近,那样近 小悠的心闷闷地一疼,一双手莫名地发凉。 西陵瑄没有回头,他只是对谷叔说:“让这些婢女们都退下吧,有幻雪姑娘在,足够了。” 此时此刻,他不能再让小悠陪着他了,因为他不能在自己痛了之后,再让小悠痛一次。 谷叔明白了他的用力,躬身行礼,然后引着小悠等人从侧面的台阶退下。 潋滟阁外,谷叔对小悠说:“他没有别的选择。” 小悠低着头,反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小声说:“我知道” 他曾经说过,此时的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等他们变得更强。 可是,变强的路,好难 那天下午,小悠没有出浮梦阁。她以为,不出去,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是,她忘了她身边有阿漾。 一开始,她跑进来说:“小悠,那个姓郭的终于走了。你信不信,若是我有如歌姐姐那样的功夫,我一定将那姓郭的大卸八块!” 她发了一通牢骚吹了一会儿牛,然后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跑进来了。 这回,是哭丧着脸:“小悠,主君大人怎么能这样呢?竟然让那个女人住在汀兰阁,那是整个西陵府最漂亮最舒适的一座楼阁” 她抓着头,跺着脚,恨没有天生神力可以将汀兰阁一拳捏碎了。 小悠说:“别再出去打听了,陪我在这里练练剑吧。” 可阿漾还是没忍住,还是出去了。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阿漾嚎哭着回来了,“呜呜小悠,主君大人现在还在汀兰阁呢,你说,那女人该不会缠着主君大人在汀兰阁过夜吧” 小悠的心忽然有些慌,她说:“别胡说。” 阿漾继续哭:“我没胡说,不信你去看呀。” 小悠连连摇头:“我不看,我要睡觉,对,天黑了,要睡觉了” 她故作淡然地走回房间,甚至还吹了两声口哨,然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她想,她累了,应该很快就能睡着。 可是,过了好久好久,外面的天黑透了,阿漾也哭着睡着了,她仍然睁着眼睛,那般清醒。 她索性翻身起来,拿着剑向外面走去。 外面夜已深,没有月亮,天色很暗,似乎一场大雨就要降下来。 小悠稍稍凝神,拔出长剑在空地上练习起来。她的招式看起来很杂,有千老二的影子,有月如歌的影子,也有西陵瑄的影子,三种剑招在她周身交错,剑光闪闪,却没有丝毫凌厉之气,更谈不上杀伤力 突然间,一枚石子猛地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她的剑锋,那一刹那,她只觉得手腕一震,手中的剑险些掉落在地。 也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凌空而来,稳稳握住了她的剑,也握住了她的手。 小悠身子一僵,错愕地抬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张熟悉的幽冷的面容鬼魅君。 鬼魅君看着她冷笑:“千小悠,你何时开始学剑了?” 声音里,明显有几分不悦。 那时候在味庄,他破天荒想教某个人剑法,那人却不识好歹断然拒绝,如今,竟学起这般低劣上不了台面的剑法来了! 小悠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问:“你怎么进来的?” 鬼魅君哼道:“西陵府暗卫再多,对我而言,也形同虚设!别忘了,我曾经从这里轻而易举取走了青阳剑,甚至差一点,就杀了你那位西陵公子!” “你”小悠的脸色微变,不过终究还是极力平静,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出去?” 鬼魅君双臂抱胸,语带玩味:“去哪儿?” 小悠说:“去哪儿都行,只要呃,只要不是在西陵府。” 鬼魅君微微凝眸看着她,下一秒,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抓住,又一次犹如拎小鸡一般带着她飞入夜空。 半空中,小悠任凭自己的身体随风晃荡,她说:“其实我的轻功比以前好了许多,我可以自己来” “是么?”鬼魅君幽幽地吐出两个字,明显没当回事。 小悠无奈,只好任他拎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苍壁城的一切向后退去。 正文 第85章 十三年前的真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落在地上。 小悠站稳脚跟,环顾四周,那一瞬,她傻眼了! 老天,她说去哪儿都行,可没说要来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啊! 夜色下,这片小山坡一棵树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菖蒲,红色的菖蒲花铺天盖地,犹如鲜血一般 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虫鸟偶尔的啼鸣。 小悠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然后吞吞口水,颇没出息地往鬼魅君身边靠了靠。 鬼魅君却丝毫没有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他负手而立,看着这满目的荒凉,那一刻,他的背影有些僵硬,眼睛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冰冷,更有一抹隐忍压制的凄然。 他喉结微动,问小悠:“美吗?” 小悠忽然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片刻之后才无比干涩地说:“美是美,可是谈个话而已,用不着这么美的地方吧?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城?去苍水边上,或者,去暖香楼也挺好啊” 小悠一心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鬼魅君却不为所动,他幽冷问:“千小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小悠摇头,牙齿有些打颤道:“什什么地方?” 鬼魅君冷笑,终于侧过头来看向她,他说:“原本,这个地方并没有名字。不过十三年前,十万将士血染于此,所以这附近的百姓给它取了一个极好的名字离魂坡。” 小悠蓦地惊住了,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鬼魅君。 难道,这里,就是十三年前段家军被人围困的地方?是段承煜和那十万将士拼尽一切,流尽最后一滴血方才倒下的地方? 小悠忽然不再害怕,也不再颤抖,只觉身体内血气荡漾,心中生出一抹敬仰、痛惜。 敬仰,是为了那十万忠魂。 痛惜,是为了眼前的鬼魅君。 可是鬼魅君的嘴角却浮起一丝嘲讽,他冷声道:“千小悠,你说你已经查清楚十三年前的真相。可是你竟然连离魂坡也不知,你真的确定你所知道的,就是真相?” 小悠沉默着,许久,她用无比坚定的声音说:“我确定。” 鬼魅君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痛楚,他问:“你就这样相信他?” 小悠说:“我相信他,而且,我也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是么?”鬼魅君哼了一声,一字一句地问:“那你告诉我,你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 小悠反问:“若是我告诉你,你相信我吗?” 鬼魅君怔了怔,许久,他牵强一笑:“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小悠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道:“当日我在灵雾山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胡伯讲起十三年前那一场苍稷之乱,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西陵旭当真是违背了盟约,一心想要置段家军于死地,他为何不亲自领兵前去?为何要将这样一个在洛文穆与百里敬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拱手让给西陵戍?这样的问题,你心里可曾想过?” 鬼魅君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小悠顿了顿,又继续道:“如今的苍壁城,西陵公子虽为城君,却是有名无实。那郭奉才是苍壁城真正的主人,他不仅掌管着苍壁城的生杀大权,就连西陵公子,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如果当年西陵旭真的投靠了洛文穆,洛文穆会这样对待西陵旭的后人?” 鬼魅君终于冷声开口:“这能说明什么?苍稷之乱之后,西陵旭与西陵戍为了争权狗咬狗,或许,洛文穆真正属意的人是西陵戍,而并非西陵旭!” 小悠悲悯一笑道:“你说得没错,洛文穆真正属意的人,一直都是西陵戍。因为只有西陵戍,会为了权力和富贵背叛苍壁城!只有西陵戍,愿意背负天下骂名,率领苍壁城的大军围剿段家十万大军!不过,有一件事你错了,西陵旭不是和西陵戍争权而死,而是在苍壁城城外,当着西陵戍,当着百里敬,面对着稷阳城的方向,举剑自刎而死!” “举剑自刎?”鬼魅君眸色一滞,声音中有一丝讶异。 小悠的声音忽然有些沉重,她点点头道:“虽然致使十万大军血染沙场的人是西陵戍,但是西陵旭心中应该也是无比自责,再加上百里敬的逼迫,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一死表忠心。西陵旭自刎之后,西陵夫人也从城楼上跳下,当场殒命。这件事情,苍壁城年龄稍长的人都知道,你若不信我,可以暗中去苍壁城调查。虽然当年百里敬曾经下令,要整个苍壁城死守这个秘密,可我相信,若你想查,总能查得到的。” 鬼魅君的脸色渐渐冷凝,冷凝之后又露出一抹挣扎和纠结。他转身看向那满坡血红,喃喃道:“不,不会,若真是如此,那些人怎会让西陵瑄活着,他们应该像对待段氏一样,斩草除根” 小悠的心里隐隐一痛,她说:“或许当初他们的确这样想过,可若是西陵公子死了,西陵氏便再没有人可以继承西陵家族百年来嫡子世袭的爵位。西陵戍虽然贪婪狠戾,但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终有一日,他也要去地下,要去见西陵旭,见西陵氏的列祖列宗。所以,他没有杀掉西陵公子,而是将他在拂心寺整整幽禁了三年。” 鬼魅君面色阴沉,不言不语,可是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自刎?跳楼?幽禁?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十三年前听到的看到的就是真相,他以为害死段氏一族的,害死十万大军的,就是西陵旭!可是十三年后,小悠却告诉他,错了,都错了 鬼魅君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那死一般的寂静里,让人毛骨悚然。 小悠有些慌乱地绕到他面前,那一瞬,她看见他嘴角带笑,却双目赤红! “千小北” 小悠的心猛地一颤,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可是他却突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他苦笑,段青阳,恨了这么多年,突然间这恨意崩塌了,你竟连自己的身子,也支撑不住了么? 小悠任他抱着,感受着他冰冷的温度,与那般急促的心跳! 她想,他是信了,还是仍然不信? 正文 第86章 落入他的怀中 这时候的小悠还不知道,从他拿着那封信离开灵雾山前往西陵府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就已经决定,无论她说的是什么,他都会相信。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他,鬼魅君,终于学会了再次相信某个人。 他在她头顶,沙哑地说:“我要见他。” 小悠惊讶地抬头,问:“谁?” 他说:“西陵瑄。” 小悠愣住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许久,她说:“好。” 那一夜,鬼魅君送小悠回到苍壁城,可是却不肯再送小悠回西陵府。 他站在昏暗的夜色中,声音冷然地说:“明日亥时,我在离魂坡等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喂”小悠伸出手唤了一声,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千小悠啊千小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怎么能答应帮他约西陵公子呢?万一他还是不相信,还是放不下,又要一心报仇雪恨怎么办? 唉,要不然还是不要跟西陵公子说起这件事好了。 呃,可要是不说,那家伙该不会又直接闯入西陵府吧? 现在的西陵府可不比前些日子的西陵府了,那个郭奉送来的幻雪姑娘还在府中,万一被她知道些什么,对西陵公子更加不利啊! 小悠搔耳挠腮,一步三回头地朝着西陵府走去。 到了府外,她腾空而起上了院墙,然后又飞身上了房顶,这才轻手轻脚地往浮梦阁而去。 有轻功就是好啊,再也不用爬树啦,更不用时不时地摔个屁股开花。 小悠嘿嘿一笑,然后使了一个最漂亮的招式,从浮梦阁的房顶旋转着飞身而下!这招式,以前她看见如歌姐姐用过,那可真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她飞到一半的时候,一道清雅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小悠。” 小悠循声望去,视线所及,竟然是西陵瑄一身白衣站在院中树下,目光如水。 “西陵公子”小悠身形一震,就连轻功也忘了用,整个人犹如一块石头一般,重重地向下砸去。 妈的,这下又要屁股开花了! 她懊恼地皱皱眉,准备迎接屁股上的剧痛,可就在那一瞬,西陵瑄素白的身影飞身而起,他的轻功飘逸灵动,仿佛天地间都任他驰骋 小悠痴痴然地看着,下一秒,她已整个人落入他的怀中。 又是那种熟悉的淡然的气息,又是那种让人甘愿沉沦的温暖,她不自觉地伸出手,不自觉地抱住了他的身体。 两人的身影飘然而落,西陵瑄扶住她,问:“伤着了么?” 小悠摇摇头,这才有些不舍地松手。 她脸色有些发红地问:“你你不在汀兰阁么?” 西陵瑄笑笑,随意而优雅地走向一旁的石桌,然后望着她,问:“你也觉得,我应该在汀兰阁么?” 小悠微微低下头,说:“她是郭将军送你的生辰贺礼,我听府里的人说,从此以后,她她就是你的女人了” 西陵瑄的笑容忽然有些僵滞,许久,他招招手,说:“小悠,过来。” 小悠抬起头,然后乖顺地向他走去。 当她站在他面前,他执起了她的手,他问:“你希望,她成为我的女人吗?” 小悠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西陵瑄终于又笑了,问:“为什么?” 小悠心无城府地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她是郭奉的人,必然是带着目的进入西陵府。如果她做你的女人,你会活得更加压抑,更加拘谨,你不会开心。可是我我希望你开心” 她的话,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可是却那般深刻地烙进了西陵瑄的心里。 她希望他开心,可是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开心呢? 暗暗地,他将她的手握紧,最终又不得不暗暗地松开。 许久,他才轻轻一笑道:“小悠,你今天,忘了给我准备宵夜。” “宵夜?”小悠多少有些惊讶,她问:“西陵公子,你饿了么?” 今天可是他的生辰啊,今天厨房那边准备了那样丰富的宴席,汀兰阁内又准备了那样多的点心,照理讲,不应该饿啊。 可是西陵瑄说:“饿了。” 小悠疑惑不已,但仍然点点头,说:“我去给你准备。” 说罢,她飞快地朝厨房那边走去,她原本想让西陵瑄去碧瀚楼等着,可是西陵瑄却没有答应,跟着她一起走进了厨房。 他说:“夜深了,我陪你。” 小悠的心里猛地一暖,一时间竟无力拒绝。 曾经的十年,她以为她早已适应孤独,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她竟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独,贪恋陪伴。 厨房里,一片安静。 不多时,小悠已经生好了炉子,并且动作娴熟地洗好了食材,然后才将食材放入陶罐中,慢慢熬煮。 整个厨房,似乎只剩下木炭的燃烧之音,还有陶罐中隐隐的沸腾之音。 西陵瑄和小悠坐在炉子前,看着那闪动着的火光。 小悠揉搓着衣襟,许久才鼓足了勇气一般,问:“西陵公子,你不问我,今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么?” 西陵瑄的脸色微微一僵,无人知道,他一直在等她这句话。若是她不说,他想他永远也不会问。 他动了动唇角,淡然笑问:“那,你干什么去了呢?” 小悠说:“我我去了一个地方。” “是么?”西陵瑄的声音仍然无波,甚至有几分随意,他问:“哪里?” 小悠说:“离魂坡。” 西陵瑄的脸色骤然一凝,他看着小悠,再也没有那抹淡然,更没有那抹笑意,有的,只是惊诧和痛苦。 他声音干哑地问:“你,怎么会去那里?” 那个地方,他曾不止一次去过。那一望无际的菖蒲花,犹如铺天盖地的鲜血,可以让他想起曾经的惨烈,也可以让他不忘肩头的责任。 可是小悠,小悠怎么会去那里? 小悠看着他,一颗心忽然很疼,她说:“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我和鬼魅君一起。我告诉他,十三年前的事情并非他以为的那样,我还告诉他,你爹西陵旭并没有背信弃义,更没有让苍壁城的大军去围剿稷阳城的十万大军” 小悠把跟鬼魅君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告诉了西陵瑄。 可是西陵瑄听完,却只是淡冷一笑,“他信了吗?” 正文 第87章 离魂坡,两君相见 小悠低下头,说:“我我不知道,可是,他说他要见你。他说,明日亥时,他要在离魂坡见你。” 西陵瑄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异,许久之后,他问小悠:“你希望我去吗?” 小悠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我希望化解你们之间的误会,我不希望他恨着你” 西陵瑄浅浅地笑了,不再说话,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时辰后,碧瀚楼内。 西陵瑄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突然落下的倾盆大雨。 谷叔站在他身后,神色有些忧虑:“主君,这个人的话怎么可信?他说亥时离魂坡相见,您就真的亥时去离魂坡赴约?” 西陵瑄淡冷一笑,缓缓道:“我不是信他,我信小悠。” “信信小悠?”谷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继续劝道:“那丫头心思单纯,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你如何能信她?若是鬼魅君骗了她,她又分不清真假,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冷墨也拱手道:“主君,请您三思。” 西陵瑄轻轻一叹,闭上双眸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主君”谷叔还欲再劝,冷墨却将其拉住。 谷叔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主君,纵然您要赴约,也不可一人前去啊!让冷墨和如歌陪您一起,如何?” 西陵瑄道:“我已安排如歌守在汀兰阁,这些日子,她不得离开一步。” “那冷墨呢?”谷叔又问。 西陵瑄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谷叔,笑道:“只是赴约而已,不必如此担心。况且我的伤已经好了,纵然真的情形有变,难道我会任人鱼肉不成?” 谷叔看着他目光坚定,心知多说也是无益,只好道:“那那你当心,一定不可伤了自己。” 西陵瑄点了点头。 次日亥时,月色如华。 鬼魅君孤身一人站在离魂坡上,站在那一片菖蒲花铺成的血红之中。夜风撕卷着他黑色的衣袂,让他的身影在这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凄然诡异。 他幽寂的眼睛注视着远方,一只手却是紧紧握着腰间那把青阳剑。 他在想:那个人,他会来吗?他会如同自己一般,相信那个丫头吗?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然而就在他笑意漾起的那一刻,西陵瑄一身白衣翩然而来。在他身后,空空如也,就连那向来对他寸步不离的冷墨与月如歌竟也不在。 鬼魅君的笑僵滞在嘴角,下一秒,他飞身而起,手中的青阳剑应声而出。夜色中,那剑光闪闪,犹如一朵朵傲雪寒梅,在剑端一朵朵盛开,可是每一朵寒梅之后,都暗藏杀气,寒意逼人。 鬼魅君以为,他会下意识地出手,又或者,他随身的暗卫会在关键时刻杀出,可是没有!夜色中,西陵瑄依然那般淡然地站在那里,而这片离魂坡,除了他们,依然没有第三个人! 鬼魅君的脸色微微一变,当那剑锋快要划破西陵瑄的脖子的时候,他的手腕蓦地一翻,刹那间,青阳剑收回鞘中。 西陵瑄看着他脸上的痛苦与纠结,语气犹如叹息一般地问:“你还是不信?” 鬼魅君冷冷一笑,随即抬起赤红的双眸,声音沙哑道:“信又如何?即便你爹西陵旭没有参与那一切,可是西陵戍呢?别忘了,十三年前,正是西陵戍与百里敬勾结,暗中设伏,将我爹率领的十万大军围杀于此!而西陵戍,他同样是你们西陵氏的人!只可惜,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我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闻西陵戍三个字,西陵瑄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下一秒,他浅笑着问:“你不想知道,西陵戍是怎么死的么?” 鬼魅君一怔,冷声问:“他不是感染恶疾,不治而亡么?” 西陵瑄笑意更浓,却也更冷,他说:“这样一个低劣的谎言,想不到连你也信了。” “谎言?”鬼魅君目光惊疑。 西陵瑄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菖蒲花,幽幽道:“十年前,西陵戍正值壮年,又有内功护体,一般的疾病怎能这般轻易地要了他的命?真正要他命的,不是恶疾,而是一种叫作噬心的毒。你听过噬心吗?” 西陵瑄看向一脸惊愕的鬼魅君,俊雅地勾唇一笑,然后继续道:“噬心这种毒,发作起来非常缓慢,可是一旦进入人体,便会一点一点地溶解人体的内脏,从肠胃开始,然后是肝肺,最后是心。中毒者,每日痛苦不堪,浑身恶臭,直到七日之后,才会断气身亡” 他的声音,那般淡然,可是听在人的耳朵里,却是无比的森寒。 鬼魅君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陌生,这个人,当真是灵雾镇那个给千小悠亲手做招牌的西陵瑄么?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丝毫快感,只觉得一丝隐隐的骇然。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世上最狠厉无情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和西陵瑄比起来,他觉得自己还远远不够。 他哼然冷笑:“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西陵瑄轻轻一笑道:“此时就谢,是否为时过早? 鬼魅君凝眉看向他,似乎有所不解,又似乎在揣度他话里的深意。 西陵瑄轻轻一叹,冷然笑道:“你已经忘了么?当初你父亲为何会与西陵氏联盟?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使命?从未想过,要为他们洗清冤屈?你就这般忍心,看这天下落入洛氏的手中?忍心看那些忠良继续如同我们段氏与西陵氏一样,惨遭荼毒陷害?忍心看那些百姓任人驱使奴役,饱受痛苦?” 鬼魅君沉默了,许久,他问:“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西陵瑄说:“一个局,一个足以让洛文穆交出一切,惨败收场的局。” 鬼魅君看着西陵瑄的目光,那一瞬,他在那目光中看到了一种无可比拟的坚定,仿佛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无法影响他所说的这个局的一丝一毫。 正文 第88章 她在你的局里 鬼魅君忽然想到什么,幽冷问:“那丫头,也在你这个局里吗?” 西陵瑄心中一颤,袖中的手指暗暗一握,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默认了?”鬼魅君幽冷的眸色中浮起一丝怒意,“当初你以一个商人的身份住在灵雾镇,对她百般温柔万般体贴,只是为了将她引入这个局中?西陵瑄,她把自己的心毫不保留地给了你,你怎么忍心?!” 西陵瑄苍白一笑,他说:“鬼魅君,是灵雾山的日子太过于安逸了么?这世上,有多少人,都在违心地做着不忍心的事。” “西陵瑄,我不许!” 鬼魅君说罢,一只手飞快地探向青阳剑,可是手才刚刚碰到剑柄,西陵瑄的手犹如幻影一般袭来,他的动作看起来云淡风轻,可是却已经集中了他所有的内力。 他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不要随意用这把剑,我将它奉在西陵府十年,是希望它有朝一日,可以为天下苍生做些事!” 鬼魅君身形一晃,握住剑柄的手竟突然之间失去了力气。 难道,他真的要为了天下苍生,将那丫头双手奉上? 他苦涩一笑,目光冷然地看着西陵瑄:“你准备,如何利用她?你准备,让她怎样在你所设的局里为你冲锋陷阵?你教她剑术,教她写字,让她学医,她以为你在对她好,以为你也和她一样付出了真心,可到头来,竟只是一场利用?西陵瑄,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知道真相,她会如何?还能活吗?” 鬼魅君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丫头带走!可是他知道,他带不走,她的心,在西陵瑄那里。 西陵瑄脸上一片惨白,一颗心也在隐隐地抽痛。 小悠,到那时候,你能活吗?你能答应我好好活吗? 他惨然一笑,为何,为何他不能像鬼魅君一般,那样毫无顾忌地说一声:我不许!为何他要这样强撑着,肩负那个所谓的天下 他转身离开,身形寂寥,脚步虚浮 鬼魅君看着他的背影,一只手渐渐握起,又缓缓松开。 他该怎样做,才能不负天下,不负段氏,也能保住那丫头! 许久,他凌空而起,往灵雾山方向飞去。 此时的西陵瑄和鬼魅君都不知道,当西陵瑄的身影离开西陵府的时候,小悠的身影就已经悄悄地跟了上来。 她知道,月如歌在汀兰阁,冷墨在碧瀚楼,就连谷叔,也在大厅。 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西陵瑄一个人离开西陵府,独自一人去见鬼魅君。纵然她相信鬼魅君不会再起杀心,也相信西陵瑄的武功不在鬼魅君之下,可这万一打起来,难免会两败俱伤啊! 小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极力追赶! 呃,要不是她已经忘了离魂坡的路怎么走,她一定会提前两个时辰去那里埋伏着,就用不着这样辛辛苦苦地暗中跟着了。 其实吧,跟着也不要紧,关键是西陵瑄的轻功太高呀,才刚刚出了苍壁城,她竟然就完全给跟丢了! 小悠站在城楼下,举目四望,满眼迷茫。 想不到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亮起火把,一个士卒大声道:“什么人!” 小悠一惊,连忙拔腿就跑。 那士卒看见小悠逃跑,立刻无比兴奋道:“有盗匪,追!” 小悠闻言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这家伙多久没有立功了,看见个人就说是盗匪,有没有脑子?! 翻完白眼小悠又忍不住叫苦不迭:惨了惨了,没有追上西陵公子,反而惊动了郭奉的人。这要是被他们抓了,那还得了?一个西陵府的官奴,竟然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出城,非奸即盗,说不定还会连累西陵府! 小悠拼命狂奔,身后那些士卒则是骑着马拼命地狂追! 虽然小悠的轻功有所长进,但是两条腿和四条腿比起来,始终还是稍逊一筹。没跑出二里路,那些士卒便在她身后大吼一声:“放箭!” 小悠一听傻了,有没有搞错?这样的情形,不是应该抓活的吗? 正这般想着,身后却传来了放箭的声音,小悠只觉得背后一凉,紧接着身子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向地上栽去。 她扑在地上顾不得吐出满嘴的泥,便挣扎着伸出手摸摸后背,妈的全是血!鬼魅君若是知道,该有多心疼?这可都是他的药引子! 一圈火光照亮了小悠四周的黑暗,一个士卒惊讶地大叫:“是个小丫头!” 另一个士卒却笑道:“小丫头怎么了?小丫头就不能是盗匪?” “对,小丫头一样可以领赏钱,说不定啊,这赏钱还会额外多点儿呢!” “就是哈哈哈” 士卒们欢呼着,然后一边一个将小悠架起来,再重重地将她扔在一匹马的马背上。 小悠吃痛地皱眉,然后挣扎道:“放开我,喂!我不是盗匪你们要多少赏钱,我给还不成吗?” 士卒不屑一顾:“妈的,这丫头口气还不小!” “少啰嗦,走!” 士卒说罢,猛地扬鞭,马儿向着苍壁城方向奔跑而去。 小悠在马背上被颠簸得七晕八素,一边要忍着背上的剧痛,一边还要不时地呕吐,那场景,简直是要多惨有多惨。 亥时已过,夜深人静。可是西陵府的大厅中,却仍旧亮着灯光。 谷叔支开了左右侍卫,独自一人坐在厅内一把椅子上,看似平静地缓缓饮茶,可是那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忍不住微微颤抖。 西陵瑄对他说,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可是这个“等”字,实在是让人煎熬啊!想起上一次西陵瑄在灵雾镇受伤的情景,他的心里如何能放心得下? 就在谷叔几乎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西陵瑄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毫发无伤,可是脸色竟显得那般苍白。 谷叔立刻迎上去,问:“主君,你怎么了?” 西陵瑄看着谷叔,许久才道:“没事。” 谷叔听到这两个字,总算是稍稍放心,他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段城主与我们城主为了天下苍生和凤氏王权,不惜倾城举兵,置生死于度外。如今,若是你与段氏后人联手,那一定” 正文 第89章 她不见了 西陵瑄抬起手制止了谷叔继续说下去,他有些疲惫道:“暂时不要将他牵扯进来,有些事情,他未必能理解,更不会赞同。” 谷叔稍稍沉吟,问:“是和小悠有关吗?” 西陵瑄没有回答,可是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谷叔再度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小悠,也是西陵瑄心中最后一丝不忍。 他有些心疼地看向西陵瑄,缓声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 然而西陵瑄却并没要去歇息的意思,浅浅凝眸,问:“汀兰阁那边,有何动静?” 谷叔道:“傍晚的时候,她弹了几曲琵琶,晚饭之后,月姑娘陪她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之后就回了汀兰阁。月姑娘现在还守在那里,想来也没有事情。” 西陵瑄问:“她没有生疑么?” 谷叔道:“她看起来十分安于现状,对人也格外和善有礼,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她不简单。至于有没有生疑么,她进入西陵府,本身就说明他们已经对西陵府有了猜疑。我们也不必顾虑很多,只要让月如歌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让他们抓不到什么把柄,就行了。” 西陵瑄点点头,然后转身向后院走去。 谷叔跟过去问:“回碧瀚楼么。” 西陵瑄说:“去浮梦阁。” 谷叔先是一惊,随即又道:“是该去看看。那丫头也知道你今天晚上去见鬼魅君,想必也和我一样担心,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有睡着呢。” 西陵瑄闻言,心里涌起一丝温暖,可是温暖之后却又是隐隐的疼痛。 小悠,你在为我担心么?如果你知道,我终有一日会利用你,你还会为我担心么? 他加快了脚步,穿过花园,走进了浮梦阁。 浮梦阁内,一片寂静漆黑,只有廊上还亮着几盏灯光。 谷叔问:“我去唤她?” 西陵瑄驻足廊下,缓缓道:“若是她睡了,别打扰她。若是她还醒着,让她出来见我。” 谷叔点点头,然后放轻脚步往小悠的房间走去。 西陵瑄静静地等着,无论她睡了,亦或者醒着,只要他知道她在这里,他就觉得安心。 可没过多久,谷叔却急色匆匆地走了过来,他说:“她她不在房间” 西陵瑄眸色一紧,下一秒,他快步向房间走去。他推开房门,只见那张属于她的床上,整整齐齐,空空荡荡! 她不在房间,难不成,她去了离魂坡?可若是去了离魂坡,为何他丝毫没有发现?若不是,她此刻究竟又在哪里? 西陵瑄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床上的阿漾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西陵瑄眸光一冷,然后飞快地拈起身边盆栽上的一片叶子,手指轻轻一扬,叶子急速地向阿漾飞了过去。 阿漾闷哼一声,再度闭上了眼睛。 谷叔惊问:“她” 西陵瑄冷声道:“无碍,半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谷叔点点头,这才走向小悠的床边。他在那床单上摸了摸,又看了看床上的被褥,片刻之后,他道:“她出去很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和你离开府邸的时间差不多。” 西陵瑄闻言,眸色暗暗一紧,下一秒,他已经向外走去,飞身离开了西陵府。 他没有想到,她真的去了离魂坡! 从苍壁城到离魂坡,纵然他这般轻功绝妙之人,也须得半个时辰。他无法想象,如果以小悠的轻功要去那里,需要多久?更无法想象,若是这途中出现了什么状况,此时的她,又是如何? 小悠,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十年来,早已经习惯淡然的他,此时竟如此慌乱和焦急。 他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在原野上飞驰!他四处张望,寻找那一抹娇小灵动的身影!可是没有,一直到他来到离魂坡,仍然没有! 谷叔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他看着西陵瑄身形冷然地站在那里,额上是涔涔的细汗,一双眼是前所未有的担忧。 他的主君,何时如此过?! 他张张口,似在安慰西陵瑄,也似在安慰自己道:“主君,小悠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可是西陵瑄如何能信? 他的双手缓缓握起,片刻之后,他冷冷道:“谷叔,你继续在离魂坡附近找找,我去一趟将军府!” 谷叔的脸色猛然一惊,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主君,难道,你怀疑是郭奉的人劫走了小悠?” 西陵瑄摇摇头道:“我不确定,但是我必须去看看,这苍壁城内外,若真有谁敢动西陵府的人,只怕也只有将军府了。” “可”谷叔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他沉声道:“那郭奉等人对西陵府原本就已经十分猜疑,此时若是前去查探,岂非正中他们下怀?万一,万一这是他们的一个圈套呢?” 西陵瑄沉默了,那一瞬,在他的俊雅的容颜上闪过一抹挣扎。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圈套,他将葬送的不仅是自己,还是整个西陵府,甚至更多!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置小悠于不顾! 许久,他幽幽地说:“就算是圈套,我也认了。你知道,我必须找到她。” 说罢,他转身欲走。 谷叔神色一怔,忽然在他身后问:“主君,她在你心里,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枚棋子那样简单了,对吗?” 西陵瑄停下脚步,背影有些僵硬,可是,他没有回答。 谷叔有些苍凉地笑了,他声音沙哑道:“主君,一个下棋之人若是对一颗棋子认了真,最终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棋局,更是下棋之人自己啊!” “谷叔”西陵瑄终于回过头来,目光中闪过一抹痛楚。 谷叔无奈一叹,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到西陵瑄身边,道:“将军府我去,若是被人发现,我宁死不会牵连西陵府。主君,只盼你不要忘记十三年前的誓言,不要辜负先城主对你的一番期望啊!” 谷叔深深地看了西陵瑄一眼,然后飞身消失在夜色中。 西陵瑄站在原处,任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袂,也吹疼了他的眼睛。 他西陵瑄,绝不会忘记十三年的誓言,也绝不会辜负父亲对他的一番期望!这条路,他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心里有多疼,他都会走下去! 正文 第90章 捆绑,城南大营 十年前,西陵瑄继承了西陵氏的爵位,接管了西陵府。十年来,他淡然处世,却事事成竹于胸,极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可是这一次,他错了!小悠,并不在将军府 城南大营内,一盆盆篝火燃烧着,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熊熊的火焰不停地跃动,照得整个营地亮若白昼。 在那营地的中央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四尺左右的高台,高台上竖着一根粗实的木柱,此时此刻,小悠就被人用绳索捆绑在这根木柱上。 篝火的光影中,只见她发丝凌乱,面色苍白,背后的伤口隐隐渗出来鲜血染红了那浅色的衣衫,也染红了那结实的绳索。她微微闭着双眸,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若只是那支箭还好,射箭的士卒没什么内力,因此箭入身子并不深。可气人的是,那些士卒竟然将她横放在马背上,那一阵剧烈的颠簸,几乎搅得她五脏六腑移了位! 想起几日前她和鬼魅君深夜潜入孙仲的营帐,不惊动一兵一卒取走了包袱不说,她还在那孙仲的脸上画了一个大王八!那时候,是何等的惬意解恨。可是现在 唉,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小悠叹了口气,将眼睛眯出一条缝,暗暗打量这营里的动静。 真是奇怪啊,那孙仲怎么还不出来?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就算商量着如何刑讯逼供,用何种方法报当日画王八之仇,也该有个结果了吧?难不成,他准备一直将自己捆在这里,让她累极而亡? 毒!果然狠毒! 小悠暗暗咋舌,心里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安与凉意。 更让人奇怪的是,在那高台之下,那几名抓住她的士卒也没了之前的兴奋,相反,还有几分不耐。 一个士卒有些恼怒地低语:“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抓个盗匪想要立个功,孙副将竟然不在营中!这大半夜的,我等不仅捞不着赏赐,还得在此看守,连个觉也睡不成。” 另一个士卒也压低声音道:“我等也忒倒霉了,孙副将极少有夜不归营的,可偏偏今夜不在营中。” 站在最边上的一名士卒凑过来,神秘道:“我听说,公子忌来了,郭将军命令军中都统以上军阶者,同去将军府为公子忌接风洗尘。” “公子忌?”听到这个名字,士卒们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说的,可是百里大帅的三公子,百里忌?” “除了他,还能有谁?”士卒轻轻一笑,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真不知道郭将军怎么会对他这般看重,那公子忌的生母只是百里府的一个侍婢,并且一生下他就死了,多年来,就连大帅自己,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 在他旁边的一名士卒摇头道:“这你就错了,血浓于水,大帅表面上不拿他当回事,但是说到底,那也是自己的骨肉。” “就是。”有人附和道:“况且那三个公子中,只有公子忌的魔灵剑法达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大帅一直想在三个公子中找一个最有能力的将来继承百里氏的基业,之前他认定了长公子,如今长公子战死了,他会考虑公子忌也不一定啊” “嘘!”一名士卒猛地捂住了这人的嘴,惊恐道:“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你也敢讲?要是被二公子的人听到,只怕你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士卒闻言,面若死灰,连连点头,再也不敢言语一个字。 高台上的小悠只听他们犹如苍蝇一般嗡嗡嗡,偶尔听到这个公子那个公子的,不仅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反而越听越糊涂。 于是,她将眯着的眼睛又闭了起来,渐渐地,她觉得神思飘渺,不多时,竟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即便是睡梦中,她的双眉也是紧紧蹙起,仿佛有无限担忧。 然而无人知道,她担忧的并非是自己的命运,她担忧的,仅仅是因为自己,而连累西陵府,连累西陵瑄 而此时的西陵府中,碧瀚楼内。 西陵瑄清冷的身影临窗而立,那张淡然如仙的容颜,此刻却那般冰冷,甚至有几分骇人。 一个时辰之前,他已将离魂坡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找了个遍,可是一无所获!所以他只能回来,只能这样站在这里,等谷叔告诉他将军府那边的结果。 他告诉自己,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十年前的西陵瑄!所以他发誓,他再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不论她在哪里,他一定会带她回来! 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握起,一颗心一半是空荡,一半是疼痛。 冷墨有些担忧地站在他身后,他问:“主君,需要我出去看看么?” 西陵瑄没有说话,也就在这时,谷叔的身影闪进门来。 西陵瑄转过身,急切地问:“找到了么?” 谷叔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愧色,然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西陵瑄见状,身形隐隐一晃,一只手有些慌乱地扶住了桌案的一角。那一刹那,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冷,如同腊月寒冰。 许久,他一字一句:“传暗鹰!” 谷叔和冷墨听到这几个字,脸色皆是一变!是他们听错了么?主君竟然要传暗鹰?要知道,十年前他们决心筹备“暗鹰”组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心照不宣。“暗鹰”,是他们最后的一张牌,不入王城,不到生死成败的关键时刻,绝不会轻易暴露“暗鹰”。 可是现在,主君竟然为了小悠,要动用暗鹰的力量?! 谷叔和冷墨相视一望,下一秒两人一齐跪地。 谷叔苦心劝道:“主君,三思而行啊!我知道你很担心小悠的安危,可是以府中现在的形势,实在不宜传见暗鹰啊!” 冷墨也道:“主君,找小悠姑娘的事情,交给属下来办!属下保证,就算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一定会找到小悠姑娘。” “主君!”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是那样的忧心与恳切。 西陵瑄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又一次不得不做出选择!而且这样的选择,注定只能有一个答案。 他的声音忽然沙哑:“冷墨,不要让我失望。” 冷墨叩倒在地:“主君,请相信属下,属下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说罢,冷墨起身离开。 正文 第91章 折磨,严刑拷打 西陵瑄无声地,又一次转过身去看向窗外,他目光冷冷地看着远方,整个人犹如一尊已经定型的雕塑,一动不动。 谷叔原本想劝他休息,可是话到嘴边,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在西陵瑄身边这么多年,他似乎早已明白,当他对某些人或事有了执念的时候,无论是什么,也无法动摇他丝毫。 所以,在冷墨找到小悠之前,他的主君,怕是要一直站在这里、等在这里了! 天亮之后,孙仲回到了营地,一名士卒见状,立刻迎了上去,行礼唤道:“副将军!” 孙仲冷着一张脸孔问:“营内一夜安好?可有人生事端?” 士卒谄媚笑道:“副将军您治军有方,谁人胆子那么肥,胆敢生出事端?不过,昨夜城楼值夜的人,倒是抓了一名盗匪,此刻正在营内等候您的发落呢。” 孙仲哼了一声道:“一个盗匪,也值得本将亲自发落?拖出去打个五十大鞭,收入监牢就是了!” 士卒闻言笑得有些不自然,劝道:“那几位兄弟在营地里等了您一夜,不求别的,只为在副将军您面前露露脸,要不然,您还是移步去瞧瞧?” 孙仲稍稍一顿,然后将手中马鞭交给近身士卒,往营地中央走去。 这一日没有太阳,天边风卷云涌,营地中央显得有几分空旷,除了高台之下的几名士卒,就只剩下高台之上的小悠。 小悠低着头,双眸紧闭,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天脸,唇色苍白,干裂得几乎滴出血来。狂风扫过,卷起她的裙摆,更显出几分凄凉。 那几名看守的士卒看见孙仲阔步走来,原本有些疲累的脸上露出几许兴奋,纷纷拱手行礼:“见过副将军!” 孙仲点点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高台上的身影,心中暗哼一声,他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抓住一个怎样凶神恶煞的家伙,想不到,竟然只是一个小小丫头! 他扬声道:“把人弄醒,本将要在这里亲自审问!” 士卒得令,立刻走上高台将绳索解开,然后无比粗鲁地将小悠拖了下来,毫不留情地往地上一扔。小悠只觉得背后一疼,有些痛苦地想要睁开双眼,然而就在这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小悠眼冒金星,从那冰冷肮脏的水渍中,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孙仲的心里猛地一惊!他怎么会想到,被抓的盗匪竟然是这丫头?当初这丫头深夜潜入营帐取走了包袱,还在他脸上画了画了那玩意儿,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只不过碍于西陵府,又担心郭奉看出端倪,他才生生将这口怒气忍下。 想不到今日,这丫头竟然又一次落在了他的手里! 此时小悠也看见了孙仲,她很想和他套套近乎,拉拉人情,可是她喉中干涩,嘴角疼痛,就连一抹笑容也挤不出来。 孙仲冷冷地看了看那几名士卒,扬声问:“这就是盗匪?” 一名士卒连忙道:“副将军,您别看这丫头其貌不扬,不过身手好着呢!昨夜我等骑着快马,追了许久才将她抓获!一个丫头大晚上不在家里待着,反倒在城楼前鬼鬼祟祟,必是盗匪无疑!” 孙仲又冷冷地看向小悠,问:“你是盗匪么?” 小悠错愕地看着他,沙哑道:“不我不是” “不是?”孙仲隐隐一哼,怒问:“若不是盗匪,那你半夜三更私自出城,所为何事?” 小悠苍白一笑:“城外风景好赏月看星星” 此言一出,在场士卒无不哗然! 一名士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副将军出言不逊!” 另一名士卒也是一脸愤然,对孙仲道:“将军切勿听信于她!这世上,哪有贼承认自己是贼的?不动点刑罚,她如何肯招?” 孙仲冷冷一笑,眸光中闪过一抹狠厉,下一秒,他大声道:“来人,军棍伺候!” “是!”士卒应了一声,不多时,这空旷的营地已经变成一个刑场! 小悠单薄的身子被捆在一条长凳上,背后的伤口再度流出鲜血,她不觉得疼,也不觉得怕,她唯一想的,便是不牵连西陵府,不牵连西陵瑄。 曾经的她,是那样怕死的一个人啊,可是现在,死似乎也不那样可怕了。因为和死相比,她更怕西陵瑄受到伤害,更怕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 耳中再度传来孙仲的声音:“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招为止!” “是!”两名士卒大喝一声,下一秒,粗实的军棍一棍接一棍打在了小悠的身上! 招?要她招什么?孙仲何尝不知她不是盗匪,只不过,他对她也好奇得很!当初那样顺从甘愿被西陵瑄买走的她,如今深夜出城,究竟为何?难不成,和西陵府有关?亦或者,根本就是受到西陵瑄的指使? 营地内,响起一道又一道颇有规律的棍棒声,随着那棍子的起落,有人在一声一声地数:“一!二!三!四!五!” 不多时,小悠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那原本就带着箭伤的身体,此刻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小悠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背上的肌肤似乎已经残忍地撕开,露出筋骨,露出血肉 痛,真痛啊!从前大师父对她最狠的一次毒打,也不曾这般疼痛! 小悠很想像以前一样没骨气地求饶,也很想哭天喊地龇牙咧嘴,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最后的力气只够她这样趴着 她目光飘忽地看向孙仲,视线中,他在笑,那是一种无比解恨的笑!或许他终于觉得,那一夜画在他脸上的那个大王八,终于在这一棍一棍的发泄中,渐渐消退了。 小悠忽然有些后悔,她无比天真地想:当初若是不画那个大王八,自己此时承受的痛苦会不会少一点? 汗水从她的额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渐渐地,她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模糊。恍惚中,她似乎又看见了那道白衣如仙的身影,听到他那般温润地对她说:小悠,别再让自己受伤 小悠的心痛了起来,她在心里说:对不起,西陵公子,我又受伤了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阖上,终于,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与知觉,整个人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 正文 第92章 再遇,青衣公子 那围观在四周的士卒惊愕地瞪着一双双眼睛!他们大概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能扛的丫头!就算被打死,她竟也不肯开口承认自己是盗匪,更不肯解释为何大晚上一个人出现在城外! 棍棒声终于停下,一名士卒道:“副将军,已经晕过去了,还继续打吗?” 孙仲冷冷地看着小悠,目光中似乎在揣度。 又有一名士卒道:“打成这样还不肯招人,该不会真的是兄弟几个抓错了吧?瞧她这样,不死也丢了半条命,即便真是盗匪,也算是受惩了。” 士卒们连连点头,就连那几个等候了一夜一心想要领赏的士卒,此刻也不再言语。 孙仲终于蹙了蹙眉,冷冷一哼道:“既然不是盗匪,那就抬出营外,扔了!” 士卒闻言,应了一声,正欲上前将小悠抬起来。 恰在这时,营外传来了一阵马蹄之音,紧接着一个士卒的声音响起:“属下参见将军!” 孙仲的脸色微微一变,难不成,是郭奉? 在他身边一名都统疑惑道:“郭将军这时候怎么会来?昨夜痛饮一晚,他此时不应该在府中歇息么?” 孙仲的眼睛里闪过些许慌乱,有些不安地看了小悠一眼,然后大步向营门走去。 阴阴沉沉的天色下,郭奉一身黑色铠甲,不怒自威,仗剑而来。而令所有人惊讶不已的是,今日郭奉身边,竟然还跟着一名年轻公子! 那公子一身青衣,容颜清俊,一双眼睛更是犹如一汪安安静静的清泉,纯净而透彻。只是这透彻之中,又隐隐带着一抹沉冷和忧伤。让人忍不住猜想,他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从前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士卒们暗暗惊叹,难不成,这一位,就是传说中的公子忌?!就是他,昔日在边疆战场,孤身一人,杀退敌军三千?! 士卒们似乎不敢相信!说实话,他们也曾无数次想象,想象这位神秘的公子忌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或许高大威猛,或许森然可怖,但是绝不是像此时所见,清隽安静,甚至甚至带有几分青涩 孙仲也同样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一抹惊讶,些许疑惑,不过,他的惊讶和疑惑,是因为他没有想到,郭奉会这般迫不及待地将他引入军营! 他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下一秒,他迎上去,行礼道:“属下参见将军,参见公子!” 声音落下,其余总兵都统,以及在场士卒,无不躬身行礼,大声道:“参见将军!参见公子!” 郭奉粗嘎一笑,然后看了看身边面无表情的百里忌,大声道:“帅爷有令!从今日起,公子忌将在本将营中协理军务!虽无军阶,但尔等见他如同见本将,听从调遣,不得违逆!”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齐声高喊:“我等谨遵将军之令,听从公子调遣,不得违逆!” 所有人中,唯有孙仲的目光里露出一抹不悦,可是很快,那不悦也被他生生忍下! 郭奉示意众人起身,然后指了指主将营帐,对百里忌道:“公子,请!” 百里忌微微点头,然后朝那主将营帐走去。 孙仲暗暗凝眉,并且示意一名都统迅速将营地中央的小悠拖走!即便他再怎么想给这丫头一点苦头尝尝,他也不愿郭奉插手,毕竟一旦郭奉插手,就很有可能查出这丫头并非真正的官奴! 可是那都统会意之后,还来不及有所动作,郭奉的目光就已经被那长凳之上鲜血淋漓的身影所吸引! 他驻足问道:“怎么回事?” 孙仲迟疑片刻,才有些吞吞吐吐道:“是是西陵府的一个婢女,昨夜在城外被人当作盗匪给抓了。” 听到“西陵府”三个字,郭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芒,他冷声问:“你准备如何处置?” 孙仲说:“已经盘问过了,并非盗匪,所以准备扔出营外。” “扔出营外?”郭奉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冷笑一声道:“既然是西陵府的人,这般扔出营外岂非不合礼数?” 说罢,他转身对后面的士卒道:“来人,将这丫头送至将军府!” “是,将军!”士卒应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将长凳之上的小悠翻了一个个儿!也就在那一瞬,几缕青丝从她的脸上缓缓滑下,露出了一张清丽灵秀的容颜。 郭奉微微凝眸,这丫头,竟有几分眼熟!不过西陵府的人么,眼熟也不足为奇! 孙仲的目光则注视着郭奉,生怕他一时灵光一现想起什么,还好,总算没有想起! 所有人都各有所思,无人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百里忌,更无人注意,当他看见那张容颜的一刹那,目光猛然一滞,薄削的双唇微微一颤。 是他看错了么?怎么会是她?!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座荒山野岭的小木屋,浮现那道小小的,为他疗伤,喂他喝药,用野果为他充饥续命,执意教她调毒用毒的身影! 士卒已经抬着小悠远去,百里忌的目光却仍然紧紧追随纵然颜色苍白,纵然双眸紧闭,纵然唇瓣流血,可她,仍然是她! 那一目送她离开的时候,他在心里说:“后会有期。” 可是他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这般情景!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难过还是高兴,只知道自己那颗沉寂的心,终于又开始跳动!他的生命,终于又有了期盼! 夜幕时分,将军府的地牢一片幽暗,唯有墙壁上的火把发出微弱的光芒。 几名士卒漫不经心地守在门口,有的喝酒,有的打盹,三五成群,无比悠闲。 在这将军府,最清闲的职位莫过于此。毕竟,放眼整座苍壁城,有谁敢私自闯入将军府的地牢?又有谁敢在此寻衅滋事? 十多年来,除了犯人以外,走进来的只有奉命而来提人的军官而已。 可是今日,情况却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暗淡的光影中,只见墙上的火把忽然摇曳了一下,下一秒,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地牢门口。他微微凝眸,负手而来,尚未开口,却已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正文 第93章 救她,只为救她 在他们的印象中,何曾见过如此冷然的年轻人? 一名士卒清了清嗓子,问:“什么人?!” 那青色的身影并不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士卒的脸上闪过一抹紧张,一只手暗暗探向了腰间佩剑!难不成,还真有人不要命了胆敢来将军府劫狱? 他看了看身旁的同伴,又一次鼓起勇气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夜闯地牢,可有将军之令?再不出声,休怪我等剑下无情” 剑下无情?来人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讽笑。也就在那一刻,他足尖点地凌空跃起。空气中,只听得一道极为好听的剑鸣,紧接着,所有人看见一道白色如银的寒光一闪而过,瞬间又幻作漫天飞雪 士卒们的眼睛呆滞了,当那一朵朵冰冷晶莹的雪花向他们飞来的时候,他们全然忘了自己身为何人所在何处,只觉得这是一个美得不能在美的梦。他们毫不躲闪,更不知当那剑光幻化出来的雪花触及他们身体的那一刹,就是他们殒命的瞬间! 好在来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索命。半空中,他突然身形一转,将手中长剑骤然一收。顷刻间,剑光里的杀气少了大半,但是仍然犹如铺天盖地的冰雪一般向那几个士卒袭去。 “嘭”的一声,士卒们应声而倒,他们身上没有伤痕,却已经被那剑气震得昏迷。 青色的身影飘然落地,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年轻俊朗的容颜! 不远处,牢笼中那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犯人全都趴在牢笼边,目光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突然想起,在整个云熙王朝的江湖朝野,能将手中之剑用到这般境界的,唯有云熙王朝百里帅府的三公子百里忌! 一个犯人最先惊呼:“公子公子忌?” 紧接着,另一个犯人大声喊叫起来:“真是公子忌,真是公子忌,公子忌救我” “哈哈哈有人来救我了哈哈哈有人来救我了” 一时间,整座地牢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喊又是叫,所有人都犹如疯癫痴狂了一般。 百里忌却只是微微凝眸,然后目光冷然地向前走着,丝毫不顾那牢笼中伸出来的一双双瘦骨嶙峋的手。终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下一秒,他猛地扬起手中之剑,劈向了那根锁住牢笼的玄铁链。 所有的犯人突然安静了,他们终于明白,这个身世不凡、剑法超绝的年轻人来到这里,竟只是为了那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小丫头! 百里忌提着剑站在门口,许久,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那一刻,他的心在隐隐地颤抖,脚步生平第一次如此沉重。 终于,他站在了她的身边,看着她那般凄凉地匍匐字墙边,看着她背后的伤痕一道一道地交错,血肉模糊,一片暗红 她,有多疼? 他缓缓地蹲下身去,有些迟疑地抬起手,终究还是轻轻撩起她脸上的发丝。 仍旧是那样一张清丽的容颜啊!可是,却不再有生气,不再嘻嘻地笑,更不再一声一声地唤他阿忌 有的,只是双眸紧闭,满脸惨白。 命运的安排总是这样巧妙,当初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时,她伏在他的耳边对他说:“别怕,我会救你”如今再度重逢,看着她这般伤痕累累,昏迷不醒,他也只想对她说一句:“别怕,这次让我救你” 他的指尖轻轻一颤,然后那般轻柔地伸出手将她抱起,他已经尽力避开她的伤口,可是当他将她抱起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冷汗直流,即便在昏迷中,也动了动干裂的双唇,呓语一般呢喃:“痛” 百里忌的心猛地一紧,可是他没有停留,而是抱着她大步地向外走去。 那一刻,他在心里无声地对她说:若是痛,忍忍吧!从今以后,我会护着你,绝不让你再痛。 终于,他带着她走出了地牢!然而地牢之外,迎接他的却是无数火把,以及数十名手执兵器的精兵。 郭奉从那火把的映照中缓步走来,他面色冷凝,语气却十分云淡风轻地问:“三公子,你想做什么?” 百里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救她。”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百里忌来到苍壁城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之前不论是城门前相迎,还是将军府中接风,他一直不言不语!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之前受了伤,所以不便说话,却不想,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两个字救她! 郭奉惊异地看着他,说:“她只是西陵府的一个婢女!” 百里忌看着郭奉,那神态似乎在说:婢女又如何? 郭奉皱皱眉,又道:“她半夜三更出现在城外,守城士卒怀疑她是盗匪。” 百里忌目光一凝,缓缓道:“也许、她只是晚归”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又是一惊!难道,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么?是“晚归”,而非“出城”,这个解释,就连郭奉也无法反驳! 郭奉有些无奈地笑了,他走近几步,低声问:“三公子这般想救她,可否告诉我,为什么?” 百里忌看了看怀中的小悠,许久,他道:“她、也救过我” “什什么”郭奉身形一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他也觉得这丫头不简单,可是再不简单,也不可能和公子忌有这层关系啊! 他看着百里忌,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但是百里忌目光纯澈,竟看不出有丝毫欺瞒! 郭奉迟疑良久,终于道:“三公子若真想救她,先送她去锦绣阁,如何?” 百里忌凝神思虑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在一名士卒的指引下,抱着小悠往锦绣阁而去。 郭奉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百里忌的身影,脸上隐隐约约中闪过一抹疑惑! 这真的就是传言中那位性情孤僻,甚至有几分自我封闭的公子忌么?为何他现在觉得,这个传言似乎有误呢? 正文 第94章 通知西陵府 身边一名近卫问:“将军,当真就这般放过这丫头?” 郭奉冷然笑道:“一个丫头而已,这样的机会以后还多得是,没必要因为一个丫头而驳了公子忌的面子。” 士卒点头称是,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郭奉想了想,笑道:“既然已经如此,不如再送个顺手人情给西陵府,正好可以趁机让他们放松警惕。” 士卒闻言笑道:“将军高明!属下这就去通知西陵府。” 郭奉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锦绣阁内,一道屏风将整个房间隔成了两个世界。 屏风之内,小悠昏迷不醒地趴在床上,她的衣衫已经被剪开,露出背上的伤痕与肌肤,婢女们早早地把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两三名郎中坐在床前,隔着床幔轮番把脉。把完脉之后,却面色凝重,时而摇头,时而叹气 屏风之外,百里忌安安静静地站在窗边,他的目光看着那道屏风,听着屏风内时而传出来的叹气与低语,然后,一双手忍不住紧紧握起,神色中透出一抹担忧 不多时,郎中们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那位姑娘先是中了一箭,后又挨了那么多军棍,伤情实在严重,小人小人只有三成把握可以救她一命” 三成?百里忌紧握的手暗暗一颤!随即目光冷冷地看向另外两名郎中。 那两名郎中也一齐跪地,一个道:“小人才疏学浅,也也只有三成” 还有一个道:“最多最多五成” 百里忌的心缓缓下沉,最多五成?竟然最多只有五成? 当他在地牢中暗暗说要“救她”的时候,他以为他一定可以救得了,可是他忘了,这世间总有他想救而救不了的人,就像就像一个月前,他的长兄,纵然他再怎么想救,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 可是这一次,他还要继续失去吗? 他的手忽然松开,声音有些许干涩沙哑道:“开方子。” 郎中闻言,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婢女走进来,对百里忌道:“三公子,将军请您移步院中。” 百里忌闻言,目光里闪过一抹疑惑,然后转身看了看那道屏风,这才向门外走去。 门外院中,除了郭奉,竟然还有一脸笑意的谷叔,以及强忍焦虑的阿漾。 郭奉看见百里忌走出来,立刻对谷叔道:“这一位便是帅爷的三公子,百里忌。” 谷叔连忙行礼,笑道:“小人西陵府管事,参见公子。” 百里忌站在台阶之上,目光一凝,冷冷地看向郭奉。 纵然已经知道她是西陵府的婢女,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将她交给西陵府的打算。 郭奉见状赶紧走过来,低语道:“西陵君毕竟是苍壁城的城主,既然一场误会伤了他的人,还是通知他们比较妥当,要不然容易落人话柄啊。” 百里忌微微蹙眉,这一刻,他竟然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向着谷叔走去。他站在他面前,目光冷然地问:“将军府的郎中,有五成的把握可以保她性命,你若带走,有几成?” 郭奉一怔,他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谷叔面带笑容,拱手道:“公子放心,虽然她只是一个婢女,但公子竟然这般看重,西陵府上下必定竭尽全力” “几成?!”百里忌不等谷叔说完,执意又问。 谷叔一怔,随即道:“十成。” 郭奉闻言,也走过去低沉笑道:“三公子,西陵府的人并非夸大其词,他们说有十成,必定就有十成,若是你还不放心,时时去西陵府探望就是了。” 百里忌这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谷叔谦恭有礼地点点头,然后带着阿漾向房间里面走去。他的面色依旧淡然,可是脚步却有些难以掩饰的匆忙。 房间里,只有几名侍婢垂手而立,看见谷叔和阿漾走进来,她们微微颔首,然后让谷叔在外等候,引着阿漾向屏风内走去。 阿漾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谷叔,谷叔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于是,阿漾转过身,走向屏风之内。 临出府时,谷叔曾对她说:“无论看见的是什么,不许哭,不许慌。” 所以,一路上她都在对自己说,我阿漾已经是西陵府中的老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不会哭,更不会慌 可是现在,当她一步步走近那张床,当一名婢女抬起手撩起床幔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惊讶得慌了! 这是小悠?是那个每天和她一起在浮梦阁嘻嘻哈哈,每天与她一起蹦蹦跳跳去上善堂的小悠? 她竟有些不敢相信了!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残忍地对她!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喉中有些哽咽,一名侍婢问:“你还好吧?” 她飞快地抹了抹眼睛,说:“好还好啊” 她有些颤抖地躬下身,将手中的斗篷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小悠的身上,然后道:“让人进来吧,我们带她回去。” 婢女点点头,然后招呼外面的谷叔以及门外的侍卫。 很快,小悠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她依旧趴着,背上那件色彩艳丽绣工精美的斗篷,与她苍白的容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昏迷中的她,大概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来过锦绣阁,更不会记得锦绣阁中,有这样一道青色的身影,为她守候,为她担忧,为她疼痛,在她离去良久,仍然驻足将军府外,凝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长街之上,一辆马车飞快却又格外平稳地驶向西陵府。 马车内,阿漾看着担架上的小悠,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骂:“小悠,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受伤?你不是有轻功吗?为什么不跑?呜呜你会不会死啊?我不让你死,我好不容易已经把你当朋友了,你不要死” 正文 第95章 我要她活 谷叔没有再制止阿漾的哭声,他坐在车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后怕与担忧。 他的后怕,是因为当西陵瑄得知小悠的下落之后,竟然生平第一次乱了方寸,他执意要去将军府,若非冷墨与他极力相劝,此刻来将军府接小悠回去的,便是西陵瑄。他无法想象,要是西陵瑄真的来了,那一局筹谋多年的棋,是否已经随之分崩离析? 而他的担忧,是因为即便此时接小悠回去的是他和阿漾,但是一旦回去之后,当西陵瑄看见小悠伤至如此,他的心又会如何?是否还能坚持下去?是否还能隐忍下去?是否还能做到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局棋一步步地走完? 面对这样的小悠,连他和阿漾也会如此难过痛心,何况西陵瑄? 谷叔沉痛地叹息,终究还是一咬牙,对赶车的马夫道:“快。” 马夫点头,扬起手中马鞭猛地一甩,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驰。 碧瀚楼内,西陵瑄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塑一般站在窗边,已经整整一个时辰。 当冷墨告诉他,小悠人在将军府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取下了挂在墙壁上的佩剑。那一刻,他竟然什么也没想,只想将她带回来。 被郭奉识破底细又如何?被人抓住把柄又如何?纵然豁出这条命去,他只要她毫发无伤地回来! 可谁也没想到,恰在这时,将军府竟然派人来送信,声称府上有一位婢女在将军府,可请他派人去接回。 那一刻,他怔住了。 冷墨说:“或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般严重,否则将军府不会派人来送信。” 谷叔说:“若是您此时前去,只会对小悠更加不利。试想府中一名婢女而已,又怎值得劳烦一城之主亲自去接?” 他的心仿佛松了松,原本已经拿起的剑又缓缓垂了下来。 他想,是他乱了,他不该乱的,他是西陵瑄。就算他可以豁出这条命,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呢?难道,也要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更何况,他的肩上还有西陵氏未完成的使命,还有十年前对那些愿意追随他的人的承诺 他终于将剑放下,无力地说:“谷叔,帮我带她回来。” 谷叔领命,匆匆离去。 而在谷叔离开之后,西陵瑄就一直站在这里,守望。 冷墨劝他:“主君,您歇歇吧?” 西陵瑄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冷墨无奈,只好拿了一件斗篷披在他的肩上。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却觉得西陵瑄的背影又清瘦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站在漆黑的屋子里,默默地看着窗外。 突然,谷叔的身影出现在碧瀚楼,那一刻,西陵瑄的身影微微一震,下一秒,他从窗口飞身而下。 夜色下,他的目光在谷叔身后搜寻,可是空空如也,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与紧张,连声音也有些变样,他问:“她呢?” 谷叔低着头,回答:“浮梦阁。” 西陵瑄闻言,嘴角终于上扬。 她回来了,而且就在浮梦阁中!他早应该知道的,上苍不会这样残忍地对他,十年前已经从他身边将她带走了一次,十年后比不会如此。 小悠 他那颗向来淡定从容的心,此刻竟有些激动难忍,他飞快地向浮梦阁走去,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般渴望见到一个人。 在他身后,谷叔的脸色更加担忧,他对飞身赶来的冷墨道:“你安排一下,今夜府中,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浮梦阁。” 冷墨点了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而另一边,满心希望的西陵府走进了浮梦阁,可是他没想到,他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守在门口哭泣流泪的阿漾,紧接着,他看见了半爺先生和凡竹 他眼前有些虚晃,哑然问:“怎么了?” 阿漾只顾着哭,凡竹暗暗后退一步,而半爺则面色凝重地说:“主君,若是没有灵药,只怕这丫头会” 西陵瑄冷问:“会怎样?” 半爺硬着头皮道:“会性命不保。” 西陵瑄的心猛然震动,震得他连五脏六腑也狠狠一疼。 他从半爺身边走过,走向床上的小悠。 此时的小悠,竟像是睡着了一般,连半爺也觉得离奇,原本一脸痛苦的小悠,在被送回西陵府之后,神态竟然那般平静安然。她伏在床上,侧着脸,身上依旧盖着那件精致斗篷,除了脸色苍白,看不出丝毫端倪。 西陵瑄缓缓蹲下身子,然后抬起手,将那斗篷轻轻揭开。那一刹,他看见了那已经变成暗色的箭伤,更看见了一道又一道交错的棍痕。 小悠 西陵瑄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紧接着喉中一阵腥甜,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半爺见状,惊呼:“主君。” 西陵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她活。” 半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难色,他说:“她的伤虽然都不深,但是拖延甚久,尤其是那箭伤,都已经唉,若是没有灵药,就算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啊。” 西陵瑄的眸色暗暗一冷,他问:“若无灵药,你可保她多久?” 半爺想了想,道:“若无灵药,我只能先开方子,内服汤药,外涂药粉,最多,保她两日。” “两日”西陵瑄的嘴角闪过一抹悲色,他的手用力握起,又隐隐松开,他说:“好,两日之后,我让人把灵药奉到你的面前。” 半爺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一面吩咐凡竹去煎熬汤药,一面让阿漾过来准备为小悠的伤口上止血愈合的药粉。 西陵瑄站在她的床前,缓缓地俯下身,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苍白干裂的唇瓣,然后伏在她耳边,用无比沙哑却极尽温柔的声音说:“小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 他说完,身形有些僵硬地站起身,然后背影清冷地向外走去。 院子中,他对谷叔道:“找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灵雾山。” 正文 第96章 亲吻她的唇 谷叔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他问:“主君是想让鬼魅君的人把灵药送来?” 西陵瑄点点头,眸色微沉地说道:“除了月桑城,最好的疗伤药在灵雾山。” 谷叔仍旧有些不放心道:“可鬼魅君性情古怪,难以捉摸,就算我们派人前去求药,又怎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半爺先生说只有两日,万一耽误了时间又没有得到灵药,那小悠可就真的” 然而西陵瑄的眸中一片坚定,他只说了几个字:“他一定会来。” 谷叔一怔,随即若有所悟,那鬼魅君可小悠也算是旧识,况且十三年前的真相他已经弄清楚,如今,他应该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小悠丢掉性命。 想到这里,谷叔点点头,匆匆向外面走去。 从前,西陵府一般的婢女家仆,未经允许,不得擅入碧瀚楼。 如今,谷叔重新下了一道命令:所有婢女家仆,未经允许,不得擅入浮梦阁。 府中婢女家仆只知道浮梦阁的小悠在将军府受了伤,将军府命人亲自送信,让谷叔派人去接,于是心中暗暗猜想,小悠在将军府必定有熟识,亦或是有靠山,要不然,西陵府中被将军府抓去的人,哪那么轻易从将军府出来? 所以,对于谷叔的格外谨慎,对于半爺先生的终日照拂,那些婢女家仆也就不觉得那般疑惑惊讶了。毕竟,一个在将军府有熟识和靠山的人,这苍壁城中,谁也不敢怠慢大意啊,就连西陵府,也是如此。 可是这些婢女家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谷叔和半爺先生,就连他们的主君西陵瑄也守在浮梦阁中,不眠不休,两天一夜! 那一日,当半爺将调好的药粉送来的时候,为避男女之嫌,他特意安排阿漾为小悠上药。可是阿漾看见那血肉模糊的伤痕,又一次哭了起来,才刚刚拿起药粉触碰到那伤口,小悠就隐隐蹙眉,顷刻间额上冷汗淋漓 于是,西陵瑄说:“让我来。” 阿漾惊道:“可可您是主君,况且男女有别” 西陵瑄却毫不解释,只是伸手接过了阿漾手中的药粉。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满是伤痕的背,那一瞬,他的眼中有疼惜,有揪心,也有一抹不舍不弃的坚决。 他坐在她的身边,白皙的手指轻轻将药粉捻起,然后一点一点地撒在她的伤口上。小悠忍不住颤栗,他便俯下身,那样轻柔地向她的伤痕呼着气 若是谷叔也在这里,若是他看见这一幕,他一定会心酸不已。 因为只有他知道,在西陵瑄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因为练剑而伤了小腿,伤口有三寸来长,当时他痛得哭泣,西陵夫人就是这样,一边为他上药,一边为他呼气 西陵夫人说:“小瑄乖,这样就不疼了,不疼了” 很神奇,那时候他真的觉得疼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他望着他的娘亲,一瞬间就连眼中的泪水也忘了落下来。 那样的记忆,在他的生命中是仅有的一次,可是他却记得如此清晰。现在,他也一边为小悠呼气,一边说:“小悠乖,这样就不疼了,不疼了”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却让人心中隐隐感动,莫名温暖。 小悠真的安静下来了,她不再蹙眉,不再流冷汗,仿佛又睡着了。可是当西陵瑄上好了药粉准备站起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小悠的手已经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袂。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暗道:“小悠,只要你醒来,这一生你想要抓多久,就抓多久” 可是小悠没有醒,也没有松手。 于是,西陵瑄就坐在她的床侧,不起身,不移动,目光温润又满含担忧地看着她,直到次日天亮。 阿漾是唯一一个目睹所有细节的人,她的心里又是喜又是悲,一时间竟无比复杂。喜的是,主君对小悠竟然这样好,这样与众不同。悲的是,只可惜,被他这样好地对待的人,不是她 她低着头走出房门。 门外,谷叔担忧地问:“主君还是不肯歇息么?” 阿漾有些失落道:“主君喂小悠吃药,给小悠上药,还还怕小悠疼,给她的伤口呼气” 谷叔一怔,随即目光肃穆冷然道:“阿漾,这几日浮梦阁的事情,不管是你听到的还是看到的,你必须全都给忘了!若是敢泄露一句,我就当你是不想在西陵府待了!” 阿漾闻言脸色惊变,立刻摆手道:“绝不会泄露绝不会泄露,我已经忘了,真的,谷叔,我全都忘了” 谷叔这才神色微缓,向外走去。 两天一夜,西陵瑄衣不解带,时时刻刻等着小悠醒来。可是小悠始终没醒,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西陵瑄有些慌了,他握着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可是她的手那样冰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热度。 他想说:“小悠,你说过要一直陪在我身边,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 他还想说:“小悠,这是否是天意?老天知道我终有一日要负你伤你,所以要趁现在带走你?” 他执起他的手,倾身吻向她的唇瓣,然后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间,无力地说:“小悠,若我放弃,放弃这十三年筹谋的一切,你,会不会醒来”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半爺所给出的最后期限。 从来不曾后悔的他,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他,竟开始后悔,开始怀疑! 是他错了么?是他太自信了么?鬼魅君不肯给药?不肯救小悠? 为什么?难道,他仍旧与十三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还是,在恨他利用了小悠 西陵瑄的心再也无法淡然,他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窗户突然被人踢开,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抹凌厉之气飘然而落,他站在小悠的床前,那样惊痛地凝视着床上的身影,坚毅的双肩不可自己地微微起伏。 正文 第97章 他终究还是来了 整个房间忽然冰冷至极,仿若冰窖。 可是这样的冷,对西陵瑄闻言,竟意味着希望。 他说:“你终究还是来了。” 鬼魅君闻言冷冷一笑,他转过身来,那一瞬,他的目光犹如利剑,几乎要将西陵瑄千刀万剐! 他问:“这就是你将她留在身边的下场?这样的下场,是在你那一局筹谋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西陵瑄的心狠狠一痛,他有些苍白地看着他,说:“你可以先救她吗?她等不了多久了。” 鬼魅君听到这句话,幽深的双眸更加阴冷,他忽然拔出腰间软剑,笑道:“药我已经带来了,你不是想救她吗?好,先赢了我!” 话音落下,鬼魅君的剑犹如银蛇一般飞舞而出,剑锋横扫,杀气逼人!刹那间,房间里悬挂着的浅色轻纱幔飘扬而起,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西陵瑄面色淡冷,凝神而立,当那软剑穿过轻纱幔直刺他胸口的时候,他忽然凌空而起,也就在那一刻,他的手里多出一把长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满眼愤怒,一个满眼担忧。可无论是愤怒还是担忧,谁也没有停下这一场交锋的意思。 鬼魅君的剑再次出击,这一次,西陵瑄持剑相迎。 烛影摇曳,剑光闪闪,房间里传来冷剑相击的声响,又传来惊悚骇人的剑鸣,五六个回合之后,那轻纱幔化作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半爺推门而入,惊诧地望着眼前一幕。许久,他问:“你们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鬼魅君冷笑:“胜负未分,有何不可?若他赢不了我,我即刻带走千小悠!” 半爺低沉一笑:“也罢,打吧,继续打吧。不过我告诉你们,那丫头现在多等一刻,就多忍受一刻的痛楚,等到你们分出胜负的时候,估计她已经伤痛而亡了。” 半爺说完,欲要退出门外。 鬼魅君的脸色却是暗暗一变,他狠狠地看着西陵瑄,又暗暗看了看床上的小悠,渐渐的,那握剑的手微微一松。 他从身上扯下一个包袱,冷冷地扔向了半爺。 半爺年老,为了接那包袱,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过脸上还是无法掩饰地露出欣喜之色,然后就着烛光,将那包袱打开。 鬼魅君站在一旁冷声道:“这已经是灵雾山最好的疗伤药,若是你再敢说救不活她,我就先取了你的性命。” 半爺笑道:“救得活救得活。” 说罢,他又忍不住挖出一块药膏闻了闻,一边闻一边凝眸道:“老鹤草、三七、五灵脂、霜露、血参哎呀我的老天爷,这可都是生肌愈合的上乘好药,尤其是这霜露最为难得” 半爺的话还没有说完,鬼魅君的剑已经犹如旋风一般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咬牙问:“方才是谁说,多等一刻,她就多承受一刻的痛楚的?嗯?!” 半爺浑身一僵,目光乞求地看向西陵瑄。 西陵瑄却只是目光幽幽道:“先生请配药吧。” 半爺微微点了点头,生怕一不了心碰到了那剑锋。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剑架着脖子。看来,这个鬼魅君对小悠丫头的紧张,也不比主君少嘛! 半爺小心翼翼地躲开了剑,然后将那几种药膏的药量调配好,有了方才的教训,他可不敢当着这鬼魅君请西陵瑄为小悠上药,要不然,只怕又是一场狠斗。 他清清嗓子,杨声道:“阿漾!” 阿漾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满室狼藉,也是一愣,看见鬼魅君,更是一愣!妈呀,这人一身黑袍,浑身冷意,乍一看,简直就是罗刹在世。可仔细一看,呃除了脸上那块青色印记,竟也是一个人间罕见的美男子呢! 阿漾吞了吞口水,然后走到了半爺身边,问:“先生,是要上药了么?” 半爺将手中调好药膏递给阿漾,道:“抹匀了。” 阿漾有些没信心道:“我怕弄疼她,要不然,还是请主” 半爺一瞪:“我说你这丫头怎么那么多废话,好好抹,放心,那伤口不会如前日那般疼痛了。” 阿漾这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挑起了一团药膏。 这一边,西陵瑄、鬼魅君,都默默地站在了窗边。 鬼魅君双臂抱胸,冷冷问:“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将她留在身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西陵瑄暗暗一叹,许久,他看向鬼魅君,缓缓道:“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确定我接下来会怎样做,不过我答应你,我不会让她再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鬼魅君冷笑,“西陵瑄,你的要求还真低!你能给她的,就只是性命无忧四个字?若果真如此,我告诉你,在灵雾镇她会活得更安稳,我比你,更有能力保她性命无忧。” 西陵瑄没有说话,他不想强辩,他也知道,鬼魅君说的都是事实。就在方才,在鬼魅君出现的前一刻,连他自己,不是也在后悔当初从灵雾镇带走小悠么? 鬼魅君冷冷地注视着西陵瑄的神色,他忽然问:“你喜欢她吗?我是说,那种真心的,不带有任何目的的喜欢,哪怕一点点。” 西陵瑄的目光微微一震,他的心里在苦笑,也在回答:喜欢,他喜欢她。正是因为这喜欢,所以才会有这样多的痛苦。 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他给不了承诺。 鬼魅君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否认,他冷哼:“你知道她喜欢你吗?西陵瑄,像她那样的傻子,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你若不敢承受,最好早点放弃,不要轻易招惹。” 西陵瑄的心闷闷地一疼,他是多么愿意承受她的不顾一切,他唯一怕的,是她将来的恨意,也会如同她现在的喜欢与爱一般,不顾一切。 半个时辰之后,阿漾和半爺已经上好了药。 鬼魅君正欲进去看看,门外却传来了谷叔的声音:“主君,公子忌到,他特意为小悠而来。” 听到这句话,西陵瑄和鬼魅君的神色不约而同猛地一凝。 正文 第98章 三公子,男女有别啊 西陵瑄思虑片刻,道:“你去告诉公子忌,就说,夜已深,不便探望,让他明日再来。” 谷叔闻言有些为难,道:“这两已经来了多次,再这般回复,怕是不好吧。” 鬼魅君在一旁咬牙问:“公子忌又是谁?” 西陵瑄淡冷蹙眉说:“百里敬的三公子,他对小悠,似乎也” 西陵瑄没有说下去,鬼魅君却已经猜出了大半!真是天下大了,什么笑话都有!一个灵雾镇没人看得上的小丫头,到了苍壁城,竟然还有人抢着要了! 他对西陵瑄冷哼:“你要是有骨气,别让他进来!” 可西陵瑄最终却只是轻轻一叹,对谷叔道:“让他进来吧。” “你!”鬼魅君脸色骤冷,许久才冷声道:“这些日子,我会住在西街客栈,这丫头若是醒来,你最好即刻告诉我!” 西陵瑄淡淡地点了点头。 鬼魅君转身又看了床上的小悠一眼,下一秒,他飞身而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百里忌走进浮梦阁时候,浮梦阁已经被阿漾和凡竹打扫干净,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熏香,西陵瑄一身白衣,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却又格外谦恭有礼地站在房门外的台阶之上。 说起来,百里敬的三个公子,他也只有这位百里忌不曾谋面。长公子百里谚和二公子百里颉,他曾经在例行入王城朝拜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 那百里谚是典型的将门虎子,与百里敬极为相像,身材高大,冷静善谋。而那百里颉,虽不似百里谚威猛,却也天生一股傲气,在朝中行走时,往往比百里谚更有威仪霸气。 原以为,百里忌应该与两位兄长相差无几,却没想到竟这般斯文清秀。尽管身形有些单薄,却隐隐有种冷然之气,让人不敢小觑。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虽然淡漠疏离,却无比澄澈安然 西陵瑄勾起唇角,拱手笑道:“三公子深夜来访,有失远迎,还望三公子见谅。” 百里忌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在他出生以后的二十年,不是在府中僻静处独自练剑,就是在成年之后随着长兄百里谚在疆场厮杀,官场俗世中的繁文缛节,他知之甚少,有些时候即便知道,常常也只是敷衍应付。 可是今日,他却十分认真地还了一礼,唤道:“西陵君。” 西陵瑄笑了笑,随即吩咐阿漾沏茶,百里忌却微微低眸,有几分拘谨道:“我,想见小悠。” 西陵瑄的心中微微一惊,他当然知道他来,是为了见小悠。可是这一刻百里忌却再告诉他,除了见小悠,他不愿多做任何事,多说任何话。 也就在这一瞬间,西陵瑄仿佛看见了百里忌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他这样的人或许一生一世所求不多,但是一旦有了所求,他的眼里心里便只有那样东西,或者是人,再也没有其他 西陵瑄的心里竟然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这样的百里忌对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他优雅地伸出手,往房间里面一指,然后微带笑意引着百里忌向里面走去。 床上的小悠刚刚上过药,脸上的颜色比起之前稍稍好了些许,只是仍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的唇不再如同前两日那般干裂,阿漾照顾得极好,那唇瓣几乎比起受伤之前更有色彩。 百里忌的眼里似乎已经没有西陵瑄的存在,他缓缓地蹲下身,半跪在她的床边,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微微抿起的双唇。许久,他轻轻开口,用有些许颤栗的声音唤了一声:“小悠” 他注视着她的容颜,似乎下一秒,她就要睁开眼睛。 那时候在山上,他唤她小悠,她便唤他阿忌。可是现在,她却不再回应,他的目光有些忧伤:小悠,难道你已经忘了,忘了你曾经救下的那个阿忌了么? 他失神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可那一刻,一直站在他身后,目光冷然的西陵瑄轻轻一咳,他笑道:“三公子,男女有别啊。” 百里忌闻言背影一僵,立刻有些慌乱地缩回手来,他站起身回过头,那一瞬,西陵瑄看见他的脸色蓦地一红。 西陵瑄的心里在叹息,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人啊,只可惜,他姓百里! 西陵瑄强按下心中的复杂,微微一笑道:“小悠虽然还在昏迷,但是已经上了最好的药,先生说了,再过几个时辰,一定能醒来。” 百里忌点点头,随即从袖带中取出几个白色的小瓷瓶,他将瓷瓶放在桌边,说:“这药,也很好,若是用得上,我那里还有。” 百里忌说完,便向外面走去。 西陵瑄却在他身后道:“三公子,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小悠之间,是怎么认识的?” 百里忌的脚步稍稍一顿,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一个凄冷的夜晚。那时候,应该是他这一生最悲惨绝望,也最生无可恋的时候,他想,与其如此活着,不如追随长兄而去。可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小悠 然而,他不愿意将这些说给另一个人听。 所以,他回过头,语气无波地说:“等她醒了,让她亲口告诉你,那样,更好。” 他拱了拱手,有礼地离开。 西陵瑄却站在远处,久久凝眸。他的心里在暗叹:有时候简单的人,往往比复杂的人更容易生出执念啊 百里忌离开西陵府之后,回到了将军府。 郭奉已经通令全军,从今以后,他住在将军府,锦绣阁。白日里,他在军营领兵习练,夜晚,他回到锦绣阁彻夜难眠。 好在今日,他总算见到了她,总算知道她已经性命无碍,或者今晚,最迟明天,她就能醒来。 所以,他从西陵府出来的时候,一颗心略显轻松,他骑着骏马,驰骋过苍壁城的街道,回到了将军府,然后再步履悠然走回了锦绣阁。 只是他才刚进门,便发现郭奉等候在院中。 正文 第99章 她醒了 看见百里忌,郭奉迎了上来,笑道:“回来了?” 百里忌点点头,算是应答。 郭奉又道:“今夜比昨夜回来得早,怎么,见着了?” 百里忌又点点头,总算说了句:“见着了。” 郭奉于是一笑,对百里忌道:“夜色正好,去那边喝几杯,如何?” 百里忌犹豫了片刻,最后点点头。 凉亭内,夜风习习,桌上放着几碟小菜,放着两壶酒。 酒过三巡,郭奉才终于端起酒杯,一边把玩一边问:“你说那个叫小悠的女孩救过你,这个救命之恩,你究竟准备怎样报?” 百里忌看着杯中酒液,许久,他说:“我没想过报恩。” 郭奉一怔,惊疑道:“没想过报恩?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百里忌迟疑许久,说:“她曾经,对我很好。我现在,也只想对她好。” 郭奉又是一怔,怔了之后又叹,叹了之后又忧,他说:“她是西陵府的人,而西陵府在帅爷心中,一直是忌讳的对象。你说她曾经对你好,我敢打赌,那时候她必定不知道你是百里氏的人,亦或者,那时候她还不是西陵府的人。如果是,你觉得以西陵氏和百里氏之间的仇恨,她还会对你好吗?” 百里忌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晃,一张清俊的容颜也暗暗变色,沉默半晌,他才说:“她只是西陵府的一个婢女,不会将西陵氏的仇恨背负在自己身上。” 郭奉摇头而笑,他说:“你太低估西陵氏在那些人心中的影响力了,你可知,有多少人愿意为了西陵氏而死?有多少人在时隔十三年之后,依然祭奠那已经被定为逆臣乱党的西陵旭?她虽只是一名婢女,但是谁能说得准?三公子,我劝你还是小心为上,万一到时候遭人利用,那就晚了。” 百里忌低头凝眉,他没有听见郭奉所说的利用啊什么的,他只听见了一句话,若是她知道你是百里氏的人,你觉得她还会对你好吗? 他有些清冷寂寥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房间走去。短短数十步,他却走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他想到那时候,她问他:“你叫什么?” 他说:“忌。” 她问他:“没有姓么?” 当时他摇了摇头。 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对她而言就只是阿忌,她救他,对他好,怜悯他,教他制毒用毒,给他抓山鸡,送他匕首,都只是因为他是阿忌。 她应该从未想过,他不止是阿忌,而且还是百里忌,是那个跺一脚都能震动云熙朝野的百里敬的三公子,是那个武功超绝会使魔灵剑法的公子忌,也是那个在边疆轻轻松松便可退敌数万的魔灵将军。 若是她知道,她会那般担忧地看着他吗?会那般关切地问他冷不冷饿不饿吗? 百里忌的心忽然很慌,也很乱。他好不容易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可是有人跟他说,那方向是假的,不存在的。 小悠,我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然后与你从此别过。还是继续隐瞒,此生只做你的阿忌? 小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犹如一只无头苍蝇,在那黑暗里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奔跑。 依然又是那个温婉的声音在对她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答应我活下去” 小悠的心很痛,每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同样痛得难以呼吸。 她想问:“你是谁?” 她更想问:“为什么一直让我活下去?为什么那样为我担心?” 可是无论她怎样寻找,她就是找不到那说话的人!无论她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喊,那人却一次也不曾给她回应。 她累了,不想跑了,她想,就算被这黑暗吞噬,又如何? 可是耳边忽然传来了鬼魅君的冷笑,他说:“千小悠,你是我的药引,我还没有说你可以死,你敢死?!” 她浑身一激灵,只好继续跑。无数的恶魔向她袭来,她惊恐地躲闪,大声地嘶喊:“我不敢死,不想死,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该跑向哪里呢?”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青草馨香忽然涌入她的鼻端,那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却好像一道神奇的光亮,瞬间为她指明了方向。 西陵公子 她在心里浅浅地呼唤,渐渐的,她的意识一点点地清醒。她忽然记起,她被城南大营的士卒抓了去,然后被捆绑在一根木柱上。她还记起,孙仲那家伙下令,让人一棍一棍地用军棍毒打着她的身体。 疼,好疼! 小悠咝咝地吸了一口冷气,也就在这时,她微微睁开了双眼。 她以为,她一定还在城南大营,又或者,在某个又黑又暗的监牢之中,说不定等她醒来,还要忍受一次毒打。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在浮梦阁,而且还躺在这么舒服的床上!映入她眼帘的不是那狠毒的孙仲,也不是那些可恶士卒,而是阿漾、半爺先生,还有西陵瑄。 阿漾最先跳起来大叫:“醒了醒了,这次是真的醒了!” 半爺连忙上前把脉,然后抚须而笑:“脉象平稳,看来伤情已经稳定,我这就让凡竹再去煎一副汤药。” 唯有西陵瑄,只是静静地目光湿润地站在那里。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已经等待太久,期待太久。每当看到她微微一动,他就以为她即将醒来,可是没有,始终没有 现在,她终于醒了么?还好她醒了,否则,他又该如何呢?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无力的笑,那笑容里,有那样多的庆幸,那样多的疼惜,更有绷紧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有的一抹松弛。 他看着她,一步步向她的床边走去。 “主君” 阿漾满脸欣喜地唤他,可是他却似乎没有听见,眼里心里,全都是趴在床上,才刚刚醒来的小悠。 半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着阿漾向外走去。 床上的小悠仍然虚弱,她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艰涩开口:“西陵公子” 正文 第100章 永远,不许离开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西陵瑄感到一阵莫名的满足。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如此简单,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还能这般唤他“西陵公子” 他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在她床边优雅坐下,然后温柔地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双眉,鼻梁,唇瓣 他沙哑地说:“谢谢你,小悠,谢谢你醒来。” 小悠鼻头一酸,有些不安地问:“西陵公子,我我是不是连累到西陵府,连累到你了?” 西陵瑄的心隐隐一疼!他没想到她在昏迷三天三夜之后,醒来担心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她自己的伤,而是担心她被抓这件事会连累到他。 当她在城南大营忍受棍刑的时候,她是否也同样想着,只要不连累他就好?只要不连累他,哪怕让她殒命于棍下? 他的喉头有些干涩,许久,才摇摇头道:“你从不曾连累我,更不曾连累西陵府。对我而言,你是上苍赐予我最好的礼物。所以小悠,你要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永远,陪伴在我身边,不许受伤,也不许离开。” 小悠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嫣红,许久,她才用力地点了点头,丝毫不顾背上伤口牵动的疼。 那一刻,西陵瑄微微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他温柔笑问:“你饿了么?想不想吃点什么?” 小悠的心怦怦乱跳,张了张嘴,许久才说出三个字:“银耳羹。” 西陵瑄说:“好。” 他宠溺了抚摸了一下她的发丝,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天色未亮,整座府邸显得有些朦胧。 谷叔看见他走出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来说:“主君,既然小悠丫头已经醒了,那您赶紧回碧瀚楼歇息去吧,已经熬了三天三夜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啊。” 西陵瑄摇摇头,微微笑道:“她想吃银耳羹。” 谷叔道:“这有何难,我这去通知厨房那边的人,让他们赶紧起来炖银耳羹,一定炖得又香又浓,色香味俱全。” 西陵瑄却依然摇头,他说:“这一次,让我来吧。” 谷叔大惊,是他听错了么?他们主君竟然要亲自下厨,亲自为小悠炖银耳羹?可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西陵瑄已经向厨房那边走去。我的天,这要是让府中其他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谷叔暗暗一跺脚,然后飞身而起,在西陵瑄之前赶到了厨房。在确定厨房内除了半爺和凡竹之外再无他人之后,他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厨房内已经飘散中银耳羹的香气。 西陵瑄双臂抱胸微微倚靠着一根柱子,目光悠远地看着那腾起的热雾,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银耳羹,应该是他唯一会做的食物吧? 那时候在灵雾镇,小悠给他送来一碗银耳羹,他吃完后问她如何做,她便歪着头无比认真地告诉他,用哪些食材,如何掌握火候,如何调味 他当时以为,不过是听听罢了,难不成他真的会去做一碗银耳羹?想不到现在,他真的做了,而且是为她。 原本站在一旁忙活着煎药的半爺和凡竹看得目瞪口呆,谷叔则是站在门口,长长一叹,心中暗道:主君啊主君,守了三天三夜还不够,还要亲自下厨煮银耳羹?照这样的情形下去,这些年筹谋的那个局,又该如何呢? 唉,看来他得给楚渊写封信才是了 就在西陵瑄在厨房准备银耳羹的时候,浮梦阁内,阿漾已经趴在小悠的床前唧唧呱呱,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星子直飞。 “小悠,你知不知道主君大人对你有多好?他那样高贵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你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呢!你有没有看见他眼中的血丝?有没有看见他下颌上青色的胡茬?天啦,真是让人心疼!更要命的是,他还亲自给你喂药哎,不仅亲自喂药,还亲自上药。你知道吗,上药的时候,他怕你疼,还给你呼呼呢” “呼呼?”一直静静听着的小悠,终于有了反应。 阿漾暧昧一笑,然后拿起小悠的手,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地呼了两下,她说:“这就是呼呼啦” 小悠脸色一红,心里暖暖的。 阿漾啧啧叹道:“小悠啊小悠,你上辈子肯定做了件大好事,要不然,怎么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呢?有主君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照顾你,还有那个一身黑袍的男人不远千里给你送药” 小悠微微一惊,问:“你说谁?一身黑袍的男人?” 阿漾点点头,满脸回味道:“那个男人的气场绝不亚于主君大人哦,虽然说冰冰冷冷的,而且脸上还有一块小小的印记,但是依然很英俊呢。呃,如果没有先遇到主君大人,说不定我会喜欢他哦” 阿漾说得几乎快流口水,小悠却有些暗暗出神。 黑袍、印记 阿漾所说的这个人,是鬼魅君么?想不到他竟然来了,而且是来西陵府。他心里,是不是已经放下?对西陵瑄,是否已经做到释然? 小悠轻轻一笑,若果真如此,也不枉她当初那般费尽心思,即便因此被城南大营的人抓了去,即便因此被孙仲施以棍刑,她也觉得值了 阿漾凑近她,问:“你在想什么?是在想主君大人呢?还是在想那个黑袍男人?或者,是在想百里公子?” 小悠瞬间有些迷糊,额上隐隐冒出冷汗,她问:“这这个百里公子,又是何方神圣?” 阿漾愕然,惊呼道:“不会吧?你竟然不知道谁是百里公子?我告诉你啊,他可是当朝百里帅府的三公子,是苍壁城将军府的座上宾,就连郭将军,也要敬他三分呢!要不是他出面救你,只怕你现在还在将军府的地牢之中。” 小悠更加迷糊,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阿漾双手一摊:“这我怎么知道?不过啊,这位百里公子,也是一位十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哦!能被他所救,你应该高兴才是吧?” 小悠暗暗摇头,这丫头今天犯花痴犯得有些过于频繁了!先是他们主君大人,然后又是鬼魅君,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百里公子 呃,百里公子,百里帅府三公子 在云熙王朝,复姓百里而封帅者,唯有曾经率军平息过苍稷之乱的百里敬啊!这些年来,百里敬这般防备着西陵氏,甚至不惜派遣心腹大将常年驻扎于此。可是他的三公子,又为何要救身为西陵府的她呢? 一旁的阿漾还在继续叽叽呱呱,小悠心里却生出了一抹疑惑和不安。 正文 第101章 跟我回灵雾山 清晨的阳光淡淡地照射在西陵府,照射在浮梦阁。鬼魅君依旧一身黑袍,那般招摇地穿过绚烂美丽的晨曦,飘然落在浮梦阁的房顶上,然后又稳稳落在浮梦阁的院子中。 原本正在院中整理草药的半爺吓了一跳,等他发现来人是谁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暗暗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知道低调为何物了,这样毫不遮掩地飞檐走壁,是怕没人发现么? 廊下的阿漾端着一碗肉糜羹正欲走进房间,猛然看见一道黑影那样风姿不凡地落在院中,一颗心立刻怦怦乱跳!老天爷,这鬼魅君每次出场的方式都要这么不走寻常路么?关键是,尽管不寻常,但是太帅太酷了呀! 她连忙抹了抹嘴边的口水,十分热情地迎上来唤道:“鬼鬼” 哎呀,该怎么叫呢?鬼魅君?鬼大人?还是鬼公子?呃,好像都不怎么合适吧? 就在阿漾抓耳挠腮的时候,鬼魅君却是冷眸一扫,凝眉问:“西陵瑄呢?” 阿漾一愣,啥?西陵瑄?哎呀呀,这鬼魅君竟敢直呼主君大人名讳!未免也太不把她的主君大人放在眼里了! 阿漾顿时不满起来,嘟着嘴道:“我们主君大人为了小悠,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此时小悠已经无碍,所以就暂回碧瀚楼休息了。” 鬼魅君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冷冷地从阿漾身边走过。那一刹,阿漾只觉一阵冷风骤然吹来,让她寒毛直竖! 等她回过神时,鬼魅君已经走进了房间,并且还丝毫不顾男女之嫌地关上了房门! “喂!你你”阿漾大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爺也伸着脖子看向这边,满脸惊愕,许久才说:“快去通知主君,快去快去” 阿漾点点头,立刻朝着碧瀚楼跑去。 房间里,仍然和昨夜一样的安静,唯一不同的是,小悠已经醒来。她看起来精神略好,只是有些百无聊赖,就那样趴在床上,目光盯着床头的珠帘,一颗颗地数着珠帘上的珠子: “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 她数得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道身影。数着数着,她忽然皱皱眉,自言自语:“咦,数到哪里了?六十八?还是六十九?” 门边传来一声冷笑:“千小悠,你还能再笨一点么?” 小悠蓦地回头,那一刻,她看见鬼魅君双臂抱胸站在门边,目光幽幽,嘴角掠过一抹再熟悉不过的嘲讽。 “千小北?”小悠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喜。 鬼魅君心里暗暗一暖,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然后才皱着眉走到小悠身边,居高临下问:“伤口还疼吗?” 小悠嘿嘿一笑,尽管虚弱,却无比逞强地说:“不疼了,一点也不疼。” 鬼魅君冷冷一哼,然后竟然微微倾下身体,将自己的一只手覆盖在她背后的伤口之上,那一瞬,他的掌心传来一阵冰冷,并且那冰冷很快席卷了她的全身。 小悠脸色一变,惊恐道:“千小北,你你想做什么?你别别乱来啊” 鬼魅君邪魅一笑:“不是说不疼么?我试试。” “什么?试试?”千小悠在心里狠狠的咒骂了两声,但是嘴上却不得不哀求:“千小北,别试了,我伤成这样,能不疼吗?我刚才骗你的,我很疼真的很疼” 鬼魅君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然而他并未收回自己的手,而是微微凝眸,暗暗聚气,不多时,他掌心的冰冷变成了温热。他轻轻移动手掌,让那温热一点一点地蔓延,直到遍及她的每一处伤痕。 小悠忽然安静了,不再颤抖,也不再惊恐。当那温热传来的时候,她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云端,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团柔软的云朵之中,每一丝疼痛都得到了无比轻柔的安抚。 她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鬼魅君的额上却渗出了涔涔细汗。终于,他将手掌暗暗一翻,紧接着,掌化为拳,从她身上缓缓移开。 这时候,小悠才有些愕然地转过头来,问:“你刚才呃是在用内力为我疗伤吗?” 鬼魅君不语,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堂堂灵雾山的鬼魅君,竟然会将好不容易习练的内力浪费在一个丫头的伤口上,只为了,让她少承受些许的疼痛! 小悠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说:“千小北,谢谢你” 鬼魅君冷笑,躬下身攫起她的下颌,问:“灵雾山的灵药,加上我鬼魅君的内力!一个谢字,你会不会觉得太轻了点?” 小悠看着他,眼珠咕噜咕噜直转,许久才道:“那下月初五,我让你多吸点血,如何?” 鬼魅君蹙眉,松开她的下颌站起身,不悦道:“你真当我是吸血鬼?” 小悠这下为难了,无辜地问:“那你想让我如何谢你?给你做百合甜粥?要不然,我” 小悠还没有说完,鬼魅君却已经不耐打断:“随我回灵雾山。” 小悠顿时愣住了,喉中堵得慌,说不出一个字。 鬼魅君盯着她,冷冷道:“苍壁城对你来说,过于复杂也过于危险。你别忘了,从四年前开始,你就已经是我的药引!身为药引,将自己置于险境,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违背诺言了吗?” 药引?诺言?小悠刚刚被他温暖的身子,忽而再度冰凉起来。 当阿漾对她说,有个一身黑袍的男子不远千里为她送药的时候当他方才用内力,那般轻柔地为她疗伤的时候,她以为,他是千小北。她以为,他也和她一样,在曾经的陪伴中,已经把彼此当成朋友,当成亲近不可缺少的人 若是他不提,她已经忘了四年前还有那样一个诺言。他竟不知,她为他解毒,早已不是因为那个诺言了吗? 小悠无力地笑了笑,低着头说:“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让自己有性命之忧,至少,在为你解毒之前” 鬼魅君的心里闷闷一痛,双眸之中渐渐腾起一层怒火。 正文 第102章 我会证明,你选错了 性命之忧!她的说辞,竟和西陵瑄如出一辙!难道,这一次受伤,她伤得还不够,痛得还不够么? 他目光逼人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执意要留在这里?” 小悠无声地点点头。 鬼魅君怒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喝问:“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小悠被他抓得好痛,痛得双目通红,唇瓣惨白!可是她没有挣扎,她看着他的双眼,说:“我已经答应他,一生一世,永远相陪” “你说什么?”鬼魅君惊诧地松开手,那样冷冽的身影,竟然隐隐一晃! 一生一世,永远相陪? 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弄不清楚状况的傻丫头!总有一日,她会厌倦这里的明争暗斗与危机四伏,心甘情愿回她曾经住了十年的灵雾山! 可是,他错了!她竟已经把自己的一生一世,都许给了西陵瑄! 他森然的沉默,终究化为一声冷笑:“千小悠,你以为你选对了么?你对西陵瑄,究竟了解多少?就敢把自己的一生一世给他?!你说他对你好?你可知他为什么对你好?他” 就在这时,一道同样冰冷的声音传来:“鬼魅君!” 鬼魅君哼然冷笑,笑声中是那样的嘲讽! 他转过身,看向门口,在那里,西陵瑄一身白衣淡然而立,可是眸色深处那一抹慌乱和不安,竟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他重新看向小悠,冷冷笑道:“千小悠,我会证明给你看,你选错了!” 小悠的心里,莫名的一阵不安,她伸出手,唤他:“千小北” 可是他头也不回,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当他的身影经过西陵瑄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冷冷道:“西陵瑄,这颗棋,你最好趁早舍弃!因为终有一日,我会带她走!” 西陵瑄淡淡一笑,他的笑,看起来那样坚不可摧,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牵动唇角勾起那抹笑容的时候,他的心,在疼。 鬼魅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西陵瑄才迈开脚步,向小悠走来。 他执起她的手,说:“小悠,别怕” 小悠将自己的脸靠在他的手上,孩子般天真地说:“我不怕,西陵公子,不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怕” 西陵瑄有些痛楚地闭上了眼,他不忍看她的双眸,那双眸中,带着那样纯净美好的期许,带着那样无怨无悔的信任。 小悠,我该怎么办呢! 几日之后,小悠的伤已经见好。那伤痕一点一点地结了痂,又一点一点地脱落,并且脱落之后,竟然一点疤痕也没留。半爺连连称奇,恨不能立刻去灵雾山弄些好药来才好! 小悠却只是笑而不语,这灵雾山的药纵然珍贵灵验,但向来密不外传,唯一的例外,怕也只是上次她从灵雾山带出来的,和这一次鬼魅君亲自给她送来的。 小悠躺在院中摇椅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格外悠闲地晃着,脑海中却是想着那一日鬼魅君的话。 他说,他要证明给她看,她选错了。 这句话,究竟有何深意?是他和西陵瑄之间的心结还未打开,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唉,只可惜她脑子笨,想了好几日了,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算了算了,说不定,这根本只是他的一时气话。 这样一想,小悠的心里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她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想不到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阿漾兴奋至极的声音:“小悠!小悠!” 小悠眯起眼,问:“怎么了?” 阿漾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快,快去外面看看,有人给你送了礼物!” “欸?”小悠总算完全睁开了眼,她张大嘴巴问:“谁啊?” 阿漾却懒得多说,直接拉住她道:“你快随我去,去了就知道了,谷叔那边还等着呢。” 小悠龇牙咧嘴地大叫:“喂喂喂你轻点儿我这可是大伤初愈哎呀疼好疼” 阿漾疑惑地问:“你昨天晚上不是还练剑了么?怎么还疼?” 小悠嘴角一抽,欸?昨天晚上练剑了吗?呃,好吧,她只是想多装几天疼,让这丫头少折腾她一点儿,她也好多清静几日。 眼看装不下去了,小悠只好尴尬一笑,乖乖跟着阿漾向前厅走去。 前厅之中,谷叔负手而立,脸上还和平日一样,挂着一抹温厚的笑容。在他面前,竟然是两名将军府的士卒,他们垂首而立,面无表情,不过还算等得耐心。 谷叔道:“二位要不先用点茶?小悠丫头很快就到” 士卒有礼地推辞,然后将目光向外面去。也就在这时,阿漾拉着小悠走了进来,阿漾道:“谷叔,我把小悠带来了。” 谷叔一笑,指着小悠对那两名士卒道:“这一位,就是小悠丫头。” 小悠乍一看见厅中冒出两名士卒,不由得暗暗一惊!不是说好了送礼物吗?怎么来的是士卒?该不会城南大营或者将军府的人反悔,又要将她抓回去吧?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不到那两名士卒竟然恭敬行礼:“小人见过姑娘。” 小悠又是一惊,并且这一惊比之前更甚!是她产生幻觉了吗?这两名士卒竟然向她行礼?她有些战战兢兢地问:“你们你们是” 这时候,谷叔走过来笑道:“小悠,不要害怕,他们是奉百里公子之命,送东西过来的。” 百里公子?小悠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几转,总算想起几日前阿漾曾对她说过,有个百里公子救了她,而且在她昏迷时,还几次三番来西陵府中探望。可奇怪的是,自她醒后,这个人却一次也没有露面,怎么今日,倒又让人送起东西来了? 小悠盯着那两名士卒,士卒却再度行礼,然后指着身后那大大小小十来个锦盒道:“这些,都是我们公子送给姑娘的,请姑娘笑纳。” 正文 第103章 喜欢,非常喜欢 小悠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谷叔,谷叔笑道:“你且去看看,收不收,你自己再做决定。” 小悠迟疑片刻,这才朝向那堆锦盒走去。 对于这位百里公子所送的礼物,她原本并无多大兴趣。她来苍壁城也有些时日,并且天天和阿漾泡在一起,这城里公子的套路,她自然也能猜出个不离十,无非就是珍珠啦、翡翠啦、金镯子银项圈啦 呃,这些东西若是送给她,她立刻拿去当铺换银子!小悠心里嘿嘿直笑,然后轻轻一咳,抬起手将那第一个锦盒打开。老天,竟然不是珍珠也不是翡翠,更不是金镯子银项圈,而是一棵草! 小悠愣住了,阿漾更是愣住了,唯有谷叔眸色微惊,问那士卒道:“这,可是紫萦仙株?” 士卒点点头。 谷叔于是一笑,对小悠道:“小悠,这紫萦仙株俗称还魂草,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欸?”小悠捧着那棵草仔细瞧了瞧,然后又拼命闻了闻,最后才望着谷叔道:“好像药经上没有记载,不过半爺先生从前好像提起过,说它是世间最好的养气补血之物。” 谷叔点点头。 小悠的眼睛这下有了些许光芒,她连忙将那紫萦仙株放好,然后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第二个锦盒,这一次,锦盒中放着的,是一棵叶形饱满的百年灵芝! 小悠险些晕倒,紫萦仙株她不熟,这百年灵芝,她可格外地熟啊,不仅能补身,有时候还能救命呢!这个,应该算是万金难求了吧? 小悠紧接着又打开了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锦盒中,装着的竟然都是世间罕见的灵药! 半爺曾说:“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是因为没有药,所以即便有方可治,也不得不拖着病体等死” 那现在,这些药可以救多少人? 小悠的手激动得有些哆嗦。 士卒看着小悠,问:“姑娘可还喜欢?” 小悠连连点头:“喜欢,喜欢,非常喜欢!” 士卒又道:“我们公子说,姑娘大伤初愈,可用这些药入方补养身子。” 小悠笑着抚额,说:“好,好” 士卒终于觉得自己完成了使命,又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小悠趴在那堆锦盒上,嘿嘿傻笑,笑过之后她对阿漾道:“明日,我们去上善堂,去给先生送药!” 阿漾问:“你不补养身子了?” 小悠笑道:“亏你还在上善堂旁听了数日,难道你不知,这其中任何一样,都是药中极品?若我真用这些药补养身子,说不定会补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流鼻血。” 阿漾吐了吐舌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旁的谷叔却沉默不语,眸色中似乎有所担忧。他实在不解,这百里忌和小悠之间,究竟有何渊源?是何渊源,才足以让他为她寻来这样多的灵药? 半个时辰之后,谷叔走进了碧瀚楼。 西陵瑄坐在软塌上,手里握着一枚棋子,他久久凝眉,却始终没有将那枚棋子落下。 谷叔说:“将军府的人,已经走了。不过送来的东西,小悠丫头都收下了。” 西陵瑄的指尖微微一震,目光似有讶然地看向谷叔。 谷叔解释道:“都是些上好的灵药,小悠丫头想送给上善堂。” 西陵瑄这才“哦”了一声,只是眉宇间依旧愁绪不展,目光仍然注视着手中那枚棋子。 谷叔微微叹息,躬身出了门外。 第二日,小悠和阿漾一个人背了一个包袱,并肩而行,往上善堂走去。 长街上人群熙攘,许久不曾出来的小悠和阿漾都显得有些兴奋,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抓住了肩上的包袱,生怕有人半道杀出,将这包袱给抢了去。 阿漾笑声问:“小悠,这些药真的可以救很多人吗?” 小悠点头说:“当然。” 阿漾又问:“那这些药一定很值钱咯?” 小悠叹道:“人命无价啊!” 阿漾于是唏嘘:“若是百里公子知道你将这些宝贝都送给了上善堂,送给了那些布衣百姓,他一定会觉得非常心疼。” 小悠笑道:“如果他是个好人,就一定不会心疼。” 阿漾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那应该不会心疼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小悠又笑:“在你眼里,是不是长得英俊的,都是好人?” “谁说的?”阿漾竟然翻了个白眼。 小悠顿了顿,忽然有些好奇起来,问:“那位百里公子,究竟长什么样?谷叔说我们必定曾经认识,你也说我们不可能不认识,可是我记忆中,真没有百里公子这个人呢。” 阿漾看了小悠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回忆,不一会儿,便缓缓开口道:“他很高,看起来有些清瘦,眉毛很浓,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呃,最好看的应该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眸特别黑,眼睛特别清澈” 小悠认认真真地听着,脑海中也认认真真地勾勒着,只是当阿漾说完,呈现在她脑海中的仍然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阿漾说:“大概这就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小悠无语,摇了摇头,然后加快了脚步。 上善堂的房间内,半爺打开了小悠和阿漾背来的两个包袱,那一刹那,他的眼睛骤然一直,紧接着,他问小悠:“哪哪儿来的?” 小悠坦言道:“别人送的。” “送的?”半爺的眼睛更直了,他皱着眉头将小悠拉到一旁,语重心长道:“丫头啊,虽然我常说,你要好好习练医术,将来好拯救百姓于病痛,但是但是这拯救,可不能走旁门左道啊!” 小悠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乖顺地说:“先生,我记住了。” 半爺摇摇头,叹道:“既然记住了,那你这些药唉你你该不会是从哪里” 小悠一怔,随即问:“先生,你该不会以为我偷来的或者抢来的吧?呃,您看我这大伤初愈的身子骨,还有我这三脚猫的剑招和轻功,我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阿漾在一旁连连点头,说:“先生,真是别人送的,不信,您问谷叔去。” 正文 第104章 出城送药 半爺见她们说得认真,这才信了真是人送的,不过他马上又说:“若是人送的,那那该不会是假的吧?” 说罢,他又抓着药材闻了起来,连续闻了两三遍,他才最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叹:“苍生之福苍生之福啊” 小悠见状这才笑了,两只手支着下巴问:“先生,这些药,您准备如何用?” 半爺想了想,然后快步走到外间去拿了一本册子,再次回来时,他道:“这上面是这个月看诊的病人,其中有三个,因为缺了紫萦仙株这味药,最终放弃了治疗有五个,因为气血亏极,无药可救,不得不躺在病榻上等死还有两个,连我也无方可医,不过有了这百年灵芝,或许可以救他们一命” 半爺一页页地翻着册子,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些人,他曾经以为必死无疑,可是现在,他们又有了生的希望。 小悠问:“先生,我可以帮你些什么?” 半爺道:“我这就去配药,等我配好药,你和凡竹立刻替我给那些人送去,希望希望还来得及” 小悠点点头,半爺将那堆灵药捧起,走进了药房。 小悠和阿漾趴在门口的长桌上,看着半爺和凡竹在药房内忙来忙去的身影,两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种由衷的敬意。 阿漾问:“小悠,你为什么愿意习学医术?” 小悠说:“一开始是为了西陵公子,现在,也许为了更多的人吧。” 阿漾问:“你以后也会和先生一样,给人瞧病治病,用尽一切办法救他们性命吗?” 小悠说:“我会努力。” 两人都不再说话,继续看着半爺与凡竹。 一个时辰后,半爺和凡竹已经将所有的药配齐,足足有三十几包。 半爺将那些重症之人的姓名与所在的村落写在一张纸上,然后连同那三十几包药,一齐放在了凡竹的手里。 半爺对凡竹道:“和小悠一起,快去快回。” 凡竹说:“好。” 阿漾却有些不放心了,拉住小悠道:“小悠,主君大人吩咐过,我必须一直跟着你,万一主君大人知道我让你一个人去,一定会生气的。” 小悠笑道:“好啊,那我们一起吧,不过,这些村子有的离这儿二十几里,你确定你能走得了那么远?” 阿漾瞬间蔫了,低着头说:“那那我还是不去了。” 小悠拍了拍阿漾的肩膀,说:“就在这等我,我送完药,很快就回来。” 阿漾点点头,半爺说:“去吧。” 小悠和凡竹这才背起东西,朝着出城的街道走去。 沿着西街一直往南,出了城然后再往西。城外的风景与城内截然不同,小悠仿佛又回到了在灵雾山的日子,四周都是原野,路旁都是葱茏的树木,头顶是啼鸣的小鸟 凡竹走得大汗淋漓,小悠却依然脚步生风。 小悠说:“把包袱给我吧。” 凡竹有些歉然,不过还是将包袱递给了小悠,他说:“你的轻功好像又长进了。” 小悠笑道:“这次受伤之后,吃了你们那么多滋补汤药,浑身经脉畅通,轻功自然也好些。” 凡竹笑了笑,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暗暗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第一个村落,因为这村落离苍壁城近,有不少村民都曾在上善堂瞧过病,所以他们一看见凡竹就认了出来。 在村民的指引下,小悠和凡竹找到了那位卧病在床,命悬一线的妇人。只不过,这妇人已经神思不清,气若游丝,根本无法再说一句话。 妇人的丈夫坐在门边,看起来已经绝望,而他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却仍缠着他,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我要吃饭我饿了我要吃饭” 整个房子,沉浸在阴暗与悲伤之中,仿佛死神已经步步逼近。 小悠和凡竹微微驻足,隐隐心酸,若是他们不来,这个家,是否就这样毁了? 凡竹走过去,蹲下身子,将从包袱中取出来的三包药递给了那个男人,他说:“快去煎给她服下,一日三次,不可耽误。”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捧起那药包在地上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哭:“谢谢谢谢你们老天爷,孩子他娘有救了,有救了” 凡竹将那男人拉起来,说:“快去吧。” 说完,凡竹看了看小悠,两人一起走出了房子。他们没办法多做停留,他们的背上,还有十几条性命呢!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凡竹和小悠又走了七户人家,每一户,都是地狱一般地死气沉沉,而当他们拿到药之后,却又是那样的喜极而泣。 小悠包袱里的重量越来越轻,可是她和凡竹的心却越来越重,因为,天快黑了,而他们,还有四户人家没有送。 站在村口,小悠终于说:“我们分开去送吧。” 凡竹有些不放心,纵然小悠有武功,但她毕竟是个姑娘。 可小悠目光坚决地说:“我去最远的那个村子,这边的三户,交给你。” 凡竹说:“让我去远的那个。” 小悠摇头道:“你刚才不还说我轻功长进了么?这时候又不相信我了?” 凡竹无奈,只好答应。 小悠将包袱中的五包药取了出来,然后将剩下的递给凡竹,她说:“送完之后,我们直接回城,在上善堂汇合。” 凡竹点点头,说:“你小心。” “嗯。”小悠挥挥手,抱着那五包药向远处走去。 半爺说,这最远的一户,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唯有百年灵芝入药,才能救他一命。只可惜当时并没有,那少年的父母凑了十几两银子,可他仍然无可奈何 有时候,有钱也救不了命啊! 天渐渐地黑了,小悠的身影飞快地在暮色中穿行。渐渐地,平路变成了山路,山路又渐渐崎岖,小悠以为自己走错了,可就在这时,一个村庄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悠高兴得想要跳起来,拦住一位大娘问:“这村子里,可有一位姓赵的人家?” 大娘说:“我们村所有人都姓赵。” 小悠愕然,又问:“那那有个十几岁的男孩,生了病的” 大娘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指了指村子里的一棵大槐树。 正文 第105章 肌肤之亲 小悠连声道谢,然后一路飞奔而去。她用力敲门,大喊:“有人吗?开门啊,我是上善堂的,我来送药”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站在门口,双目浮肿,满脸泪痕,而在她身后,竟然是一座刚刚搭好的灵堂。 小悠目光一震,张口结舌地问:“这这” 妇人哭道:“你来迟了,我儿我儿已经走了” 小悠闻言,手中的药包“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屋内两名男子突然冲过来,其中一个捡起了地上的药包,拆开一看道:“大哥,这里面有灵芝,有灵芝啊!” 另一个立刻抓住了小悠,声嘶力竭地怒吼:“既然有药,为何不早点卖给我们,为何让我儿受尽折磨而死!为什么!” 小悠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那男人,说:“不不是” 她想辩解,可是声音很快就被怒吼声和哭泣声淹没。 那男人不停地摇晃着小悠,他的目光悲愤至极,并且露出一抹凶光,似乎想要将小悠杀了,以祭亡灵。 小悠终于慌了,目光中露出一丝惊恐。就在那男人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的时候,她突然用力将其推开,然后整个人飞身而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暗中,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小悠跌跌撞撞,在山路上用力奔跑。 她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无比悲哀。为那个少年,也为她自己。她是怀着那样急切的心情跑了那样远的路赶来的,可是那个少年死了,而她,却要承受那样铺天盖地的愤怒与仇视。 她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可究竟是谁错了呢,她不知道 她浑浑噩噩地向前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跑错了方向,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前方已是万丈悬崖! 一道惊颤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别再跑了!” 小悠猛然一惊,顿时停下脚步,当她回头看去时,朦胧的夜色中,一道青色的身影孑然而立,他微微伸出手,似要将她拉住,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紧张与担忧。 小悠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沉默着,神色中涌动着些许纠结,许久才吐出两个字:“阿忌。” 那一刻,小悠的心颤动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了那座山坡上的小木屋,也浮现了那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的男子。 那时候她说:“从今以后,我就叫你阿忌” 可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立于夜色中容颜清俊,身形朗然的男子,是他么?是那个阿忌么? 小悠不敢相信。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仍然伸着手,仍然满目担忧,可小悠却摇摇头,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突然间,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落。 妈的,竟然是悬崖! 小悠暗咒一声,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不好,好在,如今的她还有些许轻功! 她暗暗凝神聚气,正欲一脚蹬上悬崖向上飞去,谁知就在她腾空而上的一瞬间,那一身青衣的男子竟然飞身而下,稳稳将她抱在了怀中。 “小悠,我是阿忌” 风,在他们的身边呼啸而过,仿佛奏出了一曲惊世骇俗的旷世美乐! 小悠的心忽然开阔了,没了悲哀,没了惊恐,也没了猜疑 夜色中,两人的身体旋转着,轻轻缓缓地飘然下降。 而小悠,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那张与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看着那两道如剑的浓眉,那澄澈无比的双眸,还有那眉宇间掠过的一抹羞涩 她笑了,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触摸他的眉,触摸他的眼睛,她喃喃说:“阿忌,你真是阿忌” 他微微抿着唇,点点头。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有些许徘徊于纠结,那么这一刻,他的心是这样坚定。在她面前,他不做百里帅府的三公子,不做威名赫赫的魔灵将军,只做,她的阿忌 两人的身影缓缓飘落,终于,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小悠身形不稳,脚底一滑,慌乱中,她紧紧地拽住了百里忌的衣襟。百里忌眸色微变,立刻抓紧了她的手,顷刻间,两人一齐向地上倒去。 小悠惊恐地闭着眼,本以为背后会传来剧痛,可是竟然没有,相反,背后有点软,不仅软,而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温暖的气息 难道,摔到棉被上了?悬崖底下还有棉被,这可真是耸人听闻啊! 小悠睁开眼,疑惑地嘀咕:“咦,阿忌呢?” 百里忌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一咳,那声音,竟是从她身下传来! 小悠一惊,随即猛然翻身,那一刹,她看见百里忌躺在地上,呃,准确地说,是躺在她的身下!原来,自己不是摔在棉被上,而是摔在阿忌身上了! 小悠嘿嘿地笑,两只手支着下巴,一边打量着百里忌,一边欣喜地问:“你的伤,都好了?” 百里忌浑身僵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轻轻道:“嗯。” 小悠又凑近几分看了看,口中惊叹道:“胡伯的药真是厉害啊,居然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哎,那时候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伤,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了!而且新长出来的肌肤,好像更嫩哦” 小悠说罢,在百里忌的脸上按了按。 一直强忍呼吸脸色微红的百里忌,终于在这一刻闷闷地咳嗽起来,小悠微微一怔,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趴在他身上! 呃,虽然说,他们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并且阿忌的身子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已经看过了,但是这样趴在人家身上,是不是不好? 小悠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稍稍将身子往旁边一滚,爬起来,拍拍手。 百里忌也在微微凝神之后站起身,他的脸色仍然有些局促,他的心跳似乎比平时更快更急,许久,他才有些干涩地说:“天晚了,我,我送你回去吧。” 小悠歪着头,问:“你顺路吗?我现在住在苍壁城。” 百里忌微微低眸,他说:“我,也在苍壁城。” “真的?”小悠闻言几乎跳起来,拽住百里忌的胳膊问:“你什么时候来苍壁城的?还是,你一直都在苍壁城?你在苍壁城做什么呢?呃,对了,你如果在苍壁城,今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小悠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她不是好奇,更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只是激动,激动得有些话多。当初她和百里忌分开的时候,她以为这一生一定很难相见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又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且,他刚好也住在苍壁城,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可是面对这样单纯的小悠,百里忌的心里却有些歉然。她的许多问题,他都没办法回答,只能沉默。沉默,才能更长久地,只做她的阿忌吧。 小悠对他的沉默也并未多想,他们开始往苍壁城方向走去。 正文 第106章 约定与等候 悬崖之下,竟然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流两侧,是绵延数里随风起伏的青草。百里忌走在前面,小悠时而跟在他后面,时而跑到她前面。当她走在他前面的时候,她就退着走,因为退着走,可以看清他的样子。 小悠问:“那些追杀你的人,现在还会追杀你吗?” 百里忌稍稍想了想,说:“暂时没有。” 小悠皱起眉道:“暂时没有?那就是说,还有可能会有咯?阿忌,我教你那些用毒的方法,你都用了吗?虽然说用毒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有些呃那什么,胜之不武,但关键时刻,能保命就行啊。还有,你现在轻功好像还不错,要实在打不赢,你要赶紧跑,跑,知道吗?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任人宰割了。” 小悠的话里,句句充满担忧,充满关切,她以为眼前的阿忌武功一定很一般,要不然,上次怎么会被人伤得那么惨?可她不知道,眼前的阿忌会这世上最绝妙的剑法,若他的剑露出杀气,无人可以从他的剑下生还。 百里忌低下了头,他的生活中习惯了沉默,但是极少如同现在这般隐瞒,甚至是,欺骗。 小悠开始施展轻功在前面飞行,她笑嘻嘻地说:“我的轻功也进步了很多,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苍壁城。” 百里忌眸色微亮,然后点点头,飞身而起。 夜色下,他青色的衣衫在风中飞扬,面如冠玉,清冷俊雅,若不是那双依然纯澈的双眼,谁能相信这就是阿忌呢! 小悠看得呆了,直到百里忌从她身边掠过的时候,她才如梦方醒,然后用力地追了上去。 百里忌的轻功原本和他的剑法一样绝妙,可是今日,他却只用了三成功力。仅用三成,他尚且一直飞在小悠前面,只不过每每小悠落下,他便放慢速度不露痕迹地等候 半个时辰后,他们进了苍壁城。 城门口,小悠指了指西街方向,说:“我走这边,你呢?” 百里忌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我,看你走。” 小悠抬头望天,呃,天也实在不早了,凡竹一定早回了上善堂,再不赶紧回去,阿漾那丫头估计得急得去撞墙。 于是,她嘿嘿一笑,说:“那好吧。” 她挥挥手,转过身,向西街走去。 可才走了几步,身后却再次传来百里忌的声音:“小悠。” 小悠回过头,看见百里忌站在夜风中,目若星辰,微含期许。 他迟疑着,许久,才张了张唇,问:“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 小悠笑了,点头说:“能啊,当然能!” 百里忌听到这个答案,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说:“那,明天,明天我在西街口等你。” 小悠说:“好。” 上善堂内,再也没有白日里的热闹喧嚣,灯影摇曳中,半爺先生站在门口,焦急地向外张望,他不时搓着手,不时沉重地叹息。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小悠丫头平安回来。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小悠丫头出去送药啊!他怎知,小悠竟然会和凡竹分开,而现在,凡竹已经回来了,可小悠却仍不见踪影 想想上次小悠受伤时主君守候了三天三夜,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丫头在主君心中的分量,若她出个什么事,他如何对得起主君,又如何向主君交代啊! 半爺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堂内的书房。 此时的书房中,西陵瑄负手站在窗边,一张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傍晚时分,他不顾谷叔的反对,执意来上善堂接小悠回府,可是当他走进来,半爺却告诉他:“小悠和凡竹出去送药,还没有回来啊!” 那一刻,他的目光骤然一紧,心中更是涌起一丝不安。 半爺又说:“应该快回来了,主君,先等等看” 于是,他将袖中的手微微握起,隐忍着心里的不安,坐在上善堂的书房内,凝神等候。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从傍晚到日暮,从日暮到月上梢头!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他抬起目光,以为她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却只是凡竹。 半爺急忙跑上前问:“凡竹,小悠呢?小悠没跟你一起回来?” 凡竹怔怔地看着半爺,也看着西陵瑄,许久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和小悠分开去送药,她她说在上善堂汇合” “哎呀!”半爺顿感不妙,跺了一脚便向外面跑去,凡竹也回过神来,朝着西陵瑄行了一礼,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西陵瑄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门口。 没有回来,她竟没有回来 难道,她又一次身陷险境?是郭奉么?还是王城派来的黑衣人?亦或者 他竟然乱了,冷冽的身影隐隐一晃。 一直在房间角落里惴惴不安的阿漾,此时看见西陵瑄那冷得吓人的面容,禁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泣道:“主君,都是阿漾不好,阿漾怕累,所以没有陪着小悠,主君,请您责罚阿漾吧” 西陵瑄没有看她,他冷冷地转过身,对窗外一直暗中守护的冷墨说:“去找!” 冷墨应了一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阿漾仍然在磕头,西陵瑄不让她停,她不敢停,也不愿意停。从她进西陵府,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惹她的主君大人生气啊!可是现在 “嘭嘭嘭!”“嘭嘭嘭!” 阿漾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地变红,直到流出鲜血 西陵瑄仍然没有回头,更没有开口,他甚至微微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里,在一字一句地说:“小悠,若是这一次有人伤你,不论是谁,我,定会取他性命!” 那一刹那,他那握起来的手背青筋毕露,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紧接着,冷墨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拱手道:“主君,她回来了。” 西陵瑄蓦地睁开眼,下一秒,他转身看去。 正文 第107章 他生气了 门外,半爺正急急切切地拉着小悠的手向这边走来,他口中不停地说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小悠看着半爺,目光有些迷茫,她似乎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好端端在西街上走着,冷墨突然出现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回,之后又被半爺失而复得般地攥在手里,呃,不过是比凡竹晚回来些许时辰而已,他们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半爺将她拉进了书房,这时候她才发现,西陵瑄竟然也在。他站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一张俊逸的容颜第一次让她看不出喜怒。而在他不远处,阿漾跪在地上,额上全是血迹,脸上全是泪水。 小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神色惊变地跑到阿漾身边,拉住她问:“你怎么了?阿漾?” 阿漾撇了撇嘴,然后一头扑进了小悠的怀里,她呜咽道:“小悠,你总算回来了,我们以为你又失踪了,以为你又遇到坏人了呜呜我应该陪你去的,我又惹主君生气了” 阿漾哭得那样伤心,小悠的心也疼痛不已,她看向西陵瑄,他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怎么忍心让阿漾这样伤害自己?难道,只因为自己回来晚了么?是她又犯错了么? 一旁的凡竹将阿漾拉起来去上药,半爺则拉着小悠走向西陵瑄,他说:“主君,她平安回来了,没有遇到危险,只不过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 半爺说完,松开了小悠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小悠孤零零地站在他的面前,她依旧看不出他的喜怒,她脑海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阿漾额头上的鲜血,还有阿漾那句:他生气了 他生气了,也会像惩罚阿漾那般,惩罚自己么? 小悠手足无措,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她低着头,不安地用两只手揪着自己的衣襟 西陵瑄定定地看着她,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他想,他吓着她么?让她害怕了么?他的心忽然有些疼痛,目光里凝聚多时的冷意终于一点一点地散去。终于,他走过去,缓缓抬起手,如同平时一样轻柔地捋了捋她耳际的一缕发丝。 小悠有些讶然地抬起头,西陵瑄却执起她的手,低哑地说:“回府吧。” 小悠又低下了头,她说:“阿漾阿漾她” 西陵瑄没有说话,淡淡的目光扫向半爺。 半爺立刻说:“丫头,随主君回去吧。阿漾的伤只是皮外伤,等凡竹为她上好了药,我立刻让人送她回去。” 小悠点点头,在她点头的瞬间,西陵瑄已经拉着她向外走去。 西街之上,马车缓缓驶动,驶向西陵府。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碾过,发出阵阵声响,可是马车之内,却是一片沉闷的安静。 从上善堂出来,西陵瑄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闭着眸,微微倚靠在软枕上,眉宇间似乎疲惫至极。而小悠,就那样远远地坐在车门边,目光不安地望着他。 终于,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真的生气了?” 西陵瑄睁开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可是仍然没有说话。 小悠暗暗地咬咬嘴唇,她低着头,小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出城,不该晚归,不该让你担心。可是我当时只想救人,先生说,早一点把药送去,那些人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他们有的是家中的儿子,有的是孩子的娘亲,有的是女人的丈夫他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当我和凡竹把药送去的时候,他们都高兴得哭了。我以为,我做这些,你也会高兴,你曾经说过,希望将来有一日,我可以造福百姓,我我一直在努力” 她的声音,越来越到最后,竟有些许的哽咽。 西陵瑄的指尖微微一颤,眸光深处隐隐闪过一抹难以忽视的疼惜。原来,她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成为他希望她成为的那个人。可是,他究竟希望她成为怎样的人呢?造福百姓? 他苦涩一笑,终于温雅地唤她:“小悠,过来” 小悠抬起头,视线朦胧中,她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一如往日那般温柔,温柔中,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悲悯。 小悠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走到他身边,像个孩子似的伏在他的双膝之上,她说:“西陵公子,不要生小悠的气” 西陵瑄的手有些许的僵硬,可他还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他沙哑地说:“小悠,我不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知道吗?上次谷叔将你从将军府带回,看见满身伤痕的你,我的心有多痛?小悠,那样的痛,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小悠听着他的声音,泪水落得更凶,只是此时此刻,她的泪水不再是不安与委屈,而是刻骨铭心的感动。她从未想过,这世上还能有一个人,这样为他担心,为她心痛。 她说:“再也不会了,西陵公子,我保证再也不会让自己受伤,再也不会让你那样担心,那样痛”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袂,也隐隐灼痛了他的心。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眸,然后无声地将她抱得更紧。 夜深人静,将军府也沉浸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只是今夜,郭奉还未安歇,他孤身一人站在一处荒僻的院落内,眸光沉冷地看着院中一棵枯树,嘴角隐隐浮起一丝冷意。 就在这时,一道梅红色的身影忽然闪过,紧接着,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隐隐传来,那铃声叮叮当当,如高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又如岩缝中涌上来的清泉,离世脱俗,干净纯粹,让人不自觉地闭上眼眸,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 然而这样的天籁之音,郭奉却无心欣赏,只见他面色一冷,猛地转身,怒喝:“幻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这样的迷音用到本将军身上!” 话音落下,那道梅红色的身影缓缓地飘然而落,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将军息怒,幻雪并非有意冒犯,幻雪只是记得将军曾经说过,最喜欢听幻雪的迷音,所以幻雪才会” 郭奉冷冷地皱眉,上前一步将幻雪的下颌紧紧捏起,怒道:“你倒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说,为何直到今日才来复命!” 正文 第108章 迷音蛊虫 幻雪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她道:“不是幻雪不来,是幻雪幻雪不能来” 郭奉冷笑:“不能来?你是在和本将开玩笑么?你是堂堂幻影迷宗的人,你若想来,谁能拦得住你?况且若是真的不能来,怎么今日你又来了?” 幻雪握住郭奉的手,目光楚楚道:“幻雪虽是幻影迷宗的人,所调制的迷香也足以迷倒世上所有人,可是要想做到无人识破,却得费些心思。自幻雪入西陵府后,西陵瑄将幻雪安置在汀兰阁,并且让一个叫月如歌的婢女贴身伺候。那月如歌内力深厚,若想对她用迷香,并非易事。幻雪知道将军急于知道西陵府的消息,所以这些日子,幻雪一直都在寻找机会,直到今日,幻雪终于养出一只迷音蛊虫,用迷音蛊虫催化迷香,才得以从西陵府出来” 郭奉闻言不由得面色阴冷,那月如歌三个字他可并不陌生,这个女人,向来是跟在西陵瑄身边寸步不离的,想不到这一次,西陵瑄竟然安排他去伺候幻雪。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看守。看来,西陵瑄对他,还真是防备得紧呢! 郭奉冷冷一笑,然后松开了幻雪,问:“那西陵瑄呢,你和他之间,可有进展?” 幻雪低下头道:“西陵瑄表面上对我十分礼遇,吃喝用度,皆是待若上宾。可是可是入府这么多天,他并未真正让我接近,除了每日来汀兰阁听我弹奏一曲,他几乎将我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什么?”郭奉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当初他决定将幻雪送入西陵府,本以为以幻雪的美色和迷香,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一切,想不到过了这么久,竟然是一无所获! 想到这里,郭奉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幻雪一巴掌,怒道:“是他将你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还是你不愿为本将牺牲自己?即便他真的将你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难道你就不会主动接近他么?他不来你的汀兰阁,难道你就不能去他的碧瀚楼么?!只要你抓住机会,以你的功夫,什么秘密探不到?!” 幻雪捂着脸,一双眼眸中顿时泪水弥漫,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郭奉,问:“您您真的要我” 郭奉一字一句道:“别忘了,当初送你进西陵府时,你答应过本将什么!” 幻雪的脸色骤然苍白,她没忘,她当然没忘!她说,她一定会查清楚西陵瑄的底细,即便是付出性命 可是,她愿意付出性命,却不愿意付出身体啊! 然而事到如今,她还有回头路么? 不,没有了! 幻雪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她望着郭奉,说:“将军放心吧,幻雪不会忘的。幻雪答应将军的,幻雪一定会做到!可是将军也别忘了别忘了曾经答应过幻雪的” 郭奉看着她,毫无温度地问:“你这是在和本将谈条件吗?” 幻雪立刻摇头,她说:“幻雪不敢可是可是幻雪已经等了两年幻雪只希望,将军别再让幻雪继续等下去。” 郭奉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深处,多少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女人啊,当真这般容易亲信承诺么?!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那脸颊上,还有方才被他打过的余热。他说:“幻雪,若是这次你真能完成任务,真能抓住西陵府的把柄,那本将一定不负于你,让你得偿所愿。” 幻雪听到这句话,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容,她握住郭奉的手掌,让自己的脸在他的指尖轻轻摩挲。那样的神态,如同对父亲的依恋,又如同对爱人的缠绵。 那天晚上,浮梦阁很安静,月如歌不在,阿漾还没有回来,只有小悠一个人。小悠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边看天空中璀璨的繁星,一边等阿漾。只不过等着等着,她有些上眼皮碰下眼皮,快要睡着了 也就在这时,阿漾回来了。 她顶着一圈白色的纱布,一张圆圆的脸蛋上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无力,小悠惊愕地看着她,竟忘了起身去迎。 直到她又撇撇嘴,哽咽地呼唤:“小悠” 小悠这才如梦方醒,跳起来跑过去,扶住她的胳膊问:“你怎么样?还很疼吗?我上次受伤鬼魅君送的疗伤药还有,你要不要抹一点?走走走,我现在就去给你上药” 说完,小悠就要拉着阿漾向屋内走去。 阿漾的眼睛里本来已经涌上了泪水,可是当她看见小悠如此慌乱失措,不由得有些不忍,她拉住小悠道:“好啦好啦,我没那么严重啦,只是破了一点皮,半爺先生已经给我上好药了,而且也不疼” “那那你”小悠指了指她通红的双眼,和眼睛里的泪水。 阿漾抽抽鼻子往那台阶上一坐,哽咽着说:“我哭我流泪,不是因为伤口疼,是因为主君大人啦” “主君大人?”小悠也坐在了阿漾身边,疑惑地问:“难道,你们主君大人还要责罚你啊?呃,应该不至于,不至于” 阿漾却摇头道:“一点责罚算什么?我在乎的是主君大人,小悠,这一次主君大人真的很生气,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样生气过。我想,主君大人以后肯定会很讨厌我,不愿意再看见我,更不会让我进碧瀚楼呜呜呜呜” 阿漾说完,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小悠有些愕然地看着阿漾,原来,她担心的竟然是这个,唉,这个傻丫头,竟比她还要傻呢! 她拍拍阿漾的肩膀,嘻嘻一笑道:“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碧瀚楼,可好?” 想不到听见这句话,阿漾立刻止住了哭声,两只眼睛挂着泪水问:“你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可以?” 小悠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了,明天早上,我们先去厨房给西陵公子准备早膳,然后再去碧瀚楼。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哎,行不行啊?” 阿漾脖子一扬道:“当然行啦!这点小伤,没事!” 阿漾破涕为笑,拉着小悠的胳膊猛晃,一边晃还一边激动地问:“小悠,我们明天准备什么好呢?你知道主君大人喜欢吃什么吗?主君大人见到我会不会还生气呢?他会不会原谅我呢?会不会还和从前一样温和地跟我说话呢?” 阿漾的问题,简直是一个接一个,无穷无尽。 然而小悠不烦,她无比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因为她在阿漾身上,也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曾几何时,她也为了西陵瑄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或高兴得欢天喜地,或难过得哭泣流泪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谁心有所求,谁就患得患失。 正文 第109章 美得让人心痛 翌日清晨,小悠去唤阿漾起床,阿漾一听见小悠的声音,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不过爬起来的时候,神态有些异常,小悠探了探她的脉搏,原来是感染了些许风寒。 小悠说:“要不然,你还是好好休息,今天就别去了。” 阿漾却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不行,一定要去啊” 小悠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好吧,不过你要听我的,先在这里躺着,我一个人去厨房准备早膳,顺便煎一服汤药给你,喝了汤药,我们再去。” 阿漾这回倒是乖顺,点点头继续躺下。 等到小悠在厨房准备好了早膳,再将汤药端到浮梦阁,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阿漾喝了汤药,浑身暖和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小悠这才同意她跟着自己一起去碧瀚楼。 一路上,阿漾好奇问:“早膳做的什么?” 小悠说:“山药粥。” 阿漾瞪大了眼睛:“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小悠笑道:“虽然简单,但是口感很好,而且对身体有益。我以前住在灵雾山,那里的人,管山药粥叫神仙粥呢!” “哇,这么厉害”阿漾暗暗咂舌,要不是她现在生病了胃口差,说不定她会很有兴趣偷尝一口。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碧瀚楼。 清晨的碧瀚楼笼罩在一片淡而美好的晨曦之中,远远看去,仍然如同平日一般安安静静,可是走进院中才发现,竟然有隐隐约约的琵琶之音婉转流出。 小悠微微一惊,这样的琵琶之音,整座西陵府唯有汀兰阁的幻雪会弹奏,难道,幻雪此时也在碧瀚楼中? 一旁的阿漾同样吃惊不已,这幻雪自从进入西陵府后,还一次也没进过碧瀚楼,怎么今日,竟然进了碧瀚楼呢?难不成,是主君召见?不,不可能 小悠和阿漾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小悠小声问:“还去吗?” 阿漾焦躁地抚了抚额,随后一跺脚道:“当然要去!你难道忘了,那女人可是将军府的人,让她待在主君身边,太危险了,万一她要是对主君不利呢?” 小悠点点头,觉得阿漾讲的十分有理,于是两人继续向楼内走去。 进了大厅,走过回廊,终于,她们的脚步停在了花厅之外。 而同样在花厅之外站着的,还有多日不见的月如歌。她怀中抱剑,双臂抱胸,微微倚靠着一根廊柱而立,她的身姿那般潇洒,可是目光中却隐隐有一抹落寞。 小悠和阿漾没有惊动月如歌,而是随着月如歌的目光朝花厅看去。那一刻,她们看见了那道梅红色的身影幻雪。 只见她素手飞扬,柔美地拨动琴弦,让那琴音更加温婉动人,更加缠绵悱恻。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今日的她,不仅仅在弹奏,而且还在轻舞。她的舞姿柔若无骨,随着那琵琶之音,时而轻轻旋转,时而凄美回眸 西陵瑄端着一杯香茗坐在一把雕花软椅上,他微微垂眸,看起来有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惬意。他唇角勾笑,任凭幻雪的身影在他身边缠绕。那梅红色的纱裙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滑过,犹如寒冬雪地上盛开的腊梅 好美,美得让人心痛。 小悠的手轻轻一颤,她想,今天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她转过身去,想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正在舞动的幻雪突然身形不稳,紧接着,整个人跌坐在西陵瑄的怀中。 小悠惊诧地回头,那一瞬,她看见幻雪坐在西陵瑄的腿上,满面羞红,而西陵瑄,依旧神态淡然,甚至优雅而笑。 小悠的心更痛了,她忽然想问:西陵公子,此刻你的笑容,究竟是真是假? 一旁的阿漾却再也忍不住,猛地跳脚道:“哎呀呀,这女人分明是故意的,这么明显,主君没理由看不出啊!心机女,果然心机女!” 倚靠在廊柱上的月如歌回过神来,她看向小悠和阿漾,嘴角挤出一抹笑容,轻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小悠低着头回答:“我们给西陵公子送早膳。” 月如歌没有说话,她不忍告诉小悠,西陵瑄已经用过早膳了,而且,还是幻雪陪着他一起用的。 阿漾撇着嘴问:“如歌姐姐,你不是在汀兰阁看着那女人的吗?怎么会让她到碧瀚楼来呢?还有,主君怎么会同意她来碧瀚楼呢?” 月如歌说:“今天早上,她忽然提出要来碧瀚楼给主君献曲,我不能拦她,而主君,也没有理由拒绝。” “可可那女人有所企图,主君大人是知道的啊!” 月如歌道:“阿漾,有时候有些问题,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知道她有所企图又如何,我们能将她赶出西陵府吗?主君能对她避而不见吗?若真能,当初就没必要将她留在府中了。阿漾,你记住,还没到最后的时刻,谁也不能先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要知道,维持眼前的现状,就是对主君,对西陵府,最好的保护。” 阿漾仍旧撇着嘴,可终究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月如歌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阿漾的肩膀,然后又疼惜地看向了小悠。 小悠低着头,再也没有看花厅一眼,花厅中是怎样的轻音呢语,是怎样的温软缠绵,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她都不要再看。 只要不看,心就不会痛了。 只要不看,她的世界里就依然只有她的西陵公子,而没有那道美得让她都感到窒息的梅红色身影 月如歌轻轻一叹,说:“小悠,把粥放下吧,等主君出来,我会跟主君说的。” 小悠点点头,说:“好。” 她轻轻地将托盘放下,然后拉着还在张望的阿漾,向外面走去。出了碧瀚楼,小悠才松开阿漾的手,放慢了脚步。 阿漾跟在小悠身边,神情低落地问:“小悠,你说那女人,以后会经常出现在碧瀚楼吗?” 小悠想了想,说:“也许吧。” 阿漾有些难过了,又问:“那我们是不是就不能经常去了?” 小悠点点头,说:“嗯。” 当她说完,便转头看了看阿漾,想不到阿漾的眼睛竟然又有些泛红,这丫头,又在难过了么?唉,她自己又何尝没有难过呢?可是月如歌说得对,维持西陵府的现状,才是对西陵瑄最好的保护啊! 正文 第110章 等她,三个时辰 小悠叹了一口气,然后对阿漾说:“阿漾,别难过。虽然我们不能经常去碧瀚楼,但是并不是说不能去啊,你忘了我每天晚上还要给西陵公子送宵夜么?这样好了,以后只要你想去碧瀚楼,就替我去给西陵公子送宵夜,怎么样?” 阿漾闻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老天,她没听错吧?小悠竟然将这样好的机会送给她?可是小悠点点头,分明没有半点虚假。 于是,阿漾扑过去一把将小悠抱住,呜咽道:“小悠,你真是太好了小悠,谢谢你” 小悠笑了,轻轻地捏了捏阿漾圆嘟嘟的脸,不过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阿漾的肌肤,才发现这丫头竟然有些许的发热。 她说:“快回浮梦阁吧,我再煎一服汤药给你。” 阿漾点点头,跟着小悠往浮梦阁走去。 阿漾喝了汤药之后,仍旧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小悠下午去上善堂的时候,便禀明了谷叔,一个人去。 谷叔沉吟片刻,问:“你一个人,行吗?” 小悠扬了扬手中长剑,说:“我有武功,还有剑呐。” 谷叔笑了笑,说:“那好吧,不过记住,不能出城,要不然遇到危险,主君又要为你担心了。” 小悠心中微暖,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抱着那把剑,出了西陵府。 说实话,抱着一把剑在街上走,对她而言,实在有些不方便。这把剑太长太重,以她的内力功底抱着这把剑走三条街,稍稍有些费力。小悠想了想,索性将那把剑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往上善堂而去。 街上人群熙攘,来往的商贩以及游玩的百姓络绎不绝,小悠扛着那柄剑,倒徒增了些许威风,许多人看见她都稍稍侧身避开,甚至有人在她身后暗暗低语:“这姑娘派头真足啊!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江湖侠客!” 小悠听了,心里暗暗得意。想不到扛着一把剑就把这些人唬住了,现在就算遇上城南大营那些人,他们应该也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了吧? 小悠嘿嘿一笑,并且还微微调整了扛剑的姿势,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风姿不凡! 想不到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清雅的声音:“小悠。” 小悠浑身一僵,呃,有熟人么?她有些不自在地放下剑,然后转身看去。 人群中,百里忌一身青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干净不掺任何杂质地看着小悠。他的周身人来人往,可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他只是孤身一人。 小悠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咧嘴一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忌有些腼腆地垂眸,他说:“昨天,忘了约定时辰” 小悠一开始没有听懂,片刻之后她恍然大悟,惊问:“你,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百里忌说:“从辰时。” 小悠闻言心中一震!老天,她没听错吧,辰时?这么说,他已经等了三个多时辰了?只因为昨天忘记了约定时辰,他担心错过与她的见面,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等? 阿忌啊阿忌 小悠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许久才说道:“以后别这样傻了,你若是想见我,去西街的上善堂就是了,我每日下午都会去上善堂习学医术的。即便我不在上善堂,你也可以去西陵府找我,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现在住在西陵府,是西陵府的婢女。” 百里忌有些僵硬地动动唇角,迟疑了一会儿后,才终于点点头。他看着小悠,问:“你现在,是去上善堂吗?” 小悠说:“是啊,今天上善堂的先生要教我诊脉,你对诊脉有兴趣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还可以顺便多认识一些药草,对你以后调毒也有帮助。” 小悠满腔热忱,想不到百里忌竟然摇了摇头,他说:“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善堂的那位先生和药童,曾在西陵府的浮梦阁见过他一次,所以,他不能去上善堂。他时刻记着,只做她的阿忌,只做阿忌 小悠有些不忍,他已经等了她三个时辰,难道还让他再等她两个时辰?呃,那样是不是太不义气了? 小悠摸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眸光一闪,露出一抹笑容对他道:“阿忌,就在这里,等我。” 她不等百里忌回过神来,已经跑向了上善堂,她站在上善堂的门口,对着门里的半爺先生说了些什么,然后又飞快地向站在原地的百里忌跑来。 她说:“今天下午,我,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你。” 小悠气喘吁吁,百里忌的嘴角却终于浮起一丝笑容,他接过小悠手中的剑,说:“我帮你拿。” 小悠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拿得手发软了?” 百里忌勾起唇角,笑而不语,只是将那剑轻轻松松握在手中。 小悠说:“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要不然,我先找个地方,陪你吃饭?我虽然来苍壁城的时间不长,但是对这里好吃东西已经了若指掌,像西街逍遥庄的香酥鸡,东街的醉香阁卤香凤爪,还有南街芙蓉楼的翡翠白玉糕,都很不错哦。” 百里忌问:“你,喜欢吃什么?” 小悠嘻嘻一笑,说:“我啊,我都喜欢!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在山上亲手抓回来的山鸡!又大又肥,要多香有多香” 小悠说着,还吧唧了两下嘴,好像再不吧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百里忌目光熠熠地看着她,脑海中却隐隐浮现那时候在山坡上的小木屋内,她提着两只山鸡兴高采烈地站在门口 小悠和百里忌一边说一边走,最终他们没有去西街的逍遥庄,也没有去东街的醉乡阁,更没有去南街的芙蓉楼,他们选了一个临街的小馆子,和从前小悠在灵雾镇开的小馆子差不多。 那时已经过了饭点,可是小馆子内还是有许多喝茶聊天的客人,小悠和百里忌点了两三样菜,然后点了一壶茶。 小悠原以为他一定很饿了,人要是饿了,吃起东西就会狼吞虎咽。可是小悠没想到,当他拿起筷子,竟然吃得那般优雅,呃,优雅得好像,胃口不佳。 小悠问:“不好吃么?” 正文 第111章 龙吟剑庄 百里忌微微低着头,含着一口饭菜缓缓吞咽,等他将那饭菜咽下去,他才看向小悠,说:“好吃。” 小悠有些想笑,她说:“你一点也不像个江湖人。” 百里忌望着她,许久才张了张口,问:“那,我像什么?” 小悠说:“像公子爷。” 百里忌的指尖忽然隐隐一颤,他开始继续吃饭,只是神态举止,似乎已不似方才那般优雅高贵。 小悠倒也没有多心,端起一杯茶看向窗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想不到就在这时,门外大街上突然有些嘈杂,许多百姓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小悠有些疑惑,叫住店小二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店小二笑道:“没什么,只是龙吟剑庄今天要试剑,所以百姓们跑去看热闹。” “试剑?”小悠有些惊讶。 店小二道:“姑娘应该不是苍壁城中人吧?这龙吟剑庄曾经是苍壁城最好的剑庄,从前啊,是专为王城贵族造剑的。但是先城主故去之后,王城中人为了避嫌,就再也无人敢订龙吟剑庄的剑了。如今,龙吟剑庄每年只造三十六把利剑,剑成之后,他们会在城中举办一场试剑大会,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达官贵人,亦或者只是寻常百姓,都可以参加。” 小悠眸光一亮,问:“怎么个试法?” 店小二说:“试剑者,须得用自己的剑和龙吟剑庄的剑比试,赢者,可以不花一文钱带走他们的剑,输者,则要按照龙吟剑庄的报价,将那把剑买走。” 店小二说完,看了看小悠身边的那把剑,笑问:“怎么,姑娘也有兴趣一试?” 小悠一怔,连忙摆手道:“我不行我不行” 虽然她对那龙吟剑庄的剑也很有兴趣,但是真要上去比试,肯定必输无疑啊!到时候龙吟剑庄的剑没弄到手,自己手里这把剑倒先被人家给废了,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坐在她对面的百里忌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却缓缓放下筷子,他看着小悠说:“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声音不大,却让小悠瞬间愣住,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陪我去看热闹,还是,陪我去试剑?” 百里忌平静地说:“都可以。” “都可以?”小悠猛地站起身,凑近他身边仔细瞧了瞧,呃,看他这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啊,难不成,他真有出奇制胜的法子?老天,她该不会捡到宝了吧? 小悠望着百里忌,一张脸上忽然乐开了花。 她说:“走,我们去试剑大会。” 说罢,她将一块银子放在了桌上,然后拉起百里忌的衣袖,耀武扬威地向外面走去。 龙吟剑庄的试剑大会,在北城一块空地上举行。当小悠和百里忌赶到的时候,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宽阔的高台。高台之上,绸花锦簇,彩旗飘飘而高台之下,则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小悠从灵雾山出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盛况,因此还不等龙吟剑庄的剑展示出来,她就已经觉得非常好玩,情不自禁地就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恨不能一下子钻到最前面去。 百里忌站在她身边,即便是在这样的喧嚣拥挤之中,他也依旧显得格外安静。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他的目光,只是片刻不离地追随着小悠的身影。 前面有人在喊:“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数十道黑影交错闪过,当那身影在空中翻转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剑凌厉出鞘,顿时空中寒光闪闪,风过剑鸣。 小悠看得呆了,好厉害的轻功,还凌厉的剑啊! 人群中也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当那欢呼声落下,黑影也稳稳地落在了高台之上。从左到右,一共三十六人,每一人都是身形冷硬,每一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剑。 这时候,一个一身朱色长袍的男人走上了高台,他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不过却声若洪钟:“各位,这三十六把剑,就是龙吟剑庄今年的货品。试剑之后,能够带走此剑的人,可以在剑柄上当场为此剑命名,从此,一剑一江湖” 台下的小悠疑惑地说道:“这个人是谁?看起来气派不凡呢。” 百里忌没有说话,他和她一样,也是今日才听说龙吟剑庄几个字,更是第一次来这样的试剑大会。 不想旁边却有人十分热心地回道:“这个人就是龙吟剑庄的庄主,姓龙名越,江湖人称剑圣。他的铸剑术在云熙王朝无人可敌,不过可惜的是,他这一生只会铸剑,却不会使剑!” “不会使剑?”小悠更是疑惑。 那人笑道:“天下谁人不知,龙吟剑庄的庄主没有武功,不过啊,也正是因为他没有武功,所以十三年前才能免受株连!哎,不说了不说了,你们看,有人已经上场准备试剑了。” 小悠重新将目光投向高台,此时的高台上,三十六名剑客有三十五名向后退去,笔笔挺挺抱着剑站成一线。而剩下的一名剑客则站在前面,在这名剑客的对面,还有一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缓缓拔出剑鞘中的长剑,冷冷对那剑客道:“你手上的剑,我今日志在必得!” 说罢,他飞身而起,手中的剑犹如一道闪电般向那黑衣剑客袭去,台下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仿佛下一秒,那人的剑就要取走剑客的性命!谁知就在这时,剑客忽然向后一翻,紧接着手中的剑冷冷举起。当那男人的剑快要刺进他的胸口的时候,他猛地将剑用力划过 所有人只听见“哐当”一声,再定睛看去时,那中年男人的剑已经断作两截,一截尚在手中,而另一截,却已经落在了地上。再看那剑客手中的剑,丝毫无损,依旧寒光闪闪。 有人发出一声呐喊:“好剑!好剑啊!” 喊声一出,人群中议论纷纷,惊叹不已。原来,那中年男人也并非江湖无名之辈,可是他手中的剑,却在一招之内被龙吟剑庄的人削断,足见龙吟剑庄的剑非同凡响! 正文 第112章 一剑一江湖 高台上的中年男人忽然哈哈大笑,他将手中的断剑用力一扔,大声道:“既然是好剑,那老子买了!” 黑衣剑客说:“三千两!” 顷刻间,嘈杂喧嚣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看来,龙吟剑庄的剑,是一年比一年贵了啊! 人群里的小悠更是流出了冷汗,她拉住百里忌问:“是我听错了么?一把剑,三千两?妈的,比我还值钱啊,我都只值三百两!” 百里忌直愣愣地看着她,问:“什么,什么三百两?” 小悠还来不及解释,那台上中年男人却大声道:“三千两就三千两!江湖规矩,龙吟剑庄的剑一口价,老子知道!” 说罢,男子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了那黑衣剑客,黑衣剑客收下银票,引着那中年男人去另一边为那柄剑刻字命名。 一剑一江湖?应该是有钱才有江湖吧? 小悠凑近百里忌的耳边,低语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走吧?那些剑客身手不凡,以我们的武功很难取胜。若真是输了,我们又没那么多银子,到时候脱不了身就麻烦了。” 小悠说得极其认真,神色十分严肃,可是她没想到,当她说完这句话,百里忌竟然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呃,虽然这笑容很好看,也很难得,但是否笑得有些不合时宜? 小悠问:“你,什么意思?” 百里忌伸出手,指了指高台之上最后一名剑客手中的那柄剑,说:“那柄剑,适合你。” 小悠望了望,一颗心不由得激动了一下。那的确是把好剑啊!剑身不长,关键是剑刃异常轻薄,一看拿起来就不费力! 百里忌问她:“你想要吗?” 小悠点点头,不过立刻又摇摇头,她说:“打不赢啊!” 百里忌说:“可以试试。” 小悠一惊,然后将他从头看到脚,她问:“你确定?” 百里忌点点头。 不知为何,虽然已经认定了他的武功不行,但是当他点头的时候,小悠的心中还是无端端升起了一丝信赖。她想,要不然,就试试咯。大不了输了,就拉着他一起跑,最不济,用毒咯? 等等,先检查一下有没有随身带着散! 小悠在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好不容易才在袖袋中摸到了一小包药粉,呃,虽然不是散,但是扰乱对方的注意力,争取逃跑的时间,应该也还凑合。 半个时辰之后,高台上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名剑客,和最后一柄剑。 小悠刚才一直盘算着怎么逃跑,因此没注意台上的情况,此时她才问:“阿忌,刚才那些人中,有几个是真正赢走了剑的?” 百里忌说:“一个也没有。” “欸?一个也没有?!”小悠一惊,整个人透心凉。 就在这时,台上那名剑客大声道:“有人上来试剑吗?” 然而话音落下,台下却再无声息,方才的打斗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想要赢龙吟剑庄的剑客,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啊,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有龙吟剑庄的绝世好剑! 小悠说:“阿忌,别试了,我不要了” 可是百里忌却那样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从她的袖中取下了一条丝绢系在自己的双目之下。下一秒,他已身形利落地腾空而起,向那高台飞去。 小悠看着那道已经落在高台上的青色身影,整个人瞬间僵滞,不要吧,真去?都说了一个赢的也没有,还试? 她慌了,在人群中拼命向前挤,口中道:“让让,让让” 可是,谁会给她让呢?那人群就像一堵厚厚的高墙,将她和阿忌远远地分开。小悠只能站在原地,那样无措地看着高台上那道青色的身影。 风中,他青色的衣袂在飘,薄薄的丝绢在飘。 人群中有人在议论:“这个人是谁?为何系着一条女人的丝绢?” “哈哈,这般打扮倒是别出心裁,说不定,是个厉害角色!” “就他这年纪轻轻,清清瘦瘦的样子,也会是厉害角色?而且你们看,他上去试剑,可是他的剑呢?连剑也没有!” “是啊,奇怪,这个人不拿剑,用什么试剑啊?” 高台上,黑衣剑客同样疑惑不解,他冷声问:“你的剑呢?” 百里忌微微低垂双眸,一字一句道:“剑在手中。” 黑衣剑客神色一凝,这人说剑在手中,可他手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剑?他暗暗凝神,下一秒,他将手中长剑微微举起,朝着百里忌凛然刺去。 就在他刺去的那一刻,百里忌的身影忽然高高跃起,阳光下,他的手腕轻轻翻转,所有人都只觉得光影一晃,待再度看去时,百里忌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 那一瞬,就连那黑衣剑客也惊愕不已,他离他这样近,却没有看清他的剑是从哪里拔出!难道,这世上真有幻影术? 半空中,只见黑衣剑客的剑轻如羽翼,随着他的剑招在空中紧逼不舍,而百里忌竟然不躲不避,他持剑相迎,待与那黑衣剑客靠近之时,忽然身形一闪,整个人变成了一道青色的光影,而他手中的剑,也变成了一道冷冷的寒光。 两道光在黑衣剑客的周身如梦幻般旋转,疾驰,黑衣剑客的脸渐渐冰冷,双手渐渐僵硬,所有人都看呆了,就连龙吟剑庄的庄主龙越,也有些惊诧地站起了身子。 所有人都以为黑衣剑客即将死于这离奇的剑法,想不到就在这时,百里忌却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剑。同样的,无人看见他是如何收剑,又将剑收到了哪里。 黑衣剑客缓缓落在了台上,而他那双握剑的手,竟然在隐隐颤抖。 人群突然沸腾起来,许多人异口同声地大喊:“赢了!有人赢了龙吟剑庄的剑,有人赢了!” 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地兴奋,唯有小悠,怔怔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个小小的药包,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座高台,望着那道青色的身影。 那一刻,百里忌也看着她。龙越亲自将剑送到了他的手中,并问他,希望为这柄剑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他微微凝眸,说:“无忧。” 龙越笑了笑,命人速去为这柄剑刻上名字。 正文 第113章 不要再一个人 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年龙吟山庄的第三十六柄剑,被一个丝绢蒙面的年轻人赢走。从此,江湖上多了一柄剑:无忧剑。 人群渐渐散去散去,百里忌拿着无忧剑一步一步地走向小悠,那时候,小悠仍然浑浑噩噩,目光中带着些许陌生。 百里忌的心中隐隐一疼,他将无忧剑递向小悠,然后又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他目光纯澈地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说:“这匕首,是你当初留给我的。无忧剑送给你,这把匕首,可不可以送给我?” 小悠的心里忽然莫名地一软,连眼眶也有些许的湿润。她暗暗地问自己:千小悠,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就算他剑法高绝,他不还是那个纯净简单的阿忌么? 小悠接过了那把剑,微微扬头道:“谢谢!” 百里忌笑了,笑容中,似乎隐隐地松了一口气,那颗紧张的心,似乎稍稍放了下来。 那天下午,小悠和百里忌几乎逛遍了整座苍壁城。他们走过了苍壁城的大街小巷,见识了东街最古老的雕刻技艺,尝过了苍壁城最有名的小吃,又在苍水河边兴致勃勃地看一群孩子放风筝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小悠终于有些累了。她在街边买了一坛杏花酒,一包炸鸡腿,然后和百里忌再一次比试轻功,目的地是苍水河边最高的那栋小楼。 百里忌仍然让她赢了,她摇摇晃晃地站在楼顶的屋脊上,一手抱着无忧剑,一手抱着杏花酒,开心得肆无忌惮地嘎嘎大笑。 百里忌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神色中仍然有些许腼腆,可是心里却是那样踏实安宁。而这样的踏实与安宁,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不知不觉,天空中早已是繁星点点,苍水上清凉的风轻轻拂来,让人心旷神怡,身心松弛。 小悠坐下来,对着百里忌朝自己身边拍了拍。 百里忌迟疑了一下,然后向她走去。他坐在她身边,却没有看她的双眸,而是看着不远处平静流淌的苍水,以及苍水上无数的璀璨的河灯。 小悠也看着河灯,并且还张开双臂,迎着那清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等她吸得身心都舒畅了,才歪着头看向百里忌,无比随意地说道:“我以前不知道你的武功竟然这样好,那时候看见你被人追杀,连还手之力也没有,甚至差一点就一命呜呼,所以我以为,我以为你的武功一定很差。” “对不起。”百里忌微微垂眸,声音几乎让人听不见。 小悠笑了,说:“这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一直没有问你,不是你不说。而且,你武功好,我很高兴,最起码,我以后不用担心你被人欺负了。” 百里忌看向她,目若星辰。 小悠侧过身,将那包着炸鸡腿的荷叶打开,又将装着杏花酒的酒坛打开,她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百里忌。 百里忌愣了愣,他的生命里,总是一个人,何曾这样与人就着一个酒坛饮酒?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将那酒坛捧在手中,许久之后,才仰起头,浅浅地喝了一口。 小悠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又一次在心里感叹:真不像个江湖人啊! 她拿了一根鸡腿,开始有滋有味地啃起来,一边啃,还一边晃动着双腿,和在灵雾山时没什么两样。 百里忌没吃鸡腿,他只是一口一口地喝酒,原来,用酒坛喝酒,竟然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坛杏花酒几乎被他喝了一大半,小悠凑过去看了看,说:“这杏花酒后劲足,你该不会喝醉吧?” 百里忌红着脸,摇摇头。 小悠说:“没醉就好,既然没醉,给我指点指点剑法,如何?” 那一瞬,百里忌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可是他仍然说:“好。” 小悠嘻嘻地笑,此时的她,还不明白百里忌那一声“好”里面的意义,还不知道十年前,当他的长兄将一柄长剑放在他手中的时候,曾经对他说:一招一式,绝不可外传。可是现在,他却要为她指点剑法。 杏花酒很烈,但是他没醉。 或许,当她在那片山坡上牵着毛驴去而复返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这一生,再也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他想,他的长兄不会怪他的,因为他离开这世界的时候,仍在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好好活下去,不要再一个人 现在,他终于不想再一个人了。 几步开外,小悠已经在舞动剑招,她身形灵动,剑招却有些生硬青涩。 她一边舞,一边问:“怎么样?” 百里忌不说话。 她又问:“是不是太差劲?还有得指点吗?” 百里忌微微抿了抿唇,下一秒,他向她走去。那一瞬,他身形一闪,避开了她手中稍显凌乱的剑招,然后从她身后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小悠一惊,正欲回眸,他却道:“凝神、静气、肩放松、腕用力、低腰、顺势、剑锋出、急回转” 一阵轻轻悠悠杏花酒的味道在彼此之间弥散蔓延,小悠有片刻的失神,可很快,她就顺着他的指点与他的剑招合二为一。 屋顶上,两道身影时而旋转,时而飞起,时而低腰,时而前倾,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与他们无关,只有他们,只有剑! 足足练了数十招之后,百里忌才引着她缓缓收剑。 小悠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问:“我是不是功底太差?方才有几招,差点误伤到你。” 百里忌摇头,说:“是我没有教好。” 小悠于是安心地笑,说:“以后,我教你调毒,你指点我剑招。” 百里忌点点头。 当小悠将剑插入剑鞘的时候,小悠的目光被剑锋上两个小字吸引,她问:“为何叫无忧?” 百里忌的喉头隐隐一动,许久,他才目光熠熠地说:“我希望你,永远快乐,没有烦忧。” 小悠的心骤然一暖,永远快乐,没有烦忧,这应该是对她最好的祝福了吧! 她想说“谢谢”,可还未开口,苍水对岸却忽然传来了“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紧接着,一片绚烂的烟火点亮了寂冷的夜空,犹如繁花绽放,惊艳夺目。 小悠和百里忌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说话,就那样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那五彩缤纷的烟火。 正文 第114章 她救的那个人,叫阿忌 夜幕深沉,碧瀚楼的书房内却仍旧点着灯。 西陵瑄拿着一卷书坐在灯光下,偶尔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这些年来,夜晚陪伴他最多的,唯有书与棋。可是今日,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微微皱眉,索性将书卷合起,放在一边,然后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 此时的窗外,只有零星的灯火,整座府邸显得格外安宁静谧。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的安宁静谧中,竟然早已暗藏危机。 西陵瑄的目光冷冷地投向了汀兰阁,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了些许疑惑。那个女人,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当初他收下郭奉的这份大礼,就早有心理准备,这个女人一定会在西陵府掀起风浪。这些日子,他虽然让月如歌守在汀兰阁,却并没有想要阻止这风浪的发生。只是想在这风浪发生之时,能争取更多的应对时间。 可是数日已过,每每夜深,月如歌传回来的消息都只有四个字:一切平静。即便今日,那女人终于主动提出来碧瀚楼,也不过是陪他用了一顿早膳,弹了一首新曲。 难道,她真的会甘于平静?郭奉会允许她甘于平静? 他自然不信!可若不是,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疏忽了,还是他根本从一开始就算错? 西陵瑄忽然感到胸口发闷,他转过身,端起了桌上的一杯温茶,才刚喝了一口,门外便传来谷叔的声音:“主君。” 西陵瑄放下茶杯,淡然道:“进来。” 谷叔走进来,垂首行了一礼,说:“主君,小悠回来了。” 西陵瑄点点头,稍稍迟疑了一下问:“她看起来怎么样?” 谷叔回道:“挺好,没有受伤。” 西陵瑄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轻轻一咳道:“我的意思,是她的心情怎么样。我听如歌说,她晨间来了碧瀚楼,看见我和幻雪嗯,你明白了?” 西陵瑄没再说下去,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谷叔。 谷叔愣了数秒,然后道:“主君请放心,她回来时心情很好,很开心。” 听到这个答案,西陵瑄轻轻一笑。只是那笑容,说不清楚是真的放心了,还是隐隐地若有所失。 他重新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一如往日淡然优雅。 谷叔走近几步说道:“她今日,回来得比平时略晚,主君不想知道,她做什么去了么?” 西陵瑄淡淡笑道:“是在上善堂耽搁了么?她这段时间,比从前更加努力了。” 谷叔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派去保护小悠的暗卫方才回来禀报,说她今天下午并不在上善堂,而是去见了一个人。” 西陵瑄的手微微一滞,看似随意地问:“谁?” 谷叔说:“百里忌。” 西陵瑄抬起双眸,那眸光分明一颤,他问:“你确定?” 谷叔点点头,神色肃然道:“暗卫看得真切,百里忌不仅用魔灵剑法为小悠赢了一把龙吟剑庄的宝剑,还陪着小悠在城中游玩了许久,甚至还在苍水边教小悠剑法。” “教她剑法?”西陵瑄突然冷冷一笑,“谷叔,你难道不知,百里氏的魔灵剑法,可是从不外传的。” 谷叔凝神道:“这我也知道,不过暗卫说,那人当真是百里忌。而且,他和小悠似乎早就相识,看起来关系匪浅!” 西陵瑄闻言,那握着茶杯的手猛然用力,许久,他才将茶杯放下,淡冷道:“你的意思,之前小悠说不认识百里忌,是在撒谎?” “不。”谷叔毫不犹豫地否认,然后沉吟道:“虽然小悠来苍壁城的时间并不长,我和她接触得也并不多,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对您是真心的,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欺骗您。” 西陵瑄的神色稍稍一缓,问:“那个暗卫,还有没有说什么?” 谷叔道:“百里忌的武功高深莫测,暗卫不敢靠得太近,不过他看见,百里忌去台上试剑的时候,用一条丝绢遮住了自己的脸。” 西陵瑄的眸色稍稍一滞,随即轻轻一哼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悠虽然认识百里忌这个人,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用丝绢遮住自己的脸,只是不希望别人在小悠面前认出他来。” 谷叔暗暗点头,又突然疑惑地问:“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您之前不是说过,小悠一直生活在灵雾山,而百里忌,这些年不是在王城,就是在北疆,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 西陵瑄凝眸不语,这个问题,他曾经同样问过百里忌。 这时候,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冷墨走了出来,他拱手道:“主君可还记得,小悠姑娘来苍壁城的途中,曾经救过一个被人追杀、遍体鳞伤的男子,后来小悠姑娘似乎也说过,她救的那个人,叫阿忌。” 西陵瑄的身影蓦地有些僵硬!在小悠来西陵府的第一晚,在流光亭,她的确提过阿忌这个人。原来,竟是从那时候 谷叔也有些恍然大悟地说道:“这就清楚了,原来,是小悠救了身受重伤的百里忌在先,所以那一日在将军府,百里忌才会不顾郭奉的反对,执意要救小悠。但是,百里忌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谷叔看着西陵瑄,又看了看冷墨。冷墨摇了摇头,重新走回暗处。而西陵瑄,则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 百里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一个可以救她,可以教她剑法的人,断不会想要伤害她。若不是伤害,难道 一个念头在西陵瑄的心中一闪而逝,那一瞬,他竟然有一丝害怕失去的不安与恐慌。 谷叔没有注意到西陵瑄眸色深处的东西,只是沉声道:“且不管百里忌为何要隐瞒身份,其实隐瞒身份也无妨,至少,小悠和他在一起,城南大营的人再不敢对小悠怎么样了。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西陵瑄的神色中似乎浮现一抹复杂,这一刻,他忽然莫名地想起那一夜,百里忌来浮梦阁探望小悠,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是那样深刻的执念 所以,果真是好事么? 正文 第115章 奇异的香味 西陵瑄沉默不语,许久才有些疲惫地抬起双眼,问:“小悠睡下了么?” 谷叔回道:“我来碧瀚楼时,她还在厨房为您准备宵夜” 想不到谷叔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这个时辰来碧瀚楼的,除了小悠,不会有别人。 谷叔看向门口,西陵瑄也同样看向门口,可是出现在门口的却并不是小悠,而是满脸笑容激动不已的阿漾。 “阿漾,怎么是你?!”谷叔惊问。 阿漾满眼天真笑嘻嘻地说:“今天早上小悠说,以后,我可以替她给主君大人送宵夜。不过,这宵夜还是小悠准备的哦” 谷叔暗暗凝眉,问:“小悠呢?她现在在哪里?” 阿漾忽然有点懵,是她说错什么话了么?还是,小悠今天准备的菊花羹不得主君大人喜欢?她无辜地望着谷叔,结巴道:“小悠小悠去了汀兰阁,因为,她要给如歌姐姐看她新得来的剑” 谷叔看向西陵瑄,西陵瑄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书房内,话音未落,西陵瑄的身影已经向外走去,只留下书房内轻轻叹息的谷叔,以及呆若木鸡的阿漾。 自从幻雪进了西陵府,小悠和月如歌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更不用说让月如歌帮她指点剑法。今日小悠得了无忧剑,练剑的兴致前所未有地高涨,于是当阿漾捧着菊花羹去碧瀚楼的时候,小悠便拿着无忧剑去了汀兰阁。 这汀兰阁,小悠以前也来过一两次,里面的一景一物,都是谷叔命人精心布置的,而且又临着一片小荷塘,所以显得格外安静清幽。 此时夜未深,时辰尚早,小悠走进去的时候,汀兰阁还亮着灯火,南面的房间内,有琵琶之音缓缓流泻而出,想必是幻雪在习练新的曲子。 小悠循声而去,果然看见月如歌守在房间之外。 “如歌姐姐” 小悠唤了一声,却惊讶地发现,月如歌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她坐在廊下长凳上,微微闭眸,好像已经睡着了。 小悠心中一怔,不禁觉得有几分些奇怪! 在她的记忆里,月如歌就算是在西陵瑄的门外守个几天几夜,也完全不会有一丝困意的。怎么现在,幻雪未睡,她却已经困乏成这样? 小悠疑惑地蹙眉,走到月如歌身边晃了晃她的胳膊,唤道:“如歌姐姐。” 月如歌睁开双眼,当她看见小悠站在面前的时候,眼神中同样闪现一抹疑惑。 “小悠。”月如歌站起身来,也就在她站起身的一瞬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掠过了小悠的鼻端。 好特别的香味啊!!不像普通的香料,倒像是掺杂了药草的成分! 小悠忍不住深吸一口,可是这一次,却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咦,怎么没有了?刚刚明明有啊”小悠凑近月如歌,拉着她的衣裳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月如歌一头雾水,问:“你怎么了?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悠自顾自道:“如歌姐姐,你用了新的香囊么?” 月如歌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小悠又绕着月如歌嗅了一圈,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奇怪啊奇怪,难不成,自己真的产生幻觉了? 小悠终于放开月如歌,仍旧疑惑地问道:“如歌姐姐,你刚才怎么睡着了?连我进来也不知道。” 月如歌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身后的房间,房间里点着灯,隐约可见一道娇柔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怀抱琵琶,一切与平时无异。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吧。” 小悠闻言不禁有些心疼,这府中似乎无人想到,内力深厚武艺卓绝的月如歌,竟也有累的时候 月如歌轻轻一笑,问:“小悠,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小悠迟疑片刻,然后才捧起那柄无忧剑,“如歌姐姐,我本来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剑法有无长进的,可是你现在累了,要不然,我明天再来” 小悠还未说完,月如歌的目光却紧紧地盯住了那柄剑,她轻轻将剑拔出,目光微凝道:“这是龙吟剑庄的剑?” 小悠笑道:“如歌姐姐果真厉害,竟然一看便知” 月如歌却没等小悠说下去,拉住小悠的手便向外面走去,直到走到汀兰阁外,仍未松手。 小悠忍不住开始压低声音叫唤:“如歌姐姐,放开我,哎哟喂手快断了,如歌姐姐” 月如歌总算停下脚步,不过仍未松开小悠的手,她神色紧张而又肃然地问:“这这柄剑,你从哪儿得来的?难道,是主君送你?” 小悠有些愕然地看着月如歌,不解为何她看出了这是龙吟剑庄的剑,却又认定是西陵公子送她!难道,西陵公子和龙吟剑庄有什么交情?可即便有交情,月如歌又为何这般如临大敌紧张不安? 月如歌不自觉地又将她的手握紧几分,追问:“小悠,你说啊!是不是主君,究竟是不是?” 小悠正要开口,不远处的树影下却传来一道淡然的声音:“如歌,放开她。” 月如歌的手猛然一颤,下一秒,她看向了那片树影。 幽暗的树影中,西陵瑄一身银纹素袍孑然而立,他淡冷的眸子看着月如歌,也看着一脸迷惘的小悠。 月如歌缓缓松手,她朝着西陵瑄行礼道:“主君恕罪,属下只是担心,担心主君会” “担心我乱了方寸么?”西陵瑄浅笑,随即一步一步缓步走来,他说:“小悠手中的剑,的确是龙吟剑庄的剑。不过,送她这柄剑的,另有其人。如歌,你担心我乱了方寸,可你现在,已经乱了。” 淡淡的话音落下,月如歌的身形隐隐一晃。 他说得对,他未乱,她却先乱了。她今日是怎么了?从前的她,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沉不住气! 月如歌愧疚地看向西陵瑄,眉眼间尽是自责与沮丧。 西陵瑄暗暗一叹,对她道:“回去吧,好好守着汀兰阁,切勿大意。” 月如歌紧抿双唇,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汀兰阁。 正文 第116章 岁岁欢喜,一世无忧 小悠仍然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西陵瑄。她很想听懂他和月如歌话里的深意,可是她即便是字字听得清楚,却也仍旧不懂啊!一把剑而已,何至于此? 西陵瑄同样看着她,她目光里的千般疑惑万般不解,都让他心中隐隐地疼痛。他也想对她毫无保留,可有些事,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隐瞒,那便注定了只能隐瞒到底。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轻轻地,温和地,悲悯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悠的鼻子忽然莫名地发酸,但是一颗心却神奇地安定。刹那间,晨间的伤心以及方才的疑惑,都因为他此时的抚摸,而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她抬起头时,只是眨巴着微红的双眼问了一个问题:“西陵公子,你你怎么知道,送我这柄剑的另有其人?” 西陵瑄的手微微一滞,片刻之后他说:“西陵府有暗卫,龙吟剑庄试剑大会那样的大事,那些暗卫不会不来禀报。” “哦。”小悠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在她的世界里,任何事,只要他说,她就信。 西陵瑄的目光里闪过一抹疼惜,他说:“陪我走走,可好?” 小悠一愣,随即点头:“好啊好啊。” 她咧嘴一笑,一张小脸瞬间灿烂无比。 西陵瑄也浅浅地笑了,他步态优雅地转过身,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在月光下,一个个圆圆的鹅卵石显得分外光滑可爱。小悠跟在西陵瑄身后,踩着他踩过的鹅卵石,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苍壁城的一城之君,而她也不用顾忌谷叔的规矩,顾忌幻雪的城府,顾忌这西陵府所谓的尊卑与世俗的眼光 她恍惚又回到了灵雾镇,她和他正走在灵雾镇并不宽阔的街道上。于是,她又变得有些屁颠屁颠的,话特别多。 她说:“西陵公子,你知道有人送我剑,但是应该还不知道送我剑的是谁吧?其实这个人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他叫阿忌,是一个江湖剑客。啊,真没想到我在苍壁城还能遇到他!他剑法很好,轻功也很好,对我也很好。他不仅送我无忧剑,而且还教我剑术呢” 小悠说得兴致勃勃,西陵瑄却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她,问:“你刚才说,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无忧啊。”小悠没心没肺地笑着,“龙吟剑庄的人说了,谁赢了这柄剑,谁就可以为这柄剑取个名字。阿忌赢了,所以他给这柄剑取名为无忧。” 西陵瑄看着小悠,看着她手中的那柄剑,忽然胸口隐隐发闷。 无忧?岁岁欢喜,一世无忧么? 他竟不知,那位少言寡语,孤傲清冷的百里三公子,还能对这世上的某个人,有这样美好如诗的期许。 他沉默许久,才露出一抹笑容道:“你说他教了你剑法,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剑法可有长进。” 小悠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她今日去汀兰阁,原本就是想让月如歌看她的剑法的,想不到月如歌没有看,西陵瑄竟然愿意看,这对她而言,简直比捡到宝还高兴! 小悠“哗”的一声拔出了剑鞘中的无忧剑,然后手腕翻转,身影飞移,顷刻间,院子中剑光闪闪,剑鸣声声。 西陵瑄站在那里,看着天地间一片月华清辉,而她的身影,就在这月华清辉中灵动来去。她仍旧用的月如歌教她的那套剑法,剑锋仍然没有丝毫凌厉之气,可是一招一式,皆比之前流畅了许多。偶有招式变幻处,才能依稀看见百里氏魔灵剑法的踪影 西陵瑄看得出神,眉宇间似乎还和平时一样平静淡然,犹如一片波澜不惊的静湖,可是他的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地问:百里忌,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套剑法下来,小悠的额上细汗涔涔,她满含期待地望着西陵瑄,问:“有长进吗?” 西陵瑄笑笑,点头。 小悠见状,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她说:“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我会像你说的,让自己变强,强到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 西陵瑄的笑容忽然有些忧伤,他想问:小悠,这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和我一起在这条路上拼杀,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可他终究没有问,他只是接过小悠手中的剑,然后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枚剑饰,挂在了她的剑柄上。 挂好之后,他重新将剑放在了小悠的手中。小悠将剑微微举起,只见剑柄之上晃荡着一条红色丝绦编制而成的穗子,穗子中央串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沉香木环,木环内则串着一个碧绿碧绿的翡翠珠 小悠看得两眼发直,天啦,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样精致好看的东西呢!翡翠珠就算了,关键是这小小的沉香木环上,竟然还刻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小字。 小悠抚摸着木环,问:“是什么字呢?” 西陵瑄浅浅一笑,说:“以后你认的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小悠信了,笑嘻嘻地点点头。 从那以后,小悠除了更勤奋地练剑,更勤奋地习医,还更勤奋地认字读书了。只不过,她纵然认了几百几千字,也仍旧没有弄清楚,那几个小字是何意。 阿漾的风寒虽然已经好了,但是对于陪着小悠去上善堂,多少有些后怕。于是小悠索性跟谷叔商量,以后就让她一个人去上善堂,去了上善堂再去城北找阿忌练剑。 谷叔自然是犹豫不决,小悠便凑到他耳边说道:“府中暗卫满城都是,我就在城内混混,绝不出城,没有危险的。” 谷叔一愣,问:“谁告诉你府中暗卫满城都是的?” 小悠一本正经道:“西陵公子啊!上次我和阿忌参加试剑大会,不也正巧被府中暗卫遇见么?” “呃”谷叔竟然有种流冷汗的感觉,难不成,她是这样理解的?西陵府的暗卫有那么多那么闲么?满城都是?不过,若是尽可能地不揭穿百里忌的真实身份,阿漾还是避开比较好,既如此,那就同意咯。 谷叔点点头,说:“你注意安全。” 小悠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安全!我现在的剑法,可是大有长进啊,昨天西陵公子也这样说哈哈” 小悠一边笑着,一边连跑带跳地向外奔去,那柄无忧剑背在她的肩上,剑柄上的沉香碧玉剑饰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后一摇一晃! 谷叔看着那剑饰,眸色又忍不住深沉了几分!他没想到,西陵瑄竟将这东西也给了她!在他心里,她究竟已经占据着一个怎样的位置? 许久,谷叔隐隐一叹,脚步沉重地转过身去。 正文 第117章 劫富济贫 那一日,小悠先去了上善堂。呃,上善堂的情形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样。当然,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多,只不过,除了贫苦百姓,竟然还有几位穿戴不凡的有钱老爷。难不成,是自己上次给上善堂送的那些灵药让上善堂的生意变好了? 小悠嘿嘿一笑,哈,这下先生可以大赚一笔了!小悠连忙缩着身子,从人缝里挤进了大堂。 大堂内,半爺先生坐在诊桌前,正在一个接一个地为病人诊脉开方,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小悠,他不由得两眼放光,说:“来来来,快过来!” 小悠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先生是要我帮忙写方子么?” 谁知半爺竟然摇摇头道:“不是写方子,是诊脉。” “诊脉?”小悠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诊脉我不行啊,我才刚学,入门级别,怎好给人诊脉?这万一诊错了,闹出人命可就惨了。” 听见小悠这样说,那坐在诊桌前的一个妇人脸色一白,几乎当场晕倒。她央求道:“先生,还是您替我诊吧这位小姑娘,怕是真不行啊” 半爺哈哈一笑,对那妇人道:“她行的,绝对行,她只是太谦虚了!大家有所不知,这小姑娘可是我的入室弟子,虽然年纪有点但和当年的楚渊比起来,也不算小了” 众人听见半爺提起楚渊,无不露出一脸惊诧!当年的楚渊,可是苍壁城轰动一时的少年神医啊!半爺拿这丫头和楚渊相比,难不成,这丫头真有楚渊那样的天赋? 就在众人惊诧的时候,半爺先生对小悠耳语道:“丫头,实话告诉你吧,我今日已经连着看了三四十个病人了,现在是手也颤头也晕,再让我诊下去,那可真会出人命啊!” “可可我”小悠还是不敢。 半爺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你在前面诊,诊完之后我再复诊一遍,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起到互相弥补的作用,以免真的出错。” 小悠皱皱眉,说:“那那也可以叫凡竹过来呀” 半爺叹了一口气道:“凡竹身子弱,让他坐在这里诊一个下午,说不定他整个人都会累垮的” 小悠闻言,不禁有些无语,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唉,谁让她拜人家为师呢?师父有难,做徒弟的岂能坐视不理?再说了,那后面还有几个有钱的老爷呢,总不能放着银子不赚吧? 小悠的目光不自觉地瞟了瞟那几个老爷,掩着嘴对半爺小声道:“一会儿那几个,诊金可不可以多收一点?反正他们有钱,咱们多收点诊金,就可以给更多的穷人看病啦” 小悠自以为这想法不错,因为从小她就知道一句话:劫富济贫! 可是她没想到,这句话放在半爺这里,竟然有些行不通。 半爺用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叹息一般地说道:“丫头啊,对于我们行医的人而言,只有有病和没病之分,可没有有钱和没钱之别啊!穷人也好,富人也好,在我们眼里,都应该是一样的!你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点,这样当你把脉的时候,你的心和眼,才能更加清明啊!” 小悠愣愣地看着半爺,从她拜师以来,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的最为认真的一段话了。呃,虽然她还是有些不解,但是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段比较正确的话。 于是,小悠正了正色,说:“我记住了,先生。” 半爺点点头,示意她开始诊脉。 小悠伸出手,将两根手指搭在那妇人的手腕上,凝神静触。只觉得那脉搏来往有力,待微微一按时,两根手指又仿佛按于一根细绳之上。 小悠咕噜咕噜转了几下眼珠,然后对半爺道:“浮紧脉。” 半爺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脉,他倒是不用复诊了,因为当他看见这妇人时,见她浑身无力,面色微红,无汗而喘,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由得想再试试小悠,所以问:“可有治疗之法?” 小悠笑道:“可用辛温解表法,以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煎汤药服用,如何?” 看着小悠微微得意的样子,半爺又是一笑,只是这一次,笑容中多了一抹欣慰。他暗暗地想,若是主君看到这一幕,应该也会同样欣慰吧? 半爺拿起毛笔,开始在纸上写方子。而小悠,又接着看下一个病人。 整整一个下午,足足二十六个病人,各有各的脉象,各有各的病征,小悠竟然一一看完,并且丝毫未错。看到后面,连半爺先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难不成,这真是下一个楚渊?要知道,她之前一直只是诵读医书,真正开始诊脉,才两日不到啊。 待所有病人都离开之后,半爺拉住小悠问:“你,你该不会学过医术吧?” 小悠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过去的十年,她一直和三个整日调毒用毒的师父在一起,从哪里学习医术呢?呃,要说学,那也是自己瞎琢磨! 半爺叹道:“若真没学过,那就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你对自己十年前的记忆完全没有印象,说不定十年前,你学过医术也不一定啊!” 小悠嘿嘿地笑,可是内心深处却隐隐地一疼。 自从来苍壁城后,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那段缺失的记忆了,那段记忆,她真的还有办法找回来吗?对她而言,那段记忆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是美好,还是痛苦? 小悠不自觉地抚摸着胸口那颗七彩琉璃珠。 半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这颗七彩琉璃珠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而且小悠还告诉过他,这颗七彩琉璃珠会帮她找回她失去的记忆。 只不过,半爺并不信。他一生所学,都是最传统也最正统的医术药理,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蛊! 小悠从上善堂出来时,已经将近傍晚。在漫天红色的晚霞下,百里忌站在西街口的一角,像昨日一样,等着她。 小悠看着他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她高高兴兴地跑过去,问他:“今日,还去苍水边的房顶上么?” 正文 第118章 阿忌说,不收徒 百里忌摇摇头,说:“那里,不适合练剑。” “为什么?”小悠笑着,想要逗他多说说话。 百里忌先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嘴角竟然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说:“你轻功不好,在房顶上练剑,容易摔倒。而且,若被人发现,会以为我们是盗匪。” 小悠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她没想到他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个句子,而且还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她轻功不好,甚至还提到了盗匪!老天,难道整个苍壁城的人,都知道她曾经被城南大营的人当作盗匪抓去了? 小悠忽然有些尴尬,好不容以才挤出两声干涩的笑,她说:“那那去哪儿?” 百里忌抿抿唇,说:“跟我来。” 他转身向前面走去,小悠只好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 想想那一夜和他一起从郊外回苍壁城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说从今以后,她一定会好好照应这个身形单薄又时常被人追杀的老朋友,可是现在的情形,怎么越看越像是他在照应着她呢? 小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谁让她武功太差! 小悠加快脚步,紧紧地跟上了百里忌。他们走出西街,穿过了几条小小巷,然后朝城北的方向走去。 城北,应该是整座苍壁城最荒僻的地方。不过听城中的老人讲,先城主在世时,这里曾经一度很繁华。每个月,城中的大户商贾亦或者官员贵族,都会在这里搭棚施粥,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一个固定的集市。 不过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片荒凉,落叶遍地,杂草丛生,除了几座残存的茅屋凉棚以外,不见一楼一阁,更不见半缕人烟。 小悠心里不由得有些凄凉,忍不住拉了拉百里忌的衣袖。 百里忌以为她害怕,转过身来目光澈然地看着她,说:“有我在,不要怕。” 小悠吞吞口水道:“我不怕,可是阿忌,为什么来这里呢?” 百里忌嘴角上扬,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小悠目光迟缓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瞬,她竟然有些看呆了。 谁能想到,在这样荒僻的地方,竟然有那样干净的一片空地?在那样的一片空地上,竟然又长着那样高大的一棵梧桐树?微风起,那梧桐叶犹如金色的鸟羽一般轻轻飘落,美得如梦似幻。 “啊哈哈”小悠傻傻地笑了两声,说:“真美啊!” 她迈开脚步向那梧桐树走去。 原以为,这云熙王朝的梧桐树只生长在凤栖城,不想在这苍壁城中,竟然也有这样一株。也不知这梧桐树生长了几十年几百年,树干又粗又高,树冠又大又密。在这梧桐树下,是满满一地的梧桐叶,松松软软,仿若地毯。 这果真,是一个练剑的好地方! 小悠暗暗赞叹,回过身来一脸兴奋地对百里忌大声道:“这地方,我喜欢!” 百里忌闻言,一双纯澈的眼眸瞬间明亮,他动动双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浅浅地腼腆一笑。 还有什么,比让她喜欢更让他满足的呢? 他踩着梧桐叶向她走来,而她则勾唇一笑,伸出手拔出了背上剑鞘中的无忧剑。那一瞬,剑柄之上的沉香碧玉饰飘然一晃。 百里忌的目光滞了滞,连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知道,那样的剑饰,并非俗物! 小悠却并未留意,拿着剑嘻嘻笑问:“可以开始了么?” 百里忌有些许失神地点了点头。 小悠又说:“昨日你指点我的剑法我已经练熟了,今日你和我对练,看看我究竟能应付你几招几式,如何?” 百里忌望着小悠,目光微微迟疑。 她的这句话,若是在别人听来,定然会嘲笑她的不自量力!震惊天下的魔灵剑法,凌厉阴狠而又变幻无穷,以她现在的功力,别说是应付几招几式,只怕连他的身也近不了。 可是百里忌的迟疑,却仅仅因为担忧。 他说:“我怕伤着你。” 小悠一听哈哈笑道:“放心,你伤不了我,我虽然武功不济,但是保命的功夫一流。” 说罢,小悠持剑而起,在空中身形翻转划出了一道剑光,然后笔直朝向百里忌飞来。那一刻,她一身白底粉边的衣裙在风中飘飞,手中灵动干净的无忧剑银光闪闪,无数金色的梧桐叶在她身后如花如蝶 百里忌定定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将近薄暮的天地间忽然明丽绚烂,一颗心犹如一片凄冷的湖水忽然倒映出无比美丽的盛世繁花。 他看得全身僵硬,目光痴然,直到小悠的剑快要逼近他的身体唤他“阿忌”时,他才如梦方醒,手掌一翻,腾空而起。 小悠在笑:“究竟是谁伤谁了?” 百里忌脸色一红,这才将随身的剑拔了出来。 小悠甚是得意,还以为方才是偷袭成功,这时候看见百里忌拔出了剑,更是斗志高昂。她握紧了手中剑,按照昨夜百里忌的指点,一刺一撩,一劈一挑,时而勾剑,时而回旋,大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百里忌已经稍稍凝了凝心神,面对小悠的剑招,他先是步步后退,温和柔缓地见招拆招,然后又步步逼近,用自己的剑引着小悠的剑,精进她的每一个招式,点破她的每一处破绽。 小悠一开始还嬉皮笑脸,抱着几分好胜好玩的心态,但是渐渐地,她的笑容变成了认真,眸光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手中的剑似乎也与她更加默契,心动剑动,浑然一体。 半个时辰后,小悠和百里忌才收起剑招,剑入鞘中。 小悠靠在梧桐树上气喘吁吁,“阿忌,你若是收徒,必定是最好的师父。俗话说千日练剑,我觉得我这两日,已经抵得过别人的两百日了。” 百里忌微微垂眸,久久才说:“我不收徒。” 小悠有几分随意地笑道:“你教我剑法,所以我应该,也算是你半个徒弟了。” 百里忌忽然抬眸,无比认真地看着小悠,一字一句道:“不,不能算。” 小悠一愣,看他这神情,竟像是她真要拜他为师一般! 小悠笑了,阿忌啊阿忌,你怎么什么都当真呢? 正文 第119章 他的心,乱了 这时候,不远处的荒草中突然闪过一道灰影,百里忌微微凝眸,小悠却舔舔嘴唇摩拳擦掌。 她问:“阿忌,你饿了么?” 百里忌说:“还好。” 她坏坏一笑,“烤野兔味道不错。” 百里忌还没有说话,小悠已经足尖点地向草丛那边飞掠而去,只见她的身影在草丛中一蹦一跳,然后又翻滚了两圈,最后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只又大又肥的灰野兔! 百里忌望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一勾!那一瞬,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山坡上,抓着山鸡嘻嘻而笑的姑娘。 小悠得意洋洋地跑回来,犹如一位刚从战场上凯旋的将军。 她将已经气绝的野兔往百里忌手中一塞,拍拍手道:“毛啊内脏啊什么的,交给你处理,我去生火。” 说罢,她跑到不远处,一边哼着欢快的歌谣,一边捡拾柴火。 百里忌提着野兔,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片刻之后,他才取出了腰间的匕首 当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被暗夜吞噬的时候,小悠的火已经生了起来,而百里忌也将野兔处理得干干净净,实际上,他不仅把野兔处理得干干净净,还找来了适合烧烤的果木。他先将果木的两端削尖,然后再将那只野兔串在果木上,最后才将果木固定在篝火上方适宜的位置。 小悠见他动作娴熟,不禁好奇地问:“你们江湖剑客,也会经常抓只野物回来烤烤?” 百里忌的手微微一僵,许久才有些低哑地说道:“很久以前烤过,和我长兄。” “长兄?”小悠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提及自己的亲人,她不由得惊愕地问:“你还有长兄么?” 百里忌低眸看着面前的火光,缓缓道:“在遇到你之前,他是唯一一个,会对我好的人。” “啊。”小悠叹息一般地应了一声,脸上竟然闪过一抹羡慕,她说:“有长兄真好,不像我,不仅没有父母,也没有兄长,更没有姐妹。呃,我以前有三个师父,可是他们都走的走,死的死了。” 百里忌望着她,目光里说不清楚是疼惜还是同情。 小悠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虽然我也觉得我以前是有点儿惨,但是我现在特别好。有西陵府那么好的地方住着,每日有饭有肉吃,而且还有那么多对我好、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我已经很知足了。” 百里忌唇角微动,也不知那算不算是一抹笑。 架在篝火上的野兔渐渐地散发出浓郁的肉香,百里忌伸出手转动那果木,将那野兔翻了个边,继续烤。 小悠用胳膊肘碰了碰百里忌,带着几分打发时间的闲散,“阿忌,说说你吧,说说你从前的生活。” 百里忌却忽然沉默了,他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眼睛里的孤寂与凄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小悠,语音干涩地问:“你,为什么会进西陵府?为什么会成为西陵君的婢女?” 小悠一愣,随即没有半点心机城府地笑道:“我问你从前的生活,怎么变成你问我了?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好,我告诉你。” 小悠招招手,百里忌在迟疑片刻后,微微侧了侧身。 小悠一边笑一边神秘地低语:“其实,我是西陵君用三百两银子买去的。” 百里忌目光一滞,疑惑地望着小悠。 小悠扬着头继续笑:“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 小悠对她的身价颇感自豪,百里忌却分不清她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隐隐的,他的心里竟有一丝暗喜。 接下来的几日,小悠每日结束上善堂的事情之后,就会一路飞奔去城北。只是不论她怎样飞奔,百里忌总会先他一步赶到,站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等她。 他仍旧无比耐心地指点她的剑法,短短数日,小悠的剑法便突飞猛进,从一开始不能接百里忌的一招一式,到现在已经可以从容与他对上三五招。就连月如歌也暗暗称奇:小悠仍然用的她教的那套剑法,可是现在,就连她也把握不住其中的变幻了。 小悠每日都很忙,也很开心,她想:她终于在一点一点地变强了,终有一日,她也可以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 戌时将至的时候,小悠会与百里忌告别,独自一人回西陵府。至少,她以为她是独自一人。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一蹦一跳走在长街上的时候,百里忌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护她安全。 可是,百里忌能瞒得过小悠,又如何能瞒得过西陵府中那一道白衣若仙的身影?他站在西陵府最高的楼顶,犹如天神一般俯视西陵府外的那条街道,他看着一日比一日欢快的小悠,看着在她身后满目情深的百里忌。 一日、两日、三日 霜冷露重,他却不顾一切执意守在这里,他的面色依旧清冷淡然,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已经乱了。 月如歌说:“小悠的剑法进步很快,看来百里忌是真心在教她,用不了多久,小悠的剑法便足够她自保,这一直是您期待的,不是吗?” 谷叔说:“最近城南大营的人也收敛了许多,据暗卫来报,有几次小悠在街上遇到城南大营的士卒,那些士卒竟然对小悠行礼。我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暂时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了。” 就连冷墨也说:“有百里忌,将来入王城时,或许方便许多” 所有人都为他找出了各种理由,证明百里忌出现在小悠的身边,陪伴着她,照顾着她,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应该高兴,这是筹谋之外的惊喜与收获! 可是为什么,他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忽而冷冷地笑,也就在这一刻,小悠从长街的那一段轻快走来,同样的,一身青衣的百里忌不露痕迹地跟在她身后。 正文 第120章 将军府赴宴 西陵瑄的手微微握起,下一秒,他飞身而下飘然落于花园之中。 就在他站定之时,谷叔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园内,他走到西陵瑄面前行了一礼:“主君,方才将军府的人送来请帖,明晚戌时一刻,郭奉会在将军府举行晚宴,邀请您出席。” 西陵瑄微微凝眉,眸色深处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谷叔见西陵瑄没有回答,便道:“若是您不愿出席,也没什么,明日我就推脱说您身子不适,然后再挑几样礼品派人送去将军府。从前我们也是这么做的,郭奉也无话可说。这苍壁城谁人不知,您身子有旧疾” 然而谷叔的话还未说完,西陵瑄却忽然打断道:“不用派人去了,我会出席。” 谷叔一愣,随即点头,说:“那也好,既然要去的话,我现在就去安排随行的婢女仆从,也好让他们早作准备,免得明日匆忙” 谁知西陵瑄又道:“不必了,告诉小悠一人就好。” “什什么小悠?”谷叔这下彻底惊呆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难道您要” 他分明知道,明日的宴会是将军府的宴会,百里忌很有可能也会参加的啊!带小悠去,那岂不是意味着 谷叔满脸担忧,西陵瑄却只是淡淡道:“按照我说的做吧。” “主君!” 谷叔还欲再劝,可就在这时,小悠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她一脸天真无邪地笑道:“咦,谷叔,西陵公子,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呃,看月亮么?今天可没有月亮啊” 谷叔暗暗蹙眉,低眸不语。 西陵瑄浅浅一笑,走过去轻轻地抚了抚她耳际的发丝,温雅而问:“小悠,明晚陪我去将军府赴宴,可好?” 小悠先是一愣,随即满是惊喜地点头如捣蒜,“好啊!” 对她而言,最值得高兴的事莫过于陪在西陵瑄身边,至于去哪里么,都不重要,将军府也好,哪里都好,只要陪在他身边 一旁的谷叔忍不住说道:“你明日,不去练剑了么?” 西陵瑄闻言,一张俊逸的面容骤然一冷。 小悠却丝毫没感到异样,摸摸脑袋嘀咕道:“好巧哦,阿忌也说,明天他有事,不能来教我练剑了。呃,真的好巧” 谷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然后对西陵瑄行了一礼,退下。 而西陵瑄,则站在幽幽暗暗的夜色中,目光歉然,却又满含疼惜。他的心里在隐隐疼痛地说:小悠,但愿明日,你不会怨我。 身为苍壁城的守城大将,郭奉隔三差五总要在将军府总摆席设宴,以联络城内有名望有身份的达官贵族。每一次设宴,郭奉都会派人将请帖送至西陵府,但是西陵接到请帖后,却往往以身子不适为由极少参加。 对于这一点,郭奉倒并不在意,很多事情,西陵瑄不在场,反而对他更加有利。因此久而久之,郭奉的请帖虽然仍然送往西陵府,但是对于西陵瑄是否真的出席,很多人都已是心照不宣。 然而这一次,夜幕降临,戌时刚过,西陵府的马车竟然就出现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当将军府的仆从前去通报时,郭奉的脸色微微一惊,那双精明的眼眸瞬间闪过一抹疑虑。 他缓缓站起身,思虑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向外走去。 那时候孙仲站在他身后,神情暗暗一冷。 厅前的回廊上,花木掩映,灯光明亮。西陵瑄身着一身银纹阔袖织锦长袍,正步履优雅,神态悠然地向这边走来。看见郭奉,他俊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拱拱手道:“郭将军,数日不见,可还安好?” 郭奉的神情微微一滞,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肃然。他不露心迹地笑了笑,淡淡回了一礼,“多谢西陵君挂怀,本将一切安好。今日府中设宴,西陵君不辞辛劳亲自前来,实在是本府的荣耀。” 西陵瑄连忙谦恭笑道:“哪里哪里,郭将军客气了。” 郭奉暗暗地嘴角上扬,即便他心中明白,西陵瑄的恭维谦逊都只是浮于表面,但即便是浮于表面,也让他心中爽快!这可是曾经扬名于整个云熙王朝西陵旭的后人啊! 郭奉的心里在冷笑,可是表面上却格外有礼地伸出手,“西陵君,请。” 西陵瑄眸光淡然,声音清雅地还礼:“郭将军,请。” 声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朗然一笑。一般人听起来,这笑声竟像是一对多年交好的老友所发出,但是一直紧跟在西陵瑄身后的小悠,听到这笑声时却隐隐感到一阵森寒,仿佛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在她眼前飞啊飞。 小悠暗暗凝神,一举一动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 沿着回廊向前走,不出百步,他们便走进了宴会举行的大厅。 此时已经入夜,可是大厅内却亮若白昼。红毯铺地,熏香袅袅,二十来张坐席分列两侧。矮桌之上,早已备好美酒珍馐,应季瓜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花香、果香 这里,曾经是杀死唐铭的刑场,可是现在,竟是这样一派热闹和气,歌舞升平! 宾客似乎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唯有最上面的主座,以及主座之下的左右副座尚且空着。看见西陵瑄和郭奉进来,宾客们一齐行礼:“参见郭将军,参见城君!” 如此别具一格的称呼顺序,在云熙王朝实属罕见,不过今日应邀而来的,都是与郭奉交好的城中贵族,因此显得这般理所当然,且无人敢有丝毫异议。 郭奉暗暗地看向西陵瑄,西陵瑄却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郭奉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失望,他倒希望西陵瑄不悦,甚至是愤怒!这些年来,他处处紧逼,却仍逼不出他一丝一毫真实的情绪么?还是,他真的本就如此? 郭奉皱了皱眉,沉冷一笑,引着西陵瑄坐于左侧的副座之上。 那一瞬,郭奉的目光注意到了西陵瑄身后的小悠。今日的小悠,一身淡粉色的束腰衣裙,倒和那一日在城南大营中鲜血淋漓的模样判若两人,一张脸蛋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之貌,但也清丽脱俗,灵巧动人。 在此之前,他还一直想不通,百里忌怎会对这丫头如此另眼相待?难不成,真的只是一个救命之恩?现在看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正文 第121章 宴会上的杀气 郭奉转身落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道:“西陵君今日赴宴,怎么没让幻雪姑娘随行?难不成,是幻雪姑娘伺候得不好,不得西陵君欢心?” 西陵瑄淡然笑道:“郭将军误会了。幻雪姑娘很好,不仅琴艺无人可比,且性情温婉,深得我心。只不过我想着,幻雪姑娘初到西陵府,应该多花些时间与心思熟悉西陵府的环境,所以这次,才未让她随行。” “哦,是么?”郭奉沉冷一笑,目光揣度地看向小悠,口中道:“不管怎么说,堂堂苍壁城的一城之君,出门赴宴却只带了一名侍婢,似乎有些不妥。” 西陵瑄也顺着郭奉的目光回眸看了一眼,语气有几分悠然地说道:“小悠,还不见过郭将军?上次城南大营的事情,幸得郭将军英明决断,你才能保住一命,还不向郭将军叩谢救命之恩?” 小悠暗暗一愣,随即缓缓起身,不想还未开口,那郭奉却笑道:“西陵君言重了,这救命之恩本将可不敢当,要知道救她的可并非本将,而是百里三公子啊!” 小悠的心中微微一震,说实话,在她来西陵府的路上,她的脑海中也曾闪现这个名号:百里三公子!这个在将军府救了她,又在她昏迷时不止一次去西陵府探望,并且还派人送了一大堆极品灵药的百里三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问西陵瑄,西陵瑄的回答竟然也与阿漾当初告诉她的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百里帅府的三公子啦,使得一手神出鬼没的魔灵剑法啦呃,她听了许多,还是不知道这百里三公子是圆是扁。 正当她好奇不已的时候,将军府的官家走了进来,对郭奉道:“将军,时辰差不多了,宴席可否开始了?” 郭奉看了看仍旧空着的右侧副座,暗暗问身后的婢女:“三公子还没过来么?” 婢女俯首答道:“已经派人去催了,不过应该还要晚一会儿” 郭奉皱了皱眉,那管家还在他面前侯着,可是他却不知应该如何给他一个答复。命他现在开始吧,百里忌还未到,若不开始吧,西陵瑄以及这样多的宾客还等在这里 坐在下面的孙仲打量着郭奉的神情,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于是眸光一闪站起身道:“将军,在宴会开始前,可否让属下先为众位宾客献上一套军中剑舞?” 郭奉的神色骤然一缓,他笑道:“难得孙将军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西陵君,众位大人,意觉如何呢?” 西陵瑄优雅地坐着,看似感兴趣地点了点头,而其他众人,则纷纷说道:“那就有劳孙副将了,能观孙副将舞剑,是我等之福” 孙仲走出坐席,朝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嗖”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 那管家见状,微微抬了抬手,坐在大厅一角的十来个乐师即刻会意,一时间琴瑟之声,箫管之声,鼓乐之声,一齐响起。 自古以来,云熙王朝的大军之中就有剑舞之风,一来可以精进剑术,二来可以娱己娱人,不过,一般人的剑舞大多都是迎合乐点而剑起剑落,招式虽然流畅优美,但是流于形式,不会有丝毫凌厉之气。 可是今天,孙仲的剑招一出,所有人都微微一怔。 他的剑仍然流畅,仍然优美,可是那剑招却无比迅猛、快疾!每一次出剑,那剑端都狠狠一晃,划破空气发出阵阵清幽的剑鸣!他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越舞越快,越舞越狠 众人都看得呆住了,郭奉也不解地眯起了眼,唯有西陵瑄,仍然那般惬意而优雅,甚至嘴角带笑。 闪闪剑光中,孙仲忽然冷冷一笑,突然间,他翻身跃起,可就在他跃起的一瞬间,他的剑竟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巧飞向西陵瑄。 “城君!”有人大叫一声,然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剑下去,若是西陵瑄躲避不开,就一定会被剑刺中!若是刺中,至少也重伤!然而,西陵瑄如何能避开呢,苍壁城谁人不知,他们的城君身子弱,丝毫不会武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绝无可能避开这样快猛的一柄剑 西陵瑄的瞳孔蓦地一紧,那把剑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可是他的身子却是丝毫不动! 又要试探他了么?这些人,怎么就总也不死心呢? 重伤又如何?疼痛又如何?他已忍了十三年,难不成会在这把剑下放弃一切? 他的心在笑,整个身子都做好了迎接这柄剑的准备!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小悠的身影忽然高高跃起,在她跃起的瞬间,她手中多了几枝绽放得正好的月季。她朝着那柄剑俯冲下来,在那柄剑快要刺进西陵瑄身体的一刻,她忽然扬起手,用手中的月季狠狠地向那剑猛击过去。 人们只听得“哐当”一声,便看见孙仲的剑冷冷地落在了地上,而当他们再度抬眸时,小悠的身影飘然落下,在她周身,是同样飘然而落的月季花瓣,红的粉的黄的,一片又一片 整个大厅忽然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声音,所有人都望着小悠,望着她手中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的月季。 他们如何能相信,一个小丫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婢女,竟然在如此千钧一发的关头,用几根月季花打落了孙仲的剑,救了西陵君? 他们的眼光充满探寻、疑惑、震惊,还有一丝一毫的戒备! 小悠忽然有些无措,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就当她退了两三步时,西陵瑄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身旁,“小悠!” 他唤他,声音比起平时微微严厉。 小悠浑身一震,望了望西陵瑄,这才猛地想起,他们这是在将军府啊!她怎么能怕呢?怎么能退缩呢? 她咬咬唇,心中稍稍宁静了几分。 这时候,郭奉似乎回过神来,他猛地大喝:“孙仲,你放肆!” 正文 第122章 他的真实身份 孙仲跪倒在地,连声道:“属下一时疏忽,差点酿成大错,还望将军恕罪,西陵君恕罪!” 郭奉一拍桌子,怒道:“拖出去,杖责一百军棍!!” 孙仲闻言脸色一变,一百军棍,不死也残了!他连忙大呼:“将军开恩,西陵君开恩呐!” 席间也有人求情:“将军,郭副将献剑舞原是一片好意,只不过一时疏忽才惊了西陵君,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啊!” “是啊!恳请将军看在孙副将平日里的功劳上,从轻处罚。” “恳请将军从轻处罚” 郭奉冷冷地一叹,然后看向西陵瑄,“西陵君,你觉得呢?” 西陵瑄一笑道:“孙副将的剑快,但是好在我这丫头的花枝也挺快,既然有惊无险,不如就请郭将军依了大家,从轻处罚吧。” “谢西陵君!”孙仲拜在地上,大声道。 郭奉点了点头,道:“既然西陵君如此说了,也罢,那就从轻处罚,孙仲,罚你现在退席,自己去城南大营领二十军棍!” “是,将军!”孙仲站起身,向外走去。 站在暗处的小悠撇了撇嘴,这个罚,未免也太轻了点!才二十军棍且不说,还把施罚的地方改成了城南大营,他们都是自己人,估计打下来的二十军棍和挠痒痒差不多! 可是西陵瑄似乎并不在意,他重新坐回席上,神色依旧如常。 郭奉笑道:“原以为,西陵君身边只有月如歌这样一位红颜高手,不想现在又多了一位,真是可喜可贺啊!” 西陵瑄摇摇头道:“她还算不得高手,说起来她的武功,还是月如歌教她的呢,只不过是一点皮毛罢了。” 郭奉又笑:“原来如此,难怪她方才的招式,和月如歌有几分相像” 小悠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心中觉得甚是无聊。她现在算是知道了,有些人越是忌惮某个人,越是恨透了某个人,就越是笑得灿烂,有礼得过分。 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通传:“百里三公子到!” “百里三公子?就是那位使得魔灵剑法的魔灵将军?” “不错不错,据说他的魔灵剑法,比起当初的百里大公子还要高出几分!” “听说他一直在边疆,想不到这次百里大帅竟然将他派遣到了苍壁城。” “这你就不懂了吧,在边疆相当于流放,在这苍壁城,却是要重用的征兆。毕竟,他的魔灵剑法无人能及,早已是百里氏一族的荣耀” 宾客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话音里不乏好奇、惊叹、崇拜、仰慕 郭奉露出了一抹笑意,而西陵瑄,却微微凝眸。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小悠也微微侧目,看向那红毯的尽头。 不多时,一道青色的身影缓步而来,他走在大厅中央的红毯之上,一张清俊的容颜很快就映入了所有人的眼眸,那微抿的双唇,宁澈的双眸,还有举手投足间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天然贵气 小悠的双眼瞬间凝滞,心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塌了下来,她忽然觉得无力,脑海中一阵阵地嗡鸣! 是她看错了么?百里帅府的三公子?驰骋疆场的魔灵将军?不,不,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那个教她剑法,和她一起喝酒烤野兔的阿忌啊! 小悠怔怔地看着,而那一刻,百里忌的目光也看向了她。 小悠原本还在奢望,不是阿忌,不是阿忌,这世间有长得像的人不足为奇!可是百里忌的双脚却突然停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人施了咒语一般,望着她一动不动! 小悠的奢望没有了,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凉。 是她太傻了,她竟又忘了常华的那句:江湖险恶啊!她又被骗了。 当阿漾说百里公子长着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眸,当他那样巧地出现在悬崖边然后又说他住在苍壁城,当他在试剑大会上使出了一套神鬼莫测的绝妙剑法,那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 可她竟然没有,他有着那样一双纯澈的眼睛,时常还紧张到声音发颤脸色发红,她以为这样的人永远不懂得什么是欺骗。 小悠有些难过,可是她竟然笑了。 百里忌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他动了动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席间的宾客都在行礼:“参见三公子!” 郭奉起身相迎,连西陵瑄也站了起来。 乐声再一次响起,大气磅礴而又欢乐祥和,一批又一批的歌姬舞姬入席表演,宾客们觥筹交错,大声笑谈。百里忌仿佛被一堵热闹的墙圈禁了,他的身子动弹不得,唯有目光急切而又揪心地挣扎,穿过那堵墙,寻找小悠。 可是小悠呢,她坐在西陵瑄的身后,在露出了那个疏离牵强的笑容之后,便低下了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时间忽然变得那样难熬,对小悠如此,对百里忌如此,对西陵瑄也是如此! 他端着酒,看着满目浮华,心却在隐隐作痛。 他痛,是因为他知道,他又一次以这样残忍的、自私的方式,将小悠留在了自己身边!尽管他感受到她少见地一言不发,尽管他知道她的心里充满失望与难过,可是他竟然不敢回眸 宴会终于结束了,郭奉成了这场宴会最大的赢家!他让苍壁城的达官贵族知道,唯有他郭奉可以让百里大帅将自己的三公子托付给自己,唯有他郭奉,可以连苍壁城的城君都无视! 乐音寥寥,宾客们悉数散去,西陵瑄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故作醉意,扶着小悠向将军府的大门走去。 回廊上,百里忌的身影忽然飞掠追来。 “小悠。” 他的声音不再清雅,带着那样令人心颤的干涩。 小悠停下了脚步,西陵瑄微微闭眸,只是扶住她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用了力。 百里忌走到了她的面前,目光是那样的仓皇凄然,可是当他意识到小悠身边还有一个西陵瑄,他的唇瓣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终究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小悠心中一疼。可是她告诉自己,小悠,醒醒吧,他早已不是阿忌。 于是,她又笑了,抬头看向他:“三公子。” 百里忌身形一晃,目光中的仓皇凄然刹那间凝结成痛。 他曾经是在怎样的纠结之后,最终才选择不做百里帅府的三公子,不做驰骋疆场的魔灵将军,只做她的阿忌啊! 他望着她,颤着声音说:“明日,明日,我在城北等你。” 小悠没有说话,她想拒绝,可是她竟然不忍心。即便知道他是百里忌,即便知道他的家族与西陵公子水火不容,她还是不忍心。她曾与他度过简单而温暖的时光,哪怕那时光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虚幻浮梦 小悠暗暗地咬咬唇,扶着西陵瑄向外面走去。 百里忌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地站在原地。那眼中的痛渐渐地弥散,弥散,最终变得空空荡荡,一如他的心。 正文 第123章 风雨来袭 马车内,小悠无力地趴在窗边,那些沉浸在灯火阑珊中的街景在她的视线中一晃而过,最终只留下几缕清风。 西陵瑄看着她,微微赤红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醉意,有的,只是无尽的疼惜与一抹哀伤。 他说:“小悠,你在怪我吗?” 小悠依旧看着窗外,沉默许久,才问:“你知道多久了?” 西陵瑄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他喉结微动,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不想隐瞒,他知道,她的单纯并不是傻,有些东西她自己也能猜到,她问,只是为了最后一丝确定。 小悠轻轻地叹息,她转过身,又一次像过去那样伏在他的腿上,她说:“西陵公子,不要为我担心,我说过,我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的” 西陵瑄的眼睛忽然一阵酸涩,他拥住她,那样歉然又那样欢喜地亲吻她的手指,亲吻她的发丝,亲吻她的额头 小悠闭着眼,掩去了眼底的一切,唯有睫毛还在隐隐颤栗。 翌日,天空忽然变得阴沉,整座苍壁城都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在这样的天气里,西陵瑄却忽然来了下棋的兴致,他让谷叔去浮梦阁请小悠,让小悠陪他下棋。 小悠听了谷叔的话之后,当场呆住,她坦言相告,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下过棋。一旁的阿漾兴致盎然地凑了过来,对小悠说:“你没下过我下过啊,要不然我教你,做你的围棋师父!” 小悠看了阿漾一眼,深感不甚靠谱,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谷叔竟然欣然同意。小悠忍不住抚额,现在是什么人也能做她的师父了么? 小悠最终还是被阿漾拖进了碧瀚楼。 靠窗软塌上,西陵瑄已经摆好棋具,他一身白衣手执折扇坐在窗边,目光如水。小悠看了看那棋盘棋子,实在是觉得陌生得紧,可是当她的目光触碰到西陵瑄的目光,就只好干笑两声,然后乖乖爬上了软塌。 阿漾见小悠爬了上去,立刻乐得像只偷了油的老鼠,挤着屁股坐在了小悠身边,她对西陵瑄说:“主君,小悠不会下棋,我来教她。” 西陵瑄笑了笑,说:“好。” 小悠无奈地看了一眼阿漾,道:“先跟你说清楚,我只能分得清黑子白子,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阿漾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有我在,有我在” 小悠见她那般自信,于是也就信了。她有些慵懒地选了白子,西陵瑄笑笑,然后要了黑子。 阿漾晃了晃小悠的胳膊,“白子先走。” 小悠就用两根手指捻起一颗白子,然后再满眼迷茫地望向阿漾,阿漾一愣,欸,第一颗棋也不知道怎么落?果然是完全没有下过啊!阿漾瞬间满满的优越感,指了指棋盘上的一角道:“放这里。” 小悠闻言,便顺从地放在了那里。 阿漾得意地笑,因为她极少看见小悠如此对她言听计从,可是这样毫无生气的顺从被西陵瑄看在眼里,心中却是闷闷地一疼。 小悠,你还在想着昨夜的事情么?还在想着他临别时的那个约定么? 小悠落子之后,西陵瑄也缓缓地落了子。开局似乎格外平稳和顺,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很快棋盘上就黑白相间,不过渐渐地,棋局上的形势有了些许变化,不多时,已是玄机暗藏,生死一线。 当然,濒临死路的是白子。 小悠趴在棋盘上苦笑,原以为阿漾就算不是个中高手,技术应该也不会太差,想不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白子就已经快被人家黑子吃掉了。 阿漾急得抓耳捞腮,心中暗道:完了完了,要是主君大人下一颗棋子落在这里,这一大片白子可就全完了! 然而西陵瑄举起棋子时,微微迟疑,最终落下的却是另一处! 阿漾松了一口气,赶紧指挥着小悠如何挽救,小悠望着那棋局愣了一愣,她虽然傻,但是方才这一步棋她还是看得无比清楚,分明是西陵瑄故意放她们一条生路啊! 呃,猎人费尽千辛万苦织了一个捕兽的笼子,可是却在猎物进入笼中之后,忘了封住笼口了么?究竟是忘了,还是原本就只是为了陪这猎物消遣,为这猎物排遣烦忧,打发时间? 小悠说不清心里是感动还是难过,只好继续配合着阿漾,也配合着西陵瑄,落了一子 好好的一局棋,被下得七零八落,格外诡异!每每白子快要被堵死,黑子总是恰到好处地踌躇不定,亦或者疏忽大意,白子总能死里逃生,张牙舞爪地四处逃窜 就这样,一局棋下了整整一个上午,午膳过后,小悠从碧瀚楼出来往浮梦阁而去,西陵瑄在她身后温雅地说:“快要下雨了,今日就不要去上善堂了。” 小悠身形微震,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下午的天气并未转好,相反变得更加阴沉,申时过后,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整个世界顿时只剩下一片雨声。 小悠坐在房间里,望着桌上那柄无忧剑暗自出神,她想让自己平静,她对自己说:小悠,昨夜你不是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么?现在的你,又在担心什么呢?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脑海中依然犹如魔咒一般地响起百里忌的那句话:明日,明日,我在城北等你 这个曾经在西街口等过她三个时辰的人,如今是否依然还在雨中凄凄然地等她? 小悠开始长吁短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阿漾坐在床上吃着蜜钱,满眼疑惑地盯着小悠:“小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眼睛疼?胸口疼?还是那个什么来了?” 小悠一怔,对着阿漾摇摇头,然后继续踱步。踱了一会儿,她又站在门口看,那满世界的雾啊雨啊,风啊雷啊,让她的心一颤一颤。 她合起双手,喃喃自语:“老天,你这雨是不是下得有点太过分了,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差不多行了吧,剩下的以后再下,可以吗?” 可是老天不理她,自顾自地下得更猖狂了。 正文 第124章 风雨中执着的身影 小悠皱了皱眉,然后心一横,索性走进房间关了门,躺在床上蒙住被。她对自己说:千小悠,他是百里氏的三公子,他身边有那样多的人,他并非没有姓氏,并非孤苦伶仃,并非真的需要你担心需要你照顾。所以,千小悠,不要愧疚,不要不安,不要如此拖泥带水 小悠正在给自己灌汤,想不到阿漾竟然掀起她被子的一角,“小悠,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小悠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她问:“雨小点了吗?” 阿漾说:“没有,估计要下一天一夜” 小悠一愣,随即骂了一声:“妈的!” 阿漾听到这两个字,一颗蜜钱几乎卡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敢相信地望着小悠,小悠却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旋风一般从角落里找出一把油纸伞,拿着那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冲入了磅礴大雨之中。 阿忌,但愿你不在 小悠一边这样祈祷,一边施展轻功在漫天大雨中起起落落,街上看不见一个人,整个世界变得既不真实又格外安静。 不多时,小悠已经到了城北,她吐了吐口中的雨水,飘然落地,然后一步一步地向着那棵梧桐树走去。 她想,阿忌肯定不在,这世上不会有比她还要傻的人,三师父曾经说过,没有谁能一直等着谁,阿忌也不会例外 她又想,或许他等了一会儿,见雨下得实在大了,猜想她不会来了,于是他也就走了。他是百里氏的三公子,没必要为了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小悠的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苦涩,她又走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向那棵不知长了几十几百年的梧桐树。 那一瞬,她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 那道青色的身影竟然在,还在! 他那样执着而又孤独地站在大雨里,站在风里,站在电闪雷鸣里,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袖外,整个人被大雨冲刷得愈加单薄,而那双眼睛,那双向来平静而澄澈的眼睛,此刻竟流泻着那样无法言喻的痛楚忧伤 阿忌,阿忌 小悠在心里唤他,一遍一遍地。 她不懂,为什么明知道他是百里忌,明知道他是驰骋于千军万马中的魔灵将军,明知道他的身后是那样不可一世的一个大家族,她的心里,竟然还能涌动着这样的心疼、不忍 百里忌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痴望着她。 终于,她抬起了沉重仿若灌铅的腿脚,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将手中的伞撑在他们两人的头顶,刹那间,雨淋不着他们了,可是他的唇色却依然那样苍白,微微哆嗦。 小悠挤出一抹笑,说:“你怎么这样傻,下雨了你不知道吗?别以为你内力好,就可以这样耗” 百里忌的双眼蓦地一红,他忽然一伸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将她拥入怀中。他的眼里有东西流出来,可是没人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 他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的手在她的背上,颤抖。 小悠的心很难受,她在他的胸口说:“阿忌,你别难过,我原谅你了,真的。” 百里忌的身子猛然一僵,他稍稍松开她的身子,带着无限的期许看向她的脸。她仍然在笑,可是那笑容带着一种即将远去的疏离 百里忌有些绝望地望着她,他不想就此别过,却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说“对不起”,说“以后再也不会了”,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小悠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她执起他冰凉的手,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雨伞放在了他的手中,她说:“阿忌,回去吧,你要是生病了,会有很多人为你担心的。” 百里忌的唇角浮起一丝苦涩,整个人都在风中晃了晃。 会有人为他担心么?以后还会有人么? 在小悠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的眼前忽然一黑! 小悠冒着雨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她猛然回头,看见那油纸伞飞扬在风里,而百里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阿忌!”小悠冲过去,捧起他的脸。 他睁开满是雨水的双眼,迟疑着,迟疑着,终于那样目光疼痛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可是不要走” 雨仍然在下,外面的天色渐渐地黑了。一间破败的茅屋内,一堆篝火摇曳着红色的火光,让这间飘摇在风雨中的茅屋显得不那么寂冷漆黑。 小悠和百里忌,就在这篝火边。 她一言不发地在茅屋中忙活,先架好了几根竹竿,然后将自己身上已经在淌水的外衫脱下,晾在那竹竿之上。这时候,她仅仅穿着一件白色的同样湿了的中衣。 百里忌原本站在墙边滴着水,目光痴然地望着她,可当他看见她脱去衣衫,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顷刻间泛起一丝潮红。他有些慌乱地别开目光,看向那一堆篝火。 小悠扭过头来时,他身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大片水渍,他垂着手,似乎在极力克制不让自己战栗,但是那被雨水冲刷了几个时辰早已寒入骨髓的身子,又如何受他控制? 小悠轻轻一叹,然后在在篝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边往那火堆里加柴一边说:“你也脱了吧。” 百里忌身形一僵,有几分拘谨地抿了抿唇。 小悠见他不动,不觉好笑,歪着头问:“我都脱了,你怕什么?” 百里忌脸色一红,似乎不想她误会,所以急于解释:“若是被人看见,有损你的名节。” “名节?”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小悠说这个词。小悠愣了片刻,然后叹道:“你放心吧,这地方平常就连鬼影也见不着一个,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就更不会有人来了。你赶紧脱,再不脱真的会感染风寒的。” 百里忌的手有些迟疑地抬了抬,终究还是转过身去,将那件可以拧出水的青色衣衫脱了下来。平日里,一身青衣的他让人觉得清俊冷然,现在脱去了青衣,一身雪白的中衣又让他干净得仿若邻家少年。 小悠丝毫不避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忽然有些无措,犹豫许久之后才走过去,将自己的衣衫搭在了竹竿之上。 正文 第125章 阿忌的过去 小悠浅浅地笑,心中却有几分无奈与不解。 直到现在,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威名赫赫百里氏族的三公子。外面那些人,把他传得犹如冷血神秘的战神一般,可是她看见的,却始终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带着几分腼腆的阿忌。 百里忌不远不近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低眸问:“你,还在生气?” 小悠似笑非笑地说:“我没有生气,阿忌,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呢?” 百里忌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说:“在山上,你问我姓氏的时候,我说没有,不是想要刻意隐瞒,而是因为当时的我,对这个姓氏充满了厌恶与绝望,我宁愿,宁愿没有姓氏,若是哪一天真的死了,就做一个孤魂野鬼” 百里忌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目光十分平静。 小悠惊愕地看着他,她从未听他讲过这么多话,可是他讲出来的话,却让她无法理解。 她吞了吞口水道:“你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在这云熙王朝,百里这个姓氏是何等尊贵?有多少人怨爹怨娘怨祖宗,只恨自己不是百里氏的族人呢!你倒好,还厌恶,绝望?” 百里忌的嘴角微微抽动,他说:“你曾经问过我,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追杀我。” 小悠点点头,“是呀,为什么?” 百里忌说:“那些黑衣人,是百里劼的手下。百里劼,是百里帅府的二公子。他想杀我,是因为他要在我长兄死了之后,成为百里氏唯一的继承人。” 小悠闻言,只觉得背后一凉,几股凉风嗖嗖窜上颈脖子。从前她只知道江湖险恶,竟不知道还有人残杀自己亲兄弟的! 她的喉中不禁有些干涩,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长兄,该不会也是被” 百里忌的眸中浮起了一抹刻骨铭心的痛楚,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哑道:“我长兄,是真正的英雄,他十二岁入军营,十四岁领兵上阵,十八岁时斩杀敌军将领于阵前,获封长宁将军,是云熙王朝最年轻的大将军。那一年,他从边疆回王城,看见我” 百里忌的声音忽然低哑到听不见了,他的眼眶变得通红而湿润。小悠的心隐隐一痛,问:“看见你怎么了?” 百里忌忽然又沉默了,他此时坐在篝火边,身上的衣衫渐渐地干了,可是他的手指却隐隐地在颤抖。 他说:“我的亲生母亲,是百里帅府的一名侍婢,身份卑微,即便后来生了我,也无名无分。她生下我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了,整个百里帅府都觉得晦气,所以在给我取名时,我父亲吐出了一个字,忌。他把我交给下人抚养,从不许我去正厅和主楼,我也不屑去,就那样一个人待在下人的小院里。一年到头,没有人会来这小院看我,只有百里劼” 说到这里,百里忌的喉中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哼声。 小悠问:“百里劼,还会去看你?” 百里忌苦笑:“他去看我是否还活着,若是发现我还活着,轻则辱骂,重则踢打。有一次,甚至让我站在院子中央,为他试剑” “试剑?” “看他的剑花,能否割破我的衣服,而不伤到我的身子。” “那结果呢?” “结果,我遍体鳞伤。” 小悠心中一颤,愤然道:“就算你爹不管,那那些下人呢?他们看见了也不管?毕竟你是百里氏的血脉啊。” 百里忌道:“那些下人比谁都会看脸色,况且伤我的是百里帅府正儿八经的二公子,谁敢管?我常常受伤,伤了就躲在墙角,自生自灭。直到那一年,我长兄回来,他看见我浑身是伤地坐在院子里,就问我是谁,我没有告诉他,他却已经猜到。七日后,他离开王城返回边疆,带走了我。” “从此,你和你长兄一起在边疆生活?” 百里忌点点头。 小悠心里总算一缓,问:“你长兄,他对你好吗?” 百里忌喉头一动,道:“上次我跟你说,在你出现之前,他是唯一一个给过我温暖的人,这句话,是真的。他教我剑法,教我读书,教我带兵,甚至连百里氏世代相传的魔灵剑,他也给了我。他说,只要我变强了,谁也无法再伤我,就连我爹,也会对我另眼相待。我信了,那时候,我只信他。” “为什么说是那时候,现在不信了么?”小悠有些疑惑。 百里忌垂下眼眸,声音痛楚道:“他骗了我,他骗我说,他不会有事,没有人能伤得了他。他不要我跟他去,他说他已经安排百里劼接应,他不要我和百里劼再因为什么而生出嫌隙。他以为,任何人都能像他一样,那样坦荡荡,那样重情重义。” “所以,是百里劼害死了你长兄?” 百里忌僵硬而痛苦地点头,“根本没有敌军偷袭,所有的动静都是百里劼暗中派人做出来的,为的就是将长兄引出营外。那一夜,他只带了三千骑兵,他以为,他的血脉至亲会真的在他身后帮他。可当他发现一切只是一个陷阱,想要调转马头率兵回营的时候,百里劼却堵住了他的归路。” 小悠看见他这样伤心,不忍让他再说下去。可是百里忌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竟然又再次开口。 “那时候,边疆已经下雪了。长兄不要我去,我就站在营帐外,等他。可是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来,没有一个人回来。我骑了一匹快马,冲出营外,赶到了那个所谓的战场,可是看见的,却只是一片血腥。百里劼的一万精兵围成了一个圈,三千骑兵在那个圈中死的死,伤的伤。只有长兄,还骑在马背上,他身上鲜血淋漓,可是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恨意。他怜悯地望着百里劼,也望着我。我飞到他的身边,才发现他身上有无数个窟窿。我说我要救他,他却只让我不要恨” “不要恨谁?” “他没说。” 正文 第126章 我只希望,你不要生气 “你长兄,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小悠深深地一叹,又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百里忌的眼眶微微一红,凄然一笑:“长兄死了,而我,却莫名其妙成了杀害长兄的人。再后来,百里劼开始派人追杀我,然后我遇到了你,在快要死的时候,遇到了你。” 小悠的脸露出了一抹惊愕,一抹痛惜! 她一直想不通身为百里氏三公子的他,为何会看起来那样清冷孤独,为何会对她给予的一丝温暖那般眷恋,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曾经的他,即便是生活在百里府,即便拥有云熙王朝无比尊贵的姓氏,但是他一直生活在冰冰冷冷的黑暗与痛楚里。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时候,他生活中唯一的温暖,就是百里谚。可是百里谚也死了,被百里劼害死了。他的恨深入骨髓,却无处发泄,因为百里谚在临终之时告诉他,不能恨。 不能恨,那就只能痛了。 一个人刚开始痛的时候,会咆哮,会哭喊,但是痛到极致,就变成了绝望与厌倦,所以,在她问他有无姓氏的时候,他才会那样心灰意冷地说没有。 小悠难过极了,她终于真真切切地相信,眼前的人果真就是百里氏的三公子。可是相信了,竟然比从前当他是一个江湖剑客时,更加不忍。 百里忌没有注意到小悠脸上的动容,他仍旧盯着脚边的火堆,低哑道:“那天,你骑着毛驴走了,我在木房子里,拿着你留下的匕首,忽然想活下去。要活下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逃,此生藏在黑暗里一条是回王城,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后来,我选择了回王城,我不想再藏在黑暗里,藏在黑暗里,就永远只能一个人” 小悠的心震颤了一下,她问:“王城的人,相信你了吗?你父亲,相信你了吗?” 百里忌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见了我之后,又见了百里劼,见了百里劼之后,他铁青着脸,让我随便选个地方,离开王城。” 小悠的脸上泛起一丝疑惑,没道理啊,百里敬若是不信,应该当场处置百里忌,或杀或囚,不至于让他有机会离开王城。可若是信了,又怎会如此不了了之? 小悠叹了一口气,说:“所以,你最后选择了苍壁城?这可不是个好地方,甚至是王城很多人眼里的忌讳之地,你怎会选这里?” 百里忌哑声说:“苍壁城,是离那座小木屋最近的城池,我想,或许我能再遇到你。” 小悠的喉中忽然有些干涩,她以为,他们的重逢只是一个巧合,却不想,是他如此简单的执着。 “阿忌”她张了张嘴唇,有些无措地唤他。 百里忌抬起双眸,第一次如此坚定地迎视她的目光,他低哑地说:“我告诉你这么多,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希望,你不要生气。小悠,昨夜在宴会上,我看见你笑,可我知道,你在生气。” “是么?”小悠又笑,似乎还想掩饰和隐藏,可面对他的目光,她竟无处可藏。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缓缓道:“好吧,我承认,昨夜我是有点儿生气,你隐瞒身份,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虽然我从小生活在灵雾山,为了生存也没少骗过人,但是我自己却是最怕受到欺骗,尤其是怕被亲近的人欺骗。不过阿忌,我现在不生气了,真的,因为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为了骗我,你只是,不想再背负那些痛苦的回忆。” 百里忌闻言,紧张而黯然的目光忽然动了动,刹那间犹如一片静湖波光粼粼,又如暗夜星辰熠熠生辉。 他唤她:“小悠” 小悠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身,从竹竿上取下已经干了的外衫。她将衣衫穿好,然后又取下百里忌的衣衫,递给他。 这时候,篝火已经快要燃尽,外面的大雨也渐渐地停了,天地间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一片安静。 百里忌有些僵硬地站着,迟迟不去接那衣衫,许久才有些干涩地问:“以后,你还会来这里练剑吗?” 小悠的手隐隐一震。她虽然不再生他的气,可是他们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还能一起在这里练剑吗? 昨夜的宴会,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郭奉和百里氏早已是同气连枝。而如今郭奉与西陵氏之间的明刀暗枪,终有一日,也会变成西陵氏与百里氏之间的水火不容。 百里敬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地让西陵氏存在于这个世上。到那时候,身为百里氏三公子的他,又该如何抉择? 她不想让他将来为难,更不想让他将来痛苦,他这一生,已经难够了,痛够了,所以,她宁愿现在 小悠正欲开口,不想就在这时,茅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厉而轻微的风声,那风声隐隐的,却带着萧萧杀气。 百里忌忽然神色一凝,然后一伸手,将小悠手中的衣衫穿在了身上。他看着小悠,说:“别出来,就在这里,等我。” 小悠的脑海中忽然一阵轰鸣,那一刹那,她仿佛被人拉到很远很远的记忆里,在那个记忆里,也有人对她说:“别出来就在这里” 小悠捂着脑袋,面色痛苦。 百里忌拉住她,唤她的名字:“小悠,小悠” 小悠微微清醒,怔怔地望着百里忌。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冷喝:“杀!” 小悠面色一颤,随即心中怒道:妈的,大雨刚停好么,哪个杀手这么敬业,竟然选择这个时候! 就在她怒骂的时候,百里忌已经飞身而出。 外面传来打斗之声,小悠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摸背上的无忧剑,不想出门太急,竟然忘了带,随身的,就只有那把雨伞而已! 小悠一咬牙,拿着那把伞冲了出去。 夜幕下,百里忌迎风立于荒芜的枯草中,在他前面,是十来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容带着几分克制,却分明透出一丝熟悉! 正文 第127章 他与她的联手 小悠皱皱眉,拿着伞站在了百里忌身边。 百里忌原本身形冷然,仿佛泰山崩于顶也会岿然不动,可是当他感觉到小悠,他的脸色蓦地一变。 其实,不仅百里忌的脸色蓦地一变,连那些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也隐隐地身形一震! 他们看错了么?这丫头,竟然拿着一把伞?! 小悠一只手握着伞,一只手掩着嘴,对百里忌小声道:“我,我可以帮你对付一个。” 百里忌的嘴角忽然上扬,他曾无数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可这是唯一一次,他的心里不觉得那样悲凉。 他轻轻一咳,说:“你选一个。” 小悠瞪着眼睛看了看,指了指最边上,“他个子稍微矮点,就他了。” 百里忌点点头,也就在这一刻,所有的黑衣人腾空而起,杀气腾腾地持剑刺来!小悠先冲了出去,冲向她指定的那个矮个子。那矮个子原本和其他人一样,正逼向百里忌的方向,不想一个不明物体突然袭击了他的双腿,一阵闷痛瞬间传遍他的全身! 他掉了下来,小悠正拿着伞站在他面前嘿嘿地笑。 黑衣人怒了,他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竟然被一把伞给打了?! 他发出一声厉喝,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出剑,劈向小悠,小悠轻巧地跳开,逃过一劫。他又恼怒地转身,这次不用劈,改用刺,小悠手一抖,雨伞哗地一下打开,他的剑不偏不倚,刺入伞中。 小悠哈哈地笑,施展轻功狂转伞柄!一开始,那人还想将剑拔出,可是伞柄越转越快越快越快,转得他握剑的手一阵发麻,最后眼也花了人也晕了! 小悠这才收起伞,轻轻吹了吹那伞面上的一层白灰,想不到,这药粉还有些许作用!小悠哼了一声,身形一闪将那人的剑抢在手中,然后飞起一脚,踹得那人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呃,也许是踹得太用力了,小悠的脚踝骨骤然一疼!小悠暗暗吸了一口冷气,扔了伞,拿着剑,这才有工夫看向百里忌。 此时的百里忌,已经长剑染血,那几个黑衣人,可不都像这矮个子这般好对付,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内力浑厚,一招一式都带着莫名的狠意! 小悠想上去帮忙,不过飞了一下才发现,这些人都飞得太高了,她根本够不着!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而又焦急地站在原地,望着天空。 传闻魔灵剑法快如闪电,变若幻影,直到今日,小悠才算是真的见识到。她也终于明白,那一日在龙吟剑庄的试剑大会上,百里忌不过才使出了十分之一的力气。 一道又一道的寒光闪过,空中传来长剑划破身体的声音,一个又一个黑衣人摔了下来,到最后,只剩下为首的那一个。 百里忌问:“他一定要我死吗?” 那人粗嘎冷笑:“是,不死不休!” 小悠的耳朵骤然又竖了起来,这声音,究竟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一刹,百里忌凌厉转身,手中的剑在夜空中猛地用力一划,犹如长虹贯日一般划过了那人脸上的面具!没人能想到,他的动作能这样快,快到让人看不清 黑衣人落在了地上,破碎的面具滚在泥泞里,他下意识地捂住脸,想要逃,可是百里忌和小悠不约而同地飞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柄剑同时对准他,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渐渐地放下双手,露出了一张黝黑的脸! 孙仲,竟然是孙仲! 小悠大叫:“怎么是你?” 孙仲不理她,只看着百里忌冷笑:“胜者王,败者寇!三公子准备,如何处置我?” 百里忌目光微凝,声音冷冽地问:“连你,也是他的人?” 孙仲忽然大笑,哼了一声道:“你错了,我一直都是郭将军的人。只不过,郭将军选错了人,我不能跟着他错下去。三公子,你不过是一个侍婢所生,难不成,还真想做百里帅府的主人?!” 百里忌闻言,唇角忽然一颤,那双干净的眼眸中瞬间射出万道寒光! “阿忌”小悠担忧而又不安地唤他。 他侧过身,将她的头捂在自己的胸口,给她一片干干净净的黑暗。 孙仲看见这一幕,更加不屑地嘲讽,更加肆意地狂笑,也就在那一瞬,百里忌手臂一扬,手起剑落,一道鲜血从孙仲的颈侧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惨烈的弧线。 “阿忌”小悠又唤他,声音中有些许颤抖。 百里忌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泥泞中身首分离的身影,然后继续挡住她的视线,带着她走向远方。 大雨过后,这城北的路变得泥泞不堪,小悠的脚原本就受了伤,因此走了一段之后,就开始变得一瘸一拐。 她悬着一颗心,拉着他不停地问:“你杀了他吗?他真的死了?他可是郭奉的副将,杀了他,你不怕郭奉追究?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会告诉你父亲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在她看来每一个问题都至关重要,可是他却显得一点也不在乎,他蹲下身,默默地看她的脚踝。 他说:“有点肿了。” 小悠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或许,真是她想多了,即便孙仲是苍壁城守城大营的副将,但是他带人刺杀百里帅府的三公子,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于是小悠说:“走吧。”说完,她抓住他的衣袖,缩着那只受伤的脚,在他旁边跳啊跳 百里忌迟疑着说:“我,我背你。” 小悠停下脚步看向他,那一瞬,他的脸又是一红。 小悠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老天啊,为何你给一个强得不能再强的人,赠与了一副这样干净单纯的灵魂 她凝望着前方的长路漫漫,终于点头,说:“好。” 百里忌有些僵硬地躬身下身,她却是极其自然地爬了上去。她没想到,他的身形那样单薄,背上却十分宽厚温暖,她舒适地趴着,双腿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几乎快要睡着了。 百里忌安安静静地背着她,感受着她的心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想,如果能这样背一辈子,会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他的心隐隐地又开始痛,因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她始终没说。 他平缓地走着,走出了城北,走进了长街,离西陵府越来越近,他就走得越来越慢。 小悠糯糯软软地问:“快到了么?” 百里忌停下脚步,站在街边清冷的光影里,既不放下她,也不继续走。 他说:“小悠,以后,我还能再见你吗?” 正文 第128章 为了她,许下诺言 原本迷糊着的小悠忽然清醒了大半,她看着他的侧颜许久,才蹦出一句:“你能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西陵瑄吗?” 百里忌有些愕然地回头,一张薄唇几乎与她贴在一起。 小悠脸一红,从他背上跳下,慌乱地后退一步,紧接着又转过身,向着西陵府跳去,犹如一只正在逃跑的兔子。 可是很快,百里忌就追了上来,他挡在她的面前,目若星辰地望着她,一字一句:“我答应你。” 小悠怔住了,她没想到他能答应,他不应该答应。 可他就是答应了,他受尽了伤害,却为了一个女子,许下了不伤害另一个人的诺言。 小悠觉得眼睛有些酸,鼻子也有些酸,她揉揉眼睛,吸吸鼻子,对着百里忌挥挥手,说:“再见。” 百里忌的心骤然踏实了,他勾了勾唇角,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挥挥手,只不过他没有说“再见”,而是在心里说:小悠,小悠 西陵府大门外的台阶之上,破天荒没有一个守卫。几个时辰前,当小悠的身影离开西陵府的时候,谷叔便将这里所有的守卫全部撤去,只因为一道浅色的身影,忽然执意地出现在这里。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谷叔,原本还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地冲进风雨之中,可是他竟然没有。他只是清清冷冷孤孤寂寂地站在这里,看着那落下来的雨,吹起来的风。 他显得极其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忽然来了兴致,站在这里赏风赏雨。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平静,不过是他的隐忍与伪装。 当谷叔告诉他,她冒着大雨飞身出了浮梦阁,往城北方向而去,那一刻,他的心是那样的不安与慌乱。他想起昨夜宴会上她的惊愕无措与伤心难过,想起她今日上午对弈时的心不在焉与了无生气 原来,那道青色的身影于她而言,早已不是无关紧要。他们曾经彼此搭救,曾经经历了分离,然后又迎来了重逢,他们一起聊天,一起饮酒,一起舞剑 西陵瑄的心里忽然闷闷地疼,他忽然意识到,他给予她的,竟然并不比百里忌多! 他的眸色中闪过一抹忧伤,袖中的手隐隐一握。 谷叔在他身后担忧地说:“主君,您还是回碧瀚楼吧。小悠不会有事的,百里忌的武功那样高,他不会让小悠有事。” 西陵瑄不语,袖中的手握得更紧。 谷叔又说:“您站在这里,让家中下人们看见,恐是不妥。他们会议论纷纷,万一传到汀兰阁,又是一番风雨。” 西陵瑄仍旧不语,更没有丝毫要移步的意思。 谷叔有些无奈,为何他淡然从容的主君,一遇到与小悠有关的事情,就会如此执拗,甚至带着几分任性妄为? 他叹了一口气,琢磨着要不要将西陵瑄直接拖回碧瀚楼,可是迟疑许久,还是放弃。于是,他只好也装作无比惬意无比平静的样子,站在西陵瑄身边,和他一起赏风赏雨。 他心里暗暗地想:小悠啊小悠,你可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回来,而且还要毫发无伤地早些回来,要不然这西陵府,可真的就乱了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也停了,雨也停了。屋檐上残留的雨水滴落下来,发出好听的滴答滴答声。 谷叔站得有些双腿发麻,所以在门口来回踱步,而西陵瑄,竟然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目光微凝地望着街口。 谷叔又是一叹,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声:“主” 才刚开口,他的声音便骤然哽在了喉中。 街口的灯光下,小悠的身影终于出现,只不过,是在百里忌的背上!堂堂百里氏的三公子,冷血无情神出鬼没的魔灵将军,竟然那般温柔地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那样缓慢而又平稳 谷叔浑身一激灵,然后不安地抬眸,看向西陵瑄。那一刹,他看见西陵瑄俊美的双唇紧紧抿起,一张如仙的容颜寂冷如霜,可是那眸色深处,却又闪动着莫名的痛楚忧伤! 谷叔心中暗颤,再次看向街口。这时候,小悠已经从百里忌的背上下来,正在一瘸一拐跳啊跳地走向西陵府。 西陵瑄的身影猛地僵硬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小悠,然后忽然清冷寂寥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府内走去。 谷叔连忙跟上去,又是担心又是疑惑地问:“主君,您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这就走了么?不等她过来跟她说会儿话么?或者,您没有什么想要问她的?与其这般闷在心里难过,不如听听她的解释” “谷叔。”西陵瑄冷冷地打断了谷叔的话,他站在黑暗里,再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稍缓犹如叹息一般地说道:“她的脚,可能受了伤,一会儿你去浮梦阁看看。还有,别让她知道,我在这里,等过她。” 谷叔闻言面色惊愕,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若是他真的生气了,为何又关心她受伤的脚?若是他并未生气,为何又如此避而不见,急于离开?连他在这里等过她,也不愿让她知道? 看来,他果然已经老了!过去,这西陵府的人都说了解主君的唯有他,都说他心思缜密没有什么猜不透,可是现在,他却越来越猜不透了 西陵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里,谷叔却久久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双脚往浮梦阁而去。 这个时辰的浮梦阁,阿漾竟然少见地没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坐在桌边,双手支着下巴暗自出神地望着桌上那柄无忧剑,就连小悠进来,她也毫无察觉。 小悠轻轻一咳,跳到阿漾身后,问:“你怎么还没睡呢?” 阿漾蓦地回头,站起身来拉住小悠问:“你跑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雨下得那样大,没把你冻着吧?” 看着如此紧张如此担忧的阿漾,小悠的心里异常温暖。小悠握住她的手道:“我没事,我只是,出去见个朋友。” 正文 第129章 再生疑虑 “见个朋友?”阿漾嘿嘿一笑,凑近小悠问:“你这个朋友,该不会就是百里公子吧?” “咦,你知道?”小悠有些惊讶。 阿漾却扬起头笑道:“我当然知道呀,我不仅知道你和百里公子是朋友,而且还知道你这柄无忧剑,是百里公子送你的礼物,我更知道” 阿漾还未说完,小悠的心却是莫名一慌,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昨夜才刚刚知道百里忌的真实身份!从昨夜到今日,她并未对阿漾说起过,以阿漾简单的心性,她没理由能自己猜到啊! 小悠打断了阿漾的话,声音发紧地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漾有些错愕,仿佛被小悠的神情给吓住了,小声道:“如歌姐姐告诉我的” “如歌姐姐?”小悠更是一惊!月如歌知道这些事情她倒是能理解,虽然这段时间她一直跟在幻雪身边,极少离开汀兰阁,但是冷墨经常会与她见面,冷墨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月如歌为人谨慎,又怎么会轻易告诉阿漾呢?曾经的她,甚至不允许阿漾入碧瀚楼。 阿漾被小悠握得手指生疼,于是用力挣脱,一边甩着手指一边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今日见你不声不响冒着大雨慌乱离开,担心你会出事,所以我就去汀兰阁找了如歌姐姐。如歌姐姐当时正在廊下闭目养神,我问她你会不会有事,她说不会。我说为什么,她就说,你去见的人,应该是百里忌。我听了当然惊讶了,所以就忍不住问了许多,想不到无论我问什么,如歌姐姐全都一一回答,而且态度出奇地好,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闭目养神”小悠喃喃自语,一张脸竟然有些苍白,莫名不安。 阿漾点头道:“真的是闭目养神哎!如歌姐姐好像极累,就连后面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呢。” 小悠猛地皱眉,她记得,上次她去汀兰阁的时候,月如歌也仿佛快要睡着了,而且也说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太累。这样的她,一点也不像从前的月如歌啊!这其中,难道真有什么问题? 小悠暗暗凝思了一会儿,问:“阿漾,今日你去找如歌姐姐的时候,可曾发现汀兰阁有什么不一样?那幻雪呢?你可曾见着?” 阿漾摸摸脑袋,用力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我没有见着幻雪,我听汀兰阁的人说,那幻雪除了见主君大人,平时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至于汀兰阁,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原来,稍微香了一点” “香了一点?”小悠忽然眼眸一亮,“阿漾,你也闻到那种香味?那香味是不是独特得很,稍纵即逝,等你想要认真去闻的时候,却又一下子没有了?” 阿漾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并没有稍纵即逝啊!如歌姐姐所在的那个回廊,一直都有那种香味。不过出了那个回廊,倒是就没有了。” 小悠疑惑地自语:“如歌姐姐从来不带香囊,这香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问题就出在这香味里?” 她暗暗吁出一口气,心中暗道: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弄清楚才行啊! 小悠缩着脚,往自己的床边跳去。 阿漾这会儿才发现她的脚有些不一样,惊呼道:“你你受伤了?” 小悠一边跳一边摆手:“没事,小伤。” 说完,小悠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然后撩起那有些潮湿的裙摆,脱去有些潮湿的鞋袜,给自己检查伤势。 阿漾走过来问:“怎么样,要紧吗?” 小悠说:“不要紧,只是扭伤,明日就好了。” 阿漾撇嘴:“都肿了,还没事?” 小悠笑道:“揉一揉,很快就能消肿。” 阿漾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可怜兮兮道:“你最好明日就能好,要不然主君大人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小悠听见这话,脸上的笑也瞬间凝滞。她想起了今日她从碧瀚楼出来时,西陵瑄说的那句话,他说:“快要下雨了,今日就不要去上善堂了。”那时候,他真正想说的,是让她不要去上善堂,还是不要去城北? 小悠有些难过地想,她又让他失望了,又让他生气了。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阿忌。 她叹了一口气,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对阿忌狠狠心的,狠心,无非就是两不相见。可是为什么,当他答应她永远不会伤害西陵瑄的时候,她的心竟然那样疼,再也狠不下来? 小悠有些烦操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直到自己的头发变得像一个鸡窝,阿漾才拉住她问:“你是不是揉错地方了?揉脚啊!” 小悠回过神来,目光迷茫地看了看阿漾,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阿漾瞬间两眼放光,欣喜道:“难不成,是主君大人?” 小悠莫名地紧张,将自己的脚藏在裙摆里。 阿漾跑过去开了门,可是站在门口的不是西陵瑄,而是谷叔。 谷叔的脸色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沉稳平静,他站在门外看了小悠一眼,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或许,他怕自己进来了,会忍不住告诉小悠:他们主君,站在门外等了她那样久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声音无异地问阿漾:“小悠的脚怎么样?” 阿漾毫不多虑地回答:“扭到了,有点肿。” 谷叔从袖口中掏出一瓶药酒,说:“用这个擦一擦,然后再揉一揉,睡一觉,就好了。” “谢谢谷叔。”阿漾笑着接过药酒,然后送谷叔出浮梦阁。 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小悠才忽然全身放松地躺在床上,她咕噜咕噜转着眼珠,心中暗暗疑惑: 奇怪啊,谷叔怎么知道她的脚受伤了?而且还带着药酒而来?她记得她进来时只在前院遇到了几个守卫,难道,是那几个守卫把她的情况告诉了谷叔?嘿,西陵府的守卫何时连这样的小事也会向谷叔汇报了? 正文 第130章 究竟有什么古怪 谷叔送来的那瓶药酒,当真是好东西。并且如他所言,擦一擦,揉一揉,睡一觉,第二天真的就好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虽然已是初冬,但是一场大雨过后,阳光竟然出奇的灿烂温暖,空气中洋溢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让人有阳春三月一般的感受。 小悠坐在床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脚关节,在确定它真的已经无碍之后,她才下床更衣、洗簌。 阿漾抱着棉被露出两只眼睛,疑惑地问:“时辰还早着呢,你是去院子里练剑啊,还是去碧瀚楼见主君大人啊?” 小悠嘿嘿一笑,神秘道:“我去汀兰阁。” “欸?”阿漾的声音顿时有些清醒,露出了整个脑袋,“小悠,我没听错吧,你去汀兰阁?说说,你去汀兰阁做什么?难不成,也是找如歌姐姐?看你这神情,似乎不太像啊。” 小悠走过来捏了捏阿漾的脸,道:“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去找如歌姐姐,何必这么早?况且,也不必这样急啊!要知道,我可是大伤初愈呢” “哎,打住!一点扭伤而已,别又扯那大伤初愈四个字。我跟你说,这四个字的意思我早弄明白了,少糊弄我。”阿漾嗤之以鼻,然后裹着被子坐起身来道:“说吧,你到底去汀兰阁干什么?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小悠听见这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脸上的神色正了正,心中暗想:有个帮手,是不是更易得手?呃,虽然这个帮手不怎么样 小悠想了一会儿,这才伏在阿漾耳边低语道:“我去汀兰阁,看看那香气里究竟有什么古怪!阿漾,你想想,如歌姐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动不动就累得闭目养神,就地打盹儿呢?在如歌姐姐去汀兰阁以前,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未有过啊!” “所以,你怀疑那个幻雪?怀疑是她动了手脚,利用香气控制如歌姐姐?”阿漾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小悠点点头,她说:“那幻雪原本就是郭奉安插进来的人,来路不明,来头也自然不小。她若是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足为奇。” 阿漾有些紧张地问:“既然你如此怀疑,何不告诉主君大人,让主君大人亲自去查?” 小悠暗暗摇了摇头道:“现在一切都只是怀疑,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并且那一闻到的香味和你昨日闻到的,又有所不同。所以,待我今日去汀兰阁走一趟,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主君。” 阿漾闻言,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已经穿戴洗簌完毕。她一脸严肃地站在小悠面前,眉眼之间,竟然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之气。 小悠愕然,问:“你,你做什么?” 阿漾豪情万丈地说:“我决定了,与你同去,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查清楚那香味的真相!” 小悠忍不住流冷汗,许久才拉住阿漾小声道:“我们去汀兰阁呢,是智取,不是硬拼,所以你啊,只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模一样就好了。” “呃?智取?”阿漾似乎第一次听说天底下还有这两个字。 小悠抚额头,无奈道:“走吧,边走边说,总之你,你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说罢,两人朝着浮梦阁外面走去。 说真的,小悠开始后悔了,有时候有帮手,也不一定真是一件好事 小悠和阿漾先去厨房,当然,小悠掌勺,阿漾在一旁观看欣赏。半个时辰后,她们已经按照幻雪的喜好,做出了几道清新雅致的早餐。然后两人端着早餐,进了汀兰阁。 此时的汀兰阁内,阳光温暖地照耀着,院子里的水仙花开得正好,叶片上滚动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一切,都犹如新生一般,洋溢着勃勃生机。 小悠和阿漾站在院子里,两人都有些紧张,可是都批命死扛,不愿露出一丝一毫心里的怯弱。 阿漾甚至扬起头,对那院中忙碌的婢女道:“麻烦这位姐姐进去通传一下,就说阿漾和小悠,为幻雪姑娘进献早膳。” 婢女点点头,向院内跑去。 不多时,婢女走了出来,与她一起出来的,还有月如歌。 看见月如歌,小悠的心隐隐一紧,才两日不见,她的脸色竟然又暗淡了几分,难道,真是太累? 阿漾唤了一声:“如歌姐姐” 小悠也走过去,不过没有开口,而是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月如歌的手,探上了她的脉搏!奇怪,没有丝毫的病征,更没有中毒之兆啊! 月如歌有些无力地微微一笑,问:“你们两个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难不成,真有这闲工夫,给幻雪姑娘送早膳?” 小悠嘿嘿笑道:“给幻雪姑娘送早膳是其一,其二么,来看看如歌姐姐你。” “我?”月如歌有些惊讶,“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每天守在这里,平平静静。” 阿漾闻言忍不住问:“如歌姐姐,你最近没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么?你” 小悠轻轻一咳,止住了阿漾接下来的话。 月如歌却没有察觉,只是答道:“身子尚好,没有不适。好了,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就跟我进来吧。不过记住,以后没有主君的命令,还是尽量不要来汀兰阁。” 说罢,月如何转身向内走去,任由小悠与阿漾跟在身后。 小悠和阿漾不远不近地跟着,阿漾掩嘴低语道:“如歌姐姐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心思敏锐了,说话也不温不火慢慢吞吞的” 小悠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凝眸问:“你闻到那香味了吗?” 阿漾摇摇头,说:“没有啊。” 小悠皱了皱眉,因为她也没有闻到。 两人加快脚步,紧紧地跟上了月如歌,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幻雪的门前。 月如歌站在门口,有礼地敲了敲门:“幻雪姑娘,早膳到了。” 话音落下了好一会儿,房间内才传来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进来吧。” 月如歌回眸看了一眼小悠和阿漾,然后抬起手推开了门,那一瞬,小悠和阿漾的神情猛地一怔!她们互相一望,眼神似乎在说:没错,就是这样的香气!淡逸飘渺,却格外独特,隐隐有种药草的清香。 正文 第131章 白玉 可是对于这样的香气,月如歌却似乎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她对小悠和阿漾说:“跟我来吧。” 小悠和阿漾凝凝神,然后跟着月如歌绕过屏风,向房间内走去。 这是一间向阳的房间,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在房间里形成一大片光影,而一身梅红衣裙的幻雪,就坐在那片光影里。不知是光的耀动,还是小悠和阿漾的错觉,当她们进来的一刹那,幻雪的神情忽然一滞,紧接着,那奇异的香味瞬间消失。 小悠端着托盘的手隐隐一颤,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几乎又要以为那香味只是一种错觉。可是看阿漾的神情,她分明也同样感受到了。 唯一没有感受的,是月如歌。 只见她淡然如常走到幻雪身边,说:“姑娘请用早膳吧。” 幻雪望着月如歌,渐渐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般随意地问:“今日送膳的人,怎么换了?” 月如歌微微凝眉,没有说话。 小悠见状立即行礼道:“回幻雪姑娘,厨房内负责姑娘膳食的人今日碰巧身子不适,所以管事的让我和阿漾前来。姑娘请放心,今日的膳食都是按照姑娘常用的食谱烹制的,姑娘必定喜欢。” “哦?是吗?”幻雪语气和善,态度温婉,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没有多加刁难。她盈盈站起身,朝着房间内一张红木餐桌走来。 小悠和阿漾也走了过去,微微垂眸将托盘内的两三样菜肴,一碗稠粥,一叠点心,依次端出。她们看起来谦卑有礼,恪守规矩,可是却无人注意,当她们靠近幻雪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暗暗吸了一口气。 可是结果却让她们有些失望啊,扑入鼻中的,除了菜肴的香味,哪里还有那阵奇异的清香?难不成,方才的那一瞬,是两人同时产生幻觉了? 两人不禁更加惊疑,目光暗暗望向了幻雪。 此时的幻雪,已经开始用膳,虽然她们准备的是稠粥,但是她却吃得那样优雅。面色甜美,红唇微动,食而无声,一举手一动指,都温柔得仿若无骨,真正是我见犹怜。 这一刻,小悠竟然想起了自己用膳时的样子,尤其是啃鸡腿的时候。啊,真是要命!大家都是女人,差别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小悠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脸上露出一抹赧然,然后故作平静地看向阿漾,谁知这一看,可把她吓了一大跳!老天爷,是她眼瞎了吗?阿漾的两只眼睛竟然紧紧地盯住了幻雪的胸! 有没有搞错啊?虽然这个幻雪长得真的很美,肤若凝脂,胸也很大,但是阿漾你是女人好吗?怎么能这样色胆包天地看着人家的胸呢? 小悠轻轻一咳,阿漾也轻轻一咳。 小悠在无声地说:“你你你,快别看了!” 阿漾也在无声地说:“看啊,你也快看啊!” 小悠简直要吐血,咬牙切齿地发誓:下次选帮手,一定要选个靠谱的,呃等等!小悠忽然凝眸,竟然也定定地看向了那一对。果然是好胸,不过更好的,却是那胸前挂着的一个白玉镂空吊坠。 这白玉镂空吊坠做工精美,可是,会不会大了点?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像幻雪那样娇小柔弱的身子,戴着这样一大坨白玉,就不怕脖子勒得疼?纵然有钱,也不至于如此虐待自己吧? 小悠的嘴角暗暗上扬。 如果那阵香味不是凭空虚幻,那么这房间内就必定有香味的源头。难道,竟是这白玉吊坠? 小悠心里没底,阿漾心里更没底。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走吧?今日她们给幻雪来了一个措手不及,下一次,还能有这样好的机会? 小悠对着阿漾点了点头,阿漾微露笑意,那笑意竟然没了紧张,相反,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的激动。 小悠在心里苦叹,阿漾啊阿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定要按计划行事,好好配合,要不然,我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时候,幻雪已经放下了筷子和汤匙。她吃得并不多,一碗稠粥才吃了一两口,几碟小菜也才用了一小半,那几块点心更是动都没动。 月如歌问:“不合姑娘口味么?” 幻雪摇头,说:“味道很好,不过,我今日有些犯困,吃不下。” 月如歌于是不再说话,一边给幻雪递来擦手用的湿帕子,一边让小悠和阿漾收拾桌上的碗筷。 小悠和阿漾于是上前两步,一人站在幻雪的一边。 幻雪擦了手,轻轻扶着桌子站起来,可就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小悠正好端起装粥的碗,不偏不倚,幻雪的胳膊碰到了小悠的手,不偏不倚,那剩下来的粥翻在了幻雪的衣裙之上,刹那间,胸口、衣袖、裙摆处处皆是。 “奴婢该死”小悠惊呼一声,慌乱跪倒,深深地垂下了头。 幻雪身形一僵,一双温柔的眼睛那般震惊地望着小悠,望着自己满身的污渍,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月如歌见状飞身而起,去窗边梳洗台上找干净的帕子,而阿漾,则手忙脚乱地在幻雪身上拍啊拍,抹啊抹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进行,顺畅无阻,了无痕迹。 小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微微抬眸,她看见幻雪依旧凝固一般地站在那里,看见阿漾的手在那白玉吊坠上擦拭,终于,阿漾伸出手,将那白玉吊坠一把握住。 也许下一秒,她们就能将这白玉吊坠带走,也许下一秒,她们就可以知道那香味的秘密! 可就在这时,幻雪的手忽然扬起,她将阿漾的手轻轻拨开,然后微微笑着,轻轻开口:“我自己来。” 月如歌来了,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幻雪。 幻雪却不接,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跪在地上的小悠,目光中是谁也看不懂的幽深平静。 月如歌有些急了,说:“姑娘息怒,这丫头入府不久,很多规矩还没学会,所以做事才有些毛手毛脚” 阿漾也跪在地上,哀求道:“小悠不是故意的,她的脚受了伤,或许是没有站稳的缘故,幻雪姑娘大人有大量,请饶恕小悠吧” 正文 第132章 红色的晶石 所有人都以为,等待着小悠的必定是一番责难,可是当幻雪走到小悠身边的时候,却犹如春风一般地笑了。她伸出手,轻柔地将小悠拉起,说:“我记得你,你是那一日在西陵君的生辰宴会上,送五彩祥瑞长寿面的姑娘。相比于长寿面,这五彩祥瑞的名字,更加让人记忆深刻。”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竟然,没有生气? 幻雪笑了笑,又道:“方才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我知道,为人奴仆不容易,你也不是有心。” 她看起来,当真是温婉,当真是和气,当真是宽厚啊!可是一个被下人如此冲撞的人,当真可以做到毫不在乎? 小悠不信,阿漾也不信,至于月如歌么,现在的她,倒是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了。 小悠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只剩下傻傻望着幻雪的份。 好在月如歌及时走了过来,她说:“小悠,还不快谢过姑娘不罚之恩?” 小悠愣了愣,然后躬身行了一礼:“谢姑娘。” 幻雪笑着摆摆手,说:“你们退下吧。” 小悠和阿漾于是再行一礼,弓身而退。在她们身后,幻雪在小声对月如歌说:“如歌,帮我传两名婢女,我要更衣” 小悠和阿漾相视一望,然后不自觉地走得更快,到最后,几乎是一路狂奔出了汀兰阁。不过出了汀兰阁之后,两人却没有立刻回浮梦阁,而是惊魂未定地在溪边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 阿漾大口大口地喘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刚刚我还以为你凶多吉少,幸好有惊无险,我们两个都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小悠却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也一无所获啊!那女人真是厉害,在那样的情境下,居然也能保持那样高的警觉性。真是可惜,我们还差一点就能拿到那白玉吊坠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秘密就在那白玉吊坠里。” 小悠唉声叹气,阿漾却嘿嘿一笑,她用力地喘息了几下,然后爬到小悠身边,对着她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手。谁也不会想到,她的手里竟然有几颗红色的晶石。 小悠问:“这是什么?” 阿漾得意地说:“并不是一无所获,这东西,就是那白玉吊坠中落下来的。” “真的?”小悠格外惊讶,立刻从袖袋中取出一条帕子,对阿漾道:“快,放在这帕子上!阿漾,你也真是胆大,你就不怕这东西有毒?” 阿漾一边将那晶石交给小悠,一边嘿嘿笑道:“当时情势紧急,我哪顾得了那么多?小悠,我这次算不算厉害?如果这件事真的立了功,你可一定要告诉主君,我费了不少劲呢” “好好好。”小悠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十分谨慎地将那晶石捧到鼻端嗅了嗅,一边嗅一边自语道:“奇怪啊,竟然一点味道也没有,如同一块碎石一般。可是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块碎石啊” 阿漾趴在一旁静心等待,然而等了很久,小悠说出来的话却是:“下午我去一趟上善堂,让半爺先生看看。” 阿漾顿时一脸失望,撇撇嘴道:“小悠,你在上善堂学了那么久,到底有没有学到东西啊?” “当然有学到了,不过,肯定也有还没学到的嘛!”小悠丝毫不觉得丢脸,她将那红色晶石包起来放入袖袋中,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对阿漾道:“走,回去了,忙活了一大早,我们也该找点东西填饱肚子了。”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对小悠颇为失望的阿漾,瞬间打鸡血一般站了起来,没脸没皮地跟在小悠身后道:“小悠,刚才你给幻雪做的那个点心,可不可以再给我做一份?还有上次你做的那个咕噜咕噜肉,我也好想吃哎!哦,对了,还有那个脑袋开花” “不是脑袋开花,是老树若花!”小悠摇摇头,好不容易起个好听的菜名,怎么从这丫头口中蹦出来,就这般惊悚呢?算了,看在她今天表现这么好的份上,不和她计较了。 小悠嘻嘻一笑,拉着阿漾往厨房走去。 一个时辰后,两人坐在厨房的角落,一个摸着肚子剔着牙,一个翘着二郎腿打着嗝,终于算是茶足饭饱了。 阿漾说:“小悠,学医有什么好?你做菜的天分这么高,不如把心思全用在美食上。呃,谷叔说过,天地间,唯美酒与美食不可辜负也” 小悠瞪着眼睛问:“这话是谷叔说的么?我怎么记得,你上次好像跟我讲,这话是隔壁熊二狗说的?” “欸?是吗?熊二狗?你确定?” “我确定。” “呃,那许是我记错了。不过不管谁说的,理是这个理呀。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吃上一顿好吃的,更让人开心幸福的呢?”阿漾说着,脸上露出了无比陶醉和憧憬的神情。 小悠看着阿漾那神情,忽然觉得阿漾真是幸福,可是这样的幸福,是只有最简单的人才能得到的。而她呢,她曾经也这样简单过呀,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一直幻想着,要是有那么一日,自己能过着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日子,该有多好!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幸福,似乎不仅仅是吃和睡了 就在小悠和阿漾各自神游的时候,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说:“小悠姑娘,主君请您去一趟小花园。” 小悠和阿漾皆是一愣,不过小悠还未开口,阿漾却已经先问:“喂,你确定,主君只传了小悠一个人去?没有我?” 婢女面无表情地回道:“主君并未传阿漾姑娘,只说请小悠姑娘速去,以免让客人久等。” “客人?”这下惊讶的倒是小悠。 婢女字字清晰道:“是百里氏的三公子。” 小悠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一瞬间,昨夜的种种全都回到了她的脑海:风雨中的等待,茅屋中的长谈,还有黑夜中的厮杀,以及长街上的背负 她没有拒绝再见,却没想到,这个再见竟来得这样快。 正文 第133章 只要小悠高兴就好 向来安安静静的西陵府,今日却莫名其妙炸了锅。即便谷叔已经命人再三驱赶,但仍然有不少婢女躲在花园的灌木丛内,回廊的柱子后,甚至是园中的石桌子下,目光好奇而又仰慕地望着流光亭内,那两道同样堪称人中龙凤的身影。 一个婢女忍不住暗暗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男子啊!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武功卓绝,听说,他的魔灵剑法是天下第一,就连百里氏的人,也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另一个婢女有些不满道:“虽然百里公子的确不错,但是和咱们主君大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你们看,百里公子和主君大人一起坐了这么久,仍然显得那般拘谨。而我们主君大人就不同了,永远是那样淡然若仙,俊逸自信。” “哈哈,你们在这争个什么劲?”在她们身后的一个婢女白了一眼,哼道:“不论他们谁更胜一筹,谁稍逊一筹,总之啊,都落不到你们头上!你们可知,这百里公子是为谁而来?” “谁?”有人问。 “莫不是,又是那个小悠?我听说,之前这位百里公子还派人给小悠送过礼物,都是人间罕见的药中极品。”有人皱眉。 之前那名婢女笑道:“当然是小悠了,除了小悠,谁还能有这样的福气这样的本事?也不知那小悠究竟是什么来头,才来没多久就深得主君重用。这也就罢了,偏偏连百里公子也对她如此用心” 婢女们的窃窃私语,隐隐地随风飘来,可是流光亭中对面而坐的两个男人,却置若罔闻。 西陵瑄将一杯茶轻轻地推到了百里忌的面前,悠然淡笑:“昨日一场大雨,足足下了几个时辰,三公子的身子,可还无恙?” 百里忌的脸色微微有些局促,可是他抬起了双眸,迎上了西陵瑄的目光。他说:“无恙。”顿了一顿,他又问:“小悠她,还好么?” 西陵瑄笑道:“她还好,就是脚上受了点伤,不过昨夜一回来就上了药,已经没事了。” 百里忌点点头。 西陵瑄看似惬意地摇动着手中折扇,似笑非笑道:“我听小悠说,前段时间,是三公子你在教她剑法?三公子可是魔灵剑法的传人啊,这样教一个女子,帅爷知道了,不会不高兴么?” 百里忌的嘴角忽然有些僵硬地上扬,他目光平静地看向亭外,缓缓道:“我没办法让这世间所有人都高兴,我只要,小悠高兴就好。”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幽幽哑哑,可是话音落下的时候,西陵瑄的心头却是狠狠一震。短短数日,百里忌对小悠,竟已用情如此之深了吗?这世间这样多的人,他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只要小悠高兴就好? 嗬,他的心竟然又痛了!只是他不懂,这种痛究竟是羡慕,还是嫉妒?! 西陵瑄缓缓地收起折扇,暗暗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一如既往地淡然、优雅、从容,不惊不怒,不喜不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百里忌可以做到的,他西陵瑄却注定了不能。可是他西陵瑄想要得到的,他百里忌也终究无法拿走。 西陵瑄注视着百里忌的侧颜,而百里忌呢,却仿佛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就那样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亭外小径的方向。他知道,如果小悠走来,必然是从那里。他依然和上次造访时一般,心心念念的只有小悠,至于其他的人,他不愿多花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哪怕这个人,是西陵瑄。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各有所思。明明是一幅祥和绝美犹如画卷般的情景,可是渐渐地,竟然透出了几分紧张与清寒。 西陵瑄轻轻一咳,露出了一个极尽温润和气的笑容,“三公子,小悠从别的院落过来,估计还要些许时间。我听闻军中将士也喜欢对弈,三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边对弈,一边等小悠。” 百里忌似乎觉得有些突然,可是当他看了一眼那石桌上雕刻着的一副棋盘,竟然在迟疑片刻之后,说:“好。” 西陵瑄一笑,轻轻扬起手,命人去取棋子。 花园内的婢女们无不惊叹:难不成,这百里三公子真要与她们主君对弈?要知道,她们主君对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在这琴棋书画中,又尤其擅长于棋。难道,这百里三公子除了剑法以外,棋艺竟也超绝出众?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翘首以待。 不多时,婢女端来了两盒棋子。一黑一白,黑子用罕见的墨玉雕琢,白子用上好的白玉打磨,棋入手中,温润异常。 西陵瑄说:“三公子,请。” 百里忌微微颔首,凝眸之后选了其中的黑子,西陵瑄也不多说,将那一盒白玉棋子移到自己面前。 西陵瑄笑了笑,思虑片刻后执白先行,百里忌捻起黑子,稳稳放下。一黑一白,相间而落,点点滴滴,如同珠落石盘。 虽然只是开局,但是两人的棋风却已然显现。西陵瑄虽然成竹在胸,但是每落一颗棋子仍然深思熟虑,筹谋布局,密不透风。而百里忌则目光专注,一旦看准就迅速落子,排兵布阵,毫不徘徊。 不过才落了十几颗棋子,一场厮杀就已经现出雏形。开局的祥和似乎已成了过眼烟云,仅仅一瞬间,棋局上便杀气四射!黑子冲入了白子的阵中,攻破了一个又一个死角,而白子则不慌不忙,声东击西,又在另一处打下了一片阔野江山 藏在隐秘处的冷墨瞥见这一幕,不禁暗暗一惊!他跟随西陵瑄这么多年,见过的棋局数不胜数,可是还从未有哪一局,能下得这般胶着,这般酣畅淋漓。一场棋局而已,却下出了战场上的硝烟战火,你争我夺,对阵生死! 冷墨似乎不信,那位自幼被下人抚养长大的百里忌,会有这样从容娴熟的棋艺?可是再细细一想,百里忌在边疆军营生活了那么多年,又得百里谚悉心调教,深谙用兵之道,而棋法与兵法原本就有所相通。也许他能有这样的棋艺,正因如此。 正文 第134章 舍与守 和冷墨的惊讶与疑惑比起来,西陵瑄的神情就淡然平静许多,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百里忌定然不是凡俗之辈,若不是如此,他还未必肯与他开局对弈。只是他没想到,他与百里忌的这一局棋,竟然会一步一步,下到这个境地: 冰冷的棋盘之上,一片白子被黑子围困,若舍弃这片白子,西陵瑄取胜的机会大有增加!而另一边,一片黑子也同样被白子围困,若舍弃这片黑子,百里忌又能争得一线生机。 是舍弃,一举夺胜?还是坚守,奋力挣扎?西陵瑄的手忽然凝滞了。俗话说下棋如人生,棋局上的一幕幕,和生命中的一桩桩,竟如此相似。舍与守,永远是最难作出的抉择。 就在这时,园中的婢女忽然又一次躁动起来,一个个低声私语:“你们快看,是小悠过来了,天啦,她脸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团碳灰” “碳灰?怎么好端端地脸上竟然有碳灰呢?” “有碳灰也不稀奇啊,她常在厨房倒腾,自然比我们要脏一些。”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般模样来见主君呢?万一主君生气,她可就惨了” 就在婢女们的议论声中,小悠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的另一端,她少见地没有慌慌张张一路奔跑,而是缓缓地几乎有些踌躇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流光亭走来。当她的目光看见流光亭中那两道对面而坐的身影,她的脚步甚至还微微一顿。 呃,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害怕了。 怕什么?当然是怕西陵瑄生气啊!她明明答应了西陵瑄要陪着他走下去,明明昨天不应该出府,就算出了府,也应该狠狠心与阿忌划清界限,可结果呢?结果她不仅听阿忌讲述了他的过去,还与阿忌一起杀了孙仲,甚至还允许阿忌背她回府 小悠忍不住抬起手,遮住脸,扶住额。 她是不是不应该出现?要不然,藏起来?或许藏起来,以后阿忌就不会来找她了。 小悠缩起脖子往后退,险些又要犯傻,幸好这个时候,西陵瑄的声音在流光亭中响起:“小悠。” 那声音,竟然一如往日地温柔,清清雅雅,静然如水。 没生气么?小悠移开手,抬起眸。 那一瞬,她看见西陵瑄坐在椅子上,俊逸的嘴角带着温润包容的笑。而百里忌,则痴痴然地站起身,目光期许地看着她。 小悠有些干涩地嘿嘿一笑,有些挫败地将手放了下来,然后故作轻松地一蹦一跳进了流光亭。 她对着西陵瑄欠欠身,甜甜地唤道:“西陵公子。” 西陵瑄勾起唇角,点点头。 她又转身看向百里忌,呃,应该行礼么?行礼,然后唤他三公子?想起那一日唤他“三公子”时他竟然身形一晃,这声“三公子”便哽在喉中,再也唤不出来了。 犹豫许久,小悠笑道:“阿忌。” 一直紧张地看着小悠,带着些许不安的百里忌,在听到这声“阿忌”之后,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说:“小悠。”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却没有注意到西陵瑄的眸色深处骤然闪过了一道寒意,他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小悠身边,轻轻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 小悠有些愕然,百里忌的目光瞬间一凝! 而那些花园中的婢女,却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真被她们猜中了?小悠面带污秽冲撞了主君和贵客,所以主君生气了?天啦,主君该不会真的要责罚小悠吧? 婢女们又是好奇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流光亭。可是,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她们的意料!不仅出乎意料,还几乎让她们眼珠子掉了一地! 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君,竟然在给小悠擦脸?! 是她们眼花了吗?老天啊,这可真是耸人听闻啊!虽然她们也知道,她们主君向来温润儒雅,连生气也极少,但是她们更知道,主君的温润与儒雅,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一时间不知是梦是幻。 而流光亭中,时间也好像忽然静止了。 西陵瑄微微俯身凝望着小悠,目光竟比之前任何时间都要宠溺温柔,他拿着一块方巾,轻轻捏着她的下颌,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脸上黑色的碳灰。 他糯软而笑:“你又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好吃的?竟然把一张小脸弄成了一只小花猫?” 小悠的脸色蓦地一红,她呆呆地看着西陵瑄,看着他笑容里的无尽温柔,一时间竟然张口结舌:“我我” 百里忌僵硬地站在石桌前,身形显得那般孤单。他看着小悠脸上的潮红,整个身体都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可即便是空了,他也仍能感到一种绵绵无尽的疼痛。他忽然明白,小悠的心,早已给了西陵瑄 他扶着桌子,失了神一般,缓缓地坐下。 他想,他或许应该离开,把这风光隽美的流光亭留给小悠,留给西陵瑄。可是,他竟然抬不动双腿。 他想,若是走了,也许就真的再也不能相见了。若是再也不能相见,那些留存在他心里的温暖,又该如何折磨他余下来的人生? 所以,就算痛,也留下。哪怕,就像现在这般,看着她为另一个人心动,为另一个人羞涩,为另一个人幸福 西陵瑄终于将小悠脸上那块碳灰擦拭干净,他松开了小悠,将那块已经脏了的方巾依然放入袖袋中。他坐回椅子上,对小悠招招手:“过来看看这局棋。” 小悠如梦方醒,怔了片刻之后,才走到那棋局边。 她是个老实人,西陵瑄让她看看这局棋,她就听话地看着那局棋。她没有注意到西陵瑄的悠然浅笑,也没有注意到百里忌的一眼忧伤,更没有注意到这流光亭中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胜负成败。 她对着那棋局注视良久,终于说道:“接下来,是谁落子呢?” 西陵瑄说:“我。” 小悠看看西陵瑄,又看看百里忌,百里忌别开目光,掩藏起所有忧伤。小悠没放在心上,嘻嘻一笑对西陵瑄道:“西陵公子,若是该你落子,那你很快就赢了呀。” “哦?”西陵瑄眯起眼,微微干涩地问:“那你说说,我下一颗棋子,应该落在哪里呢?” 正文 第135章 舍小逐大 小悠有些疑惑,没道理呀,连她这个才学了半日的人都看懂了,难不成西陵公子竟不知道?哦对了,有道是当局者迷呀!小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用自己的手指指了指棋局的另一角,道:“西陵公子,若是将子落在这里,黑子就动弹不得了。” 西陵瑄看着小悠所指的地方,笑容依旧,却有些无奈。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百里忌却忽然开口:“小悠,他迟迟没有将子落在这里,是因为他不忍放弃那一片被困的白子。他只有两个选择,放弃那片白子,亦或是,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 百里忌的声音,有些许的低哑。 小悠抬眸望他,笑道:“下棋不是只论输赢么?至于过程中略有牺牲,那又有什么关系?” 小悠说完问西陵瑄:“西陵公子,你说对吧?” 西陵瑄没有说话,他看着小悠,心里在说:小悠,你不懂,可你终有一日会懂的 “主君。”谷叔的声音突然在亭外响起,他带着温厚的笑容走了进来,玩笑一般地说道:“主君落子向来懂得舍小逐大,怎么今日竟这般迟疑不决了?连小悠都懂的道理,主君竟然怀疑了么?有时候一时片刻的意志不定,往往会造成终生难弥的遗憾啊!” “谷叔。”小悠站起身,对着谷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西陵瑄手中的白子终于落下,他终究还是放弃了那一片白子,赢了整个棋局。或许当谷叔进来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贪恋那一片白子最终只会让整局棋毁于一旦,到那时候,他又拿什么继续护住那一片白子呢? 百里忌轻轻动了动唇角,说:“西陵君的棋艺名不虚传。” 西陵瑄笑笑,说:“三公子过奖了,承让。” 他赢了,可是他的笑容却没有一丝欣喜,只有一种耗尽心神的疲惫,一种隐忍于心的痛楚。 百里忌起身告辞,小悠跟过去,说:“我送你。” 谁也没有想到,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却同时让百里忌眸色一亮,也让西陵瑄指尖一颤。 谷叔轻轻一咳,带着几分无奈说:“小悠,让我送三公子罢?” 小悠有些错愕地回眸,只是送客而已,需要这样争啊抢啊? 就在小悠不解的时候,百里忌却站在了小悠身边,说:“小悠,有劳了。” 谷叔神色一震,百里忌的意思,是坚持要小悠送他了?这里可是西陵府,百里忌未免也 就在谷叔暗生怒意的时候,西陵瑄却淡然地站了起来,温润笑道:“小悠,送了三公子,来碧瀚楼。” 原本站在那里不知该进该退的小悠,在听到西陵瑄这句话后,立刻点头而笑,她说:“我很快就来。” 这时候,百里忌的身影已经走出亭外,小悠凝凝神,连忙跟了过去。 “阿忌。”才刚刚出了花园,小悠便一脸急切地在他身后喊。 百里忌放慢了脚步,等她。 她走到他面前,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压低声音问:“孙仲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你把真相告诉郭奉了吗?郭奉有没有相信你?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百里忌目光熠熠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你在担心我吗?” 小悠怔了怔,然后点点头,道:“我当然担心你了,而且你忘了么?孙仲的死和我也有关系的。要是郭奉追究下来,我也难脱其咎。到时候,说不定整个西陵府都会被我牵连” 小悠有口无心地说着,百里忌的眸色中却闪过一抹忧伤。许久,他说:“孙仲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人把我怎么样,也不会有人追究你和西陵府。所以小悠,别怕。” 小悠闻言,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百里忌继续向前走,小悠跟在他身后。 她自顾自缓缓地说:“阿忌,这段时间你还是小心为上,即便郭奉不追究,百里颉也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在暗你在明,纵然你剑法高绝,也难免防不胜防。所以,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更不要轻易出城” 她的声音,一如那时在山坡上,在木房子里,即便只是几句平平常常的叮咛,却能让他感受到长长久久的温暖。纵然她已把心给了西陵瑄,可是她给他的温暖,却一直都在。 他忽然回过身看向小悠,目光变得一如从前的安静纯澈,他说:“小悠,我要你,过得好。” 小悠嘿嘿地笑,心想:这真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啊,幸亏她聪明,听得懂。 她扬起头,说:“阿忌,我答应你,我一定,过得好。” 百里忌的嘴角浮起一抹笑,他转过身,走出了府邸。大门外,西陵府的仆从早已将他的马牵了出来,他翻身跨上,回眸浅望,然后踏尘而去。 小悠站在门口的台阶之上凝望了一会儿,直到那青色的身影与骏马的身影一齐消失在街口,她才往府中走去。 从流光亭出来的时候,西陵瑄让她送完百里忌即刻去碧瀚楼,所以小悠此刻的脚步显得有些匆忙。西陵公子这样急地让她去,莫不是有什么重大任务要安排?难道,是与幻雪有关?抑或者,是近日城中又有什么人想对西陵府不利? 小悠的脸上没有紧张,倒是有几分期待。她得意地想:如今我的武功大有长进,识得的字也越来越多了,终于也可以为西陵公子分忧了么? 小悠扬着头,带着几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意味走进了碧瀚楼,走进了西陵瑄的书房。 可是小悠怎么也没想到,当她走进书房的时候,书房内竟然是一幅如此安逸悠然的情景,呃,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西陵瑄手执书卷坐在书案前的雕花大椅上,微微抬眸轻轻浅浅问:“小悠,前日教你写的四季歌诀,可练好了?” 小悠瞬间哑然!难道,如此着急让她赶来,竟然只为了练字? 她那摩拳擦掌的手啊,忽然不知应该放在哪里,只好在衣襟上搓啊搓,两眼迷茫地问:“西陵公子,练字不是晚上么?况且,那四季歌诀实在太长,我我还没练好。” 西陵瑄笑了笑,说:“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微风徐来,适合练字。你就在这儿练,若有不会的,我还可以教你。” 小悠瞟了一眼窗外,心中暗问:练字也要看天气?这理由,是否有点太牵强了?小悠舔舔嘴唇,指指门外道:“那,那我回去拿笔墨。” 西陵瑄却说:“用我的。” 小悠忍不住又是一惊,在她第一次练习写字的时候,月如歌就告诉过她:主君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尤其是书案上的书卷和笔墨 正文 第136章 两个人的世界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小悠的眼神更加迷茫。可是迷茫归迷茫,对于西陵瑄的要求,她还没学会如何拒绝。 她终究还是朝着那书案走过去,认认真真将一张宣纸铺开,拿起一旁的毛笔,然后扯出一个笑容,“西陵公子,那我,开始写了啊。” 西陵瑄说:“好。” 小悠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低下头,握紧笔杆,手腕微微用力,在那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 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 小悠一边写,一边念,声音竟出奇地干净好听,让西陵瑄恍惚间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娘亲在府中为他,还有几个下人的孩子,专门设置的一间习书堂。那时候,先生在前面教,他们几个就在后面,如同小悠现在这边,一边念着,一边写着。 西陵瑄有些出神地浅笑,而小悠却忽然住了笔,除了之前那四句,纸上只有一句:端阳半夏五月天 端阳半夏五月天,接下来是什么?咦,惨了惨了,四季歌才写了一季,后面的居然就都不记得了!西陵公子,你该有多失望啊! 小悠有些尴尬地抓耳挠腮,迟迟未下笔,笔端的墨滴下了一大坨。 西陵瑄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小悠,又看了看那一坨张牙舞爪的浓墨,忍不住勾唇一笑,站起身来。他走到小悠身边,接过她的笔,在另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下: 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 庭前娇女红娘子,笑与槟榔同采莲。 小悠盯着那几行清逸灵动的字痴痴地看着,老天,她得练到什么时候,才能练出西陵公子遮掩的境界?美,真美啊! 西陵瑄说:“秋季歌诀和冬季歌诀,下次我再教你,一下子教得多了,你反而记不住。今天,就先把这夏季歌诀写好,然后告诉我,这歌诀里,有哪几味药材。” 小悠点点头,将西陵瑄的那张纸摆在旁边,然后再另外取出一张纸,按着西陵瑄的字迹临摹起来。 西陵瑄坐回了大椅中,优雅地拿起了书卷。渐渐地,书房里只剩下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小悠放下笔,偶尔翻动宣纸的声音。 小悠一定以为西陵瑄在看着书,却没有注意到,每当她低下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便会随她而来。 小悠,但愿这样的陪伴,能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一天,小悠在书房里练了很久,累了,她就在书房里晃悠几圈,亦或者,趴在桌上傻笑着看西陵瑄。 她想:阿漾一定会羡慕得要死,嫉妒得要死,她竟然,在这里,这样近距离地,看了他这样久。 这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些年,上善堂极少因为某件事而提前关门结束看诊,可是今日,才刚到申时光景,上善堂竟然关门了。 后院书房内,小悠、半爺,还有凡竹,三个人神色紧张地围在一张书桌边,而在那张书桌上,放着一条白色的帕子,帕子中央,正是小悠和阿漾从幻雪那里弄来的几颗红色晶石。 半爺拿着一把银制的夹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颗晶石夹了起来,然后放入一旁准备好的清水之中。让人惊讶不已的是,那晶石遇水瞬间溶解,整杯水刹那间变成鲜红的液体。 半爺拧拧眉,又拿起另一根银针,他先将银针的针尖上涂了一种特质的药液,然后才将那银针插入鲜红的液体之中。刚开始一会儿,那银针还是白色无异,但是没过多久,那银针就开始渐渐变黑,不仅变黑,而且整杯液体忽然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异香。 小悠眸光一亮喃喃道:“对了,就是这种香味,可是,是我在汀兰阁闻到的,好像要比这清淡数十倍,不似这般浓郁” 小悠有些疑惑,抬起头唤了一声:“先生” 话音未落,小悠的脸色却忽然一变。 方才还好好的一脸严肃的半爺,此时却突然犹如失了神一般,一张苍老的脸上充满倦怠,眼睛虽然还睁着,却仿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小悠一惊,连忙将半爺扶住,然后又看向了一旁的凡竹。凡竹的脸色更加难看,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绵软无力地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悠的脸色有些慌乱,可是脑子还算清醒。 半爺和凡竹的症状,和这些日子神似倦怠的月如歌,竟有几分想象,不过,要比月如歌的症状严重得多!难不成,一切的缘由真的就是这红色的晶石?是这奇异的香味?若非自己体内的鲜血有解毒的功效,此时的她,是否也已经和半爺凡竹一般? 小悠皱着眉头咬咬唇,将手搭在了半爺的脉搏之上果然,是中毒之状!奇怪,上次她在汀兰阁闻到这种香味的时候,也曾探过月如歌的脉搏,可那时候,月如歌的脉象却十分正常。 小悠更加疑惑,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为半爺和凡竹解毒。 只是直到这一刻,小悠仍然没有弄清楚这毒究竟是什么毒!在不知毒性的情况下,要想解毒,似乎只剩下一种办法,那就是用她的鲜血。 小悠忽然想起了三师父临终前的话:丫头,你的血,对别人而言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对你而言却是丧命的诅咒 她曾经答应过三师父,绝不再轻易用自己的血为任何人解毒,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鲜血的秘密。可是现在,中毒的是半爺和凡竹啊! 小悠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过身拿起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让鲜血流入一个干净的杯盏之中。 她将半爺的身子扶住,喂他饮了半杯,然后又将凡竹扶住,饮了剩下的半杯。她一边喂一边暗暗地想:若是他们醒来后知道自己喝了人血,会不会恶心到想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鬼魅君那样口味独特,喝人血喝得上了瘾 正文 第137章 红色晶石之谜 小悠喂完鲜血,就开始一门心思研究那杯红色的液体。这液体中,究竟有哪些成分?从这香气的层次来判断,除了一种增加香味的古昙香以外,至少还有两三种药草香气!这五六种药草,到底是什么? 小悠凝神苦思,却一筹莫展。就在这时,半爺和凡竹清醒过来。 凡竹仍然有些迷迷瞪瞪,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师父,我们刚才,是中毒了么?其实那香味一挥发出来,我就意识到有毒,正要提醒你们,却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晕倒了。” 半爺没有理会凡竹,却是盯着小悠,若有所思地问:“丫头,你没有中毒?” 小悠神色一怔,强作镇定道:“我当然也中了,只不过,我当时站得远,中毒稍微慢一点。看见你们中毒后,我立刻服用了解药,所以并未昏迷。” “解药?”半爺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这毒性十分复杂,你从哪里弄来的解药?” 小悠吞吞口水,开始一本正经说瞎话:“先生有所不知,我从前的师父是江湖上调毒解毒的高手,他们一生调制的奇门毒药数不胜数,调配的特效解药也不计其数。我大师父离开的时候,给了我几颗万能解药,这解药无论什么毒,都能解的。呃,刚才我们服下的,就是这万能解药。” “万能解药?”半爺十分惊讶,两眼放光,“啊呀,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世间有万能解药。丫头,快快快,把你那万能解药给我也瞧瞧,要是我能炮制出来,也能拯救更多的人啊。” 小悠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她竟忘了,半爺每每听说有好的药材、好的药方,总想弄到手,以造福苍生。呃,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小悠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然后心一横,对半爺道:“先生,这特效药极其难得,我大师父研制了好多年,才做出了三颗。而这三颗解药呢,刚才我们一人一颗,已经吃完了。” “啊?吃完了?”半爺一脸失望。 一旁的凡竹倒是舔了舔嘴唇道:“师父,这解药的味道似乎有些香甜,虽然已入腹中,但是唇齿间仍有一丝香气甜味。” 听见这话,半爺也忍不住凝神回味,一边回味一边叹息道:“可惜了,这样好的解药” 小悠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喝了她的血之后品评味道!香气甜味?这么说,味道还不错咯?嗬,难怪鬼魅君越来越喜欢喝她的血了! 小悠的脸色有些无奈,片刻之后才清了清嗓子道:“先生,这解药的事情,我看我们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这红色的晶石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担心再耽误下去,很有可能会对西陵公子不利啊。” “小悠丫头说得对。”半爺终于打起精神,重新走到了书桌边。此时那香气虽然仍在,但是对于他和凡竹,似乎暂时没有任何伤害了。半爺拿起那根银针研究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奇怪啊奇怪,为何这无色无味的东西碰到了地霜,突然间变得那样香气四溢,而且还让人昏迷不醒呢?” 小悠低声问凡竹:“地霜是何物?怎么药经上没有记载?” 凡竹轻轻一咳道:“地霜没有药效,也没有毒性,所以药经上并没有记载。不过,医道先人常用地霜来辨识药物中的成分。” “哦?如何辨识?” “就像师父刚才这样,将药物融入水中,形成液体,然后再加入地霜。正常情况下,地霜一旦加进去,就会将药物中不同的成分区分开来,然后分层沉淀。见多识广医道高深的人,可以通过这些不同的沉淀物,辨识出药物里的成分。” “哦。”小悠点点头,又问:“那先生现在,可辨识出来了?” 凡竹又是一咳,低声道:“应该没有。” 小悠一怔,愣愣地看向半爺。而这时候,半爺转过身来问道:“丫头,你之前说,你前后两次进入汀兰阁,所闻到的香味在淡浓上有所不同?而且你还说,这段时间月姑娘一直神思倦怠,但是并没有中毒之状?” 小悠点点头。 半爺道:“这就奇怪了,如果那个幻雪也和我一样,在这晶石中加入了地霜,那么挥发出来的香味不应该很淡才对。方才你们也看见了,我只是加入了一点点地霜,香气已经这般浓烈,足以致人中毒昏迷。更何况,你之前还说,等你靠近幻雪的时候,那香味突然消失了,如果加入了地霜,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 小悠一脸紧张,等着半爺继续说下去。 半爺稍稍思虑,道:“也许你说的不错,这晶石可能真的有毒。不过如果现在我们就贸然禀告主君,抑或者找幻雪对质,我想,那幻雪必定不会承认。我们现在连这晶石中所含的毒素是什么也不得而知,万一幻雪有心抵赖,就算是说这是个香囊,我们也无力辩驳。” 小悠又点点头。 凡竹道:“师父,这么说,我们还是要先弄清楚这晶石中的成分才行了?但如果地霜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啊!” 半爺沉吟片刻,缓缓道:“其实,我曾经听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太师父讲过,这世间只有一种毒物,遇到地霜之后不仅不会沉淀,而且还会瞬间被激发毒性。原本只有三分的毒性,一经地霜分解,可以将毒性提高到数十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晶石中的毒物,应该就是这种毒。” 小悠和凡竹闻言,大喜,不约而同地望着半爺,问:“那这种毒,究竟是何毒?” 半爺摸着胡须,好一会才说:“我给忘了。” “忘了?”小悠和凡竹一惊,脸上的欣喜瞬间转为失望,不仅失望,还不敢相信!这样重要的事,居然给忘了?而且在这样关键的时候? 半爺尴尬地笑笑,然后走向那满满几排书架道:“虽然忘了,但是想要找出答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年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太师父,对我说起过那种毒物之后,我在一部医书上做了增补记录,呃,好像是这一排,不过,也好像是那一排” 小悠和凡竹面面相觑,老天,这真的是他们师父吗?不是老天派来考验他们的?小悠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然后耸拉着肩膀向那书架走去。凡竹也跟在后面,不过他的表情倒是淡定许多,没事,习惯就好。 正文 第138章 依兰香 书房里开始充斥着“哗哗啦啦”“噼噼啪啪”“唰唰沙沙”各种奇奇怪怪的翻书声,那些多年不曾翻动的书卷啊,在小悠和凡竹的手指间终于见了天日,拼命地抖动着一身饱经岁月风霜的灰尘。 小悠一边翻找,一边打着喷嚏。 凡竹一边翻找,一边剧烈咳嗽。 只有半爺,坐在满屋子的灰尘里,凝视着书桌上那根沾满地霜的银针。或许,他在怀念他的师父,也或许,他在怀念他师父的师父,总之,他很悠闲。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的天色已经由阳光明媚,变成了月色如华,这间原本整整齐齐的书房,变成了一片狼藉。半爺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次不是中毒,是真的睡着了。 小悠和凡竹靠在书架上,两腿发软,两手发酸。 小悠问:“凡竹,你觉得师父真的记录过吗?他会不会又记错了?” 凡竹说:“很有可能。” 小悠问:“那我们还找吗?” 凡竹说:“还剩下一排,就找完了。” 小悠抬头看看,然后叹了一口气,继续找。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辛苦这么久之后放弃啊!如果真能找出那晶石里的秘密,说不定可以替西陵公子解决一场危机呢! 想到这里,小悠一咬牙,继续翻动书卷。 一页、两页、三页 小悠的手忽然停下了,她唤:“凡竹。” 凡竹侧过头来,然后看了一眼小悠手中的书卷,随即惊讶道:“是这个,一定就是这个,依兰香!” 小悠忽然想哭,依兰香,她找了这样久,就为了这三个字! 这时候半爺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拿起了小悠手里的那卷书,凝神念道:“依兰香,产于西域,全株微毒,起乱人心智之功效。中毒者自制力减退,判断力下降,服用过量,或致人深度昏迷。若将依兰香与地霜混合,毒性巨大,可致人死亡。若与梦魂草、紫燕砂、风茄花炼制成红色晶石,可散发出轻微香气,毒性甚随身佩戴,香气清幽,怡情养性” 半爺的声音渐渐小了,他望着小悠,问:“丫头,会不会真是你弄错了?或许那幻雪,真的只是将这晶石当作香料。” 小悠摇摇头,道:“不可能的,若只是作为随身佩戴增加香味的饰物,为何那香气时有时无?为何她那般小心翼翼地将晶石装在玉坠之中?她是郭奉送来的人啊,这其中一定有我们猜不透的缘由。” 半爺想了想,说:“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弄清楚了这晶石究竟是何物,丫头,回去之后,你先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主君。至于如何定夺,那就看主君怎么办吧。” 小悠点点头,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 半爺说:“也好,我让凡竹送你。” 小悠却笑道:“不用了,凡竹也累了一天,让他歇着吧。” 说完,小悠拿起那卷书册,对着半爺与凡竹施礼告辞,然后脚步匆忙地离开了上善堂。 夜已深,街上已经是人烟稀少,灯火阑珊,小悠一会跑一会儿飞,不多时,便到了西陵府。她没有走正门,若是被谷叔看见,少不了又要责骂她回来得晚了,所以她在围墙边转了转,然后选了个僻静处,越墙而入。 相比于府外,府内更加清冷安静。 小悠抬头看天,时辰应该还不算太晚啊,怎么大家都睡了?不仅花园中不见人影,就连下人们住的前院,也是一片静静悄悄。 小悠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未多想。往常的西陵府,也曾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说不定,谷叔刚刚在府中整顿了规矩。 小悠站在花园中迟疑了一会儿,心中暗想:要不要先回浮梦阁换身衣裳呢?要不然,还是先去碧瀚楼将依兰香的事情告诉西陵公子?就算那幻雪至今为止尚未在依兰香中加入地霜,但也保不准将来会怎样啊!呃,对了,还是让西陵公子早些知道,至少有所防备才好。 心念及此,小悠足尖点地,飞身而起,欲要前往碧瀚楼。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淡淡的香味却突然飘来,小悠一惊,不觉抬眸望去。那一瞬,她看见一道梅红色的身影从碧瀚楼飘然而出! 幻雪? 小悠暗呼一声!心中不敢相信地暗忖:是自己为了幻雪的那几颗晶石忙碌了一整个下午的缘故吗?为何自己眼前会出现幻雪的身影?而且还是那样,飞着出来?? 小悠在空中眨巴着眼睛,如果方才只是一个幻影,那么现在定然看不见了。可是当她定睛看去,那道梅红色的身影竟然还在,不仅在,还正向着围墙的方向飞去。 咦,这是怎么回事?幻雪有轻功?可纵然有轻功,也应该飞向汀兰阁,怎么飞向围墙?难道,要出府?小悠忽然不安起来,下一秒,她掉转方向,也追着幻雪朝着那围墙的方向飞去。 天地间一片月华如洗,苍壁城的上空,一道梅红色的身影疾驰在前,另一道淡粉色的身影紧追在后。起起落落,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小悠用尽了全力,也仍然追赶不上。 小悠大汗淋漓,心中暗骂:是自己轻功太差,还是幻雪轻功太好?没天理啊,那样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走个路都需要人扶,竟然有这样好的轻功!妈的,她又被骗了,被这个善于做戏的女人给骗了。而且不仅她被骗了,整个西陵府的人估计都被骗了! 小悠恨恨地咬牙,正欲一追到底!可是那道梅红色的身影却突然收起了招式,以最优美的姿态轻飘飘地落下,落在夜风习习安静如画的苍水河边。 小悠始料未及,幸好及时收力,才没有尴尬地从她头上一掠而过!若是让人知道一个追人的竟然跑到了被追的人的前面,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小悠皱皱眉,站在离幻雪十步开外的地方,瞪着眼睛问:“这么晚了,幻雪姑娘去哪里?” 正文 第139章 你的毒,毒不倒我 幻雪忽然笑了,那笑声再也不似之前那般低声浅笑,而是划破夜空的魅惑大笑。她站在风里,一身梅红竟显得那般妖冶,哪里还有平日里温婉柔弱的样子?她笑得越来越张扬,直到她笑够了,才眸光微冷道: “小悠姑娘是在问我去哪里么?我要去哪里,西陵府上上下下不是早就知道么?从一开始郭将军将我送进西陵府,从西陵君让我住进汀兰阁,你们不是就已经认定,我是郭将军派去监视西陵君的眼线了么?试问,一个眼线完成了任务,还能去哪里呢?” 小悠心中一震,声音发紧地问:“完成了任务?你,究竟做了什么?” 幻雪笑而不语,她只是轻轻地扬起了胸口那只镂空的白玉吊坠,然后缓缓晃动另一只手腕。那一瞬,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她的手腕间传来,随着她手腕的晃动,铃声或急或缓,竟然悦耳美妙犹如乐音。不多时,空气中便飘散出一阵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在小悠的周身萦绕,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 小悠冷哼:“依兰香?!” 幻雪听见这三个字,倒是微微一怔,她笑道:“原以为你在上善堂进进出出,不过是好玩罢了,想不到,你还真学了些许本事!可是,纵然你知道这是依兰香,又有何用?小悠,你逃不掉了,你会在这香气里睡下去,永生永世地睡下去” 小悠颇有自信地昂起头,笑道:“你这依兰香里,不过是加入了梦魂草、紫燕砂、风茄花,并没有加入足以让人沉睡不醒或者致命的地霜。幻雪,这样的依兰香,毒不倒我!” “是吗?”幻雪又开始大笑,她说:“可怜的小悠啊,你还真傻!你只知道地霜可以催化依兰香,却不知这世间还有一样东西,是比地霜更好的催毒宝物,那就是,蛊!” “蛊?”小悠的脸色暗暗一变,什么是蛊?要命啊!以前三师父没教过,这段时间半爺先生和凡竹也从未提过啊! 幻雪一步一步向小悠走来,目光逼人道:“今日晨间,你和阿漾不是已经怀疑了我的白玉吊坠吗?只可惜你们并不知道,那玉坠里不只有依兰香,还有一只地霜蛊虫。” “地地霜蛊虫?”小悠仅仅听到这个名字,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脖子发凉。 幻雪却是得意一笑道:“地霜蛊虫和地霜一样,可以将依兰香的毒性挥发到极致!不过,它可比地霜好用得多了,地霜催化的依兰香香气太浓,我不喜欢。地霜蛊虫就不同了,不仅香气清新淡雅,而且还可以随时随地受我控制。” 说着,幻雪抬起手,将那手腕扬了起来,她问小悠:“看见这只银铃手镯了吗?一直以来控制蛊虫,控制香气,控制毒素的,就是它!” 小悠惊愕地望着那只银铃手镯,她之前不止一次见过这只平凡无奇的镯子,也不止一次听过这镯子上的银铃发出的声音,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只镯子竟然是操纵蛊虫的工具! 小悠暗暗咬唇,一只手探向了身后的无忧剑! 幻雪却笑道:“你以为凭你那柄剑,就能赢我?你以为我若没有把握,会让你知道这么多?哈哈哈,你终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啊!” 话音落下,笑声飘荡在风里。幻雪开始更快地晃动手腕,那一瞬,银铃的声音变得又急又大,小悠四周的香气也变得更加肆意翻涌!幻雪望着小悠,脸上笑意更浓!从她十二岁学会迷音蛊术,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快地晃动银铃,她想,小悠一定会死得很惨,很惨 可是没过多久,幻雪脸上的笑意居然渐渐地消失了!她惊恐地看见小悠站在那片依兰香的香气里,眉目依旧,眸光冷然,不仅没有倒下,反而还凌厉出剑,剑锋不偏不倚对准了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幻雪慌了,她停止了手腕的晃动,厉声问:“为什么你没事?地霜蛊虫催化的依兰香之毒,无人可以避开!你是怎么做到的?说!” 小悠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之剑,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你的毒,毒不倒我!” “毒不倒?”幻雪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下一秒,她看向小悠,声音微颤道:“这世间可以在这样的毒素中安然无恙的,只有一个人!难道,你是她?是她?!” 幻雪那张绝美的脸变得苍白如纸,她发出了一阵悲戚的、让人听不懂的笑声!都说命运弄人,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一点。她曾经找了她那样久啊,可是为何,为何偏偏在她选择背叛以后,她又出现? 小悠的脸上闪过些许疑惑,她不解,为何幻雪的眼睛里忽然没了杀意!可是,纵然幻雪不再杀她,她也绝不会就这样让幻雪离开!她的心里似乎已经隐隐感觉到,幻雪这次深夜出府,必定是对西陵府不利! 小悠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冷意,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而起,那柄寒光闪闪的无忧剑,带着幽幽剑鸣朝着幻雪快速袭来! 幻雪的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若是这时候她有心杀小悠,只怕小悠已经死了无数回!她曾经,也是幻影迷宗数一数二的高手啊!可是现在,她只是退,一退再退,退到无处可退之时,她猛地握住了那柄无忧剑的剑锋! 鲜血从幻雪的掌心滴落下来,小悠愣住了,这女人,疯了?! 可是幻雪却冷冷地笑,她说:“我劝你,不要再和我继续纠缠,还是速回西陵府吧!要是再晚一会儿,只怕你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冰冷的声音,犹如一柄柄剑,瞬间穿透了小悠的五脏六腑! 小悠唇齿打颤,问:“你说什么?什么最后一面?你把西陵公子怎么了?” 幻雪凝眉道:“他中了依兰香的迷毒,而且还中了幻影迷宗的绝命蛊!他,活不了了!” 小悠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后趔趄一步,就连手中的剑,也险些落在了地上,她说:“不不” 幻雪勾起唇角,只是眸色深处却露出了一抹怜悯!那个人,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苦苦找了十年的人,竟然在苍壁城,在西陵瑄的身边吧? 她飞身而起,梅红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小悠怔怔地望着,却再也没有追赶的力气。她全身冰冷,所剩下的最后的力气,只够支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陵府而去! 正文 第140章 带着那个秘密,去死 “哈哈哈”郭奉大笑起来,在幻雪的印象里,他极少笑得如此酐畅淋漓,他看着幻雪,问:“照你这么说,西陵瑄命不久矣?” 幻雪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她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说:“将军,虽然我这次有可能要了西陵瑄的性命,但是您要的证据已经到手,即便是西陵瑄死了,到了大帅和丞相大人那里,您也有理可述。我想,大帅和丞相大人,一定会好好嘉奖将军您。说不定到时候,整个苍壁城就是您的了。” 郭奉笑着点头,说:“幻雪,这次你果真没有让本将失望!” 幻雪闻言,这才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温婉道:“将军,既然幻雪没让您失望,那当初您答应幻雪的,还会做到吗?” 郭奉的眸色忽然幽深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笑问:“本将曾经答应过你什么?本将忘了,幻雪你再提醒一下本将,如何?” 幻雪依偎在郭奉的胸口,撒娇道:“将军又在拿幻雪取笑了么?当初幻雪离开幻影迷宗追随将军的时候,将军不是说过,将来有一日,要娶幻雪为妻的么?” “娶你为妻?”郭奉轻轻一笑,勾起幻雪的下颌,犹如叹息一般道:“若是本将当真娶你为妻,他日本将又该如何自处呢?别忘了,你曾经可是幻影迷宗的人啊!难不成,你要让本将背负一个,勾结江湖三教九流歪门邪派的罪名?昔日幻影迷宗的人大闹王城,惹出了怎样一番风雨?直到现在,大帅和丞相大人还谈幻影迷宗而色变呢!你以为,本将会如此愚蠢?娶一个幻影迷宗的人为妻?幻雪,你早该明白,男人的承诺,当不得真的!” 幻雪怔怔地看着郭奉,不敢相信地问:“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没打算没打算娶我?” 郭奉说:“是。” 幻雪听到这个答案,僵立许久,忽然间,她凄戾地笑了起来!她原以为,这天底下只有那个人的心,才是永远捂不热融不化的,却不想,郭奉竟和他一样!哦,不,不一样!那个人,最起码从未欺骗,从未利用,最起码从一开始,就是那样冷,那样狠!可是郭奉呢,他曾经让她以为,她终于寻到了今生的归宿 幻雪浑身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将郭奉推开,她说:“郭奉,你太心急了,你可知,除了这本册子,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哈哈哈一份可以让你一步登天的大礼啊!可是现在,我宁可死,也不会告诉你了。郭奉,我曾经为了你背叛了幻影迷宗,如今,我会带着这份大礼,去恕我过去犯下的罪” 幻雪的声音忽然中断了,只是那般痛苦地张着口,绝望地睁着眼。那双曾经美艳无比,足以颠倒众生的眼啊,此时那般惊怖,弥漫着泪水与血丝! 郭奉冷冷地站在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而此时此刻,那把匕首正插在幻雪的胸口。他依然那样冷静肃然,没有不忍,没有愧疚,有的,只是眸色深处的一抹狠决。 他说:“幻雪,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既然你不愿将那份大礼给我,那就带着那份大礼去死吧!” 幻雪握着匕首的把柄,一步步向后退去,那身梅红色的长裙沾满鲜血,此刻更是红得凄美异常。她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让她连最后的恕罪,也不能 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一张修眉秀目的面容,忽然想起那道冷酷如冰的身影,她说:对不起,我已替你找到她,可是,我不能来告诉你了,不能了 她费力地笑了,然后望向郭奉,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将那匕首“唰”的一声拔了出来。那一瞬,鲜血四溅,染红了这书房里的地板、帘幔,也染红了郭奉的衣袂。 她“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依旧瞪着眼,可是却再无气息。 郭奉盯着她看了数秒,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拿起那本册子,向外走去。他站在门口,冷然厉喝:“来人,去西陵府!” 昔日郭奉将幻雪送入西陵府的时候,西陵瑄曾对谷叔说:“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谷叔做到了,他不仅安排月如歌住在了汀兰阁,而且对于幻雪的日常所为了若指掌。每一次她靠近碧瀚楼,谷叔都会让冷墨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弹琴也好,斟茶也好,为西陵瑄布菜也好,冷墨都在暗中凝神注视。 他们用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幻雪牢牢困住,让她进也不成,退也不能!他们以为,无论幻雪的目的是监视西陵瑄也好,是加害西陵瑄也好,抑或者是想从西陵府找出什么东西也好,他们都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应对准备。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幻雪竟然懂得用迷香,而且,不是一般的迷香。当那阵清清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的时候,整个西陵府几乎无人警觉。就连汀兰阁中最先闻到的月如歌,也早已习惯了这香气的存在。 短短半个时辰,西陵府所有人都陷入了浑浑噩噩梦游一般的状态。没有人知道在这半个时辰中,幻雪在碧瀚楼做了什么,也没有知道,西陵府接下来会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碧瀚楼中的冷墨最先清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寻西陵瑄!那一刻,他虽然有些焦急,但是却并未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西陵瑄的内力在他之上,放眼整座苍壁城,谁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错了!当他推开书房的大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西陵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身影!他在黑暗中隐匿多年,早已习惯了坚忍与沉默,可是那一刻,他像个失了分寸的少年一般大叫起来! “主君!” 他跑过去,抱起他!只见他脉息仍在,气息尚存,穴道正常,可是他却不醒,无论他怎样叫喊,他就是不醒! 这时候,谷叔和月如歌也冲了进来,谷叔已经恢复到与平常无异,可是月如歌,却仍旧神色恍惚,目光迟缓。 正文 第141章 解得了毒,却解不了蛊 谷叔从冷墨怀里接过西陵瑄,他的手在颤抖,可是他拼了命让自己冷静。他一边将西陵瑄抱至临窗软塌,一边说道:“速派人去请半爺,不管用什么方法,一炷香的时间内,必须让他出现在碧瀚楼!” 冷墨点点头,立刻去外面安排。 这时候谷叔又想起什么,问月如歌:“小悠呢?怎么不见小悠?” 月如歌说:“小悠应该也在上善堂,她每日下午都要去的。” 谷叔叹了一口气,然后亲自动手查看了一下西陵瑄的脉搏。他虽然不懂医道,但是对于人体脉象也略知一二。他说:“主君定然是中毒了,只是不知是何毒,亦不知有无生命危险!唉!我们都中了幻雪的圈套!如歌,这些日子你在汀兰阁,就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么?” 月如歌原本就十分自责,此刻听见谷叔这一番话,不禁更加愧疚心痛。她跪在西陵瑄面前,声声唤道:“主君,都是属下护主不力,请主君一定要好起来,属下甘愿领罚。” 就在这时,冷墨说道:“小悠回来了。” 话音未落,小悠的身影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路上,她多想快些赶到这里,可是当她真的赶到,她竟然害怕了!幻雪说,他活不了了!可是,她要他活,要他活 她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双唇,抬起那般沉重的双腿。最后这几步,竟比方才那几条街,好像还要长,还要远 谷叔说:“丫头,你回来就好,快给主君看看,看看他所中何毒?” 月如歌也说:“小悠,半爺先生还没有到,你知道如何用药么?若是知道,你快用药救救主君!不论要用什么药,我都去替你寻来!” 冷墨见小悠不言不语,罕见地急了,说:“小悠,快啊!” 小悠却仿佛听不见他们的话,她只是望着西陵瑄,一步步向他走去。几个时辰前,他还好好的,教她写字,陪她说话,和她一起用膳,可是现在,他竟又一次生死未卜了么? 西陵公子,你可知从与你初遇到现在,小悠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像现在这样,提着一颗心,不知你的生死啊! 终于,小悠走到了他的身边,她抬起了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之上。隐隐地,指尖传来温暖,传来若有若无的跳动 他还活着!小悠的眼睛瞬间有些酸涩。 她不怕了,只要他还或者,她就不怕!依兰香又如何?绝命蛊又如何?哪怕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哪怕救他要用尽她全身的鲜血,她也仍然会救他! 她转过身,开始在这书房里找来找去。 谷叔问:“你找什么?” 小悠说:“匕首。” 谷叔一怔,难道,这丫头要用自己鲜血为主君解毒?嗬,他们都忘了,这丫头的鲜血是世界上最好的解毒之物啊! 谷叔于是也开始找,可是书房内哪里有匕首?这时候,冷墨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把小巧的弯刀,沉默着,递给了小悠。 小悠说:“谢谢。” 她几乎没有抬眸,只是接过了那把弯刀。或许那一刻,她还在忐忑,如果这些人看见自己放血为西陵公子解毒,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怪物?可是西陵公子命在旦夕,她又如何顾得了那么多? 她坐在西陵瑄的身边,微微咬唇,然后手一扬,那把弯刀便割破了她的手指。她将自己的手指放在西陵瑄的唇边,任那鲜血一点一点地流入她的喉中。 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看见的是谷叔他们惊愕的双眼。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一刻,谷叔、月如歌,还有冷墨,他们的目光里,都带着那样的感动与怜悯。 他们心里在轻叹:小悠,将来的你,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会是怎样的难过与痛楚? 小悠一边放血,一边试探着西陵瑄的脉搏,直到他的脉象恢复了正常,她才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唇齿间抽了出来。 她不疼,她很欢喜 谷叔在她身后吞吞吐吐地问:“小悠丫头呃毒解了吗?” 小悠疑惑地回头,欸?他们不关心她为何给西陵公子喂血么? 就在小悠疑惑之时,半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究竟出了什么事啊?也没人说个清楚,主君到底怎么了?” 半爺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他看见了所有人脸上的担忧,看见了躺在榻上仍然昏迷着的西陵瑄。 他问谷叔:“到底怎么了?” 谷叔说:“主君中了毒。” “中毒?”半爺看向小悠,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小悠点点头,说:“是依兰香。” 半爺闻言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们才刚刚弄清楚那幻雪的秘密,这边就出了事。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啊!” 小悠凝神道:“西陵公子体内的依兰香之毒,我方才已经为他解了。可是仅仅解了依兰香之毒还不行。实不相瞒,方才我回府的时候遇到了幻雪,我和她交过手,她说,她在西陵公子体内种了幻影迷宗的绝命蛊。” 听到这句话,半爺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听错了么?这丫头不是说她总共三颗解药,已经吃完了么?那现在,她又是用什么解的主君身上的依兰香之毒?还有,幻影迷宗是什么鬼,绝命蛊又是什么鬼?! 半爺正要问,谷叔却已经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他的额上冒出细汗,目光里涌现一丝无助的绝望。他喃喃自语:“幻影迷宗?绝命蛊?怎么会怎么会” 小悠走过去,半跪在谷叔身边,问:“谷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幻影迷宗吗?还是知道绝命蛊?” 谷叔没有说话,一旁的冷墨却替他说道:“幻影迷宗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虽然创立门派的时间只有短短数年,但在江湖上的势力不可小觑。他们整个门派上上下下,全都擅长用蛊,用蛊与迷香、迷音结合,操纵人的意志,让人产生幻觉。绝命蛊,是幻影迷宗最厉害的蛊,除了幻影迷宗的独门秘药,无方可解。中蛊者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解蛊,必死无疑。” 正文 第142章 西陵府被困 小悠听到这段话,不禁身形一晃,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她跑到冷墨跟前问:“这绝命蛊是幻雪所种,难道,就连幻雪手中,也没有解药?” 冷墨摇摇头,说:“没有。” 小悠急了,问:“那那这幻影迷宗在哪里呢?我们要怎样,才能弄到他们的独门秘药呢?” 许久没有说话的月如歌突然神情决然地站了出来,她说:“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幻影迷宗,替主君寻回解药。” 冷墨摇头道:“如歌,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些年来,还从未有人知道幻影迷宗的门派所在!两天时间?你确定你可以找到?”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主君”月如歌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半爺听得云里雾里,他虽从不认为自己才识广博,但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连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谷叔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说:“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 谷叔沉声道:“幻雪。” “幻雪?”小悠恨得牙痒痒,怒道:“她怎么会帮我们?谷叔,您忘了么?这幻雪可是郭奉派来的呀!而西陵公子身上的蛊,也正是幻雪所种的!她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定然不会帮我们的。” 谷叔凝眉道:“可是现在,除了幻雪,我们别无他法!身为幻影迷宗的人,她必定知道幻影迷宗的所在,如果从她身上下手,也许,我们可以找出线索。” “可是,现在那幻雪必定已经投靠了将军府,想要从她身上下手,也并非易事了。” “所以,我们必须请一个人帮忙。”说到这里,谷叔看向了小悠,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公子忌。” “阿忌?”小悠有些惊讶。 谷叔点头道:“公子忌也住在将军府,他一定有机会接近幻雪。而且,即便他日郭奉发现,也一定不敢多加责难!据我所知,那一夜公子忌杀了孙仲,郭奉也丝毫没有追究。这足以可见,在百里氏的两位公子中,郭奉已经决定支持公子忌。所以,如果公子忌肯帮忙,事情就要容易许多。” 书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小悠,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小悠竟成了西陵府唯一的希望。小悠有些承受不住他们的目光,于是,她低下头,走向了西陵瑄的软塌。 她抬起手,轻轻地触碰着西陵瑄的容颜,此时依兰香的毒已经解了,他的容颜又变得那样俊逸清雅,如仙如画。她恍惚以为,下一秒,他就要睁开眼,说:“小悠,再把这首夏季歌诀练一遍吧” “小悠。”谷叔唤她。 小悠如梦方醒,缓缓地站起身,回过头。她张开口,正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婢女碧莲在门外说道:“谷叔不好了,郭将军带着人,把我们府邸围住了” “什么?!”谷叔先是一惊,随即皱了皱眉道:“冷墨,你且在这里守着主君!如歌、小悠!你们随我去外面看看。” 说罢,谷叔大步向外走去,而小悠和月如歌回眸看了一眼西陵瑄,也紧紧跟上了谷叔的步伐。 数年前,郭奉在王城的一座寺庙里问签。 大师问他:“欲知何事?” 郭奉说:“欲知对手何人?” 大师一笑,晃动着手中的签筒,片刻之后,一支签从签筒里落了出来。大师将签打开,念道:“空谷藏峰。” 郭奉不知是什么意思,于是请大师解签。 大师又笑了,缓缓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就像一座隐藏在山谷下面的山峰,他峻峭挺拔,却不显山不露水。他常常示弱,却暗暗自强。退避为表,征伐为里。无往不平形于外,高山仰止运其内” 郭奉虽比一般武将稍有学识,但也终归只是一名武将。纵然大师解了签,他也仍然不明所以。可是现在,当他拿着那本小册子,骑在马背上望着黑夜中肃穆庄严的西陵府,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支签。他想,西陵瑄,就是那样的人空谷藏峰!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目光中更是闪出一抹狠戾。如果西陵瑄就是他的对手,那此时此刻,这个对手是否已经败于他的手下? 西陵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如他所料,出来的人中,并没有西陵瑄!看来幻雪没有骗他,那西陵瑄果真中了毒,说不定,已经中毒身亡! 在西陵府的台阶之上,谷叔率领着月如歌、小悠以及西陵府若干侍卫,冷然而立。他望了一眼围在府前的数百精兵,更望了一眼马背上一脸冷笑的郭奉,极力冷静道:“不知郭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郭奉似乎懒得和他多费唇舌,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扬了扬手中那本册子,大声道:“西陵君何在?” 谷叔和月如歌的脸色骤然一变,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是因为他手中那本册子!他们跟在西陵瑄身边多年,又怎会不知那本册子的重要性?只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本册子为何会在郭奉手中!难道,这就是幻雪的目的?她在西陵府筹谋这么久,只是为了拿到这本册子? 郭奉看着一脸震惊的谷叔与月如歌,嘴角的笑意更为张扬,他说:“怎么,还未审问,你们二位已经就要主动承认,这本册子出自西陵府了?” 谷叔暗暗凝神,笑道:“郭将军,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吧?郭将军拿着这本册子深夜来访我家主君,究竟所为何事?如果郭将军不弃,不妨入府再叙?” 郭奉的嘴边浮起一抹嘲讽,他冷然一哼道:“你看本将的样子,是来造访的吗?事已至此,本将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罢,他扬声道:“西陵府的人听着!西陵君违抗王旨,暗渡陈仓,图谋不轨,意欲谋反,按本朝律令,即刻关押收监,听候王上发落!” 话音落下,西陵府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直到此刻,还不知西陵府究竟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西陵瑄已经昏迷,危在旦夕!因此听见郭奉的这番话,他们一个个神情惊讶,满脸愤然!而那些侍卫,更是握紧了手中兵器,同仇敌忾地挺直了身子,瞪着郭奉。如果此刻郭奉贸然入府,他们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挡在门前,维护他们的主君! 正文 第143章 血光 小悠站在谷叔和月如歌身边,看着那些站在黑夜里的士兵,那一束束燃起的火把,也看着自己身后那些随时准备献身护主的侍卫,她的心竟然莫名地悲伤!为何这样的一幕情景,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难道,曾经的她,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可是待她认真回忆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又变得一片空白。 她摇了摇头,对自己说:千小悠,清醒点,此刻可不是你走神的时候! 就在这时,谷叔上前一步,冷然一笑道:“郭将军说我家主君违抗王旨,暗渡陈仓,意欲谋反,不知郭将军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郭将军这般领兵抓人,不知又是奉的谁的命令,谁的旨意?!” 谷叔声音不大,可是字字掷地有声,就连郭奉也是神色一怔。从前他竟未发现,这个人称“谷叔”,看似老实的管家,竟有如此能耐! “若无证据,本将岂会如此草率来此?”郭奉将手中的册子高高举起,冷声道:“这本册子,详细记录了西陵府的所作所为,其中任何一条,都称得上是违抗王旨意,暗渡陈仓,图谋不轨!西陵君,可是当年乱臣西陵旭的后人啊!王上和丞相大人仁慈,才饶西陵君一命!西陵君不感念王恩,反而暗中积蓄力量,伺机谋反,你等还敢在此狡辩?!” 谷叔沉稳而笑,他问:“郭将军手中这本册子,果真记录了西陵府的所作所为?郭将军大概有所不知,西陵府的册子、书卷,皆印有西陵府的大印。若郭将军手上这本册子当真是西陵府所有,敢问郭将军,册子上可印有西陵府的大印啊?” 郭奉闻言,脸色隐隐一变,他方才在府中,已经将这本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并未看见什么西陵府大印。谷叔所言,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西陵府一时的缓兵之计?然而事到如今,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若是不趁机一举拿下,只怕后面会生出更多枝节! 想到这里,郭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狂言,暗指本将伪造假证?!来人,先给本将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拿下!” “是!”数名精兵大声领命,飞身而起,向着谷叔袭来! 小悠和月如歌皆是一怔,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利剑出鞘,朝着那几名精兵迎战而去!素来这苍壁城的人都知道,月如歌是西陵府第一护卫,如今月如歌出战,倒也并不让人惊讶。 只是今日,月如何的剑招却显得有些凌乱,招式变幻起承转合也多少有些僵硬迟缓!就连小悠都看出了她的破绽,大声道:“如歌姐姐,小心!” 今夜郭奉前来是早有准备,他带来的人除了城南大营的精兵之外,还有将军府一流的护卫队!若说一一对战,这些人谁也不是月如歌的对手,可是现在,是十来个人一起上! 谷叔原本以为,以月如歌的武功,就算是十来个人一起上,她也能轻易获胜。但是谷叔却不知道,这些日子在汀兰阁,月如歌不止一次被幻雪用依兰香控制,虽然表面看上去只是神思倦怠,但实际上已是经脉不畅,内里空虚。 小悠的无忧剑倒是第一次让人开了眼界,她拿着剑,左挑右刺,时而翻腾,时而旋转,不仅灵巧异常,而且在她的剑锋第一次有了杀气!西陵府的人都看得呆了,这丫头,跟着月如歌练剑才几日,竟有这样浑然天成密不透风的剑招剑术! 可惜,小悠内力不够,纵然剑招再好,也只能勉强对付一两个!而月如歌那边,却足足围了七八个!小悠有心分身去帮忙,却是有心无力! 眼看月如歌渐渐处于弱势,谷叔身后的数名侍卫飞身而起,加入了战局!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西陵府的侍卫一加入,郭奉就大声下令攻府!一时间,不仅府前一片混战,更有无数精兵冲入了府中。混乱中,西陵府的暗卫换上了寻常侍卫的衣衫,死死地守在碧瀚楼前! 谷叔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这座历经百年的西陵府,从未经过如此劫数!就连十三年前,也不曾血染府邸啊! 不知何时,冷墨冲到了谷叔身边,大声问:“需要召唤暗鹰吗?” 谷叔紧紧皱眉,望着那满目的拼杀与鲜血,第一次产生了犹豫不决与迷茫彷徨!暗鹰,是西陵府最后的王牌!此时一切尚未准备就绪,如果将暗鹰召唤出来,无异于承认西陵府暗中培植势力!可是如果不召唤暗鹰,他又该如何保他主君平安? 谷叔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西陵瑄的身影,那时候他站在西陵府最高的楼顶上俯视整座苍壁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谷叔,我不会让我爹失望 谷叔心里似乎有了决断,他蓦地睁开眼,大喊:“住手!住手”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大喊的瞬间,月如歌回眸看来若是在从前,当她这样回眸的时候,她依然有足够的实力防卫身后,可是今天,她似乎不行了!两柄剑同时刺向了她的身体,从她的后背刺入,从她的胸膛刺出! 小悠在撕心裂肺地大喊:“如歌姐姐如歌姐姐”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那些剑,还在起起落落。 小悠不顾一切地飞向月如歌,另外几名精兵抓住了这一机会,手中的剑冷冷地向她袭来! 谷叔的心停止了跳动,如歌,小悠,不不 冷墨飞身而起,可他离的太远,无论是抱住月如歌还是救下小悠,似乎都太远了,来不及了 冷墨绝望地想,难道,一切就这样完了么?就这样完了?!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凌空而来!犹如一道光,一道闪电,越过了茫茫人海,穿过了刀光剑影。他俯身而下,手中那柄如魔似幻的长剑倾尽一切横扫开来,他伸出手,在那杀气重重中,将小悠拥入怀中。 他带着小悠腾空而起,清冷的声音在半空响起:“郭将军,够了。” 正文 第144章 请你原谅他吧 郭奉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那道清冷而立的身影,许久,他抬起手,说:“住手!” 声音落下,郭奉的人向外退去,而西陵府的人,则目光决然地站在府前。在两边人马腾出来的那片空地上,是数具已经气绝的尸体,还有伤痕累累的月如歌。 月如歌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剑,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冷墨最先冲了过去,他抱住她,说:“撑着点,没事的,没事的半爺先生就在府中,我这就让人去请他” 月如歌咬着牙,艰难地说:“冷墨,以后,保护主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别别让他受伤,等他醒了,告诉他,若有来生,我我还做他的护卫,一生一世,护他周全” 冷墨目光哀痛,用力地点着头,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她嘴角的鲜血。 月如歌忽然唤:“小悠” 小悠正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像个孩子一般地哭泣流泪,惶然无措。她说:“如歌姐姐,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有最好的疗伤药,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跪在月如歌的面前,眼泪打湿了月如歌的手。 月如歌看着她,原本安然的眼睛里竟然也涌出了泪水,她说:“小悠,如歌姐姐求你一件事” 小悠先是摇头,她觉得这是遗言,是月如歌要交代后事,就如同那时候三师父要死了,也这样跟她交代,她不要。可是月如歌那样痛苦地等着,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于是她只好点头,流着泪点头。 “如歌姐姐,你说吧,一件事,十件事,我都答应你,都答应” “小悠,答应我,将来,无论主君做了什么,不要恨他请你请你原谅他吧” 月如歌的声音渐渐小了,可是她的眼睛,却是那样忧伤恳求地望着小悠。 小悠怔住了,她不明白,为何月如歌对她最后的请求,竟然是这句?!她想问为什么,然而还来不及开口,月如歌的手便无力地垂下,那双美丽的眼睛,也终究带着无尽的不舍,闭上。 “如歌!” “如歌姐姐!” 西陵府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阵悲怆的呼喊,可是再怎样悲怆的呼喊,也留不住月如歌了!等西陵瑄醒了,他会忽然发现,他的身边竟然少了那一道温婉而又英气的身影! 这场发生在深夜里的混战,最终因为双方叫停而休战。休战之后,西陵府做出退让,让郭奉带走谷叔与西陵瑄。西陵府上上下下对于这个决定万分不解,他们的主君,怎可被郭奉带走?怎可受这等屈辱? 他们红着双眼,举着剑,高喊着誓与主君同进退! 可是谷叔喝住了他们,他的神色终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沉稳,他走到冷墨身边,对冷墨低语:“不要轻举妄动!” 冷墨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西陵府最好的选择。如果双方继续拼下去,最终也会拼尽西陵府的实力,摧毁主君多年的筹谋。到那时候,即便主君活着,只怕也万念俱灰,行尸走肉。 西陵府终于又恢复了宁静,只是这样的宁静,是一种布满伤痕的宁静。如同一只受伤了的野兽,躲在角落里,安静地伤口。 小悠和冷墨站在花园中,冷风吹来,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冷墨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小悠说:“你留下,处理如歌姐姐的后事。然后保护西陵府,稳住西陵府的大局。现在除了你,没人可以做这件事了。” 冷墨凝凝眉,片刻之后便问:“那你呢?” 小悠道:“我要去找解药,我要救西陵公子。” “可是,解药只有幻影迷宗才有。” “那我就找幻影迷宗。” 冷墨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首先,他们并不知道幻影迷宗究竟在哪里,其次小悠的武功实在很一般!可是现在,早已经伤痕累累的西陵府,还有更好的出路吗?不能通知暗鹰,不能联络其他势力,那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谷叔说那句“不要轻举妄动”时,是否已经料到了现在的局面?是否已经默许他们这样的安排?冷墨不解。 小悠拍了拍冷墨的肩膀,说:“你相信我吧,三日之内,我一定会将解药带回来的。” 冷墨看着她,眼前的她,分明还是当初灵雾镇的那个小丫头,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真的有些相信了。 他沉默许久,终于说:“好,我等你。不过,如果第三日午时你还未回来,我会带着西陵府所有暗卫营救主君。那时候,不论他在哪里,是生是死,我们都会与他在一起。” 小悠点点头,她的心里涌起一丝感动与敬意,咬咬唇,一字一句:“冷墨,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冷墨转身向前厅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说:“你现在的样子,和以前来苍壁城时,有些不一样了,所以出去的时候,最好换一身装扮,那样应该会安全点。还有,库房各种药草都有,你要是需要调制点什么药粉防身用,可以随时去取。不论有没有找到幻影迷宗,不论有没有拿到解药,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主君他他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小悠的眼睛忽然通红,她故作坚强地扬起脸,说:“好!” 冷墨走了,而花园的另一边,阿漾来了。她仍在流泪,两只眼睛又肿又红,很显然,她刚刚去前厅看过月如歌。 小悠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朝着阿漾走过去。 阿漾看见小悠,立刻扑进了她的怀里,伤心道:“小悠,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主君大人和谷叔都被抓走了?为什么如歌姐姐死了?我们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晚间的时候,我还给如歌姐姐送了蜜钱过去,为什么转眼间,一切都变了?” 小悠拍着阿漾的背,她的心里也悲伤难过极了,可是面对阿漾,她不能哭!她现在才知道,当一个人遇见比自己脆弱的人的时候,即便是伪装,也要伪装坚强。 正文 第145章 小悠,我帮你 小悠说:“阿漾,一切都会好的。虽然如歌姐姐回不来了,但是在另一个世界,她一定会过得很开心的。她那样好,无论去了哪儿,大家都会喜欢她,都会对她好的。” 阿漾点点头,依然趴在她怀里,哽咽问:“主君大人和谷叔,他们还会回来吗?我听说主君大人中毒昏迷了,他会不会也死掉?” “嘘!”小悠轻轻地打断了阿漾的话,她说:“西陵公子一定会醒来的!等他醒来了,他就会想办法,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西陵府。” “真的么?” “嗯。”小悠点点头,“等下我就出发,去为西陵公子寻找解药。阿漾,冷墨说让我换一身装扮,他说换一身装扮安全。你觉得,换一身什么样的装扮比较好呢?” 小悠原本只是想让阿漾分散一下注意力,让她不要沉迷于悲伤之中,想不到阿漾还真的盯着她仔细琢磨起来。她一边琢磨一边喃喃自语:“要说,那肯定是男装比较好了。呃,负责清扫庭院的鲁大和你个头差不多,我这就去给你找套衣裳来。” 说罢,阿漾擦了擦眼泪,朝着下人房飞奔而去。 凌晨时分,小悠走出了西陵府。此时的她,又和当初从灵雾镇来苍壁城时一样了,灰色的帽子,灰色的褂子,灰色的裤子,只是那时候,她尚且能看出来是个丫头,现在却成了一个清清瘦瘦的少年。 阿漾站在一旁吸着鼻子抽着气,拉着小悠说:“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定要救活主君大人。” 小悠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黑巾,蒙在了自己的脸上。 冷墨问:“你是准备,先去将军府找公子忌么?” 小悠的手微微一滞,她的确准备先去将军府,可是,不是找阿忌,而是找幻雪,只有找到幻雪,才能找到幻影迷宗的线索。 她有些紧张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走下台阶。 台阶之下,仍然可见那一场血腥厮杀留下来的斑斑血迹,仍然可以清晰地辨出当时月如歌倒下来的地方,小悠的眼睛有些酸涩,可是她用力地咬唇,然后飞身上了那匹早已为她准备好的骏马。 曾经,无论去哪儿,她都会回头,可是这一次,她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一回头,她就会贪恋这座府邸给她的温暖,一个贪恋温暖的人,如何再独自一人去闯、去拼? 这条路,她必须一个人走下去,只有走下去,她才能救西陵公子,才能让如歌姐姐不白死 小悠定了定神,然后猛然扬鞭,那一刻,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向着那深沉的夜色奔跑而去。 身后传来阿漾的哭泣,她在声声地说:“小悠,小悠” 小悠知道,纵然她的声音淹没在哭泣里,也永远只有一句话,一句她们共同的话:救西陵公子,带着解药回来。 放心吧,阿漾,我会做到的,一定做到。 骏马奔驰,冷风呼啸。小悠不觉得冷,哪怕那冷风吹僵了她的手,她也只是将那鞭子扬得更高,让那马儿跑得更快。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那长街的尽头,一个青色的身影孑然而立。他手执缰绳,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安安静静地站在路边,一双眼眸倒映着月华清辉,望着她。 他早知道,早知道她会出现。西陵瑄昏迷着,被关押在将军府的地牢里,她又如何能安然待在西陵府中?他知道,她终究又要为了西陵瑄而不顾生死地忙碌奔波,就像两个时辰前,她在西陵府前的刀光剑影里,那样拼尽一切。 可是他不知道,不知道她会一身男装,不知道她会孤身一人。当她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那高大的骏马上,出现在这冷清的长街上,他的心竟这样疼。 小悠,小悠 她的马越来越近,马蹄声响彻云霄,终于,她看见了站在街边的他,看见了他眼里的沉寂与心疼。 阿忌 黑巾之下,小悠无声地开口,唇瓣一颤。 几个时辰前,当他飞身冲入乱阵之中,将她从剑锋下救起的一刹,她甚至没有顾得上回头看他的脸,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月如歌,只有西陵府众人。后来郭奉率兵退去,他也随着郭奉一起离开,她仍没有顾得上看他,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马车上昏迷不醒的西陵瑄。 她以为,他此刻应该在将军府中忙碌,他毕竟是百里氏的三公子,是郭奉倚重的人。郭奉费尽心思终于带走了西陵公子和谷叔,没理由不让他留在将军府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西陵府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去找他,可是她却并没有这样打算。他曾经答应过她永远不会伤害西陵瑄,这就够了。去找幻雪的事,去找解药的事,她可以自己去做。她想,她也应该独自为西陵瑄做些事了。 可是,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小悠暗暗咬了咬唇,凝思片刻之后,才猛然用力勒住了缰绳,任由那马一阵嘶鸣,再一步一步踱到他身旁,喷气如云。 她没有下马,用微微沙哑,却又十分平静的语气问:“阿忌,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着眸,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黑巾,许久,他说:“我在等你。” “等我?”小悠有些惊讶,那惊讶瞬间又变成不安,她说:“你你等我做什么?我我只是在府里待得有些闷了,出来散散步,过一会儿,过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小悠。”他担心地唤他。 小悠的声音忽然消失,她的眼睛变得湿润。她想,他一定是看出她在撒谎!他已经这般了解她,怎会看不出她在撒谎?她忽然跳下马,将那黑巾扯下来,低哑道:“对不起,阿忌,我骗了你,我不是来散步,我怎么会来散步呢?西陵公子生死未卜,谷叔被抓,如歌姐姐死了,我怎么还能出来散步呢?阿忌,我要去将军府,我要去找幻雪。你可不可以当作没有看见我,可不可以不要阻止我” 她还没有说完,百里忌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他恨自己,怎可让她这样不安,怎可让她这样无助? “小悠,”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头顶低哑地说:“我不会阻止你,我来帮你。小悠,我帮你。” 正文 第146章 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帮我?”小悠惊愕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要怎么帮我?你要帮我把幻雪带出来,还是还是帮我进将军府?” 他稍稍放开她,却仍扶住她的肩,他道:“幻雪已经死了,你找不到她了,就算找到,一个死人,也帮不了你了。” 小悠闻言,双腿猛然一软,若不是百里忌将她扶着,只怕她已经瘫倒在地上。 她看着他,声音干涩地问:“你你说什么?幻雪死了?幻雪怎么会死呢?阿忌,郭奉所拿的那本册子,就是幻雪给他的,这说明幻雪已经回了将军府,既然回了将军府,又立下了大功,她怎么会死呢?” 百里忌道:“郭将军杀了她,她死在郭将军的书房里,一把匕首刺中了她的要害。像匕首这样的短兵器,若非凶手当时离她很近,绝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小悠愣住了,她从未想过幻雪会死,更未想过杀死她的竟然是她一直效死命的郭奉?人世间,还有如此冷酷绝情的背叛?如果幻雪真的死了,她又该怎么办?她该怎样才能找到幻影迷宗? 小悠看着这个沉浸在黑暗中的偌大的世界,突然间茫然无措极了。 百里忌心疼看着她,隐隐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目光里闪过一抹决然,他说:“我说过,我会帮你,帮你找到幻影迷宗。” 小悠心中一震,脸上的茫然无措瞬间变成一种惊诧,过了好一会儿才舌头有些打结地问:“你你要带我去找幻影迷宗?阿忌,你知道你知道幻影迷宗在哪里?” 百里忌点点头,目光澄澈,字字清晰地说:“出了苍壁城往西,经过墁璜城、大冶城,再继续往西,大约五十里,有一片竹林” 小悠脸上的惊诧更甚,一开始,她还怀疑他是不是在安慰她,随便说一说好让她不要那般着急。可是现在,看他一本正经说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像是哄她的样子啊!难打,他真的知道幻影迷宗的位置? 小悠忍不住吞吞口水,道:“你再说一遍。” 百里忌神色一怔,虽然不解,但还是没有拒绝,将那幻影迷宗的位置又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小悠十分认真地听着,一边听还一边喃喃地念着:“墁璜城大冶城往西五十里竹林” 百里忌见她如此低头凝思,喃喃自语,不禁担心地唤她:“小悠” 小悠抬起头,那张一直紧张着不安着脸,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她说:“阿忌,要是我真能找到幻影迷宗取回解药,真能救醒西陵公子,那时候,我一定请你喝一坛最好喝的杏花酒。” 她拍拍他的胳膊,然后飞快地转身,欲要上马。 百里忌神色一急,身形一闪挡在她面前,问:“你要一个人去?” 小悠似乎有些不解,望着他。 百里忌道:“幻影迷宗不是寻常之地,纵然你知道了具体的位置,也不一定能进得去,更不一定能见得到幻影迷宗的宗主,更何况,你还要从幻影迷宗宗主的手中拿到解药。” “阿忌” “让我陪你去,让我帮你。”百里忌目光熠熠,等着她的回答。 可是小悠竟然犹豫了,她带着些许愧疚,低下头。 “阿忌,我为一个人可以的,你你留在将军府” 百里忌的嘴角浅浅地抽动了一下,他问:“你是不是在担心西陵君?你是不是,想让我留在将军府,保证他的安全?” 小悠的脸色隐隐一滞,她抬起头,无比歉然地问:“阿忌,我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百里忌的目光里闪过一抹痛色,可是他摇摇头,他道:“你忘了么?我曾经答应过你,永远不会伤害西陵君。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让郭将军答应,三天之内,他不会送西陵君去王城,也不会动西陵君一丝一毫。” 小悠闻言一惊,片刻后疑惑的问:“郭奉怎么会答应?” 百里忌道:“那本册子上,没有西陵府的大印,里面的字迹也不是西陵君的亲笔字迹,如果郭将军现在动西陵君,也许将来真的会招人话柄。所以,他宁愿一搏,在西陵府等候三天。三天之后,如果解药未到,西陵君毒发身亡,他可以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给幻影迷宗。三天之后,如果解药到了,他便押解西陵君入王城,到时候,再由丞相大人亲自审问、定罪、处置。” “好一招进可攻、退可守的妙计!”小悠冷冷一哼,然后抬眸看向百里忌,正色问:“阿忌,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去找幻影迷宗?一起去找解药?” 百里忌点点头,目光里涌动着无法言喻的坚定。 小悠轻轻一笑道:“我听说,幻影迷宗诡秘可怕,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百里忌的嘴角微微上扬,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充盈。 小悠,你永远不会知道,就如同你可以为了西陵瑄舍生忘死一般,阿忌也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幻影迷宗也好,龙潭虎穴也好,你要去哪里,阿忌就陪你去哪里,一生一世,相护相随,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不多时,安静的长街之上再度响起清澈的马蹄声,两道身影在夜色中纵马扬鞭,朝着城外的方向奔驰而去。 从苍壁城到墁璜城,再从墁璜城到大冶城,整整六百里路程,寻常人至少要走一天一夜,小悠和百里忌却仅仅只用了七个时辰。 一路上,小悠的马术仍显得有些青涩生疏,可是她一直紧咬牙关,逼迫自己不落在百里忌的后面。她很清楚,她总共只有三天时间,所以,她不能将过多的时间浪费在路途中。 百里忌虽然不忍,虽然心疼,可是他也并没有放慢速度。他知道,如果西陵瑄真的就这样死了,小悠此生再也不会开心。而他曾经说过,要让她一世无忧。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硬起心肠,一次次催马扬鞭,让坐骑驰骋如飞。但是偶尔,他也会停下来,停下来让她喝一点水,吃一点干粮。 小悠的包袱里除了一大包迷药,只有一大袋银子。阿漾说:“绝命蛊的解药是救命的解药,保不准幻影迷宗的人会坐地起价,所以,多带些银子好办事。” 那时候,她和阿漾都忘了,行走江湖还有干粮这回事。 而百里忌则是准备充足,不仅准备了水、馒头和大饼,还准备了小悠爱吃的红豆酥。小悠望着那红豆酥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阿忌,要是西陵公子没有中毒,要是我们不是在寻找解药的路上,多好” 正文 第147章 幻影竹林 百里忌的指尖微微一颤,缓缓地,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她额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他说:“小悠,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 小悠点了点头,她必须相信,不止相信他,也要相信她自己! 他们又重新上路,在之后的停歇中,百里忌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幻影迷宗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小悠。虽说是所有,但其实也只是一些零碎的信息。 比如:幻影迷宗的宗主武功很高,轻功更是无人能及,江湖上的人不知其真实姓名,所以给他取了一个名号风之影。 又比如:幻影迷宗有四大高手,虽然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是老是少,但江湖上的人对这四大高手几乎闻之丧胆,因为他们各有绝技,且都是瞬息间索命的绝技 小悠暗暗凝眸,这样厉害的宗主,这样厉害的四大高手,她该怎样去赢呢?若是赢不了,又该怎样想办法从他们手中拿到解药呢?小悠骑在马背上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出了大冶城,又向西行了数十里,路边的竹子渐渐地多了起来,没过多久,一大片竹林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在他们眼前气势磅礴地延伸开来。 “小悠。”百里忌勒住马,轻轻唤了一声。 小悠眸色一亮,下一秒,她已经飞身而起。半空中,她远远望去,只见身下一片铺天盖地的黛绿,如涛似雾,重重叠叠,无边无际。 “阿忌,是这里吗?”她略带一丝欣喜地问。 此时百里忌也腾空站在了她身边,他朝着那竹林看了一眼,道:“是这里,我们走。” 说罢,他飘然落下,不再骑马,而是选择步行。小悠见状,也立刻紧随其后。 走入竹林,小悠才发现这里的每一棵竹子都是翠色如玉,修直挺拔,直冲云霄。那茂密的竹叶遮蔽了天日,使得整片竹林清清幽幽,即便只是傍晚,却已经昏昏暗暗。 小悠跟在百里忌身后,渐渐地背后生凉,她说:“阿忌,这里到处都是一模一样,我们会不会迷路?要是迷路了,说不定转个几天几夜,也转不出去啊。” 百里忌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看向小悠,稍稍迟疑之后才道:“小悠,两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 “你你来过?”小悠大吃一惊。谷叔说,幻影迷宗位置隐秘,除了他们门派中人,极少有人去过幻影迷宗。可阿忌,竟然说他来过?小悠吞吞口水道:“阿忌,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来过呢?难不成,你也是幻影迷宗的人?” 百里忌摇了摇头,目光微沉道:“我来这里,是随着我长兄一起,剿灭幻影迷宗。” “什么?剿灭?”小悠这下更加惊讶,瞪大眼睛问:“你们,为什么要剿灭幻影迷宗?他们得罪你们了?” 小悠单纯的逻辑让百里忌嘴角微扬,他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谁得罪谁那样简单。两年前,幻影迷宗的人曾经潜入过王城,形迹败露之后,丞相府联合百里帅府,集中了王城所有的兵力全力追查,结果竟然一无所获,不仅没查到他们潜入王城的目的是什么,连他们去了多少人,是什么时候去的,最终又是怎么离开的,也全然不知。那是幻影迷宗四个字第一次震慑朝野,也正因为不知他们的目的,所以整座王城人心惶惶。几日之后,我父亲修书给我长兄,让他亲自追查幻影迷宗,并令他一旦查有所获,便率兵围剿。” 小悠神色紧张地问:“你长兄查到了,并且率兵而来?” 百里忌点头道:“当时我随我长兄领兵至竹林外,并未深入竹林。幻影迷宗的人也不曾走出林外,更没有一丝一毫地防卫之举。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两天两夜,最后,我长兄率兵返回边疆。当日夜里,他便修书禀明父亲,说不曾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你父亲信了?”小悠疑惑不解,不待百里忌回答,又抓着脑袋道:“即便你父亲一时半会儿信了,可那些随你们一起前来的士卒,会守口如瓶?” 百里忌道:“回到边疆之后,除了我和我长兄,同去的所有人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般,再也记不起关于这片竹林的一切。” 小悠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片刻之后才蹙眉道:“一定是幻影迷宗的人对他们动了手脚,想不到幻影迷宗的迷幻之术竟这般厉害,甚至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可是你长兄,应该不是个有所畏惧的人,纵然幻影迷宗的人十分厉害,你长兄也没必要帮他们隐瞒啊,更何况,还要违抗你父亲的命令。” 百里忌微微垂眸道:“我曾经也问过我兄长,可是他没有告诉我那两天两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说,这个人终有一日,会成为云熙王朝的英雄,会如同他一般,守护住云熙王朝的江山。” 小悠心中震颤,又一次对这个未曾谋面,已经无缘谋面的百里谚,生出一丝敬服!她拍拍百里忌的肩膀道:“你长兄做得对,不动干戈好,若真动了干戈,双方结了仇,以后见面就不好说话了。阿忌,如果那风之影真如你长兄所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说,他会不会愿意把解药给我们?” 百里忌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道:“或许。” 他转过身,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小悠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安心的笑,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双脚,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想:或许这一趟,要比想象中的容易得多!幻影迷宗没有想象中那样难找,幻影迷宗的宗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而且这片竹林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不仅没有危险,而且还风景优美如画 小悠正如此想着,百里忌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一棵粗壮的翠竹,平静道:“竹林里布了阵法,而且还不只一种。” 正文 第148章 闯阵 小悠双脚一滞,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之色。阵法这玩意儿她并不陌生,以前住在灵雾山下的时候,三师父偶尔闲得无聊,也会在院中摆个阵和她玩一玩。所以,之前听冷墨提起幻影迷宗的人懂得布阵之后,她已经有所准备。 她双臂抱胸,歪着脑袋问:“阿忌,说说看,是什么阵法?” 百里忌稍稍凝眸,随即飞身而起,青色的身影在那竹林中飘飞了一圈,然后才稳稳落在小悠面前。他说:“左边是鱼鳞阵,右边是鹤翼阵,前面是七星阵,后面是涅槃阵。” 小悠一听有点懵,什么?鱼鳞?鹤翼?七星?涅槃?确定这些都是阵法?怎么名字听着这么奇怪?! 她轻轻一咳,指了指前面的七星阵道:“走这边,我来破阵。” 这下是百里忌有点懵,他问:“你会破阵?” 小悠笑了笑,走到百里忌身边,从他身上取下她带来的那个包袱,然后在里面好一通翻找,终于,找出了一大捆红绳子。 百里忌又问:“你要用这个破阵?” 小悠点头道:“我三师父说过,天下阵法大同小异,虽然排列上有所不同,但其实也是可以融会贯通的。想当初我能破得了我三师父的阵,这七星阵自然也不在话下。” 说完,小悠信心满满地拿着那红绳子在竹林中穿梭,如今的她,轻功比以前略好,因此穿梭起来,倒也灵动异常。百里忌静静地看着她那忙碌的身影,即便知道以她现在的破阵之法,永远不可能破得了这七星阵,但是他竟然没有点破,只是微扬唇角,在那红绳阵中漫步,偶尔在小悠转身之时,不动声色地解开红绳,然后换一个地方,系上。 不多时,一大片竹林已经被红绳缠绕。小悠累得满头大汗,待最后一截红绳系上之时,她才回头看来。那一刻,她眸色一惊,因为在她身后,那些红绳竟然呈七颗星星的形状,蜿蜒排列。而她,正站在为首的那一颗星星旁边。 嗬,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些红绳真的是她系起来的?她只是硬着头皮试一下罢了,还真的误打误撞破解了七星阵? 小悠开心极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身边的百里忌,得意地问:“怎么样?” 百里忌抿抿唇,说:“嗯,很好。” 小悠嘿嘿一笑,然后便要朝着最大的那颗醒醒走去。百里忌却在她身后将她拉住,“小悠,幻影迷宗的阵法和别的门派略有不同,这个七星阵的生门不是最大的那颗星星,而是最中间的那颗。” “是吗?”小悠有些尴尬,“呃我只是随意看看,既然生门已经找到,那我们赶紧走吧。” 百里忌点点头。 就在这时,竹林里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笑语之声,声音清脆悦耳,由远而近,甚是诡异。小悠不自觉地竖起了汗毛,有没有搞错?这么大一片竹林,怎么会有孩子?该不会竹子成精了吧? 小悠不由得寒毛直竖,于是暗暗拉住了百里忌的衣袖,手指发颤地扯了扯。百里忌握住了她的手,虽未言语,却瞬间传来一阵让人安心的温暖。 竹林深处,两道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缓缓而来,一个一身绿裙,一个一身蓝褂,身高不足五尺,脸蛋圆润,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他们一边走着,一边笑语: “果欢,你的七星阵不行了,竟然被几根红绳子给破了!” “哈哈,几根红绳子,也能破了我的七星阵?果喜,你睁大眼睛看看,人家身边可是有高人指点啦!” “哈,你输了就别嘴硬,好几年才来了这么一个人破阵,你可不许耍赖!” “谁耍赖,不信你让他们试试你的涅槃阵,保准破得比我的七星阵还快呢!” “我才不信,等一会儿收拾了他们,我要告诉姐姐,让姐姐评评理!看我们究竟谁输谁赢” 两个孩子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小悠听着听着,脸上不觉露出疑惑,她问百里忌:“你听见了吗?那两个小屁孩,说要收拾我们。” 百里忌面色微凝,说:“听见了。” “那你信吗?”小悠问。 百里忌不说话,在幻影迷宗,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 小悠说:“我不信,纵然我武功再不济,但这毕竟只是两个孩子呀,若我真被他们给收拾了,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她的话音未落,那两个孩子已经站在了他们十步开外。 男孩双臂抱胸,颇有架势地问:“方才破了七星阵法的,是谁?” 小悠正欲上前,百里忌却不露痕迹地将她挡住,拱手道:“二位可是幻影迷宗的人?” 女孩用眼瞟了一眼百里忌,刹那间,竟然眸色一亮,哈哈!好英俊的男人! 她笑道:“公子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幻影迷宗的人?好呀,你先赢了我,我们就告诉你。” 说罢,女孩竟然手指一扬,顷刻间,地上的竹叶凌厉飞起,径直朝向百里忌袭来。想不到那男孩猛然翻身一跳,跳到了女孩之前,对那女孩道:“果喜,你不是这位公子的对手,还是把这位公子交给我来对付,那边那个小奴才,交给你!” 女孩一听怒了:“凭什么呀,果欢,不公平,不公平” 可男孩竟然丝毫不顾,朝着百里忌飞了过去。那小小的身影,在这密集的竹林之中,来去自如,一招一式,不仅没有孩子的稚嫩之气,倒有种江湖老手的风范。 小悠暗暗一惊,这两位,当真是孩子? 这时候那女孩轻轻地一哼,两只大眼睛瞪着小悠,问:“你这又丑又小的蠢奴才,识相的话,赶紧滚出幻影竹林,省得本小姐动手!” 哈哈,口气不小!小悠撇撇嘴,哭笑不得!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在她面前自称本小姐,而且还骂她又丑又小!简直没天理了! 她千小悠看起来,真有这么差劲? 哼,打就打,这小女孩能打得过她? 小悠伸出手,欲要拔出背上的无忧剑,可转念一想,对付一个小孩,还用剑?这是不是有点太狠了?要不然,先和她过两招,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认输也就算了。唉,阿漾和冷墨应该都不会相信,她准备了满腔热血准备来幻影迷宗大干一场,结果对手竟然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小悠用力一咳,故作粗声道:“小孩” “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本小姐不是小孩!” “狗眼?呃,你这小孩骂人比我还狠啊,看来,不打不行了!” 小悠说完,足尖点地,飞身而起。那小孩竟然站在原地,悠闲地插着腰,满眼不屑!小悠气得咬牙,双脚在那竹子上用力一踩,急速朝着那女孩袭去。 正文 第149章 竹林深处有故人 女孩竟然轻轻一笑,下一秒,她身形一闪手腕一转,顷刻间,无数的银针从她的手中疾射而出,小悠一整,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是自己看错了吗?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竟然使得一手如此凌厉的暗器? 视线中,那些银针一根根密集如雨,紧接着如花一般绽放,形成一个伞状,在那幽暗的竹林里闪烁着闪闪银光。 老天,难道自己真的要败在一个小孩手中?甚至,是死在一个小孩手中?不,不,她不能死,她死了,西陵公子怎么办? 原本正要向后退去的小悠,忽然目光一凝,然后“唰”的一声拔出了无忧剑。她身形旋转,用力横扫,又是劈又是砍,又是划又是扫,好不容易才将那一根根银针打落在地。 那女孩露出一抹冷笑,一个孩子,竟然能笑得那么冷,也是没天理! 忽然间,女孩飞身而起,那招式,那轻功,丝毫不在小悠之下,应该说,比小悠还要厉害数倍!小悠没有时间汗颜,因为女孩双手一甩,这一次,两把银针同时飞出! 小悠倒吸一口冷气,生死攸关的刹那,她已是无处可退。忽然间,她想起月如歌以前的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悠心一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腾空而起。她不再后退,而是挥舞着剑锋,朝着那银针形成的一个大网狠刺过去。那一刻,她的剑拨开了最中心的银针,然后她的身子从那张网中穿越而过! “小悠!”百里忌在揪心地大喊! 小悠的神色一片淡然,她的心中只有一句话:我不能死,不能死 女孩惊呆了,她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求生!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可是小悠的身子已经毫发无伤避开了所有银针,她稳稳落下,手中的剑不偏不倚架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女孩先是一慌,随即扬起头,怒道:“你有本事,杀了我!哼,臭奴才,臭跟班!!” 小悠喘着气,无力和她计较! 不远处,百里忌和男孩也打得难舍难分!百里忌应该只用了一半的功力,看样子,他也不愿伤了那孩子。可那孩子竟然比这女孩还倔强,即便已经知道不是百里忌的对手,却仍然不愿退步,一招比一招更加狠厉! 渐渐地,百里忌的脸上也露出些许不耐,再这样打下去,他真不知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可是他又不能先收手,这孩子的实力远比他想象的要高,只怕他一收手,血染竹林的就会是他。 看着这一幕,小悠显得有些急了,她的手微微一动,正欲放开这女孩,飞身到百里忌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正在此时,一道轻缓而严厉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果欢!” 男孩闻言身形一僵,小悠剑下的女孩也是眸色一滞! 下一秒,所有人都向那竹林之中循声望去。幽暗的光影之中,一个身着翠绿衣裙的女子凌空飘然而来,她又唤:“果欢果喜,不必再打了。” 男孩瞬间收起招式,飞快落在地上,女孩也推开了小悠,朝那绿衣女子飞奔而去! “姐姐。”两个孩子呼唤了一声,站在绿衣女子一左一右。 女孩怒气难平道:“姐姐,有人欺负我们,快给我们报仇。” 男孩也有些不服气地指着百里忌道:“姐姐,那公子的剑法好生厉害,只怕要姐姐出手,才能赢得了他!” 百里忌站在小悠身边,不自觉地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然而绿衣女子却只是摇头一笑,她轻抚衣袖,步履优雅地从那两个孩子中间走了出来,盯着百里忌手中的剑,问:“公子手中所拿的,可是魔灵剑?” 百里忌浅浅蹙眉,凝眸道:“正是。” 绿衣女子笑道:“既然是魔灵剑,那公子,应该是长宁将军的族人了?” 百里忌忽地抬眸,眸色中闪过一抹惊异,也闪过一抹压抑的痛色,他一字一句道:“长宁将军,是在下长兄。” “长兄?”绿衣女子竟然微微一喜,笑容中也隐隐地多了些许温度,她道:“原来公子就是长宁将军的三弟公子忌,难怪使得一手如此精湛的魔灵剑法。方才我这两个属下不认得公子,多有得罪了。只是不知,公子今日闯入幻影竹林,所为何事?” 一旁的小悠神色一振,正欲上前回答,却无奈地发现,那绿衣女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没办法,她这身装扮,让人不把她当个奴才也难。原本是阿忌陪着她来取解药,现在倒好,成了她陪着阿忌了 小悠心生愧意,只好把希望放在百里忌的身上。 百里忌稍稍一顿,一双眼睛重新恢复了平静,他对那绿衣女子道:“求一味解药,绝命蛊的解药。” 绿衣女子一惊,那两个小孩闻言,更是神色大变。 女孩怒道:“你们有没有搞错?咱们幻影迷宗从不轻易在人身上种绝命蛊,况且会种绝命蛊的也只有幻云哥哥、幻雾姐姐,还有我们幻雨姐姐,这段时间,三位姐姐从不曾出幻影竹林,怎么会有人中绝命蛊,需要解药?” 绿衣女子喝道:“果喜,不得无礼!” 那男孩却在一旁皱了皱眉,对女孩道:“果喜,你忘了么?幻影迷宗除了幻云哥哥、幻雾姐姐、幻雨姐姐,还有一个人,也懂得种绝命蛊。” 女孩一怔,扬眉问:“难不成,是幻雪姐呃,是幻雪?” “有可能。”男孩点点头。 绿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对百里忌道:“不论绝命蛊是谁所种,但是解药却只有我们宗主才有。幻雨有心帮忙,可实在是无能为力。不够既然公子来了,幻雨愿意为公子通传,至于宗主会不会答应,那就要看公子的运气了。” 百里忌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小悠,两人的神色都微微一缓,目光中闪动着些许希望。 百里忌对幻雨道:“有劳姑娘。” “公子请。”幻雨一笑,转身在前面引路。 正文 第150章 神秘的幻尊殿 果欢和果喜围在幻雨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样子,对于幻雨将小悠和百里忌引入竹林,他们深表担忧! “姐姐,难道真的要带他们去见宗主?这些年,宗主从不轻易见外人的。” “是啊,姐姐,而且种蛊的人是幻雪,要是听到幻雪这两个字,宗主说不定又要生气动怒,到时候遭殃的可就是我们了。” “姐姐,就算要带进去,带那个公子进去就行啦,犯不着把那又矮又丑的奴才也带进去吧?” “喂,果喜,你是不是又发春了,见到个长得俊俏的公子,就移不开眼了?” 听到此处,小悠的珠子陡然一暴!发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居然在讨论发春??世风日下,果然世风日下 一直安静不语的幻雨似乎担心他们误会,因此忽然停下脚步,对百里忌和小悠笑道:“果欢果喜是一对龙凤胎,他们只是看起来比较但实际上,他们都已经十八岁了。” 小悠闻言立刻惊讶地捂住嘴,两只眼睛盯着那果欢果喜上下打量。他们十八了?嘿,仔细一看,虽然他们圆圆嘟嘟的,身材也与孩子差不多,但是五官却不似孩子那般稚嫩,尤其是眼神,那的确是只有成年人才有的眼神 相比于小悠的大惊失色,百里忌只是对着那绿衣女子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早已知道。 小悠顿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应该先问问他们的年纪才是啊!如果知道他们并非孩子,一开始打的时候,就不用处处退让,顾忌那么多了 原以为,幻影竹林里只是一片竹林,无边无际的竹林。可没想到,竹林里竟然别有洞天,不仅有山有谷,还有一片清澈的湖水。当小悠和百里忌随着幻雨穿过竹林的时候,看见眼前的一幕,他们的神情都微微有些错愕。 这里,就是幻影迷宗真正的所在?一个用机关阵法保护起来的,世外仙境?! 薄暮之下,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照射在这座小山上,山的四周,是环绕摇曳的竹林山的脚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座竹木搭建的小桥在湖面上延伸,连接着这边的竹林,和那边的登山石阶。 石阶两旁,一座座精美的竹屋依山而建,工艺精美,鳞次栉比。有小楼、有观景台、有凉亭,一景一物,都是那样雅致不俗。而在那石阶的最上面快要接近云端的地方,更有一处气势恢宏的竹楼静静耸立,一座主楼与数座副楼相得益彰,在那夕阳余晖中,闪烁着幽幽哑哑的光,仿若仙人宫殿。 不多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山顶,那座处在云端的竹楼,此刻就在他们面前。只见那竹楼掩映在花木之中,门额的竹制匾额上,苍劲有力地刻着几个字:幻尊殿! 幻雨已经进去通传,小悠和百里忌在门口等候。他们站在山顶,眼前的景色很美,可是他们此刻都没有欣赏美景的闲情。 小悠担心着解药,百里忌担心着小悠。 小悠在那门口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她停下来,问百里忌:“你说,那位宗主会见我们吗?” 百里忌轻轻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向来选择沉默。 小悠见他没有回答,便自顾自道:“他应该会见我们的,阿忌,你长兄不是说过吗?那位宗主将来会成为云熙王朝的英雄!我三师父以前跟我说,江湖上的英雄,个个都是一身正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说来,一个英雄应该绝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百里忌仍然不说话,但是他走到小悠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小悠望着他笑了笑,当他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会忽然觉得安心。她无法想象,如果她真的一个人来寻找解药,此时又是怎样一番情景。 幻雨终于出来了,她浅浅一笑,对百里忌道:“公子,宗主有请。” 小悠原本正在踢着脚边的一块碎石,猛然听到这句,双腿兴奋地一颤,差点没从那登山台阶上滚下去。幸好百里忌站在她身边,适时地将她一把拉住,她才摇摇晃晃地站定。 她说:“对对不起” 百里忌扬了扬唇角,然后才对幻雨道:“多谢,烦请姑娘带路。” 幻雨点点头,引着百里忌和小悠向幻尊殿里面走去。 从外面看,这幻尊殿已经够大了,没想到里面竟又是一个巧夺天工的世界。除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精美雕刻,居然还有一泓天然的温泉源源不断地从高处流落下来,使得整个幻尊殿热雾缭绕,宛如仙境。 小悠和百里忌随着幻雨拾阶而上,先经过了一道拱门,然后上了一座小楼,从小楼出来,走过一段青石铺就的山径,再经过一座小楼,然后又穿过一条回廊 天已经黑了,处处都亮起了灯。这样大的一个幻尊殿,却显得这样空荡和安静。小悠想,这位幻影迷宗的宗主,也和西陵公子一样,喜欢清静么? 就在这时,幻雨停下了脚步,在她面前,是一扇又高又大又厚实的木门!幻雨回头看了百里忌和小悠一眼,然后伸出手,用力地将那木门推开!只听得“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热闹席卷而来!流水声、嬉戏声、娇笑声、丝竹声 门里门外,竟然是两个世界! 百里忌脸色一红,有些尴尬又有些嫌恶地别开了目光!小悠却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得忘了神! 谁能想到,这扇大门之后,竟然是一座露天的楼台,无数的灯笼挂在楼台的四周,让这片天地沉浸在一片暧昧的桃红里。在楼台的中央,有一眼天然的温泉,乳白色的石壁将这温泉围拢,形成了一个大得惊人的浴池。浴池中,有露出水面的奇石、玉雕,还有十来个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 女子们一个个早已浑身湿透,玲珑有致的曲线一览无遗,赛若凝脂的肌肤若隐若现,她们在水中随着那丝竹之声妖娆曼舞,口中发出一阵阵勾魂摄魄的娇吟浅笑,她们似乎使尽了自己浑身解数,只为了展现这一刹那的魅力。 正文 第151章 风之影 曾经跟着鬼魅君去暖香楼开过眼界的小悠,此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了!她失声叹道:“阿忌,这幻影迷宗果然不一般啊,就连青楼,也比其他地方香艳许多,气派许多呢” 小悠扭过头,这才发现百里忌根本没看,蹙着眉冷着脸。 幻雨“噗哧”一笑,她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这地方比作“青楼”。这话若是让他听到,应该会大开杀戒吧?她笑过之后,终于上前几步,跪地行礼,大声道:“宗主,百里三公子到了。” 小悠闻言一惊,幻雨的意思是,他们宗主,在这里?在这个青楼?老天,说好的大英雄呢? 就在小悠惊愕之时,浴池中发出“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傲慢不羁地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大门,一身红袍飘荡在水中,明明是热气盎然,可是他的背影却让人无端端感觉到一丝入骨的寒意。 浴池中的女子们痴痴地望着他,一个个目光荡漾,发出忘我的呼唤:“宗主” 他看也不看她们,旁若无人地朝着那岸边走去,直到站在岸上,才慵慵懒懒地丢下一句:“退下吧。” 声音不大,女子们却不敢违逆,纷纷低下头,乖顺地爬上岸,无声地披上衣袍,赤着足走出了这座楼台。一瞬间,嬉笑声没有了,丝竹声停下了,整座楼台只剩下清越的流水声。 红袍男子站在岸上,伸出双臂,两名婢女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身上的水珠,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整理那一头如墨的青丝,最后再为他换上另外一套同样红色的衣袍 幻雨始终跪着,低着头,一动不动。她在等待,等待他们宗主让她起来,仿佛没有那一声宽赦,她便会永生永世地跪下去。 小悠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颗心前所未有地紧张。不过才见到一个背影而已,她就已经深深地觉得,这个幻影迷宗的宗主,很可怕。 她小声唤着:“阿忌” “不要怕。”百里忌看着她,轻缓地开口,然后又目光静然地看向不远处那一道红色的身影。 终于,那身影抖了抖衣袖,优优雅雅地转过身来。 小悠屏住呼吸,以为看了这么久的背影之后,终于能见到这位幻影迷宗宗主的真面目了。可是当那身影转过来,她才发现她错了。 那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洁白如雪的面具配着那一身大红的衣袍,妖冶中又带着无尽的冰冷。整张脸上,唯一可见的便是那一双俊美无双却幽深异常的眼,他的眼似乎带着些许笑意,可就连那笑意,也没有丝毫温度。 小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难怪冷墨说,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幻影迷宗宗主的真容!他戴着面具,即便对面而立,也无法见到真容啊!这幻影迷宗,果然诡秘! “幻雨,起来吧。”清清冷冷的声音隔空传来。 幻雨低着头,大声说:“谢宗主。” 风之影一步步地走下台阶,那红色的衣袍与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身后飘飞得美轮美奂。只是他并未走到小悠和百里忌面前,而是在几级台阶之上的一块平地停下。 侍卫训练有素,见到风之影停下,便立刻搬来一把红木雕花大椅。他优雅地撩起红袍,姿态惬意坐在那雕花大椅上,然后居高临下,目光冷澈的看着百里忌,笑问:“你,就是百里氏三公子?” 那声音,大有一种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傲气! 百里忌的眸色中闪过些许冷凝,片刻之后才上前一步,清雅道:“是。” 风之影嗤笑:“你来幻影迷宗,是为了绝命蛊的解药?” 百里忌又回答:“是。” 风之影哼然笑道:“你还真是惜字如金,不过,幻影迷宗的解药,可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如果,我一定要呢?”百里忌声音冰冷,一字一句。 风之影的眸色微微一滞,他想:这样的决然与冷意,倒和那个人有些许相像!他缓缓站起身,冷笑道:“如果你一定要,那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赢了我,让我倒下!要么,用你最珍视的一样东西来交换!当然,这东西还必须要入得了我的眼!比如,你手中的这柄魔灵剑!” 小悠听到这句话,一颗心猛地一颤!魔灵剑?他竟想要阿忌的魔灵剑?不,不可以!她一急,便要越过百里忌,冲到他前面。要救西陵公子的人是她,要取解药的人也是她,她不能再让阿忌为她牺牲了。 可是百里忌不动声色地将她拉住,用一双清澈又隐含担忧的眼眸看着她,无声地说:小悠,相信我,相信我 小悠紧紧地咬唇,目光顷刻变得湿润。他的手那样用力,让她没办法动弹,没办法拒绝。 百里忌终于松手,身形决然地向前走去,他迎着风之影清冷的目光,平静地说:“剑,我不能给你,可是,我愿意试一试,赢你。” 话音落下,整座楼台一片寂冷。那些守在楼台的侍卫和婢女,无一不瞪大了双眼!这个年轻人的意思,是要和他们宗主比试,一决高低?天,还真是不怕死啊! 唯有幻雨神色淡然,她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两年前的那一幕,两年前,也有一个身形伟岸复姓百里的公子,站在萧萧而落的竹叶之中,对他们宗主说:“如果我赢了你,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她的心里在感慨:这一次,究竟又是谁输谁赢? 风之影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那双正在把玩着腰间墨色玉珏的手,忽地缓缓松开。他看着百里忌,站起身,说:“好,若我倒下,解药给你。” 他伸出手,一旁的侍卫默契地走来,为他递上了一把浮月雕琢的宝剑。他微微举着剑,轻轻一笑,下一秒,他猛地拔剑而出,飞身而起。半空中,只见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只在呼吸之间,便已经落在了百里忌的几步之外。 江湖传闻幻影迷宗的宗主轻功出神入化,看来,传闻不假!小悠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几分,一双眼睛担心地看向百里忌。 正文 第152章 我要你的眼睛 百里忌却是处变不惊,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淡然无比地拔出魔灵剑,然后一步一步,迎着风之影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足尖点地,跃上半空!光影之中,青色的清冷与红色的张扬,形成鲜明的对比!只不过刹那间的功夫,无论是清冷也好,张扬也罢,都融在了那凌厉的剑波之中。 风之影那柄剑,也是一柄绝世好剑!和魔灵剑相比,倒也可以一争高低!两剑相斗,铿锵有声,金星四溅! 交手十招有余,百里忌的眼睛里闪过了些许疑惑百里氏的魔灵剑法向来以变幻无穷捉摸不透而扬名天下,无论是怎样的高手,都无法摸清魔灵剑法的剑招!可是风之影,他竟能应对自如,游刃有余,仿佛对于魔灵剑法十分熟悉! 难道,两年前他真与长兄交过手?可就算交手,一次而已,他竟能熟悉魔灵剑法的招数?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真有这样的绝世罕见的能力? 然而打斗之中,招招都是生死攸关,又怎容得他细想?百里忌只想赢,不论如何,赢了风之影,他就可以得到绝命蛊的解药!他这一生,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渴望赢! 他暗暗提气,又一次变幻剑招,魔灵剑法的剑招,顺也可,逆也可!他忽而顺着打,忽而逆着打,再加上屏气用力,招招如雷如电,又急又快!那可真是,神鬼莫测了! 风之影打着打着,一双冷冽的眼睛竟也渐渐惊诧起来!眼前这一道青色的身影,分明只是百里氏的三公子,可这一身魔灵剑法,却比百里氏的长公子还要精湛许多!两年了,他以为他终于琢磨透了,却不想仍不是魔灵剑法的对手! 难怪,难怪那个人要将这柄魔灵剑,赠与他了! 风之影冷冷一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也忽地闪过一丝狡黠的狠意,他回身一转,红袍翻飞,百里忌持剑而来,下一秒,这位幻影迷宗的宗主就将败于他的剑下! 可是他错了,他怎么能忘了,这里是幻影迷宗! 只见那红袍缓缓飘落,就在魔灵剑快要指向风之影要害之处时,风之影的手忽然间优雅扬起,那一瞬,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冲向百里忌,犹如一滴水,瞬间融入他的掌心! 百里忌只觉得掌心隐隐一疼,紧接着整个人便莫名一软,失了所有力气一般,向下坠落! 小悠见状大喊:“阿忌!” 她跑过去,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将那道青色的身影接在怀中。他们双双倒在地上,小悠颤抖地捧着他的手掌,那掌心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风之影凌空而立,俯身看着他们,轻笑:“百里忌,幻影迷宗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剑,而是蛊。看来这一点,你长兄比你清楚” 他清冷的余音在这座楼台上空幽幽地飘荡,然后以那一身猩红,风华绝代的身姿,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青石地板上。 小悠低着头,紧紧地抱着百里忌,唤他的名字。她不想哭,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湿润。她心如刀绞,却丝毫没有办法!蛊虫,又是蛊虫她还没有救醒西陵公子,难道又要失了阿忌? 百里忌倒在她怀里,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幸福。她终于又像那时在山坡上的小木屋里那样,那样担心地不舍地,抱着他。 只是,对不起小悠,对不起 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蛊虫已经开始在他的身子里横行霸道,一点一点地吞噬他残存的意识。 幻雨似乎有些不忍,对风之影行礼道:“宗主,他只是想要解药去救人,纵然不给他解药,也无需要他性命。” 风之影在那面具之后发出一声冷哼:“幻雨,你该好好回雅园思过,如果将来谁都能闯进幻影竹林了,还要你何用?” 幻雨面带愧色低下了头,纵然不忍,也无可奈何。 风之影转过身,欲要离开,可是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发颤的声音:“是不是,赢了你,就可以给我解药?” 风之影脚步一顿,满是讥讽地转过身来。 那一刻,他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颤颤栗栗却又拼命坚强地站起来,在那一身粗糙得有些不相宜的装扮中,他最先看见的,是一双清亮的眼睛!他的心忽然一疼,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也有一双相似的眼睛 可是那种疼只是一刹那,转瞬间就变成的厌恶与恼怒!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厮,一个奴才,怎配长着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 他冷冷地笑:“你要赢我?” 小悠点头,说:“是。” 他说:“好,若是你赢了我,绝命蛊的解药,还有他身上所中噬魂蛊的解药,一并给你!” 小悠擦擦眼里的泪水,说:“好!” 他又笑,笑得得意:“那如果你输了呢?” 小悠问:“你想怎样?” 他盯着她的眼睛,语若寒冰地说:“若是你输了,把你的眼睛给我。” “眼睛”小悠只觉得眼睛一颤,整个人微微一晃,可是当她看见倒在地上的百里忌,想到被囚将军府同样危在旦夕的西陵瑄,她哆嗦着,咬咬牙,说:“好一言为定!” 风之影冷冷地笑了,他想,他一定是活得太无聊了,所以才会答应这个小奴才如此无聊的挑战!可既然答应了,那挖出那一对眼睛,也挺好! 小悠无比紧张地,向着他走来。她仍然和来时一样,背着那个包袱,拿着那柄无忧剑!终于,她站在他面前,抬起手,“哗啦”一声,将那无忧剑拔出! 风之影笑:“剑倒是把好剑,不过,你会用吗?”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宝剑应声而出,他不想浪费时间,他为了那一双眼睛而来!他的剑寒光闪闪,直逼小悠! 小悠有一刹那的晃神,也就是那一刹那,她竟然想到了许多许多,想到了已经死去的三师父和二师父,想到了那个在梦里让她活下去的声音,想到了不远千里为她送药的鬼魅君,想到了战死在西陵府前的月如歌,想到了陪她练剑的阿忌,也想到了教她写字,教她下棋,给他温暖给她一个家的西陵瑄 千小悠,你能输吗?若是输,你输的可不只是眼睛!所以,不能输,千小悠,你不能输! 正文 第153章 阴沟里翻船啦 风之影的剑越来越近,小悠几乎已经听到剑鸣,感受到那剑锋的杀气!也就在那时,她的双眸忽然一凝,将手中的无忧剑用力挑起!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的剑,竟然没有挑向风之影,而是挑向了她自己身后的那个包袱!所有人只听得“嘶啦”一声,那包袱应声而裂,一时间,一大团白色粉末毫无预兆地甩向了风之影! 粉末“啪”的一声散开,肆无忌惮地沾满了他猩红色的衣袍,沾满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也沾满了他原本就洁白如雪的面具,以及那面具之下浓而密的睫毛、冷冽如冰的眸 整座楼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抽气声!那些侍卫婢女面面相觑,似乎在问:“那粉末,究竟是什么?那么大一包,难道是面粉?还是” 可是还未有人解答,风之影那僵在原地的身影竟然突然间轰然倒下!就连那手中的宝剑,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瞪着小悠,无比惊诧地、不甘地、愤怒地、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这下那些侍卫婢女终于回过神来,有人犹如梦呓一般地开口:“那小子背着的,该不会是毒药吧?这世上,谁会背着这样一大包毒药行走江湖?看方才那份量,少说也有五六斤吧?”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觉得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说不定下一次眨眼,他们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幻觉!他们使得一手好剑,又用得一手好蛊,最关键,轻功天下第一的宗主,怎么可能被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奴才给毒倒了呢?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阴沟里翻船啦? 只有幻雨脸色苍白,在风之影倒下的一刹那就飞快地冲到了他的身边,她紧张地探着他的脉搏,惊颤地试着他的鼻息,终于,她确定他还活着。 她拧着眉,忧心地问小悠:“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毒?” 小悠拿着剑,脸上的神情仿若劫后余生,虽然赢了,却仍旧战战兢兢,她小声说:“是是散” “散?”幻雨盯着那白色的粉末,道:“这不是一般的散。” 小悠点低下头,说:“我我怕你们幻影迷宗的人有解药,所以,我另外加了两味药。” “你!”幻雨又惊又急,问:“你有备而来,专为对付我们幻影迷宗的人?” 小悠立刻摇头,说:“不不,我没想过用这些对付你们,我这迷药一开始是准备对付幻雪,可是可是幻雪死了” “幻雪死了?”幻雨又是一惊,可是片刻之后,她伸出手,冷静道:“解药呢?把解药给我。” 小悠满眼防备地退后一步,道:“若是我给你们解药,你们会给我绝命蛊和噬魂蛊的解药吗?” 幻雨不觉好笑,道:“纵然没有你的解药,你以为,凭我们幻影迷宗的人,会解不了你这散?不过是稍微费些时间罢了!而且你想要绝命蛊和噬魂蛊的解药,也必须等我们宗主醒了才能给你啊,解药的药方只有我们宗主手中才有。” 小悠稍稍思虑,觉得幻雨说的有理。可是方才那一挑,包袱破了,解药也不知落在了何处。于是,她只好从旁边摘下一个灯笼,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找了起来。幻雨暗暗叹了一口气,一面让人先送风之影回寝殿,一面又安排了数名侍卫婢女与小悠一起找。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人举起一颗沾了水显得有些软哒哒的药丸,问:“少侠,你看,这颗是解药吗?” 乍一听“少侠”二字,小悠还有点迷糊,那人又唤了一声,小悠才反应过来,盯着那药丸仔细一看,点头道:“就是这个。” 幻雨见那药丸已成如此模样,似乎有些犹豫,若是让宗主知道给他吃这东西,恐怕要怪罪!那些侍卫婢女倒也机灵,一个个跪地行礼道:“幻雨姐姐且去吧,救宗主要紧,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幻雨又浅浅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拿着那颗药丸,朝着风之影的寝殿走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幻雨才从寝殿内走了出来。 小悠迎上去,问:“你们宗主,醒了吗?” 幻雨点头,说:“醒了。” 小悠又问:“那那他愿意给我解药吗?” 幻雨摊开手心,手心之中,是一颗白色的药丸,她道:“这一颗,是噬魂蛊的解药。噬魂蛊虽说毒性强烈,但是比较好解。你将这解药喂予百里公子服下,不出片刻,他就能醒来。” 小悠闻言一喜,可紧接着脸色一变,急问:“只有噬魂蛊的解药么?他说过,若是我赢了他,绝命蛊的解药他也会给我的,难道,他说话不算数?” 幻雨笑笑,摇头道:“我们宗主说过的话,是绝不会食言的。他之所以没有给你绝命蛊的解药,是因为绝命蛊的解药从来都没有配好储存的。” “那要如何?”小悠问。 幻雨道:“明日辰时,宗主让你来幻尊殿见他,他说,他会给你解药。不过,他希望你一个人去。” 小悠听到这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过一想总算那性情古怪的宗主愿意给她解药,即便是刀山火海,那也得去呀!所以,她点头道:“好,明日辰时,我去见他。” 说罢,小悠跑到了百里忌身边,将他的上半身轻轻抱起,然后将那颗白色的药丸喂入了他的口中。 这噬魂蛊虽然毒性强烈,可以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取人性命,但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什么痛苦,中蛊之人会一点一点地丧失意识,直到不知不觉地死亡。所以,百里忌虽然种蛊一个时辰有余,却像是睡着一般,一张脸依然清俊,就连呼吸也十分平稳。 小悠将解药喂他服下,然后摊开他的手掌,只见那手掌之上的伤口渐渐变红,最后,有一滴深红色血液流了出来。 蛊虫死了,阿忌没事了,小悠长舒一口气。 正文 第154章 忆当时 在幻影山庄的山腰,有一座雅致的小楼,名曰:雅园。这是幻雨的住处,也是果欢果喜的住处。不过今夜,小悠和百里忌,也暂时住在这里。 幻雨沏了一壶安心定神的花茶,邀百里忌同坐廊下藤条小桌边。百里忌虽有些拘谨,但是没有拒绝。只是他虽然端着茶杯,目光却是看着庭院中与果欢果喜打闹的小悠。 那果欢果喜原本就对小悠一肚子不服气,如今听说这家伙竟然赢了他们宗主,他们更是一蹦三尺高,愤愤不平地非拉着小悠再比一场,要不然,就不许她住在这雅园。 小悠十分无奈,一边推辞,一边后退。推辞不了,又开始又哄又骗,她从袖带中拿出两块没吃完的红豆酥,试图让他们吃人手软!她又忘了,他们并不是两个孩子,如何肯拜倒在两块红豆酥之下? 果喜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把竹剑,自己和果欢一人一把,然后又扔了一把给小悠。果喜说:“这东西伤不了人,又可以分出胜负,就用这个!你要再推辞,我们就直接把你丢出雅园去!” 小悠有气无力,老天,她连续赶了七个时辰的路,又在竹林里和他们打了一场,方才还和他们那宗主打了一场,现在还要打?可是不打能行吗?俗话说,唯女子和小孩难养也!眼前这位,既是女子,也是小孩啊! 小悠拿着竹剑,只好迎战。 廊下的百里忌见状,放下茶杯欲要站起身来,幻雨笑道:“让他们打一架,无论是输是赢,应该都不是件坏事。有些交情,就是打出来的。” 百里忌只好又坐下。 幻雨轻叹道:“你和你长兄,还真是一点也不像。我记得,他说他常年征战沙场,所以性情粗放。你同样也是征战沙场之人,为何会如此细心?” 百里忌神色一怔,抬眸看向幻雪,有些疑惑又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你认识我长兄?” 幻雨道:“两年前,他曾经来过幻影竹林。当时,他也和你今日这般,破了我们的阵法。我和他交过手,他的魔灵剑法十分厉害,不过今日看你,你的剑法倒更加炉火纯青。” 百里忌心中一痛,低语道:“我的剑法,都是他教的。” “是吗?”幻雨浅笑。 百里忌凝眸问:“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我长兄已经破了你们的阵法,为何他又不发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在僵持了两日之后,率军返回边疆?” 幻雨微微一顿,然后才缓缓道:“我只记得,那是一个深夜,他孤身一人来竹林闯阵,果欢果喜不是他的对手,我也同样不是他的对手,我们都败在他的剑下。我原本想用暗器,可就在那时,他问我,想不想看见尸横遍野。当时我愣住了,不解他话里的深意。他说,四万大军就在竹林外面,一旦打起来,可不就是尸横遍野?我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笑了,笑得很悲凉。他说,他的将士,就算流血,也应该留在边疆战场!就算殒命,也应殒在敌军刀下!他说,用四万将士围剿幻影迷宗,他不知意义何在。” 百里忌低着头,无人看见他,眼睛已经通红!这是在他长兄去后,第一次,听到另一个人,这样细致详尽地转述他长兄的话。那些话,那些语气,的确是他长兄才有的啊! 幻雨又道:“后来,我带着他去见了我们宗主。今日来时,你看见山下的那片湖了吗?那一夜,就在那里,你长兄和我们宗主,在那片湖上打了整整三个时辰。他说,如果他赢了,希望我们宗主可以答应他一个请求。如果他输了,他会带着四万大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百里忌心一颤,问:“他输了?” “他赢了。”幻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似乎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当时,所有幻影迷宗的人都提着一颗心站在湖边,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助阵。因为我们宗主说,不许。三个时辰之后,你长兄赢了,他的剑,离我们宗主的心口,只有几寸。” “可他赢了,他还是率军离开?”百里忌有些不解。 幻雨叹道:“他根本就从未想过对幻影迷宗用兵,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们宗主答应他那个请求。”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请求?” 幻雨摇头道:“谁也不知道,只不过,从那以后,宗主下令,幻影迷宗的人,不得擅入王城,不得危害百姓。” “不得擅入王城,不得危害百姓”百里忌的嘴角有些酸涩地上扬。王城的那些人,以为只有兵戎相见血腥镇压才能做到的事,他的长兄,却凭借一人一剑,做到了。他不领寸功,甚至还为此遭受父亲的责备,但是他已然无声无息,让四万将士安然无恙,王城安好,百姓安好 他伸出冰冷的手,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庭院中,果喜和小悠也分出了胜负,果喜胜,小悠负! 果喜赢了很开心,果欢看果喜赢了也很开心,两人举着竹剑,欢呼着庆贺。小悠见他们很开心所以自己也很开心,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庆幸着总算打完了这一架,可以安安心心睡个觉了。 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再去与那冰冷古怪的宗主要解药啊! 三个人嘻嘻笑着,朝着廊下走来,百里忌和幻雨都放下了茶杯,站起身。 幻雨微笑道:“不早了,公子早些歇着吧。”说罢,又对果欢道:“西厢还有两间客房,你领他们过去,好生照料。” 谁知那果欢却道:“姐姐,你忘了么?西厢头一间,前几日下雨进了水,里面的东西都给搬出来了。虽然已经修葺完毕,但是还住不得人呢。” “这么说,只剩下一间客房了?”幻雨浅浅蹙眉,稍稍思虑之后,对小悠道:“要不然,就委屈一下这位小兄弟,和果欢一起凑合一晚?” “不行。”百里忌神色一紧,竟然最先开口,连幻雨也微微一惊。 正文 第155章 同处一室 想不到那果欢也白了一眼,双臂一抱,哼道:“我这人啊,也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睡。” 小悠有些尴尬,嘿嘿一笑,道:“那那我和果喜睡吧。” 果喜一听,怒了,拉着幻雨扯开哭腔道:“姐姐,这家伙调戏我,要占我便宜,人家还未出阁呢,一个大男人说要和我睡,这让我以后怎么嫁人啊呜呜” “就是!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得你!”果欢啐了一口! 小悠顿时有点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哎呀,她现在是个男的呀!这可怎么办,方才又是退又是让,好不容易才把这位大小姐哄开心了,想不到一不留神,又给得罪了。完了完了,看来今天晚上注定要睡荒山野岭了 就在小悠暗暗叫苦的时候,百里忌轻轻一咳,脸色微红道:“我们,可以住一间。” 小悠惊愕地扭过头,看向百里忌,百里忌却微微垂眸,有些慌乱腼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幻雨倒是一笑,道:“也好,你们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果欢,领他们去吧。” 果欢点点头,对着小悠用力地哼了一声,才转身向西厢走去。 百里忌微微低着头,从小悠面前走过。小悠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才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西厢的房间挺大,和这幻影山庄大部分的建筑一样,也是用竹子所建。竹木的门窗,竹木的地板,竹木的桌椅板凳,还有竹木的床。 果欢将人送到,挥挥手,走了。 小悠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甚是好奇!也不知当初建造这幻影山庄的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将竹子用到这般极致!就连那桌上的花瓶,竟也是竹子雕刻而成。 她四处参观了一番,然后才转过身,那一刻,她才看见百里忌站在门边,像是犯了什么错一般,紧张而不安。 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等他们都睡下了,我可以去外面,你,你留在这里。” 小悠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才若有所悟,她一个箭步蹿到百里忌面前,歪着脑袋问:“阿忌,你现在才跟我讲什么男女有别,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是不是有点儿晚了?你忘了,当初在山坡上的小木屋里” 小悠盯着他,一脸贼笑。 百里忌脸色更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时候在小木屋里的情景,渐渐地,那脸上的潮红一点一点地退去,一颗心由狂乱变得温情,又终归宁静。 他微微扬起唇角,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小悠灵动的身影在房间走来走去。她先将床上的被子铺开,拍了拍那两个枕头,然后取出一个。她又走到柜子旁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两床厚实的被子。 一床铺在地上,一床用来盖在身上。 小悠望着房间里一上一下的两个小床,似乎十分满意,这比当初在山坡上的小木屋里,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说:“阿忌,你睡床。” 百里忌摇头,走过去,直接在那地铺上和衣躺下。 小悠一笑,也罢,不和他争! 她走到床边,脱了鞋,然后又脱了外面的褂子,这才缩进被子里。她说:“阿忌,吹灯吧。” 百里忌扬起一只手,轻轻一拂,内力逼出来的掌风便瞬间拂灭了桌上那盏烛灯。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暗,只有淡淡的夜色从窗外透进来。山下的狂风吹动竹林,隐隐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 小悠很累了,所以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着,可是当她缩着身子闭起眼,睡意却一点点地走远了。她又想起了那一夜的一场厮杀,想起了西陵瑄昏迷着被郭奉的人带上马车,想起了月如歌一身鲜血,想起了谷叔和冷墨眼睛里的绝望 她的心闷闷地一疼,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个身,叹了一口气。 百里忌问:“你,睡不着么?” 小悠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沉默半晌,又忽然问:“阿忌,为何世间的事,会变得这样快呢?如果那一天幻雪没有给西陵公子下毒,也许现在,西陵府还好好的。这个时辰,我还和平常一样,给西陵公子送宵夜,然后让西陵公子指点我写几个字” 小悠的声音渐渐小了,她不说了,说不下去了。她想念西陵瑄,担心西陵瑄,她无法想象,如果这一切都回不去,她又该如何。 百里忌没有说话,他知道她难过,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望着黑暗中的屋顶,让一双澄澈的眼眸尽情忧伤。 翌日清晨,小悠单薄的身影背着剑,毅然决然地离开雅园,施展轻功往幻尊殿而去。百里忌一动不动地站在雅园门口,久久地望着她时起时落的背影,一颗心是那样紧张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小悠说,让他相信她!从苍壁城到墁璜城,又从墁璜城到大冶城,好不容易才到这片幻影竹林,好不容易才见到迷宗宗主风之影,好不容风之影才说,若是她一个人去,就给她解药。就算有危险,这个危险她也必须去闯,为了西陵公子。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斥着对他的歉意。而他的心,在一阵一阵隐隐地、浅浅地,疼痛。 他无声地说:小悠,小悠,若是你执意为了西陵公子孤身一人去涉险,那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为了阿忌,不要让自己受伤,好好地,回来? 晨曦中,那道轻盈的身影消失了。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收回。 在他身后的回廊下,幻雨和果欢果喜凭栏而立,微微出神地看着他孤寂清冷背影。 果欢悠悠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位百里三公子有些奇怪?他看那位小奴才的眼神,总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呃一点点什么呢?” 果喜也撑着下巴道:“这样的眼神,我在幻影竹林从未见过。不过我想,那应该是男人对女人才有的眼神吧?要是一个男人肯这样看着我,我一定会心神荡漾,说不定当场就嫁给他。” 果欢立刻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才有的眼神,那百里三公子,岂不是不正常?要知道,他们可是一个公子,一个奴才” 果喜也点头,说:“嗯,一定是我们看错了。说不定,百里三公子只是在看晨曦,看山顶的浮云,并不是在看那个小奴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疑惑,一会儿又自我解惑。 幻雨却是始终沉默,那双淡然的眼眸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因为什么而感到微微的欣慰。 正文 第156章 我以为,你想杀了我 幻尊殿内,一个婢女低着头,脚步轻缓地在前面引路,小悠则是微微扬着头,故作淡定,甚至强撑出几分神气。不管怎么说,昨夜也是她赢了风之影,既然赢了,多少也要有点赢了的姿态! 也不知穿过了几道门,走过了几个园子,又过了几条回廊,总之,小悠的头都扬得有些酸了,那婢女才停了下来,说:“请少侠在此等候。” 小悠点点头,心中暗道:这风之影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一个人住的地方,用得着这样大?这样打,走起来岂不是费劲?哦,她忘了,人家轻功好着哩,进进出出,飞来飞去,应该也挺快。 想到这里,小悠才收起心神,定睛打量起自己所处的这块地方来! 嗬,这地方也是够大!竹木铺成的地板干干净净,足足有一个小花园那么大,四周的墙壁上开了无数的窗子,清晨的风微微送进来,空气里夹着淡淡的竹叶香,令人心旷神怡。只是稍微有些奇怪的是,这样大的一个房间,却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最中央一张挂着层层红纱帐的大床 小悠突然一惊!大大床? 她张着嘴,然后又张大了眼睛!是自己看错了吗?这里怎么会有一张床?她眨巴眨巴眼,伸着脖子又看了一眼!嘿,还真是一张大床!奇怪啊奇怪,那婢女怎么会把自己领到这里来呢?是她领错了地方,还是这里有什么玄机? 难道,解药就藏在这里? 小悠忽然双眸一亮!暗暗思忖道:那风之影行事诡秘,让人捉摸不透,且在温泉浴池中还曾与十来个曼妙女子共浴,说不定他风流成性,对于床这东西情有独钟,所以,他最终选择,把解药放在这床上? 小悠轻嘘一口气,禁不住对自己的聪慧生出几分佩服! 她左右看了看,轻轻一咳,然后摄手摄脚地向那大床走去。呃,这床还挺香,不是那种浓郁的熏香,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药香。小悠忍不住皱皱鼻子,仔细闻了闻,想要去分辨这药香的成分陈皮、丁香、紫草小悠有些惊讶,这几味药,可都是安神助眠的呀! 此时,小悠已经站在床边,她微微迟疑,终究还是伸出手,欲要撩起那一层层飘逸的红纱帐。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门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宗主,离霜伺候您更衣洗漱。” 小悠整个人僵立在地,宗宗主?在哪儿?在哪儿呢!她仿若一只受惊的小兔,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却又慌张失措地转动着眼珠子。 而这一刻,身后那张一直安安静静了无生息的大床,却忽然响起一道清冷又略带慵懒的声音:“过来。” 声音不大,小悠却仿若被雷猛地一劈!紧接着她眸色一紧,然后带着些许慌张用力跳开,在确定自己暂时安全之后,才用一种极其警惕的目光注视着那张诡异的大床。 这时候的床上,果真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撩开薄被坐了起来,尽管窗外投射进来的晨曦光辉如此温暖和煦,可是那道身影却依然让人觉得无限森冷犹如置身冰天雪地! 小悠的额头上莫名地冒起一层冷汗,老天,这竟然是风之影的寝殿?一个如此巨大又如此空旷的寝殿?这个人,还能再奇怪点么? 就在小悠抬起衣袖抹着冷汗的时候,名唤离霜的女子已经将那一层层红纱帐轻轻撩起,并且用丝带仔仔细细扎好。大床终于展露出来,风之影身姿倦懒地坐在床上,仍然带着那副洁白冰冷的面具,穿着一身红艳似火的绸缎中衣。 小悠隐隐一叹:竟然连中衣也是红色,这个人,究竟多喜欢红? 风之影隔着面具,用一双清冷的眼眸盯着小悠,盯着她怀里的剑,他笑:“我以为,你想用这剑杀了我。” 小悠闻言,只觉后脖子吹起一阵冷风,待回过神之后,立刻拨浪鼓似地摇头,嘿嘿笑道:“宗主说笑了,以我的武功,怎么杀得了宗主?” “这么说,你只是觉得自己武功不济,有那贼心,没那贼能力?若是你武功高绝,在我之上,方才便会杀了我?” 小悠闻言,暗觉自己掉进了一个莫大的坑,额上不由得又一阵冷汗涔涔,她道:“宗主又说笑了,我和宗主无冤无仇,就算武功在宗主之上,也不会想要杀掉宗主啊。” 风之影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嗤笑:“这世上杀人的,可并不都是有冤有仇的。有的人为了财杀人,有的人为了名杀人,当然也就有的人,可能会为了一颗解药而杀人。” 小悠的心蓦地一颤,她望着风之影小心翼翼道:“宗主昨夜,不是已经答应给我解药了么?” 风之影不回答,清清冷冷地走向了床的另一边。在那里,离霜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一应物品。待风之影走过去之后,她便退了出来。 房间里没人再说话,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离霜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小悠却带着些许紧张、疑惑、不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红纱帐另一边,那道隐隐约约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取下了那副冰冰冷冷的面具,然后躬下身,从铜盆中掬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原来,他那副面具也有摘下来的时候!只是不知,他为何一直带着一副面具,是想掩藏自己的悲欢喜怒,还是想掩藏别的什么秘密?记得以前在灵雾镇的时候,有个炸油饼的男人不小心将锅里的油溅到了脸上,破了相,从此以后,他便用一块纱布遮住脸。风之影,莫不是也破了相? 小悠正这样想着,忽然间,窗外的风变得强劲了几分,瞬间撩起他身后那一层层红纱帐,他似乎没有注意,仍然低着头,捧着水。淡淡的阳光中,红纱飞扬,一张侧颜在小悠的视线中一闪而逝! 嗬,那竟然是一张十分年轻、干净、俊美无暇的侧颜! 正文 第157章 血腥,断指 小悠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可很快,又变成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慌张!她像是窥探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急忙深深地低下了头,仿佛稍迟一秒,就有可能被人杀人灭口! 她抿着唇,抱紧无忧剑,屏气凝神。 终于,水声消失了,风之影走了出来。小悠仍然低着头,不敢看他。离霜已经向他走去,为他束发,为他更衣,然后为他系上一条金线刺绣的红锦腰带。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离霜的手似乎触碰到什么,腰带上那块墨色玉珏忽然坠地,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原本低着头的小悠猛地一惊,她慌乱地抬起头,那一瞬,她看见风之影清冷的眸子骤然一紧,顷刻间变得森寒可怖。而离霜,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双腿像是瘫倒一般跪在了风之影的面前。 “宗宗主饶命”离霜伏倒在地。 风之影盯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缓缓地躬下身子。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将离霜那只颤抖不已的手轻轻握起,他字字幽冷地说:“方才,是哪根手指碰到了我的东西?” 离霜看起来害怕极了,她哭着,哆嗦着,哀求:“饶命饶命” 风之影冷冷地笑,对于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一根根挑选她的手指:“是这根?还是这根?嗯?” “宗主不不要” 风之影终于扔下她的手,微微扬了扬声音,依旧冷厉:“来人,离霜伺候不周,取了她的小指。” 声音落下,门外两名侍卫应声而入,离霜还在绝望地求饶,可是风之影不为所动。侍卫将离霜抓了起来,向外拖去。不多时,外面响起一声惨烈的哭叫,下一秒,一切归于平静! 房间里,只剩下风之影,还有小悠。 风之影捡起那枚玉珏,将玉珏放在手心,目光幽深而复杂地凝视,当他凝视这枚玉珏的时候,他眼里的森冷与戾气全都不见,隐隐的,竟有一丝温情。 只是这丝温情小悠没有看见,她看见的,是残忍,是冷漠。她站在那里,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好冷,冷得让她打颤。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之影终于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她! 他远远地看着她,问:“你怕我?” 小悠咬着唇,不说话,盯着他。 他又问:“你觉得,我刚才那样罚她,重了?” 小悠仍然咬着唇,她心里在说,这还不重?这岂止是罚,简直是虐!一个女孩,被砍掉一根手指,这和直接毁了她有什么区别?可是小悠忍着,没说。 风之影忽然一笑,带着几分无趣和倦态,幽幽道:“你一定没有很在乎过一个人,也没有很想念一个人。当一个人很在乎很在乎,很想念很想念,他就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与她有关的一切。” 小悠皱皱眉,他的意思,他曾经很在乎过一个人?很想念过一个人?而他这块墨色玉珏,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小悠忍不住笑了,嘲讽地。 风之影问:“你笑什么?” 小悠望着他,终于鼓起勇气道:“你在乎的那个人,还有你想念的那个人,如果知道你因为她,而这样残忍地对待另一个无辜的人,你说,她是开心呢?还是难过?” 风之影眸色一变,下一秒,他红色的身影犹如一道旋风席卷而来,小悠惊惧地瞪大了双眼,可还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一只冰冷的手便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冷道:“你懂什么?!” 小悠攀着他的手,一张脸涨得青紫,眼睛里泛着泪水,可是她的唇角仍然在笑,她说:“我我懂。我也很在乎一个人,很想念一个人,可如果在乎,如果想念就应该做做他希望你做的事”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两滴泪水,犹如两团火焰,坠落在风之影冰冷的手指之上!风之影指尖一颤,目光有一刹那的恍惚,下一秒,他受惊一般地将她松开,然后怔怔地看着她,忽而肆意清冷地狂笑! 小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脖子上是两道触目惊心暗红色的掐痕,她好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嗽声与他的笑声互相交错。 等她呼吸顺畅,终于不咳,他也总算笑够了。 他站在离她几步开外,一双眼睛又变得那样清冷,窗口吹进来的风撩动着他猩红色的长袍,明明妖冶无双,却透着一种彻骨的悲凉与孤清。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想要绝命蛊的解药吗?跟我来。” 小悠错愕地抬头,而他的身影,已经大步地走向门外,小悠怔了片刻,然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管他是真是假,先跟上去再说! 风之影要去的地方,是幻尊殿后面的一座山谷。他让小悠跟他来,却忽略了小悠的轻功实在一般,跟了一会儿就给跟丢了!此刻既然来了,总不至于又返回去,于是,他只好在这里等着。 终于,小悠也满头大汗地到了。当她落在地上站稳的瞬间,她的目光微微有些惊诧。此时的云熙王朝已经是冬季,可是这片山谷却仿若春天。尤其是那谷底的一汪碧水,几乎将这满世界的繁花似锦一一倒映!而风之影,就穿着那一身红袍,站在这片繁花似锦之中。 小悠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方才那夺命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迟疑着要不要上前。 风之影当然知道她来了,可是他没有回头,只是清冷笑道:“这里,是幻影迷宗的药谷,天下的良药、毒药,都在这里。你要的绝命蛊的解药,也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取。” 小悠有些紧张地咬咬唇,终于一步步向他走去,站在他身后,语气决然道:“告诉我,怎么取?” 风之影微微一顿,然后哼然一笑:“你听说过水玉莲吗?” 小悠稍稍蹙眉,然后凝神道:“听说过,是一种杯盏大小的莲花,水中绽放,出水凋谢。可作药用,也可制毒。不过,我也听说,水玉莲十分难得,三年才开一次花,而且花期极短。” “你知道的还挺多!”风之影似笑非笑,目光幽幽地望着谷地的一汪碧水:“绝命蛊的解药,就是水玉莲,不过,不是一般的水玉莲。看见那片湖了吗?湖底,全是幻影迷宗最有灵性的蛊虫,它们用自己的精华喂养着水玉莲,也用自己的蛊毒守护着水玉莲。你想要解药,就必须自己去取,不过能否取得到,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怎么样,你敢吗?” 正文 第158章 舍生取药 小悠的脸忽地一白!她敢吗?她不敢!水莲花很而且又没在水中,若不是游在水中去寻找,如何能找得到?可若是游在水中,那些蛊虫十之会钻入她的体内,到时候,她就算摘到水玉莲,也会一命呜呼。 但是她若不敢,就真的连一分希望也没有了!若是不敢,她永远不可能拿到绝命蛊的解药!今天已经是第二天,西陵公子最多只能再支撑一天,没有解药,他就再也不会醒来,活不下去。 而她,曾经说过,愿意陪着他一起生,陪着他一起死!所以,她又怎么能不敢呢?纵然是被那蛊虫一点一点地吞噬而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陪着他一起死罢了。 小悠忽然一笑,再也没有犹豫,她越过了风之影的身边,施展轻功,朝着那片湖水飞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孤苦无依、食不果腹、饱受欺凌的时候,那个一身白衣的身影,曾经那样温暖地,恍若天神一般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暖、依靠,给了她一个家 这一刻,风从她的脸侧吹过,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惧生死的坦然,一种为爱倾尽一切的幸福!只是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仍然有些许的疼痛。 阿忌还在雅园等她,她来时答应过他,要好好地回去,可是现在,她或许要食言了。阿忌,你会原谅小悠吗? 小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闭眸,当她再度睁眸的时候,她飘然下坠,用足尖落在了清澈的水面上。湖水,深不见底!水中,是无数游弋的小虫,那些小虫通体剔透,有红色,有紫色,也有黑色和绿色 这就是蛊虫?小悠身子发颤,没办法,她天生没有一副大胆。 风之影不知何时追了过来,他挑了一个最美的姿势站在一片水玉莲的叶子上,一双眼睛冰冰冷冷地看着她,轻笑:“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悠没有说话,甚至看也不曾看他!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内力,任由自己缓缓地下沉,双脚、双腿、直到大半截身子,全都没入水中!她不会游水,必须将内力控制得恰到好处,才能保证自己不沉入水底。 风之影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她竟然连水也不会,就这样不顾一切地飞了过来!她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把那个中蛊之人看得太重? 就在这时,小悠突然身形一晃,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她猛地向水里扑去!一时间,水花四溅,那些蛊虫如梦方醒,先是僵了数秒,紧接着一齐朝着小悠冲了过来。 风之影的眸色猛地一滞,他很清楚,这样多的蛊虫,如果一齐侵入她的体内,她必死无疑,到时候就连养这些蛊虫的幻云,也无可奈何!也罢,谁让她如此逞能?死了就死了,与他何干?这世间,每天总要死人的! 他发出一声冷笑,想走,却莫名其妙地仍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水中扑腾的身影,看着那蛊虫离她越来越近,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那一双清亮的眼睛,还有那两滴犹如烈焰般的泪水。 她说:“你在乎的那个人,还有你想念的那个人,如果知道你因为她,而这样残忍地对待另一个无辜的人,你说,她是开心呢?还是难过?” 他的笑渐渐凝固了!在那蛊虫即将爬上她身体的那一刻,他忽然扬起手,将那猩红的衣袖猛然一挥。刹那间,一片淡紫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她的身上,空气中有种异香飘散开来。 蛊虫受了惊,慌乱地夺路而逃!小悠仍在扑腾,可是周围一大片的水域,已经不见一只蛊虫!风之影依旧姿态优美地站着,犹如盛开在湖面上一朵绝美的火莲花。 小悠接连喝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内息稳住,摇摇晃晃,终于又平衡下来。她抹了抹满眼的水,这才有余力拍拍自己的脸,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脖子,最后再看看自己的手,哈,没有伤口,那些蛊虫竟然没有咬她!再低头一看,方才还密密麻麻的蛊虫,居然全都不见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小悠摸着脑袋,十分疑惑,四处看了看,除了那位冷血可怖置身事外的风之影,这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可风之影会帮她?嗬,她宁愿相信是那些蛊虫是真有灵性,知道她救人心切啊! 没了蛊虫,寻找水玉莲就变得方便多了!小悠虽然不会水,但总算轻功比起以前略有长进,再加上方才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她多少掌握了些许控制身体的诀窍。于是,她半个身子没在水里,犹如在陆地上行走一般,缓缓而行,尽量不惊起一丝波澜。只有保持水面的平静,才能更清楚地看到水里的一切,包括水玉莲。 风之影看着她那奇怪的浮水姿势,不觉眸色微澜,冷冷笑道:“我从不关心是谁中了蛊,又是谁快要死了,不过我今天倒是很好奇,你所要救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小悠找得认真,头也不抬,回答:“西陵公子。” 风之影暗暗一怔,可是眸色依旧如常,他笑问:“你说的,可是苍壁城的西陵瑄?” 小悠点头。 风之影见状,清冷的双眸中浮现一丝嘲讽,道:“西陵瑄中蛊,百里氏的三公子拼命来求解药,呵呵,百里氏与西陵氏的关系,几时这样好了?” 小悠心中一颤,不安地抬起头。 好在风之影只是盯着她,有些随意地又问:“那你呢?你是百里氏的人,还是西陵氏的人?” 小悠迟疑了片刻,说:“我是西陵府的人。” “是么?”风之影的笑看不出喜怒,他道:“你是西陵府的什么人?你别告诉我你是西陵府的侍卫,西陵氏就算没落,不至于连个正儿八经的侍卫也请不起。” 小悠说:“我是西陵府的一个厨子。” 她低下头,又开始寻找水玉莲。 风之影的眸色微微动了动,一个厨子?一个厨子竟然如此舍生忘死地救一个主子?而且,还能和百里氏的三公子联手?他的眸色忽地又变得冰冷,这世间的人,总也不能信! 他撩起衣袍,飞身上岸,就在这时,小悠突然在他身后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转过身,看见她欣喜若狂地站在水里,如获至宝地手捧莲花! 正文 第159章 冰魂花 绝命蛊的解药是水玉莲,但是水玉莲出水便凋谢,而一朵凋谢的水玉莲是解不了绝命蛊的。所以,用作解药的水玉莲必须保持在水中,然后经过独特的熬制方法,再加入其他几味解蛊奇药一起熬煎,最终才能形成一颗解蛊药丸。 在药谷的一处山坳里,有几座竹木搭成的药庐,从外面看起来极其简朴,但是走近才发现里面的构造陈设,也别具雅致。幻影迷宗的四大高手之首,幻云,就住在这里,专门掌管这一片药谷。 此时风之影风之影身形冷然地走在前面,从湖边到山坳,他再也没有回头看小悠一眼,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小悠则小心翼翼地跟着,双手微微平举,生怕弄坏了手中的东西。 因为担心采摘下来的水玉莲凋谢,所以之前她用几片水玉莲的叶子做成了一个小碗,现在那朵水玉莲花就浸在这碗中,依然新鲜地绽放着,如玉一般晶莹剔透,美丽娇嫩。 药庐中有若干男童女童,他们看见风之影远远地走过来,神色似乎微微一惊!即便这药谷离风之影所住的幻尊殿很近,但是风之影极少亲自过来。童子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齐刷刷地跪倒在门边行礼:“拜见宗主。” 风之影从他们身边冷冷越过,走进去,直到走入正堂,才转过身来,目光幽冷问:“你们师父呢?” 童子们一怔,随即有一人抬起头来,战战兢兢道:“回回宗主,师父在在冰雪园,属下属下这就去禀告师父” 风之影的眼眸中闪过些许冷意与嘲讽,他喜欢这些人见着他就害怕,但是又瞧不起这种害怕!他不等他们说完,便转过身,穿过正堂,走向后院。 小悠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只是在走进后院之前,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风之影已经走了,可那些跪在地上的男孩女孩仍不敢抬头,有的甚至微微哆嗦。小悠叹了一口气,心中隐隐地生出一丝同情。 药庐的后院有一处悬崖,悬崖上垂吊着葱葱茏茏茂茂盛盛的一片青藤,藤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如同银河星辰一般。在那悬崖之下,有一个幽幽深深石洞,洞口很仅能容得一人通过。 小悠走进后院的时候,风之影正走进那洞中。小悠有些许的讶异,不过还是赶紧跟了上去。才入洞中,一股幽冷的风便猛吹过来,小悠原本就浑身湿透,此时被那风一吹,禁不住瑟瑟发抖。 洞看起来很深,两边的崖壁上不知镶嵌了什么东西,发出浅蓝色的幽幽寂寂的光芒。风之影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他十分悠然地向前走着,那一身红袍在他身后清清冷冷地随风飞卷。 越往里走,气温似乎就变得越低,渐渐地,那风已经不是幽冷,而是冰寒刺骨。小悠的双腿有些僵了,捧着水玉莲的手也冻住了,一张红唇也变得惨白惨白,嘶啦嘶啦倒抽着冷气。 她绝望地想:难不成,这风之影是想把她冻死在这里? 可又一想:风之影若想取一个人的性命,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把她弄进洞中冻死了,还得找人把她的尸体抬出去,多麻烦。 于是小悠又感受到了些许希望,她强打起精神,一步步艰难地迈着双腿,每迈一步,身上的衣衫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可是小悠顾不上,她一言不发地,如此执拗地,捧着她的水玉莲。 终于,眼前的幽暗变得明亮起来,终于要走出这个山洞了么?小悠僵硬的嘴角扬了扬,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加快了脚步。可当她走到风之影的身边,才发现她又错了。这哪里是走出了山洞,分明是走进了一片冰天雪地! 这个洞,比方才那条狭窄的通道,不知道宽大了多少倍!视线所及,竟是一片白雪皑皑,就连那洞顶上,也是一根根垂挂着的冰凌。 嗬!洞外是春光旖旎,洞内却是三九寒天?小悠暗暗惊叹!可是,她不知是应该惊叹造物主的神奇,还是惊叹这幻影迷宗的人过于强大! 在那片冰天雪地中,一个一身浅蓝色衣衫的男子缓步而来,他不慌不惊,不语不笑,直到走到风之影的面前,才躬身行礼,浅浅道:“幻云拜见宗主。” 风之影点点头,说:“配一颗绝命蛊的解药。” 说罢,他转过身,总算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悠。只是当他的目光拂过小悠身上时,他的眸色微微一滞! 此时的小悠,已经变成了一根名副其实的大冰棍!除了帽子、褂子、鞋子全都冻住了以外,她的睫毛也冻住了,鼻端还挂着两颗小小的圆溜溜的冰珠子,就连手中捧着的那碗水,也冻成了一个冰球 小悠望着他,张张嘴,却只发出了一阵冰层裂开“咔嚓咔嚓”的声音。 风之影眸色中的僵滞忽然消失,他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然后伸出手,从她手中将那碗水玉莲接了过来,递给幻云。 他问幻云:“什么时候能配好?” 幻云却问:“宗主什么时候要?” 风之影笑着,头也不回地问小悠:“你什么时候要?” 小悠僵硬地抬起手,在嘴上拍了拍,拍掉了那些冰渣子,哆哆嗦嗦道:“越越快越好” 风之影笑得更加肆意。 幻云的目光越过风之影,看向那一道小小的,卑微的身影,他的神色里闪过些许疑惑,可是那疑惑很快又消失。他凝视着手中的水玉莲,说:“酉时。” 小悠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纵然脸上冻得一片僵硬,她也费力地扯出一抹笑,笑得一脸碎冰。 风之影哼笑一声,走到那一片冰雪之中,带着几分随意,问:“那朵花,开了吗?” 幻云道:“昨日才开。” 风之影轻笑:“你又可以多育出几种蛊虫了。” 幻云说:“是,这时间最好的育蛊奇材,便是冰魂花。” 小悠原本已经放松的身体,在听到“冰魂花”这三个字的时候,忽然一紧!她张着耳朵,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幻云。 正文 第160章 你拿什么交换 幻云已经转身走向一片冰雪,风之影也走了过去,小悠双脚十分沉重,整个身子却又犹如漫步云端一样感觉不真实。她浑浑噩噩地,竟然也一点一点地,跟了过去。 幻云躬身下,伸出手,轻轻地拨开一片冰雪,在那层冰雪的覆盖之下,竟然是一朵幽蓝色的花。花朵并不大,可是每一片花瓣却是那样厚实饱满,仿佛轻轻一碰,里面的花汁就会涌动而出。远远看去,它通体晶莹,犹如一块绝好的蓝宝石经过一双灵巧的手,雕琢而成。 小悠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脑海中忽然不可自已地想起灵雾山上鬼魅君火阳毒发作的那一幕,想起他赤红的双眼与脸上的痛苦,想起曾经的他为了避免毒发身亡,而将自己浸在蛇群中三天三夜 胡伯说:“除了冰魂花,世间无药可解他体内的火阳毒。” 九重说:“我们已经找了数年,可是仍然没有找到。” 常华说:“也许,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冰魂花。” 小悠的心在激动地狂跳,她曾经也怀疑过,怀疑这冰魂花是否真的存在。她曾经也以为,他们若是永远找不到冰魂花,她将为鬼魅君解一辈子的毒。可是,现在,冰魂花竟然这般突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幻云无比珍视地看着那朵幽蓝的花,他轻轻地,像侍弄一件绝世宝物一般,拂去冰魂花上最后一颗雪粒。 风之影也站在他身边,眼睛里荡漾着笑意,曾经幻影迷宗最好的蛊是绝命蛊,以后,最好的蛊该是冰魂蛊了吧?绝命蛊尚且有药可解,而冰魂蛊,却独独只听种蛊之人的迷音令,除此之外,纵然寻遍天下,也无药可解。 就在幻云和风之影各有所思的时候,小悠忽然在他们身后,失神一般地开口:“可可不可以,把这朵花给我?” 那一瞬,幻云的手指明显一僵! 而风之影,却十分妖冶地回过身来,嘲讽大笑!笑得那洞顶悬挂着的冰凌,也惊颤地一晃一晃。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人心不足,此刻,他更感如是!一个武功差劲,只是凭借一大包迷药侥幸赢了他,从他手里取得绝命蛊解药的卑贱家伙,竟然还不知满足,还想要他的冰魂花?! 他的笑变得冷厉异常,盯着小悠:“你说,你想要冰魂花?” 小悠原本就浑身冰冷,此刻看见他的眼神,不由得更冷!不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开始怕冷,但冷着冷着,也就麻木了。 所以,她望着他,费力地,点点头。 风之影又笑,这回不是嘲讽,而是暗含杀气的诡谲,他说:“你想怎么要?再和我打一次?” 小悠的脸都冻得有些发紫,她说:“我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你说过,还有还有第二种选择。” 风之影凝眸:“所以,你想用你身上最珍视的东西来换?” 小悠点头。 于是,风之影开始上下打量她,并且围着她颇有玩味地转着圈。他忽然停下,盯着她的眼睛,笑道:“这双眼睛,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吗?用这双眼睛来换,如何?” 话音落下,站在他身后的幻云眸色一怔!这孩子的眼睛,连宗主,也注意到了? 小悠仍然望着风之影,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干涩的笑,带着几分凄然和无望道:“宗主为何为何一直想要我的眼睛呢?眼睛挖出来就就没用了” “这么说,你舍不得了?”风之影哼笑一声,然后又盯着她的剑!他伸出手,将那剑缓缓拔了出来,微微举起,欣赏着那剑柄之上的沉香碧玉,还有那剑刃之上的“无忧”二字。他悠悠道:“舍不得眼睛,那这把剑,你可舍得?” 小悠的目光隐隐一痛,这沉香碧玉是西陵公子送给她的,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认出来上面刻着的小字。而无忧剑,是阿忌送给她的,他曾带着那样的期许,希望她永远快乐,没有烦忧。纵然她再想要冰魂花,她又怎么能用西陵公子和阿忌给她的东西去换呢? 小悠紧抿着唇,不语。 风之影将她的剑插回鞘中,讽笑道:“舍不得眼睛,又舍不得剑,我看不出,你这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珍视的?” 小悠似乎迟疑了一下,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缓缓地抬起手,解开了褂子最上面的一颗纽扣,那一瞬,风之影和幻云的眼睛,都是猛地一凝!可下一秒,小悠从褂子之内,脖子之上,取下了一颗红绳串挂着的,七彩琉璃珠! 幻云的身子隐隐一震,可是他稍稍凝神,没有说话。 风之影眸色冰冷,定定地看着她。 她双目湿润而泛红,在他们微微惊诧的神色里,艰难开口:“这颗琉璃珠,装着我小时候所有的记忆,我三师父曾经跟我说,只要我一直戴着它,说不定有一天,我就能找到我的记忆,找到我的亲人。所以,这么多年,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在做着什么,我一直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对我而言,过去的记忆,就是我就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已经不再哆嗦,只是僵硬。 幻云似乎隐隐地叹了一口气,而风之影,则是长久地沉默。 终于,他轻笑:“你的记忆再珍贵,对我又有何用呢?你忘了么?即便是你珍视的东西,也要能入得了我的眼才行!” 小悠微微一怔,是啊,她竟忘了!他要的可不只是别人珍视的东西,还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可以要她的眼睛,要她的无忧剑,却不会要她的七彩琉璃珠!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漾起了一丝绝望的苦涩。她暗叹:也罢,就让她为鬼魅君,做一辈子的解药吧! 她垂下头,可就在这一刻,风之影却伸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手中的七彩琉璃珠取了过去!他将琉璃珠微微举起,任它七彩的光晕在他眼前来来回回地晃。 小悠惊住了,幻云也惊住了。 正文 第161章 妈的,好痛 风之影在笑:“这段记忆,你会舍弃吗?” 小悠愕然地望着他,片刻之后道:“不不会。” “那好!”风之影笑意更烈,“我先将这珠子收下,将来你身上若是有我想要的东西了,你再拿那东西,来换这颗珠子。” 小悠不敢相信地问:“这么说你你答应了?” “答应了。”风之影说着,将那颗七彩琉璃珠放入袖袋之中。 幻云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又似乎在极力隐忍,他轻声说:“宗主,我们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让这冰魂草开出一朵冰魂花。” 风之影妖冶而冷冽地一笑:“两年时间而已,你再用两年,不就是了?正好,打发你在这药谷中无聊的时光。” “可是宗主” 风之影头也不回地越过了小悠的身边,那红色的衣袍在风中骤然一扬,下一秒,他的身影也如风一般,向着洞外疾闪而去。 幻云站在原地,凝滞数秒之后,才用一双落尽繁华的眼眸看向小悠。他想,是因为这双眼睛么?因为这双眼睛,所以宗主才会如此轻易地给他绝命蛊的解药,甚至给他冰魂花? 世间的事竟是如此难料,多年以后终于有一个人,长着如此一双灵动清亮的眼睛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偏偏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看起来身份卑微的男子!等等,他真的是一个男子吗? 幻云微微眯起眼,盯着小悠娇小的身影! 他似乎在揣测什么,又似乎在迟疑什么,终于,他向她走去。 小悠正在吃力地活动自己的双腿双脚,其实这一刻,她很激动,也很兴奋。她终于得到绝命蛊的解药,也终于找到冰魂花了!可是她不敢太张狂,万一乐极生悲呢?所以,她得低调点,当务之急是先出了这个要命的冰雪园。 她没注意到幻云已经站在她身边,更没注意到幻云正在伸出手,似要触碰她的帽子!当那帽子揭开,又是一张怎样的面容?!小悠自顾自地拔着自己的脚,渐渐地,脚松动了,可是身子太僵,那脚猛地一松,她倒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安静的冰雪园内,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还带着些许回音! 那地面上的雪不知道堆积了多久,变得又厚又硬,小悠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清响,她僵硬着一张脸,倒抽着气:“妈的!痛好痛” 幻云看着她龇牙咧嘴,听着她口中骂出的那句话,那只原本伸出去的手忽然失望,缓缓放下!是他多想了,他究竟在怀疑什么?难不成,真奢望这世间有奇迹? 幻云隐隐一叹,下一秒,他飞快出手,将一粒红色的药丸打入了小悠的口中!小悠捂着嘴惊骇地看着他:“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难道毒药?” 幻云淡淡地摇头,说:“只是让你暖暖身子。” “欸?暖暖暖暖身子?”小悠凝了凝神,微微提气,果真觉得五脏六腑中有一股暖流缓缓逸散开来,不多时便冲破了她身体里的寒冰。她一喜,赶紧动动双脚,然后再动动双手,还真是灵活多了!她在雪地里翻了几下,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胸脯上屁股上的冰渣子,一边望着幻云嘿嘿地笑:“谢谢。” 幻云莫名地又摇了摇头,带着几许无奈,转过身去,在那一片冰雪中采下了那朵冰魂花。他问:“你要冰魂花何用?” 小悠捂着嘴,哈着气,道:“给我一个朋友解毒。” “什么样的毒,值得浪费一朵冰魂花来解?”幻云的话音里,似乎深感可惜,又颇有不舍,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叹道:“既然宗主已经答应给你,酉时我给你送绝命蛊解药时,会把这冰魂花给你一起送去。” 小悠闻言,赶紧学着那江湖人的样子拱拱手,连声道:“那就有劳幻云大侠了,多谢多谢” 幻云原本正准备走出洞外,听到“幻云大侠”四个字,他的脚步忽然一顿,一张不惊不慌的脸上,刹那间忽明忽暗。谁也不知道那一瞬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是想起了儿时的一个江湖大侠梦么?或许吧 小悠从洞中出来,身上的冰一点一点地融化,整个人又变得湿湿嗒嗒。服用了幻云给的那颗药丸之后,她的身体虽然已经不再僵硬,但是仍然异常冰冷。 药庐的几个小童倒是心善,见她冷得缩成一团,便道:“冰雪园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如此衣衫单薄地进去,小哥哥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吧。” 小悠点点头,但愿以后再也不用进去。 也有小童拉着她,目光担忧道:“小哥哥如此回去只怕要生风寒,不如在这里晒干了衣裳,然后再回去?” 小悠冷得发抖,心想晒干衣服倒是个好主意,但是阿忌此刻一定还在雅园等着她,若不早点回去,只怕又要让他多担心几分。 想到这里,小悠对那几名小童道了谢,然后左右看了看,欲要对幻云告辞。没想到幻云出了洞之后竟然不见了踪影,偌大的药庐,也不知他究竟在何处!也许,正在调配绝命蛊的解药。 小悠暗暗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缩了缩脖子,吸了吸鼻子,施展轻功,往雅园的方向飞去。 天色已经将近正午,整座幻影山庄都笼罩在一片绚烂的阳光里,山径上野花满地,山脚下翠竹绵延,一眼望不到边。若非占据这个地方的是幻影迷宗,小悠倒是很想以后有机会再来这里,真是个美得天下无双的地方! 雅园门口,百里忌孤孤寂寂地倚靠着一棵大树,微微仰眸,看着山顶的方向。从辰时到午时,已经快要过去三个时辰了。果欢和果喜说,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这说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表示没有危险。 他想,果欢和果喜说的没错,但是他不愿回房间去,他宁愿在此等待。他这样站在这里,当小悠出现的时候,他就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她。果欢和果喜不知道,当他遇到小悠之后,他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执着于等待了。 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有些人不愿意等,是因为害怕等待的过程太孤独,可是他不怕。他曾经一个人在百里帅府的下人处所里生活了十年,那十年,他连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他早已经习惯了孤独。所以,他才能如此安静地等着一个人,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一年,哪怕一辈子,他都可以等。 正文 第162章 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百里忌的目光十分宁静,直到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那身影在开满各色野花的山径上起起落落,摇摇晃晃,虽用了轻功,却显得那般举步维艰! 百里忌心中一颤,下一秒,他飞身而起,凌空过去,伸出双手,将那道身影接入怀中。 “小悠。”他唤她。 小悠攀着他的身子,在他怀里抬起头,无力道:“阿忌,我现在可是一个男人,你这样抱着我,人家会笑你。” “我不在乎。”百里忌低哑地说着,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只有她。 小悠笑了,一颗心忽然变得温暖,一副冰冷的身躯也突然觉得有了依靠。她想,她现在可以脆弱一会儿吗?可以偷会儿懒吗?就这样缩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想,不和任何人斗来斗去,也不用明明害怕却要故作勇敢坚强 于是,她抓着他胸前的衣衫,缩了缩身子,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得不能再舒适的姿势。百里忌的脸色微微一红,可是他的嘴角,却又露出一抹温情的满足的笑容。 彼时,果欢和果喜正在院中习练暗器,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那一刹,他们目光一震!院门外,一袭青衣修身如竹的百里忌,正抱着那个浑身湿透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奴才,一步步沉稳地走进来! 看见果欢果喜,小悠的脸上闪现些许尴尬,她嘿嘿一笑,抬起手,冲着他们挥一挥。而百里忌,却是脚步未停,抱着小悠径直穿过院子,走进西厢,关上房门! 果欢和果喜当场愣在原地,两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果喜才转动了一下眼睛珠儿,对果欢道:“你刚才看见了吗?” 果欢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看见了。” 果喜扬起声,满是不信:“百里三公子竟然抱着他的奴才?还是还是那种抱法?” 果欢喃喃说:“通常只有男人抱女人,才那样抱。” 果喜却有点跑偏,仰天长叹:“这小奴才的命未免也太好了点吧!竟然让自己的公子对自己像对一个女人一样,如此百般呵护?!啊,我都有点想去当奴才了!” 果欢惊愕的看了一眼果喜,瞬间冷汗流了一地!唉,看来他这个妹子虽然已经十八,而且常常眼犯花痴,但是心思却仍然只是一个孩子,根本还未开窍啊! 西厢房间里的一张矮榻上,小悠脱去了外面的一件短褂,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盘着双腿坐在坐垫上。百里忌则微微有些拘谨地坐在她身后,凝聚内力,一点一点地为她驱散骨子里的寒气。 小悠的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她闭着眼睛缓缓道:“阿忌,幸亏你没和我一起去。你不知道,那风之影有多可怕,一个婢女只是碰掉了他的玉佩,他竟然就砍掉了那婢女的一根手指,那可是有血有肉的一根手指啊!还有呢,昨天晚上,他说好了赢了他就给我解药,可你猜怎么样?他竟然要我自己去湖里采药!那湖里全是要命的蛊虫啊,幸好我福大命大,才安然无事” 小悠喋喋不休,声情并茂,将自己这一段取药的经历丝毫不漏地告诉给百里忌听。百里忌静静听着,当听到她在湖中摔倒,他的心骤然一痛当听到她在冰雪园冻得全身僵硬,他的脸上全是疼惜当听到她意外得到了冰魂花,他又由衷地为她高兴 只是他多么希望,他不仅仅是这样听着,而是陪伴在她身边。当她需要跃入湖中的时候,他替她去!当她在冰雪园懂得冰冷的时候,他可以像现在这样,给她温暖。 他说:“小悠,以后,别一个人冒险了。” 小悠回过头来,嘻嘻一笑:“阿忌,但愿以后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再有任何危险,我希望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永远这样好下去。” 百里忌点点头,嘴角微扬。 经过百里忌的一番内力疏导,小悠的身体渐渐地暖和过来,晒在窗外的衣裳也全都干了!于是小悠穿好衣服,伸伸懒腰,这才发觉浑身经脉舒畅,不仅不冷了,连疲惫之感也消解了几分。 隔壁的院落隐隐传来一阵饭香菜香,小悠也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这几天,她一直担心西陵瑄的蛊毒,一心想着解药,丝毫感觉不到饿,就算百里忌将食物送到她面前,她也不过是味同嚼蜡。现在解药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她的心也稍稍松缓,她忽然记起,她还有个胃呢! 她朝着百里忌一笑,道:“走,找吃的去。” 百里忌稍稍一怔,竟然也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大摇大摆,一个斯文清雅,向着外面走去。 这幻影山庄的院落有很多,所以每个院落都自己准备自己的饮食。小悠和百里忌走出房间的时候,果欢和果喜正在厨房忙碌,好一阵“叮叮当当”“砰砰啪啪”热闹的声响。 小悠说:“俗话说远来是客,说不定,他们在为我们准备一道大餐。” 百里忌笑而不语,不过内心却觉得有所怀疑。小悠总是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象得太好。 他们走到厨房门口,脚步未定,果欢就捂着眼睛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恼怒地大喊:“果喜,你有没有搞错?!两年了,整整两年了!两年了你还没学会生火?” 小悠和百里忌相视一望,什么情况?生火?还在这个阶段? 这时候果喜也走了出来,只见她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不服气地看着果欢,撇嘴道:“要不然我们俩换换,还是你生火?嘿嘿,以前是谁生火的时候差点把房子点了?” 果欢闻言,脸上的恼怒瞬间消散,转而变成一种绝望和无奈,他叹了一口气道:“那怎么办呀?总不能,今天又吃生瓜吧?” 果喜也十分沮丧,低语道:“我现在听到生瓜就想吐。”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小悠和百里忌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小悠走过去蹲在他们身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们不会做饭?” 果欢果喜点点头,扭头一看是小悠,脸上竟然又瞬间闪过些许不屑。似乎在说:难不成你会呀? 正文 第163章 我是一个厨子 小悠更加疑惑,又问:“你们都不会做饭,那你们幻雨姐姐吃什么?她也和你们一样,吃生瓜?” 果欢轻轻一叹,说:“幻雨姐姐从两年前开始,就在幻雾姐姐那里搭伙了。” 小悠听到这话,突然有些想笑,她极力忍住,道:“你们幻雨姐姐去搭伙,那你们也可以去搭伙呀,怎么你们还在这里生火做饭?” 果欢白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们幻雨姐姐说了,搭伙就好比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有一天,我们要靠自己。所以,我和果喜不能去外面吃,我们必须留在雅园,练习做饭,直到会做为止。” “啊,原来如此。”小悠点点头,心想这两兄妹在这里吃了两年半生不熟的饭,也真是不容易!她吁出一口气,站起身,负着双手微微一笑道:“其实,呃,我是一个厨子。” “厨子?”果欢果喜惊异地回头,仿佛发现一片新大陆似的,瞪着眼睛问:“你真是一个厨子?” 小悠点点头,并且用胳膊肘儿碰了碰阿忌。 阿忌轻轻一咳,道:“是。” 果欢果喜立刻跳了起来,拉住小悠道:“既然你是一个厨子,那你一定很厉害了?糖醋排骨会不会?幻雨姐姐院里的素竹,做的糖醋排骨就特别好吃!还有红烧鸡,红烧鸡你会吗?”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吞着口水,小悠只剩下点头的份儿! 她走进了厨房,让阿忌将所有的窗子打开,散开那一屋子的浓烟。等待浓烟散去,她才发现这厨房其实应有尽有,食物准备充分,锅碗瓢盆不仅十分精致,而且一应俱全。 小悠挽起袖子,开始做饭。应着果欢果喜的要求,先做了一个糖醋排骨,然后又做了一个红烧鸡,再用一条新鲜的鱼炖了一盆豆腐汤!果欢果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着那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他们终于相信小悠真的是一个厨子! 果欢说:“我我这就去唤幻雨姐姐,让她回来吃饭。” 果喜也道:“我和你一起去!”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兴奋地向外面跑去,这大约是两年来,他们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去找幻雨。 小悠也很开心,她一边继续做一道香酥油炸的点心,一边对百里忌道:“阿忌,你知道吗?以前我在灵雾镇住的时候,开了一家小小的饭馆,叫做味庄。我一直觉得,能把美味的东西做给别人吃,然后看见别人在吃完之后,露出开心满足的微笑,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百里忌站在窗边,看着她,静然片刻之后,问:“你将来,还想过这种生活吗?” “嗯?哪种?”小悠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百里忌目光漾动,无比温情道:“开一个小小的饭馆,远离世俗纷争,做美味的食物,享受简单的幸福。” 小悠一听,抬起头愣了一会儿,随即笑道:“我当然很想了,简单的幸福,谁不想拥有呢?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我也没办法想那么远。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拿着解药,回苍壁城,救西陵公子。” 小悠的笑渐渐地淡去,她低下头,不再说话。一心一心做点心,做完点心,又做清炒的、凉拌的小菜。 百里忌看着她,心中隐隐一痛。如果她说她想要过那种简单的幸福,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陪她去过。可是她现在还会选择那种简单的幸福吗?从离开灵雾镇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选择了西陵瑄,她命中注定,终将与西陵瑄一起面对那些风风雨雨 他只愿,在经历那些风风雨雨之后,她能安好,能幸福。简单平凡也罢,惊天骇地也罢,只要她安好,只要她幸福。 当小悠把所有的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幻雨回来了,果欢果喜跟在她后面。 相比于果欢果喜的又惊又叹,幻雨似乎显得十分淡然,不过纵然淡然,她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时多了很多。 原本是一场生死未料的求药之旅,因为这一顿饭,因为这个雅园,而短暂地变得温情。 小悠给幻雨夹菜,一边夹一边说:“幻雨姑娘,谢谢你,真的,要不是你的帮忙,我们这一趟一定很惨。说不定两手空空,搞不好连命都丢了。” 幻雨笑着摇头,道:“我没做什么,也许这一切,只是机缘。” 说罢,她看向百里忌。 百里忌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感激,也闪过一抹忧伤,当幻雨说“机缘”二字的时候,他想起了他的长兄。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果欢和果喜对小悠的厨艺更是赞不绝口,尤其是果喜,不仅消解了对小悠的敌意,反而还生出了一丝不舍。唉,等小悠走了,她和果欢又要“三餐不继”了。 小悠似乎看出了果喜的心思,于是凑到幻雨身边,低语道:“他们两个实在不适合做饭,要不然,你还是从别的院子里再挑一个人过来?反正,我们走后,雅园还有一间房。让他们俩做饭,还不如让他们吃饱了,专心研究机关阵法。” 幻雨一笑,点点头。 一顿饭,纵然再热闹,也终有吃完的时候。吃饱喝足之后,果欢和果喜在厨房收拾,百里忌因为之前帮小悠疏导寒气费了内力,所以一个人在房间凝神静息。小悠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山下的大片竹林。 不知何时,幻雨走到了小悠的身后,她问:“还有两个时辰,是么?” 小悠回过头,露出一抹笑容。 幻雨坐到了她身边,道:“别担心,幻云说酉时送到,就一定会酉时送到,他这个人对别人很苛刻,对自己也十分苛刻的。” 小悠嘿嘿一笑道:“我来幻影迷宗之前,就听说幻影迷宗有四大高手,现在,只剩下那位幻雾姑娘不曾见过了。” 幻雨浅浅一笑道:“幻雾喜欢独来独往,她和幻云的性格有些相像。前些年,她还经常随宗主在江湖上行走,这两年,幻影迷宗涉足江湖上的事少了,她就基本上不怎么出幻影竹林了。” “哦。”小悠点点头,心中暗想,幻雨倒真是把她当朋友了,连幻影迷宗的宗派中事,竟也告诉她。 这时候,幻雨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色中稍有感伤,她道:“昨夜在幻尊楼,你说,幻雪已经死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正文 第164章 回苍壁城 小悠闻言微微一怔,幻雪死了,整个幻影迷宗的人只当她不曾存在一般,一句话也没有多问,想不到此时此刻,幻雨竟然问了。 小悠顿了顿,才道:“她的死,我也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我听阿忌说,她死在郭奉的书房里,是一把匕首杀了她,一刀直中要害。” 幻雨的手微微一握,又缓缓一松,许久,她才叹道:“这条路,终究是她选错了。当初她为了那个人背叛宗主,如今,她也终于自食苦果,只是可惜,可惜了她那一手绝好的调香术,可惜了我们姐妹多年的情谊。” 幻雨凄然一笑,缓缓站起身,走进了雅园。 小悠看着幻雨的背影,心中无比震惊!幻雪曾经背叛了风之影,而选择了郭奉?这实在是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和风之影相比,郭奉无论是在地位权势,还是在武功容貌上,都不及风之影!不过,风之影那么冷酷无情,那么阴晴不定,幻雪会因为害怕而选择背叛,也说不定 酉时,夜幕降临,药谷那边终于派来两名行事干练的童子,两人站在雅园的院中,手中各执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其中一名童子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小悠,字字清晰道:“师父说,这是绝命蛊的解药,盒内除一颗药丸之外,还有一张蛊符。解蛊时,先给中蛊之人服下药丸,然后将这蛊符在酒碗中点燃,蛊毒自然就解了。” 小悠点点头,激动不已地将那木盒接过。 另一名童子也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小悠,小悠问:“这是冰魂花?” 童子点头。 小悠一喜,想看看那幽蓝如宝石雕琢的冰魂花采摘下来装在这盒中,究竟又是怎样一番模样。于是,她轻轻将盒盖打开,可是下一秒,她的脸色骤然一白! 木盒中的冰魂花,竟然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干枯得没有一丁点水分,就连那幽蓝的颜色,也变得夹带了些许枯黄。 百里忌不动声色地将小悠扶住,问那童子:“这是冰魂花?” 童子道:“师父已经将冰魂花烘干,师父说了,若不烘干,冰魂花不出三个时辰就会化成一滩汁水。师父还让我告诉二位,冰魂花虽已烘干,但是药效精华俱在,自古入药的冰魂花都是干花,只有育蛊的冰魂花才需鲜花。” 两位童子说罢,对着小悠和百里忌施了一礼,又对着一旁的幻雨施了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开了雅园。 小悠捧着两个木盒,一颗心一会儿惊一会儿喜,晃晃悠悠,竟不知孰真孰假。直到百里忌拍着她,说:“小悠,我们该回去了。” 小悠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忌,眼睛瞬间通红,弥漫泪水! 终于,她可以去救西陵公子了 幻雨亲自送小悠和百里忌出幻影竹林,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们来时所骑的马,竟然仍在,而且被照料得甚好。 竹林外,百里忌和小悠翻身上马,然后回身对幻雨行礼告辞。 幻雨淡然一笑,走过来,忽然间素手一扬,刹那间,一种飘渺的香味便扑入了小悠和百里忌的鼻中。 小悠和百里忌蹙眉一惊,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便十分无力地伏倒在了马背上。 幻雨轻轻地抚摸着两匹骏马,温柔地凑到那马耳边,一句一句地低语着,许久,她才稍稍后退,深深地看向马背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小悠和百里忌,那目光,似乎隐含祝福,又带着些许无奈。 在她身后,果欢和果喜缓缓地走了过来,两人也都看着小悠和百里忌,神色微微不舍和遗憾。 果欢问:“姐姐给他们用了别尘香么?” 幻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果喜嘟着嘴,有些不解:“姐姐何必用别尘香呢?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一定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的。就这样让他们忘记,有点太可惜了,就好像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幻雨淡淡一笑,不做任何解释。她只知道,幻影迷宗立宗以来,便有这个规定:宗外之人闯入幻影竹林,出去的时候一定会用别尘香,这些年来,谁也不曾例外,除了两年前那位长宁将军百里谚。 果欢拍拍果喜的肩膀,终于有了些许兄长的样子,安慰道:“果喜啊,别尘香只是让他们的记忆变得模糊,也不会全都忘记的。若是以后他们能再来幻影竹林,他们的记忆就会变得清晰起来,也会想起这里发生的一切。” 果喜叹了一口气,道:“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两次来幻影竹林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 果欢也沉默了,看看幻雨,幻雨则面色温和,转过身去,走向竹林深处。果欢和果喜见状,也只好跟了上去,也就在这时,那两匹载着小悠和百里忌的骏马,同时扬蹄,飞快而又平缓地想着墁璜城的方向奔跑而去。 等到小悠和百里忌清醒的时候,他们已经随着骏马起伏,置身于墁璜城外的一处山坡之上。 小悠最先勒马驻足,回望幻影竹林的方向,可是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除了和百里忌在一起的记忆,幻影迷宗的一切,她竟然都记不起来,脑海中有猩红色的身影、浅绿色的身影、素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是那些身影究竟是谁?又长着一张怎样的容颜?她竟给忘了。 她看向百里忌,百里忌的目光在短短的错愕之后,忽然又变得平静。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那些来到幻影竹林,却又在回到边疆之后,什么也不再记得的士兵。 他凝望远方,说:“小悠,他们不希望我们记得。” 小悠凝凝眉,这才看见自己手中紧紧握着两个精致的木盒。她将木盒打开,只见一个木盒中装着一颗香气流溢的药丸与一张黄色的符纸,一个木盒中装着一朵幽幽蓝蓝夹带些许枯黄的花。 她的脑海里莫名一震,紧接着,耳边忽地响起了两个童子的话语:“这是绝命蛊的解药先给中蛊之人服下药丸,然后将这蛊符在酒碗中点燃这是冰魂花冰魂花虽已烘干,但是药效精华俱在” 童子的话清晰地回荡,一字不漏,而他们的话,竟然就是小悠关于这片神秘的竹林、神秘的宗派,唯一的记忆。 正文 第165章 直闯将军府 直到这一刻小悠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幻影迷宗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谜,为何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人连幻影迷宗的宗主是谁,连他们的四大高手是谁,也不得而知。别说是那些没有去过幻影迷宗的人了,就连那些去过的,他们也总有办法让你忘记,所以,又如何得知呢? 可是不管他们在幻影迷宗经历了什么,她和阿忌,终究是拿着解药毫发无伤地出来了。她可以去救苍壁城的西陵公子,还可以去救灵雾山的鬼魅君 小悠扬起头,对着百里忌灿烂一笑!这一刻,她并没有注意到她原本白皙无暇的脖子上,有两道清晰可怖的、暗红色的掐痕 三天的时间,对于寻常人来说,很快。可这三天的时间,对于西陵府的人来说,却又那般漫长。冷墨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孤身一人站在碧瀚楼前的台阶上,他看着这座安静的,近乎于死气沉沉的西陵府,他的眸色中涌动着一阵阵压抑的痛楚! 一天前,他已经葬了月如歌,没有哀乐,没有仪式。她简简单单地来,终究又简简单单地走了。他知道,她不会在乎这些,她唯一在乎的,就是他们的主君,能够一世安好。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着月如歌最后对他说的话,她说:冷墨,以后,保护主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多想让她安心,多想真正地去做到!保护主君,曾是他们一起立下的誓言!可是现在,他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保护好主君?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出去寻找解药的小悠音信全无,天边的太阳在渐渐地西陲,再过三个时辰,主君体内的绝命蛊就会彻底发作,到那时候 冷墨的手猛地一颤,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怕他会悔恨终生。谷叔说,不能调动暗鹰,绝对不能!那好,就让他带着西陵府的这些侍卫一起去,生也好,死也罢,他必须去! 如歌,若是你还活着,若是你此刻就站在我身边,你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是不是?冷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悲凉,也闪过一抹决然!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西陵府前厅之外的空坪上,三十六名身穿侍卫服手握利剑的男子,井然有序地站立着。他们中间,有的是西陵府的明卫,有的是西陵府的暗卫,可是此时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只是带着一模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冷静与肃然。 前厅之中,除了冷墨,还有半爺和阿漾。 半爺一夕苍老,他望着冷墨,说:“你能把主君带回来吗?” 冷墨说:“一定会。” 阿漾又哭了,可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嚎啕大哭,只是不可自己地流泪,无声地。经历了这场变故,连阿漾也突然间长大了。 冷墨走出前厅,他沉冷的身影站在厅前的屋檐之下,迎着天边晚霞万里,“唰”的一声拔剑而出!他的眼睛盯着那三十六名侍卫,大声喝问:“你们怕死吗?” 侍卫们毫不犹豫,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吼叫:“不怕!!” 冷墨说:“好!此刻主君就在将军府!在将军府的地牢!既然你们不怕,那就豁出这条命去!直闯将军府!冲” 话音落下,冷墨的剑高高举起,那一瞬,三十六名侍卫同时拔剑,下一秒,所有人腾空而起,逼向将军府的方向。 天色未暗,可此时的将军府,却早已亮起无数灯火。三日来,如此!那座沉寂了多年几乎被人忽视的地牢之外,如今三步一人站着将军府最精干的守卫!在西陵瑄被关入这座地牢之时,郭奉就已经下令:擅自闯入者,格杀勿论! 三日来,风平浪静,可是守卫们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在整座城南大营,谁人不知郭奉凌厉的手段?又有谁人不知这些年郭奉一直暗中戒备着西陵府?如今,机会终于掌握在了郭奉手中,若是这时候出了岔子,只怕不仅他们小命不保,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被殃及! 所以,守卫们一个个握紧了手中兵器,目光警惕地望着府外的方向。 在将军府最高的一处楼阁内,郭奉冷冷地站在暮色里,他的眼睛看着地牢那边,隐隐带着些许疑惑与失望。 百里忌说,让他等待三天!他答应了,可是他之所以答应,并不是因为那本蓝色的册子上没有西陵府的大印,也并不是他担心将西陵府押入王城之后,这桩案子仍被人质疑,不能坐实! 他答应,只是因为他想做一桩更大的事!如果那本册子上所记载的一切属实,西陵府的背后一定还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如果紧紧只杀西陵瑄一人,而不能摧毁这股势力,那这件事他办得未免太不漂亮!到时候即便西陵瑄死了,即便苍壁城成了他的天下,那股势力也会永远成为他的心腹之患! 因此他要赌!用西陵瑄的性命来赌! 那些人,真的能如此沉得住气,眼睁睁看着西陵瑄在他的地牢中受苦?那些人真的相信,仅凭西陵府的几个人和百里忌,就能找到绝命蛊的解药?他虽未见过那位幻影迷宗的宗主,但是因为幻雪的关系,他也有所了解。想要从那个人手中拿到解药,几乎没有可能! 他早已料定,西陵瑄必死无疑! 地牢之外看似严密的守卫,以及隐藏在将军府中不动声色的一千精兵,再加上枕戈待旦的整座城南大营,都只是为了编织一个筐子!若是那股势力真的能来,最好一次来个够,也好让他一劳永逸! 可是三天眼看就要过去了,眼看西陵瑄的蛊毒就要发作了,为何地牢那边仍然没有一丁点动静?难道他真的算错了?西陵瑄真的什么也不曾做过?那本册子,只是幻雪伪造出来逼他娶她的工具?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幻雪最后所说的那份大礼,他想,那份大礼究竟是什么?莫不是,那份大礼才是真正他想要的东西?郭奉皱了皱眉,忽然有些后悔那样早杀了那个女人。他转过身,走向桌边,坐下,冷声道:“来人!” 一个侍卫立刻走了进来,躬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郭奉问:“西陵瑄怎么样了?” 侍卫道:“方才地牢那边的人过来禀告,说西陵瑄的蛊毒已经开始发作。不过,这绝命蛊的蛊毒发作有一个过程,所以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再过两个时辰,也就难说了。” 郭奉点点头,正欲再吩咐些什么,不想就在这时,数十道黑影忽然闪过将军府的上空,紧接着地牢那边传来一声惊问:“什么人?”话音未落,回答他们的却是剑入咽喉,鲜血喷洒之声! 正文 第166章 杀无赦 整座地牢忽然慌乱起来,顷刻间就成为一片厮杀战场,火影晃动,人影飞逝,刀剑相撞,喊杀四起! 郭奉的脸上微微一怔,下一秒,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来了,终于来了!他没有算错!那些人终于沉不住气了!杀!杀得好!他倒要看看,西陵府后面深藏不露的势力究竟如何! 站在郭奉身边的侍卫紧张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郭奉瞥了一眼,不慌不忙,飞身出了楼阁,往地牢而去! 此时地牢之外的守卫全都加入了打斗,一直隐匿在将军府的一千精兵也冲了过来!可是那召唤城南大营的焰火,却一直迟迟没有燃起! 郭奉人还未到,声音先至:“谁负责通知城南大营?” 一个身着铠甲身形彪悍的男子跑了过来,拱手道:“将军,是属下。” 郭奉冷声问:“劫狱的人已经到了,为何还不通知城南大营合围?” 男子低着头,谨慎回道:“将军,对方只有三十多人,都是西陵府的侍卫,那天晚上,我们已经交过手,这一千精兵与之对抗,足矣。” “什么?三十多人?!”郭奉脸色一暗,身形一晃!似乎不相信一般,又向前走了几步!他凝神看向那被一千精兵包围着的一个战场,光影闪动中,竟然真的只有三十多人,每一人都身穿西陵府的侍卫服饰! 他以为,他所等待的那股势力终于来了!他以为,一旦那股势力暴露,有没有那本册子,西陵瑄蓄势谋反的罪名都会成立!可是来的,竟然只是西陵府三四多名侍卫?! 郭奉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厉地看着那些侍卫起起落落的身影!虽然只是侍卫,却一个个武功卓绝,视死如归!郭奉大笑起来,突然间,他扬起手,喝道:“西陵府的人违反律令,夜闯将军府,劫狱谋反,杀无赦!杀无赦” 此令一出,那些守卫和精兵们顿时神色一震!平了这一乱,他们这几日的辛苦便不会白费!他们不仅不会被降罪,反而会有丰厚的赏赐!于是,他们怒吼着,奋力冲杀过去!他们将手中的刀剑挥舞得更加狂劲,招招都是杀气四射! 可是这样的杀气,这样紧紧包围着的一千精兵,却无法让西陵府的人退后一步!他们已经来了,说好了要豁出命去,他们要么向前,要么就此倒下!用堂堂七尺之躯,尽他们最后一分忠心! 他们无声地,全然不像那些精兵守卫在嘶吼,他们只是一次次地飞身而起,一次次地用自己的手中之剑割破对方的喉咙!他们身上的血越来越多,有对方的,也有自己的!可是他们的神色依然冷静肃然,他们没有惧意,甚至感到如此酣畅淋漓! 冷墨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世界对他而言,只有那座地牢,只有地牢中那个他想要保护的人!为了到达那里,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毕生所学,只是为了此刻,不是吗? 他的身影,似乎与他的剑合二为一!身未至,剑先开路!在他的周身,萦绕着一层银色的剑波,所有人只觉得剑波晃动,却无法触及丝毫! 郭奉远远地看着,冷厉的双眸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惊诧!从前,他以为西陵瑄身边最厉害的护卫是月如歌,如今他才知道,最厉害的,应该是这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 西陵,这两个字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可以在穷途末路之时,仍然让这样多的人为它罔顾生死? 就在冷墨即将冲进地牢之时,郭奉的身影忽然腾空而起!他不动声色,嘴角漾起一丝冷笑,手中的剑从天而降,径直取向冷墨的要害之处!他以为,冷墨防不胜防,无处可躲!可是他没想到,冷墨长剑一扫,生生从他的剑下扫出了一条生路! 郭奉的脸色明显一慌,冷墨的眼睛里却露出一抹恨意,下一秒,冷墨的剑凌厉而出,朝向郭奉狠狠刺来! “将军!” 精兵们大喊一声,冲了过来,一个个用尽全力将郭奉护到阵后,郭奉余悸未定,却仍强作镇定盯着冷墨,对那些精兵大喝:“杀!杀了他!” 精兵凝神,剑光又起。 然而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有两个身影疾飞而来,一个一身青衣,修长隽雅!一个一身短褂,单薄娇小!他们手里拿着剑,拿着绝命蛊的解药,带着一身风尘,终于赶到了这里!可是他们没想到,等待他们的,竟然是这样一场昏天暗地的厮杀,刀光剑影,一地鲜血。 小悠的脸色变得苍白,那只握着解药的手,第一次发出指节的清响!她飘然而落,落在冷墨的面前,她伸出手,将无忧剑猛地举起,挡开了那一众精兵,不知天高地厚地护着身后的冷墨。 将军府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震住了,就连郭奉,也眸光微凝盯着小悠!这小子的眼睛好眼熟,对了,他竟忘了,这不是个小子,是西陵府的那个丫头!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恭敬的声音:“三公子” 郭奉回过头,只见乌压压的守卫精兵缓缓向两侧退开,百里忌的身影出现在人群的尽头,他安安静静地,从从容容地,一步步走来。 “三公子,你”郭奉更加惊诧,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百里忌走到了郭奉身边,说:“绝命蛊的解药,我们找到了。” 声音不大,却一瞬间在这人海中掀起千层浪!将军府的人发出一片不敢置信的吸气之声,纷纷道:“怎么可能?难道,他们真的找到了幻影迷宗?不可能啊,幻影迷宗如此神秘,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天的时间找到他们,而且还拿到了解药?” 郭奉一脸铁青,看着百里忌,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些许怒意。 只有冷墨,只有西陵府的人,他们的眼睛突然洋溢出光彩,他们沾满鲜血的嘴角,在无声地上扬。 小悠依旧举着剑,问郭奉:“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解药,那郭将军,应该不会阻止我们先救人吧?” 郭奉不语,神色冷厉。 冷墨走到了小悠身边,他冷声道:“即便郭将军认定了我家主君有罪,按照律例,斩杀城君,也必须有王上旨意!郭将军口口声声依据律法,不会连这一点,也忘了吧?” 一千多人立足的地方,忽然变得安静异常。 正文 第167章 三日不见,恍若隔世 郭奉在犹豫,又似乎在筹谋,此时此刻,他又该如何进退? 百里忌清冷开口:“郭将军,让他们进去救人吧。” 郭奉的脸瞬间又冷了几分!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众目睽睽之下,况且百里忌还在这里,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过了好一会儿,郭奉终于微微蹙着眉,抬起手,轻轻地挥动了一下。一瞬间,所有的精兵开始向外退去,地牢之外除了那些守卫,便只剩下西陵府的侍卫,以及一地的鲜血狼藉。 冷墨和小悠相视一望,然后暗暗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两人一齐转身,脚步飞快地向着地牢中走去! 夜风吹来,这一片方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突然间变得有些寂冷萧瑟。百里忌和郭奉都没有离开,他们各有所思地站在那里,望着飘渺夜色。 郭奉凝眉说:“我以为,你喜欢上了西陵府那丫头。” 百里忌似乎微微一怔,然后有些无措地抿抿唇,没有说话。 郭奉冷笑道:“西陵瑄若是死了,对你不是更好?那丫头没了西陵瑄这个依靠,势必过来依靠你,到那时候,你得到她,岂非轻而易举?” 百里忌微微蹙眉,眸色中一种嫌恶一闪而逝。他不看郭奉,低哑反问:“郭将军你,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 郭奉神色一变,一颗心隐隐震晃!他这半辈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不会问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他最先想到的,总是有用还是无用!一个真正做大事的人,难道不该如此? 郭奉的眼睛里浮起一丝不屑,他看着百里忌,幽幽道:“三公子,你信吗?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百里忌摇摇头,声音低哑而坚定:“我不会。” 他清清雅雅地转过身,看向那地牢的方向。那一刻,他的目光里流动着温情,他在无声地说:小悠,好好救他,等他醒了,请你不要再伤心难过 半月之前,将军府的地牢里还关押着数十名犯人,可是短短半月之后,那数十名犯人竟然全都不见,整座地牢变得空空荡荡,幽幽寂寂,只有那墙壁上的火把,还在一如往日地闪动着清冷的光芒。 在云熙王朝,大多数的城君都有世代承袭的爵位,因此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历代以来,若无王上诏令,从无人敢轻易冒犯,更别说欺压凌虐。可谁能想到,此时苍壁城堂堂的一城之君,竟然就被关押在森冷的地牢之中! 小悠的心紧紧地揪着! 这几一直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只想着绝命蛊的解药,而不要去想西陵瑄所面临的处境,更不要去想他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她怕自己一旦这样想,就会沉溺于痛楚之中,再也干不了其他的事情。 可是现在,当她一步步地走进地牢,看见地牢中那昏暗的光,闻到地牢中那潮湿腐朽的气息,那肮脏时而跑过老鼠的地板,她就算不愿想,她也不得不面对了。这三日,那道白衣似仙高贵俊雅的身影,就是在这里度过?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小悠的脸一阵惨白,她的双腿在隐隐地颤抖,当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她竟然忽地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冷墨一直跟在她后面,眼见这一幕,急忙伸手将她拉住。 “小心!”冷墨说。 小悠笑笑,无力地,悲哀地,痛苦地。 就在这时,地牢深处传来谷叔的声音:“冷墨,是你吗?是你吗?” 那声音嘶哑极了,却依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沉稳,充满欣喜,又饱含担忧! 冷墨神色一动,他松开小悠,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一般,朝着谷叔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过去。下一秒,还站在石阶边的小悠听到冷墨发出一声压抑的悲恸的呼唤:“主君!” 小悠听到这声呼唤,所有的祈求与希翼瞬间都破灭了。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两条腿忽然像废了一般,没有一丁点力气。她多想像冷墨那样飞过去,飞到他的身边,可是她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飞不起来! 所以,她只能望着那方向,咬着一张早已失去血色的唇,扶着旁边一根根的木栏,一步一步地,如此艰难地,走向她的西陵公子! 渐渐地,她看见了冷墨跪倒在地的身影,看见了坐在一片麦草中形容苍老而消瘦的谷叔,也看见了谷叔怀中,那一身白衣染血,双眸紧闭,青丝凌乱 小悠只觉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摔倒之时,她死死地抓住了一根木栏!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自己:千小悠,你走了那么远,难道,要在这最后的关头倒下?你曾说过要与他一起变强,可是你现在,竟只能让他看见你的脆弱? 她的眼睛湿润了,可是她没有哭!她松开木栏,向他走去。 西陵公子 冷墨站起身,挥手一剑,将那牢笼上的铁链砍开。“吱呀”一声清响,牢门开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她走向他的身边。 谷叔看着她一身短褂风尘仆仆的身影,目含感激,唤她:“丫头。” 可是小悠没有应他,她忘了应他。她缓缓地跪下身去,从谷叔手里轻轻地接过西陵瑄的身子,将他抱在自己怀中。她目光惊痛地看着他白衣之上的血迹,喃喃问:“他受伤了?他们伤了他?” 谷叔摇摇头,道:“没有,方才蛊毒发作,他吐了几口鲜血。” “蛊毒”小悠终于回过神来,她转身对冷墨道:“这里能找到酒吗?我需要一碗酒” 冷墨点点头,飞快地向外面走去。 小悠将西陵瑄的身子缓缓放下,让他平躺在那片又脏又潮的麦草之上,准备为他解蛊。曾经,她也在这地方躺过,可那时候,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但是现在,当西陵瑄也躺在这里,她的心却是这样疼痛。 谷叔见她手指发颤,脸色苍白,于是安慰道:“主君现在这样,只是因为体内的蛊毒。蛊毒没有发作之时,他只是昏迷,并没有十分痛苦,直到方才蛊毒第一次发作,他才吐了几口鲜血。丫头,你别太担心,别害怕。现在你找到了解药,主君很快就会没事的。” 小悠咬着唇,点点头,神色稍稍舒缓了几分。 正文 第168章 解蛊 这时候,冷墨端着一碗酒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碗酒放在了小悠身边。小悠凝凝神,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童子叮嘱的话语,然后才将那木盒中的药丸取出来,放入了西陵瑄的口中。 喂西陵瑄服下药丸之后,小悠又将那张蛊符在酒碗中点燃,令人十分不解的是,小小一张符纸,竟然在酒碗中燃烧了许久,才终于化为灰烬,融在那酒水之中。 待那蛊符烧完之时,西陵瑄服下的药丸也渐渐生效。小悠一直探着他的脉搏,只觉得他的脉息突然变得狂乱不稳,一张原本苍白的容颜也骤地一红,紧接着他身上冒出涔涔冷汗,不多时便浑身湿透! 小悠神色一紧,定定神,继续探他的脉搏。却不想就在这时,西陵瑄的身子忽然痛苦地颤抖起来,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无意识地皱眉,渐渐地,整个人竟然在麦草上翻滚起来! 谷叔慌了,一边抱住西陵瑄,一边大声问小悠:“丫头,你确定你这是绝命蛊的解药?” 冷墨也蹲下身子,焦急地唤:“主君,主君!” 可是西陵瑄根本听不见,他仍然在昏迷中,所有的反应,所有的动作,只因为他的身子突然承受着意想不到的痛苦! 小悠僵住了,连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她开始又惊又怕地问自己:这究竟是不是绝命蛊的解药?这解药你是怎么得来的?到底是谁给你的?可是,她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她的脑海里只有无数模糊的身影在飞来飞去,只有那两名童子清晰的话语在回荡! “丫头,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谷叔在嘶哑地大叫,近乎怒吼! 冷墨紧握双拳,跪在地上,恨恨自语:“难道,是百里忌的阴谋吗?还是幻影迷宗?甚至,是郭奉?!” 而西陵瑄,在更加痛苦地挣扎,他的嘴角流出鲜血,满头青丝凌乱,他甚至扯破了自己的衣袍,咬伤了自己的手掌 小悠的心忽然裂开了,碎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她哆嗦着,忏悔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怎么能相信,最终竟然是自己害了他?不,不,老天,求求你不要这样残忍,不要这几天一直隐忍的泪水,此刻就像决堤了一般,一滴滴落在西陵瑄的脸上、衣襟上、手背上 谷叔和冷墨由惊惧到愤怒,再由愤怒到绝望,终究沉默了,死一般地沉默。他们跪在西陵瑄的面前,只感到一种无限的哀痛,一种无力挽回的悲哀!一切,仿佛在他们眼前正在落幕。 地牢顷刻间变得那样安静!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安静之中,西陵瑄的身子竟然也平静了下来。他倚靠在小悠的怀里,不再痛苦挣扎,脸上的颜色一点一点地变得一如从前。 谷叔和冷墨微微一惊,他们凝眸细细看去,那一刻,他们看见西陵瑄的指端溢出一滴鲜血,不一会儿,一只小小的通体漆黑的虫子,缓缓地从那鲜血中冒了出来!那虫子似乎闻到了什么气息,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指引,游出西陵瑄的指端,游到潮湿的麦草之上,最后竟然游向了那只烧化蛊符的酒碗。 只听得“嘶啦”一声,那碗中腾起一阵青烟,小小的黑虫竟然融化在酒碗之中,再也不见踪影!也就在这时,西陵瑄缓缓睁开了双眼。 谷叔和冷墨神色一震,立刻倾身过去,异口同声地唤:“主君!” 西陵瑄疲惫极了,他对着谷叔和冷墨点点头,然后抬起双眸,看向一脸浑浑噩噩仿若梦中的小悠。他伸出手,温柔地,无声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小悠张张口,轻唤:“西陵公子” 西陵瑄无力地扬起唇角,说:“不许在哭了,记住,不许。” 小悠还是哭,她伏在他的身上,哭得那样委屈,那样惊魂未定,犹如一个迷了路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冷墨和谷叔也眼眶热润,两人虽有千言万语,但这一刻,还是决定起身,走出这间牢房,站在几丈开外,静静守候。 谷叔靠着木栏,问冷墨:“今日你带来了多少人?” 冷墨道:“除了我,一共还有三十六人,都是西陵府的侍卫。” 谷叔点头,叹道:“做得好,西陵府,终于暂时度过此劫。” “是么?”冷墨似乎仍然忧心,道:“即便主君已经醒了,即便我们没有暴露暗鹰的势力,但我想郭奉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还是会将主君押往王城。” 谷叔稍稍一顿,沉声道:“你放心,一切自会有解决的办法,主君会想到解决的办法的。” 冷墨点点头,不再说话。 牢房中,小悠终于停止了哭泣。西陵府出事之后,她一直绷着一根神经,直到此刻,她才允许自己这般放松地肆无忌惮地哭一场。 西陵瑄缓缓地坐了起来,他看起来仍然有些虚弱,昏迷了三天三夜,即便没有受什么外伤,也不可能瞬间恢复。他苍白地笑笑,说:“小悠,给我束发吧。” 多日以前,他在碧瀚楼,也曾让她帮他束发,那时候她说她不会,可是现在,既没有梳子,也没有发油,她竟然湿红着眼睛,点点头。 她挪过去,跪在他的身后,吸了吸鼻子,开始一缕一缕地,轻轻柔柔地整理那一头青丝。 西陵瑄忽然说:“这几天,你害怕了吗,小悠。” 小悠双手一滞,她摇摇头,哽咽道:“我没有害怕,西陵公子,你以后不要为小悠担心了,小悠现在已经变得很强,可以一个人和很多人打,还可以骑马,还可以” 西陵瑄的脸上涌现深深的疼惜,他握住那一只抚过他青丝的手,低哑道:“我宁愿永远为你担心,永远不会倒下,永远在你身边照顾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你一个人去闯,一个人去拼” 小悠的眼睛又红了,西陵瑄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叹。 小悠揉了揉眼睛,继续为他束发,一边束发,一边轻轻缓缓地给他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先讲到幻雪给他种了绝命蛊,然后又讲到她和幻雪之间的那一场打斗,再讲到了郭奉拿着那本蓝色的册子夜闯西陵府,终于,她讲到了月如歌的死 西陵瑄的身子突然一僵,他没有回头,声音有几分颤抖地问:“小悠,你你说什么?” 正文 第169章 他要见鬼魅君 小悠的心很痛,她知道月如歌对于西陵瑄是何等的重要,月如歌死了,他就像断了一条手臂。她不愿将那一夜的血腥告诉西陵瑄,不愿在自己伤心悲痛了一次之后,又让西陵瑄再伤心悲痛一次。可是她又不得不告诉,谁也没办法永远瞒着他。所以,她宁愿告诉他的这个人,是她。 她沙哑地说:“西陵公子,如歌姐姐她,不在了,她是为了守护西陵公子,守护整个西陵府而死” 西陵瑄的手缓缓握起,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发出一阵碎裂般的清响,那一瞬,就连他的背影,也充斥着无尽的恨意与悲伤。 守护他,守护西陵府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他几乎也能想象那一夜的情景。那一夜,整座西陵府该是怎样的无助与绝望?那些为他拼杀的身影,又是怎样地将生死置之度外?当月如歌倒下的时候,她是否还在想着,终有一日,她的主君会为她报仇雪恨? 谷叔曾经对他说:“举棋不定,满盘皆输!到那时候,你会失去你在乎的人,失去你在乎的一切” 他怎么会想到,他失去的第一个人,就是月如歌?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他也许可以做得更好!就算不伤害身边的任何人,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实际上,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已经在承受伤害!月如歌死了,西陵府那样多的侍卫也死了,谷叔陪他一起被囚,小悠和冷墨为他奔波,还有王城的楚渊 够了,够了。 西陵瑄,你还要再举棋不定么?你还要等到再失去更多,直到无法挽回么? 他苦涩地笑了,悲悯地望着小悠。 小悠的心闷闷地痛,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问:“西陵公子,小悠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西陵瑄沉默了很久,说:“我想见鬼魅君。” “鬼魅君?”冷墨和谷叔正好走进来,听到西陵瑄这句话,两人的神色皆是一惊。 西陵瑄目光微冷道:“明日天一亮,郭奉应该就会押解我入王城,一入王城,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我必须替西陵府所有人考虑,也要替那些不在西陵府却一直跟随我的人考虑,所以有些事情,我想在启程去王城之前,先和鬼魅君谈谈。” “可是那个人”谷叔似乎有些抗拒,不敢冒此风险。 西陵瑄叹道:“他终究是段氏的后人。” 谷叔凝了凝眸,没有再说什么。 西陵瑄又看向小悠,问:“你愿意替我走一趟灵雾山吗?” 小悠立刻道:“我当然愿意,只是从苍壁城到灵雾山,路程遥远,要想让鬼魅君在天亮之前赶来苍壁城,只怕有些困难。” 西陵瑄道:“让冷墨陪你去,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冷墨想了想,似乎已经会意,于是对小悠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我可以保证,只要鬼魅君愿意前来,天亮之前他一定可以赶到。” 小悠仍有怀疑,可是既然冷墨已经如此说了,连西陵瑄也十分笃定,那她也只能相信了。所以她点了点头,跟着冷墨向外面走去。 当她走出牢门的时候,她转过身,既有些担忧又有些不舍地看了西陵瑄一眼。那一刻,西陵瑄也同样看着她,只是他的目光里,更多的是歉然与疼痛。 他说:“别受伤。” 小悠心中一暖,鼻端隐隐一酸。可是她露出一抹笑容,说:“好。” 她和冷墨走了,整座地牢又只剩下西陵瑄和谷叔。 西陵瑄靠着墙壁,一张俊雅的容颜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哀伤,他幽幽地说:“谷叔,小悠以后,一定会恨我,一定会” 谷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冷墨说,如歌临去之前,让小悠答应她一件事。她让小悠答应她,无论将来你做了什么,让小悠一定不要恨,她请小悠原谅你” 西陵瑄的神色忽地怔住了,下一瞬,他痛楚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双眸湿润而赤红,一颗心全是苍凉。 小悠一直觉得从灵雾镇到苍壁城很远,她曾经从灵雾镇走到苍壁城,骑着毛驴翻山越岭,花了整整的几天几夜。所以当西陵瑄跟她说,希望鬼魅君能在天亮之前赶到苍壁城,她觉得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她甚至在想,天亮之前,她能否赶到灵雾山呢? 她隐隐担心,隐隐叹气!冷墨却是一脸冷静,扬鞭策马,奔出城去。 出了城,冷墨并没有走当初小悠来苍壁城时走过的那条路,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树木茂密的山径。山径越走越窄,到最后,他们不得不弃马前行,改用轻功。小悠的心里更加没底,以她的轻功,能支撑她一直飞到灵雾山吗? 她没想到,当他们飞到山顶,眼前竟然是一片悬崖。悬崖之上,一座几丈见宽的瀑布正在夜色中奔涌不息,倾泻而下,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水响,腾起一层层冰冰凉凉的水雾。 冷墨说:“这段路,一般人不会走,这里走不了人。不过如果用轻功,飞下这座瀑布,然后再飞过前面的一条峡谷。两个时辰之内,便可以到灵雾山。” 小悠一听怔住了,两个时辰?他们真的可以在两个时辰内赶到灵雾山?那一瞬,她不知是胆怯还是欣喜,双手有些发凉地暗,一双眼睛战战兢兢地望着那座气势恢宏,几欲吞没一切的瀑布。 她问:“你觉得,我我可以吗?” 冷墨侧过头来,目光沉冷而坚定,说:“可以。” 小悠打了一个激灵。 冷墨又说:“你应该相信主君,也相信你自己。” 小悠的激灵瞬间僵住,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咬咬牙道:“好,走吧。” 她站在悬崖边,提了提气,然后足尖点地,凝神聚力俯身向下飞去。她想,她应该选择相信,纵然因此而粉身碎骨。 正文 第170章 初五已过,毒发 冷墨的脸上有一刹那的震惊,当小悠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那层层水雾中的时候,他突然腾空,向着小悠追去。 小悠的身体飘然下落,她小心地用内力控制着自己身体的速度,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这座瀑布对她而言,毕竟有点太高了!她的身形微微一晃,冷墨的身影就在这时出现,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给了她些许支撑,度给她几分力气。 小悠一笑,一双眼睛在说:谢谢。 冷墨不语,看向前方。 两道身影就这样平稳飞行,偶尔落下,在某棵大树、某块岩石上借一道力,然后再次跃起。终于,他们飞过了瀑布,穿过了峡谷。在峡谷之外的一个小村落,冷墨悄无声息地在一户人家的马厩里牵出了两匹马,丢下一包银子。 夜色中,两人再度上马,绝尘而去。 亥时已过,灵雾山还如往常那般,幽幽森森,隐匿在一片仿若轻纱的薄雾之中。几只乌鸦在树林深处扑腾着翅膀,不时发出一阵阵撕裂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啼鸣。夜已经这样深了,就连那片聚集了无数流民的山谷,也一盏一盏地熄灭了灯火。黑暗的寂静中,似乎只有哨楼那边还隐隐传来守卫走动的声响。 灵雾山,睡了么?不,没有,还没有 山顶上,胡伯的医馆里依旧点着灯,他一瘸一拐地在房间里忙碌,从这边到那边,从一堆灵药到另一堆灵药。他皱着眉,目光紧张而担忧,一会儿切药,一会儿捣药,一会儿熬煎 也不知他这样忙碌了多久,苍老的额头上细汗涔涔,一双手也变得些许僵硬乏力。终于,他端着一个碧玉小碗走了出来,喊一声:“来人。” 两个脚步飞快的小厮走了进来,抬着一个简易竹轿。胡伯坐上去,那两人立刻将竹轿扛上肩,身段轻盈飞往幽泉的方向。 幽泉还是从前的幽泉,幽泉之外守护着的,仍是常华。 胡伯下了轿,问常华:“主人怎么样了?” 常华皱眉道:“还是那样,毒性虽然控制住了,但是离不开幽泉。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说一句话,一双眼睛冷得,连我都害怕。” 胡伯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我又试着在那药方中加了几味新药,应该比之前的药效更好,一会儿我再给主人试试,说不定” 常华有些愤然地打断:“胡伯,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除了冰魂花和那丫头的血,世上再没有什么灵药可以解除他身上的火阳毒了!您应该让我下山,让我去苍壁城把那不守承诺的死丫头抓来!我一定放的血,让主人一次喝个够!” 胡伯无奈地摇头道:“两日前主人毒发之时就已经下令,不许我们去找小悠丫头,我们不能抗命啊!就算抗命,真将小悠丫头抓来,你觉得以主人的性子,会愿意喝她的血解毒吗?唉,也不知他在跟谁置气,要如此折磨自己。” 胡伯说完,端着小碗绕过一块峻峭岩石,走向幽泉。 而常华,则是又气又恼,心中恨恨地想:跟谁置气?还不是那该死的丫头!说好的初五来送解药,今日已经初七了竟然还不见人影!难不成,她真忘了自己四年前和主人的约定?她心里,真的已经只能装得下一个西陵瑄?哼,奶奶的!要是主人有个三长两短,看他不把那丫头给生吞活剥了! 相比于常华的一脸怒气,幽泉之中,却只是一片寂冷。 鬼魅君靠在岩壁上,大半个身子都沉浸在泉水之中,他微微闭眸,一身黑色的衣袍随着泉水涌动,宛若幽灵一般地在水面上飘来荡去!泉水是那样冰寒刺骨,即便是站在岸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可他却一动不动,任那幽泉水冷透他的五脏六腑! 胡伯的脸上泛起一丝心疼,他跪在岸边,唤道:“主人。” 鬼魅君缓缓地睁开眼,那眼中当真如常华所说,冰冷异常。 胡伯忽然又想起了四年前,四年前的鬼魅君,也是这样夜夜地浸泡在幽泉水中,也是这样冰冷着一双眼!那时候,他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兴趣,他以为他这一生,只能在这幽泉中度过。 想不到四年之后,他竟然又再次看到了这一幕。 胡伯将那碧玉小碗递过来,劝道:“主人,先把药吃了吧。这药是我新配的,比之前的都好。” 鬼魅君没有接过药碗,他冷望着夜色,忽然动了动冰冷的薄唇,问:“今日初几了?” 胡伯听到他开口,不禁神色一喜,立刻道:“初初七了。” “初七?”鬼魅君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的冷笑!已经初七了,而她,仍然没有来!那一起在西陵府,在浮梦阁,她说她已把她的一生许给了西陵瑄!难道,竟许得这般彻底?连一盏鲜血,也不愿再给他?! “主人。”胡伯担忧地看着他,迟疑道:“这四年来,不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那丫头从来不曾背弃诺言,依我看,还是让常华去苍壁城走一趟,或许,她这阵太忙了,一时间给忘了,也或许,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胡伯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鬼魅君的眸色更加冰冷,他一字一句道:“我说过,谁也不许去!” 无人知道,这一刻,他的心在狠狠地痛!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让任何人去苍壁城,只是因为他的心里还有那一份执着,那一份期待!千小悠,若你真够狠心,就永远不要来,正好你的血,我也已经喝腻了! 胡伯的脸色怔了怔,虽然有些疑惑不解,却也不再苦劝。他又一次将手中的药碗递给鬼魅君,这一次,鬼魅君倒是接了过去,微微蹙眉一口饮尽。 胡伯看着他喝了药,神色微缓,于是低声道:“这两日山中一切安好,新锻造的一批兵器卖了个好价钱,眼看就要下雪了,所以我安排了几个人出山,购置过冬粮米衣物。另外,九重去王城还没有回来,不过他去了好些时日了,想想就是这两日,也快回来了。” 正文 第171章 她终于来了 鬼魅君那张冷冽的面容在听到“九重”这两个的时候,忽然隐隐一动,片刻之后,他道:“给九重去个消息,让他回来。” 胡伯有些惊讶,问:“立刻回来么?那您交给他的任务” “立刻。”鬼魅君冰冰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又像之前那般,靠着石壁,微微闭上了双眸!当初他让九重去王城,只是为了调查西陵瑄究竟要如何利用小悠,他说过,他会证明她选错了!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不知,他还要在这幽泉中将自己囚禁多久! 胡伯应了一声,说:“那我这就去办。” 他端起药碗站起身,正要向外走去,常华却急冲冲地走来过来:“主人,方才巡夜的守卫来报,说山下山下” 鬼魅君睁开眼,隐忍怒意盯着常华。 胡伯见状连忙嗔道:“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慌张?先屡直了舌头再说!山下怎么了?有人闯山还是怎么着?” 常华吞吞口水,好不容易才极力冷静道:“守卫说,山下有两个人求见主人,一个是西陵瑄的侍卫,以前和我们交过手的,叫冷墨的!还有一个,是那个死丫头!” 话音落下,胡伯双眼一亮!常华口中的死丫头,除了小悠以外再无他人!想不到,这丫头总算来了! 胡伯满是欣喜地回过头,看向幽泉中的鬼魅君,他以为,他的主人听到这消息也一定会喜形于色,却不想那一张冰冷的面容竟然依旧冰冷,只是一双眼睛稍稍有些愣神。 胡伯轻轻一咳,道:“主人,看来那丫头只是一时耽搁了,不过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毕竟从苍壁城到灵雾山,这样远” 常华微微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主人,要要让他们上来吗?还是让我下山先揍那丫头一顿,替主人出出气再说?” “常华!”胡伯斥了一声。 鬼魅君终于冷冷道:“让千小悠上来,西陵府的人,在山下等候!” 胡伯暗觉不妥,怎么说人家也是远道而来,而且西陵君和他们主人上一代的仇恨,不是早已经消解了么?怎么 常华却觉得这样甚妥,谁让西陵瑄和他们主人抢女人?虽然那死丫头实在不值得人抢,但这关系到男人的面子!还让西陵府的人上山?哼,不杀了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常华带着对鬼魅君满满的理解和欣赏,飞身向山下而去。 当小悠的身影出现在胡伯面前的时候,胡伯的神色微微一惊!之前常华跟他描述过小悠在苍壁城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欣慰地想,这丫头应该终于像个姑娘家了,说不定还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可是眼前的小悠,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样子?简直比当初在灵雾山下更潦倒不堪,更没有姑娘样,不,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男的呀!和灵雾山的那些小厮,没什么区别! 胡伯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常华。 常华撇撇嘴道:“我方才已经问过了,她说她这样装扮,是为了路上方便。不过千小悠,你方便归方便,穿穿男装也就罢了,你连澡也不洗了么?瞧你这一身的汗味儿!” 小悠咧嘴一笑,对胡伯道:“鬼魅君在哪儿?我可以去见他了吗?” 胡伯的心里微微有些讶异,从前小悠送药若是迟到了一时半会儿,来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怎么这一次迟了两日,竟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胡伯抬起手,指了指山岚之后的幽泉。 小悠怔了怔,随即向幽泉跑去。 仍然站在外面的胡伯问常华:“你告诉她,主人火阳毒发作了么?” 常华摇头道:“今日已经是初七,她没理由不知道吧?” 胡伯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她应该知道。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鬼魅君依然幽冷地浸泡在幽泉之中,当他听到小悠在山下的消息时,他心里的疼痛竟然顿时消散!他隐藏于心的那一份执着,那一份期待,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结果!千小悠,你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他望着山岚的方向,用一双寂冷的眼睛。 视线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清晰,纵然一身男装,却难掩娇小纵然有些凌乱邋遢,却还是透着无人可替的灵动清澈。 她是为了他,奔波而来么? 鬼魅君冰冷的身体忽然了有了些许温度,但是那颗习惯了骄傲与高高在上的心,却逼着他在嘴角漾起一丝冷笑:“千小悠,你是来看我有没有毒发身亡么?” 小悠原本匆忙的脚步忽然趔趄,脸上露出的一抹笑容也瞬间僵滞!她望着幽泉中的他,喃喃开口:“毒毒发?你是说你的火阳毒发作了?” 鬼魅君才刚刚有了一丝温度的身体,突然间又凝结成冰!他死死地盯着小悠,一字一句地问:“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已经忘了吧?” 千小悠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这是一种带着深深自责与愧疚的苍白! 她竟然真的忘了,她忘了已经过了初五,忘了自己四年前立下的誓言,也忘了当初在苍壁城内她对常华和他的承诺。她说过,她会在初五这一日来灵雾山,为他送药,可是她没有,她又一次让他承受火阳毒发作的痛苦,让他浸泡在这冰冷的幽泉水中。 她不安地看着他,无力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忘的,这段时间西陵府出了很多事,西陵公子中了幻影迷宗的绝命蛊,只有幻影迷宗的独门解药才能救他。如歌姐姐死了,谷叔被关在将军府的地牢,西陵公子命悬一线” 她声音低哑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一直紧抿双唇,一脸冰冷的鬼魅君,眼睛里渐渐腾起了一层烈火般的怒意。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却已经控制不住似的,从那幽泉之中飞身跃起! 小悠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便见那一道冰冷的黑影向她袭来!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黑影便已经将她的手腕狠狠抓入手中! 正文 第172章 千小悠,你以为你是谁 他咬牙怒道:“西陵公子、西陵公子!千小悠,你的眼里心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小悠手腕生疼,可是竟然没有挣扎,只是说:“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便够了?”鬼魅君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冷声道:“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如果你胆敢背弃誓言,我一定会取你性命!千小悠,难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小悠摇摇头,眼睛微红道:“我知道你敢!可是在你取我性命之前,可不可以先去一趟苍壁城?西陵公子想要见你,他现在还在将军府的地牢,他说,他要在天亮之前见你” 鬼魅君闻言,忽然大声冷笑起来:“千小悠,直到现在,你心心念念的还是西陵瑄?他在将军府的地牢,与我何干?他要见我,我便让他见?千小悠,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 他冷冽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回荡,带着几乎摧毁一切的戾气! 而这一刻,他身体里原本被幽泉镇住的火阳毒,也开始狂乱不安起来,终于在他的血液里奔涌不息,横冲直撞!而那张冰冷铁青的脸,也渐渐地变得潮红炙热,到最后,连那双眼睛也仿佛变成了两颗火珠。 小悠惊住了,唤他:“千千小北” 鬼魅君眼睛里的烈火似乎晃动了一下,可是下一秒,他便用力地将小悠扑倒在地!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犹如一头饿极了的猛兽,毫无顾忌地撕开了她的衣领,然后带着嗜血的凶残,一口咬了下去。 小悠只觉得脖子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紧接着两片冰冷的唇瓣开始贪婪地吮吸!她僵硬着一动不动,任凭他将自己压在身下,任凭自己的鲜血流入他的口中。 胡伯和常华似乎听到动静,急忙跑了过来,那一刻,他们看见一道冰冷的黑影包裹着一道娇小的灰影,明明很血腥,却无端端让人觉出一丝暧昧,一抹脸红心跳! 于是,两人相视一望,一言不发,毫不阻拦,十分淡定甚至带着些许纵容地,又向外走去。 当小悠的鲜血融进鬼魅君的体内,他的身子渐渐地安定下来,脸上的潮红一丝一丝地退去,双眸之中的火焰也一点一点地熄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口中的腥甜,终于看见那一张苍白的闭着双眸的小脸。 他清醒了,双唇微微一颤,稍稍离开。他看向她的颈侧,在那里,除了两个刚刚被他咬出来的血窟窿,竟然还有一道令人心惊的暗红色的掐痕! 谁,谁伤了她! 可笑,只许你伤她,不许别人伤她么! 然而就是这么可笑,那道掐痕在那几个血窟窿面前,就是要刺眼得多! 小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讨好一般地问他:“你好了吗?要不要再吸几口?” 鬼魅君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中,冷笑:“是不是为了西陵瑄,即便让你血尽而亡,你也在所不惜?” 小悠摇摇头,道:“给你解毒,是我们很早以前就约定好的,和西陵公子没有关系。” “是吗?”鬼魅君冷哼一声,站起身拂拂袖,道:“那好吧,毒解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小悠神色一慌,片刻之后才有些艰难地爬起来,那一瞬,脖子上的伤口让她疼得嘴角一抽!她望着他,几乎有些不愿相信地问:“你真的,不去见他?” 鬼魅君双手一负,反问:“我为什么要去?只因为他的一句话?还是因为你的一句话?” “不仅仅是一句话,是信任!”小悠的声音变得有几分嘶哑,她道:“当西陵公子说要见你的时候,谷叔和冷墨都十分不解。谷叔甚至劝西陵公子不要见你,可是西陵公子说,你终究是段氏的后人。段青阳,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西陵公子为什么要见你吗?你就真的不想,为你们段氏,为这天下苍生,做点什么吗?” 鬼魅君的身影蓦地一晃,他神色痛楚地看着小悠,袖中的双手紧紧一握!段青阳?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久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小悠的眼睛里也闪过一抹痛色,她低哑道:“郭奉手上有西陵府的把柄,明日天一亮,郭奉就会以蓄势已久、谋逆造反的罪名,押解西陵公子入王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全身而退,所以他才想在入王城之前,见见你。难道,这不是一种信任吗?难道,你不值得他托付吗?” 鬼魅君的手,握得更紧了!谋逆造反,当真是无比熟悉的一个罪名啊!不同的是,十三年前只不过是一场莫须有,十三年后也许确有其事! 小悠又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也有你要背负的责任。这些年来,灵雾山从不过问朝政之事,如果你去见了西陵公子,谁也没法保证灵雾山还能像现在一样清静。可是” “千小悠!”鬼魅君忽然冷冷地打断,他盯着她,沉眸道:“我可以去见他,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知道的,我这人喜欢做交易,你要我替你做一件事,你也必须替我做一件事!” 小悠说:“好,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鬼魅君眸色一凝,字字若冰:“将来有一天,我要是让你跟我走,你不能拒绝!” 小悠神色一怔,不敢相信地望着鬼魅君!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要她答应的,竟然是这个!她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恐惧,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摇着头。她想,他是要她离开西陵公子么?不,不可以 鬼魅君看见她惊恐地向后退去,心里猛地一疼。可是他冷笑:“千小悠,没人逼你,不答应么?好,我现在就让常华送你下山。” 说罢,他大声道:“常华!” 常华神情别扭地走了进来,心想:两个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见面就吵,吵完就咬,咬完又继续吵,吵走了,悲催的又是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唉,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常华拱拱手,道:“主人” 鬼魅君冷声道:“送她下山,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让任何人上山!” 常华闻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但也只得对小悠说:“走吧!” 正文 第173章 一锤定音 小悠的手在微微颤抖,一张脸惨白若纸! 她该下山吗?下山,然后告诉冷墨,告诉西陵公子,她没能说服鬼魅君去苍壁城,因为她不肯答应鬼魅君的一个要求?她怎么能如此自私呢?怎么能让西陵公子那般失望呢? 常华欲要伸手来拉小悠,小悠却突然迎着鬼魅君冷冽的目光,含泪一笑:“好,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我跟你走,不管去哪里,我都答应。” 鬼魅君的目光凝滞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颗心却已经碎成了千瓣万瓣!他以为,她不会答应,他比谁都清楚她害怕的是什么!可她却答应了,为了西陵瑄的一句话,她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包括舍弃她自己所以为的幸福! 他强撑着,依旧骄傲而冰冷地,一步步向外面走去!当他的身影经过小悠身边,他从牙缝里挤出:“我去见他!你,记住你的承诺!” 小悠的身子晃了晃,而他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山岚之外。 常华站在原地,一张嘴张成了拳头那么大!他没听错吧?方才这丫头的意思,是对主人以身相许了吗?哎呀折腾了这么久,主人终于找到重点了?不仅找到重点,还一锤定音了?哈哈哈哈 常华对着小悠张狂地笑!那神情似乎在说:就凭你这小丫头,也敢跟我们主人斗?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我们主人的对手了吧?!嘿!去一趟苍壁城,赚一个可以解火阳毒的丫头,主人这笔买卖做得值! 常华暗暗点了点头,然后也飞快地向外面跑去!九重去王城之前曾经说过,让他寸步不离守护主人,看来这苍壁城,他也得走一趟了! 待鬼魅君和常华都离开之后,胡伯这才在那山岚边对着小悠招呼:“丫头,先去医馆处理一下伤口吧。” 小悠微微凝神,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伤口还未愈合,她的手指一摸,指尖上全是血迹。小悠只好点头,随着胡伯去医馆。 时隔多日,胡伯的医馆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变,依旧随意摆放着无数世间罕有的灵药,也依旧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药香,只是比起从前,稍微有点乱,就连那张她曾经养过病的小床上,也堆着一包一包的药草 胡伯一边在一堆药盒里找着疗伤药,一边笑道:“有点乱,是不是?这两日主人火阳毒发作,你迟迟不来,主人又不让我们去苍壁城找你,所以我只好按照四年前的办法,不停地给他试药配药,好不容易在将他的毒素控制住。” 小悠听闻这话,原本有些失神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她问:“他不让你们去找我么?” 胡伯点点头,道:“我和常华看见他承受着毒发的痛苦,都提出要去苍壁城找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许。主人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小悠微微凝眸,他不让他们去苍壁城找她,大概是对她生气至极了! 胡伯终于找到一个药盒,笑道:“这种疗伤药原本有很多,只是上次你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包袱,后来你在苍壁城受了伤,主人又将剩下的都给你送去了。这样一来,我这里倒没有了,就这一盒啊,还是我前阵子刚配的。” 胡伯将药盒递给小悠,小悠却不急着上药。她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想起了在灵雾镇的味庄里与他朝夕相处,想起了他们一起去孙仲的大营偷包袱,也想起了她受伤之时他用自己的内力为她减少疼痛 千小北,这样的你,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我离开西陵公子吗?小悠的心里忽而温暖,又忽而不安。 好一会儿之后,小悠才将药盒打开,用手指挑起一块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之上。那药膏药效不凡,涂上去却有点刺痛,小悠阵阵抽着凉气。 胡伯语气温缓地安慰着:“别担心,丫头。涂上这药膏啊,这伤口很快就好了。你看你这边的脖子,上次不是也被咬了吗,当时那伤口也不浅啊,现在可是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小悠嘴角一抽,额上禁不住冒起一层冷汗,最终只好尴尬地一笑。 等上好了药,小悠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胡伯面前,“胡伯,你看看这是什么?” 胡伯稍稍一愣,随即将那木盒缓缓打开,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丫头,这是什么?” 小悠说:“冰魂花。” 胡伯闻言,双手一颤,整个人都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丫头,你说你说这是什么?” “冰魂花呀!”小悠一笑,“胡伯,你们不是一直在找冰魂花么?怎么现在找到了,你们却又不认得了?” 胡伯连忙低下头又看了几眼,惊讶叹道:“这冰魂花我也只听我师父说起过,我师父也是听他师父说的,好几代人,只闻其名,从不见其真身!丫头啊,你这东西究竟从哪里弄来的?当真是冰魂花么?” “我想,应该是真的吧!堂堂幻影迷宗的人,没必要弄个假的糊弄我呀!再说了,他们给我的绝命蛊解药都是真的,这个,肯定也假不了。” “幻影迷宗?”胡伯的脸色更加讶异,他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最后才激动不已地说道:“虽是朵干花,但是花形不俗,细细一闻,又有种冰雪的清冽之气,颜色、形状、气味,都和我师父告诉给我的一模一样,丫头,这应该就是冰魂花无疑啊!” 小悠嘿嘿一笑:“是就好!那我们下次找个时间,彻底为他解了火阳毒?” 胡伯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哽咽道:“这些年,我们灵雾山的人一直都在找冰魂花,我怎么也没想到,最终找到冰魂花的竟然是你这丫头,要真能解了主人体内的火阳毒,让他从此以后不再承受毒发的痛苦,我我谢谢你丫头,真的谢谢你” 说着,胡伯竟然对着小悠作揖行礼。 小悠一惊,连忙过去将他扶住:“胡伯,其实我这冰魂花也是意外得来,而且,能解去他体内的火阳毒,我也挺高兴,真的。” 胡伯站起身,这才露出一抹笑容,可笑过之后,他又有些疑惑:“丫头啊,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冰魂花,那方才你让主人去苍壁城,为何不把冰魂花作为条件?” 小悠叹了一口气,笑道:“如果我真用冰魂花和他做交易,只怕他宁肯不要这冰魂花,也不去苍壁城。说不定还会一怒之下,将这冰魂花给拍成碎末。” 胡伯大笑,心想:拍成碎末?!哈哈这倒是像他主人会做出来的事!看来,还是这丫头了解主人啊! 正文 第174章 你的城,由你自己守护 寅时已过,这冬季的天,仍然十分阴冷,漆黑一片。 经历了昨夜的那一场厮杀,将军府虽然不再那般暗含杀气,但是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郭奉已经号令将军府的那一千精兵:辰时一到,即刻启程,押解西陵瑄入王城! 地牢之中,清清冷冷,幽幽暗暗。 谷叔在为西陵瑄把脉,他虽然没有半爺先生那般的医术,但是常年伺候在西陵瑄左右,多少也懂些医理。这三日,他一直不敢懈怠地试探着西陵瑄的脉搏,直到此时此刻,当他感受到那脉搏终于恢复平稳有力,他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西陵瑄靠壁而坐,即便一身白衣染血,所处之境如此不堪,他的容颜也依旧高贵俊雅,神色中没有丝毫焦虑或不安。那双淡然从容的眸子,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 谷叔说,他性情桀骜,纵然小悠去了,他也不一定会来。 可他却相信,他一定会来,哪怕是为了小悠。 只是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会突然疼痛,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小悠,我又利用了你,不想利用,却又一次又一次 他无声地叹息,嘴角浮起一丝痛楚的笑。 就在这时,地牢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地。下一秒,地牢中的光影飘然一晃,一道黑色的身影瞬间闪现在幽寂的牢笼之外! “鬼魅君” 谷叔惊愕地开口,然而声音未落,鬼魅君便冷冷地手腕一翻,一颗黄豆般晶莹剔透的水晶珠急速而出,不偏不倚击中了谷叔胸口的穴道!谷叔应声倒地,昏睡过去。 鬼魅君一步步走来,在地牢那幽暗的光影里,当真犹如鬼魅一般!西陵瑄也缓缓地站起身,走向他,一身白衣还是那般飘逸如仙,只是微显苍白清冷! 终于,两人在相隔数步的地方停下,对面而立。 鬼魅君冷冽开口:“她说天一亮,你就要以蓄势已久、意图谋逆造反的罪名,被押入王城。西陵瑄,我只想知道,他们冤枉你了吗?你是蓄势已久,意图要谋逆造反吗?” 西陵瑄清冷一笑:“那要看怎么算了。” “什么意思?”鬼魅君凝眸。 西陵瑄缓缓道:“如果谋逆造反之意,是反王上,反凤氏的江山社稷,那我西陵瑄,没有。如果像他们所认为的,谋逆造反,就是反洛氏,反权臣,那我西陵瑄,有。” 鬼魅君心中震颤,微微闭眸。十三年前,他的父亲站在稷阳城城君府的大堂,也曾说过相似的话语,也曾这般,字字掷地有声。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眸,冷声问:“你究竟准备怎么做?难不成,你真的准备随郭奉入王城,成为洛文穆那些人砧板上的鱼肉?” 西陵瑄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时至今日,我不得不去。” 鬼魅君蹙眉:“以你的实力,这座地牢,乃至这座将军府,都困不住你!” 西陵瑄道:“将军府的确困不住我,我要保住我自己,实在太简单。可是我一旦从这里杀出去,这谋逆造反的罪名,便再也无法洗脱。到时候所有跟随我的人,都将一世流亡,漂泊无依。所以,我必须入王城,必须见王上。” “见王上?”鬼魅君冷哼:“你以为,郭奉会让你见王上?一入王城,他便会直接将你押入丞相府,洛文穆会亲自审问,亲自给你定罪,亲自监斩!西陵瑄,你见不着王上。” “我可以。”西陵瑄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让人不敢怀疑的力量,他缓缓道:“筹谋十年,我不会让自己飞蛾扑火。只是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有很多环节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我虽然相信我可以见到王上,也相信王上一定会明白西陵氏的忠心,但是对于洛文穆是否会遵从王上之意,我又是否能安然返回苍壁城,却都没有十足把握” “你在冒险?万一失败呢?”鬼魅君冷问。 西陵瑄无奈一笑道:“至少,我会证明给整个天下看,西陵氏没有谋逆,没有造反” “证明给整个天下看,真有这么重要?” “想想我们至今为止,仍被人称作乱臣贼子的父亲与族人,想想那些洒尽热血却被人骂作叛军的将士,你还会觉得,不重要么?” 鬼魅君的唇角猛地一颤,他盯着西陵瑄许久,才终于冷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带着灵雾山的人,与你一起去王城厮杀么?” 西陵瑄摇摇头:“王城那边,我已经做好安排,一切由我自己应对,生死成败,也都由我自己承担。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苍壁城。” “苍壁城?”鬼魅君眸色一凝。 西陵瑄目光哀痛道:“你忘了十三年前,离魂坡兵败之后,稷阳城的血流成河了么?我不希望时隔十三年之后,苍壁城,变成第二座稷阳城。” 鬼魅君身影一晃,一双眼睛瞬间冷凝成冰!他仿佛又看见满地的鲜血,仿佛又听见惊恐绝望的惨叫,仿佛又闻到一阵又一阵席卷而来的血腥 他幽幽冷冷地问:“你希望你和你的精锐势力,都去了王城之后,我替你守护这座城池?守护这些百姓?” 西陵瑄问:“你会吗?” “我不会。”鬼魅君一字一句,肆意冷笑:“你忘了我是谁么?我是鬼魅君!守护这种事,我一向做不来!所以西陵瑄,你的城池,你的百姓,还是由你自己守护!你不是说你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吗?你不是说你还有必胜的把握吗?好,那就等你做好万全的准备,等你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帮你,帮你争取这个时间!” “你想做什么?”西陵瑄双眸一紧。 鬼魅君冷声道:“我想做什么,你不必知道。可是不管我做什么,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所谓的那些大道理。你西陵瑄和我鬼魅君,我们是两种不同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到一条线上去。我做这些,只是不想白白占了千小悠的一个承诺。” 西陵瑄的心里忽然莫名地不安,他声音干涩地问:“她,承诺了你什么?” 鬼魅君笑了,笑得有些挑衅:“还记得那次在西陵府,在浮梦阁,我说过的那句话么?西陵瑄,我一定会证明,证明她选错了!到那时候,我会义无反顾地,带她回灵雾山。” 鬼魅君说完,神情里露出一抹决然,然后转过身,衣袂翻飞地向外走去。 西陵瑄孤身一人站在地牢中,久久地一动不动,只是袖中的那双手,指尖在轻轻地颤抖。 十年前,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西陵戍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他想,他这一生再也不会害怕什么了!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仍会害怕,害怕失去,更害怕失去之后无穷无尽的痛楚 正文 第175章 意外的仇人相见 漆黑的天边泛起了第一道亮色,一道冷绝的黑影无声而来,飘然站立在将军府最高的楼顶上!他双臂抱胸,犹如地狱修罗一般注视着这座安静的将军府,也注视着这座同样安静的苍壁城! 他想:如果十三年前他已经长大,长得如同现在一般大,那座曾经繁华祥和的稷阳城,是否便不会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那些族人和百姓,是否就不会那般求生无门地,惨烈死去? 夜风吹卷着他如墨的青丝,他的眼睛里闪现一片隐含杀气的肃冷。这时候,另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了他的身边,正是常华。 常华拱手道:“主人,都已经安排妥当。” 鬼魅君微微凝眉,问:“咱们一共多少人?” 常华道:“一共三十余人,其中有十人,是随我一起来苍壁城的,还有二十余人,是方才在城外用银哨令紧急召集的。” “怎么安排的?”鬼魅君又问。 常华答道:“我带来的那十人,都是灵雾山顶尖的高手,能够以寡敌众,所以我安排他们去牵制城南大营。银哨令召集的二十余人,此时已经去了正街,估计很快就能闹出动静。” 鬼魅君冷问:“给他们叮嘱过了吗?一定要留下灵雾山的名号。” 常华点点头,道:“已经叮嘱过了,可是” 常华的神色似乎颇为疑惑,可是欲言又止,鬼魅君冷声道:“有话就说!” 常华吞吞口水,道:“这件事,好像也不是很难办,咱们临时凑起来的几个人都能做,西陵府上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做呢?” 鬼魅君冷冷道:“他不是不能做,他是不愿担这谋逆造反的罪名。” 常华一听有些来气,说:“他西陵瑄不愿担这谋逆造反的罪名,我们灵雾山就能担了?” 鬼魅君瞥了一眼,冷冷一笑:“灵雾山谋逆造反的罪名,不是早定了么?” 常华闻言神色一惊,随即才若有所悟。他方才一急,竟然给忘了,几年前灵雾山开始收留流民的时候,官府就曾经以逆贼叛党的罪名围剿过灵雾山,只不过围剿了几次也打不赢,所以官府最终才搁置不管了。呃,主人这意思,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所以,干脆送一个顺水人情给西陵瑄? 常华暗暗点头,就在这时,正街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打劫啊,来人,快来人啊” 声音又尖又长,刹那间便打破了黎明的宁静。紧接着,整条正街骚乱起来,似有人在街上跑动,又似有人打杀起来!不多时,城南大营那边也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喊叫声,顿时亮起无数火把,响起一片震天的喊杀! 一个士卒骑着一匹快马,从城南大营那边向着将军府疾驰而来!才刚到门前,马未站稳,他便翻身下马,冲入府中:“将军!郭将军” 此时的郭奉正在睡梦中,听到这一声呼喊,刹那间便睁开了双眼。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正好有一名侍卫推门而入,前来禀报。 郭奉急问:“有人劫狱么?” 侍卫忙道:“将军稍安,无人劫狱。” “那是何事?”郭奉的眼中闪过一抹疑虑,然后披衣走出门外。 此时,那名城南大营的士卒正站在廊下,躬身而立。看见郭奉,士卒立刻道:“禀将军,灵雾山的山贼闯进了城中,不仅洗劫了正街的百姓,就连城南大营的军饷也被抬走了五箱!” 郭奉闻言不禁一惊,可是很快,他那双精明的眼眸又骤然一沉!他问:“对方一共来了多少人?” 士卒道:“天色黑暗,看不大清,但是应该很多,整座大营都看得见他们的身影!而且他们一个个身手不凡,营中营中已经折了很多弟兄将军,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郭奉面色一凝,双腿却是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大声道:“来人,去锦绣阁通知三公子,让三公子速去城南大营指挥大局。记住,不可让那些贼人走脱一个!” “是!”一名侍卫立刻向锦绣阁跑去,那赶来报信的士卒,也忙不迭地向外跑去。 郭奉则站在那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虽不知这些人是否真是灵雾山的人,但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不得不防啊! 他对身边侍卫道:“通知府中精兵,严密守卫地牢!不管府里府外发生任何事,一律不得离开地牢一步!违令者,斩!” “是!”侍卫应了一声,离开。 不一会儿,府中精兵开始活动,朝着地牢那边聚拢而去,而此时城南大营那边的喊杀之声渐渐变或许,百里忌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毕竟是百里氏的人,毕竟是曾经征战沙场的魔灵将军!郭奉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转过身,准备入房更衣。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郭奉转身的一刹那,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从房顶上飘然落下,稳稳地,森森冷冷地,站在郭奉的面前。微光中,他嘴角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缓缓地抬起脸来。 郭奉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瞪着一双眼睛,最先看见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眸,紧接着,他看见了一张俊清冷的容颜,以及那容颜之上一块青藤般的印记! “火火阳毒”郭奉惊诧得,连声音也变了调。 鬼魅君的眸色微微一滞,冷笑:“你竟认得这火阳毒?” 郭奉的脑海中忽地想起了十三年前,想起了那个被囚禁在笼子中的孩子!他盯着鬼魅君,问:“你你究竟是谁?” 鬼魅君冷冷开口:“灵雾山,鬼魅君!” “不,你不是”郭奉有些惊惶地摇头,声音隐隐颤栗道:“你是那个孩子,那个被西陵戍下了毒,后来又跑掉的孩子,你是段青阳!” 鬼魅君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看着郭奉,这张冷肃精明的脸,竟然也在他的记忆里渐渐清晰起来!十三年前,将他关入笼中,并且紧紧抓着他,任凭西陵戍给他喂药的,不就是这个人么?天下,竟然如此之小!他不想报仇,仇人却偏偏一个个送到他面前! 鬼魅君目光伤痛,隐含恨意,忽然犹如寒风吹雪一般冷冷地笑了起来。郭奉看见这可怖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颤,整个人也瞬间清醒!他张开口,大喝:“来人!” 正文 第176章 杀人,放火 院门口,常华扛着一柄剑走了进来,那锋利的剑刃上,正一滴一滴地滴着血!常华扬着头,冷笑:“郭将军是在唤院外的五个侍卫么?哈,不好意思,他们站的姿势太难看,我一下子没忍住,给杀了。” “你!”郭奉眸光一狠,飞身冲向常华,一掌狠狠地劈下! 常华一边忙着闪身,一边对鬼魅君道:“主人,您且歇歇,看我怎么收拾他!” 鬼魅君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郭奉强健的身影!郭奉并未带剑,可是他的身姿中却没有丝毫怯意,相反,他看起来内力深厚,暗暗聚力掌端,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常华,是他的对手吗? 鬼魅君正如此想着的时候,郭奉的身影已经与常华交错在一起,一个用掌,一个用剑!按照常理,剑比掌凌厉,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似乎有些相反!郭奉常年厮杀,一颗心早已练得强硬如铁,他不仅对别人心硬,对自己也同样心硬!明知常华手中拿的是利剑,他却硬是贴到了常华的身边,虽然看似凶险,却让常华的剑无从施展! 常华渐渐地恼怒起来,郭奉却越战越勇,一只如刀似剑的手掌好几次都从常华的要害处擦过,眼看就要取常华性命!常华恨恨咬牙,用尽平生力气生生避开!明明已经处于下风,可常华还是逞强地想:“哼!你郭奉杀了那么多人,今日我常华定要杀你!” 思及此处,常华猛地跃起,跳开一段距离,欲要一把将剑刺出!不料郭奉竟然早有防备,一个箭步紧跟过来,一掌击中了常华的胸口!常华身形趔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郭奉的眼睛里腾起了一抹杀气!下一秒,他竟然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那正是曾经杀死幻雪的那把匕首!郭奉的嘴角浮起一丝狠决的笑意,顷刻间飞身而起,手中匕首直取常华! 想杀他郭奉,是这么容易的么?! 郭奉眼睛里的神色就越来越狠,手中的匕首离常华越来越近!而常华,也不知是盯着那匕首还是盯着郭奉,一双眼睛惊恐地凝滞了!这一瞬,他很想收回方才的话主人,可不可以不要歇着了,可不可以救我?救命啊 就在匕首离常华的心口只有短短几寸的时候,郭奉的身影忽然僵住了,那只举着匕首的手,冰冰冷冷地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而他的身上,一柄长剑竟然已经刺透了他的身躯! “主人”常华唤了一声。 郭奉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惊诧!主人?他是说那道立于廊下的黑影么?怎么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快的轻功,这样快的剑法?他方才还站在几丈开外,转瞬间竟可以将剑刺入他的身体么? 鬼魅君依旧冷冷而立,握剑的手紧了紧,然后猛地用力拔出!只听得“嘶啦”一声,一瞬间,鲜血喷洒! 郭奉的身子晃了晃,可是他不能倒下,他要看看杀了他的人究竟是谁!于是,他含着满口鲜血,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转身!那一瞬,他不仅看到了那张清冷的脸,也看见了他手中的剑刃上,“青阳”二字沾满鲜血,嫣红如花! 郭奉眉心一皱,张开口,鲜血顿时流满衣襟!他看着那剑,看着鬼魅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地牢,再看看这恢弘气派占据苍壁城数年的将军府!他突然无力地笑起来,眼睛里含着无限不甘!他以为他势在必得,却不想败得如此突然而惨烈! 他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放大,终于诡异地一瞪!紧接着,那仅仅披着一件外衫的身躯猛然倒下,倒在一片血泊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十三年前,当他跟着百里敬亲手制造了那一场苍稷之乱的时候,他应该怎么也没有想到,十三年后,他会殒命在西陵氏的苍壁城内,殒命在段氏的青阳剑下 鬼魅君看着剑锋上面滴下来的血,双眉冷冷一凝:原来,这就是报仇的滋味?当前西陵瑄杀死西陵戍的时候,也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么? 常华问他:“主人,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鬼魅君将青阳剑插入鞘中,幽幽道:“那丫头不是说这人手中有西陵瑄的把柄么?将那把柄毁掉!” 常华有些为难,说:“可是我们不知道那把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把柄究竟在哪里,怎么毁?” 鬼魅君抬起双眸,目光森然地看着郭奉的寝室与书房,一字一句道:“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在哪里,那就都毁掉!” “都毁掉?”常华还是不解。 鬼魅君吐出一个字:“烧!” 常华这下懂了,猛地点头,并且脸上还带着些许兴奋之色!这些年,杀人放火的机会可是越来越少了,嗯,好好珍惜,大干一场! 鬼魅君飞身而起,再一次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将军府最高的那栋楼阁顶上!他迎着夜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将军府东边燃起了冲天大火,紧接着是南边,再是西边,最后就连北边的地牢,也火光乍起! 一时间,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黑色的灰烬漫天飞舞,空气中充斥着“噼噼啪啪”的燃烧之声!那些侍卫与精兵呼喊着,奔跑着,有的提水,有的扑火,可是,当他们发现倒在火光中已经气绝的郭奉,他们全都惊住一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那一刻,他们一定在想: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于是,他们丢下手里的工具,踢开脚边的桶子,不约而同地向着将军府外逃命而去 鬼魅君冷笑一声,笑郭奉领了那么多年的兵,到最后,竟没有一个兵,愿意将他的尸体从火海中抢出来。 常华落在鬼魅君的身边,拍拍手掌上的灰,得意地说:“一定烧得一丁点不剩!” 鬼魅君看了一眼那火光,冷道:“鸣哨,回灵雾山。” 常华急问:“不去救西陵瑄么?刚才为了彻底洗清西陵府的嫌疑,我把地牢那边也给点了,想着等那些守卫撤了,再去救” 鬼魅君哼笑道:“如果他在那个地方也能被这大火烧死,我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常华不明白,愣在那里。 鬼魅君没好气道:“放心吧,他死不了!” 说罢,他腾空跃起,消失在夜色中。 常华只觉得脚底一热,低眸一看,才发现大火已经烧到脚边了!奶奶的,一不留神差点被自己放的一把火给烧死了!常华连忙提上一口气,飞身而起! 淡淡的晨曦中,两道银哨声响彻天地,哨声过后,一切似乎归于沉寂!只剩下将军府那边依旧飘飞的灰烬,还有城南大营那边满脸惊愕的士卒。 百里忌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凝望着将军府的方向,那一瞬,一缕疑惑在他原本澄澈的双眸中一闪而过! 正文 第177章 护送城君回府 小悠和冷墨返回苍壁城的途中,遇到了些许麻烦,那座瀑布下去时容易,上来时却显得高度太高,过于陡峭!小悠的轻功原本就不够,再加上她实在太累了,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 冷墨只好借力给她,甚至将她搀住,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向上飞跃!花费了将近整整一个时辰,两个人的衣衫都被那瀑布的水给溅得湿透了,才终于跃上瀑布之巅! 两人到达苍壁城的城门口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他们原以为,郭奉如果在辰时率军启辰去王城,那么此时此刻,城门口应该早已排列着士卒,整装待发。可他们没想到,城门口居然一片冷清,不仅没有排列而立的士卒,就连城楼上的守卫,也比平日里要少上许多。 小悠和冷墨暗暗一惊,两人相视一望,然后飞快地走入城中。 和城门口的冷清相比,城内的街道倒是十分热闹!不,那不是热闹,那是慌乱!时辰还很早,可是百姓们却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纷纷跑向将军府! 有人在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去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也有人在说:“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大火!那灵雾山的人,也真是太狠了!” “听说他们不仅放火少了将军府,还抢走了城南大营的军饷,连正街的百姓也被他们洗劫一空!” 更有人在边跑边哭泣:“听说城君还在将军府的地牢,不知道有没有人将城君救出来” 小悠和冷墨心中一沉,抬眸望向将军府的方向,那里,竟然烟尘滚滚! “走,去将军府!”冷墨喊了一声,翻身上马,小悠也神情一凝,紧随他的身影,向着将军府疾驰而去! 马背上,两人的脸色都有些许疑惑!灵雾山的人放火烧了将军府?而且还抢走了军饷,洗劫了百姓?冷墨将信将疑,小悠却是十分不信! 若说鬼魅君一怒之下烧了将军府,那倒是不无可能,但是抢劫军饷、洗劫百姓,鬼魅君那样的人,会屑于这样做?可如果不是真的,这些百姓为什么要这样说?西陵公子和鬼魅君见面之后,又究竟谈了些什么?此时此刻,西陵公子是否平安无恙? 小悠的心紧紧地揪着,她唯一担心的,便是西陵瑄的安危。 将军府前,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几百人,除了普通百姓,还有城中的贵族和官员。他们目光惊诧,这座曾经庄严肃穆令他们不敢直视的将军府,现在却是如此的惨烈颓败! 大火已经渐渐小了,可是仍然冒着青烟,触目所及,火光点点。 百里忌率着城南大营的数十名士兵,正在火光中搜寻有无存活的人!西陵府的数十名侍卫,也正在掀开地牢口的几根断木,跃入地牢之中! 阿漾跪在地上哭泣,口中无助地祈求上苍:“求您保佑住主君,保佑主君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半爺站在阿漾身边,苍老的脸上竟也老泪纵横。十三年前,他亲眼看着先城主西陵旭拔剑自刎,十三年后,他又要看着西陵氏唯一的血脉就这样给断了么? 半爺正在悲痛之时,视线中却突然闪过什么,紧接着,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地牢四周的那一圈小树!是他看错了么?将军府的地牢之外,竟然种了这样多绿柯?半爺忽然笑了,可是笑容中,泪水流得更凶,只是这一次,是欣喜和宽慰的泪! 主君,你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就在这时,西陵府的侍卫发出一声呼喊:“主君!主君” 所有人都惊呆了,地牢口,西陵府的侍卫搀扶着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有些虚弱,但似乎没有大碍!而在他身后,是陷入昏迷,被侍卫抬着的谷叔。 阿漾和半爺最先冲了过去,扑到西陵瑄脚边跪地行礼,大喊:“主君” 侍卫们也紧抿着双唇,眼睛里热泪盈动。 西陵瑄十分苍白地一笑,然后微微抬眸,看向那一片星星点点跃动的火光。那一瞬,他看见微红的光影中,百里忌安安静静地垂手立在那里,正用无比目光纯澈的目光,看着他。 西陵瑄心中一震,这一场大火可以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这位百里三公子 就在西陵瑄僵滞的时候,百里忌却忽然动了动唇角,对着西陵瑄,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名士卒慌慌张张地跑到了百里忌身边:“三公子,郭将军找到了,但是但是已经烧化了。” 百里忌微微垂眸,然后转过身,随着那士卒走去。 西陵府的众人看着百里忌一言不发的身影,又见那些城南大营的士卒根本无心再管西陵府之事,于是簇拥着西陵瑄,向着将军府外走去。 那府前聚集着数百百姓,忽见西陵瑄一身白衣安然无恙缓缓走出,神色皆是一愣,下一秒,所有人跪地行礼,大喊:“参见城君,城君大难不死,乃是上苍庇佑,是我苍壁城全城百姓之福” “上苍庇佑!百姓之福!” “上苍庇佑!百姓之福!” “” 一声声的呼喊此起彼落,人群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长街另一边,小悠和冷墨坐在马背上勒住了缰绳,静静地望着那一片跪地的百姓,望着台阶之上那一道被侍卫簇拥着白色身影,终于双眸湿润! 西陵瑄走下台阶,将跪在最前面的一排百姓一个个扶起,他一语不发,但是那双向来淡冷的眼眸,此刻分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百姓们围拢在西陵瑄的身边,大声道:“城君蒙冤入狱,我等无能为力!如今城君度过此劫,我等愿护送城君回府!” “护送城君回府!” “护送城君回府!” “”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之声! 将军府的大门边,有几位都统总兵远远地看着,微微皱了皱眉! 一个总兵道:“就这么让西陵君回去了?” 都统道:“不让他回去又能怎么样?郭将军不在了,三公子又不干涉,那本作为证据的册子也化成了灰烬,难不成,还要我等捡这烂摊子?” 另一个都统道:“我看啊,这件事还是就这样算了吧!瞧瞧那些百姓,那才叫民意啊!人家毕竟是苍壁城的城主,咱们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之前那名总兵道:“都统说得对,咱们还是先将灵雾山那伙山贼纵火抢劫一事禀报帅爷是正经,至于西陵君的事情么,无凭无据,和我们没多大关系,装作不知最好“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长街之上,百姓们自动站到了街道两边,形成了两只庞大的队伍。西陵瑄也不上马,就从那两支队伍中间的石板路上走过,当他走到最前面,那些百姓才跟上来,紧随其后。 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后有这样多的人,从此以后,他将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更坚定 他回过头,看向那些百姓。忽然间,他看见人群深处,一身湿衣的小悠踮着脚,望着他,一脸泪水却洋溢着开心幸福的笑。 小悠 正文 第178章 千小北,你会好好的吗 那些护送西陵瑄回府的百姓,在将西陵瑄送到西陵府的大门前之后,对着西陵瑄告辞行礼,然后三五成群缓缓散去。不过在百姓散去之后,城中的几名文官,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下。 西陵瑄有些苍白地一笑,然后带着他们走进府中,走进碧瀚楼。沉寂了三日的碧瀚楼,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规矩,纵然府中人来人往,也没有人敢不经允许踏足碧瀚楼一步。 小悠原本和冷墨一起回来,但是回到府中之后,冷墨便不见了踪影。不论西陵府经历了怎样的劫难,冷墨仍然还清醒地记着,他是西陵府的暗卫,除了西陵瑄,不应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 小悠缩着脖子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她想:他们终于一起守护了西陵府,守护了西陵公子。眼前的一切似乎还和过去一样,除了大家心里小心翼翼隐藏的伤痛,除了已经永远回不来的月如歌 不远处的廊下,谷叔和半爺先生缓步而来。小悠微微一怔,今日在长街上,她亲眼看见谷叔被人用担架抬着出来,那些人都说,谷叔是被浓烟熏伤了身子,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了。可是现在的谷叔,看上去似乎神色与常人无异。 这时谷叔和半爺也看见了小悠,两人相视一望,然后向小悠走来。 谷叔的目光有些复杂,十年前,当他在月桑城的山坡上看见那个风雨泥泞中的小丫头的时候,他怎么会想到,十年后的今日,正是这个小丫头救了他的主君,救了西陵府?世间的事,难道真的是早有注定? 谷叔轻轻一叹,又笑道:“丫头,见过主君了吗?” 小悠笑着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谷叔回头看了一样碧瀚楼,道:“主君现在应该在与城中的几位大人商议城中之事,毕竟郭奉死了,留下来的烂摊子还有许多。而且再过半月,就是各城的城君入王城朝拜的日子了,主君也应该早作安排。” 小悠点点头,目光盯着谷叔毫无伤痛之色的面容,不禁更加疑惑。 半爺似乎看出了小悠的心思,笑问:“丫头,你是在想,为何谷叔被浓烟熏晕,却能这样快苏醒,且恢复如常么?” 小悠一笑,道:“还是先生了解我。” 半爺指着谷叔笑道:“他呀,根本就不是被浓烟熏晕的,那地牢周围根本就没有着火。” “没有着火?”小悠有些惊讶,道:“方才我也去了将军府,整个将军府几乎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地牢周围怎么可能幸免呢?” 半爺道:“丫头,你还记得花木经中记载的绿柯吗?就是那种一遇明火便枝干爆裂,喷出灭火汁液的树种。” 小悠微微凝神,片刻之后才若有所悟道:“难道先生的意思是,将军府的地牢周围种有绿柯?所以,地牢周围才没有着火,因而也就没有浓烟?” “正是!”半爺大笑,而谷叔,也点了点头。 “可是”小悠见状,还是有些不明白,她道:“既然地牢里没有浓烟,那以西陵公子和谷叔的身手,你们为何不逃出来呢?而且,如果不是被浓烟熏晕,谷叔又怎么会昏迷呢?” 半爺道:“谷叔之所以昏迷,只是因为他被人点了穴道。” “被人点了穴道?”小悠似乎有些不信,谷叔虽然不轻易出手,但是她也曾听月如歌说过,谷叔的武功不在月如歌和冷墨之下,怎么会轻易被人点了穴道呢? “还是让我跟她说罢。”谷叔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道:“点我穴道的不是别人,是鬼魅君。黎明时分他来了地牢,只一照面,他便出手点了我的穴道。后来鬼魅君离开之后,主君原本要为我解穴,但恰在那时,将军府着了火,主君索性让我继续昏迷,做出被浓烟熏晕的样子。” “可是可是万一没有绿柯,万一地牢也起了火呢?”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小悠还是后怕不已。 谷叔道:“主君没有选择逃离地牢,是不想让城南大营的人怀疑那场大火与西陵府有关系。而且在入地牢之时,主君就注意到了地牢外的绿柯,我想,这一点鬼魅君一定也注意到了,要不然,他不会选择用火。” “原来如此”小悠喃喃低语,微微垂下了头。 谷叔叹道:“主君没有信错,那鬼魅君不愧是段氏的后人,他真正做起事来,还真是有种段承煜的魄力!他不仅在将军府放了一把大火,而且还处处留下了灵雾山的名号,这样一来,当真是把西陵府的嫌疑撇的一干二净。” “那灵雾山呢?”小悠的心提了起来,问:“他把所有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万一洛文穆和百里敬派兵攻打灵雾山呢?” 谷叔沉眸道:“王城那边是否会派兵,这我说不准。据我所知,城南大营的人已经将灵雾山袭击苍壁城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往了王城,最迟两日之后,王城那边应该就会有命令下来。” 小悠听到这话,更是皱起了双眉,咬了咬唇! 火烧将军府、洗劫百姓、抢劫军饷,那么多的方法里,他选择了最潇洒最决绝的一种!他是豁出去一切了么?可是,当她在灵雾山求他来见西陵瑄的时候,她并未想到让他豁出一切,她并未想到让他置身险境啊 千小北,如果真有兵围灵雾山的那一日,你能应对吗?你会好好的吗?千小北 谷叔和半爺见小悠蹙眉不语,猜到她应该是在担心鬼魅君,他们纵然想安慰,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许久,谷叔摇头一叹,半爺只道:“丫头,回浮梦阁好好休息吧,你这身衣裳太单薄了,当心着凉。” 小悠说:“好。” 她转身,神思有些飘渺地走回了浮梦阁。 浮梦阁内,安安静静,小悠站在院门口,忽然间想起自己进西陵府的第一天,那时候,是月如歌领她进来,是月如歌带她去沐浴更衣,跟她说,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她还想起,当西陵公子希望他们变强,当她决定练习剑术,是月如歌在这院子中,送她一柄剑,然后教她人生中第一套剑法。她说,等你学会了保护自己,主君便可以不用再担心你的安危 她是她的师父,是她的姐姐,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战友,可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回这浮梦阁,再也不会与她一起陪伴着西陵公子,继续走下去 小悠的眼睛有些湿润,模糊的视线中,阿漾拿着一样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有些错愕地盯着她,下一秒,她飞奔过来。 正文 第179章 是选她,还是选天下苍生 “小悠,小悠”她又哭又笑,抱着小悠的胳膊,眼泪鼻涕一起流:“你回来了,小悠,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好担心你,他们都说幻影迷宗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我怕他们杀了你,怕你也回不来了” 小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揉了揉阿漾的头发。 “阿漾,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怕什么呢?我当初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定会找到解药救你的主君大人,你忘了么?” “我没忘,可是我们等了那么久,连冷墨都开始害怕了,小悠,如果你没有回来,如果你们都回不来了,那我该怎么办呢呜呜” 小悠捏了捏阿漾的小圆脸,吸吸鼻子笑道:“现在我们都回来了,你还哭,还哭你主君大人看见了可要生气了。” 阿漾这才抬起头来,抓起袖子抹了抹满脸的眼泪鼻涕,道:“不哭了不哭了,我答应过我自己的,以后都不哭了。小悠,都怪你,你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我没忍住才哭了出来。” “好好,都怪我”小悠笑了笑,盯着阿漾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阿漾的脸上闪过一抹悲伤,然后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那一层层红布展开,展开之后,她手中托着的,是一柄剑,月如歌的剑。 阿漾说:“原本那天如歌姐姐下葬的时候,我要把这剑一起葬在如歌姐姐身边的,可是冷墨不让,他说,如歌姐姐这一生已经够累了,在另一个世界,就别让她再带着剑去拼杀了,让她轻轻松松地走。” 小悠抚摸着剑鞘,低哑道:“冷墨说得对,让她轻轻松松地走,不带剑,过一种没有刀光剑影的生活。” 阿漾说:“我刚才听人说谷叔已经醒了,所以我打算将这把剑交给谷叔。可是现在看见你,我有觉得这把剑由你保管更好。小悠,你说好吗?” 小悠没有说话,但是却将剑接了过去。那一刻,她在想,月如歌会希望谁来保管这把剑呢?她临走时最不舍最放心不下的又是谁呢? 阿漾去前院忙活了,小悠拿着剑回到了房间里。整个浮梦阁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呆坐,泡澡,更衣,睡觉。 她裹在被子里,本打算先回忆一下这几日自己走过的路,回忆一下和阿忌是怎样辛辛苦苦才到了那片神秘的竹林,顺便再想想那个幻影迷宗,可是她没想到,她才刚刚开始想,竟然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太累了,太累了。这幅一直在强撑的身躯,此时此刻也终于不愿意再撑下去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也睡得很久。等她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是一片漆黑。阿漾在对面的床上进入了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小悠满足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然后才穿上一件淡粉色的加绒袄裙,拿起桌上属于月如歌的那柄剑,走出门去。 打开门的一刹那,小悠才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雪。这是今年冬天苍壁城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如花如絮,才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已经让这片天地银装素裹。 空气中飘荡着雪花清冽的气息,小悠抱着剑,闭上眼,像个孩子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等到五脏六腑都充盈着丝丝凉气,小悠才终于肯缓缓地睁开眼睛。 当她睁眼的那一瞬,便看见西陵瑄不惹纤尘的身影踏雪而来,轻盈的雪花在他周身灵动飘逸地飞舞,他优雅若仙,目光如水。 “西陵公子”小悠喃喃地开口,下一秒,她冲进了漫天大雪之中。 西陵瑄宠溺地笑,他站在雪地里,张开双臂,轻轻地拥她入怀。 “冷吗?”他问。 小悠笑着摇头,一片雪花刚好落下,落在她的脖子上,冷不防一丝冰凉袭来,小悠无意识地整个身子缩了缩。 “还说不冷?”西陵瑄将她的手捧起,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呵着气,然后又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貂绒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悠的身子骤然僵硬,那斗篷上还留着他的体温,还弥散着独属于他的青草淡香!她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 就在她低头的一刻,西陵瑄原本在为她系上斗篷丝带的双手却猛然一滞,他目光微凝地盯着她白皙的颈侧,在那里,两指掐痕已经渐渐退去,一枚齿痕却仍然触目惊心。 她受伤了,为他受伤了 他想问:小悠,这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受了多少苦,又忍了多少疼?可是他竟然问不出口!他怎么能问呢?让她去承受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啊!当她为了解他的绝命蛊奔波了三天三夜之后,是他又让她连夜赶去灵雾山 她如此不顾一切地信他,救他,可是他,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隐瞒,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利用!西陵瑄,你还能收手么?你还能继续利用和伤害她么?如果眼前的她,和你所谓的天下苍生,你终究只能选择一个,你是选她,还是选天下苍生? 他的指尖在颤抖,小悠疑惑地抬起了头,是她的错觉么?为何她看见了他眼里深不见底的痛苦? “西陵公子”她担心地唤他。 西陵瑄微微敛眸,将满眼的疼痛悉数掩去,他故作轻松地浅浅一笑,目光看向她手中红布包裹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小悠抿抿唇,小心翼翼地说:“是如歌姐姐的剑。” 西陵瑄盯着那剑看了片刻,缓缓地接了过来。他微微扬手,那包裹剑身的红布便随着漫天雪花一起随风飘落。明亮的雪光中,这柄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又微微有些陌生的剑,终于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如歌,你已经不在,剑却还在。西陵瑄的嘴角浮起一丝悲戚的笑,然后一点一点地拔剑出鞘,最终又忽然用力,将剑插入鞘中。 他说:“小悠,陪我去看看她吧。” 小悠用力地点了点头,当她拿着剑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不正是如此想着的吗?如歌姐姐,你一定在等我们,对吗? 正文 第180章 信你,只信你 大雪仍然在下,两匹骏马踏着积雪飞快地奔出城外。出城往东两里,有一处不高不矮的山坡,月如歌,就葬在这里。当日冷墨为她选择这块安息之地,是希望她即便到了另一个世界,只要想念苍壁城,想念西陵府的时候,仍然可以一抬头,就遥遥可望。 小悠和西陵瑄下了马,一步步地向她走来。若当真有魂灵,此刻她是否正站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迎风而立,微露笑容,唤他们:“主君,小悠” 小悠的眼睛一阵酸涩,西陵瑄却只是满目苍凉,一语不发,他紧紧地握着月如歌那把剑,一步一步,走得那样沉,那样稳。 终于,他们来到她的墓前。 那一日月如歌下葬,尽管十分仓促,但是冷墨仍然请了苍壁城最好的篆刻师父,在墓碑上刻了月如歌最喜欢的颜楷。只可惜,今夜雪下得太大,一层白雪将那墓碑也遮去了大半,全然看不清碑上的字迹。 西陵瑄紧紧地握着月如歌的剑,一语不发,缓缓地蹲下身去,然后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拂着那墓碑之上的冰雪。那一刻,他的眼眸中涌动着悲伤,他的心里在浅浅地低语:如歌,我没事了,西陵府没事了,你开心吗?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伴着我,一直相信我可以做到,也谢谢你在这辈子的最后一刻,替我跟她说,请她原谅我 他的心在痛,可是他竟然无能为力!西陵瑄,纵然你可以扭转乾坤,你也无法让她死而复生了。她为你而死,从今以后,她将长眠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看着你,看着你如何实现十三年前的誓言。 墓碑上的冰雪一点一点地落下,终于,露出了清晰的三个字:月如歌。 西陵瑄的手微微一滞,然后痛楚地闭上了双眼,一道曾经那样淡然坚毅的身影,此刻竟然这般孤清寂寥。 小悠站在她身后,担心地唤他:“西陵公子” 西陵瑄的心又是闷闷一疼,下一秒,他才扶着那墓碑,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来,小悠连忙过来将他扶住,他摆摆手,苍白一笑:“没事。” 小悠说:“西陵公子,如歌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让你难过了,是么?” 西陵瑄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悠却转身跑开了,她弯着腰,在雪地里跑着,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跑到这一头,不一会儿,她就滚出了一个圆圆的雪球。她有些吃力地抱着雪球走过来,然后将那雪球放在月如歌的墓碑边。 西陵瑄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可是小悠没有解释,她格外认真地半跪在地上,用两只小手在那雪球上这里捏捏,那里拍拍,西陵瑄终于明白,她在做一个雪人,用她独特的方式。 他低哑地唤她:“小悠” 小悠仰着头,目光担忧而又期待地问:“西陵公子,这个雪人像我吗?我做一个小悠雪人,让她在这里陪伴如歌姐姐,好么?有我陪伴如歌姐姐,西陵公子不要伤心难过了,好么?” 西陵瑄的心隐隐颤抖,那一瞬,他已经双眼湿润,可是他不能让小悠看见他这般的神色,于是他转过身,故作坚强。他也学着小悠的样子,在雪地里滚了一个更大的雪球。 小悠追过来,惊讶地问:“西陵公子,你也要做雪人么?” 西陵瑄点点头,说:“做一个西陵瑄雪人。” “西陵瑄雪人?”小悠忍不住笑了,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那那我帮你。” 西陵瑄说:“好。” 两人在雪地里雕琢着这个西陵瑄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雪人总算眉目鲜明,身形朗然。小悠站起有些发麻的腿,拍拍通红的手,笑着说:“这下如歌姐姐不孤单了,小悠雪人也不孤单了!” 西陵瑄也站起来,浅浅一笑,然后转过身,将雪地上那柄剑拿起来。他看着那两个雪人,看着那被白雪覆盖的坟茔,声音有些低哑地,缓缓问小悠,“这柄剑,让我来保管,可以么?” 小悠点点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她说:“好。” 她并非不想再保管这把剑,而是因为她也觉得,最适合保管这把剑的,是西陵瑄。月如歌曾经无数次用这把剑护他周全,如今她不在了,就让这把剑继续陪伴在西陵瑄身边,这应该,也是月如歌所希望的吧。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看向了月如歌的墓碑,片刻之后,两人才转身向山下走去。如歌,就让那两个雪人陪伴着你吧,但愿,你不会孤单,不会疼痛 回去时,已经没有来时的那种急切,进了城之后,小悠和西陵瑄都没有再催马,任由两匹马在街道上并肩而行,走走停停。而他们走的那条街道,正好是昨夜被灵雾山的人洗劫一空的正街。 让小悠有些疑惑的是,此时的正街竟然一片祥和,外面下着雪,百姓家里点着灯,有的家里甚至还传出了阵阵笑语声。临街的铺子,尚未打烊的,也依旧和往日一样做着生意,全然没有丝毫萧条之感。 小悠摸了摸脑袋,深感奇怪。 西陵瑄似乎看出了小悠的疑惑,温雅道:“今日下午,我已经让谷叔出面,与城南大营那边做好了协商,由西陵府出一部分银子,再由城南大营那边出一部分,尽量弥补百姓的损失。” “城南大营?”小悠有些惊讶,道:“城南大营的那些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银子送给百姓?再说了,昨夜城南大营还失了军饷,他们没揪着这件事向百姓搜刮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 西陵瑄笑道:“如今城南大营主事的,是百里三公子。” “阿忌?”小悠一惊,又瞬间恍然大悟,轻轻一笑道:“如果城南大营真能由阿忌接管,以后不管是西陵府还是苍壁城,应该都会好很多。” 西陵瑄没有说话,他看着街道两边一家又一家的灯火,目光逐渐变得痛楚而深邃,他说:“小悠,如果有一天我真能让西陵府、苍壁城,乃至整个云熙王朝都变得更好,而这个变好的过程,也许会伤害到你,那那时,你会怨我吗?你还会相信我吗?” 小悠怔了怔,那一瞬,她想到了月如歌临终之前的话,也想到灵雾山鬼魅君逼她许下的那个诺言,一种不安与疼痛忽然在她心头浮起,可是她生生压下,她望着西陵瑄,一字一句地说:“西陵公子,我信你,只信你。” 西陵瑄的心闷闷地疼,他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人生第一次,他竟然笑不出来。曾经即便是面对郭奉,面对百里敬,面对洛文穆,他也能谈笑如常,可现在,面对她那般信任,那般干净的目光,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小悠 正文 第181章 剜心剔骨也只能承受 城南大营将灵雾山偷袭苍壁城一事上报王城之后,王城下达了一条命令:由灵雾山附近的三座州府联合出兵,合力围剿灵雾山,亲手斩杀鬼魅君者,赏金千两! 此令一出,那三座获令的州府皆是摩拳擦掌,点兵点将,浩浩荡荡上万人马,往灵雾山而去。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上万人马对付一个灵雾山,怎么算都足够了!即便灵雾山再难缠,也缠不过人家上万人马的轮番攻击啊! 可事实却让人有点出乎意外,不到三日的时间,那上万人马竟然就折损了大半,更离奇的是,折损大半也就罢了,连灵雾山的山门都没有攻破!那三座州府的大将冲着鬼魅君的人头而来,结果人家鬼魅君根本连面也没露,就那样信心满满地端坐在灵雾山薄雾缭绕的山顶,傲世天下。 几名大将眼看获胜无望,又心疼自己的士卒白白葬送了性命,三日之后,多无斗志,都指望着其他州府出力,自己好得渔翁之利。然而世间哪有这等便宜事?五日之后,三座州府纷纷上报王城:灵雾山地势险要,且高手云集,又多毒蛇猛兽,久攻不破,惨败而归。 洛文穆和百里敬气得牙痒痒,奈何各城君入王城朝见的日子又快到了,一时间他们竟也分身乏术,束手无策。因此围剿灵雾山一事,也只好暂时搁置,留待以后商议。 这边西陵府得到消息,谷叔连声赞叹,对西陵瑄道:“我还想着要不要安排些人马暗中支援,想不到鬼魅君根本不需要啊!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听说,他们的伤亡不足百人,而对方,死伤数千啊!这个鬼魅君,幸亏是自己人,要不然,还真是让人有些胆战心惊呢!” 西陵瑄将手中的书册轻轻放下,淡然笑问:“你已经把他当作自己人了么?” 谷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我对他确实心有防备,他这个人行事诡异,对谁都一脸冷冰冰的样子,不过这次,他杀了郭奉,又放火烧了将军府,我才真的相信,他不愧是段承煜的后人,心中还是有大义的。” 西陵瑄轻轻一叹道:“他心中确实有大义,他也和我们一样,恨极了洛文穆,恨极了这的朝政。可是别忘了,他心里有一个人,是别人永远碰不得的,若是谁碰了,是敌是友就难说了。” “您是说,小悠?”谷叔皱了皱眉。 西陵瑄点点头,站起身走向窗边。远远望去,花园中的空地上,小悠正在教阿漾练剑,阿漾一个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小悠哈哈大笑,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西陵瑄看得出了神,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日地牢中,鬼魅君对他所说的话语:西陵瑄,我一定会证明,证明她选错了!到那时候,我会义无反顾地,带她回灵雾山!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只怕什么大义,什么家国天下黎民百姓,那个人都会放在一边,弃之不顾吧! 谷叔顺着西陵瑄的目光看过去,当他看见小悠的身影,不禁轻轻一叹:“主君,这次西陵府能安然度过此劫,真是多亏了小悠丫头,在她心中,大概再没有什么比您更重要了,您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西陵瑄的手微微一紧,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 时至今日,又还有什么是由得了他决定的呢?这几个月,楚渊一直在研制各种灵药保住洛流苏的最后一口气,他等的无非就是洛文穆一纸承诺!两日前,洛文穆终于布告天下:能寻得药引救活洛府小姐者,赏黄金千两,王城府邸一座,进出王城腰牌一枚。 常人在意的,是那黄金千两,而他西陵瑄在意的,却是那座王城府邸,以及进出王城的腰牌!十三年前那场苍稷之乱后,他西陵氏作为逆臣之后,除了每年一次的朝见,不得擅入王城,一旦违令,视为谋逆! 不入王城,如何靠近洛文穆一招致胜?不入王城,又如何让王上信他忠心而不至于重蹈当年苍稷之乱的覆辙?所以十年前,楚渊献计利用赤焰毒与贺兰氏嫡女鲜血获取洛文穆的信任的时候,他才会点头答应。 只是那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局棋竟然走了整整十年!而且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那颗本应游离于指端与棋盘的棋子,在灵雾镇的某一个午后,就已经走进了他的心。 如今要让这颗棋子归入棋盘,于他而言就是剜心剔骨。可即便是剜心剔骨,他也只能承受了。 也不知就那样看了多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满眼疲惫地问谷叔:“城南大营那边,怎么样了?” 谷叔清清嗓子,道:“百里敬已经下了命令,由百里忌接任郭奉,任苍壁城守城大将。看来啊,那百里谚一死,百里敬也就彻底放弃了他这位三公子了,大名鼎鼎的魔灵将军不派去征战沙场,倒守在这苍壁城里,连旁人看了都觉得可惜。” 西陵瑄微微沉眸,道:“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谷叔道:“我虽也觉得有蹊跷,但是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听说百里谚死后,百里敬变得沉默少言,行事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派百里忌守苍壁城也就罢了,连他那二公子百里颉,最近也被他从边疆调回了王城。” “百里颉回王城了?”西陵瑄倒是有些惊讶。 谷叔点点头,道:“百里颉回到王城之后,一直在王城御卫营供职,百里敬对外所说,是要让百里颉在各城君入王城朝见的这段时间,亲自守卫王城的安全。可是这在往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西陵瑄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带一丝嘲讽地浅浅地上扬。这么多年了,百里氏终究也太平不下去了么? 他暗暗一叹,问谷叔:“去王城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谷叔说:“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动身。” 西陵瑄双手无意识地一握,然后看向窗外那仍在嬉戏的身影,问:“告诉她了么?” 谷叔说:“还没呢,我想着,这事还是由您亲自跟她说比较好。” 西陵瑄沉默着,点点头,片刻之后,向外面走去。 正文 第182章 她喜欢,我便喜欢 小悠趴在马车的车窗上,咧着嘴看着窗外刚刚化去不久的雪,也看着那人潮涌动依然热闹繁华的街。街边的小孩在追逐奔跑,一个做娘的在后面大声痛骂,可是骂着骂着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悠也跟着笑,一边笑还一边回过头来看坐在她身边的西陵瑄。 西陵瑄没有看窗外,只是看着她,他温软地说:“想下去走走么?” 小悠有些惊讶,问:“可以吗?” 西陵瑄说:“可以。” 说完,他让赶车的老杜将车停下,然后自己先下了车,风姿优雅地站在马车边,冲着小悠伸出手。小悠怔住了,那些街边的百姓也怔住了,他们的主君,竟然对一个小丫头伸出了手?传闻他们城君大人没有意中人,难道,传闻有误? 小悠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那一刻,她竟然不敢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她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然后不露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想要自己跳下来。可是西陵瑄却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握了过去。 这一握不要紧,怪只怪小悠太没出息,被他这一握,竟然紧张得双腿发软,整个人险些从马车上直接摔下。西陵瑄嘴角带笑,索性双臂顺势一接,将她揽入怀中,稳稳扶住。 人群中,发出一阵猛烈的抽气声!抽气声之后,又传来隐隐约约善意的笑声!看来那个传闻确实有误了,他们城君不仅已有了意中人,而且还疼爱呵护得紧呢!哈,看来西陵氏很快就能有下一代了 百姓们看着一脸宠溺的西陵瑄,也看着一脸羞红的小悠,纷纷躬身行礼:“小民参见城君” 西陵瑄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小悠道:“别怕,我们走我们的,东街后面有条小巷,听说那里的小吃最好吃,我们去那里逛逛。” 小悠听到“小吃”两个字,忍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可转念一想,自己和堂堂一城之君去逛小吃街,那还不被街上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再说了,被这么多人盯着,吃也吃不下啊。 小悠抬起头,一边转着眼珠子,一边用目光搜寻着街边各式各样的小摊子。终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 “西陵公子,来” 一时间,小悠竟也忘了身份有别,直接拉着西陵瑄的手,向那个摊位跑去。西陵瑄倒也甘愿被她拉着,神态自如,甚至嘴角带笑。 卖面具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正忙着整理摊位上五彩缤纷各种各样的面具,听到有人走近,才从那堆面具中抬起头来,用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睛看着他们,沙哑笑道:“二位公子小姐,买面具么?今日东街有灯会,好多人都戴着面具去看灯呢。” 小悠对着老人家笑了笑,然后凑近西陵瑄,小声道:“这应该是这条街上唯一一个没有认出你的人,有时候不被人认出来,才能做更真实的自己,也才能玩得更开心。西陵公子,你想试一试吗?” 西陵瑄的脸上浮起一丝略有痛楚的笑意,这十三年来,他何曾有一天做过真实的自己。对他而言,做自己早已是一种奢侈,可是今日,他竟想试一试,在她面前,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西陵瑄看着她纯真的笑容,又看看那各色各样的面具,沉默许久之后说:“小悠,帮我挑一个。” 小悠开心地点点头,趴在那堆面具中无比认真地翻找起来,呃,这个蝴蝶面具太女人化了,不好不好野狼面具倒是好看,不过,是不是有点阴冷呢?要不然,这个白狐面具?哎呀,怎么看,这白狐面具的眼睛太邪魅了 挑了好一会儿,小悠总算挑中一幅银质镂空的面具,她迫不及待踮起脚尖给西陵瑄戴上,西陵瑄微微倾身,让她不至于将脚踮得那样辛苦。那一瞬,他闻到了她颈侧轻轻浅浅的馨香,一颗心竟然莫名地动荡起来,原本淡然的面色上,也多了一抹红晕。 小悠戴好了面具,微微抬眸,一张小脸刹那间呆住了!这副面具当真是为西陵公子量身定做啊,银色的质感更凸显他的高贵,镂空的设计让他本有的清雅俊美若隐若现,更奇怪的是,连他那淡然若水的目光,竟然也有些炙热了 小悠看得喉中猛地一阵干涩,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扭过头对卖面具的老人说:“就这个吧,我喜欢。” 老人慈眉善目地笑,问西陵瑄:“公子自己觉得如何?也喜欢么?” 西陵瑄浅浅一笑,道:“她喜欢,我便喜欢。” 老人听了,笑意更浓,颤颤巍巍地从一旁取出一个盒子,然后将盒子打开。小悠和西陵瑄都没想到,那盒子中竟然还有一副同样质地形状的面具,只不过,比西陵瑄脸上那一副,更加小巧一点。 老人笑道:“既然公子小姐都喜欢,不如买一对?我听说,现在苍壁城中的有情人,在灯会上都会戴同样的面具,所以当初做这面具的时候,便做了一对。” 有情人?小悠的心里猛地一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这个词!可是,她和西陵公子,是有情人吗?西陵公子对她,也像她对西陵公子那般情深意重么? 就在小悠忐忑不安的时候,西陵瑄已经那般自然地伸出手,从老人手中将那面具接了过来。他嘴角微扬,却又满目虔诚,就像小悠方才给他戴上面具一般,他也轻轻地,温柔地,将那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具,戴在了小悠的眉眼间。 小悠的身子有些僵硬,怔怔地抚摸着脸上这副只有有情人才可以戴的面具,她以为这一刻,西陵瑄一定会对她说什么,可是他却只是无声地,无比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温润地印下一吻,又缓缓倾身而下,吻在她双唇上。 小悠眩晕地呢喃:“西陵公子” 西陵瑄目光灼灼,声音低哑:“小悠,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我现在已经当真了。” 小悠糊里糊涂地问:“哪句话?” 西陵瑄执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一字一句:“你说,你会一生一世,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小悠一阵愕然,片刻之后笑了,笑得鼻中酸涩,双目湿润,一颗心却是满满的幸福。 那天晚上,小悠和西陵瑄去了东街。 正文 第183章 猜灯谜 在云熙王朝,一般城池的灯会都定在元宵佳节,唯有苍壁城的灯会,是定在每年的初雪之后。而在苍壁城,东街的等会往往又是最热闹的。 当小悠和西陵瑄走到东街的时候,整条东街都已经挂满了灯笼,有老虎灯、孔雀灯、莲花灯,还有可爱的大头娃娃灯,灯光映照中,数不清的小摊也挤满了街道的两侧,有卖炸春卷的,糖炒栗子的,也有卖香包、香扇、珠玉金钗的,还有卖刀卖剑卖古玩的 小悠拖着西陵瑄,兴高采烈地游荡赏玩于一个又一个小摊前。他们戴着面具,没有再能认出这位一身白衣举止不俗的男子就是他们苍壁城的城君西陵瑄,所以他们可以像一般人那样问东问西,也可以尽情地讨价还价,还可以站在人群中,边走边吃 不过,边走边吃的那个,一开始只是小悠。 她拿着一个竹筒小碗,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小丸子,用一根竹签戳着,一口一个,吃得满脸享受。也许是一个人吃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许是想让西陵瑄真正感受到一种最简单的快乐,她终于鼓起勇气,戳起一个丸子,笑嘻嘻地递到西陵瑄面前。 西陵瑄停下脚步,面色微怔。 小悠说:“好吃,尝尝。” 西陵瑄隔着面具,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握住小悠的手,将那颗丸子咬在了口中。 小悠十分期待地问:“好吃吗?” 西陵瑄优雅地咀嚼,片刻之后,点点头。 小悠的心安然了,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继续津津有味地吃她的丸子。她并不知道,那一刻,吃着丸子的西陵瑄想到了十三年前,当苍壁城还平静祥和的时候,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也曾和母亲一起,这般逛过灯会,这般一边走,一边吃着香气四溢的小吃 他的眼睛闪过一抹温情,又闪过深深的痛苦,他凝凝神,用力将那温情与痛楚全都抹去!他不能再想这些了,他对自己说过,今夜只做简简单单的西陵瑄,给她简简单单的陪伴,与她享受简简单单的快乐。 他忽然又握住小悠的手,轻轻柔柔地用她的手戳了一颗丸子,然后喂入自己口中。小悠目瞪口呆,含着满口丸子惊道:“你你” 西陵瑄轻轻一笑,然后转身向前走去。 “喂,等我”小悠如梦方醒,立刻奔跑着跟了过去。她在他身边从左绕到右,又从右绕到左,问:“还吃吗?嗯?要不要我再去买一碗?” 嘿嘿,难得他如此不顾形象地喜欢吃一样东西,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一定让他吃个够。 谁知西陵瑄竟然摇头了,不吃了,他微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家挂满灯笼的店铺,说:“我们去那里看看。” 他执起小悠的手,向那店铺走去,小悠有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那家店铺门口了。 戴着花脸面具的店老板正在吆喝:“走过路过的客官,千万不要错过,小店专做玉器生意,今夜欢乐大酬宾,猜中小店门前的灯谜者,可随意挑选店中任何一样玉器” “真的吗?猜中灯谜,便可随意挑选?”有百姓抗拒不了诱惑,忍不住问。 店老板笑道:“当真是随意挑选,只要您猜出灯谜即可。” 有人连续看了几盏灯笼,叹:“唉,都太难了,猜不出啊,这灯谜要是有人能猜出来,那才叫怪了!我看这老板啊,也只不过是赚个热闹” 老板又笑道:“这灯谜难是难了点,不过小店的玉器,样样也都是顶级货品,只要能猜出灯谜,保证不会让各位客官失望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摘那些灯笼。 这时候,小悠终于吃完了最后一颗丸子,她侧过头来,才发现西陵瑄正站在一个四角灯笼前,神态悠然地看着那灯笼上的灯谜。 小悠问:“你想猜吗?” 西陵瑄轻轻一笑道:“我对店里的玉器不感兴趣。” 小悠说:“你可以赢了玉器,分给这些百姓啊,说不定,一个小小的玉器,可以让他们快乐一个晚上,甚至一个月、一年呢。” “是么?”西陵瑄笑着,似乎不信。 小悠却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一对带着兔子面具的有情人。那男子正在对女子说:“我一直很想送你一个玉镯子当做定情信物,只可惜我家太穷,原本还想着能猜出个灯谜赢一个镯子,想不到这灯谜太难了,我实在猜不出,对不起。”那女子低着头,没有说话,不过两只手却是紧紧地握住了男子的手。 西陵瑄的目光似乎被触动了,片刻之后,他看向小悠道:“你去找老板要笔墨。” 小悠一笑,连忙向那老板跑去,不多时,便拿来了一方砚台,一支毛笔。她递给西陵瑄,问:“猜哪一个?” 西陵瑄随手一指,笑道:“就从那一个开始吧。” “欸?从那一个开始?”小悠满脸惊讶,“难不成,你全都要猜?” “也许。”西陵瑄笑着,已经朝那灯笼走去。 小悠愣在原地,等她回过身来时,西陵瑄已经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了灯笼前,他刚一驻足,一旁便有人将那灯笼上的灯谜大声读出:“一钩新月挂西楼,猜一字。” 声音落下,围观的人又是一阵议论低语,不过大多数还是在摇头叹气,这个灯谜看似简单,可是他们也猜不出啊! 西陵瑄笑了笑,抬起手在那灯笼上不紧不慢地写下:禾。 刚一写完,人们便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赞叹声,那店门口的老板面色微微一变,不过还是故作平静地恭候着。 西陵瑄将灯笼摘下来,递到小悠手中,笑道:“去选一个你喜欢的玉器,再选一个你认为可以送的人。” 小悠摸着脑袋,道:“你就这么肯定,你猜对了?” 西陵瑄宠溺一笑道:“快些去吧,不然一会儿你要忙不过来了。” 小悠只当他是在玩笑,却不想,他说的竟然是事实。接下来的状况有些超出了小悠的意外,当然,也绝对超出了那玉器店老板的意外。西陵瑄悠闲惬意地站在一个又一个灯笼前,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又一个谜底,猜的准不说,那写出来的字也漂亮得绝世罕见。 正文 第184章 十指相扣 小悠昂着头,十分骄傲自豪地将一个个灯笼捧到老板面前,然后再从店内选出各种各样的玉器,最后再送给外面那些翘首以待的人,有的人是贫穷的少年,有的人是两两相依的有情人,还有的人是步履蹒跚的老妇,甚至有一个人根本没站在店门外,只是路过的一个车夫,小悠也追过去,送给他一块玉佩 小悠很开心,只不过,她的开心不是因为那些欢呼的人们,也不是因为那些喜极而泣紧紧相拥的身影,她的开心,只是因为西陵瑄嘴角自然流露的一抹笑意,只是因为他站在那里,目光欣然而轻松 终于,所有的灯谜都已经猜完,整整六十六道灯谜,玉器店一共送出去了六十六样玉器。说实话,小悠有点不忍,这玉器店该不会因此而关门大吉吧? 可是还由不得小悠多想,人们便无限欢喜地将她和西陵瑄围了起来,他们唱起了苍壁城古老的歌谣,对他们行礼致谢。西陵瑄淡然而笑,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小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小悠的身子微微一僵,可是当她抬起头,西陵瑄却给了她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小悠于是心安了,心安之后,便是无与伦比的幸福甜蜜。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刻,他们两人离得这样近,这样近,仿佛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隔。 当欢呼的人们终于散去,西陵瑄才缓缓转身,走向那位一直站在店门口,面色惨然的老板。西陵瑄站在他的面前,优雅地摘下面具,温润而笑。 老板的目光猛然一滞,随即便认出了站在面前的人是谁,那双几近绝望的双眸忽然泪眼朦胧,喃喃地说:“城君,城君” 西陵瑄笑着说:“明日,西陵府的人,会把银子送来。” “城君,我”老板汗颜,吞吞吐吐。 西陵瑄笑道:“我希望他们快乐,也希望你快乐,但愿有一日,苍壁城所有的人,都能活得快乐。” 老板感动无语,微微低下了头。 西陵瑄拍拍他的胳膊,然后与小悠一起,走进了比肩接踵的人潮之中。他们被纷杂而喜庆的人声包围着,在这样的纷杂与喜庆中,西陵瑄目光悠远地看着远方,喃喃自语一般地说:“小悠,今天我很开心,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开心” 小悠没有听清他的话,跑到他面前问:“你说什么?” 西陵瑄看着她,突然双眼有些赤红,他低哑地说:“小悠,明日,我们要启程去王城了。” 小悠不敢相信地说:“我们?” 西陵瑄微微敛眸,说:“是,我们。” 小悠听了,竟然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她那样欣喜地说:“我以为,我不能去,我以为,今夜之后,我有好几日见不着你了我没想到我能去,太好了,我能去” 小悠欢快地跑起来,人太多,她跑了几步就跑不开了,于是她就在原地跑啊跳啊,一双眼睛绚烂如花。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她这样欣喜,这样欢快地跳啊笑啊的时候,西陵瑄的心正在一刀一刀地被凌迟,鲜血淋漓。他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指节仿佛快要被他一把捏碎。他的心里在哀鸣:小悠,对不起,对不起 从灵雾镇到苍壁城,他一点一点地让她把心交给了他,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相信他,可是他,却注定是她最不应该相信的人! 夜深了,灯光一点一点地暗了,繁华与喧嚣也终于一点一点地散去。小悠和西陵瑄走在西陵府前那条安静幽暗的街道上,即便已经快要入府,可是两人谁也没有摘去脸上的面具。他们依然手牵着手,两道身影在地上交汇,重叠,仿佛真的永远不会再分离。 忽然间,小悠的脚步停住了,西陵府门前的台阶之下,一道黑色的身影倚靠着那尊威猛的石狮子,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小悠有些不确信地开口:“常华?” 常华冷笑一声,目光不屑地盯着小悠与西陵瑄脸上的面具以及十指交握的手,他说:“幸好今日是我来,要不然,某个人又要被气得急火攻心了!” 小悠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从西陵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走过去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既然来了,怎么不去里面等,不冷吗?” “不冷,还热得厉害呢!”常华笑得似真似假,然后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琉璃瓶,扔给小悠。 小悠将琉璃瓶微微举起,看了两眼才问:“是什么?” 常华道:“冰魂花炼制的解药。” “这么快就炼制出来了?”小悠有几分欣喜,可转瞬又疑惑道:“既然解药已经炼制出来了,只需药引就可以解毒,那他怎么不自己来?” 常华的脸上露出几分恼怒,道:“他不肯来!” “不肯?”小悠有些不解了,问:“为什么不肯?难道,他宁愿承受火阳毒毒发的痛苦?你们找了冰魂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为什么不劝劝他呢?” 常华怒道:“谁劝他也没用!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和谁较劲!总之,胡伯让我把这解药交给你保管,药引和解药放在一处,以后解起毒来也方便!千小悠,你可千万保管好了,要不然,我常华第一个杀你!” 说完,常华转身欲走。 “常华。”小悠将他叫住,稍稍迟疑之后问:“前几天三州府的人攻打灵雾山,你们都没事吧?” 常华头也不回,哼道:“放心,我们灵雾山,可不是纸糊的!” 声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常华和鬼魅君的性情,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小悠握着琉璃瓶,望着那片夜色,许久才转过身来。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西陵瑄向她走来,他的目光似乎在那琉璃瓶上停留了片刻,下一秒,又恢复淡然,他说:“进去吧。” 小悠点点头,与他走进府中。 正文 第185章 别忘了保护好你自己 当小悠把去王城的消息告诉阿漾之后,阿漾不禁有片刻的惊愕。可是惊愕之后,她似乎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眼下如歌姐姐已经不在了,主君大人身边可以信得过的人又少了一个。纵然她阿漾只是一名婢女,却也知道此去王城必定危险重重,若是主君大人能将小悠带在身边,倒是能让人稍微觉得放心不少。 想到这里,阿漾圆圆小脸上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然后,她便转过身开始忙着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她一边翻箱倒柜还一边自言自语:“这个貂绒围脖不错,呃,这个荷包也挺好看,对了,还有这个珍珠耳坠” 小悠有些不解地凑过来,诧异地问道:“阿漾,你在做什么呢?” “帮你收拾行李啊!”阿漾头也不抬,一边继续低头忙活,一边一本正经道:“我以前听如歌姐姐说过,王城很远,而且王城的冬天也很冷,你这一去至少也要半个月呢,我帮你多准备点东西,到时候你肯定能用得上。” “可是,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呀?”小悠指了指桌子上已经被阿漾收拾出来的两大包袱,有些不敢相信。 阿漾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叉腰盯着那包袱看了一会儿,皱皱鼻子问:“多吗?” “有点儿多。”小悠拉着阿漾,咧嘴一笑道:“你刚才也说了,王城太远了,如果带的东西太多的话,我怕到时候会背不动啊!要是因为这两包行李而累趴在半路上,别人会笑话我的。” “不会吧?这两包袱东西你都背不动?昨天你不是还跟我说,你现在的内力快要赶上冷墨了吗?你不知道,上次我看见冷墨一个人搬了三个好沉的大箱子,所以我想,要是你的内力真的快赶上冷墨了,肯定能背得动这两个包袱啊。” “呃” 小悠一时无语,她怎么想到自己随意吹的一个牛皮,竟然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她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循循善诱道:“阿漾啊,虽然我的内力快要赶上冷墨了,但是有内力也不能浪费再背行李这种小事情上面啊!再说了,你仔细想想,从前如歌姐姐无论去哪里,不都是一人一剑轻装上阵的吗?” “如歌姐姐?”阿漾想了想,问:“小悠,你的意思,你也要学如歌姐姐,只带上你那把剑就好了?” “呃,那倒不必太矫枉过正。”小悠连忙从那包袱里拣出几套换洗衣裳,然后又将自己随身的几样东西放在一起,用一个包袱一装,笑道:“带上这些,应该就足够了” 说罢,她赶紧帮着阿漾把满满一桌子的东西收起来,生怕等下阿漾这丫头又改变主意,非得让她带着满满一盒花生酥,然后再带上三条围脖、五双鞋子、七条丝绢什么的去王城 就在小悠忙活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丫头,小悠丫头。” 阿漾竖起耳朵:“是半爺先生来了。” 小悠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朝门口走去。 此时夜已深,外面虽然是皓月当空,夜色清明,但是温度很低,寒风凛冽。门外不远处的回廊下,半爺先生微微笑着站在幽幽暗暗的灯光里,在他身后,单薄的凡竹对着小悠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悠跑过去,笑道:“先生,凡竹,你们怎么来了?” 半爺故作生气的样子,板着脸道:“我们要是不来,只怕你这丫头明日去王城的时候,都不会我们知会一声吧?到时,我和凡竹岂不是要傻傻地每天惦记着咦,小悠丫头怎么最近都不来上善堂了?” 小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口中连忙道:“对不起,先生,我我” 看见小悠吞吞吐吐、满脸憨态的样子,半爺才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了丫头,我不过是逗逗你罢了。我知道,你也是今天晚上才知晓自己将要去王城的,方才主君也已经派人去了上善堂,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小悠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真以为先生怪我呢!这一趟去王城,可有好些日子不能习学医术了,先生当真不怪我么?” 半爺笑道:“习学医术一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陪伴主君完成这趟王城之行。这些年,主君每次去王城都会或多或少遇到一些事端,所以这次王城之行只怕也不会太平,既然主君决定带你一起去,我想主君必定有他的用意” 小悠抿着唇,用力地点点头,道:“先生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好西陵公子的。” 半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从袖袋中取出一本书册递给她道:“这上面都是我这些年整理记载的伤病诊疗应急之法,你随身带着,没准能用的上当然,我宁愿你们没有用上的时候。” 小悠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感动,她缓缓地伸出双手,将那书册稳稳地接了过来,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道:“谢谢先生。” 半爺一笑,拍拍小悠的肩膀道:“外面很冷,丫头,你还是早些回房吧,今晚早些歇着,明日还要赶路呢。” 说罢,半爺转过身,准备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凡竹微微一笑,对小悠说:“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好主君的可是你也要记得,不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保护好你自己。” 小悠的喉中莫名干涩,她想说“好”,想说“谢谢关心”,但是最终,她只能无声地冲着他们的背影点点头,然后将手里的那本书册捧得更紧。 王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为何让这样多的人谈而色变?这一趟去王城,到底会遇到什么样的令人忧心的事情? 奈何这每一个问题,都无人能提前告诉她答案,所有的答案,都只有等她去了王城再亲自去寻找。 正文 第186章 启程,入王城 翌日,是个干冷干冷的艳阳天。 辰时刚到,苍壁城的街道上就已经站满了人,不过人群自动地站到两边,腾出了一条干干净净地通道。西陵府的车马队,就从这条干干净净的通道上走过,前后各十六名的侍卫,手持佩剑骑着骏马,护送着最中间一辆精致的雕花马车,离开西陵府,往城南的城门而去。 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望着那辆马车,有的人目含担忧,有的人在窃窃私语: “哎,你们说,城君今年入王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毕竟,前不久咱们苍壁城可是死了一员守城大将,而且据说这位守城大将还是百里大帅的心腹呢!” “嘘,我说你们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郭奉是被灵雾山的贼匪一把大火烧死的,与咱们城君何干?郭奉被烧死的时候,咱们城君也险些被烧死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咱们苍壁城,莫须有的罪名还少见么?不怕对方明刀明枪,怕的就是小人暗放冷箭啊!你们忘了,六年前,城君也是入王城朝见王上,但是回来的时候却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追杀,结果身负重伤呢!” “唉,你说得也是,只可惜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祈祷城君能够平安归来了。” “是啊是啊,祈祷吧!唉” “” 行走在车马队最前面的谷叔,偶尔听到百姓们一两声的议论,一张温厚的面容也忍不住肃然起来。他暗暗想道:若是让这些百姓们知道,他们的城君这一趟王城之行想要的不仅仅是平安归来,而是更多更多,只怕他们此时会更加担忧吧? 谷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马车平稳如常,车顶的七彩流苏在风中缓缓飘荡,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但是在这平静之中,谷叔却看到了一丝隐忍至极的痛楚。 他的脑海中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日西陵瑄的喃喃低语:谷叔,她会恨我,是吗?谷叔,她会有多恨我?多恨 筹谋布局十年,终有一日棋子落盘,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与兴奋,有的只是割肉剜心一般的痛楚。 主君 谷叔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回过身来,催了催马。 而此时的马车内,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小悠靠在窗边,丝毫不顾那灌进来的冷风,用两只小手将那雕花小窗撑起一条缝,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夹道相送的百姓。 她看得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两道满是疼痛的目光。 今日的他,依旧一身白衣,如同与她在灵雾镇初见时的模样。只不过,在他的双腿之上多了一条洁白如雪的貂绒薄毯。他原本不冷,是小悠执意给他盖上,她说,她会好好照顾他,不让他生病,不让他受伤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无人注意到他浅浅地垂下了双眸,掩去了满眼的歉疚与忧伤。那一刻,他的心里在字字带血地说:小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你现在对我有多好,将来,就会有多后悔 你若后悔,我会有多痛? 他不愿去想,他已经回不了头,只能走下去,赌下去。 他忽然闭上了双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淡然温润。他伸出手轻轻地将那车窗关上,然后将她的身子拉过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冷的小手。 他浅浅地笑,故作随意地问:“听谷叔说,你出发前去了一趟城南大营?” 小悠点点头,毫不掩饰神色里的失落,说:“我想去城南大营与阿忌告别,只可惜阿忌不在,城南大营的人说,两日前阿忌带兵去城外操练,估计要明日才能回来。” “是么?”西陵瑄的嘴角有些僵硬,他不再说话,只是将小悠的手握得更紧。虽然他早已猜到她去城南大营所为何事,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他的心里竟然还是闷闷地一疼。 小悠有些担心地唤他:“西陵公子” 他牵强一笑,抬起手轻轻地理了理她耳际的发丝,说:“如果你一定要见他,我可以带你去。” “带我去?”小悠惊住了,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你现在,可以带我去他练兵的地方么?” 西陵瑄点了点头,目若星辰。 小悠却脸色一慌,立刻摇头:“不行不行,谷叔早就说了,此番去王城事关重大,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要是我现在去找阿忌,势必会耽误出发的时间,谷叔会怪罪的。” 西陵瑄宠溺地看着她,温柔道:“有我在,没有什么是不行的,谷叔更不会怪罪你。小悠,我只希望这一路上,你可以开开心心的,如果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小悠有些愣住了,她不解为何西陵瑄的眼睛里有那样深不见底的温柔,又有那样令人心疼的忧伤。她凝滞片刻,才微微笑道:“真的不必了,虽然是不告而别,但是我想阿忌不会生气的,就算生气,等我回来我再亲自去跟他解释。哦,对了,西陵公子,我们这一趟要去多久呢?去多久才能回来呢?十天?还是半个月?还是二十天?” 小悠眼巴巴地望着西陵瑄,西陵瑄的脸色却忽然苍白,指尖不可自抑地轻轻一颤!他们要去多久?他们还会回来吗?还能像从前那样在这苍壁城生活吗?他不知道,不知道 他叹息着,将小悠拥入怀里。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怕再这样看下去,他又会心软,又会踌躇不前! 马车已经驶出城外,城中十几名官员以及城中的贵族富贾整齐排列,在城楼下对着马车的方向跪地行礼:“我等恭送城君,祝愿城君此去平安和顺,早日归来” “恭送城君!祝愿城君此去平安和顺!早日归来!” “平安和顺!早日归来!” “” 一时间,整齐有序的呼喊声惊天动地,伴随着冬季郊野的狂风,吹向了行进中的马车!西陵瑄没有看向车外,他只是淡冷地凝着眸,在心里默默道:我西陵瑄,终将不负西陵氏,不负苍壁城,不负云熙 唯一负的,是小悠,是他自己。 西陵瑄低下头,吻了吻小悠弥散着淡淡清香的发丝,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而近,仿佛每一声都敲打在人的心上。 正文 第187章 为她而来 小悠微微一愣,下一秒,她推开了窗子。 视线所及,尘土飞扬。在那尘土飞扬中,一袭青衣的身影正在策马而来! 小悠笑了,是阿忌,竟然是阿忌啊! 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欢喜,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肆无忌惮地挥手,大喊:“阿忌阿忌” 西陵瑄的喉头隐隐一动,他看着窗外的身影,一双眼眸由淡然变得微冷,又由微冷变得淡然。许久,他说:“停车!” 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外面的赶车人听见!于是,马车停了下来,所有的侍卫也都停了下来。 小悠总算将自己的身体缩回了车内,望着西陵瑄满脸天真地笑。西陵瑄叹了一口气,然后温柔一笑,执起她的手与她一起走下马车。 当百里忌勒住骏马,定定驻足的那一刻,看见的就是西陵瑄和小悠携手走下马车的一幕!他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忧伤,可是他将那忧伤掩去,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小悠迫不及待地跑了几步,笑着唤他:“阿忌,阿忌。” 百里忌的脸色蓦地泛红,他对小悠笑了笑,一只手似乎缓缓地伸了出来,又终究有些落寞地收了回去。 他凝视小悠片刻,忽然看向西陵瑄,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所有人都微微一怔,就连谷叔,也露出了一抹不悦!如今的百里忌身为苍壁城的守城大将,特意从练兵场赶来,难道不是为了给西陵瑄送行? 只有西陵瑄,面色淡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从不会拐弯抹角,从来都是那样目标明确。 西陵瑄点点头,说:“好!” 他翻身上了一匹马,对百里忌微微一笑,然后猛然扬鞭,纵马扬蹄。百里忌看了小悠一眼,也上马追了出去。 “主君!” “阿忌!” “” 两人身后,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可是两人都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直到两匹骏马同时站在了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上。 西陵瑄勒住缰绳,目视远方,轻轻一笑道:“我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了。两日前我派人去你的练兵场告诉你我们出发的时间,派去的人说,你日夜练兵,很是繁忙,只怕没有时间回城送行。” 百里忌幽幽道:“你派去的人,并没有告诉我,小悠也要去王城。” 西陵瑄眯起眼,浅笑:“所以,你是为了小悠而来?” 百里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担心她。” “担心?为什么?”西陵瑄又笑,可是笑容中竟有些许不安,他盯着百里忌,问:“你喜欢她?” 百里忌的脸色忽然有些局促,仿佛心中的什么秘密终于被人窥破。他抿了抿唇,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又带着一丝忧伤,低哑道:“你说的没错,我喜欢她,可是她喜欢的人,是你。因为她喜欢你,在乎你,所以我才会担心。” 西陵瑄闻言,一颗心猛地一痛,就连那双带笑的眼,也忽然一滞。 百里忌凝凝眸,声音更加低哑:“她为了你,从来都可以不顾一切。那一在将军府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她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永远不能伤害你在你身中绝命蛊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为了帮你拿到解药,可以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置于险境。她的心里只有你,早已没了她自己!” 西陵瑄的身形晃了晃,他侧过脸,避开百里忌的目光,任由自己的眸色深处翻江倒海!一直以来,他都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竟然默默地为他做了那样多! 永不伤害?他苦涩痛楚地笑:小悠,你可知,你希望他永远不会伤害我,而我,却正在一点一点地伤害你啊! 百里忌抿着唇,喉头干涩地滚动。除了小悠,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这样多的话!他看着西陵瑄的侧影,隐忍着满心疼痛,簌簌低语地说:“她一直想要一种陪伴,一种温暖。她跟我说过,在灵雾山的十年,她最难忍受的不是饥饿和伤痛,而是孤独。你出现了,给了她陪伴,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一个类似于家的地方,所以她才会爱上了,永生不舍地爱上了!就算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她也依然觉得开心和幸福” “够了!三公子!”西陵瑄忽然打断,那一刹那,竟然连声音也变了调!他转过身来,一双俊逸的眼眸赤红,他一字一句地问:“三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百里忌的眸光依旧安静,可是声音却那般冰冷,他道:“我只想知道,这一次你去王城,还会让她为你去拼,为你去闯,为你去舍生忘死吗?你,还会忍心,忍心让她受伤吗?” 西陵瑄的赤红的眼眸忽然一滞,胸口闷得难以呼吸! 如果可以选择,他怎会忍心让小悠为他去拼,为他去闯,为他去舍生忘死呢?有谁知道,当他在灵雾镇的街道上看见她被人踩在脚底的那一刻,他就曾想用一生一世的温柔与宠爱,呵护她,照顾她,疼爱她的啊! 可是现在,他的肩上有那样多的人命,有那样多的期待,有那样多的责任!有时候他自己也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有时候他也痛得犹如剜心剔骨,可是他没得选了,早已没得选了 西陵瑄笑了,笑声孤寂而苍凉,他问百里忌:“三公子,你不辞辛劳赶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一个答案?” “是。”百里忌回答,声音低哑却无比纯粹! 西陵瑄当真是羡慕他啊!羡慕他可以眼里心里只有小悠,可以什么也不管,只要小悠安好,只要小悠快乐! 他忽然来了一丝冷意,反问:“如果这个答案,我不能给你呢?” 百里忌有些讶然地抬眸,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他清冷道:“如果最终的答案让我失望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放她去你身边。” 他的话,似乎不仅是在西陵瑄说,也是在对他自己说! 他成全过,祝福过,可如果能给她幸福与安稳的,并不是眼前这个人!他又为什么要成全,为什么要祝福呢? 西陵瑄定定地看着百里忌,无人知道,当百里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西陵瑄的心里竟然刀割一般的疼痛!百里忌如此,鬼魅君如此,一个一个,竟然都要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么? 可是,就算伤害已成定局,他也无法在伤害之后,在放她潇洒离去了!他说过,他早已把她那句一生一世的诺言当真!小悠,我已当真 终究,百里忌和西陵瑄之间只剩下沉默,他们调转马头,策马扬鞭,回到了车马队中。 正文 第188章 凤栖梧 所有人都一脸担忧,谷叔更是迎上来问道:“主君,没事吧?” 西陵瑄摆摆手,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有些许的倦怠。他走到小悠身边,微微握了握她有些不安的手,然后才转过身,走向了马车。 小悠站在原地,看着几步开外的百里忌,百里忌眸光安静,向她走来。 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背上背着自己送她的那柄无忧剑,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城北的梧桐树下,他们的身影随着那漫天的梧桐叶,旋转、翻飞 那一瞬,他的唇瓣动了动,神情中,似有千言万语。 小悠又是高兴又是不解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唤他:“阿忌,阿忌” 他的眸光不再安静,而是涌动着万般不舍,无限担忧,他说:“小悠,你还记得我送你无忧剑时,说过的话吗?” 小悠点点头,天真笑道:“记得,你说过,你希望我永远快乐,没有烦忧。” 百里忌看着她,哑声问:“你会快乐吗?会不让自己受伤吗?” 小悠想了想,说:“当然。” 百里忌的神色似乎微微缓和了,放心了!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平安,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从苍壁城到王城,漫漫一千多里的路程,整整四天的时间。这四天,西陵瑄与小悠寸步不离。他们坐在马车里看书、下棋,谈天、说笑,有小悠在,马车里似乎总有笑声遇上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走下马车,在附近走走,或者取出长剑,两人对练几招 寻常的赶路人,只盼着快些赶到目的地,西陵瑄却隐隐地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他常常看着小悠欢快的身影,看着她绚烂的笑容,心想:就让他再多陪陪她吧,再多给她些许的温暖与爱吧 可是路再远,也总有走完的那一日,在第五天的清晨,西陵瑄的车马队来到了凤栖城外!小悠透过车窗,看着那高耸巍峨的城墙,还有那城墙之上身穿黑甲的士兵,嗬,这就是王城?果然比起一般的城池要气派威严许多。 小悠微微一笑,回眸看向西陵瑄。 西陵瑄却只觉得一阵凄楚的酸涩,他说:“我们要下车了,小悠。” 小悠点点头,忽而又问:“西陵公子,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西陵瑄点点头,说:“嗯。” 小悠握住他的手,温软道:“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谷叔也会陪着我们,而且还有冷墨,我们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悠。”西陵瑄轻轻地将小悠拥入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永远记得此刻的温暖与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小悠有些惊愕,不过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西陵瑄的后背。 车窗外,谷叔走了过来,沉声道:“主君,娄瀚昀娄大人来了,他负责迎接您入王城。” 西陵瑄闻言,稍稍松开了小悠,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一凝。 小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这位娄大人,有什么问题么?” 西陵瑄摇了摇头,笑道:“他是朝中四品文臣,一般只负责接待各城池中的一般官员,并不负责接待城君。” 小悠听了恍然大悟,隐忍怒气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么?才刚入王城,他们已经要给我们些许颜色看看了。” 西陵瑄浅笑:“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说罢,他对外面的人道:“下车。” 话音落下,车门立刻打开,小悠先行走了下去,然后侍立一旁,等候西陵瑄下来。西陵瑄看着她规规矩矩站在车侧的样子,目光隐隐一动,片刻之后,他才走下车,朝不远处的娄瀚昀走了过去。 “下官恭迎西陵君!”娄瀚昀对着西陵瑄拱手,弓腰行礼。他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却也自有一种气魄。 西陵瑄轻轻一笑,还礼道:“分别一年,久违了,娄大人。” 娄大人不苟言笑,面对西陵瑄如此屈尊行礼,他也依旧面色肃然,沉稳道:“西陵君远道而来,辛苦了,下官奉洛丞相之命,迎接西陵君去博源驿馆休息。” “博源驿馆?”谷叔一听有些惊讶,上前一步问道:“娄大人是否弄错了?历来城君入朝拜见,都住在西城的月央行宫,怎么这次,倒住在博源驿馆了?” 娄瀚昀看起来有几分死板地说道:“具体缘由,下官不知,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说罢,娄瀚昀对西陵瑄道:“西陵君,请。” 西陵瑄倒也面色淡然,甚至依旧带笑,他说:“好,有劳娄大人引路。” 娄瀚昀点点头,转身上了一匹骏马,举起手中令牌对守城的士卒道:“让开,迎接西陵君入城。” “是!”士卒齐声应道,然后整整齐齐退至两边。 娄瀚昀骑着马缓缓向前走去,谷叔却握紧双拳恨恨道:“主君,这洛文穆是越来越过分了!博源驿馆?他们究竟又想玩什么把戏?” 西陵瑄沉声道:“郭奉一死,洛文穆虽然没有证据直指西陵府,但是对西陵府的猜疑与忌惮又多了几分,让我们住在博源驿馆,或许只是一种试探!谷叔,你传令下去,随行人员,谨言慎行,不可轻易落人把柄!” “是!”谷叔躬下身,点了点头。 西陵瑄和小悠上了马车,车马队随着娄瀚昀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这座云熙王朝的权力中心凤栖城! 在来的路上,西陵瑄曾经对小悠说过,凤栖城原本并不叫凤栖城,而叫梧桐城。很多年前,当它还不是云熙王朝的都址的时候,这里曾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树,就像苍壁城城北的那一棵!凤氏的先祖将这里选作都址,改名凤栖,可是建都之后,随着王宫越建越大,府邸越建越多,街道越建越宽,这里的梧桐树也就渐渐地所剩不多了 现在,马车终于驶上了凤栖城的街道,可是小悠有些倦懒地坐着,似乎没有兴趣一睹这凤栖城的风采。 西陵瑄笑道:“不打开窗子看看么?凤栖城,其实很美。” 小悠摇摇头,分明不信,心想,一个权臣一手遮天的地方,能美到哪里去?多半是华盖遮目,遍地奢靡。 西陵瑄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宠溺一笑,然后倾身过去,替她将窗子打开。那一瞬,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但同时也展现了一幅层层叠叠,人声鼎沸的画卷。 小悠看得目光一滞,心想:这就是王城?那个让人心生惧意的地方?可是此时看起来,不过也就是街道宽了些许,人群多了些许,府邸楼阁密集了些许啊!而且她从来不知,一座城池的街道两道,竟然可以有如此清冽的溪水,溪水顺势而下,在街道两侧发出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响,仿若拨弦奏乐 正文 第189章 无相馆 小悠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驿馆门口。 车马队停下,一行人下车下马,抬眸仰望,那门额上的“博源”二字,乃是先王亲笔御赐,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月央行宫,因此城君入王城,多半在此下榻。可自从十几年前月央行宫建成之后,每年城君入王城便都住在月央行宫。博源驿馆,渐渐变成了那些富庶商贾或者当朝有名的文人墨客留宿之地。 当娄瀚昀下马,西陵瑄的车马队也缓缓停下的时候,博源驿馆的门口已经聚集了数十人,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原本就住在博源驿馆中闻讯赶来的人,他们翘首望着那辆雕花马车,心中暗暗揣测:苍壁城的城君,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缘何月央行宫不住,独独住在博源驿馆? 就在众人的揣测之中,谷叔亲自走过去,将车门打开。他伸出手,迎着那一道俊雅不惹纤尘的身影! 围观的人暗暗惊叹:好一个举止不俗气宇非凡的翩翩公子!年长的人更是恍惚:眉眼间,倒有当年西陵旭城君的影子! 紧接着,又有人浅浅低语:“那样多的城君,为何只有西陵君一人住在博源驿馆?而且前去迎接的,竟只是一名四品文官?” 有人压低声音解释道:“据说这是丞相大人的安排,丞相大人如此安排,必有其深意啊!” “有何深意?依我看,是醉翁之意!你们没听说么?前不久百里大帅的心腹大将郭奉,命丧苍壁城啦!” “可我也听说,那件事是灵雾山的盗匪所为,证据凿凿,与西陵君无关啊!” “纵然无关,也免不了受到迁怒!再说了,西陵君虽为城君,其实也只是罪臣之后罢了!谁让他姓西陵呢!” “” 人们的议论之音原本不大,可是议论的人多了,那场面竟有些尴尬起来!可是西陵瑄竟然面色无波,甚至带着一抹淡淡俊雅的笑。他走下马车,轻摇折扇,那般悠然谦和地望向众人。 一时间,居然鸦雀无声了。 娄瀚昀走在最前,大声一喝:“都让开,胆敢冲撞西陵君者,严惩不贷!” 他那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容,此刻倒显得威严,声音落下,众人悉数散开。他回过身,对西陵瑄道:“请。” 西陵瑄点了点头,迈步走入驿馆之中,谷叔和小悠紧随其后,数十名侍卫也全都进馆。驿馆虽然宽敞,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也忽然显得拥挤嘈乱起来。好在娄瀚昀办事利落,与那驿馆管事的人一起,指挥着数名伙计忙这忙那,不出半个时辰,已经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 只是整个过程中,娄瀚昀仍然寡言少语,面色肃然,除了必要说的几句话,他竟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更不用说客套寒暄了! 房间里,西陵瑄在饮茶,谷叔站在一旁盯着外面忙碌的娄瀚昀道:“难怪他在朝中做了这么久的官,才官至四品,依我看,这人也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西陵瑄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或许,他只是以他的方式,在这浊世之中,求一份清净与心安罢了!” 谷叔凝凝眉,问:“主君的意思,这人可以为我们所用?” 西陵瑄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谷叔点点头,似有所悟。 这时候,娄瀚昀已经忙完了,他走进来,对西陵瑄拱手道:“西陵君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先在这驿馆中好生歇息。明日戌时,丞相大人会在丞相府设宴,为各位城君接风洗尘,到时候,下官再来亲自送帖。” 西陵瑄站起身笑道:“有劳娄大人。” 娄瀚昀躬下身退后两步,匆匆向外走去,离开,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谷叔有些不悦,神色阴沉地关上门。 西陵瑄转身又坐下,笑道:“谷叔,十三年前那样的情形,你尚且劝我忍辱负重,如今这样关键的时刻,我们难道还忍不住了么?” 谷叔蹙着眉,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阴沉之气稍稍退减,压抑着叹了一口气。 奔波数日,一行人都已经累了,所以整个下午大家都各自在房中歇息。到了傍晚的时候,西陵瑄才让谷叔去敲小悠的门,说是要出去走走。小悠在房中其实早已经休息够了,一听说要出门,立刻来了精神,欢喜地拉住谷叔问:“去哪里呢?” 谷叔笑道:“这可由不得我做主,你要去问主君。” 小悠嘿嘿一笑,忙不迭转身拿起了桌上的无忧剑,向西陵瑄的房间跑去。西陵瑄的房间就在隔壁,小悠还未跑到门前,西陵瑄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换了身衣裳,不过还是那般洁白胜雪的颜色,俊逸如仙地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水墨画折扇。 小悠没出息地又看得呆了,这样的他,让她看多久她也看不腻啊!即便已经朝夕相处,但是每一次当他突然出现的时候,她仍然会看得一阵一阵地晃神。 西陵瑄温润一笑,走过来问她:“饿了么?” 小悠骤然回过神,脸色一红也顾不得细思他说的是什么,只顾着慌乱地点着头。 西陵瑄宠溺地笑了,对一旁赶来的谷叔道:“去无相馆。” 谷叔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随行的侍卫。” 西陵瑄却道:“不用,你跟着就可以了,带多了侍卫反而引人注目。” 谷叔想想,似乎也觉得有理,于是没再多言。 三个人出了驿馆,此时天色虽然还未黑透,但是街上已经是华灯万盏。白日里忙碌的人们,到了晚上,似乎终于有了空闲,即便冬季天冷,却也一个个乘着小轿,或者坐着马车,或者骑着骏马,在这繁华的夜市中流连忘返。 西陵瑄没让谷叔安排车马,三个人缓缓步行,一边欣赏着沿街华丽的景致,一边听着街道另一侧清越的溪流水声!因为这些小溪,每隔数十步,街边就会有一座小桥。桥上风景旖旎,灯光幽暗,不少才情斐然的公子,正在桥上吟诗作对,偶有佳句时,一旁会有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悠看得目不暇接,心中暗道:难怪西陵公子会说,王城其实很美,原来还真是如此!即便有洛文穆那些权臣的存在,这座王城依旧还是王城,阴暗与灰冷都被极好地掩藏起来,呈现在世人眼中的,是一片惊世浮华,祥和盛景。 走过了整整一条街,一栋精致的临街小楼终于出现,门口的数盏六角琉璃灯发出暖红色的光,投射在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上:无相馆。站在门口的小厮眼见西陵瑄衣着不俗,风姿优雅,料定此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于是立刻满脸堆笑躬身相迎:“客官,里面请,里面请”说罢,还拉开嗓子冲里面的人喊了一声:“楼上君悦雅间伺候!” 西陵瑄淡淡一笑,“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如同这王城中寻常的公子爷一样,步履悠然走进了楼中。小悠和谷叔赶紧跟上,才入大厅,小悠便暗暗一惊:好大啊! 的确是好大,仅仅是大厅,便已经容纳了数十张方桌,大厅正前方,还搭建着一个红绸装点的精巧戏台。此时时辰尚早,但是偌大的厅堂已经座无虚席,酒菜未上,衣着华美的人们端坐着,饮茶畅谈。 正文 第190章 一遍一遍,千遍万遍 “今日晨间新帖出来的布告你们可都看了?丞相府的悬赏又加了,前几天还是赏黄金一千,今儿个就已经是赏黄金三千了!” “黄金三千算什么?万金万两也救不了洛小姐的命啊!这两个月,王城的大夫郎中能跑的全都跑了,就是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丞相府传去,到时候救不了洛小姐反而丢了性命!” “依我看,这些大夫郎中也是多虑了,丞相府不是有一位神医吗?想当初,洛小姐毒入骨髓,气息奄奄,他都能妙手回春让洛小姐活了十年,如今也定然有法子救洛小姐一命的。” “难了,难了。要是有法子,能满朝张贴布告吗?我听说,洛小姐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就快不行了,万一洛小姐毒发身亡,只怕那位神医也难逃一死!你想想,丞相府养了他十年,可不是养着他为洛小姐送终的。” “你小声点!我说你这人,还真是口无遮拦!要是被好事之徒听了去传到丞相府,当心治你个诅咒洛小姐之罪!” “是,是,不说了,不说了” 一群人终于住了声,站在他们不远处的西陵瑄却是身形一僵,拿着折扇的手也是忽地一紧。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小悠,小悠却只是无心地望着他嘻嘻一笑。 什么丞相府,什么洛小姐,她都当与自己无关。又怎么会有关呢?她只是灵雾山的一个孤女,只是陪着他从苍壁城来王城朝见君王,她以为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去保护他,相信他 那小厮见他们突然停下脚步,不由得又笑着说了句:“公子,楼上请。” 西陵瑄这才神色微缓,嘴边扯出一抹笑意,随着小厮穿过大厅,走上一座雕刻精美的松木扶梯。上了楼,又有衣着更讲究的小厮来迎,一直将他们送到一处挂着“君悦”木牌的雅间。 雅间不大,却布置得格外用心,临门的柜子上摆放着一瓶新鲜的腊梅,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文人墨客留下来的墨宝,对着门的一扇雕花小窗下,则摆放着一张用餐的方桌。 小悠觉得奇怪,通常雅间的桌子,不应该摆在中间么? 她走过去,将那窗子打开,这才惊讶地发现,窗下竟然就是方才上来时经过的大厅。透过窗子居高临下,正好可以将那大厅一览无遗。 嗬,好一个独具匠心的无相馆! 小悠咧嘴笑了。 西陵瑄和谷叔也走了过来,三人落座,小悠和西陵瑄对面而坐,坐在窗边。谷叔开始安排酒菜:“珊瑚牛肉、如意脆丝卷、香辣鸡块” 西陵瑄忽然温雅打断道:“小悠她,不喜欢吃辣。” 谷叔一怔,抬起头看向西陵瑄,那一瞬,西陵瑄正满眼宠溺地看着小悠,小悠却趴在窗上,兴致盎然地看下面大厅里来来去去的人。 谷叔的心里莫名一阵酸楚,他隐隐一叹,低哑道:“不吃辣,那那我换一样” “还是我来吧。”西陵瑄依然看着小悠,只是对一旁侍立的小厮道:“一份酥炸小排、再加青菜羹、红豆酥再来一壶九月酿。” 听到“九月酿”这三个字,小悠总算是回过头来,有些惊喜地问:“王城里,也有九月酿么?” 那小厮立刻笑道:“回姑娘,我们无相馆的九月酿,醇美香浓,回味悠久,是云熙王朝最好的九月酿。” 小厮说完,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那小厮关上门,小悠才一脸俏皮地吐吐舌,笑道:“他肯定没有去过灵雾镇,要是让他喝一喝灵雾镇的九月酿,他还敢说他们的九月酿是云熙王朝最好的么?西陵公子,你说是不是?” 西陵瑄浅笑,点头,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疼痛难忍。 可是这种疼痛,却是他自找的!王城吃饭的好去处那样多,可他偏偏要来这里,偏偏要点一壶九月酿! 他想做什么?想勾起她心中的那一抹回忆么?还是想让自己再感受片刻的宁静与温情?让自己恍惚地以为一切还是那时候,他们仍在味庄里一起喝九月酿,仍在听风客栈里一起弹琴听琴,仍在灵雾镇黑暗的街道上吃着一碗冷掉的银耳羹 他的身子忽然有些冰冷,指尖也忍不住轻轻地颤。 他知道,他害怕了,害怕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 她离他这样近,清风晓月一般的明眸笑颜,明明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是他却觉得她正在一点一点地远去,远到让他再也碰不到。 小悠,小悠 他无声地呼唤,一遍一遍,千遍万遍 他将情绪掩饰得极好,可是谷叔仍然看出了端倪,再这样下去,只怕小悠也要发现了。谷叔连忙唤了一声:“主君” 恰在这时,下面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了轻快欢悦的管弦锣鼓之音,小悠神色一震,两道疑惑的目光才终于从西陵瑄的脸上移开,满是新奇地看向楼下。 谷叔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她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他站起身,也走过去站在小悠身边,和她一般探着头,看向楼下。 此时楼下的场面比起之前他们上来时,显得更加热闹壮观,那红绸装点的戏台上,已经坐着五六个身着长衫的曲艺人,正在满脸认真地吹奏管乐,弹拉丝弦,敲震锣鼓。 乐声中,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走了上来,他们身着阔袖丝袍,姿态滑稽,脸上却都带着一个五彩的面具,面具上没有眉眼,只有一张十分夸张的大嘴。 两人还未开唱,大厅里的人已经笑声一片,小悠也笑了,问谷叔:“带着面具怎么唱?” 谷叔说:“无相馆的戏,都是戴着面具的,看不见唱戏人的脸,倒更容易让人或哭或笑。” 话音未落,那高个子的已经开始舞动丝袍,细声唱了起来:“秋风入山岚,黄叶落满天,一叶打在瓜田里,一叶打在枣树上,瓜田里的瓜儿歪,枣树上的枣儿裂” 小悠听得认真,因为她第一次能听得懂一篇戏文里的唱词,以至于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她仍能清楚地记得这个关于歪瓜裂枣的故事。她趴在窗户上,时而笑得前仰后合,时而怔怔地一动不动,满心的悲啊喜啊全都写在脸上。 小厮已经端着托盘将酒菜送上来了,谷叔欲要唤小悠,西陵瑄却摇摇头,制止。他就那样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如此简单地因为别人的故事而欢喜悲伤。 他的眼睛里,涌动着的是无尽的不舍与珍惜。 正文 第191章 分不出真假 接连看了两场戏,小悠才记得还有吃饭这回事,她心情大好,与西陵瑄和谷叔推杯换盏起来。无相馆的九月酿果真香醇,但是和灵雾镇的比起来,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差了点什么呢?小悠让西陵瑄说,西陵瑄想了想,叹息一般地说:差了一分简单与宁静吧 小悠喝得醺醺然,点头笑了,说:“对,就是差了一分简单,一分宁静,无相馆有好戏看,味庄没有可是没有才好呀,再好的戏,也终有落幕散场的时候我不喜欢落幕,不喜欢散场” 她的声音渐渐地含糊起来,一只手支撑着下巴,两只眼睛似闭非闭地对着窗外。 西陵瑄有些失神地伸出手,似乎要触摸她的脸,可是手伸出去一半,终究又痛苦地收了回来。 谷叔压低声音说:“主君,时辰不早了,冷墨,已经在外面候了多时。” 西陵瑄微微闭眸,片刻之后才睁开双眼,他将桌子上的折扇拿在手中,然后站起身,说:“照顾好她,别让她再喝了。” 谷叔也站起身,说:“好。” 西陵瑄又默默地看了小悠一会儿,然后才转身走出雅间门外。 门打开又关上,那一刹,正好楼下大厅里的管弦声又再度响起,带着面具的艺人又开始唱演起来,唱到处,人们发出一阵阵哄堂的笑声。 喧嚣的热闹掩饰了一切,雅间门外的走廊里,灯影昏暗,西陵瑄手持折扇微微驻足。就在这时,一道同样白衣胜雪头戴帷帽的身影忽然如风而来,稳稳立在西陵瑄的面前。 西陵瑄淡然相望,似乎并不意外。 来人低着头,抬起手,将头上的帷帽缓缓摘下,那一瞬,竟然露出一张与西陵瑄一模一样的容颜来! 他说:“主君。” 如此熟悉的声音,是冷墨! 西陵瑄淡冷地点头,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了冷墨,然后又将冷墨手中的帷帽接了过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利落地将帷帽戴起,身形一闪,消失在走廊转角的昏暗里。 冷墨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再打开,终于,他走进了雅间。 雅间里,谷叔原本正在饮茶,看见走进来的白色身影,他手中的茶水隐隐一荡!心中暗道:这楚渊的易容术还真是越来越高明了,若不是他事先已经知道了一切的计划,此刻就连他,竟也分不出真假了! 小悠依旧面色斐然,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嘿嘿一笑道:“西陵公子,我们要回去了么?” 冷墨站在那里,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面对小悠这样的突然一问,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谷叔恰到好处轻轻一咳,笑道:“戏也看了,饭也吃了,是该回去了。”说罢,他走到门边,扯了扯门口的一串铜铃。 铃声响起,之前那个小厮闻声而来,谷叔掏出几块银子付了账,又转过身扶住小悠,三人向外面走去。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 冷墨一直走在最前,此时的他摇着折扇,步履微缓,一举一动,竟都是西陵瑄的影子。这倒也不奇,他在西陵瑄身边十来年,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熟悉西陵瑄的每一个习惯与动作了。 谷叔扶着小悠稍稍走在后面,小悠逞强地说:“谷叔,我没事,真的不用扶,我可以自己走。” 谷叔不好坚持,于是稍稍放开,但还是伸着手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护着,仿佛只要小悠一个脚步不稳,他便能一把将她拉住。 小悠得意地说:“谷叔你看,我走得很稳,不过,这楼梯有点太长了,嗬,快有一百个台阶了吧?我数数” 她转过身,想去数台阶,可是那一瞬,她的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那身影从楼上的木栏边一闪而过,闪得她浑身一激灵! 小悠的酒意顿时消减了不少,怔怔地望着那木栏的方向,口中喃喃道:“鬼鬼魅君?” 谷叔闻言脸色一变,忙上前一步紧张地问:“丫头,你说谁?” 走在最前面的冷墨也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目光惊疑地看着他们。 小悠却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度定神看去,可是这一次,那黑色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吗?呃,一定是我看错了,他是灵雾山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小悠吁了一口气,神色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释然。 在她身后的谷叔却是心悸难平,脸色一阵肃然。他心中暗想:小悠丫头是真的看错了吗?如果没有看错呢?如果那个人真有本事来了王城呢?他不顾生命危险来这里,又究竟想做什么? 谷叔不由得有些不安,立刻对冷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 冷墨会意,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向外走去。 谷叔又催促了一下小悠,两个人紧紧地跟上了冷墨。 待出了无相馆,他们才知道方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居然下过了一场小雨,路面有些湿润,街上的人群也少了许多。谷叔原想去租辆马车,奈何下那一场小雨时,车马行的马车都给人租完了。 谷叔无奈地感叹:“看来,王城的有钱人太多,咱们只好走回去了。” 小悠却觉得走回去甚好,不仅可以醒醒酒,而且还可以和“西陵瑄”再多说会儿话。她趁着几分酒意,绕着“西陵瑄”问个不停:“西陵公子,你以前来过无相馆吗?无相馆之所以叫无相馆,是因为这里唱戏的人都戴着面具吗?还有,你知不知道刚才唱戏的那两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西陵公子”却一言不发,只是偶尔能点头的时候,才微微地点点头。 小悠有些疑惑,可还是兴致盎然,继续问:“西陵公子,为什么大厅里的人都在议论丞相府的洛小姐呢?那位洛小姐怎么会中毒的?中的是什么毒?难道,真的没有人能救她了吗?” 一直顾着走路的冷墨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小悠。 小悠也定定的看着他,心中暗道:奇怪啊奇怪,难不成自己真的喝醉了?为何她会觉得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西陵公子呢?西陵公子从来没有,像这样看过她啊! 小悠有些失神,伸出手,竟然要去捏冷墨的脸。 冷墨一惊,整个人瞬间呆住。 正文 第192章 刀光剑影里挣扎 好在谷叔不着痕迹地替冷墨挡了开来,干哑笑道:“丫头,听话,好好走路,我们要早些回去才行了。” 小悠满眼迷惘地吞吞口水,许久才点点头。 冷墨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逃离一般继续往前走。 依旧还是来时的路,来时的那条街。来时,这里每隔数步便挂有一盏灯笼,溪边小桥上还有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可是现在,灯笼竟然不知为何灭掉了,风流才子也不见踪影。整条街道,除了湿冷的气息,就只剩下黑暗,以及黑暗里的风。 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吗?还是,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冷墨渐渐放慢了脚步,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是西陵瑄,想必他已经握紧了他随身的剑。可是他必须记着,他此时是西陵瑄,是天下人眼里,那个没有武功文文弱弱的西陵瑄。他皱皱眉,缓缓将那把水墨画的折扇合起。 小悠的酒意也已经全醒了,阵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更让她不安的是,从无相馆出来到现在,“西陵瑄”竟然一句话也没说,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么? 黑暗中,似乎隐隐弥漫上了一层紧张的气氛。小悠有些戒备地将背上的无忧剑取下,换拿在手中,双眼像是寻求答案一般看向了一旁的谷叔。 谷叔面色肃冷,一双精锐的眼睛暗暗地打量四周,突然间,他像是肯定了什么一般,低沉而又急促道:“这条路不能走了!” 话音落下,他双手一伸,像是出自一种生命的本能一般,将冷墨和小悠护住,欲要带着他们撤出这条街道!可是三人才刚刚转身回走了几步,身后的黑暗里竟然就突然飞出了十几道黑影。那些黑影一个个犹如暗夜幽灵,轻功了得,煞气凌人!在他们飞身而起的瞬间,十几把寒剑也随之出鞘,每一把,都对准了手执折扇一身白衣的“西陵瑄”。 想不到,才入王城第一日,这些人便已经沉不住气了!谷叔暗暗恼怒,毫不犹豫地持剑相迎,凌空而起,顷刻间,这条充斥着优美清越叮咚流水声的街道,便已经成了一个刀光剑影的战场! 小悠手心冒汗,说实话,这一切对她而言来得有点突然,她不可自抑地紧张。可生死关头,又怎容得她紧张呢?她暗暗一咬牙,猛地拔出了手中的无忧剑,欲要奔向谷叔身边。 岂料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西陵瑄”却一把将她拉住!他冷冷低语道:“你应该留在这里,保护主君。” 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平静又不失一丝肃然! 小悠的心咯噔一下,下一秒,她骤然回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西陵瑄”,犹如见了鬼一般目光惊恐而诧异!如果她刚才没听错的话,这声音,应该是冷墨,可眼前的人,分明还是西陵瑄啊! 她忽然像是被人施了咒一般,舌头开始打结:“你你” “别慌!”冷墨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压低声音急道:“小悠,你必须记住,我现在就是主君,没有武功的主君!拿起你的剑,好好站在我身边!” 小悠的脑子里仍然一片混沌,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西陵公子还是冷墨?如果是西陵公子,冷墨的声音怎么跑进来了?如果是冷墨,那西陵公子又到哪里去了? 就在小悠浑浑噩噩的时候,一道寒光忽然一闪,背后一阵萧冷的杀气席卷而来!小悠看见冷墨的双眼猛地一凝,那拿着折扇的手几乎就要忍不住翻转,化扇为剑! 小悠再也没有时间去思考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了,她直到此刻也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出手,只怕整个西陵府又将陷入困境与危难之中!所以,她只好逼着自己冷静,握紧手中剑,急速转身! 当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黑衣人的剑离她的身子只有半步之遥,她仿佛豁出去生死一般,一跃而起,剑波横扫!然而黑衣人内力高深,她的剑波只不过让黑衣人后退了两步,紧接着,黑衣人再度袭来! 小悠不止一次经历被袭与厮杀,可是这一次的情形,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峻。这些黑衣人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功卓绝,尽管黑巾蒙面,但是眼睛里依稀可见一股令人悚然的冷厉与狠绝!他们不为别的,专为了西陵瑄的命而来! 小悠又急又恨,已然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持剑护在冷墨的面前,与那黑衣人奋力相拼!可是小悠终归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渐渐败下阵来,这时候,谷叔那边也已经阻挡不住,又有好几个黑衣人向这边飞了过来!那些黑衣人似乎根本没把小悠放在眼里,越过小悠直取“西陵瑄”! 当五六道剑光一齐朝向冷墨袭来的时候,冷墨的双眸微微一紧,可是很快,那眸色中幻出一抹慌乱来,他开始躲闪,就像一个真的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从这边跑到那边,又从那边跑到这边。 然而跑得再快,又怎能跑得过那内力暗聚的利剑呢?终于,一个黑衣人高高跃起,手中的剑垂直刺下! 小悠撕裂般地大喊:“小心!” 那一瞬,她已经分不清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如仙的俊颜究竟是冷墨还是西陵瑄,她只知道她的心悬了起来,又一次停止了跳动!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生死边缘刀光剑影里挣扎 冷墨望着头顶逼近的剑波,以他的内力,足可以躲开,可是现在,他是有内力而不能用!生死关头,他竟只能用手中的折扇本能地一挡,顷刻间,折扇断裂为二,而他的手臂上,也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不!”小悠满眼悲怆,她曾发誓不让他再受伤的啊!她忽然像是疯了一般,用尽了所有力气,将无忧剑狠狠刺向了一直困住她的那个黑衣人!刹那间鲜血四溅,温热粘稠的血染污了她的脸,她却顾不得用手抹去,便再度用力,将剑拔出! 她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冷墨身边,扶住他受伤的手臂,双眼湿润,全是自责!她答应了半爺先生,答应了小悠,也答应了自己,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做到,没有做到啊 正文 第193章 樱将军 黑衣人不肯罢休,似乎要定了“西陵瑄”的命!眼看“西陵瑄”受伤,他们更是斗志昂扬,杀气毕露!为首的那个似乎冷哼了一声,他伸出手,阴冷地拭去剑锋上的鲜血,然后快如闪电一般,再度向冷墨袭来! 谷叔在不远处大喊:“主君!” 小悠原本有些慌乱,心痛无比,可是当那黑衣人袭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冷静了!她的眼睛里又一次泛起了杀气,犹如那一夜在西陵府前,与月如歌一起应对将军府的数百精兵时一般 她冷冷地扬起手中之剑,朝着那凌空而来的寒剑划去,明知道自己内力微薄,却也不惧不退! 只听得夜空中“铛”的一声,顿时一阵火花四溅!以那黑衣人的内力,如此两剑相撞,只怕即使小悠侥幸没有受伤,手中的剑也必定残了!可令人称奇的是,小悠竟然毫发无伤,手中的剑也依然完好如初! 小悠惊愕地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冷墨已经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他做出一副小悠在保护他的样子,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内力借给了她! 黑衣人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惊诧!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还真有两下子!看来,是他轻敌了! 他微微举手,示意身后的人一起上!一时间,十几个黑衣人排成一线,步步逼来! 谷叔已经站在小悠身边,两人护着冷墨,神色紧张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冷墨的手臂在滴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令人触目惊心! 当他和西陵瑄一起拟定今夜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即便是在王城,天子脚下,竟也有人敢对苍壁城的一城之君动杀念了! 黑衣人再度飞起,犹如一片乌云笼罩天地! 生与死,似乎已无多少悬念!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纷至沓来!马蹄声中,一道清丽悦耳却铿锵有力的声音隔空传来:“住手!” 话音未落,所有人只听得“嗖嗖”几声,便见三支铁羽利箭穿过黑暗,凌厉冰冷射来!半空中的黑衣人身形一僵,下一秒,所有人腾空向后翻去!三支利箭不偏不倚,正好射插在他们足尖前的青石地面上! 所有人都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见街道尽头一片橙黄色的灯光里,一名一身绛衣身穿护甲的女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只手稳稳地握着一把精致的弓弩。在那女子身后,更有十几名身着御卫服侍的男子,也骑着骏马正向这边奔来。 黑衣人的表情明显有些恼怒,可是终究只是狠狠地瞪了那女子几眼,然后向后退去,飞身消失在夜色里。 御卫赶到女子身边,问:“将军,还追吗?” 女子抬手制止,然后道:“点灯!” 御卫得令,将那手中长鞭用力一挥,策马在那街道上奔驰起来,大喝:“临街百姓听着,樱将军有令,点灯!!” 号令一出,街道两侧原本紧闭的大门全都打开,百姓们纷纷走了出来,将那门口的灯笼一一点上! 这条黑暗的街道,终于又明亮起来。 马背上的女子催了催马,向着小悠一行人走来,一直到离他们只有数步,她才从马上利落跳下。灯影中,这位号称樱将军的人,竟然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明眸皓齿,只是唇边带着一抹同龄人极其少见的静稳冷然。 她的目光稍稍在“西陵瑄”染红的衣袖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躬身拱手语气无波道:“子樱来迟,护卫不力,还望西陵君恕罪。” 冷墨蹙了蹙眉,似乎在隐忍伤口的痛楚,摇摇头,低语道:“樱将军言重了,多亏樱将军及时赶到,要不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唇瓣动了动,额上竟浮起一层细汗。 谷叔连忙拱手道:“樱将军,我家主君向来身子弱,此时又受了伤,只怕要速回驿馆疗伤才行。樱将军方才搭救之恩,他日再当登门拜谢。” 女子摇摇头,道:“拜谢就不必了,子樱只是职责在身罢了,只要西陵瑄不怪罪就好。但愿这个伤,不会耽误西陵君明天晚上在丞相府赴宴。” 说罢,她转过身,对一旁的御卫道:“李大人的府邸就在这条街上,你速去李府,给西陵君送一顶软轿来!” 御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有两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走来。 冷墨对着女子微微点头,缓缓走向轿中。 谷叔又对着女子行了一礼,然后才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小悠,随着那顶软轿,向博源驿馆而去。 在他们身后,又响起了马蹄之声,渐行渐远。 一路上,除了软轿吱吱呀呀的声音,以及几人走路的脚步声,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进入博源驿馆,打发了那两个轿夫,关上门,三个人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冷墨坐在一张大椅上,咬着牙,将那袖管“哗啦”一声撕去,在他左边的手臂上,一道五六寸长的伤口血肉外翻,鲜血直流! 谷叔站在冷墨身边,目光注视着那伤口,对身后的小悠道:“丫头,快去准备疗伤药包扎伤口。” 然而他说完,身后却全无动静。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才发现小悠正脸色惨白,目光疼痛地望着冷墨的脸,望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冷墨怔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我不是主君,你,你别难过。” 小悠一惊,猛地回过神来。她带着些许愧色看向冷墨,下一秒,她飞快地跑向一旁的柜子,从那柜子中取出了疗伤的一应物品。 她将冷墨的手臂放在桌子上,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他上药,包扎。冷墨面色平静,方才在街上痛得冒冷汗,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谷叔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沉声道:“今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胆敢在王城动手,却又为何在百里子樱出现之后放弃了?为何那百里子樱阻止了他们的刺杀,却又不让她手下的人去追?” 冷墨不语,这种事情,他向来想不通。 正文 第194章 蓄势待发 小悠听到“百里子樱”几个字,却有些疑惑,问:“那位樱将军,也是百里氏的人么?” 谷叔摇头笑道:“她的真实身份没人知道,有人说她是百里敬从边境捡回来的孩子,也有人说她是百里敬的私生子,总之不管她是谁,她现在姓百里,而且还颇得百里敬重用。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御卫队的副将军了!” 小悠点点头,对那个百里子樱竟然生出了一丝好感,心中暗暗想道:既然她姓百里,那她,应该也算是阿忌的妹妹了吧! 小悠给冷墨包扎好了伤口,冷墨抬起手,欲要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谷叔却将他拉住,道:“等主君回来。” 冷墨稍稍一滞,随即会意,缓缓地将手放下。 其实,戴着这张人皮面具也没什么不好,楚渊做的人皮面具,又轻又薄,基本上没有任何不适感。可是让他觉得不自在的,是小悠的目光,这丫头,就算已经知道这只是一张面具,却仍然会不自觉地看向他。 一场小雨,让这原本夜色清明的王城变得有些雾霭迷蒙起来,城外东北方向的一处山崖上,两道同样秀俊挺拔的身影临崖而立!一道一身白衣,头戴帷帽,正是方才从无相馆出来的西陵瑄而另一道,身着浅蓝银纹长衫,衣袂飘飘,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楚渊。 西陵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薄雾冷风里,面上的浅色白纱随着冷风阵阵飘动,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那淡冷的身影中透出来的一抹痛楚与悲凉。他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山崖之下这座灯火阑珊的王城,看着王城中王宫的方向,也看着永宁侯府的方向 他的手一点点地握紧,渐渐地,指甲入肉,丝丝疼痛!可他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让自己更痛!他想,也许只有痛了,才能让自己更清醒地记得,这十三年来,他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也许只有痛了,他才能依然清晰地听见父亲临死前的那一声隐忍不甘的悲鸣 楚渊站在西陵瑄的旁边,这一刻,他脸上再没有那一日去西陵府时易成女子容颜的妖娆妩媚与玩世不恭,他面色寂冷,微微蹙着眉,眸光中有一抹不解的疑惑,也有一抹无尽的担忧。 他问:“悬赏的布告应该早到了苍壁城,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有那样多的方式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偏偏选择这一种?偏偏这样突然地,将她送到洛文穆的面前?你明知道,越突然,就会让他越被动,越被动,就会让他对你越怀疑。” 西陵瑄的目光仍然未动,可是心中却是苦涩一叹。 他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的确可以用更加自然更不让人怀疑的方式将她送到王城,送入永宁侯府。可是为何他没有?是太过于自信,还是心中那一份不舍?他亲自送她来,为她编织了一个梦,也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梦 他只愿,当梦醒来,残酷与疼痛一并来袭,她还能记得些许梦中的美好,还能记得曾经在他身边那样开心地笑过,还能如同他这般,有一丝难以割舍,有一丝刻骨铭心的眷恋。 沉默许久,西陵瑄终于缓缓地抬起手,摘下了帷帽。他掩去了所有的痛楚,让自己一如往日的淡冷平静。他幽幽地说:“楚渊,没有药引,洛流苏还能活多久?” 楚渊稍稍讶异他的答非所问,不过那讶异也只是片刻,他终究还是凝凝神,回道:“以我的判断,最多不超过七天!不过,洛文穆权倾朝野,府内灵药无数,也许能维持半个月也说不定。” 楚渊并非对自己的判断没有自信,而是因为洛文穆总能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洛流苏,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清醒一次,这两个月,每一天对洛流苏而言都是生死攸关,但是洛文穆却能一次又一次地找来灵药让他为洛流苏续命。 不过,再好的灵药,也有药石无效的时候! 没有药引,洛流苏终将难逃一死。 西陵瑄冷冷一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洛流苏的命最多只能维持七天,或者半个月,我想,洛文穆即便怀疑,也不敢不赌。况且,那一纸布告已经天下皆知,他无路可退了。” 楚渊摇摇头道:“我在洛文穆身边潜伏了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这个人。他虽然爱他的女儿洛流苏,但是他绝不可能让任何人危及到他的权势和地位。我只怕,一旦他对你产生怀疑,到时候药引他毫无疑问会要,但是事先承诺的条件,却一样也不会给!” 西陵瑄浅浅哼笑一声,道:“他不会!” 楚渊微惊,问:“你这么肯定?” 西陵瑄凝眸道:“据我所知,这些年,朝中有些大臣对于洛文穆和百里敬只手遮天的情形,早已经心生不满,只不过他们一直是敢怒不敢言。如果一道已经公布于天下,并且还同时盖上了永宁侯府的官印与私印的告示,还能因为洛文穆的一句话而作废,你以为,那些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吗?” “你的意思,是想利用朝中众臣之口?” 西陵瑄点点头,又缓缓说道:“两个多月前,因为一起越级上书案,刑司部杨友天、户司部钟锦尧,还有当朝鸿儒侯广玉,皆被洛文穆处以极刑,族中所有男子一律问斩,所有女眷一律充作官奴。那杨友天和钟锦尧,在朝中也有朋党,事发之时他们不闻不问,但是人人心中惶惶自危,对洛文穆的忌惮之心更重。那侯广玉虽不在朝为官,但是门下学生为官者无数,眼看自己的老师被残害,他们心中势必愤懑难平。而这些人,只要我们稍加利用,到时候定然会成为一直不可小觑的力量。” 楚渊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稍稍减退了几分,两只好看的眼睛闪出一抹光芒,他道:“那我这就去安排我们在朝中的人,尽可能让他们早些造势,对于能为我们所用的人,也早些联络。” “不可。”西陵瑄摆摆手,道:“此时造势,为时过早,稍有不慎,便会增加洛文穆和百里敬对我们的防范与戒备。你只需吩咐下去,让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静观其变,不过” 说到这里,西陵瑄微微停顿了一下,楚渊立刻问:“不过什么?” 西陵瑄想了想,道:“侯广玉有一个学生,叫做娄瀚昀,官阶四品,是个文官。这个人,你倒是可以早些让我们的人,先对他做些试探与敲打,若是能为我们所用,我想他将来必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楚渊有些疑惑,这个娄瀚昀常常出入永宁侯府,不过是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什么时候入了西陵瑄的眼了?然而疑惑归疑惑,楚渊还是点头道:“好,我这两日就去安排。” 西陵瑄笑了笑,笑得有几分落寞与牵强。这盘布局十年的棋,终于在这一日,所有的棋子一一就位,为了他的胜负而去拼闯厮杀了 正文 第195章 不敢不赌 楚渊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隐隐明白了几分,他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谷叔担心得没错,你终究还是不忍,十年前,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计划,有朝一日会让你这般为难。” 西陵瑄看着远方,目光如水,声音如风,他说:“楚渊,算起来,她还是你的小师妹” 楚渊暗暗一惊,不解地抬起头,看着西陵瑄。 西陵瑄有些苍白地笑道:“她也拜了半爺先生为师,她是在你之后,先生收下的最得意的徒弟。先生很用心地教她,她也很有天分,如同当年的你。先生一直希望,她将来能传承他的医术,医治天下百姓的病痛疾苦” 楚渊的唇角忽然一颤,他有些痛楚地闭上可眼眸,许久,才幽幽叹道:“行医者,可以医治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甚至数百数千个,可是这央央云熙,那样多的人承受着非病的痛苦,单凭医者,如何救得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短暂的沉默。在这沉默中,西陵瑄和楚渊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歉疚,因为他们所制定的那个完美计划,从一开始就少不了那一味药引,少不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可是歉疚之后,他们却又只能硬起心,用家国重任,天下苍生,将那歉疚违心地抹去。 楚渊抹去的是歉疚,而西陵瑄,更是抹去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份温柔与痛楚!或许他这一生,只会将这样的温柔给她,也只会为她而痛了 楚渊说:“你的那封信,现在已经到了我们的人手上,相信那个人此时正往永宁侯府而去,不出两个时辰,永宁侯府那边应该就会有所动静,洛文穆,也该要派人找我和百里敬,前去商议了。” 西陵瑄道:“百里敬必然会反对,洛文穆一开始也许会犹豫不决,但是面对洛流苏的生死,他最终一定会同意。而你,只要学会明哲自保,不动声色,就可以了。” 楚渊一笑:“这些年,不动声色我还是没有学会,但是千奇百怪的明哲自保之招,我有的是,放心吧。” 西陵瑄浅浅一叹:“一切,就等明日清晨,再见分晓。” 楚渊点点头,说:“我该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时辰久了,恐生事端。” “楚渊。”西陵瑄忽然将他叫住,看着他,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楚渊站住,问。 西陵瑄的喉头动了动,他的声音忽地有些干涩,许久才道:“她虽然学了一点武功,但是内力底子仍然薄弱,如果取她四十九盏本命鲜血,她她的身子” 西陵瑄脸色苍白,竟然说不下去了。 楚渊的心中震颤不已,他没想到,那个女孩已经在西陵瑄心里有这样的位置!明明已经有了这样的位置,他却要不负族人,不负城民,不负天下,生生将她双手献出去,他的心里,是怎样的痛? 楚渊的神色有些复杂,他稍稍清了清嗓子,道:“十年前,她还太所以四十九盏本命鲜血的流失会要了她的命。如今,她已经长大,而且有我在,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让她活下。” 活下去?只是活下去?不说伤害,不说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只说活下去?西陵瑄的心忽然一阵绞痛,仿佛有人在用尖锐的刀,一刀一刀地在他心上划来划去 楚渊走了,只留在这清清冷冷的山崖,这清清冷冷的风。 西陵瑄微微抚着心口,那个地方,早已经是鲜血淋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又突然凌空而起,飘飘摇摇地飞入夜空 他忽然想见小悠,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 小悠,你会原谅我吗?你会吗?小悠 一夜的时间,对于很多人而言,不过一个梦入梦醒的刹那,无足轻重可对于有些人,却在冥冥之中,早已颠覆生死,命运改写。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永宁侯府发生了什么,就连永宁侯府的那些婢女下人,也只是知道洛文穆书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先是上半夜,礼司部侍郎程珠砚突然匆匆赶到永宁侯府,面见洛文穆,稍后,洛文穆派人快马加鞭去百里帅府请百里敬,又派人去东阁小楼请公子楚渊。平日里书房议事,也总有信得过的婢女前去侍奉,可是今日,竟然连一个婢女也不传! 将近黎明的时候,程珠砚终于带着一道命令走出了永宁侯府,匆匆在永宁侯府前上了轿,往博源驿馆的方向而去。而在程珠砚身后走出书房的百里敬,则是满脸冷沉,两只眼睛里压抑着疑虑与忧心! 楚渊也走了出来,他站在百里敬身边放浪不羁地打了个呵欠,笑道:“帅爷何苦忧心?若是那西陵君真寻得了药引要献给相爷,对于相爷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应该替相爷高兴才是。若是那西陵君寻来的药引无用,对于相爷甚至是我们,也谈不上有什么损失啊!” 百里敬冷冷地扫了楚渊一眼,隐忍怒意哼道:“你懂什么?不过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也敢在本帅面前妄谈什么损失?” 楚渊不讨好,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帅爷怎么生气了?我只是劝帅爷宽心罢了,若是惹得帅爷生气,丞相大人知道了,该责罚我了” 百里敬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拧拧眉,拂袖而去! 楚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渐渐扬起。连他那样的人,也有心如乱麻的时候?瞧瞧他现在的步态,怎生如此凌乱?他是否也觉察出,这件事非同小可?是否也已预感到,大厦将倾?此刻他匆匆走出去,又要去查探什么?筹谋什么? 楚渊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中的洛文穆,他垂着头坐在窗边的灯影里,一夕之间,竟已苍老数年!精明如他,又怎会不知一旦接受西陵瑄的药引便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没有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女儿死去 西陵瑄说对了,他不敢不赌。 正文 第196章 月央行宫 楚渊潇洒地走下台阶,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一名婢女迎面走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风流一笑,捏了捏那婢女的脸颊,那婢女躲开,娇嗔:“楚公子,你又逗人家” 楚渊笑意更浓,走向花径深处。他站在幽暗里,抬眸看向那厚重肃穆的永宁侯府大门,那一刻,他的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悲怆与欣然! 这座已经将他关押了十年的大门,终于就要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么?他曾经和西陵瑄一起许下的誓言,终于就要实现?当一切尘埃落定,他是否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苍壁城,跪在那上善堂的大门前,说一声:师父,我拯救了苍生,不过换了一种与您不同的方式 天色大亮的时候,博源驿馆忽然热闹起来,当朝正二品司礼部侍郎程珠砚带着丞相洛文穆的命令,率领着十二名侍卫,六名婢女,亲自来迎苍壁城城主西陵君入月央行宫,理由是,西陵君昨夜遇到了刺客行凶,需要入月央行宫疗养伤情。 西陵瑄和谷叔倒是面色坦然,对着程珠砚寒暄一阵后,又再三道谢,随即安排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小悠睡醒刚刚洗漱完毕,突然听说要换去月央行宫下榻,脸色稍稍一惊,不过一想到去月央行宫,西陵瑄便可和那些城君一起,享受一个城君应该享受的待遇,她又开心起来。 于是,她也跑前跑后,帮着西陵瑄收拾东西。西陵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双眸深处闪过一抹痛色,可是他却只能微抿双唇,对着程珠砚淡淡一笑。 谷叔心生不忍,走过去拉住小悠,道:“你去陪着主君,这些,让他们做就行了。” 小悠点点头,欢快地跑到了西陵瑄身边,唤他:“西陵公子。” 西陵瑄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拂过,又看向程珠砚。 程珠砚的目光倒是停留在了小悠的身上,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一味药引?贺兰氏仅存的一缕血脉?可明明是一味药引,明明将要面临的是残忍与伤害,为何她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快乐与甜蜜? 程珠砚不解,但是他知道,这些也不是他应该要了解的。一个棋局,棋子和棋子之间不需要互相了解,只需要配合着那只下棋人的手,在自己的领域里或进或退。 程珠砚笑了笑,对着西陵瑄行礼道:“西陵君,外面的车马已经安排妥当,不如,我们出发吧?” 西陵瑄说:“好。” 他回过头对着谷叔吩咐了两句,然后与小悠一起,随着程珠砚向外面走去。这程珠砚倒是比昨日那个娄瀚昀灵泛活络得多,也难怪他三十来岁的年纪,便已经成为永宁侯府的红人,官拜二品。 两辆马车同时驶动,西陵瑄和小悠乘坐一辆,程珠砚单独乘坐一辆,两辆马车并列而行,在这王城的街道上,竟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早上街上人少,安静,程珠砚将车窗打开,开始给西陵君和小悠介绍一路上的景致,当然,介绍得更多的,还是那沿街的府邸。 诸如,这是新上任刑司部侍郎鲁亭桓的府邸,虽说初入王城为官,但是很得相爷赏识,近段时间也总是能在相爷府中与他碰面又如,这是安平将军高明双的府邸,之前一直在边境,上个月才随着帅府二公子一齐调到王城 小悠一开始还觉得兴致盎然,但是听着听着不由得有些犯困,心中暗想,这程大人总说这些府邸啊大人啊将军啊,有什么意思?呃,昨夜睡得太晚了,现在又被这程大人好一顿催眠,真是让她呵欠连天,上眼皮直压下眼皮 她偷偷看了一眼西陵瑄,原以为他也不会有什么听下去的兴趣,却没想到,他竟听得格外认真,只是他微微扶着左臂,似乎生怕那左臂碰撞到什么。 看见小悠一脸困意地看着自己,西陵瑄温润一笑,然后将手边的一个软枕放好,对她说:“睡会儿吧,这里道月央行宫还要穿过好几条街道,等到了,我叫你。” 小悠心中一暖,嘿嘿地笑,然后果真趴过来,靠在那软枕上。 其实,睡不睡觉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样靠着,可以离他那样近,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 小悠闭着眼,似睡非睡。 朦胧中,她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侧,微微冰凉的指腹在她的肌肤上拂过,那样心疼、眷恋、不舍 小悠的心里忽然难受极了,她想伸出手,想将他抓住,可是她又不敢,她不敢打破这样宁静的美好,相依相靠的温暖。 马车终究还是缓缓地停下来了,她没有睁开眼,还是那样靠着。西陵瑄也不说话,似乎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再也装不下去,脸上开始莫名地发烧发烫,她才无比夸张地伸一个懒腰,揉揉眼,说:“到了吗?哦,已经到了” 西陵瑄被她逗笑了,她总是能让他毫无防备地笑出声来。 他们下了马车,太阳已经出来了,柔和静美的晨曦中,月央行宫巍峨地矗立在他们的面前。数年前,洛文穆向王上请旨,在王城南边的山坡上兴建一座月央行宫,那时候,满朝文武有的赞同,有的反对,但是不论赞同还是反对,最终这座行宫还是建立起来了。 此时此刻,人们看见的是一座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是金碧辉煌的奢华,飞檐吊角的气势,繁花掩映的美景,但是谁能看到那耗时数年,所征用的一批又一批的劳力所流下的血泪与汗水?谁能看到这每一砖每一瓦是怎样从一个个平民百姓的手中攫取而来? 西陵瑄的心里在感慨,可是他的脸上带着笑,他不能不笑,作为一个刚刚从博源驿馆被迎请来的城君,他应该笑。 宫门已经打开,程珠砚一面引着西陵瑄走进去,一面笑道:“咱们云熙王朝一共三十三位城主,今年包括您在内,三十二位城主都已经来了,从昨日开始,就已经陆陆续续在这行宫的各楼各院安顿下来,只等着今晚在相爷府中相聚,后日再一同入宫朝见王上。” 好一个“陆陆续续”,倒一下子把他西陵瑄在博源驿馆住的这一夜,抹得毫不留痕迹了!西陵瑄暗暗佩服程珠砚的心思细腻,玲珑机巧,当年楚渊极力推荐他,还真是没有看错人。 西陵瑄故作随意地笑问:“程大人,你方才说三十二位城主都已经来了,唯独有一位没来,不知这没来的一位,是谁呢?” 程珠砚回道:“月桑城的城主,萧沐风。” “哦,是他”西陵瑄浅笑:“素问萧城主性情桀骜,想不到如今竟连一年一度入王城觐见王上,也敢缺席了。” 正文 第197章 试探 “西陵君误会了。”程珠砚看了看西陵瑄,然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萧城主的性情再桀骜,也不敢不把相爷放在眼里,更不敢不把王上放在眼里。实在是事出有因,事发突然。几日前,月桑城的守城大军中突然有人叛乱,原本已经出发的萧城主只好半路返回。” “叛乱?”西陵瑄的脸上似乎露出一抹惊诧,又露出一抹惋惜,他轻轻叹道:“自从十年前月桑之乱后,月桑城一直平平静静,想不到十年之后,竟又有人叛乱了。” “不过是一场小的骚动而已,丞相大人猜想,那萧城主也并非真的有心来王城,正好借着这个名,不来罢了。”程珠砚呵呵笑了两声,继续引着西陵瑄向前走去。 西陵瑄与程珠砚悠然谈笑,缓缓前行,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悠却是微微露出了一抹疑惑!她不解,为什么方才听见他们提到“月桑城”“萧沐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会突然一沉,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真的是自己记忆里的片段? 小悠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颗陪伴了她十年承载着她对过去期待的七彩琉璃珠,早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她贴身保护了十年,却连是在什么时候丢失的也记不清了 或许,十年前的回忆,她真的永远也不能找到了。 月央行宫很大,三十二位城主每人各住一院还绰绰有余。 西陵瑄所住的地方,叫做敛花阁,里面种着满满一院子的花树,火红火红的花,在这冬季里仍然开得绚烂。 程珠砚将西陵瑄送到敛花阁之后,便赶着回去给洛文穆复命,不仅只是复命,他还要协助洛文穆府上的人,准备晚上的接风盛宴。 小悠对敛花阁似乎很满意,才刚安放好一些随身行李,便找来了一个小篮子,在花树下采摘花瓣。她采摘花瓣的样子很可爱,并不攀爬到树上,只踮着脚,摘自己够得着的地方。这边够不着了,再去那边摘,那边够不着了,再换另一边 谷叔给西陵瑄在廊下的阳光里准备了一张躺椅,西陵瑄就半躺在这张躺椅上,晒着太阳,喝着茶。他的身子似乎很累,可是他的目光始终熠熠,追随着小悠的身影。 谷叔立在一旁,压低声音道:“主君,既然派去月桑城的人已经得手,萧沐风也如我们所愿没有来王城,那我是不是可以通知我们的人,让他们尽快撤出月桑城了?” 西陵瑄的目光仍看着小悠,只是摇了摇头,缓缓道:“先不急,等这件事情真的结束了,再撤不迟。” 谷叔点点头,不再说话。而西陵瑄,却忽然放下了茶杯,站起身,向小悠走去。 他捻起她篮子里的一朵花,问:“这个,要做什么用呢?” 小悠满脸纯净地笑:“做花露,西陵公子,你喝过花露吗?” 西陵瑄怔怔地摇头,他似乎凝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帮你摘。” 小悠开心地说:“好啊。” 于是,她开始只负责提篮子,西陵瑄一朵一朵地给她摘,他长得比她高,所以摘到的花比她刚才摘的更新鲜,有的花瓣上,还滚动着露水呢!小悠看得眼馋,拿起那花放在嘴里,直接吸了一口。 “好甜!”小悠笑着赞叹。 西陵瑄也笑,只是他的脸色却莫名地有些苍白。谷叔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有些心焦地唤了一声:“主君!你的” 西陵瑄摆摆手,目光微微制止,他笑着将手中最后一朵花放在小悠的篮子中,说:“等会儿,是不是就能喝到你做的花露了?” 小悠点点头,有几分欣喜与得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侍卫走进来,禀报道:“主君,樱将军来了。” 西陵瑄稍稍凝眸,然后道:“请。” 一旁的谷叔忍不住皱眉:“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西陵瑄笑道:“你忘了么?她毕竟是百里氏的人,昨夜那封信,不仅扰乱了永宁侯府,也扰乱了百里帅府。百里敬,他已经开始不安了。” 西陵瑄正说着,视线中一道绛色的身影已经利落走来,她还和昨夜一样,面色冷然,背上背着那把精致的弓弩。 百里子樱走到西陵瑄面前,拱手道:“听闻西陵君已经搬来行宫了,我正好负责行宫的安全护卫,所以特来拜见。” 西陵瑄浅浅一笑:“樱将军有礼了,昨夜樱将军出手相救,救命之恩还未答谢,要是早知道樱将军在这行宫之中,我们理应先去拜会樱将军才是。” 百里子樱的目光毫不避闪地打量着西陵瑄,这一刻,她的心中在暗暗低语:眼前的这个西陵瑄,当真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西陵瑄吗?衣着、容颜、腰佩发饰、站立风姿,一切,似乎都和昨夜一模一样。可是唯独他的眼神,还有他的声音,却隐隐有些不同 难道,真如帅爷所说,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百里子樱的双眉隐隐一蹙,可是面色却依然无波。 西陵瑄笑道:“樱将军,我来王城时,正好带了些苍壁城特产的一泓清,不知樱将军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用一壶清茗,聊表谢意?” 百里子樱似乎犹豫了一下,然而最终却是点了点头,道:“多谢西陵君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西陵瑄浅笑,一面吩咐谷叔看茶,一面引着百里子樱向正堂走去。两人并肩而行,从背影看,一个俊逸如仙,一个英姿飒爽,实在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美好画面。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走上廊下的几级台阶时,百里子樱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着西陵瑄侧倒过来! 即便是摔倒的那一刻,百里子樱的目光也依旧注视着西陵瑄,她看见西陵瑄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心,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扶住,可是整张脸瞬间煞白无比! “主君!”谷叔似乎大喊了一声。 百里子樱也望着他,疑惑而又错愕地开口:“西陵君,你的手臂” 正文 第198章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一直站在院中花树下的小悠,此刻突然慌了,她的心已经快要停止跳动!因为她终于明白,百里子樱来敛花阁,目的竟然是试探!她撞了西陵瑄的手臂,为的就是看看昨夜那个受伤的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西陵瑄! 可是,小悠比谁都清楚,昨夜受伤的那个人是冷墨啊!西陵公子的手臂上根本没有伤!现在,百里子樱即将揭开这个真相了吗?他们精心掩护的真相,就要这样被人揭开了吗? 小悠一步步地走向他们,浑身冰冷,一只手暗暗地探向了背后的无忧剑!如果百里子樱这时候选择动手,她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尽管她从见百里子樱的第一面,就无端端对她有一种好感!尽管她的这把剑是阿忌送给她的,而百里子樱是阿忌的妹妹 小悠咬着唇,整个人仿佛一根线,紧张得就快要被人用力崩断!可是当她走近,百里子樱却仍然一动不动,而西陵瑄那洁白如雪的衣袖上,却渐渐地渗出殷红的鲜血 小悠猛地站住了,眼前有些发黑!是她看错了么?西陵公子的手臂上竟然有伤?不,怎么可能?难不成,眼前的这一个,又是冷墨假扮?可是他的眼神,他的声音 谷叔已经跑到了西陵瑄的身边,他蹲下身,轻轻地卷起西陵瑄的衣袖,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那手臂上有一圈白色的纱布,而纱布已经染上了鲜血 百里子樱连声自责道:“对不起,西陵君,这地上太滑,我一时” 当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好借口,这行宫也不是常年有人住,台阶的边缘上长了一层细细的青苔,而昨夜一场小雨,青苔正湿滑。 西陵瑄唇色泛白地笑,说:“樱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伤口撕裂了而已,再去包扎一下就行了。只是说好了要与樱将军品茶,看来,只能改日了” “无妨,无妨。”百里子樱难得露出一抹笑容,“西陵君包扎伤口要紧,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晚上永宁侯府中,再见。” 说罢,百里子樱告辞,转身离开。当她的身影经过小悠身边的时候,她忽然放缓了脚步,目光微微凝滞地停留在小悠的身上。那一刻,她的目光里有一丝浅浅的疑惑,也有一抹淡淡的同情。 百里子樱终于走出了院子,小悠却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相信似的,盯着西陵瑄。 谷叔要扶着西陵瑄去房间,西陵瑄却摇摇头,唇色似乎已经不如方才那样苍白,但是脸色仍然难看。 他走到小悠身边,捧起她的脸,问她:“吓着你了吗?” 小悠突然哭了,即便她不要相信,此刻也不得不信了。这样温柔的声音,这样担忧的眼神,除了西陵瑄,还能有谁呢? 她流着泪水,小心翼翼地托起他受伤染血的手臂,问他:“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连你也受了伤呢?明明不是你,不是你” 她的泪水落在西陵瑄的手臂上,那样的灼痛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揪心。他想跟她解释,想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可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告诉她这道伤口,是他为了避免今日这样的试探,自己狠狠一剑划上去的? 他只能无声地,心疼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一遍又一遍亲吻她的发丝。小悠,小悠,别对我这样好,别这样担心我 西陵瑄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经过重新包扎之后已无大碍。下午谷叔他们开始变得忙碌,整个敛花阁的人似乎都在忙碌,但是他们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全都让小悠去休息。 小悠问谷叔:“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可以帮他挑选晚宴时要佩戴的腰饰,也可以帮他把衣衫熨烫整齐,我还可以” 谷叔的身影忽然有些僵滞,可是他终究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像个长辈那样摸摸小悠的头,叹息一般地说:“丫头,你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真的,我和主君都都觉得” 谷叔说不下去了,小悠望着他,忽然从他眼里望见了一种歉然与悲哀。怎么会有歉然与悲哀呢?小悠不解,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冷墨破天荒地现身,依旧是那样冰冷没有情绪的面容,可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竟然递给她一袋热乎乎刚刚炒出来的糖栗子。 小悠很开心,将那糖栗子放在鼻端,狠狠地吸一口栗子甜香的气息。 她说:“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糖栗子呢?” 冷墨说:“那天从无相馆回来,街边有卖糖栗子的,你看了两眼,却因为我们急着要回来,所以你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知道,你想吃。” 小悠有点儿感动,她说:“谢谢你,冷墨,我我不知道你还能这样细心,像个像个大哥” 冷墨抿着唇,他看着小悠,欲言又止。他忽然想起月如歌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心中不禁暗暗道:小悠,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发生了,你还能原谅主君,原谅我们吗? 冷墨逃走一般,离开了。 小悠望着冷墨消失的方向,又望着手中的糖栗子,她不安起来,可是为什么会不安呢?千小悠,你到底在不安什么呢? 她不知道,不知道,只是一颗心空空荡荡的,飘来飘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她生命里彻底失去。 西陵瑄一个人枯坐在房中,小悠走进去,不远不近地站着,问他:“西陵公子,晚上你们去永宁侯府,我我不能去了,是吗?” 西陵瑄抬起眸,望着这个小小的,早已经融进他生命里的女子,他的心中无限疼痛与酸楚!小悠,你可知我今夜去永宁侯府,是要做什么?你可知过了今夜,你我之间又会发生什么?小悠 他不说话,只觉得万箭穿心。 小悠走近他,看见他已经换上了赴宴的浅白色叶纹华服,却一脸苍白,满眼疼痛。她说:“西陵公子,你你在难过么?是因为我不能去永宁侯府么?西陵公子,没关系的,我不是真的想去,我只是担心你们只要你们能好好回来就行了” 西陵瑄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原来,他也会有想要流泪的时候。 他别开脸,再也隐忍不住,沙哑地问她:“小悠,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你会离开我吗?” 小悠怔了怔,她想,西陵公子会做错什么呢?他肩负天下苍生,心念穷苦百姓,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会做错呢?她笑笑,执起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对也好,错也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西陵瑄的手缓缓地用力地握起,像是给自己铸就了一个坚硬的壳,让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坚强冷硬下去。可是那壳终究还是碎了,他忽然将她拉入怀中,然后倾身用力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正文 第199章 你刚才,是在想我? 小悠有些惊慌,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是西陵瑄竟然第一次,第一次霸道地没有将她放开!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由浅入深一点一点地攫取、占有 小悠的双眼渐渐迷离,一颗心不可自抑地荡漾!曾经他也吻过她的唇,可从没有哪一次,如同此时此刻,让她感觉到他也是这样地渴求着她。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像个偷尝禁果的小孩,轻轻地用自己的舌尖回应他烈火般的温度。她觉得自己快要在他的怀里融化了,却不知他的心在那样悲哀地狂跳。 小悠,我已爱上你,爱上你 可是我不得不献出你,伤害你 他的眼泪终于流出,小悠只觉得唇上一阵苦涩,她睁开双眼惊愕地问:“西陵公子,你你” 西陵瑄将头抵在她的额上,哑哑地说:“小悠,小悠,小悠” “我在这儿,西陵公子。”小悠一动不动,任他抱着,任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她的心很疼,她不知道一个即便泰山崩于顶也能岿然不动的人,为何有一日会流泪。 可是西陵瑄不解释他的眼泪,他只是说:“小悠,我很幸福,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 小悠的心更疼了,但是此刻的疼,竟然是幸福的疼。 西陵公子,谢谢你,谢谢你也和我一样,觉得幸福 他头上的发丝有些凌乱了,小悠站起身,从一旁的梳妆台上取来了一把木梳,为他束发。想想当初,她初进西陵府的时候,在碧瀚楼的房间里,他想让她为他束发,她却不会,最后只能让阿漾为他束。从那以后,她便每天用阿漾的头发练习,练习如何束出配得上他的,高贵的俊雅的发式 谷叔在外面驻足,轻轻敲门:“主君,我们该出发了。” 房间里,西陵瑄那一头如墨的青丝已经束好,小悠放下木梳,再精心挑选了一个淡碧流光的白玉冠为他戴上。 终于满意,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深邃的双眸,笑着说:“西陵公子,晚上我做好了花露,等你回来。” 西陵瑄无声地点头,他伸出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凝视良久,良久,然后才终于转身,一步一步,那样沉重地向外走去。 天色渐渐地黑了,偌大的敛花阁,除了小悠以外还有七八个侍卫,可是不知为何,小悠却觉得这里突然之间空荡了许多。 她有些孤清地站在小厨房里,一片一片地摘拣花瓣,等到所有的花瓣都摘拣完了,再一片一片地清洗。终于,清洗也清洗完了,她开始生火,烧水,做花露 小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等到锅内熬煮的花露渐渐变得有些浓稠,色泽明艳,她再加入几勺蜂蜜。搅一搅,尝一尝,嗬,很香,很甜!她满意地笑了,选了一个最精致的绿底描兰花的小碗,将那花露小心翼翼地盛出来,放在蒸笼上保存温度。 剩下的花露,她又盛出了七八碗,端到一旁的餐桌上,再去请外面那些侍卫来用。侍卫们也都是来王城时从西陵府带出来的,以前在西陵府的时候,他们就常常吃小悠做的东西,每一次都能让他们回味好久。而这一次的花露,他们在苍壁城从未吃过,因此更是赞不绝口,一个个吃得欢天喜地。 小悠见大家吃的开心,脑海中便总想着,等西陵公子回来,当他吃到这样美味的花露,是否也会像他们这般开心地笑呢?可是已经这么晚了,西陵公子何时才会回来?永宁侯府的接风宴上,他会有危险吗? 小悠有些不安,当她从苍壁城出发来王城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陪着西陵瑄面对所有,却从未想过有些东西只能他一个人去面对,而她,只能像现在这般,等待 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闲散漫步般地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走到那满院的花树下。光影幽暗,早已看不清那一树的火红,但是在这样的夜里,花的香味却更加清远。 她抬起手,想要像白日里那样摘一朵花,只是当她抬起手的瞬间,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突然断了线,“啪”的一声坠落在地。她垂眸看去,那一刹,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急色。 她弯腰将荷包捡起来,迫不及待地将荷包打开查看!荷包里装着的并非什么金银宝贝,而是那一日常华送来的冰魂花解药!还好还好,琉璃瓶没有摔碎,解药完好无损 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着树干。微弱的灯光中,她将那琉璃瓶稍稍举起,怔怔地望着那瓶中的解药出神。 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何解药找到了,鬼魅君却要拒绝解毒?为何这些年他饱受火阳毒的折磨,却仍旧愿意继续承受这种痛苦?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就在小悠疑惑不已的时候,寂冷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那身影凌空而来,衣袂飘飘。小悠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起,正要抬眸去看时,那身影却早已经落在了她的面前,大手一挥,冷冷将她抵在了花树上! 小悠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她顾不得抬头便要去拔身后的无忧剑,那身影似乎在不屑地冷笑,随即欺身而下,牢牢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让她再也无法动弹丝毫! 小悠愣住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渐渐弥散,她终于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那张冷峻的容颜,那双幽深的双眸,那块青藤般的印记 真的是他!小悠暗暗地倒吸一口凉气! 昨夜在无相馆,当她看见那一道黑色的身影,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可是她不敢相信,壁城将军府的一场大火,又一次将他和他的灵雾山置于危险之中,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来这对他而言危险重重的王城?他难道不知,这里有那样多的人,想要取他性命?可是她没想到,他真的来了,甚至还来了月央行宫,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她有些惊愕无措,干涩开口:“千千小北” 鬼魅君的心里无端一疼!她仍然这样唤他,对她而言,他一直是灵雾镇上,那个与他一起守在味庄的千小北!可是灵雾镇的日子,味庄的日子,不知不觉竟已经那样远了!千小悠,你还能回去吗?还能吗? 他幽深的眼眸变得冰冷,眸光一扫看了看她手中的琉璃瓶,忽然邪魅冷笑:“你刚才,是在想我?” 正文 第200章 兑现承诺 小悠的脸色莫名一红,她开始避开他的目光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的身子,可是他不仅不放,反而将她的双手一把抓住!他冷笑:“千小悠,你最好安静一点,要是真惊动了这里的谁,我可不介意我的剑上染血!” 他的声音,听起来稀松平常,可是每一个字却都隐藏着冷意与戾气!小悠不敢再挣扎了,在他面前,挣扎似乎总是徒劳,还是选择听话比较省事! 她乖顺起来,压低声音嘿嘿地笑:“千小北,你大老远从灵雾山跑来王城,该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你是不是后悔那天让常华把冰魂花解药给我了?你今天来找我,是来找我解你的火阳毒吗?” 鬼魅君隐隐蹙眉,不屑地冷哼:“你想多了!” “想多了?”小悠可真是气结,妈的太没天理了,明明中毒的人是他,怎么变成她求着他解毒了?她暗暗咬牙,继续挤出一抹笑:“这冰魂花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灵药啊,你放在我这儿,就不怕我一不小心给弄丢了?万一弄丢了,你体内的毒怎么办?难不成,一辈子不解了?” 鬼魅君嘴角微微抽动,忽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冷声逼问:“千小悠,如果我体内的毒,真的一辈子不解,你是否还愿意履行四年前的那个誓言,一辈子做我的解药?” 小悠一惊,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说:“你你该不会真打算不解毒了吧?现在好不容易解药和药引都有了,你却不想解毒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胡伯、常华还有九重,他们有多担心你?为什么不想解?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鬼魅君凝着眸,一颗心竟是隐隐地疼!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永远解除火阳毒的痛苦,明明可以从此以后摆脱那个寒冷彻骨的冰潭,他却执意不肯?他是在害怕么?害怕一旦解了毒,从此他和她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嘲讽地笑,笑自己!这些年,他让江湖朝野的人闻风丧胆,他以为自己可以只做无心无情的鬼魅君,可是他没想到,他也有害怕的事,不舍的人,会疼的心 看见他沉默不语,小悠再次喃喃地追问:“为什么?千小北” 他习惯性地掩去了所有,冷笑:“千小悠,你又忘了,我鬼魅君做事,从来不需要原因!” 小悠怔住,脸上除了疑惑,还涌起了一丝挫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好,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解毒,你不顾危险来这王城,来这仓央行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鬼魅君的眸色微微一滞,他仍旧冷冷地看着她,只是语气稍缓,他说:“千小悠,跟我回灵雾山。” 小悠的身子忽然一晃!他方才是说,让她跟他回灵雾山吗?他不远千里从灵雾山到王城,只为了让她跟他回灵雾山?这一刻,小悠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不安?疼痛?还是恐惧?可不管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当西陵瑄还在永宁侯府的时候,她怎么能跟着他回灵雾山呢? 她咬着唇用力地摇头,说:“不,不行” 鬼魅君神色一怒,低吼:“千小悠,你敢拒绝我?难道你已经忘了,那一日在冰潭边上,你让我去苍壁城见他时,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小悠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想起那一幕,那时候,他站在冰潭边上,目光微凝,字字若冰:千小悠,将来有一天,我要是让你跟我走,你不能拒绝! 而那时候,她说:好,我答应 现在,他来让她兑现承诺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是在她决定要陪伴西陵瑄共同面对王城的危机与风雨的时候?为什么是在她刚刚做好一碗花露正在等他回来的时候? 西陵公子 小悠哀求地看着鬼魅君,哑声问:“可以再等几日吗?再等几日,等他安全地离开王城” 鬼魅君咬牙冷道:“不可以!” “那那再等几个时辰,等他从永宁侯府回来” “千小悠!”鬼魅君终于忍无可忍,他看起来满目伤痕,却欲言又止! 厨房那边,隐隐传来了侍卫们走出来的声音,他们在低声谈笑,笑语声由远而近!小悠惊恐地看过去,如果此刻鬼魅君当真被那些侍卫们发现,这里将是怎样的一番剑光血影?如果打斗声被外面的御卫军听见,等待着西陵瑄的又将是怎样的困局? 小悠的心悬了起来,可是鬼魅君的嘴角却是冷冷一扬! 他在她耳边低语:“千小悠,跟不跟我走,已经由不得你了!” 话音落下,他已轻轻松松将她抓起,带着她飞向夜空,飞入重重夜色。在他们身后,花树在冷风里摇曳着,落下满地似火的鲜红 月央行宫的防御守卫原本密不透风,犹如铜墙铁壁,百里敬曾经对洛文穆信誓旦旦: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可是今天晚上,当守卫大将百里子樱被调去了永宁侯府,那道黑色诡秘的身影却可以犹如置身于无人之境,在夜色中来去自如! 一开始,小悠还没有缓过神来,她像个木偶人一般,任他抓着!等到她终于缓过神,发现他们已经出了敛花阁,不仅出了敛花阁,还出了月央行宫,正向王城之外飞去!她才慌了,大喊:“千小北,你放开我,放开我!” 放?鬼魅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屑地冷哼!他怎么会放开她呢?放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伤害?眼睁睁地看着她万劫不复?他的眸色深处闪过一抹痛惜,随即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暗暗凝聚内力,飞得更快! 而这个时候,在王城之外离城门大约两里路程的一条官道上,一辆套着三匹快马的马车正稳稳地停在路边,似乎已经等候许久。马车之上,坐着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身影,一个是常华,一个是已经在这王城打探多日的九重! 常华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蹙眉道:“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主人,让他一个人去那该死的月央行宫,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主人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九重双臂抱胸端坐着,看起来倒是一脸平静,他幽幽道:“我相信主人。” 常华白了一眼:“我不是不相信主人,我是不相信洛文穆和百里敬!这两个老家伙,老奸巨猾,如今各城的城主入王城,他们肯定把王城的守卫增加了两三倍不止!” 九重似乎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还是道:“我相信主人。” “你”常华有些气闷,他承认,九重的定力是比他好,但是眼前的情形,光靠定力与近乎固执的相信,是不是有点太分不清轻重了?常华跳下马车,欲要去城墙附近打探打探! 就在常华准备飞身而起的时候,九重突然将他叫住,然后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夜空!常华抬眸望去,只见那朦朦胧胧的夜色中,鬼魅君正抓着小悠往这边飞来! 正文 第201章 千小悠,你疯了! 常华神色一缓,九重也下了马车,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那两道身影由远而近,终于飘然而落!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就在鬼魅君抓着小悠落地的瞬间,小悠身影明显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常华和九重都是一惊,鬼魅君的脸色虽然隐隐一变,可是他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扶!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千小悠,你死心吧,我不会放开你!你曾经许下的诺言,我要你今日来还!” 小悠紧紧地咬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千小北,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就算痛苦,就算不舍,我也会做!可是你连几个时辰,几天,你都等不了了吗?你明知道我担心他,明知道这王城危机四伏,明知道我没办法就这样放下他一个人” “千小悠!”鬼魅君的眼睛里冒出一层怒火!可是怒火燃烧之后,竟只剩下疼痛!他说:“你别傻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谋士,有侍卫,他不缺你一个!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以为,他真能给你想要的幸福?你以为他能和你一样,为爱付出所有?” 小悠原本隐忍的泪水,突然在这一刻渐渐弥漫!她望着他,含泪一笑,沙哑低语:“我想要的幸福,他早已经给我了,给我了” 她要的幸福原本就不多,可是他却给了她那样多。 当她困乏的时候,他会给她递过来软枕,让她在他身边小憩当她够不着花的时候,他会不顾身份的尊贵,为她一朵一朵地采摘花当他受了伤,手臂流着血,却依然向她走来,担心她是否被吓着当他温柔地亲吻她,抵着她的额头告诉她,他这一生从未这样幸福 难道,这样的幸福还不够吗? 看着她的泪水,鬼魅君心如刀割,他该告诉她,这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吗?他该狠狠心肠,亲手将她从这个梦境中拽出来,让她的这个梦碎裂成片吗?可是这丫头太傻,她已经许下了一生一世,已经倾尽了自己的所有!如果她真的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真的从这个梦中清醒,她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他竟然不敢想象! 所以,他宁肯隐瞒一切,宁肯依旧做那个无情霸道的鬼魅君,宁肯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将她带走,永远离开这王城之中所有的利用、血腥、残忍!真的,如果能就这样带她走,他不在乎被她恨!也不在乎被那些肩负天下苍生的人唾骂责难! 他冷冷凝眸,伸出手,一步步地向她靠近!她却摇着头,那样哀求地看着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不要,千小北,不要让我现在走” “你知道,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也没有人可以改变!” “不,你别逼我千小北,你别逼我求你” 鬼魅君的心里翻江倒海,可是他的脸上更加阴冷!终于,他身形一移,大手一挥!不远处的常华和九重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可紧接着,他们又惊诧地看见一道银色的寒光亮起! 谁也没有想到,小悠竟然拔出了无忧剑!她颤抖着,将剑锋对准了鬼魅君的胸口! 鬼魅君一动不动,嘴角浮起一丝痛楚的冷笑! 九重担忧地唤了一声:“主人!” 常华如梦方醒,下一秒,他飞身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抓住小悠手中的剑,怒喊:“千小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救你!如果你现在回去,也许你连命都没了!西陵瑄将你带到王城,只为了取你身体里至阴的四十九盏鲜血” “常华!”鬼魅君的脸色忽然一变,即便是方才小悠拔剑出鞘的时候,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 小悠的脸上浮现一丝无措与茫然,更浮现一丝不可置信,她喃喃地问:“常华,你你说什么?” “不许说!”鬼魅君轰然一掌,直接打在常华的身上,即便聚力不够,却也足以让常华连退数步! 一直站在马车边的九重飞身过来,他望着鬼魅君,肃然而低哑道:“主人,你还想瞒她多久?即便我们现在可以瞒着她,但是终有一日,她自己也会知道真相,如果您真的为她好,就别再让她对西陵瑄存在一丝幻想,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们走。” 小悠的心慌了!她手中的剑缓缓地垂下来,一双眼睛不安而又无助地看着鬼魅君,“你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真相?这个真相和和西陵公子有关吗?” 九重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向鬼魅君,等着鬼魅君做最后的决定! 常华捂着胸口的痛处走过来,乞求般地唤了一声:“主人,告诉她吧,她有权利知道” 鬼魅君暗暗咬牙,冷冷地闭上了双眼!他的心在痛,他却不愿让任何人将这种痛看去!几日前,当九重飞鸽传书告诉他这所有的一切,他竟没有丝毫的快感!他曾在苍壁城的浮梦阁对她咬牙切齿,他说他一定会证明她选错了!可是当他终于可以证明,他却只剩下担心,只剩下不忍!他担心她承受不住,所以不忍让她知道 可是现在,他费尽心思安排好了一切,她却不肯跟他走!宁愿用剑指着他,也不愿意跟他走!他还能怎么办?还能拿她怎么办?千小悠,这是你自己选的,别怪这个真相太残忍! 他忽然睁开双眼,那一瞬,他的眼睛里恢复了惯有的幽冷!他抓住她冰凉的手,冷冷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好,我带你去看!” 常华和九重闻言大惊:“主人,你的意思是” 鬼魅君没有回答,只是冷冷一笑,然后抓着小悠向着王城走去!既然要知道真相,那应该只有自己亲眼所见,才叫真相吧? 在他们身后,常华和九重面面相觑,紧接着脸色苍白,暗叫不妙!老天,他们不过是让主人将真相告诉这丫头,犯不着再去一次王城吧?去王城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永宁侯府啊! 九重一脸凝重:“常华,我先跟过去,你用哨笛召集我们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场厮杀在所难免了!” 九重说完,腾空而起,利落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正文 第202章 跌入地狱 这座屹立在街边的永宁侯府,昨日还萦绕着一种紧张低沉的气息,可是今日夜里,却完全变了样!整座府邸装绸挂彩,笑语声声,偌大的紫金鸾台上,更是篝火跃动,红毯铺陈,笙箫琴筝,绕梁不绝! 从外面看上去,这座府邸的防卫似乎并不森严,但是细细一看,才发现布置的防卫全都在暗处!洛文穆将今天晚上这座府邸的安危交给了百里子樱,百里子樱确实也不负众望,不仅给每一个重要路口设置了固定的暗岗,还有五六队巡逻御卫来回穿插走动! 可以说,百里子樱布置的防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死角!府外之人如果没有请帖而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永宁侯府,基本上没有任何可能!百里子樱背负着弓弩站在亭子中央,看似凝神小憩,实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 然而百密也会有一疏的时候,百里子樱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准试图闯入的人,轻功会是那样绝妙!夜色中,鬼魅君紧紧抓着小悠,不借助任何着力点,犹如暗夜幽灵一般乘风而来! 他们没有去热闹喧嚣歌舞升平的紫金鸾台,而是去了府邸最北边最安静的那栋小楼!当他们的身影飘然落下,楼前的侍卫猛然一惊,可是他们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更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鬼魅君就已经手腕翻转,袖中的暗器凌厉而出! 侍卫们应声倒下,整栋小楼刹那间便变得异常安静! 鬼魅君冷冷地扬起嘴角,然后侧目看向身边的小悠。从城外一路赶来,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紧咬着唇,抑制着自己的惊惧与不安!她一定在祈祷,祈祷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她大概宁可就此死去,也不愿相信西陵瑄会伤害她! 鬼魅君的心隐隐地疼,他稍稍将她拉近自己,然后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楼中!九重在王城潜伏多日,早已将王城的一切悉数摸透,当然,也包括这永宁侯府! 她终于干哑地开口:“千小北你,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鬼魅君没有回答,他想让她看的东西,应该足以让她跌入地狱吧! 可是有时候,只有跌入地狱,才能换得重生! 千小悠,你懂不懂,懂不懂 她的脚步变得缓慢、不稳,她似乎想要退缩,可是鬼魅君不许!他做出的决定,又怎么会有中途而止的时候?! 他带着她走进小楼的偏厅,走向那座隐藏在偏厅之下的密室!一眼望不到底的台阶,他将她抱在怀里直接飞身而下!空气变得寒冷刺骨,视线中出现了令人晃眼的雪白!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台阶、雪白的地面,入目所及,竟全都是精雕细琢厚厚的寒冰! 小悠的目光渐渐凝滞,她紧紧地抓着鬼魅君的手臂,指节一点一点地僵硬、泛白、战栗!是冷么?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这永宁侯府,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不敢相信他们所说的真相,竟然就在这里!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真相,会让鬼魅君不惜从灵雾山千里迢迢赶到王城,不惜罔顾生死夜闯永宁侯府 小悠没有看鬼魅君,可是鬼魅君幽深的眼眸却一直看着她!他冷冷地说:“千小悠,不管接下来你看到的是什么,不许哭!如果你哭,我会毫不犹豫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小悠愕然,随即惨笑!好,不哭,不哭 他们的闯入似乎还是惊动了密室下面的人,当这冰壁上的夜明珠忽然变得密集,光线也随之一亮的时候,一道裹着裘衣手拿书册的身影慌乱地跑上了台阶!很明显,她听到了凌空而来陌生的声音,所以想逃! 可她如何才能逃得了呢?她看见半空中缓缓坠下的身影,看见那一身黑袍宛若地狱修罗的男子,再也没有一丝逃跑的力气!她瘫软在地,在那台阶上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去:“别别杀我别杀我家小姐” 鬼魅君冷冷地皱眉,他一只手仍旧握着小悠,可是另一只手却猛然聚力,点中了那女子的昏穴!女子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惧,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可是这最后的几步,却显得意外地艰难! 鬼魅君似乎在迟疑,可是迟疑之后,他还是拉着一脸苍白的小悠,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在那台阶的尽头,几根巨冰雕琢的圆柱将一个偌大的空间隔成了两半,当他们穿过那几根圆柱,走过一段夜明珠铺成的小径,渐渐地,一张精致的寒冰床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小悠惊住了,让她惊愕的不是那鬼斧神工的寒冰床,而是在这样一张厚冰打造表面还结着冰霜的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一身白色绸衣的柔弱女子!这女子好美,纵然双眸紧闭,却依然足以倾国倾城!可是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为何能躺在这样的极寒之地?难不成 小悠整个人僵滞在原地,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她看向身边的鬼魅君,问:“她她是谁?她还活着吗?” 鬼魅君凝眸冷笑:“我说的话,你不是早就不信了么?所以,如果你真想知道她是谁,真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与其问我,倒不如你自己去看。” 小悠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挣扎,两只手不自觉地紧紧握起!当鬼魅君带她进入这栋小楼的时候,她曾想过退缩,想过逃避,可是现在,真相近在咫尺,她似乎已经无处可退,无路可逃了 她终于抬起双脚,向着那寒冰床走去。那一瞬,她看着那女子的容颜,一颗心在隐隐地颤抖!她无声地问,你究竟是谁?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真相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真相? 小悠走到了寒冰床边,仅仅是站在那里,她就已经被那袭来的寒气冻得双手僵硬,唇色发青!可是那寒冰床上的女子,竟然在一丝丝地冒着热气,那热气融化了寒冰床表面的冰,水从那床上滴落下来,又在床边凝结成冰。 正文 第203章 洛流苏 小悠咬着唇,她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灵雾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鬼魅君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全身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冰潭水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相反,他的脸上带着炙热的红,背后腾起如烟的雾 胡伯说:主人中的是至阳的火阳毒,所以不怕冷,怕的是烈火焚心! 胡伯还说:丫头,这样的毒,只有你的血才是最好的药引! 小悠的心忽然一抽,没着没落地弥漫起无尽的痛楚与悲凉!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自己颤抖的手指放在那女子的手腕上,然后压抑着内心的激荡闭上双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只剩下那手腕之上传来的脉搏。 那脉搏跃动着,犹如火焰一般,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喷涌而出!小悠的脸色变了,变得惨白如纸!这样的脉搏她并不陌生,四年前,鬼魅君毒发之时的脉搏,不就如此么?只不过眼前这女子的,比起那时候的鬼魅君,更要炙热激烈十倍不止! 小悠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她似乎终于明白,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谁! 她是丞相府的小姐,是洛文穆的女儿洛流苏! 那一日在无相馆,当她听见人们议论丞相府毒入骨髓的小姐,当她听见那悬赏的三千两黄金,她以为,这一切永远不会和自己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什么也不问,依旧开开心心地看着无相戏,喝着甘醇浓郁的九月酿 她怎么会想到,仅仅才过去两日,她竟然就站在了这位洛小姐的面前,探着她的脉搏,探究一个让她害怕,让她不安的真相! 她身形不稳地站起来,险些摔倒。鬼魅君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伸出手,可是她低着眸,避开。 她哆嗦着,无比沙哑地说:“我不信。” 鬼魅君凝眸,问:“你不信什么?是不信这女人体内的毒?还是不信西陵瑄将你带到王城,只为了取你身体里四十九盏鲜血?” 小悠面色苍白地摇着头,故作镇定道:“他不会这样对我!千小北,难道你忘了么?他恨洛文穆,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洛文穆的女儿,取我的血,伤害我?” 鬼魅君眸色一痛,随即冷笑:“你说对了,他是恨洛文穆!所以他必须接近他,他很清楚,只有接近他,才能一举打败他!千小悠,你别傻了,别再执迷不悟!这个局,他已经布了整整十年,从你们当初在灵雾镇相遇,到后来你去苍壁城,再到如今你跟着他来王城,这一切,都在他的局中!而你,只不过是他局中的一颗棋子!” “不,不”小悠惊恐地看着鬼魅君,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她说:“你骗我,你骗我!如果我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为什么他要对我那么好?这世上,有人会在乎一颗棋子是否受伤么?有人会教一颗棋子写字么?有人会让一颗棋子去习学医术,习学剑术么?有人会亲吻一颗棋子,说他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过么” “千小悠!”鬼魅君脸色一点一点地铁青,终于怒极大喝。他狠狠地抓住她的手,怒问:“究竟要我怎样说,你才会相信我?要我怎样说,你才会离开这里跟我回灵雾山?!千小悠,你别逼我!” “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小悠哭了,他不让他哭,她还是哭了!她的心太痛,痛得让她已经顾不得他人的生死!她哀求:“千小北,让我回月央行宫,让我去等他我给他做了花露,我说过要等他回来,我说过要陪他一生,永不离开” 她的话音未落,鬼魅君忽然扬起手掌,用力地甩在了她的脸上!寒冷安静的冰室里,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起,紧接着,小悠重重地摔倒在地! 小悠愣住了,安静了,她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上,唯有泪水还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鬼魅君的心仿佛被人挖去了一块,方才打她的那只手,在不可自抑地隐隐颤抖!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与后悔!他问自己,当初怎会由着她去苍壁城?怎会由着她将一颗心交给西陵瑄?怎会由着她一步一步深陷在西陵瑄的局里 他曾经那样早地认识她,当她还是一个脸上沾满污渍的孩子的时候,当她还在灵雾山的树林里欢快奔跑抓一只山鸡的时候,当她跪在灵雾山的冰潭边为他取血解毒的时候,当她的师父们被黑衣人杀死的时候 那时候,他就已经认识她,比所有人,都要早。 可是他认识了她,却一直只是冷冷地旁观,任由她隔三差五地食不果腹,任由她被三个师父使唤欺凌,任由她穿着一身单衣奔跑在冰天雪地里,任由她躬着身子拖着重重的袋子孤独地行走在寂冷的山路上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旁观,如果那时候他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心,如果那时候他也像西陵瑄那样给她温暖和呵护,是否她就不会离开灵雾镇,是否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利用,今日的痛苦,今日的眼泪 他心痛地看着她,终于蹲下身去,将她抱起。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轻轻地塞进她的手中。 他说:“千小悠,你不是说,他在苍壁城曾经教过你识字么?这张纸上的字,你可认得?” 小悠不说话,浑身冰冷,低着头,泪水滴落在纸上。 他叹气,扬起唇角冷笑:“千小悠,你不敢?你不是说你相信他么?既然相信,又为何不敢?” 小悠的手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久,她将那折叠起来的纸缓缓打开!夜明珠发出来的光很亮,照得纸上的每一个字都那般清晰,清晰到让她的眼睛阵阵酸疼,一颗心千疮百孔! 明日宴席之上,西陵瑄愿献药引! 满纸熟悉的字迹,落款处熟悉的名字,左下角熟悉的私章! 这曾经是让她脸红心跳的幸福,可是此刻,却让她犹如挫骨扬灰! 小悠笑了,笑得双眼通红,满脸泪水! 正文 第204章 鸾台献药引 鬼魅君压抑着心疼,幽幽道:“这封信,是昨夜西陵瑄派人送给司礼部侍郎程珠砚的,程珠砚收到信后,又将这封信送到了永宁侯府,今日下午,九重从永宁侯府的书房将这封信取了出来。千小悠,你难道还不信?还不肯跟我走?此时的宴席之上” 鬼魅君的双眸忽然一凝,连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小悠,目光中露出这辈子第一抹恐慌:“千小悠,你竟敢点我的穴道?!” 小悠满脸泪水,嘴角却在凄然地笑:“对不起,千小北,对不起就算看见这封信,我也要亲口听他说,他说了,我才信” 鬼魅君用力咬牙,绝望怒道:“千小悠,你不要命了!你是想去宴席上找他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去送死?” 小悠颤抖着抬起双手,那样决然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曾经那样怕死,即便忍饥挨饿,即便卖乖讨好,也要卑微地活着!可是现在,生与死对她而言,却不再那样重要了 她不看鬼魅君,不看他眼里的恐慌、愤怒、疼痛! 她只是在心里悲哀地,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千小北,对不起 她知道他跑了那么远的路,知道他放下了整个灵雾山,不顾生死地闯入王城,闯入月央行宫,闯入永宁侯府,她知道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安然地带她走,可是她没办法,没办法就这样跟着他走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西陵瑄亲口告诉她的答案。 她用一双冰凉的手,取下了腰间那个装着冰魂花解药的小荷包,然后指尖颤抖地,将那荷包系在他的要带上。她想,如果她真的是去送死,那但愿,但愿从今以后即便没有她,他也能用这冰魂花解药解除火阳毒,不再承受毒发的痛苦 鬼魅君又急又恨,他绝望地盯着小悠,咬牙切齿地低吼:“千小悠,不要去!如果你敢去,我一定会一定会” 一定会怎么样呢?他竟然说不下去了!他突然发现,如果她连命都不要,如果她连西陵瑄也失去,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在意的呢?还有什么是他可以用来要挟的呢? 千小悠!千小悠! 小悠转过身,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裙裾拂过他的身子,如同一阵风吹起又消失。她一步步地向着台阶走去,脚步声那样虚浮,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位于整座侯府的中央,鸾台用大理石铸造,四周有各种各样紫金浇筑的祥瑞之物,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这鸾台高高托起。鸾台之上雕龙刻凤,金碧辉煌鸾台四面,有白玉石阶,光影照人 只是这样造价极大的紫金鸾台,平时却基本闲置不用,只在每年一度城君入王城时,才用来宴请云熙王朝的各位城君。城君入王城,名义上是入宫觐见王上,但是在觐见王上之前,他们都会应邀入丞相府,在这紫金鸾台上先聚首。 人们只道是一场接风洗尘宴,却不知多少关系云熙江山社稷的朝政决议在这紫金鸾台上先成共识。随大流者,两日之后入宫见王胆敢提出异议者,自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将你阻挡在王城的宫门之外! 朝中之人心知肚明,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堪比王宫议政的明光殿!此时的洛文穆一身朱色朝服坐在紫金鸾台的主位上,神情举止,不怒自威,早已有一副指点江山,坐拥天下的架势! 可是今年似乎与往年有所不同,往年的这个时辰,当歌舞美酒皆已尽兴,洛文穆以及各位城君便会开始商讨这云熙王朝的重要文武大策,可是今年,当笙箫琴筝停歇,整个紫金鸾台却一片安静。 洛文穆缓缓地站起身,目光看着坐席的最末尾,十年来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唤了他的名字:“西陵君。” 头戴玉冠,身着一身俊雅白衣的西陵瑄淡然一笑,然后站起身走出席位,在那红毯之上躬身行礼:“苍壁城城君西陵瑄,拜见丞相大人!” 洛文穆沉冷一笑,道:“西陵君免礼!昨夜西陵君托程珠砚大人亲自送信到本相的府邸,说有一味药引献上,不知西陵君所说的这味药引,究竟是何奇珍灵药?” 西陵瑄的嘴角浅浅一扬,眸色声音却依旧平静,他看着洛文穆缓缓道:“并非是什么奇珍灵药,只不过,是一个女子的本命精血。” 本命精血?!整个紫金鸾台一片哗然! 不少城君面面相觑,这些年,他们中间有些人,又何尝没有费尽心思去寻找赤焰毒的药引?可是找来找去,天下灵药几乎都被他们搜罗遍了,却也仍然一无所获。如今,西陵瑄竟然说一个女子的本命精血就是那药引?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坐在左侧首位的百里敬更是满脸惊疑,当年他们派人去月桑城取贺兰氏嫡女贺兰菀悠的鲜血,从始至终都是秘密进行,其中缘由除了他们几个心腹之人,再加上月桑城的守城副将萧冉天,再无人知晓。即便是后来贺兰菀悠失踪,他们也只是暗中寻找,从不曾昭告天下,怕的就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这西陵瑄,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真找到了?若真被他找到了,那这件事最终又该如何收场? 百里敬的心有些提了起来,连坐姿也变得有些僵硬! 洛文穆却似乎没想那么多,他等这药引已经等了整整十年!这十年,当他看见他唯一的女儿每日每日只能躺在那张寒冰床上,他心痛难忍,自责难当!当年要不是女儿误喝了他的那盏茶,又何至于今天?所以,当他听见西陵瑄说出“本命精血”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现了一抹欣喜的光芒!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道:“西陵君如果真找到了药引,真能救小女解除赤焰毒,本相一定会如同当初告示上承诺的,赐西陵君黄金三千两,王城府邸一座,出入王城腰牌一枚!” 西陵瑄正要拜谢,百里敬却突然站起来,对洛文穆拱手道:“相爷,下官尚有几个疑惑,不知可否当面问一问西陵君?” 洛文穆点点头,笑着默许! 正文 第205章 这一场戏 百里敬转向西陵瑄,开门见山道:“西陵君,天下人皆知相府洛小姐身中赤焰毒,却无人知晓赤焰毒的药引究竟是何物,不知西陵君怎敢肯定,那女子的本命精血可做赤焰毒的药引?” 西陵瑄淡眸浅笑,谦然有礼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这件事情,说起来还真是机缘巧合。半月前,我也曾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恰是这姑娘用她的血救了我。那时我才知晓,原来有些人的血,一生下来就是解毒的奇药。” 百里敬拧拧眉,又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听闻西陵君向来不惹是非,淡然处世,又怎会无缘无故身中剧毒呢?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对苍壁城的城君动手?” 百里敬问得犀利,一时间,各城城君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西陵瑄身上,就连原本笑着的洛文穆,脸色也是暗暗一变。 西陵瑄却依旧波澜不惊,他笑道:“不怕帅爷笑话,下毒之人,乃是苍壁城守城大将郭奉将军送给我的生辰贺礼,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色女子,名叫幻雪。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是枕边之人?” 城君们闻言,顿时窃窃私语,低声轻笑。 百里敬却是双眉一锁,他没想到西陵瑄会在这时候突然提起郭奉!难不成,以为提起了郭奉,他就不敢再继续追问了?纵然郭奉派人潜入他府邸又如何,如今郭奉已死,还能牵扯上谁? 百里敬冷冷一笑,朗声而问:“西陵君方才说中毒之时,是这位姑娘以血相救,由此看来,这位姑娘对西陵君定然情谊匪浅!只是不知,这样得天独厚的姑娘,是何时与西陵君相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微凝!这个问题,当真是问得玄妙!如果西陵瑄的回答,是他们偶然相遇,那凭什么一个偶然相遇的姑娘,可以用自己的鲜血救一个陌生人?如果西陵瑄的回答,是他们早就相识,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将她献给洛文穆,偏偏在这悬赏的告示公布于天下的时候? 紫金鸾台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西陵瑄的答案!一个答案,既可以让一个人享受无限荣宠,也可以让一个人瞬间被打入可怖的地狱! 西陵瑄却仍旧淡然,他浅浅笑道:“我与这姑娘的相识,说到底还得多谢丞相大人和帅爷,更得多谢郭奉郭将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百里敬冷声问。 西陵瑄折扇轻摇,笑道:“帅爷可还记得,两个多月前,您曾赐给郭将军一批官奴?郭将军回到苍壁城之后,将这些官奴当街贩卖,我与郭将军向来交好,郭将军的面子,我怎可不给?所以我便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郭将军手里买了一个小姑娘。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小姑娘将来有一日可以救我,还可以救丞相大人的千金洛小姐。” 紫金鸾台瞬间变得更加安静!这么说来,这味药引是从百里大帅的手中到了郭奉的手中,又经郭奉之手最后才到西陵君手中的?他们的眼中似乎尚有疑虑,可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相信!不过,与其说是相信西陵瑄,不如说是相信西陵瑄没那胆子捏造事实!郭奉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当街购买官奴,所见之人必定不知一两个,如此一查便知真假的事,有谁敢捏造?除非那个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洛文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冷冷地瞟了一眼百里敬,目光如剑!他怎会想到,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这般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他唯一不解的是,当年贺兰氏的嫡女,如何成了王城的罪臣家眷? 面对洛文穆冷厉的目光,百里敬有口难辩!他原本想着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问出西陵瑄的破绽,却没想到终究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紧握双拳看向西陵瑄,这一刻,西陵瑄的脸上依旧漾着淡然俊逸的笑,那样云淡风轻,不惹尘俗!这些年,他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也不知这种安静持续了多久,洛文穆总算是回到主坐,微微扬扬手,大声道:“传楚渊!” “是!” 台下有人应答,不多时,一个一袭银灰色衣袍的男子步履翩翩地从台下沿着白玉石阶缓缓而上,他嘴角带笑,美眸流情,不过是一个少年得志的江湖郎中,却分明一举一动都不把这满座的城君放在眼里。 他毫不侧目地越过西陵瑄身边,对着主坐之上的洛文穆行礼:“楚渊参见丞相大人。” 洛文穆摆手示意免礼,道:“楚渊,这些年你一直跟我说,唯有寻得药引,方可解除小女的赤焰毒。如今西陵君愿将药引献上,你欲如何?” 楚渊总算回头看了看修身而立的西陵瑄,然后放浪不羁地笑道:“西陵君说是药引,那就真是药引了?是不是药引,明日我楚渊亲自一试,自会知晓!只要药引没有问题,我楚渊七日内便可让洛小姐恢复如常。” 众人惊叹不已!七日?他竟说只要七日?要知道洛小姐可是中毒十年啊!纵然真有药引,那赤焰毒也不是好解的! 洛文穆喜不自胜,大声道:“楚渊,何必等明日?今日时辰尚早,不如让西陵君现在就将药引献上,供你一试?” 楚渊笑着点头,看向西陵瑄道:“我是无所谓,这药引试起来倒也简单,只是不知西陵君意下如何?” 西陵瑄的嘴角微微一僵,袖中的手更是暗暗一握!难道,连最后一晚上,竟也保不住了吗? 看见西陵瑄一时没有回答,洛文穆的心提了起来,一旁的百里敬冷声道:“西陵君说好宴席之上献药引,现在莫不是要反悔?” 西陵瑄的心一阵疼痛,片刻之后才终于露出一抹浅笑,拱手道:“帅爷说笑了,我今日原本就是为了献药引而来,又怎会反悔?只是来之前并不知道丞相大人今夜就要试药,所以并未将她带在身边,此刻她还在月央行宫中,若是现在去接,恐怕需要半个时辰之久!” 百里敬沉冷笑道:“无妨,相府有世间罕见的快马,此刻派人去接,不出两炷香的时间便可往返!” 洛文穆也笑,朗声道:“西陵君不必担忧,去月央行宫接人的事情,交给本相来安排,西陵君,请继续畅饮!来人,给西陵君斟酒!” 话音落下,整个紫金鸾台又变得热闹起来,身段婀娜的婢女端着酒壶,眉眼含笑万种风情地给西陵瑄斟上了满满一大杯,西陵瑄却站在原处僵立许久,才终于抬起沉重的双脚,向着那坐席走去。 楚渊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也隐隐替他心疼:这一场戏,他总算是演完了!可是戏已演完,疼痛却才刚刚开始,他还能撑下去吗?还能撑多久? 正文 第206章 小悠,是真的 就在西陵瑄向着坐席走去的时候,紫金鸾台的台阶之下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似乎有人重重地闷声倒地,隐隐的,甚至有人发出了一阵惊恐的抽气之声! 有人闯入?! 百里敬脸色一变,最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哗”的一声拔出了随身利剑,大步一跨便站在洛文穆身前,冷喝:“来人,有刺客,保护丞相大人!” 所有人闻声色变,还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黑暗中就已经有十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密不透风地将洛文穆护在了中央!看那些黑衣人凌空而出的身影与手中寒剑之上的杀气,便可知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江湖顶尖的高手! 传闻洛文穆身边高手如云,看来果真如此! 然而当这一切的保护措施一气呵成之时,紫金鸾台之下却并未传出他们想象中的打斗之声!难道,是百里敬弄错了?今夜的永宁侯府可是由樱将军亲自守护,外面的王城之中还有百里帅府二公子百里劼统领的御卫军,怎么可能会有刺客胆敢前来? 可就在这时,那白玉石阶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娇小灵动的身影!那身影一步步地走上台阶,一身淡粉色的衣袂随着冷夜寒风孤寂地飘飞!每当她向前走一步,她的身上就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吸一口的馨香! 忽然间,有人脸色剧变,捂住口鼻大喊:“有毒,是香!” 安静的紫金鸾台忽然慌了,人们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一个个惊恐不安地向后退去 一直淡然而立的西陵瑄也终于转过身,那一瞬,他的嘴角尚且带着一抹已经习惯的浅笑,可是下一秒,当他看见那道站在红毯尽头迎风而立的身影,当他看见那一双清澈干净却无比通红的双眸,他的笑容凝滞了,整个人如同被风吹一般,骤然一晃! 小悠,是你,小悠 他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那样疼痛地呼喊,可是他却一动不能动,就那样犹如一尊雕塑一般站着,紧抿着唇,紧握着手。 小悠踩着那厚实的红毯,一步步地向他走来,整个紫金鸾台上明明有那样多的人,可是她却显得那样孤苦无依!没有人知道,当她躲在黑暗里,听到他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的心是怎样的痛楚与绝望。 药引?难道,真的只是一味药引? 从灵雾镇到苍壁城,那么多的温柔相伴,生死相依,到头来,竟只是他棋局之上的步步为营?只是一场终究要醒来的梦?不,不 她不要,不要这样,西陵公子,不要这样 她终于停下脚步,停在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再也不向前迈出一步。 西陵瑄的喉中干哑得生疼,可是终究还是挤出了两个字:“小悠。” 小悠望着他,那双通红的双眼中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无声地落下!泪眼朦胧中,他依然还是白日里那个在敛花阁为她摘花的他,依然还是那个温柔拥抱她亲吻她的他,他依然穿着她熟悉的浅白衣袍,戴着她亲自为他挑选的淡碧流光的玉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依然还是他,她的心却要这样疼? 她的唇瓣在颤抖,声音沙哑得快要听不清,她说:“我只想听你说,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只要你说你说我就信那天在如歌姐姐的墓前,在那场大雪里,你说你要我相信你,西陵公子,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 她的声音,究竟是在询问,还是在害怕?她来要一个答案,可是她多害怕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纵然曾经在灵雾镇生活无依,纵然之后在苍壁城历经生死,她也从不曾如此 可是现在,她害怕,害怕 西陵瑄凝眸看着她,那淡然的眸色里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正在被人凌迟,一刀一刀,刀刀见血!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总有一日,他会让她这般伤心,这般绝望,这般无助!就因为知道,所以他一直在准备!他想让自己准备好,只有准备好,当这一日来的时候,他才不会这般无措,这般心痛!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仍然没有准备好,永远不可能准备好!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找出各种借口拖延这一日的到来,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准备好,只是为了让自己再晚一日,再晚一日地面对她此时心碎的模样 她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当然不是真的 可是他不能说。 小悠,小悠,事已至此,我该怎么办才好? 鸾台之下,百里子樱带着人冲了上来,当她看清闯入紫金鸾台的人是小悠,是那个白日里在敛花阁抱着一篮花的女子,她的脚步竟然放缓了,手中的弓弩也微微一松! 百里敬对着百里子樱冷眸一扫,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此时此刻,他很显然也已经知道了小悠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不愿百里子樱破坏这一场好戏,他倒要看看,西陵瑄究竟会作何反应! 百里子樱会意,在鸾台边上止住了脚步,并且抬起手止住了身后所有的御卫!一时间,紫金鸾台上再度恢复了宁静,只是这宁静之中却充斥着一种无形的危机与紧张! 西陵瑄阔袖中修长的手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起,无人看见,那手心早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在他身后,洛文穆和百里敬的目光有如利剑在他身旁,谷叔的额上冒起了层层冷汗在不远处的人群里,楚渊的嘴角浮起一丝悲凉 所有人都在等着! 他的喉头痛楚地动了动,终于清清冷冷地开口:“小悠,是真的。”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犹如根根利箭,刹那间摧毁了小悠的所有! 她身形不稳地连连后退几步,摇着头喃喃地说:“不,我不信药引?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药引?我不是药引我不是” “小悠” 他仍这样唤她,又这样唤她 正文 第207章 一个人的拼杀 她的眼泪忽然簌簌地落,嘴角渐渐漾起一抹凄楚的笑:“如果你说现在是真的,那你告诉我,曾经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温柔,你说让我相信你,都是假的吗?” 西陵瑄不说话,一张俊逸的脸透出了一片惨白! 一旁的谷叔终于不忍,他匆匆地走向小悠,拉住她,温和地低语:“丫头,别这样,别伤心,别让主君为难啊” 小悠笑意更浓,可那样的笑,却令所有人都见之一悲! 她怎会让他为难,怎会! 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那一瞬,她想起了灵雾镇,想起了苍壁城,想起了西陵府!她想起了月如歌临走前的那句话,想起了西陵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露出的悲悯与歉然!也想起了今日敛花阁中,谷叔的格外照顾、冷墨的糖栗子、西陵瑄的吻 原来,一切早就算计好,早就注定,从那样早那样早的时间开始 她笑得惨烈,无限凄然。 她就像一个没有皈依的幽魂,挣开谷叔,一步步向后退去。 她说:“西陵瑄,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知道我一直想有个家,所以你就用一个家来骗我,让我以为自己终于有人疼爱,有人呵护,有人陪伴,让我以为我也可以像别人一样幸福,一生一世再不孤独我以为我拥有了一切,可现在才发现,我原来什么也没有你让信你,我就真的信你,只信你,可是你一开始就在骗我我不怕疼,不怕苦,不怕死,可是我怕被骗啊西陵瑄,你真正想要的是我的血只是我的血” 如此悲怆而凄惶的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刺痛着西陵瑄的心!突然间,他的喉中一阵腥甜,嘴角一抹鲜血隐隐溢出!认识她这么久,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直呼他的名字,从未像现在这般伤心绝望,她终究还是恨了,后悔了 他忽然像是失了心,失了神,对着小悠绝望无依的身影缓缓伸出手。 洛文穆和百里敬神色一震,西陵瑄,你欲何为?! 暗处的谷叔更是一张脸骤然一白!心中暗暗疾呼:主君,不可,不可啊!难不成,您真的要在这最后的关头放弃?真的要为了小悠一人,放弃西陵氏一族的仇恨与冤屈,放弃这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就在谷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众人也在屏气凝神之时,楚渊却突然神色悠然笑着走了出来,他对着洛文穆拱手道:“相爷,西陵君既然已经让药引亲自送上了门,您还在等什么呢?这等天赐良机,错失一次,可就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小悠无力地看向楚渊,看向这个半爺先生为之自豪为之牵挂又为之担忧的楚渊!她笑了,凄清而嘲讽 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亦或者,根本就没有真假,一直以来只是她错了,她错了 她忽然飞身而起,粉色的衣袖犹如两片绝美的彩云在众人的视线中张扬散开,紧接着,一团白色粉末从半空中飘落而下,顿时空气中弥漫出更浓的馨香!可是她不知道,这样的馨香却再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倒下了不知何时,楚渊早已命人将解毒的药粉加入了紫金鸾台的篝火盆中,她的毒,已经不再是毒。 洛文穆冷冷地挥开挡在面前的侍卫,大喝:“将这女子给本相拿下,谁敢让她走脱,格杀勿论,诛连九族!” 百里敬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百里子樱,百里子樱暗暗点头,动作利落地拔出了腰间软剑,对身后众御卫道:“抓活的!” “是!” 一时间,所有的人,所有的刀光剑影,都朝着小悠疾冲过去!犹如漫天洪水,刹那间席卷上一座孤岛!小悠拔出了无忧剑,小小的身影落在了那刀光剑影之中!无忧剑的剑柄之上,还挂着他送给她的沉香碧玉,在那样绝望地飘荡摇晃! 曾经多少次,她用这把剑为他拼杀,为他解难,可是现在,当她被这样多的人围困,她却只有一个人,一个人 西陵瑄身形僵滞,满目痛楚! 他曾想过那样多的可能,却从未想过上苍会如此残忍,让他像现在这样,只能一动不能动地看着她,孤身一人,负隅顽抗 百里子樱的剑似乎远没有她的弓弩厉害,可是对付小悠也算是绰绰有余,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要抓活的,她的分寸倒是拿捏得很好!剑刃相撞中,她清冷道:“四十九盏鲜血而已,不会要了你的命,别傻了!” 小悠惨笑,笑她不懂。 百里子樱凝眉,无端一阵酸楚!然而这样的酸楚又算什么呢?她是百里子樱,姓百里!她似乎狠了狠心,下一秒,整个人从小悠的身侧闪到身后,手中软剑犹如一条有了灵气的蛇,剑端直指小悠的要害。 小悠站住了,两只手缓缓地垂了下来,无忧剑“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输了,输得彻底 她不再反抗,也不再看西陵瑄,就那样站在那里,满脸泪痕,目光涣散,听凭发落。 洛文穆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大声道:“来人,把她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相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话音未落,夜空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冷笑,继而传来一道幽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谁敢动她?!谁敢伤她分毫?!” 所有人都暗暗一惊,立刻抬眸望去! 整个世界仿若静止了一般,夜色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凌空而来,轻功绝妙,衣袂翻飞,如墨的青丝在他脸侧撕卷,露出一张带有青藤印记的脸,和一双冰冷透骨的眸! 有人认出了他,喃喃开口:“鬼鬼魅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惊愕之声骤起! “他他就是鬼魅君?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出现在王城?难道他不怕死?” “怕死?我听闻,这世间就没有他怕的东西他怕的人,以他的武功,放眼整座王城,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他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 就在众人惊愕低语,暗暗揣测之时,鬼魅君的身影飘然落在了地上!原本篝火映照得十分温暖的紫金鸾台,因为他的到来忽然变得冰冷异常! 正文 第208章 千小北,别再为我杀人了 他幽冷的眸扫了一眼西陵瑄,又扫了一眼洛文穆和百里敬,终究还是看向了小悠!认识她数年,竟从未见过她如此哀绝的模样!是生是死,她已经不在乎了么?千小悠,你怎敢不在乎!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在他眼里,这紫金鸾台上无数的御卫,无数的冷刀寒剑,似乎都已经形如虚设!他并未出手,那些御卫竟然就莫名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百里子樱抓着小悠,手中的剑仍然在小悠的脖子上!她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那一张冷峻的容颜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一丝紧张!她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你敢吗?”鬼魅君冷笑,依然向前,嘲讽道:“你们不是还指望着用她的血为洛小姐解毒的么?杀了她?你如何向洛丞相交代?” 百里子樱双眉暗蹙,目光中有了一丝迟疑。也就在这一刻,鬼魅君突然飞身而来,所有人都只见到一道黑影如光如电一般划过,等到他们再度定神看去时,鬼魅君的两根手指已经死死掐住了百里子樱的脖子! “樱将军!”众人大惊失色,疾呼! 百里敬上前怒道:“鬼魅君,上次苍壁城将军府一事,本帅还未和你算账!今日你竟敢闯入王城,闯入永宁侯府,你是真的不怕死么?!” 然而对于百里敬的话,鬼魅君却置若罔闻,他盯着小悠满脸的泪痕,声音发紧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你如果哭,我就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小悠没有回应,怔怔的,像是一个失了魂的木偶。 鬼魅君的心刺痛了,他恨恨咬着牙,那只握住百里子樱脖子的手开始用力,带着一种令天地变色的煞气!百里子樱只觉得脖子一紧,紧接着整个人被悬空提起!他指端传出的竟不仅仅是力道,而是一种犹如烈火焚烧般的灼痛! 百里子樱的脸色开始变红、变紫、变白,她奋力地挣扎,但是紧闭双唇,不发出一声哀鸣与求饶! 鬼魅君终于看向她,看向他手中即将变成一丝幽魂的女人!只是他没想到,当他看向她的那一刻,他的嘴角竟然猛然一抽,连目光也微微凝滞!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喉上,也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可是那种凝滞只是稍纵即逝!下一秒,他的眼中就涌起一片仇恨!他的手握得更紧,他甚至想拔出一把匕首,将她那长有红痣的喉生生割掉! 百里子樱?你也配?! 百里子樱似乎不解,不解他的恨为何突然来得那样突然而浓烈!可是也许,也许她永远没办法弄清楚了!她脑海中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一双眼终于无力地闭上 “樱将军!” 不少人再度大喊,但是鬼魅君冷冽的眼眨也不眨,甚至周身的煞气更浓! 如果可以,他真想为了她杀了这里所有人,伤她的,负她的 千小悠,你可高兴?! 小悠的眸色终于动了动,沾满泪水的睫毛颤了颤!杀了所有的人?杀了洛文穆、百里敬、百里子樱也包括他?她悲戚极了,缓缓抬起冰凉而僵硬的手,拉住鬼魅君的衣袖:“千小北,别再为了我杀人” 鬼魅君的脸上猛地一惊,她不忍?还是不忍?千小悠! 他有些愤然地看着她,可终究还是松手。 百里子樱重重地摔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百里敬持剑冲了过来,所有的御卫也冲了过来!这辉煌的紫金鸾台上顷刻间杀机重重,可是鬼魅君却面不改色,他抓起小悠的手,冷声道:“跟我回去,回灵雾山!” 从她离开灵雾镇,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了那样多次,可是每一次,她都只有一句话:对不起。然而此时此刻,她还会说对不起吗?还会拒绝吗?她微微侧过头,用一双痛楚通红的眼,看向那冲过来的刀光剑影,看向那刀光剑影之后僵滞的一身白衣 这里,可还有她留下的理由?可还有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她无声惨笑,终于对他说:“好,我跟你回去” 鬼魅君似乎有些讶然,随即又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将她的手紧紧握起! 百里敬凌厉的身影杀了过来,他的魔灵剑法,曾经也让云熙王朝众多高手谈之色变!如今,他虽然已年过半百,但是丝毫不见老迈迟钝之态!他目光狠决地望着鬼魅君,心中暗道:也好,数年前围剿灵雾山失败的辱,数日前苍壁城郭奉的仇,今日就让他一并做个了结! 他的剑寒气逼人,变幻莫测地刺向了鬼魅君!鬼魅君仍旧握着小悠,只是将另一只手微微一扬!黑袍翻飞中,一把银光闪闪幽冷异常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当百里敬的剑刺向他的时候,他四两拨千斤一般地迎了过去! 这样的对决,本应在十三年前!在他父亲段承煜惨遭陷害身首异处之时,在稷阳城满城被屠血流成河之时,在他唯一的妹妹被人凶狠拎至刑场之时 只可惜,那是的他,太小。 他不由得想,如果他此时拿在手中的是青阳剑,眼前这个威震云熙的百里大帅,是否也会和郭奉一样露出惊惧的眼神? 他笑了,手中的剑变得更加阴冷,更加迅疾! 百里敬的剑招变幻莫测,而他的剑招就快得惊人!无论百里敬的剑从何方刺来,他总能先他一步将他的剑波化为虚无!那些冲过来的御卫倒想帮忙,只可以鬼魅君和百里敬的身影都变动太快,他们根本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紫金鸾台上的众城君看得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惊险,只觉得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如此凌厉高绝的剑法,当真是让他们眼花缭乱!他们甚至无法想象,如果鬼魅君不需顾及小悠,此刻的百里敬是否早已命丧剑下! 洛文穆依然站在主座之前,那些黑衣侍卫无论这紫金鸾台上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也绝不离开洛文穆半步!洛文穆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终于怒喝:“劼将军何在?” 一名受了伤的御卫从紫金鸾台下匆匆跑上,对洛文穆道:“丞相大人,不好了,劼将军在赶往永宁侯府的途中,遭遇鬼魅君的人突然袭击,此刻正在混战。” “袭击?!”洛文穆的脸气得有些发青,好,好,竟是有备而来!他冷笑一声,对众人大声道:“得鬼魅君头颅者,赏金千两!” 话音落下,御卫们精神为之一振,眼睛里纷纷透出些许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色,嘶吼一声纷纷向鬼魅君冲杀过去!而正在与鬼魅君激战的百里敬,却有些力不从心起来,那张见惯沙场生死的眼,也开始有了些许慌意! 鬼魅君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手中的长剑随之如风一般落下,所有人只听得“铛”的一声,便见鬼魅君的剑竟然从高处劈下,狠狠压在百里敬的剑锋之上!他冷冷地笑,暗暗聚力,犹如索命幽灵一般,将百里敬向后逼去! “大帅!”御卫们大喊,蜂拥而上!可是再多的人,竟也不是鬼魅君的对手,他似乎不杀百里敬誓不罢休!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一旁篝火的光影里,百里子樱微微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她的嘴角尚且流着鲜血,可是她的眼眸却那般冷然! 她举起了弓弩,幽幽的玄铁箭对准了鬼魅君!那一刹,她似乎有种莫名的迟疑,可是终究,她的手还是用力将箭射出!玄铁箭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穿过众人,笔直地向着鬼魅君的身体而去! 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了! 百里子樱疲惫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玄铁箭快要射中鬼魅君之时,小悠的脸忽然转了过来,眸光瞬间凝滞!她似乎张了张口,说了声:“不”下一秒,她不顾一切地挣开鬼魅君的手,伸开双臂,像张开一双翅膀一般,护在了他的身后! 百里子樱怔住了,洛文穆也怔住了! 一直僵立不动的西陵瑄捂住了心口,身形有些不稳地越过了谷叔与楚渊,欲要向她飞去!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小悠,不要死,不能死 谷叔与楚渊大惊,他们很清楚,只要西陵瑄此时暴露武功飞出去,这一局筹谋十年的棋也就彻底毁了!难道,为了小悠,他不惜满盘皆输?! 谷叔和楚渊同时出手,欲要不露痕迹地将西陵瑄拉回,也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沉稳肃冷的身影,那身影旋转翻飞,手中一把银刀急射而出,竟在那冷箭与小悠只有三寸之遥时,将那冷箭一斩为二!箭尾断落在地,箭头却从小悠的下颌嗖的一声擦过,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小悠软软地倒下,倒在鬼魅君的怀里,缓缓地痛楚地悲哀地,闭上了双眼。 西陵瑄的身影凝滞了,他站在人群之后,那样痛楚地十指紧握,看着小悠,看着小悠 而这一刻,半空中出现的身影终于冷冷落下,是九重。他站在鬼魅君身边低语道:“先带她离开要紧,常华他们在外面支撑不了多久了” 鬼魅君凝眸,冷冷地看了一眼剑锋之下的百里敬,又看了看怀中已经晕过去的小悠,终究还是飞身而起,带着她消失在寂冷的夜幕之中。 紫金鸾台又安静了,可是安静之中,却是一片狼藉!华美的红毯之上,四处可见打翻的篝火盆,碎裂的碗碟杯盏,受伤的御卫,凌乱的刀与剑 百里敬面色阴郁地稳住了身子,那只握剑的手生平第一次显得有些吃力,他败了,竟然败了!百里子樱走过来,欲要将他扶住,他却冷冷挥开,极力平静道:“去通知你二哥,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拦下!” 百里子樱领命,匆匆地向外走去。 主座之上的洛文穆眼看着这一切,目光扫视百里敬以及众御卫,怒道:“本相要贺兰菀悠三日之内出现在永宁侯府!三日之后若她没有出现,本相定会将整座灵雾山夷为平地!而你们,本相也一定会追责严惩!” 百里敬微微低下了头,说:“是!” 洛文穆听到这声应答,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才微微缓了缓,现出一抹疲惫与苍老!他走下主座,走到百里敬身边,压低声音道:“今日之日,我不希望任何人流传出去,尤其不能传入月桑城!” 百里敬稍稍一愣,随即会意,点头! 洛文穆离开了,在那十几名黑衣高手的护送下,走下了紫金鸾台!这一场一年一度的接风宴,就此落幕。 正文 第209章 不管你有多疼 又下了一场大雪,比前段时间在苍壁城下的那场雪还要大。天地间一片素白,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如帘如雾,让人看不清远处。厚厚的白雪遮住了原本就不宽阔的路,遮住了路边的高木和枯草,即便是夜里,也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来。 就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十来匹骏马急速地驰骋而过,马蹄踩踏在雪地上溅起一片幻景似的雪粒。安静的夜色中,回荡着骑马之人沉冷的催马声,也回荡着骏马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绝世罕见的黑色宝马驰骋在最前面,马背上是鬼魅君犹如地狱修罗般的身影,黑色如墨的发,黑色如墨的衣袍,不约而同地在这纷飞的大雪里与冷厉的寒风里翻飞。他紧抿着唇,一脸冷鸷,唯有那双向来幽深的眸此刻透出无尽的担忧与焦虑。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悠,虚弱的小悠,蜷缩着身子紧紧闭着双眸的小悠。天空中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又在她脸上悄无声息地融化,让她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无生气。她的下颌之上,那道暗红色的伤痕早已不再流血,甚至已经快要结了痂,可是她却迟迟没有醒来! 他们从永宁侯府杀出,然后又冲破百里劼的围堵杀出王城,最后再策马西南而下,足足数百里,将近一天的路程,她竟然一直昏迷,不曾睁眼。他忍不住问:千小悠,究竟是你不能醒,还是你不愿醒?你答应跟我回灵雾山,却打算永不醒来? 千小悠,你这个傻子! 他的脸上透出一抹无可奈何的恼怒,可是心中却是被人刺了无数刀一般地疼! 他在离魂坡第一次听到西陵瑄说起他筹谋十年的局,第一次知道她原来只是西陵瑄局中的一颗棋子,他的心也和现在一样疼,一样愤怒,一样担忧!他问过西陵瑄:如果有一知道了真相,她还能活下去吗? 那时候,他和西陵瑄都没有答案,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同样没有答案,只有一种令他喘不过气来的不安与恐慌! 这丫头是这样傻,一直这样傻!傻到不远千里骑着一头小毛驴从灵雾镇追到苍壁城,只为了知道那个人是生是死!傻到因为那个人的笑而笑,因为那个人的伤而伤,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就去习学医术、读书写字,甚至练她从来不喜欢的剑法! 她早已把西陵瑄当成了她全世界,心甘情愿地依赖他,信任他,心甘情愿地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生入死,心甘情愿地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地跟随他来这王城 她大概永远没有想到,当她还在月央行宫为那个人煮一碗花露的时候,当她还在敛花阁的花树下担忧那个人的性命安危的时候,那个人却已经将她作为一个药引,双手献给了洛文穆 千小悠,你的心里有多疼?到底有多疼,才会让你不愿醒来? 他薄削的双唇竟然颤抖了一下,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将她的身子拥得更紧!他稍稍倾身,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着那漫天冰冷的雪花!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千小悠,我不管你有多疼,你必须,给我活下去!” 他的声音还和平日里一样幽冷,只是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颤栗。 他承认,他害怕了,他鬼魅君,害怕了。 认识她四年,他一直高高在上,自信可以掌控她的生死。只要他不想让她死,谁有这本事可以取走她的命?可是他忘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自己不想活下去了,不愿活下去了 她曾经可以为了活下去对三个师父谄媚讨好,为了活下去而漫山遍野找野果充饥,为了活下去而用自己的鲜血与他做交易,她曾经那样挣扎着辛苦地想要活下去,可是现在,她竟然不想活下去了,不愿活下去了 千小悠,千小悠! 她没有任何回应,就连那两排睫毛竟也一动不动!她听不见他的话,看不见他的担忧,感受不到他的颤抖,她似乎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黑洞,这世间的一切,是真是假,是爱是恨,是对是错,她再也不关心了 九重和常华催马追了上来,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看向了小悠,然后又看向森冷的鬼魅君。 九重道:“雪下得太大了,等夜深,也许更冷。” 常华竟也透出一抹担忧,说:“她虽然伤得不重,但是这样昏迷不醒,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鬼魅君闻言,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那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温度?他的心沉了下去,眸间露出稍许疑虑。在他们身后,百里劼还率领着数千精兵穷追不舍,在他们身前,距离灵雾山还有两天两夜的路程。 以他们的实力,百里劼的人就算跑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也断然追不上他们,可小悠还能坚持吗?还能坚持到他带她回灵雾山吗? 他沉默了,速度越来越慢,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抬眸道:“这附近可有灵雾山的势力?” 九重似乎早已打算好,说道:“离此处约二十里,就是紫云山庄的地界,庄主谢安正是六年前您安排潜伏于各地的暗线。几日前得知你们要来王城,属下已经通知谢安做好准备,以防事情临时有变。” 鬼魅君回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雪原,那雪原上看似干净平和,却透着一股席卷而来的杀气。他的眸光变得幽冷,片刻之后道:“去紫云山庄。” 一行人避开大路朝着小路进发,往紫云山庄而去。雪地上留下纷乱的马蹄印,可是不一会儿,就被那飘落而下的大雪齐齐掩盖。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勒住缰绳驻足于紫云山庄的大门之外。这座名曰紫云的山庄,此时笼罩在漫天的大雪缤纷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见那十几级台阶之上高耸的院门,以及院内隐约的亭台楼榭,灯光点点。 大门突然间被人打开了,十几个侍卫仆从有礼有序地鱼贯而出,排列两侧,紧接着一名三十多岁的锦衣男子从那台阶之上快步而下,拱手跪倒在鬼魅君的坐骑之前,“主人,谢安已经恭候多时了。” 正文 第210章 拿你怎么办 鬼魅君坐在马背上,眸光幽幽地扫向谢安,六年的潜伏,六年不曾回灵雾山相见,当年无比英武的一张脸上,如今也有了风霜的痕迹。鬼魅君的心里隐隐感慨,口中却只是冷冷道:“起来吧!” 谢安应了一声站起来,然后亲自执起了鬼魅君的缰绳,为他牵住坐骑。鬼魅君也不推辞,一只手拂去了小悠脸上的一片雪花,然后选了一个让她最为舒适的姿势,抱着她跃下马背。 一直跟着鬼魅君的九重常华等人见怪不怪一脸淡然,谢安以及紫云山庄的人却是微微一惊,暗暗疑惑。他们大多数都是六年前从灵雾山带出的人,对于鬼魅君的性情早有了解,何时见他如此对过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子? 可是惊讶归惊讶,疑惑归疑惑,谢安还是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老练,他一面命人为鬼魅君撑伞掌灯,一面稍稍上前,恭恭敬敬引着鬼魅君等人向山庄里面走去。这紫云山庄虽然位于荒野山坡,但是里面的一应布局却十分用心讲究,亭台楼阁、回廊花圃,格局分明,相得益彰。 谢安将鬼魅君引到了一处安静的小楼,小楼早已收拾妥当,房间内更是拢着火盆,点着熏香,才一走进去,便有一阵夹杂着安神馨香的暖流扑面而来。鬼魅君一直抱着小悠,从庄外,到园子,再到这小楼的房间,最后将她放在温暖松软的床上,自始至终,不假手任何人。 谢安心中更是惊讶,回过头似乎想要从常华和九重脸上看出答案,常华却只是撇着嘴耸耸肩,九重也只是道:“谢庄主,庄内可有郎中?有的话,请个郎中过来看看。” 谢安点点头,又看了鬼魅君的背影一眼,然后才走出房间。 九重和常华也走了出去,他们心知此时此刻鬼魅君的心里放不下小悠,所以有很多事他们不得不替鬼魅君去安排,比如要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去灵雾山,让灵雾山的人做好迎敌准备再比如要速派人去外面查看百里劼的进军情况,以免百里劼发现他们的行踪,追到紫云山庄这边来还要加紧布置紫云山庄的防线,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们都出去了,房间里变得十分安静,只听得见炭火盆中火苗跃动的声音。 鬼魅君站在床边,目光幽深地凝视着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眸。此时此刻,他竟然期望她睁开眼,像别的女子一般哭着喊着控诉着,要么就和她从前一样,大声骂一句“妈的”!他曾经以为他最厌恶那样的女子,可是现在,他情愿她那样,那样,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千小悠,你还活着吗?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手。她的手一动不动,只有彻骨的冰冷。 他的心震颤了一下,可是手指已经飞快地覆上她的脉搏,千小悠,你敢死试试! 她没死,还没死 可是她整个人冰冷得像已经死了 鬼魅君几乎没有犹豫,上了床,一把将她抓起来拥入怀里!他敞开了自己外面的衣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子!他握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她的体内,一点一点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他竟然又一次为了她如此浪费自己的内力! 鬼魅君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眼睛中却透出一抹温情。他莫名地想起了灵雾镇的日子,想起了她为他煮一碗蛇汤面,献宝似的端到他面前想起了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招呼一下客人想起了她为了讨好他,用新鲜的百合花给他做百合甜粥想起了当他卖了她的招牌,她又急又气,转身而走想起了她渴醉了酒,呢喃软语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叫你千小北? 原来,那时令他不屑一顾的朝夕相处、斗嘴赌气,此时竟都是一种不可再得的幸福!鬼魅君的眼里渐渐交杂着从未有过的疼痛、落寞、怅然 谢安领着郎中来了,门原本就没关,因此两人一到门口,便看见那向来无心无情的鬼魅君竟然敞着衣袍倚靠床栏而坐,怀中紧紧抱着那依旧昏迷不醒的姑娘。谢安进退两难,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咳嗽两声,唤道:“主人。” 鬼魅君抬起眸,脸色微微有些异样,可是仍然平静地将小悠放下,且拢了拢那黑色的衣袍,下床道:“进来。” 谢安如获大赦,那郎中却有些惧怕地看了看鬼魅君脸上的青藤印记,依旧战战兢兢。 谢安指着那郎中对鬼魅君道:“主人,这是庄内的郎中,虽然不曾见过什么世面,但医术还过得去,不如,先让他替这位姑娘瞧瞧?” 鬼魅君冷着眸,点点头。 郎中躬着身子走上前去,用一方丝帕搭在小悠的手腕上,然后伸出手指把了把小悠的脉息,闭眸静思。好一会儿才松了手,站起身。 谢安问:“怎么样?” 郎中眼神中似有疑虑,道:“禀禀庄主,这姑娘并无病症” “并无病症?”谢安不由得也疑惑起来,沉吟道:“若无病症,为何迟迟不醒?我听说,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了” 郎中汗如雨下,硬着头皮又道:“老朽猜想,这位姑娘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有时候人在巨大的外部刺激之下,昏迷不醒也是有的” “这是什么话”谢安有些生气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问:“那你说,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郎中低语道:“因人而异,有的人一天两天,有的人十天半月老朽只能极尽所能,先为姑娘调配一副方子,看看是否凑效。” 谢安有些忐忑,看向鬼魅君。那一瞬,鬼魅君的脸色已经阴冷异常,一双幽深如潭的眸色似乎快要吞没一切!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配药。” 谢安点点头,立刻领着郎中出去了。 床边的灯影里,鬼魅君黑色的身影显得更加孤清萧冷,他的手紧紧握起,目光有些挫败地落在小悠的脸上。她的脸已经不再那样苍白,恢复了些许温度与血色,可是她还是不愿醒来! 千小悠,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西陵瑄,再没有什么是你舍弃不下的?千小悠,我该拿你怎么办? 正文 第211章 “啪”的一掌 当小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变暖的时候,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还是那个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裙幸福满足的孩子,梦里,依旧有那一道白衣如仙温柔俊雅的身影。 流光亭中,他隔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对她说:“小悠,我希望你留下来,不是作为一个奴隶,而是作为一个亲人,一个朋友”他的声音那样温柔,温柔得让她想流泪。她想,她终于有亲人了,终于有一个家了。 上善堂内,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写字,他说:“下笔不离点,转折贵圆露。毫发不松懈,布局巧用心。轻重相扶持,正偏顾盼情”他离她那样近,声音里带着温和的期许,让她骄傲,让她心安。 归灵节那天的马车上,她和他隔着马车的车窗看着祭祀的百姓被城南大营的人带走,她伏在他的膝盖上,他抚摸着她的头,说:“小悠,终有一天,我会变强,到那时候,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她那样坚定地点头,然后在心里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浮梦阁内,他抱着受伤的她,亲吻她的额头,沙沙哑哑地说:“小悠,你是上苍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所以小悠,永远陪伴在我身边,不许受伤,也不许离开”他目光湿润,声音里满是疼惜,让她真的以为他也和她需要他一般,需要自己。 碧瀚楼内,他在灯下看书,她就站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他教给她的字: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庭前娇女红娘子,笑与槟榔同采莲。当她写下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心莫名地狂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上也泛着一缕潮红。 苍壁城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们不顾寒冷,在月如歌的墓碑前堆着雪人,一个小悠雪人,一个西陵瑄雪人,雪地里,两个雪人相伴相依,仿佛真的要一生一世在一起。 灯会那天的东街上,他们带着面具在街上吃小吃、猜灯谜,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他说:“小悠,今天我很开心,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开心。”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是因为,她可以让他开心。 这样的梦,真是美好,但愿永永远远地梦下去,哪怕为此长眠不醒!可是突然间,梦碎了,白衣如仙的身影不见了,紧接着,无数的带着惊悚面具的人向她扑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说:“千小悠,你以为你选对了么?总有一日,我要证明你选错了!你选错了!” 一个凄婉的声音说:“小悠,答应我,将来,无论他做了什么,不要恨他,请你,请你原谅他吧!” 一个淡冷的声音说:“小悠,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不过是一味药引,而我现在,要将你献出去,取你七七四十九盏本命精血!” 小悠被吓住了,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头。曾经大师父怒极打她的时候,她便是这般护住自己,只要这般护住自己,就算伤,也伤得不重的。可是这次,她已经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护住自己的头,但是她还是伤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她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似的推开那些可怕的面具人,在那一望无尽的虚空中寻找着那一道白衣如仙的身影,她哀求似的说:“别走,别丢下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的眼睛里落下泪来,冰冷的绝望的泪。 她以为泪落在虚空里,却不知这泪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人的手上。 天将黎明,紫云山庄的人枕戈待旦,常华和九重劝鬼魅君去休息,他不肯,他一开始斜倚在床栏上,后来又坐在床边,再后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半个身子伏在她的身边,一只手不知何时放在了她的脸侧。 当那滴泪水落下来的时候,他一开始以为是幻觉,睁开幽冷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那郎中已经给她喂了药,但是他经过了太长的等待,所以已经不再奢望。可是当他将手缩回来,却那般清晰地看到一块泪痕 她哭了,千小悠,你终于肯醒了么?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晃动她的身子:“千小悠,千小悠!” 他没想到他这样晃她竟然让她受了惊,她并未醒来,却本能地缩起身子,瑟瑟发抖!她含糊不清地呓语:“别走,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鬼魅君的指尖猛地一颤,他忍者一股莫名的怒火,又好声好气地唤她:“千小悠,醒醒” 小悠的泪水又落下,像个孩子一样地啜泣:“西陵公子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鬼魅君终于没能忍住,“啪”的一声一掌甩在她的脸上! 小悠醒了,两只眼睛含着泪水,无比凄惶茫然地望着他,似乎刹那间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鬼魅君凝滞了片刻,才伸出那只方才打了她的手,轻轻地将她抱进了怀里!他咬牙叹息:“千小悠,你该醒醒了!” 小悠任他抱着,不躲不闪,不挣扎也不哭闹。 这一次,她是真的醒了! 紫金鸾台上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一道浅衣碧冠的身影,早就给了她答案,是真的。纵然这答案不是她想要的,纵然这答案几乎让她跌入地狱,但是真的就是真的,由不得她选择。 她曾那样信他,依赖他,可是当她一个人站在刀光剑影里绝望奋战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满脸淡然。她是他的一颗棋子,棋子已经落下,与他再无关系!她是一味药引,药引已经献出,是生是死,他再不关心! 小悠的心仿佛被人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空空荡荡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痛到了极点的麻木,还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房间外的回廊下,九重和常华似乎听到了声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醒了,要真是如那郎中所说要昏迷个十天半月,那他们主人 他们不敢想象,相视一望转过身,向着另一边的偏厅走去。 偏厅内,谢安也是彻夜未眠,此时他刚刚安排妥当紫云山庄的所有防卫,正命人温了一壶酒准备提提神。看见九重和常华走进来,谢安连忙起身相迎。谢安曾经在灵雾山住了数年,与九重常华也是老交情了,此时鬼魅君不在,他们几个抛却那些资历位分,不觉又亲近了几分。 正文 第212章 迎敌 三人落座,常华斟酒。 谢安问道:“那姑娘醒了?” 九重点点头,道:“刚醒。” 谢安叹道:“我离开灵雾山已经六年了,这六年虽然一直和灵雾山保持联络,但极少听到有关主人的私事,不知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既能惊动王城百里劼的数千精兵,又能得主人这般钟情?” 九重还未说话,常华笑道:“谢大哥,想不到连你也没认出她来!” 谢安疑惑道:“听你这样说,难不成,我曾见过她?” 常华道:“岂止是见过,还不止一次两次呢!谢大哥,你忘了么?咱们灵雾山脚下住着姓千的三兄弟,那三兄弟不知什么时候收了一个丫头做徒弟,成日在咱们灵雾山下晃悠。有一次,她为了抓一只山鸡闯到山上来,还正巧还被你逮了个正着。” 谢安有些惊讶,不过脑海里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沉吟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那丫头鬼灵精怪得很,按照咱们灵雾山的规矩,闯山者定斩不饶,可是她竟然凭着好一段歪理邪论说得我动了恻隐之心,不仅放了她,还给了她两个饼子。” 常华点头一笑,九重竟然也少见地笑了笑。 谢安却依然疑惑,道:“你们的意思,主人现在不眠不休守着的这丫头,就是当初灵雾山下千家三兄弟的徒弟?”谢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道:“怎么看也不像啊!而且以主人的性子,怎么会喜欢那样一个丫头?” 常华闻言几乎拍案,道:“想不到谢大哥也这样想,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是想了好久都没有想通啊!那丫头除了可以为主人解火阳毒以外,简直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最要命的,主人为了那丫头不顾一切,那丫头心里却只有一个该死的西陵瑄!” “呃”谢安似乎觉得常华的话有点越矩了,暗暗吞了吞口水,不知该如何回应。 九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沉声道:“常华,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多言的,她是否值得主人不顾一切,主人心里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又岂是你能懂的?” 九重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紫金鸾台上的一幕。无人知晓,当百里子樱将那支利箭射向鬼魅君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惊骇!更无人知晓,当小悠伸开双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鬼魅君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是怎样的感激! 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舍出命去,难道,还不值得他不顾一切吗?况且,还有四年的取血解毒之情,还有灵雾镇的朝夕相伴之情,还有那一朵他们找了多年也不曾找到的冰魂花 如果说之前鬼魅君将九重派入王城的时候,九重还有些许的不解,但事到如今,他已经全都明白了。 常华被九重这一句话一堵,稍稍收敛,他喝了一口酒,然后看向窗外的大雪,不无得意道:“这样大的雪,足以掩藏我们留下的痕迹,即便那百里劼再厉害,只怕也想不到我们会在紫云山庄。” 谢安有些担忧道:“我倒是希望他能想到这里。若是他真能把目标对准紫云山庄,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从另一条路离开。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保主人安然无恙,也可让灵雾山免于一场残酷战火。” 常华倒是从未想到这一点,此刻听见谢安这样说,不由得生出一分敬服。 九重却道:“若真是这样,你这紫云山庄,只怕会成为一片废墟了。” 谢安笑道:“牺牲一座小小的紫云山庄,保住主人以及灵雾山的众位兄弟,值了!” 九重和常华闻言,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端起酒杯,无比庄重地对着谢安敬了一杯。 不曾想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名紫云山庄的带刀侍卫走了进来,拱手急道:“庄主,方才探子来报,百里劼的人正向紫云山庄逼来,并且已经封锁住了各路出入口!” 谢安脸色一变,站起身对九重道:“速去通报主人,我即刻安排他从小路离开。” 九重正要出去,那侍卫却道:“庄主所说的小路,可是指五槐坡那一条?” 谢安道:“正是!” 那侍卫却摇了摇头,道:“百里劼狡诈多疑,在率兵折回紫云山庄之前,就已经事先抓了几个村民了解紫云山庄周边的地形,此刻就连五槐坡那边,也有百里劼的人马。” 谢安闻言,不由得身形一晃,手中的酒杯也瞬间碎裂成渣!他想牺牲一座紫云山庄护住主人全身而退,竟也不再可能么? 九重和常华面带疑虑,似乎在迟疑要不要现在去禀报鬼魅君,又似乎在想着还有无更好的办法先送鬼魅君和小悠离开。 就在偏厅内一片安静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个侍婢小心翼翼的声音:“奴婢参见主人。” 所有人面色一震,立刻抬眸看向门口,视线中鬼魅君一袭黑袍步履如风,冷寂而来。 他说:“一个百里劼而已,就让你们怕了?” “主人。”常华九重还有谢安等人,齐声一唤。 鬼魅君双臂抱胸,眸光一扫,冷问:“紫云山庄可以调用的人,一共有多少?” 谢安立刻回道:“将近六百。” 鬼魅君凝眸道:“六百人,足够了。” “主人!”谢安上前一步,大声道:“主人且放心,纵然是拼了我谢安的命,拼了这座紫云山庄,我谢安也决不会让任何人冒犯主人丝毫!” 鬼魅君冷冷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片刻之后才道:“这紫云山庄一共四个出入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百里劼应该会兵分四路,从这四个出入口向着紫云山庄同时进兵!谢安,你带两百人从东路迎敌!常华,你带两百人从南路迎敌!九重,你带一百人从西路迎敌!剩下的人,跟着我去北路!” 话音落下,偏厅里鸦雀无声,那位带刀侍卫更是满眼惊诧地看着鬼魅君!在他的印象里,鬼魅君应该是第一次来紫云山庄,可是他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摸清了紫云山庄周边的环境。而且哪条路易守难攻,敌人不易攻破哪条路宽敞,容易被敌人占据,他似乎都已经了然于心!更让这名侍卫惊诧的是,他竟然把最难的那条路留给了他自己,把最少的人马留给了他自己 鬼魅君转过身来,幽冷地问:“抗命么?” 九重常华以及谢安瞬间回过神来,拱手道:“属下不敢!可是主人” 他们怎可让他去涉险啊! 鬼魅君却不给他们劝说的机会,一字一句道:“速去安排!” 谢安还是面露担忧不肯动,常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多说也是无用!这些年来,但凡是他定了的事,谁说有用呢? 正文 第213章 千小北,你竟不顾生死了 三个人终究向外走去,这座筹谋准备了多日却依旧安静沉寂的紫云山庄,终于在这一刻响起了异动:数百匹精壮的战马扬蹄而出,每一匹战马身上都有一道目光坚定的身影。战马冲出去的刹那间,整座紫云山庄都散发出一抹即将投入战斗并且无惧生死的激昂与悲壮! 天渐渐地亮了,当紫云山庄从四路杀出的时候,百里劼的数千精兵也正从四路杀进来!紫云山庄虽然是据山而守,但是很快也与百里劼的人正面相遇,在这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顿时一片杀声震天。 小悠仍然双臂抱膝靠着床栏而坐,一动不动,还是鬼魅君离开时的姿势。 他离开时,曾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冰冰冷冷地对她说:“千小悠,你别忘了,你答应要跟我回灵雾山!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是你欠我的承诺!” 那样冰冰冷冷的声音,却分明带着一缕关切,一缕疼惜。 可是她没有抬眸,也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张悲戚茫然的脸低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将视线中的一切全部掩去。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累,累极了,连呼吸似乎都是一种负担。她甚至想,若是没有醒来,就那样在似梦非梦中挣扎一辈子,该有多好。 挣扎,是因为还有期许,不似现在,连期许也没了。 她凄然地笑了,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阿忌,目光永远干净澄澈的阿忌。她离开苍壁城时,他是那样匆忙地赶来,那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她:“你会快乐吗?会不让自己受伤吗?” 那时候,她是怎样信心满满地点头啊! 可是现在,她没有做到,阿忌,我没有做到,我把自己弄得满心伤痕,甚至弄丢了你送我的无忧剑 他说的那句“欢喜无忧”,从今以后,将变成她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小悠醒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哭过,这一瞬,她的眼睛突然无比酸涩,一片血色般的通红。 外面猛地响起了一片嘈乱的声响,似有无数的马匹奔出庄外,紧接着,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小悠的身子终究还是震颤了一下,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从臂弯里抬起头,眼中闪现一抹惊恐愕然。 房间里的门紧闭着,尽管天快亮了,却依然点着灯。两个侍婢守在门窗边,不时凑过去紧张不已地张望。一个侍婢蓦然回头时,发现小悠正望着她们,立刻奔过来劝慰:“姑娘别怕,主人已经安排了十几名侍卫在外守护,一旦紫云山庄守不住,他们会拼死护送姑娘离开。” 另一个侍婢也赶来说道:“主人都已经为姑娘考虑周全了,留下的侍卫都是一直守护在主人身边的一流高手,他们要带着姑娘安然无恙地杀出去简直轻而易举。纵然百里劼的人再多,也断然伤不了姑娘分毫的。” “紫云山庄百里劼”小悠声音干涩,几乎无声,她游魂一般地下了床,不顾那两名侍婢的劝阻,硬是摇摇晃晃走到了门边。她用力地拉开那两扇雕花的大门,那一刹,她才看清满世界的雪白,看清这个陌生而空荡的庄园。 门口果然站着十几名侍卫,那些侍卫原本一个个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冷不防小悠突然间走出来,冷然的脸上都闪现了一抹讶然,讶然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探询。 小悠望向他们,问:“鬼魅君呢?” 侍卫们怔了怔,片刻之后一名侍卫才回道:“主人已经出发,迎战百里劼。” 小悠声音干哑,又问:“他,带了多少人。” 侍卫皱了皱眉,说:“一百。” “一百”小悠只觉得身子一冷,那侍卫却又在这时补充:“百里劼有数千精兵,主人迎战的那一路,至少也有三千人马。” 话音落下,小悠的身子更冷了,仿佛如临冰窟,整个人都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一百人马,对敌三千?千小北,你竟不顾生死了么?不顾这紫云山庄的一条条人命了么?也不顾,你的灵雾山了么? 她扶着廊下的一根柱子,紧紧咬着唇,许久才抬起头四下张望。终于,她的目光落在了山庄最高的一座鼓楼上,随即苍白的手指暗暗一握,下一秒,突然凝神聚力飞身而起,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朝着那鼓楼飘然而去。 鼓楼真的很高,孤零零地矗立在这偌大的紫云山庄的最北面,矗立在这漫山苍茫的大雪里。四面镂空,冷冷的风毫无阻挡地席卷进来,吹得小悠的衣裙一阵阵地撕绞,娇小的身子无依无靠地摇晃。 她的手用力地抓着一根支撑大鼓的木架,让自己不至于被风吹倒,不至于因为承受不住而晕厥。她目光惊痛,可她不能退却,只能逼着自己看个清楚!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路口,黑压压的人马正在刀剑中拼杀,在那刀光剑影与喷溅的鲜血中,她看见了常华、九重,还有那一道向来傲视天下一身黑袍的身影 北面的敌阵最为庞大,一个骑着一匹棕红色战马,身着一身黑亮铠甲的男子,正高高地举起手中宝剑,声嘶力竭地大喊:“杀” 鬼魅君冷冷地凌空而起,将身后已经不足一百的人马抛下,孤身一人杀入敌阵之中!他自然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偏偏不给,哪怕战死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给! 黑甲男子似乎笑了,扬起手中之剑,径直向着鬼魅君迎来!他的剑,在空中灵动翻转犹如幻影,小悠的心震颤了一下魔灵剑法!这一身黑甲的男子,竟然是百里劼。 百里劼和鬼魅君的剑在半空中相遇,剑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鬼魅君的嘴角透出冷冽的寒气,一双眼睛射出的光芒,也足以置对方于死地!百里劼的嘴角隐隐一抽,这是第一次,他与鬼魅君正面交锋! 百里劼的魔灵剑法倒比百里敬高出几分,而且内力更加深厚,可是鬼魅君并不放在眼里,手中之剑不给百里劼留一丝一毫的余地百里劼退,他倾力进攻百里劼进,他仍然将生死扔在一边,倾力进攻! 百里劼惊住了,这样的打斗,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已经没了灵魂,当真只是一个地狱派来的索命罗刹!鬼魅君,一个女人而已,一个药引而已,怎至于让你如此? 百里劼嘲讽一笑,下一秒,他猛地腾空一翻向后避开!就在他避开的瞬间,他手下数百精兵一齐向前,用鲜血之躯将鬼魅君团团围困在中间。 正文 第214章 一炷香之后,我跟你走 鬼魅君冷哼,长剑横扫,面前数人即刻倒下!他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一步步向前,一次次扬起手中之剑,尸体、残躯、鲜血,在他的身后铺成了一条路!而他的身上,也渐渐有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手臂上、胸前、后背,鲜血淋漓!离他不远处,紫云山庄的人同样在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他们倒下的那一刻,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剑 小悠的眼睛湿润了,那只扶住木架的手,指甲不自觉地抠入了木屑之中,指端鲜血汨汨而流!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这样多的人因她而死?怎么忍心让鬼魅君为了她失去性命失去一切? 她凄楚一笑,不就是七七四十九盏本命精血吗?好,好,既然他们这样想要,给他们好了 守护她的侍卫跟了上来,可是鼓楼这样狭只能容得下两三人。 一名侍卫落在她面前,说:“姑娘快随我们回去” 小悠笑着,抬起手,缓缓地从自己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侍卫失声大叫,她却那般定然地将匕首放在了自己的颈间。 她沙哑如风地说:“我去让他回来,灵雾山不能没有他” 侍卫突然间愣住了,一只手伸着,口中久久没有说出下一句话。是啊,他们都知道,灵雾山不能没有他,不能 小悠飞了出去,那样虚弱娇小的身影,偏偏落在了一片血腥与残杀之中,落在了杀红了双眼不顾生死的鬼魅君身后。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一头青丝凌乱,苍白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那匕首,对着自己颈间的要害。 战场上刀剑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喊杀之音也渐渐地小了,最先僵滞不动的是紫云山庄的人,随后是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百里劼。他微微凝眉,一双和百里敬有几分相似的精锐黑眸,此刻带着些许诧异与疑惑,定定地看着小悠,看着她手里的匕首,看着她目光里的凄然。 她,就是那药引?贺兰菀悠? 几乎只在一瞬间,百里劼就确定了小悠的身份!他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稍稍抬起手,制止了手下几千精兵举起的利刃,整个战场变得异常安静,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 只有鬼魅君还举着剑,他的剑正用力地刺入一个兵士的胸口,当整个战场忽然变得安静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狠决,剑刺进去,血溅出来,他幽冷地笑,然后用力地将剑拔出。 一身黑袍,满身鲜血!这些年,他从来都是来去自如,天下无人可敌,可是现在,他受伤了,伤得这样重。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浸湿了他的衣袖,然后再顺势而下,染红了他修长白皙的手。 可是他不管不顾,更不退却半步!直到小悠那沙哑哀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千小北,算了”他的身子,才仿佛突然被人给了致命的一击,连那满是杀气的寒剑也骤然一颤!他整个人变得僵硬,那样冰冷地、愤怒地,甚至带着几分痛楚绝望地回过头! 小悠单薄的身影,就站在离他数十步之遥的地方!她迎着风,举着匕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也向百里劼走来,欲把自己献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沉入了万丈深渊,只能用那干涩得有些发颤的声音低吼:“别过来!千小悠,我让你别过来!” 小悠双目通红,却没有眼泪,只有一片难以言喻的哀色。她依旧往前走,踩着雪地上一片又一片殷红的血。她的声音低哑得快要让人听不见:“千小北,不要让更多的人为我而死,你也不要为我而死,你们都,活下去吧” 鬼魅君怒了,即便手臂上的伤已经深可见骨,却还是用力地举起剑,对准她:“千小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若你胆敢食言,我现在就取了你的命!你以为我不敢么?你以为我不忍么?!” 他疯了似的,拖着伤痕遍布的身体,凝聚所有的力气,朝着小悠飞去!可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浑身的刀痕剑痕,让他慢了一步!百里劼从马上飞身而下,挡在了他与小悠的中间,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他手中长剑犹如一道光,刺进了鬼魅君的胸口。 “主人”紫云山庄的人大喊,那声音几乎让天地崩裂。 鬼魅君却只是冷笑,握着百里劼的剑锋,血滴滴落下,话一字一句:“百里劼,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带走她!” 百里劼怔了怔,随即也哼然一笑:“鬼魅君,我曾经以为杀你很难,但现在看来,杀你,太简单!” 话音落下,百里劼的手暗暗用力,手中的剑又刺进了一分! 紫云山庄的人再也看不下去,目光里流泻出前所未有的愤然与仇恨,他们将手中的剑又一次举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与敌人同归于尽!战争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抛却生死,此刻更是以死为荣。 可是他们终究没有冲出去,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小悠的匕首割破了颈间的肌肤,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惊了所有人的眼!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劼:“你要是杀了他,就让我这个药引,为他陪葬吧。” 不轻不重的几句话,让百里劼的手猛地一震!那几千精兵更是满眼惊恐与不安!要知道,他们此行最大的目标并不是鬼魅君,而是洛文穆寻了十年的药引啊!三日之后,若是药引未到,只怕他们这些人都免不了一死! “将军”不少人唤出声。 百里劼皱了皱眉,回过头看向小悠,问:“放了他,你就跟我走?” 不待小悠开口,鬼魅君却已经咬牙切齿:“千小悠,你敢!” 他脸色苍白,目光灼灼!千小悠,别这样傻,别这样傻!你傻了这么久,还要继续傻下去么?千小悠! 小悠的眼睛更红,鼻端无限酸楚,千小北,我只能这样选,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为我而死,独自去活?灵雾山已经离我那样远,没了师父,没了味庄,也许我注定回不去了 她不去看他的目光,只看着百里劼,她说:“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我跟你走。” “千小悠!”鬼魅君绝望了,这种绝望比死还叫他痛苦! 百里劼却笑了,他说:“好,一炷香,就一炷香!” 他猛地用力,将插在鬼魅君胸口的剑拔了出来,那样得意地试了试剑锋上的血,然后飞身上马!一名兵士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个香炉,香炉中间点着一炷香,在这冰天雪地里,燃烧着。 这原本是一个战场,此刻却显出几分凄冷的诡异。 正文 第215章 解毒 百里劼的人并未退去,依旧拿着兵刃,将紫云山庄的人连同鬼魅君和小悠,紧紧包围。紫云山庄的人剩下的不足五十,一齐对着鬼魅君跪下去,脸上是无尽的愧意。 鬼魅君还站在原处,即便是百里劼拔出剑的一刹那,他胸口的鲜血喷溅三尺,他也一动不动!疼痛与伤痕,于他而言,早已算不得什么!他看着小悠,不甘心地看着小悠! 小悠朝他走来,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 她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捂住他胸前的伤口,可是就算捂住了胸前的伤口,那臂上的伤口,背上的伤口,又如何捂得住?血还是在流,她的手忍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忍不住地颤抖。 “千小北” 鬼魅君用力,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怒问:“为什么?为什么?!” 小悠看着他,终于沙哑近乎哽咽道:“我不要你死千小北我不要你死” 鬼魅君的目光忽地一凝,那满心的不甘、疑惑、愤怒,因为她的这句话,刹那间变成一种柔软、心疼、痛楚。他沉默着,坚忍着,片刻之后说:“好,我不死,我答应你,我不死!千小悠,我带你走!” 他握紧她的手,欲要凝聚内力,可是内力尚未凝聚,伤口却已经撕裂。一张冷峻的脸顷刻间变得惨白,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去,半跪在地! “千小北”小悠也跪下来,将他扶住。 他望着她冷笑:“我没办法带你走了,是吗?” 小悠的嘴角竟然也扯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四十九盏鲜血而已,不会要了我的命。千小北,你信我,信我” 他闭上眸,因为他不信,分明不信,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别无他法! 他曾让整个江湖闻之变色,如今却只能任她将她自己献出去! 这种无力感,恍惚间,让他以为又回到了十三年前! 就在他闭眸的时候,小悠伸出手,解开了那一为他系在腰间的琉璃瓶,装着冰魂花解药的琉璃瓶!她用冰冰凉凉的手,将那瓶子打开,倒出一颗幽蓝幽蓝的药丸。她目光湿润地笑,这一次,不论他想不想解毒,她都必须为他解了。 鬼魅君睁开双眸,也就在他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小悠将解药放进了他的双唇之间。他惊愕地没有反应过来,她却已经暗用内力,将那颗解药逼进了他的腹中。 “千小悠,你”他盯着那琉璃瓶,声音变了调。 小悠苍白地笑:“千小北,我曾答应做你一辈子的药引,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所以千小北,让我为你解了火阳毒吧,别再让灵雾山的人担心,别再让你自己痛苦” 她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扬起,划向那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她任凭手腕上的鲜血流出来,然后将手微微颤抖地伸过去,放在他的唇边。 他的唇,竟也在微微地颤抖。 四年,他无数次饮她的鲜血,一次又一次! 他曾经因为生气,咬破她的手腕,然后狠狠地将她扔进冰潭之中也曾经因为嫉妒,咬破她的脖子,然后又贪恋不舍地吻上她的双唇 他原想,就让这血连着他们,让他们一辈子分不清、分不开! 所以,即便她为他找到了冰魂花的解药,他也不肯用!任凭胡伯常华还有九重怎样劝,他就是不肯用! 可是现在,她竟在他无力抗拒的时候将解药塞进他的口中,竟划破自己的手腕逼他饮血 鬼魅君的脸很冷,很冷,冷得有些吓人。 小悠的血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犹如一朵朵刚刚盛开的腊梅花。 她的脸更加苍白了,身子也像是支撑不住一般,隐隐晃动。她又将手凑近了几分,冰冷的肌肤触碰到他温软的唇瓣,她说:“千小北,我很疼,别让我继续疼了” 鬼魅君的唇角抖一下,终于,他的唇瓣动了动。 他用他那满是伤痕的手臂将她拉过去,拉进他的怀里。他一只手扶住她的身子,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克制地,不舍地,吸吮着那腥甜的熟悉的味道,吸吮着最后的温存 大雪未停,谁也不知道这场雪还要下多久。 王城的街道上很冷,天地万物都被笼罩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可是这样冷的街道,却并不似往年雪冬里的空荡与安静,百姓们竟然接二连三成群结队地走出了家门,或戴着帽子或撑着伞,将身子缩在袄子里,颇有兴致且分外好奇地望着城门口的方向。 “听说劼将军追击灵雾山的鬼魅君大获全胜,此刻大军返城已经在城外两三里处,很快就要进城了。” “大获全胜?莫不是劼将军真将那鬼魅君抓住了?我听说这鬼魅君盘踞灵雾山多年,当年就连百里大帅亲自率兵去剿,也没能成功啊!” “这一次情势可不一样,鬼魅君并不在灵雾山,而是在距离王城数百里之外的紫云山庄,啧啧竟然只率领了几百人,就去和劼将军的几千精兵对抗啊!要我说,这鬼魅君也真是傻,以他的武功,返回灵雾山并非难事,不知他为何中途取道紫云山庄” “这些事,又岂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能猜得透的?嘿嘿,咱们还是安心看热闹吧,我听闻劼将军不仅打了胜仗,而且还带回了一样战利品,从前劼将军的战利品,金啊银啊咱们都见识过了,只是不知,这一次的战利品又是何物。” “对,对,我也着实好奇得紧啊!你们瞧,城门那边不仅有礼司部侍郎程珠砚,还有深得洛丞相宠信的神医楚渊,就连百里大帅竟也亲自来了,嗬,这定然不是一般的战利品” 人们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注意到临街的一幢茶楼上,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孤清孑然地站在一处安静的雅阁露台上。露台上也积了厚厚的雪,他便站在这厚雪里,任凭那浅碧玉冠拢起的发在他身后飘飞,任凭那白色的衣袂在风雪里撕卷。 他一动不动,一张向来俊逸如仙的容颜,此刻显得异常的苍白。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丝毫不顾,就那样注视着城门口的方向,目光里难辨悲喜,只有死水一般的清冷。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人打扰,就这样等着,等着 正文 第216章 茗香楼 在西陵瑄身后的雅间内,茶香四溢,却无一人有那闲心品茶。谷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色担忧而焦虑,不时停下来看向露台上的背影一眼。冷墨站在门边,扶着剑,竟也是一动不动,只是眉头忧心地蹙起。 谷叔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身拿起一件挂在屏风上的白色貂绒斗篷,对冷墨道:“你让开,让我去劝劝主君,若是再让他这样站下去,非冻坏了身子不可!” 谷叔说完,便要从冷墨身边越过,冷墨却将那手中之剑连同剑鞘一抖,横在了谷叔面前,他道:“主君早有明令” 谷叔气结,是,是,早有明令!他又如何不知? 一个时辰前,他们的人来此禀报百里劼即将抵达城门!从那一刻起,西陵瑄便已经对他们说过,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许任何人打扰!可是他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风雪里,又让他怎么放心得下?难道,还让他和那天夜里一样,再折磨自己一回,再苦痛自己一回? 直到现在,谷叔仍然心有余悸! 他其实早知道,早知道小悠在他们主君心里的分量不同寻常,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这不同寻常竟是这样重,重到当他终于将小悠献出去,他会像失了心魄的游魂一般,那样无可支撑。 从永宁侯府出来,他不露声色地扶着他回到月央行宫,回到敛花阁,他劝他什么也不要想,早些歇息,可是他却笑了,苦楚孤寂地笑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也如今日这般,对他们所有人说:别跟着我 他们便不敢再跟着,因为跟随多年,他们从未见过他这般,即便当年他被西陵戍幽禁的时候,也不曾如此。 月影婆娑,灯烛昏暗,他竟然从廊下穿过,一步一步走向了厨房。厨房里,还飘散着花的香味,蒸笼上,还隐隐冒着热气。他们不敢靠近,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僵立在门口,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沉重地,走向那蒸笼。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将那蒸笼揭开。蒸笼里,是一只精致的绿底描兰花的小碗,小碗中,是色泽艳丽香味浓郁的花露。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离开敛花阁去永宁侯府的时候,小悠曾站在廊下的台阶上,满脸天真的笑:“西陵公子,我做好花露等你” 可是现在,花露还在,一切却都已经变了。 相依相伴的静好岁月,终究变成了清清冷冷的支离破碎。 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苍壁城的一城之君,忘记了他身后还有那样多双关切的眼睛,他站在蒸笼上透出的袅袅热气里,双肩极力隐忍,却仍旧不可自抑地起伏!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他们只听到一种低哑的,犹如受伤了的野兽无处诉说的呜咽!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声无息。 谷叔也曾奢望,奢望不一会儿他就会出来,从前西陵府遇到那样多的事,在苍壁城他受了那样多的苦,承受了那样多的委屈,他只要将自己关在房间冷静冷静,出来时依旧能淡定从容,温煦而笑。 可是这一次,竟然没有。谷叔甚至担心,他会将自己一直这样关下去,好在洛文穆和百里敬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人注意到敛花阁的异常。谷叔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门外,直到有人传回消息:鬼魅君在紫云山庄与百里劼发生了一场血战,鬼魅君寡不敌众,败。 房门开了,他站在房间门口,面无血色,手心不知何时受了伤,结了一片暗红色的血痂。他说:“去茗香楼。” 茗香楼,是离城门最近的茶楼!不仅近,而且高,楼上的雅间露台,可以将城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最为关键的是,这里的茶水钱贵得惊人,因此生意并不好,冷冷清清,少有人来。 过了这样久,谷叔终于听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自然是不敢多说,连连点头按照吩咐去办。他以为,就算他去了茗香楼也没什么,毕竟棋子已经落定,再无悔棋的道理,而且他将自己关了这许久,大概也已经想通了。 他毕竟是西陵瑄,毕竟是苍壁城的一城之君,毕竟肩负天下 可是谷叔怎么也没想到,他来到茗香楼的第一句话,仍然只是: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许任何人打扰!他冒着风雪站在露台上,仿佛将自己化成了一尊雕塑。小悠心里十分的痛,在他心里,或许更多,更多 冷墨的剑仍然没有收回,挡着谷叔的去路,他从来只听西陵瑄的,哪怕现在面对的这个人是谷叔。 谷叔怒气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他道:“冷墨,你当真要让他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小悠丫头是如何被百里劼带进城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让他看见那一幕,他是否能承受得住?更何况,他已经两夜不曾合眼,此刻又在那风雪里站着,我真怕” 冷墨闻言,冷冷的脸上涌现了一抹迟疑,那握剑的手也是隐隐一动。他看了看谷叔,又抬眸看了一眼西陵瑄,终于,他将手中的剑放了下来。 谷叔叹了一口气,抱紧了手中的貂绒斗篷,走进风雪里。 他走到西陵瑄身边,小心翼翼地唤:“主君。” 他违抗了他的命令,想必他会生气,然而他却没有,他甚至不曾侧目看他一眼。谷叔的脸上露出心疼,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将那件貂绒斗篷披到了他的肩上。 突然降临的温暖总算让西陵瑄的眸光动了动,他有些僵硬地稍稍低下头,看了看那身上的貂绒斗篷。忽然间,他浅浅地扬了扬唇角苍壁城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便是披着这件斗篷走进浮梦阁。 那时候,她笑着唤他:“西陵公子” 他握着她的手,问:“冷吗?” 她缩着脖子,摇着头。 于是他也笑,似是责备似是疼惜:“还说不冷,手都冻成这样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这件斗篷披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拥着她,好像要把所有的温暖与呵护都给她 “主君。” 谷叔突然又唤了一声,瞬间打碎了他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梦境。他终于怔怔地看向谷叔,片刻之后才沙哑道:“鬼魅君,真的败给了百里劼?她真的,被百里劼带回来了?” 谷叔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一直还在寄希望于此。 正文 第217章 囚车 谷叔又突然想起,那一夜鬼魅君带着小悠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西陵瑄一直紧握的手似乎忽然松了松,那痛楚的眸光里,好像也隐隐地露出一抹温润的平静。 谷叔心里大惊,同时又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疼惜。 他的主君,竟然是希望小悠丫头就那样被鬼魅君带走的 他身为西陵氏的后人,被那样多的人簇拥着,一肩担起天下重任,他只能按照十年前就制定好的那个计划,将小悠丫头献出去!可是他的心是那样疼,但是他没有退路! 鬼魅君的出现让他又生出了一丝希望,他或许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抹自私,他或许想,就让鬼魅君带走她吧,哪怕带走了她,他十年所布的这个局终究成为一个泡影哪怕带走了她,有那样多的人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他是谋局之人,做不到中途破局,却希望鬼魅君将她带走。 他终究,还是不忍。 谷叔久久无言,方才在雅阁内,他想了那样多的说辞,想了那样多家国天下的大道理,想着如何想方设法将他劝进去,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他,为了这家国天下几个字,所承受的、牺牲的,已经够多了 只怕此时此刻,就让他在这风雪里站着,就让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冰冷,他的心才会稍稍麻木,才会减少一丝丝的疼痛吧 城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道拉长了的声音:“劼将军回城了” 声音落下,城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纷乱急骤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百里敬的坐骑立于城门前,他无比威严地坐在马背上,那背影竟没有丝毫的欢喜,只让人觉得一种莫名的僵硬。程珠砚和楚渊倒是笑容满面,像是期待许久终于如了愿似的,急忙催着马向前迎了几步。 百姓们也瞬间炸开了锅!嗬,总算是回城了,这么说,那带回来的战利品究竟是何物,也即将揭晓了?思及此处,他们无不踮起脚,伸长脖子,也不顾那天寒地冻,冷风呼啸,就那样兴致盎然地遥望着。 终于,一匹棕红色的战马载着一道身着黑亮铠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迎着风雪驰骋而来,马蹄踏踏甚是威武,直到见到百里敬,那张写满得意的脸上才稍稍收敛。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半跪在百里敬的坐骑前行礼:“父帅,我回来了!终不负父帅所托,也不负丞相大人所托!” 百里敬神情肃然地点点头,示意他起身,然后调转马头,对百里劼道:“速将人送往永宁侯府!注意戒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是!”百里劼朗声而应。 当百里劼站起身的时候,百里敬的坐骑已经飞快向永宁侯府行去,而程珠砚与楚渊以及在此等候的朝中文武,齐帅帅对着百里劼拱手道:“劼将军凯旋,可喜可贺!恭喜劼将军,贺喜劼将军!” 百里劼大笑,一跃上马,对身后数千精兵厉喝:“进城!” 话音落下,先有数百精兵快速有序地涌进城,然后迅速地分为两列,将随身长戟横握手中,密密实实拦住了那围观的百姓,腾出一条异常宽敞而干净的街道来。紧接着,数千精兵才缓缓走入城中,而让这些围观百姓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那数千精兵之前,竟然行着一辆囚车! 大雪仍然在下,似乎还下得更大了。 百姓们只觉得如梦似幻,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可是近了,近了,那真是一辆囚车!囚车那样大,用一根根结实的松木打造,用五六根粗冷的玄铁链拴着!而这样大的一辆囚车内,竟然只蜷缩着一个虚弱娇小的身影! 她软软地靠坐在角落里,并没有人捆住她的手脚,可是她一动不动,那风啊雪啊,满街的人啊,于她而言,都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似的。她像是睡着了,但是那一双没了神采的眼睛,却分明又还睁着。难道,她是受伤了么?对,定然是受伤了,瞧,她的下颌上还有一道暗红的血痕,她的衣袖上还有一片鲜红的血迹,她的裙摆上,更是血斑点点 百姓们忽然露出一幅顿悟了的样子,原来,这便是劼将军缴获的战利品啊!不是金银,不是珠宝,而是一个姑娘 囚车的车轮碾动着,吱吱呀呀,从那城楼下缓缓驶入,驶进城中。当囚车经过楚渊的时候,楚渊的眸色微微凝滞了片刻,可是他的嘴角仍然在笑。他不得不笑啊,所有人都知道,从十年前的某一日开始,他就一直在让洛文穆寻找这一味药引! 只是这笑容背后,竟隐隐的有些不忍,有些惶惶不安。他早知道她将被百里劼带回来,可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情景!他忽地想起那时去苍壁城,西陵府的匆匆一瞥,想起她天真明媚不知险恶为何物的模样也想起了几日前在王城郊外的山崖上,西陵瑄说的那句:楚渊,算起来,她还是你的小师妹 连他也会不忍,更何况,西陵瑄? 他站在人群中,漾着一脸笑意,却揪着一颗心,浅浅地看向了茗香楼的方向。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是在说:西陵瑄,但愿你还能撑住 可是,真的能撑得住吗? 当囚车出现的那一刻,当她小小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西陵瑄的心就已经停止了跳动。他面色惨白,整个人梦游一般向前走了一步,全然不顾谷叔担心的呼唤,也不顾身上那白色的貂绒斗篷重重滑落在地 小悠,小悠。 她蜷缩着,那样冷。 她受了伤,那样疼。 可是她不关心,不在乎了,她睁着眸,却已经将一切都拒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她又一次被人关在了囚笼里,可是这一次,他竟救不了她,因为正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了这囚笼 他的身子,在这冰冷的露台上毫无知觉地站了这样久,此刻却突然隐隐地颤抖起来。他仿佛着了魔,脑海中一下子竟全是她的声音,哭着的,笑着的,开心的,难过的 你的车,能带我走吗? 我叫小悠,千小悠。 西陵公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们都说我只值三两银子,为何你花三百两? 西陵公子,别怕,我会帮你。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变强,等到我们都变强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们了 刹那间,从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再到十年后的灵雾镇,再到苍壁城,所有的记忆突然像是决了堤的洪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的双眸渐渐变得赤红,湿润,嘴角却浮起一抹痛入骨髓的笑。 他终究还是将她献了出去,终究还是让她一个人。 小悠 正文 第218章 取药引 囚车渐行渐远,数千精兵缓缓而行,百姓们也尽兴散去,一切,都在那漫天的大雪中再也看不真切。也不知过了多久,西陵瑄才终于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扶住那满是冰碴的露台栏杆,缓缓地转过身去。 谷叔和在雅阁门口的冷墨见状,都是神色一缓,一颗心总算放下,可谁想到就在西陵瑄转身的一刹那,他那张俊逸如仙的容颜忽地一暗,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那厚厚的白雪之上溅开一片! 当天下午,凤栖城上空的大雪忽然就停了。万里苍穹虽然依旧阴云密布,却终究只剩下那犹如恶龙猛虎般的寒风,还在这天地间孤寂哀凉地呼啸。 永宁侯府的人进进出出,远远看去,竟比那一日准备接风宴时还要忙活得厉害。门口的街道上,不知何时早已停靠了数十辆马车,将那原本宽敞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一个侯府管事的陪着娄瀚昀在门口迎客,娄瀚昀不时施礼相迎,脸上却是千年不变的肃然,甚至有时候,还微微蹙眉。 或许,他的心里十分不解。 不过是为洛小姐取药引解毒而已,为何这样多的人赶来凑热闹?不仅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都到了,而且就连住在月央行宫的各城城君,竟也到了!究竟是云熙王朝的人都变得越来越喜欢猎奇了,还是因为这即将解毒之人是洛文穆的独女洛流苏? 娄瀚昀的目光凝了凝,缓缓地望向了街道之上停靠的一辆辆马车,又回过头,望了一眼一片白雪覆盖的永宁侯府,以及众人云集的紫金鸾台,那一瞬,他的喉中发出了一道隐隐的似是不屑的哼声。 而这一刻,在永宁侯府东面的小楼前,身着一身天水色衣袍的楚渊似乎刚刚焚香沐浴完毕,他看上去十分干净清朗,独自一人在那小楼前的台阶上抱袍而立,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神情中透着几分倦懒,一双从来都是泛着桃花的眼,此刻却暗暗隐匿着一抹担忧。 他想,他终究还是预料错了 他预料到了百里劼迟早会带着小悠回到王城,也预料到了西陵瑄眼见那一幕时深入骨髓的痛,更预料到了满朝文武以及各城城君会齐聚永宁侯府,一睹昔日的少年神医如今如何用一味天下难求的药引,解去缠绕洛流苏十年的赤焰毒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洛文穆会这样急。 他原想着,也许洛文穆会先将小悠押入地牢,他原以为,他还可以换张面容,先去见见西陵瑄,亦或者先去地牢中见见小悠 可是一切竟是这样匆忙! 当百里劼押着小悠入永宁侯府的时候,洛文穆竟然只是低声问了百里敬几句话,便即刻对他大声道:“楚渊,你速去准备,今日未时,为小姐取药引,解毒。” 他当时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而笑:“好。” 他转过身,用看上去无比轻松惬意的步伐,朝着他的小楼而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浅浅地歉疚,浅浅地叹息:西陵瑄,我该如何帮你,让她至少不要和你一样痛,让她可以对你少一丝怨,少一丝恨 他终究也没能想出任何办法,洛府上上下下甚至是朝野内外,已经寻了这味药引整整十年!洛文穆,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松懈?他派了一个百里劼去看守还不够,还令百里子樱率领数十名弓箭手隐于暗处,让任何人不得靠近小悠一步。 或许,这局棋,也只能如此了。 楚渊抬起头望向天空,没了雪花飞舞的天空灰蒙蒙的,那风也变得更加狂劲,更加凛冽,吹得那黑色的云在天空中肆意地翻卷。 一个仆从快步地跑了过来,对着楚渊行礼:“楚公子,紫金鸾台那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相爷吩咐,请楚公子即刻过去。” 楚渊不羁地笑,一副成竹于胸的神情:“好。” 他潇洒地甩了甩衣袍阔袖,走下台阶,穿过花圃,向着那紫金鸾台的方向走去。今日的紫金鸾台,人可真多,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站在一处,暂时忘却了身份尊卑,忘却了朝中政见,只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观望着,等候着 这取人血做药引,究竟如何取法,如何用法? 他们也想开开眼。 鸾台上白雪皑皑,时间紧迫,洛文穆并未顾得上让人清扫布置,就在那白雪之上,摆放着一张挂满轻纱帷幔的冰玉大床。这冰玉大床自几年前被楚渊献给洛文穆之后,便一直藏于永宁侯府的冰窖里,今日也终于被人抬了出来。 一层层的轻纱帷幔笼罩之下,人们依稀可见一道一身洁白的身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冰玉大床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数名婢女侍奉在冰玉床边,微微垂首,纵然身披斗篷,也依旧被那冰玉大床透出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 鸾台下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床上躺着的人,当真就是洛小姐?啧啧如此寒意入骨,洛小姐女儿家的身躯,怎么能受得了?” “这你就不懂了,洛小姐所中的毒,是至阳的赤焰毒,就要用这冰玉床方能压得住毒性,保住洛小姐的性命。” “我也是今儿上午才听说,劼将军带回来的那姑娘,便是用来给洛小姐做药引的,依你这么说,那姑娘身上定然也有类似于冰玉一样的东西了?” “听说,是那姑娘的血!赤焰毒属阳,要用属阴的药引来解,那姑娘的血,便是世间少有的至阴之物” “嗬!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取一个姑娘的血来解毒,听着就让人有些瘆得慌” “你这话可别让丞相大人听了去,否则”那人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顿时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鸾台的另一侧,一身紫色织锦衣袍的洛文穆正踩着台阶上厚厚的积雪,一步步走上紫金鸾台。距离那一夜的接风宴,不过才短短三日,可是他的脸上竟然又多出了几道皱纹。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十年,太久了。 他终于站在鸾台之上,目光扫视众人,不怒自威。那一瞬,众人一齐行礼,大声道:“下官参见丞相!愿洛小姐玉体康健!愿丞相今日得偿所愿!” “愿丞相得偿所愿” “愿丞相得偿所愿” “” 祝祷声此起彼伏,洛文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沉冷的笑容,他示意众人免礼,又用那目光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寻找此时此刻,那位献上药引的人,不是最应该出现么?为何各城城君都来了,偏偏他没有? 正文 第219章 挣扎无用 洛文穆侧目看向了一旁的百里敬。 百里敬会意,立刻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方才已经派人去行宫敛花阁查探,派去的人传回消息,西陵瑄今日感染了风寒,此时正在行宫请太医诊治,因此不得前来。” 洛文穆笑了笑:“他倒真如传闻所说,身子骨弱不禁风了。” 百里敬没有应声,若有所思地退至了一旁。 人群中,楚渊步履悠然地走了过来,无论什么时候,他似乎都是这幅样子。昔日洛流苏毒发快要断气的时候,他是这幅样子如今找到了解药,即将立下一桩大功的时候,他还是这幅样子。 人们自动地让开一条路,楚渊走上了鸾台。 洛文穆迎上去,难免有些焦急忐忑:“可以开始了么?” 楚渊并不立刻回答,而是环顾四周,视线中,只见他要的云芝香早已在香炉中焚化,要的精铁匕首、水晶杯盏,也小心翼翼地被一名侍女端着,事先拟出来的一张单子上所列出的要用的一应药材,精炼药丸,也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案上 一切,都按照他的吩咐,唯有一样,出乎他的意外!寒风中,那鸾台的边上竟然矗立着一座刑架! 楚渊的目光有些凝滞,嘴角漾起一抹笑,问洛文穆:“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洛文穆顺着楚渊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笑道:“取血时难免疼痛,难免有所挣扎,要取齐七七四十九盏本命精血不易,浪费一滴也是可惜,所以” “所以,丞相大人就把这紫金鸾台变成了刑场?”楚渊像是在玩笑,反正他也玩笑惯了。 洛文穆不怒,百里敬却是当即变了色:“楚渊,你怎敢对丞相大人无礼!” 楚渊扬起头,笑得肆意。 百里敬气急,望向洛文穆,只待洛文穆一声令下。 洛文穆却只是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楚渊向来不拘小节,大帅又何必与他较真?”说罢,他走到楚渊身边,又问了一句:“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楚渊收起笑意,点了点头。 洛文穆见状,神色一喜,立刻拍拍手,对着鸾台下方的侍卫扬声道:“把人带上来!” “是!”侍卫大声应道,然后飞跑着出去传话。 偌大的紫金鸾台忽然间没了任何声响,台上的洛文穆、百里敬、楚渊,以及台下的诸位大臣、各城城君,全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那侍卫跑出去的方向。 那一夜紫金鸾台上的刀光剑影还历历在目,如今那女子再次回到这里,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明明是事不关已,但奇怪得很,大多数的人竟然都提着一颗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视线的尽头才终于出现了百里劼一身黑甲的身影,他手持长剑,亲自押解。在他身后,是两名身形健硕的侍卫,以及一队精兵。侍卫手中同样拿着剑,不过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架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小悠。 她看起来那样乖顺,再不似那一夜在紫金鸾台上的不甘与悲绝,一双明澈的眸子里,竟只剩下苍凉如水。她任由那侍卫拉扯着,一头青丝凌乱地飞扬在风里,纵然手腕上的伤口生疼,纵然整个身子虚弱得快要摔倒,她也不声不吭,更不挣扎。 或许她早已知道,挣扎无用 楚渊的目光震颤了一下,心里有些悲哀地这样想。 短短一段路,却似乎走了很久 小悠的目光始终无神,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并不在她的眼里。可是当她上了紫金鸾台,当她看见朗朗而立,悠然而笑的楚渊,她的眼睛里还是浮起了一丝彻骨的疼痛。 她不可自抑地红了眼,却有些僵硬地别开脸去。 梦,早就已经醒了。可是心里的痛,却依然还在 百里劼上前一步,对着洛文穆行礼:“丞相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洛文穆沉冷笑着,点点头,道:“做得好,绑上去!” “是!”百里劼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对那两名侍卫挥挥手!两名侍卫得令,手中力道暗暗一重,将小悠整个人拎了起来,拎到那刑架之前! 这刑架,大概是直接从地牢搬出来的,上面还布满着一块又一块暗红色透着腥臭的血迹!侍卫的动作倒是利落,颇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将小悠的双臂拉开,然偶再用一根粗绳牢牢固定! 小悠有些无力地抬起了头,居高临下,看着台下所有的人!所有人中,却独独没有那一道浅白色的身影! 他没来,没来 他将她献给了洛文穆,却不敢看着洛文穆如何从她身体里取出七七四十九盏鲜血 小悠悲怆地扬了扬嘴角,唇瓣上被寒风吹得裂开的伤口,瞬间浸出血来。 楚渊不露声色地看着她,十年来,他心里装着苍壁城,装着西陵氏,装着家国天下,在这王城在这永宁侯府,玩转权谋,明争暗斗,无论手上是否沾满鲜血,他从不曾迟疑,更不曾后悔。可是现在,他竟然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刽子手 洛文穆见楚渊不动,忍不住在一旁催促:“楚渊,该取药引了。” 楚渊暗暗回过神,笑道:“丞相大人,药引一共需要七七四十九盏鲜血,要收齐四十九盏,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急不得” 他说完,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一旁的桌案边,拿起那柄精铁匕首。这原本是一把极轻薄的匕首,可是此时此刻,竟也显出几分沉重来。楚渊在心里笑自己:最后的关头,连你也撑不住了? 他的目光凝了凝,下一秒,终于拿起匕首走向小悠。 十年的潜伏,十年的忍辱负重,他又怎会允许自己片刻的心软?西陵瑄做不到的事情,只好他来替他去做。 他笑,如同平常。 小悠迎着风,静静地望着楚渊。那一瞬,她的神色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怨恨,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与哀戚。这几天,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西陵瑄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正文 第220章 一滴滴鲜血 一开始她想,也许是在苍壁城,在她为他解除幻雪所下的迷毒的时候后来她又想,也或许是在她初到苍壁城,半爺先生说要收她为徒的时候可是想着想着,她害怕起来,因为心里有个声音说,更早,更早在灵雾镇,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注定,注定成为他的棋子,注定终有一日,要站在这紫金鸾台上,为他献出自己七七四十九盏鲜血。她又怎会吝惜这七七四十九盏鲜血呢?为了他,她甚至不吝惜生命。 她的痛,她的伤,只是因为他所给她的一切,都是虚幻,是布局 这样长的时间,竟没有一丝是真么? 楚渊终于站在她的面前,他依然是那幅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说:“不会很疼” 话音落下,附近站着的几名侍卫与婢女,全都有些忍俊不禁。这楚渊,还真是个多情种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怜香惜玉呢! 唯有小悠看见了他眸色深处的那一抹温和,她双眼通红,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唇,沙哑仿若无声地说:“若是他若是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他想要的是我的血我我会答应他的” 她笑了,犹如一朵寒冬腊月的花,绽放,却终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楚渊的心里震颤不已!他和西陵瑄,一直都在小心谨慎地筹谋布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从十年前,到十年后!他们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献出成为一味药引!更不会有人在初识一个人的时候,就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可小悠,她竟然就是。 楚渊那只拿着匕首的手,忽然间变得有些冰凉。他定定地看着小悠,却迟迟没有将匕首举起。 所有人都在等着,洛文穆沉了脸色,百里敬微带怒意!两名婢女各自端着一个水晶杯,站在那刑架之下,小声提醒:“楚公子?楚公子”这楚公子,怕是又走了神!唉,看见个长得清秀出众点儿的,就移不开眼了! 不远处的百里劼皮冷着眸,笑肉不笑:“楚公子莫不是下不去手了?平日里楚公子怜香惜玉也就罢了,今日若是怜香惜玉,只怕不合适吧?要不然,我来为楚公子代劳?” 楚渊勾起唇角,声音四两拨千斤:“劼将军好意,楚渊心领了,不过现在是取药引,不是战场上的厮杀,我担心劼将军手重,万一稍有不慎弄出人命来,那可怎么好?” “你!”百里劼被气得胸中一闷,暗暗咬牙,却又无处发作。 楚渊向着小悠又走近了几步,直到离她近在咫尺! 他缓缓地抬起手,异常平静地拨开她两边手腕上的衣袖!所有人只见一片白皙的肌肤在眼前展露,下一秒,另一道寒光便在他们视线中划过!那寒光稍纵即逝,快得让人分不清真假!待他们再度定睛看去时,却只见小悠两侧的手腕上都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一滴滴地流淌而下 “楚公子的手法果然不一般,不愧是少年神医啊!瞧瞧那伤口,不深不浅,既不至于让这姑娘立刻丧命,又不影响鲜血流出来,果然是绝妙,绝妙啊!” “谁说不是呢!若换成另一个人来割这伤口,只怕要么是伤口太大,流血不足十盏便气绝而亡!要么伤口太血淤塞在伤口处,流不出来!”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点吧,且看一会儿楚公子是否真能取出四十九盏鲜血,就算真的取出了四十九盏鲜血,也要他解得了洛小姐的毒才是啊!” “说的是,说的是” 一时间,紫金鸾台下议论纷纷,有的惊叹,有的唏嘘,更有的神色中带着一缕同情!虽说洛流苏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可为了救洛流苏而从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身上取血,也实在是有些残忍! 小悠有些无力地靠着刑架,微微地垂着眸。台下的一切,惊叹也好,唏嘘也好,同情也好,都与她无关了,她甚至不去看楚渊,也不去看自己手腕上流出的一滴滴鲜血 她就那样安静地,承受着。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刺骨的寒意。那寒意从她的手腕传来,传入她的胸口,然后再沁入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终于分不清那心中一阵阵揪扯的,究竟是痛还是冷。她的唇色变得更加苍白,那唇瓣上原本浸出来的血迹,忽然像是冬日里干涸的溪流一般,凝固了,再也没有新的流出来。 侍婢小心翼翼地接着鲜血,旁边有侍卫报着数:“两盏四盏六盏八盏” 时间过得真慢,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小悠而言都是一种煎熬!她的身子开始不可自抑地颤抖,牙齿微微发出清冽无助的声响。曾经那样多次划破自己的肌肤,用自己的鲜血为人解毒,可从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让她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幽潭之中,冷,好冷 她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可是动不了,抓不住。 从灵雾镇到苍壁城,从苍壁城到王城,她跑了那么远,追了那么久,终究身边还是什么也没有!她只是一个人,一个人 小悠的眼睛里透出一抹类似于绝望的疲惫,终于,她颤抖着,孤苦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楚渊神色一变,立刻走过去,捏住她的下颌轻轻摇了摇,道:“别睡!” 小悠又将眼睛睁开,犹如半睡半醒,目光没有焦距。 楚渊说:“我有本事取你的血,就有本事保住你的命,你忍着点,别怕,别睡着” 小悠笑了,呢喃:“别怕别怕” 曾经也有一个人,也曾这样对她说,让她不要怕,让她不要受伤 她看着楚渊,忽然梦呓一般虚软道:“我我不怕我我背四季歌给你听上次背得不好不过后来后来我学会了真的真的” 楚渊的心里竟然涌出了一阵酸楚,他凝凝眉,对她说:“好,你背,我听。” 正文 第221章 与天下为敌 小悠又笑了,开始一字一句,字字含糊不清地背:“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 血还在滴,她竟然没有再睡着,就那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断断续续地背着那首四季歌,从春季到夏季,从夏季到秋季,从秋季到冬季,最后,又到春季 对于四季歌,楚渊并不陌生,几乎每个学医的人,在开始识学药材的时候,师父都会教四季歌。楚渊十来岁的时候,半爺先生也曾教过他。可是楚渊不懂,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小悠竟然要背这首四季歌呢?教她这首四季歌的,究竟是先生,还是另有其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将近大半个时辰!小悠的声音终于也渐渐地小了,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人们只能看见她沾满血迹的唇,还在缓缓地无力地,一张一合,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紫金鸾台上上下下,鸦雀无声,有的人紧张,有的人痛惜,有的人依旧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可是没人敢说一句话,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 四十八盏,竟然已经四十八盏了! 洛文穆的手紧紧地握起,一张苍老的脸几乎喜极而泣!他疾步走到冰玉床旁边,对着那帷幔之内的身影道:“苏苏,苏苏爹很快就能救你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很快” 这位占据着云熙王朝最高权位的永宁侯,此刻也不过是一位最寻常的父亲!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洛文穆激动不已,隔着帷幔呼唤洛流苏的名字的时候,永宁侯府的半空中,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凌空而来! 他冷冷落在紫金鸾台下,手腕翻转,一把绝世罕见的长剑一闪而出!他似乎不把一切放在眼里,更置永宁侯府重重防卫于不顾,就那样,带着一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寒气与杀意,一步一步,向着紫金鸾台走来! 百里子樱也随之而来,她看上去脸色有些慌张,一只手已经取下了背后的弓弩,另一只手飞快地将玄铁箭搭上,她用箭头对准他,微微蹙眉,声音发紧地唤他:“三哥!” 话音落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百里子樱口中的三哥,莫不是,百里忌?老天,听闻这百里忌被百里大帅派去了苍壁城,怎么此时竟出现在永宁侯府?而且还是这般,带着剑,杀气外露 鸾台上的百里敬也是神色一惊,一开始他还不信,百里忌怎么可能突然回了王城?即便回了王城,他也断不可能现在闯入永宁侯府!他上前一步定神看去,那一刻他才真的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就是百里忌! 他说不清楚这一刹那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是惊,是怒?还是隐隐欣慰他百里敬的儿子,本就应该有这种不惧一切的霸气威仪? 他暗暗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洛文穆,然后才清清嗓子对着百里忌冷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永宁侯府!!” 百里忌却没有回答,他无视所有人,甚至无视百里敬!无视洛文穆!那一双澄澈的眸子,那两道曾经安静得好像不存在的目光,此刻竟然带着一股吞噬一切的寒意!不,不仅仅是寒意,还隐忍着无尽的痛楚,他定定地,定定地,看着刑架之上,面色惨白,满袖鲜血,气若游丝的小悠! 他来迟了,这样迟 小悠,小悠 无人知道,他在数千里之外的苍壁城得知她的消息之后,是怎样揪着一颗心日夜兼程赶往王城!他曾送她无忧剑,曾希望她一世无忧他曾为了她安心,为她许下永远不伤害西陵瑄的诺言他曾站在王城之外的官道上,那样放心不下地问她:小悠,你会快乐吗?会不让自己受伤吗? 她当时那样天真灿烂地笑,那样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答应了,所以他以为她做得到!可是他怎会想到,她终究还是让自己伤得这样体无完肤,连性命也快要保不住! 一个婢女正正端来第四十九个杯盏,举着手,欲要去接小悠手腕上流得越来越慢的血。可是就在这婢女刚要将杯盏接上去的时候,百里忌忽然一跃而起,手中的魔灵剑犹如长虹贯日一般,一剑斩去了那婢女的双手! 顿时血光乍现,杯盏碎裂,哀嚎骤起! 洛文穆惊了,百里敬惊了,就连楚渊,也惊了!一面惊那出神入化的魔灵剑法,一面惊向来沉默安静的百里忌,竟然会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毫无预兆地出剑见血! 洛文穆大喝:“百里忌,你究竟想做什么?” 百里忌没有回头,他的剑再次挥下,这一次,却是落在那刑架之上。不偏不倚,不深不浅,刚好划断那捆绑住小悠的绳索!小悠无力地软软倒下,他身形一移,稳稳将她接在怀里。 “小悠。”他唤她的名字,迫切地,不安地,痛楚地。 小悠缓缓地睁开了眼,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一张熟悉的清俊的容颜却越来越清晰,终于,她认出了他,顿时眸光湿润。 “阿忌阿忌” 声音被风吹散,虚弱得听不清,可是百里忌听清了,所以他的一颗心才会痛得颤抖!他抱紧她,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视众人。他没有说话,可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带走她,现在就要! 百里敬无比震惊,一时间竟像是不认识百里忌了一般!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世间还能有一个女子,能让百里忌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么多年,他原以为百里忌没有心,即便曾经有过,那颗心也已经随着百里谚的死去而死去了!可是现在 僵持了片刻,百里敬沉声道:“她是西陵瑄献给丞相大人的药引,你若要带她走,也得等丞相大人将药引取完!七七四十九盏,还差一盏!” 百里忌的嘴角边泛起一丝冷意!他没来时,他帮不了她,护不了她!此刻他来了,又怎会让人再动她一分,伤她一毫?! 他抱着她,与家族为敌,天下为敌,欲要带着她走下紫金鸾台。 正文 第222章 走过千山万水 百里劼见状,倒是没能沉住气!这么多年,他百里忌何时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怒了,拔出长剑狠狠用力,朝着百里忌刺杀而去!眼下这样的情形,即便他真的杀了百里忌,想必有丞相大人庇护,百里敬也不敢拿他如何吧? 思及此处,百里劼剑下的杀气更重! 百里敬脸色惊变,大呼一声:“劼儿!住手” 可是百里敬的声音仍旧还是晚了,百里劼的剑刺向了百里忌的背后要害,眼看下一秒就要穿透胸膛,血溅三尺!谁曾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百里忌的手腕居然猛地一翻!他抱着小悠,并未回身,可是手中之剑竟然犹如灵蛇般向后迎来,带着某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将百里劼的剑重重拨开! 紫金鸾台下,有懂剑的人忍不住惊叹: “好强的剑气!好快的剑法!” “传闻百里三公子的魔灵剑法出神入化,天下第一,果真如此!” “” 百里劼心中一闷,手中的剑竟然又狠了几分!都说他百里忌的魔灵剑法天下第一,他今日倒要让天下人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谁才是真正的百里氏传人! 百里劼身形一转,手中之剑再度袭来! 百里忌抱着小悠,动作虽然慢了几分,可是那柄魔灵剑却依然赫赫生风,幽幽剑鸣! 就在两人的剑即将相撞的时候,百里敬飞身前来,用血肉之躯将两人强势分开,大喝:“够了!” 百里劼最先软了下来,退后一步。 百里忌却依旧拿着剑,冷冷地看着百里敬。 百里敬怒道:“非弄个你死我活么?” 百里劼暗暗咬着牙,不说话! 百里忌抿着唇,无尽冰冷,对着百里敬一字一句:“让我带她走,百里的姓氏,还给你。” 不轻不重的声音,却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普天之下,还第一次听说要将姓氏还给生父的!这意思,便是脱离宗族,断绝父子情份?嗬,在他眼里,百里这两个字,竟如此无关紧要? 百里敬的身形微微一晃,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百里忌,声音低沉而干哑:“你你说什么?你敢” 洛文穆却在这时打断了一切,他伸出手,指向鸾台之下的几百精兵,冷声厉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人抢回来!耽误了解毒的时辰,本相唯你们试问!” 兵士闻言,虽没有百里敬的命令,也只得硬着头皮向鸾台之上冲来! 一直沉默不语面色悠然的楚渊,却在这时仰天一笑!这一笑,竟然让这紫金鸾台暂时凝固!那些兵士停步不前,就连洛文穆和百里敬,也都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楚渊自顾自笑着,一步步向着百里忌走去。 百里忌眸色沉寂,声音冷冽:“如果你不要命,可是试着过来。” 楚渊闻言,居然十分听话地停住了双脚,可是笑声依旧:“三公子,你果真要带她走?你也不看看她现在的情形,即便你真的能带她走,她还能活下去吗?实话告诉你,她身体里的本命精血几乎快要流尽,若没有我精心调制的药丸,只怕她活不过明日。三公子,你究竟要带她走,还是要她活?” 楚渊的声音云淡风轻,却分明击中了百里忌的要害。 他的剑隐隐一动,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小悠此时的她,就像一滴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入沙砾之中又仿佛一片云,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飘逝 他能带走她,却救不了她? 他究竟要带她走,还是要她活? 小悠,我要你活,只要你活。 小悠也在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他,目光似乎比方才在刑架上清明了几分。她曾在他伤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走进他的生命里,如今,他竟也在她伤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来到她身边了可是阿忌,我怎么可以让你舍弃你的姓氏,怎么可以让你与天下为敌 她举起满是鲜血的手,轻轻地抚过他胸前的衣襟:“阿忌只剩下最后一盏血别怕别怕就当我就当我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吧” “小悠!” 小悠忽然轻轻浅浅地笑了,离开他的支撑,摇摇晃晃飘飘欲坠般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一瞬,她看见百里忌澄澈的瞳仁骤然一缩,薄削的唇瓣动了动,却终究只剩下不可言喻的痛。 他曾在苍壁城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西陵瑄不顾一切,他曾看着她对西陵瑄言听计从,舍生忘死!此时此刻,他又怎能阻止她为了西陵瑄做最后一件事?他知道,他不能!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最后一件,小悠,你记住,这是最后一件 但愿从此以后,伤她的,负她的,她都能忘! 小悠的身子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才退了两步,便险些倒地!楚渊伸出手扶住了她,她也不拒绝,任他扶着。没有婢女胆敢再端来水晶杯,楚渊只好将她扶到那桌案边。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将手腕置于水晶杯的上方 血快要凝住了,流不出,于是她哆嗦着抬起另一只手,从楚渊的手中将匕首拿过来,轻轻一划,划出一道新的伤痕!血流出来了,一滴一滴,渐渐注满这最后一杯第四十九盏鲜血。 一切终于结束。 利用也好,欺骗也罢,结束了 小悠再无力气,一张曾经春日般明媚的容颜,此刻苍白若纸!一双曾经灵动荡漾水光的眸子,此刻一片凄然。她的身子软了,像要向下滑去,楚渊手臂用力,将她问问接住。 “小悠。”他终于,也唤了她这个名字。 她仰起脸,露出一抹让人心痛的笑,她望着他,沙沙哑哑地说:“你你告诉他答应如歌姐姐的事我会做到你让他好好地走下去别辜负他的爹娘别辜负唐铭和和如歌姐姐也别辜负别辜负苍壁城” 她的声音,真的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走过千山万水之后的疲惫与平静。 正文 第223章 红花巷 那天下午,楚渊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他纵然医术高绝,纵然成竹在胸,可是在用那一盏盏鲜血调配解药的时候,他仍然感到了一丝紧张!他心里很清楚,洛流苏体内的赤焰毒是否能成功解除,直接决定了他们这局棋的输赢!牺牲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他必须赢,只能赢! 洛文穆和百里敬立在一旁,一个额上渗出了层层细汗,一个始终皱着眉,若有所思,似有什么东西悬着心!唯有紫金鸾台下的那些朝中大臣以及各城城君,倒一个个神色平静,扬着头,好奇地看着这少年神医楚渊,究竟要如何用这七七四十九盏鲜血解除洛小姐的赤焰毒。 可他们终究还是有些失望了,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清! 楚渊站在桌案边,修长素白的手腕在一堆奇珍药草中一晃而过,便已经将所需要的药材一一取入器皿之中。这一刻,他像是准备了多年,显得那样游刃有余。几乎没有人看见楚渊取的是何种药材,更无人看清他是何时将那七七四十九盏鲜血融入药材内 众人的视线里,仅仅可见那一身天水色的身影,在那冰玉大床上悬挂着的一层层帷幔间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紫金鸾台上的云芝香渐渐燃尽了最后一颗,空气中原本就淡然缥缈的香味,此时终于更淡了。楚渊从帷幔中走了出来,拿着一块丝绢擦着手,一张向来玩世不恭的脸,此时竟也露出了一抹疲惫。 洛文穆看见楚渊,立刻迎上去,声音有些粗哑地问:“怎么样?苏苏的毒毒” 楚渊一笑,拱手行礼,道:“丞相大人且放心,六个时辰之后,洛小姐就可以醒来。不出七日,楚渊定能让洛小姐毒去无踪,恢复如常!” “啊好好”洛文穆的神色总算一缓,似乎想对楚渊说些什么,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楚渊的肩,目光里尽是感激,甚至有几分湿润。 台下众人见状,也纷纷对着洛文穆行礼,并道恭贺之辞。一时间,山呼阵阵,响彻天地!洛文穆面带喜色,对着众人一一致意,又令府中管事的速去准备宴席,宴请众人! 这永宁侯府,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热闹起来。 冰玉大床被人抬了下去,这一次,不是抬入冰窖,而是抬入洛流苏十年前住过的那座小楼。几位大臣走上紫金鸾台,有的仍是道喜,有的却面露疑虑,询问起那道昭示天下的悬赏令。 “丞相大人,想不到西陵瑄所献的这味药引当真解了小姐的赤焰毒,那当初许诺天下的赏赐,难不成,真要赏给西陵瑄?” “丞相大人,若是真要赏,恐有后患啊!可若是不赏,丞相大人您的威信何在?又如何对西陵瑄,对天下人交代?” “不过一座府邸一块王城腰牌而已,在这王城之中,在丞相大人您的眼皮底下,能有什么后患?况且西陵瑄那身子骨,啧啧” 有人笑了,洛文穆也笑了笑,他一边笑着一边回过头,正好看见楚渊站在不远处朝着他倦懒地凝望!洛文穆笑容一僵,不由得怪自己疏忽,立刻安排一旁的仆从:“还不伺候楚公子去歇息?要是让楚公子受累,当心你们的脑袋!” 仆从立即惶恐行礼,然后走到楚渊身边,道:“公子,请” 楚渊笑笑,潇洒地甩甩衣袖,从容走下了紫金鸾台。 布局十年,毒已解,这局棋,却还没有下完。 楚渊步履轻快地穿过了永宁侯府的花园,仆从在后面躬身而行,并低声讨好,欲要引着楚渊去小楼花厅饮酒解乏。楚渊却只是摆摆手,说:“安子呢?” 仆从一愣,随即道:“方才还在这儿呢,咦,奇了怪了,这会儿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公子莫急,小人这就去找” 不想正说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跑了过来,在那雪地里行礼:“公子,马车已经备好,就等您了。” “马车?这这”仆从一头雾水。 楚渊眼睛眨了眨,带着一缕邪气笑道:“府里的酒,哪有外面的有意思?小姐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今天晚上怕是醒不了。你们总也要让我出去好好逍遥一番,我才有精力继续为小姐解毒不是?” 仆从闻言,若有所悟,嘿嘿陪着笑,点点头。 “那那楚公子好走” 一句话还未说完,楚渊却早已迫不及待地领着安子,两人一前一后,嘻嘻哈哈,走出了永宁侯府。仆从在后面远远地望着,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暗暗叹道:这楚公子未免也太风流成性了,一天不去喝花酒,便活不成了么?! 仆从哂笑一身,转身而去。 府门外,楚渊轻快地跳上了马车,安子扬起一鞭赶着车,问:“公子,咱们去哪儿?难不成,真要去酒坊歌楼?” 楚渊骗得了那仆从,可骗不了安子,安子十一二岁就跟在楚渊身边,名义上虽是永宁侯府的人,可实际上已经成了楚渊在永宁侯府的心腹。 楚渊看起来也不打算瞒他,舒了一口气靠着车窗,懒懒地问:“百里三公子在哪儿?” 安子一笑,好像早料到他有这一问似的,回道:“城东,红花巷。” “红花巷?”楚渊凝眉:“怎么去了那儿?” 安子道:“我一开始也奇怪得很,不过后来打听了一下,原来那里有个小院,是从前长宁将军百里谚买下来送给百里三公子的。不过这些年,百里三公子从未在那儿住过,今日他带着那姑娘走的时候,那姑娘伤得严重,您又叮嘱一个时辰之后去找他,所以他才去了那里。” 楚渊点了点头,不过眉目里仍有一丝讶异,他早知道百里忌和百里敬之间生分得很,却不想竟生分到了这样的地步!百里忌回到王城,宁可去那从未住过的小院,也不愿回百里帅府! 不过,也幸好没有回百里帅府!那天下午,楚渊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他纵然医术高绝,纵然成竹在胸,可是在用那一盏盏鲜血调配解药的时候,他仍然感到了一丝紧张!他心里很清楚,洛流苏体内的赤焰毒是否能成功解除,直接决定了他们这局棋的输赢!牺牲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他必须赢,只能赢! 洛文穆和百里敬立在一旁,一个额上渗出了层层细汗,一个始终皱着眉,若有所思,似有什么东西悬着心!唯有紫金鸾台下的那些朝中大臣以及各城城君,倒一个个神色平静,扬着头,好奇地看着这少年神医楚渊,究竟要如何用这七七四十九盏鲜血解除洛小姐的赤焰毒。 可他们终究还是有些失望了,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清! 楚渊站在桌案边,修长素白的手腕在一堆奇珍药草中一晃而过,便已经将所需要的药材一一取入器皿之中。这一刻,他像是准备了多年,显得那样游刃有余。几乎没有人看见楚渊取的是何种药材,更无人看清他是何时将那七七四十九盏鲜血融入药材内 众人的视线里,仅仅可见那一身天水色的身影,在那冰玉大床上悬挂着的一层层帷幔间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紫金鸾台上的云芝香渐渐燃尽了最后一颗,空气中原本就淡然缥缈的香味,此时终于更淡了。楚渊从帷幔中走了出来,拿着一块丝绢擦着手,一张向来玩世不恭的脸,此时竟也露出了一抹疲惫。 洛文穆看见楚渊,立刻迎上去,声音有些粗哑地问:“怎么样?苏苏的毒毒” 楚渊一笑,拱手行礼,道:“丞相大人且放心,六个时辰之后,洛小姐就可以醒来。不出七日,楚渊定能让洛小姐毒去无踪,恢复如常!” “啊好好”洛文穆的神色总算一缓,似乎想对楚渊说些什么,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楚渊的肩,目光里尽是感激,甚至有几分湿润。 台下众人见状,也纷纷对着洛文穆行礼,并道恭贺之辞。一时间,山呼阵阵,响彻天地!洛文穆面带喜色,对着众人一一致意,又令府中管事的速去准备宴席,宴请众人! 这永宁侯府,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热闹起来。 冰玉大床被人抬了下去,这一次,不是抬入冰窖,而是抬入洛流苏十年前住过的那座小楼。几位大臣走上紫金鸾台,有的仍是道喜,有的却面露疑虑,询问起那道昭示天下的悬赏令。 “丞相大人,想不到西陵瑄所献的这味药引当真解了小姐的赤焰毒,那当初许诺天下的赏赐,难不成,真要赏给西陵瑄?” “丞相大人,若是真要赏,恐有后患啊!可若是不赏,丞相大人您的威信何在?又如何对西陵瑄,对天下人交代?” “不过一座府邸一块王城腰牌而已,在这王城之中,在丞相大人您的眼皮底下,能有什么后患?况且西陵瑄那身子骨,啧啧” 有人笑了,洛文穆也笑了笑,他一边笑着一边回过头,正好看见楚渊站在不远处朝着他倦懒地凝望!洛文穆笑容一僵,不由得怪自己疏忽,立刻安排一旁的仆从:“还不伺候楚公子去歇息?要是让楚公子受累,当心你们的脑袋!” 仆从立即惶恐行礼,然后走到楚渊身边,道:“公子,请” 楚渊笑笑,潇洒地甩甩衣袖,从容走下了紫金鸾台。 布局十年,毒已解,这局棋,却还没有下完。 楚渊步履轻快地穿过了永宁侯府的花园,仆从在后面躬身而行,并低声讨好,欲要引着楚渊去小楼花厅饮酒解乏。楚渊却只是摆摆手,说:“安子呢?” 仆从一愣,随即道:“方才还在这儿呢,咦,奇了怪了,这会儿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公子莫急,小人这就去找” 不想正说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跑了过来,在那雪地里行礼:“公子,马车已经备好,就等您了。” “马车?这这”仆从一头雾水。 楚渊眼睛眨了眨,带着一缕邪气笑道:“府里的酒,哪有外面的有意思?小姐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今天晚上怕是醒不了。你们总也要让我出去好好逍遥一番,我才有精力继续为小姐解毒不是?” 仆从闻言,若有所悟,嘿嘿陪着笑,点点头。 “那那楚公子好走” 一句话还未说完,楚渊却早已迫不及待地领着安子,两人一前一后,嘻嘻哈哈,走出了永宁侯府。仆从在后面远远地望着,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暗暗叹道:这楚公子未免也太风流成性了,一天不去喝花酒,便活不成了么?! 仆从哂笑一身,转身而去。 府门外,楚渊轻快地跳上了马车,安子扬起一鞭赶着车,问:“公子,咱们去哪儿?难不成,真要去酒坊歌楼?” 楚渊骗得了那仆从,可骗不了安子,安子十一二岁就跟在楚渊身边,名义上虽是永宁侯府的人,可实际上已经成了楚渊在永宁侯府的心腹。 楚渊看起来也不打算瞒他,舒了一口气靠着车窗,懒懒地问:“百里三公子在哪儿?” 安子一笑,好像早料到他有这一问似的,回道:“城东,红花巷。” “红花巷?”楚渊凝眉:“怎么去了那儿?” 安子道:“我一开始也奇怪得很,不过后来打听了一下,原来那里有个小院,是从前长宁将军百里谚买下来送给百里三公子的。不过这些年,百里三公子从未在那儿住过,今日他带着那姑娘走的时候,那姑娘伤得严重,您又叮嘱一个时辰之后去找他,所以他才去了那里。” 楚渊点了点头,不过眉目里仍有一丝讶异,他早知道百里忌和百里敬之间生分得很,却不想竟生分到了这样的地步!百里忌回到王城,宁可去那从未住过的小院,也不愿回百里帅府! 不过,也幸好没有回百里帅府! 正文 第224章 痛 马车行驶得飞快,不一会儿便穿过了两三条街道,到了一个巷子口,却进不去了。楚渊只好下了马车,让安子在巷子口候着,自己徒步向那座小院走去。安子坐在马车上,拉长声音:“公子,往前走,巷子尽头的一个小院就是。” 楚渊不回头,继续走着。 这红花巷,其实并无红花,只有一种高高大大的树,长着一片片红艳似火的叶子。秋日里风一吹,落一地,就像红色的花一样。不过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那一根根高大的树,全都落成了秃子,只剩下光洁的树干在半空中杵着。 楚渊从来王城这一日起,就知道这红花巷。并非因为红花巷住着朝中哪个高官,也并非红花巷内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只因为这红花巷里,卑微地生活着那样多穷苦的人,他们常常食不果腹,常常衣不蔽体,他们有的受尽欺凌,受尽冤屈,却倾尽一生也无能为力 那时候的楚渊也曾惊叹:这样光鲜富庶、繁华喧嚣的王城,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怎么会生活着这样的人?可是后来楚渊懂了,因为懂了,所以再不曾来过,只在心里暗暗盟誓:终有一日,会改变 如今,楚渊又来了。他走在这冬日里异常安静的红花巷里,却只想着一个问题:王城里那样多的好地方,那样多的好院子好府邸,百里谚为何偏偏选择在这里买一座小院,送给百里忌? 楚渊想不出答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驻足在一座小院的门前。 这样的小院,在这红花巷,应该算得上是干净雅致之极了!黄泥堆砌的院墙不高不矮,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迎春花藤。院门虽是寻常的油松木,但看起来常年有人清扫打理,倒也显得光洁。 楚渊终于抬起手,执起那院门上的两个铁环,叩击了两下。 院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六七十岁,满头花白发,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他看见楚渊,原本浑浊的目光似乎一亮,随即沙哑地问:“楚公子?” 楚渊点点头。 老人便将门拉得更开,一面将楚渊迎进去,一面说道:“楚公子来了就好,我们三公子正在西暖阁等您。方才郎中已经来过了,给那姑娘包扎上药,又走了。郎中说说” 楚渊一笑:“郎中说什么,说救不活了?” 老人望着楚渊怔了怔,声音似乎更加沙哑了:“不论那郎中说了什么,我们三公子似乎是不信的,他不会信” 老人越发佝偻着身子,楚渊也顾不上,越过老人,暗暗加快了脚步,朝着西暖阁的方向大步而去。 西暖阁内,小悠静静地躺在一张干净松软的大床上。她闭着眼,闭着唇,两只手软软地放在身侧,手腕上一圈白色的纱布似乎才刚刚才裹上去,可是却又浸透了一片鲜血,刺得人目光一痛。 其实细细看去,小悠的浑身上下,真正的伤口也就只有这手腕上的两道!这十年,她受过那样多的伤,甚至曾经被大师父拍得口吐鲜血,被灵雾镇的崔柳打得鼻青脸肿,被孙仲的人打得遍体鳞伤 可是那样多的人,竟都不如这次来的彻底,来得凶狠! 她身体里的精血已经流尽了,当最后一盏精血被取走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都空了,凉了,从头到脚,都是那样轻飘飘,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一缕幽魂,快要随风飘逝。 她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冰冷里,她想她一定是要死了,她挣扎了这么久,已经好累了。可是她没想到,那个曾经总在她梦里出现的声音,竟然又一次飘荡在她耳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 娘 只那一刹那间,小悠的心里莫名地唤出了这个从未唤出过的字眼! 三师父说,她是在山野里被他们捡来的,没有爹,也没有娘。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没有爹,没有娘呢?她一定也是有爹有娘的,她一定也曾经有过真正爱她的人,有过真正的家的 小悠仍在昏迷,却突然鼻中难忍地酸涩,继而委屈地、伤心地,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她的抽泣没有声音,只是无声地微微哆嗦着唇瓣,长长的睫毛下流出冰冰冷冷的泪。 百里忌坐在小悠的床边,一身青衣此刻显得愈发清冷,那背影似乎已经凝固,就那样微微倾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的小悠!小悠的眼泪落下来时,他的心就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痛得他双手一颤! 她哭了,她该有多疼? 疼的是伤口,还是她的心? 百里忌抬起有些僵硬的手,痛楚地,迟疑地,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苍白。就算闭着眼,也显得那般痛楚凄然。 百里忌望着小悠,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女子,当真就是小悠吗?是那个从前骑着毛驴啃着山鸡咧嘴而笑的小悠吗?是那个一蹦一跳无比欢快带着他去苍壁城的街上吃小吃的小悠吗?是那个与他一起喝杏花酒,一起在屋顶上练剑,一起看烟火的小悠吗? 他不敢相信,数日不见,她竟然会受伤至此,竟然会命悬一线!从她离开苍壁城的那一日,他没日没夜在训练场上,可是脑海中总会想起她俏皮而笑不拘小节歪着脑袋的样子!他担心她,却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她答应过他,答应过他她会快乐,不让自己受伤 可是他终究还是错了!他低估了西陵瑄,也低估了这王城! 他竟然又一次,让她孤身一人,让她受伤,让她痛 他喉中沙哑,隐隐生痛,浅浅地抿抿唇,生平第一次祈求:“小悠,你还能活下去吗?你还能为了我,活下去吗?小悠,醒来,再叫我一声阿忌” 他的手离开她的脸侧,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他想给她温暖,给她力量,就如同她曾经在他伤痕累累的时候,给他的一般!可是他没想到,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指,她竟然像被一阵冷风突然吹绞一般,整个人簌簌一颤! “我痛我好痛” 百里忌的手骤然缩了回来,那一瞬,他只觉得胸口一闷,一颗心也痛得瞬间碎裂成片!他的手僵滞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哪里!小悠,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会让你不这样痛? 门被推开了,冷风灌进来,楚渊站在门口。 正文 第225章 物归原主 百里忌那僵滞的手忽地紧紧握起,然后冷冷地站起身来,目光逼人地看向楚渊。 楚渊不怕死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将门关了起来,然后走向百里忌,走向小悠。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云淡风轻:“三公子想必久等了” 寂静的空气里,只听得“哗”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下一秒,那柄魔灵剑已经架在了楚渊的颈上! “你究竟是何人?”百里忌冷问。 楚渊暗暗一惊,因为他在百里忌的目光里分明看到了一丝怀疑!他在这王城潜伏了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这位百里三公子,倒不似传闻中那样不成气候 楚渊凝神一笑:“三公子忘了么?我是永宁侯府的楚渊,特来救小悠姑娘。小悠姑娘失了所有的本命精血,若无我楚渊亲自调配的药方,只怕活不了了” 百里忌的剑稍稍一松,他又怎会相信楚渊只是永宁侯府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永宁侯府的人,会在用了一个药引之后,还在乎一个药引的死活?况且那一日在紫金鸾台上,小悠对他,似乎并不抗拒 可是此时此刻,纵然有再多的疑问,他现在也无法去深究了!他若深究,必定能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可是他没有时间,小悠等不起,小悠还在痛,未知生死 他终于手腕一翻,将剑收起,然后身形稍稍一让,让小悠所在的那张床映入楚渊的眼帘。楚渊嘴角的笑容似乎隐隐一僵,下一秒,才恢复如常,不露声色地走向大床。 他的心里竟然又泛起一丝怜悯,怜悯这丫头,也怜悯西陵瑄!此时的西陵瑄,究竟是感染风寒身子不适,还是心痛难忍,万劫不复?这个答案,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无法想象,若是西陵瑄看见小悠此刻的模样,他接下来的路,究竟该如何往下走 楚渊浅浅地叹息,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查看了小悠手腕上的伤口。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包扎得也十分精细,可是像她这样失去了所有本命精血的人,仅靠止血包扎,又如何救得了她的命? 楚渊取出了随身的精炼药丸,放进了小悠的口中,又抽出几根银针,封住了小悠的几处穴道。他回过头对百里忌笑道:“三公子若是放心我为小悠姑娘疗伤,可否出去等候?我楚渊替人疗伤时,可不习惯有人在身后如此盯着我。这银针不比其他,若是稍有不慎,不能救命,反而害命” 百里忌脸色微变,似有隐忍!可终究,他还是转身出去! 他虽然不相信楚渊的身份,可是他却莫名地相信,楚渊会救小悠!天下人都知他百里忌魔灵剑法无人可敌,如果楚渊不是真心救小悠,他不会这般愚蠢地上门送死! 百里忌走出了房间,他站在门口的遮雨檐下,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魔灵剑!很多年前,长兄送给他这柄魔灵剑的时候,曾经希望他用这柄魔灵剑守护百里氏,守护天下苍生!可是现在,他竟只想守护小悠!即便为此要放弃百里氏,放弃天下苍生,他,也在所不惜! 他想,他这一生,注定不能像长兄那样,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英雄。他做不了英雄,更不愿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他只想做个平凡人,穷尽一生一世,只守护一个想要守护的人! 其实,他和小悠多像,追寻着一丝温暖与幸福,不愿放手! 他微微闭了眸,再度抬眸的时候,便缓缓望向那将黑的夜空!渐渐浓起来的夜色与廊下浅浅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身影,透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孤独清冷,甚至是隐隐的紧张不安。 不远处,那位佝偻的老人走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站着,劝他:“三公子,去歇歇吧。” 百里忌没有看他,只是摇摇头,脚步未动。 老人便也不劝了,也陪着他,安静地等着。 房门终于又开了,楚渊走出来,他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地看了看百里忌,最终却将手里的一张方子交给了那位佝偻的老人,他说:“按照这方子去药房抓药,煎好之后,每日作茶饮。” 老人点点头,立刻向外面走去。 楚渊在他身后笑道:“记得多带点银子,这方子里有一味血参和一位灵芝,可是贵得很!” 老人没有回头,虽说佝偻着身子,却走得飞快。 百里忌凝眉看了楚渊一眼,便要越过楚渊,迫不及待地要回房间去看小悠。楚渊将他唤住,道:“三公子,她身体里至阴的本命精血已经一滴不剩,从今以后,她的血再不是解毒的良药了。” 百里忌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嘴角浅浅一动。于他而言,她的血是否是解毒的良药,又有什么关系?或许,当她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她才能从此安然无忧,再不给任何人利用的机会。 楚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变得有些僵滞,心中隐隐一叹,道:“没了那些本命精血,她的身子会格外惧寒,如今是隆冬,三公子这院子,只怕并不适合她疗伤。如果三公子愿意,倒不如将她送回西陵君那里,我听闻,她从前就是西陵府上的人” 楚渊的话还未说完,百里忌骤然回过头来,目光如箭!他看着楚渊,冷冷道:“你是西陵瑄的人?” 楚渊心中一震,一时间脸色差点露出端倪!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看似平常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竟然让百里忌直接揭出了他的身份!楚渊有些干涩地哈哈一笑:“三公子又说笑了,不过这样的玩笑话可不能乱说,要真被相爷听到了,岂非要害楚渊丢掉小命?怎么说,楚渊也冒死前来,救了小悠姑娘不是?” 百里忌凝凝眉,紧抿的双唇透出一丝清冷,目光沉寂如水。 楚渊只好也收起笑容,上前一步,将一直随身背着的一样东西解下来,递给百里忌道:“这是小悠姑娘的剑,那一夜在紫金鸾台上,她受了伤,剑落在台上,我随手捡了来。等小悠姑娘醒了,你替我还给她,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百里忌的目光蓦地一颤,剑,无忧剑么 那时龙吟剑双的试剑大会,恍若昨日!那时她的快乐欢笑,也恍若昨日!可是现在,剑在另一人手中,而她,还在疼痛苦楚里挣扎! 百里忌的心隐隐作痛!那一夜的紫金鸾台上,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拿着无忧剑无助绝望地拼杀?那时候她的眼里是否流了泪,她的心里是否有片刻想起过他? 楚渊见百里忌迟迟不伸手来接,眸色深处不禁有几分不安!难不成,自己先是给小悠疗伤,然后又拿出了小悠的无忧剑,竟引起了他的怀疑,倒真把自己和盘托出了? 楚渊轻轻一咳,正犹豫着要不要做些解释,百里忌却突然安静地抬起了眸,他伸出手,有些僵硬地触向那柄剑,终于一手接了过去。 楚渊暗暗一惊,因为那一瞬,他分明看见这位冷然清傲,无视任何人和物的百里三公子,目光里透出了一丝彻骨的痛处,就连那指尖,竟也轻轻一颤! 正文 第226章 雪将花埋葬 夜已深,天空中寒星点点,一片孤寂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着地上同样清清冷冷未曾化去的雪。夜风很冷,吹绞着王城郊外山岭上的树,一阵一阵,吹落树冠上厚厚的雪,顿时絮絮扬扬,飘飘洒洒。 西陵瑄依旧站在那处山崖上,居高临下,俯瞰着那座灯光点点的王城!风吹得他的貂绒斗篷肆意地飞卷,可他一动不动,就这样像是已经石化了一样,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他等了这一天,等了十年!此时此刻,永宁侯府想必已经炸了锅,主张按照那道告示封赏的和不主张按照那道告示封赏的,一分两派,定然争论得不可开交!可是他心里清楚,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他们算计好的。 他和楚渊每走一步,精心算计!每走一步,小心筹谋!这些年可真是如履薄冰,犹如刀锋上舔血,更犹如与虎谋皮!这一局,他们算得精准,精准到此时此刻永宁侯府的那些人,究竟有多少是站在他们这边,他们也一清二楚! 他们终究,还是不负这十年,不负曾经的屈辱与誓言!他想,他应该开心,至少,不应该伤心,不应该这样疼痛 可是他竟然做不到,他经历了爹娘的惨死,经历了那三年的幽禁,又经历了十年的隐忍,他却仍旧掌控不了自己的一颗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悠坐在囚车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押进王城,押向永宁侯府!他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他知道她将会是怎样的后悔、痛楚、绝望,甚至是,憎恨!他曾经最怕的,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永宁侯府的人去月央行宫请他,只因他是献上药引的大功臣,可是他竟然没有勇气接下那道请帖。他宁肯服用了一碗谷叔调制的汤药,做出风寒的病症来,也不敢再去永宁侯府面对他亲手献出去的小悠!更不敢看着她被人割出伤口,一盏一盏地取走七七四十九盏鲜血! 他以为,不去,心里的痛应该就会少一点!却没想到,不去,竟然只会令他更加坐立不安,更加心痛如绞!整整一个下午,他呆立在房间的窗口,双眼空洞地望着院子里那颗树!雪将花埋葬,再也看不见那一树明艳的鲜红! 身旁的桌子上,茶水凉透了,谷叔不厌其烦,一次次地进来换,哪怕换了的茶水,他碰也不碰,一口未饮,谷叔也还是每隔一会儿就进来。这些年,谷叔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慌,他不知道,是否下一秒,他的主君就会冲出去,冲向永宁侯府。 幸好他没有,他强撑着,让自己保持他们所希望的理智!只是谷叔每进来一次,他便低低哑哑地问一声:“什么时辰了?” 谷叔的心也跟着疼,因为他知道,西陵瑄在计算着时辰!他没有去永宁侯府,却仿佛早已去了!他计算着时辰,计算着什么时候小悠会被押出来,什么时候楚渊会拿出匕首,什么时候楚渊会划破小悠的手腕,一盏,两盏,三盏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的脸一点一点地苍白,到最后,就连那双唇,竟也没了一丁点的血色!谷叔有刹那间的恍惚,恍惚以为被放掉七七四十九盏鲜血的不是小悠,而是他的主君! 将近酉时的时候,永宁侯府那边传回消息,洛流苏的毒已经解了,而小悠,被百里忌带走 谷叔不安地看向西陵瑄,西陵瑄的肩膀似乎隐隐地一松,可是两只手却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紧紧地握起。过了许久,他转过身对谷叔说:“我出去一趟” 谷叔稍稍思虑,便料定他是要去见楚渊,他知道,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小悠。西陵瑄不让谷叔跟着,谷叔却执意跟在他身后,自西陵瑄接管西陵府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违抗了西陵瑄的意思。 谷叔没想到西陵瑄来的地方是王城郊外,是这处断崖!风吹得可怖,西陵瑄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站在那断崖之巅,谷叔忐忑不安,又不敢出声劝慰,只能那样揪着一颗心守着。 好在楚渊总算是来了,他踩着雪,发出一串串吱吱呀呀的声响。 一直僵立着的西陵瑄回过头,望着楚渊。 那一刹,楚渊真是有些不忍,如果十年前他知道这局棋终有一日会变成这样,会让西陵瑄承受这样的痛苦,他想他必定不会献上那道计谋! 看见楚渊走来,谷叔也松了一口气,他冲着楚渊微微点点头,然后朝着不远处走去。 山崖之上,月光和雪光都有些朦胧,只有那风声撕扯得真切。 西陵瑄的声音沙哑:“她怎么样?” 楚渊极少如此正儿八经,回道:“百里忌将她带去了红花巷,他在那里有座院子。我已经去过了,给她扎了针,上了药,又给她开了方子。虽然还在昏迷,但是性命已经无碍。只不过,她失去的毕竟是四十九盏本命精血,要是想彻底恢复,只怕” “怎么?不能恢复?”西陵瑄的声音紧了紧,神色瞬间有些慌了,他说:“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答应过我让她没事!” 他向来淡然,即便泰山崩于顶也不会让他变色,可是现在,因为担心小悠,他却在楚渊面前如此不安与慌乱!楚渊多少有些惊讶,叹了一口气道:“我说过会让她没事,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可是她在被百里劼押入王城之前,身子已经很虚弱,所以,调养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而且还需要上好的血参,那些药房的血参,纵然用重金去买,也难得买到上品。” 西陵瑄心中又是狠狠一痛,她坐在囚车内虚弱无神的样子,忽然间又闪现在他的眼前!他忍着痛深吸了一口气,才极力平静沙哑道:“明日,我将血参给她送去,无论需要多少,我都给她送去” 楚渊闻言不禁有些担忧,道:“依我看,这两最好还是不要过去,以免让永宁侯府的人怀疑。明日便是进宫面圣的日子,面圣之后洛文穆定然会当众宣布对你的封赏,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见小悠,或者接她回来,不迟。” “接她回来”西陵瑄那样俊逸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无望的哀色,他道:“她还会回来吗?” 正文 第227章 入宫觐见 楚渊道:“纵然她不肯回来,你肯放手?” 西陵瑄目光一震,一颗心在隐隐颤抖!他问自己:西陵瑄,你能放手吗?你能放她离开你的世界,从此与你毫无关系吗?仅仅只是如此问而已,他却已经觉得天地昏暗,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 她曾经说过,会一生一世陪在他身边。 而他也曾经说过,她的话,他已经当了真。 他没再开口,楚渊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今日取血的时候,她一直在背四季歌,她说她上次背得不好,后来学会了,可以背出来了她当时快要晕过去了,因为背四季歌,倒一直坚持了下来” 楚渊忽地住了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见西陵瑄突然转过身去,一双肩膀在夜风里微微地起伏颤抖!楚渊见状瞬间明白,原来教小悠四季歌的不是半爺先生,而是西陵瑄! “主君”楚渊唤他,像是犯了错,满是愧疚。 西陵瑄没有回头,克制着无尽的痛楚,声音不稳地问:“她背四季歌的时候,是否有恨?是否对过去的一切,后悔?” 楚渊顿了顿,叹道:“她大概并没有恨,也不曾后悔。她让我告诉你,她答应如歌的事情,她会做到。她让你好好地走下去,别辜负你爹娘,也别辜负唐铭和如歌,别辜负苍壁城” 西陵瑄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他迎着风,一双曾经淡然的俊眸酸楚无比,渐渐地流出泪来!他也不去拭那泪水,面对着断崖下无尽的黑暗,任凭心中的痛楚肆意奔涌! 小悠,小悠!我不负任何人,却负了你! 你让我好好地走下去,可若是身边没有你,我该如何走下去? 翌日天晴,风早已经停了,厚厚的雪也在缓缓地融化,和煦的阳光照耀着王城的每一个角落。月央行宫的三十二位城君入宫面圣,这一年一度的城君面圣,竟比想象中的要仓促许多。年仅十六岁的王上凤玄瑾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隔着九级玉阶与额前的一排珠玉冕旒,听着各位城君上报一年来各城要事。嗬,竟都是风平浪静,一派盛世太平! 凤玄瑾听着听着,不觉有些无聊,拿着一双尚带着些许稚气的丹凤眼,瞟了瞟站在百官之首的洛文穆,便一只手撑着下巴,堂而皇之而睡起了大觉!洛文穆虽然皱了皱眉,却也不加提醒,只在半个时辰之后,走出班列对众人道:“王上年幼,许是累了,众君不如” 凤玄瑾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这话倒是眯了眯眼,似醒非醒嘟哝道:“朕已经十六,哪里年幼了” 声音不大,站得近的人倒是听得真切,尤其是洛文穆和百里敬,不约而同脸色一沉!那站在凤玄瑾身边的一个老太监,额上瞬间来了汗,躬下身子对凤玄瑾道:“王上,王上,快醒醒,文武百官还在等着王上赐宴呢” 凤玄瑾也懒得去理,竟然歪了歪身子,又闭上眼,继续睡他的觉去了。 大殿之上,一时间一片寂冷,洛文穆的嘴角更是冷冷一抽。 百里敬见此情形,只得清了清嗓子,拱手道:“相爷,既然王上如此乏困,我等为人臣子者,理应以王上龙体为重,还是早些让王上回寝殿歇息去吧。” 洛文穆稍稍凝眉,然后隐忍着满心不悦,对着那老太监摆了摆手。 老太监只得又连唤了两声“王上”,好不容易才将凤玄瑾请动,扶着他,朝龙椅之侧的黄幔珠帘后走去。众臣多少有些惊愕,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望着凤玄瑾的背影跪地行礼,山呼:“臣等恭送王上!” 那一刻,西陵瑄也跪在人群之中,他面无表情地微微抬起头,看向凤玄瑾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传闻凤玄瑾年幼贪玩,无心政事,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种无声的抗争。这十三年来,他何尝不是如此?在无力改变局势的时候,只得伪装自己,做出一副无能不争的样子,给那些权臣看,也给世人看 凤玄瑾离开大殿之后,洛文穆的神色很快恢复了自然,一切还是按照原来安排好的进行群臣一起移步御花园,御花园中早已备好了百官宴。凤玄瑾没再露面,洛文穆主导了大局。 原本是王上御赐的百官宴,却没有王上出席,这等不符合常理之事,如今云熙王朝朝堂上上下下,竟也不觉有何不妥了。宴席上珍馐无数,歌舞助兴,群臣觥筹交错,谈笑声声,氛围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只是宴席到了一半,却又有人提起了那道曾经公示天下的布告,洛文穆先是故作平静看向了百里敬,继而站起身哈哈一笑:“既然告示早已昭告天下,本相又岂有食言之理?” 他亲自走到西陵瑄身边,执起他的手,将他引到宴席中间,大声道:“小女身中赤焰毒已经整整十年,幸得西陵君献上药引,方能解去小女所中之毒,救得小女一命!本相一言九鼎,今日就赐西陵君黄金三千两,王城府邸一座,出入王城腰牌一枚!” 西陵瑄的眸色微微一动,面色却依旧淡然,他浅浅一笑,拱手行礼:“多谢相爷厚赐。” 群臣之中有人站起来,对洛文穆道:“相爷言出必行,实在是让下官敬佩,敬佩! 又有不少人对西陵瑄道:“西陵君可喜可贺,这一杯,理当敬西陵君。西陵君,请!” 席间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少城君以及朝中大臣,就连百里敬,竟也端起了酒杯,给西陵瑄敬酒。西陵瑄在这样的场合,素来少饮,可是今日,却一杯接着一杯,无论谁来敬,他都一饮而尽。 侍奉在一旁的冷墨面露忧色,他不明白,西陵瑄饮下去的究竟是痛快,还是痛苦!可不管是痛快还是痛苦,只怕此时此刻,让他大醉一场,反倒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那天西陵瑄果真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宴席还未散,他便吐了一地,也吐了冷墨一身!冷墨替他向洛文穆告辞,洛文穆看见西陵瑄那副醉态,一直紧绷的一根弦倒像是稍微松了松。他道:“西陵君醉了,你好生照料,护送他回月央行宫休息吧。” 出了王宫,上了马车,马车才刚刚启动,西陵瑄又吐了。那样俊雅如仙的他,这一刻竟然这般狼狈。冷墨的声音莫名地有些沙哑,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隔着车门说了一句:“主君,您忍着点” 那一刹,连冷墨自己也糊涂了,他是让西陵瑄忍着醉酒的难受呢,还是忍着心里的痛苦? 西陵瑄疲惫地靠着软枕,醉眼朦胧:“冷墨去红花巷去红花巷吧” 冷墨的心里暗暗一惊,握住缰绳的手也不由得僵在了半空中!他和谷叔担心的这句话,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忍不住! 冷墨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放缓了声音,劝道:“主君,现在这风口浪尖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若是您现在去红花巷,只怕会落人把柄。况且,谷叔一早已经带着血参去了,他和楚渊,都不会让小悠有事的,您放心吧” 冷墨提着一颗心,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可是马车内,却再也没有回音。冷墨只当他是想通了,默许了,不去了,等到了仓央行宫马车停下,他一打开车门才发现,西陵瑄已经沉醉过去,不省人事。 正文 第228章 好好活下去 红花巷的那座小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西暖阁放了三个火盆,燃烧的炭火让整个房间变得异常温暖,就连窗边摆放的紫菡花,竟然也悄无声息地吐出了小小的花苞。百里忌拿着那柄无忧剑,背身倚靠在床柱上,目光安安静静地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小悠。 楚渊说,失去了四十九盏本命精血的她会惧寒,所以他想方设法让这西暖阁变得恍若春日,没有一丝寒意。 楚渊说,她需要按照他开的房子好好调养,以药做茶饮,他便小心翼翼,做这一生从未曾做过的事,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她昏迷着,喝不进去,他便抱起她,用内力将药送入她的喉中。 可是小悠,你究竟何时才会醒?究竟要何时? 他曾经以为他早已习惯了等待,无论多漫长的等待,他以为他都可以安安静静地去等,他向来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时间。可是这一次,他却发现他的耐心还是不够,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手中的无忧剑变得沉重,他终于还是移动有些发僵的身子,走近她,倾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手腕上的伤早已愈合,不再流血,可是他知道,她的伤不在手腕上,而在更深更深的地方。 他的心里疼痛地叹息,轻轻地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沙哑低语:“小悠,我已别无所求,只求你活下去活下去” 他从未如此祈求,即便是曾经被百里敬赶去下人的院子的时候,即便是曾经被百里劼当做试剑的工具的时候,他也从未如此祈求。可是他现在却在祈求,他想,他可以此生只有这一个祈求。 “小悠,活下去活下去” 他握着小悠的手,不再放开。可是小悠却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她无力极了,虚弱极了,她仿佛已经真的流干了所有的血,只剩下最后一丝的幽魂,只剩下这一个一动不动的躯壳。 百里忌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有些无望,经历了许久许久的无望之后,又渐渐地变得有些森寒!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无忧剑,终于用力一扯,将那无忧剑上的那一串沉香碧玉剑饰狠狠地扯了下来! 他清清冷冷道:“小悠,若是他真的害死了你,那我当初答应你永不伤害他的那个诺言,可否不算?” 他的手猛地一扬,沉香碧玉“哗啦”一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摔落在墙角昏暗的灯影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老天似乎还真是听到了他的祈求,老天已经夺去了他太多的东西,所以不忍再夺去小悠了。小悠终究还是醒来了,在第二天的深夜。可是她醒来的时候,百里忌却睡着了,他抱着无忧剑,靠着床柱,就那样睡着了。 他太累了,已经将近五天不眠不休,从苍壁城到王城,从每一个白天,到每一个深夜。纵然他内力深厚,身子强健,也终究扛不住这般的自我折磨,甚至是自我惩罚! 她若不醒来,他还会这般折磨自己多久? 梦里那个一直对她说,要她活下去的人,是他吗?是阿忌吗? 小悠才刚睁开眼,却已经双眼通红。她望着他,望着他双手紧紧地抱着无忧剑,望着他曾经干净的下颌上如今一片青色! 阿忌 她又想起了那一日的紫金鸾台,想起了那一盏盏鲜血,想起了那些踮着足观望着的人,也想起了阿忌是怎样不顾一切为她而来,抱着她,对百里敬一字一句地说:“让我带她走,百里的姓氏,还给你!”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在乎她的人,有希望她活下去的人。 小悠眼睛湿润,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艰难地,在床上挪动着身子,她伸出手,终于够得着他。她扯住他的衣袖,轻轻地拉他:“阿忌” 声音很小得快要听不见。 可是百里忌却骤然睁开了双眼!他睁开双眼,看见小悠!他看见她竟然醒了,竟然拉着他的衣袖,竟然张开嘴唇唤他“阿忌”!他怔住了,似乎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似乎以为这一切只是一个幻景! “小悠。”他喉中干涩,整个人僵着,一动不敢动!万一这是一个梦呢?万一惊碎了这一个梦呢? 小悠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是却咧开嘴轻轻一笑:“阿忌,我真的没事了,没事了你你别担心” 百里忌没等她说完,忽然双臂一伸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小悠,小悠”他声音沙哑地一遍遍地唤她的名字,目光中涌动着丝丝入骨的痛楚,又涌动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抱着她,唇瓣轻轻地颤抖,终于低下头,一遍遍地亲吻她的满头青丝 小悠嘴角咧开的笑仍在,她想,她应该笑,不要再让阿忌担心,也不负那一日千小北的舍生忘死。可是为什么,如今就算笑起来,心中也仍然是在痛?她的脑海中忽然又像是着了魔,不由自主地闪现出那一道白衣如仙的身影,只是那些曾经想起他时的幸福心动,如今却成了剜心剔骨的伤痛 小悠又没有忍住,哭了,泪水打湿了百里忌的衣襟。她有些慌乱地用手去擦,不顾手腕上伤口的疼痛。她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千小悠,这是你最后一次为他哭了,从今以后,你一定要忘了这一切,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活下去,就像当初在灵雾山脚下一样,就算孤身一人,也要努力地活下去。 百里忌似乎感觉到了小悠的异样,立刻松开手,当他看见她一脸的泪痕,瞬间慌了:“弄疼你了吗?还是还是” 他想到自己方才抱她那样紧,想到方才自己还亲吻了她的发丝,不由得脸色一红,神色紧张而不安,像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小悠虚弱地笑了,这样的脸红,这样的紧张不安,让她想起了他们在山坡小木屋里的初见。她于是仍旧拉着他的衣袖,说:“阿忌,我不疼,可是我饿了我想吃山鸡” “山鸡?”百里忌愣了愣。 “没有山鸡么?呃没有山鸡,野兔也行啊” “有,有山鸡。”百里忌的目光里分明还有疑惑,可是却一口答应,然后疾步转身走出门外。 小悠嘴角的笑渐渐地淡了下去,整个人像是累极了一般,再无支撑似的向后一躺,靠在松松软软的枕头上。她缓缓地侧过头,看向窗外,那时候,窗外正是寒冬漆黑的凌晨! 正文 第229章 不是一个人了 几日之后,小悠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甚至不留疤痕。一张小脸虽然消瘦了许多,但是总算日渐有了血色。只是即便如此,她的身子还是十分虚弱,而且格外惧寒。外面是晴朗的天气,可是因为温度低,有风,所以阿忌不让她出去。而她,居然也答应了,从前那样静不下来的她,现在却像是被一只懒鬼附了身,整个人看上去都懒懒的。 临窗的地方原本没有软榻,昨日阿忌新布置了一个。软榻上原本就有松软舒适的垫子,阿忌却还弄了一床薄毯,然后才肯放心让小悠坐上去。小悠见窗边的紫菡花开得好,于是也乖顺地从躺了好几日的床上爬起来,身子一歪,蜷缩着靠在软榻上的继续闭目小憩。 她其实已经躺着睡了很久,可还是犯困,贪睡。有时候她甚至从白天睡到夜晚,又从夜晚接着睡到白天。她知道,她这样让阿忌很担心,好几个夜晚,她都迷迷糊糊听到老庄在廊下劝阿忌去歇息,可是阿忌不肯,她从很早就知道,阿忌是个执着的人,如今他执着地守着她。 小悠很内疚,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般逃避下去她这辈子就完了。可是她的身子却像是不听她使唤了似的,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鸵鸟,一心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黑暗里,藏在梦境里。 偶尔醒来的时候,阿忌会急急忙忙走到门口去吩咐,吩咐老庄端来煎好的汤药,端来滋补的饭食。小悠会对阿忌笑,然后乖乖地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阿忌站在一旁,很认真地看着她。如果她某一餐多吃了某样菜肴,他立刻就会记住,然后下一餐还让老庄做好了送来。其实阿忌并不知道,她吃东西,不过是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担心。那些东西塞进她的嘴里,酸的甜的辣的苦的,她其实根本分不出来,都是同样的味如嚼蜡。 她一直在睡着,可是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她却又都清清楚楚。 昨天傍晚,老庄从街上买回了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应该只有十三四岁,跪在街边卖身葬父。老庄便花了十几两银子,给那丫头的父亲买了一副棺材,又请了几个人,将其埋葬在王城郊外。傍晚的时候,他带着小丫头回来了。 小悠听到阿忌清清冷冷的声音:“我不习惯有陌生人。” 老庄叹了一口气,又带着些许笑意:“三公子,小悠姑娘身边,需要一个丫头伺候,您您毕竟” 小悠听到阿忌长久地沉默,她想,他一定又红了脸。 那小丫头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不过阿忌没让她进西暖阁伺候,晚饭的时候,仍旧是阿忌陪着她用饭。晚饭之后,仍旧是阿忌给她擦脸、擦手,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守在她的门外 小悠还知道,两日前,百里敬和百里子樱也来过。他们没有进屋,就那样站在院子里。百里子樱还是如同那一日在紫金鸾台上一般,唤阿忌:“三哥。”阿忌没有出声答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站在院子里说话,百里敬的声音还是透着威严,可是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他瞧着阿忌,道:“你丢下一营的将士私自跑到王城来,竟也不去丞相大人面前请罪?你这可是犯了军规!你跟着你长兄在边疆这么久,难道他不曾教过你?” 阿忌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痛色,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嘲讽。 百里敬又问:“你准备,何时回苍壁城去?” 百里忌终于凝眸看向他,冷冷道:“等小悠醒了,我会带她离开王城,但绝不是回苍壁城!” “不回苍壁城?”百里敬神色一慌,急问:“那你要去哪里?” 百里忌道:“等她醒了,我会问她。” “她要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是。” 百里敬怔住了,忽然哈哈大笑!他可真是没想到,他百里敬的儿子里竟还有一个痴情种!他忽然收起笑声,厉声冷道:“你果真什么也不要了?不要百里这个姓氏,也不要百里帅府的一切?” 百里忌没有立刻说话,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片刻之后才道:“你知道,长兄离开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他不希望我再一个人!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有我想要想要” 百里忌终究没有说出后面那几个字,他只是抿了抿唇,抬眸看向西暖阁。那一瞬,百里敬和百里子樱都看见了他目光里的温情!这么多年,他们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的东西! 百里敬的心里翻江倒海!他如何不知,从百里忌出生的那一日,他的娘亲惨死,他的父亲将他弃如敝履,他一直是一个人!后来百里谚将他带去了边疆,让他终于有了陪伴,有了温暖,可百里谚也离开了,他又是一个人 现在,他总算是将一颗心敞开,总算不再想一个人了!但是谁能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贺兰菀悠!刚刚才被他们绑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取了七七四十九盏鲜血的贺兰菀悠!他想笑,笑苍天弄人!为何这一切,都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有心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里子樱担心地唤了一声:“父帅?” 百里敬才将一双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他重新看向百里忌,缓缓道:“如果你真的要和她在一起,要守护她,要照顾她,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记住,你始终是百里氏的血脉,你姓百里!百里这个姓氏,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 说罢,百里敬隐隐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百里忌一会儿,才转身向院门外走出去。 百里子樱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这王城的人,都说她是巾帼英雄,纵然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会面不改色!可是无人知道,她从小不怕百里谚,不怕百里劼,独独面对这个目光清冷,沉默少言的三哥,会手心冒汗,无来由紧张。 百里忌转过身,似乎想要进屋,百里子樱才急切开口道:“三哥,你你别怨父帅” 百里忌驻足,背对着她,阳光将他的背影在地上拉得老长。 百里子樱就看着地上那影子,道:“三哥,其实,父帅来这里,是来劝你回府的。你是百里氏的人,怎能住在这红花巷里?你不知道,来之前,父帅已经让人将大哥的书剑楼给你收拾了出来,说要给你住。二哥阻拦,父帅还声严厉色地喝退了他。还有,丞相大人那边,父帅也替你请了罪,求了情,丞相大人不会责难于你了三哥,你可以放心,回去吧” 百里忌仍然没有回头,他沉默了很久,哑哑道:“我住在这里,很好,这座院子,本也是大哥送给我的。” 百里子樱还要劝,百里忌却已经迈开步子,向园子另一面的廊下走去。百里子樱望了一会儿,也只好转身出去了。 正文 第230章 碧云天,黄花地 太阳越爬越高,阳光一点一点地投进了西暖阁,照在小悠蜷缩的身影上。今日院子里稍微有些热闹,除了阿忌和老庄,多了一个小丫头了。那小丫头其实腼腆得很,不过老庄慈善,又爱开玩笑,因而逗得那小丫头一会儿脸色通红,一会儿搓手跺脚 老庄说:“你来了,总也得有个名字,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小丫头低着头,说:“我有名字,叫黄花。” “哎呀,黄花听着不吉利,得换一个,必须得换一个。要不然,咱们请三公子给你取一个?” 阿忌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拿着扇子扇药炉,回头看了一眼,又不甚感兴趣地回过头去。 老庄只好自己想:“要不然,喜鹊?喜鹊好,喜鹊喳喳叫,好事要来到!怎么样,叫你喜鹊如何?” 小丫头低着头,虽然不甚满意,但还是嗫喏道:“听您的您拿主意就好” 老庄又笑:“你是不是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咱们可以再好好想想比如药香?茶香?呃花香也不错的” 小丫头将头低得更低了,两边的脸颊红得像着了火。 小悠隔窗看着,只觉得那小丫头可爱,不知不觉嘴角有些上扬。她有些无力地伸出手,去触碰窗外的阳光,阳光很暖,今日的风也不冷。她于是将手收回来,下了软榻,扶着墙走到门边,“吱呀”一声,将那门拉开了。 阳光一下子涌进来,金灿灿地照射在她虚弱的身子上,院子里的人也仿佛受了惊,齐刷刷把眼睛全都望向她!百里忌最先反应过来,他扔掉了手中的扇子急奔过来,还没有说话,便已经房门边一件红色的斗篷裹在了她的身上。 小悠抬起头笑笑,说:“阿忌,我不冷,我想晒晒太阳。” 百里忌点点头,却仍旧用披风裹着她,一面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向外面走去,一面吩咐老庄:“搬一把躺椅到院子里来。” 老庄立刻应了一声,那小丫头也忙不迭去帮忙。 院子里忽然忙开了,老庄不仅搬来了躺椅,小丫头还将房间里的火盆移到了院子里。不一会儿,老庄又沏了一壶热茶,小丫头再端来了一盘刚出笼的糕点。 小悠有些感激,扶着躺椅缓缓坐下去,那小丫头却跪地行礼:“黄花拜见小姐。” 小悠闻言只觉手一软,差点摔趴在躺椅上,幸好百里忌一直扶着她,眼见她快要倒下去,急忙将她往怀里一带,紧紧地将她护在自己的双手之间。 小丫头以为自己惊吓了小悠,紧张得跪倒在地欲要磕头认罪,小悠却弯腰将她拉了起来,而且噗嗤一笑。 百里忌望着她的笑容,忽然一阵恍惚,这样的笑容,他已经多久不曾看见过了? 一旁的老庄笑道:“定然是这小丫头的名字惹人笑,小姐,咱们方才也正琢磨着给她改个名儿呢,不如您给她赏一个?” 小悠依旧笑着,扶着阿忌坐在躺椅上,稍稍顺了顺气才道:“名字倒是其次,只是你们唤我小姐,让我觉得实在好笑。我哪里是什么小姐,我不过是一个山野丫头,我从前的样子阿忌是知道的,让阿忌给你们讲讲,估计你们也叫不出小姐这两个字了。” 老庄和小丫头不知是真是假,不约而同看向百里忌,百里忌轻轻一咳,迟疑片刻后才道:“叫她小悠吧,只要她开心。” 老庄和小丫头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小悠姑娘。” “嗯。”小悠应了一声,觉得顺耳多了,然后看向阿忌,微微一笑。 老庄又央着小悠给小丫头取名字,小悠琢磨着黄花二字,口中居然念道:“碧云天,黄花地”百里忌的眸色中露出一抹惊讶,小悠也突然住了声,她没有继续念下去,因为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道一身白衣的身影,站在花架之下,负手而立,正一句一句,声音淡然地诵读着这首词 她的心里一阵刺痛,嘴角却又生生挤出一抹笑容,她问老庄和小丫头:“既然觉得黄花不好,那叫碧云,好不好?” 老庄道:“好,好,碧云好,就叫碧云了!” 小丫头也道:“多谢小悠姑娘赐名!” 院子里的氛围瞬间变得欢悦起来,老庄开始讲一些稀奇古怪的趣事,听得小悠和碧云都露出了笑容。唯有百里忌站在那里,身子微微有些僵硬,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小悠嘴边的笑容,一颗心渐渐疼痛不已! 过去在山坡上的小木屋里,在沧水河边的屋顶上,在城北的梧桐树下,他曾见过她怎样明丽生动的笑容啊!绝不似此时此刻,这般牵强,这般苍白,这般无力 她虽然在笑,可是她的心却是在痛! 小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勉强自己?如果你痛,请你靠着我,抓紧我,好好地哭一场,不要笑,不要这样笑 门外忽然传来了几道敲门的声响,几各人微微一怔,老庄随即跑出去开门。不多时,老庄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谷叔。 小悠的心猛地一抽,眼睛瞬间有些不可自抑地疼痛湿润!这几在西暖阁,她知道谷叔每隔一日就要过来,她汤药里所用的血参,全都是谷叔送来的。可是即便知道他来,她也不曾透过窗去看上一眼,她怕自己一看,就会想起过去,想起在苍壁城的日子。 曾经,他们都是她的家人。 谷叔走进来,看见小悠居然坐在院子里,坐在阳光下的躺椅上,他的神色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目光里涌出深深的歉然。他走过来,还像过去那样温和的笑,他说:“小悠丫头,你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小悠微微低下了头,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浅浅一笑,唤他:“谷叔。”她说:“谷叔,我不冷,我已经好多了。有阿忌,还有老庄和碧云照顾我,我已经好多了。谷叔,谢谢你送来的血参。” 正文 第231章 沉香碧玉饰 谷叔脸上的笑有些凝滞了,他的心里痛极了,却又暗暗庆幸,庆幸今日来这里的,幸好不是他的主君!楚渊告诉他们,小悠曾经说,她答应月如歌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她不会有恨,也不会有怨 可是,没有恨,没有怨,却如此疏离。她曾经将她的所有连同她的心,毫不保留都交给了西陵府,如今,她要一一收回去了。 谷叔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一支用锦盒装着的血参交给了老庄,然后才对小悠道:“丫头,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有些事情,我必须单独跟你说,你能听我说吗?丫头。” 他的话音里,似乎不只有歉疚,还有乞求。可是小悠,却沉默了。 百里忌见小悠沉默,手中的魔灵剑“哗”的一声拔了出来!从那一日在紫金鸾台上看见刑架之上的小悠,他一直强忍着心头的愤怒与恨意,此时此刻,他的剑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剑锋不偏不倚,就架在谷叔的脖子上,谷叔伸开双手,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小悠。 小悠仍旧没有抬眸,可是她突然小如蚊呐地说:“好。” 百里忌的剑锋一颤,在谷叔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回头问小悠:“你你真的要听他说?” 小悠抬起有些泛红的双眸,浅浅地勾唇一笑:“阿忌,别担心我。” 百里忌冷冷地看了谷叔一眼,他冷笑,西陵府的人究竟还能说什么?他们双手将小悠献上,将她的一颗真心践踏,还有什么可说?可是他不能拒绝小悠,小悠说要听,她说她要听 老庄唤了一声:“三公子?” 百里忌冷声道:“去看看药煎好没有!” 老庄和碧云应声而去,百里忌走到屋檐下的长廊内,斜倚廊柱,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与疼痛,置身于阳光的阴影里。 院子里,谷叔蹲下身来,不知不觉又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一定怨我们,怨主君。楚渊说你答应了如歌,不会怨,也不会恨,可是我知道,你纵然没有恨,怨定然是有的。其实你应该怨,也应该恨,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你,是西陵府对不起你。那时候咱们还在苍壁城,在西陵府,我每每想到终有一日,我们会这样对你,我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我尚且如此,你想,主君又会是怎样?” 谷叔停顿了一会儿,小悠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谷叔又道:“有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收手。若是收手,就会有更多的人丧命,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你在主君身边那么久,他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丫头,当初主君和楚渊筹谋这个局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西陵氏,只有苍壁城,那时候,还没有你等他心里终于有了你,一切又都已经无法挽回,无法回头丫头,主君不想伤你,伤了你,是他最痛苦的事。你不知道,他整夜整夜地站在敛花阁的树下,一站,就站到到天明” 小悠的指尖轻轻地颤抖,可是她用力地将手握起,她极力平静自己的声音,轻缓道:“你们你们照顾好他,让他不要担心我,我会很好,真的,我会很好的” 谷叔摇摇头,叹道:“担不担心,放不放得下,有时候连自己也控制不了,又岂是他人能劝的?从你被百里三公子带来红花巷之后,他几次三番要来见你,是冷墨拼死阻拦,他才作罢。他担心你,所以让我隔一日送血参过来,却不让我一次全都送来,他只是想让我回去告诉他与你有关的任何消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谷叔,别说了。”小悠抬起眸,打断了谷叔的话语,她眼眶湿润微微一笑,说:“谷叔,我真的不恨他,也没有怨他。我曾经答应过如歌姐姐,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他。就算我没有答应如歌姐姐,我也一样会原谅他,因为我知道,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他父母,为了苍壁城,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少死几个像唐铭唐大人那样的忠臣。谷叔,我都知道,可是谷叔,我我不能再回到他身边去了,也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了。我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就像我也忘了我十年前的记忆一样。谷叔,你别再来看我了。” 小悠的声音渐渐沙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自始至终没有掉落下来。 谷叔只觉得胸口发闷,想要扭转局面,却又别无他法,他只能望着她,唤她:“小悠丫头” 小悠忽然抬起手,将手伸向一侧的袖袋,然后缓缓地取出了一样东西。她将那东西递给谷叔,声音沙哑地说:“您您替我把这东西还给他吧” 谷叔的脸色一震,小悠却已经将东西放进了他的手里,他摊开手心一看,竟是那块沉香碧玉的剑饰。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小悠,他没想到小悠竟然会把这样东西也还给西陵瑄!可是她要还,他却不敢替她去还啊! 谷叔欲要将剑饰塞给小悠,小悠却已经站了起来,目光慌乱地去寻百里忌。百里忌竟然一直在廊下等着,此刻看见小悠站起来,他便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了谷叔和小悠之间。 他冷冷地唤了一声:“老庄。” 老庄佝偻着身子跑了过来,只抬头看了一眼百里忌的眼神,便对谷叔笑道:“听闻丞相大人已经赐了西陵君清风别墅,这几日装修布置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哦,对了,明日西陵君应该就要从仓央行宫搬至清风别墅了吧?哈哈,能在王城有府邸的城君,西陵君还是第一位!呃,您是大忙人,我们也不好多留,不如我送您出去?” 谷叔皱了皱眉,却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得一叹,紧握住那块沉香碧玉,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正文 第232章 把一切都忘了 谷叔回到了仓央行宫,回到了敛花阁。老庄说得不错,明日,明日他们就要离开这敛花阁,搬至清风别墅了!在云熙王朝,一城之君能在王城之中拥有府邸的,西陵瑄确是第一位!洛文穆已经派程珠砚来传话,其余城君离开王城之后,西陵君可在清风别墅小住一月,朝中同僚,可至清风别墅贺西陵君新居之喜。 洛文穆这样做,无非是要昭告天下,他洛文穆言出必行,果真履行了那告示上的诺言,赐西陵君王城府邸一座!而且这府邸,还不是一般的府邸,是位于王城东面,最好的地段,最雅致的一座府邸! 谷叔回到敛花阁,没想到楚渊竟然也来了,他易容成一个宫女的模样,倒是不打眼,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进出出,无人感到一丝一毫的异常。也不知楚渊和西陵瑄在书房谈了多久,谷叔回来的时候,楚渊正准备离开。 他看见谷叔,轻轻一笑问道:“小悠怎么样?若我没有料错的话,今日应该能够四处走走了吧?” 谷叔点点头,没再多说。楚渊又是一笑,多少带着些许得意,然后就像个女人似的扭动腰肢,离开了。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此时还是下午,阳光却照不进这间屋子。稍稍有些昏暗的光线中,西陵瑄站在书架边,将手中的一卷书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看向谷叔。他目光微凝,安静等待。这几日,他总是这样等待,等待谷叔告诉他那间小院里的一切。 那间小院里的一切,他竟然都想知道! 谷叔一开始只禀报小悠的身体状况,比如她是否已经醒来,她的伤口是否已经愈合,是否能下床了,等等。后来,谷叔发现他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只好将那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说给他听,小到她今天吃了哪些东西,有没有和谁说什么话,说话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 当然,谷叔见不到小悠,唯一的一次,还是那时候她昏迷着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但只要西陵瑄想知道,谷叔总能想到办法,每次去红花巷,他都拉着老庄问东问西,问长问短,老庄嘴严,但谷叔精明,总能让他有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 谷叔从红花巷回来,西陵瑄无论再忙再累,也会安安静静地在书房,等候着谷叔开口。谷叔真的开口了,他便听得出奇的认真,仿佛入了神。有时候,他会隐隐松一口气,似乎一颗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比如当谷叔说她终于醒了的时候有时候,他也会目光痛楚,似乎一颗心被人残忍地撕扯,比如当谷叔说她又睡了一天一夜的时候 现在,他又这样,满怀期待地等着谷叔,看着谷叔。 谷叔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枚沉香碧玉剑饰,他的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紧张,更带有些许不安!西陵瑄的目光越是期待,他就越不知如何开口。谷叔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说:“主君我我” 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伸出手,将那沉香碧玉剑饰双手呈上!谷叔大概永远无法忘记,当西陵瑄看见那枚剑饰的时候,他的目光是怎样的颤动!那道俊逸淡然的身影,是怎样如风吹一般地猛然一晃! “主君”谷叔鼓起勇气,好不容易才唤了一声。 西陵瑄忽地惨然一笑,他一步步地走过来,抬起重若千钧的手,将那沉香碧玉握在手中!他低下眸,目光惊痛地看着沉香木环上刻着的几个小字!曾经,他在西陵府的花园内将这剑饰送给她,那时候,他从未想过终有一日,她会将这剑饰还给他! 他的心,仿佛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他紧紧地握着剑饰,用一双痛楚泛红的眼睛看着谷叔,问:“她说了什么?” 谷叔不敢欺瞒,却也不敢如实相告!他知道,小悠的那些话,就像是一把刀,一旦说出来,必定伤得他主君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道:“主君,您您又何必再听?何必再伤害自己?难道,看见这个剑饰,您还觉得不够?” 话音未落,西陵瑄却只吐出短促的一个字:“说!” 谷叔低下头,依旧沉默,西陵瑄见状猛地一挥手,只听得“哗啦”一道清冽的脆响,书桌上的纸墨笔砚夹带着一尊翡翠笔筒,全都摔落在地!一瞬间,满地狼藉,碎片横飞! 谷叔惊住了,他抬起头,才发现西陵瑄的唇色已经发白,整个人虚浮不稳,唯有目光是那样暗含痛楚与怒意!冷墨也冲了进来,他原以为西陵瑄有什么危险,却没想到看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谷叔仍旧跪在地上,一颗心揪做一团!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主君,小悠丫头说她说她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她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她让我们,不要再去看她了”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只听得见那急促的抽痛的呼吸之音。许久之后,谷叔和冷墨才听见西陵瑄微微低着头,喃喃自语:“把一切都忘了?不要再去看她了?” 他痛楚地笑了起来,谷叔见他如此,不由得面露担忧,也顾不得礼数,急忙站起身来,要去扶西陵瑄。西陵瑄却冷冷地挥挥手,下一秒,他大步向外面走去! 谷叔和冷墨惊愕疑惑地相视一望,瞬间回过神来!两人一左一右急忙去拉,西陵瑄却像是疯了一般,尚未回头,便轰然一掌!谷叔被那一掌震退数步,冷墨却咬着牙,拼了命,死死地将西陵瑄拉住! 西陵瑄当真是不管不顾了,一心想要冲出门外!冷墨拉住他,他便用尽力气又发一掌,如刀一般劈在冷墨的胸前!冷墨生生接了一掌,刹那间口吐鲜血!可是冷墨不放,他说:“主君,您杀了我吧!若是我保护不了您,活着还有何用?” 西陵瑄当真就拔出剑来,那一瞬,他的脑海中似乎只有那句话把一切都忘了,不要再去看她了!他怎么能想象,如果她把一切都忘了,如果他们真的从此形如陌路,他的生命又将是怎样空洞和苍白?他不许,不许! 他站在那里,手握寒剑,双目赤红! 正文 第233章 陪你,浪迹江湖 谷叔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苦苦劝道:“主君,小悠是您亲手献给洛文穆的,您现在去看她,又将惹出多少风波?眼看明日就要尘埃落定,难道难道您真的要自毁一切?我知道您心里痛苦,可是您再忍忍吧!想想十三年前苍壁城前老城主和夫人的鲜血,想想拂心寺那三年的痛苦折磨,想想死在您剑下的唐大人,想想如歌,想想那些直到今日还在为您奔波,置生死于不顾的人吧” 谷叔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西陵瑄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就连那剑落在地上的声音,竟也透着痛楚与绝望!冷墨松开了他,小心翼翼,他却突然安静了,只带着一种苦涩惨然的笑! 谷叔和冷墨不约而同地唤他:“主君” 他没有回应,目光空洞,缓缓地无比落寞地转过身去!那一道淡然如仙的身影,竟然踉踉跄跄,显出从未有过的挫败与狼狈,无助与怆然。 又过了两三日,太阳依旧很好,自从下了那一场大雪之后,王城的天气倒不像是冬日了,一日接一日的好天气!小悠和百里忌坐在廊下晒太阳,这小院虽是王城的建筑,却有些乡野小院的风格。遮雨檐下是一道走廊,走廊用木板铺成,比起院子里的地面,又高出两三级台阶,如此坐着,甚是舒服! 原本百里忌担心小悠受寒,所以要去搬躺椅,小悠却笑了笑,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个旧蒲团,一人一个放在廊下的木地板上,舒适惬意地坐了上去。小悠眯着眼,晃着腿,整个人都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百里忌坐在小悠身边,也和小悠一样,显得有几分惬意。他极少这样无所事事地晒太阳,从前在百里帅府,他的心里总是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巨石,纵然无所事事,也绝不会惬意悠然!后来去了边疆,他苦心练剑,每天每个时辰都充斥着刀光剑影,更没有机会无所事事。 现在,他却无所事事起来了!他曾经以为,无所事事定然会让一个人觉得无聊至极,可是这几才发现,无所事事竟是这样一种平静安宁的美好!他陪着小悠,听小悠说话,看着小悠的气色一点点地变好,偶尔还可以看见她露出笑容 这样的日子,真好!甚至可以说,是他此生最好的一段时光! 他真希望,这一辈子,就这样与世无争,与她相伴! 百里忌侧过头,目光纯澈又带着些许幸福看着小悠,小悠大概是晃脚晃得有些累了,又加上太阳晒得她昏昏沉沉,于是她将身子歪了歪,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靠得如此自然,不假思索,却不知这一靠,就像一粒石子“咚”的一声投入了一汪湖水,荡起了层层涟漪,并耀起了璀璨的波光点点!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一动不动,脸色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嘴角才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那一刹那,他莫名地想起了他们初遇那个山坡,想起了那座连门也没有的小木屋,想起了她望着他脸上交错的疤痕,笑着说:“万一这些药不管用,你以后可就是个大花脸了。” 那时候,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当他变成了大花脸,她会不会在意。如今他才知道,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走进了他沉寂多年的心里 小悠在他的肩上靠得舒服,声音透着慵懒,呢喃:“以前在灵雾山脚下,我三师父,也喜欢这样坐在廊下晒太阳” 他的喉头微微动了动,有些低哑地问:“你是不是想你三师父了?” 她像个孩子似的点点头,带着一点儿鼻音说:“我想三师父,也想二师父和大师父,还想千小北”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小了,心里又一次涌起了深深浅浅的痛。 她其实很想问:千小北,你还好吗?你的伤,是否也已经好了? 可是她知道,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从紫云山庄外那匆匆的一别到现在,她再也没有听到关于鬼魅君的任何消息。他留给她最后的印象,只是那一日满身鲜血半跪在雪地里,绝望而愤怒地嘶喊的模样 百里忌没有说话,经过了这么多事,他早已经知道,小悠口中的千小北,便是那位叱咤江湖的灵雾山鬼魅君。可是他并不关心鬼魅君究竟是何身份,也不关心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他只知道,那个人曾经和他一样,也拼死闯进过永宁侯府,闯上紫金鸾台,只为了救小悠 因为他救过小悠,所以无论他从前与谁为敌,又与谁为友,也无论他从前是否真正烧杀抢掠,十恶不赦,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侧过头看小悠,问:“你渴不渴?我倒点汤药给你喝,好不好?” 小悠摇头,那汤药苦得很,即便她早已经适应了那样的苦味,却也不愿多饮。她拉着他的胳膊,像是叹息又像是随意地问他:“阿忌,我什么时候才会好?我还能好起来吗?” 百里忌的心却突然刺痛,连那只被她拉着的手臂,也是暗暗一僵!他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很快就会好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小悠不说话,浅浅地笑,说不清楚是信还是不信。 百里忌看着她,目光中透出担忧与心疼,他抬起手想要去揽住她的肩,却终究有些迟疑,在她身后安静地落寞地放下。 他说:“小悠,等你好了,最想去哪里?最想做什么?” 小悠说:“去灵雾山吧,去灵雾山看看我三师父和二师父,我以前答应过他们,要买烧鸡和好酒给他们的然后再去灵雾山上看看千小北,我很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我希望他很好” 百里忌点点头,说:“好,那等你好了,我陪你去。” 小悠轻笑:“你不当你的魔灵将军了?” 百里忌道:“我陪你,浪迹江湖。” 小悠又笑:“可我的剑法太差,浪迹江湖可能很快就会被人干掉。” 百里忌也少见地笑了:“没关系,我的剑法天下无人能敌,保护你,足够了。” 他说这话时候,神情可真是坚决啊,好像总有一日,这一切真的会实现。小悠于是有些失神,微微笑着望着他,脑海中浮现他们一人背着一把剑,悠悠然天不怕地不怕行走江湖的样子 正文 第234章 烤山鸡,烤红薯 正午的时候,老庄搬出了一张小矮桌,准备中午就在这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用饭。碧云在厨房里做饭,她虽然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但是做的菜居然还不错!她站在厨房门口,怯怯地问老庄:“公子昨日抓的那只山鸡,是红烧还是清炖?” 老庄摸摸脑袋,回过头来问小悠:“你说,是红烧好,还是清炖好?” 他们如今,有什么事情都晓得问小悠了,因为他们知道,但凡是小悠应了的,他们三公子必然也满意。 小悠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住了,她许久不曾考虑吃什么这个问题,曾经对吃那般感兴趣的她,如今却觉得吃什么都无关紧要。 百里忌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便微微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天气好,在这院子里做烤鸡,好不好?就像那时候在小木屋里一样。” 小悠神情一怔,小木屋?烤鸡? 她问:“这里,可以烤吗?” 百里忌说:“可以。” 他浅浅一笑,站起身,说干就干!老庄和碧云多少有些惊讶,有厨房不用,在这好好的院子里烤山鸡?而且这烤山鸡的还不是别人,是凭着一把魔灵剑震慑天下的百里三公子、魔灵将军!老庄和碧云十分怀疑,这鸡,能烤熟吗?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彻底惊呆了!因为他们三公子不仅能将一只山鸡烤熟,而且这烤鸡的技术还不一般!拔鸡毛、除内脏、上调料可谓是一气呵成,驾轻就熟! 院子里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来!那香味带着一丁点的焦香,又带着山鸡特有的鲜香,直馋得人流口水。碧云和老庄凑了过去,就连多日味觉麻木的小悠,竟然也唇角微微一动! 她从廊下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走过去坐在百里忌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双手支着下巴,舔着嘴唇,看着百里忌烤鸡。从前她烤鸡的时候,常常是一身尘土,满脸碳灰,可是百里忌烤鸡,却依然那样干净,且带着几分天然的高贵优雅。 百里忌看着她,问:“要不要烤两个红薯?” 小悠说:“好啊。” 百里忌于是将手中穿着烤鸡的棍子递给小悠,自己站起身,去厨房里端了一竹筐的红薯出来。他把红薯递给小悠,然后又接过小悠手里的烤鸡,说:“你来烤红薯。” 小悠笑了笑,点头。 炭火边温暖极了,小悠搓搓手,用一根柴棒拨弄着炭火,将炭火拨成一个个小坑,然后将红薯埋进去。她做得认真,低着头,却并不知道在她如此认真地做这一切的时候,百里忌正看着她。那安静的目光里,微起波澜,似惊又似喜。 老庄站在一旁看着,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招呼碧云去厨房将饭菜端出来,而且还搬出了一坛珍酿的老酒。他说:“三公子,今天该喝一杯,该喝一杯” 百里忌不置可否,只是嘴角上扬,腼腆一笑。 终于,山鸡和红薯都烤好了,香气四溢。老庄将山鸡捧上了桌,碧云给碗里倒上了酒,四个人也不分尊卑,围桌而坐。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弥散着肉香酒香,还充斥着谈笑声声,浅浅笑语 百里忌不止喝了一杯,整整一坛酒他和老庄喝了大半。喝到后面,老庄有些醉了,所以哈哈笑着给碧云也倒了一杯,碧云喝了一口,连连吐舌,辣得直掐喉咙直跳脚!小悠笑了,一时间来了兴致,也要喝。老庄有些迟疑,一脸醉红地看向百里忌,百里忌却对着小悠摇了摇头。 小悠说:“吃多了山鸡口渴,喝一小杯,不行吗?” 百里忌说:“不行,若是渴,我去给你端汤药。” 他倒是始终记得楚渊那句:以药做茶饮。 小悠不高兴了,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拿着筷子,一下一下泄愤似的戳着碗里的饭菜。 老庄忍不住劝解:“三公子,难得她今日高兴,难得她”老庄打了个嗝儿,一句话没有说完。 百里忌看着小悠,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他说:“就喝一小杯?” 小悠立刻抬起头,说:“嗯嗯,一小杯。” 百里忌说:“就用我的杯子,喝一小口。” “欸?”小悠有些失望,凭什么一小杯变成了一小口?可是有总比没有好,于是忙不迭把嘴凑过去。百里忌仍旧还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端起酒杯递到她的唇边,看着她浅浅地饮了一小口。 小悠闭着眼,任那酒香缓缓流入喉中,吧唧吧唧嘴,叹道:“真是好酒!”说罢,又用两只眼睛盯着百里忌的酒杯。百里忌轻轻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不忘吩咐碧云:“把酒坛收起来。” 小悠瘪瘪嘴,低头啃山鸡。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三哥。” 所有人抬起眸看向门口,视线中,只见百里子樱正背着那把常年不离身的弓弩,定定地站在门口。 百里忌的神情似乎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才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向着百里子樱走过去。他没有将百里子樱引到小矮桌这边,而是带着她走到了另一边的屋檐下。 太阳已经偏西,这屋檐下没了阳光,只有一片清冷。 百里忌站在廊柱边,问:“他让你来?” 他说的这个他,自然是指百里敬。百里子樱的脸色显得有些尴尬,双手托出一个锦盒,道:“父帅听说,你需要血参,所以,特意让我送来。” 百里忌的眸子里透出一抹惊愕,曾经即便他被百里劼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百里敬也不曾送过他一星半点的伤药!可是如今,究竟又是为何?他看着那锦盒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将锦盒接了过去。 他问:“他还让你说什么?” 百里子樱怔了怔,才道:“父帅还是希望,希望你能搬回帅府。三哥,你难道真的不打算搬回去吗?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父帅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常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三哥,我看父帅的样子,似乎是有事情想和你谈。如果可以,你回去,和他谈一谈。” 百里忌隐隐地蹙眉,不说话,转过身,看向院子。 正文 第235章 帅府,往事 院子里,老庄仍旧在喝酒,小悠大概已经吃饱了,拿着一个烤好的红薯剥给碧云吃。一阵微风吹来,将她耳际的发丝吹到脸颊上,她笑笑,想也没想,便抬起手将那头发往耳后抹去。这一抹,手上漆黑的碳灰留在了脸上,一张干净的脸上瞬间留下了三道黑痕。 碧云忍不住掩嘴而笑,这样的小悠让她想起了她过去的生活,她取出手绢要去给小悠擦,小悠却突然一笑,将那红薯往桌上一放,两只黑漆漆的手便朝着碧云的脸摸去。碧云急忙用手来挡,可是小悠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脸上。 “哈哈,这下是两只小花猫了” 小悠和碧云看着彼此,笑得东倒西歪。老庄喝得醉眼朦胧,看见她们在眼前如此打闹,也跟着一起笑得东倒西歪。站在廊下的百里忌,满眼安静的温柔,居然也浅浅地笑出了声。 百里子樱望向百里忌,一颗心猛地一震,目光里更是透出一抹不可置信!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百里帅府,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百里忌,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像此刻这般,这样笑过。 现在的他,应该是幸福的吧?纵然没有魔灵将军的光环,纵然住在这简陋的红花巷,他的心里,应该也是平静而充盈的吧?这一刻,她竟然羡慕起百里忌来,羡慕他在孤独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让他这样温柔而笑的人。 百里子樱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三哥,若是你真的喜欢这里,真的不愿意搬回帅府,我回去给父帅说,父帅定然也不会逼你的。可是三哥,你真的不想回去看看么?你也不想回去,在大哥的灵位前,给大哥上柱香么?” 百里忌的脸色隐隐一变,心中渐渐弥漫彻骨的痛!他不愿意回帅府,可是那座帅府里,偏偏却有他这辈子都舍弃不了的人!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可是他的灵位还在!还在看着他,等着他 他低着头,一双干净的眼睛早已泛了红,可是他低着头,不愿让人看见。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才沙沙哑哑地说:“明日酉时,我回去。” 百里子樱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回去禀告父帅,明日酉时,我们等你。” 说罢,她转身走下了台阶,走到了院子里。 老庄看见百里子樱走来,摇摇晃晃地起身,含糊不清地行礼。他从前是在百里帅府服侍百里谚的,后来百里谚买了这座院子送给百里忌,他便一直住在这院子里,不曾回过百里帅府。他似乎真的醉了,因而没有唤百里子樱如今的封号“樱将军”,而是唤她“樱小姐”。 百里子樱也不计较,稍稍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小悠身边,拱手道:“那一日紫金鸾台上,子璎职责所在,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 小悠仰着一张沾满碳灰的笑脸,微微错愕地看着百里子樱,她的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一夜紫金鸾台上的刀光剑影,想起了那时候心里的痛,可她终于还是微微一笑,捧起一个烤得最好的红薯,递向百里子樱:“樱将军,吃这个吗?” 百里子樱一怔,心中顿时漾起一阵浅浅的温暖,她回过头看了看仍然站在廊下的百里忌,然后才伸出一双娇小却布满茧子的手,将那有些许焦黑却无比香软的红薯接了过去。她说:“谢谢。” 这座威震天下的百里帅府,百里忌已经数月不曾回来。上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满身伤痕,满心痛楚,他站在百里敬的书房内,生平第一次说出那样多的话,一字一句,字字带血,说边疆那个雪夜发生的那一场血战,说他最敬重的长兄究竟是如何殒命疆场,说百里劼对他的追杀 他长这么大,从未信任依赖过百里敬,可是那时候,他竟然生出了一丝信任和依赖,他希望他作为一个父亲,能分辨出何为真相!可是百里敬却只站在黑暗里,沉默地一言不发,浑身透着死神一般的冰寒! 他等待了很久,伤口又撕裂了,在流血,他一动不动,就那样等着。半个时辰之后,百里敬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他,然而他对他说的却只有一句话:随便选个地方,离开王城,离开王城就好! 于是,他离开了王城,选择了苍壁城。 可是如今,他竟然又回来了,而且还站在这百里帅府里! 天黑了,百里帅府里燃起了灯,主楼内的灯火更是辉煌。百里忌知道,他们都在那灯火里等着,等着他回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多年之后,这座帅府里突然开始有人等他。 他从大门走进来,两个仆从躬身相迎,唤他:“三公子。”他们引着他,欲要将他引到主楼去,可是百里忌却在花园的小径上驻足,问他们:“长公子他的灵位在哪里?” 仆从愣了片刻,才回答:“书书剑楼。” 百里忌又静静地站在原地片刻,然后有些僵硬地抬起脚,向着书剑楼走去。仆从在他身后慌张地问:“三公子,不先去主楼见过帅爷么?帅爷准备了家宴” 百里忌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走,脚步沉重,背影清冷。 从花园到书剑楼,要经过一条回廊,百里忌走在那条回廊上,已经看见夜幕中书剑楼的影子。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仍旧那般稳重、低调、静雅!他远远地看着,四周分明是一片寂静,他恍惚间却好像听到了隐隐的剑鸣。 他忽然想起自己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坐在下人院的墙根,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下人们在院子里洗衣服、搓麻绳、摘菜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常常聊的都是长公子百里谚。 “今日长公子天没亮就在书剑楼舞剑了,我从外面偷偷看了一眼,那剑法,已经快要赶上帅爷了!” “依我看,早已经赶上帅爷了,听闻昨夜帅爷和长公子对剑,一不留神,帅爷的衣袖还被长公子给划破了呢!” “哎呀真是不得了啊,长公子不过才十四五岁呢,要是在等几年,啧啧不敢想,不敢想” “哈哈哈,你们光想着剑法,咱们长公子最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兵法!你们没瞧见么?书剑楼整整一书房的兵书,都快被他翻烂了!” “长公子不仅有天赋,又这般努力,也难怪帅爷倚重他了,小小年纪,就已经准许他上阵杀敌了” 正文 第236章 阴阳两隔 下人们每日每日地议论,而他,却只是安静地坐在墙根,坐在那个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他无意去听那些下人们说话,可他们说得多了,他的印象中竟然也有了那三个字:长公子 他从没有出过下人院,他也不知道长公子究竟是谁,直到数年后的某一日,他一身银色的铠甲,手握魔灵剑,朗朗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神情里似是疼痛的怜悯,嘴角却又浮起一抹温和的笑,他说:“忌儿,我是你的长兄,你可愿意跟我走?” 他痴痴愣愣地望着他,一身被剑划破的衣衫在风里飘飞,露出带血的皮肉。可他却忽然间不觉得疼了,只是望着他,心里不惊不喜地想,走?去哪里? 他记得他并没有点头应允,可是百里谚却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他拉着他的手,向下人院的大门外走去。数日之后,他又同样拉着他的手,交给他一柄剑,一匹马! 他终于跟着他离开了王城,去了边疆。 他曾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会跟着他,尽管他依然安静,极少和他说话,但是他愿意跟在他身后,跟着他练剑,跟着他学习兵法,跟着他一天天地长大,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日子 可是他,竟然不在了,离开了。 回廊里,百里忌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脑海中记忆奔涌,让他胸口痛闷,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他倚靠在廊柱上,看着书剑楼沉寂的大门。良久之后,才重新迈开脚步走过去。他伸出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楼内有人点了灯,灯影中,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书剑楼,依然干干净净,没有悲色,还像往常的样子。 一个婢女看见百里忌进来,似乎被吓了一跳,定定神才躬身来迎:“三公子,您今夜是要住在这里吗?帅爷早已吩咐过,所以房间已经给您备好了。哦,对了,您是要先去给长公子上柱香吗?要不然奴婢领您去?帅爷说,长公子习惯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灵位没设在别处,就在长公子原来的房间。” 百里忌只觉得一阵无力,他微微垂着眸,哑哑地说:“我自己去。” 他从婢女的身边走过,走向百里谚从前所住的房间。房间里真是安静,弥散着香烛的味道,他的心里又是一阵闷痛,这些人忘了么?长兄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他喜欢淡雅的梧桐香。 眼睛有些湿润,视线却并没有模糊,他看见那香烛的火光里,看见那漆黑的灵位,看见他的长兄。 阴阳两隔! 他从出生,便知道这四个字,因为他和他的娘亲,便是如此!可是即便一出生就知道的四个字,却从没有现在这般深切的体会!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怎样字字锥心的痛!这四个字代表着的距离,又是怎样遥不可及的远! 眼睛里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他百里忌,也会落泪 昨日,百里子樱在红花巷的院子里问他:难道你不想去大哥的灵位前,给大哥上柱香么? 他不想!因为他知道,他长兄不需要他来上香。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他长兄看看他,只是想告诉他长兄,他曾经希望他不再一个人,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抬起手,缓缓地,用力地,将脸上已经凉了的泪水擦掉。他双眼微红,眸光却已经恢复了常日里的平静清冷。他转过身,百里敬刚好站在门口。 光影昏暗,百里敬一步步走来。那两道向来精锐的目光触及百里谚的灵位时,有刹那间的痛楚,可是当他看见百里忌,又瞬间拿出大帅的气势和身为人父的威严,他问:“你在外面野惯了,就连规矩也没有了?回来了也不知道先去请安,还得让下人跑去告诉我!” 百里忌没有说话。 百里敬不由得脸色一暗,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了味道!他声音稍微一缓,又问:“你真不打算搬回来了?你是百里帅府的三公子,不住府中却住在红花巷,成何体统?” 百里忌仍不说话,可是嘴角却浅浅地浮起了一丝嘲讽。 这丝嘲讽原本不易察觉,然而百里敬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一抽,隐隐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恨我那些年对你不管不顾,恨我纵容劼儿对你的欺辱,也恨我恨我谚儿的事,没能给你一个交代” 百里忌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冰冷地问:“你真的,不相信我说的话?不相信,是百里劼害死了长兄?” 百里敬的身形微微一震,可是很快,他转过身去,疲惫而又痛楚地走向窗边。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缓缓道:“忌儿,这件事以后再不要提!谚儿的死,我早已经调查清楚了。害死谚儿的人,也已经按照军法被处以极刑。” 百里忌的目光猛地一紧,他抬起眸,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查清楚了?你究竟查清楚了什么?又处死了谁?” 百里敬沉默了片刻,才无力道:“害死谚儿的人,是那名传令的士卒。他先是传错了军情,后又延误了军令,以至于劼儿用兵失误,谚儿惨死” 百里敬的声音渐渐低哑,百里的目光里却露出惊诧的痛楚! 用兵失误?他竟然说用兵失误?他调查了这么久,竟然只得出这四个字?他是曾经用兵如神、运筹帷幄的百里大帅,以他的智慧谋略,居然相信那只是用兵失误? 百里忌的手紧紧握起,这一瞬,他又想起了他的长兄,想起了他一身血窟窿,那样凄然地坐在马背上!想起了他用世间最平静温厚的目光望着他,对他说:不要恨 他忽然冷冷地笑了,缓缓地回过身去,看向那烛火摇曳中漆黑的灵位,又看向站在窗边神情莫辨的百里敬!片刻之后,他抬起脚步,一身清冷地朝着外面走去。 百里敬疾步追上来,问:“你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冷道:“红花巷。” 百里敬说:“主楼里已经备好了晚膳,而且,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百里忌冷笑:“若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要说的话只是用兵失误几个字,我不会来。” 正文 第237章 父子相谈 百里敬目光一滞,脸上露出一份痛楚的无奈,叹道:“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你长兄送你魔灵剑的时候,可曾让你答应过什么?” 百里忌的身子猛地一僵,回过头来看向百里敬,声音干涩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百里敬沉声道:“魔灵剑,是百里氏世代相传的剑,一代又一代的人将这柄剑传下来,承诺的都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守护百里氏。忌儿,你长兄将魔灵剑传给你的时候,应该也是如此对你说的吧?难道,你忘了?亦或者,你要让他失望?” 百里忌脸色苍白,他怎么会忘了?只是百里敬永远不会知道,长兄那时候对他说的话,不仅仅是守护百里氏,还有整个云熙!他永远记得他那样殷殷切切又隐含欣慰的神情,记得他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忌儿,用这柄剑,守护云熙,守护百里氏吧 可是现在,他却一心只想着走了!他厌倦了这朝中的尔虞我诈你争我斗,厌倦了那些背叛与厮杀,他想过干干净净的生活,想陪着小悠,想和她一起去灵雾山,一起浪迹江湖 百里敬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走,我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在这王城,不在这百里帅府。可是现在,我不能让你走!如今的王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稍有不慎,百里氏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前几日丞相大人给西陵瑄赐了清风别墅,并且准许西陵瑄在王城小住一月!这一月,清风别墅设宴,朝中众臣来往络绎不绝。昨日,就连洛小姐竟然也派人去清风别墅送礼致谢了!” 百里敬说到这里,不由得冷冷一笑:“丞相大人已经对西陵瑄放松了警惕,朝中甚至有人撮合,要将洛小姐许配给西陵瑄,丞相大人居然也是一笑置之!可这西陵瑄是什么人?他可是逆臣西陵旭之后!十三年前他父母的惨死,他真的忘了?即便所有人都信了他,我也不信!我只怕丞相大人会一时糊涂,到时候留下祸患!” 百里忌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终于淡淡开口:“你希望我怎么做?” 百里敬抬起头,看向他,道:“我希望你留在王城,至少,西陵瑄留在王城的这一个月,你留在王城。” 百里忌凝眸,道:“王城里有子樱,还有百里劼。” 百里敬深吸一口气,眸色深沉道:“若是西陵瑄当真是世人眼中的那个西陵瑄,有子樱和劼儿,自然已经足够了。我怕只怕,这世人都看错了他,他比我们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强。” 百里忌又沉默了,他想起了苍壁城将军府的那一场大火,想起了西陵瑄安然无恙从那场大火燃尽之后的废墟中走出来的样子 如果西陵瑄真的有所谋,如果长兄一心想要守护的百里氏真的置于危难,他当真可以做到一走了之吗?他当真可以忘了当初对长兄的承诺吗?他暗暗地握了握随身的魔灵剑,终于浅浅道:“一个月之后,西陵瑄离开王城,我离开。” 百里敬隐隐地松了一口气,神色稍稍释然,他想,一个月,还有很长,大概足够他安排好一切。 百里忌已经转过身,欲要走出门去。百里敬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自在地轻轻一咳,再度将他唤住,道:“你和那位小悠姑娘,如果真的,情投意合,我倒可以去一趟清风别墅,见见西陵瑄。那姑娘,听闻当初是西陵瑄从郭将军手里买来的,如今在户籍册上,仍是西陵府的人” 百里忌的脚步顿了顿,他自然知道小悠是西陵府的人,他还知道她当初是怎样一脸笑意地告诉他,她是西陵瑄花了整整三百两银子买来的!那时候,她对自己值三百两,多么自豪 他的心里泛起疼痛,可是嘴角轻轻一笑,对百里敬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好。” 他说完,快步走出了房间,留下百里敬站在那明明暗暗的烛光里,双目黯然失神。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面对着那一尊无声无息的灵位,脸上露出无限的悲色。 百里忌走到帅府大门的时候,百里子樱追了上来,她说:“三哥,吃了饭再走,厅里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百里忌摇摇头,只说:“她还在等我。” “小悠么?”百里子樱问。 百里忌点点头。 百里子樱微微一笑,又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问:“三哥,小悠她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我听父帅说,丞相大人已经密令各位城君和大臣,关于小悠的身世,所有知情者,不得吐露一个字。” 百里忌的目光微微波动,片刻之后才哑哑道:“十年前的记忆,她已经全都忘记了,我,也不会告诉她” 百里子樱有些不解,问:“为什么?难道,你也在乎丞相大人的那一道密令?” 百里忌嘴角浅浅上扬,一双清眸安静地看向夜空,低缓道:“十年前的月桑之变,我不想让她记起,我不想让她的记忆里,再多出一丝一毫的痛苦。我宁肯,她就像现在这样,永远忘了。” 百里子樱闻言,这才若有所悟,禁不住动容地唤道:“三哥” 声音还未落下,大门外的街道上却已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长街上的灯影里,百里劼身着一身黑甲,率领着五六个御卫疾驰而来。远远的,他似乎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百里忌,一双精锐的眸子里瞬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怒意。 坐骑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停下,百里劼利落地翻身下马,手持马鞭大步走来。他走上台阶,走到百里忌身边,冷笑:“我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会回这里了!怎么,前几日才说可以不要百里的姓氏,如今,又舍不得了?” 正文 第238章 究竟是恨,还是不甘 百里忌的手一点一点地握起,目光冰冷,可是始终抿着唇,那样隐忍,一言不发。若是可以,他真想拔出魔灵剑,一剑刺出去,为长兄报仇!可是长兄告诉他,不要恨 百里子樱眼见一场风波又起,只好立刻上前一步,道:“二哥,是父帅让三哥回来的,父帅还特地在主楼准备了家宴。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三哥始终是百里氏的血脉,是百里帅府的三公子,他随时可以回来” “子樱!”百里劼咬牙怒吼,手中的马鞭也应声而出,又狠又急地甩向了百里子樱!百里子樱却没有丝毫惧意,一伸手,稳稳地将吧马鞭抓住,蹙眉道:“二哥!” 百里劼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哼了一声道:“这百里帅府,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 百里子樱微微低头,声音却是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道:“二哥,这些话,不是子樱说的,是父帅说的。二哥若是不信,去问父帅就是了。” “你!”百里劼气急,“哗”的一声拔出了随身长剑,纵身一跃直取百里子樱!百里子樱似乎有些惊愕,她没有想到就在这百里帅府的大门前,百里劼竟也敢拔剑相向! 百里子樱下意识地要去取身后的弓弩,可是一只手才微微抬起,终究又还是放下!她虽姓百里,却不是百里氏真正的孩子,她一生受尽百里氏恩惠,又怎可对百里氏的二公子拔出弓箭? 寒剑越来越近,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百里子樱清丽的面容上留下一道血痕!她瞪着眼,没有恐惧,只是透着一种悲凉!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道寒光骤然闪现,甚至带着一缕幽蓝的光芒,稳稳地朝向百里劼手中的剑劈去! 百里劼握剑的手顿时一震,整个人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侧头看去,才发现百里忌已经拔出了魔灵剑!没看见魔灵剑还好,此刻看见这柄魔灵剑,百里劼的脸色更加阴沉,眸光里透出一抹煞气。 他讥讽:“大哥真是糊涂,竟然会将这柄魔灵剑送给你!魔灵剑向来嫡传,可你,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卑贱婢女所生的孩子,你也配?” 百里劼肆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真像一个魔咒,让百里忌深陷其中,再难理智!那笑声又像是一把把利剑,戳中了他心中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痛点,此刻痛意蔓延,恨意骤起!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地浮现往昔,在下人院所受的辱骂,被他用剑一剑一剑地划破衣衫刺伤身体,边疆战场上长兄的惨死,无数个黑夜里他一次又一次的追杀 他终于,着了魔一般,握紧了魔灵剑,飞身而起!夜空中,他双眼通红,隐隐湿润! 长兄说,不要恨 他原想做到的,他真的想做到的!可是现在,他却做不到了!他忍了太久、痛了太久,他也不过是一个常人! 百里劼被那一股席卷而来的杀气震慑住了,笑容僵滞在脸上,手中的剑慌忙来迎,整个人连连后退!曾经在边疆,他无数次见识过百里忌的魔灵剑法,那一日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他还与他的魔灵剑法正面交锋!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从前他所见识到的百里忌的魔灵剑法,不过只是他功力里的七八分!而现在,他竟是用尽了全力! 夜空中,魔灵剑已经与百里忌神魂相通,合二为一!分明是一道寒剑,却恍若一道闪电,惊颤了天地!就在百里劼连连后退的时候,那几个与百里劼同来的御卫奔了过来,他们虽然面露惊恐,却也不得不挡在了百里劼的前面! 剑光一闪,一道鲜血喷溅而出,两名御卫应声倒下! 御卫惊住了,百里劼也惊住了,百里忌的剑却仍未停下!下一秒,剑光又起,百里劼暗暗沉眸,终究还是飞身迎了上去!他手中的剑虽不是魔灵剑,却也是上好的宝剑!他的剑法,自幼由百里敬亲授,同样是百里氏的魔灵剑法! 夜空中,一黑一青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两柄寒光闪闪的剑不时交错碰撞,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清冽之音!门口的下人们在慌乱地劝解:“二公子、三公子,快别打了别打了” 人们只是劝,谁又敢靠近? 百里劼和百里劼的剑猛地一击,互相压制,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近在咫尺!四目相交的瞬间,百里劼看见了百里忌眼睛里的湿润与赤红!他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你究竟是恨,还是不甘?” 百里忌不说话,只是紧抿双唇,更加用力! 百里劼咬紧牙关承受,一张脸变得有些青紫,嘴角却仍然不乏嘲讽:“百里忌,你死心吧!就算你曾经亲眼看见我杀死了大哥,那又怎样?就算你曾经九死一生,满身是伤地跑回来,那又怎样?你以为父帅会信你?不,他不会信,永远不会” 百里忌脸色一变,喉中忽然发出一声悲恸的低吼!而手中的魔灵剑,也突然像是一抹幽灵一般,袭向了百里劼的胸口!百里劼僵住了,伤口的鲜血浅浅地流了出来,他瞪着眼,“你” 百里忌握紧剑柄,痛楚地冷笑:“你错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相信。” 百里劼一步步地向后退去,而百里忌手中的剑一点一点地刺进,直到大门口发出一声惊颤的吼声:“劼儿!”百里忌的手才微微一颤!他有些迟缓地循声望去,那一瞬,他看见百里敬一脸惊恐,飞奔而来!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百里敬已经用力一掌,将他推开! “劼儿!劼儿!”百里敬抱住百里劼,声音都是颤抖的!许许多多的人也围了上去,有的检查伤势,有的忙着止血,有的小声的劝慰这个杀死长兄的凶手,如今依然是百里帅府的珍宝! 百里忌清清冷冷地站在人群之外,有些恍惚,又有些难以自抑的失望、落寞、痛楚!他转过身,提着那柄魔灵剑,无比沉重疲惫地,一步步,向长街另一端走去。 身后传来百里子樱的声音:“三哥” 又终于有人说:“伤口没在要害处,看似凶险,却只是皮肉伤” 百里敬突然才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拨开围拢的人群,歉疚地唤他:“忌儿,等等” 他没有回头,仍旧一步步地走着!人们只看见他清清冷冷的背影,却没有人看见他的双眼闪动着泪水,嘴角浮起酸楚的、嘲讽的浅笑。 正文 第239章 只是,有点累 夜已深了,小悠跪坐在软榻上,两只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等阿忌。 她其实已经睡了一觉醒了,所以这会儿倒是分外精神,只是夜里冷,碧云站在一旁有几分担心,一次次劝她:“要不,再去床上躺一会儿,等公子回来了,我立刻告诉你?” 小悠不肯,摇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冷,你放心吧,这两已经好多了,再说这房间里这样多的火盆,哪里还有一丝寒意呢?” 碧云仍旧不放心,左右看了看,还是取了一件斗篷披在小悠的身上。小悠却像是没有觉察到似的,只顾着看外面,浅浅道:“也不知百里帅府离我们这里有多远,阿忌出去的时候,可曾骑了马?” 碧云回道:“百里帅府离红花巷,隔了好几条街,不过公子脚程快,所以不曾骑马。” 小悠皱了皱眉,又嘟哝道:“百里帅府的人除了樱将军以外,其他的人都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个百里劼。也不知道阿忌回去以后,他们会不会欺负他,唉,我应该先给阿忌准备点东西防身的” 碧云噗嗤一笑道:“公子剑法卓绝,又是百里大帅请他回去的,别人哪里敢欺负他?姑娘多虑了。” 小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她总想起她与阿忌初遇的那一晚,总想起那些黑衣人对他的追杀,也总想起他满身伤痕的模样但愿碧云说得对,她多虑了。 院外终于传来了敲门声,小悠立刻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要往外面跑。碧云好不容易将她拉住,说:“姑娘别急,老庄已经去开门了。姑娘还是先披好斗篷,要不然让公子看见了,公子会怪碧云没有照顾好姑娘的。” 小悠只好听她的,老老实实披好了斗篷才出门。院子里,百里忌一身青衣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他走得有些很慢,像是累极了。老庄在一旁问着什么,他也只是低哑地应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悠看着他,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即便是在夜里,即便还隔了那样远,她也隐隐看见了他眼睛里的痛色,看见了他衣襟上两道喷溅的血痕。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座曾经给了他无限痛楚与孤独的百里帅府,如今又让他承受了些什么? 小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故作什么也不知一般,叫他:“阿忌。” 百里忌抬起头来,一双干净的眼睛明明还泛着红,却清浅一笑。他一步步缓缓地向她走来,走得越近,他那眸色中的痛楚与疲惫就越发清晰,他终于站在她面前,却只是一语不发,将她拉过去,下颌轻轻地靠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 小悠怔住了,目光里涌动着担忧。 “阿忌?” “嗯。” “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累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累,像是快要睡着了。可是小悠知道,那应该不仅仅是累,还有一丝隐忍的痛楚。她于是一动不动,用娇小的身子支撑着他,让他的身和心,都暂时歇息。 老庄在房间里备好了热水,招呼百里忌去沐浴更衣,百里忌这才松开了小悠,然后随着老庄往房间而去。小悠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一阵浅浅的疼痛与酸涩。 碧云走过来,说:“姑娘,咱们也回房吧?” 小悠却没头没脑地问:“厨房里还有吃的吗?” 碧云道:“还有一碗酥炸丸子,怎么,姑娘是饿了吗?” 小悠摇摇头,叹道:“我不饿,是阿忌饿了。碧云,阿忌不爱吃酥炸丸子,厨房里还有别的吗?” 碧云想了想,道:“现成的没有了,不过还有一盆新鲜的河虾,正用清水养着呢。呃,好像还有一篮子青菜,鸡蛋也还有不少。姑娘,既然是公子要用,那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小悠将碧云唤住,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碧云惊讶不已,可是小悠已经由不得她多问,早向厨房的方向走去了。碧云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百里忌的房间,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低着头,一路小跑追进了厨房。 自从上次在月央行宫做了那一碗花露之后,小悠再也没有进过厨房。当她被人捆绑在刑架上一盏一盏地取走鲜血的时候,她以为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进厨房了,也再不可能为了谁做一碗自以为是美味的美味了。 可是现在,她为了阿忌,又进来了。 今日百里帅府的那顿家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忌不说,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阿忌定然还饿着 她站在灶台边,用一个小砂锅架在炭火小炉上,熬粥。粥里面加入了炒好的虾仁,加入了青菜碎末,红绿相间,不仅好看,而且香 碧云在一旁看着,禁不住赞叹:“姑娘的厨艺,真好。” 小悠也笑,可是那笑容深处,竟浮动着一丝隐隐的痛楚。她想,她大概永远不会告诉碧云,她从前在灵雾镇的街上开过馆子当过大厨,从前在西陵府,每夜做一碗药膳端进碧瀚楼 她说过,她会忘了这一切,她想,她很快就能忘了。 一碗虾仁青菜粥做好了,小悠用托盘端着,去找阿忌。老庄拎着一个木桶,坐在阿忌的门口打着盹儿,小悠问:“阿忌沐浴完了吗?” 老庄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说:“嗯嗯” 小悠于是走进去,可是房间里居然没有看见阿忌的影子,只有空气中萦绕盘旋的丝丝热气,还有若有若无浅浅的香气,小悠疑惑地皱了皱眉,唤了一声:“阿忌?”话音落下,却无半点回应,小悠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他衣衫上那两道喷溅的血迹,小悠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然后朝那屏风冲去。可是当她冲到屏风之后,整个人傻眼了,犹如被雷劈一般,定住了! 老天,是她眼花了么?一定是眼花了,眼花了吧? 阿忌怎么可能还在浴桶里?!说好的已经沐浴完了呢?! 正文 第240章 偷看,洗澡 小悠瞪着浴桶中那一道青丝微湿,隐隐露出古铜色肌肤的背影,顿时有种气血上涌眼冒金星的感觉!心中不禁暗忖:这下完蛋了,自己该如何对阿忌解释?她一个女的,竟然偷看他一个男的洗澡?! 呃,等等,以阿忌的警觉性,没理由她进来了这么久他还这般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啊?小悠怔了怔,凝神看去!只见阿忌侧着头,靠在浴桶的桶沿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嗬,睡着了?! 小悠隐隐地松了一口气,且空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胸口,眼珠子一转,暗道:既然阿忌睡着了,那自己何不赶紧溜出去?呃,她保证,一出门就忘了这一幕,以后打死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绝不有损阿忌名节 想到这里,小悠连忙躬下身子,屏住呼吸,做贼似的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然而就当她快要退到屏风后面的时候,脚底却突然一滑,手中的托盘随之一倾,那只装着香滑虾仁青菜粥的小碗,“哐当”一声,摔碎在地! 世界凝固了,小悠凝固了! 百里忌倒是异常平静清冷地回过头来,只是当他看见小悠,那脸上的平静与清冷才瞬间崩溃,仿佛着了火一般,通红!他竟然也僵滞了数秒,才如梦惊醒般回过神来,大手一挥将一旁白色的中衣披在身上! 他背着小悠,身上还在滴水,却开始慌乱地系上衣衫上的绦带!等他好不容易系好了,却又紧张不安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头!他倒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可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呢? 小悠吞了吞口水,咬了咬唇,低着头,继续向后退。 百里忌终于转过身来,唤她:“小悠。” 小悠一个激灵,抬起头嘿嘿一笑,说:“阿忌,我我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就就看到你的背而已哈哈背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况且,你的背我早就已经看过了,你忘了?那时候你受伤,我给你上的药哈哈哈哈” 她语无伦次说了好大一通,说得自己也脸色通红,冒出了一身冷汗,最后她说:“阿忌,我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我以为你沐浴完了,我以为你饿了,所以我煮了虾仁青菜粥,给你送来” 百里忌的脸仍然很红,更觉喉中干涩,他看着小悠,一双眼睛终于渐渐平静。他没有说话,但是向她走去,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一片一片捡起地上摔碎了的瓷片。 小悠不安地唤他:“阿忌” 他站起身来,用微微有些腼腆却又无比温暖的目光看着她,他说:“小悠,我真的,有些饿了。” 小悠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好,你等我,你等我啊” 她欢快地向外跑去,房间里的百里忌却是怔怔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嘴角上扬,浅浅一笑。 那天晚上,小悠在百里忌的房间陪他吃一碗虾仁青菜粥,他吃得认真,她看得满足,谁也没有再提发生在屏风后浴桶中的那个小插曲。可是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更近了。 碧云心细,见小悠在百里忌的房间,便默默地将西暖阁的火盆都搬了过来,一时间,这边的房间里也温暖极了。 吃完了粥,两人坐在软榻上,枕着软枕,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小悠讲了很多灵雾山的事情,将她从前练轻功,连了许久也练不会,有一个秋天,树上的袖子黄了,她为了去摘那个袖子,居然学会了轻功 百里忌大部分的时间在听,可是小悠讲得好笑的时候,他也会轻轻地笑出声来。偶尔,他也讲他在边疆的事情,将有一次三千敌军将他困住,他一人一剑,冲了出来。他说,那时候他心里只是想着他长兄的那句话,活着 小悠听得入了神,她想,也许只有最爱自己的人,才会始终对自己只有那个最低的要求活着。她又想,那个在梦里,一直对她说,让她活下去的人,究竟是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吗? 小悠困了,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她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着软枕,像是一个渴望安全感的孩子。百里忌目光温柔,抬起手抚了抚她耳际的发丝,然后轻轻地躺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 房门外,碧云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对老庄说:“我进去叫姑娘回房吧?姑娘大概是要睡了” 老庄也往里面看了一眼,慈祥一笑道:“这不是已经睡了吗?放心,有三公子守着,姑娘睡得更好” 老庄说完,又倚靠着门框,打起了盹儿。 碧云往房间里又看了一眼,然后才轻轻地将门关紧。转过身时看见老庄抱着双臂的样子,她脚步一顿,转身回到厨房笼了一个暖暖和和的炭盆,搬到老庄的腿脚边。老庄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碧云也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地回房间去了。 夜更深了,也更冷了,可是这座红花巷的小院,此刻是这样温暖,宁静,美好。 小悠迷上了烤红薯,这红花巷里食不果腹的人太多,当小悠在院子里烤红薯的时候,院墙上总是爬满了孩子,他们流着口水叫小悠“姐姐”。小悠嘿嘿地笑,将烤好的红薯送给他们吃。不过,小悠仍然犯懒,上午烤红薯,下午就开始睡觉,有时候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 王城之外两三里的地方,有座梅岭,如今正是腊月寒冬,梅岭上开满了满山遍岭的梅花。碧云见小悠睡得昏天暗地,便对百里忌说:“不如,带姑娘出去走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这个院子了” 百里忌当时站在廊下,听到这句话,一双干净的眼眸中隐隐一疼。他回头看了一眼小悠的房间,似乎有些迟疑,可终究还是吩咐老庄去准备马车。而他自己,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小悠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被子,蜷缩而睡。如今的她,睡着之后总是这般蜷缩着。温暖的夕阳从窗外射进来,在她的脸上晕开一层淡淡的橙黄,两排睫毛像两只小小的扇子,微微地颤动。 她睡得并不安稳,百里忌知道。 他看了她许久,薄削的双唇才抿了抿,然后缓缓地倾下身,在她耳边柔柔地唤:“小悠。” 小悠迷迷糊糊地眯了眯眼,目光迷离。 他略带青涩,扬了扬唇角,说:“小悠,我们,一起去看梅花吧?” 小悠仍然迷迷糊糊,没有回答,半睡半醒间忽然抓着他的手,像一只贪睡的小猫一样呢喃:“阿忌” 百里忌的身子瞬间一僵,脸侧泛起异样的潮红。恰在这时,碧云进来,说:“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需要我叫醒姑娘醒么?” 百里忌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取下一旁的貂绒斗篷盖在小悠的身上,然后将她横腰抱起。 碧云怔住了,担心地唤:“公子” 百里忌低哑道:“别吵醒她,让她再睡一会儿。” 他紧紧地将小悠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向院子,走向院门。院门外,老庄已经备好了车,车里铺着厚而温暖的羊绒地毡,还有两三个热乎乎的手炉。老庄原本站在车边等候,看见百里忌忽然抱着小悠走出来,苍老的脸上也是神情一滞! 呃,他早知道小悠姑娘在他们三公子心里的分量,却不知,竟重至于此!看来,长公子在另一个世界终于可以放心了,他们过去清冷孤独的三公子,从今以后心里也有了柔软与温暖 老庄嘿嘿地笑,然后才跳上了马车,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扬,驾着马车缓缓驶出了红花巷。 正文 第241章 亲吻泪水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梅岭的半山腰。 天边是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天地间虽然冷冽,却萦散着幽幽浅浅的梅香,让人忍不住心神愉悦,忘记了寒冷。 小悠在马车里又睡了一觉,百里忌握着她的手走下马车的时候,她还在缩着脖子打着哈欠,并无多大的兴致。呃,赏花这样的风雅之事,对她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 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她那张睡意朦胧的脸却突然间惊呆了!眼前的梅花,居然是这般铺天盖地,漫无边际!一片一片,此起彼伏,无一杂木,只有一眼雪白,犹如茫茫雪原!风一吹,那满树的梅花微微抖动,继而随风飘落,洋洋洒洒 小悠笑起来,伸出手去接那梅花,轻叹:“好美” 她从未见过这样壮观宏阔的美景,一脸沉醉地走入梅林之中,置身在那满世界的落英缤纷里。 百里忌温柔地看着她,那一刻,他竟然想起了从前在苍壁城的时候,想起了那时候的小悠站在城北的那棵梧桐树下,站在满世界纷纷而落的梧桐树叶里那时候的她,也曾笑着对他说:“阿忌,这里真美” 那时候她的笑,是那样纯粹,无忧无虑。 百里忌的心浅浅地悸动,又浅浅地疼痛,他痴痴地看着她良久,然后才施展轻功向她飞去,他伸出手,唤她:“小悠。”小悠笑着将手递给他,那样安心地任他带着自己轻轻跃起,御风而行,穿梭在那飘飞的梅花瓣中。 小悠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可是她不在乎,她的心里许久不曾这样开阔敞亮。百里忌的轻功那样好,好到她可以完全不用力,甚至可以伸开双臂闭上眼,也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天边一片落日的红,云卷云舒。 身下是一望无际的梅,宛如云雾迭起的仙境。 这一瞬,她和阿忌都忘记了王城,忘记了那些鲜血、伤痛、难过,也忘记了那些欺骗、利用,与背叛。他们依靠在一起,不约而同又想起了他们曾经所说的,那个仗剑走江湖的梦。 小悠仰起头,对着阿忌一笑,说:“阿忌,我们练剑吧?” 百里忌有些愕然,仿佛不敢相信,又过于惊喜。那一日楚渊将无忧剑交给他,他便放在了西暖阁的柜子上,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小悠却一次也没有碰过。而此刻,她却说,要练剑? 百里忌看着小悠,迟疑了一下才说:“你的剑,我没有带来。” 小悠笑道:“你从前不是说,剑在心里吗?如今,我的剑,也在我心里。” 百里忌不解,她却已经离开他,飞身而下,从那梅树边捡起一根枯枝,且将那枯枝摇晃着,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百里忌不由得轻轻一笑,然后也捡起一根梅枝向她飞去。 小悠飞身而起,舞枝相迎。明明是一根枯枝,在她腾空而起的刹那,竟展露出一抹亮眼的光芒,让人微微晃了晃神。她的剑招,一如从前规矩、精准,只是再不如从前那般流畅、轻快。她的内力,几乎只剩下三成 百里忌的心隐隐地疼痛,可是他面色平静,甚至微带一次宠溺纵容的笑。他握紧了手中梅枝,向小悠迎了过去。他终于,又可以像从前那样陪着她练剑。他声音清雅地说:“脚步要稳手要放平别急出剑要准” 陪她练剑的时候,他是温柔的,也是肃然的。 小悠想,他真像一个师父。 可是她很快又记起,曾经她说他像一个师父的时候,他是那样微微低着眸,认真地说,我,不收徒。 她不懂,阿忌为什么不愿意收徒呢? 而阿忌也永远不会告诉她,他只是,不想收她为徒。 小悠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剑招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可是她意犹未尽,引着百里忌在梅林中绕圈子。时而向前飞跑,又时而猛地回身,手中的梅枝其实已经连一丝的杀伤力也没有。 百里忌一开始教得认真,此时此刻,注意力竟也不在那根梅枝上了。他看着她的笑容,那笑容中终于又有了些许灵动,恍若春天从高高的雪山上,涌动而下的山泉 他看得有些痴痴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他站在梅花瓣形成的花雨里,目光里弥散着幸福。而这一刻,小悠的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狡黠,突然腾空飞来,用手中的梅枝刺向了他。 哈,这回徒弟要赢了师父啦! 小悠有几分得意,却不想那梅枝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身子的时候,他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转了转身,不露痕迹地避开了,小悠的身子却因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向前冲去! 呜呜,这下要出洋相了,不仅没有赢了师父,还要摔个狗啃泥! 小悠慌乱地闭起了眼,就在她闭眼的那一刹那,百里忌伸出手向她抓去,他声音急促地唤她:“小悠!”话音未落,他已经将她护在怀里,与她一起向那梅花瓣铺成的地毯倒去。 他倒在地上,而她,倒在他的怀里。 她睁开眼,庆幸地大笑,还好,还好有阿忌。 她累极了,翻了一个身,躺在地上厚厚的梅花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百里忌也没有起来,就那样躺在她的身边,有些沙哑地问:“小悠,你今天,开心吗?” “嗯。”小悠依然喘着粗气,声音懒懒的,说:“我很开心,有阿忌陪着我,我很开心。” “那好,以后,我永永远远地陪着你。” “永永远远?” “嗯,永永远远。”百里忌顿了顿,声音低哑而坚定:“如果你想回灵雾山,去看你师父,我陪你一起去买烧鸡和好酒如果你想像从前一样,开一个小饭馆,我可以帮你担水,帮你劈柴如果你还想去行走江湖,看遍天下美景,我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悠听着听着,眼睛忽然开始渐渐地湿润,她慌忙抬起手,用衣袖将眼睛覆盖。她像是在叹息似的,说:“阿忌,我三师父曾经告诉我,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三师父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不相信,所以后来,她也曾为了一个人,而许下一生相陪的诺言。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三师父讲的是对的。 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眼睛里,有泪水滚落,她的心,又开始抽丝一般地,疼痛。 百里忌侧过身,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当他看见她满脸的泪痕,他的心隐隐一颤!他像是失了神,着了魔,微微低下头,青涩地、紧张地、心疼地,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阿忌”小悠像个受了惊的孩子。 他脸色微红,可这一次,他却没有退缩躲闪,他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小悠,我能。” 正文 第242章 再见,恍若隔世 小悠和百里忌回到红花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庄去卸车,小悠和百里忌便先下了车,向院门走去。刚下马车有些冷,小悠吸着冷气跺着脚,然后冲向百里忌,丝毫不顾男女之别,两只手紧紧地将他的手臂抱住,取暖。 百里忌微微一怔,她却仰起头,冲着他一笑。他抿了抿唇,然后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发丝,忽然间来了一丝玩性,手指从她的发上移下来,像捏弄一只小猫般,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 小悠愣住了,眼前的这个人,是阿忌吗?在她的记忆里,阿忌从来不曾如此!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又分明是阿忌!不仅捏弄着她的鼻子,那张清俊干净的脸上,还带着那般忍俊不禁的笑! “阿忌!”她故作生气,整个人跳起来也要去够阿忌的鼻子。阿忌笑意更浓,一边笑一边躲,并且向着院内跑去!小悠居然也笑了,可就算笑了,也不肯罢休,抓到阿忌为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两个人在院中打闹开来,小悠不是阿忌的对手,但是阿忌让着她,斗了一会儿见她已经没了力气,便主动投降。他倾下身,将自己的鼻子主动送上。小悠伸出手要去捉他的鼻子,突然间又改了主意,在他的额头上清清亮亮地弹了一指! 阿忌露出吃痛的表情,小悠却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就在小悠如此笑着的时候,碧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先给百里忌行礼,然后才说:“姑娘,有访客,是西陵君。” 小悠只觉得心中一颤,笑容渐渐地凝固在脸上!她有些惶然地抬眸望去,才发现不远处的遮雨檐下,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碧云没注意到小悠的神情,低着头继续道:“姑娘,西陵君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来了,碧云已经禀明西陵君,说姑娘和三公子都已经出去了,请西陵君明日再来,可是西陵君说无妨,他可以等。碧云请他去厅中饮茶,他也不去,就那样一直站在廊下。姑娘” 小悠依旧愣愣的,她的神情里看不出悲喜,唯有一双眼睛无法自抑地泛红。她说过,她会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她不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他的名字,不向任何人询问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她甚至把沉香碧玉剑饰还给他,甚至不看书,不写字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忘了,就在方才,当她那样开心地笑着的时候,她还恍恍惚惚地想,也许她真的已经忘了,也许以后,她的心再也不会那样疼了。 可是,她竟然只是又一次犯了傻! 当他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当他这样一语不发目光如水地看着她,那过去的一幕幕,仍旧那般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原来,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她竟然什么也没忘!那些美好的、痛楚的,笑着的、哭着的,温暖亦或者鲜血,都一齐汹汹涌涌地,向她袭来!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她想向后退去,可是才刚刚抬起脚,整个人就猛地一晃。她觉得自己就像一艘迷了方向的小船,在翻滚的波浪里,没了支撑! 突然间,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 阿忌 她紧紧地咬着唇,抬起通红的眼。 那一瞬,百里忌竟然显得异常的冷静,那双干净的眼眸里明明也有痛色,可是他只是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廊下僵滞的身影,然后一伸手,轻轻地将小悠拥入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也许西陵瑄已经忘了,可是他并没有忘!他曾经说过,若是西陵瑄并不是小悠的幸福,那么他,再也不会放小悠去他身边! 他声音平缓,在小悠的耳边低语:“你害怕了吗?” 小悠摇头。 他又问:“你原本打算,一辈子也不见他了吗?” 小悠迟疑了一下,又摇头。 他笑了笑,说:“既然并不害怕,也并没有打算一辈子不见他,那早见和晚见,也没什么区别了。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反而更好。要不然,就会变成这一辈子都不能触碰的伤口。小悠,你明不明白?” 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此刻,他对小悠说。 他希望她能从容地应对一切,希望她坚强,希望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要再这样伤心疼痛。 百里忌带着碧云,走出了院子。 他留下小悠,留下西陵瑄,留下这一院明明暗暗的灯影。 他自然有无数个不放心,可是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因为他知道,这是小悠的过去,是小悠和西陵瑄的过去,他只能,让他们去面对。 院子里安静极了,西陵瑄那僵立的身影,也终于动了动。他一步步地向着院中走来,一步步地走到小悠面前。他似乎极力平静,却难掩眸色深处那一抹彻骨的忧伤! 他脑子里又想起谷叔的话:“您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他一直在想,他们都错了!来见她怎么会是一种折磨?对他而言,明明知道她就在几条街外的红花巷,却只能一直强忍着不去见她,那才是一种折磨! 可是现在,他终于懂了! 当她挽着另一个人的胳膊走进院子的时候,当她对着另一个人开心而笑的时候,当她像个孩子似的伸出手指弹在另一个人的额头上的时候,当她被另一个人拥入怀里轻轻拍打后背的时候他的心,犹如被千万只虫蚁寸寸啃噬,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 这的确,是一种折磨! 小悠,小悠,这个心中呼唤了千遍万遍的名字,此刻却哽在喉中,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她的眉眼一如从前,可是她的目光却是那样不安、生涩、疏离。 他忽然间又想起了月如歌墓前的那两个雪人,那时候,她说,一个是小悠雪人,一个是西陵瑄雪人她还说,有了西陵瑄雪人,小悠雪人就再也不会孤单了那时候,她是那样幸福,那样信任地望着他!可是他,却亲手将这份幸福与信任,摧毁了 他惨然一笑,没有说话,却用掌心流血的手,从袖中取出了那枚沉香碧玉剑饰。他上前一步,指尖隐隐颤抖,可是他握住小悠的手,将沉香碧玉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说:“不要还给我。” 小悠惊住了,这是怎样沙哑和无望的声音!从灵雾山到苍壁城,从苍壁城到王城,她陪着他一起经历困局,应对生死,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他的掌心依然在流血,鲜红的血液顺着沉香碧玉饰,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手上。 正文 第243章 别离开我 小悠的心仿佛顷刻间被人撕裂了,连简简单单的呼吸,也仿佛抽筋断骨一般的疼痛。她低着头,咬着唇,目光湿润地看着手心里的沉香碧玉饰,看着那上面的鲜血!她多想问,他怎么会受了伤?这些日子他过得好不好?他筹谋了十年的那个局,如今是否顺利?那七七四十九盏鲜血,究竟有没有帮到他? 若是在从前,她一定会问的,可是现在,她不能。 她的梦,在紫金鸾台上听到他说出“是真的”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她不愿意醒,不愿意相信,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得这个梦永不醒来!可是她终究还是醒了,是他让她醒了!她所依恋的那些温柔、呵护、疼爱,都不过是为了她身体里可以解毒的七七四十九盏鲜血 她不恨,因为她曾经爱他爱得那样深! 可是,她真的很疼! 这种疼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 没有人会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在紫金鸾台上的刀光剑影中无助拼杀的样子,总会想起紫云山庄外鬼魅君是怎样一身鲜血绝望地嘶喊,总会想起阿忌冲上紫金鸾台时是怎样目光惊痛地望着她 他们都希望她活下去,他们甚至用生命,护着她活下去! 而她自己,又怎么可以不好好地活下去呢? 为了活下去,她只能选择忘记! 只有忘了,她才不会疼!只有忘了,她才能找回最初的那个自己,微笑着,不让身边的人为她担心,为她心痛。 所以,她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唤他“西陵公子”了,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陪伴在他身边,为他做宵夜,听他弹琴,和他一起下围棋,让他教自己写字了,更不能再拥有这块沉香碧玉饰 小悠终于抬起头来,那眼睛仍然红着,可是她颤抖着唇瓣,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她费了很大的劲,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过去一样轻快、明净。她说:“我现在,连无忧剑也很少带在身边,已经不需要剑饰了。我听谷叔说,这剑饰是你娘留给你的,所以,你还是留在身边吧。” 她将手伸出去,沉香碧玉饰在她的手心。 西陵瑄凝望着,那双俊美淡然的眼睛,此刻竟然涌动着无以言表的痛楚,心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么?他苦涩地笑了笑,将那沉香碧玉接了过来,却又微微倾下身,用那只受了伤的手,缓缓地,执拗地,将那沉香碧玉饰系在她的腰带上。 他说:“小悠,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脆弱的乞求!小悠整个人僵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他,任由他身上熟悉的青草香气在她的周身弥散!她想逃开,可是她的身子却已经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 沉香碧玉饰终于系好了,系了一个紧致牢靠的双环结,仿佛要让人再也不能解下来!西陵瑄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沉香木上的几个小字,低哑道:“你曾经问过我,问我这上面的几个小字,究竟是什么。小悠,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小悠没有说话,脸色微微苍白。 他目露凄然,一字一句:“这几个小字,也是我爹曾经对我娘说过的一句话,白首,不分离。” 小悠的身子微微一晃,眼睛里浮起一丝愕然,又仿佛是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这沉香碧玉上刻着的几个小字,竟然是白首不分离!这是怎样深情的一句告白,怎样坚定的一个许诺!如果那时候她知道,她该有多么欢喜幸福!可是现在,她已满心伤痕,满身疲惫,她已经决定要遗忘。 心中阵阵绞痛,眼睛也渐渐酸涩,终于,泪水弥漫上眼眶,再也隐忍不住似的,一滴滴落下!她曾说再也不要为他而哭,可是现在,她却又一次站在他面前流泪 泪水落在地上,也仿佛落在西陵瑄的心上!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疼痛地问她:“你,不信么?” 她摇着头,只是摇着头。 他心中更疼,将她揽入怀里,将自己的下颌抵在她的发上,他又像过去一样地唤她:“小悠,小悠”他轻轻地哄:“小悠,别哭,别哭” 小悠的泪水落得更凶,甚至哭出了声,像个孩子一样的抽噎。她终究是个没出息的人,从在永宁侯府知道那个真相,到后来被百里劼带回王城,再到紫金鸾台上被人一盏一盏地取走鲜血,她一直在忍,忍住痛,忍住委屈,忍住伤心,可是一见到西陵瑄,所有的忍,所有伪装的坚强,都瞬间分崩离析 她想,在这个世界上,她大概最受不了的,就是西陵瑄的温柔。她受不了他唤她的名字,受不了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受不了他那如水一般的目光,她终究,还是没出息 小悠不想伪装了,索性放任自己,一次哭个够! 西陵瑄抱着她,一双淡定沉稳的眼睛,也渐渐如星闪闪。 而小院外的黑暗里,百里忌仰望着无边的夜幕,仿佛已经石化,却又透着隐忍的心疼与忧伤。 小悠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了,她只知道,她哭得声音沙哑,嗓子生疼,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而西陵瑄胸前的衣襟上,也都是她的鼻涕和眼泪。她大概真的是哭累了,最后才终于不哭了,只是红着眼。 西陵瑄看着她,似是心疼,似是自责,又似不安。 小悠却吸了吸鼻子,目光注视着他手上的血迹,然后转过身,去房间里找来了疗伤止血的药。 灯光昏黄,他们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小悠拿起他的手,准备给他上药,她从前在西陵府也曾这样给他上过药。他有些迟疑,才缓缓地将手掌打开,那掌心的伤口,竟不是被利器所伤,而像是自己过于用力握起手掌,指甲嵌入肉中,所形成的伤痕 “你”小悠疑惑地望着他。 他苍白地扬了扬唇角,没有解释。 小悠也没有追问,开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白酒冲洗他的伤口,清理干净后,再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 正文 第244章 若是你忘, 宁肯你恨 西陵瑄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瞬,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灵雾镇,亦或者苍壁城。他喉头微动,许久,才低哑道:“小悠,我已经从月央行宫,搬到了清风别墅。前几日重新布置,我让谷叔在花园中种了你喜欢的绿叶藤,还有你喜欢的薄荷,从前你说过,薄荷可以做糕点,还可以泡茶。清风别墅的北面有山,山上有天然的温泉,楚渊说,你现在惧寒,所以我让人引了温泉水到别墅中来,如今整个别墅都异常温暖” 小悠正在上药的手微微一滞,可是她并没有抬头,故作平静地,又继续上药。 西陵瑄仍旧看着她,那样期许地问她:“小悠,你愿意,去清风别墅吗?” 小悠的脸有些僵硬,可是她嘿嘿地笑了笑,说:“搬来搬去太麻烦了,而且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小院。每天上午,我还要给这附近的小孩烤红薯呢,你不知道,我现在烤的红薯很香,那些小孩都特别爱吃。” “那等过些日子,你烤红薯烤得烦了,我再接你过去?”西陵瑄眼睛里的期许稍稍暗淡,却仍怀有希望。 小悠干笑,说:“你也只能在王城多留一个月,等我烤红薯烤得烦了的时候,你大概也已经回苍壁城去了。” “如果我没有呢?”如今,竟连他西陵瑄,也生出了执念,不肯就此放手地追问:“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回苍壁城,你愿意搬去轻风别墅,还像从前那样陪着我吗?” 小悠终于不敢再迎视他的目光,她上好了药,用纱布将他的手掌包好,才看着院子里的一株海棠树,低低哑哑道:“阿忌说,最多还有半月,我的伤就能全好了。等伤好了,我想回灵雾山,先去看看三师父和二师父,再去看看千小北” 西陵瑄声音轻颤,问:“然后呢?” “然后?”小悠笑笑,云淡风轻道:“然后我还可以四处去走走啊!你以前不是说过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长这么大,除了灵雾山,就只去过苍壁城,除了苍壁城就是这里了。阿忌说,云熙王朝很大,有三十三座城池,除了云熙王朝,还有北戎,佐越、赫黎” 她勾画出了一个宏大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里,似乎再也没有他西陵瑄。 西陵瑄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凉下去,那只刚刚才被她包扎好的手,又一次紧紧地握起。 小悠神色微震,连忙去将他的手打开,他却反将她的手握住,握得那样紧,丝毫不顾他掌心里的疼痛!他唇色惨白,一字一句沙哑道:“小悠,我说过的,你的那句话,我早已当了真。” 小悠怔住了,脑海中忽然记起苍壁城的长街上,他们一人带着一个面具,他温柔地亲吻,他在她耳边说:“小悠,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我现在已经当真了。”那时候,她糊里糊涂地问:“哪句话?”而他执起她的手,重复着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生一世,永远相伴” 小悠失了神,西陵瑄却已经渐渐松开了她的手。他握住她的双肩,扶着她站起身来,他痛楚地浅笑:“小悠,若是你不恨,也请你不要忘。若是你忘,我宁肯你恨” 因为恨,至少,还能留在她的世界里。 西陵瑄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深深浅浅,向着院外走去。小悠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孤清落寞的背影,这一刻,她又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想起了她曾经是那样满怀憧憬地想陪他一生一世,可是现在,他分明就在眼前,却仿佛已经离她那样远 西陵瑄走出院门的时候,老庄和碧云坐在门槛上,满脸愁容。而百里忌,则微微倚靠着那面爬满青藤的院墙,他置身于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片安静的清冷。 老庄和碧云给西陵瑄行礼,西陵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向了百里忌。他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地说:“明日,我派人来接小悠。” 百里忌的喉中似乎发出了一道隐隐的冷笑,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没有温度地问:“小悠答应了吗?” 西陵瑄的眸色暗了暗,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浅浅道:“她终究,还是西陵府的人,没理由与三公子久居在这红花巷。我听闻,帅爷也曾三番五次派人来请三公子回去,依我看,三公子确实应该早些回去。堂堂帅府三公子住在这红花巷,只怕会惹得朝中那些臣子们非议。” 百里忌神情微凝,嘴角露出些许讽意!他西陵瑄竟以为,他还会在乎朝中那些人的非议?自长兄死后,这朝中上上下下,又哪里还有他在乎的人?他抬起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院子。 站在门边的老庄似乎觉得不妥,怎么说,西陵瑄也是云熙王朝的一城之君啊!他急忙佝偻着身子走过来,陪着笑脸:“西陵君莫要见怪,我家三公子在边疆不拘小节惯了,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西陵君见谅” 西陵瑄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眸色深处带着些许伤色,转身离去。安静的巷子里,夜风吹卷着他的衣袂,隐隐约约的灯光照射着他,在他身后形成一个又长又单薄的影子 第二天,西陵瑄果然派了人来接,是冷墨。只是冷墨并没有见着小悠,小悠昨夜睡得晚了,所以日上三竿还在西暖阁睡觉!于是,冷墨站在院子里,和百里忌四目交接。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冷墨静静地等着,等小悠起来。可是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西暖阁居然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冷墨有些急了,拱拱手道:“烦请三公子通传。” 百里忌竟然没有拒绝,让碧云去西暖阁唤小悠,不一会儿碧云出来了,说:“三公子,姑娘还睡着呢,唤了她好几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百里忌看向冷墨,意思是我也无能为力。 冷墨皱了皱眉,他是奉命而来,要是不能接回小悠,回去如何对主君交代?况且这些日子,主君承受的痛苦与煎熬已经够多了,如今好不容易尘埃落定,难道,还让主君继续这般痛苦煎熬下去? 想到这里,冷墨忽然沉声道:“三公子,得罪了。” 正文 第245章 上门要人 话音未落,冷墨已经身形一闪,避开百里忌,朝着西暖阁冲去。百里忌的眸色微微一动,下一秒,手中的魔灵剑“唰”的一声脱鞘而出!大约是感觉到背后骤然袭来的冷意,冷墨不得不回过身来,足尖点地,腾空而起! 百里忌并未和冷墨交过手,只知道他是西陵瑄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唯一见他出手的那一次,便是在苍壁城将军府的地牢外!那时候,这个人为了救西陵瑄可以豁出命去,如今他为了替西陵瑄带走小悠,竟也同样像是不要命了! 百里忌聚力凌空过去,稳稳地握住了半空中的魔灵剑!这一刹那,冷墨的剑也急速地划了过来!半空中剑刃相交的瞬间,百里忌忽然目光一滞!冷墨的这柄剑,在铸剑工艺上竟与小悠的那柄无忧剑有几分相似!难道,这柄剑也是出自龙吟剑庄? 百里忌暗暗凝眸,魔灵剑在他手中发出骇人的剑鸣!可是冷墨竟然毫无退意!无论是内力、剑术,还是手中所持的剑本身,分明都不是百里忌的对手,但是此时此刻,纵然殒命血溅三尺,他又如何能退?答应西陵瑄的事情,他冷墨从来都会做到! 冷墨的脸色微微寂冷,可是百里忌却依旧平静淡然!他甚至只用了五六成的功力,就已经处处处于上风!一招一招,不缓不慢,游刃有余!他守在西暖阁前,守着他许诺给小悠的一份安然。 昨夜,他曾对小悠说:“小悠,只要你不想走,谁也不能把你从这里带走”他永远记得,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悠恍恍惚惚的神情里,浮起了一丝浅笑,她轻轻地,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想,小悠不想走。 所以,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把她带走。 冷墨又一次袭来,拼尽全力!这一次,百里忌没了陪他过招的耐性,他冷冷一笑,忽地身形翻转,一掌击中了冷墨的胸口!冷墨脸色一暗,整个人重重地向下跌去,也就在他跌落在地的瞬间,百里忌飞身而下,手中的魔灵剑不偏不倚指向了冷墨的咽喉。 他看着冷墨,清冷道:“你让西陵君,别费心了。” 冷墨捂住胸口,怔了怔,忽地笑了:“三公子,你以为,小悠真的可以忘了西陵君吗?” 百里忌的脸色隐隐一变,心中竟然泛起了丝丝的疼痛,可是他依旧双眸清冷,手中的剑更是带了些许杀气!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忌儿!” 百里忌剑锋一动,可是却并未回头! 老庄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走到百里忌身边,拉住他劝道:“三公子,帅爷来了。” 百里忌的唇角浮起一缕嘲讽,他似乎,仍然清楚地记得几日前百里帅府大门前的那一幕!他没有回头,百里敬竟也没有计较,只是叹了一口气,对不远处低着头微微哆嗦的碧云道:“去伺候小悠姑娘梳洗!” 碧云一愣,无措地望向百里忌。 百里忌终于转身,冷冷地看向百里敬,一字一句:“你要做什么?” 百里敬眉头微蹙,缓缓道:“我早对你说过,小悠姑娘是西陵府的人,如今西陵君要接回去,也是理所当然。你虽是我百里敬的儿子,也应遵从律法,不可任性妄为,更不可冲撞了西陵君” 百里忌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阴郁,手中的魔灵剑一点一点地握紧!许久,他才冷冷讥讽:“我何时需要倚仗百里帅府的权势?我早说过,百里的姓氏,我可以还给你!可是要带走小悠,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你的剑?你的剑,不也同样姓百里么?”百里敬像是看着一个无知无畏的孩子,哼然一笑!随后也不顾百里忌铁青的脸色,便径直走过去将冷墨扶了起来:“冷侍卫,你且先去院外候着,一个时辰之后,本帅将人给你送出来。” 冷墨凝眉,捂着胸口忍痛站定,目光里却似乎有些不信,不肯就此离去。 百里敬又笑:“冷侍卫连本帅也信不过?若果真信不过,那本帅也就不管这事了。人,冷侍卫自己来要,只不过,冷侍卫你确定,能要得去么?” 说罢,百里敬的目光暗暗一扫百里忌手中的剑。 冷墨脸色一暗,虽有些不甘,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对着百里敬拱手:“那,就有劳大帅了,改日我家主君,必定当面重谢。” 冷墨走出了院子。 百里忌的剑缓缓地垂了下来,孤寂地站在院子里,咬牙冷问:“我所在乎的,你们都要一样一样,全都夺走么?” 百里敬目光里似乎涌起一抹自责与歉然,浅浅叹道:“我早已经知道小悠姑娘在你心里的位置,更知道这世上难得还能有这样一个人,让你如此在乎,我又怎会愿意,愿意让她离开你?只是,现如今让小悠去清风别墅,不仅是西陵君的意思,也是丞相大人的意思。你我纵然可以违逆西陵君,难不成,连丞相大人也要违逆?忌儿,你要永远记得,我们百里氏与洛氏,可是有过盟约,同气连枝的!” 百里忌听着百里敬的话,脸上的冰冷渐渐地变成了疑惑,他有些不信地问:“丞相大人,竟然听信西陵瑄?” 百里敬摇摇头道:“这云熙王朝上上下下,能让丞相大人言听计从的,只怕也只有他的女儿,洛流苏了。” “什么意思?”百里忌眸光微紧。 百里敬道:“这些日子,永宁侯府的那位少年神医楚渊,一直近身照料着洛小姐,也不知他究竟与洛小姐说了些什么,竟让洛小姐对小悠姑娘生出了一丝兴趣。这两日,她一直想出府,想要见见小悠,然后见见西陵瑄。她的理由倒是简单,小悠毕竟用自己的血给她做了药引,而小悠,又是西陵瑄献上的,她想要当面致谢,似乎也不为过。” 百里忌冷冷道:“若果真要见,让她来红花巷便是!她体内的毒,不是已经尽数解去了么?来一趟红花巷,对她而言,又有何难?” 正文 第246章 留不住,短别离 百里敬叹道:“要是真如果你所说,今日我也不必亲自前来了。洛小姐要来红花巷,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便是楚渊,楚渊曾道,红花巷多贫民、多病疾,此话一出,丞相大人又怎会答应洛小姐前来?万万没想到的是,洛小姐看似柔弱,实则性情执着,纵然楚渊和丞相大人都反对,她仍然坚持。丞相大人没了办法,这才对我们帅府下了命令,让小悠搬去清风别墅,好教洛小姐省事,既见了西陵瑄,又见了小悠。” 百里忌的唇色渐渐泛白,那只握着魔灵剑的手,也隐隐暴出青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冷笑:“所以,你来这里,是来做丞相大人的说客,做洛流苏和西陵瑄的说客?!” 百里敬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无意做任何人的说客。我答应让小悠姑娘搬去清风别墅,也并非是为了丞相大人和西陵瑄,而是为了你。如今朝中众臣,无人不知百里氏的三公子住在了红花巷,更无人不知与你在红花巷中同住的,乃是当日紫金鸾台上的药引,他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在丞相大人面前” 百里忌忽地笑了,冷声打断:“他们议论又如何?我并不在乎!” 百里敬也笑了,气定神闲:“你不在乎你自己,难道你也不在乎小悠了?有些时候,女子的名节,可比什么都重要!” 百里忌愣住了,整个人都微微地晃动!他从苍壁城赶往王城,一心只想着救小悠,只想着如何保护她,如何让她不再那样心痛,他竟从未想过,名节二字!小悠,小悠,你是否怪我 百里忌不说话,百里敬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一日,子璎从这里回去,她对我说,她看见你在笑她说,她从来没有见你那样笑过忌儿,如果你真的已经认定了小悠,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用另外一种方法?也许,你可以将她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留在自己身边” 百里忌的目光微微一惊,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百里敬,不敢相信百里敬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是,他眼睛里的波澜,终究幻化成无法消散的落寞!他只是百里帅府一个卑贱的婢女所生的孩子,可是小悠,小悠是高贵的、是干净的、是美好的。他曾想着陪伴她一生一世,曾想着带着她仗剑走江湖,可是他从来,从来不敢想小悠会嫁给他 百里敬似乎看透了百里忌的心,他精锐的眼眸里涌起一丝心疼,生平第一次像一个父亲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哑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再无人,再无人敢小看你” 百里忌只觉得心中酸楚,嘴角边漾起了一抹冷嘲,可是那一双干净清冷的眼眸,却难以自抑地隐隐泛了红。 这世上,人们是否小看他,他从不在乎!可是百里敬说对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却没办法不在乎小悠!他要永永远远地陪着她,要让她幸福,让她无忧,要让任何人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他终于,抬眸缓缓地看向碧云,示意碧云进屋为小悠梳洗。 碧云不敢相信,难道公子真的已经答应,让那个叫冷墨的人,带走小悠姑娘?把小悠姑娘送去清风别墅?可是即便不敢相信,碧云也不敢多问,更不敢违逆,愣了片刻之后,她躬身向屋内走去。 百里敬对百里忌的这个决定似乎甚是满意,他又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在百里忌出生以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他说话。可是这些话,百里忌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微微低垂着眸,显得有些沉重、不安,若有所思,他脑海中只想着一句话:小悠,你会怪我吗?会信我吗? 百里敬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说来说去,也无非是那些所谓的朝中大局、家族荣辱、利益图谋,可那些,又与他百里忌何干?他神魂游离地转过身去,步态不稳,走向了西暖阁。 百里敬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闪过些许尴尬,可更多的,却是担忧。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忘了他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直到他最疼爱、最倚重的长子百里谚被害,直到百里忌一身伤痕拿着魔灵剑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和他是那样不同,他的眼睛过于干净,过于执着!可不可否认,这个儿子的身体里,一样流着他的血,甚至拥有他自己以及其他两个儿子都望尘莫及的魔灵剑法!他从不相信命运,可现在,他似乎信了。 百里忌走进西暖阁的时候,碧云已经服侍小悠梳洗完毕,而且换好了一套干干净净的崭新的浅色衣裳。碧云大概已经将院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小悠,她知道冷墨等候在院外,百里敬等候在院中,她也知道,百里忌做出了决定。 她原本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望着手中的无忧剑出神,百里忌走进来,她也没看见,直到碧云唤了一声“三公子”,她才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她怔怔地望着他,可是转瞬间,她又浅浅地笑了。 她站起身向他走去,故作轻松:“阿忌,我是不是,应该走了?” 她极力掩饰,却仍然掩饰不了声音里的一丝沙哑,掩饰不住眸色深处的那一抹失望、难过。她像是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孩子,从一处,走到另一处,又再到下一处 百里忌的心里阵阵抽痛,他伸出手,将她用力地拥入怀里,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中去。他抵在她的头顶,声音干涩地一字一句:“小悠,不要难过。” 小悠趴在他的胸口,嘴角的笑容渐渐凝结,好一会儿才哑哑道:“阿忌,我不难过。如果你真的与永宁侯府作对,与你父亲作对,亦或者真的和冷墨斗个你死我活,我会更难过。只是” 她的声音缥缈远去,让人听不见了。她眸色湿润,心中悲戚地叹道:千小悠,只是什么呢?只是你又想起了三师父说的那句话,是吗?这世上,终究还是没有谁,能一直陪在谁身旁 百里忌似乎感受到了她眸色中的湿润与心中的悲戚,他疼惜地将她的脸捧起来,目光澄澈却又满含不安地看着她。他问:“小悠,你信我吗?你能信我吗?我对你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句我都记得。阿忌会永永远远,陪伴在小悠身边,此生不渝。” 小悠的眼里噙满泪水,泪水忽然滑落,落在他的手上。他还想再说什么,还想再问小悠肯不肯相信他,可是小悠抬起手抹了抹脸,笑着向后退去。 她说:“阿忌,再见。” 她转过身,拿着无忧剑,脚步匆忙地向外面走去。她纵然失望了,却仍然带走了他送给她的无忧剑,可是她却没办法告诉他,她会相信那个永永远远相陪相伴的诺言 正文 第247章 清风别墅 清风别墅北临穹庐山,在这喧嚣的王城之中偏安一隅,独享一份清静雅致。小悠到的时候,正是暮色将至之时,她拿着无忧剑从马车上下来,有些恍惚地看着门额上“清风”两个字,那两个字清逸而不失遒劲,正是西陵瑄的笔迹,一如那时候他题写在味庄的那块梨花木招牌上。 冷墨站在她身边,他受了点伤,可是没有大碍。他看见小悠站在台阶下不再上前,又看见小悠的脸色微微苍白,他的眸色中现出一抹不忍与愧疚,沉默半晌之后,他伸出手,要去帮她拿无忧剑。 小悠竟也没有拒绝,她乖顺地笑了笑,然后将无忧剑交给他。从红花巷到这清风别墅,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是有时候目光相交,她便会这样笑。冷墨自然知道,这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痛楚与难过,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总不能还像那时在月央行宫一样,再去买一包糖栗子。 他引着小悠向别墅内走去。清风别墅原本是传统的王城建筑格局,可是西陵瑄搬进来之前,他和谷叔特意按照西陵瑄的交代,对这座清风别墅进行了重新布置。木制的回廊、清幽的花园、还有从穹庐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 温泉水由别墅的北面引入,通过穿绕于整座别墅的明渠暗渠,在这座别墅中缓缓流淌。也正因为温泉水的引入,此刻即便是冬天,清风别墅也比外面的气温略高。冷墨清楚地记得,开挖沟渠那一日,西陵瑄就站在这廊下远远地看着,那一刻,他的神情寂寥而忧伤。 那时候,他对谷叔说:“主君又在想小悠。” 谷叔却叹了一口气,道:“不止是小悠,还有老城主和夫人。” 冷墨当时不解,谷叔面含伤色道:“你忘了么,十多年前,夫人也曾为老城主引了一条小溪到府中,专供老城主赏鱼” 冷墨听了这话,才若有所悟,可是若有所悟之后,却又是隐隐的心疼!他想,主君对小悠的心思,和当初夫人对老城主的感情,是何其相似!可是夫人与老城主琴瑟和谐、朝夕相伴,主君却要这般隐忍,种种身不由己! 冷墨回想至此处,不由得暗暗一叹。他转身看向小悠,小悠正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园中的一片薄荷微微出神。在这冬季里,薄荷竟依然青翠,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冷墨的目光于是也落在那薄荷上,也许小悠已经知道,这薄荷是为她而种。但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薄荷是主君亲手一棵一棵种上去的。曾几何时,在苍壁城的西陵府,小悠端着一叠薄荷甜糕一蹦一跳地走进碧瀚楼的书房,那时候他即便站在远处,也能看见主君脸上宠溺而欢悦的笑。 冷墨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轻一咳,问道:“小悠,你你还能原谅主君吗?” 这是这么久,他对小悠说的唯一一句话。 小悠有些意外,目光从那片薄荷上移向冷墨,轻轻一笑道:“我并不怨他,更没有恨他,又谈什么原谅?冷墨,你别担心,也别多想了。” “可是”冷墨顿了顿,又道:“如果你真的不怨他,也不恨他,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能回到从前呢?你明知道,在他心里,你始终是” “冷墨。”小悠忽地打断,她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有很多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就算难过、伤心、不舍,也别无他法。我答应你们来清风别墅,只是因为,我不想你们为了我再起纷争了,我现在,只想平平静静的,我想我的伤能快点好起来。冷墨,等我的伤好了,我还是会离开这里,离开王城的。” “离开?”冷墨的神色微微凝了凝,没有再说话,心中却忍不住叹道:小悠,纵然你经历了那么多,你仍旧简单得如同一个孩子。离开二字看似容易,又岂会真的那般容易?小悠,你可知,主君为了让你来清风别墅,甚至不惜冒着风险,让楚渊利用洛流苏之口 冷墨继续向前走,小悠跟着他。 出了回廊,穿过一座垂满绿叶藤的圆形小门,便是一处相对空阔的园子。院子里设计不俗,绿意盎然,一边是温泉水形成的一个小湖,另一边则是几座分布有序、错落有致的小楼。 谷叔正站在小楼前,给几个婢女训话,婢女们原本全神贯注听得认真,却忽然发现冷墨走了进来,不由得全将目光投向了冷墨。她们虽然来清风别墅的日子还不长,但是已经对清风别墅里的每一个人略有了解,据她们所知,这位冷侍卫可是西陵君的贴身侍卫,而且极少露面,怎么今日却独自出去了,而且还领了一个手里拿着剑的姑娘回来? 婢女们瞧得出神,谷叔见状,暗暗蹙了蹙眉,正欲回头看去,不想还未回头,西陵瑄却突然从小楼中疾步走了出来!谷叔心中一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什么人,可以让他的主君失了方寸,乱了心神? 小悠! 谷叔连忙回过头来,果然发现小悠站在园子里!这丫头,总算肯回来了!谷叔一喜,却并不喜形于色,还像平常一样,对着走过来的西陵瑄行礼:“主君。” 那些婢女微微一惊,下一秒,便躬着身子退至两侧,然后跪地行礼:“奴婢给西陵君请安。” 她们低着头,不敢直视西陵瑄的容颜!都说这西陵君随和淡雅,可是她们来了清风别墅之后,却极少看见西陵瑄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坐在小楼的书房内,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西陵瑄从她们中间走过来,这一刻,他的眼里又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他能看见的,唯有小悠!无人知道,当他站在小楼的窗户边,远远地看见小悠跟在冷墨的身后出现,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欣喜。可是如今,就连这欣喜,竟也牵得他心痛。 小悠,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呼吸带着些许急促,一双俊雅的双眸隐隐变得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轻轻的一声:“小悠。” 小悠唇角微扬,笑了,笑得双眸泛红。 只这一瞬,西陵瑄似乎就明白过来:她不愿回来,她逼不得已回来 她回来,便不能忘,便只能更痛 可是小悠,我该如何?我究竟该如何?伤已形成,我却没办法放手!小悠,我没办法放手 从此以后,你身上的伤、心上的伤,都由我,来为你治吧! 他走向她,然后旁若无人地执起了她的手,带着她走向了离温泉湖最近的一座小楼。 正文 第248章 醉朦胧,情真切 西陵瑄带着小悠去的那栋小楼,名曰灵犀楼。灵犀楼离温泉湖最近,院子里种满了一簇一簇的金盏花,不仅白日里温暖花香清逸,就连到了晚上甚至是夜深,这栋楼里也极其舒适。 谷叔准备了一桌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坛刚从无相馆送来的九月酿,房间里灯影绰绰,菜香四溢,酒香交融,却只有西陵瑄和小悠。小悠一开始有些无措,有些不安,可是过于安静只会让人更加无措,更加不安。 于是,小悠扯动唇角嘿嘿一笑,她站起身来,隔着方桌还像过去那样为他斟酒。酒入杯中,他的手终于缓缓一动,目光却是依然盯着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还未坐下来,望着那空空的酒杯稍稍一怔,只好再为他斟了一杯。 她吞吞口水道:“你喝得太急了,慢点慢点喝” 他目光如水,浅浅一笑,说:“无妨” 话音落下,一杯酒已入喉中。 他像是要把自己灌醉,小悠有些错愕了,认识他这么久,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她迟疑片刻,终归还是将自己手中的酒壶放下。然而她放下了酒壶,西陵瑄却又将酒壶接了过去,他给自己斟了一满杯。 小悠的心里仿佛被针刺一般,隐隐一痛!她暗暗地用尽力气握了握手指,才将那抹痛生生压下。她笑了笑,有些僵硬地坐下来,然后拿起筷子,低头吃菜。 谷叔费了心,这桌上的菜,全都是她在苍壁城时爱吃的,尤其是那道红豆酥,更是她入府第一日吃了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的,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吃不出一丝一毫的味道。 西陵瑄自始至终看着她,他的目光里分明有着千言万语,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淡然如仙的容颜上,似乎隐忍着无尽的忧伤与痛楚。他只能在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小悠,小悠,小悠 他一杯一杯地饮酒,这无相馆的九月酿虽不如灵雾镇的香醇,但是酒劲更烈!三四壶酒之后,他的脸色渐渐地变红,目光也有些迷离起来!他终于,把他自己给灌醉了。 他醉了,嘴角泛起了笑,只是一双幽深的眸中痛色更加彻骨。 他沙沙哑哑地说:“小悠,你做的那碗花露,我全都吃了。你说花露是世上最香甜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夜我吃到的,却是那样的苦涩?” 小悠的心猛地一颤,拿着筷子的手也瞬间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般,一动不能动!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抬起眸,那一瞬,她看见他双眸赤红,泛着隐隐的湿润。 她慌了,她受了那么多的伤,她已经决定要忘记,甚至已经决定要离开,可是现在看见他这般模样,看见他眼睛里赤红与湿润,她还是做不到淡然以对,她的心还是会随之而痛。 她终究,还是那个没出息的千小悠。 她早知道,她不能来这清风别墅。 她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我我陪你一起喝吧一醉方休” 他已经是半醉,由着她将酒壶拿过去。 她多日不曾饮酒,上次饮酒,也不过是就着阿忌的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小口。阿忌不让她饮酒,可如今,连阿忌也不再陪在她身边了。小悠落寞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苦涩涩地喝了下去。 都说人心情好的时候,一喝就醉。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喝也喝不醉。小悠想,她现在大概是心情好,因为她才没喝几杯,就已经头重脚轻了。她伏在桌上,傻傻地笑着,看着对面的西陵瑄。 西陵瑄醉得更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住小悠的手,温润一笑说:“起来吧,我教你四季歌。” 小悠赖在桌上,含糊不清道:“四季歌,我早学会了。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西陵公子,你说,我背的对吗?” “对,很对。”西陵瑄半跪在她的身边,声音无端端地哑了下去,他说:“小悠,明日去上善堂,我送你去,可好?” “上善堂”小悠似乎晃了晃神,好一会儿才笑道:“你有那样多的事要忙,就不用送我了,阿漾会陪着我,你大可放心” 小悠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她醉了,可是她心里仍能感觉到一阵阵刀割般的痛楚。从前的梦醒了,她竟然又做了一场梦,可是即便是在梦里,她也知道这场梦终将醒来。 西陵瑄将她扶起来,他捧起她的脸,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他将她拥入怀里,紧紧地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他在她耳侧轻轻缓缓地说:“小悠别怕,小悠别哭从今以后,我会陪着你,保护你,再没人敢伤害你再没人敢伤害你”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浮动着泪光。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凝聚许久,最终突然决堤了似的,流淌下来。他倒了下去,抱着小悠一起,倒了下去。 疼痛骤然传来,两人似乎都稍稍清醒。 四目交对,一切似真似幻。 小悠沙哑地唤他:“西陵公子” 他低沉地应了一声,目光中仍旧迷离,却带着些许痛楚的祈求:“小悠,别离开我” 小悠点点头,说:“西陵公子,我困了,我要睡了” 他宠溺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拉了拉,说:“睡吧,睡吧,小悠” 她像个渴望温暖的孩子,那样乖顺地依偎着他的身子,在这微凉的地板上,醉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他,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眸,渐渐地睡着了。 半个时辰之后,谷叔欲要推门进来,被守在门外的冷墨拦住,谷叔不解,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立刻惊道:“怎么就这样睡下了?地板这样硬,这样凉,不舒适且不说,万一受了寒可怎么是好?” 冷墨道:“这房间原本温暖,方才我又让婢女在门外加了两三个火盆,应该不会受寒”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妥,主君身子娇贵,小悠丫头又大伤未愈”谷叔仍旧不放心,执意要进去。 冷墨拉住他叹道:“自那一夜小悠闯进永宁侯府出现在紫金鸾台上,再到今日,已经过去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主君一夜不曾合眼,今夜,就由着他吧纵然是受了寒,想必他也是情愿的。” 谷叔听了这话,这才明白冷墨的一番用心,伸出去的手也缓缓地收了回来。他凝眸看了一眼房间内相拥的身影,不由得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叹,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心疼,还是心忧。 正文 第249章 嘴角的笑,心中的伤 小悠既然已经来了清风别墅,她便决定在这里好好地住下去,好好地住下去,才能更快地养好伤。她天生有一身适应环境的好本领,不过半日的时间,她便已经熟悉了大半个清风别墅,也熟悉了灵犀楼进进出出的几个婢女。 天气甚好,她坐在院子里的一副秋千架上,晃晃悠悠地晒太阳。看似闲散,脑海中却一刻不得闲地琢磨着一连串的问题:昨夜自己究竟何时上的床?西陵瑄又是何时离开的?呃,灵犀楼那张床分明松软得很,怎么睡了一夜竟如此腰酸背痛? 其实这些问题,她一醒来就问过侍奉在房间里一个叫宝珠的婢女,只是奇怪得很,那宝珠居然说不知道,继续问下去,她便好似要哭了。她不由得更加疑惑了,如此简单一个问题,有这么难以回答么? 小悠琢磨了一会儿,仍旧毫无头绪,只好叹息一声,再也懒得去琢磨了。 宝珠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向她走来,托盘内装着一个翡翠小碗,那是她这段时间常用的汤药。昨日她随着冷墨上马车时,碧云急急忙忙地追过来,将那药方交给冷墨。好傻的碧云,定然不知道楚渊和西陵瑄之间的关系,所以她不知道,纵然没有那药方,这清风别墅对于她服用的汤药,想必也早已了若指掌。 小悠看着宝珠,这是个清秀的丫头,眉目姣好,只是习惯了低眉顺目,谨言慎行。此刻她欠了欠身子,说:“姑娘请用药吧。” 小悠将药接过去,嘴角微扬,旁敲侧击地问:“你们,从前就是在这清风别墅伺候的?” 宝珠低着头,格外有礼道:“回姑娘,奴婢从前在月央行宫伺候。” “月央行宫?” “是。”宝珠的声音莫名地更低了,不过总算是听得清,“西陵君搬来之前,这清风别墅常年闲置,因此并无多少侍女仆从在此伺候。丞相大人将清风别墅赐给西陵君以后,王城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竟然也惊动了王上。王上念西陵君救丞相大人之女有功,遂在月央行宫中甄选了数十人,赏赐给西陵君。奴婢,便是这数十人之一。” 小悠笑笑,心中暗忖:这丫头虽然拘谨,胆声音更但是说起话来,倒也条理清晰。小悠一边轻轻地吹着碗中汤药,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那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宝珠稍稍迟疑,又欠身行了一礼,才有些不安道:“奴婢奴婢只是听说,姑娘是西陵府上的有功之人,而且还是百里三公子最看重的朋友谷叔已经几次三番交代,要好好侍奉姑娘,不得有丝毫怠慢” 宝珠的声音还在继续,小悠却有些晃神! 西陵府上的有功之人?百里三公子的朋友?呵呵,她竟没想到,她的身份变得如此高贵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众多的猜忌与麻烦。若说她只是西陵府中一个小小的婢女,又如何解释昨日冷墨亲自将她接回?如何解释西陵瑄走出小楼远远来迎?更如何解释她与西陵瑄共用晚膳,醉酒天明 小悠似笑非笑,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将药碗放进了宝珠手中的托盘。宝珠正欲行礼退下,小悠却又忽然问:“听闻今日丞相府的洛小姐要来拜访,可曾来了?” 宝珠道:“还没有,不过看这时辰,应该也快了。一大早前院就在忙着准备,姑娘可想去看看?” 小悠慵慵懒懒地摇摇头,可这时候院门口却出现了谷叔的身影。 谷叔一脸笑意走过来,先是瞧了瞧那托盘中装汤药的空碗,然后才道:“小悠丫头,主君特意让我过来瞧瞧,看你是否将那汤药都喝了。若是已经喝了,主君请你去趟承明楼。” 小悠的身子微微一僵,她虽然来这清风别墅才一个晚上,但是对于这承明楼也略有耳闻。承明楼,是这清风别墅的主楼,也是专属于西陵瑄的地方。呃,就和苍壁城西陵府的碧瀚楼差不多。 这个时候,西陵瑄不是应该在忙着准备迎接丞相府洛小姐么?怎么会忽然让她去承明楼呢? 小悠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乖顺地从那秋千架上跳下来,对着谷叔行了一礼,道:“那烦请谷叔带路吧。” 谷叔又笑,引着小悠向外走去。 出了院门,才走了短短数十步,承明楼就屹立在小悠的眼前。原来这承明楼竟离她所住的灵犀楼那样近。谷叔将小悠送到门口,便不再送了,对小悠说:“主君就在楼上的书房,小悠丫头,你自己去,可好?” 小悠点点头,说:“好。” 她穿过院子,走进楼中。这座清风别墅最大的主楼,竟显得这般安静。小悠不由得又想起了西陵府的碧瀚楼,碧瀚楼中向来也是这样安静的,若是没有她和阿漾偶尔的打闹,想必碧瀚楼会一直那样安静下去。 小悠上了楼,才发现楼上的房间很多。 呃,她竟忘了问哪间才是书房! 她粗了蹙眉,只好将那一扇扇门推开来看,第一间,不是第二间,也不是第三间,仍旧不是,可是小悠却莫名地定住了双脚 她没想到,她竟然走进了他的寝室。房间里有属于他的淡淡的青草香气,所有的格局摆设,皆和碧瀚楼里的那间卧房一模一样,淡紫色的屏风,桌案上的翡翠如意、白瓷梅瓶,临窗的小榻,角落里铜制镂空的铜镜梳洗台 曾经,她端着一碗紫薯银耳羹走进这样的一间房曾经,她站在这样的梳洗台前,紧张不已地为他束腰带曾经,她在这样的床榻前,面对身中迷毒的他,割破自己的手腕,喂他喝自己的鲜血 小悠痴痴愣愣地看着这个房间,又恍恍惚惚地伸出手、低下头,看向自己手腕上两道暗红色凸起的疤痕纵然楚渊的药再厉害,这一次,竟然也无法做到伤愈不留疤痕了。 小悠双眼湿润,惶然无力地转过身,可是门外却匆匆走来了西陵瑄的身影。他一身白衣,迎风而来,朗朗站在门口的阳光里。原本温润的目光再看见她的神色时微微一滞,随即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 他说:“小悠,我一直站在窗边,所以看见你进来” 小悠刹那间地慌乱,随意掩去眸光里的痛色,微微低眸道:“我忘了问谷叔书房在哪里,所以一时没有找到,对不起” 她的小心翼翼,客气疏离,于他而言,就像一根根尖刺,刺痛着他的心。他极力忍住,然后走过来,轻轻执起她的手,浅浅地说:“无妨,这座承明楼,这座清风别墅,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正文 第250章 惊了谁的马 西陵瑄带着小悠去了承明楼的书房,若说承明楼的其他房间与昔日西陵府的碧瀚楼别无二致,那这间书房的布置则是像极了上善堂的半爺先生的书房,临墙的几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门各类的医书,中间搁置着一张枣红木的书案,书案上放着一套笔墨。 小悠的目光在看见那套笔墨的时候微微一颤,只因她一眼就看出,这套笔墨正是当初她向半爺先生拜师学医时,西陵瑄送给她的那套。她一直如此珍视,从苍壁城到王城,从博源驿馆到月央行宫,她一直带在身边。 可是她最终离开月央行宫时却变得那样仓促,那样狼狈,那样始料未及,她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太多了,她不忍失去却终究还是失去了的东也太多了,其中,也包括这套笔墨。 她原以为,这套笔墨早已不知所踪,或许被遗落在月央行宫,或许被某个宫女拿出去扔了,毕竟,谁会在乎这小小的东西呢? 可是她没想到,这套笔墨此时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西陵瑄离开仓央行宫的时候,居然替她收拾了东西。他把这套笔墨带来,就像数月前在碧瀚楼一样,送到她的面前。只是那时赠送笔墨的满目怜爱与期待,此时竟只是永远化不开的疼痛与歉然。 西陵公子 小悠望着那笔墨失神了片刻,然后才微微地扬起唇角,游魂一般地向着那桌案走过去。她拿起笔,轻轻蘸墨,一边在那铺开的宣纸上写字,一边轻轻浅语:“苍壁城现在怎么样了?一切都还好么?” 西陵瑄稍稍一怔,眸色中泛起些许波澜,好一会儿才极力平静道:“已经有人送信过来,一切安好。” “那先生和阿漾,他们也都还好么?” 她说要忘,却终究还是有所牵念。 西陵瑄温雅地看着她,缓缓道:“先生近来很闲,你不在,他无人可教。郭奉一死,城中安稳,饥荒得到控制,患病者也跟着减少,先生也快要无人可医了。不过,这样也好,先生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天下太平,百姓无疾。至于阿漾,她还和从前一样,苍壁城安好,西陵府安好,她也便安好。只是听来王城送信的人说,她曾几次三番央着他们带她来王城。” “来王城?”小悠笑笑,笑容有几分苍白酸楚。她曾经,也和阿漾一样,那样期待着跟随西陵瑄来王城啊! 西陵瑄看见她那样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紧,哑声脱口而出:“小悠。” 小悠低下头,掩去了嘴角的笑,也掩去了眸间的痛。她沉默了许久,才干涩开口:“灵雾山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么?鬼魅君,他他” 她竟然没能问下去,分明想要一个答案,却又生怕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一日紫云山庄外,他满身伤痕满身鲜血的样子,竟然是她对他最后的记忆!他的伤,究竟如何了?他的火阳毒,可真的彻底解了?洛文穆与百里敬的人,可又曾对灵雾山发难? 西陵瑄看着小悠拿笔的手指寸寸握紧,看着她那原本苍白的指节这会儿变得更加苍白,他的心中竟有一丝浅浅的慌乱与隐隐的痛楚,小悠,你担心他,很担心他 他袖中的双手握起又松开,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故作轻缓道:“灵雾山的消息,外人向来不易打探,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鬼魅君,应该无碍。” 小悠拿笔的手定住了,她依旧低着头,暗暗地咬了咬唇,似乎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又似乎在隐忍着心中一抹彻骨的忧伤。 门外传来谷叔匆匆的脚步之音,他甚至来不及敲门便走了进来,对着西陵瑄行了一礼,有些紧张不安道:“主君,洛小姐的车马已经到了北正街,只是,只是出了点岔子。” 西陵瑄的目光浅浅一凝,转过身去看向谷叔,眸色又恢复了从前的淡然清冷,他道:“说下去。” 谷叔点点头,继续道:“洛小姐乘坐车马从永宁侯府出发往清风别墅而来,随行的不仅有永宁侯府的侍卫,咱们清风别墅也派了四名侍卫前去北正街相迎。原本一路畅通无阻,并无差错,不料车马才刚到北正街,便有人惊了洛小姐的马,侍卫们反应不及,洛小姐,洛小姐受伤了。” “受伤了?”西陵瑄的脸色终于一变。 “嗯。”谷叔面带忧心,又道:“洛文穆纵横朝野,唯一让他捧在手心的人,便是他的女儿洛流苏。洛流苏中毒十年,好不容易才解了毒,恢复如常,现在却又在前往清风别墅的途中受了伤,这件事可大可稍有不慎,这好不容易促成的局势,又有可能再起风云啊!主君,这可如何是好?” 西陵瑄沉吟片刻,冷声问:“洛流苏,是否已经返回永宁侯府?” 谷叔道:“还不曾,马车坏了,就算洛小姐要回永宁侯府,也需得永宁侯府重新派人来接,亦或者,咱们派了马车亲自去送。” “好,我这便去一趟北正街。” 西陵瑄的神色平静了不少,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谷叔见状,立刻退出书房,速去安排车马与随从。谷叔离开书房之后,西陵瑄才缓缓转身,看向立在桌案边的小悠。 他说:“小悠,你可愿意陪我前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无法言喻的执念与期许。过去的风雨种种,总有她陪在他身边,如今,他只想着还能和从前一样。 小悠心中五味陈杂,若是在从前的西陵府,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陪在他左右,那些刀锋上行走的艰险,她从未怕过。可是今时今日,无论是西陵府还是这清风别墅,于她而言,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她沉默着。 西陵瑄走过去,轻柔地,却又由不得她拒绝地,执起她的手。 他既已说过,她那句一生一世永远相陪的诺言他当了真,那这辈子,他便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小悠,爱也好,恨也好,陪着我。 他目若星辰地看着她,嘴角淡淡浅浅地一笑,握住她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宣纸上她方才写下的几个小字:轻风飞舞,落叶垂蔓,离人心似箭 只此一瞬,那满眼灿耀的星辰,那唇角俊逸的浅笑,全都不可自抑地凝结成伤! 离人 小悠,你当真如此决绝?当真能忘记,能舍下? 他的身子隐隐一晃,却终究只能强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挤出一抹隐藏痛楚的笑。 正文 第251章 草木皆兵 这条王城的北正街已经存在了数十年,但是这数十年来,它从未像今日这般汇集了这样多的人群,嘈杂而拥挤!往日的川流不息此刻都变成了驻足观望,饶有兴致的议论纷纷! “瞧,那就是洛府的马车,听闻坐在车上的人,就是洛府的千金大小姐,洛流苏!” “果真是洛小姐?嗬!上一次见到洛小姐的车马,还是十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洛小姐和丞相大人一起出城狩猎,哎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这些年洛小姐身中剧毒,连永宁侯府的大门也不曾出过呢!说起来,这都多亏了那位少年神医,听说是他为洛小姐解的毒。” “嘘!少年神医是神医不假,但是我听说,洛小姐的毒之所以能解,全凭苍壁城西陵君献上的一味药引。” “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要不然,你以为洛小姐为何身子初愈,便不顾车马辛劳,来这清风别墅拜访西陵君呢?” “这么说来,这洛小姐是亲自登门致谢的了?啊呀,只可惜,如此一番美意,都被这半道上跑出来的一个毛头小孩给搅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街道中央那辆精致的雕花马车上,马车的一侧稍有破损,一名身着水蓝色衣裙的侍女立在车边,攀着车窗,正一脸焦急惊慌地询问着车内的人。而在马车前面,十来名持剑侍卫不约而同拔出了腰间佩剑,目光凶狠地对准了不远处一个伏倒在地的孩子! 孩子大约只有十来岁,衣衫褴褛,目露惊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即便如此,一只手却也紧紧地握着一个馒头,口中不断地哭求:“饶命大人大人饶命” 侍卫们瞟了孩子一眼,大约是觉得一个孩子而已,不值他们这么多人严阵以待,于是侍卫们又不约而同地将剑收起,只为首一名侍卫冷声怒喝:“你是谁家的孩子!可知这又是谁的车马?突然窜出惊了永宁侯府的马,究竟是无知莽撞,还是有所图谋?!” 这孩子哪里听得懂“有所图谋”几个字?更不知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不过那些围观者倒是心中了然,暗暗地替那孩子捏了一把汗!这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唉,谁让他倒霉! 为首的侍卫冷冷地使了一个眼色,左右两名侍卫便立刻上前,将那孩子一把用力地抓起,犹如一只老鹰抓了一只小鸡! 孩子慌了,一边挣扎一边惨厉地大叫:“娘娘” 人群之外,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妇人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喊,拼了命似的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循声而来!当她看清两名侍卫手中的孩子,不由得惊恐地张开口大叫了一声,然后就向那孩子扑去,不顾一切地将孩子护在怀中。 “娘”孩子惊魂未定。 妇人也跟着发抖:“官爷,我这孩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官爷念在他年幼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侍卫冷哼:“这小子惊的是永宁侯府的马,伤的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饶不饶命,得看丞相大人如何发落!你这刁妇,休得胡搅蛮缠!” 妇人愣住了,永宁侯府?这马车,竟然是永宁侯府的马车? 妇人瘫软在地,泪流不止,侍卫趁势将其一脚踢开,然后将那孩子一把夺来。 这一次,孩子竟然没再挣扎了,或许他看懂了他娘亲脸上的无助与绝望,知道挣扎已是无用!他任凭那侍卫抓着,只是极力伸出手,将手中的馒头递向那妇人,“娘,这是我好不容易讨来的,娘亲饿了,娘亲吃吧” 围观百姓忽然安静下来!这孩子,竟然是急着将那馒头送给街道另一头的娘亲,所以才忽然奔跑着横穿街道,没有留意到疾驰而来的马车么? 有人开始唏嘘,也有人心生恻隐,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求情。 毕竟,受伤的可是洛府小姐! 就在这时,另一辆同样精致的马车缓缓停下,人们回首望去,车门正巧打开,一道白衣若仙的身影优雅淡然地走出,紧随他身后的,还有一名清丽灵动的浅衣姑娘。 “西陵君?”有人认了出来。 不等谷叔上前开路,人群已经自动地避让至两边。西陵瑄浅浅一笑,步履从容,身形翩然,缓步朝着永宁侯府那辆马车而去。 小悠跟在他身边,从那夹道的百姓中走过!一切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如同那时陪着他,穿过苍壁城人群簇拥的街道,一步一步走回西陵府。 她的心里又浮起一片酸楚,可是她微微扬起头,将那酸楚逼回去,只用一抹略带好奇的目光,看向那辆永宁侯府的马车! 数日前在永宁侯府的那座冰窖,她曾见过那位洛小姐的容颜,只是不知那洛小姐醒来的模样,究竟又是如何?受了她七七四十九盏本命鲜血之后,她与常人,是否有所不同? 然而尚未看见洛流苏,那个被侍卫牢牢抓着的孩子,却先映入了小悠的眼!她目光一怔,随即蹙眉,喃喃低语:“小东子?” 声音轻微,可走在前面的西陵瑄却还是听见了,他不露痕迹地放缓脚步,温软问:“你认识?” 小悠点头,道:“是住在红花巷的小东子,刚出生没多久他爹就死了,只有一个娘亲与他相依为命。前些日子我烤红薯的时候,他曾来过我们的院子,我给了他两个烤红薯,他很开心,还说要留一个给他娘亲吃” 西陵瑄的脚步突然顿住,目光微凝地回过头。 小悠一怔,也停下脚步望着他。 “怎么了?”她迷惑地问。 他目光幽深,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嘴角浮起一抹牵强苦涩的笑。 小悠,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你只一句“我们的院子”,便已经让我感到不安了!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失去,便越会敏感,草木皆兵,连他西陵瑄,也逃不过如此 小悠见他不说话,只当事态严重,凝眸叹道:“没想到惊了车马的人竟然是小东子,也不知洛小姐和永宁侯府的人会如何处置他,万一严惩,那小东子和他的娘亲” 小悠满脸担忧,十分不忍。 就在这时,那小东子竟也看见了小悠,一双绝望的眼睛蓦地一亮,犹如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大喊起来:“姐姐,姐姐救我我是小东子啊姐姐” 人群有些骚动,侍卫有些愕然! 这孩子,竟然认识西陵君身边的人? 正文 第252章 惊为天人 小悠看着那孩子,亦看着那孩子瘫倒在地的娘亲!唉,她心中倒是想救他,可是如何救?能否救?若是救了,对西陵瑄、清风别墅,甚至是整个苍壁城,又有何影响? 她微微垂眸,两只手无措地握起,不料头顶却传来他清浅的声音:“既是你认识的人,我不会让他有事。” 她错愕地抬起头,他却已经向前走去,而一旁的谷叔则是看了她一眼,重重一叹。 侍卫们对着西陵瑄行礼:“见过西陵君。” 西陵瑄负手而立,面色无波,问:“洛小姐伤势如何?” 侍卫正要答话,那一直守护在马车边的侍女却抢上前来,沉眸道:“西陵君好生淡定!明知我家小姐受了伤,却还如此云淡风轻!伤势如何?西陵君可知我家小姐是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不论伤轻伤重,只要是受了伤,便如同割了丞相大人的心头肉” “小婵!”马车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声音温婉,却透着一份不可小觑的威仪!名唤小婵的侍女应声住了口,匆匆跑回马车边,问:“小姐,可是伤口疼痛?咱们永宁侯府与北正街隔了好几条街,若要等侯府的马车,怕是要耽误。既然西陵君已经来了,不如先用他们的马车回府?” 马车内片刻地沉寂。那车窗开着,众人隐约可见车内女子一袭浅紫衣裙,珠钗摇曳,端然而坐,风姿不俗。 好一会儿,车内人才道:“小婵,扶我下车吧。” “是。”小婵应了一声,动作娴熟地将车门打开,又命人备好了下马凳,然后才恭恭敬敬伸出手。 先是一只素净的手柔柔弱弱地搭在了小婵的手背上,然后那一袭紫衣才缓缓地从车内走出!围观百姓正屏住呼吸期待得紧,心中暗暗揣测这洛府小姐究竟是何等姿容?等到真正看见那庐山真面目,他们竟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有种惊为天人之感! 小悠也盯着洛流苏,且和那些男人一样,有刹那间的失神! 眼前的洛流苏,和那时在冰窖中所见,是那般不同!冰窖中的她,虽然也很美,却是安静的,苍白的,没有生气的可是现在的她,容颜红润,目光温婉,额上一处渗血的伤痕,更添一抹娇弱之美 小悠心中震撼,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居然鬼使神差地看向了西陵瑄。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居然还关心西陵瑄看见洛流苏的那一刻,目光里是否也会有刹那间的错愕与波动 然而西陵瑄依旧淡然,他上前几步,眉眼之间浮起一丝常日里温雅至极却又若有若无的笑。洛流苏正扶着小婵的手走下下马凳,猛然抬眸看见西陵瑄迎风走来的样子,不由得脚步一滞!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孩子,却因误饮爹爹的一杯茶水而身中赤焰毒。十年间,她断断续续的清醒,断断续续的昏迷,终日离不了那座冰冷寂寥的冰窖,能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子,除了她爹爹,便只有楚渊。 她曾想,楚渊大概是这世上最俊美的男子! 可是现在,当她看见站在微风中,衣袂翻飞,乌发如墨,笑容淡逸的西陵瑄,她才知道这世间的俊美还有另一种,看起来与世无争,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沁入人心。 “小姐。”小婵担心地唤了一声。 洛流苏回过神来,脚步终于落在地上,脸上却飞起了一抹红晕。 小悠的目光在看见那抹红晕的一刻微微一颤,她早已不是从前灵雾山脚下那个懵懵懂懂不解世事的千小悠,这样的红晕意味着什么,她又怎会不知?她甚至在想,一切是否早已冥冥之中注定? 小悠心中一片涩然,只觉得一切即将随风而逝,面上却不得已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依然旁观者一般地看着。 西陵瑄不远不近地停下了脚步,谷叔十分恭敬地走过去,与他们引见:“主君,这位便是洛小姐。” 洛流苏倒不似朝中那些攀高踩低之人,也丝毫不倚仗永宁侯府的权势,微微一笑,先行行礼:“小女见过西陵君。” 西陵瑄将她扶起,一双淡然的眸子看着她额间的伤,浅浅道:“洛小姐这伤口虽不深,但因在额上,也须得小心处理,以免留下疤痕。若是洛小姐愿意,现在便可随我至清风别墅,当初从苍壁城来时,府上之人曾带了一些灵药,治疗外伤是最好的。” 小婵闻言,立刻拉住洛流苏,小声道:“小姐,还是先回侯府吧?侯府有楚公子在,何愁没有疗伤的灵药?若是小姐这般带伤去了清风别墅,丞相大人该担心了” 然而小婵的话洛流苏并未听在心上,她不轻不重道:“此番前来,为的是向西陵君登门致谢。一点皮外伤并不打紧,登门致谢才是紧要。”说罢,她看向西陵瑄,有礼道:“有劳西陵君了。” 西陵瑄一笑,转身引着洛流苏向人群之外走去,经过那些侍卫与小东子的时候,西陵瑄微微驻足,侧目问道:“可是这孩子惊了洛小姐的马?” 侍卫拱手道:“回西陵君,正是。小的正准备将其押回永宁侯府,听候丞相大人发落。” 西陵瑄笑道:“此事何须劳烦丞相大人?既然是这孩子惊了洛小姐的马,致使洛小姐受了伤,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不如就在这里处置便是!” 侍卫凝眉,问:“不知西陵君以为,如何处置才妥?” 西陵瑄看向洛流苏,缓缓道:“当街杖责五十,洛小姐觉得,怎么样?” 洛流苏闻言一怔,不远处的小悠更是脸色一变,而那围观的百姓也瞬间炸开了锅! “这么小的孩子,杖责五十肯定没命了!” “是啊,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 “听闻西陵君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看来还真是不懂如何奖罚有度呢!” “可怜了这个孩子,只盼着洛小姐能发发慈悲” “” 小东子听到这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议论,终于明白了杖责五十意味着什么,一时间被吓得面如土色,哭喊着:“娘亲救我姐姐救我” 奈何他娘亲无权无势,只有求饶,一路爬到洛流苏与西陵瑄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西陵君饶命,洛小姐饶命啊!” 西陵瑄不为所动,目光平静安然地看着洛流苏。洛流苏先是有些无措,片刻之后倒冷静下来,绕过西陵瑄向着小悠走去。 看见洛流苏朝着小悠走去,西陵瑄那双淡然无波的眼眸才忽地一紧,身形一动欲要上前,幸而谷叔不动声色地将他拉住,他才稍稍凝神,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虽已站定,一颗心却仍然隐隐提起。 洛流苏,何以突然朝着小悠走去? 正文 第253章 不显山,不露水 洛流苏站在小悠的面前,目光带着些许探寻,心中却是忍不住地暗叹:这姑娘,便是当年贺兰氏的嫡女?那一日在紫金鸾台上,割腕献上身体里七七四十九盏本命鲜血的,就是她? 洛流苏神色动容,微微一笑,缓缓地伸出手两只手去,将小悠的两只手轻轻地握了起来。宽大的衣袖微微下滑,那白皙的手腕上,当真还留着两道暗红色的疤痕。 真的是她。 洛流苏松开小悠的手,十分庄重地行了一礼,微微笑道:“流苏谢姑娘舍血救命之恩。” 小悠无措,从未受过谁如此大礼,心中不由得琢磨,自己是否也该像方才西陵瑄那样,将她扶起才算合宜呢?正在进退两难间,那侍女小婵已经将洛流苏扶起了,呃,倒是解去了她一大难题。 小悠轻轻一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洛小姐多礼了,几盏鲜血而已,不足挂齿。” 不远处,西陵瑄的眸色忍不住又是一紧,且连那袖中的手指尖,也是轻轻一颤! 小悠,你故意说给我听? 你可知,那几盏鲜血几乎要了你的命,也几乎要了我的命。 他看着她的笑容,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也是疼痛。然而他的痛,小悠和洛流苏却全然不觉。 洛流苏又握起小悠的手,温婉笑道:“姑娘觉得不足挂齿,流苏却要永远铭记在心。方才听那孩子唤姑娘姐姐,想必这孩子与姑娘早就相识,看在姑娘的面上,今日惊马之事,流苏便不再计较了,放这孩子离开吧。” 小悠闻言,不由得欢喜,那小东子的娘亲更是喜极而泣,连连磕头道:“谢洛小姐大恩,谢姑娘大恩” 那侍卫见此情形,也只得将小东子放了。小东子跑过来一头扎进妇人的怀里,一面擦拭着妇人脸上的泪水,一面还不忘将那个沾满灰尘的馒头塞进妇人的手中。 妇人又再三谢恩,小东子却只是望着小悠憨然一笑。 围观的百姓感叹不已!有人叹机缘巧合,这孩子命大,竟然与西陵君身边的人相识!也有人叹洛府小姐宅心仁厚,明明受了伤,却还放了让她受伤之人!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看出了些许门道:这西陵君当真是明理睿智,不显山,不露水!即便那孩子并不是那姑娘的旧识,即便洛小姐并不感念那姑娘舍血救命之恩,难不成,洛小姐还真会当街杖责一个孩子五十大棍?若果真如此,只怕不仅洛小姐会背负一个恶名,就连整个永宁侯府,也会被天下人诟病! 妇人谢完恩,擦拭着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泪水,牵着小东子走了。围观的人群看完了热闹,也渐渐散去。 忽然空了许多的街道上,小婵心疼地望着洛流苏额上的伤口,蹙眉道:“小姐当真是大度,这伤口怎么说也要五六日才能好,怎么可以不略施惩戒,便让那孩子离开?” 洛流苏摇摇头,笑而不语。 小悠似乎担心洛流苏经不得这侍女的煽风点火,万一火被煽起来,洛流苏一反悔,再将小东子抓回来,那可就惨了!于是小悠连忙道:“不必五六日,一两日即可。” “一两日?”小婵目露惊疑,似乎不信。 洛流苏也有些讶然,笑道:“这样的伤,即便是少年神医楚公子亲自医治,也须得五六日方可不留疤痕,姑娘说只需一两日,可是有良方?难道,姑娘也是懂医之人?” 洛流苏又一次打量起小悠。 她早已知道,小悠是月桑城贺兰氏之女,而贺兰氏是医术相传,世代为医。但是出门前爹爹曾格外交代,不可对任何人吐露这姑娘贺兰氏之女的身份,以免引得月桑城动乱。如此看来,就连这姑娘自己,也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世的,既如此,她又如何懂医? 洛流苏打量良久,仍是不解。 西陵瑄步履从容缓步走来,淡淡一笑道:“洛小姐有所不知,在苍壁城时,小悠曾跟随一位医馆老先生学了些许医术,虽不说精湛,但也懂得一二。稍后回到清风别墅,就让小悠为洛小姐上药疗伤吧!有小悠的医术,再加上从苍壁城带来的灵药,洛小姐的伤要在一两日内痊愈,自然也是极有可能。” 洛流苏闻言,心中疑惑才渐渐消散,脸侧悄无声息又飞起一抹嫣红,微笑着点了点头。 谷叔已经将马车赶了过来,小婵扶着洛流苏上了马车,洛流苏却回过头来对小悠伸出手,道:“姑娘与我同坐吧,一路上也好说说话。” 小悠一愣,心中暗忖:这北正街离清风别墅不过半里路程,眨眼便到,即便同坐,又哪够时间好好说话?小悠有些茫然,看向西陵瑄。 西陵瑄似乎稍有迟疑,可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驶动,车内浅浅闲聊。 洛流苏这十年来虽然久居冰窖,却并未养成孤僻清冷的性格,相反,她因饱读诗书,所以言谈举止都有一种书香涵养。即便出身不凡,向来被人捧在手心,却无半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架子。 小悠一开始尚有些局促,坐在车窗边,两只手无处安放。 洛流苏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悠聊天。她说她许多年没有见过阳光,成日躺在冰窖里她说她唯一的朋友是小婵,可是她爹却不许她将小婵当做朋友,因为尊卑有别她说她从未离开过王城,不知王城之外是怎样一番天地,有着怎样的风土人情 小悠忽然不局促了,因为她觉得这许多人仰视、羡慕的洛府小姐,其实也挺可怜。 于是小悠开始给洛流苏讲王城之外的事,讲如果在荒山野岭一个人走夜路,很有可能会被人打劫讲田埂边有一种野生的草,如果饿极了,可以充饥,味道还挺甜讲苍壁城初雪之后,会有无比热闹的灯会,人们戴着面具猜灯谜,还在河上放许愿的河灯 小悠从来不知,半里路的路程,可以讲这么多话。 当马车快要停下来的时候,小悠已经觉得洛流苏是个挺不错的人,即便洛流苏曾经用她身体里七七四十九盏本命鲜血做药引,曾经令她那样痛不欲生,心灰意冷。 洛流苏也很开心,她好像忘了额上的伤,神采奕奕听着小悠说话。她对王城之外的一切都是那么感兴趣,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更感兴趣的居然是苍壁城,那个她爹爹讳莫如深的地方! 正文 第254章 云泥之音 到了清风别墅,小悠在灵犀楼为洛流苏清理伤口。伤口当真是不深,大约是马匹受惊马车颠簸之时,洛流苏因为身体不稳而撞在了车身的硬物上。这样的伤口对于小悠而言实在是不足一提,但是对于多年被永宁侯府精心呵护的洛流苏而言,却已经算是严重了。 谷叔站在一旁一脸紧张,叮嘱小悠千万要小心谨慎。 那侍女小婵更是担心得要命,且眉眼间毫不掩饰对小悠的质疑:这姑娘当真懂得医术?据说她从前也不过是西陵府的一个婢女!说什么一两日便能痊愈,不过是这清风别墅的推脱之词罢了!纵然她家小姐信了,她也不信! 小婵蹙眉,忍不住地冷哼。 洛流苏倒是轻轻一咳,示意小婵不得无礼,然后对小悠温和笑道:“伤口并不是很疼,你不必有诸多顾忌,放心上药就好。既然西陵君说你可以,自然就是可以的,我信西陵君,也信你。” 小悠神色微缓,点点头,这才专心给她上药。 其实上药倒是十分简单,不过涂抹一些早已调配好的药粉药膏,但是因为这伤口在额角,为了避免发丝触碰伤口影响愈合,小悠在上完药之后,不得不用一块纱布将那伤口包扎起来。 小婵见状有些不悦道:“姑娘这般包扎,是要让我们小姐容颜难看,让我们侯爷见着痛心么?” 小悠搓了搓手,道:“若要伤口尽快愈合,这是最好的方法。就算你们府上的楚公子来处理这伤口,只怕他也会如此包扎的。” “姑娘竟敢与楚公子相提并论?” “呃,并不是相提并论”小悠一时语塞,只得嘿嘿一笑,心中却暗忖,她只在上善堂学了一两月的医术,又哪里敢与名震天下的少年神医楚渊相提并论?只不过只不过终究还是师出同门嘛 看见小悠面露尴尬,洛流苏的眸光微微一沉,暗扫了小婵一眼!这不露痕迹的一眼,倒是让小婵瞬间收敛了许多,并且机敏地转移话题:“咦,小姐,有琴音。” 洛流苏站起身来,略略向着门边走了几步,凝神静听。不远处静静幽幽的,当真有琴音传来,洛流苏浅浅一笑,侧过头问身边的小悠:“你觉得,这琴音如何?” 小悠一怔,这洛流苏,竟然与她论琴? 呃,也许这洛流苏还不知道,她千小悠可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啊! 小悠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琴音婉转,犹如天籁,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她佩服自己,竟然能将学来的那些个风雅之词,搜肠刮肚,一口气说个干净! 只是当她说完,那小婵却已经面露嘲讽,甚至笑出了声。 洛流苏也有些错愕,甚至有些歉然。 小悠不解,难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琴音不好听么? 一直静默的谷叔上前解围,温厚笑道:“我家主君已经命人在雾霭亭摆了酒宴,且安排了琴师助兴,这琴音,想必是那琴师所奏。小悠丫头虽然对医术有些造诣,但是对于琴艺却从未下过功夫。素闻洛小姐才艺高绝,不知洛小姐觉得,这琴音如何呢?” 洛流苏来这清风别墅之前,对谷叔便早有了解,知晓他是西陵府的老人,连西陵君对他也十分敬重。这会儿听见谷叔这般一说,洛流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谦逊笑道:“其实,小悠姑娘并没有说错,这琴音听起来,的确婉转动听。只是这弹琴之人,大约并不知道这曲子乃是前朝歌女清姬所谱,名曰云泥,所以弹奏之时,指端拨动过快,少了些许凄然无奈,心灰意冷之感,失了这曲子本有的韵味。” “哦?”谷叔似乎极感兴趣,问道:“清姬既是前朝之人,当今也无人亲耳听过清姬的琴音,洛小姐又怎会断定云泥曲本应有一种凄然无奈、心灰意冷之感呢?” 洛流苏稍稍一顿,眉眼间竟有些许伤古怀今之色,片刻之后才缓缓笑道:“数年前,流苏曾有幸浏览过清姬的云泥曲谱正本,在那曲谱旁边,清姬用小楷写了一句话与君遥遥望,云泥已殊路。” 谷叔闻言,忍不住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洛小姐要说这曲音当中,应有凄然无奈,心灰意冷之感了!” 洛流苏点点头,道:“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并非生与死,而是彼此相对,却犹如天上云与地上泥,终其一生也无法靠近。既然这曲子名曰云泥,自然要有云泥之殇。” “正是,正是!”谷叔一边点头,一边大赞道:“想不到洛小姐对于音律竟还有如此研究,当真是让人叹服!” 洛流苏笑而不语,小婵却不无得意道:“我家小姐岂止是对音律颇有研究?论诗词歌赋、围棋书画,我家小姐在这王城也堪数一流!就连男子们常读的兵法史书,我家小姐也涉猎繁多” “小婵,你又要没规矩了!”洛流苏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娇嗔道:“若说琴棋书画,这云熙王朝谁人能比得上西陵君?那些自诩一流的人,到了西陵君面前,怕也只能望其项背了。” 小婵低下头,对于洛流苏的这番话,倒是极其信服!她虽与洛流苏深居永宁侯府,但是也曾经听闻,这云熙王朝不少风流雅士,为了听西陵君一曲琴音,得他一幅墨宝,或与他对弈一局,便不远万里前往苍壁城,只不过,西陵君从来闭门谢客,不曾应允。 谷叔道:“洛小姐谦虚了,既然洛小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这便随老奴移步雾霭亭,如何?” 洛流苏点点头,回身拉住小悠的手,道:“小悠姑娘也一起吧,再去听听那琴师的琴音,而且,我还有许多话要和小悠姑娘说。” 小悠却显得有几分疲惫,虽然看起来仍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但是一张小脸却已隐隐苍白,那眸色深处,更有些许浑浑噩噩! 无人知道,当谷叔与洛流苏在谈论琴音的时候,她脑海中浮起的竟然是灵雾镇的听风客栈,那客栈的雅间内,一架古琴,一道白衣似仙的身影,一曲忆故人 洛流苏见小悠没有说话,这才注意到她的手竟然冰冷彻骨,不由得惊道:“小悠姑娘,你可是冷了?还是有哪里不适么?” 小悠摇摇头,无力一笑。 正文 第255章 都可以给你 谷叔却微露担忧,连忙对着洛流苏拱手道:“回洛小姐,小悠丫头的身子尚未痊愈,不仅惧寒,也劳累不得。今日奔波费神许久,定然是累了,不如就让她先歇着吧。” 洛流苏自然知道小悠为何受的伤,所以谷叔话音未落,她便露出了一抹愧疚,轻轻拍了拍小悠的手,道:“既然如此,你好生歇着吧!我还带了些礼物送你,一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到这灵犀楼来。” 小悠笑笑,说:“谢洛小姐。” 洛流苏又握了握小悠的手,然后才扶着小婵,随着谷叔向灵犀楼外面走去。 小悠看着她的背影,当真是仪态万方,高贵优雅!即便是背影,也已经足以让天下人为之惊叹了!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还懂书画,懂围棋,懂音律,诗词歌赋,兵书史籍,无一不晓 一个人,怎么能懂得这样多?莫不是身中赤焰毒的那十年,她就在那清寒可怖的冰窖中冥思苦学? 小悠吁出一口气,有些许的自惭形秽。 婢女们原本要伺候小悠梳洗,小悠不习惯,表示还是自己来。于是她晃晃荡荡地走到梳洗台边,拿起一块湿巾擦了擦脸,然后又晃晃荡荡地走回来,脱了鞋,欲要上床。 宝珠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见状忙道:“姑娘半日没吃东西了,还是吃一些再睡吧。方才主君去雾霭亭之前,还特意交代奴婢去厨房要这几样小菜,说是姑娘爱吃的。” 小悠看了一眼那托盘,的确都是她从前爱吃的,而且还和昨夜的全不一样。只是,那些从前爱吃的东西,在隔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如今却也不见得爱吃了。 宝珠小心翼翼,殷殷切切,这可怜的丫头,她若是不吃,只怕她今日得一直这般惶恐下去。 小悠只好把脱了一半的鞋又穿上,在这偌大的灵犀楼中,挑了一个既有阳光又有清风,既不憋闷又十分温暖的位置,摆桌,吃饭。 清风别墅的厨师,手艺倒是真不错,只可惜小悠还未吃上几口,就已经感觉到饱了。 她想,也许是她变懒了,懒得动了,所以才会容易饱! 她又忽然明白,为何以前在灵雾山的时候,三师父老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廊下晒太阳,呃,三师父一定是担心动多了肚子饿! 宝珠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小悠有些不自在,便让她坐,宝珠不敢,小悠说:“你坐下来,我更好晒太阳。” 于是宝珠坐下来了。 小悠又让宝珠与她一起吃,这么多的美味菜肴,不吃多浪费?宝珠还是不敢,小悠就说:“我习惯了许多人同桌一起吃,一起吃,我吃得高兴,吃得更多。你方才不是说,西陵君让我多吃些么?” 宝珠是个老实人,犹豫了一会儿,拿起了筷子。 哎,这就对了!小悠点点头,甚是满意!她看着宝珠细嚼慢咽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了红花巷的碧云,碧云也十分斯文,她所认识的唯一一个不斯文的,大概只有苍壁城的阿漾 小悠怀念阿漾,也怀念阿忌! 她与阿漾分开了很久,与阿忌却还只分开一天! 唉,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越来越害怕孤独了!她曾经花了好长的时间去习惯孤独,如今又要花上好长的时间再去重新习惯,唉 宝珠问:“姑娘为何叹气?” 小悠疑惑:“我叹气了吗?” 宝珠点点头。 小悠笑笑,只好随意抓来了一个问题问她:“宝珠,这雾霭亭,为什么叫做雾霭亭呢?” 小悠问得随意,宝珠却回答得认真:“回姑娘,那亭子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是前些日子才改的。主君从穹庐山上引了温泉水,在这清风别墅形成了一个温泉湖,湖中热气缭绕,而那亭子恰在湖中,所以主君题了这个名字。” “哦。”小悠点点头。 宝珠又道:“其实,主君是先为姑娘所住的这栋楼题了名字,然后才定的雾霭亭的名字。” 小悠微惊,问:“你是说,这灵犀楼的名字,也是西陵君亲自所题?” “是。”宝珠道。 小悠心中一震,脸上随意的笑容渐渐有些僵滞。 灵犀,她虽不曾饱读诗书,却也隐隐懂得! 可是,曾经那样期盼的东西,如今放在眼前,却只剩凉薄。 雾霭亭那边又传来了琴音,依旧是那曲云泥,可是弹琴之人却明显变了。动人的曲调中浮散而出的,是飘飘荡荡的忧伤,是求而不得的凄清,是遥不可及哀叹 这是清姬的云泥! 琴音渐渐转入后半部,当真是技艺娴熟,如云流水!只是进入后半部之后,那原本的忧伤却变得些许朦胧,原本的凄清也跟着峰回路转,原本的遥不可及忽然成了若即若离 这是洛流苏的云泥! 小悠又一次佩服自己,她居然会听琴了。 灵犀楼的院子里有人说话,是永宁侯府的侍卫抬着东西进来了。洛流苏说有礼物送来,谁也没想到竟然这样多。侍卫们抬了整整一大箱,仅仅是报名录,也报了许久 这样多的礼,都是为了谢她那七七四十九盏本命鲜血。以后看在这些礼的份上,她也不能常常念叨那区区四十九盏本命鲜血了。 小悠笑着。 侍卫走了之后,她便端来一把椅子,盘腿坐在那椅子上,给这灵犀楼的众人大行赏赐。 灵犀楼欢天喜地,小悠分明就坐在那欢天喜地之中,却偏偏又好像只有她,独自一人在那欢天喜地之外。 雾霭亭的琴音萦绕了很久,很久之后琴音才消失了。可是洛流苏似乎却并不急着回永宁侯府,她与西陵瑄对弈!所谓的棋逢对手正是如此,洛流苏的棋艺,倒也勉强算得上是西陵瑄的对手了。 这一局对弈,又足足对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谷叔备好车马,西陵瑄亲自去送,送洛流苏回那座肃穆巍峨的永宁侯府。 灵犀楼掌了灯,小悠在灯下看了许久的医书。她不明白,为何西陵瑄在这栋楼里放了这样多的医书,而且不仅仅是这栋楼,就连他自己所住的承明楼也是。难道,他竟真希望她学有所成,做个济世医者,造福百姓? 只是,那也不过是一个梦,随着另一个梦的破灭,也早已破灭了。 如今小悠看这医书,不过是为了打发这漫长的时光。稍稍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看这些医书的时候,居然无比顺畅,无人教导、无人指引,她却也能一一看得下去!看来,在上善堂所做的那些基本功,太扎实了! 小悠累了,去沐浴。宝珠准备好一切,便退了出去,她已经知道小悠的习惯,所以并未坚持留下来伺候。 沐浴的水竟然也是特别调配的,有滋润肌肤的药草,也又淡然馨香的鲜花瓣,小悠颇感奢华,却享受其中。水温刚好,实在是舒适,小悠泡了许久,泡得浑身温暖,脸色嫣红,才擦身出来。 她刚刚穿好一身绸缎中衣,屏风外就响起了“吱呀”的开门声,小悠猜想是宝珠,便头也不回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道:“宝珠,帮我把外衫拿来吧。” 话音落下,却并没有应答。 小悠正在疑惑,一双手却已经稳稳地将一件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欲要转身,那人却不许,从后面将她轻轻地一把抱住。 如此熟悉的青草香! 小悠闭起了眼,心中疼痛地叹息。 “小悠。”他在她的颈侧唤她,声音湿糯,略带磁性,“听说,你把她送你的东西,都赏赐给了下人?” “嗯。” 小悠微微地睁开眼,以为他要怪她做错了,毕竟送那些东西的,是洛府小姐!可是他却将她抱得更紧,温软道:“赏赐给下人也好,你不想要她的东西,我很开心。小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小悠浅笑,却笑得眸光湿润。幸好不曾回头,不曾被他看见。西陵公子,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再也给不起了 正文 第256章 有人提亲 红花巷留给小悠的,是一片温情的记忆。 在她能记起的十来年的人生中,温情总是她最渴望、最依赖的东西。 她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被取走了身体里七七四十九盏本命鲜血,伤入骨髓,连灵魂也跟着那鲜血飘离了,只剩下一个冰冰冷冷的躯体。 是红花巷的温情,是那间小院里的宁静,是阿忌的呵护,让她这冰冰冷冷的躯体又有了温度。 阿忌说,等她的伤好了,就陪着她一起仗剑走江湖。 那时候,她竟然忘了伤,嘴角浮起笑容。 现在想想,她那时竟然是有些相信的。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看见阿忌的眼睛,她便没有办法不相信。那是一双怎样漆黑犹如墨玉的眼睛,安静犹如一片初冬的湖水 可是仅仅几日之后,她就离开了红花巷。 仗剑走江湖,或许遥不可及,永不可及 她走的时候,碧云扶着她,老庄送着她,唯有阿忌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她。她一步步地走着,没有回头,可是她却分明能感受到那目光里安静的忧伤,执着。 她知道,他盼着她能回头,哪怕一次。可她偏偏就是没有,一步步走得泰然。她也要让他失望一次! 他说,小悠,你信我。 她说,信,我信。 可是她却只是敷衍,且暗暗发誓再也不信。 她离开了红花巷,离开了那间院子,离开了阿忌。一个每日每日看见的人,忽然间看不见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红花巷,是否还在如同她在时那样,看兵法、练剑,亦或者在听老庄说一些从前边疆的往事 她更不知道,在她离开王城之前,还能否见到阿忌。阿忌允许冷墨将她带回清风别墅,他还会来见她吗? 小悠不知道。 她坐在秋千架上,百无聊赖,太阳很好,她却晒得越来越没精神。 就在这时,一个叫和玉的侍女从外面匆匆跑来,向着她所在的秋千架。唉,和玉,宝珠,香钗,这王城连侍女的名字,也个个这样珠光宝气!好在她们尽管珠光宝气,却十分恭顺,有那么几个,还十分乖巧。 宝珠先迎上去:“和玉,你跑成这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和玉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大口地喘气,目光却是看着小悠:“有人有人给咱们姑娘提亲!” 啥?提亲?小悠浑身一颤,差点从秋千架上滚下去。 宝珠也很惊讶,问:“谁?” “是啊,谁?”小悠坐定,也跟着问。 她来王城的时间并不长,又没有显赫的身份,甚至在数日前还只是一味药引。如今,她更是连药引也不是了,须得常常服药才不至于因为惧寒而抱着一团被子缩在床上。呃,有谁如此没眼光,居然提亲? 和玉终于不再大喘,字字清楚道:“公子忌。” 公子忌?难道是阿忌? 小悠的身子再度一阵晃悠,心中暗道:莫非是因为自己方才满脑子都是阿忌,所以才会心有所思,耳有所闻,以至于听错了? 思及此处,她十分慎重地轻轻一咳,问和玉:“你说的公子忌,可是百里帅府的公子忌?” 和玉点头如捣蒜,说:“是啊是啊。” 小悠吞吞口水,又问:“你确定你说的,是百里帅府的三公子,全名叫做百里忌的,那位公子忌?” 和玉有些疑惑了,不明白小悠为什么执着于问这个。 宝珠微微俯身过来,小声道:“姑娘,这整座王城甚至是整个云熙王朝,就这一位公子忌。” “啊。”小悠嘘声一叹,两只手用力地抓着秋千架,心中却隐隐更乱了。 她方才一直想着还能不能见到阿忌,却没想到阿忌居然会来提亲!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和某人谈婚论嫁!即便是她曾经将自己的一生一世许给某个人的时候 和玉没有察觉到小悠的若有所思,脸色苍白,继续道:“按照咱们云熙王朝的规矩,提亲由媒人出面即可,不想三公子却丝毫不拘泥于身份,亲自上门来提。不仅提亲礼数样样俱到,而且还送来了许多珍品,诸如叠云城的云锦、月桑城的灵芝、墁璜城的沉香木雕” 宝珠看了一眼小悠,打断了和玉的话:“既然是公子忌亲自上门来提亲,那主君,可曾说了些什么?” 和玉道:“我只在厅外隐隐约约听到公子忌和主君在说话,隔得较远,听得并不真切。不过我看主君一直微微浅笑,举止间与平日无异,而且对于公子忌也十分客气有礼。想必,主君也觉得这是一段良缘,心生高兴吧!” 宝珠沉默不语,在这灵犀楼,当属她的心思最为细腻。虽然小悠来这清风别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主君对小悠的不同寻常她却全看在了眼里。既如此,面对上门提亲的公子忌,主君又如何能真心而笑,心生高兴? 小悠的手,缓缓地松开了秋千架。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站起身来,朝着楼内走去。一步一步,仿若置身云端。心中只来来回回想着:他高兴吗?真的高兴吗?他会答应吗?答应让她嫁给阿忌吗 她想笑,可是笑出来的却只是苦涩。 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他筹谋了十年的那个局还未真正走完,他的那一场战争他还未赢得胜利,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又怎会自乱阵脚,自寻乱子?当初他肯将她的鲜血献给永宁侯府,如今,他只怕也会将她献给百里帅府 终究,不过是一颗棋。 小悠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姑娘!”宝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惊惶道:“和玉,快去拿药来,快去” 和玉一怔,立刻飞奔向药箱。等取了药来,宝珠细心地涂抹在小悠的太阳穴和鼻端,生生将小悠从那眩晕中拉扯回来。于是,小悠不再眩晕了,脑子也渐渐清醒,是真的清醒。 她笑笑,说:“我没事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宝珠与和玉相视一望,虽有不放心,却也只能出去。 房间里很安静,小悠需要这样的安静。 可是才躺了一会儿,宝珠便又走了进来,她说:“姑娘,公子忌来了。” 小悠依旧躺着,平静地说:“我知道,方才和玉不是已经对我说过了么?虽然刚才有些发晕,但是哪能这么快就忘了?” 小悠话音未落,门口却突然传来了那道清浚的声音:“小悠。” 小悠一惊,宝珠方才说的来了,是指来了灵犀楼?呃,她翻身坐起来,朝着门口看去门口的阳光里,百里忌正一身青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那目光一如从前干净,只是今日,略带一丝欢喜。 他今天干了一件大事,肯定是欢喜的了!小悠皮笑肉不笑,唤他一声:“阿忌。” 正文 第257章 一切都没有变 午后的阳光让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宁静、美好,百里忌站在门口看着小悠,她尚且坐在床上,穿着一件洁白如雪的绸缎中衣,发丝微微凌乱,眉眼间有抹分不清喜怒的笑容。 明明只有两日不见,却好像已经隔了两年,因为隔得太久,所以让他目光贪恋。 百里忌走进了房中,如同在红花巷的那间小院一般自然。 宝珠似乎觉得不妥,呃,虽然这公子忌已经向姑娘提了亲,但是主君尚未应允,怎能如此不拘礼数地进入姑娘的房间呢?想到这里,宝珠不由得上前:“三公子,还是让奴婢先为姑娘更衣梳洗吧。” 百里忌的脚步猛然一顿!他竟忘了,这里并不是红花巷了!他的脸上瞬间浮起一抹潮红,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怅然若失。 小悠自始至终看着他,原本心里还有些生气,此刻却再也气不上来。她轻轻一咳,将那锦被往身上一拢,道:“阿忌你进来吧!宝珠,你去给三公子沏杯茶来。” 宝珠有些意外,回头看了小悠一眼,见小悠神色自若,并不像是玩笑,然后才应了一声,朝外面走去。 房间里只有百里忌,还有小悠,还有那阳光。 百里忌定定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向小悠。他坐在她的床边,像是要说什么,迟疑了许久,却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又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梳洗台前,取下一块帕子,浸湿,拧干,走过来递给她,让她擦脸。 初到红花巷时,他如此,早已成为习惯。后来有了碧云,他竟也常常如此。有一次碧云甚至问小悠,是不是她做得不够好,所以三公子不放心让她来伺候?小悠没有回答,因为那时候她也不知道答案。 此刻,小悠倒是想问问,只是这氛围,多少有些不合适。 小悠乖顺地擦了脸,没想到刚擦完脸,百里忌竟然又取来了木梳,站在她身后,轻轻柔柔地替她梳发。呃,虽然说,她手上的伤口没有愈合之前,阿忌也曾这样给她梳过发,但是现在她的伤早已经好了呀。 小悠终于忍不住,问:“阿忌,是我看起来太邋遢了,让你不适么?” 百里忌的手蓦地一震,许久,声音干哑:“小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切,都没有变。” 小悠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心中却是隐隐作疼,她无力地说:“阿忌,别傻了” 百里忌放下木梳,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低哑道:“我不傻,小悠,或许,我曾经很傻。我曾经以为,只要你的伤好了,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远走高飞,过你想过的日子。可我居然忘了,你还是西陵府的人,我更忘了,西陵瑄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小悠,我说一切都没有变,是因为我依然要永永远远陪着你,并且以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让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他一时间,竟然说了这么多,小悠怔怔地,问:“所以,你来清风别墅提亲?用这样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 百里忌看着小悠,唇瓣抿了抿,眸色泛起一丝忧伤,他说:“小悠,你不愿意么?” 小悠没有说话。她想,她并非不愿意,阿忌对她这样好。可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和谁谈婚论嫁,即便是当初,她将自己的一生一世许给某个人的时候 可是从前三师父也说过,姑娘家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若是不嫁人,就会一直一直孤单下去,没有爱人,没有孩子,等老了,动不了了,也许得自己爬进坟墓去 小悠害怕孤单,害怕需要自己爬进坟墓的凄凉。 可是,她更害怕的,是对阿忌不公平。她怎么可以为了不孤单,为了若干年以后有人将她妥妥地埋进坟墓,而接受阿忌的提亲呢? 小悠叹了一口气,看着阿忌,十分诚挚地说:“阿忌,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点太突然,你知道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有些事,有些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忘记,我真的恨害怕” 百里忌没等她说完,便轻轻地拥住了她,那样满目心疼地,在她耳边哄着她:“小悠,别怕。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不会逼你。这两日,我一个人在红花巷,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提亲,定亲,都不过是为了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陪着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带你离开王城。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我会一直等。如果你有一天觉得,你想要成亲的是另外一个人,我我尊重你。小悠,你别怕,真的” 他极力让她安心,极力许她一个让她满意的未来,可是实际上,他多希望这场提亲,是他与她共度一生的开始。然而他不忍让她为难,不忍让她害怕,他唯有隐忍心中丝丝牵扯的疼,隐忍心中百转千回的情!暗暗发誓: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快乐就好,哪怕为此他注定一生所求不得! 小悠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听着他的话音。 她终于明白,阿忌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带她离开王城,离开这个让她伤心,让她难过,命中与她八字不合的地方。 小悠早已决定离开,而这,似乎又是让她离开最好的方式。 唯一的顾忌,只是西陵瑄。 小悠想到西陵瑄的时候,一颗心还是会疼,还是会不忍。她知道,那一场浸透鲜血的利用只是他不得不下的一局棋,棋子不落,棋局尽毁!可棋子落了,伤的不只是棋子,还有他 来清风别墅这两日,他对她,比曾经在苍壁城的西陵府更加无微不至,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用什么,他全都在她之前为她想到。这清风别墅来来往往宾客不绝,全都是朝中随时可以改变时局的重臣,可是即便这样忙,他也会常常来灵犀楼,陪她吃饭,陪她看书,陪她听窗外的鸟叫,有时候,也只是静静地拥着她,看着她 她不恨他,真的。 她只是看见他,便忘不了那些孤凄绝望与伤痛。 她没办法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还像过去那样依赖他、仰望他、爱着他。 他曾经是她的全世界,可是她不得不从这个世界里走出来,她再也不要那样痛了,三师父说,人生苦短,痛着过一生,太难了 小悠从百里忌的怀里抬起头来,她问:“西陵公子,会答应吗?” 正文 第258章 翡翠丸子 百里忌微微凝眸,声音略冷了几分,道:“他大概,不会答应。若是他肯答应,几日前他又怎会甘愿冒着种种风险,一次又一次地让人去红花巷接你回来?小悠,其实我今日来,也只不过是想见见你,至于西陵瑄答应提亲的事,我并未抱多大期许。” “并未抱多大期许?”小悠有些不解,难不成,阿忌只是说着玩呢? 百里忌见她如此神态,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缓了缓,道:“提亲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你相信我就好。我一直悬心的,是你愿不愿意答应,小悠” 他目光灼灼,小悠的脸莫名一红。 她低下头,含糊不清道:“也许也许你还要先回去问问你爹,然后再来问我答不答应我听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百里忌握住她的手,唇角微扬:“我爹已经答应。” 小悠有些惊讶,又道:“那那你也要问问樱将军,还有朝中那些大臣,毕竟毕竟你是百里氏的三公子” 百里忌说:“我不在乎。” 小悠吞了吞口水,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 百里忌居然凑近了几分,沙沙哑哑道:“小悠,你只告诉我,你答不答应?” 微微湿热的气息徐徐拂来,小悠怔了怔,才从那床上跳了下来,也不顾自己只穿着一身中衣,逃到了几步之外。 她微微扬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 百里忌几乎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干净的眸中透出少见的欢悦。 小悠掰着手指头,很是认真道:“第一,等我伤好了,立刻带我离开王城,而且离开王城的时候,不能骑马,要坐马车。上次我们去寻了幻影迷踪骑马回来,我的屁股都快长茧子了,腿也好几日酸痛不已。” 百里忌说:“好,答应你,第二件呢?” 小悠轻轻一咳,道:“你我离开王城之后,要是我不想和你成亲,你不能逼着我与你成亲。但如果哪天我想和你成亲了,那那这提亲礼、定亲礼,还是要作数的” 百里忌一怔,随即忍俊不禁,不习惯露出笑容的他,硬是极力忍住,才忍出勉强的平静。他说:“好,我答应,第三件,是什么?” 小悠手指晃了半天,最后挠挠头:“这第三件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但是将来我想到了,你也要答应才行。” 百里忌点点头,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目光里竟然有些湿润。他站起身来,拿起屏风上的外衫为她披上,一边披一边说:“小悠,从你离开红花巷以后,我已经两日没有正经吃饭了。” “两日?!”小悠十分惊愕,蹙眉问:“难道我离开以后,碧云变懒了?都不做饭给你们吃了?” 百里忌摇摇头,轻轻笑道:“是我吃不下,我忙着准备提亲礼,来见你。” 小悠的心隐隐一晃,脸颊有些发热:“那那我让宝珠去厨房传饭来” 她想向外走去,百里忌却将她拉住,道:“我只想吃你做的翡翠丸子。” 小悠愕然地回头,这阿忌,几时学会得寸进尺了?难道,是自己方才答应了他提亲的缘故?嗬,难怪从前灵雾镇卖面的老板娘说:男人,可别对他们太好了!当心他们吃定你! 小悠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答应得太早了,可是看见阿忌那清澈的目光,还有那张的确清瘦了的容颜,忍忍了! 百里忌所说的那道翡翠丸子,是小悠在红花巷的时候闲来无事琢磨的一道菜,用新鲜的菠菜研磨成汁,再加入磨好的糯米粉,揉成面团,捏成一个个圆润的小丸子,放在油锅里稍微炸一下,捞起来,再淋上调制好的葱花肉汤汁。 百里忌向来对于吃的东西不怎么挑剔,而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唯独对于这道翡翠丸子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想,或许只是因为,这道菜是小悠在他身边时做出来的吧。 如今在这清风别墅,小悠又答应给他做翡翠丸子,他心里萦绕着浅浅的,不可言说的幸福 小悠在宝珠的指引下找到了清风别墅的厨房,这厨房可真大,布局不仅方便精巧,而且古朴雅致。厨房里那些师傅和厨娘们看见小悠,又看见那位传说中的魔灵将军,百里帅府的三公子,不由得神色惊愕,慌忙行礼。 小悠向来不拘小节,嘿嘿笑着,让大家不必拘礼。 然而他们微微抬眸看向百里忌,仍旧谦卑拘谨地躬着身子。传闻这百里三公子手执魔灵剑,在边疆作战时不仅手段冷厉,而且剑法卓绝,能距人数十步而取人头颅呢 师傅厨娘们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敬畏,甚至是怯意。 小悠见状,只好凑近阿忌,压低声音道:“你还想不想吃翡翠丸子了?” 阿忌说:“想。” 小悠说:“想吃就别绷着脸,笑笑。” 阿忌有些疑惑,似乎没明白小悠的意思。小悠便踮起脚,用两只小手扯了扯他的嘴角。 阿忌笑了,如此自然的。 师傅厨娘们大惊!咦,是他们看错了吗?这百里三公子居然在笑哎,而且笑起来如同一个干净的邻家少年,丝毫没有可怖之气,倒显得十分亲近,也十分英俊呢! 厨房的氛围,总算轻松和谐起来。有师傅问小悠需要什么食材,也有厨娘问小悠是否需要帮忙,小悠却只是摇摇头,让他们不用费心,继续忙他们自己的就行。 小悠开始动手准备,为阿忌做翡翠丸子。只是因为她不能碰冷水,所以洗菜切菜竟都成了阿忌的事,阿忌动作生涩,却做得认真,偶尔问一句:“是这样吗?”小悠若是赞许地点头,他便唇角微扬。 待那翡翠丸子做好出锅以后,小悠一时兴起,又做了一道酱香鸡腿,一道青菜山药羹,那厨房里的师傅们看得有些呆住了,就连宝珠也是震惊不已:想不到,小悠姑娘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厨艺! 做好了菜,宝珠准备端去灵犀楼摆桌,小悠见阳光还好,于是让宝珠将菜端到厨房外面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正好也有一张小方桌,和红花巷的那张还有几分相像。 小悠问阿忌:“就在这里吃,你介意吗?不会觉得我怠慢你吧?” 阿忌摇摇头,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吃饭。 宝珠见这百里三公子不仅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架子,而且还有几分孩子一般的痴然纯净,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端菜上桌时,恭敬道:“三公子请用。” 阿忌拿起了筷子,虽然他的确有两日不曾正经吃饭,腹中早已空空,但是他吃起来却还是保留着一份优雅安静。有时候小悠真是不懂,这样优雅安静的他,那些年在那百里帅府的下人院里,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小悠撑着下巴,带着一抹揣度,也带着一抹微笑,望着他。 他细聊慢咽,竟然也将一碟翡翠丸子吃了个干净,一碗酱香鸡腿和一盅青菜山药羹也吃了大半,呃,他比在红花巷时吃得多了! 小悠笑了,百里忌也笑了。 吃了饭,自然要去消食,小悠带着百里忌在这清风别墅里转圈圈,从小花园到温泉湖,又从温泉湖到假山竹林 不知不觉,在小悠和阿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在彼此时不时的欢声浅笑中,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小悠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陪了阿忌一整个下午。 正文 第259章 你在看灯,谁在看你 窗外已经是薄薄的夜幕,承明楼里点着灯,灯影微微摇曳,似有清冷的风。在那灯影中,西陵瑄站在窗边,徒留微显寂寥苍凉的背影,问着身后不远处的人,宝珠。 他问的,不过是今日灵犀楼的一切,小悠的一切。 宝珠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告,丝毫不敢有一丁点儿的差错亦或是遗漏。她先是说了小悠听到百里忌来提亲时的反应,然后又说到小悠回房时晕倒,最后才说到公子忌来了灵犀楼 她说:“三公子给姑娘递擦面的手帕,为姑娘梳发,为姑娘披衣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姑娘的心情似乎好些了,气色也好些了姑娘亲自去厨房,给三公子做菜,三公子要吃翡翠丸子,姑娘便给三公子做翡翠丸子三公子用了饭,姑娘陪着三公子散步,今日姑娘倒没觉得累,且时常笑” 那窗边的身影越发寂寥,甚至透出了一股逼人的冷意。他似极力隐忍,声音沙哑:“她现在,可回灵犀楼了?” 宝珠听到西陵瑄这样的声音,心中不禁紧张不安,可又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道:“姑娘姑娘还在温泉湖边,今日城中有人放孔明灯,姑娘和三公子,在湖边看孔明灯。” 西陵瑄的背影微微一晃,无声良久,才吐出幽幽寂寂几个字:“你出去吧。” 宝珠闻言,稍稍迟疑,然后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宝珠刚走,谷叔却又推门走了进来,他有些兴奋,道:“主君,永宁侯府又派人送了信来,说是明日午后,洛小姐会再度拜访,要与主君共同切磋一局残棋。这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谷叔自顾自地说着,好一会儿才发现西陵瑄看着那窗外,一动未动。 谷叔住了声,不禁担忧,唤:“主君” 西陵瑄终于转过身来,那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不安与惶然,他说:“她的心里,可还有我” “主君” 沉稳如谷叔,居然也被他的样子惊住了,正要劝慰,但是还来不及开口,西陵瑄便已经向外走去。一步一步,深深浅浅,却又那般急切,仿佛再迟一步,便要永永远远地失去什么。 夜色苍茫,却并不清冷。温泉湖边,每隔十来步便有一盏落地白石灯,灯光映着温泉湖的热气,宛若仙境。 小悠和百里忌大约走累了,并肩坐在临湖的一截枯木上,仰望着远处天空中那无数的孔明灯。孔明灯飘飘荡荡,一闪一闪,像一颗颗红色的星辰汇聚成璀璨的星河 小悠叹息一般地说:“真美啊!” 百里忌说:“从前在边疆,孔明灯是联络盟军的信号,如今在这王城,百姓们用孔明灯来祈福。” “祈福?” “嗯。”百里忌略微顿了顿,道:“传闻只要将心中所愿书写在绢帛上,然后将绢帛系在孔明灯上放飞天空,那天上路过的神灵看见灯光,便会取下绢帛来看,继而让这许愿之人得偿所愿。” 小悠微微笑了笑,心中暗想:这孔明灯若果真能够遂人愿,那这世界上只怕再也没有伤心之人了吧!可是眼前的景色太美,小悠不想扰了这份美好,就在今夜,她愿意还像过去那样,当那个什么都信的,傻傻的小悠。 小悠晃着腿,问:“阿忌,如果给你一盏孔明灯,你许个什么愿?” 百里忌侧过头来看了看小悠,目若星辰,许久,他道:“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愿望,便是陪着你,让你幸福无忧。” 小悠笑了,她想,她不该问,因为这个答案,她本应早就知道。 她想起在苍壁城的街道上,阿忌将那柄无忧剑放在她的手中,又想起在沧水河边的屋顶上,阿忌说,我希望你,永远快乐,没有烦忧。 唉,和她一样傻的阿忌 小悠轻轻地靠在了阿忌的肩头,那肩头明显一震,下一秒,阿忌伸出手,将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揽住。他唇瓣颤动,可终究,还是缓缓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们沉浸在相互依靠的宁静里,却不知身后百步开外,那一道白衣似仙的身影正孤孤清清站在一株大树下,远远地看着他们。他唇瓣紧抿,眉目间竟然一如往日平静、冷然,唯有那紧握的手,不小心透出了心头的怒,与痛 谷叔不明所以地赶来,眼见这一幕,才恍然大悟!终究又是他糊涂了,他怎么没想到,这偌大的云熙王朝,能够让他家主君有如此情绪波动的,除了小悠,还有谁? 谷叔的喉头不安地滚动了两下,然后拱手道:“主君,时辰已经不早了,三公子再在府中待下去,只怕也是不妥。属下这就去安排,准备送客。” 西陵瑄没有说话,转过身,冷冷地走向灵犀楼。 谷叔舒了一口气,朝那暗处的冷墨道:“往日我倒看错那百里三公子了,想不到他执着起来,会如此执着!亏他想得出,提亲?若是这王城里其他人这样做,倒也可以理解,这三公子明知咱们主君对小悠的心思,他,他怎可如此?不过,咱们也应宽慰宽慰主君,这百里三公子毕竟是百里氏的血脉,那百里敬,会由着他娶一个婢女?” 冷墨并未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平静道:“别忘了,小悠的真实身份并非婢女,她是贺兰氏的嫡女。百里敬对这一点,早已了然于心。” “再怎么说,她也是西陵府的人,百里敬向来忌讳西陵府,难道,他这回倒愿意和西陵府扯上关系了?唉,不管怎么说,你今夜当点心,别让主君伤了自己。” “嗯。”冷墨轻轻地应了一声,似乎走远了。 谷叔站在原处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向湖边走去,送客呀!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百里忌离开了清风别墅,原本谷叔让小悠先回灵犀楼,可小悠却坚持送百里忌到大门口。大门外来接百里忌的,竟然是百里帅府的车马,小悠微微错愕。 正文 第260章 不曾对你说,我爱你 百里忌抿了抿唇,说:“小悠,从今夜起,我住在百里帅府。” 他尽量说得轻松,小悠却看见了他眸色中的一抹妥协。她知道,他向来不愿意回百里帅府,可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会让他妥协?小悠还来不及细问,百里忌已经走下了门前的石阶,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说:“小悠,我明日再来看你。” 小悠点头,一旁的谷叔却神色微沉。唉,三公子,还是别往这清风别墅走得太勤才好 车马终于驶动,在那青石长街上,缓缓而去。 小悠回到了灵犀楼,今夜的灵犀楼,倒比寻常更安静,安静得有几分压抑。侍女们不在房中,倒全都侍立在外面的走廊上,小悠感到十分奇怪,一问,才知道西陵瑄来了。 他在看书么?所以不喜打扰? 小悠疑惑地看向宝珠,宝珠却低下了头。小悠更加疑惑,却也不得不走进房中。 房间里,西陵瑄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软榻上那张小矮桌上果然放了一卷书。他素净修长的手拿着书,可是目光却分明不在书上,而是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墙角屏风上的一件衣群。 那是小悠的衣裙,是那一日在红花巷的院子里她所穿过的衣裙。这衣裙原本平常,只是腰间尚有那一系上去的沉香碧玉饰。他将这沉香碧玉饰系上去的时候,盼着她永远也解不下来,就那样随身带着。可他没想到,她宁肯再不穿这件衣裙,任由沉香碧玉饰清冷地搁置在这房间里! 西陵瑄的心中有种无望的疼痛,从认识她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她的执着,她执着地在那长街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护着一块玉玦,执着地骑着一头小毛炉从灵雾镇到苍壁城 可他从未想过,这执着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决然!小悠,你已决然要忘了我 小悠走进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这样的神态。她觉得有些陌生,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淡然,总是高贵,总是儒雅,即便面临再大的困境,即便那时候深陷将军府的地牢,他也从不曾这样颓然与无望。 小悠声音干哑,唤他:“西陵公子。” 西陵瑄的眸色震颤了一下,可是他却并没有立刻看向她,而是沉默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屏风。他伸出手,解下那个唯有他可以解开的双环结,取下那串沉香碧玉饰,将其紧紧握在手中。沉香木上,几个小字隐隐可见:白首,不分离 西陵瑄的嘴角浮起一丝痛楚的笑,他回过头,双眸微红地看着她,“小悠,过来。” 小悠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心中暗忖:难道,他今日这种种反常,不过是因为她将沉香碧玉饰丢在一旁,没有带在身上?小悠心里有些惊愕,原本不想解释,可口中还是不由自主道:“我试过解下来,可我解不开,而且就算我解下来了,也没办法学着那样子重新系上去” 原来曾经试过解下来,不是冷冷的丢弃。 西陵瑄的眸色微微一缓,将那沉香碧玉饰放在她的手心,说:“若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从前她不会的东西,他都愿意教她,纵然她不是一个认真勤学的好学生,他也总有无尽的温柔与耐性。 小悠听着他这样的话语,只觉得一切恍若隔世。西陵瑄却已经轻轻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将那沉香碧玉饰缠系在她的腰间。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浅浅青草香的气息,在她周身淡淡地萦绕。小悠忽然有些慌了,向后退了一步道:“系来系去,终究麻烦,不如,我还是像过去那样,将它挂在无忧剑上吧”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转身,去寻放在柜子上的无忧剑。可是无忧剑还未寻到,西陵瑄却猛然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带进他的怀里,用力地将她紧紧抱住。 他干净的下颌在她的耳际摩挲,那双手握得那样紧,像是在挣扎,也像是在克制。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地说:“小悠,不要答应他,我不许你答应他。” 纵然如此沙哑,却难掩一丝执念与强硬。 小悠的身子僵硬了,动弹不得,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思索清楚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大概指的是阿忌提亲一事。 她忽然鬼使神差地问:“西陵公子,你会答应吗?” 西陵瑄双臂一紧,一字一句:“不会。” 小悠又道:“阿忌说,他总有办法,会让你答应的。” 西陵瑄冷冷一笑:“是吗?” 他分明不信,冷笑里夹带着一丝嘲讽,也夹带着一抹怒气。 他说:“小悠,我不会答应任何人向你提亲,你是西陵府的人,永远是。” 他向来从容淡雅,极少这般霸道强势。 小悠心里微微震颤,可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那震颤究竟是最后一丝眷恋,还是一切无法回头的酸楚。她叹了一口气,道:“就算阿忌不提亲,等我的伤好了,我还是要走的” 西陵瑄的心蓦地一疼,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唇色有些苍白道:“为什么一定要走?你还是无法原谅我?” 小悠摇头,道:“我从未恨你,又何需原谅?” “既不恨,那便不要走!”西陵瑄看着她,目光深邃,满眼星辰,“小悠,不要走,让我照顾你。你受的伤,我会一点一点地让它们愈合,用我一辈子的时间,好么?” 小悠却只是摇头,她说:“你有你要走的路,有你肩负的天下苍生,还有西陵氏的荣辱。你不必不必为了我费心,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更不必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我” “不,不是弥补,小悠,不是弥补”西陵瑄的唇色更加苍白,一双深邃的眸盈满痛楚!他想,怎么会是弥补呢?若是弥补,又怎么会一想到失去,便痛不欲生呢? 小悠,你难道真的忘了么?月央行宫中,我曾像寻常的男女那样深深地吻了你,我曾抚摸着你的发对你说,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幸福 小悠,我唯一不曾对你说的,是我爱你。从更早更早的时刻开始,我西陵瑄,已经爱上了你千小悠。 可是时至今日,在你满心伤痕一心想忘的时候,在你已经决定答应另一个男人的提亲,再也不信我的时候,我究竟,该怎样对你说?纵然我可以拒绝百里忌一千次一万次,可如何才能留住你将走的心 正文 第261章 赐婚 西陵瑄从灵犀楼出去,回到了承明楼。 皎皎月色中,他坐在承明楼的露台上,喝酒,抚琴!喝的是九月酿,抚的是忆故人!明明是无比清冽甘醇的好酒,却喝得愁肠百结!明明是一曲充满忧思的柔曲,却弹得心绪不稳、戾气回荡! 冷墨站在他身后的灯影里,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 他不懂音律,但也隐隐听得出来,今日这百里三公子上门提亲,当真是戳中了他们主君的死穴!这些日子,主君的一颗心全在小悠身上,如今又怎会允许小悠嫁与他人? 他紧蹙双眉,满眼担忧!恰在这时,随着“啪”的一声断裂声响,琴声戛然而止!冷墨一个箭步冲过去,月色下,琴弦已断,西陵瑄手指渗血 冷墨急道:“主君” 西陵瑄却只是苦涩一笑,拿起酒壶从那露台上飞身而下! 冷墨大抽一口凉气,这可是在王城,在清风别墅,主君竟然用了轻功!若非现在已是深夜,想必这王城又要掀起一番风雨了! 看着断弦上的血迹,冷墨凝眸一叹!谷叔交代他费心,别让主君伤了自己,想不到还是伤了! 那一夜,西陵瑄靠在灵犀楼外的一株香樟树下,饮酒到天明!灵犀楼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下去,他眼睛里的光芒也跟着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夜风中,他浅白的衣袂孤寂地飞舞,香樟树的叶子在他头顶盘旋飘落,一片一片,落在他的发上、肩头 没有人能想到,百里忌所说的那个一定会让西陵瑄答应的方法,竟然是王上的赐婚!而且不是由百里忌亲自去求王上,而是由百里敬出面!当然,王旨还未抵达清风别墅,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洛流苏。 这一日没有阳光,午后的天空看起来阴云密布,即便涌动着温泉湖水的清风别墅,也透着丝丝冷意!洛流苏身披斗篷走进了清风别墅,随身携带的是一副精致的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棋具。她来找西陵瑄对弈,以求解开一个几辈人都没有解开的残局。 轻风别墅的人依旧隆重接待,西陵瑄尽管看起来有些神色倦懒,却也有礼之至,将洛流苏奉为上宾。只是尽管天气不怎么好,西陵瑄却并没有引洛流苏去承明楼,而是在前苑的花厅里摆下棋局。 今日的洛流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妆容发饰相比于第一次造访之时,明显更加精致,优雅。棋局之上,她时而冥思,时而露出欢喜之态,看上去倒是与西陵瑄从容熟络了许多,只是一旦与西陵瑄四目交接,仍不免面色微红。 她搁下一枚棋子,左右一顾,随口问道:“今日怎不见小悠姑娘?” 西陵瑄的眸色微微一垂,想到昨夜的种种,他的心里泛起无尽的痛楚。可他终究还是凝了凝神,抬起眼眸淡然道:“小悠受伤之后,总是贪睡,方才用了午饭,这会儿又睡了。” 洛流苏微微一笑:“这倒可惜了,我今日来时偶然间听得一个好消息,正欲当面告知小悠姑娘呢。” 西陵瑄仍然面色无波,一边落子,一边道:“是何好消息?” 洛流苏笑道:“不仅对小悠姑娘来说是个好消息,就算对西陵君而言,只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消息呢!今日早朝之时,百里大帅奏请王上赐婚,恳请王上能将府上的小悠姑娘,赐婚给百里帅府的三公子,百里忌。” 话音未落,西陵瑄的脸色却已经骤然一变!整个世界都显得虚晃起来,似真似幻!一颗心里只如重锤猛击一般,回荡这那两个字!赐婚!他如何能想到,百里敬竟然恳请王上为小悠和百里忌赐婚! 他捏住棋子的手指蓦地一松,那棋子随之滑落棋盘,接连碰飞了好几颗棋子!叮叮当当,顿时满盘黑白,一片混沌! 洛流苏有些惊愕,问:“西陵君,你怎么了?” 原本隐匿于暗处的冷墨见此情形,不由得急忙飞身落下,现身出来。他拱了拱手道:“洛小姐勿要见怪,我家主君昨夜饮酒过多,今日难免有些神思恍惚。方才洛小姐这个消息,虽然是极好,但是也太出人意外。” 洛流苏神色微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西陵君觉得意外,也在情理之中了。别说西陵君,就连我,也颇感意外呢!在我的印象里,百里大帅很少关心公子忌的事,这些年公子忌随着长宁将军驻守边疆,大帅更是对公子忌不闻不问。只是这一次倒不知为何,竟肯为了公子忌凑请王上赐婚。我听说,小悠姑娘为我取血解毒之后,在红花巷住了好些日子,一直是得公子忌照料。想必,公子忌对小悠姑娘早已钟情,大帅不过是想着成全公子忌,所以才有此举吧!” 冷墨不语,眸色微带一丝紧张地看向了西陵瑄。 西陵瑄的神情倒是平静了些许,只是一张俊逸的脸依暗带铁青,那只素净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更是冷冷地放在桌边,微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缓缓道:“大帅恳请王上赐婚,自然是西陵府上下的荣幸。只是不知,让一个小小婢女嫁入百里帅府,王上意思如何?” 洛流苏道:“王上的性情永远让人捉摸不定,据说朝堂之上并未当场定论。不过我想,既然是大帅提出来的,王上最终大概也还是会同意的吧!” 西陵瑄没有温度地笑了笑,洛流苏问:“西陵君可是不甚赞同么?莫不是觉得公子忌的出身”洛流苏顿了顿,又道:“这公子忌的生母虽然身份卑微,这些年公子忌也并不怎么得百里大帅倚重,但是公子忌毕竟是百里帅府的三公子,如今公子忌也搬回了百里帅府,依流苏之见,帅爷迟早还是要重用公子忌的。” 西陵瑄又笑,看了看那棋局,听不出喜怒地道:“棋局乱了,洛小姐,重新摆局,再来如何?” 洛流苏虽然意犹未尽,但平日里的教养此刻也提醒她需得矜持,因此目含关切道:“西陵君身子不适,流苏又怎敢继续叨扰?这残局数十年无人破得,流苏也并不急于一时,等西陵君身子好些了,再摆局不迟。” 说罢,洛流苏盈盈站了起来,候在花厅外的小婵立刻走进来搀扶,且面露微笑递上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镂空锦盒。 正文 第262章 翡翠玉折扇 洛流苏接过锦盒,对西陵瑄福了福身道:“上次拜访西陵君之前,只久闻西陵君大名,不知西陵君究竟是怎样一番风姿,又有怎样的喜好,因此匆匆备了些俗礼。待见过西陵君之后,才知西陵君乃是名流真雅士,心中料定那些俗礼大约是入不了西陵君的眼的,所以这两日又准备了一样,还望西陵君喜欢。” 说罢,洛流苏将那锦盒打开,红色的锻底之上,是一把精致的翡翠玉折扇!紫白檀的扇骨上镶嵌着着翡翠纹饰,素净的扇面上泼墨作画,淡雅不俗,扇面的一角,还题着一首小诗,字迹是端庄秀雅的娟娟小楷。 西陵瑄缓缓地站起身,目光看着洛流苏,微微有些疏离,隐含揣度!一把翡翠玉折扇实在是不足为奇,可是这洛流苏竟然在迎合他的喜好,且亲自在这扇面上作画题诗么? 若在平常,这样的时机他定然会好好利用,且暗暗在心中筹谋一番大计!可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只纠缠着百里敬恳请王上赐婚一事,竟然无心他顾!他静了静心绪,轻轻一笑道:“洛小姐客气了,这折扇,我很是喜欢。” 他言语有礼,却并未亲自去接,而是示意冷墨。 冷墨躬身将锦盒接了过去,洛流苏笑笑,再度对着西陵瑄福了福身,才扶着小婵离开。 待走出门,上了马车,那小婵方才不满道:“亏得小姐这般费心费力,为了画那扇面,整整用了两个时辰。西陵君却细看也不曾,甚至亲自来接也不愿意,偏偏让那个侍卫来接。” 洛流苏浅浅一笑道:“小婵,你不懂,这是人家世家大族的规矩。客人送礼,主人家从没有亲自来接的,一接,倒显得失了身份。这些年,西陵氏虽然没落了,但是西陵君却仍有大家之礼,实在是不易。” 小婵笑道:“小姐,我看你现在是中了西陵君的魔了,那西陵君纵然是有错,在你这儿也是千好万好!” “小婵,你又胡说了!我只不过”洛流苏脸一红,语塞了。 小婵更是打趣:“只不过什么?只不过才见了两面,就心心念念忘不了啦!哎呀,小姐,这要是让丞相大人知道,可怎么好?丞相大人原本是想让西陵君年后离开王城的,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被西陵君牵了魂去,丞相大人定然大怒,年也不让西陵君过了。” “怎么会?”洛流苏道,“爹爹疼我,若是我真心喜欢的,他定然不会让我伤心难过。” “啊呀小姐,你总算说出实话了!真心喜欢?小姐还敢说没有中了西陵君的魔?” “小婵!”洛流苏佯装生气,不理小婵,自己一个人看向窗外。窗外的人啊景啊疾驰而过,她心里却只一遍又一遍地闪过西陵瑄的影子!她想,为何世上这样多的人,偏偏为她献上药引的,是西陵君 她笑了,小婵在一旁看着,也笑了。 永宁侯府的书房内,一方矮桌,两个蒲垫,两盏香茗!洛文穆与百里敬隔桌而坐,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有所思,好一会儿之后,洛文穆才道:“你当真,要恳请王上将那贺兰氏的嫡女,如今西陵府的婢女,赐婚给你的三公子?” 百里敬沉声笑道:“不是当真与否,而是已经这样做了。我想,王上虽然现在还未下旨,但是明日早朝时,我再提一提,王旨应该很快就会下来的。” 洛文穆凝眉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西陵瑄尚在王城,一切都还有未知的风险,你行事向来稳重,每每要做一件事,也定会左思右虑。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兵行险招呢?” 百里敬的笑容稍稍淡去,沉默片刻,道:“说是兵行险招,也没错。那丫头,毕竟曾经是西陵府的人,西陵府的人向来忠心,不惧生死,对于我们的确是一大隐患。但是经过了上次紫金鸾台上的取血一事,我相信那丫头心里断不可能再有西陵瑄!任何一个女子,在遭到了那样的伤害与背叛之后,只怕没有不恨的!” “你的意思,你是要利用那丫头对西陵瑄的恨,好从中套出些许对我们有用的信息?”洛文穆终于来了一丝兴致。 想不到百里敬却摇了摇头,道:“若是从前的我,如果决定这样做的话,也许会真有这般图谋!但是这一次,我是真心只想让忌儿得偿所愿!” 百里敬的眉眼间居然透出一抹舔犊之情,微微笑道:“那孩子,这一次倒是真的爱上了!丞相大人您也知道,当初他娘生下他之后就死了,我因为她娘身份卑微,一直引以为辱,从他出生就没有给过他一丝一毫的疼爱。将近二十来年,他一直过得很孤独,很苦,我甚至从不曾见他笑过” 洛文穆喝了一口茶,凝神静听。 百里敬又道:“他那样孤僻冷漠的性格,这辈子还能爱上一个人,真的不容易。说实话,我也曾试图将他们分开,可是后来我发现,若是我真的将那丫头从他身边带走,只怕他这个人,也就毁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不能再毁掉我另一个儿子” 百里敬的声音沙哑了几分,叹了一口气。 洛文穆沉吟道:“我听说,他已经搬回了百里帅府?” 百里敬苦笑道:“若不是我答应去恳请王上赐婚,他又怎肯搬回去?他宁可住在那红花巷我至今还没有弄明白,那红花巷的院子居然是谚儿送给他的,谚儿怎会选那样一个地方送给他?” 洛文穆揣摩道:“长宁将军做事粗中有细,既然如此决定,定然也是有他的深意的,只是你我不知罢了!话说回来,你坚持让公子忌搬回帅府,又有何深意?” 百里敬的脸上现出一抹无奈,目光有些痛苦,道:“我如今年岁大了,总有一日,我也会干不动的。待我干不动之时,这百里氏由谁接掌?从前我一心想着,独有谚儿堪当此重任,可如今,谚儿去了。” 正文 第263章 王旨 “所以,你选定了公子忌?”洛文穆多少有些吃惊,可那吃惊只是一瞬间,过后他又若有所悟,道:“你选公子忌而非公子劼,是因为长宁将军在边疆被人设局暗害一事?” 百里敬更加痛苦,那端着茶杯的手也是隐隐一晃。他点了点头。 洛文穆叹道:“当初公子忌身带重伤回到王城时,你其实就已经查明了一切,而且还将事实禀告了本相。只是本相一直不懂,为何既然查明,又要隐瞒,且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百里敬微微一笑,眼中却有些泛红,他道:“在战场上设局残害大将,追究下来,要受斩首之刑!谚儿已经去了,就算劼儿斩首,谚儿也回不来了!我伤心至极,对劼儿失望之极,可是我终究是他的父亲,我做不到取他性命!” 洛文穆闻言,也只剩下叹息,道:“但愿有一日,无论是公子劼也好,公子忌也好,都能明白你这做父亲的一番苦心。公子忌虽然性情孤僻些,但是满腹兵法一身剑术,都是长宁将军亲自所授,尤其剑法,比起长宁将军,还要更胜一筹。若是你想将百里氏交给他,我也不反对。” 百里敬道:“此前我让他驻守苍壁城时,便已经做此决定。如今边疆军权以及王城中的兵权,我都安排妥当。虽然劼儿还掌管这御卫军,但是已经难挡大势。” “你准备何时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将大权交给公子忌?”洛文穆问。 百里敬微微思虑道:“虽然已经安排妥当,但是为服人心,还是要让忌儿先从掌管边疆大权开始。我想等王上赐了婚,他的心安定了,我再跟他商议,让他去边疆。” 洛文穆点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百里敬也喝了一口茶,凝神道:“如今年关将至,朝中不少臣子常去清风别墅赴宴,一些鸿儒雅士也闲来没事赶来凑热闹,且纷纷上书,要让西陵君在王城过了年再回苍壁城!若是我们强逼西陵瑄离开,好像有些不近人情,容易落人口实!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今日早朝时,就连王上也提出,要让西陵君去王宫教他下棋,简直离谱至极!” 洛文穆叹道:“岂止是王上,流苏也执迷于往清风别墅跑,还说什么要与西陵瑄破棋界残局!今日又带着侍女去了,拦也拦不住!当真是女大不中留!” 百里敬闻言,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洛小姐对西陵瑄,莫不是呃动了情?” 洛文穆脸色一变,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当下便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出了门,大声道:“把小姐的贴身侍女叫过来,本相有话要问” 两日之后,王上的赐婚旨意到了清风别墅。前厅的地板上,清风别墅上上下下的人跪了一地。西陵瑄跪在最前面,小悠略微跪在他身后。那宣旨的公公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读着王旨,小悠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微微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西陵瑄。 西陵瑄跪在地上,阔大的浅色衣袖铺展开来,俊逸的容颜隐匿在他的双臂之间,无人看见他的神情,无人听见他此刻的心声。小悠看见他一动不动,再没有那一日初闻阿忌提亲时的震惊与痛苦。 他大概,也终于接受了。 毕竟,这是王旨,他隐忍十年才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值得因为她而再生什么枝节。可是小悠的心居然在疼,她居然盼着西陵瑄能有些许的不悦,盼着他能说一声不许 她盼着他那样,好证明她从前的痴心不是错付!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她总是犯傻,总是不肯死心!也许,他真的是想过照顾她一生的,可一旦关系他那个大局,他便松开她的手。 公公宣完了旨,小悠仍旧跪在地上,因此不曾看见西陵瑄站起身时,那身子竟有些许的摇晃,更不曾看见他接过那道王旨时,他眼睛里的冰冷! 谷叔似乎分外担心,一边招呼着公公去花厅用茶,一边安排人准备给公公打赏。公公喜笑颜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天赐良缘,天赐良缘”西陵瑄的脸色渐渐地变了,冷墨将他不动声色地拉住,说:“主君,暂且忍忍” 这一幕,小悠自然是没有看见的,她早已回了灵犀楼,她要做出欢欣的模样,去给灵犀楼的一众婢女再行赏赐。灵犀楼又变得热闹起来,自小悠来后,这灵犀楼简直成了这清风别墅的一处宝地!不仅吃喝用度为清风别墅最好,而且接二连三的赏赐更是让婢女们乐开了花! 然而所有的热闹都有归于沉寂的时候,所有的繁华也终究要碾碎成尘! 天黑了,小悠一直在等。 房间里很温暖,她坐在软榻上,却渐渐等出了寒意!她在等,可她究竟在等什么呢?她知道,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今日被赐婚了,从今往后,她便是阿忌的未婚妻,再没人会说她是西陵府的人。她曾经,因为她是西陵府的人,多么开心,多么自豪啊!那时候,她把西陵府当成她的家,那时候,她有如歌姐姐,有阿漾,有冷墨,有谷叔,还有他 可是她如今被赐婚了,他们竟都不来向她贺喜么? 小悠莫名地想哭,她站起身来,拿起纸笔,在那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千小悠,千小悠,千小悠 他最先教她的,便是这三个字,有一学会了,就很得意,跑去碧瀚楼,歪着头问他:“西陵公子这几个字,又怎么写呢?” 他温柔地笑,摸摸她的头,然后教她写。他教的并非西陵公子几个字,而是西陵瑄。 从那以后,她常常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一处,阿漾真是羡慕啊,因为她不会写,即便会写,没有西陵瑄的首肯,她也不敢写。在西陵府,谁敢随意写他的名讳呢?除了她 可是现在,此刻,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却再也写不出他的名字。 她将千小悠旁边那一半的位置空着,留下永远填不平的忧伤。 泪水滴落在墨迹上,沁开一朵花,一朵,又一朵 夜已经很深了,却还没有人来催促她该睡觉了。哦,她忘了,她两个时辰前便已经让宝珠她们去睡了。 小悠笑了笑,终于放下笔,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一步步地走向床榻。她爬上床,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她以为她不会哭了,可是眼泪竟然还是忍不住地流出来,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冰冷至极,却也轻柔至极的触摸弄醒了。她不甚清醒地想,那是谁的手指,在抚摸她的眉眼?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眼上还有残留的泪水,朦胧极了。 正文 第264章 千小北,我定亲了 这是梦!一个男子和衣躺在她的身侧,与她四目交对!那是一张如此清冷俊美的容颜,是千小北的容颜!可是那容颜上,却这般干净,再不见那块青藤般的印记! 小悠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他不避不躲,目光冷冽,却已经是他所能给的最大的温柔。 她呢喃:“千小北?” “嗯。”他喉中发出沙哑的,并不清晰的声音。 小悠继续呢喃:“我定亲了。” “嗯。”他又应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知道。” 小悠又流泪了,像个孩子似的依偎进他的怀里!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因何而流泪,是因为见到好端端的千小北喜极而泣么?还是因为心中对过去的那一抹不舍,疼痛 鬼魅君轻轻地拥住她,她哭累了,又睡着了。 他看着她含泪的睡容,满目心疼地哑声低语:“千小悠,若是当初你离开灵雾山时,知道终究不过是一场这样的结局,你还会离开吗?” 他凝视她许久,才轻轻地从她的身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替她掩好锦被,又驻足片刻,然后才向外走去。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走廊上的阴影里,一道浅白色的身影也缓缓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他,对他说:“你来了。” 他似乎比他更早来到这里,他可也看见那丫头的眼泪与心碎?鬼魅君冷笑一声,向他走去! 夜色中的穹庐山之巅,两道身影迎风而立!一道白衣翻飞,宛若谪仙!一道黑袍如墨,犹如鬼魅! 鬼魅君凝眸冷道:“我先与你说清楚,我答应让灵雾山的势力参与进来,并不是为了阻止百里忌和千小悠定亲!我来这里,不过是报紫云山庄之仇,亲手杀了百里劼!” 西陵瑄眸色微沉,浅笑:“十三年前稷阳城血流成河,离魂坡尸骨成堆,竟也不能让你有报仇的,如今紫云山庄区区数百人的性命,鬼魅君你倒报仇心切了?” 鬼魅君冷冷一笑,道:“我的心思瞒不过你,你的心思也瞒不过我!西陵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那个十年大局,我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事成之后,灵雾山,你不得妄动一丝一毫。另外,稷阳城,归我。” 西陵瑄面色淡然,他答应来时,他便已经猜到,所以并不意外。他唯一意外的,是他居然会答应让小悠嫁给百里忌。这么长的时间以来,鬼魅君为小悠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原本以为,鬼魅君会毫不犹豫地反对,甚至不惜闹个天翻地覆 是他看错他了么?西陵瑄声音清冷,问:“你一直想带着小悠去灵雾山,为何现在有机会了,却又放弃?难道,你甘愿将小悠让给百里忌?” 鬼魅君冷笑起来,那笑容竟有万分嘲讽。他道:“西陵瑄,若是当初,我认为你可以给那丫头幸福,不让她受伤,我也可以将她让给你!还有,你大约是弄错了,如今并非谁将她让给百里忌,是她自己选择了百里忌。西陵瑄,百里忌能给她的,你和我,都给不了。从前是,将来也是。” 西陵瑄的心里仿佛被谁猛捶了一拳,有什么,是他百里忌能给,而他给不了的?他痛楚地哑声一笑。 鬼魅君潇洒地甩甩衣袖,神态倦懒道:“我不想在此浪费时间扯那丫头的闲话,西陵瑄,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你准备如何彻底拿下永宁侯府?” 西陵瑄掩去了满目疼痛,极力平静地微微抬眸,那一瞬,他的目光看向了王城之中永宁侯府的方向,他清冷道:“大年初一,朝中众臣会在宫中觐见王上,贺新年之喜,然后便会齐聚永宁侯府。永宁侯府会设宴,洛文穆也会在宴会上接受众臣的恭贺祝祷之辞。我虽不是在朝臣子,但我会提前弄到一封请帖,并且找机会接近洛文穆。” 鬼魅君眯起眼,道:“我听说那洛文穆疑心很重,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到靠近他的机会,这一次,你怎么这般肯定能够找机会靠近他?一旦错失机会,那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岂不可笑?” 西陵瑄淡然道:“你既然已经决定来王城,便应该相信我。” 鬼魅君微微蹙眉,片刻之后才道:“好,我相信你!彼时若你杀了洛文穆,便让你的人即刻吹响灵雾山的银哨!洛文穆被杀,身为御卫军的百里劼定然第一时间率兵赶往永宁侯府,我自会率领人马途中拦截!只是,守城的人,你要想办法先买通才行。” 西陵瑄道:“守城的人,到时候自有人去安排,你不用担心。而且,你的人从东门、南门杀进城来即可,西门和北门,我会安排另一派人马杀进去。到时候所有参与行动的人,手臂上都会绑一条黄色的绸带,以作辨识。” 鬼魅君听完西陵瑄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那一瞬,他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可是眸中却隐有担忧。 西陵瑄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鬼魅君幽冷笑道:“洛氏与百里氏,向来是荣辱相依,同气连枝。永宁侯府大乱,百里敬必然舍命守护!那百里劼与百里子樱也一定会奋力而战!那百里忌,不知是否肯置身事外。” 西陵瑄不语,不可否认,这个问题他从一开始就想过,可是他却始终没有答案!百里忌虽然多次扬言,可以不要百里的姓氏,但是他终究还是百里氏的人!他会置身事外恶魔? 鬼魅君见西陵瑄久久不语,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凝眸怒道:“你就不能先想办法将那人支走?若是他不肯置身事外,不顾生死地杀来,你准备怎么办?杀了他?你可想过,若果真杀了他,那丫头怎么办?!” 西陵瑄的手微微一握,嘴角浮起无尽的苦涩!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悠的命运与未来,竟已经与百里忌紧连在一起了?沉默良久,他道:“如今让他离开王城,已经是不可能了。赐婚的旨意刚刚下来,明日百里帅府就会派人来商量大婚之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将他支开。不过,我答应你,不论发生什么,我不会伤他性命。” 鬼魅君闻言,神情才微微缓和些许。 他不知道,大年初一,将会是怎样一场血战!他率领着精心守护了数年的灵雾山加入这场血战中,当真只是为了报紫云山庄之仇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要让自己变强! 那一日紫云山庄外,他一身是伤跪在漫天雪地里,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劼将小悠推入那个阴森可怖的囚笼!那一刻,他便已经发誓,若他不死,他必变强!再不让任何人,可以在他眼前伤害她!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有些没底!这一场血战,当真可以让自己变强,当真可以让自己以后,永远有能力,守护她,让她选择她想选择的生活么? 正文 第265章 偷偷溜出宫 这是王宫正中央的一处宫殿,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一眼望去,光洁的地板上倒映着两旁整齐陈设的一盏盏宫灯,此时尚且是白日,可这宫灯竟也长明不息。 大殿最深处的六级玉阶上,凤玄瑾着一身龙袍坐在一张浮金龙椅上。他看起来有些不悦,一双丹凤眼隐含怒气扫着玉阶之下跪着的几位臣子,道:“你们常日提醒朕,需得勤勉好学,如今朕想学学棋道,有何不妥?也值得你们如此阻拦?” 跪在最前面的一位,乃是当朝太傅曹云章,虽年近古稀,但精神尚好。此刻听到凤玄瑾这番话,不由得苦口婆心劝道:“王上,学习棋道并无不妥,只是王城之中棋艺精湛者,并不在少数,诸如李大人、苏大人,还有刘大人的公子刘允,王上要精进棋艺,找他们也可,为何偏偏要宣西陵君呢?按照当朝律例,各城城君只有在规定的时间才能觐见王上,一年一度。如今西陵君虽然住在王城,但是王上也不可违例啊!” 凤玄瑾不满地哼笑:“你让朕去找李大人、苏大人,还有那刘大人的公子刘允陪朕精进棋艺?你可知,那刘允也前往清风别墅,为的便是让西陵君为他的棋艺指点一二!朕身为一国之君,既然决定要精进棋艺,必然要找棋艺真正精湛者,怎么可以随便抓来一个,就奉为帝师?” 曹云章闻言,面色一阵惊愕,心中暗道:这王上近来并未出宫,怎知宫外之事?究竟是谁在王上面前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曹云章见凤玄瑾已经渐渐有些怒气,不好再言,因而只好不动声色地朝身后几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想点办法! 那几人都是精明人,对这些宫廷套路也早已清清楚楚,此刻曹云章使了眼色,他们立刻伏地叩头,然后声情并茂,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又对着凤玄瑾一阵苦劝。 凤玄瑾听得有些烦了,心中却渐渐明白,想要让这些人同意西陵君入宫,不如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可悲的是,纵然他是一国之君,却并不能掌控他们的生杀大权。凤玄瑾懒懒地靠在龙椅上,眸色微动,片刻之后唇角倒露出些许笑容来。 他轻轻一咳,道:“朕听你们说了这许久,知晓你们也是都为了朕好,为了这云熙王朝的江山社稷好。罢了罢了,你们劝朕不要召见西陵君,那朕不召见便是了。朕累了,先回寝宫歇息。” 说罢,凤玄瑾站起身来,老太监梅德海立刻跟了过来,拂尘一抖,道:“王上起驾!” 曹云章等人虽有些疑惑,这王上怎么突然间又想通了?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要知道自西陵君留住在王城的那一日起,丞相大人就多次交代过,切不可让王上和西陵君私下会面。 曹云章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行礼山呼:“臣等恭送王上!” 凤玄瑾脚步从容,颇有威仪地出了大殿,在梅德海的陪同下往寝宫而去,只不过离那大殿越远,凤玄瑾就走得越快!他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若真走得快起来,脚步如风,哪是梅德海这六十多岁的人能跟得上的? 梅德海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王上,王上您慢点儿” 凤玄瑾这才站定,回头看来,道:“再不快些,天都要黑了!朕还得先去更衣,耽误不起!” 梅德海听闻这话,不由得脸色骤然一变。他急忙屏退了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然后才走到凤玄瑾身边,紧张问道:“王上说什么?更衣?王上,王上您这是要准备做什么呀?” 这梅德海在宫中侍奉了将近五十年,加上凤玄瑾,他已经先后侍奉过三代君王!当凤玄瑾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的时候,梅德海便已经跟随在凤玄瑾的身边,纵然这云熙王朝早已王不是王,但是梅德海对于凤玄瑾忠心耿耿。 也因如此,凤玄瑾似乎根本就没打算瞒他,踱步道:“方才在大殿上你也都听见了,他们不许朕召见西陵君!可是他们却不知,越是他们不许朕见的,朕才越想见!这些年他们送到朕面前让朕见的,朕倒不稀罕!” 梅德海闻言若有所悟,这几日凤玄瑾几次三番提出要学棋,他还真以为他是沉迷于棋道了!却不想他年纪虽平日里看起来也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心中却是清明得很! 梅德海有些欣慰,问:“王上,您可是对西陵君这个人,好奇了?” 凤玄瑾微微一笑,这一笑尽管看上去依然有些稚气,但是眼眸中已经多了几分认真!他道:“那一场苍稷之乱以后,洛丞相与百里大帅,就连那些朝中的臣子,也都说苍壁城的城君西陵旭与稷阳城的城君段承煜,是叛逆之臣!他们的后人,也都是叛逆之后!从前朕就有些疑惑,这几日,朕更加疑惑了” 梅德海问:“王上疑惑什么呢?” 凤玄瑾道:“历代的逆臣,史书上都会详细地记载下其罪行。可是朕翻阅了宫中所有史书,却并不曾发现与西陵瑄和段承煜有关的任何史料!在那场仓稷之乱之前,他们两个竟像是不存在的。可是你曾经也说过,西陵氏一族历代忠贞,连先王也曾亲口夸赞其是国之栋梁。” 梅德海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先王的确曾经这般说过,就连西陵府大门前的那块匾额,也曾是先王御笔亲书!只可惜仓稷之乱后,那块匾额也据说被毁了。老奴真是想不通啊,那样一个忠臣,为何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逆党呢?” 凤玄瑾笑道:“谁是逆党还不一定呢!这些年朕渐渐大了,一心想着能见见西陵君,当面听听他如何说才好。只可惜,每一年都只是在朝堂上匆匆一见,根本没有机会问朕想问的话!若在往年,西陵君远在苍壁城也就罢了,如今他就在王城,朕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梅德海没想到凤玄瑾还有这样的心思,一时间浸湿了双眼,这王上终于长大了,不负先王啊!可是片刻之后他又冒出岑岑冷汗:“王上方才说要更衣,莫不是要偷偷溜出宫去?” 凤玄瑾点了点头! 正文 第266章 一物降一物 梅德海大叫一声:“啊呀,使不得使不得!王上,您可是一国之君,且不说没有丞相大人的许可您出不了这王宫,即便您真的出去了,以您的身手,又如何确保龙体无恙?” 凤玄瑾道:“所以才需要更衣嘛!朕保证,更了衣,出宫时谁也认不出朕来!” 梅德海还是摇头,道:“您这是偷溜出宫去,老奴想必是不能跟着的。这宫里的人,谁不认得老奴这张老脸?若老奴跟着您去,还未出宫门,大概就已经被发现了。可若不跟着,老奴怎么放心啊!” 凤玄瑾笑道:“梅德海你且放心吧!朕都已经想好了,虽然这次朕是乔装出去,但是朕会随身带着朕的玉佩,万一有危险,有了这玉佩定然能化险为夷!朕就不信了,莫非在这王城,当真能有人对朕下手?” “可是王上” 梅德海还要再说,凤玄瑾却摆摆手道:“若不去这一趟,纵然能安安稳稳每日被养在这宫里,又有何意思?朕意已决,非去不可!梅德海,你只安心在宫内等着,朕一定毫发无伤地回来。” 梅德海叹道:“王上,老奴并非劝您不去,老奴只是想说,不必着急,天黑之后,老奴为您安排妥当,您再去一定会更加方便。” “如此甚好!”凤玄瑾拍了拍梅德海的肩膀,脸上露出信任的笑容。 大约酉时光景,一辆马车从王宫奉端门出发,赶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旁边坐着一个长着一对倒八字眉的年轻人,也是太监装扮!那年轻的小太监是梅德海的徒弟,名叫小六子,常常出入奉端门,早已经和这些御卫们混熟了。 “六子爷,又出去给梅总管办事啊?”御卫们老远就招呼,只为了讨个赏钱。 小六子机灵,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扔下去,那御卫们一哄来抢,小六子道:“夜里安静,你们可别睡着了,一会儿六子爷我办完事儿,还要让你们开宫门呢!” “那是一定,六子爷放心吧!”御卫们几乎头也不抬,只顾着瞧那捡到的银子! 宫门打开,马车出了奉端门,沿着那街道向着远处驰去。 出了宫门,小六子早没了方才在奉端门那里的神气,小心翼翼陪着笑,唤身边另一个太监装扮的人:“王上” 那人将眼眶上那两道假眉毛一把揪下来,正是凤玄瑾! 凤玄瑾似乎憋了一肚子气,道:“这王宫竟如此好进好出?朝中俸禄,竟全养了一帮子废物!若知如此,朕早该出来了!” 小六子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 凤玄瑾也懒得跟一个小太监废话,转身爬进马车去更衣!他要去清风别墅,自然不能穿着一身太监服饰去!凤玄瑾在马车内好一顿忙活,小六子在外面问:“王上需要需要帮忙吗?”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凤玄瑾才躬身出来,微微凝眉道:“这腰带,你给朕弄好!谁人缝制的?如此繁琐!” 小六子觉得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生生憋住!也是了,王上更衣,向来有三四个宫女来服侍,他虽已经十六岁,却还从未自己更衣过。小六子手忙脚乱将那腰带给整好了! 给凤玄瑾整理好了衣袍,小六子便扬起马鞭,准备再度出发。 凤玄瑾却左右看了看,然后抬手阻止!这条街距离清风别墅,不过只有一两条街的距离,清风别墅位置稍偏,入夜之后,街上的行人就已经很少,因此显得十分安静。一辆马车在这样安静的夜色里,大摇大摆驶向清风别墅,终究有些招人耳目,即便他侥幸真的见到了西陵君,想必明日一早,这消息也会传到永宁侯府! 思及此处,凤玄瑾对小六子道:“你就在这里等朕,最多两个时辰以后,朕回来找你!” 小六子一惊:“王上,师父可不是这样安排的啊!” 凤玄瑾眯眼:“你听他的还是听朕的?” 小六子缩了缩脖子,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小声道:“听您的您可千万好好地回来啊,要不然小六子没命了” 小六子还在嘀咕,凤玄瑾已经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那夜色深处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暗自筹谋:这清风别墅也是洛丞相赐给西陵君的,所以清风别墅内自然也有洛丞相的人了!如此看来,大门是定然不能走了,呃,既然大门不能走,大约只能翻墙了 幸好这几年,他多少还学了些许武功,轻功虽算不上高超吧,翻墙还是没问题的!只是他堂堂一国之君,要去见自己的臣民,居然沦落到要翻墙!唉,实在是让他极其郁闷! 洛文穆有些头疼,他逼问小婵的时候,小婵已经原原本本将洛流苏的心思告诉了他,他当场气血上涌,只觉得天旋地转!孽债啊,孽债!他洛文穆的女儿,怎么可以对西陵氏的后人动了情!他跌坐在椅子上,一连吃了十来颗楚渊配来的清心丸,然而于事无补,心中还是火烧火燎! 他只得去找洛流苏,逼着洛流苏答应自己再不去清风别墅,再不去见西陵瑄!洛流苏先是一惊,随即跪在地上流泪不已!她为西陵瑄开解,说西陵瑄并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也无心朝政。她说清风别墅宴饮,西陵瑄不过是弹琴吟诗,亦或者与人对弈。 洛文穆自然是不信的,一面责备洛流苏不懂人心险恶,一面又暗暗心疼,若非这些年她身中赤焰毒终日只能困于那冰窖中,又怎会如此轻信人的表面,不懂人心险恶? 然而他纵然是不信,却也是无力回天了,洛流苏心心念念的,还有那个未破的棋盘残局啊!更重要的是,昨日去了匆匆而回,西陵瑄身子不适的样子也始终悬于她的心中,才一回来,她便让楚渊配了好几幅安神养气的药,她想着能亲自给西陵瑄送去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大概都是一物降一物! 洛文穆可以只手遮天,在这云熙王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奈何不了他的女儿情犊初开,他总不能将洛流苏关起来吧?难不成,在那冰窖中关了十年还不够?她的人生,正是美好的时候! 洛流苏终究还是赢了,洛府的马车又驶向了清风别墅。只不过洛文穆不再信任小婵,除了小婵,还派了两名侍女一路跟着。洛流苏当然不喜欢了,可是她没办法,她也得体谅她的爹。 洛流苏在清风别墅又逗留了小半日,而与洛流苏同去清风别墅的,还有百里帅府的人!既然王旨都已经下了,那商定婚期,也事不宜迟了!百里敬没有亲自出面,却派了百里帅府最得力的管家沈平。 百里忌自然也来了,他说好,要来看小悠的。 正文 第267章 朱雀大街 沈平年近五十,比起谷叔稍微年轻一点。花厅内摆了茶点,谷叔与沈平相对而坐。 谷叔拱手笑道:“小悠丫头虽然从前只是西陵府的一名婢女,但是我家主君对其十分看重。小悠丫头的婚事,原本我家主君是要事事躬亲的,只是今日不巧得很,永宁侯府的洛小姐今日也来了,所以我家主君一时走不开。” 沈平心中有些不悦,可是既然谷叔摆出了永宁侯府,他也不好明着去计较。哈哈一笑,故作不介意的样子,与谷叔一五一十开始商量聘礼、婚期。 小悠与百里忌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桥上,小悠伏着桥栏,双手支着下巴,看着沈平和谷叔在那花厅中欢声而谈。 小悠懒懒道:“阿忌,你说,他们会把婚期定在几时?” 百里忌默了一会儿,道:“不论他们定在几时,你都不必担心。等你的身子好全了,我便以你未婚夫的名义,随便寻个理由,带你离开。” 小悠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受。他们这般用尽心思,咱们却根本不领他们的情,迟早是要一走了之的。” 百里忌的眸光动了动,看向小悠:“若是你想领他们的情,也未尝不可。” 目光灼灼,小悠心里一晃。回过神来时,她干涩地哈哈地笑:“这情可不是好领的,我我暂时还是不领” 百里忌并不失望,反倒漾起一丝希望:“你说暂时,那么你的意思,可是说将来”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定呢?”小悠站起身来,摇晃着百里忌的胳膊,半是耍赖半是撒娇:“阿忌,你府上的那位管家,也不知还要和谷叔在在花厅内谈论多久,今日天气好,不如你带我出去逛逛?这两闷坏了,晚上睡也睡得不踏实呢。” “睡得不踏实么?”百里忌微微一惊,立刻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 小悠笑道:“又不是风寒发热,探额能知道什么?” 百里忌却不管,追问:“怎么又睡得不踏实了?那几日在红花巷,分明渐渐地好了,你有没有留意,还有什么别的症状么?” 小悠见他这样着急,连连摇头道:“也没有很严重了,阿忌,你别担心,不过是因为昨夜做了一个梦,所以才没有睡好。” “一个梦?” “嗯,一个梦” 小悠叹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段模糊的影像!那确是一个梦么?若不是一个梦,为何他来了,又不露痕迹地走了!可若真的是一个梦,为何留在她心里的感觉,竟那般真实,就连他指腹的冰凉,也依稀还在! 千小北,你现在究竟怎样了 百里忌见小悠若有所思,猜想她大概是想起昨夜所做的那个梦了,他并不想追问她梦的是什么,他只要她安好!百里忌的目光里涌动着无限宠溺,将她的身子轻轻拥住,道:“好,我带你出去逛逛。你想去哪里?东林街,还是朱雀大街?东林街有很多小吃,还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儿,朱雀大街就比较安静,风景也好” 小悠轻笑,阿忌温柔的时候,当真可以将世间的一切融化。 只可惜,百里帅府的人不曾看见,若是看见,定然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孤僻冷墨的三公子。 小悠仰起头,对百里忌说:“朱雀大街吧,安静点好。” 百里忌点点头,于是那天下午,他只身一人,不带任何随从,带着小悠去了朱雀大街。他们在朱雀大街逛了足足两个时辰,其实这朱雀大街除了风景如画以外,也没什么好逛的。不过有一点百里忌还是说对了的,这朱雀大街的确安静。 在朱雀大街的东面,有一段绵延数里的古城墙,据说云熙王朝建朝之时,这古城墙便有了,后来王城扩建,古城墙因此而荒废,不过因为抽调不出多余的人力来拆除,这城墙也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百里忌施展轻功带着小悠一跃而起,飞到那城墙上与小悠一起晒太阳。阳光很好,小悠晒得整个人都心思倦懒,微微出神。后来时辰渐晚,有些些许的风,百里忌担心小悠冷,稍稍迟疑之后,解下了自己的外袍,紧紧地裹在了小悠的身上。 小悠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说:“阿忌,你可还记得那次我们在梧桐树下淋雨?我们都淋得浑身湿透了,然后在一间破败的茅屋烧了一堆火。我当时让你把外袍脱下来,你是怎么说的?” 百里忌似乎也想起了那一幕,隐隐有些脸红,抿唇不语。 小悠却笑道:“你当时说若是被人看见,有损你的名节阿忌,你现在怎么不说这话了?” 百里忌脸色更红,可是终究又淡定下来,目若星辰地望着她,道:“如今,你是我的未婚妻。” “喂!你又要拿这个说事!”小悠几乎跳起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道:“阿忌,你可要时刻保持清醒啊,咱们虽然定了亲,但是和一般的男女真正意义上的定亲,可是有些不同的。呃,将来是不是真的嫁给你,需得我点头答应才行” 百里忌看着她,目光温柔,有点像在宠溺一个孩子。他轻轻地理了理她耳侧的一缕乱发,道:“好。” 小悠扬起头,对这个答案终于满意,阿忌总能让她满意的。 从城墙上下来,小悠与百里忌又在城中玩了许久,待百里忌将小悠送回清风别墅时,天已经黑了。玩了这许久,小悠心情大好,站在大门口与百里忌挥手告别,然后才回了灵犀楼沐浴梳洗。 待小悠沐浴梳洗完毕之后,宝珠送来了一盅药膳,还有一叠精致的酥点。小悠原本不饿,可见宝珠如此费心地侍奉,也只好吃了几口。 她一边吃一边问:“你可知,他们将婚期定到什么时候了?” 宝珠回道:“正月初九,谷叔说,那是一个好日子,宜嫁娶。” “初九”小悠笑了笑,继续埋头吃东西。 宝珠却又道:“今日姑娘没回来时,主君已经来了这灵犀楼两三次了,一次次地问姑娘可曾回来。” 小悠拿着调羹的手微微一震,心中浮起浅浅的痛楚。 如今,她与他,更远了。她已是阿忌名义上的未婚妻,而他,也渐渐地入了洛府小姐的心 宝珠见她失神,忍不住唤她:“姑娘?” 小悠这才浅浅一笑,故作自然地问:“主君找我,可是有事么?” 宝珠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事。方才姑娘一回来,和玉便去了承明楼禀告,和玉说,听见姑娘回来的消息,主君看上去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小悠听见这话,心里又是一阵发闷! 她知道,他紧张了,不安了 她曾经那样伏在他的腿上,告诉他:西陵公子不要担心,小悠一定会永永远远地陪伴在西陵公子身边的。可是现在,他却在时刻担心她的离去。小悠心里只剩下酸楚与忧伤。 小悠放下了调羹,宝珠稍作收拾,然后端着东西出去了。这时已经是酉时光景,小悠原本应该要睡了,可是方才吃了那一碗药膳,她不仅睡意全无,而且迫切地需要消消食。 已经这么晚了,小悠不想惊动宝珠与和玉,于是从那窗子飞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中。 正文 第268章 小贼,叫姐姐 这清风别墅大得很,她来了数日,多半在这灵犀楼或者是温泉湖附近活动,后面那一片园子,她倒是从未去过。宝珠曾说,那园子里种了月光葵,只在夜间开花,不知她今夜能否见到花开呢? 小悠来了一丝闲情雅致,慢悠悠地朝着那园子走去。那园子位于清风别墅最西面,白日里也少有人来,此时夜深,更是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情景若是让一般的丫头看见,定然毛骨悚然,可是小悠倒觉得心旷神怡,多像灵雾山的小径啊! 小悠走到了园中,果然看见那月色如华中,生长着一大片月光葵!嗬,月光葵倒是长得极好,只不过如今寒冬,纵然有温泉湖的温度养着,这月光葵也还没长出一个花骨朵儿呢! 小悠有些失望,正欲转身回去,没想到就在那一刻,她听到院墙外面发出了一道细微的声响!难道,有贼?小悠想笑,是哪个不长眼的贼,竟然敢闯清风别墅!哈,闯清风别墅也就罢了,居然还让她千小悠逮个正着! 呃,既然没有看见月光葵开花,闲来无聊逮个贼,也挺有意思!她受伤之后,可是许久不曾与人交手了啊! 于是,小悠向那院墙边走去,寻了一个最佳的位置,双臂抱胸,翘首以待! 让小悠有些意外的是,那贼竟然还有些许武功,不是爬墙过来,而是飞跃过来!看来,不是市井之辈,说不定还是个行家!只不过看那轻功的步法,稍微差劲了一点! 小悠喝了一声:“何方小贼,报上名来!” 话说凤玄瑾才刚刚避开清风别墅外面的守卫,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僻静的院墙,正施展轻功越墙而过,不想这黑暗中一道声音冷不防地传来,惊得他双脚凌空一晃,整个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这一跌,可将凤玄瑾那养尊处优的屁股跌了个四瓣开花!凤玄瑾瞪着那站在黑暗中的女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大胆!” 欸?小悠一愣,有种被人抢了台词的感觉!拜托,他才是贼,是他被她给逮住了好不好! 小悠邪恶一笑,上前一把揪住了凤玄瑾的衣领!那一刹,月光洒在凤玄瑾的脸上,小悠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容貌!呃,稚嫩了点,不过,还算好看!咦,这贼居然还头戴玉冠,腰佩玉饰,啧啧,瞧这质地,好像价值不菲啊!哎哟我说,这是一个有钱的贼! 凤玄瑾被小悠那狠命地一揪,给弄懵了!可以说,他凤玄瑾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这个丫头,竟然揪他的衣领!大不敬,大不敬啊! 慢着,这丫头揪住他也就算了,还毫不避讳地打量起他的龙颜了!不仅打量他的龙颜,还看他的腰身,眼神还放光了!来人,来人,给朕拖出去,拖出去! 然而这一片漆黑,这受制于人 凤玄瑾咬牙忍了!咬牙切齿道:“朕你” 小悠的眼睛,总算从那玉佩上移了回来,笑道:“真什么?我怎么了?我警告你,你这小贼时运不济,既然已经被我抓了,我可不会轻易放了你,定要将你交给谷叔才好!” “小贼?”凤玄瑾只觉得气血逆流,“你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这王城,你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喂喂喂,你别贼喊捉贼好不好!还有,你竟敢叫我丫头?你看清楚,我比你大!你别没大没小!”小悠揪得更紧了! 凤玄瑾试着用力挣脱,奈何那丫头竟然有内力,虽然并不深厚,但是揪住他竟然十分有余!他不禁气结,王宫里还真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全是混饭吃的废物!回宫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些教他武功的帝师滚蛋! 而现在,凤玄瑾只好认命! 他稍稍宁心静气,问:“你方才说,要把我交给谁?” 小悠说:“谷叔啊!他是西陵府的管家,如今这清风别墅也归他管!把你交给他,让他当众责罚,一定公平” “不行!”凤玄瑾立刻摇头!“我不要当众责罚,你也不要将我交给那什么谷叔!这样,你悄悄的,把我交给西陵君!” “西陵君?”小悠一怔,凝眉嘀咕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做贼的,对于施加责罚之人,还如此挑拣的难不成,你压根不是贼?” 凤玄瑾的眼睛总算一亮,这丫头脑子开窍了呢! 没想到小悠却又思忖道:“看你这衣着打扮,若不是贼,这样半夜三更来西陵府,还要我将你交给西陵公子,你你哦我知道了!” 凤玄瑾眸色一紧,问:“你知道了什么?” 小悠松开他,哈哈一笑:“你和白日里那些风流雅士一样,是来找西陵公子求教诗词字画或者是棋艺的,对么?” 凤玄瑾提起的心不由得又缓缓放下,差点以为这丫头看出了他的身份呢!不过,求教棋艺,倒是也挨边!凤玄瑾于是轻轻一咳,一脸正色道:“你说对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小悠摇头道:“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只为了见一个人,居然干冒如此风险!我说,你幸好是遇到我了,若是遇到府中其他人,你现在早被抓起来了!” 凤玄瑾抖了抖衣袖,心中翻了个白眼道:方才不是也被她抓了么? 来日方长,今日且不与你一个小丫头计较! 凤玄瑾学起那些风流雅士的样子,对小悠拱手道:“既然姑娘你已经相信我并非歹人,那在下这就告辞,去寻西陵君了。” 说罢,凤玄瑾转身便走! 小悠身形一闪挡在他面前,道:“你准备去哪里寻西陵君?你知道西陵君在承明楼么?还有这府中暗卫众多,你就不怕在被人当做歹人抓起来?” 凤玄瑾暗思,这丫头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他吁了一口气,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也只好问:“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小悠笑道:“我熟知这府中暗卫隐匿在何处,不如这样,我带你去寻!呃,我的轻功虽然失了不少,但是应该还是勉强可以带上你的” “你!”她竟又侮辱他的轻功!凤玄瑾又是一阵生气,可眼看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已经丝毫耽误不起,于是忍住一口气,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小悠道:“你看起来比我一口一个姑娘的,我听不习惯。” “那我该如何叫你?”凤玄瑾眯起眼! 小悠想想,说:“从前红花巷的孩子都叫我姐姐,你也随他们,叫我姐姐罢!” “姐姐?”凤玄瑾盯着小悠,一张俊脸忽红忽白!这丫头当真是胆大包天啊!竟敢让他唤她姐姐?他可是,当今王上! 小悠见凤玄瑾那般模样,不由得愕然道:“你你不至于这样惊讶吧?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太高兴了还是生气了?呃,若是你不叫姐姐也行的,叫我小悠,我叫千小悠” 她便是千小悠?这一刻,凤玄瑾总算明白眼前这一位究竟是何来头了!她便是那个用身体里七七四十九盏鲜血救了丞相府小姐的女子,是那个刚刚被他一道王旨赐婚给百里帅府三公子的女子! 嗬,他竟然遇上了她! 小悠看着凤玄瑾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也不知他究竟在盘算着什么!不过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即便送到西陵公子面前,大概也不会对西陵公子有什么危险吧? 算了,遇上便是缘,帮他一帮,免得他辛辛苦苦翻墙却落得空空而归。 小悠伸出手,将凤玄瑾的衣袖拉起,然后足尖点地飞上了夜空,直往承明楼而去! 正文 第269章 君臣 夜深了,清风别墅真是安静! 小悠选择了房顶的路线,从西苑的亭阁楼榭上飞跃而过,然后穿过清风别墅中心花园的回廊,经过灵犀楼、扶风楼,到达西陵瑄所在的承明楼! 凤玄瑾不得不承认,小悠的轻功的确在他之上,不过,也仅仅是在他之上而已!她抓着他的衣袖在空中摇摇晃晃,时而一跃而起,时而重重降落,凤玄瑾甚至有些疑惑,这丫头此前明明说这清风别墅暗卫众多,怎么这会儿一个影子也没看见?以这丫头弄出的动静,不至于到现在他们还没被发现吧? 呃,也许熟悉地形,是她唯一的可取之处! 凤玄瑾如此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既然已经被她带着飞了一路,索性让她好人做到底吧! 凤玄瑾脸上的不悦之色稍稍减退了些许,一双丹凤眼忽地带着一丝兴致,打量起小悠来! 这还是他记事起,第一次这般打量一个女子,不,准确的说,只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说实话,除了宫里那些宫女,他见过的女子并不多,所以他对女子的印象,从来都是低眉顺目,细声细气,哪曾见过小悠这般活泼灵动,又略带一抹刁钻俏皮的? 凤玄瑾微带稚气地哼笑了一声! 耳边的风呼呼而过,小悠倒是心无旁骛,带着凤玄瑾穿过夜色,不多时就已经到了承明楼的楼顶! 凤玄瑾清了清嗓子,拽拽小悠的衣袖:“你你送到这儿,差不多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是有机会,我报答你就是。”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小悠摆摆手,嘿嘿地笑着,没想到却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从房顶上跌落下去!慌乱之中,她抓住了凤玄瑾的衣袂,于是一个人的跌落,变成了两个人 承明楼的露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站在黑暗中的冷墨着实一惊!脑海中几乎还来不及思虑,身上的长剑早已冷冽出鞘!可是下一秒,他的手僵住了,长剑也僵住了! 那掉落下来的两个人,一个竟然是小悠,另一个,竟然是当今王上?奇怪,王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清风别墅?而且还是和小悠一起?在他的印象里,小悠并不曾见过王上啊! 冷墨向来见惯了风雨,此时居然也惊愕无措! 而露台上,小悠和凤玄瑾皆是眼冒金星,龇牙咧嘴! “你你竟敢拽我!” “我不是故意的” “分明就是故意!算上之前那一次,你今日已经害朕呃,害我摔了两次!” “欸?之前那一次怎么能赖我?分明你自己轻功不济” “你,你,你” 凤玄瑾怒极,可是怒极又如何?他打不过她! 小悠拍拍屁股站起来,好心地朝他伸出手,欲要将他拉起。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可是屁股明显已经肿了,用不得力!只好在心中暗咒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住了她的手,十分艰难地站了起来! 冷墨更是看不懂了,难不成,自己眼花?小悠居然在和当今王上斗嘴,而这王上居然还忍了?! 冷墨微微凝眉,正欲悄无声息退入房间,先行将此事禀报西陵瑄,不想他才刚刚移动身形,小悠的声音便冲着他传来:“咦,冷墨,你来得正好,西陵公子歇息了吗?” 冷墨不禁脚步一顿! 小悠已经拉着凤玄瑾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呢,就是西陵公子的侍卫冷墨,你想见西陵公子,须得冷墨带你进去才行。呃,冷墨,这位公子是哈哈,我好像忘了问这位公子姓谁名谁了,总之,他慕名而来,想见西陵公子就是了。” 凤玄瑾干涩地笑了两声,盯着冷墨。 冷墨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意,立刻准备行礼,凤玄瑾却适时地将他拉住,笑道:“冷侍卫不必多礼!”说罢,他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小悠,冷墨即刻会意,看来,这王上并不想让小悠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于是冷墨凝了凝神,对小悠道:“这位公子是主君的朋友,主君知道这位公子今日要来,所以此时还在书房等着呃,你刚才受伤了没有?要不然,我唤两名侍女上来,送你回灵犀楼?” 小悠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了,这点高度哪里伤得了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说罢,她朝着露台另一侧的楼梯走下去。经过凤玄瑾身边时,忍不住微微凝眉,小声嘟哝:“奇怪,既然是西陵公子的朋友,何苦翻墙进来?要是走大门,省去多少麻烦?” 小悠走了,留下凤玄瑾一脸尴尬,冷墨一脸惶恐。 冷墨推开了书房的门,房内点着数盏琉璃灯,照得这书房恍若白昼。然而这书房却并不是让人一览无遗,那一排排的书架阻挡了人的视线!凤玄瑾微微驻足,凝眸环视了片刻,才看见那坐在排排书架中一道浅白的身影! 方才露台上的吵闹,竟然没有惊扰他半分,他安然地坐在一快蒲垫上,一只手倚靠着矮桌,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册书卷。凤玄瑾不禁好奇,是他心太静,还是他对于这府中的暗卫太放心? 凤玄瑾眯起眼,一时忘了屁股上的疼痛。 冷墨匆匆地走进去,对着西陵瑄低语了几句,西陵瑄似乎猛然一震,随即站起身来,穿过排排书架,走到了凤玄瑾的面前!凤玄瑾始终凝视着他,他并不以为自己有一眼看透一个人的本领,可是那一刻,他相信自己在西陵瑄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隐忍的激动! 是啊,这么多年,他们君臣之间,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第一次这般面对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睛!第一次远离朝中那些耳目,可以不必那些冠冕堂皇丝毫没有意义的话! 西陵瑄行礼,久久不起。 冷墨出去了,留下这一方天地,给这对君臣。 凤玄瑾终于扶起了西陵瑄,扶起他的时候,他也顺便掩去了自己眼睛里的探究之色!他又像个养在深宫心无城府的孩子,稚气地笑:“听闻西陵君棋艺卓绝,朕对棋艺也颇感兴趣!原本朕想着,能宣西陵君入宫与朕对弈一两局,不想曹太傅等人极力劝阻。朕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夜访清风别墅,哈哈哈” 西陵瑄看着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君王,心中浅浅浮起一丝欣慰。他知道,凤玄瑾是在试探,他很高兴他居然会试探。他原本以为,一个手中无权,两耳不闻宫外事的君王,已经渐渐忘却了试探为何物! 他试探,因为他不确信他西陵瑄是否能为他所用!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他此番夜访清风别墅,就算传出去,不过也就是一个贪玩君王演了一出闹剧!即便明日早朝有人闹起来,他完全也可以自保! 如此看来,这十六年,洛文穆一党,终究还是小瞧了凤玄瑾! 短短的一瞬间,西陵瑄的脑海里风起云涌!他一面揣摩着凤玄瑾的心思,一面又回想起这些年的自己! 他布局十年,筹谋十年,如今身在王城,却依然在等!他等的,无非就是与君王的一次密会!因为他知道,无论他那个十年之局多么周密,最终都要取得凤玄瑾的信任!如若不然,即便他最后赢了,只怕也会和十三年前他的父辈一样,被人栽赃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沦落为叛党逆臣! 现在,他等了许久的,终于来了! 这云熙王朝的王,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西陵瑄微微握了握袖中的手,才让自己那一张俊颜,一如平时的淡然。他拱拱手,浅笑而问:“王上真正感兴趣的,究竟是棋艺,还是十三年那一场仓稷之乱?” 凤玄瑾怔住了,他没想到西陵瑄会如此开门见山!这是否意味着,他终将不负此行? 正文 第270章 何为真相 凤玄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眸色中闪现出一抹同龄人不曾有的沉冷,缓缓地,负手踱步:“西陵君,十三年前,朕只是一个三岁小儿!对于你说的那场仓稷之乱,朕知晓得并不多,也谈不上感兴趣。不过既然身为西陵氏后人的你主动提起,朕倒是想问问如今这云熙王朝上上下下,皆言十三年前,苍壁城城主西陵旭与稷阳城城主段承煜,联合叛乱,意欲挥师北上,颠覆王室,取而代之!对这一说法,不知西陵君你怎么看?” 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顺着他西陵瑄引出的话题,随口一问而已!十六年的宫廷傀儡生活,让他懂得进退有度,更懂得周旋与自保! 可是与他的云淡风轻相比,西陵瑄的心里却要沉重得多!凤玄瑾想要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可是他要撕开的却是内心深处的隐藏已久伤疤!那伤疤一旦揭开,必定鲜血淋漓,生与死都交予他人 楚渊曾经问过他:“若是见了王上,若是什么都说了,他仍旧不能信你!你可想过你的下场?” 他当时只笑笑,并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何尝没有答案?若是王上不能信,只怕他们这些人,都必死无疑!可纵然如此,他们却并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必须一搏,让王上相信!否则,这一切,意义何在? 西陵瑄望着凤玄瑾,似在思虑,又似在迟疑,片刻之后,他伸出手,引着凤玄瑾去了那张书架深处的矮桌。凤玄瑾倒是没有犹豫,跟着他走过去,长袍一撩,坦然坐下。 无茶无酒,只有橙黄的灯影。 西陵瑄没有落座,他转身去了一面靠墙的书架,这书架上摆放的全是医经,凤玄瑾忍不住问:“西陵君对于医术也有研究?” 话音未落,那书架却“哗啦”一声,向着两侧缓缓移开!凤玄瑾大惊,这清风别墅原本属于洛文穆,西陵瑄搬进来不足一月,竟已经在这里设置了机关,打造了暗格? 他屏气凝神,猜测着西陵瑄究竟要从那暗格中取出何物!正猜测着,西陵瑄已经捧着一个锦盒向他走来!灯影中,西陵瑄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的东西,不过一卷绢帛! 凤玄瑾疑惑不已,问:“这是什么?” 西陵瑄没有立刻,一双手竟然隐隐颤抖,像是对待一件圣物似的,将那绢帛捧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那矮桌上铺展开。绢帛很长,比那桌面还要长,在凤玄瑾的视线中延伸,延伸 凤玄瑾怔住了,绢帛上的字迹是那般苍劲有力,一字一字,直击人心:讨伐权臣!勤王护主!在那绢帛的两侧,分别印有两个血手印,十三年过去,血迹暗红,却越发清晰! 凤玄瑾凝视良久,才问:“这血手印,是你父亲西陵旭的?” 西陵瑄沉眸缓道:“左边的这一个,是我父亲的,右边这一个,是稷阳城城主段承煜的。十三年前,他们在相约挥师北上之前,曾经在一起订立了这道血掌印盟约讨伐权臣,勤王护主!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原本周祥的计划却惨遭奸人陷害,又遭自己人出卖,最后满腔忠心,却落得叛党逆臣的下场,不仅自己身首异处,还连累了族人、城民” 凤玄瑾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可是下一秒,他又眯起眼,问:“我如何信你?” 西陵瑄道:“这八个字,是我爹亲笔所书,字迹可鉴。” 凤玄瑾凝眸叹道:“如今王宫里,早已找不出任何与你爹有关的东西,就连当年入库封存的各城主上奏的折子,也早被人做了清查,无处可寻!这字迹,只怕没法鉴证了!” 西陵瑄脸色微微一黯,可是片刻之后,他的嘴角又浮起一抹淡然苦涩的笑意,缓缓道:“十三年的事情,究竟真相如何,难道这些年王上从未怀疑过?王上莫非真的相信,西陵氏与段氏是叛贼逆党,而洛文穆与百里敬是忠烈之臣?王上可曾想过,若果真如此,为何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毁灭一切与西陵氏和段氏有关的东西?为何他们当时对于苍壁城和稷阳城的大将一律诛杀,就连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为何这些年他们结党营私,架空王权,甚至不允许王上单独宣见各城城君” “够了!”西陵瑄的话,字字句句都击打在凤玄瑾的心上,他的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终于喝止了西陵瑄!他紧握双拳,心中却暗暗怒语!他何曾没有怀疑,何曾没有恨意!可是他需要一个答案,更需要一种勇气和力量 西陵瑄看着凤玄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连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起来!可是他在极尽所能地隐忍,又似乎在不安地犹豫与挣扎!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能孤身一人从王宫走出来,来到这清风别墅,已属不易!而且从一开始,西陵瑄就没指望凤玄瑾仅凭这一道血盟书就信他 西陵瑄站起身,再一次将暗格打开,他点了灯,然后站在暗格的门口,看着凤玄瑾。 凤玄瑾抬眸看去,那摇摇曳曳的灯光中,他终于看清那暗格实际上还挺大,西陵瑄还没有说话,他便带着些许探究与好奇,向着西陵瑄和那暗格走去。 暗格内点了十来盏灯,一片朦胧的橙黄。 在凤玄瑾走进来之后,暗格的门又关上了。这暗格大约设计了特有的通风口,即便关了门,人站在里面也没有丝毫憋闷之感,只有一种灯烛燃烧的气息,和淡淡的纸墨之香。 紧贴墙壁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册册书卷,至少一开始凤玄瑾以为那是书卷。可是当他翻开,他才惊愕地发现,那并不是寻常的书卷,而是西陵旭的手记。字迹与那血盟书上的自己一模一样,所记录的全都是他身为苍碧城城主的一桩桩、一件件!诸如如何应对春疫,如何疏导河流预防洪灾,如何缓解饥荒又诸如如何引进药材,如何解决城中贪腐现象,如何让更多的城民有谋生之道 凤玄瑾一页页地翻看,竟然看得出了神,全然忘了这暗格里还有一个西陵瑄!此前他对于苍壁城和西陵旭一无所知,可是现在,无论是苍碧城还是西陵旭,都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他看见那道血盟书还有些许的怀疑,那么现在,他的心里似乎渐渐地在相信!伪造一道血盟书容易,但是要伪造出这么多的手记,而且还要保证每一个事件都与具体的时间、地点完全吻合,几乎没有可能!况且,谁会选择如此容易产生漏洞,又如此费心费力费时的伪造方法? 凤玄瑾放下了手记,目光却又被搁置在一旁的一个锦盒所吸引,他看了一眼西陵瑄,然后将那锦盒打开那依然是一副绢帛,依然血迹斑斑!凤玄瑾的手迟疑了一下,可是终究还是将那绢帛打开! 正文 第271章 奉为帝师 凤玄瑾震惊了,绢帛上居然是数百个密密麻麻的名字!除了名字,还有密密麻麻的指印!在绢帛的最右边,只有一行字:丞相开恩,饶城君不死!所有的字,包括那些指印,全都是蘸血而书! “这”凤玄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沉默许久的西陵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十三年前,百里敬率兵攻破了苍壁城之后,将我爹围逼在城外,城中百姓联名写了这道请愿书,只不过,请愿书还未送出去,我爹便举剑自刎。” 凤玄瑾不由得暗叹:一个城君的生死,竟然能让这样多的百姓悬心,这也也就不难解释,当年为何先王要说西陵老城主是国之栋梁了!不过凤玄瑾的眼睛里似乎又闪过了一丝不解,道:“我听人说,当年西陵老城君是负隅顽抗,所以才被百里敬阵前处决的,怎么怎么你说是举剑自刎?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长话短说,不过要从头道来!” 凤玄瑾将手中的绢帛放下,然后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准备听十三年前的,那场让他疑惑多年,却始终不得解的,所谓的“苍稷之乱”! 西陵瑄的眸色却是微微一滞!他一直渴望有这样一天,可以将十三年的一切揭露在凤玄瑾的面前,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却又有些悲怆莫名!那一场苍稷之乱,不仅是两个家族的冤屈,也是两座城池的血泪 寂静的空间里,隐隐有灯芯爆裂的声音,西陵瑄的声音也在其中,他尽可能地平静,尽可能地不悲不痛,尽可能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说那十三年的陷害、背叛、杀戮、鲜血 凤玄瑾的脸色有些铁青,嘴角在颤抖!他原本找了一个非常舒适的姿势站着,可是当他听到离魂坡那十万大军的时候,当他听到稷阳城被屠城的时候,当他听到西陵旭夫妇在城门前双双殒命的时候他却因承受不住而险些摔倒! 原来,有些东西可以被如此严丝合缝地掩藏! 原来,他这些年当真只是一个傀儡! 凤玄瑾突然有些恨自己! 西陵瑄说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的声音忽然停下来的时候,凤玄瑾看见他满眼通红!在凤玄瑾的印象里,他从来淡然,不悲不喜,可是现在他知道,他也只是和他一样,隐忍。 凤玄瑾的心里惊涛骇浪,他走出了暗格,站在那一排排的书架之中。 西陵瑄也走出来,对着凤玄瑾的背影,跪地行礼,他沙哑而问:“现在,王上可是信了?” 凤玄瑾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转过身来,他说:“西陵君留在这王城,莫非只是让朕信么?” 仅此一句话,西陵瑄已经明白,他信了! 他不仅信了,他还是一个聪明的王,不甘心的王,既然信了,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西陵瑄望着凤玄瑾,露出了一抹笑意。 凤玄瑾从清风别墅出来依然只能翻墙,不过这次送他的是西陵瑄。君臣俩站在院墙边多少有些尴尬!呃,是自己爬出去比较好呢?还是让西陵瑄那个侍卫带着他飞出去比较好?不管选择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凤玄瑾觉得有损威仪! 凤玄瑾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道:“宫里的帝师一个个只吃干饭,不肯好好教朕轻功,所以朕的轻功实在一般,再加上来时被那丫头惊吓,还受了点伤” 凤玄瑾脸色微红,望着那比人高的围墙。 西陵瑄浅浅一笑,道:“若是王上想学轻功,臣下倒是可以帮忙。” “咦?你?”凤玄瑾有些惊愕地扭头过来,打量道:“我听闻你从来只对琴棋书画感兴趣,而且身子弱又有旧疾,全然没有武功,如何说可以帮我?” 西陵瑄又笑了笑,身形一闪将凤玄瑾拉住,在凤玄瑾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经带着凤玄瑾飘出了围墙外! 凤玄瑾惊呆了,刚才果真是西陵瑄用了轻功?老天,这才是轻功啊!不仅速度飞快,而且动作轻盈,关键还异常优雅,绝不像宫里那些帝师,还有之前那个带着他飞的丫头! 两人落在地上,西陵瑄拱手道:“多有冒犯,王上恕罪。” 凤玄瑾却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只疑惑万分地看着西陵瑄,叹道:“想不到西陵君竟然还有武功,而且武功这般高超!这一点,别说朕,想必连洛丞相与百里大帅,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西陵瑄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夹缝求生,如履薄冰,若没有些防身之道,只怕也活不到面见王上的这一日。隐瞒武功,也只不过是想让那些权臣对我放松警惕,不要总将眼睛放在苍壁城才好。” 凤玄瑾点头道:“西陵君所言极是,朕也一直想着能精进武功,只可惜那些帝师都是洛丞相安排的,断然不会真心教朕!若是西陵君愿意,朕当将西陵君奉为帝师,教朕武功,以及朝中筹谋之道。” 说罢,凤玄瑾竟然拱手行礼,西陵瑄一震,急忙将他扶住! 凤玄瑾这一刻倒是认真,道:“今日权且如此这般行礼拜师,他日若有拨云见日之时,定当在满朝文武面前,郑重行拜师礼!” 西陵瑄扶着凤玄瑾,脸上显出不可言喻的动容之色,一颗心里更是激动之至,澎湃不已!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让凤玄瑾最终放下所有戒备的,究竟是那暗格里的东西,还是他此刻将自己隐藏多年的武功全盘托出! 总之,他要的信任,凤玄瑾给了他! 那一晚,西陵瑄将凤玄瑾送到了小六子的马车上,又派人暗中一路护送,直到看见那辆马车顺利驶入宫门! 小六子一路提心吊胆,凤玄瑾却难掩内心激动!回到宫里,梅德海连呼“小祖宗”,又连连跪谢先王各路神仙,才刚刚抹了抹额上的汗,想不到凤玄瑾躺在龙榻上翘起二郎腿,说了一句:“明日再去!” 梅德海一个趔趄,叫苦不迭,怎么还去上瘾了,这宫里到处都是洛丞相的眼线,万一一不留神被发现了,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梅德海奈何不了凤玄瑾,唉! 正文 第272章 赤果果的蔑视 梅德海一边给凤玄瑾敲着腿,一边问:“王上果真信了西陵君?” 凤玄瑾道:“嗯。” 梅德海忧心道:“王上阅历尚浅,应该多接触了解在下定论比较妥。人心隔肚皮,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许不是真的啊!” 凤玄瑾停止了晃动的二郎腿,幽幽道:“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从今日在清风别墅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朕的直觉就告诉朕,应该信他,后来一番细谈,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梅德海,这一次,朕想赌一赌!” “可是王上”梅德海还是不放心,他在这宫中多年,见多了算计与利用,怎可不多一个心眼? 凤玄瑾却拍拍他的手笑道:“放心吧,这一次,朕不会输!再说了,如今的朕,还有什么可输的?” 梅德海叹了一口气,半是担心,半是心疼。 这王宫里的守卫,也许一开始还是十分森严的,森严到连一只苍蝇飞进飞出,也恨不能拦下来一查究竟。可是时间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它能不露痕迹地磨灭掉很多东西,比如人的警觉。 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到一个十六岁的王,无数个人跟凤玄瑾说,没有丞相大人的安排,决不可轻易出王宫!太后甄氏、总管梅德海,更是小心翼翼,让凤玄瑾千万不要违了丞相大人的意私自出王宫,搞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凤玄瑾从未想过要私自出王宫,他潜意识里也认为,要想出这王宫,哪有那么容易?只怕还未出王宫,就已经被洛文穆的人拦下,掀起一番风雨! 然而这几日下来,凤玄瑾才渐渐发现,这王宫的防卫实在是松懈得紧!他要想出去,简直易如反掌!嗬,难不成这些年,他故作玩世不恭的样子嘻嘻哈哈吃喝玩乐,倒真的奏效了?这些人早不把他当成一个对手了! 凤玄瑾有些不悦,不过更多的是庆幸! 每日酉时过后,他坐着小六子的马车,大摇大摆地从奉端门而出!一开始守卫们还多瞧他两眼,到后来连瞧也懒得瞧了!小六子虽然年轻,但是好歹也在梅德海身边混了六七年,早练就了一身油滑功夫,有的是办法让那些守卫们将眼睛移到别处去! 凤玄瑾仍旧还是翻墙入清风别墅,如今他早已熟门熟路,而且冷墨对清风别墅的暗卫做了调整,方便他随时进出,而不惊动府中任何人。 凤玄瑾与西陵瑄在承明楼的书房对桌而坐,所谈皆是这泱泱云熙!从前的凤玄瑾,所了解的云熙一派清明太平,如今他才知道,云熙早已暗藏风险,甚至摇摇欲坠! 且不说稷阳城多年来一片衰颓,宛若一座荒城!就连其他城池,也多饥荒、洪涝之灾,更有权臣庇护之下的贪官污吏得寸进尺的盘剥,百姓食不果腹、无处栖身者,数不胜数!疆土之外,亦有北戎虎视眈眈,虽然大战未起,但是已有无数侵城扰民之例,只是以百里敬为首的武将,从未将此汇报于朝廷! 凤玄瑾听得认真,愁眉紧锁!西陵瑄给他描绘的这个云熙,是那样陌生,那样令他揪心,可是他又不得不信,这才是真正的云熙!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不能单独宣见各城城君,为何每年各城城君只有一次入朝觐见的机会,而且觐见之后便要匆匆离开王城! 他竟完全被人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玩弄于鼓掌 凤玄瑾心绪难平,他不愿带着这样的心绪回宫,所以每每叙谈之后,他便央着西陵瑄教他剑法与轻功。 西陵瑄总是应允,且带着淡然的笑,与无与伦比的耐心!他指点着凤玄瑾拿剑的姿势,传授他一招一式以及运气的方法,然后才站在寂冷的夜色下,看着凤玄瑾微显生涩地舞动剑光 凤玄瑾偶尔回眸,看见西陵瑄的眼神竟带着一缕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他不由得心生好奇:西陵瑄的心里,究竟想起了什么?他此刻,又是为何而痛,为何而伤? 有一次凤玄瑾收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西陵君从前,也教过别人剑法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问得西陵瑄脸色一白,一颗心仿佛被人拉扯一般地疼。 他从前教过的人,唯有小悠 在西陵府的花园里,他也是这般,看着小悠在夜色下舞剑,那时候,她无忧无虑地笑,问他:“西陵公子,我的剑法进步了吗?方才这一招,如何?” 有时候,她也会目若星辰地看着他,说:“西陵公子,等以后我的剑法和如歌姐姐一般厉害了,是不是就能像如歌姐姐一样,常伴西陵公子左右了?” 一句句,一幕幕,如风袭来,剜心蚀骨 西陵瑄有些失神,凤玄瑾又唤了他一声:“西陵君。” 西陵瑄这才如梦惊醒,微微地侧过身,将眼中的一切掩去,唯有呼吸透着痛。他望望天色,极尽淡然道:“天晚了,王上该回宫了。” 凤玄瑾又一次眯起了那一双丹凤眼,目光里涌动着疑惑与探寻!可是眼前的白衣胜雪,衣袂飘飘,那样近,又那样远,不可捉摸! 也许,每个人心里的痛,都是不愿与人细说的吧! 凤玄瑾浅浅的吁了一口气,然后返身回宫。 这几的轻功似乎顺畅了许多,于是他站在承明楼的露台上跃跃欲试,冷墨有些不放心,站在他身后的暗处喉头干涩地滚动了两下,终于开口:“王上,这露台离地面足有两三人高” 呃,这实在是赤果果的蔑视! 凤玄瑾哼了一声,连头也不回,便从那露台上一跃而下!暗处的冷墨急忙奔到露台边去看,却见凤玄瑾不仅毫发无伤,而且还摇摇晃晃地腾空而起,朝着围墙那边的夜色里飞去! 冷墨暗暗吃惊,主君究竟是如何调教的?进步竟如此神速?莫不是暗中渡了内力给他? 冷墨拧了拧眉! 正文 第273章 我说不是,你就不是 百里忌搬回到帅府以后变得很忙,百里敬有意让他多接触朝中重臣,因而每日都有拜访或者宴请,百里忌自然无心与此,可是他竟然无法狠心拒绝。过去那些年,百里敬只用大帅的身份压着他,如今却动不动就流露出为人父的无奈甚至祈求 百里忌不解,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曾经对他如此漠视的人,转变至此?他不解,所以夜夜立在长兄百里谚的灵位前,沉默无语。 除了与朝中重臣的来往,百里忌还需配合管家沈平筹备大婚!他与小悠的婚期定在正月初九,虽然他们自己心知肚明,这个婚期未必是要作数的,可是百里帅府的人不会这样想,大婚所需的一应事宜,都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大婚的请帖做好了,他们送来给百里忌看喜宴上的菜肴一一拟好了名字,他们也来问百里忌是否合适绣庄的绣女们将大红的喜袍送来,问百里忌可还喜欢 百里忌恍惚以为,这真的是他与小悠的大婚。当他触摸那精致的喜袍还有那凤冠霞帔红盖头的时候,他竟隐约看到小悠的身影,隔着那红盖头,还像过去那样笑,一声声地唤他:阿忌,阿忌。 他无端地酸楚,修长苍白的手指从那红盖头上滑过。 小悠,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可是纵然这不是真的,我也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百里忌太忙而不能去清风别墅看望小悠的时候,他便让人往清风别墅送东西,送的东西都不名贵,不过都是小悠喜欢的,比如说一只竹蜻蜓,或者一个木陀螺,再或者一包五谷斋刚做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红豆酥 灵犀楼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婢女们每日有了新的玩笑,而且聚在一起站在院子里翘首以待: “你们说,今日三公子会送什么?” “听说风华街新开了一个皮影戏班子,三公子该不会将那皮影戏班子送来吧?”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是咱们姑娘喜欢,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三公子也能想着法子送过来!” “” 唯有宝珠沉默不语,她站在人群之外,脑子里却不可自己地浮现出昨日在承明楼的一幕!她还像往常一样,将小悠一日的情况禀告西陵瑄,可是当她说到百里三公子送来了红豆酥的时候,她分明看见西陵瑄目光一凛。 许久,西陵瑄才幽幽地问:“前几日,你不是说厨房里送来的红豆酥,她一块也没有吃么?” 宝珠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回答:“确实没有吃,小悠姑娘说,她不爱吃这红豆酥了以后以后不必做了” “可是她却吃了三公子送来的红豆酥?” 西陵瑄的声音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宝珠被吓住了,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也不知究竟为何许许是五谷斋做的红豆酥味道与府中的不一样” 西陵瑄不再说话了,他转过身去看向窗外,一道背影显得清冷落寞无比! 宝珠看着他的背影,明明心里害怕得紧,却不知为何,又隐隐生出一丝同情!她想,在主君的心里,小悠姑娘究竟有着怎样的位置?若是主君心里真有小悠姑娘,那眼睁睁看着小悠姑娘许配他人,他心里究竟有多难过?既然难过,何苦还要每日每日询问小悠的一切,明知每一次询问对他自己都是一种折磨 宝珠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出的承明楼,只知道直到此时此刻,她仍然心有余悸!婢女们仍然在玩笑,宝珠却叹了一口气,准备去廊下寻小悠,奈何才刚刚移动脚步,院门边便出现了西陵瑄的身影。 她急忙要行礼,西陵瑄却抬手制止,且示意她带着婢女们离开,他不愿惊动小悠,不愿她总是那般拘谨而疏离地笑。他想看看,他不在的时候,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有着怎样的神情 婢女们这时候也看见了西陵瑄,宝珠轻语了两句,众婢女无声行礼,然后一道匆匆出了院门。 西陵瑄向廊下走去,廊下的阳光里,小悠坐靠着扶栏,手里拿着一样什么东西,整个人都显得那样倦懒。他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隐隐作疼!他微微顿足,然后才继续迈步走过去。 他坐在她身边,唤她:“小悠。” 他的声音其实那般温柔,可是小悠似乎还是惊了一下,那手中的东西忽然掉落,在那地上滚出去好远。 原来,她一直拿着的,是百里忌前几日送来的那只木陀螺! 西陵瑄的脸变得有些许僵硬,他想云淡风轻地笑,却没想到笑不出。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才站起身来,将那木陀螺捡起来。 小悠不知为何垂了眸,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才把玩着那陀螺,淡然道:“你想玩?” 小悠吞了吞口水,说:“我不会。” 西陵瑄说:“我可以教你。” 小悠终于抬眸,歪着头问:“你会?” 西陵瑄点点头,说:“我会。” 小悠不由得生出一抹佩服,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西陵瑄不会的啊!她来了些许兴致,将一旁的陀螺鞭子递给西陵瑄,西陵瑄接过去,然后在廊外寻了一块平整的空地,系好陀螺,在地上猛地一抽! 陀螺转了起来,小悠露出笑意! 西陵瑄看准了时机与角度,挥手扬鞭,在那陀螺上又是一抽,陀螺居然转得更快了!小悠看得入神,笑意更浓! 西陵瑄又抽了几鞭子,那陀螺转得呼呼生风,这时候他才唤小悠过去,将鞭子放在小悠手里,让小悠去抽。 小悠不敢,她怕将那陀螺给抽飞了。 西陵瑄一笑,一只手从她背后绕过去,将她的手轻轻握住,然后带着她,“啪”的一声,甩了一鞭,而且不偏不倚甩在陀螺上 陀螺没有飞,转得好好的。 小悠笑着回头,才发现自己在西陵瑄怀里,离他那样近,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小悠怔住了!一时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西陵府,那一切的伤痛与欺骗,似乎都不曾发生过!他们还像过去那样,她信着他,爱着他,为他脸红心跳 可是突然间,她又醒悟过来,这不是西陵府,这是王城,是清风别墅!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慌了,开始挣扎,想要向后退去。 可是西陵瑄却不许,他贪恋她身上的气息,贪恋她依偎在他怀里的温暖,贪恋她给他的快乐,他忽然扔了那陀螺鞭,将她一把拉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小悠,别推开我,别推开我” 她的眼睛红了,泪水渐渐弥漫,她说:“西陵公子,我已经是阿忌的未婚妻” “不,不是。”他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小悠,只要我说不是,你就不是。” 他的眼睛痛楚地看着她,忽然毫无征兆地低下头,吻在她的眉心,她的耳际,她的唇瓣 熟悉的味道在她的世界里蔓延,可是却没有任何甜蜜,只剩苦涩。 小悠不再挣扎,两只手无力地垂着,可是那手腕上的伤疤,却莫名地好疼,好疼 正文 第274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小悠从搬到清风别墅以后就开始攒东西,数日下来,她已经攒了不少东西:花生酥、杏仁糖、茯苓糕,还有煮饭用的铁锅,半旧的袄子,炼制好的药丸,甚至还有一床厚厚的棉被 小悠要将这些东西送到红花巷去,她原本想着,等阿忌过来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去,可是这两日阿忌都没有来,眼看着天又要变色,越来越冷,小悠有些等不及了。 她去找谷叔,说:“谷叔,我想去一趟红花巷。” 谷叔想了想,居然说:“不行啊,丫头,你要是闷了,我让人陪你去街上逛逛可以,但是呃红花巷不行,唯独这里不行” 小悠不解,问:“为什么不行呢?难道你们也嫌红花巷是穷人住的地方?” 谷叔为难极了,他怎么能告诉小悠,这道命令,正是他主君所下?以他对西陵瑄的了解,只怕他当时冷着脸下这样一道命令,并非忌讳那里所住的穷苦百姓,而是忌讳那个地方有一座属于小悠和百里三公子的院子 总之,谷叔拒绝了小悠,这是小悠来清风别墅之后,谷叔第一次拒绝她。小悠当然很失望,还有些难过,可是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天黑了,当整个清风别墅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灵犀楼的窗口忽然飞闪过一道奇怪的黑影!那黑影原本单薄,但是因为背上背的,腰上缠着,脖子上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所以整个影子变得又肿又大,十分吓人! 黑影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穿过了灵犀楼,然后十分费力地向着西苑的方向跑去!呃,上次那个小公子能从西苑翻墙进来,想必这一块守卫薄弱,不如今日就从这里翻墙出去吧! 小悠如此盘算着,并且暗暗得意! 到了院墙边,她先左看右看观察了地行,然后摩拳擦掌选择了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段,继而猛地发力向外蹦去!妈的,一定是背的东西太重了,她竟然没有蹦起来! 小悠摔倒在地,大汗淋漓!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将背上的棉被和一大包衣物解下来,放在一边!这下倒是轻松了不少,小悠深吸一口气,又蹦了一次,嘿,这回蹦出去了! 小悠咧嘴一笑,然后蹲在院墙边一边摸索着,一边将脖子上铁锅解下来,然后又将身上的好几个包袱放下,站起身大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她一跃上墙头,准备再去搬运那床棉被和一大包棉袄! 唉,都怪自己太贪心,一下子带的东西太多了 小悠站上了墙头,一阵寒风吹得她在墙头摇晃了好几下,也就在她摇摇晃晃的时候,她忽然看清了墙下的状况!欸?什么时候墙下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坐在她的棉被上,翘着二郎腿,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意,等等,这人好眼熟,嘿,原来是上次那个翻墙的小公子! 小悠不由得惊呼出声:“喂喂你你” “你什么你?”凤玄瑾站起来,笑得那叫一个邪气纵横,他指着小悠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好像叫我什么,小贼,是不是?哈哈,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此刻这情形,究竟谁是小贼?” 小悠清了清嗓子,站在墙头上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不是小贼。” “那你是什么?”凤玄瑾瞥了一眼地上的棉被,哼道:“难不成,是专偷棉被的旷世大盗?” 小悠咬牙:“我这不是偷,我只是只是搬” “搬?”凤玄瑾嗤笑不已,“你这强词夺理的功夫,只怕普天之下也是无人能及了!这样好了,既然你说你不是偷,那我也学学你当初的样子,送你去见西陵君,看西陵君怎样发落,如何?” “不行!”小悠连连摆手! 凤玄瑾笑道:“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偷了?” “不是偷。” “那你怎么不敢去见西陵君?” 小悠翻了一个白眼长叹一声,因为腿实在站得有些酸,而且摇摇晃晃不安全,所以她索性坐在了墙头上。而凤玄瑾一直仰着脖子说话,也觉得后脖子发僵,不甚舒服,于是他也跃上了墙头,而且一手提着棉被,一手抓着包袱。 凤玄瑾坐在了小悠身边,拍了拍手里的东西,道:“若是你想让我放了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我就叫人捉贼了。” 小悠嘟囔道:“我真不是贼,这些东西都是我在灵犀楼拿的,西陵公子说过,这清风别墅的东西,我随取随用” “嗬,西陵君对你这样好?”凤玄瑾撇了撇嘴,道:“那你告诉我,你大晚上搬着这些东西去哪里?难不成,你是要潜逃?没理由啊,我听闻王上刚给你和百里帅府三公子赐了婚,你高兴还来不及,没理由逃走啊!” 小悠歪着头:“咦,你连王上给我和阿忌赐婚都知道?” 凤玄瑾哼笑:“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所以你最好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可真叫了。” 说罢,凤玄瑾当真张大了嘴巴,小悠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捂住,道:“好好好,我告诉你,我不是潜逃,也不是偷东西,我只是将这些东西送去红花巷。原本我是让谷叔答应我白日里去的,可是谷叔不肯,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凤玄瑾脸色发紫,“呜呜”了好几声,小悠这才发现自己实在将他捂得太紧了,都快窒息一命呜呼了!小悠连忙松手,凤玄瑾拉风一般地猛吸了几口气,才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就就凭你刚才这样你你罪该当诛” “不至于吧呵呵”小悠陪着笑脸,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道歉:“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了,得罪得罪海涵海涵” 凤玄瑾又深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然后才问:“红花巷是什么地方?你送这些东西去那里做什么?” 小悠很惊讶,道:“听你这口音,大概也是王城中人吧?怎么连红花巷也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凤玄瑾眯眼。 小悠愤愤然:“当然了,但凡有一丁点关心民间疾苦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王城红花巷的!那巷子里的百姓,全都是贫苦之极,有很多都是靠拾荒和乞讨,才能勉强活下来的!” 凤玄瑾呆住了,小悠却懒得再和他多说,一把抢过那床棉被和包袱,飞身跳下院墙! 小悠开始在院墙下忙活,将那地上的一堆东西全往身上堆,一边堆一边无奈地想,这王城中究竟还有多少富贵之人不知道红花巷的存在呢?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未必肯做出些什么吧!就像洛文穆,知道了红花巷,唯一想到的便是让他女儿避而远之。 小悠背好了大部分的东西,唯独那床棉被无处安放!奇怪啊奇怪,她之前是怎么将这棉被从灵犀楼弄过来的?就在小悠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头顶忽然传来了凤玄瑾的声音:“我帮你。” 小悠抬起头时,凤玄瑾已经从院墙上跃了下来,他接过她手中的棉被,脸上仍有些许汗颜之色,可是嘴角还是僵硬地扬起。 小悠很是惊讶,也很是感激,即便他明明还可以多帮她拿一点,结果却只是拿了那床棉被!小悠跟上去,在他旁边笑嘻嘻地问:“你怎么称呼?” 凤玄瑾想了想,说:“你可以叫我瑾公子!” “欸?那多麻烦?而且太生疏了。”小悠被背上的东西压得气喘吁吁,可还是很高兴地笑:“你比我不如叫你小瑾? 凤玄瑾整个人一晃,险些摔倒,小瑾?竟然有人要叫他小瑾?我的天,朝中大臣知道要笑掉大牙了! 不过凤玄瑾没有与小悠争辩,随她怎么叫吧,反正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见面,能不能有机会叫呢! 正文 第275章 这是小瑾 红花巷的那座小院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唯一变了的,就是小悠和阿忌都走了。碧云原本是老庄买来伺候小悠和阿忌的,可如今碧云能伺候的只有老庄。院子里的活大多都被碧云抢着做了,老庄变得无事可做,他只好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喝着酒回忆往事。 今夜,天色并不好,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甚至还有风。但是老庄喜欢坐在院子里,喜欢围着篝火仰望苍穹,过去他在边疆的营地里,和那些士兵们在一起,就是如此的。 碧云也没有睡,她是个乖巧的姑娘,不像婢女,更像是陪伴老庄的小孙女。她坐在老庄的身边,看着老庄喝酒,听老庄说话,然后不时给篝火添柴。 老庄说:“三公子有三日没有回来了。” 碧云说:“街上的人都在传,三公子和小悠姑娘就要成亲了。” 老庄喝了一口酒,嘿嘿地笑:“若果真如此,三公子算是得偿所愿了。” “嗯,我记得有一次三公子对小悠姑娘说过,他这一生只有这一个愿望,便是永永远远地陪着小悠姑娘。” 老庄又笑:“你现在懂他的心思了?那一答应清风别墅的人带走小悠姑娘,你还怨了他好一会儿呢!” 碧云有些不好意思,说:“是碧云不懂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老庄又说:“他们在这院子里住的时候,可真热闹啊!现在他们走了,这里就冷冷清清了。” 碧云点点头,道:“那时候小悠姑娘给巷子里的孩子们烤红薯,三公子也陪着她一起烤,所有的人都开心极了。” 老庄叹气:“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哩。” “是啊,不知什么时候” 两人都不知道,当他们正在这般聊天的时候,巷子里小悠正背着满身的东西往小院走来,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年倒是走得轻快,他这几日在西陵瑄的调教下,武功稍微强劲了一些,提一床被子不成问题。 他走在前面,问:“这便是红花巷?怎么黑漆漆的,一个点灯的也没有?” 小悠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这里的人穷得连吃的油也没有,又哪里来的油点灯?” 小悠摸索着找到了小院的院门,“砰砰砰”连敲了几声。 门内的人似乎被惊了一下,不一会便慌不迭跑来开门,“是三公子吗?” 小悠笑道:“不是三公子,是我!” 碧云一下子将门打开,原本欣喜的话语才到嘴边,却没想到看见小悠大汗淋漓,逃荒一般背着满身的大包小包! “小悠姑娘,出什么事了?” 小悠嘿嘿地笑,顾不得解释,便将身上的东西分了一些给碧云,然后才指了指身边的凤玄瑾,介绍:“这是小瑾。” 凤玄瑾脸色一暗,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般敷衍地介绍! 碧云倒是机灵,见凤玄瑾穿戴不俗,眉眼间自有一股贵气,所以尽管小悠如此介绍,她也还是福了福身子,行礼。 老庄也迎了过来,一张原本昏昏欲睡的老脸顿时笑开了花,“哎呀这么晚了,小悠姑娘怎么就来了?三公子怎么没陪着一起来?可用了晚饭?碧云,快去准备几道小悠姑娘爱吃的菜” 小悠连忙摆手,笑道:“我偷偷溜出来的,不过是为了送这些东西。” 说罢,小悠直接在院子里拆开包袱,一样一样对碧云交代:“这药丸是送给张婶的,她身上长了脓疮,上次我寻了许久也没有寻到这味药,这次总算寻到了,所以前两日配好了炼成了丹丸,你告诉张婶,让她一日服用两次,再继续涂抹我上次给她的药膏就行了。” 碧云点点头,接过药丸。 小悠又道:“这棉被你去送给小东子,他们家那床被子实在太薄了,再这样下去,他和他娘非冻病了不可。这铁锅你送给柳叔,上次去他那里,瞧见他家铁锅破了个洞” 老庄笑道:“怎么不直接从咱们这里拿一只给他,偏偏那么老远背来,瞧你累的,这几日身子可恢复得差不多了?” 小悠举起两只手拍拍脸颊道:“你看,全都好了,方才一路跑来也没问题,估计再过几日,就连阿忌也追不上我了。” 一句话说得老庄和碧云都笑了起来,凤玄瑾站在暗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意!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从未感受过人与人之间这样浓厚的温情,没有争斗,没有算计,简简单单地彼此关怀与温暖 小悠将东西全部分配妥当,然后才拍拍手站起身。 碧云想了想,道:“别的东西明日再送也不迟,唯有这棉被,现在就给小东子家送去才好,免得他们再多受一晚的冻。” 小悠道:“也好,那我和你一起去,这花生酥也一并送给他们吧。” 没想到凤玄瑾也站了出来,道:“我也去。” “你?”小悠有些不敢相信,道:“你可别以为红花巷家家户户都如同这间小院,去了你别后悔啊。” 凤玄瑾扬头笑道:“我什么没见过?后悔?哈哈,你别说笑了。” “那好吧。”小悠也正想带着他这贵族公子去感受一下人间疾苦,因而也不多加劝阻,十分爽快地带着他往院外走去。 红花巷里可真黑,幸好碧云提着一盏灯,才勉强能看清楚巷内的一切。 小悠没有说错,整条红花巷,像他们那间小院的屈指可数,更多的竟然是破败的低矮房子,甚至还有一些是临时搭建的茅棚。 冬季里的风呼呼地吹过,凤玄瑾不由得全身一阵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侧过头去看小悠,小悠也冻得面色苍白。 他虽一直住在宫中,对外面的一切都不甚了解,可是这几也隐约听清风别墅的人提过,这丫头自从给永宁侯府做了药引之后,比常人更加惧寒!来时背着东西早已汗流浃背,此刻汗水凉透,自然更加寒冷 凤玄瑾向来明白自己并非心肠慈悲之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竟也有些不忍,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欲要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不料还未脱下,碧云却十分不巧地说了一声:“到了。” 凤玄瑾的手随之僵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心想:这外袍还是他自个儿穿着吧! 正文 第276章 小姐姐 小悠在前面唤他,他跟了过去。借着碧云手里的灯光,他才发现那间所谓的“小东子的家”! 呃,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怎么能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家,这样的房子?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窝棚,弓着身才能进去,整个棚子四面都堆满的杂物,许是用这些杂物阻挡寒风吧 三个人还未进去,便一惊听见里面传来妇人近似于颤抖的哭泣:“东子我的东子别舍下娘啊别舍下娘” 小悠闻言,整个人不由得一惊!她接过碧云手中的灯笼,抬腿迈进了窝棚!碧云和凤玄瑾回过神,也一齐挤了进去!我的天,这间小窝棚从未迎接过这样多的人,险些就要被他们挤垮了! 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还是眼前的一幕! 棚子最里面是一张木板搭建起来的床铺,床铺上垫着厚厚的树叶,树叶之上铺着一床又旧又薄的棉被,一个妇人蜷缩在被子里,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妇人的怀里! 突然涌进来的灯光和人影显然把妇人吓坏了,可是当她看清提着灯笼的人是小悠,她忽然放声大哭,然后抱着孩子不停地磕头:“姑娘救救小东子吧,救救小东子吧” 小悠急忙放下灯笼,蹲在床边握住了小东子的手,然后探上了小东子的脉搏!脉搏微弱得近乎于无,再一看小东子的嘴角,似乎有呕吐过的痕迹。 小悠凝凝眉,道:“他中毒了。” “中毒?”东子娘大惊,随即又大哭:“哎呀,定是我今日傍晚给他吃的那个饼!那是我捡来的一张饼,我捡来的哎呀,我害死你了,东子我的东子” 小悠听闻东子娘这样说,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那张饼大概是他人用来药老鼠的,想不到却阴差阳错被东子娘捡了回来,东子娘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给了小东子 凤玄瑾探过头来,问小悠:“究竟是什么毒?” 小悠道:“砒霜。” 凤玄瑾又问:“还有救吗?” 小悠的眉头蹙了蹙!若是在从前,定然有救,她只需要在手指上割开一条口子,再喂小东子喝一点血即可!可是现在,她的血早已救不了任何人,再也救不了任何人 小悠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凤玄瑾却似乎不死心,声音不觉大了几分,问:“到底还有没有救?” 小悠忽地站起身来,向外跑去! 凤玄瑾一怔,急忙跟上!在他身后,是东子娘绝望的哭喊,还有碧云不知所措的安慰!他突然来了一抹怒气,在巷子里将小悠一把拉住,喝道:“你是不想管了吗?有没有救一句话!你若是救不了,我自去找人来救!” 小悠盯着他片刻,却只是甩开他的手,然后施展轻功往那小院飞去! 老庄见小悠如此火急火燎地飞来,不由得惊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悠急道:“老庄,上次我和阿忌寻来的那些药草呢?你可替我收好了?在哪儿?” 老庄虽然疑惑,却也看得出小悠心急,于是不敢多问,连忙一瘸一拐一刻不敢耽误地朝屋内而去。不一会儿,老庄拿着一包药草走了出来,交给了小悠。 小悠打开纸包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神色终于稍稍松弛!那紧跟着她而来的凤玄瑾,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小悠究竟为何匆匆跑回来,她没有放弃,她还在想方设法! 小悠带着草药回到了窝棚,一面吩咐碧云碾磨药粉,一面给小东子清理口腔,再用了一片紫血灵芝续气!凤玄瑾站在一旁凝视良久,竟忽然接过了碧云手中的东西,动作飞快地碾磨起来! 凤玄瑾毕竟是男子,且稍有内力,碾磨起来自然比碧云要快,不一会儿,他一惊将小悠配好的药材研磨成粉! 他递给小悠,小悠正忙着给小东子扎针,看见递来药粉的人竟然是凤玄瑾,不由得有些愕然!可是她很快将药粉接过去,说了一声:“水。” 凤玄瑾又眼疾手快地递上了一碗水,小悠没有将水接过去,而是用汤匙掰开小东子的嘴,然后将药粉放入小东子的口中,这才对凤玄瑾道:“喂。” 凤玄瑾一怔,迟疑了片刻才走过去,缓缓将水喂入小东子的口中。 做完了这一切,小悠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东子娘迫不及待地拉住小悠的手,问:“姑娘,我家东子是不是没事了?没事了,是吗?” 小悠有些疲惫地一笑,道:“还需要在服用几幅汤药才行,东子娘,你好生照顾东子,一会儿我熬好了汤药,再让碧云给你送来。”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姑娘可真是活菩萨啊”东子娘满眼泪水,呜咽不止。 回到了小院,小悠就着院中那堆篝火,熬煮汤药。 老庄去柴房里搬柴,碧云去收拾小悠今日送来的一堆物品,院子里只剩下小悠与凤玄瑾。 凤玄瑾沉默了很久,火光映着他稍显稚气的面容,也映着他眸色里的沉重!今夜在这红花巷里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梦魇!如果说西陵瑄将这云熙王朝的腐朽直言不讳地说给他听,那小悠却是生生将这一切搬到他面前给他看! 碧云告诉他,这红花巷里很多人,都是后来才搬来的!他们中间有很多都是城外的灾民,以及城中无处安身的贫民!然而在他的印象里,每一年朝廷都有专门的款项救治灾民与贫民,尤其是王城之中的! 可是今日所见的这些人,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小悠见凤玄瑾久久没有说话,便问:“你,是不是吓到了?” 凤玄瑾瞥了她一眼,道:“我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吗?” 小悠点头:“很像。” 凤玄瑾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盯着那药罐子,问:“方才在窝棚中,你给他喂的药粉,是什么?” 小悠道:“防风。” 凤玄瑾又问:“那为何刚才用水冲服,现在却需要用煎熬的方法?” 小悠笑道:“你好奇心还真大,难不成,你现在除了棋艺,对医道也感兴趣了?” 凤玄瑾笑了笑,道:“你何时学的医?” 小悠的目光稍稍黯淡了几分,浅笑道:“在苍碧城,上善堂。” 凤玄瑾道:“我极少看见女子学医,你是为何而学?” 小悠脸上的浅笑也变得僵硬,她不再看凤玄瑾,只盯着火光,幽幽道:“从前有个人,希望我习学医术,造福苍生” 凤玄瑾不再说话,然而看着小悠的目光却多了些许敬服!他知道,此时的小悠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贺兰氏,永宁侯府不希望她知道,百里帅府不希望她知道,就连西陵瑄,也选择了隐瞒,可是习学医术,造福苍生,却正是当年贺兰氏的传家之道啊! 夜风袭来,凤玄瑾终于还是解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小悠的身上。他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道:“第一次见面时,你不是说我应该叫你姐姐吗?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如,叫你小姐姐?” 小悠愣住了,回头看向他,他唇角在笑,眸色里却分明有一抹认真。 呵呵,小姐姐。 正文 第277章 樱将军,有刺客! 小悠给小东子煎好了汤药,又去探了探小东子的脉搏,直到小东子的脉搏完全恢复了平稳,一张小脸也有了血色,她才离开。离开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大大超过了小悠的预料。她不由得有些不安,加快了脚步。 凤玄瑾竟然也跟着,小悠疑惑地停了下来,道:“你不必送我,这条路我熟得很,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凤玄瑾站在暗影里一脸尴尬,他果真是在送她么?呃,他其实有些迷了路!出了红花巷,这一条条街道长得几乎一个样,他该如何才能找到小六子等他的北正街? 凤玄瑾清了清嗓子,道:“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男的,还是好人做到底,送你到清风别墅附近的北正街比较好!” “北正街?”小悠怔了怔,随即又若有所悟,北正街的确离清风别墅不远了。小悠不愿过分推辞,他既都已经搬出他的男性尊严了,且让他送吧! 小悠施展轻功,凤玄瑾也足尖点地紧紧跟上。 小悠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然而以凤玄瑾的功力,要跟上她还是有些勉强,起起落落间,总也发出一些声响。 凤玄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一边追赶还一边有兴致聊天,他道:“过几准备些银两,再与你一起来一趟红花巷,如何?” 小悠不由得一笑,回头看向他,似是认真又似玩笑道:“好啊!不过你最好有足够的银两,这云熙王朝像这样的小巷子,可不止红花巷一条啊!” 凤玄瑾闻言,眸色微微一暗,一时间竟忘了脚下的功夫,整个人重重地落在一座楼阁的屋檐上!那是一座临街的小楼,楼下所临正是王城的主街,平日里热闹繁华,只不过此时夜已深,街上除了偶尔巡逻的御卫,并无寻常百姓。 凤玄瑾落在屋檐上的时候,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不仅小悠一惊,那街上巡逻的御卫也隐隐听到了动静! 一名御卫紧张地大喊:“什么人!” 此时的凤玄瑾趴在屋檐上,身下的瓦片已经碎裂,刺得他胸口疼痛难忍!小悠远远看见,急忙飞身过来,一边准备将他拉起,一边小声提醒:“别动,千万别动” 怎知凤玄瑾还是没忍住,手臂稍稍抽搐了一下,整个身子居然毫无着力点地向下滑去!街上的御卫顿时炸开了锅,拔出了刀剑拉长了声音呼喊:“快去禀报樱将军,有刺客!有刺客” 凤玄瑾一边张牙舞爪地向下滑落,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这些御卫到底有没有脑子,动不动就是刺客刺客!不能是江湖侠客,亦或者趁着夜色出来游赏之人么? 凤玄瑾的手在快要从屋檐上松开的时候,他想着这一次,自己或许真的要完了!即便不当场摔死,也会被那些蠢到家的御卫押送至永宁侯府!呃,与其是后者,还不如当场摔死了算了! 凤玄瑾叹了一口气,仰望天空。 他没想到就在他仰望天空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小悠急速朝他飞来!她跑得太快了,用力太猛了,憋着一股气,以至于满脸通红,额上都冒了汗!就在他掉下去的一瞬间,她抓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很却用尽全身力气的手! 凤玄瑾嘻嘻地笑了,整个身子都在屋檐下晃来晃去,他也不在乎。 御卫在街上几乎窜起,一边挥动着刀剑一边叫骂,凤玄瑾从未被人如此骂过,颇感新奇,不由得回头看去!视线中,不过是那些向来号称他臣下的御卫在对着他龇牙咧嘴,可是他们似乎拿他毫无办法,他们飞不上来! 凤玄瑾有些得意了,小悠在将他拼命地往上拖,他居然还看着街道的方向嘿嘿一笑!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勾唇而笑的一刹那,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绛红色的身影手执弓弩,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朝着他的方向驰骋而来! 小悠在他的头顶哀嚎一声:“妈的,这下真的跑不掉了!我说,你能不能自己借点力,我实在是拉不动啊!” 凤玄瑾的身子总算动了动,可是他的目光依然看着那马背上的女子!心中暗忖:小悠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不过一个女子而已,难不成还真有本事把他俩抓了? 正如此想着,视线中却突然多了三支铁箭,那铁箭带着一股强硬的力量,刺破了风,刺破了一切,直取凤玄瑾! 凤玄瑾这回吓住了,而且还吓得猛地一跳,终于跳上了屋顶! 他怒道:“这女人未免也太狠了吧!就算了刺客,是不是也应该先活捉回去审问再说?怎么才一见面就指节射箭?今日先不与她计较,留待以后再算!” 小悠连翻白眼:“你与她计较?你知不知道她是当朝唯一一名女将军?而且还是百里帅府的人!走走走,我们还是先逃掉比较好,要不然麻烦大了!” 说罢,小悠拉住凤玄瑾奔向夜色! 不想才刚奔出去没多远,那百里子樱竟然追了上来!若在从前,小悠的轻功勉强也还能与百里子樱周旋几番,可是现如今她不仅刚刚被人取了精血伤了元气,此刻又还拽着一个凤玄瑾! 小悠暗呼不妙!唉,今日翻墙遇到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凤玄瑾,她心里就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百里子樱挡住了小悠的去路,小悠急忙躲在了凤玄瑾的身后,情急之下还拉起凤玄瑾的衣袖遮住了脸! 凤玄瑾拧了拧眉,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他比较担心身份被人识破的么?好在这百里子樱只是一个副将,从未入宫觐见过,因此大概也不识得他! 凤玄瑾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这位将军想必是误会了,在下并非是什么刺客,将军不要冤枉了好人才是!” 百里子樱冷道:“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爬人房顶,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若要本将军放了你,也行,先随本将军去御卫司查明身份再说!” 正文 第278章 能不能温柔点儿? “查明身份?”凤玄瑾不由得暗吸一口冷气,小悠却在他身后道:“没事没事,你是世家公子,就算去御卫司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身份比较尴尬,稍有不慎还有可能牵连西陵公子,要不然我先走,你留下?” 说罢,小悠当真放开了凤玄瑾,“哗”的一声扯下一块衣袖将脸蒙上,然后就要飞身而起! 凤玄瑾连连咂舌,好不容易对小悠建立起来的那点儿好感忽然间灰飞烟灭!大难临头,就这样将他舍弃了?什么叫她的身份比较尴尬,知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才叫惊天动地? 凤玄瑾也连连后退,百里子樱见他们欲要逃走,不由得冷笑一声,再一次拔出了弓箭:“若是再退一步,当心我的箭不长眼睛,若果真伤了你们的性命,也就怪不得我了!” 小悠和凤玄瑾果断站定,再也不敢移动一步! 这百里子樱的箭术在云熙王朝那是出了名了,别说三支箭同时射出了,就算只有一支箭,只怕也能将小悠和凤玄瑾同时射穿! 百里子樱举着弓弩,一步步逼近凤玄瑾与小悠!小悠大汗淋漓,凤玄瑾更是觉得一脚踏进了深渊!明日的云熙,又将是怎样一番天地变色? 不约而同地,凤玄瑾与小悠闭上了眼!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闭眼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忽然从天空一闪而过,别说是小悠和凤玄瑾了,就连百里子樱也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一阵风猛地席卷,她的全部视线几乎都被那黑色淹没! 百里子樱“砰”的一声,晕倒在屋檐上! 小悠和凤玄瑾惊愕地睁开了眼睛,他们看见夜色下百里子樱还来不及出手便已经彻底失去而来反抗的能力,而在百里子樱的身边,一个面容浚冷的男子,一身黑袍正随着夜风狂肆飞卷。 他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走来,带着无与伦比的诡秘之感,以及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寒气息!可是这样的诡秘,这样的冰寒,对于小悠而言,却是那样熟悉!她一动不动,看着他越走越近,终于沙哑开口:“千小北” 彻底摆脱了那些御卫之后,鬼魅君安排九重护送凤玄瑾去北正街。令小悠疑惑不解的是,九重对凤玄瑾竟然格外有礼,就连那平日里阴阳怪气的常华,居然也收敛了几分。 凤玄瑾同样也异常疑惑,眼前这个突然飞出来一身黑袍的冷冽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与小悠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小悠看见他,倒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欣喜?不过不论他们是什么关系,看样子这个人不会伤害小悠就是了。 凤玄瑾终究还是带着疑惑,随着九重一起走了,他不得不走啊,再不走估计小六子肯定急得直接回宫去禀报梅德海了! 长街的一角,冷风阵阵地吹卷。 小悠有些冷,不过她心情很好,一边搓着手,一边一脸傻笑地围着鬼魅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看来他的伤都好了,而且体内的火阳毒也全都解了。话说,他这脸上的青藤印记消失之后,还真是英俊得不像话呢啧啧,瞧这皮肤光滑的,若不是一双眼睛过于冰冷,只怕这天下女子都要为他倾心了 小悠正看得入神,鬼魅君却幽幽开口:“看够了么?” 小悠被吓得一激灵,好一会儿才扯开嘴角讪讪笑道:“好不容易才见面,你说话就不能稍微呃稍微温柔一点儿?比如说好好叙个旧什么的,或者” 鬼魅君的喉中发出一声冷哼,嘴角却隐隐浮起一丝笑意。 温柔,他鬼魅君这辈子,还会对谁温柔么? 这丫头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过看见她终于这般活蹦乱跳地嘻嘻哈哈,再不似那时候在紫云山庄的奄奄一息,也不似那一夜在灵犀楼的伤心无助,他的心竟然稍稍松弛,至少,没有那样疼了 他转过身,目光熠熠地看着她,“随我去个地方。” 小悠怔了怔,才问:“去哪里?现在已经很晚了哎,今日巡城是百里子樱,守城的百里劫,虽然你武功好,但是这里是王城,你最好还是不要喂啊啊” 小悠的声音直接被风吞没,整个人被鬼魅君拎了起来,御风而行,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空。 不远处悠闲地倚靠着街角的常华,望着那夜空中鬼魅君与小悠消失的方向,啧啧摇头!这丫头还真是和他们主人分开太久了,竟然在主人做了决定之后还这般罗里吧嗦的!难不成,她以为主人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呵 小悠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之后,鬼魅君居然还用这招! 曾经在灵雾山、在苍碧城,一次次这样抓她也就算了,如今他们一起经历了那样多的生生死死,怎么说也算朋友了!再说,她前不久才被人放了四十九盏本命精血,虚着呢,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暴力 “喂,千小北!”小悠没好气地唤他,没想到他置若罔闻,浅浅地将她拉近了几分,然后大手一挥用那一身黑袍将她裹住! 呃,他这是这是在担心她冷么?小悠心中那一串才窜起来的小火苗,忽地不见了踪影。她缩了缩脖子,乖顺了许多,安静地看着身下的风景。 她原以为,鬼魅君所说的那个地方,大概就在王城之内,却没想到不仅出了王城,而且还飞离王城三四里地小悠吞了吞口水,鬼魅君却在这时候带着她向下飞去,紧接着飘然而落。 至于落在哪里,小悠看不清,天色太暗了。 她站在鬼魅君身后小声嘟哝:“千小北,这不会不会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吧?呃,这地方这么黑,该不会有鬼吧喂,难不成你你就是带我来这里寻鬼的?” 小悠浮想联翩,虽说平素不怕鬼,此刻居然也寒毛倒竖了! 鬼魅君看见她这副模样,倒是很应景地冷笑一声,片刻之后才转过身去,取出一支火折子,轻轻吹了吹,继而随手一扬! 顷刻间,无数的火星飞向远处,寂静里只听得“嘶啦”一声,竟然有两盏莲花灯应声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