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蛊惑》 正文 第1章 望旧邦兮路逶随 清晨,林深露重,翠绿青山环抱着寨子,一座座吊脚楼架在山腰,飞檐翘角在树竹间影影绰绰。芦笙乐声飞扬,高亢辽远,惊了家禽遍地撒欢。 尹桑被乐声唤醒了。这一个多月都是如此,伴着日出日落,乐声起便醒,乐声落则息,生活健康而规律。 灶堂边,阿嬷在炒油茶,阴米在锅里翻滚崩开,变金黄,捞出来放凉,飘了一屋子香。尹桑捧着碗蹲在边上,盛了半碗米花,等着茶锅开。 “咪洛(苗语,奶奶),你跟我回北京吧,看看**。” 回来这些天,她常提,阿嬷的回答始终如一,“太远,走不动咯。” 尹桑:“不用走,坐飞机很快。” 茶锅汩汩冒着气,开了,尹桑舀两勺浇在米花上,米香混着茶气扑鼻而来,她捧着碗闻,笑眯了眼,“咪洛炒的油茶,最香了。” 阿嬷只是笑,往堂屋走:“你生活快活就好,结婚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带郎仔回来瞧瞧,我就满意咯。” 灶房门关上了,尹桑没应话,安静吃油茶,茶水都给喝光了。出了堂屋,阿嬷在整理呕欠嘎几希(苗族盛装),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去。 尹桑拎起肚兜说:“咪洛,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穿。” 阿嬷给她围上百褶裙,“你结婚在大城市,太远咯,咪洛没得去,今天算补上。” 苗家有风俗,姑娘出嫁,家里老阿嬷得给姑娘梳妆打扮,一件件穿上呕欠。 她蹲下去给尹桑绑腿带,再起身时有些踉跄,尹桑扶她,她笑眯眯摆摆手,把绣工繁复的外裳披上,在腰间系带,再把耳环、项圈一个个给尹桑戴上,最后戴银冠,在发髻上插上飞凤。 最后满意地看着尹桑,“快去,踩堂热闹开了,我家阿桑又是最漂亮的一个。” 今天要录歌,芦笙坪的笑闹声,尹桑在半山腰都听见了。 起初导师要将苗族古歌立项的时候,尹桑是反对的。 这一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得并不好,如今也只有偏远苗寨里的老人、巫师能唱。导师希望通过网络传播录制的古歌,获取关注度,引起重视。这初衷很好。 尹桑反对的原因是,即便请来了师傅,音棚里也录不出真正的古歌。现代乐器仿出的芦笙乐,机械而失真。 变了味的继承,不如失传。 导师最后把项目全权交给她。于是尹桑回寨子召集师傅,学了大半个月,今天开始录。 演唱古歌有许多禁忌,在祭祖、聚会、节庆等重大场合才能唱,这一日恰逢隔壁寨子过来“打同年”,古歌便安排在今天录制。 芦笙坪很是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芦笙柱,尹桑这身行头好看是好看,实打实的银子沉甸甸的,她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 闪光灯一闪,尹桑忙遮了眼。 盛岳的脑袋从相机后探出来,“师妹原来真的是苗妹啊。” 尹桑回:“嗯,是。” 说罢就往里头走,裙摆拂过盛岳的裤脚,娉婷而去,带了一袖香气。 盛岳看她的背影,高腰百鸟裙衬得她身姿婀娜,摇动间银铃轻快活泼。 但尹桑从来不是活泼的。 从外型上看,尹桑冷艳而时尚,从气质上看,时尚而冷艳。与她所研究的民族学,反差强烈,违和感扑面而来。这门科学冷门而无趣,研究这些的人,不是空虚至极,就是热血至极。尹桑不归前者,也不像后者。 她是一个由内而外透着寒劲儿的女人。 盛岳原先以为,她是对他冷淡,之后发现,她待谁都一个样,即便对导师,也是敬重有余,热情不足。许久不见,她也不会表露一点重逢的喜悦。这会儿导师刚检验完芦笙队的演奏成果,乐得作势要拥抱尹桑,被她躲开了,被嫌弃的导师一脸无辜。盛岳弯唇角,还是这副样子啊…… 尹桑要参与这一次的演唱,加入年轻的声线,增添古歌对年轻群体的吸引力。她本就会苗语,歌词掌握得准并不令人惊讶。令人讶异的是她的歌声,与平日说话稍沉的音色截然不同,清脆嘹亮,与古歌很配。 原来苗族姑娘天生能歌善舞,是真的。 她站在老人和巫师中间,边唱边随着节奏走踩堂步,裙摆开合,飞凤轻摇。银冠流苏下笑靥浅淡,顾盼生姿,少见的温和柔顺。 闪光灯没闪,相机里却多了几张片子。 古歌歌词万余行,真要唱完得几天几夜,项目组录了第一部分《开天辟地》,录完大半天都过去了。好在过程顺利,一行人同村民一起踩堂,还饱餐了一顿才离开。 苗家人热情,饭后村民都来送行,山歌美酒相伴,米酒从饭桌上一路灌到村口。尹桑回家同阿嬷告别躲过了。 那酒喝着甜,后劲儿却足,一行人晕乎乎地一路都在睡。尹桑要求停车抽烟都没有人醒。 司机说:“看不出啊尹小姐也抽烟。” 尹桑说:“嗯。” 已经快到市里头,灯火渐燥,空气闷热。尹桑点起烟,火光照她的脸,明明灭灭。她吸一口,吐出漂亮的烟卷。烟卷散了,她看一眼染上口红的烟蒂,扔了踩灭,转身上车。 她只抽了一口,司机觉得有些奇怪,正想找话头聊会儿天,却对上她淡漠眼神,只好作罢。 到酒店尹桑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充上电她去冲澡。刚出来就听到手机狂震。这会儿已经凌晨,她蹙眉,慢条斯理走过去拿手机。 这一瞧,尹桑挑眉。 沈峯的电话号码,一年显示不了几次。 “喂……”她接起。 那头却不说话,她耐心一般,开了免提撂桌上,走回浴室拿毛巾擦头发,再出来的时候听见沈峯的声音,“怎么不回答?” 尹桑说:“嗯?你问什么?” 沈峯顿了会儿,说:“你的位置。” 尹桑:“广西。” 沈峯:“我知道,哪儿?” 她挑了挑眉,反问道:“怎么了?” 沈峯说:“老爷子说你也明天回京,让我顺道接上你。” 他是回国了?尹桑的语气仍旧平平,“不麻烦,我已经订好机票。” 那头沉默几秒。 尹桑听他不说话,说:“那我先挂了。” 话音未落沈峯已经先挂断。 尹桑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耸耸肩。 这时候有人敲门,尹桑淡淡问:“是谁?” “盛岳。” 她过去开门。 盛岳提着两碗螺蛳粉,“宵夜,解酒,来点儿吗?我馋这口很久了,北京的听说都不正宗。” 今天路上走了七八个小时,尹桑确实饿了,香气扑来,她侧过身,“进来吧。” 盛岳要关门,尹桑回头,“不用关,散味。” 盛岳怔半秒,点点头。他很能侃,尹桑几乎不搭话,他是一个人撑起整场对话。加上电视的声音,气氛还算好。 吃完盛岳就告辞了,尹桑说了声谢谢,盛岳脚步一顿,回头嘱咐,“江风大,记得拉上落地窗。” 尹桑点头。 送人走后刷了个牙出来,才发现门还开着,她顺一勾脚关门,转身往里头走。 预想的“咔嗒”声却没有传来。她回头看。 挺拔的男人立在门边,衬衣西裤,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一手撑住了门,眼神笔直地看着她。 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尹桑说:“你怎么在这?” 沈峯徐步往里走,一边扯领带,一边把外套扔床上,说:“那谁应该在这?” 阖了门,才感觉屋子里螺丝粉的味道还没有散去,尹桑又去开门,回头就看到沈峯坐在沙发上,弯着唇冲她笑。 沈峯说:“这么开着门不担心有色狼?” 尹桑顺口:“你不是在这儿呢么?” 说完她反应过来话里有歧义,加上她去开门的举动,倒像是防他似的。但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歧义便歧义罢。 沈峯看着茶几上的烟盒,抬眼,“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尹桑说:“一直都会。”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 沈峯说:“别上瘾。” 尹桑瞥他一眼,“不会,偶尔抽。” 她烟瘾不大,偶尔抽是实话,回城市,偶尔会抽。她只是喜欢烟卷,缥缈,好看。 他还穿着正装,显然还没洗澡,却没带着行李,现在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走是不走,尹桑问:“你住哪里?” 说着她拿起烟点了一根。倚着墙,透过火光看他,猛吸了一口。沈峯看她熟练地点烟,吞云吐雾,不自禁蹙了眉。 无可否认,她这副模样性感惑人。松松款款的浴袍,领口隐约可见线条起伏,湿发被扒到一边,还滴着水,她歪着头斜看他,眼神漫不经心。 尤其他知道,她胸怀间的香气,与男人而言如同毒药。 沈峯:“住这儿。” 她点点头,“别嫌弃味道就行。” 沈峯说:“鱼龙混杂……我要是嫌呢?” 尹桑愣怔。今晚的沈峯有些不一样,针锋相对,言语间似有怒意。她短时间内猜不透,也不是很想去猜。 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她说:“那自便。” 话音未落烟被夺走了,他移动速度快如疾风,勾住她的腰扣得紧紧的。 “戒掉。”声调很低。 离得近,他的气息涌进鼻端,夹带着烟草味,尹桑抬头笑,“只许州官放火?” 她笑时眼睛都弯了起来,眼珠子在灯下很亮。沈峯眯了眼,“女人为什么要抽烟?” 他问,却不等答案,近在咫尺的唇已经堵上去。 沈峯的耐心显然已经不足。 从香港过来接她,并不算顺路,到了广西还一直打不通电话,助理也查不到她有酒店入住纪录;好不容易电话通了,却不接;接了,却迟迟不说话;说话了,却是不近人情的拒绝…… 沈峯挂断电话前,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太太入住丽笙酒店,在您楼下,8109。 预料之中。这个小城就这么一个五星酒店,她这么讲究的人,别无他选。 现在他把不耐烦,都表现在急切的吻上了。 上一次接吻是半年前,尹桑分神想,他的吻技还是那么令她着迷,不知是否有许多陪练? 他在这时候咬了她一口。而后倚在她颈脖间,贪婪地嗅,气息渐渐不稳。她的气味,总是轻而易举让人失控,不知是不是只他一人这样想? 像是毒,或说是蛊。 尹桑得意,“现在就想要了?” 沈峯停下了,推开她,盯那双狡黠的眼眸半秒,轻哼了一声,转身拿起床上的外套扔肩上,走到门边又回头,“把你的机票退掉,明天跟我一起回。” 不等她回复他已消失在门口。门阖得还算绅士。 尹桑整理好微乱的浴袍,往阳台走。今天的沈峯,真的有点儿意思。 阿嬷说,带郎仔回去瞧瞧?可沈峯,她请不动。 凌晨城市已经静下来,江景房景致开阔,柳江蜿蜒如百里画廊。江风柔和,吹着她的湿发。 又想抽烟了,这是今天的第三次,实在少见。 她克制住了,百无聊赖,拿过手机刷微博,几百条私信,捡有意思的回了几条,再发了一条新动态。 ——人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正文 第2章 心烦憒兮意无聊 尹桑离开寨子,算起来已有七八年。 现在的她,妆容精致,淡然知性,识东西,辨南北,操一口标准京片子,瞧不出半点外乡人模样,更看不出是山坳里出来的姑娘。 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第一次见沈峯的时候,还真是寒酸土气到不行。 她穿着灰蓝色的呕欠,袖口磨白,怀里抱着复读机,坐在沈家客厅。即便是特意整理过头发洗过脸,她还是感觉自己灰溜溜的,和整个空间格格不入。 沈峯进门来,微喘着气。 他大汗淋漓,一身球服都浸湿了,脖子上挂着汗巾,边擦边走,目不斜视。听见爷爷叫他,转头看过来。尹桑似乎看到了灯光下汗水挥洒的细雾。 “都说了今天不要去打球,在家里等着!”老爷子语气严厉。 他答:“大院比赛,不得不去。” “赶紧,换好衣服下来!” 他上楼前,瞥了她一眼。 尹桑现在还记得当时他的声音,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比复读机里电台主持人的,更好听。 他洗澡过后才下来。穿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中间。适才向上翻的头发,妥帖地盖下来,半遮着浓黑的剑眉,鼻子挺俏。 和刚才的样子,截然不同,压住了勃发的荷尔蒙,多了沉稳。但是,都好看。 他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14岁,他20岁。豆蔻之年遇上弱冠之年,怪他过分惊艳,又或许是她不曾见过世面,总之,她情窦初开,就开到荼靡。 夜风有点凉了,一支烟燃尽,她也只是抽了一口。人生奇妙,这么一根烟,就是她那时候,半年的生活费。 尹桑忽然笑了一声,进屋把烟掐灭,凉水就睡眠片,药片下肚,关机睡觉。 第二天,沈峯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堂沙发上,目光深如井。 尹桑和项目组的人一起,从电梯出来,到前台办退房手续。就在前一刻,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团队票,退不了。” 这么几个人,团队票? 昨晚从她房间里出来的男人,此时拉着她的行李箱,侧身低头同她说着什么,她时不时点头。 她今天化了妆,远远都能瞧见她的红唇。一段空中旅程罢了,画这么精致的妆容,给谁看? 尹桑感觉有人在看她,偏过头,对上沈峯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冲他笑了一下。 盛岳在柜台办完手续,把信用卡递给她,“办好了,走吧,”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遇到朋友了?” 她“嗯”一声,拉过行李箱走在前头。盛岳回头去看,撞上一双锐利的眸子,气势很足,似有穿透力。 是一个风度潇洒的男人,还有点眼熟。 这个小城飞北京的航班不多,在机场再碰到沈峯,尹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正是因此,没有退票的必要,同一航班,只不过舱位不同,他优先安检、优先登机,之后竟没碰到过。 一落地,寒意袭来,刚入冬的北京,天光黯淡。眼界里一片霾色,飞机在轨道上行驶,只机翼上亮色标识依稀能辨,灰白机身融进了雾色里,如天外来物。 能见度不过五十米,这是北京。 盛岳见尹桑停下来左右望,问:“找什么呢?” 她嘴边呼出白气,“绿色。” 盛岳安排了车子来接,他喊几米开外接电话的尹桑,“桑桑?” 那头沈峯正在问她的位置,这会儿也听到了,顿了会儿,说:“家里备了饭。” 尹桑走近盛岳说:“我们不顺路,我有人接,”又对电话那头说,“b区电梯口南面儿。” 电话挂断,有人打趣说:“男朋友?” 尹桑摇头:“不是。”却不多说别的。 导师从车里探出头:“桑桑有人接,盛子,咱先走吧。” 盛岳手还搭着车门,眼帘一垂一抬间,“等桑桑走咱再走吧,大冷天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等着。” 尹桑:“没事。” 沈家的车子,青一溜的黑色,不好认,车牌却好认,白底黑字,数字好记。车子在拐弯处打了个双闪,没一会儿就到了尹桑跟前。 小林下来给她拿行李,开了车门,尹桑回头挥了挥手,钻进车里。 车尾灯在前头拐弯处闪了一下,有人说:“这牌照,牛气了,高老座下,净是厉害苗子。” 盛岳眉头蹙起,莫名就想起在酒店大堂看到的男人—— 四九城里近日炙手可热的人,刚归国的沈家公子,沈峯。 尹桑上车,带了一身的寒风。小林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因为人。 沈峯瞥前座一眼,“林子,暖气开大些。” 老板关心,小林笑欢了,即刻把暖风调大。沈峯转头,冲尹桑道:“外套脱了。” 小林脸僵,敢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尹桑脱了羽绒服,里头是贴身针织衫,黑色衬得她的颈脖白得发亮。动作间一直盯着他,眼神纠缠。脸没一处肌肉在扯,只眼睛在动,面容便浮上惑色。 她身体的味道盈上鼻息,沈峯正了坐姿,手指在膝盖上搭着,一扣一扣,“你笑什么?” 尹桑:“嗯?”她没笑。 沈峯:“在酒店大堂。” “噢,”尹桑把羽绒服抱好,也坐直了,“勾引你啊。” 车子顿了一下,司机和小林对视一眼,又赶紧别开眼各自望窗外。沈峯鼻子里嗤出一声,闭眼假寐,没有什么后续。 一路无话,下了车小林开车尾提行李,尹桑说:“我的不用拿。” 沈峯:“晚上不住这?” 尹桑两手插袋里,仰头歪脑袋,眼神在说,不然呢?沈峯眼神轻飘飘,瞥过她的红唇,吩咐小林,“把太太的行李,还有我的,都装到我车上去。” 尹桑:“你也不住?” 沈峯凑近:“你不是勾引我么?”说罢徐步走在前头,尹桑看他的背影。 他添了件长款呢子风衣,肩膀宽阔,身型笔挺,发丝不苟。通身没有一点旅途的风尘。潇洒,轩昂,男人味 还有点装。她挑眉,后脚跟着他进屋。 每次沈峯回来,沈家人都能聚齐,满室亲戚,或坐或立,尹桑都眼熟,称呼却没能尽数对号入座。好在一年估计也就见那么一次。 “可算是到了,盼了好几天。”沈母迎上来,一众人也看过来,此起彼伏作迎声,沈峯一个个应着,尹桑站在他身后,颔首微笑礼数周全。 人散开了些,老爷子的脸才露出来,他首先招呼尹桑:“桑桑,过来。” 她过去,老爷子上下瞧,“每回见你,都比上回瘦。”语气不满。 尹桑说:“是嘛爷爷,那我搭衣服功力见长?没瘦,不干活,净吃了,哪能瘦?” 老爷子乐呵地:“贫,这丫头。” 爷俩唠了几句,便被招呼上桌吃饭。大圆桌坐得满当,尹桑坐在老爷子边上,右手就是沈峯。这座次自尹桑来到沈家,就没变过。 席间最被关注的人自然是沈峯,不知是谁开启了话头,问沈峯,“这回回来,呆多久啊?” 尹桑吃着菜,听见众声嘈杂里,他说:“不走了。” 老爷子鼻息里哼哼一声,“现在才又觉悟,美国有什么好的,涮肉都吃不上!” 沈母也说:“回来就好,在外头吃不好穿不暖的,每年见那么几次,多闹心。” 沈父也搭腔:“回来就好好干,现在外头经济形势不见得比国内好,把握住机遇。” 老爷子睨一眼沈峯,“正经公务不干,都是瞎搞!” 沈父又问了一些关于公司的事,沈峯在美国搞金融,听说有些名声,回来也还操老本行,公司已初具雏形,就等他回来坐镇。 虽然走了不同的路子,沈峯显得特立独行,但无可否认,他仍旧给沈家长脸。老爷子嘴上抱怨,却还是由着他去。 饭后又是永恒的主题,让二人留宿。沈峯几乎不在大院住,除非节日。这一点和尹桑一致。 最后还是老爷子发话放人:“让他们回去吧,小年轻有小年轻的事儿,净参合!” “” 沈峯喝了不少酒,走路倒没毛病,眼神有些飘忽。沈母叫了司机来送,吩咐去沈峯的住处。 一路上他都在睡觉,到目的地,她点他胳膊,没反应,越过扶手,盯他几秒,他的睫毛在颤,她轻哼一声,吩咐司机,“你下班吧。” 司机刚下车,沈峯半个身子就罩过来,扣着她吻,嘴唇重重压着不动弹。好一会儿没动静,尹桑睁眼,正准备推开,他便开始攻城掠地,碾磨啃噬,搅动春水。 他的酒气,她身体的香气,在密闭车厢里融为一流,推着他更深入去探,催着她回更主动去回应。 感觉到他的手探进针织衫里,尹桑咬了一下他的下唇,他吃痛,一个不留神,被她推开了些。 两人的气息都不稳,尹桑扬起笑脸,“绅士该懂得让女士挑地方。” 她的手,隔着薄薄的衬衫,抵着他的胸口揉。沈峯视线笔直,拽着她下车就往电梯奔,连摁了好几下上行键。 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急切,到了楼层,刚开门就把尹桑摁在门背亲,没几下她的上身就只剩下胸衣,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结实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撑着门板,线条崩起,透着隐忍感。 她的牛仔裤贴身,沈峯尝试了几次没脱下来,不耐烦地闷哼,捞她的腰一把抱起来,大步往房间走。 尹桑勾着他的脖子,却不老实,抬了身子去够他的耳朵,走动间,时不时以唇轻触他的耳垂,顺带呵气。沈峯顿了脚步,低头看她,目光从她调笑的眉眼,移到起伏的胸线,眼睛忽然眯起,“你不想舒坦是不是?” 话音刚落,没等她回答,已经把她压到地板上。 正文 第3章 仰长叹兮气噎结 地暖温热,贴着不冷,只是硬,她的手还勾着他的脖子,面上还笑着,对上他的视线,丝毫不让。 “记得戴套。”她说。 沈峯不甚在意说:“没有。” 尹桑蹬着腿要起身,他眼神灼热,抓住脚踝摁住了,她笑:“我有,我去拿。” 她觉得她确实有先见之明,早上退房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盒。 他愣怔,她往门口走,长发遮玉背,若影若现,那腰,窄得沈峯感觉,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她在门口捡起羽绒服,掏出盒子,正准备回头,盒子被夺走,这回沈峯的动作要快得多,捞起人就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扔在床上,沈峯居高临下看她,“你来戴。” 声音挑衅,尹桑笑得更厉害了,接过盒子,跪坐起来,慢条斯理找口子,手撕不开,她就动嘴,牙齿叼着包装,抬眼瞥他。沈峯颈脖线条崩得更紧了,再等不及她演戏,夺过来自己来。 尹桑难耐极了,可没了着力点,她便一直往上蹭,“砰”地一声,脑袋撞到床头,疼痛一下子就碾碎快感,她睁眼瞪着他,“大爷”的。 话音未落他放下她的腿。她眼界里全是白光,仰着头,声音就噎在喉头。 沈峯俯下身。一只手捂着她头顶,搂着她,再撞,她脑袋便顶着他的手,撞在床头。他埋首在她耳边,停了下来,“你叫我什么?” “祖宗” 和他较量,心理素质很重要,除此之外,还得有体力。而事实证明男人天生优势,沈峯像是打了鸡血,挨个换姿势折腾她,一盒冈本所剩无俩。事后沈峯悠哉悠哉起来洗澡,尹桑趴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等他擦着头发,清清爽爽出来,尹桑也已经缓过来,正靠坐在床头吐着烟卷。 沈峯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她已经掐灭,起来一件件捡自己的衣服。 “我的文胸呢?”她随口嘟囔。 沈峯:“门边。” “噢。” 沈峯:“不洗澡?” 尹桑:“不洗。”他这里没有她的衣服,洗了更难受。 “洗个澡,我让人给你送新的。” 她已经穿好文胸,针织衫领口被扯坏了,但其实还能穿,她拎起来看了两眼,扔在一边,直接套上羽绒服,“不了,对了,车借我开两天。”这个点,她不是很想打车。 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她靠在门边穿鞋。 沈峯走到她跟前,“住这。” 她眼皮颤了颤,但弯着腰低头,沈峯没看见,只见她乌黑的长发被羽绒服束缚着,崩得有些紧。他弯腰,把她的头发,一抖一扯,从羽绒服里拉了出来,正要放手,静电的发丝,电了他。 他动作很轻,尹桑穿好鞋,起身说:“我认床。” “认丈夫的床?”沈峯说。 “”难得的,尹桑没有怼回去,她笑了笑开门,“走了!” 手里的钥匙却被抢走,“我送你。”话音未落他已经往里头走,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一身休闲,头发还微湿。 车子刚开出车库,两人都想起来沈峯喝了酒,于是还是换尹桑开车。 到半路,尹桑问:“所以我待会儿又送你回来是么?” 他没回答,靠坐着又睡了。 她别过眼专心看路。今天的沈峯,实话说,让她有些应对不及。如果让她来定义她和沈峯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炮友。平时互不问候,床上琴瑟和谐。很久不见,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他们都不认为,在分开的日子里,对方能守身如玉。但不巧,她尹桑,还真是。而她觉得,沈峯一定不是,毕竟他是男人,荷尔蒙淋漓挥洒的男人。 今天他作风还是那样,随意里带着强势,但又有一些不同。好几回他定定地看着她,时间不长,也没有特别的眼神,她说不上来那股劲儿,只是敏锐地感觉,不一样。 想着,不知觉车速都快了些。 尹桑在五道营有一进四合院,前头经营一家咖啡厅,她就住在后头。院子是她成年时,老爷子赠的成年礼。如此贵重的礼物,她自是不敢当,但老爷子说,这就是她的嫁妆了。 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给她准备嫁妆了。她乖乖收下,但人生奇妙啊,兜兜转转,她和沈峯盖了戳,这四合院,还是回到了沈家。所谓夫妻共同财产。 这条胡同是新起的文化创意街,街面儿许多特色餐厅、咖啡厅、小店,后身儿就是大杂院和民居。早上能看到大妈聚在一块唠嗑晒太阳,下午可见文艺青年在街拍,晚上则聚集一群刁钻食客。老外蹬着自行车穿梭其中,瓜娃子刨坑嬉戏,老工匠偶尔吆喝“磨剪子嘞。。。。。镪菜刀!” 五道营,一条标签众多的胡同——老北京,文艺,时尚,复古,小资。 似乎和尹桑很像。 她在胡同口停了车。沈峯说:“里头进不去?” “进得去,只是不能倒车,我让小林过来了,你在这等会儿,他送你回去。”她熄了火。 沈峯:“不欢迎我?” 尹桑偏过头:“嗯?你还要?” 他皱眉不回答,尹桑突然跨过去,坐到他膝上,伸手到椅侧。沈峯一直盯着她,一副我看你能做什么的表情,却突然感觉身体随着椅背后仰。 她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这样会不会更刺激?” 沈峯:“什么?” 尹桑:“车震。” 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良久说:“从我车上下去!” 他平静而“绅士”地,赶她下车了。尹桑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胡同口。 沈峯看后视镜,尹桑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长腿一曲一直,慵懒随意,不像被扔下的可怜鬼,倒像是街拍的模特。 尹桑把玩手里的火机,有些年头了,图案都已经磨没了。她被他给拒绝了,这让她有些烦躁。所以她顺了他的烟,却不是想要抽。 他找不到烟,大概也会烦躁。 她蹭了几下打火机,没蹭燃。索然无趣,拉着箱子往胡同里走。 如尹桑所愿,沈峯确实烦躁。 他驶离她的视线,就把车停在路边等小林。手习惯摸烟,中控台下,空无一物。他怔两秒,支着鼻尖,笑了一声。 车窗降下来,冬夜晚风凛冽,没一会儿车里混杂的气味就吹散了。烟味没了,酒味没了,她的气味却还在。不在鼻尖,不在唇齿间,沈峯闭了眼,掐着睛明穴——她的气味,在他脑海里。 这些年尹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也可以说,从未变过。 那会儿,十来岁的乡下姑娘,着装土气,普通话平翘舌不分,十分难听。眼睛却很亮,眼神有力,与他一坐一立,对视间寸步不让。本来听说家里要收养一个黄毛丫头,他没有任何感觉,不过是多份口粮,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影响。 但第一次的四目相对,让他直觉,也许与这个叫尹桑的黄毛丫头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想象中简单。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沈峯看来,她是有着明显双重人格的一个人。一面乖巧大方,一面淡漠冷清。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她明目张胆地勾引他,毫不掩饰,说出去,家里头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就像当年他们滚了床单,所有人都认为,仅仅是他酒后乱性,她是无辜受害的一方。 其实他隐约能感觉她待自己有那么一些不同,但是仔细去寻,又没有明显的痕迹。 她的爪牙,似乎只对着他。或许说,是只对着她感兴趣的男人。呵,一个在衣服口袋里常备冈本的女人。一个大半夜和别的男人在酒店独处的有夫之妇。 她曾在自己作品里,这样说——色情只会令人□□,而**才会令人动情。 笔触颇有时下流行的“毒鸡汤”的痕迹,现实、锋利,发散点独特,不为迎合读者,更像是自说自话,她的作品,时常以生理的角度去分析感情,过分理性,比起“爱”,更推崇“性”,以至于每部作品争议都极大。 一个分析情感的女人,她的情感世界,又是如何?恕沈峯眼拙,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 小林到的时候,还带着资料,沈峯坐到后座,接过来,一页页翻看。 “动作挺快。”沈峯说。 小林:“太太是先去的,高教授和团队是前两天才过去的,太太应该是回去探亲,顺便搞项目,不过还不知道项目具体是做什么。” “嗯,”沈峯瞥见一行字,眯了眼,轻念:“盛岳。” 小林没听清:“什么,老板?” “没什么。林子,有烟吗?” 小林递过去,“给。” 沈峯久久不接,最后说:“算了。” “噢。”他的烟,是差了些,不过,还行吧? 见沈峯没了醉意,小林说:“老板,邵哥他们约了局给你接风,不去了吧?” 沈峯拧着眉,“不去了。”刚回来,公司的事情多,他需要精力,这些酒肉局,也只能往后推了。 邵锦骁那几个小子,天天都是局,接风就是一个名头罢了。他们知道,他刚回来老爷子盯得紧,没敢直接联系他才联系的小林。 “好,那这会儿咱回?”小林问。 沈峯想起来什么,突然说,“等会儿。”拨了个电话。小林便等着。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诶哟嘿,都候着您呐,来不来啊!” 沈峯皱眉说:“你叫上邵均,等着我。” “不是,找我叔干嘛?你心理有病?”邵锦骁扯着嗓子说,又及时止住了,“成,我让他过来,您赶紧的啊,等着呢!” 挂断电话,小林也都听见了,启动车子,“老板,明儿一早” 沈峯的视线落在资料页上,头都没抬,“开你的车。” 最后一页,同学对尹桑的评价——苛求完美,高冷,不合群。 今天她那张明艳的脸,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她说,勾引你啊;她问,车震会不会更刺激。 可一旦以为离开他了的视线,她的脸色就会耷拉下来,没有一点生气。 老爷子说,尹桑有问题,眼下看来,似乎比想象中严重。 不过真可笑,她认为他沈峯,找她就只为那档子事? 到了地方,他吩咐小林:“不用等我,把我的行李,送到太太那去,车也留在那。” 小林为难:“这个太太会理我么?” 沈峯:“自己想办法。” 小林看着老板的背影,有点头疼——那个看起来比老板难搞得多的老板夫人呐。 正文 第4章 天生我兮当闇时 包厢门一打开,几个人提着酒瓶子就奔沈峯来了,“总算是等来了,瞅瞅,这一进来姑娘们的眼神儿都直了!” 他爽快干了几杯,气氛就闹起来了,几个人推着他往里头走。邵锦骁拽他坐下,“这回真扎根了?” “不走了。”沈峯说,“你叔呢?” 邵锦骁瞪他,“嘿,刚到就找我叔,好家伙,你瞧这一屋人,可都照你的名儿来的,前面你说不来,兄弟我的面儿差点就丢光了,我正打算赶明儿抄家伙上你家去。” 沈峯环视一圈,淡淡道:“就你清闲。” 大院里一块长大的几个人里,就数邵锦骁心性最闹,上头有小叔和两个哥哥顶着,没什么压力,搞些小投资,够花就成,悠闲自在。别人年底都忙得很,就他过得最滋润,大大小小的局排着队等,酒肉朋友满京城。 沈峯回来前,风声就传开了,少不了有要巴结的,直接约不到,就拐弯抹角地约。几个发小烦不胜烦,思忖着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就约好了过年再组个局给他接风,避开这些上赶子拍马屁的人。 只邵锦骁,不长心眼,最不擅长拒绝,这不,别人一个激将法激他,他就忙不迭给人约沈峯去了。 听出沈峯话里头的意思,邵锦骁立马歇菜,脸上堆起笑讨好说:“来都来了,喝两杯,我叔在路上呢,很快就到了。” 沈峯说归说,既然来了,就不会驳了邵锦骁的面子。有人上来敬酒,他该喝喝,该聊聊,挺好说话的模样。 但等邵均推开门,站在门口叫他,他即刻起身告辞,挽留声里,他说:“玩儿好,记我账上。”抬脚就走。 众人这会儿才留意到,他连大衣都没脱,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可他在的时候,没人觉着他有丝毫的不耐烦,但仔细想来,他似乎也没有把这里头的任何人当回事。他让你拍马屁的时候拍得很舒服,等你幡然醒悟,才发现他并未应允你任何事。 成熟而可怕的交际技巧。 京城里头,又添了一个厉害角色。 有女人问:“沈少刚回国,是独身呢吧?” “少不了人前仆后继的,别肖想,沈家什么门庭,想进就进的?” “谁肖想着进沈家了”撇开沈家不谈,沈峯这个人,就够让人肖想的了,就是贪欢一夜,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 “那也甭想,沉鱼落雁也没用!”邵锦骁说,“人有老婆了。” “老婆?”这下子无论男女都来了兴趣,“真的假的,谁啊?” “不能吧,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对啊,沈家娶媳妇,还不得轰烈一阵儿的?” “是联姻?没感情?” “小哨子,给个准话,嘿!” “别叫我小哨子!”邵锦骁烦都烦死了,这下子后悔了,难怪大伙都躲着,这沈峯,招蜂引蝶,男女通吃,祸害! 有人嘀咕:“有离婚的可能吗?” “你看我有机会吗?” 邵锦骁嗖地一声站起来:“没有没有没有!起开!”他套上外套,也拍门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似乎每一个人,都觉得沈峯那个不算慎重的婚事,是个错误,都等着它被纠正的那一天。邵锦骁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去年他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他在美国,沈峯的公寓里,看到了成排的女性情感读物—— 那全是尹桑写的书,每一本,都有反复翻阅的痕迹。 尹桑这个人,在他们圈子里,像是一根刺,提不得,如鲠在喉。 倒不全是因为她的出身,毕竟沈老爷子收养了她,她便是沈家的人了,就算不是真心对待,也该做做样子。所以即便她性格诡异、口音奇怪、穿着土气,有吃的有玩的,他们也还是会叫上她。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骇人听闻的事,也许他们还能和尹桑成为朋友。想起来那事,邵锦骁就觉得慎得慌。 那天大院里相熟的几家人搞野炊,春天到处都是绿的,老老少少心情都不错,老人在晒太阳唠嗑,他们哥几个负责烤东西,小孩子都在放风筝。 没一会儿就有人喊:“风筝挂树上了!” 邵锦骁拉上沈峯,过去看看情况。走到半,就看到尹桑爬到了树杈上,使劲儿伸长了胳膊够风筝。 “诶,你们家姑娘还真有点本事啊,山里娃就是”他话还没说完沈峯就跑过去了。 “嘿,倒是积极。”他边说,也走快了些。 到了树下,沈峯喊,“你下来,我给你拿。” 尹桑没应声,往树枝前头又挪了挪,还真够着了,一拿到手,她预备返回,身体一直,重心一集中,下头的他们,就眼看着树枝“咔吱”,应声折断。 那下头可是水泥地。 小娃都尖叫,邵锦骁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的时候,见沈峯半跪在地,怀里搂着眼睛紧闭的尹桑。 有惊无险,本该高兴。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尹桑的项链,跌落在沈峯脚边。 那串银项链,下头挂着水滴状吊坠,做工细致,但足有三寸长,半球部分直径少说有五公分,像个容器。这种尺寸的饰品对尹桑来说,太大了些,但她一直戴在胸前。邵锦骁一直挺好奇那是什么。 那一天他知道了。 那吊坠下部,竟有个活扣,平日扣得紧,几乎看不出来可以打开。尹桑掉下来时,重力太大,活扣被上头的树枝勾开,水滴里头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大伙都凑上去看,女孩都被吓哭了,纷纷跑开,邵锦骁脊背一凉,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连向来沉稳的沈峯,都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滩血水,中间有一团看起来白嫩嫩软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瞧,分明是一个蜷缩的婴儿,半拳大的婴儿!有手有脚有脑袋,血水浸着,面目模糊。 尹桑也哭了,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盯着那团东西,眼泪汹涌。 以前就听人说,尹桑的外婆,是山沟苗寨里的蛊婆,邵锦骁听了觉着有意思,但从未当回事,那一天,他开始相信,养蛊这事儿,真的存在。 他和大院里绝大多数人一样,看到尹桑,绕道走了。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人真的不信邪。 沈家人对尹桑却始终如初,尤其沈峯,他送她上学,给她补习,打了骂她的小男生,他最后还娶了她。 可他分明在他们面前说过——他沈峯,不喜欢尹桑这样的女孩。 沈峯只做有把握的事,也只说有把握的话。说不喜欢,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了。他们都觉得沈峯是被下蛊了,他是身不由己。所以他娶了她,却跑得够远。 但他们都忘记了,沈峯这个人,做事从不让自己后悔,会后悔的事,绝对不做。既然结了婚,即便这个婚是错的,他也会让它变成对的。 现在他回来,也许就是为了他的婚姻?邵锦骁猜不透,也不敢问。他紧了紧大衣,打开隔壁包厢的门。 静谧的空间,与隔壁天壤之别,昏黄灯光里,坐着沈峯和邵均。 邵均问:“你就是为这事回国的吧?” 沈峯回答前,先把邵锦骁赶走,“哨子,出去。” 语气又急又凶。 等邵锦骁不情不愿地阖上门,沈峯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包厢里响起:“她这样,是个什么情况?” 邵均想了会儿,皱眉说:“沈老爷子也找我说过尹小姐的情况,他怀疑尹小姐患有抑郁症,事实上,她情绪低落、不合群、离群、睡眠障碍等情况,确实符合轻度抑郁症的症状,但她只有在独处时情绪低落,只要有人在,她完全正常,而按照你的描述,她人前人后、不同人之间、同个人不同时间段之间表现不一致并且反差极强,伴随夸张言论和行为,又有些表演癖的端倪,结合尹小姐的人生经历,我有理由怀疑,她有人格障碍。” “人格障碍?” 邵均:“这是比较复杂的心理学概念,一般认为是精神疾病发生的素质因素之一,比如精神分裂症患者很多在病前就有分裂性人格的表现,偏执性人格容易发展成为偏执性精神障碍。” 沈峯两肘撑在大腿上坐着,握拳抵着额头,一直低着头听,闻言抬起头,“严重么?能不能治?有什么办法?” 在一众晚辈里,邵均最欣赏沈峯,沉稳、内敛、能抗事。 邵均说:“到现在为止,人格障碍患病率极低,临床病例也少,目前我也不确定尹小姐的情况,如果她能够主动接受治疗,我想我能更好的帮助她。” 沈峯迟疑:“这需要时间。” 邵均说:“至少我能够先接触到她。” “当然,这个我来安排,”沈峯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他似乎恢复了逻辑能力,问题层层递进。邵均说:“不要急切地打破她原先的生活状态,慢慢来,潜移默化是最好。” 沈峯答应:“好。”语气沉沉,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抱歉,打个电话。” “请便。” 沈峯拨通了小林的电话,“林子,我的行李,还是先送到我那里去。” 小林快哭了,“老板,已经送到太太那里去了。” 沈峯:“她收下了?” “收了。” “没说什么?” 小林:“呃,太太说,她会收好,毕竟是,祖宗的东西。” “” 正文 第5章 被诼谮兮虚获尤 尹桑每天起床,都会皱一下眉。沈峯的行李箱,搁她房里,这都大半个月了,还不来取,碍眼。 倒不是占地儿,就是腐竹,喜欢趴在上头睡觉,每天尹桑一睁眼,它就软趴趴叫一声,“喵——” 她看过去,它眼都没睁,就像纯粹为了叫她看一眼那个行李箱。 腐竹是她养的一只猫,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是她路上捡的田园猫。刚捡回来的时候,瘦得跟柴火似的,没瞧出什么颜值来,好吃好喝伺候这么些年,竟长成了一只网红——尖耳朵,圆脑袋,大眼睛,眼上两点黑毛像剃了短眉,配上粉红的鼻头,呆萌滑稽。 腐竹性格傲娇,平时没少给尹桑添麻烦,但也算是有功劳——她总算是有微博可以发了。 尹桑给腐竹拍了几张睡颜照,发了一条微博,才把它抱到床上,拎起那个行李箱,扔到对面房间去了。 化妆时电话响了,是她的经纪人宋雨菲,行事雷厉风行,人称菲姐,尹桑接起,开免提,“更博了,半小时前。” “姑奶奶,我造什么孽摊上你啊,密码不肯交,还不更博,”宋雨菲每次打电话,都要老生常谈一翻,“你说你要是肯爆个照,用得着天天找有意思的话题更博么?脸往那一摆,秒秒钟圈粉。” 尹桑掀着眼皮,“腐竹也挺圈粉的,”画眼线,“还有事么?” 宋雨菲:“提醒你,来公司开会别忘了,要紧事!” 尹桑签了一家作家经济公司,因为写了书,又懒得自己去打理版权事宜,正巧宋雨菲找上她,并且答应在营销手段上尊重她的选择,不过分透露三次元信息,尹桑觉得宋雨菲合眼缘,就签了,谁跟钱过不去啊? 虽然尹桑一直是吊儿郎当的态度,宋雨菲却不简单,愣是把这也给宣传成了特立独行,一副游戏人间又看破红尘的样,加上足够神秘,话题感足,写的东西虽然争议大,却也能本本畅销,于是尹桑一直稳坐着一姐的交椅。 当然了,这是吕落神隐后,公司改推她的缘故。而现在—— “吕落回来了。”宋雨菲说。 眼线笔一划,画叉了,眼尾飞扬。真烦!扔笔,往棉签上挤了点乳液,她慢条斯理把眼尾那一笔卸掉。 宋雨菲说:“你有没有在听?别不当回事,你的命运决定我的命运,这回就是爆□□你也得给我把她比下去!” 宋雨菲介意的可不是吕落,而是吕落的经纪人路涛——她的前任。 路涛算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股权少的可怜那一种。创业时,甜言蜜语哄宋雨菲过来做牛做马,等公司成长起来了,有了点银子就开始花天酒地,很快宋雨菲就被三了,还不止一个。宋雨菲颓靡了一阵,就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模样,仍旧拼命工作,别人只当她是傻,还给路涛卖命,尹桑却不觉得。 宋雨菲能力强,手底下不仅有尹桑,还有不少畅销作家,说起来她的贡献,可比路涛要大,她就是要让路涛做着领导也得看她的脸色。 吕落,书香门第、名校毕业、长得秀气大方,对粉丝温柔呵护,写的爱情故事细腻缠绵,口碑颇好,有些翻拍成了电视剧,给公司挣了不少版权费。 但两年前,她不写了,到深山里头支教去了。她的粉丝一边赞颂她人品绝佳一边哭号着说等候大大归来。她的置顶微博,至今还有读者每天打卡呼唤她。 如今她真的要回来了,公司可不得好好筹谋,给她造势。 尹桑淡淡“嗯”了一声,宋雨菲说:“年底书号限得紧,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幺蛾子,你可一定要到场,否则我宰了你的腐竹!” 尹桑化好了妆,左右看看,“噢,那微博要断更了。” 宋雨菲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如此以来,尹桑今天可真够忙的。有课,有会,还有家宴。 出门前她照了照镜子,毛线帽,厚卫衣,牛仔裤,马丁靴,双肩包,很有朝气。 尹桑很少在学校里露面,但知名度不低。她本科清华毕业,考到民族大学来读冷门学科的研,这本就引人注目,加上她独来独往,长得美,冰山美人的名号就这么传开了。 传着传着,就不那么简单了。 尹桑平日里穿着讲究,虽然没有明晃晃的logo,却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原本众人都觉着尹桑是家境殷实,不曾想一个学生会的同学整理档案的时候,注意到尹桑是农业户口,户籍地广西。 一个农村姑娘,长相美艳,打扮时尚,住着四合院在北京,能住四合院的无非两种人,老北京土著,抑或权贵。 流言开始不好听了。 下课后她去办公室找导师。 “桑桑啊,虽然你不在意,也该替沈老爷子想想,把结婚证甩出来,我看谁还敢嚼舌根子。”高明德显然是听到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尹桑微笑说:“好,谢谢老师。” 高德明就知道她压根就没当一回事,轻哼一声,“懒得管你,说正事。” 这会儿盛岳也到了,敲了门进来,“师妹,你的声音,最近是火的没边了,来的路上我还听见电台在放咱们的古歌。” 尹桑:“是师兄策划周全。” 盛岳很有效率,回京后快马加鞭搞好了后期和文案,下了不少功夫,非遗情怀一出来,微博大v争相转发,古歌一夜之间就火了,紧接着就是电台、卫视,找上门来求授权。 过程中,尹桑只在“主唱”上发表过意见。原先的文案标注主唱是她,她要求删掉,原因很简单——古歌是群众性演唱活动,没有主唱之说。 不想正因如此,问题来了。 电台、杂志想找古歌的歌手做访谈,找到盛岳这,他没办法,只好找高德明和尹桑商量。 高德明说:“我这也有个编剧联系我,说想认识歌手,她在筹备一部关于苗族同胞的电影,听到古歌,想把这个加到电影里去。” 盛岳说:“电影啊,那影响力就大了。” 高德明说:“可不,如此一来总算是心血没白费。” 两人都看尹桑,尹桑说:“授权可以,见我,就不了。” 高德明:“这个自然是尊重你的意见,目前也只是接洽。” “行,老师您要记得多收点儿,咱们经费就有了,”尹桑淡淡应允,“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盛岳说:“去哪儿,我送你。” 尹桑说:“不用,我开车来的。” 盛岳知道,他在楼下就听到人议论她的车——下辈子都买不起。 尹桑走了,高德明瞥他一眼,“什么想法?” 盛岳迟疑一会儿,说:“您相信桑桑是,那样的人么?” “哪样?”高德明说,“你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说明你的想法了。” 盛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德明说:“师妹罢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只是同学而已,尹桑,他盛岳管不着。 盛岳也走了,高德明摇摇头。年轻人呐,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尹桑已婚的事,学校里就只有高德明知道。婚姻状况也算的一种,她自己不提,平日里也没个已婚妇女的样子,婚姻生活可见一斑。但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一个外人不好评价。 只是这盛岳,看着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家伙啊!难办。 尹桑一到公司,宋雨菲就数落她的穿着:“一副高中生的模样,看着就好欺负。” 但一进会议室,宋雨菲就知道了,尹桑,惹不得啊。她站在吕落旁边,脆生生叫了声“前辈”,吕落脸都黑了。 压根就不用比。 吕落一直走的温婉路线,打扮也是贤淑向的,这会儿,她扎着半束头发,看着有些贤妻良母的感觉,在青春靓丽的尹桑旁边,落了下风。 吕落说:“总算是见到本人了,确实漂亮。” “谢谢前辈。” 宋雨菲憋着笑,这一口一个前辈的,吕落想欺负都下不了手。 与宋雨菲预料的不差,吕落这次回来,公司准备下功夫。可团队就这么些人,所以尹桑的任务就没有那么重了,原先说年前上市的书,也推到明年。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就是——尹桑得给吕落腾资源。 宋雨菲第一个不干,可尹桑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销量,这东西吕落也有,而且在口碑上有优势。争是没有意义的,高层已经做好决定,这个会议,说是讨论,不如说是通知。 吕落歉然说:“是在没想到我回来给公司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路涛接话:“别这么说,你一直是公司的中流砥柱,现在又小说剧本两手抓,给公司带来的效益,是也可以预见的。” “剧本?” 路涛:“是啊,吕落在山里支教,积累了灵感和素材,最近在准备一部电影剧本,最近微博上特火的,苗族古歌你们都听了吧?” 吕落说:“正巧我学长也回国创业,我给他听过古歌,他颇感兴趣,已经决定投资。” 古歌?尹桑想,世界真奇妙。 两人像是排练好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路涛赶紧接茬:“沈峯认识吧,吕落学长,就他。” 尹桑挑眉,世界不仅奇妙,还很小。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沈峯,但是领导知道,就够了。 宋雨菲凑过来和尹桑咬耳朵:“还搬出后台来了,施压么?不要脸,瞅瞅她那副娇羞样。” 重心转向吕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宋雨菲也无言以对,双方客套几轮就散了会。 一行人在门口又碰上了,尹桑顺道送宋雨菲,车子滑到门口,吕落嘀咕了一声,“这车——” 路涛见宋雨菲笑盈盈钻进车里,“尹桑的版税,买得起这样的车?” 吕落倒不是疑惑这个,只是这车牌数字 大概是巧合。 车上,宋雨菲说:“桑桑,这车真骚气,长面儿!” 沈峯的车,一直停在她那儿,今天要回大院,她就开了出来。到了地儿刚把人放下,沈峯的电话就来了。 “今天回大院吃饭。”他说。 尹桑说:“我记得。” “过来接我。” 尹桑:“小林呢?” “我的车在你那。” 这么些天他的车在她那儿他就不出行了?尹桑问:“你在哪儿?” “五道营,你这,”声音远了些,是他在吩咐服务员,“一杯美式。” 她的服务员回答:“好的老板。” 尹桑:“”她才是老板! “你这只猫,好像有点眼熟。”他好像很闲,作势要聊天的样子。 尹桑:“开车呢,挂了。”说完就给撂了。 正文 第6章 魂茕茕兮不遑寐 尹桑回到店里,正是下午茶时间,店内人满为患,沈峯坐在窗口位置,旁边座位,两个女生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桑桑姐,老板在那边,等你有些时候了。”服务生米瑞一见她,就凑过来报告。 尹桑说:“谁给你发工资?” 米瑞一怔,堆起笑脸说:“老板,沈先生在那边等你,没来多久。” 沈峯这会儿正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腐竹的脑袋,腐竹像是舒坦极了,尾巴一摇一摆。 尹桑睨她一眼,到沈峯对面落座,腐竹懒洋洋睁开眼“喵”了一声,继续睡。 真敷衍。 沈峯看她,轻轻挑眉,“有课?” “嗯。” “挺好,”他说,也不知道是指她的穿着还是别的什么,又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问话虽稀松平常,但尹桑还是头一次听,内容日常,语气温柔? 他大概是怕她迟到,尹桑点点头说:“赶趟,晚上回去吃饭,我记着的。” 沈峯不再逗猫,撑着桌子凑近了些,突然左右看她。尹桑莫名其妙,“干嘛?” “睡得可好?”他问。 她更莫名其妙了,瞥了他一眼,嘀咕:“没病吧。”起身就往后院走了。 沈峯嘴角一弯,慢条斯理地起身,拿起她落在沙发上的双肩包,也往里头走。腐竹这会儿睁眼,正要跟上去就被人给抱起来了。 抱着腐竹的女生跟同伴说:“哎,你有没有觉得这只猫有点眼熟啊?” 同伴说:“你还看猫吗,刚才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男人身上了,男人摸猫,怎么可以这么好看而不违和呢?” 女生嘀咕:“我知道了,好像有一阵子火过表情包。” 同伴嘀咕:“那个女人又是谁啊,那男的笑着给她拎包,那样子看着真an。” “”讲不到一块去的两人终结了话题,专心逗猫。 尹桑这座四合院,东厢和前身儿打通做咖啡厅了,只留着西厢和正房,正房就是主卧,左耳房做了书房,右耳房做了衣帽间。剩下西厢,用来囤店里的货物。沈峯的行李箱,就被扔在里头。尹桑开门把行李箱提出来,“呐,你的东西。” 西厢?这待遇可真好,沈峯接过行李箱,往正房走。 尹桑说:“我这没有客厅。” 她没留出待客区,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客人可接待的,在咖啡厅就可以解决。 沈峯说:“开门。” 她这后头,除了她自己,就连米瑞,在店里干了两年了,都没有进来过。沈峯每次回国,他们一般在他那,或者住大院,甚至在酒店,没来过这。 下意识的,尹桑说:“你干嘛?” 沈峯突然笑了,“你不开门我怎么进去?” 进去?里头只有床。尹桑低头看手机,兀自计算:“六点得到大院,五点二十就得出发,要做的话我得洗澡,五点洗,嗯,现在四点四十,二十分钟,嗯”她抬头,“你二十分钟就够了?” 沈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计算什么,轻哼了一声,拳头拧着箱子的手提,紧得青筋暴起。 她尹桑的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就没别的了? 沈峯压了声音,说:“够不够你不清楚么?” 尹桑:“确实不够,那走吧,改天。” 沈峯:“先开门。” 他眼神直直,眯着看人的时候,尹桑知道,他耐心告竭了。她慢悠悠走过去开门,他率先走进去,环视一圈,“地儿倒是不小。” 若有所指地。 她的房间主色调是白色,混着四合院原始的木色,看起来干净又唯美,和她本人不是很搭,和沈峯更是不搭。屋子本就不高,又装了精致的吊顶,沈峯这会儿站在里头,感觉伸手就能够着。 空间看着都狭小了些。 他把行李箱就搁在地上打开了,把洗漱包,剃须刀拿过去放洗漱台上,睡衣扔床上,衬衫一件件拿出来,抱住往衣帽间去。 尹桑就靠在门边看着他忙活,眉头越皱越紧,这会儿听见沈峯在衣帽间里头叫她,“还有多余的衣挂么?” “”她走进去,趴在玻璃门上,“沈峯,你到底干嘛?” “再叫我一声。”他说。 她盯着他的眼睛,像要看透他。 他微垂着眼皮,回视她,“我是你丈夫尹桑。” 尹桑眨了一下眼睛,好久又眨一下,直起身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点头自言自语,“是啊,没什么问题。”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现在的行为,可以说合理,又可以说脱离轨迹。好像,太熟稔了些,她和他,好像不能这么说话。但是他说得也没错,他是她丈夫。可这中间,又有什么关联? 她觉得沈峯今天,寻常得很不寻常。脑袋转得烦躁! “所以衣挂呢?”沈峯不依不挠。 尹桑把自己扔床上,边上就是沈峯的睡衣,有他的味道。她回答:“白色立柜下面数第三格。” “尹桑你这全是白色立柜。”沈峯回,伴随着悉悉索索整理衣服的声音。 尹桑突然喊:“你有病啊!” 悉悉索索的声音没有了,空间静了,前厅好像有客人的嬉闹声传来,外头还有腐竹“喵喵”的声音。 尹桑喊出一声,愣怔了。刚睁眼,阴影罩过来,沈峯的脸放大,靠近。他手臂撑在她身侧,凝目看她。 她的额头在冒汗,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她没意识到她把手边他的睡衣攥得紧紧的,沈峯瞥一眼她的手,抓住了慢慢打开,眼神回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换了一副神色,半抿唇笑着,眉眼一弯,瞬间就带了些惑色,她抚上他的脸颊,缓缓说:“现在要,也不是不行。” 说着就勾他的脖子吻他,整个人吊在他脖子上,看起来猴急极了。 她的香气一扑上来,沈峯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很快就反客为主,转瞬两人上衣就褪尽,情迷间有含糊的声音说:“你不是要住这的对吧?” 沈峯停下动作,低头看,身下尹桑眼神迷离,似乎刚才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拳头忍不住攥紧,挥下去,最后落在被子上,没声没息。 他起了身,穿好衣服给她穿,尹桑又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很满意他的伺候,穿好了他说:“时间来不及了,走吧。” 尹桑叹口气,一脸惋惜,“哎,可惜。”说着进衣帽间换了一身乖巧风格的衣裳才出来。 沈峯说:“我不住这,东西先放着,懒得收拾了。” 尹桑点点头说:“行,吧。”语气淡淡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路过前厅米瑞把尹桑准备好的茶叶送上来,二人便开车往大院赶。 一路无话,这回是沈峯开车,尹桑在睡觉。 沈峯看她得侧脸,恬静的模样,爪牙尽收。他发觉,自己还是冒进了。 这么些天,通过米瑞的线报,他掌握着她的起居动向,没有哪里不同,平平和和的,只是不出门罢了。可今天,她把他的行李箱,给扔出来了,米瑞说,她还踢了一脚,好像已经不爽很久了。 他的归来,到底是给她的心情带来了一丝波动的。他出现,她总往那方面想,真令他暴躁,他忍住了,她显然也妥协,但最终还是演不下去暴露了,她忍不住发泄情绪,又试图挽回,翻脸快得像翻书。 她一点都不能容许他人侵占她私有的领地。她企图不表现出来,但是总忍不住在某个点爆发。 人前人后、不同人之间、同个人不同时间段之间表现不一致并且反差极强,伴随夸张言论和行为,又有些表演癖的端倪。。。。。。 也许,他该早一点回来她身边。 尹桑没有睡着,她甚至知道沈峯时不时看向她。 今天的他,或者说,这次回国的沈峯,让她有些惶恐。 她一直认为,只管身不管心,是沈峯最想要的相处模式,而他似乎主动脱离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模式,但又没有特别明显。而她竟没有陪他演好,竟把心底里的想法喊了出来,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虽说时间和空间可以改变许多事,但是更多的是变淡。两地分居,没有感情基础的条件下她和沈峯注定只能剩下身体欢愉。而这几次的沈峯,太不一样了。 怪现象。 快到的时候,尹桑听见沈峯叫她,她睁眼。沈峯说:“我的火机呢?” 尹桑说:“嗯?噢,好像在我那。” “好像?” 语气上扬,有点凶了,她回答:“对啊,不知道搁哪儿了。” “找到它还给我,务必。” “别人送的?很重要?” 他转过脸,“很重要。” 尹桑低头抠手指。 她也送过他一只打火机,攒了大半年零花钱,最后亲眼看着它被扔进垃圾堆里。听见他对他的朋友说:“尹桑这样的女生,我这辈子都欣赏不来。” 呵,很重要?尹桑笑笑说:“可能落在吧台了,找到了还你。” 回去她就给他扔了! 沈峯果然神色缓和,点了点头。 尹桑别过脸去看窗外。车子驶过高树掩隐的街道,外头黑,车窗上便印着她的脸,五官精致好看。嘴角还弯着,眉眼看着温和、真诚。 等会儿到了沈家,她还可以乖巧大方。 每个寄人篱下的人,都是最有天赋的演员,她想要的,从来都假装不想,不喜欢的,咬牙说喜欢。 以至于她说,她不喜欢他,他信了。她说勾引,他便真当,那是一夜情。 正文 第7章 步屏营兮行丘阿 今天的家宴,是给沈父沈建斌践行。历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沈建斌工作地常变动,大半时候不在京城。这回去南边儿不知多久能回来。 沈家人最是守时,家训里头,就有“守时限,重承诺”这么一条。他们耽搁了一小会儿,到的时候,人已齐了,嫁到邻市去的小姑姑都回了。无可避免地,老爷子对着沈峯一通训,小姑姑直给尹桑使眼色。 尹桑说:“爷爷,今天我有课,沈峯去接我,就晚了。” 老爷子面色缓下来,睨一眼沈峯:“哼,净替他揽摊儿,给你们惯的,抄家训去!” 沈母赶忙从厨房出来招呼:“上菜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上桌吧都。” 老样子按序落座,热毛巾送上来,尹桑摊开一条,晾了晾,递给老爷子擦手。老爷子笑眯眯地,没了严肃模样,“还是桑桑会照顾人,有些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峯正给尹桑晾热毛巾,闻言眉一挑,不置一言。 沈母今日亲自下厨,这会儿她最拿手的清蒸鱼上来了,清香扑鼻,老爷子更乐了,“大媳妇儿的手艺,馋着呐。” 沈建斌感慨:“在外边最想的,就是家里这口饭。” “可不,桑桑瞅好了,”小姑姑说,“老话没错,要想留住男人的心,还得留住男人的胃。” 尹桑颔颚点头,一副奉作真理的模样。沈母也落了座,“是该学着些了,两个人过日子,不比一个人,不能老在外边吃,家里头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小姑姑搭腔:“是啊,下厨挺好上手的,叫个阿姨,手把手教上半月,足够了,自己做总归是不同。” 老爷子也说:“改天让刘婶上你们那去,桑桑就多学着点儿。” 尹桑嘴角弯着,去看沈峯,他正接过沈母递过来的汤,悠哉悠哉喝了一口。看来是不准备救场,尹桑堆着笑脸说:“嗯,就怕我天分不高。” 沈母说:“怎么会,山里长大的孩子还能不懂柴米?天赋是有的。” 尹桑低头,没再应话。 满座都盛上了汤,只尹桑一人面前没有,她拿起碗准备自己盛,碗在眼皮子底下被拿走了,她顺着碗看过去,扣着碗的手指,骨节分明。 沈峯起身舀好汤放她右手边,说:“刘婶恐怕去不了,尹桑那儿没厨房。” 沈母说:“谁说桑桑那了,自然是你那儿。” 沈峯往椅背一靠,长臂搭在尹桑椅后,像揽着她似的,“我那,卖了。” 沈父皱了眉,“卖了?” 沈峯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公司刚起步,手头多点资金总是好的。” “那也不能说卖就卖啊,这么大的事一个商量都不打。”沈母说。 尹桑微讶,他那房子地段极好,小区安保严密,里头住着不公众人物。那是他大学毕业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的,当时大院里也都传遍了,尽夸沈峯能耐,还没工作就给自己整了套房。算起来那房子也是有纪念意义的,不想他轻易就卖掉了。 早前还听说他在美国没少挣,这是要搞多大的事,一回来就要卖房子? 众人也都说他草率,他听着念叨,也不说什么,闲哉哉的模样,看尹桑闷头喝汤。 终究是老爷子结束话题:“卖了便卖了,挣了再买不就成了,没地儿住还是怎么的,住桑桑那不就成了?” 尹桑勺子滑落,磕在碗沿,当啷一声脆响。她眼皮颤了一下,说:“啊,我那里,好像有点小。” 沈母也说:“前身儿开着店,哪能住得下?” 老爷子不高兴了,“是床不够大还是怎么的,一人能睡两人就不成了?我扛枪那会儿,什么地儿没住过,老婆子跟着我,有砖房睡砖房,有草房睡草房,看看你们一个个娇气劲儿,出去别说是我沈家的人!” 这事就这么尘埃落定。最郁闷不过尹桑,众人都赶前边儿嫌弃来了,前提难道不是她得乐意才行? 饭后沈峯免不了抄家训,尹桑就陪着一众女眷客厅唠嗑。没一会儿叔叔婶婶就告辞了。沈母和尹桑商量着让他们回大院来住,到最后尹桑只好妥协,说每周末都回来吃饭,顺便学习厨艺。 沈建斌常年在外,家里头大事唯老爷子为先,小事都沈母做主。沈母门庭不低,教养极好。对于尹桑的到来,她不像别人那般排斥,她甚至是护着她的,家里头上至叔伯姨婶,下至佣人,也都看着她的面子,明面儿上没给过尹桑难堪。 血婴事件过后,三姑六婆接二连三地上门给沈母嚼舌根子,有一次尹桑就趴在二楼扶手上,听见沈母说:“我们家里头的事,自己明白,不劳费心。” 她当她是护短。 待客人走后,又听沈母对着老佣人言语:“是沈家欠她的,罢了。” 她的护短,到底不是为尹桑本身,而是这机缘孽债躲不过,她护的,是沈家的大家风范。 那种无奈,透过她的神色,语气,浸入尹桑的骨髓里。 而在沈峯和尹桑一夜迷情暴露之后,沈母的无奈,化作不甘。尹桑,作为恩人之后,养在沈家,她能接受,但作她的儿媳妇,她是千辞难语心中郁结,她就沈峯一个儿子,打小就仔细教养,在她看来,沈峯值得最好的,尹桑虽乖巧,但性格孤僻,除了长相身段,别的也拎不出什么出类拔萃的东西来,不是沈峯的良配。 如果仅仅是老爷子强求,她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去推拒,可抵不过沈峯一句——是我要跟她结婚。 他说的是要,不是想。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不能哭号着站在对立面,让自己变成棒打“鸳鸯”的恶人,却也没办法再对尹桑和颜悦色,尹桑也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所以没有太大的心理落差,但从母女到婆媳,终究令人唏嘘。 这会儿小姑姑一副看二人演戏的样子,剥了个橘子,递给尹桑一半,问:“桑桑今年该毕业了吧?” “还有一个学期。”尹桑说。 “毕业了,可以要个宝宝了,早生早好的。” 尹桑一瓣橘子在指尖掐出了水,她弯腰抽张纸擦干净,低了眉,“不着急吧,沈峯忙。” 小姑姑说:“现在还好的,到时候忙起项目来,就更没时间了,这会儿合适,到时候带球拍毕业照,人生赢家。” 虽然尹桑没再回复什么,嘴角也还弯着,大概是果汁吃走口红,她嘴唇泛白,不太好看。 正这会儿,老爷子在上头叫她,她赶忙起身,“都忘了,要给爷爷泡扶阳茶,我先上去了妈妈。” 等她蹬蹬上楼,小姑姑俯身说:“嫂子,又是扶阳茶,那玩意儿里头是不是有蛊啊,让人听话?”又转话头,“上回我和桑桑聊起小孩,她差不多也是这模样,晃眼看没什么,仔细瞅,脸都白了,她心理阴影啊?” 沈母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皱着眉,没回答。 也许是女人之间的通性,沈母猜测,尹桑对生孩子排斥,大概是与血婴有关。 那会儿,刚听到消息说,尹桑佩戴的吊坠里头藏着血婴的时候,沈母也是脊背一凉。 那两天家里头,连佣人都躲着尹桑,只来了客人才做做模样,老爷子吼:“你们懂什么,没有尹桑她姥姥,就没有我沈国昌今天,更别提你们了,你们今天能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都得拜拜尹桑你们给我记着!” 等气消了,招呼了几个人,亲口解释了尹桑那个血婴的来历。 尹桑的母亲怀孕的时候,她外婆就看出来是双胞胎,可月数见长,肚子却不怎么长,全然没有双胞胎的模样,生产时,也只出来尹桑一个,肚子就扁了,稳婆便说,是她外婆误断。 外婆皱着脸,坚持等,不一会儿,尹桑母亲一声嘶叫,出来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直把稳婆吓得脚哆嗦。 便是那个血婴,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已经死了。 寨子里都传,是尹桑命格太硬,在娘胎里,就克死了自己的同胞姐妹,更甚者,有说尹桑是吃掉了自己的姐妹。 山人不懂科学,沈母懂。那是双胎输血综合症,由于各种原因,两个胎儿得到的营养不均衡,造成其中一个缺血发育不良甚至死亡,死胎出来的时候,大多只有纸片那么薄,也有初步成型但面目模糊的。 血液病症一般都会遗传,双胎输血综合症也极有可能遗传。 沈母说:“不生,就先由着她罢。”说罢也走了,客厅只留下小姑姑一人,迷茫,“一个个都被下蛊了么?” 尹桑用木桶打好热水,撒上特制的苗药粉,茶叶,待水变色,斟掉茶叶,药水倒入银盆,端到老爷子跟前,给他泡脚。又转到他身后,用银梳子从额头缓缓往后梳,穴位处力道重些。 这么多年,尹桑一直亲力亲为,打水都不假手他人,老爷子舍不得她忙活,这会儿又赶人了,“行啦,这些让小葵或者刘婶来做就行,叫你上来,是让你去看看那混小子,盯着他抄完。” 尹桑“噗嗤”一声,“诶,好。”吩咐小葵来梳头。 隔壁书房,沈峯握着毛笔,俯身在写。他还穿着上班的装束,脱了外套,里头留白衬衣,领带松松垮垮。洒脱不羁的模样,和古香古色的书房有些违和。 凑近了看却不同。他运笔娴熟,笔锋遒劲,颇有模样。知道她来,没抬头,只说:“刮目相看?” 尹桑笑了,“从小看到大,你都抄了多少次了,有什么好刮的。” 他挥最后一捺,搁好笔,隔着书桌凑近她,带了一袖墨香,“是说我没有任何进步么?” “你指什么?字,还是能耐啊?” 他轻哼一声,站直了,瞥一眼桌上的宣纸,“拿去交差。” 眼下尹桑可没心思监督他,“我那不适合你住,离你公司远,你在公司附近租套房子吧,我常过去就行。” “你搬过去么?”他问。 “不去。” “过夜么?” “不过。” “呵,那你跟我谈什么?”他整理着宣纸折好,轻飘飘说。 尹桑绕过书桌,到他面前,“我写书作息颠倒,我们住一起会很糟糕,腐竹和我一起睡的如果扔外头它会叫一晚上你也别想睡,我不会做饭一直吃的外卖” “你不会下厨我会,”沈峯打断她,“至于其他的,我更不介意,睡不着,就干点别的。” 正文 第8章 目眽眽兮寤终朝 尹桑被堵住话头,白他一眼,拿宣纸去交差。走到房门口,听到沈父的声音,该是在里头和老爷子谈事情,她转身要走,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顿住了。 沈父说:“知道您护着尹桑,但要是她一直不愿意生孩子,我们沈家也不能就此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没有尹婆子,从我这就得断了,还能建功立业给你们荫蔽吗,外人不知,建斌啊,你怎么能糊涂,滴水之恩都该涌泉以报,我们沈家,不做忘恩负义的事。” “可父亲,下蛊这样的事,说出去,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早年在外头惹了麻烦,才出来这么个孙女” “瞎掺和,我能让我的孙女嫁给我的孙子?胡闹!” 沈建斌噤了声,老爷子缓了缓说:“忙去,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没多会儿沈父推门出来,外头没有什么人影。尹桑倚在客房门背,习惯性摸了摸衣服袋子,没有烟,轻呼一口气,她有点茫然。 孩子,每个人都提醒她她该生孩子。从她妥协答应领证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一天要来,千推万拖,延长学习周期,终究还是要毕业,沈峯还是回来了,要过夫妻生活,要目送他上班,迎接他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孩子 令人头疼。 沈父脚步声远了,尹桑从客房出来,敲开门。老爷子把沈峯抄的家训上下看了一遍,鼻子轻哼一口气,“吃几年洋墨水,亏得没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忘了。” 这么说就等同于称赞了,沈峯的字,确实是不错的。她就静静微笑站着,老爷子拉下老花镜睨她,“丫头,想什么呐?” 尹桑琢磨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爷爷,以后我每周末都过来看您。” “这么勤快?”沈国昌调笑说,“你乐意折腾啊,那混小子可不乐意,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尹桑说:“他不来,我自己来。”除了陪伴,她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方式来表心意。 “这可不成,桑桑啊,你们是夫妻,夫唱妇随虽是老道理,到现在不见得对头,但人这一辈子,最亲密的人,就是自己的伴侣,他的作用,是长辈代替不了的,子女同样。” 尹桑低头对着手指,良久说:“爷爷,下周我们一起过来看你。” 沈国昌笑起来,“回吧,也晚了。” 尹桑阖门出去了。 她不是没和沈峯同吃同住过,在这栋房子里,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但是盖上那块戳以后,反而再没有过。她没由来地乱了阵脚,下意识反对。静心一想,问自己,排斥沈峯?并不。那,排斥与他同住?是。 无论是谁入侵她的领地,都会让她不舒坦。 ** 回程,沈峯把车开到商场,采购些日常用品,他一边推车子一边挑,尹桑慢悠悠跟在后边低头刷微博。 古歌热度还在,盛岳那条微博转发已过五万,评论区有不少人好奇于合唱中清亮的女声,更有知名制作人表示希望能联系到歌手,加入流行乐的元素让古歌能够大放异彩,评论被点上了热门。盛岳未作任何回复。 尹桑轻轻点了个赞,想了想,转发了制作人的评论,打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刚准备收起手机,就撞上沈峯的背,鼻梁骨都撞疼了,尹桑摸着鼻头,抬头就见沈峯转过身,歪着头瞧她,尹桑说:“买好了?” 沈峯:“差不多,这要不要买?” 尹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货架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她摸摸鼻子,上下左右扫了一圈,撩了几盒进购物车。 他挑眉,“这么多?” 她一只手撑着购物车,“你说呢,又不是我用。” 沈峯:“确实,不过你应该有囤货,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拉过购物车调了个头,尹桑踉跄了一下,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呵,他指的,是羽绒服口袋里那盒么? 还不是因为她了解他猴急的作风,才准备妥帖。 尹桑这会儿才想起来,腐竹的猫粮快没了,该顺带买一包,于是她折返去找。综合超市片区多,每个导购都轻飘飘指,“那边。”语焉不详。尹桑方向感差,在里头都快绕晕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导购不在,她便一个个看。 刚挑好,就听到广播—— “24岁的尹女士,您的丈夫在收银台处等您,听到广播请速回。” 到收银台的指示标倒是挺明显的,尹桑走路都带着风,这会儿超市已经快打烊,没几个人,她把猫粮搁柜台上,摸口袋,蹙眉—— 下车时她只带了手机,“支付宝支付。” “好的女士。” 手机没摁亮,没电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尹桑看着小妹尴尬的眼神,“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您先生来了。” 她转头,沈峯在她身后,递给小妹现金,把她的猫粮也塞到购物袋里,接过找零的钱塞她兜里,拉她的手离开,“你不适合独自出门。” 尹桑被拽走的最后一抹视线,落在小妹忍笑的眉眼上。 回到五道营,尹桑给腐竹喂了点零食,等它乖了,她便找衣服洗澡,洗好澡出来,蒸脸,做面膜,再一层层往脸上抹东西。一切按部就班,仿佛某位大爷不存在。 沈峯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她忙活,小至一个小眼神,都落入他眼中,等她抹好最后一层,疯狂拍脸,他才起身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不见她人,只腐竹,趴在门边喵喵叫,门缝开着,沈峯拉开门,果然看到她蹲在外头抽烟,黑夜里能看见亮红的火星和她白色的家居服。 她的脸瞧不清楚。 尹桑指尖的烟被抽走了,人也被提起来,他一把捞起她,后脚勾了门。 黑夜很静,沈峯匍匐在她身上的每一声喘息都很清晰,奇怪的是,腐竹没有叫,尹桑意识从清醒到模糊,花不了太长时间,在床上,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奔放,投入,每一次都是如此。 但这回是真的觉得累,身体疲乏,没几个姿势她就难耐了。沈峯还算客气,在她熬不住之前放过她。她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洗澡了,热气蒸腾过后,昏昏沉沉,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她几乎是瞬间进入睡眠。 她还有一点意识,沈峯把她摆正了,盖了被子,她拽着被角,翻个身蜷缩到一边。 渐渐的,那种窒息感又来了,这回不是漫无止境的黑暗,黑暗尽头,有个声音在叫她,“桑桑,你放我出去。” 声音渐近,画面中,黑里见红,亮红,暗红?是血红。 血水里,面目模糊的婴儿,不太清晰的四肢摇摆着,向她靠近,粘在脖子上,她怎么扯都扯不掉,窒息感令人手足无措,越来越压迫,有人叫她,很轻—— 桑桑,桑桑。 尹桑猛地坐起,暗黄灯光里,她的房间一片纯白,没有黑色,也没有血色。她喘着粗气,扒开额前的头发,撑着额,静坐。 再躺下的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沈峯一直支着脑袋,在暗光里,看着她。 他一点都没有动过,她静坐了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 尹桑盖被子翻过身,感觉沈峯也睡下来,他的手臂从她颈后穿过,一把捞过她,转瞬她就贴到他温热的胸膛。 他没说什么,也没安抚,就好像不曾见她做了噩梦。 小时候尹桑就知道她胸前戴的坠子不是个装饰品,外婆说了,那是她的姐妹,她要带她一起活着。 尹桑随母性,尹鬼婆——她的外婆,寨子里的神婆。 也有人称之为蛊婆。顾名思义,就是养蛊的婆娘。这样的人,在寨子里,地位很微妙,没有人敢得罪,也没有人敢亲近。尹鬼婆性格古怪,几乎不与人交往,样貌也怪异,鼻子软瘫,几乎与脸颊连成一片,颧骨奇高,眼睛奇大,看着有些骇人。村人说,那是养蛊遭到的反噬。 生下尹桑不久,父母就双双外出打工,但没有再回来,有人说,他们跟商船出海,失踪了,也有人说,被尹鬼婆克死了。 她在外婆的教养下长大。她教她养蛊,用蛊,细致入微,为父又为母。靠卖草药的微薄收入,供她上学。尹鬼婆长寿、健硕、貌丑、孤僻,村人厌嫌,尹桑却依赖她。所以外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她该带着她的姐妹生活,她便不离不弃,说她应该向她的姐妹赎罪,她便也以为然。 这么多年过去,又有谁,来向她赎罪? 尹桑睁着眼到天明。 正文 第9章 欲窜伏兮其焉如? 天光才泛白,沈峯有了动静。他生物钟向来准时。他手臂还枕在她颈下,扭转摩挲往外抽,动作很轻。 感觉阴影罩过来,尹桑闭了眼,听见他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床微弹起,是他起了身,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开门声响起,关门声迟迟没来。尹桑的眼开起一线,透过门缝瞥见他笔直的裤管。 半阖的门外头,站着沈峯,半晌他关门离开。 尹桑也爬起来洗漱,一夜未眠,却精神得紧,全然没有疲累感。只是脸色蜡黄,她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饥饿可以忍,严寒可以忍,唯独丑,不可以忍。 看时间还早,她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面膜泥,倚靠在沙发扶手边,点上烟,吐了个漂亮得烟卷,门在这会儿又被打开了,沈峯站在门口,手左右不耐烦地拂开烟雾,“掐了。” 她不曾想他去而复返,一时微怔,下一秒他就抢了她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这是他第三次抽走她的烟了。 尹桑说:“沈峯。” “怎么?” 顿了顿又只是说:“没什么,你不是走了么?” 他没回答她,走到沙发边,把早餐往茶几上摆,“少抽烟,尤其早上,最好,是戒掉。” “半斤八两。”尹桑说。 话音刚落,香气扑鼻而来。茶几上摆着一个胶质盆,颜色鲜艳看起来老土极了,里头是套着塑料袋的馄饨,一打开,飘了一屋子的香气。 沈峯低头撕着一次性筷,直起身一边磨筷子一边说:“我已经不抽。” 淡淡的语气。 不抽烟?他刚回来那天,身上还有烟草味,而他回来还不足一个月。她的质疑很显然:“那你的打火机是不是可以扔了?” “不可以,”他动作停下来,抬眼瞧她,“洗脸,吃早餐。” 尹桑才想起来她脸上是黑乎乎的面膜泥,她一偏头,就看到镜面装饰品里的自己,真丑,她就披着这张脸,雄赳赳地同他说话。 “这碗真丑,跟盆似的。” 这就是盆,小胡同里的小店,为节省成本,用小号胶盆当作碗,套上塑料袋用,清洗也方便。尹桑家里连个厨房都不设,前边店面还没开门,他只好在打包的时候问老板拿了两个便携的“碗”,她还嫌弃上了。 她丑了,就拉个垫背的,是她的风格。沈峯把筷子撂盆上,盯了她几秒。尹桑扭头就往洗漱间走。 门“砰”的一声阖上,人不见了,沈峯才弯起嘴角。 尹桑虽然爱打扮,也时常浓妆艳抹,但在大多数人看来,她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但她不是仙女,妖精也不食人间烟火呢不是? 而她脸上铺满面膜泥的样子,有些不同——仙女下凡? 不,妖精入世了。 等尹桑洗好脸,再一层层抹好脸,出来已经不见沈峯,茶几上,馄饨还冒着白气,土了吧唧的胶盆里,馄饨汤是浆白色的,上头飘着几点绿葱,看起来鲜极了。 一粒馄饨入口,尹桑想,这附近竟有馄饨卖,她住了快两年都不知道。 嗯,味道。 馄饨吃完,正啄着汤,来了电话,宋雨菲打来的,这个点,不是约下午茶,那么准没好事。 果然,一接通,她还没说话那头就开始嚷,“姑奶奶,你真的是我姑奶奶,你说你微博都低调这么多年了,你继续低调不成么,你想高调你告诉我,我给你捧到月亮上去,现在你干啥,整什么玩意儿?好好当个高冷的萌宠博主不好吗?” 一口汤下肚,暖烘烘的,尹桑说:“小声点,吵着腐竹了。” 说起来,腐竹似乎不见踪迹了,她拿着手机,到处找猫。那头宋雨菲显然快炸了,“我觉得我迟早得给你气死,你看看你微博转发的,转就转了,蹭个热度挺好的,你评论劳什子啊,人制作人招你惹你了,赶紧上微博看看,我得想法子给你擦屁股去了!” 电话来得急,挂得也急。尹桑把手机扔床上,正好,专心找猫。腐竹一直在她房间里住,有一回她喝多了把它忘记在屋外头,它也不知道到找个洞钻到店里呆一会儿,一直在外头喊她,直到她酒醒了起来,它都喊累了,趴在窗台上,闭着眼还喵喵叫。 可怜劲儿。 昨晚它显然不在屋里,她迷迷糊糊睡去,之后心里又装了事儿,竟忘了它了。她叫了它好几声,都不见踪迹,最后终于在西厢找着了。 腐竹正呼呼大睡,在猫舍里。猫舍看起来很新,玩具也齐全,下边食盒里还盛了零食。尹桑以前也买过猫舍,但它不爱住,她觉得占地儿便扔了。眼前这个——沈峯到底哪里来的时间搞这些? 尹桑掐了掐腐竹的脸,它动了动尾巴,蜷成一圈,抱着脑袋继续睡。“白眼狼。”她轻哼一气,转头就走。 回到房间她趴在床上刷微博。 评论99,99,私信999,虽然她粉丝不少,但短时间内这么集中的消息轰炸还是第一次。 消息绝大部分都是针对她转发金牌制作人金霖微博所留下的言论——“变了味的继承,不如失传,就像给男人阉了再装个胸,拎到市场确实受欢迎,可终究是人妖。” 她先点开评论。 “桑桑,这回咱们玩儿大了,咱跨界了。” “跨界还好,就怕越界桑桑saki。” “前排心疼金霖,这位大概没有性生活的更年期女人桑桑saki,把他人作品比作人妖,请原地爆炸。” “一个写三流毒鸡汤的人为什么要来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蹭热度系列。” 尹桑这才点进这位名叫金霖的制作人的微博,才发现竟是个大大v,坐拥两千多万粉丝,不仅是金牌音乐制作人,还是大型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这两年还转型做导演,所导的文艺爱情音乐题材电影,口碑颇丰。因后台强,为人长袖善舞,在圈子里颇有人脉。 他转发了尹桑的微博,并留——“小姑娘,世界观要正,才能写出好书来。” 这下子一些个小明星也凑热闹转发,声援金霖,区区五百万粉丝并且大多数为猫粉不为人粉的尹桑,遭到了屠城性的碾压。 大多数人都在声讨她出言不逊,大言不惭。也有一些人较真,在讨论非遗继承问题。 “非遗给人的感觉就是奄奄一息,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不应该吸收潮流元素,注入新的活力,以维持其活性?” “变了味的继承,确实不是继承。如果没有端午节,粽子就只剩下果腹的意义。如果古歌加入了流行音乐的元素,其势必掩藏在现代审美的强压之下,谁能预料,千百年后,审美更迭它不会再次成为主流?但到那时,它已经变了样子,也不再代表原来的文化符号。” 尹桑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回到自己的首页,仔细再读了一遍自己转发的言论,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呀,形容非常贴切,就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嗯,满意了,便退出了微博,收拾东西上课去。 ** 下午小林照例来给沈峯汇报应酬的事。虽然推掉许多,也还有一些是避免不了的,比如合作方。 沈峯回国搞的是众筹,业务主要在股权众筹这一块,公司名“聚创”。众筹在国外已经有较为成熟的体系,在国内却是刚起步,经济大环境不同的情况下,没有能够借鉴的模式,生搬硬套会水土不服,只能步步摸索。 目前公司的工作中心仍是起步阶段的各项安排,但已经开始接一些中小型项目,大项目都在考察阶段,就比如这周末要应酬的影视方。他们意图与“聚创”合作一部以非遗为噱头的电影,通过众筹平台,一方面把情怀打出去,一方面融资。 沈峯已有初步意向,项目正在接洽。 巧的是,小林听到一些碎语,说电影主创之一,畅销作家吕落,和他们的沈总,有着不能言说的过往。 而此时,听完应酬方名单,沈峯往椅背一靠,点头答应:“我会出席。” 正文 第10章 悒殟绝兮咶复苏 第十章 周六晚,小林掐着时间去接沈峯。路上接到吕落经济人路涛的电话,对方说车子在路上出了问题,问他是否顺路接上吕落。 两人平日里接洽项目,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说话也没那么客套。 顺路倒是顺路,但吕落瞅沈峯的眼神,那小粉心思,他不是不明白,正迟疑。路涛说:“这会儿饭点,打车也挺折腾人的,就怕迟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欲盖弥彰。他正想着如何应答,那头路涛急道:“这边我得差人过来拿车了,拜托你了啊。” 被迫应下。按路线,他先接上吕落。后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却又不显得刻意,刚刚好的程度。吕落给人的感觉,和尹桑十分不同,几乎是两个对立面。大概都是沈峯身边晃悠的女人,又都是作家,小林总忍不住对比。 相貌上毋庸置疑,吕落是落下风的。但是这个女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很不错,安安静静的,脸上始终是带着笑的,女人嘛,笑容就足以作为武器,更何况吕落的笑容,浅浅的,很无害。 而尹桑,属于无死角美女,赏心悦目,没人会质疑她的美貌。但她每个眼神都像是有攻击性的,即便什么都不说,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自有一翻气势,像玫瑰花,好看是好看,有刺。 如果从择偶方面来对比,吕落小鸟依人需要庇护宜家宜室,尹桑——嗯,很难界定,总之不是好应付的女人。 若非要小林帮沈峯在二人中间选一个,他选尹桑,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直觉。但他也就是想想,沈峯的女人,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吕落抱歉说:“涛哥说让人顺路来接我,不想是小林你,真是麻烦你了。” 小林扯嘴角笑,“不客气,也是顺路。” 车里播放着轻缓的钢琴曲,忽然流入一些杂音,旋律画风突变,清亮的女声伴随芦笙传开来,吕落微讶,“学长竟还留着古歌。” 小林点头,“嗯,老板很喜欢,一直有在听。” 沈峯平日里,在车上只听广播,前阵子突然让他把古歌导入车载cd,他觉得单曲循环过于单调才添了几首钢琴曲。 吕落抿抿嘴,低头弯了弯唇角。 沈峯工作忙起来,是不分工作日与周末的,这会儿他就在公司忙活,小林到了楼下才给他打电话。 北京的冬天总是阴沉,一片霾色,沈峯从楼里头出来,长大衣趁得人更挺拔潇洒,暗红的领带,是视野中唯一的暖调。 他钻入车里,带了一袖寒风,吕落穿得薄,不由地缩了一下。沈峯听到动静看过来,吕落没忽略他的第一反应是皱眉头。 小林解释了情况,吕落说:“真是打搅了。” “无妨。”沈峯说,然后他正坐好,拿过椅背的资料看着。 吕落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也不多言,她清楚一个女人的定位和表现要一致,过分主动并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是对沈峯这样的人,识相便是最好的表现。 她抱着手臂搓着。 小林注意到她的动作,问了声:“吕小姐,暖风需要开大些么?” 吕落放下手,“啊,不需要的,谢谢。” 眼角余光瞥身边的人,他看着资料文件,充耳不闻。小林也瞥沈峯,他可记得他绅士的老板,每次尹桑上车,都让她脱外套,然后交代他把暖风调大。虽然语气不怎么好。 周六饭点确实堵,走走停停,沈峯看文件眼睛都乏了,掐着睛明穴休息。音乐在这时候,再次循环到古歌,吕落说:“学长很喜欢这首古歌么?” 沈峯缓缓睁眼,“还好。” “我记得,你喜欢西乐多一些。” “嗯。”沈峯点头。相比民乐,他更倾向于西乐,而这首古歌,成为一个例外,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原因。 起初吕落带着古歌找到他,他兴致缺缺,但古歌放着,莫名地,他不愿意停下来,当他便单曲循环了一个下午,无论工作还是会客,都播放着。古歌对唱,词听不懂也就罢了,旋律是分节循环,也就是差不多一直是一个旋律和节奏,他却不觉得厌,开歌那一声女音传来,他便挑着那音色听,旁的不怎么入耳,自动过滤。 他是不欣赏这种音乐形式,所以,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情难自禁。 也就是单曲循环两日之后,他决定接下这个项目。 “那为何”刚问出口吕落又顿住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问他为何,不够喜欢,还放到车上每天听? 其实心中有个小猜测,他会不会因为她喜欢,而反复熟习?虽然理智告诉她可能性很小,感性还是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太唐突,好在即使刹车。 这回的局,约在一家会所。三人到的时候,路涛却已经在等着了。 小林睨他一眼,“路总车子的事解决得挺快。” 路涛打马虎眼,“都交给助理了,这不,跟沈总约,哪有让沈总等的道理,赶紧入座来来来,就等你们了。” 座次安排也有讲究。 沈峯上座,左边是吕落,吕落再往左才是路涛。右边是影视公司一众人,这场局,就是给沈峯和影视公司搭桥,来之前就知道沈峯此人,极有交际手腕,想要套路他,还得多下心思。 路涛无疑是这场宴席的发言人,开启话头,转移话题,全是他的事,酒过三巡才开始谈正事。路涛说:“吕落这次回来,公司的重心也会落到我们这来,年后就有新书出来,到时候我们这头开始营销造势,从源头开始,吹响电影的号角。” 接着酒劲,边说还边打手势,颇有喊口号的模样,众人看得乐,有人说:“从剧本源头开始火。” “加上沈总得平台,这是事半功倍,不愁情怀打不出去。” “没错,这个模式还很新,咱们的题材也经得起考验,模仿不来,执行力跟得上的话,完全没问题。” 一说前景,都颇有憧憬,只沈峯坐在首座,弯着唇,淡淡笑着,等安静了些才插话,问题却与话题没有太大关系,“路总,贵公司团队资源有限,转移重点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抢夺其他作者的资源。” 路涛有些懵,且不说这话题有些敏感,沈峯的用词也是不客气,“抢夺”,似乎是带着些责备的意味了。 吕落说:“应该不会吧,公司应该会有统筹。”路涛也接过话茬,和影视方聊开资金链,把话题岔过去了。 有人提起投资,“听说沈总还有个人注资的意向,本就要在平台发布,如果沈总再个人投资,这不就是自己挣自己的钱,要吃亏啊。” 沈峯只说:“不会,相信制作方的实力,不会让沈某亏本。” 路涛说:“挣多挣少都是挣,人活着,无外乎三种想法,一为名,二为利,三为爷乐意。为了爷乐意,牺牲一点利,才是潇洒人的活法,您说是不是沈总?” 这话出来,众人眼神都在沈峯和吕落之间转。 敢情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掷千金博美人笑啊,有人便乐呵呵起来给沈峯敬酒,“来,为沈总的爷乐意,干一杯!” 这会儿沈峯的手机响起来,他瞥了一眼,摁掉,往椅背一靠,突然起身说:“出去订个餐,马上回。” “沈总可别躲酒,五分钟,最多五分钟!”有人举着酒杯喊。 沈峯消失在门口。吕落坐了一分钟,也起身,“上个洗手间,马上回。” 有人起哄,“才这一会儿就离不开了,哈哈,都知道,去吧去吧,顺便把沈总拉回来,他欠着好几杯呐!” 吕落点头,也出了门。 他人只注意他出去一会儿,只她有留心,那一声不是他的手机铃声,而是闹钟。他说去订个餐,他人都在这了,给谁订餐?还按时订餐? 她在吧台找到了他,他半倚着高脚凳,在菜单上勾画,然后递给服务生,他低头看手机,两手打着字,像是在发短信。 她走过去,坐上他边上的凳子,招呼服务生上了两杯玛格丽特。 “学长还记得,玛格丽特么?”她说。 沈峯一边回短信,一边点头,“嗯。” 他记得,那—— “那你还记得” “地址不要搞错,记得要保温,”沈峯对着服务生吩咐,打断了她,然后转头,“五分钟到了,得守时,还有,烈酒还是少喝得好。” 说罢他走在前头,吕落看他的背影,嵌在会所陆离的灯光里,白衬衫下肩膀挺阔。几年过去,她的视线仍旧焦灼在他身上。 二人前后脚回到包厢,少不得要被灌酒。 “沈总竟让美女落后边了,该罚,如此便两人份如何?”有人起哄,得到声援。 他们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搞定沈峯,今天他明显不在状态,除了小林,也没带别人,小林得开车,喝不了,这会儿一群人上去,白的洋的,一鼓作气,像是排演过似的,沈峯一个人怎么都招架不住一桌人。 两眼有些模糊的时候,沈峯看了眼短信,那头邵均回复:“可以尝试。” 他嘴角弯了弯,趴在了桌上。 “都说沈总酒桌将军,这就倒了?” “美人在侧,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那既然沈总需要休息了,那咱们今儿个,就到这!” 小林接到消息赶紧进来寻人,路涛说:“小林得开车,沈总一个人坐后边成么,要不落落你照顾照顾沈总,妥帖送到了,再打车回。” “是,怎么的都是女人细致些,醉酒不是病,闹心程度那也是不低。” “是啊是啊。” 附和声中,吕落低眉站着,正要上去拍沈峯的脸,他手一抬,手机放耳边,静静听了会儿,似乎在打电话。 他说:“来接我。” 只说完三个字,手机便落在手边,包厢里静下来,电话那头有声音传来,“沈峯?” 女人的声音。 更静了。 小林赶紧拿起手机,那边问了什么,他说:“一号会所,对,等等等等,是已经起不来的那种醉,确实的,车子晃,不安全行,等您。” 尹桑挂断电话,翻了个白眼,敢情眼前这份热乎的外卖不是白吃的,这是工钱! 她衣服都没换,摸过钥匙出门。 正文 第11章 愍余命兮遭六极 第十一章 同住快一周,尹桑感觉,沈峯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他工作忙起来,早出晚归,她醒来很少能看见他,浅眠时也只是听见他开门出去的声音。晚上他的应酬排得满满当当,但她都能知道他在哪儿应酬,因为总会收到饭店的外卖。等她快入睡时他回到家,洗好澡就睡觉。若她有兴致,就转过去挑拨他,等他反客为主;若她没兴致,乏了,他也没什么动作。 一整周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这一通电话算是破天荒。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正好吃完晚饭,她还被人取笑了一翻。取笑她的,是店里的一个客人,这两天熟悉起来的。 一个温润的男人,与沈峯完全不同。想到这,尹桑嗤笑了一声,似乎不管身边出现什么人,入眼些的,都要和沈峯比较一翻。但比较也无用,她就是栽在他这颗不算繁茂没有荫蔽的树下了。 那男人在店里办了一张万元储值卡,是店里最高面值的储值卡,持卡消费打五折。一般常在咖啡厅消费的,要么白领,要么就是尹桑这样的文字工作者,相同点是,都会挑公司或者住宅楼下的咖啡厅,不会跑到五道营这种地方来。所以营业那么久了,也没有人办过这种高面值储值卡。 这事米瑞告诉她,她也就叹了声“wow”,也就没后续了。真正让她注意到那个男人,是他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是店里最不起眼的单人座,在角落里,光线暗淡。到咖啡厅来,不是谈事的,就是约下午茶的,少有独自来的。那个单人座一般都空着,正好尹桑自己用,她时常一坐就是一下午,码字,看片,或者发呆。腐竹陪着她。 被那个男人占用座位以后,尹桑便坐在边上靠窗的座位码字,有时候也翻翻微博,“热心网友”对她的指责潮没有消退,反而因为她的点赞,更盛了。她也就看看,懒得再回复。 昨天米瑞请假不在,店里少了人手,尹桑便当起了服务员。傍晚的时候那个男人来了,看到桌上摆着电脑,显然有人,他迟疑了一下。尹桑说:“先生若是需要那个位置,我给你腾。” 男人微笑,“不用麻烦,”他指边上,“坐这吧,都一样。” 他与往常一样,点了一杯美式,这回多点了一份巧克力松饼。 喜欢甜食,和精英的外表不是很搭,尹桑上咖啡,“慢用。” 他说:“这份松饼,是送你的,不知道能不能请你聊聊天?” 她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一份松饼。尤其喜欢巧克力味的。 一份松饼请她聊天,如果说这是搭讪未免也太低端了些。尹桑看他两秒,他眼神清亮。 就是个无聊想要聊天的人。店里也不忙,她挑眉,在他对面坐下了。 一聊就是一晚上。等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尹桑觉得很意外,这么多年似乎都没说过这么多话。男人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刚开始她并不多言,只是听他说,没有什么主题,天马行空什么都说,细节小至她店内的装饰,从一些细枝末节,猜测着她的喜好。 如果换个人,尹桑大概会觉得唐突而令人反感,但那个男人没有。话语间,没有给人他妄图揣测你的感觉,好像他只是在做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所有猜测都点到为止,也不期待尹桑的肯定,即便她否定了,他也只是笑笑说,“oh,又猜错了。” 这个游戏之所以能进行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他说得都对。 尹桑觉得慌乱的同时,又隐隐期待,下一个。 一种心事被人了解,又尽数埋进树洞的感觉。张扬又内敛。 他离开后尹桑查了会员信息,知道了他的名字,邵均。 今天他又来了,还是傍晚,尹桑碰见他的时候他正逗着腐竹,看见她,抬头说:“这只猫很像你。” 她皱眉,“这只笨猫么?” “是状态,看起来很懒,实际上并不。” 尹桑来了兴趣,“实际上呢?” “实际上,不仅懒,还懒散。” “”尹桑笑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又聊了起来,到饭点的时候邵均点了简餐,“一起吃点么?” 尹桑看看手机,耸耸肩,“还不饿。” 他不再客套,自己一个人吃。尹桑拿着pad刷微博,听见对面的人撂了餐具,擦擦嘴说:“你皱眉头,有不合心意的事情?” 他说不合心意,没说不高兴的事情。尹桑点点头。 “然而你感觉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事情。” 点头。 她看着他,莫名地,突然很期待他给她分析,或者下一个结论,但他没有,他只是笑笑说:“挺好的。” 她还在思考,这个“挺好”的含义的时候,手机响了,外卖下一分钟便送到她手上。 邵均取笑说:“你在我面前吃外卖,我好歹是顾客。” 自己家的东西不吃,点别家的,若是别的客人,大概要质疑咖啡店的卫生情况了。 尹桑说:“如果你连续吃了几个月,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绍均点点头表示理解,看了看菜色,“外卖如今也做得这么精致了么?” 尹桑嚼一口饭,是香米,她满意地点点头。她吃饭对菜品要求不高,只是不吃香菇,别的来者不拒,但对米饭要求高,若是米饭不好吃,她干脆就只吃菜。 快吃完的时候又来了电话,她看到号码迟疑了一会儿才接。 沈峯的声音迷糊,伴随着嘈杂的人声。 来接我。 还大爷上了,尹桑说:“我没车。” 没有回应了,咔嗒一声,大概是手机掉了,接着就换了个人。小林声音焦急但清醒,尹桑说,“你还可以开车吧?” 小林又说了一通,听那声音都快哭了。尹桑扶额,正这时候,听到了一道女声,很轻,但离得很近—— “学长慢点。” 她认得这个声音,那头小林还在叽叽咕咕,尹桑说:“你等着我。” 她出门打上了车,才想起来好像忘记和邵均道声别,真够不礼貌的。 一路畅通,尹桑到达会所门口,也就二十分钟。 沈峯的车她认得,这会儿小林就站在车边,和几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在说话,她走近了,便听见是一些酒桌客套话,桌上没说完,转移到外边来了。 小林看见她来,拨开人群,“来了,人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众人看着尹桑从路边走近。她今天没有化妆,长直的头发束起,颈脖修长,她出来得急,连外套都没穿,修身针织裙,尽显身段,下面穿一双翻毛雪地靴,脚踝纤细。 太过随意的打扮。但面容清纯,身段妖气,这搭配最是吸引人眼球。 尹桑似乎没瞧见一众人似的,直直问小林,“人呢?” 短短两个字。就是有一些人,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那股冷淡劲儿。 小林说:“扶上车了,太”太。 “老婆——” 小林话音未落,后座车窗开了,沈峯支着窗框,眼睛都没睁,声音不大,语调很低,还有些拖沓。 听着像撒娇。 尹桑瞥一眼他,夜风吹着他微红的脸,他鼻息里,呼出白气。 她吩咐小林,“那赶紧走吧。”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好嘞,”小林钻进车里,跟路边的众人道别,“那我们先走了,回头老板醒了,再约谈。” 愣怔的人众里头,总还算有清醒的,“等会儿林助,吕小姐去给沈总拿东西了,说是落在他们聊天的吧台上,呐,来了。” 吕落从大门跑过来,还喘着粗气,敲车窗。 小林降下了前面的车窗,吕落弯腰往后头瞧,“学长?” 没回应。 “还没醒么?”吕落没瞧见什么,自言自语,然后把东西递给小林,“那麻烦林助了。” 递东西的时候手往里头探,她的脑袋也靠近车窗,这下子可以看到沈峯的脑袋,搁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女人头部隐在暗处,没看清,小林接过东西,她便不好再张望。 等车子绝尘而去,身后有人在谈论,车上那个女人。 “沈总竟已经结婚了?” “不一定吧,现在别说小情侣了,就是一夜关系,也老婆长老公短的。” “也是,沈家要是有喜事儿,怎么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过那女的,啧啧啧,沈总艳福不浅。” “有财有貌,多的是人倒贴吧。” “诶,说什么呢?” 声音弱下去,吕落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那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是她。 他管一个女人叫老婆?那个女人,很漂亮? 沈峯这个人,她说不上能够看透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他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会对谁青睐有加,即便是当时,她打了最漂亮的四辩,把队友的所有失误填补,将比赛结果翻盘,他也只是说:“干得不错。” 这都已经算是难能可贵。当时在辩论队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沈峯待她不同寻常。她差点,也要这样以为。 那么一个能被他叫做老婆的女人,是怎样一个人? ** 会所附近,是使馆界,街道很安静,车子刚驶入一条窄路,沈峯幽幽直起了身,吩咐说:“林子,你可以下班了。” 小林被赶下了车。很简单,沈峯神情清明,他让他下班,他不敢不从。 门还没关严实他就听到尹桑的声音,“沈峯你拿开你的手,全是酒味,嘴巴离我远点!” 小林无语望天。 冬天枝桠干枯,雾霾天,黑夜都是灰蒙蒙的。真凄凉啊,单身狗。 正文 第12章 念灵闺兮隩重深 第十二章 沈峯横过中控台,上身像罩着尹桑,脑袋搁在她颈脖间,不耐烦地探。她被控制在角落,喘气都不舒畅,一直在扭。 “别动。”他气息不稳,突然说,“太瘦了。” 声音就在她耳边,很轻,像呢喃。 尹桑僵了一下,他的脑袋和她得颈脖缠得更紧了些,接着他扒下她微耸的衣领,吻了她的颈脖。 手也在这时罩上她,捏了一下,“这还行。” 她一颤,“借酒撒野吗?” 他撑起来,正对着她的脸,鼻尖就快要碰上,盯着她,“这次,我们换一换,如何?” 车厢里黑,太近的距离,她对不上他的视线,听语气,像是和她打着商量。尹桑正想着换什么,他的唇就落下来了。 贴得很紧,不温柔,啃咬式的,尤其下唇,他吮进去,啃噬到她麻了才松开,又搅她的唇腔,慢下来,一点点亲,啄米似的。 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她就不吝啬对他的赞美。 尹桑很喜欢沈峯的唇,触感,形状,都喜欢。当然还有他的身体,她尤其喜欢他的肌肉,不贲张,结实有力,那硬挺感,带着男人特有的狂性,令人着迷。 她无从对比,只是觉得他的,就刚刚好。他也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只要他主动,她便无所适从。 他们第一次亲吻,是在书房里。 沈峯在抄家训,老爷子派尹桑去监督。他当时穿着白衬衫,卡其色休闲裤,刚冲过澡头发还微湿,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她坐在边上看他写。袖子挽起露出小臂,运笔时经脉微动,她都瞧得仔细。 “给我拿杯水。”他说。 当时尹桑到沈家还没有多少时日,和他几乎没说过话,被冷不丁这么一使唤,尹桑心里头翻白眼,还是去给他拿了。 “谢谢。”他喝了一口,把杯子搁边上,头都没抬。 尹桑靠在桌边,淡淡说:“你谢谁?” 沈峯这才看她,盯着她黑亮得眼睛看了两秒,说:“谢谢。” 说完又低头去写,尹桑弯唇角,笑呵说:“我刚才,亲自试了试水温。” 他果然又抬头,眉头皱着,看看那杯水,又看看她,“你喝过?”还撂了笔,转身正对她站立,居高临下看她。 那种厌恶感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 她发育晚,那时才刚到他胸口。她笑意敛下来,静静回视,丝毫不让,仰着头也气势不减。他鼻息里哼出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她踮起脚勾他的脖子—— “蛮好的感觉。”蜻蜓点水的吻,亲完尹桑还勾着他的脖子,淡淡说。 那时候她普通话还说不明白,知道自己平翘舌前后鼻不分,平日里尽量规避着有翘舌有后鼻的发音。 其实她更想说。 感觉真好。 15岁的尹桑,把20岁的沈峯,给调戏了。 然后她拿着沈峯抄写的家训,去交差,不再看沈峯的眼神。 她还是有一点,后怕的。 从那以后,沈峯没再使唤过她,所以这么些年,也就使唤过那么一次。 “蛮好的感觉。” 沈峯的声音,在而后响起。 尹桑已经有些意乱情迷,闻言睁开眼,还有些迷糊,沈峯的脸尽在眼前,比起以前,线条更硬朗了些。 他在看她被亲吻后不甚清醒的样子,眼神有些得意。 尹桑感觉到他的异样。 沈峯的眼神果然带着警告。 她轻哼,“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笑盈盈的样子,得意极了。 如果沈峯知道这句被玩坏了的话的出处—— 尹桑肩膀缩了一下,她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合适。 沈峯拉起中控台,贴近了她。尹桑下意识往边上靠,他手在座位边一滑,扑了个空。 整个车厢都震了一下。 “咚咚”两声,敲车窗的声音,伴随着冷硬的男声,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使馆区不准久停,赶紧离开!” 尹桑别过脸,外头站着人高马大的兵哥哥。 沈峯趴在她胸口,竟在笑。 她推开他,眼神恶狠狠地。真是囧透了。 她推开门下了车,说了声抱歉,走到前头,钻进驾驶座,车子绝尘而去。 透过后视镜,见他还在笑,沈峯见她看过来,说:“紧张什么?” 竟有脸问。 她嘴上丝毫不让,“呵,怕是有人的时长要受到质疑了。” 从车子停靠,到被驱赶,只有一刻钟,说是不让停,实际上如果车里没动静,停一整天怕是也没什么事。沈峯的脸色果然黑下来。男人不就最忌讳这些。 尹桑扬起笑意,算是又赢了一回合。 回到五道营,咖啡厅还没打烊,尹桑架着沈峯摇摇晃晃进店。 “还不来帮忙?”尹桑喊。 米瑞赶忙上来搀扶,刚碰到沈峯的手臂,他就挥了一下,身子也立起来一点,手往尹桑另一边肩膀搭,被甩开的米瑞愣怔看着二人—— 沈峯整个人像是挂在尹桑身上,软趴趴的模样,往下看,腿分明站得直直的。米瑞低头偷笑,有客人呼叫服务员,她赶紧逃离套路现场,“客人叫。” “诶!”尹桑喊,有客人投来好奇的视线,她撑着他,无语望天花板。 路上他还好好的,快到的时候她叫他,他已经不应了,半躺在后座一动不动,呼吸均匀。 八成是装的,她兀自下了车,还没进店就收到小林的短信。 “太太,老板今晚喝的是混酒,这会儿还好,但后劲儿大,麻烦你了。” 她返回,几乎是扯着他下车。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尹桑的胳膊都快断了,把他扔床上,自己也给带了下去,索性她就躺在他边上揉肩膀。 休息了一会儿才起来,正要往洗手间走,瞥见他鞋子都没脱,返回给他脱。起来见他脸颊泛红,大概是暖气熏的。 “真把自己当祖宗了。”说着跪坐床边脱他的外套。 一边手臂提出来了,扯另一边,太沉,扯不动,绕到另一边床,再扯,一个反弹,她身子后仰眼看就要跌下床。 手腕被扣住了,她惊魂未定,沈峯直起身,反手就把她扣在床上。她躺着仰视他,神色清明,哪里有醉酒的样子。 被耍了。 抬起腿就要踢。没成功,他跨在她身上,控制得更严实。他动作的顺序充分证明了,他一点醉意都没有。 他掀她的裙子,不急着脱,从下头直接往边上扯,刺激了一下。 尹桑不喜欢这样,外边衣服严严实实,暗地里偷情的感觉,“沈峯你毛病吗?” 他压下来,封了嘴。 点了一下,缓缓磨蹭,摩挲一会儿,点一下,探进一点,又转一下,合十手掌,往上抚一下,如此往复,极有节奏。 尹桑的小腹在收缩。 “谁的身体更诚实?”他下边动作没停,抬头说。她已经睁不开眼,嘴唇微张,喘着气,颇急促,像邀请。 嘴角湿亮。 沈峯收了手,扒裤子,尹桑很配合,拱身抬腿,一边解着他的扣子,解四颗,捞起衣角给他脱掉,一口就咬住他。 沈峯一个激灵,揉着她的腰的手一使劲儿,感觉就要把她折断,尹桑这会儿的呼痛声也格外玩味,接着被尽数吞没。 这次没有谁输谁赢,两人都急不可耐,解决掉最后一道屏障,沈峯推到她,捞过她的腰找地儿,视野里,尹桑一手掀着头发,一手抓着床单,已经紧握。 “套!”她喊。 倒是记得清,沈峯跟没听见似的,该怎么还怎么,如愿听到她被刺激得闷哼的声音。 他不等她反应,节奏强劲。他捞着她的腰,她一只手就扣在他手上找支撑点,撑不住了往下跌,他又捞上来,一上一下,抖得尹桑直问候他祖宗。 等她老老实实,呼也呼不出来了,他把她翻过来,“我祖宗,不就是你祖宗的祖宗!” 他停下了。 尹桑真想去他大爷!明显她快到了,他慢条斯理了。别人是前戏慢条斯理后头爽快,他反着来,她不信他舒坦,除了折腾她,不做他想。 她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勾住他的脖子,呵他耳垂,咬一下,又放,再呵一下,顺着他的颈线亲吻。 招不再多,管用就行,这么些年就伺候他这么一个祖宗,哪哪她不清楚? 沈峯果然低骂了一声,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他这一动作,她已想不了别的。 抽搐感令人无助又期待,她始终抓着他的手腕,最后时刻,感觉不长的指甲,尽数没入他的肉里。 尹桑在睡着前,在想,怎么就不能给男人安装一个自动的套套,免得擦枪走火。明日,该吃药了。 嗯,这个提议,可以写到书里。 她和沈峯,是第二次没戴套做。上一次,便是第一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一次沈峯也是喝醉了,不同的是,她当时也喝醉了。她大四那年,老爷子过大寿,沈峯也从美国赶回来。晚上大伙都喝了不少,平日里不这么喝酒的尹桑,也是一杯接一杯。 沈母有拦着,老爷子却应允了,“都快毕业了,高兴就喝些,不碍事。” 她想喝醉,喝到能够掌控自己,又让人看起来有醉态到程度。她把握住了。 这还是沈峯教她的。 在高三谢师宴的时候,她被灌醉了,他被派去接她,回程他说教了一路,那是印象中,沈峯同她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她安静听着,没听进去几句。有些还是记得的。 “担心不喝就失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醉掉,但不是真醉,得把握在看起来确实醉了但仍旧能掌控自己的程度。” 他一直都这么精明,如果他想要骗她,大概是轻而易举。不过他连骗她,都没兴致吧。 那晚上,她能控制自己。她清醒的知道,她强吻了他,抓着他的手探进自己的衣带。 可他应该是真醉了,他连问都没问,几乎没有睁开眼,扑倒她。 一切顺理成章,孤男寡女,,酒后乱性。 第二天起来,沈峯洗了个澡从里头出来,尹桑对着他,笑了一下。 沈峯坐到床边,说:“我们结婚。” 尹桑现在想不起来,当时的反应。或许每一个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认为不可思议的瞬间,当时也不过是那么平常地过去了。 她还是笑:“说笑话呢?” “难道你不喜欢我?”沈峯问,“为什么勾引我?” 尹桑说:“你不是轻而易举就上钩了么?不过就是一夜情,难道,你是处男啊?” 沈峯眯着眼,她往边上移了移,米白色的床单,除了褶皱,没有别的。 那抹颇有意义的红色,没有出现。 ——你不是。 他说。 正文 第13章 委玉质兮於泥涂 第十三章 咖啡厅有露天的二层,冬夜里一个人都没有,便也不开灯,沈峯独自坐在暗夜里吹冷风。尹桑的房间里,他留了盏夜灯,看过去,隔着木框窗户,很温暖的色调。 除此之外,四合院里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颜色,有几株矮树,叶子已掉光,枝桠干枯,泥地光秃秃地,上头没有草,整个院子都是灰败的。和每一处细节都被照顾到的卧室和咖啡厅大相径庭。 对于用不着的东西、空间,尹桑还真是,不会费一点心思在上面。 对人也是如此。 从小她就懂得观察,谁于她而言是有用的人,是需要讨好的人。其余的她一个眼神都吝啬。 在家里,她常常哄得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也足够乖巧懂事,从不给别人惹麻烦,就连他的母亲李若华女士,都是打心眼里心疼她的。 出了家门可就不一样了,大院里的同龄人,每一个能与她相熟的,他曾问过小辈,有人支支吾吾说:“我们都觉得,尹桑有一点可怕。” 这还是在血婴事件之前。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似乎给排斥尹桑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顺理成章将她孤立。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玩伴,想想真是令人难过的事情。但尹桑没有,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对异样的眼神目不斜视,那正派的模样,反而让别人感到不好意思。 沉默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当然也会招致许多祸患。她越是不在意,就越是有人套挑起她的神经,刺激她有所动作。 尹桑高一那年,被同班的女同学戏弄,把她关在了女厕里,还在外面放鬼故事的录音。他们计划得还颇周全,在外头不知道雇了个什么大人,装作班主任给沈家打了电话,告知说尹桑需要参加一个讨论小组,放学要暂时留校。 佣人接的电话,便转达了,尹桑向来省心,家里头没有人往坏了想。等到九点多还未见人回,老爷子给班主任去电,事情才明了。 沈峯被差遣去寻找尹桑。 他听见凄厉的女声,心口突突直跳,缘着声源奔去,终于在公厕外边,捡起一只复读机。里头的胶带还在走,背景声幽怨,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像是索命。 幸好,那声音,不是尹桑的。 他打过电话,保安闻讯赶来,撬开了大锁。沈峯捡起那把锁,好家伙,还是下了血本的。 他们都以为会看见失魂落魄的尹桑。 但没有。厕所里很暗,她蹲在洗手台边,那上面有一方小窗,路灯光投进来,斑驳的光影撒在她的小本子上。她就在这微弱的灯光下,背单词。 听见动静,她也只是扭头看过来,眼神淡淡的。 沈峯叫她:“尹桑。” 良久她才应了一声,“嗯,沈峯。” 他把她带回家,一路上他没问她怕不怕,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找到她。 第二天沈峯送她上学。 尹桑等司机走了,拽着沈峯,笑盈盈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觉得好笑,不过就是应付应付送她上个学,他揪她头顶未长全的呆毛,回答:“小屁孩,做什么梦?” 这个问题,尹桑不是第一个问的人。邵锦骁那几个猢狲也问过。 回程沈峯在想,也许,人心,真的战胜不了蛊毒。 尹桑这样的女生,且不说她还太小,他对黄毛丫头,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说她这个人,就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早熟,做着和年龄全然不符的事,说着和气场不符的话,直接、风骚,没有少女该有的纯真烂漫;表里不一,似乎每一天都在演戏,演着演着她自己似乎都信了,在家人面前乖巧,在他面前乖张,出言不逊,简直怪胎。 还有许多细枝末节。总之,尹桑这个人,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自以为独特的跳梁小丑。 可是,他也做着表里不一的事。难以自控。 她普通话说不明白,被几个男生嘲笑,他趁着接她放学,顺手教训了那几个小子。这是给她出气,他后知后觉,换了个想法,他只是不想他沈家丢脸。 她成绩不好,尤其英语,不知音标为何物,他找了几个音频资料,下载到播放器,塞进了她的书包里。他换了个想法,他只是像让她能够早日自力更生。 她夜里总习惯起来喝水,他让佣人在二楼也准备暖水壶,方便他夜起 总之,他无法控制地,做了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对象是个未成年。 而在他面对着她的时候,他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由内而外的那种厌恶。 一次偶然,沈峯听到了家里的老佣人和老爷子的副官聊天。 聊的是尹桑的外婆。深山生苗寨子里的蛊婆。副官说,蛊婆年轻时确实有副花容月貌,但当时老爷子对蛊婆一点心思都没有,多年后老爷子去寻恩,再见到蛊婆,她已经变了模样,好皮相不再,皮肤拧巴,颧骨高耸,五官都要扭成一团了。她还驱逐了老爷子一行人,态度恶劣。 “极丑,极可怖。”副官如是说。 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老爷子就开始不正常。 回京以后,每日询问蛊婆的事,问她的近况,她的健康状况等等。对她的关心,已经超乎寻常。更是拿着一张模糊的照片,天天看,上头的尹鬼婆,丑得吓人。 “首长是被下蛊了。”副官说,他打听到,苗家有情蛊,极厉害,无从破解。 情蛊有两种,一为桃花蛊,二为心蛊。 桃花蛊,顾名思义,是给自己招来桃花的蛊。单方意愿,下咒蛊惑,让对方爱上自己,这个爱,无需被蛊之人真心诚意感知,只需有外在表现就算,例如无意识关心、爱护,死心塌地拥戴,追逐。 桃花蛊若被破解,即对方不再爱自己,下蛊之人,就会被反噬。 副官说,老爷子正是被下了桃花蛊。乡邻有人说,尹蛊婆之所以相貌丑陋,就是下蛊太多,遭到反噬,面目全非。 心蛊听起来就美好许多,是双方意愿的蛊,爱的死心塌地的两个人,互相诅咒,若有一方变心,两人都会遭到反噬。 说得玄乎,沈峯从不信这些。他当作耳旁风,听故事一般。 一次辩论赛,辩题是“封建迷信应不应该废除”,队里讨论的时候,提到苗疆蛊毒,说一些迷信现象,实质上符合科学,只是尚未被证实。例如诅咒,就有心理暗示的科学解释。 讨论完辩题,沈峯照常去附中接尹桑,她盯着他,突然又笑,“你相信,我会下蛊么?” 沈峯一怔,身在沈家,他打小就知道怎么收敛情绪,却一下子被她看得仔细。 晚上夜起,在楼道上狭路相逢,尹桑又对着他笑,一袭白色睡裙,看着诡异极了,莫名的,烦躁劲儿就上来了,他把她堵在墙根,问:“你会?” 莫名其妙的问题,尹桑却明白他说什么,回答:“我会。” 不论他信与不信,他都跑了。 如果是现在的沈峯,也许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可当时的沈峯,一口浊气,噎在喉头,只想咳出来,不想咽下去。 被一个黄毛丫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而这种玩弄,他正在分分钟配合着。真出息! 按照他的人生规划,本就是要出国进修,他把计划提前了。在尹桑踏进大学校园的那个夏天,沈峯也坐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 现在想来,走了,又何尝有出息?终归还是,上了她的床,着了她的道。到头来,不愿意结婚的竟是她,甚至,连身体都未曾唯他独有。 婚姻从分居开始,以为是两个人的牵扯,到最后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相思,认命了,回来了,或许,他就是注定没出息。 她待他,却跟抗战似的。 呵。 沈峯不自觉叹了口气,想摸烟,想起来在戒烟,又作罢,咖啡厅已经打烊,楼下黑了灯,他起身往楼下走。 忽然觉得那进西厢,浪费得慌,还有,他留学这么些年练就的厨艺,不派上点用场,也浪费得慌。 于是给小林发短信—— “找个设计师,装修四合院。” 似乎都能闻到,人间烟火的气息了。 ** 沈峯决定好好过个周末,可起来的时候,没了尹桑的影子,这倒是少见。 他收拾好出来,在咖啡厅也没见着她,柜台边只有米瑞在忙活。 见他来,打招呼,“老板,啊不对,先生。” 他皱眉,忽略她突然改变的称呼,“尹桑呢?” “嗯?老板回广西了啊,过两天就是苗年了呢,听说很热闹,我老早就想去了,可惜没假期,老板说好带我,说了两年!还不是自己去了。” 苗年。 沈峯翻开手机小林发的邮件。 一封邀请函,之前被他拒绝过的。 或许,去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好。 正文 第14章 愍余命兮遭六极 第十四章 盛岳要跟着尹桑一起回广西。 尹桑白他一眼,“我是回去过年,师兄。” 小地方不比城市,城市里,同事好友跟着回去过过年是挺正常的事儿,小地方可不成,姑娘家带着个大男人回去过年,其中意味,就很明显了。 盛岳说:“我不上你家里去,上回没好好逛逛,我连件正宗的民族服饰都没买着,我就是去旅游,咱们就是顺个道罢了。” 尹桑抱着手臂,一副我看你打算怎么说的模样。盛岳说,“况且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工作室?” 他所说的工作室,是尹桑在县城里搞的刺绣工艺品工作室,起初规模不大,只有两个绣娘,后来她版税涨了,提了稿费就扩建了,招募了几十个绣娘,还有百来号学徒,颇具规模,加上管理层,已经俨然一个小公司。 投入大了,产出却不见成效,除开政府稳定预定,少有订单。全手工作品耗时长,价格高昂,现代流水线工艺品性价比更高,所以销路一直打不开。 盛岳大概是从导师那知道了,直说师妹在搞大事,应当支持。他家里头世代从商,门路广,母亲娘家还是南通出了名的纺织商,多少占了点儿边,左右打点之下,还真给工作室招来了不少订单。 如果说政府订单是维稳,那么盛岳引来的,才是工作室的财神爷。 换个说法,盛岳就是尹桑半个财神爷。财神爷发话了,她能说什么呢?去便去,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让他折腾去。 一通辗转,天都黑了二人才抵达县城。尹桑尽地主之谊,请盛岳吃饭。 小县城餐馆不多,过了饭点还营业的,都是一些粉店,还有烧烤摊。尹桑在县城里,是有房子的,盛岳说:“到超市买些菜,我给你露两手好了。” 尹桑说:“不了,厨房什么都没有,这样,请你吃鸭脚螺蛳煲。” 虽然和螺蛳粉一样,不是什么正经餐,请人未免寒碜了些,好在还算是特色。 盛岳果然感兴趣,“鸭脚螺蛳煲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鸭脚,螺蛳,煲,”尹桑说,“吃了就知道了。” 盛岳问:“你喜欢吃?” 尹桑答:“喜欢。” 盛岳说:“那就吃这个!” 鸭脚螺蛳煲在广西,各地都有,许多人以为是桂林菜,但实际上,是柳州菜。在柳州,鸭脚螺蛳煲是宵夜佳品,大街小巷都有。 尹桑找了家体面的店面,盛岳习惯性抽纸巾擦了擦,尹桑抽开凳子就坐下了。 服务员送来一盆开水,把碗筷烫了一遍。 盛岳说:“这是做什么?”好像一种仪式。 服务员说:“二次消毒。”然后用镊子把碗筷夹起来放竹筐上滤水,端着盆走了。 尹桑瞥一眼盛岳,“放心,很干净。”说着掰开筷子,夹小菜吃。 盛岳有点囧。 尹桑完全没有要聊天的意思,低头刷微博,他瞥见他消息栏红彤彤的数字,“现在还有人抓着你不放啊?” “少数。”尹桑说。 “下次说话小心一点好了,女孩子,那些话看着总归是不好受。” 尹桑抬眼看他,“我哪里有说错?” 盛岳一怔,“当然没有,我是指,至少你可以换个表达方式,”见她神色并未缓和,又说,“你搞文字的,比我懂。” “谢谢肯定。” 盛岳:“” 砂锅上来了,里头鲜亮的汤汁滚动,汩汩响,看着就很有食欲。 “开动。”尹桑招呼他,自己夹了个鸭脚,入口,汤汁微辣,酸里带鲜,筷子一夹,一抽,骨头就出来了,肉留在嘴里,软糯细滑。 北方吃不到这味道。 她吃了两个,才发现盛岳一直在吃腐竹、芋头、豆泡之类的配菜。 “怎么不吃?” 盛岳不曾想过,鸭脚除了卤味,还能做主菜。这鸭脚煲里的,看着与卤味不同,鸭掌张开,似乎鸭皮都还在上头,他有些下不去嘴。 尹桑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弯了弯嘴角,把鸭脚尽数夹到自己碗里,他见势不妙,赶忙夹了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说:“给我留一个。” “别勉强。” “不,不勉强。” “师兄,你可别喜欢我。” “” ** 第二天一大早,尹桑带盛岳参观了工作室,正巧赶上早会,便听了一会儿报告,这一年工作室取得不少突破,产量翻了几番,收益口碑双丰收,在当地已经颇有名气,地方电视台也报道过。 尹桑坐在首座,听完说:“幸苦,但除了业绩,我比较想了解,现在所有的绣娘,都已经能熟练十二种绣法了么?学徒呢,能掌握几种?” “常用的几种绣法,绣娘都熟练掌握,但部分绣法过于复杂,师傅都是老人家,愿意出山的很少,一般也都可以用别的绣法代替,还有比如辫绣,几乎失传” 尹桑打断:“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老人家出不来,我们不是可以进山么?” “” “挑选几个优秀的员工,进山探访学习,加薪,如果有成效,还有奖金,具体的回头列个提案给我。” 散会后经理来找尹桑。说是有个影视公司预备拍一部以苗族文化为背景的电影,负责人看到工作室的宣传片,寻了过来,希望能合作,工作室给电影提供民族服装,担任服装指导。 “还有,对方希望,可以在我们工作室选一个绣工好,长相气质也好的绣娘,本色出演。” 这么说,“他们有看上的?” “荣彩。”经理说。 尹桑对这个姑娘有印象,在县里读完高中,就到工作室来当学徒了,确实长得不错,相对与别的绣娘来说,文化程度也高,确实适合。 尹桑说:“这关键看她个人意愿,影视公司把关好,查查底子,不危害工作室利益就成。” 经理点头,“有进展我再和您通电话。” 等经理走了,盛岳敲门进来,“师妹做起头子来,有模有样的,不愧是学管理出身的。” “师兄取笑了,我不争气,怎么对得起你给我请的财神啊?” 她笑着,语气调侃,与寻常无异。昨晚她问完,也是,神色不变,吃完还给他安排好住宿才离开。 只有他,还在愣怔。 “我今天进山,师兄就自便,有不熟悉的,打电话到工作室,我招呼她们了,姑娘们巴不得招待你。”尹桑捞过桌面上的包,离开了。 又留盛岳一个人在原地蹙眉。 尹桑租了辆车,自己开车进山,到寨子里,天色已经黑透。车子只能停在芦笙坪,尹桑下车,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里充满稻草的香气。黑夜里,吊脚楼透出橙黄色的灯光,一柱柱灰白的炊烟,飘在半空,像灰白的云。 远山环抱着寨子,看起来伟岸有力,有安全感。 山里人晚饭吃得晚,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尹桑走在路上,吊脚楼下,牲口见她,转头嗷嗷叫,楼上传来妇人哄孩子的声音,还有汉子在喊,“好没,饭倒汤没!” 一阵米香,就飘过鼻头。 她弯了弯唇角,踏着夜色,往山腰走。 在门外她拨通了阿嬷电话,里头传来老人机报电话号码的声音,还有老人手忙脚乱找接听键,自责自己眼睛不好使的声音。 “桑桑啊。” “咪洛。” “啊,最近好不啦,吃得香睡得好不啦?” “好,都好,咪洛吃晚饭了没?” “刚吃。” “是不是又去镇上卖菜了这么晚没吃饭?” “吃了吃了的,放心吧。” “那咪洛你现在在煮什么啊?”尹桑推开灶房的门。 阿嬷回头,浑浊的眼,瞬间就刷上亮色,泪珠子一下子就淌到面颊,踉跄起身,“桑桑怎么回来了?” 尹桑抱住她,“回来陪咪洛过年。” 这么多年,她从不曾过苗年。十四岁那年的苗年,她被接走,这个日子于她而言,并不值得庆贺。 她回来,阿嬷不说自己多高兴,只是割了晾晒许久不舍得吃的丰肠,又宰了只鸭,到隔壁借了一碗米醋做了尹桑最爱吃的鸭酱,尹桑喊她别忙活,她也不听,只说:“今天菜卖得好,你不让我给自己加餐?” 尹桑笑,由着她去了。 两个人最后吃全了一只鸭子,鸭酱也刷得干干净净,祖孙二人,在灯下架起布框,阿嬷点了盏煤油灯,在一旁穿针,指点尹桑,“不对,辫绣,辫绣,不箍成辫子怎么叫辫绣?诶,拆咯,这么穿,诶对头。” 尹桑正钻研着,有人进屋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村支书。 “伊妹啊,有福气咯。” 伊妹,是阿嬷的名字。 进门才见尹桑,“阿桑回来了?那更好了,让你家阿桑给你拿主意。” 尹桑放下针线,“怎么了?” “过两年,年里打同年那天,有电视台来采访伊妹!” “采访什么?” “辫绣,现在没得几个人会了,讲是要做纪录片,多好,上电视的咧!” 尹桑问:“怎么找到我奶奶?” “这个就不知道咯,你们考虑好明天告诉我,我要回复别个。” 尹桑点点头。 送走村支书,她问:“咪洛,如果让你把辫绣教给别人,你愿意不?” 阿嬷想都没想:“我有阿桑,怎么能传给别人?” 尹桑抿了抿嘴,挑着针,笑嘻嘻说:“好,不传。” 煤油灯的光影里,阿嬷眼角的皱纹,晃了她的眼睛。 ** 咖啡厅里,也只亮着一盏灯,已经打烊,老板却不走,米瑞也只能伺候着。 沈峯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咖啡。手边是ipad,里头是四合院的设计图,好几种方案,他看得认真,不时问一两句哪个好看,哪个尹桑会喜欢,让米瑞有点存在感。 米瑞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老板喜欢什么。” 在尹桑身边两年了,完全摸不准她得喜好,甚至她喜欢哪种咖啡,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喜欢巧克力松饼。 沈峯抬眼,“没关系,我也不知道。” 米瑞看他垂下得眼睛,竟觉得落寞。沈峯这样的男人,即便不知道他干什么,有多少家底,就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也让人觉得,他有骄傲的资本。 而他现在,给她的感觉,有些无奈。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破旧的打火机?” 他记得她说在吧台上。 ”没有诶,”米瑞摇头,“您要抽烟么我给您找。” “不用,我不抽烟。” “咦?”米瑞说,“您戒烟了么?” 沈峯点头。 “很难吧?” 沈峯又抬头,似乎是坐困了,转了转脑袋,“不难,有坚持的理由,就不难。” 米瑞觉得今天的沈先生,特别好说话,她顺口问:“什么理由?” 沈峯却没回答了。 他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出神。 尹桑说他管她抽烟,是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他便不放火,总该能管管她点灯的事了吧? 正文 第15章 哀平差兮迷谬愚 第十五章 两天后沈峯也启程去往广西,同行的还是当日应酬的那波人,吕落再见到他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包揽了商务舱,沈峯身边是路涛,快起飞的时候换了个人,吕落见他眯着眼,毯子只盖着膝盖,问:“要不要加毯子?” “我不需要任何服务谢谢。” “” 没听到回复,沈峯才睁开眼,见吕落抿着唇低头,眨着眼掩饰尴尬,他说:“抱歉。” 他以为是空姐。 “没关系,”吕落抬眼调侃说,“学长大概是被空乘特别照顾多了,都成习惯了。” 确实,总有没必要的询问和服务。 沈峯扯了个客气的笑,没接话。吕落说:“是不是没休息好,你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听倒是听得出来,只是不够敏感,他答前面一个问题:“还好。” “说起来,这是第二次和学长一起出行了,不过上一次,已经隔了很久了。” 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他们以北京赛区冠军的身份,去华中参加辩论赛总决赛。学校给订的,是火车票,她格外感谢那些年经费不足,交通工具也没有现在发达,让他们能有机会,在绿皮火车上,一起度过了二十多个小时。 “都过去七八年了。”吕落说,“我记得学长你有洁癖,当时在火车上不能洗澡,你就睡不着,马队还笑话你说你像个南方姑娘家,你还记得马队么?” “记得。”当时辩论队的队长,姓马。 吕落说:“他和方菲结婚了,你还记得方菲么?” “没有印象了。” “噢,是和我同级的,当时都是你手底下的呀?” “不记得了。” “噢,他们俩真好,毕业就结婚了,现在小孩都有两岁了。” “嗯,挺好。” “一个学校,有共同爱好,真好。” “嗯。” “”有些聊不下去了。 飞机爬升至平流层,沈峯拉下遮光板,调整靠背,说了声“抱歉”,就戴上眼罩往后躺。 他要休息了,知会了她一声。很绅士的举动,让身边的人感觉自己有被尊重,却又不敢真的把自己当回事。 吕落淡淡“嗯”了一声,不再找话题。她总是摸不透沈峯的态度。她听说他本来拒绝了邀请,毕竟他是投资方,采风、考察这样的事,不需劳驾他,事实上邀请他,也是她的私心,得到拒绝的答复她不意外,最后他改变主意才令她意外。 路涛说:“我昨天特地去了电话,说你会去,我看八成,沈总是冲着你的面子去的。”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可见了面,他对她的态度,却不见得热络,这样的情况,自重逢以来,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她已经有些迷糊。 他对民族音乐兴趣不大,却愿意投资她的电影;他不喜应酬,她邀请,他便去了;他话少,却嘱咐她,少喝烈酒—— 她不清楚问题出在了哪里。 那晚回去后她委婉问过路涛,知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细,奈何路涛当时也不在现场。 想到那个称呼,吕落心里头有点堵。 记得当时在火车上,因为沈峯不睡,队长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也不睡,几人就在车厢里打牌聊天。她趴在上铺听。 男生聊的东西,无非几种,学业,游戏,规划,女生。沈峯家境优渥,个人条件也好,马队问,怎么不谈恋爱,只要他想谈,校花大概也是手到擒来。 沈峯说:“确实不想谈。” “没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沈峯说。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 她在上头,眼睛睁得圆圆的。 字面意思—— 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喜不喜欢一个人。 不知道那个人自己到底喜不喜欢。 总的来说,他眼前,一定闪现了,一个人。 马队压低了声音,“我们队里,才女那么多,没中意的?吕落师妹,我看不错。” 她紧了紧小被子。 沈峯说:“是不错。” 马队嘿嘿笑,她在上头,也无声地咧开了嘴。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她在火车轰隆隆的声音里,安然睡去,睡得格外踏实。 她原打算,比赛结束回校,如果他不主动,她便先踏出那一步。在她做好所有准备,带上礼物去找他,却得知他已经出国。 他换了号码,□□群里他的头像,也再没见亮过,她发现,初入辩论队群时她提交过的好友申请,他一直未通过。 后来她给他发过几封邮件,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过。 知道他回国,拿到他公司的联系方式,她按捺住急迫的心思,冷静下来,找了公事的由头,让路涛联系上了他。 她到现在都庆幸,没有以私人的身份,冒冒失失去见他。他如今事业有成,更成熟沉稳,若她把自己放得太低,反而让他轻视了去。 他对电影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对少数民族更没兴趣,可她带着古歌去见他,却意外得到了答复。 如果说这是巧合,她是不信的。多多少少,有一点,念旧的成分在吧。 以他如今的年纪、身份,身边没个女人,那才奇怪,不过他从未公开,也未曾见那人陪伴左右,可见,大概不是正常的关系。 所谓缘分,也是要有人去创造的,即便现在,他对自己,不甚热络,她仍愿意,迈出那一步,去做创造缘分的那一个人。 看一眼沈峯的侧脸,吕落闭目养神。 ** 尹桑在为过年做准备。 苗年是苗族自己的年,各地过年时间很不一致,尹桑这边,多以农历十一月三十日为除夕,次日为过年。年前,各家各户都要准备丰盛的年食,杀猪宰牛,酿糯米酒,熏腊肉,年饭一定得做到“七色皆备”、“五味具全”,并用最好得糯米,打“年粑”互相宴请馈赠。 回来这两天,尹桑白天和阿嬷上山采集药草,给糯米染色。 今天她要和寨子里几个达配(苗家未婚女子)一起,到芦笙坪边打年粑。说起来她还未曾参与过打年粑,小时候在外婆的寨子里,不与人交往,到奶奶这边没多久,她便被接去北京,就这么错失了这极有意思的活动。 打糍粑都用石臼和舂,这里不同的是,用杠杆,跟跷跷板似的,舂吊着,石臼固定,低于地表,这头,人只要用脚踩,舂就被抬起了,石臼里放糯米,松脚,舂受重力跌落,锤在糯米上,如此反复,糯米粒就变成了糍粑。 需要一个人蹲在石臼边反复翻搅糯米使之受力均匀。得掌握好节奏,避开舂,免得被砸伤。 尹桑很快掌握,跃跃欲试,她感觉手里的糯米从粒粒分明变成软糯的一团,翻搅间,带了一袖的米香。 正欣喜,踩板的达配节奏开始不对了,耳边,达配们在用苗语兴奋地讨论着—— “好多小轿车。” “上回电视台来,也很多车。” “这看着比电视台的高级。” “哇,你们看那个男人,真好看,是不是明星?” “穿那种衣服,我在县城都没有见到过。” “就是电视里才有人这样穿。” “听说有人要来我们村拍电影,是真的吗?” “啊——” 一声呼痛,打断了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阿桑!”踩板的达配叫起来,“啊是我下脚快了,天啊流血了。” 事实上,岂止是流血了,整个石舂砸下来,指甲盖都快脱离了。几个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挤在一起吓都吓傻了,在芦笙坪闲坐的老人家也凑上来,围得水泄不通。 一行人刚下车,就听到芦笙坪边上的草棚传来惊呼声。沈峯皱了眉,莫名的不安。 众人都看过去,棚里头,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 村支书赶来,“不好意思,才知道消息,没有及时迎接。” 这边小林说:“是我们唐突了,这时候过来。” 沈峯打断寒暄,“那边出了什么事?” 村支书冲那边喊了句苗话,有人回喊了一句。他对沈峯说:“经常有打糍粑被砸手的,已经喊医婆下来了,没有事的。” 吕落说:“我支教的时候,也打过糍粑,挺有意思的,还砸到过手。” 沈峯问:“严重么?” 吕落一怔,“啊?不,不严重,蹭了点儿皮。” 他还是皱着眉,一直看着草棚的方向。 村支书说:“那我带你们上村,伊妹住在上头一些。” “好,”吕落说,“麻烦了。” 一行人往上头走,却见沈峯不动如山,吕落叫他,“学长?” ** 十指连心,疼痛令尹桑冷汗直冒,眼界模糊,隐约能看见自己的中指,指甲已经移位,还牵扯在指头上。不看还好,这一看尹桑心口一抽,牙齿都在打着颤。 她咬着牙,咬得太用力,崩得整个脑袋都疼。 快崩断了。 这会儿,她听到了清脆的女声,普通话,在苗语里,格外明显。 尹桑崩不住了,她失去了意识。 正文 第16章 走鬯罔兮乍东西 第十六章 小林见沈峯没挪步,返回来问:“老板?” 沈峯问:“有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嗯?”小林怔,老板对声音向来不敏感啊,他回答,“没有啊。” 村支书在喊,“沈老板?” 小林噗嗤一笑,吕落也笑,“这称呼,和学长气质很配。” 村支书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挠了挠头,嘿嘿笑起来,为掩饰尴尬,他招呼一行人往村里走。 沈峯望了望草棚,一个佝偻老人匆忙跑进去,看起来大概是医婆,人群拨开,中间露出姑娘的面孔,陌生的脸蛋,微圆,皮肤黯淡。 沈峯提步离开。 走了大概十分钟,便看见一个老人扶着栏杆,在楼上张望。吕落问:“那就是叫伊妹的老人家?” 村支书说:“就是了。” 吕落感慨说:“看起来年纪很大了,手头上的手艺,难办啊。” 村支书说:“是啊,伊妹是从生苗寨子里逃出来的,没有婚配,所以没有子孙可以传,倒是有个孙女,不过是收养的,这手艺,只传本家人,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给你们说。” 一行人疑惑,吕落解释说:“苗族有很多分支,白苗黑苗等等,但总的来说可以分为两种,生苗和熟苗,熟苗是我们熟知的,与外界交往、通婚的苗;生苗不与外界交往,通婚更是不能,私通会遭到严惩,内部保留着母系氏族社会的特点。” 有人夸赞:“还是作家见多识广。” 吕落笑:“谬赞了,此前在这边支教,就了解了些。” “吕小姐慈悲心肠,这里生活条件你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没有,习惯了,山里的生活别有趣味。” “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情操了,”路涛说,“是不是沈总?” 沈峯说:“铜臭商人,自然比不得文化人。” 路涛哈哈大笑,吕落低了头,跟紧了些。 小林拧眉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啊,有一次在车上,老板和尹桑讨论某亲戚的结婚礼物,争执不下,到最后尹桑获胜,她当时说:“你这铜臭商人,除了跟钱搭边的,就没别的主意了?这回听我的,我是文化人。” 沈峯当时扶了额,什么都没说了。 到了门口,老人家要下楼迎接,沈峯叫住她,“您不用下来了,我们上楼就成。” 阿嬷笑盈盈地站在上头,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上了楼,阿嬷请人进屋,凳子都准备好了,木屋常年烟熏,木质泛黑,屋里白天也光线黯淡,阿嬷特地开了灯,让空间显得亮堂些。几人落座,沈峯扶着她,阿嬷使劲儿仰着头才能看到他,“谢谢啊。” 有人说:“老人家会说普通话,可真难得。” 村支书介绍说:“这都有赖她的孙女,可了不得,在北京上学呢,在十里八乡,都出名着呐,伊妹就是跟她家孙女,拾了几句。” “着实是厉害,山里头的孩子,走出去不容易。” 村支书用苗语问:“伊妹,你家阿桑呢?” “舂糍粑去了。”阿嬷说。 “哟,刚才听讲舂糍粑的达配挨砸手了,不晓得是不是你家阿桑啊?” 阿嬷着急了,“那我要下去看看。” “急不得,叫医婆了,也不一定是,你在这里陪贵客说话,我去给你看。”村支书说。 沈峯环顾屋子,看木质熏黑的程度,有些年头了,结构建筑,却不见一点蜘蛛网,家具倒是齐全,但看着不常用,小冰箱、液晶电视机都是蒙着布的。他就坐在伊妹身边,刚才扶着她的手,还被她握在手里攥着。 沈峯也没挣脱。 村支书起身说:“我下去瞧瞧,问问是不是伊妹家的姑娘被砸着了,老人家担心。” 大家都表示理解。 一众人先是对着老人寒暄,问身体状况,问收成。讲得慢她就听得懂,讲快的时候,就笑眯眯地看着说话的人,宛如孩童,老人家的可爱,就在一点点神态中间。 沈峯近距离接触过的老人,只有自家老爷子,固执,严肃。 他看着她说话,因为没几颗牙,笑起来憨实可爱,他嘴角也不自觉弯着。 吕落微笑说:“你们看起来真有点像祖孙了呢,你瞧老人家多喜欢你,都不撒手。” 沈峯难得笑达眼底,“荣幸。” 阿嬷扭过头看沈峯,“高啊,好高的达亨。” 吕落知道一些简单的称呼,解释说:“达亨,就是年轻帅气的后生的意思。” 满座皆笑,路涛说:“沈总老少通吃啊,说不定纪录片有戏了。” 几人得等着村支书回来做翻译,否则太复杂的东西,讲不明白,眼下就随意聊天,阿嬷想起在煮油茶,“油茶好了,我去看。” “怪不得这么香呢,”吕落说,“老人家太客气了,还打了油茶等咱们,你们可算是有口福了,我去帮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灶房,没一会儿吕落端了炒米和茶锅上来,阿嬷配好茶汤,吕落舀了第一碗,递给沈峯,吹了吹说:“小心烫。” 阿嬷笑眯眯凑近吕落说:“这个,是你的?”比了个对手指的手势。 吕落红了脸颊,阿嬷了然,“好啊,真俊!” 几人尝了新鲜,都是商人,竟聊起商机来,但也只是说说罢了。 聊着聊着,有人问起孙女,阿嬷眉眼都温和起来,“我的孙女,也好看啊,和这个达配比,也漂亮的。”她简单看着吕落。 “她在北京,**那。”语气难掩骄傲,又看看沈峯,用苗语嘀咕,“要是我家的郎仔,有这么高这么俊,就好啦!” 虽然听不懂,大伙还是从她的眼神、语气里头,猜出了一些。 正聊得开心,沈峯忽然眉头一蹙,拍拍老人的手,起身,“抱歉,我离开一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堂屋门口,外头传来“当当当”的下楼声,很急促。 小林趴在栏杆上喊:“老板——” 沈峯在底下说:“你呆着,待会儿联系。” “沈总怎么了?” 吕落也摇头,“不清楚,刚才,提到什么了么?” 刚才老人家说,她孙女,在北京工作。这有什么问题么,刚才村支书不是也说过? 沈峯在村子里跑,小孩子见他面孔陌生,也跟在他后头跑。半路还碰到了折返的村支书,还没打上招呼,沈峯的影子就飘过去了。 村支书:“沈老板尿急?” 他确实急切。 尹桑从未说过她还有亲人,沈峯只知道,她有个外婆,已经去世,父母都已亡故,所以他不确定,这个伊妹,究竟是不是她的奶奶。他知道她老家,在这个县城,却不知道,是辖区里的哪个乡镇,哪个寨子。 山里头走出去,确实难,但这十里八乡,在北京上学的,也定然不会只有尹桑一个,但就是,直觉是她。 还有那一声呼痛,也是直觉,他对声音不敏感,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觉得,心口一滞。 至少他该去看看,万一呢? ** 尹桑嗅着熟悉的臭味,醒了。以前外婆也用这种草,熏她起床。 真够臭的,多久没闻过了,竟有些怀念。 手指头已经被包扎好了,裹得跟阿嬷熏的丰肠一样粗,山里头没有规整的医用布料,用的是自己织的彩布,医婆秀手,打了个漂亮的结,尹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指头,然后说,“谢谢阿婆,很好看。” 医婆哭笑不得。刚才踩板不专心的达配,也破涕为笑,打糍粑被砸的大有人在,但从没见过,晕过去的,达配自责又担忧,紧张极了,问她,“你疼不疼啊,对不住啊,刚才那个男人,太好看了。” 众人皆笑,医婆说:“那就起来跟我去拿药。” “桑桑!”陌生的男声,字正腔圆。人群静了。 沈峯拨开人群,看到了半躺在地上的尹桑,有人扶着她,是那个他刚才看见的圆脸。 尹桑脑袋有短暂的停机,晕过去之前,她听到的声音,真是吕落的? 他蹲下来,抓着她的手左右看,他皱了眉,“谁包的?” 语气很急,语调也高,人群还是静,没有人说话,都盯着他看。 他往上望了一圈,一个达配竟紧张地拍起胸脯来,他无语,盯着尹桑,“谁包的?” 她这会儿已经回过神。脑子转了一圈,想想这世界真像马克思说的,都是普遍联系的。 尹桑说:“不好看吗?” 他左右端详,“布料卫生吗,消过毒吗,透气性够吗,扎这么多圈,血液能循环吗?” 这一通讯问,声调一句比一句高。尹桑有些不爽,医婆是这一带的名医,多少外头西医没法治的毛病,过她手,都好齐全了,沈峯是什么江湖庸医,敢指手画脚。 她往后靠,离他更远了些,淡淡说:“你懂个屁。” 人群里,有人抽气。 沈峯眉头都快拧成一条线了,扭头又问人,“这里最近的医院多远?” 有人讷讷地说:“镇上有,十几公里路。” 沈峯摸手机给小林打电话,通了,“拿车钥匙下来给我,”末了,加了一句,“别声张。” 老人家该担心。 尹桑静静看他,他把手机揣兜里,看了一眼扶着尹桑的达配,“让我来。” “啊?啊,好,”说完又反应过来,吞吞吐吐说,“先,先问,你是谁?” 苗家女儿,摸个小手,那就得负责的,虽然这个男人,看着不像是会占人便宜的主,她也还是得给姐妹把把关。 沈峯哭笑不得,“我是她丈夫!” 达配瞬间就抽了手,尹桑险些摔到地上,沈峯眼急手快接住了。达配后知后觉连连抱歉。 沈峯把她抱起来走出草棚,围着的人散开了,都盯着沈峯的背影瞧。 “他比门还高,都要弯腰走。” “哇,尹桑居然结婚了?” “那个男人好看啊。” “尹桑也好看啊。” “是啊,都是城市里的人。” 尹桑盯着他的下巴:“我告诉你,乡镇医院还不如医婆的药馆子!还有,我伤了手,不是脚。” “尹桑,你如果不说话,还挺好看的,”沈峯低头,“还有,你是晕过去的吧?晕血多能耐?你现在真的能走?” 血婴事件以后,她开始晕血,见血腿软无力,不过她似乎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过,“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沈峯鼻息里哼出一气,“我知道的事很多,你懂个屁。” 他学她说话,她从未听他说过脏话,一时有些好笑,又憋着。小林赶来,气喘吁吁,看见沈峯抱着尹桑,惊呼,“太太!” 草棚门口,又是一阵笑。 “开车门。”沈峯说。 小林反应了一会儿,“啊,噢,好。” 把她放到副驾驶座,沈峯说:“林子,你回去盯着,如果老人家不同意,看着他们点儿。” 铜臭商人,哄一个乡野老人,再简单不过了。 小林说:“好。” 车子还没启动,尹桑就拍他,认真打着商量,“哎,在这我是地主,说阿婆靠谱不是吹的,真不用去医院,我说你” “尹桑,”他打断,“我不叫哎。” 她皱眉。 “我是你老公。” “噢,确实是。” “那重新叫一遍。” 尹桑侧过脸瞧他,“蛇精病啊?” 沈峯说:“不去医院,等会儿去医婆那里给你拿药。” 尹桑说:“那下车啊,我的糍粑还没收呢,该硬了。” 沈峯侧过身,眼神正经:“上车来,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给你上一上家教。” 蛇精病啊! 正文 第17章 忌嚭专兮郢吴虚 第十七章 家教? 尹桑揪着手上的布料,轻飘飘说:“沈家家训,向来是你犯得多,我是没挨抄过的。” 即使她犯了,也不会被罚抄,家训也有姓氏,它姓沈,而她姓尹。 沈峯说:“以后我指的家教,仅只我们家。” “我们家?” “我,和你,”他目光直直看她,揪着她的眼珠子一般,“当然以后还会有别人。” 她像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开口,声音很低,“两个人,那叫契约。” 沈峯说:“随你怎么称呼。” “说吧。”她说。 如此好商量他倒一时反应不过来了,尹桑很不耐烦,“不是要上家教吗,上啊?” 她越好商量,就越证明她完全不当回事。 沈峯说:“第一点,以后出门,记得报备,行程上给你绝对的自由,但我要知道,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去,交通方式是什么。” 尹桑听了个笑话,“凭什么?” “凭我是你丈夫!”他已强调太多遍。 “是,你是,没否认,要给你脑门上盖个戳么?但这不意味着你能够牵制我,我要去哪是我自己的事,这么些年都这样,何况权利义务都是相互的,恕我直言,你的要求,非常无耻。” 说着说着她的声调开始拔高,面目通红,大概是愤怒,让她整个头部细胞都在震动。 沈峯扶额,等着她下一步的反应。 尹桑喘着粗气,忽然一滞,眼睛直直看着前方,没有焦距,半晌,睫毛忽闪忽闪,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很轻,如果不看腹腔,看不出来。 她忽然弯起嘴角,眼神深了些,歪着脑袋看他,他没反应,她又凑近了些,扯了扯他的领带,“要不,家教,换一种方式?” 另一边手往下探,沈峯淡淡说:“小心手。” 她讪讪收回。 他盯着她的眼睛,拿下她扯领带的手,握在掌心里。 她从平静到愤怒再到妥协,只用了短短两分钟。 沈峯说:“首先你是女人,尹桑。” “是。” “你外出我会担心。” “” “权利义务是相互的没错,如果你乐意知道,我每天的行程林子都会拷贝给你。” “算了。” “行,那你记得” “沈峯,你今天发烧了吧,走,带你看医婆。” “” 她说完就下车,还弯腰冲他挑眉,“带你猎猎奇,下车。” 沈峯只得跟上。 医婆的药馆子,也在山腰上,和尹桑奶奶家是两个方向。 医馆有两层,上下两个门,门两边有两根立柱,上头雕刻着图腾,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色彩感很有视觉冲击力,凑近了看图案有些骇人。 他们敲楼下的门。 门梁上挂着牛头,牛毛鲜亮,牛角结实,牛眼都还是澄澈的,像活物,却显然是死物。 见沈峯盯着牛头瞧,尹桑说:“这是真牛,不是工艺品。” “那便是有独特的保存技巧了。” “当然,”尹桑说,“想知道?” “实不相瞒,好奇。” “山人自有妙计。” “”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医婆看到沈峯,眼神疑惑,尹桑说了句什么,苗话,沈峯没听懂。医婆这才让开身,让二人进门。 苗药沈峯有所涉猎,因为老爷子一直在扶持一些苗药企业,退休后的工资大半用在投资苗药,所以他也打听了一些消息。 苗家医药已经有三、四千年的历史,提起苗药,常常与神秘、神奇这样的词挂钩,苗族民间也有“千年苗医,万年苗药”之说,更有“无毒不生病,无毒不治病”的悖论,使得苗药和毒,密切不可分。 这便更让人好奇。市面上能购买得到得苗药,多是些茶汤类药物,养生法子居多,别的,听闻都不外传。像今天尹桑这样,伤得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但她敷过药,就没再见疼,手指能动,说明不是麻醉。 一进屋,沈峯就瞧见许多酱缸,大大小小堆在墙根,墙面上许多动物躯体,和门口的牛头一样,看着像活物,实际上都是死物。 屋子中央也有灶,下边生火,几根柴,火不大,三角铁架上,放着一口锅,小孔冲出白气,里头有液体汩汩作响。 有点文火慢炖的意思。 灶上方,挂着几条蛇,已经被腊干,黑漆漆的,只能凭形状辨认。 尹桑撞撞沈峯的胳膊,“吓傻了?” 他皱眉低头看她狡黠的眼,“嗯,能治么?” “世间唯有蠢,无药可解。” 医婆一直在一个大号酱缸前捞着东西,捞好了叫沈峯,“小伙子,帮我盖上。” 沈峯看一眼尹桑,走过去,端起厚重的盖子,严丝合缝盖上了,刚阖上,里头就有东西顶撞着盖子,“当当”响。 医婆把大锅取下,换小锅,把捞来的东西搁锅里,沈峯这回看清楚了,是几只虫子,他不认得,只觉得形状怪异。 医婆对尹桑说:“去里头,拜你外婆,不要出来。” 尹桑刚阖上门,沈峯就抬眼,看着医婆,她的眼睛澄澈,没有老年人常见的浊白,忽略她皱巴的皮肤,她的眼,很年轻。 他知道她有话跟他说。医婆对上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小伙子,坐。” 两人坐在灶边,边看火边聊。 医婆小时候没读书,很早就外出过工,讲得一嘴普通话,有赖好记性,现在沟通都没问题。 她说:“阿桑说你是尹家的女婿,那便是认你,她认,我就不为难你,你把这个喝了。” 灶上的小锅,刚开,虫子已经不见,只有一滩黑水。 很烫,味道也不好闻,好在量不多,沈峯晃着碗晾了晾,一口饮尽。入口质感丝滑,微苦,回甘,有米酒的香气,过了会儿,嗓子里清清凉凉。 医婆笑了,“这是给你灌桃花蛊,虫子在你体内,就这么待着了,管得住它的,只有桑桑,你这辈子,就攥在她手心里了,要是背弃,就要绞腹而死,可害怕?” 沈峯面不改色,没有正面回答,说:“既来之则安之。” 不去理会真与假,也不畏惧,这个意思。 末了又补充:“不下蛊,也是如此下场了,多一重又何妨。” 这辈子,不是已经攥在她手里了么? “桑桑嫁人匆忙,我不曾得到过消息,可怜她连一个给她把关的家人都没有,伊妹哪有那精神气儿,尹婆子走得早,这事现在就落我头上,你明白了么?” 沈峯说:“希望没让您失望。” “年轻人难得不浮躁,今天这些事,我只同你说,你记住了,就该知道,要怎么做。” 他点头,只一下,眼神就够沉。 “我与尹鬼婆认识那会儿,我们都还年轻——” 医婆在外头打工并不顺利,过年的时候就收拾包袱回家了。在家里更没有出路,除了务农就是刺绣,她是有些不甘的。某天在山里造林,遇上了尹鬼婆。 她在除草,感觉腿肚被咬了一下,往后看,就见到了尹鬼婆。手里掐着一只烂布腾(音译,苗山某种毒蛇),尾巴正绞着胳膊,她吓得瞪大了眼。 附近的山头都是归属寨子的,眼前的尹鬼婆,她没见过,她是个陌生人。 尹鬼婆把蛇三两下塞进酱缸,扔进背后的竹筐里。用镰刀割下一缕长发,绑在她腿肚上方,然后给她吸走毒液,又在竹筐里翻找,扯出一节树根,扒开了就嚼,嚼碎了敷在伤口处,再用大叶片罩住,扯边上的蒲草绑住。 她怔怔看着,尹鬼婆忙完,也不说话,背上竹筐就走了,四处看,像在寻觅什么。 后来她就很勤上山,时常碰到尹鬼婆,她一直跟着她,最后终于求得,她教她医术。尹鬼婆教她医术,她把外面的世界,讲给尹鬼婆听。 她也慢慢知道,尹鬼婆是山坳里,生苗寨子里的人,还是鬼婆的后人,但她不怕,她甚至说要教她下蛊,而她胆小,没敢求教。 后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两人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在自己的寨子里开起了药馆子,别人问起师傅,她只说是高人。她时常打听尹鬼婆的消息,知道她因为与外界交往,完全被寨子孤立。 知道她有一个外孙女,叫尹桑。女儿女婿不知所踪。 一直到她死,也只有尹桑为她送终。 “当时我偷偷,翻过山坳,到了生苗寨子里,却也只见到尸体了,”医婆说,“寨子里没人肯去帮忙,桑桑按照尹鬼婆临终所托,用虫油,浇湿遗体,点了火,她都没有哭。” 她就看着火苗吞噬尹鬼婆扭曲的脸。 沈峯好像看到了火光里,尹桑稚嫩的脸,和固执坚毅的眼神。 “后来呢?”他问,声音有些浑浊。 医婆叹了口气,“我把她带出来了。” 尹鬼婆虽是个生苗寨子里的蛊婆,却是很有大观的人,山里人死后,都土葬,没有人知道“火化”是更合理的处理办法,尹鬼婆却知道。 寨子不与外族交往,而她,与外头的汉子,生了女儿,她的女儿,又嫁给了外头的熟苗人,她还鼓励女儿女婿外出去给汉人打工,送尹桑去上学。 这在寨子里,都是要收到惩罚的,但没人敢惩罚尹鬼婆。最终,村里把她当外族人,不管不顾,也不交往。尹桑在上学前,就没和尹鬼婆之外的人说过话。 “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桑桑,把她接过来,却不能抚养她。” 她家里人反对,甚至以死相逼,正争执不下,伊妹就出现了。她说要抚养尹桑。伊妹也是从生苗寨子里逃出来的,一个人也孤独。 “伊妹没什么收入,务农的人,吃口饭容易,但是桑桑要上学,这就很难,桑桑懂事,能省就省,每次伊妹送她去村口搭车,等车拐弯不见人了,她就下车,走路去学校,省几毛钱车费。” 沈峯低着头,想起今天从镇上过来,将近二十里路,当时还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吧? “我们都看得出桑桑是可造之材,不能埋没在这山里,好在最后,终究是走出去了,可这一路多不容易,我不多说,你自己要明白。” 镇上的破中学,老师操着混合苗话、桂柳话的普通话,一人教授语文数学英语,没有一样教得明白。尹桑却还是很用功,成绩甩第二名好几条街。可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不能到县城去念书,那么结局一样是——卷铺盖,上广东打工。 “讲完了,”医婆说,“给你喝的,是祛湿毒的药罢了,我们这湿气重,你看起来如常,回去就要生病。” 她拍拍失神的他。 “谢谢。”他淡淡说。 楼上有人来找医婆拿药,听见吆喝声,她赶忙就上楼了。临走前叫尹桑,“桑桑啊,该回去了,伊妹要着急了。” 尹桑听到,应了声。跪久了,膝盖酸疼,不比小时候了。 她撑着腰往外走,见沈峯坐在灶边,手支着脑袋,脊背僵直,她喊:“哎!” 没反应,凑近了弯腰看,沈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峯?吓傻了?” “是,没救了。” 突然听到回应,还未反应过来,沈峯“嗖”地一声站起来,把她扯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头埋在颈脖间,越钻越深。 尹桑大概知道,他都听了些什么了。 她说:“沈峯,在去你们沈家之前,我就是这样的人了,与你无关。” 她一直是这样,不是任何人的过错,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救赎。 好久,她感觉颈脖一凉,他温热的唇落在颈侧。 听见他说:“我不叫哎,再给你机会,喊一次。” “” 敢情她会错意了? “蛇精”病。 抱怨声没进他唇腔里,他堵了她的嘴。 正文 第18章 思丁文兮圣明哲 第十八章 尹桑感觉这个吻与以往明显不同,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反应也有所不同。 她说不上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但从小到大,相处过的人,身份跨度大,阶级鲜明——沈家周边的达官贵胄、自命清高的文化人、笑里藏刀的公司白领、学校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山坳里蒙昧无知的刁蛮泼妇 当然也有美好的人,且占多数。 她曾在书中写—— 人生中遇到的人里,美好之人占大部分,但似乎,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对付那小部分的不美好的人了。我不是这大部分人。 正因为见过太多形形□□的人,她明白自己有多少精力,她的精力,都用在了她认为有必要理会的人身上。 比如沈峯。 与沈峯相处,她习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自己。首先他是男人,以男人的视角来看,她是女人,漂亮女人,所以她最具胜算的武器,就是面容和身体。 她知道怎样做,男人会难以招架,他们屈从于最原始的本能,这会让他们失去理性,万事给**让路。所以与他相处,最好的状态,就是**交换,没有什么事是上床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上两次。 事实上她认为,这种状态,已经被双方所默认,所以他们之间的亲吻,从来都只作为前戏,与柔情毫无关系。 沈峯这个吻,让尹桑品出了些许柔情的意味。 她不知作何回应,这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一场配合默契的戏,被对方擅自改了台词,接下来,她不知道怎么演下去。 但这个吻无疑很舒服,从身到心,她无法抗拒,但也无法回应,尹桑头一回在亲热这件事上,木讷了。 沈峯扣着她的脑袋,每个动作都很轻,循循善诱,仿佛她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她的手揪着他的衬衫,他抓住了握在掌心,慢慢她便松了手。 他掌心很热,她指尖冰凉。 他终于松开她,她知道他低头在看她,怔两秒,尹桑抓过地上的药包,转身就开了门,回头微微笑,“我回家了。” “那我呢?”沈峯问。 尹桑倚靠在门边,抿唇掀眼,认真思考状,“你怎么会在这?” 沈峯答:“来找你。” 尹桑挑眉,换一种说法:“你和吕落怎么会在这?” “嗯?”她们应该没有打过照面才对。 “她来考察,我来找你。”沈峯坚持立场。 “找我做什么?” “前面说了,我担心。” 又来了,这种词,不按常理出牌,也是改台词,她没法接,想了想说:“这寨子里,没有比我难对付的生物,你可以放心。” 他看一眼她的手,“噢?” “这锅还得沈总的花容月貌来背。”达配要不是看他,哪能踩错? 正说着,阿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桑桑啊。” 尹桑回头,阿嬷蹒跚小跑过来,抓她的手,手心手背瞧,“怎么就砸到了呢,你不会做给别人做就好了,不要学了你的手不是用来舂糍粑的,咪洛看看,诶哟。” “医婆看好了,没有事的。”尹桑说。 “痛不咯,痛就有事,”阿嬷说着,才看见屋里的沈峯,笑了笑,问尹桑,“这个后生怎么在这,他不舒服啊,他家的达配在找他呢,他们准备回镇上去了。” 尹桑皱眉,“他家的达配?” “刚才在我们家里,现在他们要回去了。”她看一眼沈峯,眼神警惕,“支书讲,让我教他们绣工,拍到电视上去。” “你答应吗?” “支书一直劝我,我也拿不定,你还没学会,我不想教别个,不过这些年我也受村里照顾,村里要是再劝,我也没得办法。”阿嬷面露难色。 她们俩说着苗话,沈峯凭深情判断,应该不是好事,于是问:“怎么了?” 尹桑把阿嬷护在身后,退了一步冲他说:“你们要做什么大事我管不着,别招惹我奶奶,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沈峯蹙眉,看来是商量得不顺利,他虽然嘱咐过小林,但是他不在,影视方那边,估计还是逼得紧,老人家敏感,反应过度也是可能的。不过他现在的立场,在阿嬷看来是对立的,尹桑护短,更是没法说,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能下定论。 他此时的思考在尹桑看来,就是默认。 她瞪他一眼,扶着阿嬷转身就走。 沈峯扶额,赶紧跟上,尹桑转身,“再这样就没意思了。” 也不管他是否听懂,走得更快了些。 来找她,担心她?冠冕堂皇! 破天荒的温柔,出现得恰恰好。她实在不愿看低了沈峯,但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他的公司有求于她奶奶,转头他对她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可真是有意思。 沈峯跟在后头,保持几米的距离。来了电话,对面是邵均。他停下来接电话。 “我在你们店里,听说你去了广西。”邵均问 “是。” “听语气,不顺利。” “是。” “我和你说过,不要操之过急,尹小姐状态还好么?她在那边,表现得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一言难尽,”沈峯看着蜿蜒山路上,尹桑扶着阿嬷,低头说着话,笑容满面,“不清楚。” “没见到么?” “见到了,但是提前了,在办公事的时候。情况比较复杂我有时间再与你详述。” “好,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太过着急,她会因为你的改变,而无所适从,最好的状态,就是潜移默化。” 沈峯叹了口气,想起她忽然的暴躁,答应下来:“好。” 他还在山腰上,她已经到了山下芦笙坪,沈峯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尹桑的电话。 她一见是他,就想挂断,在她动手之前,他挂断了,而后一条短信进来。 “交给我来处理。” 尹桑抬头,离得远,半山腰上他的面孔不大清晰,只见他冲她挥了挥手。 芦笙坪往村口去的方向,围着一圈人,隐约能听见村支书用蹩脚的普通话在说:“当然欢迎你们再来啊!” 还有小林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老板,得走了,你人呢,你要住这了么?” 尹桑扶着阿嬷,绕过芦笙坪,往另一条路去了。 回到家里,屋子里碗筷七零八落,油茶香飘进鼻子里,尹桑说:“咪洛你还给他们打了油茶?” “还好的,人都好说话的,就是和我想的不一样,原来他们不是想拍我绣的东西。” 尹桑蹙眉。这群人打什么算盘,阿嬷不清楚,她清楚得很。很简单,所谓纪录片,根本就不是在卫视上播的纪录片,而是他们作为前期宣传放到网上炒作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告诉广大网友——看,为了这个电影,我们可是专门找非遗继承人学过两手的,不是瞎拍的。 如此,有了关注度,又有了好评。 在村子这边,大概是给了村里什么好处,帮助宣传旅游啦,或者更直接的就是塞钱。 昨天还高高兴兴的老人家,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利益链条下最低端的人。 沈峯说,交给他。 尹桑问自己,要不要插手,要不要信他一回? ** 这个苗年的年夜饭,寨子里要摆百家宴,全村人一起吃年夜饭。苗家人好客,也邀请了镇上的领导一起来贺新岁。 如此安排也好,尹桑只要出些鸡鸭和份子钱就行,不需要动手,否则按照她现在的伤残程度,年夜饭又得阿嬷来操劳了。 苗年除夕当天,是比初一更热闹的。因为请了客人,初一的踩堂便挪到除夕白天。踩堂后一起吃百家宴,再把客人送回。 天没亮就有达配来敲尹桑家的门了,大伙穿戴好节日盛装,走村串巷去讨年糍粑。 这是一项习俗,家家户户都要派达配或者小孩,到别家去讨年糍粑,以达到相互交换的目的,有兄弟姐妹来年同甘共苦的寓意。 刚出门,就看到摄像头。山里早上亮得晚,此时还有专人在边上打着光。 见尹桑愣怔,边上的达配说:“桑桑,不要看镜头,我们平时怎么来,就这么来,刚才导演说的。” “导演?”尹桑惊讶。 “对啊,我们要上电视了,这在拍呢,这一整天也都会拍进去。” 尹桑挡着镁光灯,走到摄像跟前,“你们导演是谁?”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摄像师的视线从镜头里移过来,尹桑在暗处他看不清,回答说:“金霖。” 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一时又没想起来,正要接着问,就被人拉走了,“快走快走,天都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吉利了。 尹桑冲摄像的喊:“把你们的灯关掉。” 大概是因为她气势太强,灯真的被关掉了。 串完整个村子,天已蒙蒙亮,大伙聚在芦笙坪,讨论着各家的年糍粑,哪家的颜色漂亮,哪家的口感更好。 摄影师一直在跟拍。 村口有几辆车开进芦笙坪。 “来了来了,不止镇上的领导,听说还有北京来的呢。” “诶,桑桑,你老公还来吗,他怎么走了呢?” “咦,那不是昨天那个女的么,她穿了呕欠。” 尹桑看过去。 吕落下车很小心,路涛扶着她。她化了精致的妆,穿着百鸟裙,脖子上也戴着银饰,手里抱着流苏银冠。 “你老公,桑桑!” 沈峯下了车,左右张望着,节日盛装色彩鲜艳,晃了眼,他看见了人群里的尹桑,提步向她走来。 “学长!”吕落从后面跑向他,把银冠递给他,“学长你能帮我戴一下么?” 尹桑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冲沈峯翻了个白眼。 哟呵,他家的达配! 正文 第19章 厉害了沈老板 第十九章 吕落声音不大,但够清脆,尹桑身边的姐妹都看着她。 熟悉一些的,大胆问:“阿桑,她是谁,她看你老公的眼神” 尹桑接话:“绿油油的。” 不熟悉的,含沙射影说:“你和你老公吵架啦?” 尹桑移开视线,抬手拨弄银冠的流苏玩,往上掀的眼,从沈峯的角度看,是一个十分自然的白眼。 他冲身后说:“林子,给吕小姐搭把手。” 他朝尹桑的方向去了。吕落没再喊他,本来那一声,就喊得艰难。 小林过来问:“吕小姐,要帮忙?” 她微笑说:“不麻烦了,好像戴起来挺复杂的,我找个阿嬷帮我戴好了。” “噢。”小林纳闷,他不会戴,难道老板就会?吕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小林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厉害了沈老板! 沈峯正给一个苗妹绑腿带,苗妹伸一条腿,低头看他,他半蹲着,腿带一头绕在他腕上,一头从姑娘腿间穿过,绕一圈,他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绑了,抬头问姑娘,姑娘抱着手臂,似乎不打算说,旁边围观的达配捂着嘴笑。 沈峯这会儿微蹙眉头,嘴角却弯着,这神情,颇像喜房外被伴娘为难的新郎官,无奈,急切,又甘之如饴。小林也噗嗤一笑。 吕落瞥他一眼,问:“小林,那是谁?” 姑娘低着头,银冠挡了脸,但小林知道,是太太没错了。 他说:“村花。” 尹桑觉得看沈峯出糗是一件挺令人愉悦的事,事实上这是他自找的。她好好的跟姐妹聊着天,他就出现了,无疑的,没人再说话,明里暗里地,打量他。 他站在她跟前,也撩银冠下的流苏,叮呤响,她眼神落下来,瞧见他妥帖的白衬衫,以及规规矩矩的温莎结。 他端详她,说:“好看。” 身边有达配说:“这可是女孩子出嫁穿的衣裳。” 尹桑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就要走,腿带勾住了,准确来说,是沈峯不小心踩到了。 繁复精致的花纹,被踩在了锃亮的皮鞋下,沈峯赶忙移开,抬眼就对上尹桑不耐烦的眼神。 她弯腰要系,他已经蹲下来,说:“我来。” 她的不耐烦突然一扫而光,伸腿,“好啊,系吧,系对了有赏。” 沈峯挑眉,把腿带取下,照着另一边,观察了一会儿,绕了一圈,寻思着应该是个活结,但怎么也观察不出,单根带子怎么绑出两个重叠的结来。 下意识抬头求助。尹桑笑得狡黠,她身边的姑娘也摇着头表示爱莫能助。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摄像师也高举着摄像机。 画面里,百鸟裙包围中,西装革履的沈峯蹲在地上,抬头冲姑娘抿嘴,无助的模样,有点像撒娇。 看戏的多了,就有人提议,“系对了,是不是得亲一个?” “那要是系不对呢?” “那就抱一个好了。” 一阵哄笑,笑声未落,又是起哄声。因为沈峯把腿带绕手腕上,“嗖”地一下就站起,捞起尹桑抱了起来。 “我认输!”他说。 气氛太好,刚才还紧张的达配们都兴奋起来,有人喊道:“抱了我们苗家的妹子,可是要喝酒的!” “对!” “呀呼(hu,四声)!”有人率先喊起盛会的口号,一声声“呀呼”一阵高过一阵。 这下就连镇上的领导,影视公司的人都看过去。 “没想到沈总还挺能入乡随俗。” “还以为沈总清心寡欲呢,看到漂亮苗妹也是把持不住!” “刚小林说,那还是村花呐。” “咱也过去看看?” 吕落攥紧手,已经攒出了汗,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在县城高价买来的手作盛装,抱着银冠回到车上去了。 车门关起的声音,有些刻意,小林看过去,鼻子里嗤出一声,抱着手臂看花丛中那一点黑——他老板。 南方人普遍不高,沈峯一米八六的身高在其中是鹤立鸡群,他那笑成花儿的脸,挡都挡不住。 苗族人热情好客,闹起来是停不下了,还当真有人取来了糯米酒,三大碗摆在端盘上,拿到沈峯跟前。 糯米酒澄亮,色泽像没了气的啤酒,看着跟饮料似的。酒香淳厚,味甜,但尹桑知道,这三大碗下去,就是一瓶五粮液的效果。 她搂着沈峯的脖子,轻声说:“意思意思就成了。” 银冠隔着,本就凑不到他耳边,人声吵杂,更是听不清,沈峯接着抱她的姿势,拍拍她的背,脑袋钻到她帽子下,“什么?” 外边影视公司的人起哄道:“沈总怎么能当众咬耳朵!” “悄摸说什么呢我们也要听!” “对!罚酒罚酒!” 吕落在车里也没办法隔绝声音,忍不住了,她倒是要看看,村花得美成什么样子。 少数民族的姑娘,五官都不赖,但是气质也就那样,不过就是穿上了盛装,多了些城市人稀罕的韵味,遮住了那一身的土气罢了。 她下车往人群里挤。 沈峯放下了尹桑,她看他一眼,“仰头喝,小心。”她无声对着口型,从他腕上解下腿带,拨开人群,钻到后边去系。腿带松了,她整个腿套都不稳,走路都不方便了。 她刚一离开,三个达配就一人端着一碗酒,架住沈峯就往他嘴里送酒。 吕落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的就是沈峯仰着头喝酒的样子。 酒喝得很快,几乎是直直倒进去的,碗口太大,洒出来的酒顺着他的颈线,划过他的滚动的喉结,淋湿了衬衫。 旁边的男女都倒吸一口气。一碗酒下肚,沈峯面色如常,叫好声不断,达配问:“客人还行吗?” 好客归好客,她们对外来的客人,都克制,气氛到了就好,不强求。 影视公司的人喊:“沈总把村花都抢走了,才一碗怎么成!” 他们自己人喊话了,达配说:“就怕不能喝,苗家缺什么都不缺酒!”说着,边上几个唱起了祝酒山歌,一大碗又递上去。 “喝完真能带走吗?”沈峯饶有兴致地问。 别人不敢说,尹桑的姐妹大声喊:“可以。” 尹桑在人群后头,听见这话,不自禁嘴角上扬。 沈峯笑笑,“这酒值!”握着碗沿,又是一碗爽快下肚。 正要拿起第三碗,碗被抓住了,吕落掰着碗沿,酒便洒了,她怒气冲冲,“意思意思就行了,沈总要是喝坏了你们担得起么?” 场面静下来,鸦雀无声。 吕落把碗“噔”的一声搁在端盘上,磕得拿端盘的达配一愣一愣的。达配一看,这不是刚才那个死皮赖脸让桑桑老公戴帽子的么? “沈老板是入乡随俗罢了,这么要紧的罪名,说得我有点害怕。”达配说。 边上,影视公司的人也觉得有点丢面,谁都看得出是沈峯兴致来了,一直以来气氛也很好,吕落一个文化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概是关心则乱。况且,沈峯的酒量,在圈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这点酒,干不倒他,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奈何就是有人不愿看透。 路涛赶紧钻进去拉人,“哈,落落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太担心了,大家玩也玩好了,别计较哈。” 达配翻白眼,“你们是贵客,我们哪敢。”刚说完就被村支书扯了扯袖子。 吕落有些懊悔。她是知道他的酒量的,可是一想到他喝完,说不定就要被起哄“送入洞房”了,她再看看他身边那个,端着酒的,所谓的“村花”,不过如此。一时就气不过。 眼下如果沈峯能感知到她的关心,便是得罪人,那也值了。沈峯向来绅士,从未驳过她的面子。她看着他,眼底里已经有了晶亮。 沈峯盯着她,再看看路涛,说:“路总,吕小姐刚才找人戴银冠,不过戴冠是情郎的事,我就不能代劳了,这个入乡随俗,还是很重要的。” 说完他笑了笑,端起碗,“听说苗家不缺酒,那能不能在给沈某一碗,刚才那碗,大概是我忘了敬山神,失敬了。” 达配也是有眼力见的,赶紧给他满上了,沈峯环顾一圈,“说好的能带走呢?我的达配呢?”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大伙都在左右看,找尹桑。 吕落指尖洒了酒,很凉,身边,路涛在扯她,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告诉了她,自己有多狼狈。 而沈峯,他语气客客气气的,三两句就舒缓了气氛,他眼神清明,却没落在她脸上,就连那句,本该对她说的话,都是看着路涛说的。 他确实绅士,他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当真没有说。 她转身拨开人群,走得比来时更快。 尹桑在人群后头,站得都有些乏了,她与吕落,无冤无仇,她懒得去蹚这趟浑水。 不过听他逻辑清晰的话,似乎这点酒对他来说,当真不算什么。 她提起脚边装年糍粑的袋子,不如先拿回家,顺便换根腿带好了,都给沈峯踩脏了。 刚提起来,人群忽然又燥起来,她转头去看。沈峯在人群簇拥下朝她走过来,快到她跟前了,脚步开始跌跌撞撞,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趴她肩上了。 达配上前来,用苗话说:“阿桑,你老公真能喝!” 苗家人可不是随意叫“老公”的,情郎也不能。如此,边上围着的村上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半会儿,就搞明白了,阿桑真的结婚了,这真的是她丈夫。 有人说:“那阿桑你带你老公去休息,踩堂咯再下来。” “叫两个后生给你抗上去。” “照顾好咯。” “是啊,够意思的,今天的酒是医婆家的,烈!” 尹桑:“” 正文 第20章 入V三更合一 第二十章 几个人架着沈峯就往尹桑家去了,她反而是最后一个进家门的。阿嬷迎出来,眼神担忧,直问怎么就把一个大男人扔她闺房里了。 尹桑想起来阿嬷对吕落的描述——沈峯家的达配,她在心里翻白眼,决定把这事留给沈峯自己解释,他自己惹的事,凭什么指着她给擦屁股? 尹桑说:“我上去看看。” 她上楼了,没多说别的,阿嬷在下边说:“桑桑啊,下去喊那个姑娘上来咯好不啦?” “没她什么事。” 阿嬷几乎是趴在栏杆上,“你也是结过婚的啦桑桑啊。” “咪洛放心。”尹桑回答。 老人家礼教观念很深,定是放心不下的,都是眼前这个祸害整的!不收拾收拾难解恨。 沈峯躺在床上,衣服已经皱皱巴巴,他个子高,横在她的小木床上,半条腿在床边,鞋子还没脱。 这回别指望她再伺候他。尹桑上去拍拍他的脸,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带,大概是闷,又扯衬衫领。 “装上瘾了?”她转身,把沉重的帽子和饰品摘下来,裙子也脱了。 “老婆——”沈峯的声音,气息较往时要弱,这拖沓的语调,与上回是不同的。 真醉了? 她凑近,他的脸色如常,只是呼出来的气炙热,尹桑挑眉,捏他的脸,可恶的是,脸部肌肉也紧实,捏不起什么来。 沈峯在亲热的时候,也从不让她捏脸,有时候亲吻时捧他的脸,他就会蹙眉,虽然不会说什么,只是转瞬就反客为主。他也不喜欢按摩,她有一手好技术,时常给老爷子按,连沈父都夸赞,可他好像从不感兴趣,刚开始只是冷眼旁观,后来开始颇有微词。 似乎他的脑袋格外贵重。 大概是被那杯水唬怕了,他从不使唤她。 “沈峯?”她又拍他。 “老婆——” “” 他没睁眼,光嘟囔。 她抿抿唇,坐到床沿,扣着他的额头,中指和无名指按在眼明穴,轻揉,再按,往上走,到双眉间,按压攒竹穴,顺着眉骨走,到眉边,揉丝竹穴。 沈峯眉头皱了一下,尹桑停下动作,他又不动了。她扶起他的脑袋,托着后脑勺,从颈后风池穴往上按。 不记得哪本书上提到过,后脑勺也好看的男人,才是真的好看。沈峯就属于,后脑勺都好看的类型,线条感刚刚好。 手底下,他硬挺的发根手感干爽,尹桑却停住了。 本来顺滑的线条,在脑后最凸处顿住了。指腹所及,皮层有一道凸起,左右摸,大概有半指长。尹桑想把他脑袋掰过来看看,但他本就不轻,喝醉了脑袋更沉,抬起来正准备看到了,他一个侧身,往她胸口挪了挪,呆在她胸上,不动了。 尹桑:“” 沈峯什么时候脑后受过伤? 她脑海里,闪过漆黑的夜色,手指一抖。 或许只是巧合。 她低头,沈峯头发浓密,除了脑袋上的漩,几乎看不到头皮。 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尹桑往里头挪了挪,靠着墙闭目养神,一只手还在他风池穴后按着。 她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儿靠着,困意就来了,手底下动作慢慢轻了,手指落在他肩上。 沈峯躺了会儿,耳边她心跳节奏均匀,呼吸绵长,他起了身,动作很轻。扶着她躺好。 糯米酒喝着甜,后劲儿却够足,他甩甩头,勉强能看得清楚她的脸。 沈峯摸摸脑后,在她身边躺下了。 ** 吕落和路涛大眼瞪小眼,她签给路涛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当时她几乎带动了公司整个的发展节奏,无论是路涛还是别的高层,都得看她三分脸面,虽说他是她得经纪人,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俩之间,她说了算。 此时,路涛显然颇有微词,却隐而不发,在村公所里,抱着手臂走来走去。 吕落说:“涛哥,有事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磨磨唧唧,宋雨菲以前就喜欢这么说他,路涛被这么一刺激,一股脑地就吐槽起来,“你说我说你什么好?沈峯什么人,逢场作戏一下你就这个样子,你得掂量掂量场面,好歹不给自己的形象抹黑吧?以后还要合作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在圈内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涵养,今天确实是有失水准。 “你去,给敬酒的姑娘道个歉,还有沈总那边,也该——” “学长那边我自有打算,至于那姑娘,我认为没有必要。” “这要是定下来在这拍,以后可是要常来,你不得” 她打断他,“不至于。”说完就离开了,裙摆消失在门边,路涛扶额,她这骄傲的个性迟早得吃亏。 吕落在芦笙坪,看姑娘们在整理衣着,汉子在检查芦笙,摄制组也在挑点安装设备,人们忙忙碌碌,她闲着张望,没瞧见沈峯。 打听了一下,说是在伊妹家休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老人家见她来,有些惊讶,最终还是领她上楼。吕落踌躇了一会儿,轻声敲门。 “学长,你醒了么?” 听到声音的尹桑,正在和沈峯的手斗智斗勇,她是憋醒的,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刚睁开眼,就看到沈峯的手,横在她胸前。她不知何时睡下了,背对着他,还枕在他肩窝里。他那只手,她刚挪开没等她起身,又勾住了她。 听到了叩门声,她当是阿嬷,正要出声,外头传来普通话—— 门又被叩了几声。 尹桑无语地抿抿嘴,甩开沈峯的手就起身。 木头房子隔音不好,外头的吕落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又叫了声,“学长?” 尹桑听这个称呼就不舒爽,爬起来穿衣服。 “学长我知道你醒了,早上的事真是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应当要入乡随俗,我也是,担心你,一时着急” 还是得不到回应,里面却分明有声音,吕落咬咬牙,“踩堂要开始了,学长同我一起下去么?” 尹桑穿鞋之前,踹了一脚还在睡梦中的沈峯,正要走过去开门,就听见阿嬷的声音,“我帮你叫叫看。” 阿嬷大概是担心,她和吕落打伤上照面。 尹桑已经不耐烦,趴到床边,摇他手臂,没反应,低头一口咬住他,沈峯下意识搂住她,翻了个身。床架吱呀响,尹桑重新倒在床上,撞着木质床头,“嗷”地轻呼了一声。 房间外没声了,沈峯是听到她呼痛的声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酒劲儿没过,脑袋沉沉的,睡了会儿,没睡足时辰,更甚了,他闷哼一声,拧了拧眉看她,抚着她的后脑勺,问:“疼不疼?” 尹桑:“”疼他大爷啊! “去开门!”她咬他耳朵,“你达配找你!” 又踹他。 沈峯忽略了后面一句,下床开了门。 吕落站得僵直,直勾勾看着沈峯。他早上梳得妥帖的头发有些乱,领带歪歪扭扭,衬衫也微皱,此时眼神迷离地看着外头,眼神略过她,在看到阿嬷的时候,清醒了。 他往房间里头说了句,“衣服穿好了么?” 吕落:“你们?” 沈峯拎了拎袖口,“你在这做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 你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我们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吕落格外嫌弃自己,对于文字延伸的敏感性。她眼皮不自觉打着颤,门背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视线移到沈峯脸上,怔两秒,转身就冲下楼,高跟鞋不算高,她还是崴了一下。 阿嬷扶在房门口,一脸严肃看着沈峯,尹桑穿好衣服,从沈峯身后冒出头,好整以暇看戏。 她说:“咪洛,这是我” “我知道,”阿嬷说,“别个跟我讲了。” 尹桑挑眉,行,那就没她什么事了,阿嬷对沈峯,印象并不好,不过这就不干她的事了。沈峯吃瘪,令她身心舒畅。 沈峯即便听不懂,也大概能猜到状况,正要说话,阿嬷瞪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身后尹桑轻哼一声,“走吧沈老板?”说着已经走在前面。沈峯提着她的银冠,弯一弯唇,也下了楼。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不出所料,界面上躺着小林的短信。 “已经向老人家说明情况,阿嬷不理解,但答应配合。” 南方的下午太阳艳烈,冬日里也风头不减。芦笙坪上,满目的银饰在阳光下粼粼闪着光,芦笙乐交错,此起彼伏,达配们手里拿着花束,列队从芦笙坪一直到了村口。 “知道这在干嘛么?”两人还走在半山腰,尹桑兴致不错,还转头问沈峯。 他不说话,她说:“你要是知道那该奇怪了,这是隔壁寨子来打同年了,列队欢迎呢。” 沈峯说:“噢?村花不需要去迎?” 尹桑答:“全村人都知道我是已婚妇女了,这么迎?” 沈峯说:“这样不好?” “跳舞的时候不能给达亨抛媚眼,斗马也不能当头注了,你说好不好?”尹桑挑眉,“况且,你家达配,大概得伤心难过一阵的了。” “我家达配?”沈峯把她的银冠稳稳当当戴好,仔细在后头系了个结,随口问:“当头注是什么?” 尹桑扶了扶银冠,还挺稳,戴得有模有样的,她解释说:“这个头注和上头注香的头注不是一回事,是指头号赌注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寨子里最漂亮的达配的手绣,就是头注,斗马拿到第一的达亨可以得到手绣,凭手绣可以到达配家做客,如果双方有意,就可以提亲了。” “这么简单?” “斗马不仅仅考验汉子的勇猛,还考验和马的默契,哪有那么简单的?” “苗族不是马背上的民族,怎么也对马,情有独钟?” “别人我不知道。” “你怎么看?” “力量感,是最原始的性感。”说完她转头睨一眼沈峯,再上下打量他,“城市里少见。” 芦笙坪上,此刻两个寨子的两只芦笙队已经分立两侧,尹桑说:“我得走了,开始踩堂了,城市人,赶紧跟上!” 说着她就往下跑。 “慢一点。” 听见他提醒,她果真就慢了一点。 沈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领带,一边拨邵均电话一边往下走。 邵均凭一声简单的“喂”,就判断出他心情不错,“看起来比昨天顺利。” “事实证明,万事得多做功课。” 邵均说:“怎么看?” 沈峯叹口气,“如你所述。” 尹桑在山里,和在外头,呈现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她和寨子里的姐妹处得很好,即便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没有冷漠脸。尹桑这个人,淡到极致,但只要她给个笑脸,就让人招架不住想要亲近。 而他一出现她就开始乱了套,在两种模式之间切换。仿佛被入侵,一下子就立起屏障,树起一面墙,中间有一扇门,她来回穿梭。 这个时候就需要入侵者呈现一种弱势状态,让她感觉,或者下意识认为自己仍旧处于上风,那么也会因为这样的心理状态,疏于防备,展现更真实的状态,也更乐意让对方接近。 她喜欢看他吃瘪,那他便再吃几回。 或许她自己没有发现,她今日,话都多了一些。 “你的耐心,超出我的想象。”邵均难得夸人。 沈峯轻笑了声,“欠她的。” 尹桑到达芦笙坪的时候,几个姐妹拽她入列,塞给她花束,有人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已经不见沈峯的影子。 “可能还没清醒。”她说着,又在思考,沈峯到底醉没醉? 一分神,就踩错了步子。 踩堂是参与度最广的活动了,除非表演性质的,其它时候,都是男女老幼来者不拒的,大伙围着芦笙柱,里头是吹芦笙的后生仔,外边层层围着盛装的女人们,再外头,就是穿着便衣的游客还有精力还足的老人。 此时镇上的领导和影视公司一行人、还有县城立慕名而来的、过路围观的,也围起了圈,手拉手跟着跳,没几个踩对步子的,都在有模有样的瞎转,乐呵呵的。 “师妹!” 尹桑回头。 盛岳胸前挂着相机,左右手都牵着苗妹,围着圈在跳,芦笙洪亮,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我真的是路过!听到热闹声,师傅就把车开进来了!上次灌我酒那姑娘,还在村口灌别人呢!我喝了一碗才进来的!” “比上回还热闹啊!”盛岳说。 尹桑笑笑点头。 每一圈转的速度不同,方向也不同,很快尹桑耳边就没了盛岳的声音。 乐曲演奏过一轮,可以休息,还有精力也可以跟着继续跳,尹桑踏着舞步退出圈子,感觉撞上了人,她赶忙回头。 沈峯手臂上挂着外套,就穿一件衬衫,另一只手搂她的腰,“你慢一点。”说着往下探去够她的手。 尹桑手里拿着花束,没有牵回去,走到边上,靠在柱子旁休息。 沈峯拉她坐下,她摆摆手,“这裙子,不能坐。” 手工轧的裙子,褶子的条数都是吉利的,这一坐,压坏了,就不吉利了。 他站起来,把她手里的花拿过去攥在一边手,另一只胳膊搂着她,让她靠着自己,“靠着我会不会舒服一些?” 边上都是人,山里人见拉个小手都得看半天,何况被围观对象是沈峯。意外地,她没有挣脱,反而转过身来,抱着他的手臂靠着,免得银冠碍事儿。 一直到第二轮结束,她还一动不动地靠着。身边有围圈的人经过,调侃他。 “沈总这趟来啊,就围着村花转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说起来,咱们可是面都没见着!” “就是转过来了也看不上咱啊哈哈哈。” 圈子转过去了,声音又远了。 尹桑终于动了一下,沈峯勾勾她的指头,“回去休” “沈峯你干嘛来了?”她打断他。 沈峯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说你就信?” 尹桑摇头,银铃摇曳,声音清脆。沈峯说:“你信了我再说。” 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很乏,她说:“回去睡了。” 说完就放开他的手臂,绕过人群往村上走了。沈峯没有跟上。 尹桑一回到家,就把脑袋伸过去,“咪洛,帮我摘帽子。” 她自己也一边脱着百鸟裙、百褶裙,上衣没脱就上楼了。阿嬷喊她,她说了句困,头也没回。 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夕阳渐矮,群山包围下,芦笙坪下欢喜热闹,花花绿绿的颜色中间,她似乎还能看见一抹纯白色。沈峯衬衫的颜色。 她一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不好,许多画面堆砌起来,颜色浓得化不开,视野浑浊一片,慢慢的一帧一帧绵延开。 第一帧,是那滩血水,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或许说,最亲的东西。然而她从未见过它,只是知道,它在她胸前,从未离开过。 她很难去界定它算什么,即便一样不值钱无意义的东西在身边久了,也会有感情,即使她知道,那个血婴,说白了就是这广袤世界里,任意小分子的聚集,她仍旧无法摆脱,曾经与它日夜独守的依存感。 依赖又畏惧。 第二帧,是大院里那些人的面孔,他们绕着她走。 在那之前她几乎从未与人交往,所以她当自己不在意,事实上她的表现也恰恰是如此,然而梦魇里一声声“怪胎”,提醒她,她介意,正因为介意所以佯装不介意,以更顽固的姿态去对抗那些攻击。 第三帧,是沈母忧心忡忡的面孔,希望她生,又害怕她生。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如此,她的孩子不能重蹈覆辙,那不算微小的遗传率,意味着她的孩子胎死腹中的可能性,并不小。而嫁给沈峯,不生孩子的几率几乎为零,除非他自己不愿意。 第四帧,沈峯对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愣了神。 她忍不住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她喜欢他的全部,她迫不及待占有他,但是她却不能负责任。负责任无非结婚,结婚就意味着生孩子,生孩子就意味着她要重复那两轮的恐惧。爱而不得或许会令人掏心挠肺,爱而不敢得,才是为最纠结。 第五帧,沈峯又坐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下一次一夜情要第二年。 她没料到她谎称自己身体不干净,沈峯仍坚持要结婚,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她没办法演得过分了。那就拖着,原本计划工作,改主意考了研,还在学校,总不能要求她生孩子。 好在,沈峯并不上心,每年回来两次,聚少离多,婚姻形同虚设。而她又暗自庆幸,如此,于他而言,她的身体始终算是新鲜的,而他对她同样有兴趣。 这样简单的关系,让她满足,又在每一次送他走的时候,有一瞬间怅然。 最后一帧,沈峯说:“我回来,不走了。” 左心房雀跃,右心房收紧。尹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醒不来。 芦笙乐声弱了下去,天光也暗下来。欢欢喜喜踩堂过后,芦笙坪上架起了篝火,边上就是“百米长桌”,百家宴正开席。 苗家特色菜肴铺满了桌,尝过鲜之后,也没几个人动筷了。主桌上坐着的,都是贵客,气氛却不是很融洽,路涛不再是发言人,村支书那点交际技巧都败在蹩脚的普通话上了,招架不住了找了个由头,就奔着下边桌去了。 沈峯与往常一样,没人拉话题就不会主动搭话,于是就剩几个不明情况的影视公司的,在扯着八卦,扯来扯去,又扯回沈峯身上。 “沈总,你的村花呢,怎么没见着?” 吕落低头吃着,动作一滞。 “今天累了,休息了。” 几个男人的眼神就开始不怀好意,“今天那酒怎么样,今晚是不是再来点儿?” 沈峯说:“我尝过了,几位可以尝试尝试,非常不错。” 有人问小林,“小林,村花好看吗?” 小林故作神秘,“好不好看,明天不就见着了?” “明天斗马,村花的绣工要当彩头的。” “是嘛,那可得再来一趟了。” “今晚我们得回镇上,沈总是不是就住这了?”调侃的意味更明显了。 沈峯答得正经:“对,住这了,内人娘家,就在上边。” “哟呵!沈总下手够快的,这就娘家上了。” “是啊。”一群人没啥事干,又跟着起哄。 这边一热闹起来,就有达配达亨端着大缸酒和敞口大碗上来敬酒了。沈峯以尝过鲜了得让着为由,把人都引向别处去了。 他自己拿着一个碗,仔仔细细看了遍菜色,挑了几份夹了一些,又问在管事的人,米饭在哪里。 “沈老板要多少,我给你舀去。” 沈峯想了想,表情认真,手比划着,“大概半碗多一些。” 等饭送来了,他端着两个碗就要离席。 路涛这下子喝了几杯,晕乎乎地拽沈峯,“沈总,上哪去?” “送饭。” 说完不着痕迹地扯出胳膊,提步离开。 等他走了,喝开了的一群人又在开玩笑了。 “沈总不是被下蛊了吧这五迷三道的。” “哈哈好奇村花长啥样。” “小林啊,沈总是准妻奴?” “不,不是,”小林说,“我们老板,就是妻奴,如假包换。” “人不可貌相!” 莫名的,吕落想起来,那晚在会所里,他说,要保温好别弄错地址,也是送饭。 ** 尹桑再醒过来的时候,搞明白了自己为何困乏,她来例假了。 平时倒还算准,如果南北跑,就不见得了,这下子提前了一周,倒不怎么疼,只是乏得慌,浑身没劲儿。 “桑桑,起来吃点。” 她听见沈峯的声音,有些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睁开眼睛辨别。沈峯俯着身,左右看她,“不舒服?” 没回答。 他摸她的脸,觉得有些凉,“感冒?” 尹桑感觉身下濡湿,眼珠子转了一下,“你出去一下,我不吃。” 沈峯皱眉,“不行,不舒服先吃点,我带你上去看医生。” “你出去!我等会吃还不行么?” 她突然就凶起来,他偏头想了想,轻笑,“又不是没见过,”关门出去了,在外头说,“有需要叫我。” 还真就需要了。回来得急,她没带卫生巾,家里更是没有,她喊:“沈峯。” “嗯?” “芦笙坪往村口走十米有一家小卖部。” “嗯,嗯?” “你去那找个叫荣芬的姑娘,说我买东西。” “买什么?”声调上扬,很显然,他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卫生巾!现在去,”尹桑淡淡说,末了添一句,“谢了。” 谢了? 哥们儿? 外头没了声,尹桑喊:“哎——” “我不叫哎,桑桑。” “沈——” “我是你老公。” 尹桑:“” “饭放楼下了,你记得吃。”说着,脚步声渐远。 尹桑掀开被子,血迹已经染红床单。 “老!公!”又低声加了一个“公”。 “嗯,叫我什么事?” “村口小卖部买包卫!生!巾!”咬牙切齿。 “林子,听见了么,太太交代的事情。”沈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尹桑:“” 小林这边人声嘈杂,他捂着另一边耳朵,使劲儿喊,“啥?太太要买卫生巾?” 好了,场面静了。只他捂着耳朵觉得小声。 挂断电话他掏钱包,边上,好事者凑近了,这回正了色,问:“太太?都这么快了?” 小林喝得也不少了,正愁着刚才没听清上哪儿买,哪里有空应付这些人,“早就是了,”起身逮着人就问,“哪里买得到卫生巾?” 小林也遭到了围观,他解释:“不是我买,是我老板买,不对,是老板的太太要买!没错,是这样。” ** 第二天尹桑到斗马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一来事就很能睡,阿嬷叫了好几遍才管用。 说是斗马场,也就是比较宽敞的一块田,在上边搭了个小棚,就是主席台了,田埂就是观众席,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大概是因为领导在,还整了个小音箱,搞起了现场解说,普通话听了仍旧令人捉急。 见她来了,村支书跑过来,“阿桑阿,你普通话标准,你来讲解,你看过这么多次,都懂了吧?” 尹桑可不喜欢掺和这些热闹事,当即就打算摆手,村支书忙说:“我讲的,北京来的听不明白,我们的人也听不懂!” 这腔调,听着都快哭了。 “是不是你身体不方便啊?”支书突然凑近她问。 “啊?”尹桑怔半秒,拿过话筒应下来,“方便。” 她今天没穿苗族服装,穿着便服,运动鞋,走在田埂上倒也算轻快,穿过人群钻进主席台。 这会儿正有两匹马腾起在踢腿,厉声嘶鸣,一只已经明显处于败势,这场比赛已将近尾声,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解说,索性开始介绍斗马的历史。 “相传,斗马源于一项婚姻裁决。据说,500年前,最能赢得姑娘爱情的是斗马能手,因此,每有情敌相争时,苗王就组织斗马赛,获胜者便最有权利娶他所喜欢的姑娘” 人群传来欢呼声,其中一匹马成功将对手驱逐出场,赢得胜利,尹桑停止了介绍,祝贺印着数字的马和斗士。 这时支书过来,把名单递给她,还笑盈盈地拍她的肩,“这是下一个挑战的选手,临时加的。” 尹桑点头,瞥一眼名单,挑眉。 “下面挑战的马主,应该是位业余选手,不知道会不会被我们大苗山的气势吓跑,请斗士沈峯沈先生和他的爱马入场。” 她这时才注意到,沈峯已经在场边候场已久,他穿着西装,和整个画面格格不入,尹桑想,那匹现在他牵着有些费劲的马,恐怕也是昨天才认识的吧? 那马倔得很,沈峯安抚了好半晌,才把马顺利牵入场。对面他的对手,刚赢过一场比赛,这时候兴致勃勃,斗性正起,那斗士见他人高马大的,牵马却不像样,已经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他分明当这是跑马场了,但这些马,可不是那些娇贵的名马,都是在山里头拉木头干活的马,脾性都是不同的。 尹桑突然有些好奇,他到底会不会被吓跑。 昨晚他回去之前,盯着她把饭吃完了,还给她换好了干净的床单,临走前捞过她,一个绵长的吻,亲得她晕晕乎乎了才放开。 她还是叫他,“哎,”末了又添,“沈峯。” 他在下边,仰头看她,她趴在栏杆上,眨了眨眼睛,“哟呵,你不住啊?” 沈峯低笑,“你知道你打破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幽会的意境么?” 尹桑挑眉,楼上楼下,月光皎洁,还真有点意思。 他说:“你等着,明天来接你。” “明天啊,”尹桑仔仔细细算数的模样,“明天才第二天啊?” “”沈峯睨她一眼,这回头也没回。 她在栏杆上,看他从蜿蜒的山路,踏着光往下走。回到房间里,对着干净的床单,瘪了瘪嘴。 尹桑对着手里的名单,也瘪了瘪嘴。 敢情是拉着一只驼木头的马,来接她? 沈峯朝主席台致意。用手中的马鞭。他显然毫无准备,连马鞭看着都是临时找的,细竹上绑着红布—— 很乡土。 她笑了。 如此一来两人像是相视而笑。 主席台上坐着一众贵宾。 “支书说,这是村花?” “是花,但不村呐?” “你觉不觉得,她的口音,像个老北京?” 吕落在主席台,最中央,看着边上的尹桑,目光已经没了神采。 正文 第21章 鸲鹆鸣兮聒余 第二十一章 吕落想过村花也许真的貌美如花,可不曾想过,是自己认识的人。 今天的尹桑,和一个月前大不相同。 那天,尹桑穿着卫衣戴着毛线帽,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眼前,她打扮仍旧简单,松松地挽着头发,额前一缕刘海挂到耳后,蓬松的毛衣衬得颈线优美,皮肤细腻。气质轻熟,优雅。 穿着很随性,毛衣,修身九分裤,看着像是随手一套就出门了,却还是瞧得出身段,□□,腿长,脚踝纤细。 处处心机。 她抿着嘴笑,眼神调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同样微笑着的沈峯。 万众之下,仿若无人。 吕落移开了视线,眼神淡淡地直视前方,没有焦距。桌底下,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 斗马场上,裁判牵着雌马,已经开始挑逗两匹雄马。上一场的擂主,在马儿耳边嘀咕着什么,拍了拍脖子,然后喊了声“呀呼”,放开了缰绳,抱着手臂看沈峯。 沈峯抖了抖缰绳,他的马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起来斗性不高。他抚了抚马儿肚皮,猛拍了一下,另一边手抽了一下缰绳,那马儿甩起头来,朝雌马跑去。 他的马,个头都比对手的要小许多,但肉看着紧实,该是不差。 尹桑开始讲解:“目前,从马的兴致和状态来看,13号擂主马看着胜算大一些,挑战的7号马,从体型和状态来看,都不乐观,好,雌马已经开始吸引雄马,13号马已经在接近雌马,7号马正在靠近。” 这时候,站在边上的沈峯,喊了一声,尹桑一边讲解的声音一顿,挑眉——他那声发音,是苗语,跟“走”差不多一个意思,关键是很难发出来,至少在汉语拼音和英语音标里都找不到同音。沈峯却说得很标准。 他的马果然开始加速,他绕着场走到另一边,面对着自己的马,扬起竹鞭。 两只雄马开始磨着对方的鬓,鼻子里发出闷声。尹桑说:“两只马开始有了敌意。” 擂主又喊了声“呀呼”,他的马率先腾起,高扬前蹄,猛地就踹上7号马的前胸,还往后踉跄了下,7号马跑了。 擂主得意地看着沈峯,沈峯只是举着马鞭,没什么动静,擂主喊:“你的马,不行的咧!” 主人间剑拔弩张,两只马同样,13号马紧紧追着7号马,围着场子跑了快两圈,擂主又喊:“这位老板,你的马,只晓得跑,敢不敢打一架!” 沈峯说:“你追上了,就算你厉害。” 那擂主哼哼笑了两声,冲马儿高声喊,“呀——呼——” 13号马得到发令,突然就加速,果然赶上了7号马。它腾空,眼看就要从后头架上去。若真是架上去,只需前蹄一扳,7号马就得躺倒了。 危险!尹桑解说:“7号马凶多吉少。” 沈峯终于开始有动静,他一直站着,这会儿才悠哉悠哉地绕着场子走,不似擂主,绕着马,一直满场跑。 到了马儿前方,扬起竹鞭,又极速挥下。 他的马在这时,猛地停下了,后蹄子腾起,往后一踢—— 13号马正腾在半空,此时7号马,踹着它最脆弱的肚皮下方,腾空没有支点,被这么一踹,13号马卧倒在地,7号马在这时候,转身就再来了两个前蹄踢,13号毫无回击之力。 尹桑说:“反转太快,大家自己看吧。” “” “卧倒为输,恭喜7号,以及沈先生。” 那擂主显然也是没料到,他前一分钟还抱着手臂,等着看7号被扳倒,眨眼的功夫自己的马已经卧倒在地。 主席台一片叫好声,相熟的人,冲斗马场喊:“沈总!威武!” 尹桑往下面瞧,沈峯扔了马鞭,马儿真正的主人到场内来牵马,还鞠躬和沈峯说了什么,他往主席台看了一眼,那人也看过来,然后点头笑个不停,沈峯往主席台走,那人才牵着马走了,到边上去领奖金去了。 沈峯走得慢悠悠的,太阳挺大,他边走边脱着外套,挂肩上,低头解开了衬衫袖扣。 所有女性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了。尹桑环视一圈,想。 他走近主席台,台上众人又开始拍马屁。 “咱们的骑士回来了,这都能行?这种马,跟野马似的,你都能搞得定!” “咱沈总恐怕是走不了了,你看看下边,苗妹们,都啥神情?” “斗马还真的是用来泡妹的啊?” “沈总,你的妹呐?” 沈峯好脾气地,站在台下,仰着头笑。 他没从边上的梯子走上来,走到讲解台下,伸手,“拉我上去。” 尹桑把话筒给支书,静静看了他两秒。 沈峯的手晃了晃,“嗯?” “诶哟嘿,”有人起哄,“怎么跟撒娇似的。” 尹桑弯腰,伸出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他反手抓住了,猛地一拽—— 她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呢,就从主席台上落下去了,沈峯稳稳地接着她,她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 他的西装外套也跌在地上,他没管,搂着她的腰把她举高。 起哄声里,沈峯仰着头,抿着唇冲她笑。跟他上场前,她给他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在得意的回答—— 看吧,我没被吓跑。 支书在台上,惋惜了会儿冠军没内部消化,又祝贺了一下沈峯,让他上台说话。 边上影视公司的,看热闹看得高兴,凑到话筒前说:“我们沈总,要你们村花!” 声音通过音响,响彻斗马场,观众起哄的有之,鼓掌的有之,还有拿起手机录像的。 尹桑居高临下看沈峯:“玩得好像厉害了些。”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求过婚?” 喧闹声里,他的声音,只有她听得见。 台上,支书笑嘻嘻地说:“冠军可以拿头注,就是达配的刺绣,上达配家求亲。” 镇领导也上来凑热闹,“那就先祝沈总好运!” 尹桑看过去,皱了眉。什么个情况,支书和镇领导,可都是知道她已婚的。 沈峯这会儿放下她,捡起外套挂臂弯里,牵着尹桑往边上领奖台走。 “尹桑的绣品,是哪一副?”他问。 管理的达亨愣了愣神,“阿桑不是已经结婚了么,没有她的绣品呀。” “那我怎么求亲?”他脱口而出。 边上人都笑了,尹桑在他身后,也忍不住笑,拍拍他,“哎,差不多得了,好玩下次再带你来好了。” “这不成,”又问那达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求亲?” “最快的办法,只有爬楼偷亲了。”达亨摊手。 “怎么爬,怎么偷?”他竟认真地问。 “晚上爬吊脚楼啊,爬到闺房,敲窗户就行了。” “那要是不开呢?” “那就掉下来咯。” “” 尹桑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在他身后看戏,懒得搭话。 沈峯说:“成,那就试试。” 尹桑笑不出来了,她拍他,“说着玩的。” 沈峯问:“那你说,怎么求亲?” 这人固执起来,也是不亚于她啊。尹桑跟众人说:“他脑子不正常,我先带走了。”然后拉着他走了。 身后众人在笑,沈峯听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大体是猜出来,他拽她,尹桑停下来,转身看他。 沈峯说:“我认真的。” 尹桑看他的手,手腕上还粘了泥巴,大概是刚才驯马沾上的,她慢条斯理给他擦掉了,好半晌才抬头说:“你求过啊,当初下了我的床,你立马就求我来着,忘了?” 还有,干净的床单,忘了? 沈峯的笑脸,敛下来,眼神笔直地,看着尹桑。 他是成年人,知道即便身体洁净,头一回也不一定落红。而当时他,是为什么一下子就乱了分寸?如今的沈峯,愿意承认,那是关心则乱。 而事实上,他有多不争气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她挑衅地说自己已不是第一次,他还是要娶她,鬼使神差。 沈峯说:“忘了,再来一次。” 尹桑心口一顿,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指尖也一颤。 良久,他们听到主席台那边喊:“沈总,该发言了!” 沈峯盯着她,不为所动,尹桑扬起笑脸。 他一看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又进入自导自演状态了。他蹙着眉,果然听见她说:“等我姨妈走了,你来爬楼啊,”她轻轻摸着他手背,语气挑逗,“看你,能耐了。” 沈峯甩手走了。 尹桑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往家里走。 经过芦笙坪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普通话,字正腔圆。 “尹桑!” 她转过头。 吕落朝她走过来。身上还穿着苗族盛装,百鸟裙里头,百褶裙已经有了折痕,等她走近了,尹桑说:“这裙子,不能坐。” 吕落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说:“没事,也就穿这么一次。” “我不关心你穿多少次,花多少钱买的,”尹桑说,“这是亵渎,下次别让我看见你穿。” 这话态度很强硬,语气也不友好。 吕落愣了两下,说:“倒是和我上次见你,大不一样了。” 这一次的尹桑,没了上次的乖巧,凌厉有余。她好歹是她的前辈,吕落有些不爽,但在尹桑这样的小妹妹面前,她不能失了分寸,她微笑说:“没想到你是苗族人啊,山里的姑娘,走出去不容易啊,你是个优秀的人。” “挺容易的,谢谢。”尹桑说。 吕落一噎,点点头,“确实,长得好,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资本?” “是么,我觉得是我的内涵。” “内涵。”吕落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带着些嘲讽。尹桑的内涵,都放在怎么研究“性”了。 “两性关系可不是普通人能想得明白的。”尹桑说,“我最喜欢的作家,就是写黄文的,前辈,瞧不起吧?”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吕落还是忍耐着,“尹桑,我看你算是我的后辈,才想要和你说几句的,如果你因为我回来以后,公司冷落你而对我有敌意的话,我也没办法,毕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你因为这个,接近沈峯,然后借故来打击我,我真的劝你别冒险,不值得。” “噢?”尹桑来了兴致。 “沈峯,他就是一个十分会看场面的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兴致来了谁也挡不住,但他也是一个,兴致去了,就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但我想告诉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没有见他对女人认真过,你别当了真,自己吃亏。” 尹桑歪着头,看着吕落,突然有些不想说话了,段数低得她有些怀疑,她到底是否已经成年。 尹桑说:“看你电视剧的人,都小学生吧?” “”吕落的眼神,凌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担心我,还不如去担心担心沈峯!我问你,你上过他的床吗?” “啊?”尹桑的直接令吕落不适。 “床都没上过你管他的破事干嘛?” 说完她睨一眼吕落,转身就走。 走到半,想起宋雨菲气呼呼的样子,又转身。 算了,帮她那位萌经纪人出口气未尝不可。 尹桑说:“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在我床上了。” 正文 第22章 永思兮窈悠 夕阳渐矮,丛林浸染在金色暖阳里,光斜进窗户,照着布框,尹桑对着蜡染布上的漩涡纹蹙眉。 她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依然没有办法用辫绣绣出漩涡来,边上摆着阿嬷的样品,紫配绿,跳金线,衬黑布,色彩夸张又和谐,辫绣独特的凹凸质感让漩涡看起来仿若真实可感。 最好的艺术,在民间。 尹桑指腹划过图案,嘀咕:“咪洛,这么好看,你以前就没想过教教谁?” 阿嬷说:“好看吗,以前还年轻的时候,我还是达配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坐在村口绣花,一绣就半天,聊谁的图案好,谁的手艺好,现在,都没有达配绣咯,都不喜欢了,出去打工回来,穿外头的衣服,好看,又暖,没有人觉得这个好看咯。” 尹桑说:“她们不懂,好看着呢,好多大老板,有文化也有钱,跑来买我们工作室的绣品呢。” “他们真的喜欢吗?”阿嬷问,没等尹桑回答,她说:“他们没见过,觉得新鲜,这样罢了。” 尹桑微怔,没有再说话。 如果阿嬷表达能力好些,她想说的也许是他们未必真的喜欢这些绣品,只是想要标新立异,彰显自己兼济天下的胸怀罢了。 他们购买她的绣品,耗了时,费了钱,拿去装点办公桌,或者赠予他人,都可以说,纯手工的苗绣。一下子情怀和档次都出来了,有面儿。 是啊,她做的不就是这些人的生意么? 思忖着,绣针扎了一下指尖,尹桑低声呼痛,阿嬷连忙抽过手,反复瞧。出了点血,尹桑闭着眼不去看,这么几次下来,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晕血了。 阿嬷说:“别绣了,又不着急,你的手还包着,也不好绣,该换药了吧?我去磨药,你别绣了,等着我。” 尹桑看那只包得肿肿的手,真是碍事儿。她看一眼布框,看看夕阳,眼神跑远了。 过几天就得回去考试,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何时,阿嬷不愿意外出,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学得会。 正一个人坐着,楼下传来噪杂的人声,听着像是一群后生仔在吆喝。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陪着镇上的领导喝酒,怎么在这半山腰吵吵。 尹桑到栏杆上去。 楼下一群达亨,簇拥着沈峯,正准备往她家栏杆上扔绳子。 真打算爬啊?都什么年代了,这都信啊,尹桑有些鄙视沈峯了,她趴在栏杆上看戏,“说好的夜深人静偷偷爬呢,你怎么带了帮手?” 沈峯几乎是被几个达亨夹着的,脚都离了地,他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他是被逼的,酒桌上,刚喝上几杯,陪喝的达亨就开始拿他开涮,说起劲了,真鼓动他来爬楼,几个人一起哄,就把人推上来了。 沈峯说:“我说我有你的绣品,可以光明正大走正门,他们不信。” “别看我,”尹桑说,“我也不信。” 她的绣品? 她多少年没动手绣过东西了?即便回来,跟阿嬷一起绣绣,也都是练习,没有成品。 “看吧,我就说沈老板吹牛,阿桑的绣工怎么可能这么普通?” “就是,看,这花色,多久没有人绣这种叶花了,沈老板在哪里捡的?” 沈峯说:“桑桑,要看吗?” 尹桑盯着达亨手上那个小绣包,有些失神,她说:“扔上来。” 达亨一抛,她探手臂接住了。 正反面反复翻看着,楼下达亨已经把绳子绑在沈峯腰上,“沈老板,爬吧!” “哈哈赶紧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 尹桑说:“沈峯,你上来。” “你看阿桑叫你爬了。” “爬吧,不爬没老婆。” 尹桑说:“从楼梯,走上来。” “阿桑啊,你别偏心啊,城市郎仔也得按我们规矩来啊。” “哈哈多久没瞧见爬花楼的了,阿桑让我们开开眼界!” 尹桑说:“这绣包,是我的。” 没人说话了。沈峯弯了弯嘴角,抓着绳子一跃 吊脚楼一层很低,他这一跃已经到了一半,再紧紧拽着麻绳往上攀,然后抓着栏杆,往上撑,两下就跳上了窗台。 尹桑瞪眼睛看他,“你还真爬?” 沈峯搂着她的肩,冲楼下的人说:“我爬上来了,给我一个二人世界如何?” “兄弟你也太快了!” “那你还说那么多,爬不就完了!” “阿桑,人送到了,哥哥们走了!” “散了散了哈哈。” 这就称兄道弟上了,这沈峯,鸿儒白丁通吃阿。 尹桑拎起他的手,“拿开。” 沈峯扣着她的肩膀,“我来求亲,怎么能拿开?” “求亲,那不得求么,拿开!” 他笑着,挑眉,就是不拿开。沈峯问:“还记得这个绣包?” 尹桑往边上一转身,抽离了他的手臂,把小绣包往手掌里攥,“你都扔了,那便还给我好了。” “我没扔。” 尹桑说:“有什么区别?” 与她而言,是一样的。那之后她再没绣过东西。 这个小小的绣包,是他21岁生日那年,她送给他的礼物,里头还有一个她攒了半年生活费给他买的打火机。 她从未给谁准备过生日礼物,也不知道,城里人都怎么过生日,偶然听别的女生说起,适合送给男生的礼物有钱包、皮带、运动鞋、打火机。 前三者,沈峯都不缺,并且看着都挺贵,她买不起,于是决定买打火机。那之后尹桑才知道,原来打火机可以卖那么贵,要是村头买卷烟的荣大伯知道了,该气死。 店员说,很多女生都给喜欢的男生送他们家的打火机,尹桑想,那么怎样才会与众不同一些呢?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她有而他觉得新鲜的,大概就是这些少数民族的东西了吧。 她手艺不算精,小时候跟着外婆,就没这么学过绣花,后来到了奶奶身边,才学了些,图案也是好些年前流行的了。但她终究还是绣了。 那时候每天晚上,沈母睡前都要到她房间里来,看她一眼,给她关灯。她就打着小电筒,躲在被子里绣,动作施展不开,最后的成品,质量一般。她想着,反正,礼轻情谊重。 那天沈峯跟他的弟兄过生日,她去他们约好的地方,把礼物放在他们桌上,到边上点了被橙汁坐着等。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餐厅,有人说:“哟,沈峯,你的暗恋者,礼物都送到这来了,消息真够灵通的。” “打开看看。” 邵锦骁打开了,“卧槽,这不是,哈哈真够土的。不是吧,你家那小丫头,看上你了啊?” “我看你对她也挺好的,你天天送她上学啊?” “不是吧,童养媳啊?我看老爷子有这个意思,沈峯,你怎么想啊?” 尹桑的手,揪着桌布,她听到了沈峯的回答:“尹桑那样的女孩子,这辈子都欣赏不起来。” “那就扔了,丑死了,什么啊这是。” 邵锦骁的声音刚落,绣包连同那个打火机,精准地落入她桌边的垃圾桶里,没入一堆乱七八糟的餐巾纸中间,不见了。 她猛吸一口橙汁,鲜榨的,有点苦。 沈峯弯着腰,歪着脑袋看她出神,问:“你怎么知道,它曾经被扔掉了?” 说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他急忙掰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桑桑,不是我扔的,我把它捡回来了。” “人走完以后?” 沈峯没说话。 尹桑轻哼一声,“有什么区别?” 不曾想过他会在人前护着她,但凡他只沉默着保持中立,就没有人敢扔他的东西。 沈峯说:“是我错,桑桑。” 他正色说,语气较真。 沉默里,尹桑眼神不知道看着哪里。沈峯眼睛一动不动地追着她,唯恐错过她任何一个眼神。 她现在的样子,沈峯说:“当时垃圾桶已经被倒掉” “没所谓啊,”尹桑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挂上笑,却不达眼底,她说:“沈峯你干嘛啊,还真上瘾了啊,都老夫老妻了说陈年旧事干嘛?” 这时候阿嬷拿着药碟子出来了,看见沈峯,笑嘻嘻说:“来了啊,那你给桑桑换药啊。” 递给他。尹桑蹙眉。 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沈峯接过,抓她的手坐下了,慢慢解开原先的布料,问阿嬷,“镇上只有一个中学啊?” “是啊,桑桑那时候,在镇上上学,是第一名咧!” 沈峯点头,“真不错。” “那可不啦。” 他抬手挡住她的眼睛,“别看,一会儿就好了。” 指甲才绑了两天,已经在合缝,苗药的功效,还真是西药所不及。他把磨好的药渣往布上铺,然后往她手上包,“桑桑,愿不愿意听我说说话,就闭着眼,听一下。” 尹桑睁了眼,“不愿意。” 他也不强求,拿起绳子,和阿嬷一起,一圈圈绑上了。他说:“好,那明日有没有空?” 阿嬷说:“有空的有空的,年初二是回娘家,阿桑最有空了。” “” “那我明天过来。”沈峯起身。 尹桑下意识问:“你真不住啊?” 沈峯笑了,“不是求亲么,”刮了刮她鼻子,“不得一步步来么?” 他又走了。 尹桑心慌,温柔的沈峯,令她心慌。 正文 第23章 曾莫兮别诸 第二天是圩日,即镇里赶圩的日子。苗年期间,也是热闹非常。 商贩会集中到镇上售卖农产品、成衣、瓜果蔬菜等,一条线路上的乡镇,会错开圩日,以便商贩流动。 尹桑所在的镇,便是以3倍数日为圩日。 一大早就有姐妹来敲门,说一块去赶车。 尹桑还没说话,阿嬷在身后探出头,“阿桑不去了,她等人来接。” 那笑意,藏都藏不住。姐妹调笑看着尹桑,“你老公来接啊,那我们可先走了。” 阿嬷想了想说:“阿桑阿,要不就顺道带上荣芬她们,刚好够坐?” 尹桑犯了难。荣芬她们三个人,如果沈峯自己开车那勉强能坐。但他出行一般不自己开车。 沈峯的电话,在这时候打进来,却不是打到尹桑这,而是打给阿嬷。 老人机报号码的时候,尹桑蹙眉到底怎么就那么熟了? 阿嬷乐开了花,赶忙接起来。 公放声想忽略都不行,沈峯的声音很轻,他问:“咪洛,桑桑起了没?” “起咯起咯!” 沈峯说:“那我从镇上过去,大概半小时到。” “好,好!” 尹桑在一旁,提醒:“你自己开车来,有几个姐妹要一起。” 沈峯显然没想到她在边上,怔了会儿说:“好,都行。” 那声音,有些愉悦。 电话挂断,荣芬冲她眨眼睛,“沈老板,听话的哟!” 嬉笑声里,几个女人进了门,在尹桑家里等“专车”。 “吃早饭了没?”尹桑问。 荣芬说:“要赶圩,当然要去镇上吃滤粉呐,诶,你该带着沈老板去尝尝,外头可吃不到!” 确实,螺蛳粉声明在外,北京也有不少做的好吃的店,但滤粉,还真没见过,别说是北京了,就是柳州,也找不着几家。 就是不知道吃惯了面食的沈峯,习不习惯。 沈峯没上家里头来,快到的时候给她们打了电话,一行人就下山到村口去等,车子驶近了,尹桑有些无语 他不知道从哪整了辆商务车,坐七八个人都没问题。 他下车给她们开门,搞得荣芬几人受宠若惊,手都不知道摆哪儿了,沈峯说:“上车。” 尹桑正要跟着钻进后座,沈峯拽着她的手,她回头,他就微微歪着头看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看她。 小眼神小动作都令人忍俊不禁,荣芬几人掩着笑,说:“阿桑你和沈老板坐前头啊!” 一个个倒戈得倒是够快。 山路弯曲,他开车开得挺稳。尹桑和几个姐妹聊着天,他听不懂,但她们一笑,他就转头来看尹桑,也弯着唇角。 尹桑说:“笑什么,听得懂噢?” 沈峯从后视镜看几人,“在说我么?” “阿桑让我们不用怕你,因为她在呢!” 尹桑:“” 她的原话分明是,他是外地人,我们地头蛇,别怕他。 沈峯笑起来声音清朗,“对,她说的,都是对的。” 又是一阵笑,荣芬和尹桑关系好,也话多,“我都不知道阿桑结婚咯,大家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补个婚礼好不啦?” 尹桑敛了笑,转头看路。前头路直,沈峯看她,腾一只手,握了她一下,点头说:“正有此意。” 荣芬说:“你懂抢亲不,沈老板?” “前天了解了。” “那我们不客气的呃!” “好,都可以。” “抢不走这么办噢?” “那,就只能入赘了。”他说。 一路笑声。 尹桑的脸崩得紧紧的,什么都没说。 沈峯听几人意见,把车开到了滤粉店门口。店面已经整饬一新,但捞粉的还是熟悉的阿嬷。 “竟然还在,”尹桑说,“我念初中的时候,就很喜欢吃这家的粉,但是没有钱,念了一年的书,也只吃过一次。” “一碗多少?”沈峯问。 “那时候,五毛一碗吧。” “省了多久?” “不记得了。” 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揉了揉她脑袋。 沈峯进店,叫了五碗粉,他说普通话,店里的人都瞧他,荣芬她们低声说:“桑桑噢,你老公,在街上高全部人一个头!” 沈峯在这个镇上,走到那,都是回头率百分百。 尹桑感受到不一样的视线,淡淡往角落瞥,果然 吕落和影视公司的几个人在一起,刚吃完,坐着聊天。听见沈峯声音,都看过来。 影视公司有个人忽然拍着脑袋,站起来说:“沈总!看我这记性,怪不得我说这村花美女那么眼熟!不就是那天去会所接你的那位嘛!” “转来转去敢情沈总不是来考察的!” “真是来泡妞的!” 尹桑今天穿了和那天一样的针织裙,同样素面朝天,扎着头发。 “穿着苗族盛装就完全认不出啊!” 吕落的眼睛,落在尹桑的锁骨上。即便只是一个部位,她却印象深刻,昏暗车厢里,那道锁骨沟。 “厉害了沈总!” 沈峯打了声招呼,勾着尹桑的肩膀,转头找桌子。 “那我们就腾桌吧,沈总,你们慢吃啊!” 说着一行人走了,还冲沈峯挤眉弄眼的。 几人挤在一张矮桌上等,粉好了,阿嬷吆喝,沈峯就起身去取。那阿嬷认得荣芬,喊道:“郎仔噢?” 荣芬指了指尹桑,“她的!” “高噢,高死了,怎么那么好看像电视里的!” 乡下人直接,店里客人也都笑了,沈峯端着两碗粉,看着尹桑,有些无辜,“哪里不对劲?” “你整个人,都不对劲谢谢。” 受冷待的沈峯,挑了挑眉。 滤粉做法看着很有意思,用一个底部像筛子的大滤斗盛满米浆,米浆穿过筛子,落入锅里,就是条条的粉了,捞出来配上卤汁就能吃,口感滑嫩,米香盈满腹腔。 沈峯吃第一口,店里人都看他,他抬头,“味道很好。” 尹桑看到打粉的阿嬷松了口气。 沈峯凑近她,“你们这对郎仔,都这么热情?” 她们这,对所有人都热情,尹桑想着,还未开口,沈峯说:“入赘看来也挺好的。” “” 吃好早餐,荣芬几人就告辞逛圩去了,不打扰这对鸳鸯。 沈峯一出店门,习惯性抓尹桑的手过来牵,她手一转,拿开了。乡下人保守,在街上从没人勾肩搭背的。 他皱了眉,还是妥协:“行吧入乡随俗,”又凑近她耳边,“虽然我现在特别想要吻你。” 尹桑静静看了他几秒,“我想说一句话,很久了。” “嗯?” “你是不是,脱胎换骨了?” 沈峯敛了笑,正了色,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或许轻松的环境,真的可以使人放下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这样,是你想要做的么?”她接的很快。 “桑桑,不要急着做总结,随你的心,只看当下,觉得好,便好,哪怕就这一两天,好不好?” 好不好? 有没有人说过,沈峯的声音,温柔起来,极具蛊惑性。 不急着做总结,不去思考到底他在干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对他的行为应该如何评价,如何应对,就只想,目前,当下,眼前,自己觉得好不好 “看,你又在总结,是不是接下来,你又想着怎么应付我?桑桑,”沈峯伸出手,“你把手给我,就好了,怎么样?” 怎么样? 尹桑抬起手,还未伸出去,他已经握住了,转头就走,牵着她。 别提回头率了,尹桑连人影都看不清。 集市上的东西对于尹桑来说,不算新鲜。服装行里土气的成衣、雨亭里老阿嬷买的竹编容器、路边小摊上色彩鲜艳的绣品、路中间一溜的瓜果蔬菜、牲畜行里,围在圈里的小香猪、鸡鸭苗子 于沈峯而言,一切都是新鲜的。 “这是什么?” “油麦菜苗子。” “这呢?” “菠菜。” “这呢?” “包装上有!又没写着苗语!” “噢,那为什么那边写着香猪,猪怎么会是香的?” 小贩都笑了,尹桑无语,“香猪是乳猪的意思!”丢脸! “噢,这个篮子看起来不错,买回去给老爷子如何?” “这是装小鸡仔的。” “那再买只鸡仔?” “”真是太丢脸了。 小小的集市,两人什么都没买,却逛了大半天。 沈峯的电话算是解救了尹桑,接完电话他问:“你们县里来了人,要一起过去么?” 此时只要能带智障儿童回去,上哪她都愿意,尹桑点头。 于是往镇政府去。 会客室外头,遇到熟悉的领导,尹桑打了声招呼,对方看着她和沈峯牵着的手,挑了眉。 一进门,影视方做着介绍。 “这是我们投资人,沈峯先生。” “这是县里陈处长。” “您好。” “久仰。” 吕落从角落站起来,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男人,留着长胡须,大冬天手里攥着一把折扇。 “学长,这是金老师,咱们的总导演。” “久仰,沈峯。” “久仰,金霖。” 尹桑歪着脑袋,这名字忒耳熟。 正文 第24章 背我信兮自违 金霖也是老北京,家里颇有声望,沈峯他不认识,沈国昌还是知道的,这下子唠起交情来,沈峯作为晚辈,笑含春风,却礼貌疏离,“一定给老爷子转达问候。” 金霖看沈峯一直牵着尹桑的手,以前辈关爱晚辈的口吻问:“这位是?” 沈峯看一眼尹桑,笑说:“内人。” 这笑,春风吹起来了,活了。 吕落不着痕迹地别过眼神,金霖怔了会儿,夸赞说:“才子佳人。” 尹桑没回复,连个笑脸都没有,搞得金霖有些尴尬,沈峯摇摇她的手,她抬头说:“别摇我手,疼。” 这一戳破,场面颇静。 沈峯当是她的伤口出了毛病,抬起手前后看,“怎么了?伤口裂了?” “没有。” “那怎么疼?” 如果不是人太多,尹桑恐怕真的会翻白眼,沈峯是什么人,没看出她不待见金霖? “没事。”她说。 门口进来人,招呼大伙移步去吃饭,这才化解了尴尬。 沈峯和金霖以及陈处长走在前头,说着事儿,吕落和影视公司一行人走后头,她盯着前面交握的手,吞了口气。 尹桑也走后头,一只手拿手机低头在看,受伤的手被沈峯牵着。她都没看路,就跟在他身后走。沈峯一边谈着事,时不时地往后看她一眼,路过一个水坑,他回头拉她,“看路,小心走,跟小孩似的。” 正聊着呢,他这一回头,打断了陈处长的话,轮到陈处长尴尬。 尹桑抬起头,“噢,”一声,跨过水坑,又低头看手机。 吕落安安静静地走,内心万千吐槽。 没礼貌!没教养!她想,这样的人,和沈峯站在一起,真的不配。 尹桑在和宋雨菲聊微信,她一只手打得慢,导致界面上全是蓝框的消息,宋雨菲跟机关枪似的。 “真是冤家路窄啊,你的冤大头都聚在一起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拿起你对抗我的一半技能,怼上,稳赢!” “哈哈哈哈真是太爽了,我忍不住想要看吕落大小姐那副落魄嘴脸!” “哈哈哈哈吕落大学认识的沈公子,这么说你14岁就睡了沈公子,那他可是要判刑的哈哈哈也不知道吕落这个智障会不会信但是你吹这牛要是被沈公子知道了怎么办?” “他不好惹啊我的小姐姐!” 尹桑回:“别慌,我确实睡了他。” 满屏的感叹号之后,宋雨菲回:“厉害了我的小姐姐!”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吕落在沈公子身边跟个苍蝇似的也没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就被你这小婊砸捡便宜了呢,你是不是用你的胸夹沈公子的脸了!” 她回:“内涵,内涵!” 一个表情包甩了过来—— 你可能是喝了假酒jpg “记得更博!更博!被骂也要更博!” 尹桑突然觉得,宋雨菲太吵了。 她关了微信,总算是到餐厅了,镇上生活好了,馆子有模有样的。依次落座之后,他们还在谈。 尹桑并不想听,打开手机刷微博。 她很久没理会微博了,消息已经飘红,但大多都是催更腐竹日常的,骂她的人已经退散得差不多了,毕竟网上的新鲜事多了去了。 好友圈里,刷到了吕落两个小时前发的微博。配图是她和金霖的合照,她还穿着苗族服装,背景是仍然翠绿的青山,定位广西。 尹桑不想点开评论的,但好友圈热评,一眼就能看见。互关还是前些日子公司强制的。 “金导!更期待电影了!支持我落!” “去实地了吗,我落穿民族服装真好看!仙女!” “明明可以靠脸,为什么要靠才华!” 尹桑忍不住从手机反光里,看自己素净的脸,不得不说,她觉得自己好看,于是嘀咕:“对啊,明明可以靠脸,为什么要靠才华。” 她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沈峯听她这边有动静,侧过身问:“嗯?” “没事,”尹桑点开微博编辑界面,没看他,像是自言自语说:“我好看吗?” 沈峯居然笑起来,拍她的脑袋,“你不好看谁好看?” 声音不大,像是两个人呢喃,但又足以让整桌的人听了去。 尹桑点头,“噢。” 场面再次静了下来。 沈峯问:“在做什么?” “发微博。”她说。 她找了几张腐竹的旧照,思考着怎么写文案。 金霖大概是想找些话题,感叹说:“现在这微博啊,成了评判人气的标准了,搞得我这都年过半百了还得琢磨怎么玩。” 吕落想起,还没告诉金霖,尹桑就是桑桑saki,她说:“金老师的微博人气很高啊。” 金霖摆摆手,“人多不见得好啊,是非也多,前阵子还有个三流作者,找麻烦事儿,不回显得没底气似的,回了,又吵吵上了。哎,老了,没精力啊。” 吕落说:“还有人敢怼您啊?还是作家。” “不就是古歌的事儿,大伙说说,现在这非遗,如果不糅合商业元素,会有人全心全意,不顾代价去宣传吗?” 有人搭腔:“确实,利益至上,何况说实话,这几天探访下来,也能发现,非遗奄奄一息。” “不适应时代潮流,继承不下去,改良是唯一出路。” 吕落说:“有道理啊,这都有人怼您啊?仗着粉丝多么?” 金霖想了会儿,“粉丝不少,五百多万。” 有人说:“不是三流作者么,粉丝比落落还多啊?” 金霖说:“认证是作家,发的微博全是宠物。” “萌宠现在很火啊,也算是营销圈粉的手段之一,”内行人分析,“可以啊,一个作者五百多万粉丝。” 吕落“呀”了一声,忽然看着尹桑的方向,“听着好像和桑——” 尹桑觉得这群人也很吵,导致她还没想出来文案。她环视一圈,突然觉得,这圈人的嘴脸,都糊着油,又刷了粉,恶心。 她往椅子后一靠,说:“咦?我以为你们在我们寨子里只吃喝玩乐了,没想到还思考起哲理来了。” 满室寂然。她语气不善,是个人都听得出来,都去看沈峯。 沈峯看着她,眼神平静,带着思考,却没有责备。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率先打破沉默,笑嘻嘻说:“抱歉说得有些极端了,像苗绣、芦笙这些,原汁原味也很好,但没有市场受众,也是事实。” “你们不是拍电影么?”尹桑问沈峯,没等他回答,她说:“那我拭目以待。” 气氛算是僵到了极点,筵席却还是要继续下去。菜一个个上来,众人点评起菜肴,把话题给带过去了。 沈峯给尹桑盛汤,一边跟他们说着话,一边妥帖地照顾手受伤的尹桑。似乎没有因为她出言不逊而责怪她。 印象中擅长照顾场面的沈峯,今日有些不同,尹桑说话的时候,他只是看着,不插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站在哪一边,他连意思意思的场面话,都没说。 吕落此刻更是矛盾的,她很想要提示大家,尹桑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博主,却又隐隐担忧,她确实有发言权。 如果金霖知道这个桑桑,本身就是苗族人,身上,还有一个非遗继承人的标签,不知道态度会不会改变,她看得出尹桑并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一层,原因显然,她在微博里塑造起来的高冷神秘作家的人设,不能让“村里人”这样的身份打崩了。 她仔细想过了,尹桑那日的话,都是激她的,只可怜她当时气血太汹,没来得及去思考。按时间算,她上大学认识沈峯的时候,尹桑还在山沟里念初中,时间空间都对不上。 她觉得可笑。 如今只觉得尹桑可笑。同时也觉得自己可笑。 她们已不同的方式围绕在沈峯身边,但终究都不是他的那个人。 她虽然看不懂现在的沈峯,但她看得清尹桑——一个从未承认自己是乡下姑娘的女人,虚荣,虚伪。 除了相貌,她似乎也没什么了。 一餐饭吃得是心思各异。因为还要赶夜车回县城,没喝酒便散场了。 出了馆子大门,免不得又是一通寒暄。 尹桑突然听见有人喊她,苗话喊的。她转头,有些欣喜,“唐老师!” “真的是你啊,这么漂亮了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沈峯搂着她问:“熟人么?” 尹桑简单给作了介绍,唐老师是一阵感慨,说的苗话,沈峯听不懂,但大概是激动,乡下人淳朴,老人情绪更是说来就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唐老师是尹桑念初一时的班主任,打心眼里心疼她,她后来走了,也没来得及告别。如今唐老师快退休了,和女儿一起开了餐馆。 她女儿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听她们聊拍电影,很好奇,就也加入了聊天,聊着聊着就欢了,吕落一行人在边上等久了,派吕落过来问。 吕落走过来,说:“学长,该回去收拾行李了,车子快到了。” 尹桑觉得“学长”这个称呼,真不怎么好听。 沈峯说:“你们先回,我让小林安排好。” “那你呢?” “我晚几天。” “还有事要忙么?” “嗯。” 吕落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尹桑觉得有些奇怪,吕落和唐老师的女儿,看起来并不认识。 她随口就问:“你们不认识?” 吕落有些莫名其妙,“抱歉,不认识。” 尹桑说:“你不是在这个镇上的小学支教了两年?” 吕落点头:“对啊。” 唐老师的女儿说:“咦,我怎么没见过你?”又想了想,恍然大悟,“啊,记得了,去年来过一段时间,想起来了,我们办公室还有个男老师对你念念不忘呢!” 沈峯皱眉,“一段时间?” 阿妹完全没注意到吕落脸色不对劲,热情说:“你应该不记得我啦你来半个月怎么可能认得全,但我认得你的。” “很厉害的作家,对不对?” 尹桑轻哼一声,“确实厉害。” 正文 第25章 蟊蠽兮号西 吕落脸一黑,去看沈峯,对方面色平静,没什么变化。 “噢,是啊,镇上教学资源不算缺,呆了半个月,我就下乡去了,”吕落淡然说,“学长有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没等沈峯点头,她就离开了。转身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 人走了,沈峯看尹桑,她冲着他笑,用乖巧的语气说:“学长,你还有什么事?” 沈峯皱眉,“别闹。” “沈峯,你还有什么事?”她正经道。 “还没求到亲,怎么走?” “别闹。”她用他的话还他。 沈峯只笑。两人和唐老师母女俩道别,沈峯打电话给小林,让他来接。尹桑这才注意到这一整天都没看见小林。 “小林干嘛去了?”她随口问。 沈峯说:“办大事。” “噢。”她不盘根问底,也不是很关心。 再见到小林,尹桑差点不认识了,他穿着达亨的苗族服装,下巴胡茬没剃,看着憔悴又沧桑。 他给开门,“太太。” 尹桑上下看他,“你这是做苦工去了么?” 小林低头抖抖衣服,“看着是不是有模有样?” “是倒是,”尹桑说,“不过没有人穿着呕欠上街诶。” 小林是急忙,忘了换,怕说漏嘴,就笑嘻嘻打马虎眼。尹桑钻进车里,沈峯说:“办大事者,不拘小节。” 小林接话:“对,没错。” “什么大事?”尹桑问。 “终身大事。”沈峯说。 “看上我们村的姑娘了?” 小林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没回答了。 回程,时候已经不早了,山里路没路灯,车便开得慢了些。车里也没开灯,尹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沈峯抓着她的手随手把玩。 她脾气很好地,没有抽开。 “什么时候要再换一次药?”沈峯问。 她睁开眼,偏头看他,黑暗里他的眼珠子仿佛也是亮的。尹桑说:“上回换过,大概四五天才要换。” “嗯,”他摁亮了灯,上下翻看,“感觉疼么?” “不疼。”她说。确实不疼,只是绑得久了,有时候觉得麻。 “打算好什么时候回京了么?我记得你还有考试。”他问。 “过几天就回吧,”说着一愣,“你还知道我有考试?” 沈峯说:“多的是,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 车厢里,他声音放得很低,落下最后一段声波,就静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她的手,她低头看着他。 前方就到了村口,尹桑倾身往前,对小林说:“前边停就好,进了村不好掉头。” 她的手同时抽了出来。沈峯手中一空,沉着声吩咐:“开到芦笙坪再停车。” “这停!”尹桑坚持。 她语气都硬了些,仿佛是车厢里温度骤降,小林打了个颤,“唰”地一下就刹了车。 尹桑动作很快,车一停就急着开门,车锁还没开,她便拽着门把。 小林被她的动作吓到,赶紧开了车锁,尹桑瞬间就下了车。 “砰”地一声,关门声传来,小林眼皮打跳,透过后视镜去看沈峯。后者支着下巴,看着尹桑的背影,车灯照射下,发着亮。 他没动静。像在等什么。 尹桑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到车边扣车窗,沈峯降下车窗,她弯腰下来,笑脸出现在车窗。 “都忘记了告别了,再见啊,沈峯。” 说完伸手,捏了捏沈峯的鼻子,他笑一下,她才起身离开。 小林:“”这什么画风? 沈峯这下有了动静,拍拍小林的肩,“车灯关了。” 他乖乖关。沈峯下车,追上尹桑。 关了灯才发觉,月色皎洁,是看得清路的。 月下,沈峯凑近了尹桑,牵她的手,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挣脱,两道人影往芦笙坪去了,白亮的月下,是起伏的山峦,近了,是层层叠起的吊脚楼,再近,眼前是两道人影,随着步子,分分合合。 像电影的慢镜头,小林忍不住看呆了,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老板讨媳妇,他活成了这模样! 大晚上的,芦笙坪还有老人聚在一起聊天,见两个年轻人,都往这边看,尹桑走得快了些,沈峯弯着唇角,默默跟进适应她的步伐。 尹桑越走越快,没一会儿就快到了自家楼下,她几乎是拽着沈峯在走,忽然感觉力道沉了,她回头——沈峯停了下来。 正要说话,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她落入他的怀抱里,下巴被轻捏了一下,他的唇印下来。 尹桑睁了眼睛。他不算浓密的睫毛,离得太近模糊成一片,剑眉上,他的额发,根根分明。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频率,不寻常。 今天她说了很多话,他也是,很寻常的话,却不寻常。 一个吻,在她和沈峯相处的日子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个月下的吻,莫名让她,不寻常。 一直到他放开她,她也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忘了。沈峯退了一步,笑了笑,“好了,今天一直想做的事,圆满了。” 她不说话。 沈峯说:“我走了。” “噢,好。” 走了几步他回头,“快回去。” 她便转身上楼,在栏杆上,见他又笑了一下才走。 尹桑“蹬蹬蹬”就上了楼,阿嬷喊她她也没听见,进屋里把自己扔床上,眼神淡淡看着天花板。 发呆。 吃饭,牵手,送回家,接吻。 尹桑在自己的作品里写过的,最庸俗的约会套路,哄哄小少女可以,如果是成熟的女性,请直接上商场,或者请上床。 她是成熟的女性,认为人生有两大哲理绝对错不了,一是,钱买不到快乐的人,只是走错店了;二是,只有性冷淡的人,会相信灵魂至上。 她躺了多久自己也不清楚,其实脑子里没有清晰的脉络,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得出了什么结论。她只是突然想发微博。 于是登录,书写,发送。 ——自古深情留不住,只有套路得人心。 ** 此后几天,沈峯却没有联系尹桑,她也没出门,就在家里练绣工,手不方便,绣一会儿歇一会儿,歇的时间,全用来玩手机了。 大概是她看手机的频率有些高,阿嬷问:“有这么好看?” “啊,”尹桑说,“微博有粉丝,就会想看。” “粉丝?” 她解释不清,索性埋头绣花,眼睛不时瞥手机。 晚上她想了想,还是给沈峯发了一条语音。 “你回去了?” 刚退出微信界面,沈峯的电话就打进来,她等响了几声才接起来。 那边沈峯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想念我?” “不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比我早回去,我有东西要带给爷爷,你方便的话先帮我带回去。” 沈峯说:“很急的东西?” “还好,早些带回去也是好的。” “是什么?” “呃,”尹桑掰着布框,“扶阳茶!” 沈峯笑起来,“好,确实很急?” 调笑的语气已经不屑于掩藏。尹桑说:“所以是走没走?” “没。” “噢。” 两厢静默,电流似乎导出来了,尹桑感觉耳朵有些红。 “那挂了。” “等等,”沈峯叫住她,语气有些无奈,“我也想去见你,但据说你们的风俗是筹备婚礼期间不能联系,这下好了,你一个电话,我崩了那么多天,前功尽弃。” “婚礼?” “桑桑,”沈峯说,“今晚我就要去抢亲了,夫人可要手下留情。” ** 尹桑只在城市里会失眠,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在自家吊脚楼的木床上,失眠了。 她冲天花板翻白眼,觉得自己大概也是脱胎换骨了,这矫情劲儿她该换画风去写清新小言情。 楼下一有动静她几乎是瞬间就起了身。 刚穿好衣服,阿嬷带着一众姐妹就冲进她房间,后头跟着一群姑婆,个个穿红戴银。 “阿桑,起来打扮了。” “没想到沈老板真的要请几桌,可憋死我了还不让说。”荣芬几人,架起尹桑到梳妆台前,“你自己化,肯定比我们画得好。” 姑婆端了银盆来,尹桑洗了把脸,开始往脸上拍东西。 房间里乱作一团,姑婆们在整理她的百鸟衣,阿嬷在找所有的银饰,达配们都围在她身边,看她化妆,还叽叽喳喳地议论。 “没想到可以看到阿桑在我们这结婚。” “阿桑阿,那时你们在北京,请了多少人阿?” “嫁给沈老板那样的人,这辈子睡觉都要笑醒了吧。” “阿桑不管穿汉人的婚纱,还是穿嘎几希,都是最好看的新娘吧。” “比电视里的人好看!” 她耳边听着人声、银器碰撞的声音,梳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镜子里她还素面朝天,脸色红润,熬了夜眼睛有些无神。 她不曾想过有一天,“婚礼”这个词,属于她。 她动作太慢,一直被催着。化好妆,自己不是很满意,姐妹们却欣赏得不行,赶紧叫阿嬷上来给尹桑穿嘎几希。 姑婆端着折叠好的嘎几希,阿嬷拿起最上头的小肚兜,到尹桑跟前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我还能给我的阿桑,真的穿一次。” 说着,老人家眼泪就淌上了脸颊。 尹桑看着她的眼泪,流入皮肤的沟壑里。 每一步,阿嬷都穿得仔仔细细,最后给她插上飞凤的时候,端详了许久。 “咪洛?”尹桑喊她。 阿嬷回神,“嫁了人,就和郎仔好好过日子,日头总会越来越红火,知道了吗?” 尹桑点着头,握着她的手,“会的咪洛。” 达配扶她在床上坐好了,警告说:“人要来抢亲了,不许心软,我们给你守着!” “对,不许说话,不许喊。” “该打还得打,是大老板也不例外!” “你还说呢荣芬,我还怕你下不去手,你昨天还说沈老板细皮嫩肉的。” “哪有,我看他一定很壮实!” 满室皆笑。这时候楼下传来鞭炮声,都静了。 “来了来了,扫把呢,加长了吗!” “好了好了都准备好了。” 正文 第26章 日阴曀兮未光 楼下脚步声急促,木楼被踩得咯噔咯噔响,伴着楼下不绝于耳的鞭炮声,达亨的吆喝声,声势浩大。 尹桑在掐指头算,距离他们领证,已经过去两年多,这个婚礼,姗姗来迟。酸涩感蔓延到腹腔,她终于承认,自己在意这个虚无的形式。 没有,不觉得有异,有,便从内心里感觉欢喜。 外头有达亨开始唱歌,替沈峯叫门,歌词大意是,他们走了漫长的路,来到新娘房前,请达配行行好,让他们能顺利迎娶新娘。 荣芬带头,回嗓,“我们姑娘,貌美如花,青春年华,当珍之重之,要让你们以后记得,今日迎娶受的苦难。” 对一回合歌,男方就得往门缝下塞一个红包,下一个的数额得比前一个大。 一边塞红包还得一边喝酒,来抢亲的达亨,都得是酒量好的。 对面接歌时荣芬打开红包,摸了摸,“好厚,姐妹们,多吼两嗓子!” “阿桑,这都你的钱,心疼不?” 尹桑瞥一眼,笑笑说:“多唱点,回头五五分!” 大伙都笑,姑婆也上来凑热闹,给姑娘们出主意,讲歌词。 一来二去,外头果然顿了,一时间没人对得上,着急啊,沈峯说:“塞红包!” 急切的声音逗得门背后的姐妹笑得合不拢嘴,姑婆在和阿嬷说:“你们郎仔太有意思了。” 荣芬喊:“只塞红包不对歌不行的咧!” 吵嚷声里,有人说:“沈老板,你吼两嗓!” 尹桑扑哧一笑,难不成让他唱山歌?想不出来那效果。 想着,她有些期待,他是穿西装呢,还是穿着嘎几希呢?达亨的飞角帽,扣在他脑袋上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外头沈峯清了清嗓子。 咦?要唱? 都静了半分。门后的达配,都把耳朵贴上去了,恨不得就开门来听。尹桑也竖起耳朵。 “桑桑。” 一声呼唤,他没唱,也没吆喝,声音不大,声线较平日,高了些,末尾有颤。 “桑桑你听得见?”声线温柔。 房里,荣芬趴在门背,嘤嘤出声,“不行了,阿桑你不能说话,忍住了啊虽然我快忍不住了。” “要化了。”有达配说。 “我回来了,就不走了。” 一句话,说完气氛沉默了些。大伙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在新娘子门口,表白的,多的是海誓山盟,或是甜言蜜语,他这样对暗号似的,没见过。 大伙都还等着他再多说些,他冲后边的小林使了个眼色,小林赶忙上来,继续塞红包,没一会儿门缝下边都被填满了。 达亨又唱起歌来,祈求达配开个门缝。 荣芬开了个门缝,唱道:“要小心,今日你等来抢亲,背过身去就打得轻点。” 一见门缝开了,门外一众后生蜂涌往门口挤。从门缝里扔出熟鸡蛋、糍粑丁还有花生,后生门就在“枪林弹雨”中推开门冲了进去。 尹桑感觉被几个达亨架住了胳膊,刚被抬起来,又被拦腰抱起,场面太乱她看不清脸,从气息判断,是沈峯。 荣芬几人拿着扫帚在背后追打,那刷刷声落在沈峯背后,他低着头,像是捂着她,她的银冠太沉,险些就掉了,他腾一只手护住,又险些踉跄,索性停下来,让她先整理。这一慢下来,后背又被扫帚打了几下。 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热热闹闹。 等被抱到堂屋,就算是完成了抢亲。达亨达配们配合默契,围在一旁笑呵呵看对方有没有真的被打到。刚才砸的鸡蛋和花生,也都被捡起来吃,分发给等候在堂屋的长辈晚辈,共享喜事。 沈峯把尹桑放下来,她才看清了他。他今日穿上了嘎几希,暗红色的披肩绣了金丝的龙文,头顶是飞角帽,脚上是布鞋。 帽子下,他的剑眉微挑,凑近了问她,“好看吗?” 宽脚裤都让他穿出了气势来,尹桑想,不知道让他给她的工作室做模特他可愿意。 她说:“四不像。” 沈峯没在意她的说法,显然对自己的扮相信心十足,他接过阿嬷递过来的香,鞠躬拜了三下,亲自插上,阿嬷牵着尹桑的手,带着她出门。 沈峯在门口接过尹桑的手,和阿嬷告别。 楼下,是两排聘礼和嫁妆。几十框红鸡蛋几十框糯米,后头还有几十担牛羊猪肉,几十担糍粑五颜六色,担担绑着红绳。 天已蒙蒙亮,一眼望去,这些箩筐从尹桑家里排到了芦笙坪。山路蜿蜒,迷蒙雾气里,染了一片红,一派喜庆。 沈峯牵着她走在前面,身后是迎亲的达亨和送亲的达配。 按理该送到新郎家里,郎仔在外地,就只能在村里遛一圈。 村上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红绳,过一路放一次鞭炮,鞭炮声就没停过,芦笙坪的烟火也没停过。大白天看不了,只听得声音,阵仗管够。 约莫是她太久没出门,他准备的这些,她一点迹象都未发觉。小村子平日里,哪家家里头杀了只鸡都能知晓,他这又是杀猪宰羊又是挂绳的,也不知道串通了多少人。 芦笙坪下,已经摆了好几十桌,边上就是大锅灶台,师傅正在煮着,村里老少都在,一片忙碌。小林拿了端盘上来,沈峯接过。 端盘里放满了花生瓜子、上头铺喜糖还有烟。 尹桑挑眉,这个都知道? 沈峯拉上她,到正在忙活的师傅、村妇面前,挨个请,“辛苦了,有劳了,很感谢” 在村子里,一家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大伙会放下手头所有的农事,去帮忙,从食材采购到下厨,再到最后摆上桌,都亲力亲为,不似城市里,到饭店去。他们既是宾客,又是主家,不需计划,分工明确。 主人家就要备上喜糖,挨个去感谢。 尹桑见过沈峯太多样子。穿着西装带点禁欲的模样、人群簇拥时气场全开的模样、在床上放松下来慵懒的模样、抄家训时不耐又痞子的模样 无论是哪个沈峯,都是让人有些犯怵的。 眼前,他端着盘,因为身高差距大,答谢时总是要弯腰,低声说谢谢,声线温和。 尹桑觉得,他那从帽子里蹦出来的头发,大概都比平时要软些。 年轻些的,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沈峯说话。 “可真高啊。” “来我们这里,感觉好吗?” “东西好吃吗?” “酒好喝吧,在外面喝不到吧哈哈哈。” 沈峯笑声清朗,直点头,他只要是想给对方好印象,便会让人如沐春风。一圈下来,估计快把全村人都收买了。 有不会说普通话的老人,也来拉尹桑袖子。 “这个郎仔可以啊,这么高,这么俊!” “阿桑好福气啊。” “好舍得咧,早上我家阿灵去守门,拿了一千块红包!” “哟,城市里来的郎仔大方咧!” 尹桑笑呵呵地,不知道回什么好。 可以说,从起床到现在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是有些懵的。 阿嬷们也不是要她的回应,只是聚在一起感叹,又仰头看着沈峯,直笑。沈峯也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也笑。 尹桑转头看他,睨一眼,“跟傻子似的。” 沈峯毫不在意,“傻人是不是都会有傻福?” “” 谢过一圈,本是要等宾客来,他们迎接的,但尹桑家里只有阿嬷,平日里也没有交往别的村子的人,便免了这个环节。 这之后,新娘子就能卸下沉重的盛装,换上轻便的衣服入桌一起吃饭喝酒了。尹桑正要回家里去,沈峯拉住她,“再辛苦一下,客人要来。” “哪有什么客人?” “一会儿就到,累了?”他过来提着她的银冠,“我给你减点儿重。” 她拍他的手,“不至于。” “写书也是容易脊椎有毛病,六本书写下来你脊椎还不错?”他仍旧提着她的银冠,漫不经心说。 “劳逸结合,又不指着这个养活自己。”尹桑也随口答,忽略了后半句。 这时候阿嬷跑过来,急急忙忙的模样,拉两人,“阿桑你怎么还在这里阿,去接贵客!” “贵客?” “都到村口了呀,快点呀。” 沈峯拉上她,“再辛苦一下。”他想,老爷子应该很想看尹桑穿上苗族的嫁衣。 村口停着一辆保姆车,车边摆着大大小小的箩筐,几个人正在往里头倒糯米,再在糯米上围圈摆上现金,红彤彤的人民币蔚为壮观。 这是山里人的礼,是贫是富都表现在礼金上。直接,心意也贵重。 尹桑眼尖,首先看见了副官,她一愣,转头去看沈峯,他微笑点头,“老爷子非要来,拦不住。” 尹桑几乎是小跑过去。 老爷子从保姆车上下来,大概是长途颠簸,他显得有些憔悴,眼神却在看见尹桑的一刻,亮起来。 他拄着拐杖,弯腰歪着脑袋看尹桑,她的流苏帽沿,挡了眼睛。 “诶哟,哪家的媳妇这么好看啊?” 鼻头的酸涩一下子就咽下去,尹桑破涕为笑,“爷爷你身体不好,还折腾,想看我,我回去就是了。” “那可不一样,回去我能看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又看到尹桑身后的沈峯,“还有这么帅气的龟孙子?” “大概是沈峯这小子,最帅的一天了。”他说。 满场笑声,跟着一起来接的村民,围在边上谈论着,有人认出了老爷子,是在新闻联播上见过的,气氛又闹了一阵。 老爷子见着了阿嬷,阿嬷普通话说不明白,见了老爷子也紧张,两个老人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里走。 后头的达亨帮忙把箩筐都挑到家里去。 一排的箩筐,又掀起了一翻议论声。这下子,尹桑嫁了个了不得的老公,这件事大概要传个十里八乡的了。 尹桑碰了碰沈峯,“你直接给我账户打钱,我应该会更高兴。” 沈峯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打?” “噢?多少?” 沈峯摊手:“全部家当。沈太太,以后可真的要手下留情了,如果你赶我,我可真的要露宿街头的。” 尹桑低头走着,感受着沈峯手心的温度,弯了弯唇角,“非奸即盗。” “美色可盗?” 尹桑抬起头,微笑说:“你不是挺了解苗家婚俗么?” “嗯?”隐约感觉不对劲。 “新婚三晚不同宿!”尹桑说完,挤到前边,老爷子和阿嬷中间去了。 沈峯:“” 他们,算新婚?看怎么解释了,对吧? 正文 第27章 云雾会兮日冥晦 村里的后生瞧这阵仗,又听说了老爷子大名,赶忙派人买鞭炮去了,等一行人到芦笙坪,炮就点起来了,层层叠叠的鞭炮,炸得声音都连成了片,乡里人就图这个热闹,老人捂着耳朵笑嘻嘻看,瓜娃子围着鞭炮堆蹲着跑,捡没点燃的零炮,后生和达配在坪上对歌,声音一阵盖过一阵,飘在鞭炮声上—— “糯米甜呀米酒香,迎客来呀心欢畅” “贵客请饮三碗酒,登门过府随意走” 尹桑在老爷子耳边给他翻译,他笑呵呵地,等鞭炮阵摆完了,转头问副官,“老李,还成不?” 李副官也呵呵笑,“论酒量还得首长啊,当初在这村里,您可是干倒了苗王!” 尹桑道:“原来沈峯的酒量随您啊!” 老爷子开怀大笑,“那时候年轻啊,现在不成了,”他低头和尹桑说悄悄话,“不过沈峯这小子啊,还真捡着了我的酒量!怎么样,这几天,没给你丢脸吧?” 尹桑也笑得合不拢嘴,“那大概是酒变了,沈峯,三碗倒。” 老爷子瘪嘴蹙眉,脖子往后作惊讶状,随后转过头,冲沈峯眨了眨眼睛。 该倒还得倒,这小子还算是机灵。 沈峯没听见二人叽叽咕咕在说什么,见这眼神,就知道自家老顽童要使坏了,果然,老爷子冲那头对歌的后生喊:“都来都来,喝不开心不撤桌!” 再回头吩咐沈峯:“把他们都喝趴咯,我就把桑桑交给你!” “” 他都抢到了跟他谈这个?老爷子来砸场子来了他算是看清了。 这么一吆喝,后生一拥而上,把老爷子、副官以外的所有“北京来的”都架上桌,达配配合默契,赶忙给倒酒候着了。 老爷子说:“别丢脸,好好干!” 沈峯被两个达亨扣得死死的,眨眼的功夫胸前就被酒浸湿了。 酒香飘得满芦笙坪都是。 尹桑扶着老爷子,乐乐呵呵地往家里头走了。 灶房架起了火,阿嬷有些为难说:“我到别家买点炭火去。”她担心烟太大老爷子不习惯,正说着,邻里的姑婆就送炭来了,“我想着你家可能没备着就送来了,有贵客,烧点炭好。” 老爷子虽听不懂,见了炭也明白了,说:“烧柴最暖,就这,想念了好些年头了!” 最后就听老爷子的,烧柴。火燃起开,带起了烟,还有噼啪的星火声。众人坐着小板凳围在火堆边,火光照着脸,暖洋洋的。 李副官伸手左后烘着,感叹:“真还挺怀念,以前扛枪住山里,如果能捡到这样干的柴,架起这种火,就是最幸福的事儿了!” “那会儿,哪有得挑哟。” “好在都过去了,生活好起来了。” 尹桑蹲在一旁听两老爷子唠嗑,阿嬷提醒了她才记得去换衣服,再下来的时候,医婆也来了,在给老爷子和阿嬷当翻译。 众姑婆帮忙从芦笙坪端了饭菜上来,在灶边摆了一桌,给几个老人清清静静吃顿饭。 当年来接尹桑的就是李副官,医婆和阿嬷都还认识他,医婆笑说:“还是城里人讲究保养,那年你来我看我们也不差多少,现在我看着就长你不少了。” 尹桑觉得是这样,阿嬷也是,每次回来,都觉得阿嬷的衰老更显而易见了。 冬日里,流水席上的菜容易冷,便架起了火炉,边吃边聊,老爷子说:“还得福于你的扶阳茶,内服外用,都舒坦,桑桑得空,还常给我梳头,你自己的法子,自己都没用上。” 阿嬷说:“阿桑回来,也总给我梳头。” 李副官说:“生银梳头,疏通经络,预防老年痴呆,比我儿子给我推荐的那些个网络游戏简单多了。” 医婆笑:“没时间啊,今天也推了下边屯的人,才得过来一趟。” 尹桑说:“医婆总是很忙,现在村上有西医诊所,但是大家都还是找医婆。” “哎,也想找人帮忙,现在的后生辈啊,觉得学这些啊,累,收入少,不愿意学,”医婆感叹,“其实也理解,如果我那时候能养活自己,我也不跟尹婆学这手了。” 尹桑和阿嬷,倒是都知道医婆跟谁学的医,老爷子和李副官是头一回知道,老爷子眼神儿一亮,问:“尹婆子?桑桑姥姥?” 尹桑点头:“是呀爷爷。” “她竟愿意教你,那时候我回头来找”老爷子叹了口气。 李副官说:“尹鬼婆,是个神人。” 尹桑笑起来,“李爷爷,您觉得我外婆,真的会下蛊么?”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确实是,您看见的那些,我也会,您信不?”尹桑说。 李副官瞪大了眼睛,“桑桑,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了你别吓唬我。” “谁会下蛊?” 外头,洪亮的男声,伴着木门吱呀拉长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混乱的脚步声。 两个人撑着沈峯打开了门,“姑爷喝高了!”他们说。 沈峯踉跄进来了,瞅准了尹桑,趴在她身后,胳膊搂着她的脖子,脑袋搁在她肩上,眼神迷迷糊糊,“聊什么呢?桑桑,你会下蛊?” 他的酒气吹在她脸上,她皱眉,这才三个小时不到,就不行了? 她歪着脖子扭头要看他,离得近,刚偏头就被偷了个香。 沈峯眯着眼笑,脸上红扑扑的,大概是被那些人用红鸡蛋“抹红”了,看起来有些滑稽,她那点气一下子就消了,晃晃肩,“醉了就去睡!” 他不说话,脑袋一个劲往她脖子里钻。 几个老人看着两个小年轻亲昵,都低着头偷笑。尹桑笑脸挂不住了,从他胳膊圈里钻出来,拉来一张凳子摁他坐下了,“不睡就呆着!” 老爷子首先崩不住,笑了,“就得管管,免得总嚣张,”又冲满桌人说:“在家里头,桑桑最乖,这混小子呢,就总跟我杠!” 都笑。沈峯拉着尹桑的胳膊,脑袋枕着她的肩,闭着眼休息,对于老爷子的话一点异议都没有,大概是喝懵了。 沈峯安安静静枕着,一个小插曲就过去了,大伙该聊聊该吃吃,仿佛他没来过。 李副官还是好奇,“桑桑,你别山羊大喘气,当时那个虫子爬得可满地都是” 他开始绘声绘色说当时的情况。 当年沈国昌带着他们小纵队,被围困在苗寨里,那是个生苗寨子,没人愿意收留他们这些外来人。敌军人多势众,双方实力悬殊,他们几乎是等死。情急之下闯入寨子最深处尹鬼婆的家里。尹鬼婆那时候还没称为鬼婆,她还只是个十七八的姑娘,长相清秀,眼神却凶煞,瞪着不请自来的他们。 众士兵都被悬挂在灶房上蜡干的蛇蝎吓得直哆嗦,只沈国昌敢同她交谈,她话不多,也没招呼他们,只让他们等着,过两天背水一战打出去就成。 那两天他们就吃她的住她的,她虽然从没给好脸色,但该给吃的一个不少。那会儿寨子里,能自给自足的都不多,她大概算是富裕。 过了两天,到了深夜,尹鬼婆把他们叫起来,让他们即刻就突围出去。 士兵们都觉得是送死,但沈国昌看着她的眼睛,“谢谢招待。”带着兵就出了门。 等他们小心翼翼,部署好,战斗一触即发,敌军却忽然起了骚乱,他们趁乱突围。一路上几乎不费一颗子弹,因为敌人阵营、关卡乱作一团,他们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别说拿枪,就是人从跟前走过,都已无意识。 不一会儿,敌人嘴里爬出蠕动的虫子,越来越多,爬满了整张脸,每个人都是如此。他们逃也似的离开,到了外头的寨子,安顿下来,才感觉后怕。外头是熟苗,热情好客,他们熟悉以后,找了个靠谱的村民问了,这才知道,那尹鬼婆,是给敌军下了虫蛊。 尹鬼婆和他们在一起,压根就接触不到敌军,不能在他们饮食里头做手脚,那么又是怎么下的?再问下去,便连村民也摇头了。 下蛊这事,寨子里也是忌惮的,会下蛊的人,在寨子里的地位也微妙,没有人敢得罪,但也没有人敢亲近。 等队伍顺利和大部队会师,他们以少胜多,不仅保存了实力,还干掉了敌人的强势力量,沈国昌得到褒奖,队伍上下也授了功,在沈国昌的授意下,没人敢提那件事。 “如果没有你外婆,现在我的骨头,怕是都要腐化了,也谈不上建功立业,活到现在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你外婆拉着我说,赢了,就出去,什么都别说,否则我也是那个下场,当时不知道下场是什么,年轻啊,哪信什么邪,见着了,才真怕。”老爷子回忆起来。 尹桑低着头,眼前是外婆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就是这样的,总冷眼对人,却从未做过对不住人的事情,尹桑说:“我外婆骗您的。” 医婆说:“蛊的反噬,从来不是外在的,在心,做了,怕了,心自然就噬了,尹婆子,她见我一个外寨的人受难,都救了,更别说你们打仗的了,她心善着呢,哪有什么下场,吓唬你们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知道是这么回事,就是遗憾,她去得早啊。” 李副官还懵着:“桑桑,所以到底你会不会下蛊?” 大伙都笑他,尹桑点头说:“当然会。” 更懵了。 “蛊的传说太多,也太神奇,我不知道我外婆究竟会多少,而我所知道的蛊,只有虫蛊,很早外婆就教我养虫” 尹桑见过外婆养蛊,毒虫、蛇蝎尽数关在密缸里,任其互相残杀。大半年后才打开。村人都说,那是金蟾蛊炼出来了。尹桑觉得好笑,里头没吃没喝,空气渐无,怎可能还有活物。 这样的道理,她想得明白,村人想不明白。听说还有人效仿,但捉毒虫时给咬死了。 尹桑见到,最后剩下的,不过一滩发臭的“黑水”。本来这东西与害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它甚至是名贵的药材,要想,都是野生虫蝎,特意去寻也不见得能找着。 而用给敌军的毒虫,实际上是“卵”,养的时候还未孵化,无形无味,投入饮食里,难以察觉。而一般的卵,成长速度慢,人体有察觉的时间,危害可以挽回。而尹婆子养的,用上边说的“黑水”养的,还浸了蛇毒灰,自然就不同,到了人体里,约莫是遇到了合适的温度或者微量元素,就起了作用,蓬勃成长,破皮而出。 那蛇毒灰,就是灶房里腊的蛇吐出来的,蛇捉回来的时候都是活的,吊在上边,等着蛇毒滴下来,落在火灰上,火灰就是平日里,烧柴留下的灰,没什么特别的,两者搅合均匀,就是蛇毒灰了。 而蛇毒灰单独使用时,也只是一味治疗皮肤病的药材罢了。 “至于外婆是怎么下的,我想不明白,她有她自己的办法吧,我外婆,我越想越觉得,她大概就是所谓的,隐世高人。”尹桑说。 李副官怔怔的,有些说不上来话,老爷子皱着眉头,也似乎还在想。 尹桑的手被紧握了一下,沈峯忽然搂着她,蹭她的脸,“老婆,还不睡?” “”夕阳正落着,尹桑说,“睡什么睡!” 这一声,打破了满室沉寂,老爷子发话,“净给我丢人,自己上楼去!” 他这么说了,尹桑就更不好意思真的让沈峯自己上楼,阿嬷也说:“阿桑阿你送阿峯上去睡,我们在这讲话就好了。” 医婆也说:“去吧去吧,我酿的酒,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就连李副官都不好奇了,摆摆手让她走。 “” 刚进房间,沈峯就反手把她扣在门背后,带着酒气的吻落下来,又急又凶,酒香在口中蔓延,他还咬了她一下。 尹桑一把手掐在他腰间,沈峯觉得痒,后退了些。 是她最近表现得太好欺负,他是不是都要忘了,这种事还轮不到他主导。 她伸手就去摸他,果然他眸色就深了,“三天不同房?骗我。” 那语气,还醉醺醺的呢。她睨他一眼,勾他的脖子下来,在他耳边呵气,“事实就是这样,没骗你。” 沈峯像没听见似的,一把把她推到床上,木床咯吱响,他扔了飞角帽,一边解披风,一边居高临下说:“还有,下蛊,嗯?” 她以前就跟他说,她会,明明知道他意有所指,还要误导他。 “我确实会!”她坚持,媚眼一笑,伸手给他解裤带。 “以后,你得还我,这些年。”他俯身下来。 他还有理了?她仍旧抚着他,看着他的喉结滚动。 “那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她终究还是问。 正文 第28章 心紧絭兮伤怀 那这么些年,他干什么去了? 她自然知道,他在国外,求学,创业,过得风生水起。 她问的,自然不是这些具象的事件。 “我们结婚两年多了,沈峯。”她当时说。 在她的印象里,她和沈峯的婚姻,就是两张纸,一张床,联系在于,前者给了后者法律保障,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和婚前没有什么区别,她的需求很外在,她要他,就表现得足够明显,他的回应却看心情,时而像确有所须,更多的时候,只是恰有所需。 她不想,也不敢去求更多的,于是那种状态让她像是浮游在淡水区的热带鱼,分明有水,还是奄奄一息。 他这一次归来,从相见第一面开始,就处处不同。他似有若无地观察、似有若无的亲昵,似有若无地,妇唱夫随。 还有真实确切的温柔。 她对周遭太多事都不感冒,精力集中在感冒的人事上,敏锐度满格,他一点点的不同,都让她留意,观察,这些不寻常的寻常,让她惶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改变,他在想什么?她看不透。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什么,一切都是他愿意。 若这几天他所作所为,皆由心生,那他经历了什么?如果从未变过,那这些年,他又在干什么? 或许,尹桑更想问,如果这一切都是他想给的,那早干嘛去了? 夕阳颜色很暖。沉默中,沈峯一直看着她,最后像是轻叹了口气,抚着她脑袋,纠正道:“两年零三百一十七天,我们结婚,这么久了。” 他眼睛清明得很。闭上了,轻柔的吻落下来,蜻蜓点水。他撑着身子看她,“是我迟钝,抱歉,回来晚了。” 尹桑还是怔怔地看着他。 她思考问题的时候,目光很远,嘴唇不自主抿着,敛去了尖刺,难得柔顺,他不等她反应,嘴唇再落下来,这回,如同狂风过境。 适当饮酒有好处,他足够清醒,又能让酒精催促一把,想做的事,就去做,不去想为什么想做,做了会如何。他们的第一次,或许酒精给了尹桑推到他的勇气,而他从头到尾,清醒地知道自己如何反客为主。 她挽着发髻,额头光洁,嫁衣上的白色羽毛,在他呵气时随空气飘动,明艳色彩中,她双眸澄澈,静静看着他。 在卧榻之上,他见过太多面的尹桑,她想惑人,就像只妖精,缠得人辨不清南北,想逼着他快些结束,就使尽浑身解数。而他最爱看的,反而是她事后蜷在被窝里,累瘫了的模样,些许狼狈,气场敛尽。 难得她四目相对时,还能如此。 她感觉沈峯慢下来了,不知是不是衣服太难解,他每个动作都很轻,以至于她快按捺不住。 木床响声令人羞赧,木楼隔音更是让尹桑不安,她越是咬着牙,他就越是换着法子挑逗。夕阳还未落尽,从那边山头照过来,光就打在他背上,逆着光,他发尖儿上的汗水,细细密密挥洒在光里。 四周有许多响动,楼下灶房里老人聊欢了大笑的声音,帮活的人来往走动的声音,甚至山下芦笙坪祝酒吆喝的声音 都听得清楚。 最清楚不过的,是心里头,不知名的东西炸开了的声音。隐忍感到达极致带来不一样的快感,眼前白光一片,转瞬绚烂旖丽,像烟火绽放,一瞬也难忘。 夕阳终于入了山,周遭暗下来了。沈峯要开灯,尹桑拉住了,黑暗里她躺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心跳,和她的频率一样,慢慢降下来。 这天起得早,顶着银冠忙活了一天,身体疲乏,尹桑很快睡去,她想,如果没有那一次,那么她的初夜,是不是就该是如此? ** 一天的婚礼,尹桑是浑浑噩噩过去的,迷迷糊糊被抢亲,迷迷糊糊迎来了老爷子,却清醒地和沈峯违背婚俗,滚了床单。 婚礼过后她便不适合再在娘家呆着了,按照原计划也是要回京着手准备考试和论文,于是在寨里呆了两天,尹桑和沈峯、老爷子一道回京。 除了婚礼当天的情不自禁,他们在之后的两天,倒是严格遵守“不同宿”的要求,沈峯和老爷子住在医婆家里,三餐凑一块吃饭。 沈峯几乎是餐餐“喝醉”,村上的后生,挨个儿地请他喝酒,他总是醉醺醺地打电话让尹桑去接,等人送出门折返了,他腰板挺直,搂着她的腰,在大路上就敢低头偷香。 尹桑掂不清他的酒量,忍不住问他,当初究竟有没有喝醉。 沈峯说:“你猜。” 她懒得猜,她发了条微博—— 男人真正喝醉的时候,还能不能找对地儿? 在她的印象里,那一次,虽然是她先下的手,但主导权完全在他。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原先就看她不惯的网友,又开始讲起老祖宗的道理来,她也就看看,心比石头硬。 飞机起飞前尹桑还在刷微博,粉丝展开了讨论,看得她哭笑不得。 正专心,沈峯说:“倚酒三分醉,没有什么酒后乱性,是真得完全无意识,生理无法控制,心理可以。” 他嫌少这样跟她直白聊,尹桑说:“这么说你自控能力不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控制?”沈峯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乐见其成?” 尹桑被堵了,睨他一眼,关机闭目养神。 她又想起那个问题。到最后她也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也似乎又得到了。而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心情,该作何反应,如今仿佛是走上了一条新鲜而未知的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回京照例是要先回大院,沈母的眼神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两秒,才说话,“可算是回了,这一个个地,走了也不说一声,爸你也真是了,让我担心得不行,多么要紧的事要自己去啊。” “做什么好吃的了?”老爷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诶哟可饿得不行了。” 沈母赶紧给老爷子张罗,进厨房去了。 尹桑的手从沈峯手里抽出来,低头换鞋。 原来,不只是她看得明白。这屋子里,没有人看不明白。 这一顿食之无味,席间沈母问了问尹桑学厨艺的事,尹桑吞一口饭,说:“下了不少菜谱,准备学着呢。” 沈母点点头,“我昨天还上你那看去了,挺好的,好歹把厨房捣腾出来了,像个生活的样子了。” 厨房? 尹桑垂着头,蹙眉,手中的筷子松了,“叮呤”落在餐桌上,沈峯看她一眼,转头问佣人再给她拿了一双。 一段小插曲,谁也没在意,沈母说:“这都一块回来了,今晚就住家里,五道营那,指不定还有装修的味道呢,在家里住一阵,啊。” 循循善诱的语气,沈峯的手搭在尹桑身后的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眼睛一直在观察尹桑的脸色,他注意到她眼睫扑扇的频率变快了。 沈母见沈峯看尹桑,只当他是询问她的意见,便冲尹桑说:“桑桑,看你呐?” 尹桑仰起头,愣怔一下,微笑说:“好啊,还怕麻烦妈妈。” “不麻烦不麻烦。”说着差人上楼整理去了。实际上哪有什么好整理的,沈峯的房间,向来干干净净。 饭后沈峯被老爷子叫了去,尹桑便和沈母在客厅里看电视。沈母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些话,尹桑一般只需要听着就行,等她困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 等她回到房间,沈峯已经洗好澡,她刚开门,他就搂住她往沙发上一坐。 她坐在他膝盖上,环视整个房间。他的房间,木质家具越是陈年,反而越显亮泽,这么多年他房间里似乎只添了些东西,没有大改过。 装修,沈母说装修。他们在她不在的时候,把她的四合院装修了。如今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听说有了厨房?那原本她的格局,是不是已经不复存在?这是谁的主意?他们都在背后商量了什么事情?除了改造她的房子,接下来他们还想要干什么? 沈峯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降温,她的表情,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就耷拉下来。 “桑桑?”他尝试叫她。 “嗖”地一下,尹桑从他腿上滑下去,站得直直的,左右望,“我去洗澡。” 说着就往浴室走。急走。 她连换洗的都没拿。沈峯叹口气,给她准备好睡衣,开门放在边上。 尹桑转头看见他,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脱着衣服,放好的水她没理,进淋浴室开了花洒,看到地上冒热气,沈峯才离开。 热水是好东西,雾气氤氲时让人感觉置身世外桃源,所以她洗澡,水总开得很烫。 沈峯出了浴室,想要给邵均打电话,刚拨通,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赶紧又挂断冲进浴室,掐了花洒,把尹桑从里头拽出来。 她果然全身通红,冒着白气。 邵均说,人格障碍的人,又隐性的自虐倾向,却不似抑郁症明显,比如洗冷水,抠指甲抠到流血,此类。 他观察了水,见是热水,就离开,忽略了那热气冒得有点厉害。 “桑桑?” 尹桑皱着眉头,手拂走脸上得水,忽然笑,“你想一起?” “桑桑,水很烫。” “我习惯了啊,你要洗的话,我调低点。”她语气平静。 “桑桑。。。。。。” “别说话!”她转过身,忽然厉声喊。 沈峯用浴巾裹住她,从身后抱住,圈着她。 她没挣扎,却说:“别动我的东西。” 沈峯肩膀一僵,静默。 尹桑转身,挣脱,离开了浴室。 她轻轻吐了口气,感觉浑身的燥热,让她胸腔憋得快要炸掉了,她想她得离开这,她得回到自己得地方去。 她的电话响了,大半夜的,她懒得理,去翻箱子拿衣服出来换上,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响,她套上羽绒服,拿起手机。 是导师,她接起来。 那边声音急切,“桑桑,盛岳有跟你联系吗,他失踪了!” 正文 第29章 过桂车兮合黎 尹桑拉羽绒服拉链的手,一顿,“盛岳?” “看来是没有了,”高明德轻叹气,“刚才他家里给我来电话,说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他的消息了。” “师兄平时独立,应该没事吧?” “确实也不是什么事都给家里报备,所以才发现大半个月没联系了,电话打不通,所有社交软件都没回复,他家里已经着手查他最近有没有离京。” 大半个月?尹桑怔了,“老师,师兄前阵子去了广西。” 她没想到盛岳连离京都没有跟家人说,也没想到他至今未归,“我前几天还见过他一面。” “在广西?” “对,他和我一道去的。” “那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呢?” “这,一言难尽。” “桑桑,”高明德的语气担忧,“盛子家里头,也不是普通来路,若是找上你了,好好说话,清楚没?” 尹桑淡淡“嗯”一声,一边小跑下楼,一边说:“您把师兄家里电话发我。” 挂断电话她到了门前换鞋,夜深了,玄关一片黑,只客厅那边有光,她正要开灯,听见沈母的声音。 “桑桑,这么晚还出门?” 灯一开,见沈母在客厅中间,手里还捧着水杯,笑眯眯看着她。 尹桑点点头,“啊,是啊,有急事得出去一下。” “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扬了扬手机,只说:“有事。” “这么晚,是很重要的人和事吧?” 尹桑有点怔,眼下只能点头。 “怎么不叫上沈峯陪你,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可不行。” 尹桑下意识说:“不” “不就是换衣服,慢了一步,”沈峯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他到了她跟前,抓她的手,同沈母微微笑,“妈你先睡,我们很快就回。” 他拉着她出门了,没有看到沈母一瞬间敛下来的笑脸,尹桑缓了一步,正对上了沈母没来得及收住的探究神色。 深夜,北风刮得劲,温度也低,一上车沈峯捧着尹桑的手暖了一会儿,开足了暖气,车子驶离大院。尹桑躺在椅背上,路灯光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手机亮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 高明德发来盛家的电话,她打算明日再打过去问问情况。这个突发情况,虽然同样令人措手不及,但稍微冲淡了她在房里的烦躁情绪,精力分散在两件事情上,急切和隐忧,冲淡了一丝不爽,她反而平静了些,否则在面对沈母的时候,她很有可能就会应对不力差一点点,就要破功。 她也许会质问她,为什么不经她同意,就动了她的地盘。质问一时爽,那么这么多年的经营,也就白费了。 “你在总结什么,桑桑?”一直安静开车的沈峯忽然说。 总结?尹桑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她在总结自己的状态,是否应付对了,是否符合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人格设定。 沈峯没再说话,安静开车,夜里车少,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五道营。 虽然才到街口,尹桑已经添了些近乡情怯的情绪,街口如常,车子慢慢驶入胡同,开始有了变化。 离开不到半月,又有店面盘点出去了,正在装修。这胡同店铺流动大,她的咖啡厅也算是开得久的了。车子停在店门前,已经打烊,里头没开灯,前身没有什么变化,路灯透过整面的落地窗,能看到里头,连摆设都如旧。 她站在店门前,久久没有动静。 沈峯站在车边等,一会儿,尹桑回头,问他:“来这干嘛?” 他走近,“我以为你想来看看。” 尹桑摇头,“不是说装修有味道么,放着呗,散了味再来,”说着就拉车门上车,“啊,腐竹呢?米瑞带去了?” 沈峯点头。 “行,回去吧。”她说,又扒他的中控台,翻了前面的储物框,“沈峯,你没烟了?” 车子刚开出胡同,沈峯看她,“你不嗜烟,戒掉。” 在寨里那么多天,她一只都没抽过,她没有烟瘾,抽烟似乎就只是分散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还没等她说话,他又说:“别提周官,周官已经很久不放火了。” 尹桑这才想起来,确实很久没有见到沈峯抽烟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就好像,他们想要在她的家里加一个厨房,认为这于她而言是好事,就加了,他们认为她该戒烟,她就该吗? “噢。”尹桑说。然后她靠在椅背,像是睡着了,很乖巧。 原路返回,进门,换鞋,上楼,换睡衣,一切仿佛只是倒了个带,他没问,如果不是要去五道营,那么她出门要做什么。他搂着她入眠,只是搂着,她难得乖乖呆着,一动不动。半夜他听见她起来,在行李箱里翻了半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倒药丸时颗粒碰撞的声音让沈峯蹙了眉。 尹桑看了眼床上的情况,走到背对沈峯的那一面躺下,眼皮在药物作用下越来越沉,睡去前她感觉沈峯翻了个身,重新把她纳入怀中,她动了一下,他就环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尹桑起得很早,她洗漱化妆完沈峯还在床上,撑着脑袋看她,“今天想去哪?” 尹桑挑眉,“去学校,你不上班?” “翘了。” “不错,沈老板潇洒,”她在整理双肩包,“然而我不行。” “嗯?” “给导师干苦力去了,你慢慢潇洒。”说着背上包就药出门,到门边转身说,“不用送。” 得,他特意腾出时间来陪她,奈何她并没有他们“新婚”的自觉。 尹桑出门时,不意外地又被沈母叫住了,招呼她吃早餐,她摆摆手,笑得很甜,“妈,来不及了,我路上吃点就行,先走了啊,晚上见。” 说着拉开门就走。 沈母在里头喊:“我让小方来接你啊!” “不用了妈,来不及了我打车就好了。”她一边后头说,一边出了院子。 到路边打车,“五道营。” “好嘞!”司机开始聊天,“这么早您上五道营干嘛去,那儿得晚上才热闹呢。” 尹桑没回复,司机从后视镜里,她冷淡的眼神,还有淡淡的敌意,司机摸摸鼻子,立马就关了话匣,等她在胡同口下了车,司机咒骂,“毛病!不唠嗑也不能眼神挤兑人呐,现在这些小年轻!” 尹桑听到了那句,毛病! 店面还没营业,她开了门,穿过吧台,穿过店面,打开了通往院子的门。 她慢慢推开门。 三十来坪的院子,被小径分作四格,已经整饬一新,东边种着绿植,还有高树,下边挂着吊椅,吊椅上放着毛垫。边上还有藤桌,配一张藤编的凳子。 西厢往院子里扩建了,木质柱子打结构,配上全景落地玻璃,通透感让院子看起来反而变大了,她就站在门边,能看见里头的全景。 那是个开放式厨房,料理台上整齐摆放着厨具,角落里的餐桌上,铺着白灰色条纹桌布,椅子也是木质的。 日系原木装潢,和她的咖啡厅风格一致。 “老板你回来了啊,”身后传来米瑞的声音,“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咖啡厅的灯被开启,暖光打在尹桑脸上。她凝神半秒,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店里都还好?” 米瑞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开始营业,一边聊:“都好啊,大兵最近有长进了,拉的花越来越好看了,连客人都夸他,啊就是那个万元会员邵先生,不过也有些时日没来了,后厨最近有个采购的克扣,好在被及时发现了,回头我把账单给你看看,还有啊” 米瑞越来越有店长的样子了,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端茶倒水的服务生了,似乎一切都在变化,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尹桑打断她,“腐竹呢?” “啊?”米瑞转过头,有点迷糊,“老夫人接走了啊。” “老夫人。” “啊,您,婆婆啊。” “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吧,我还问了您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快了,所以要先接走。” 尹桑起了身,说话有些着急,“不是说因为装修味道重,腐竹抱到你那里去了么?” “没怎么施工,都是软装,没有什么味道呀。”米瑞说。 尹桑怔怔地,坐回沙发上。 她该怎么做呢,她得想想她该怎么做。沈母这是要做什么呢,她带走腐竹,却没有告诉她,还说是为她得身体着想,那么她现在希望她装作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接受这个事实,还是去问她? 在沈母心里,她乖巧大方,逆来顺受,只要是她的安排,她从不反对。 慈眉善目的沈母,面目全非的院子,被抱走的腐竹 尹桑离开了五道营,重新打车回沈家。 路上下起了雪,天压得沉沉的,雪花越来越大。 早晨的北京呈现一种忙碌的状态,车子走一步停两步,下了雪,司机在自言自语,“下雪咯,又该堵死了,姑娘您不着急吧?” “不着急。”她恨不得路上就走个半生。 她望着窗外的高楼,想自己当年刚到北京时,这条街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都是高楼,那时她不曾见过,便觉得什么都新鲜,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当年的高楼,不是现在的高楼。 沈家呢,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沈家,没有增减什么人,又似乎什么都变了,这些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她想不起来,第一次见沈母的场景了。 但关于沈母的影像,还是不断在她脑海里播放。 她问她是喜欢叫她妈妈还是阿姨,都可以,尹桑笑说,她也觉得都好。 她给她买了新的衣裳,记错了尺码,抱歉地问她是否要更换,尹桑说大一点也是可以穿的。 她问她要不要报兴趣班,和大院里的小姑娘一起学学跳舞,尹桑说都行。 她说大学就呆在北京吧,要不就学经济吧出来门路多,尹桑说好。 她说你如果不想嫁给沈峯,我会帮你。 她做了作为母亲应该做的一切,她什么都问过她的意见,也知道她从未有过反对意见。 她以一种宽宥的姿态,掌控着尹桑的成长。 尹桑敲开了门,沈母开的门,对她的去而复返,她讶然,“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不是去学校了么?” “赶紧进来,都下雪了。看你淋得啊,要洗个热水澡吗?” 尹桑淡淡地看着她,喊:“妈。” “怎么了?” “腐竹呢?” “啊?” “我的猫呢?” 沈母一怔,进门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招呼佣人,“给桑桑泡点热茶来。” 尹桑换鞋进门,从头到尾低着头。 两人对面而坐。 沈母喝着茶,“这花茶是你喜欢的,今年多备了些,否则这季节还真买不着了。” 尹桑吹吹,喝了一口,“妈妈,这是您爱喝的。” 沈母一怔。 尹桑说:“这是您爱喝的,我并不喜欢花茶,我喜欢咖啡。” 沈母说:“你看,这么多年你都不说,我以为你爱喝呐,不过咖啡对身体不好,少喝啊以后。” 尹桑说:“我的猫呢?” 语调有点高了,边上的佣人,眼神都瞪直了。尹桑从未这样和沈母说话,不,她在这个家里,从未这样说过话。 沈母说:“桑桑啊,你该要孩子了,这么多年,妈妈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是时候了,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养宠物了。” “您怎么又希望我生了呢,您不是不希望我生么?” 沈母一怔,“这是什么话?” “妈妈,把我的猫还给我。” 正文 第30章 求水神兮灵女 尹桑语气硬起来,沈母脸色也沉了,杯子扣在桌上,闷响声过后,整个客厅都静了。 尹桑只是直直地看着沈母,似乎在用眼神逼迫她回复。 沈母说:“我暂时寄养在朋友那里了,它没有任何问题,吃好睡好。” 语气也硬了。 “凭什么?”尹桑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在寂静的空间里,仍旧清晰可闻,抽丝一般地,隐忍感。 “那是我的猫!” “凭我是你母亲!凭我沈家养你这么多年!” 又是寂静。两人眼神对峙,谁也不让,沈母的手,紧紧攥着裙子,似乎也在隐忍。 凭什么,她问过沈峯,他说,凭他是她丈夫。 今天,沈母告诉她,凭他沈家养了她这么多年。 是啊,不正是因此,她一次次退缩,一次次忍耐,唯恐对不住这养育之恩,平心而论,沈家待她,没有一点不足,该给的一样不少,只不过,不该给的,也一件不落,塞给她了。 “你确定你要为了一只捡来的猫,跟我翻脸么,桑桑,你是时候正视自己的问题了,我知道,你在家里乖乖巧巧的,转头就不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沈家这么待你了,把你养成这副样子。” 沈母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不太愿意看着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端详着茶汤,低低说了声,“你不乐意喝,为什么不早说呢?” 对啊,为什么不早说呢?尹桑盯着她的侧脸,想。 她口口声声,母亲长母亲短。可,“我们沈家”、她不在其中,她是“我们”之外的那个“你”。 那,究竟凭什么? 尹桑起了身,“妈,最后问一次,我的猫在哪里?” 捡来的猫,那只捡来的猫,在没有他们的日子里,只有它和她在一起。 茶杯再一次扣在桌上,这回的声音更大了些,茶汤从里头洒出来,溅到了沈母袖口。 她仰头看尹桑,“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会自己找到它的。”话音刚落,尹桑转身就走。 大门被拉开,有雪飘进玄关,吹得门口等候的小方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看情况,低头给沈峯打电话。 刚拨通,沈母出现在他面前,拿过手机就挂断。 “小方,你先下班回去吧。”面上还是挂着笑,似乎她在做的,不是一件让小方胆战心惊的事。 这两年,他在沈峯的授意下,把尹桑在家里的近况汇报给沈峯,已经养成习惯。但每次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快三年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事出突然,没有一点征兆,沈母和尹桑,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曾经认为她们是最和睦的婆媳。 沈母还给了小方一把伞,他灰溜溜地回家了。走出大院不久,就遇上了在风雪中独行的尹桑。 尹桑不觉得有多冷,她盖上羽绒服的帽子,眼界中是细碎的毛绒,和雪地融成一片。 雪可真大,这一会儿间已经攒得很厚,踩在上头发出咯吱的声响,她觉得自己走得很有节奏。心脏跳动也很有节奏,她似乎能感受到似的,便随着节奏走。 小方想要把伞给尹桑,但却发现她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了。 大概是心情不佳,不乐意让人看见吧?小方不敢再跟着,掉头往自己家里走了。 大雪天的,打车困难,来往的出租车,里头都坐着人,尹桑拿出手机开打车软件,却在输入目的地时犯了难,她该去哪里? 正愣怔,收到宋雨菲的微信,内容还是,“该更博了。” 尹桑输入了宋雨菲家的地址,加了好几倍车费打车。好不容易打到了车,司机给她来了电话,接上了,对方却没声,尹桑一看手机冻关机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定位准不准,司机能否找到她,她就呆在原地等。 她没戴手表,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雪地靴里浸了雪水,冷得有点刺骨。她低着头,打算着数数,数到一百司机不到,她就走,可是走到哪里,还不知道。 数到50的时候,面前停了一辆车,她穿过帽沿看,车身的亮泽不一般,应该不是她打到的丰田,驾驶座下来一个人,冲她招手,“真巧啊,等车么?” “邵先生。”尹桑有些差异。 “等车么?送你一程?” “不顺路吧?”尹桑说。 “上哪儿?” “北四环。” “上车!” 尹桑看看天,点了点头,钻进副驾驶座。 刚上车,后座一声,“咦?” 她从后视镜看去,见是有些熟悉的面孔,是大院里沈峯的发小,但她对不上名字。 邵均说:“也是路上碰到的,看着打车不容易,带一程。” 尹桑点点头。别人车上的乘客,她无权过问,邵均解释,是他礼节周到,为人绅士。 车子驶离,邵均问了地址,听完他笑了笑,“住得离你的店挺远的。” “嗯。” “怎么一个人落路上了,没带手机?” “打了车,手机没电了。” “天太冷,这情况我也碰到过,真不靠谱,挺耽误事的。” “嗯。” “有段时间没见你在店里了” 邵均一直在和她聊着,她应几句,气氛还算好,邵均这个人,即便他一直在说,也从未让人感觉不适,他找的话题,包括说话的语气,都让人觉得轻松。尹桑有时候都忽略了后座还有别人在。 到了目的地,邵均坚持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下着雪呢,这种小区,门口进去还得不少路吧,送佛送到西。” 她没拒绝。进了小区,邵均一边看路一边说:“小区环境挺好的,但都是小楼,女士一个人住的话,高层些安全。” 尹桑顺口说,“是住后边的小高层,十一层,很安全。” 邵均点头,“那挺好的。” 下车她要感谢,邵均摇下车窗,“回头咖啡厅见。” 她点头,“谢谢邵先生,再见。”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邵锦骁趴上来,“小叔,你不会不认识她吧,她是疯子媳妇啊!” 邵均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不是吧!”邵锦骁的大嗓门又拦不住了,“这女的,邪门儿啊!小叔你是不是关心过分了?” “你也想在这下车?” 邵锦骁闭嘴了。家里头,老头子都可以得罪,就是这个小叔,惹不起。他乖乖闭了嘴,脑子里还在琢磨,这是这么一回事?这么不受人待见的女人,他们怎么一个个的,怎么总是上赶子去凑近啊? 尹桑敲门。 “来了,等会儿啊我找钱!” 宋雨菲肯定是叫了外卖。 开门看见是尹桑,她果然失望,“怎么我的外卖还不到都一个小时了。”后知后觉惊讶道,“卧槽桑桑,你居然来我家,干嘛?” 尹桑推开她,很自觉的进门,找鞋,换鞋,脱外套往里头走。 宋雨菲叼着一个苹果,看着她的背影,想,她上一次来自己家,是什么情况?不记得了,总之整个人像是掉了魂,窝在她被窝里,睡了几个小时,闷声不响地又走了。 这回呢? 尹桑到她电脑前,看到了她的游戏界面,吐槽说:“宋大姐,你可以啊,请假居然是在家里打游戏,我是不是可以跟路总,打个小报告。” 宋雨菲拍她的肩,“起开,现在我那点工作量,一个星期的活一天就干完了,我在那干嘛?盯着路涛日渐发福的脸,偷笑么?不请假都对不住我的高效率!” 尹桑点点头,“确实,在家坑队友比较好。” “”宋雨菲扔了果核,歪着头看她,“你失恋了?” “不对,没有恋爱哪里来的失恋。” “啊,那就是,你恋爱了!” 尹桑:“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有谈过恋爱?” 宋雨菲:“你可别扯了虽然我大概一个月能见着你一回,但是,我告诉你,就我鼻头的敏锐度,你要是谈了恋爱,哪怕就一天!我隔着一个月,还是能闻出酸臭味来!” “是吗?” “那当然了。” “那我结婚了你怎么没闻出来?” “切,这和你说微博日更一样没有可信度!” 尹桑扯出一个笑脸,“我还是豪门富太。” “你怎么不说你被包养了,这可信度还高些。” “噢。” 正要说什么,门铃又响了,这回真的是外卖了,宋雨菲抱歉说:“早说我订两份啊!” “打你的游戏,我不饿,借你床睡会儿。” “睡,睡多久都成。” 尹桑:“真的?” “还能有假?”说完又后知后觉,“啥?你真要住?” 到了家里,邵锦骁一下车,邵均拨通了沈峯的电话。 情况说完,那头沈峯急切道:“这件事我说过我不同意!” 邵均说:“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你母亲也是蒙在鼓里,但就是这样,才更有作用。不破则不立,你该狠下心来。” 那边,沈峯的声音,有些无力:“就是我狠心太久,她才会这样,所以抱歉,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也许会功亏一篑,我也不愿意,让她撕裂又重组,这个过程只有她一个人去完成,太不公平。可以的话,给我时间。” “那会很漫长。”邵均就事论事,“至少目前看来,情况不坏。” “能有多长?我一辈子总会够了。” “终究还是舍不得?” 沈峯没回答,“她在哪里?” 邵均把地址、楼层都告诉了他。 从开始计划,邵均就预感,沈峯过不了这关,于是留了条后路,问了地址。 沈峯这个后辈,沉稳,有胆识,他之前以为他可以,但终究,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尹桑没有梨花带雨,那淡淡的眼神,也足够沈峯,掏了心窝子了。 正文 第31章 未知兮所投 宋雨菲的屋子,是典型的单身公寓,没有客厅,书房和卧室就隔着个帘,尹桑在窝着,宋雨菲就在边上敲键盘,机械键盘啪啪啪响,尹桑居然能睡着。 实质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睡着,或许就是这有节奏的响声,把更多杂乱无章的声音隔绝在外了,她感觉脑袋沉下来,脑海里只有腐竹圆圆的脑袋,发福的胖肚子,慵懒的尾巴。 她在店门口捡到的腐竹,当时的腐竹,很瘦,刚被雨淋过,躲在玻璃框下狭小的地方避雨,她拎起它的时候,它的眼皮都黏一起了,慢慢才睁开,冲她“喵”了一声,奶声奶气的。 她是不打算养宠物的,她都自顾不暇了,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去照料。 但就是那一声,尹桑把它拎回去了。一开始真是烦心,她完全没经验,上网查攻略,咨询宠物店,一点点上手。那段时间咖啡厅也刚开始营业,她本就忙,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用在腐竹身上了,好在这只猫,还算是知恩图报,特别黏尹桑,晚上很自觉地钻进被窝,先给她暖床,她白天若是在咖啡厅码字,它就躺在桌上,摇着尾巴睡觉。 它占据了沈峯离开之后,她的大部分时间。 她外出的时候,腐竹总是交给米瑞,她很放心,如果有情况,米瑞也会告诉她。 这一次,是腐竹头一次真正离开她的视线。它现在在别人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睡觉,晚上会不会乱叫。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它,沈母的朋友,她一个都不熟。 她听到了猫叫声,似有若无。 她听到了刺耳的铃声,很近,确凿存在。 她睁开眼。 手机在电脑边充着电。 “你电话!”宋雨菲背对着她打游戏,摘下耳机喊。 “嗯,”她起来,见是陌生号码,想挂掉,却鬼使神差摁了接听,“您好。” “是尹桑,尹小姐吗?”中年妇女的声音,很缓,却莫名带着股气势。 “是。” “我想你有必要和我见一面,”对方说,“我是盛岳的母亲。” “您好。” 盛岳失踪,最着急的,应该就是他的母亲了,但这位女士的声音里,没听到急切,只有压迫感。 “我们查到,盛岳的行程和住宿,他同你一趟班机到了广西,至今未归,最后的住宿纪录,是一周前,在一个乡镇小旅馆里,之后就再没有过,尹小姐,在警察局叫你之前,我想我们有必要见一面。” “你是盛岳的什么人?”尹桑沉下声来问。 “我是他母亲。” “我的意思是,”尹桑停了一下,“生母吗?” 那边果然一顿,“这不是你该问的,我在你的店里等你,你不来,那就警察局见。” 电话挂断,尹桑拨了盛岳电话,机械的女声提示,已经关机。她皱眉,思考两秒,提步往外走。 宋雨菲叫她,“就走了?发生什么事了?” 尹桑说:“我晚上还过来,你把沙发铺一下。” “铺沙发干嘛啊一起睡啊你怕我摸你啊真是的,”又慢半拍,“哇,你真住我这啊?” “哎,带伞啊!” 回答她的是尹桑阖门的声音。 她再次独自一人走在风雪里。这回她没把手机拿出来,好在小区门口好打车。上车她说:“五道营。” 这一天都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店门口停着一辆漆黑的车,严严实实挡住了店门,她绕了一下才推开门。一看见她,米瑞就跑过来。 “这富太太,太奇怪了,都说了把车往前边开点,就是不干,她说一会儿就走,我也不能赶她,这可怎么办?” 尹桑摆摆手,“没事你去忙吧。” 窗边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发髻盘起,耳上戴着珍珠耳钉,妆容得宜,上挑的眉,很有气势。 尹桑到她面前,直接坐下了,摆摆手中的手机,“您好我是尹桑。” 大概没料到她竟自己坐下了,女人说:“罢了,年轻人,你的地儿,我不提别的,你就说说,你和盛岳,怎么一同去的,又怎么没有一同回。” “如果你们已经报案,那么这些话我到警局都说的。”尹桑说。 “我作为他的家人,等不及那些程序,只想先知道我儿子在哪里,干了什么!” 尹桑:“除非你现在拿着户口簿,否则我没有义务说,我愿意过来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毕竟盛岳是我的师兄,我也不希望他有事。” 女人皱眉头,“盛岳怎么看上了浑身都是刺的女人?” 尹桑“嗖”地一下就起身,“不好意思,你的车妨碍我们营业,麻烦你把车开走,或者人也离开。” 那女人上下瞥她两趟,慢悠悠收拾东西,慢悠悠出门了。 尹桑盯着她的背影,低头找盛家的电话。 正翻着通讯录,又来了电话,来自警局,让她若方便,配合调查,现在就走一趟。 “方便。”尹桑答应。 她又出门了,来去匆匆。米瑞看她快步出门,才想起来有事要跟她说,“老板!” 门已经阖上,尹桑已经出门去了。 “沈先生刚才来过啊”米瑞无力嘀咕。 风雪越来越大了,路上尹桑收到了暴风雪预警,她顺手翻了翻通话纪录,没有未接,翻短消息,也没有未读。进警局时她把手机调整到静音。 外头候着好几个人,中间坐着一个男人,看眉眼、年龄猜测,大概是盛岳的父亲,他捡到她进门,看了她一眼,从神情上看不出情绪。 是一个很大气的中年男人。 有协警叫尹桑去录口供。尹桑路过男人面前,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对方说:“尹小姐,我认得你。” 尹桑进去了。 问话很简单,和她想的一样,她把来龙去脉,还有最后一次在寨子里见到盛岳的相信情况都说了。 “为什么在寨子里遇到盛岳,你们没有说几句话?” “不记得了,可能是起太早,累了。” “我们的问题就是这些,都纪录在案了,你可以回去了。” 虽然没有被为难,但那小屋子还是让尹桑有些憋得慌,出来时盛岳的父亲还在,这回他叫住了她。 “尹小姐,就算是倚老卖老,说些老道理,恕我直言,你既已婚,就应当让盛岳知道,他一根筋,没什么深沉的心思,我不提他在你背后都帮你做了多少,但愿你自己能明白。” 尹桑表情复杂,最终,她说:“有需要我的,尽管再叫我。我很抱歉。” 她离开了。 尹桑感觉那股憋闷劲儿堵在喉头。她看看漫天飞雪,突然很想在雪地里走一走,地面一片洁白,一踩一个坑。声音闷闷的,却很有节奏。 盛岳家里,调查她,这毋庸置疑,而她的信息也不算好查,盛家也是有底子的。而他说的话,她没法反驳,且不论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只看他眼白上的红血丝,她就没了解释的力气。 她对于不关注的人,向来吝啬于说明,何况自己也不清楚,这一段婚姻,是否是沈家乐意去宣扬的。 盛岳失踪,她也不清楚,这件事在她心里有没有地位,她不清楚她现在憋闷的情绪,究竟来源于哪里,她无法疏导,只有尝试压下去。 又是一程风雪,她回到宋雨菲家里。 宋雨菲吓坏了,“我的天桑桑你怎么没直接打车到楼下!你可赶紧洗个热水澡去!” 尹桑脱了外套换了鞋,听她的话去洗澡。宋雨菲抖落着她外套上的雪,又看看已经完全浸湿的雪地靴。皱眉。 桑桑看起来不正常。 这副模样,看起来比送外卖的小哥更惨烈一些。看起来像是在雪中走了很久。 宋雨菲也不打游戏了,她坐在沙发上,等着尹桑,她隐隐担忧,又发现自己认识尹桑这么多年,竟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才觉得她似乎从未挖掘出,尹桑除了冷漠以外别的性格特征,也不清楚她的喜好、憎恶,如今倒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有可能是什么因素,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会儿门铃响。宋雨菲嘀咕,“没叫外卖啊。” 见人不开门,外头的人开始敲门,她去开门。 一开门,高大的阴影罩过来,她没穿高跟鞋,仰着头才看见人脸,这一看她瞪大了眼,“额,您?” 这不是,据说是吕落金主的,沈峯,“沈总?” “你认识我?” 沈峯在这一层楼,已经敲了三家的门,说了三次抱歉。这次似乎是敲对了,“尹桑是不是在这?” 宋雨菲更结巴了,“呃,您,您找尹桑,呃?” “我是她丈夫,沈峯,你好。” 老天! 正文 第32章 恢复更新 第32章 宋雨菲的手还抓着门把,讷了。她看看里头又看看面前眉头紧蹙的沈峯。 “尹桑在这里对么?”沈峯问语气焦急,“桑桑!”他冲屋里喊了一声。 话音落了场面静下来,里头的水声清晰可闻。 宋雨菲:“桑桑在,洗” “洗澡?”沈峯声调拔高,拨开宋雨菲的手往里走“抱歉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尹桑这时候洗澡 果然,当他推开洗手间的门,玻璃浴室里蒸腾着热气浓得看不见尹桑的身段水声还在哗哗响。里头的人,大概一动不动水顺着一个轨迹冲刷水声节奏丝毫没有变化。 “桑桑!” 他推开了浴室的门。 慢半拍赶来的宋雨菲见沈峯拽着尹桑从浴室里出来抓过浴巾裹上,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桑桑淋了雪”她在身后嘀咕。 虽然尹桑裹着浴巾,但是宋雨菲还是注意到了,她露在外头的手臂和腿,是可怕的红,还冒着热气。 她望了一眼热水器的温度,心里头越来越惊慌。桑桑这是要烫死自己么? 她这里没来过男人,沈峯此时在她床边坐着,床上躺着一声不吭的尹桑,此情此景,她就是呆在卫生间也觉得尴尬。 也许,他们需要独处。宋雨菲在睡衣外套了一身羽绒服,穿上雪地靴出门,出门前想要交代一声,回头正要说话,又闭了嘴沈峯低头,捧着尹桑的脸,细细密密地亲吻尹桑的脸颊、额头。 那动作,像是怕重了尹桑便没了。 宋雨菲轻声开门,轻声阖门,出去了。 这一切都让她难以消化,认识尹桑的时间不长不短,称不上闺蜜,但也算是互相了解,而尹桑有丈夫,还是个说小不小的人物,她竟一点都没有瞧出来。 联想起白天的对话,宋雨菲才算是明白了,她把她的实话,当成了笑话。 尹桑从来没有一个已婚妇女的样子,她的世界里,除了她自己,似乎就只有那只猫,她写书,总说是为了挣钱,但是每次谈版税,她看都不看一眼。正是因为她不在乎钱,不在乎销量,所以不在乎口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从不畏惧人言。 宋雨菲看尹桑的书的时候,曾设想过她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没想出来。虽然这世间,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尹桑也不算飘在顶上的人,但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没有人,能制得住她。因为她什么都不在意,没有软肋,何须盔甲。 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也许越是看起来无牵无挂的人,心底里挂的砝码越是沉重越是看破男欢女爱的人,越是尽了欢,尽了爱。 沈峯这样的男人,在宋雨菲看来,就是飘在顶上的人了,虽然未曾打交道,却也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尤其是吕落和沈峯的事儿,她更是当成笑话,明里暗里怼路涛,沈峯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就是外表翩翩若绅,内里薄凉如水。 没曾想第一次打照面,就看到这样的沈峯。 电梯门开,宋雨菲捂紧了羽绒服,戴好帽子,走进风雪里。满目白雪里,又印出刚才的场景,沈峯的手,青筋还隐约可见,像隐忍,亲吻的动作却缠绵柔情。 哎,红尘男女啊,都是红尘男女啊! 沈峯后怕,如果他再迟一点,尹桑是不是真的可以把自己烫死,烫不死,也给蒸汽憋死。 亲吻是本能,怜惜,抚慰。 “桑桑,桑桑。” 尹桑是被蒸汽蒸得有些迷糊了,沈峯推门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晕了,身体也发软,于是没反抗。事实上她并没有寻短见的意思,热水冲着皮肤,刚开始很烫,很辣,逐渐适应后只觉舒服,她喜欢这种感觉,一不留神就冲久了。 “你可曾感受末日一般的恐惧”一口气涌上喉头,冲不破又压不下,下一瞬仿佛就要过去了,又撑着。 “沈峯。” 尹桑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声音无力,拉很长,绻着他似的。 “嗯。”他没再往下说,支起身看她。 这一眼对视,又是一室沉默。他盼着她说,她却顿住了。 他眼底的情绪漫溢,丝毫没掩藏,额角被汗浸湿的发尖、起伏的胸膛,都在告诉她他经历了一次胆战心惊。 渐渐的,眼前的沈峯,分散,又重叠。 白衬衫卡其裤稚嫩的沈峯,风衣西装潇洒的沈峯,殴欠飞角帽抢亲的沈峯 尹桑说:“我要在这里住几天。” 沈峯眼帘微颤,许久,“好。”他答应。 “几天?”他问。 尹桑:“不知道。” 沈峯:“好,我会过来。” 尹桑:“不方便。” 沈峯:“再考虑。” 尹桑:“去给我买套睡衣吧。” 沈峯缓缓起身,“好,你的东西,我也给你收拾过来。” 她不曾想他如此好商量,热气散走,全身乏力,她只想睡觉,抓过被子翻了个身。 “睡了。”她还留了句话。 沈峯左右环视一圈,就将屋子里的状况收入眼底。单身公寓,小套间,两个人住,没有丝毫可言,这却恰好适合现在的尹桑,多与人相处对她有好处。 她现在不适合独处,更不适合和他母亲再打照面,所幸的是,她似乎没有预想中那样排斥他,但也回不到前几日亲密的状态。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于是这般,寻常说上几句话,就已觉是恩赐。 待尹桑呼吸渐稳,沈峯俯身印下一吻,起身离开。 宋雨菲在楼底碰上了往外走的沈峯,还在脑海里想怎么打招呼,沈峯率先说了话,“让她睡一觉。” 宋雨菲点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什么都别问。 “谢谢。” 她明白这一声很实在。点头。 沈峯留了她电话就离开了,在道路不远处,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子绝尘而去的时候,宋雨菲皱了眉。 那辆刚才溅了她一腿泥的车。 翻了个白眼,上楼。 进门时宋雨菲动作很轻,不想尹桑压根没在睡,她只穿着毛衣,在窗台边抽烟。下边两节细腿,还泛着点点红色,但已是正常肤色。 “桑桑,烟掐了,先把冲剂喝了。” 尹桑闻声回头,指尖的烟正吸着,瞬间短了一截,烟雾从唇边溢出,渐渐迷蒙了她的脸。 “菲姐,你看得出来,我心情不好。”尹桑吐出烟卷,说。 她这么直接,宋雨菲反而愣怔了两秒,才笑,“坐,姐给你说个笑话!” 尹桑掐了烟,一副坐等的模样。宋雨菲转了转眼珠子,“呃,”憋也得憋出来,“我问你!你看我是歌手吗?” 尹桑:“不是。” 宋雨菲:“你看我头像牛逼吗?” 尹桑:“像。” 宋雨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哈哈哈你不觉得吗哈哈呃,好吧,你都把我要揭开的笑话揭开了,我也不是写故事的,江郎才尽了。” 尹桑噗嗤一声,“随便说,说什么都行,你继续。” 宋雨菲泡好冲剂把被子塞尹桑手里,盘腿坐边上,“那我就跟你吐槽我刚才遇到的奇葩!” “好。” “刚我下楼给你买药,回来在小区门口,一车,溅了我一腿泥!驾驶座那男的,看着人模狗样的,作风却跟禽兽没两样,开了窗递过来几张**,还上下瞄我,说,别说干洗了,买双新的都够了,诶哟我去我这个火气蹭蹭就上来了! 那嘴脸,就跟谁没见过钱似的,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学台湾偶像剧?还有,我的雪地靴不是啥奢侈品,也好几千的好吧,那男的不仅禽兽,还土包!” “嗯,然后呢?”尹桑配合。 “我把钱接过,反手就甩那禽兽脸上,说,老子要你道歉!” “这很宋雨菲。” “我宋雨菲还没受过这等窝囊气!结果那禽兽瞪我一眼踩油门就走,他是跑路!但是你知道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记了车牌号,刚才我看到你男人上了后座,你说,沈峯身边,连司机都这么神气吗!” “” 话音刚落,宋雨菲也察觉到了话不该说,提沈峯不是时候,但也没有后悔药,她讪笑,“桑桑,你还是喝药吧。” 尹桑只是在想,小林不是这么冒进的人,那究竟是谁惹这位姑奶奶了? “嗯,改天我帮你问问。”尹桑答。 “问什么?” “沈峯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神气。” “不用了吧,我就这么一说。” 尹桑:“神气到,容不下我一只腐竹。” 尹桑就在宋雨菲家赖着不走了,沈峯做事很有效率,当晚就把她的日常用品送来了。没进屋,送到嘱咐了几句,没得到回应,也不勉强,离开了。 宋雨菲还以为因为尹桑太冷淡,沈公子不奉陪了,哪想第二天一大早,电器行的人敲了门,登堂入室,安装新的热水器,控制了最高温度,炉灶也换成了电磁波的,她家里的电器是换了个遍,每一个还都带电压检测器,更甚的,下午来人,把床垫也给换了,门锁给换成了指纹锁 这一通折腾,宋雨菲捡便宜还卖乖,“是,你们老沈家人都神气,都金贵!敢情我住这几年,都是大冒险,啥啥都不安全?” 尹桑只是,耸耸肩。 宋雨菲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同是吃饭睡觉打撸,如今是吃着定制的外卖,睡着比她更软的床垫,打撸甚至都不坑队友了。她本来一周也就上那么一两天版,尹桑来了之后,干脆就只周会去露个脸就罢了。 尹桑仍旧是那副使唤她的嘴脸,说话做事,都淡淡的,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即使她在她家里,她还是她长辈。 尹桑是个很个人的人,丝毫不会因为关系更亲密,而有什么不同待遇。衣服,一定是分开洗的,即使是无关紧要的外套碗筷,一定是分清楚的,消毒过也不能混用睡在一张床上,盖两床被子,占地泾渭分明 还有,尹桑是蜷缩着睡觉的,蜷缩还算常见,她是两只手臂也裹着脑袋,整个人像是个茧。 大概是吃人嘴短,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跟沈峯说说,尹桑都干了什么。沈峯细心到几乎变态,每天喝几杯水都会问,而有时候回答不上来,宋雨菲竟有种不争气的感觉。 奴性都快出来了,尹桑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刚开始几天,尹桑每天都出门,出去和回来一个神色,她无法判断她仅仅是出门还是找猫,有没有什么结果。她一出门,宋雨菲就下意识给沈峯发信息。后来也不见她出门了,两个人一起宅,各玩各的,两个青年人过得跟老年人无差。 偏生总有人要打扰她们的“养老”生活。 吕落的电影,项目上线了。 宋雨菲看着邮件,哼哼两声,“呵,动作还真够麻溜的,剧本还没写完,就开始卖情怀了,这有啥好庆贺的还得全公司的人给她捧场去?” 尹桑在斗地主,此时对手地主放了个炸弹,胜券在握,尹桑把手中四个打出去,摁了条自动语音消息。 机子里传来贱兮兮的声音:“和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宋雨菲转过头来看她,“桑桑,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尹桑:“挺好。” 宋雨菲:“哈哈,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是正宫见小答应啊!我也心情好呢,要去看小丑了。” 尹桑:“我没说什么。” 宋雨菲:“那我也想起来了,那句,认识沈峯的时候沈峯在你床上,可以让吕落隔应一年,可以让我偷笑一年!” 尹桑:“答应又是什么?” 宋雨菲:“对,答应都算不上!” “” 正说着,门铃响了。宋雨菲扭着腰兴高采烈去开门,“哈,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好吃的!” 门外却不是外卖小哥,西装革履的小林,提着两个大号保温桶,冲宋雨菲自我介绍。 宋雨菲讷讷接过。 小林:“这是老板做的。” “” 桌上,小炒肉,鱼香茄子,糖醋小排,菠萝咕噜肉,山药排骨汤。 很家常的四菜一汤,跟她们平时吃的外起来,实在不稀罕。但宋雨菲却不好意思下筷子。 “桑桑,你老公,居然会做饭?” 尹桑也不知道他有这个技能,“大概吧。” “那你居然还不回去要和我共苦” 尹桑的电话响了。 沈峯。半个多月了,这是第一通。尹桑看了一会儿,接起来。 “好吃吗?”沈峯问。 时间也没多久,再听他声音恍如隔世,尹桑一时恍惚。 那边一声叹息,“就算是,让我听听声音。” 语气无奈到带点哀求的意味了。尹桑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宋雨菲觉得挺好吃的。” 那头笑了,声波跟带电似的,嘴里还有菠萝咕噜肉清甜的味道,尹桑脸颊麻了一下,迅速挂了电话。 宋雨菲眯着眼,“哟呵,耳朵红了,你手机要爆炸了?” 尹桑:“吃你的饭。” 宋雨菲:“这是要走的节奏啊,可能是我最后的免费午餐了。” 尹桑:“” 正文 第33章 今天第一更 p有视频请求的声音传来,尹桑立马撂筷子去够动作迅捷吓到了正扒饭的宋雨菲。 宋雨菲:“谁啊给你激动成这样。” 视频拨通米瑞抱着一只橘猫出现在画面里,猫一直不安分地挣扎米瑞一边调整着镜头,一边嚷嚷,“哎哎哎,腐竹这,瞧你妈咪!” 宋雨菲也停了筷,赶忙凑过去。 尹桑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这只蠢猫,她有多久没有看到了?它不耐烦一直在扭动没两下子就挣脱米瑞,跑走了。米瑞把镜头切换到后置画面里腐竹懒洋洋地踱步屁股有节奏地一扭一扭环境陌生,它这里望望那里看看。 “腐竹瘦了一点点,但是现在好像更开朗了,刚才送过来的时候对我叫了一声,我可真是受宠若惊,”米瑞一边拍一边在边儿上说话。 虽然拍得不甚清晰,腐竹一直在晃,但尹桑还是觉着,太瘦了,瘦了太多了,以前腐竹只要稍微一抬头,脑门后边能起褶子,跟游泳圈似的,那尖尖的耳朵立在上头,格外喜感。 如今没有了。这些日子,它是否也思念她,陌生人喂食,它有没有乖乖吃,罐头小零嘴有没有节制,身体好不好,它习惯和她一起睡,晚上有没有爬上陌生人的床,陌生人会不会赶它走 她离开她17天了。 尹桑慢慢开口:“喂过午餐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浑浊,很低,像是嗓子眼儿压着石头,透不出来气。 这是哭腔。 若不是亲眼所见,宋雨菲无法想象尹桑哭的样子。她也并没哭出来,也没眼泪,只是这样更让人不知所措。 好在这应该是喜极而泣。 米瑞说:“沈先生的助理说喂过了,才带过来的,不用喂了。还带了个自动猫砂盆来。对了,老板,你什么时候过来?” 猫寄养在米瑞家里,没有带到咖啡厅去,尹桑多少猜到,沈母那边还不肯罢休,再让腐竹露面,恐怕又被抱走。 “放你半天假,不用去店里了,在家里等我,我这就过去。”尹桑一边说,一边已经起身开始找衣服换。 宋雨菲急了,下午得去趟公司,之前都说好了的,这姑奶奶要是又缺席,路涛估计得挤兑死她,无非就是说她连个作者都管不住,还给整过气了。现在那吕落,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脱胎换骨了,对路涛是言听计从,路涛也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转眼就给忘了之前在吕落面前那孙子样。 但眼下也没办法,腐竹对尹桑而言是什么地位,外人或许不知道,还只当那是她用来营销微博的工具,但宋雨菲知道。尹桑表面看着,对那只调皮又懒的猫嫌弃得要死,实际上,腐竹是尹桑除了工作学习之外,几乎唯一的精神寄托。 现在或许还有个沈峯。 这些天没有腐竹的踪迹,尹桑整个人就是个空壳子,眼神里一点神采都没有,早上接到一通电话,她突然就跟活过来了似的。 米瑞打来的,看来是提前把找到腐竹的消息告诉尹桑了,难怪今天早上打斗地主的气场都温和了不少。 以往动不动就拍桌骂队友“快点儿呀,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宋雨菲都做好自己去公司看冷眼的准备了,尹桑话锋一转,对米瑞说 “我先不过去了,你帮我照顾两天。” 挂了视频,转头来看宋雨菲:“看什么,赶紧收拾,开会去。” 宋雨菲:“没事儿你回去看腐竹,天大的事儿我自己也扛得下,你别担心。” 尹桑睨她一眼:“我只是担心泄露腐竹的踪迹,不好意思。” 沈母如果发现腐竹没了,该摸着尹桑这条线找过去了。前些天她到处找腐竹,大院里和沈母关系好的阿姨,全让她给约了个遍,众口一词,没看到,没寄养过。 如今不就是在其中一家给找着了。看来她婆婆这回,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硬到底了,在她找过去之前,连台词都串通好了。着实煞费苦心了。 既然找回来了,便不急这一时。 尹桑发现,这个公司吧,开会不干别的,不谈业绩,也不商讨对策,纯粹是给某人炫耀提供一个平台。把所有人召集到公司来,就为了宣布吕落项目成功上线的消息,势头很足。 “过年期间是流量高峰,不出意外的话,过完年,项目就能筹满,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参与一线的制作,如果顺利,公司的转型发展指日可待。”总经理激情昂扬,眼角得笑纹夹块烧饼都不成问题了。 “落落这回把编剧任务成功揽到咱们公司来,费了不少功夫,辛苦了。” 一众高层对着路涛和吕落一通奉承,会议桌泾渭分明,前半部分欢喜热闹,后半部分 反正尹桑是睡着了。最近睡眠质量太差,偏偏在这吵吵嚷嚷的会议室能睡着,这大概跟上课睡觉是一个道理,越顶风作案,越睡得舒爽。 可偏有人不让她睡。 “桑桑怎么睡着了?是不愿意给公司出一份力?” 她被摇醒了。迷迷糊糊看一圈,坐直了。吕落双手撑在桌面,一副职场精英模样,偏头斜斜看着她。 吕落说:“让桑桑这样名气的作者来给我打下手,也难怪她不高兴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打下手?尹桑皱眉。 “哎,话不能这么说,”总经理说,“桑桑是咱们公司很重要的作者,自然要在重要的位置发挥余热,眼下这剧本就是咱们公司最重要的事,自然要大家同心协力嘛。” “余热?”宋雨菲哼一声,“桑桑就算是不出新书,加印版税恐怕也不少,什么叫余热?” 硝烟味渐起,有人出来圆场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能者多劳,听说桑桑是苗族人,这不就是天然顾问嘛,公司也是为了呈现更好的作品,这对桑桑个人名气和发展也是有益的。” 这是软的。 “公司的管理何时变得如此放松了?不配合营销也就算了,这会儿连安排点儿活儿都能翻脸了?以前忍,那是公司的度量,有些作者,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公司能做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这是硬的。 “大不了不。。。。。。” 宋雨菲话到嘴边停住,尹桑拽住了她的衣袖,笑嘻嘻说:“没问题。” “这就是了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总经理尖嘴猴腮的模样,笑嘻嘻说。 事情尘埃落定,又是一通展望前景,散会。散会前还强调了庆功酒会的事。 “和聚创合办的,可不许给我们公司丢脸!”董事长最后不忘强调。 文化类公司女人扎堆,除了几个高层,清一溜的女性。出了办公室叽叽喳喳讨论化妆和礼服。 “这个酒会,说是庆功,不如说是两家公司的相亲大会,聚创狼多,咱们公司肉多,合拍。” “脱单就指望这个了,不过,网络公司,大概也都是一群木头一样的程序员吧。” “不一样吧,网络金融公司,除了程序员,还是有金融精英的。” “别的不知道,聚创的沈总,人间绝色啊。” “你见过?” “见过一次,穿西装的样子,满满禁欲感!完全我的菜!” “期待!” 尹桑走后头,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某“满满禁欲感”的沈总电话被挂之后又发来一条短信 “散会了么,去接你?” 这么自然的语气,怎么,她给了他什么错觉,认为她要跟着他走了? 没回复,把手机扔包里,认真听宋雨菲吐槽。 “没开始写剧本就开始圈钱,简直诈骗,你要帮这帮人渣做这些事?听着就生气,桑桑我跟你说,大不了解约,就凭我手头的资源,和你的功底,咱们出去搞个工作室也是没问题的,在这狗窝里简直窝得窝憋闷!” 尹桑觉得自己现在比较像经纪人,而炸毛的宋雨菲像闹脾气的小作者,她说:“你有钱?” “啊?” 尹桑:“工作室。” “要什么钱,办公室我家,经纪人我,作家你,了,还要啥,你说?” 尹桑:“就是我,你买不起。” “” 在宋雨菲的印象里,尹桑从来都是嘴上爱钱,现在她要反思自己看人的准确性了,她高估尹桑了,嗯,尹桑是真的爱钱。 尹桑反正无事可做,便陪着宋雨菲把下午的班给坐满了,到点跟着一群人挤电梯下班。 她和宋雨菲被挤在最里头,不巧,电梯门刚要合上,吕落和两个高层掐着超重的点,进来了,路涛客客气气地等下一班。 吕落因为作品翻拍成电视剧,名气大燥,不少外行的人也认得,更别说一栋写字楼里的了。这会儿有别的公司的人,惊喜地和吕落打招呼,吕落在不经意间,又透露了自己的项目,电梯里又是一阵奉承。 尹桑在角落,默默看宋雨菲翻白眼。 几分钟时间格外漫长,电梯一声“叮”,跟解放的钟声似的。 大堂人很多,这栋写字楼不算高级,大堂挤得很,平日里这个点,沙发上铁定是坐满了人,有接人下班的,也有进来歇歇脚的,甚至还有等单的外卖小哥。 这会儿外卖小哥蹲在墙角刷手机,接人的也都站门口,沙发上稳稳当当坐着一个人,沈峯。没人和他挤。 尹桑刚出电梯就看见他了,西装革履的格外扎眼,边上还放着一件长款毛呢外套和围巾,工工整整,看起来品味不俗。免不了又是引人注目,这桥段,尹桑觉得出现在吕落的小言里比较合理。 吕落走前头,自然也看到了沈峯。正和人说话的她顿了一下,“我先过去了,再见。”她看着沈峯的方向和身边的人说。 等她走过去了,几个女生咬耳朵。 “她男朋友么,接她下班啊,羡慕。” “这不都是接人下班的,你咋不羡慕。” “明知故问,你不羡慕,哈?” “脸很重要。” “气质很重要!” “什么气质。” “你不觉得,很禁欲?” 同一天,她听到两次相同评价了。尹桑由上而下瞥了一眼沈峯。禁欲?他什么时候禁过? 吕落几乎是小跑过去,笑靥如花,“学长你怎么来了?”她记得尹桑散会就离开了,而且他不是出差么,说是明天酒会才回来。 沈峯抬眼就看到尹桑和宋雨菲走过,目不斜视。 “桑桑!”沈峯喊。 声音不大不嘈杂的人声很容易盖过去,但他音色润亮,有不少人回头看。 宋雨菲首先停步,拽住尹桑,“嘿,你老公!” 这声可比沈峯那声尖锐许多。 沈峯朝她们走过去,眼神熠熠,嘴角微扬,没了适才“禁欲”的模样,显得亲和许多。他走到尹桑跟前,刮她鼻子,“没看到我么?” 尹桑听到有女生低声说他声音真诱惑。 “闷骚。”她低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 他似乎是听不清,微微弯腰,歪头与她平视。 “我想起来晚上约了人,我先走了啊桑桑。”宋雨菲话音未落已经快步走开,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吕落。 之前电梯里和吕落说话那两个小姑娘,还站在门口,装作在等人的模样,有意无意往里瞧。吕落觉得脚有千斤重,提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往外走,左右都令人心凉。 “饿吗,”沈峯问,“有没有想吃的?” 尹桑走在前面,“说说看。” 沈峯弯一弯唇角,跟在身后,“川菜?火锅?日料?或者西餐?” 尹桑说:“我不爱吃这些。” 沈峯说:“那回家吃?” 他走快一步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她没挣开,沈峯凑近了些,“怎么样?” 两人在门口停下脚步,冷风一下子灌进衣领,尹桑说:“再说吧。” 她左右看,没有看到他的车,沈峯把外套罩在她身上,围巾也给她围上,皱眉说:“穿太少了,我出个差,你就放肆成这样。” 许是他语气太过寻常,又或许是冷风太劲,她竟没有回话,任由他说道。 尹桑看见他的车子,从停车场缓缓驶出。 这边沈峯还在说话:“想吃什么,家里不知道有没有食材,等会儿路上去买些,怎么样?” 风大,他便凑到她耳边,热乎乎的气息洒在耳蜗。 尹桑把脸埋进围巾了,很暖,脸一下就烫了。再抬眼,觉得他的西装格外碍眼! 他不回答,他认真罗列:“小炒肉,可乐鸡翅,肉末茄子” “都行都行!”车子停稳,尹桑率先上了车,“砰”的一声开门声。力道很足。 沈峯低头笑了笑,走到另一侧上了车。 正文 第34章 今天的二更 第34章 沈峯好像是说“怎么样”上了瘾,超市里拿起一盒彩椒也要问“怎么样?” “这个牛肉看着不错桑桑,怎么样?” “可乐鸡翅可乐买百事的怎么样?” “这个季节的柚子应该不错,买一个,怎么样?” “吃鱼吧,怎么样?” 尹桑停住脚步购物车险些就撞上她的腰,沈峯及时摁住了。她转过头来,两手撑着购物车边缘,“都行都行都行都行都行都行都行都行。” 是不耐烦了。 沈峯稍微有那么一点纳闷,是邵均叮嘱他要多问怎么样。 那日从宋雨菲家回去路上邵景骁话太多为了摆脱那个话痨路上沈峯就在邵均的诊所下了车。 虽然在尹桑的事情上,他和邵均意见相左,无论如何,邵均帮他留意尹桑的落脚点,这一点就已经值得他上门致谢。 从邵均口中,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就算邵均不说,他多少也能猜到,和老爷子有关,没有老爷子授意,邵均哪里左右得了这种事。 邵均说,尹桑之所以患病,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但最大的影响因素,还是沈家,而这其中最直接的关系人,就是沈母。就连老爷子也看得出来,沈母和尹桑,不似表面那么平静。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这两人,婆媳关系,加上曾经的母女关系,本来矛盾应该很明显,但这两人,太平静,明里暗里都没有一点动静,这就说明,两个人都很擅长掩饰,一直藏着心思,未曾显露。 这就像是一个脓包,越是盖住,细菌便越放肆地在里面生长,早一些撕破,才能阻止内里进一步的溃烂。 沈母是大家闺秀,却有致命的弱点,好面子,经不起人嚼舌根子。家里别的人多提几嘴,纠结之下,终于熬不住。 老爷子,未曾阻止。两人短兵相接之时,老爷子就站在楼上,拄着拐,静静地看着尹桑破门而去,叹下最浊的那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邵均说,这时候他应当置身事外,于情于理,他没有任何过错,结束后,好生哄回来就好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错,他不能质问他的母亲,不能强逼,但他也见不得尹桑失了魂的模样。 沈峯说:“撕破了,上药才好得更快一些,我手头没有,那就先让她咬着我止疼了。” 邵均当时静静盯着他看了两秒,说:“或许你可以,去哨子家里碰碰运气,听说最近,我嫂子得猫粮,费得紧。” 沈峯眼睛擦过一抹亮色,“谢谢。”下一秒已提步离开。 但过程并不顺利,邵家说太太出去度假,不在家里,家里的宠物都送到邵景骁姥姥那去照料了。沈峯知道是推脱之词,更确定了腐竹就在邵家。当初这只猫,不就是在邵景骁姥姥那求的。 当时邵景骁还取笑他,“一个大男人养什么猫啊,麻烦死了天天粘着你,不是,你不是要出国了么养什么猫啊?” 这回又问到邵景骁,这兔崽子更是长了脸了,吆喝着让请客,一边还吐槽:“我说你,讲真我真不待见你家那位,不讨喜也就算了,我跟你说,这女人他。。。。。。” 沈峯打断,“你想说什么?” 邵景骁闭了嘴,他知道,沈峯说这话,就证明他一点都不想听你说下去了,说下去,下场不会好。他睨一眼沈峯,说:“你就自己感受吧,不过兄弟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发型挺好的,可千万别戴帽子!” 他在沈峯眉头皱紧之前打住,并答应会想办法把猫拿回来,给送回来。 既然不想听这些,那。。。。。。 沈峯话锋一转,“见到腐竹了?” “算吧。”尹桑说,一边把冰淇凌往购物车里放。 “嗯,怎么说?” “不急,改天再去看它。” 她不说,沈峯想到那一层原因,看着她浅浅弯着的唇角,出了一秒神。 尹桑正挑着酸奶,手腕忽然被握住,刚转过身来便被吻住。他让她转过身,抬她下巴,低头印下,动作行云流水,她完全来不及反应。 他像是很着急,捏着她下巴,碾磨唇瓣,舌尖一直在探。 “我天!” 尹桑听到有讶然声,一个激灵,唇齿一松,他便轻松搅动唇舌,捏着下巴的手松开,捧住她半张脸,吻得更深了些。 他们太久没亲吻了,说实在的,尹桑想念他的吻。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她只感觉耳朵冰冰凉凉的,他们现在站在冷柜边,她抬手推他胸口,“冷” 好不容易退开一步,沈峯浅浅弯唇,向前一步,皮鞋都抵着她的鞋尖了,身体紧紧挨着她,手臂瞬间就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捂着她的耳朵,缓缓揉着,低头在唇角偷了个香,“冷?” “不,不冷了。”尹桑微微歪头,就看到两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他们。 她要大小声之前,沈峯松开了她,捡起她刚才脱手掉回冷柜里的酸奶,回头问:“酸奶就这个,怎。。。。。。嗯哼,”末了又打住,扬起嘴角笑了声,“就这个。” 自言自语。 然后他推着车,走到前面。尹桑看着他的背影,黑色西装后,印着他刚才转头扬唇那一笑。 眉眼里全是柔情。 “虐狗啊。” “走吧非礼勿视。” 两个小姑娘走远了,还有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尹桑这会儿敏感,老远都听得清楚。 “这是一个日常穿西装也不像中介的男人,一只手抓着购物车,一只手捏下巴,太刺激了,那声嗯哼,好了,是我我也失了魂。。。。。。” 说谁失了魂?尹桑还立在原地。 沈峯回头,见她没迈开步子,“嗯?还买什么?” 尹桑觉得这个上扬的“嗯”,还有他这一身西装,都垃圾极了! “走了,回去再亲,怎么。。。。。。好不好?”沈峯胳膊撑在购物车上,认真打着商量。 尹桑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去他奶奶的禁。欲。 不得不承认,她今天怂炸了!但今天还没有过完,怂到最后,才是真怂。 回到五道营,尹桑觉得恍如隔世,沈峯推开后院的门,看尹桑还站在店中间,他回头过来握她的手,“你可以监督我做饭,怎么样?” 从门口就已经能看到厨房全景,厨房一边依托原先的厢房,打通了,往院子立延伸的部分全是玻璃,事实上那就是个“星空厨房”,全玻璃的罩子,用木头棱子拼成。此时夜幕降临,院子里那颗矮树上挂着灯,和厨房里暖洋洋的灯呼应着,色调很温和。 尹桑坐在吧台上,撑着腮帮子看沈峯下厨。他的任务是四菜一汤。 他连衬衫都没脱,也没有系围裙,袖子挽起,研制鸡翅的时候戴着透明的手套,使劲抓鸡翅的时候,手背上的筋脉在手套下若隐若现,小臂肌肉也一弹一缩,领带不知所踪,开着三颗扣子,颈线和锁骨线条硬朗,他的嘴,笑意似有若无。 再往上,视线撞上他的。 空气里,吞咽声尤其清晰。 是尹桑的没错。他笑意更甚了,下一秒便挂不住了。 尹桑的脚,隔着料理台,在够他的大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撑着下巴的手,食指轻点着唇瓣,一松开,下唇微弹 沈峯手里的动作停了。 尹桑起身,瞥他的裤腰带,“紧了吧?” “乖,先吃饭。”沈峯说。 尹桑干脆从高脚凳上下来了,绕到他边上,贴着他背后,歪头上前来,问:“这是,腌鸡。。。。。。翅么?” 那声鸡,拉得格外长。沈峯感觉她得柔软就在他背后蹭,一会儿贴着,一会儿又退开,反反复复,她的手也不老实,抓着他的腰带扣,整个人就挂在他边上。 他拿调料的时候动作大了点,她那只手一滑,不偏不倚,就落在他不听话的小兄弟上。 “桑桑。。。。。。” 尹桑听他声音已经变了音色,手底下硬挺的触感也真实得很,好了,点到为止。 “酸奶都在冰箱里了么,我看都买了什么味道的。”说着她就往冰箱方向走,刚打开柜门,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他那杆东西,就抵着她。 他在她耳边吹气,“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尹桑的指尖在几盒酸奶上流过,思考了一会儿说:“樱桃味的吧。” “草莓行么?” “不行。” “桑桑,恐怕,不行也得行了。。。。。。” 话音未落,她感觉身子被他转过来,往后退了些,身后传来冰箱门阖上的声音,他的吻,急凶凶落了下来,他的手在游走,他太了解尹桑了哪里不奈点哪里。 他一边吻一边推着她走,到料理台,尹桑无路可走,仰着腰承受他忽如其来的热情。他一只手扣着她,一只手在料理台的购物袋里摸索。 尹桑的牛仔裤被拉开了,室内很暖,她体温很高,他的手抓着她的,摸到腰带扣处,“不是想解么,现在解。” 他压制着她,她是仰着的,眼界里就是墨兰的夜空,顶头的玻璃上印着她的脸和他的背,一切都昭示着不安全感,更何况她知道,除了顶头,她的右边,后边,也是透明的玻璃,一览无余。。。。。。 她没动手,沈峯低声说:“门锁着。” 不会有人进来。 可是。。。。。。 “抱我就好了。”沈峯说。 她呆呆地看着他额间的碎发,还有额头细密的汗珠,鬼使神差地,抚上了他的背。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这样的回应,就很足够了。 下一秒,沈峯抓着她的手解了扣,嘴巴撕开套子,等尹桑反应过来的时候,酸胀感已经袭上来,他动得缓,让她适应,一只手垫在她腰背,咬她耳垂,“腌鸡。。。。。。翅,有什么意思,对么?” 尹桑后死悔了,但眼下,也没有后悔的心情。他太慢了,刻意的,推一点退两点,就不肯结结实实给,她拍他后背,“你弱鸡吗!” “喔?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草莓味,真的不可以么?” 他撕开包装的那一刻,她就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草莓香气。 “草莓好吃吗?”推一点。 “嗯?”退两寸。 不吭声。 “好吃么?”还退。 嘴上不放松,碾抚勾磨,样样了得。尹桑感觉胸口一口气怎么都呼不出去,难过极了,她掐着他背后的肌肉,“好!吃!极!了!” 声音隐忍。 与此同时,她的背撞着他的手,狠狠撞在料理台上。 闷闷一声,尹桑似乎看见了夜空里,缀了星星。 就一下,她已丢盔弃甲。 沈峯做好饭,已经将近十点,过去敲门,敲几下,不出所料没有任何回应,他拿钥匙开了门。 尹桑躺在床上,微微睁眼瞥他一眼,又闭了眼。 他到床边,在嘴边落个浅吻,“吃点东西,别饿着睡,该胃疼。” 她翻了个身,扭头睡,不回答。 “乖,桑桑,别等凉了。”他顺势躺上来,抚她的脸说。 脸颊痒痒的,她扭头看他,他挑挑眉,“起来?” “嗖”地一声,尹桑迅速起身,套上拖鞋就往厨房走。 料理台已经被清理干净,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只留了一盏灯,菜色在灯光下,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太晚了,不要吃太多,多喝点汤。”沈峯给她盛了一碗。 尹桑接过,低头喝,没一会儿就空了,把碗递给他,“还要!” 她嘴边亮晶晶的,还沾着汤汁,眉眼有笑,那模样,跟个讨糖吃的孩子似的。沈峯眼底里全是温柔,快要漫溢,他难得愣怔了一下。尹桑不耐烦地抖了抖手里的碗,继续“讨”。 “汤也得少喝点。” “小气。” “好,给你盛。” 为了保温,汤还留在锅里,沈峯起身去盛,刚舀上半勺,感觉腰被抱住。 他低头便看到尹桑的手臂,环着他的腰。感受到她的脑袋,搁在他背后。 沈峯僵住了,勺子跌回锅里。 他想他即便命归黄土,喝了孟婆汤,也无法忘记,她枕在他背后的这一刻。 以前总听人说,爱一个人,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心满意足到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也爱说,失去全世界都在所不惜。以前的沈峯,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总提全世界,似乎真的有谁拥有过全世界一样。 现在他或许懂了。 没错,他不曾拥有全世界,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而他此刻也想说一句,拥有了全世界。 别人的全世界,他不知道,他只是认识了,自己的全世界。 尹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几乎出于本能。 而沈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开始有一些回过神来,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也许她应当说一些话?柔情的,煽情的,似乎都可以。 心里过了几句话,都跟稿子似的。没法说明她现在的想法。她问自己,心里什么想法?她也总结不出来。 过后,他把她抱回屋里,洗好擦好穿好衣服就出去了。身体很疲惫,她眯着眼还真睡了一会儿,但心里头不知有什么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做些什么,于是莫名又醒了。 起身要去寻他,走到窗口却走不动了。 沈峯在厨房里忙活,这回他戴了围裙,灯光打在他身上,挺阔的背,结实的手臂他在给她,洗手做汤羹。 厨房里别的灯都已经熄灭,只料理台和餐桌的灯亮着,在黑夜下,玻璃屋如同世外之所,静谧中,暖意让人迈不开步子,那盏灯,更是让尹桑移不开眼。 视线往外,她那破败的院落,整理得整整齐齐,大半个月,常青树长开了些,屋脚得花盆架上,一排排多肉植物在灯下安静生长,吊椅上挂着一只小花篮,里头是一只仿生猫,长得很像腐竹。。。。。。 她没有瞎,也不蠢。 一个拥抱,或许别的女人,手到擒来,与她而言,是比解裤带要困难一百倍得事情。 但当他说,抱住他,鬼使神差地,她就搂住了。 感觉,很不错。 沈峯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尹桑的手有些僵了,讷讷地,正要松开,面前的人一个转身便紧紧搂着她,力道很大,她快要站不稳,靠着他的胸口,听见了他的心跳声,频率与自己无俩。 “桑桑,你知道,如此,就再不能后悔了。” 沈峯这样说。不能再后悔了。 媒妁之言可以悔,一纸婚书可以悔,领了证照样可以悔,但是,心掏出来了,怎么还可以悔呢。 沈峯感觉,尹桑,拽紧了他胸前的衬衫。 一盏孤灯,苍穹之下,玻璃罩子,罩住了温度,罩住的气息,似乎也罩住了柔情。 第二天尹桑睡到了中午,起来的时候沈峯正在接电话,关键在于,接的是她的电话。 “礼服不用担心,我给她准备,是,她与我同去,好,辛苦了,嗯。” 短短几句,尹桑判断,宋雨菲无疑。 他回过头,“醒了?”走过来在她额头印一吻。 他衬衫还没扣,尹桑的视线落他的胸膛上,还有松松垮垮没系腰带的裤头。。。。。。 “桑桑,清早,不要那么色。” “。。。。。。起开。” 被推的沈峯,心情仍然很好,在身后笑说:“起来吧,等会儿礼服送过来,你试试。” “礼服?” “你们公司办的酒会,不去么?” “我们公司?”尹桑冷哼一声,敢情不是约好一起,而是自己办酒会,请了人家公司,还是全员?这姿态可真够狗赖的,嘴脸有点难看啊,“不去!” “和我一起,不好?”他若不是看着她的面,也不爱凑这热闹。 有些人,委婉总不明白。他得给她盖个戳了。 “不去,”尹桑刷着牙,停住,“去!但我有个条件!” 沈峯搂着她的腰,从镜子里看她,“什么都行。” “真的?” “真的。” “礼服退了吧。” “嗯?” “西装别穿了,我给你准备了。。。。。。战袍。”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正文 第35章 相从兮宿栖 第35章 尹桑和沈峯掐着点入场,会场气氛已经热闹开了女士描眉画目大冬天的穿得很是清凉,男士也着装妥帖,矮桌上摆放着甜点和鲜花,签名板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上面印着两个公司的。 这个酒店档次不低,公司这回可真是下血本了。尹桑签了到视线懒懒散散地,环视一圈有侍者端酒走过,提了一杯。沈峯签好名直起身搂她的腰,瞥一眼她的酒杯,挑挑眉“只拿了一杯?” 就不肯给他也拿一杯。 “怕你架不住。”她抿一口酒歪着脑袋,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没脑没脑一句话,沈峯却笑了有些开怀。两人心照不宣。她指的是他第一次使唤她的时候,她给他倒的那杯水。 二人往会场里头走,聚创的人,只当老板是找了个漂亮的女伴来,不觉得多惊讶,毕竟若是个不好看的,那才值得考究了。而尹桑他们公司这边的姑娘们,眼神就没那么单纯了。 她们都是认识尹桑的,比起吕落,尹桑没那么平易近人,在公司里的人缘就没有那么乐观了,好在平日里也不打交道,尹桑对她们而言,只是上司宋雨菲手底下的一个畅销作家,别的就没有什么了解了。 今晚她和聚创的沈总站在一起,两人俨然穿着情侣装。 只是这情侣装 尹桑不需要盯着她们眼睛瞧,就能猜个七八分,那些眼神,她在学校里见多了,已经不觉得有多新鲜多刺眼。 自家公司的几个高层迎上来了,尹桑扬起笑脸,配合着沈峯。沈峯一一握手,“介绍一下,这是” “桑桑啊,原来你和沈总认识啊,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尖嘴猴腮的总经理对着笑说。 边上几个也附和,“是啊是啊,沈总,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你的女伴,也是我们公司的作家。” 沈峯低头看一眼尹桑,搂紧了些,“那还要感谢诸位在公司对内人的照顾了。”说着,顺手拿了一杯酒,作敬酒状。 手抬了半晌,没人来碰他的酒杯。董事长最先回过神来,“桑桑是公司的顶梁柱,我们可说不上照顾,公司还得多仰仗桑桑呢!公司人多,平日里啊,我们大概有很多照顾不周得地方,还盼桑桑海涵呐!” 实际上,这几个的脸孔和职位,尹桑到现在都对不上号,但她记得,这是昨天坐在首位,义正词严说“以前忍,那是公司的度量,有些作者,别把自己太当回事”的那位。 变脸跟变天一样快。 有人附和说:“李董平日忙,哪能事事都躬亲过问,也别自责了。” “桑桑也是,平日是不怎么需要来公司,可是结婚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这么低调,我们可是很期盼有喜糖吃的。” 尹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好意思,我结婚的时候,还不认识你们。” “”这话没法接。 沈峯说:“没关系,明天我就安排,给贵公司补喜糖。” 快乐,是要分享给值得分享的人,尹桑不认为眼前几个趋炎附势的上司属于这一类,她睨一眼沈峯,“这是做什么?” 沈峯:“小别胜新婚。”眼神腻着她,头低着,都快蹭到她鼻子了。 她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哪里是小别。 而在几个高层看来,这个“小别”,是这几日沈峯出差了,于是又是一通拍马屁,“沈总和桑桑感情可真是好,结婚这么久还如同新婚。” “如此说来,咱们两个公司,还真是有缘分呐!” “是啊是啊。” “哎,落落来了,怎么不过来,来。”有人眼神往后瞧,招呼着手。 吕落端着酒,站在桌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眼神往这边看,一动不动。 她穿着奶白色的裙子,露出胳膊和小腿,头发高高挽起,敛了平日里温婉的气质,多了一分干练,但裙子温柔的颜色又很好的中和了凌厉感,显得张合有度,优雅得体。 很正式的酒会装扮。她走近了,上下瞄尹桑,眼神不加掩饰。 “桑桑妹妹,平时不见你有很怕冷,今天怎么穿得这样严实?”吕落说。 为了表重视,公司上下的女士,都着礼服裙,妆容精致。 尹桑身上是裙式的呢子外套,暗色,立领,收腰,裙摆很挺阔,衣袖上是刺绣,色彩感强烈。底下是细长的小腿,蹬着一双尖头高跟鞋,头上还戴着一顶礼帽。 可以说,在这百花争艳的会场里,她这一身仍旧抢眼,但太过厚重,看着更像是打扮得好看些去吃下午茶,不像是赴宴。 她穿得不是不好看,是没显出重视来。 尹桑低头看一眼,嘟囔,“不好看吗?” 沈峯即刻接嘴,“好看,怎么穿都好看。” 吕落捏着杯脚,越捏越紧。 气氛冷了一阵,总能有个出来暖场的,“桑桑和沈总这一身,着实是别出心裁啊,桑桑这身,有一种民国名媛的气质,沈总这中山装” 沈峯笑起来,那调调,一副我毫无办法的模样,“可不就是就着她的搭配。” 这是沈峯这辈子头一次穿中山装,家里有不少,都是老爷子的,沈建斌也有一两身。如今恐怕除了中老年人,还有武打明星,再没有谁会穿中山装了,更别说是参加宴会。 “也不知道小脑袋瓜子都住着什么鬼精灵。”他说着,点了点尹桑的额头。那小眼神,看着都能化半个人。 小脑袋瓜子,鬼精灵。 吕落想笑,这灵动可爱的词汇用在尹桑身上,不能更维违和。 尹桑轻呼一口气,躲开了他的手。 她是挫败的,从他穿着中山装从试衣间出来,她就意识到,即便让他披着洪七公的衣服出来,也许也会可以走出时尚周模特的气场来。 立领取代了衬衫领和领带,却让喉结更引人注目了,严丝合缝系着的纽扣,更趁得胸襟挺阔,并没有达到,打压“禁欲”的效果。 又围过来几个人,谈话、碰杯、拍马屁,尹桑这才注意到,没见着宋雨菲,找了个油头上洗手间,给她打电话。 拨了两次对方才接,声音听起来怒气汹汹,“我今天不去了,倒了八辈子霉了,冤家路窄!有沈总在我就不担心你了,先这样我挂了!” 莫名其妙。 出来的时候,酒会开始了讲话,无非一个接一个的领导,展望前景,鼓舞士气,尹桑见沈峯在上边讲话,便在甜品桌边找了个位置坐。 手机响,向来是宋雨菲得空了回电话了。拿起手机却发现,来电是米瑞。 米瑞那边似乎手忙脚乱,在翻东西,尹桑喊了几声,她才回复,“老板,腐竹看起来不太好,它半天什么也不吃,一直睡,躺在地上都不肯动,还呜呜叫,怎么办?” “不肯动?”尹桑站了起来,“有没有腹泻?” “有。” 她往外走,“吐吗?” 猫很耐疼,如果它喊疼了,就证明情况已经很不乐观。 “好像没有,”米瑞似乎是蹲下来了,“不对,嘴角有一点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吐了,眼睛都睁不开,老板你快点吧。” 出门寒气冻得小腿一缩,尹桑在抽筋之前打到了车,讲明白目的地,对电话那头说:“别着急,你小心点,把它抱到猫包里,加一垫子,有什么反应再打我电话。” 说完就挂,拨通了相熟的宠物医院的电话,刚说完情况,沈峯的电话便打进来,她切换过来,那边沈峯音色沉沉,“别着急,林子现在赶往米瑞那里,这边离医院远,你直接往医院走,在那里等我。” 他的声音让人镇静。 尹桑直接赶往医院。到的时候,小林和米瑞已经在外边等,尹桑急匆匆就往诊室去。 “太太,医生说不排除弓形虫病,现在尽量” 弓形虫病会传染人类。 尹桑趴在门边看。 小床上,橘猫蜷缩着,医生正在检查,正缓缓摆弄猫的身子,尹桑看见了猫儿因为难受紧闭的双眼,以及微微颤抖的小爪子。 医生看到外边的人,说了一句,“不用着急,没有大碍。” 小林和米瑞都松了口气。 “老板,别担心了,这边坐着等吧。” 尹桑毫无反应,呆呆地看着诊室里头,小林和米瑞面面相觑,小林说:“太太?” 尹桑缓缓转身,看着小林,又看看米瑞。二人大气不敢出,因为尹桑的眼神,太空了,看着是盯着他们俩,却又像是透过去看着别处。没有一丝神采。 来时尹桑虽然着急,却也不是这样的。 这下没有人敢说话。稳健的脚步声,解救了二人。 是沈峯赶来,他看一眼诊室里,抓着尹桑的肩膀,“腐竹怎么样?” “医生说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他在尹桑眼前晃了晃手,“桑桑,别担心,没事的。” 尹桑眨了眨眼,抬头,眼神直直看着沈峯:“你们把腐竹怎么样了?” 沈峯瞬间皱了眉,看看小林和米瑞,后者表示并不明白。 “桑桑,腐竹会没事的,别担心。”他扶着她,往边上的沙发走。 “你们把我的猫,弄去了哪里?” “”沈峯意识到,桑桑的话,有深意。 米瑞说:“老板,腐竹在接受治疗,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它,你要怪就怪我吧,沈先生把猫送来的时候,腐竹还好好的,都怪我。” 尹桑抬起头:“它不是腐竹,它不是我的猫。” 正文 第36章 猝不及防的更新 第36章 不是腐竹? 它分明就是腐竹啊,米瑞疑惑,但这会儿看尹桑泛白的脸颊,也没敢说话reads;。沈峯眉头皱着,抚着尹桑的背,微倾身,缓缓开口,“是怎么回事?” 尹桑转过头来看他,没什么表情。 “别着急,慢慢说。”沈峯说。 话音刚落,医生在诊室门口叫家属。尹桑眼皮都没动一下,沈峯拍拍她肩膀,“我去看看。”他往诊室走。 诊室里,沈峯和医生说着什么,尹桑已经不怎么听得进耳。之前视频,猫一直在晃,她没能看清楚,只是觉得它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却也没多想,刚才看到它的一瞬间,尹桑知道,那不是她的腐竹。 第一直觉,那不是,她开始认真观察。 橘猫虽然长得都差不多,毛色纹路都差不太多,但是腐竹得脑袋偏圆,这只猫嘴偏尖,也许有瘦了的原因,但最终让尹桑确认它不是腐竹的原因是,腐竹眼睛上,有两戳色泽略深的毛,看起来就像短短的八字眉,而这一只没有。 那种由下而上的冰凉感,一下子麻了全身。 常言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在腐竹没找到的日子里,她着急,但是不是特别担忧,沈母此番目标是她,虽然狠心了些,但本心没有伤害腐竹的意思,她最多是找了个尹桑找不着的地儿寄养起来,也许他人照料得没有自己用心,但也不会出大问题。 而现在,他们弄了一只和腐竹长得几乎完全一样得猫给她,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腐竹已经遭遇不幸。 她看一眼沈峯的背影,缓缓起身,转身往外走。她觉得这医院里,空气稀薄,她需要氧气。 她相信沈峯不会害腐竹,更不会害她,可是,如果腐竹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峯用一只别的猫来骗她,是完全有动机的,目的是抚慰她。 怪不得,这么快就找到了猫,怪不得,不告诉她从哪里找到的,怪不得,赶着这个时间向她示好。 越往后想,越觉得惊惶。刚出院门,正巧有出租车停在边上,有乘客下车,尹桑后脚就上了车。 “姑娘,哪儿去?”出租车师傅问。 尹桑愣了一会儿,说:“先走着吧。” 师傅看了她一眼,“好嘞!”车子驶离,宠物医院位置在立交桥下边,往哪儿走差别大了,师傅只好先在桥上转圈圈。 尹桑看着窗外的街景,有些出神。她确实不知道去哪里,她在这个城市,有房有店,有朋友有家人,这一瞬,却感觉无处可去。 尹桑说:“去机场。” 师傅问:“哪个航站楼?” “随便。” 师傅从后视镜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动不动就,说走就走的旅行,有钱,任性呐! 说完尹桑自己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要去哪,事实上这个时候她不应当离开,腐竹再一次没了消息,她该留在这里。 她开始思考,腐竹于她的意义,她是否真的把它看得那么重要,还是它只是做了她某种情感的载体,作为腐竹的主人,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尽到了义务。 从腐竹和她分开,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着急,欣喜,再到惊惶,情绪如同过山车一般,她越来越不清楚,腐竹对于她来说,是宠物,还是寄托reads;。她害怕面对的,究竟是它的离去,还是它离去后自己的状态。 这一声脱口而出的逃避,让她意识到,是后者。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从她收留它开始,就不是想要一个宠物,只是,在养一个寄托,一份陪伴,现在她所惊惶的,是这份陪伴即将失去,她或许要接受一个新的寄托,这令她难受。 她的电话一直在响,几声过后她关了机。 她不想断了思考,不知怎么的,这时候,探索自己,变成了执念。 她闭着眼假寐,眼前开始出现一个个人物,对应的是,自己的表现。 爷爷。她笑盈盈的,动作间尽是撒娇的姿态。 沈父沈母。她还是笑着的,规规矩矩,看起来十分乖巧。 宋雨菲。她不耐烦,翻了个白眼。 高德明。她严谨认真,对细节问题锱铢必较。 最后是沈峯。忽然就没有了画面。 车子正好停下了,尹桑睁开眼。难得不堵车,高速也一路畅通。“到了,我寻思着t3航站楼班机多些,就这怎么样?”师傅转过头来问。 车上的电台正在播放民谣歌曲。 尹桑付钱下车,到柜台买了最近去大理的票。 电台唱道:“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很久没有笑过又不知为何,既然不快乐又不喜欢这里,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登机要关机那一刻,看到手机上来自沈峯的未接电话,尹桑突然十分厌弃自己,在她的书里,她这样的行为,叫“作”,这样的心态,叫“玻璃心”。 知道或许会被人担忧,被人找寻,不回应,不理会。真作!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尝过,做一个玻璃心的人,是什么感觉,就当是新鲜。 尹桑关了机,鼻子里嗤出一声,闭了眼睡觉。她很会安慰自己。 ** 沈峯三人从诊室出来,就已经不见尹桑的踪迹,电话打不通,在医院调了监控,看到她上了出租车,车子上了立交桥,不知道方向。 “记下车牌号,打电话问一下出租车公司,”沈峯交代小林,又吩咐米瑞,“你在这里看着腐这只猫。” 他跟小林拿了车钥匙,车子飞驰而出。 尹桑很少不接电话。即便她从来都疲于应付他,但是她总能应付自如,时常三两句,让人无话可接,结束对话。 这样的尹桑让他不习惯,变化的尹桑,令他惶恐。他可以确认的是,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尹桑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以自己为中心。但眼下,这恐怕就是最大的优点。 虽然知道她不会接,一路上沈峯还是不断拨通着电话。 他在一家酒吧门前停了车。车子急刹的声音,惊动了里头的男男女女。 邵景骁从一群女孩里头探出头,“他大爷的,谁啊大白天的reads;!” 接着一声声尖叫声传来。男男女女都瞪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是撞着门进来的男人步伐迅捷,下一秒拳头就挥在邵景骁的脸上。力道很大,邵景骁往矮几上倒,酒瓶子呼啦啦掉地,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人穿着怪异的中山装,却没有一点老干部的感觉,眼神不带什么情绪,气场却有些狠戾。 这里是邵景骁预备开业的酒吧,装修还未全部弄好,他们白日里喜欢在大厅里聊聊天,消磨消磨时间。他们这圈子里没什么好惹的人,邵景骁更是“太子爷”一般的角色,现在他被打了,却一声不坑,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闪烁,自然没有人敢擅自出这个头。也有人认出来是沈峯,更不敢多嘴。 邵景骁没说话,也没有人敢发难,尖叫声后,酒吧里归于静谧。气氛骇人。 邵景骁慢慢爬起来,缓缓开口,“哥” “邵景骁”沈峯打断他,“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 沈峯很少叫他的全名,都是“哨子”“哨子”地叫他,如果是叫了全名,那就是,他真的惹到他了。 这回他不想怂,“我就不懂了,你们一个个的,是中蛊了还是被下了降头?一个个地把那个女人当做宝贝似的,可是她呢,她在背后都干的什么事,”他爬起来,对上沈峯的眼睛,“你们懂吗,你们懂个屁!” 你们?沈峯皱了眉。 邵景骁冷哼一声,“这种女人,除了有一张好皮囊,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当初,你自己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别说你自己天天和那个怪胎相处,就是我们这一众发小,有谁喜欢她?那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会看她的书,还研究得透透的?你为什么娶了她?你为什么为了她回国?” “我爱她。” 更静了。 邵景骁摆摆手,“疯了,全疯了,你迟早会知道兄弟我是为你好!” “到此为止,看在你小叔的面子上,”他打了他,便扯平了,沈峯说,“如果你还有什么动作,别怪我不客气。” 沈峯提步要离开,邵景骁阴阳怪气地说:“我小叔?呵,我小叔现在和你一个德行,你俩真有趣,这是谈妥了一个织绿帽子,一个戴?” “你什么意思!”沈峯转过身,一把就提着邵景骁的衣领。 “我这是救你们,懂吗!别兄弟间,围着一个女人转圈圈!” 沈峯盯着他看了半秒,手一推,邵景骁就撞上沙发。 “明天,午饭前不把猫送到我面前,我不介意再替你小叔,教训你一次!” 沈峯离开了。谁也没去扶邵景骁,都在消化着刚才的八卦。 啥意思,邵景骁的小叔,也就是邵均,把大名鼎鼎的沈家公子,给绿了? 邵景骁看着沈峯离开,拿起桌上的酒瓶,哗哗往自己喉咙里灌。 当年要是知道,沈峯跟他姥姥求那只猫,是要送给尹桑,他就是掐死那猫,也不给那妖女! 现在还来管他要! 一想到在邵均书房里看见的东西,邵景骁就心里发毛,不整整这女人他都咽不下这口气! 正文 第37章 注意看作者有话说 若未看到更新,您的v章购买比例低于50%,将于24小时后看到他愣怔,她往门口走,长发遮玉背,若影若现,那腰,窄得沈峯感觉,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她在门口捡起羽绒服,掏出盒子,正准备回头,盒子被夺走,这回沈峯的动作要快得多,捞起人就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扔在床上,沈峯居高临下看她,“你来戴。” 声音挑衅,尹桑笑得更厉害了,接过盒子,跪坐起来,慢条斯理找口子,手撕不开,她就动嘴,牙齿叼着包装,抬眼瞥他。沈峯颈脖线条崩得更紧了,再等不及她演戏,夺过来自己来。 尹桑难耐极了,可没了着力点,她便一直往上蹭,“砰”地一声,脑袋撞到床头,疼痛一下子就碾碎快感,她睁眼瞪着他,“大爷”的。 话音未落他放下她的腿。她眼界里全是白光,仰着头,声音就噎在喉头。 沈峯俯下身。一只手捂着她头顶,搂着她,再撞,她脑袋便顶着他的手,撞在床头。他埋首在她耳边,停了下来,“你叫我什么?” “祖宗” 和他较量,心理素质很重要,除此之外,还得有体力。而事实证明男人天生优势,沈峯像是打了鸡血,挨个换姿势折腾她,一盒冈本所剩无俩。事后沈峯悠哉悠哉起来洗澡,尹桑趴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等他擦着头发,清清爽爽出来,尹桑也已经缓过来,正靠坐在床头吐着烟卷。 沈峯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她已经掐灭,起来一件件捡自己的衣服。 “我的文胸呢?”她随口嘟囔。 沈峯:“门边。” “噢。” 沈峯:“不洗澡?” 尹桑:“不洗。”他这里没有她的衣服,洗了更难受。 “洗个澡,我让人给你送新的。” 她已经穿好文胸,针织衫领口被扯坏了,但其实还能穿,她拎起来看了两眼,扔在一边,直接套上羽绒服,“不了,对了,车借我开两天。”这个点,她不是很想打车。 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她靠在门边穿鞋。 沈峯走到她跟前,“住这reads;。” 她眼皮颤了颤,但弯着腰低头,沈峯没看见,只见她乌黑的长发被羽绒服束缚着,崩得有些紧。他弯腰,把她的头发,一抖一扯,从羽绒服里拉了出来,正要放手,静电的发丝,电了他。 他动作很轻,尹桑穿好鞋,起身说:“我认床。” “认丈夫的床?”沈峯说。 “”难得的,尹桑没有怼回去,她笑了笑开门,“走了!” 手里的钥匙却被抢走,“我送你。”话音未落他已经往里头走,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一身休闲,头发还微湿。 车子刚开出车库,两人都想起来沈峯喝了酒,于是还是换尹桑开车。 到半路,尹桑问:“所以我待会儿又送你回来是么?” 他没回答,靠坐着又睡了。 她别过眼专心看路。今天的沈峯,实话说,让她有些应对不及。如果让她来定义她和沈峯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炮友。平时互不问候,床上琴瑟和谐。很久不见,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他们都不认为,在分开的日子里,对方能守身如玉。但不巧,她尹桑,还真是。而她觉得,沈峯一定不是,毕竟他是男人,荷尔蒙淋漓挥洒的男人。 今天他作风还是那样,随意里带着强势,但又有一些不同。好几回他定定地看着她,时间不长,也没有特别的眼神,她说不上来那股劲儿,只是敏锐地感觉,不一样。 想着,不知觉车速都快了些。 尹桑在五道营有一进四合院,前头经营一家咖啡厅,她就住在后头。院子是她成年时,老爷子赠的成年礼。如此贵重的礼物,她自是不敢当,但老爷子说,这就是她的嫁妆了。 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给她准备嫁妆了。她乖乖收下,但人生奇妙啊,兜兜转转,她和沈峯盖了戳,这四合院,还是回到了沈家。所谓夫妻共同财产。 北京有很多这样的胡同,杨梅竹斜街,北锣鼓巷皆是,五道营更鲜为人知些。 巷面儿是各国料理餐厅,风格各异的咖啡馆、设计师饰品铺子,白天可见文艺青年在街拍,晚上则聚集一群刁钻食客。 而后身儿是大杂院,偶尔开启的褪色红门后,是狭窄的走廊、窗户低压的矮房,掉漆的自行车脚下,挤着几盆花草,房檐上挂着鸟笼,里头的鸟儿时不时叽喳一声——典型的老北京地界儿,与街面对比强烈。 这是一条标签众多的胡同——老北京,文艺,时尚,复古,小资。 似乎和尹桑很像。 她在胡同口停了车。沈峯说:“里头进不去?” “进得去,只是不能倒车,我让小林过来了,你在这等会儿,他送你回去。”她熄了火。 沈峯:“不欢迎我?” 尹桑偏过头:“嗯?你还要?” 他皱眉不回答,尹桑突然跨过去,坐到他膝上,伸手到椅侧。沈峯一直盯着她,一副我看你能做什么的表情,却突然感觉身体随着椅背后仰。 她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这样会不会更刺激?” 沈峯:“什么?” 尹桑:“车震reads;。” 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良久说:“从我车上下去!” 他平静而“绅士”地,赶她下车了。尹桑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胡同口。 沈峯看后视镜,尹桑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长腿一曲一直,慵懒随意,不像被扔下的可怜鬼,倒像是街拍的模特。 尹桑把玩手里的火机,有些年头了,图案都已经磨没了。她被他给拒绝了,这让她有些烦躁。所以她顺了他的烟,却不是想要抽。 他找不到烟,大概也会烦躁。 她蹭了几下打火机,没蹭燃。索然无趣,拉着箱子往胡同里走。 如尹桑所愿,沈峯确实烦躁。 他驶离她的视线,就把车停在路边等小林。手习惯摸烟,中控台下,空无一物。他怔两秒,支着鼻尖,笑了一声。 车窗降下来,冬夜晚风凛冽,没一会儿车里混杂的气味就吹散了。烟味没了,酒味没了,她的气味却还在。不在鼻尖,不在唇齿间,沈峯闭了眼,掐着睛明穴——她的气味,在他脑海里。 这些年尹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也可以说,从未变过。 那会儿,十来岁的乡下姑娘,着装土气,普通话平翘舌不分,十分难听。眼睛却很亮,眼神有力,与他一坐一立,对视间寸步不让。本来听说家里要收养一个黄毛丫头,他没有任何感觉,不过是多份口粮,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影响。 但第一次的四目相对,让他直觉,也许与这个叫尹桑的黄毛丫头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想象中简单。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沈峯看来,她是有着明显双重人格的一个人。一面乖巧大方,一面淡漠冷清。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她明目张胆地勾引他,毫不掩饰,说出去,家里头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就像当年他们滚了床单,所有人都认为,仅仅是他酒后乱性,她是无辜受害的一方。 其实他隐约能感觉她待自己有那么一些不同,但是仔细去寻,又没有明显的痕迹。 她的爪牙,似乎只对着他。或许说,是只对着她感兴趣的男人。呵,一个在衣服口袋里常备冈本的女人。一个大半夜和别的男人在酒店独处的有夫之妇。 她曾在自己作品里,这样说——胸怀不能令人折服,胸脯才能。 笔触颇有时下流行的“毒鸡汤”的痕迹,现实、锋利,发散点独特,不为迎合读者,更像是自说自话,她的作品,时常以生理的角度去分析感情,过分理性,比起“爱”,更推崇“性”,以至于每部作品争议都极大。 一个分析情感的女人,她的情感世界,又是如何?恕沈峯眼拙,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 小林到的时候,还带着资料,沈峯坐到后座,接过来,一页页翻看。 “动作挺快。”沈峯说。 小林:“太太是先去的,高教授和团队是前两天才过去的,太太应该是回去探亲,顺便搞项目,不过还不知道项目具体是做什么。” “嗯,”沈峯瞥见一行字,眯了眼,轻念:“盛岳。” 小林没听清:“什么,老板?” “没什么。林子,有烟吗?” 小林递过去,“给reads;。” 沈峯久久不接,最后说:“算了。” “噢。”他的烟,是差了些,不过,还行吧? 见沈峯没了醉意,小林说:“老板,邵哥他们约了局给你接风,不去了吧?” 沈峯拧着眉,“不去了。”刚回来,公司的事情多,他需要精力,这些酒肉局,也只能往后推了。 邵锦骁那几个小子,天天都是局,接风就是一个名头罢了。他们知道,他刚回来老爷子盯得紧,没敢直接联系他才联系的小林。 “好,那这会儿咱回?”小林问。 沈峯想起来什么,突然说,“等会儿。”拨了个电话。小林便等着。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诶哟嘿,都候着您呐,来不来啊!” 沈峯皱眉说:“你叫上邵均,等着我。” “不是,找我叔干嘛?你心理有病?”邵锦骁扯着嗓子说,又及时止住了,“成,我让他过来,您赶紧的啊,等着呢!” 挂断电话,小林也都听见了,启动车子,“老板,明儿一早” 沈峯的视线落在资料页上,头都没抬,“开你的车。” 最后一页,同学对尹桑的评价——苛求完美,高冷,不合群。 今天她那张明艳的脸,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她说,勾引你啊;她问,车震会不会更刺激。 可一旦以为离开他了的视线,她的脸色就会耷拉下来,没有一点生气。 老爷子说,尹桑有问题,眼下看来,似乎比想象中严重。 不过真可笑,她认为他沈峯,找她就只为那档子事? 到了地方,他吩咐小林:“不用等我,把我的行李,送到太太那去,车也留在那。” 小林为难:“这个太太会理我么?” 沈峯:“自己想办法。” 小林看着老板的背影,有点头疼——那个看起来比老板难搞得多的老板夫人呐。 尹桑蹬着腿要起身,他眼神灼热,抓住脚踝摁住了,她笑:“我有,我去拿。” 她觉得她确实有先见之明,早上退房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盒。 他愣怔,她往门口走,长发遮玉背,若影若现,那腰,窄得沈峯感觉,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她在门口捡起羽绒服,掏出盒子,正准备回头,盒子被夺走,这回沈峯的动作要快得多,捞起人就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扔在床上,沈峯居高临下看她,“你来戴。” 声音挑衅,尹桑笑得更厉害了,接过盒子,跪坐起来,慢条斯理找口子,手撕不开,她就动嘴,牙齿叼着包装,抬眼瞥他。沈峯颈脖线条崩得更紧了,再等不及她演戏,夺过来自己来。 尹桑难耐极了,可没了着力点,她便一直往上蹭,“砰”地一声,脑袋撞到床头,疼痛一下子就碾碎快感,她睁眼瞪着他,“大爷”的。 话音未落他放下她的腿。她眼界里全是白光,仰着头,声音就噎在喉头。 正文 第38章 尹桑拿下手机,看着黑掉的屏幕挑了挑眉,起身往门边走。 桌上放着一个塑料袋老板说:“太晚了,只能先将就用。” 尹桑翻了翻,除了一瓶旅行装的卸妆油洗面奶还有手机充电器一次性内裤 她第一想法是现在像她这样,空着手就出来旅行的人,很多么? 而尹桑只是点点头说:“谢谢麻烦了。” “不客气,”老板也不多说话下楼去了,临走前又说“叫我大白就行!” 尹桑的眼神在说,她并没有想问他怎么称呼。 “看着不像?” 她并不觉得这个大白像是自来熟的人还是说:“不太像。” “刚才看到大堂那张合照没中间那个,是我。” 那张照片很大,尹桑当然记得,中间的人格外高,所以很抢眼,仔细一看才发现,眉眼确实是像的,就是这 “别提了,来这一年多,晒成这样的,不打扰你了,有事儿叫我就行。” 尹桑想问明天该上哪儿找超市,又担心一会儿说个没完,还是决定作罢,明天再问。 高原昼夜温差大,来了热水,她赶紧洗了洗,爬上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这一夜反常地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原因,原来是感冒引起了发烧,再高原,小毛病也耽误不得,脑袋很沉,尹桑还是挣扎爬起来。 下楼到大堂却不见老板大白,服务员在柜台后,微笑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尹桑不想又重复一遍,下意识只好左右看,服务员恍然大悟道,“噢,您是尹小姐吧,您坐那边等会儿,我给老板打电话。” 小姑娘刚拿起电话,被一只手扣下了,那是一双纤细却黝黑的手,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趾高气昂地说:“小菲,怎么什么人来你都找白哥,那咱们客栈的女客人,就扎堆了!” 她是跟小菲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尹桑。 “莫名其妙。”尹桑本来身体不舒坦,就乏得很,哪里有心思在这做什么假想敌,她回视那女人一眼,转身就往外边走。 她那一瞥,愣是让那女人怔了好半晌,等反应过来,尹桑已经走到门口。女人喊:“喂!你什么意思啊!” “胡闹!”大白的声音,斥责那女人,“你这样我的生意做是不做了?” 阿菲:“露姐,是哥让我打的,不是客人自己找的!” 尹桑出了门,高原的太阳很烈,照得地面白花花的,有些刺眼。她听见老板叫她,走得更快了些,拐弯就出了巷子。手机在手,随便定了个目的地打了辆车,上车才和司机说自己要找药店和超市。 退出打车软件界面,信箱上的红色未读数字格外抢眼,点开,是沈峯发了好几条短信。 起了吗? 还没醒?看来睡得不错。 天气怎么样? 早餐别不吃。 没接着问昨天晚上的事。尹桑点了下屏幕,输入框就自动弹出,想了想她恢复:“还行,还行,好。” 刚发出去没一会儿电话就打进来,尹桑接起来。 沈峯:“起来了?” 尹桑:“已经出门了。” 沈峯:“准备去哪里?” 尹桑:“买一身衣服。” 沈峯:“什么样的,等会儿给我拍张照片?” 尹桑:“还在路上,买到了再说。” 沈峯:“行,没吃早餐?午饭呢,现在时间正合适。” 尹桑:“不知道什么好吃,等会儿问问。” 前排传来师傅洪亮的声音,“吃的,问我就行啊,你想吃点什么,呐,正经吃饭的话,有菌菇火锅啊,砂锅鱼,酸辣鱼啦,要是想吃小吃呢,饵块饵丝,米线,乳扇,多者呢,我在大理十几年了,又爱吃,这古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尹桑:“” 沈峯:“师傅真热心。” 是够热心的。 在车上晃晃悠悠的,接电话接得人头晕,尹桑寻了个由头就挂断了,闭着眼睛假寐,师傅似乎是自己聊起劲儿了,一路嘀嘀咕咕跟她说着大理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尹桑礼貌性回一两声,到头来也一个都没记住。 古镇里药房和便利店不少,大型超市却没有,更是没有什么商场了,她买了几盒药,就沿着街道胡乱走,古城游客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店面传来手鼓音声,漫步石阶,竟也觉得舒爽惬意。 街面儿上许多服饰店,五颜六色,民族感十足,还有一些文艺的棉麻服饰自主设计店,衣服款式挑得人眼花缭乱。 老板娘见她犹豫不决,“要不,问问你朋友?我是觉得美女你人美,穿哪套都好看的。” 尹桑瘪瘪嘴,问:“可以拍照吗?” “当然可以!” 她试了好几套,在镜子前拍了照,找到沈峯的微信号,消息框空荡荡的,只有一条灰色的系统消息,“你们已经是好友” 他们从未发过微信,就连短信都少得可怜。有事电话三两句就能说完,哪里会有心思去慢慢编辑消息,发送过去还要等待对方得回复。这种小情趣,属于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们,他们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 尹桑选好照片,一股脑全都发了过去。事实上她不认为,他会看到。 还要呆好几天,全买了吧,价格也实惠。正这么想着,手机震了两下,尹桑有些惊讶,还是点开。 第一套气质脱俗,好看,二套红色的更衬你的肤色,好看,第三套显得腰细腿长,真好看! 来自沈峯的评价,说了等于没说。 尹桑回复:“你能认真点吗?” “咻”地一声,一条十秒的语音框出现在屏幕里。 “天地良心宝贝,你确实穿什么都好看这让我怎么选择,如果不认真我会说,你不穿最好看。” 尹桑:“” 老板娘:“” 店里其他顾客:“” 尹桑手里全是衣服,还勾着一袋东西,不好把手机往耳边凑,没想那么多也就点了播放,外响。 这时候又进来一条消息,按常理系统将会自动接着播放,尹桑赶紧拿起手机凑到耳边。 “不过我发现,就连这句话也是认真的。” 她把衣服一股脑往柜台上一放,“全装了吧!” 试了这么久又是拍照又是砍价的,不买都不好意思,眼下她实在没脸皮在这里再纠结下去,索性就全要了。 刚走出店门,沈峯的电话就打来了,她腾出手来接。 沈峯的声音无辜得很:“怎么不回复了,最后买了哪一套?” 尹桑:“都买了!” “喜欢就买,不必给我省钱。” “我什么时候花过你的钱!” “那就从今天开始。” 尹桑没说话了。她有些饿了,衣服店旁边就是一家野生菌火锅,她来了兴致,“不说了,吃饭了。” 挂电话。 等她坐下来点完菜,又收到沈峯的微信,点开看,红包信息,一连好几个。 午饭钱。 她全领了,她惊讶的是他居然还会发红包,于是点开收藏的表情包,把米瑞经常发给她的表情发了过去。 这边,聚创公司正在开会,讨论年会最后的安排。 众人刚落座,老大沈总,在首座看着手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屏幕上是一个跪在地上的小人,一直在跪谢,配字谢谢老板! 小林看过去,沈峯不但没有被发现的窘迫感,反而拉过他,让他看自己的手机,然后问:“你有什么动态图可以回复这个么?” 小林觉得自己就快要憋到内伤,这不就是,表情包么,屏幕上这款“谢谢老板”,也已经老掉牙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和一个会议主持,他只能说:“老板,散了会,我给您发,要多少有多少!” 尹桑回到酒店,休息下来才觉得脑袋越发沉了,又吃了一份药,迷迷糊糊躺回床上。没一会儿有人敲门。 “谁啊?” “服务员,”声音听起来,是今天柜台那个小姑娘,“尹小姐,我来给你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 她都快要忘记这个自驾游了,她爬起来开门,请小姑娘进来说话。 叫阿菲的小姑娘受宠若惊,“不用了,在这里说就好了。” 尹桑都有些怀疑自己了,明明她自认为已经表现得足够亲切,这么还是把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 “进来吧,我不太舒服。”不想站着说话。 “您不舒服啊,要不要叫医生啊?”阿菲着急道。 “不用了,”尹桑说,“你坐着说吧。” 阿菲说:“其实三两句就能说完的,是这样,我们车队早上九点出发,中午在路上的餐馆吃饭,所以不用带吃的,车子是敞篷的,所以要注意防晒,晚上是七点回到古城,费用两百六,不包括午餐,午餐均摊,有什么拍照的道具需要的,现在可以提,我们都尽量提供的。” 还真是服务挺细致的,尹桑点点头,“行,我不需要了谢谢。” 阿菲起身告辞,尹桑才想起来,有些奇怪,叫住她:“包车一天,才两百六?” “不啊,是四个人一车,每人两百六。” “我订了包车。” “诶?白哥没说诶,不过现在都快过年了,有几个师傅请假回去了,所以大概是车不够了吧!” 都快过年了?也是,她放假也有些日子了。 “您放心吧,拼车很有意思的,之前也有很多客人打算包车,最后都是劝了拼车,都玩得很好很开心的,也会认识新朋友。” 尹桑笑了笑,打发小姑娘走了。 躺回床上,她想了想,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特别排斥,自己也有些意外。想起大堂那些照片,她竟隐隐有一些小期待。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抓过来看。 “沈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么?” 消息框里,沈峯的表情包。啧啧啧,真令人刮目相看! 正文 第39章 第39章 感冒药让尹桑睡得很熟,早上阿菲来敲门,她才迷迷糊糊醒来。洗漱之后清爽了些鼻子已经通气了,脑袋还有些沉。 下楼时看到院子里的木桌边都坐满了人,加起来有十好几人阿菲见她招呼说:“尹小姐早餐有过桥米线和喜洲粑粑鸡蛋和粥,你吃点什么?” “粥吧。” 尹桑左右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位置。 大白站起来“你来,坐这边”又吩咐阿菲,“再给她加个鸡蛋和粑粑一路没什么好吃的,玩一大早也是挺费体力的。” 后一句是对尹桑说的。她点点头“我拿上房间吃好了。” 大白已经端着他的大碗蹲在一边石阶,“在这吃吧,别客气!” 再拒绝就不怎么识相了,她走过去坐下,才发现对面坐着昨天遇到的那个肤色黝黑的女人。 那女人睨她一眼:“这是客栈又不是酒店,还让人给端房里去,怎么不上天。。。。。。” 大白打断她:“吃你的饭,话那么多你别去了!” 那女人愤愤地闭了嘴,低头一边扒饭还一边嘀咕:“我下了单的,又不是白跟,再这样,我上淘宝给你差评!” 大白:“。。。。。。” 吃完饭一行人出发,一共三辆车,大家伙都是结伴的,自然要和自己的朋友一车,尹桑很识相的,在边上等大伙都安排好了,自己孤家寡人,随便往哪里一挤,都是可以的。 最后大白叫她上了他那辆车。黑女人已经坐在副驾驶,后座坐着两个小姑娘,看着像是大学生,尹桑钻进后座,坐在了驾驶座后边。 大白转过身来:“你身体可以吗,要不换到前面来。” 黑女人拍他的肩膀,“哥你怎么这样啊,我也正经下单花钱了的,我就要坐这,我不换!” “要是知道单是你下的,我一定给你主动退款!” “你!” 尹桑觉得有点好笑,“不用了,现在的位置很好,最安全,老板专座。” 她边上的两个姑娘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般。黑女人坐回去了,把椅背撞得灰尘都扬起来了。 出了古城,上省道,云南四季如春,但这深冬早晨的风,还是带着些凉意,却不妨碍一行人兴奋雀跃的心情。 一路风景如画。 左边是巍巍苍山,高原山脊被朝霞分成一片一片,亮的澄亮,暗的勾勒出黑褐色的棱角,右边就是低矮的白族民居,大片白色背后,是湛蓝的洱海,车子飞驰在朝阳里,视野随意一落,就是风景。 前边一辆车有人站起来拍小视频,一直呼喊着后头的她们:“嘿,站起来更美!” 尹桑身边的两个姑娘跃跃欲试,也站了起来,冲前面那辆车的人招手。她们也拽尹桑,“感觉真的不错,要不要起来啊?” 尹桑摇摇头谢过了,又觉得有些尴尬,找话题说:“前面的是你们的朋友吗,怎么没坐一块儿?” 两个姑娘摇摇头:“不是啊。” 尹桑微讶,不再说话,转过头去,拿手机拍了张风景照。 大白从后视镜里看她,忽然说:“在旅行路上,能同行,哪怕短短一路,那也都是缘分,出来玩嘛,就放开些,不管怎么疯,都没有人介意的。” 尹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方海天一线的地方,企图把海与天分离。好像大白的话就葬在了风里。 音乐被调大了,第一首就是那首,尹桑前日在出租车上听到的 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很久没有笑过又不知为何,既然不快乐又不喜欢这里,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两个小姑娘在跟着哼哼。尹桑问:“这是什么歌?” “去大理!”她们见尹桑自己搭话,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靠尹桑近的那个颇激动地跟她说,“小姐姐,我觉得你气质特别好诶,看着就很。。。。。。不知道怎么说呢。” 边上那个也说:“是啊是啊,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就在偷偷看你来着,没想到坐到一车了,真好啊!” “姐姐你怎么称呼啊,我叫大宝,她叫兔子,我们是室友来着。” 尹桑微微怔,太突然,她一瞬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这样的热情,看着两双清澈的眼睛,挤出了一个笑容,她想一定很丑,“我叫尹桑。” 这样的自我介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认真做过了。 “名字也好有气质!” “” 接下来的一路,就在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度过。她们都还是大学生,才大一,第一次自己出来玩,路途中的一切都使她们好奇又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喊大白停车拍照,大白颇有耐心,还给了许多摆ps的意见。 尹桑不拍照,于是把自己的时间都让给了她们。在海舌公园里,两个小姑娘拉着她拍了一张游客照。 黑女人原来叫露露,她对大白那点心思,别说尹桑,大宝和兔子也看得清楚明白。人看起来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情商感人。她一路的任务,就是围着大白转,还有就是,对尹桑阴阳怪气。 她是大理当地人,家里开了家连锁的玫瑰饼店,算得上是当地财大气粗的人,而大白本名叫白浩宇,大学毕业当了一阵子的背包客,最后在大理落脚,开了客栈。那时候的白浩宇,有南方少有的挺拔身高,还有大理人少有的白皮肤,长得端端正正,露露对他一见钟情,穷追不舍。 一说起白浩宇,露露就停不下嘴,“大白哥可是从985高校毕业的,放弃了高薪来到这儿的,现在在大理,也是响当当的人啦,搞车队的多,可谁不知道他才是做得最好最大的,你们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大白哥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车了!” 大宝:“我就说,老板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兔子:“哪所学校啊!好奇。” 露露说:“你们不都是北京来的嘛,你们哪所学校啊?” 兔子:“我们人大的!” “巧了啊,你们是校友!”露露说,“哎,那你呢?” 兔子:“姐姐你刚说是在念研啦?在哪所学校啊,以后我们可以去找你不?” “民族大学。”尹桑说。 她能很明显地听到,露露“嗤”的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大宝说:“民大美女超多,还有,西门那条街,吃的也是超多超好吃!下次姐姐带我们吃吧!” 尹桑点头:“好!” 一段小插曲就要过去的时候,白浩宇从后视镜里看她,突然问:“你有没有很熟悉的人,也是人大毕业的?” 尹桑皱眉想了想,似乎没有,盛岳似乎是,但也并不是很熟悉的人。 尹桑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没有。” 白浩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没有再说话。 午饭在喜洲的一家白族菜馆吃,三辆车的人聚在了一起,另一个领队小黑建了微信群给大家分享照片,尹桑扛不住两个小姑娘软磨硬泡,还是加了。 退出界面,就看到了沈峯的聊天框,红色的未读数字,已经上了两位数。 她点开。 “桑姐姐,你看什么笑那么开心啊?”大宝凑上来问。 尹桑一愣,“有吗?” “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谢谢。” 她转过头来继续看手机,屏幕已经变黑,上面印着她扬起的唇角 她确实在笑。 从新打开微信,刚建的群里大家互相刷着照片,一直在震,尹桑点了屏蔽,再点开沈峯的聊天框,输入消息。 “我准备吃饭了,看到你的表情包都已经要饱了。” 沈峯几乎秒回。 吃的什么? 菜陆续上来了,尹桑拍了张照发给他。过了一会儿,进来一条红包消息。 午饭钱,很大,慎领。 点开。十八块八。 尹桑:“” 这时候大白喊开动,大伙都饿了一上午了,赶紧盛饭的盛饭,沈峯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她一边喝汤一边接起来。 “你和谁在吃饭,那么大一桌?”沈峯问。 她还没有告诉他今天的行程,但吃饭的时候当着一群人的面聊电话不太礼貌,尹桑说:“先吃饭了,饿了,回头再聊。” 她挂断之前,沈峯说:“多吃些。” 尹桑笑了:“就十八块八,多吃什么啊吃?” “你说饱了的。” “那多吃什么啊吃!” 尹桑挂断了。 兔子和大宝在微信里私聊。 大宝:“我感觉,桑姐姐活过来了似的。” 兔子:“是下凡了似的。” 大宝:“没错。” 尹桑还真不怎么饿,吃几口就撂了筷,坐在边上玩手机,不自觉的又开了沈峯的聊天框,她愣了一下。手指已经在不自主地翻看聊天纪录。在乐得笑出声来之前,又关了微信。 昨晚,沈峯好几条表情包,同时砸过来,尹桑想,他一定认识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给他发了那么了不得表情包。 第一张,一个小人使劲摁另一只小人的脑袋,配文:谢个b,有种约p。 第二张,一张黑人嫌弃脸,配文:整天瞎b聊,又不约。 第三张,对方拒收了你的消息,并摸了你的胸。 尹桑:“”他还是好好当他的假洋鬼子比较好,瞎学什么接地气! 大伙吃得差不多得时候,小黑在鼓动大伙发几张照片,艾特他们的官方微博,给宣传宣传,这顿就他请了。 这得到了大伙一致叫好,本来玩得也开心,也会发发微博朋友圈的,还能蹭顿饭,何乐而不为呢? 尹桑为难了,她从来没有养小号。一个微博就够她头疼的了。她正打算给宋雨菲发微信,可已经来不及了。兔子和大宝已经围上来,“桑姐姐,咱们互关吧!” “对啊对啊!” “我”尹桑刚想说没有。 “姐你别说你没有!那个微博pp拿来观赏嘛,嘻嘻,互关嘛!” 其实也无伤大雅,只是她关注的人少,突然多出来两个,她的粉丝估计又要猜了。 “桑姐姐你在群里存几张照片,然后发微博呀,你看啊,这张,这张,都显得大白哥拍照特别拼,你看这个姿势。” 尹桑也有些日子没发微博了,她存了几张,点入微博界面,刚点开,大宝和兔子就在她身后尖叫 “五百万粉丝!” “桑桑s,桑姐姐你是桑桑s!腐竹!腐竹!” “我就说桑姐姐看着不是一般人!” “就是就是,气质!” 尹桑有点后悔了。赶紧点了几张照片,什么文字都没编辑就发送了,赶紧关掉。 桌上其他人也闻声看过来。 “什么五百万粉丝?” “大白哥你赚了,桑姐姐是大作家,微博粉丝五百多万的,这广告打得,你请好几餐都值了!” 大白还没有说话,小黑笑得贼兮兮的,“有没有圈我,圈我了吗,官博啊!” 尹桑:“没有,抱歉,经纪人不让打广告。” 大宝:“我去评论里圈!” 这下子大伙都看着尹桑,没看出来,一直低头不说话的女生,竟是有来头的,作家有经纪人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外行人一听,还挺牛气的,一时间成为了话题中心。 “没想到出来玩还和作家作伴了,哈哈回去可以吹吹牛,诶,作家是不是都是,这里玩玩那里玩玩,写写书,真好啊!” 这时候宋雨菲的电话,成为了尹桑的救命稻草。她从未有一次那么感谢她的来电。 她走远了一些接起来。 “姑奶奶你瞎发的啥啊?” 尹桑:“旅游照,有问题?” “平时是没问题,但是你今天都没有看微博吗?你要是只发个风景没问题,可是照片里有男人啊!” 尹桑:“摄影师而已啊?” “我你自己去看吧!赶紧的!” 尹桑挂断电话,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点开微博。消息框又是飘红,不就一条旅游微博,粉丝那么上心? 她先打开了数量最多的艾特。 最新的微博并没有很多回复,艾特她的,都是一些莫名奇妙的人,比较集中的,是在公司的官方微博下艾特的。 “桑桑s,我们桑居然已婚!” “桑桑s,对方是谁!” “桑桑s,女神居然背着我结婚了!” 诸如此类。 她点开。 公司官博发了一条微博,内容如下: “收到桑桑s迟到的喜糖。” 配文一盒进口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