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灵根修仙指南》 正文 第1章 楔子一 晏抒悠知道自己这次只怕要糟。 她六岁入浩天宗,十九岁筑基,一百一十二岁结丹,四百岁结婴,不到八百岁便元婴圆满,摸到了化神的门槛,一生不知经过多少风浪,历经多少险境,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一筹莫展,无力挣扎。 她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境。 恍惚中,她变成了小小的模样,趁着服侍的妈妈和丫鬟们不注意,偷偷跑到假山上想摘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却不小心一脚踏空,滚落下来。她本能地用手护住了头脸,手臂狠狠地擦过嶙峋的山石,血肉模糊。她疼得哇哇大哭,母亲赶了过来,心疼地把她抱在怀中柔声抚慰,她泪眼汪汪地看向母亲,却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模样,连母亲温柔的声音都飘渺起来。 她遽然一惊,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母亲早已亡故数百年,哪里来的母亲? 眼前的一切瞬间碎裂,场景骤变。 还是小小的她,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明明已害怕得发抖,却努力扬起头来瞪着对面那人:“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快离开这里!”那人却只是狞笑着扑上来,张着大大的口似乎要吞噬她。那是她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却在这时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小姑娘,别害怕,这个身体是你的,你一定能赢他!我会帮你。”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狠狠一口咬在对方身上。 场景又变。 “思柔,思柔!”七岁的她噔噔噔地冲上台阶,跑进了满是外门弟子的大殿,一殿的人目光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跑到一角拉起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师父同意把你调入沧澜峰,还要让五师姐收你做记名弟子,你开不开心?” 小女孩眼睛一亮,注意到四周艳羡的目光,随即克制住,抿嘴笑道:“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在一起了。” “嗯。”她笑眯眯地点头,“别上这劳什子的早课了,去我那里。我告诉你,三师兄从南边回来,带了好多灵果给我,可好吃了,我分你一半……” 声音渐渐飘渺,恍惚中,变成了少女模样的思柔泪流满面,面目狰狞:“晏抒悠,我恨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上下不得的地步?你凭什么管我,你怎么不去死!” 她望着面目全非的少女,心中悲凉:“思柔,是你耽于情爱,道心不坚。大道无情,你既已作出选择,便不能后悔。” 随着她坚定的声音响起,光影错落,思柔的影像慢慢消失,场景又变。 梅影横斜,暗香浮动,她安静地坐于梅花树下,茫然若失,梅林外传来新进弟子的窃窃私语。 “看,刚刚进去的就是叠翠峰的花师叔。” “听说花师叔十二岁入门,十七岁就筑基了,比晏师叔还早了两年!” “只用五年就能筑基?这不可能吧。”有人质疑。 “你小子不可能,不代表花师叔做不到,要不然,晏师叔浩天宗第一天才弟子的名号怎么会被她抢去。”说话人嗤笑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都说花师叔是美人,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比晏师叔容貌还要胜上三分。” “这我可不同意,花师叔美则美矣,却无仙家气韵,哪比得上晏师叔清丽出尘,容色无双……”立刻有人不服气的反驳。 话题渐渐转到了两人容貌谁更美上,外面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她心中烦乱,正想起身出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掩不住的轻蔑之意:“沧澜峰的弟子可真嘴碎。” 她霍地转身,仿佛看到了烂漫鲜花瞬间绽放,红梅掩映下,少女一身红裙华丽无俦,婷婷而立,高挑的身材凹凸有致,灼灼明眸流转生辉,顾盼间,便有无数光华凝聚。 见她转身,少女眉头微挑,璀璨美眸中笑意带嘲,语声傲慢:“久仰了,晏师姐。” 许多年后,她犹记得那一袭红衣如火,佳人绝艳。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十九岁,花疏影十七岁,都是初初筑基、方窥道门,是浩天宗前途无量的天才弟子。 场景再换。 沧澜峰脚下,蝶舞莺飞,春光明媚。澜河滔滔,从山脚盘旋而过,她呆呆坐在河边,观悟水之意,却心思纷乱,不得宁静。 今日是花疏影的结丹大典。溟川界两百岁结丹便可称为罕见的天才修士,花疏影却仅仅一百零一岁便结丹成功,几乎震惊了整个溟川修真界。那时,她还卡在筑基后期,苦苦寻找着结丹的契机。庆典参加了一半,望着花疏影偶尔看向她的挑衅目光,她终忍不住心气浮躁,偷偷溜了出来。 春风拂面,花香隐隐,澜河静静流淌。她目光随意扫过,看到粼粼波光中,有活泼的小鱼游来游去,偶有鱼鹰掠过,惊起鱼儿四散逃开,却逃不开鱼鹰迅猛的动作。 她不由看得入了神,若有所悟。 弱肉强食,世间之理,其实,她应该感谢花疏影,若没有对方的存在,她必然不会如此严苛地要求自己,一百零三岁的筑基后期,已是世所罕见。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仿佛有什么屏障轰然倒塌,体内气机隐隐流动,渐渐越行越快。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满脸喜色,她进入了筑基大圆满。 夜色已深,天色浓黑如墨,不见星月,她正想回洞府,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 她看到了此生最狼狈的花疏影。 花疏影还穿着结丹大典上的大红礼服,只是礼服已经残破不堪,甚至露出了半边伤痕累累的肩膀与白皙笔直的双腿,胸口处露出了同样破败的白色中衣,却洇上了大团大团的殷红血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一双明眸,仍是那么灼灼生辉、骄傲地注视着她,虚弱的声音依然透着说不出的傲慢:“我杀了我师父,与其被抓回去受辱,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她看出花疏影修为已跌落至筑基初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谜团横亘心中,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远处隐约传来了追捕的声音,一瞬间,她心中已有决断。看了一眼澜河,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入对方手中,冷冷道:“这是避水珠,你知道该怎么用。”修真之人,不欠因果,她因这人得筑基大圆满,便救对方一命,以还此因,“再相见时,我不会留情。”她如是说,似是告诫对方,却更像告诫自己。 再相见时,三十年已过。她是初晋金丹的明悠真人,她却是金丹碎裂,道途断绝的浩天叛徒。 望着容颜不变却神情落寞的花疏影,奉命追拿叛徒的她怎么也下不去手,没想到,对方却比她狠心得多,竟然勾结了魔族之人,差点致她于死地。危急时刻,她被万剑宗元婴真人风之遥所救,逃得一命。 她本命法宝墨玉刃被断,自己也受到了重创,却只能咬牙感激花疏影又给她上了一课。 此后的场景越发混乱。 她一会儿看到自己在万剑宗北高峰凛凛风雪中修炼冰心诀,渐渐斩断尘缘,摒弃七情;一会儿又看到五师姐陨落前歉疚地看着她,自责没有管教好思柔,导致思柔入了歧途;一会儿又发现自己出现在与风之遥的双修大典上,在贺客中看到了已臻元婴修为的花疏影;下一刻,她似乎回到了浩天宗主峰巨岩峰,与花疏影进行那一场宿命之战;她游历天下,寻找契机,成功突破到元婴中期,却听到了花疏影已经化神的消息。 十九岁那年,初见那傲慢明媚的红衣少女,抒悠绝不会想到她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魔障。 她一生纵横溟川,风光无限,可头顶始终横亘着一片阴影,这片阴影,名叫花疏影,那个傲慢跋扈、恣意潇洒、任性纵情,甚至勾结魔族的花疏影! 她明明天资卓绝,气运逆天,为了追求大道,一心苦修,甚至摒弃了七情六欲,身后又有着溟川第一大派的鼎力支持,为什么还会步步输花疏影一筹? 难道她所走的道,根本就是错了? 一念起,心魔生。 正文 第2章 楔子二 七情翻腾,气机如沸,浑身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在经脉内汹涌乱闯。 她心知不妙,强行运转起冰心诀,却如沸水滴油,灵力轰然炸开,欲要破体而出。 难道我竟要死于走火入魔?她猛地喷出一口血,心头涌起了强烈的不甘,七百余岁的元婴大圆满修士,还有一千余年的岁月可以度过,她怎甘心就此默默陨落。然而此时她心魔丛生,道心有隙,全身灵力如脱缰野马,已无力控制。 没想到竟会败落于心魔之关,连元婴也逃脱不了……她咬了咬牙,强行运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看来是不甘心啊。”一声嗤笑过后,陌生的声音响起,如冰击玉盘,说不出的清冽好听,却也说不出的无情冷寂。 她心头大惊,这里是她闭关冲击化神所在,动用多种门派秘藏设下了重重禁制,哪怕是化神修士,也几无可能进来。什么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潜入她闭关的静室? 静室一角渐渐凝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她目光扫过,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副俊美到令人心悸的面容,黑发如瀑,风华无伦,她却只看到了苍白面容上猩红如血的双眸与薄唇,顷刻间,仿佛尸山血海扑面而来,恐怖的死亡气息笼罩全身。 是那个魔族!那个与花疏影勾结在一起,打断她本命法宝,将她重伤的魔族! 看着魔族男子一步步逼近,她心底冰冷一片,再次见他,她已从金丹晋为元婴大圆满,却越发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那气息如渊似海,带着让人窒息的死气,直叫人不自禁地绝望,完全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她却反被激起了血性,挺直脊背,厉声而问:“阁下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浩天重地?”不多的能调动的灵气慢慢汇向丹田,她只盼能有时间汇聚力量作最后一搏,最不济也能有力量自爆元婴,而不致落入魔人手中。 男子红唇微微一勾,笑意漾入猩红眼眸,竟是妖娆无限,然而清冽的声音却如讥似讽:“我自是来救你的。“ 她一怔,聚气的动作不觉缓了缓,下一刻,如钢铁般的手臂狠狠箍住了她柔韧的身体,她只觉全身如被寒冰裹住,灵气顿时一滞,再也动不了半分。 “放开我!”她大出意外,这一刻,再掩不住惊慌失措,凭着本能开始挣扎。 男子眼中血腥笑意更浓,腾出一手慢慢抚上她苍白的脸颊,低语道:“看,冰心诀被破的你,恢复了七情六欲,这生气的样子多么动人。“ 她只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头,颤声而问:“你……究竟要做……“声音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对方柔软而冰凉的唇毫不容情地堵住了她的红唇,灵活的舌头肆意扫过她的唇舌。 怒火熊熊而起,她气得双眼通红,全身都颤抖起来,被禁锢的灵气再次沸腾起来,左冲右突间,经脉寸寸而断,浑身渐渐沁出了血色。这个人,他怎么能?怎么敢! 对方却冷冷一笑,撬开她的唇舌,缓缓吐气。她抗拒不得,只觉一团阴冷寒凉的气息延气管而下,她的灵力骤一接触那气团,顿觉无数悲痛、愤怒、仇恨、杀戮……等负面情绪自内透出,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颤。 她的心沉到了底处:这是魔息!这个魔头究竟要做什么? 她自是不甘心束手待毙,刚兴起反抗之意,那魔人就将手臂一紧,将她紧紧摁在自己怀中,她只觉血杀之气充斥身周,全身的血液都已冷凝,刚兴起的一点反抗之力已消融在那可怕的气势中。 魔息自她心肺流转,以横行霸道之势扑向丹田,直冲躲在丹田深处的小小元婴。所过处,鲜血凝结,紊乱的灵气渐渐驯服,随魔息运行。破损的经脉在魔息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建、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魔息被他缓缓纳回口中,她的灵气却依然沿着对方留下的路径流转不止。 她的心底冰凉一片,灵气运行路径是功法的基础,这人竟如此轻易地摧毁了她所练的功法道基。更可怕的是,随着灵气运转,力量慢慢回到了身体,而愤怒、绝望、悲伤、暴戾……等种种情绪仿佛也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在她心中激荡不已。 男子终于放开了她的唇舌,手臂却未放松,扶在她颊边的手顺势而下,划过她修长的玉颈,一路往下。 耳边传来了男子轻慢的调笑声:“看,可不是我救了你。可惜你道心已溃,道基崩坏,这绝情道再也走不下去了,不如随我修魔。否则如此佳人从此要成废人,岂不是可惜。” 咯嘣一声,仿佛有什么自脑中断裂了,她再也忍不住,动作先于意识,本命法宝墨玉刃以雷霆之势恶狠狠劈了出去。 洞中的禁制闪了一闪,便湮灭于她含怒一击的威力下。一声巨响,静室石门被击作粉碎,地面裂开了一条巨大狰狞的缝。那个魔族男子却莫名消失了,空气中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晏家抒悠,后会有期,莫忘了,我名问天。” 她循声冲出洞府,立于云霄之上,四顾追寻,只觉磅礴戾气充盈心头,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 周围闪过几道遁光,有数人向她御剑而来,她双目赤红,眼前恍惚而见尽是那魔族男子的可恶嘴脸,胸中杀意翻腾。挥手间,墨玉刃闪电而出,收割漫天鲜血。 大错铸成。 待她清醒过来时看到了一片血海,四周倒在血泊中的全是身穿白色滚蓝边道服的浩天宗弟子,墨玉刃被一柄清光莹莹的宝剑拦住,发出不甘的嗡嗡声响。对面,是宝剑主人冰雪般冷漠的容颜。 “之遥。”她望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茫然而唤,惶惑而悲伤,“我……” “你已入魔。”风之遥清俊的眉眼平静如昔,淡淡声音响起,打断了她。 她掩面,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身气力。无法否认,纵然此时悲痛难忍,悔之莫及,心底深处却依然品尝到了杀戮的快意。鲜血的颜色是那般诱人,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诱惑:“不够,不够,还需要更多鲜血,更多……” 丹田深处,她小小元婴张开眼睛,双目赫然已一片漆黑,不见焦距。 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这样的她,连自己都感到恐惧,骄傲如她,岂能忍受以如此面目存在于世上。 “你要杀了我吗?”她望着眼前风姿卓绝,眉目冷然的剑修艰涩而问。 风之遥久久凝视着她,一向如冰冷漠的眼中似有莫名情绪翻腾,许久,他冷静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希望的话。” “那么,拜托你,杀了我吧。”终于把这句话艰难说出口中,她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生命无限美好,可她有自己的骄傲。若活着的代价是满手血腥,成为只知杀戮之人,她宁愿身死! 元婴沾染了魔息,甚至比身体更早魔化,唯有风之遥的诛神剑,方能一剑断魂,诛灭元婴。 可是……真的好生不甘,身体受伤比不上元婴被绞碎万分之一的疼痛,她望着直插丹田的那柄剑,数百年来,第一次热泪滚滚而下。 正文 第3章 重生惑(大修) “怎么还没醒?”恍惚中,她听到一个陌生的童稚声音在发问。 然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二姑娘,大姑娘身体不适……” 童稚声音不耐烦地道:“姐姐不是一向很能吗?才摔了一下,这么不中用?” 这是……还在心魔幻境中吗? 神魂撕裂的极度痛苦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中,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若是在幻境,怎么会有这么鲜明的痛苦之感? 情况不明,出于谨慎,她继续闭紧双眼,习惯性用神识查看周围的情况。 下一刻,她呆若木鸡:神识所覆,竟仅仅十丈方圆! 大惊之下,她急忙运气,果然,丹田处空荡荡的,已无一丝灵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陷入惊涛骇浪,蓦地睁开眼睛。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绣花鸟纹襦裙的女孩站在床前。女孩有着苹果般的圆脸,大而亮的眼睛,鼻子上还有几颗俏皮的麻点,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在记忆中搜索片刻,晏思柔?怎么会在心魔幻境中见到她? 这个人,她几乎已快遗忘在时光的长河中,可在往昔天真不知世事的岁月中,曾经是她最熟悉的亲人。 晏思柔是她二叔家的女儿,和她同一天出生,只晚了几个时辰,是她的堂妹。 她被浩天宗的修士带离晏家时,这个堂妹也测出灵根,虽然只是水、木、土三灵根,资质一般,但当时也和她一起拜入了浩天宗门下。 师父怜她小小年纪便远离家人,师兄师姐们都已结丹,最小的也有三百余岁,自是不适合做她的玩伴,于是破例将晏思柔调入沧澜峰,让五师姐收做记名弟子。五师姐虽不满意,看在她这个小师妹面上,也是尽心指导,照顾颇周。 筑基之前,她是由五师姐代师父教导的,与晏思柔一起入门、一起修行、一起闯祸,几乎是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渐行渐远的? 大概是从她筑基开始吧。 十九岁那年,她成功筑基,成为整个浩天宗人人赞誉的天才弟子,然而没有风光多久,便被十七岁筑基的花疏影盖过风头。她憋了一口气,好胜心前所未有地被激发出来,第一次,抛弃了对修炼的漫不经心,开始长期闭关。 那一年,同样十九岁的晏思柔炼气七层,不可避免的与她拉开了差距。 此后,她的修为进展神速,晏思柔却在到达炼气九层后,再也没有寸进。哪怕她将自己筑基时门派分配的筑基丹留给对方,对方还是止步于炼气十层。 彼时,她们俩都是五十二岁,虽然容貌还保持了少女的娇艳,却早不复少女的天真。她那时已是筑基中期,正要再次闭关冲击后期,晏思柔却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委身于浩天掌门之孙,素有风流之名的凌阙言,做他的第二十一房侍妾。 她惊怒交加,抖着手打了晏思柔一个巴掌。晏思柔却流着泪告诉她,她恨她,已经受够了她的骄傲,受够了活在她的阴影下,看着她一路前行,却无力追赶的痛苦。自己钦慕林阙言,已被林阙言占了身子,反正大道无望,还不如顺从心意,嫁给心爱的郎君,享受世俗之欢、富贵荣华,至少凌阙言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方。 她愣住了,她一直全心全意为晏思柔谋划,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对方,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没想到晏思柔竟是这样想她。她们两人修的上善若水功确实要在结丹前保住元阴之身,方能有所进益。晏思柔修行本已艰难,却任性妄为,失了元阴,很难再有什么前途。 她心灰意冷,甚至帮忙拦住了暴跳如雷的五师姐,任那个风流子接走了晏思柔,连一场像样的仪式都没有。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晏思柔,也再没听沧澜峰的人提起过她,那个人,仿佛已从沧澜峰彻底抹去。 此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更是迟迟未能冲击筑基后期。因为这件事,五师姐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没有管教好晏思柔,导致结婴之时心魔缠身,迟迟没有结婴成功,最后困于结丹圆满,抱憾陨落。 眼前的小女孩渐渐与记忆深处娇憨可人、笑容调皮的少女重叠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淡忘,原来当年那血淋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吗? 晏思柔,晏思柔!五师姐引她入门,悉心教导,于她亦师亦姐,却因这个人含恨终身。 晏思柔见她睁开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拉起她手急冲冲道:“姐姐,听说你不舒服,可要紧吗?” 她没有回答,被对方拉住的手忽然如游鱼般滑出,反手扣住晏思柔的手腕,用力一收。 晏思柔一声惊叫,猛地甩脱她的手,惊怒道:“姐姐,你做什么?”她手腕的一圈已经现出红痕。正要再闹,抒悠一眼瞥来,她顿时僵住。 那一眼,寒冷如数九之冰,令人通体生寒。 抒悠不再理她,陷入极度的震惊中:晏思柔的手腕是温热的,自己摸到了她脉搏的跳动,触感是那么真实!再想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上的极度疼痛…… 怎么可能?心魔幻境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感觉。 更何况,她明明已命丧诛魔剑下,元婴寂灭,轮回路断,连魂魄都不该存在。虽不知为什么她此时魂魄未散,但魂魄没有修为,可没听说过会有心魔之劫。 这不是心魔幻境! 她不敢置信地用神识检视自身,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配上一张粉嫩可爱的女童面容,六七岁的模样。肉嘟嘟的双颊白里透红,精致的柳叶眉下,有一对水光盈盈的杏仁眼,菱形的小嘴却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发白。 她“看”向白嫩嫩的左臂,上面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狰狞伤疤尚未痊愈,包扎得严严实实。是六岁那年秋天从假山上摔下,落下的伤疤。她还记得当初这疤直到她成功引气入体后,用灵药并配合锻体之术才消去。 神识继续向四周扩散。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小小的檀木填漆床雕刻精美,挂着名贵的雨过天青绡纱帐,靠墙是一排多宝格,摆了一套粉彩的瓷娃娃,几件精美的玉器。朝南的大窗下,另有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雪白的皮毛,堆着几个大迎枕,显得十分舒适。多宝格对面则是小巧的梳妆台,上面胡乱堆着几支珠花几盒胭脂。 淡淡的熟悉感涌现,这是她六岁前在凡俗晏家的卧室。 她变回了幼时的自己,回到了凡世的家中。 怎么可能? 时间之术,夺天地造化,至玄至奥,以她天下第一大宗元婴长老,曾经半步化神的眼界与见识,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回溯时间的术法,能使人从头再来。 重重疑惑难解,她的眼神却渐渐坚定,不管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眼下她既还有意识,心中也无任暴虐嗜血之念,那便是上天垂怜,留她一线生机,她必不能放过。 晏思柔气急败坏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样样要占先,祖母却把三叔带回来的绿宝石手镯给了我,没让你先挑。” 抒悠回神,目光落在对方手腕上带着的赤金扭丝镶宝手镯上。 手镯上一溜儿镶着三颗莲子米大小的绿宝石,碧绿森森,仿若猫眼,被女孩儿肉乎乎的雪白手腕一衬,熠熠生辉。 这么贵重的手镯,不是她们这样大的小姑娘平时适合戴的。 见她打量手镯,晏思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姐姐也别急,手镯你也有份,而且是更漂亮的红宝石,想必一会儿就会送来了。” 果然,话音未落,便听到有人禀道:“大姑娘,老太太那边来人,说是三老爷回来了,给姑娘带了礼物。” 礼物用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盒子装着,很快送给她过目,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手镯,中间镶着的三颗宝石同样莲子米大,却是鲜红澄澈。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幼年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唯有这件事她不会记错。 她从假山上摔下不久后,三叔走商带回两个手镯,三颗绿宝石宛若猫瞳,十分罕见,祖母赐给了作为长姐的她,红宝石的一个给了堂妹。 为什么这次会不一样?难道纵使时光逆转,发生的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她还记得当年她拿到了绿宝石的手镯,十分喜爱,有好一阵子天天戴在手上,却没想到惹来天大的祸事。 以她如今的阅历眼力,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的关窍,难怪后来会遇到那样的事! 绿宝石镯子,并不是凡物,而是修士炼器所得的法器! 正文 第4章 溶魄石(大修) 赤金扭丝织成一个小小的聚灵阵法,为中间的三颗宝石提供灵气,三颗绿宝石是用魂兽的眼睛炼成的溶魄石,佩戴在身上,会借助灵力,迷惑佩戴者心神,汲取佩戴者魂力,使佩戴者神魂不安,日渐虚弱,不知不觉魂消魄散。 晏府一个小小的凡人府邸,怎么会出现这种害人的东西? “姐姐,”见她盯着手镯久久不语,晏思柔又是得意又有些不安,试探道,“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手镯?不然我们俩换吧。”“我的”两字她特意咬重了说。 “也好,”她回过神来。身为曾经的溟川第一大派元婴长老,再一心修行、不理世事,门下弟子的勾心斗角她也没少见,晏思柔这点小小的心机自然瞒不过她,原来特意带了手镯来看她是来炫耀的。 她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顺势道:“多谢阿柔了。”也不等对方答话,直接吩咐道,“把我的手镯给妹妹,把妹妹装手镯的玉盒拿过来。” 众人不敢违拗,立刻有人送上装手镯的盒子,她瞟了一眼,果然,盒子看似与红宝石手镯外盒用的一样的材料,实则是用封灵玉做成。 晏思柔措手不及,没想到她当真要换。她从来了解这个堂姐,知道堂姐素来骄傲,哪怕明知这回祖母偏心,也绝不屑于要她的镯子,没想到这回竟会顺势答应交换。 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捂住手镯,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们私自交换手镯,祖母问起该怎么说?” 抒悠唇边勾起一丝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抒悠的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捋,绿宝石镯子轻轻巧巧地被摘了下来。 手镯到手,抒悠神识轻轻一触,立刻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侵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动声色,随手把手镯抛进封灵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帮我收起来。” 晏思柔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你,你……”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说红宝石的更漂亮吗?姐姐就受点委屈,和你换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抒悠身边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盖,收起盒子,眼圈开始发红。 抒悠只做不见,心中冷笑。当年带上手镯后,她着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渐虚弱,到处寻医问药也找不出病症所在,正当凶险之际又遭遇邪修夺舍,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早就被夺舍成功,魂飞魄散了。 纵然已过数百年,她从不曾忘却,在自己的身体里,将被另一个魂魄吞噬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此仇难忘,此恨难解,旧事重演,虽然对方的目标换成思柔,她却必要报这一箭之仇。这个饵,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报仇,还需仔细计较。她元婴被毁,神魂受创极重,神通尽失,若是遭遇夺舍者,未必能取胜,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她当时年幼,许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时想来,当真疑窦重重。 封灵玉珍贵,溶魄石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尘,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夺舍者究竟是怎么选中她作为夺舍对象的?而手镯最后莫名消失,究竟又落入了谁手中? 而且,最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夺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样,那段记忆笼在一片迷雾中,始终无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帘子掀开,还未见人,柔婉动听的女声先传来:“囡囡,你好点没?” 一道香风袭来,抒悠眼前一亮,一个二十余岁模样,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少妇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来人脸若芙蓉,眉弯新月,一对形状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大伯母。”晏思柔忍泪乖巧地上前见礼。 美人对她点点头,淡淡笑着应了声。回头见抒悠拥被坐在那里,“呀”了一声,顿时柳眉倒竖:“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就让你就这么坐这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气,“还好是温的。”又将手探向抒悠后襟。 抒悠不习惯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对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骤然一省:美人显然是六岁的晏抒悠亲近之人,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神通全无,是万万不可露出破绽的。 可是,她有些犯难地皱起小小的眉头,当了数百年的高阶修士,扮演好一个小女孩还真是一个难题。 她这模样落入女子眼中,却让对方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强,不喜欢母亲管你。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罢,不待她反对,顺手抓过侍女递过来的衣服为她穿衣,“先穿衣服吧,要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抒悠忍不住望向对方娇美的容颜,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与欢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那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见抒悠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觉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啦,母亲都不认识了,傻了吗?” “母……亲?”她生涩地叫出这个数百年不曾叫过的名称。 上一世,她六岁离开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师傅一手抚养长大。再次回到俗世时,父亲苍老,母亲离世,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试图描摹母亲的模样。 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爱怜备至。 她忽然相信她是真的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否则,即使在梦中,母亲的模样都不会如此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亲耳根下一颗小小的黑痣,皱眉时眉心淡淡的纹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的气味。 美人见她叫了一声母亲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杏眼中满是迷茫,不由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阿喆,乖囡囡,怎么呆呆的,谁欺负你啦?”她不悦地扫了一眼木立在一旁泫然欲泣的晏思柔,放柔声音道,“别怕别怕,母亲在这里呢。”然后轻轻地、温柔地搂住了女孩儿。 无辜被迁怒的晏思柔脸都扭曲了: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一个好不好? 那一个母女却没有一个理会她。 抒悠忍住心头的别扭,乖顺地伏在母亲怀里,心头微动:母亲叫自己阿喆!这个名字,她几乎忘却,是她在俗世时的小名,从她六岁踏入仙途起,再无别人唤起。 被冷落一旁的晏思柔眼眶越来越红,猛地跺了跺脚,连告辞也没说一声,扭头跑了出去。 碧落正好掀帘而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二姑娘?” 晏思柔心中气恼,一把推开她,冲了出去。 “二姑娘好大的火气。”碧落嘀咕一句,看见搂着抒悠的女子,连忙行礼,“太太来啦,见过太太。” 女子冷哼一声,放开抒悠道:“你怎么服侍姑娘的,放她一个人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就算你有事,不会派个小丫头服侍姑娘吗?” 碧落是被抒悠打发去收溶魄石手镯的,闻言,不敢争辩,连忙低头认错。 女子竖眉,还待发落,忽然听到几声古怪的咕噜声。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抒悠茫然,还是碧落先回过神:“是奴婢的疏忽,早膳早已备好,奴婢服侍姑娘起床用些。” 原来竟是饿了吗?抒悠闹了个大红脸,数百年不食人间烟火,她竟忘了,这个六岁小姑娘的躯壳是要进食的。 这意外的尴尬冲散了屋内紧张的气氛,女儿膳食要紧,女子顾不得追究碧落,挥挥手示意她去安排。 * 虾仁烧卖、三丝春卷、玫瑰酥、水晶糕、蜜汁山药、香煎馄饨,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翡翠白玉羹,一小盏红枣粳米粥,满满地摆了一桌。 上一世,抒悠本命法宝被断后改修了冰心诀,走的是绝情道,断七情、灭六欲,这口腹之欲早就摒弃许久,算来也有好几百年没有吃过世俗美食。 此刻如记忆中一样美味的食物入腹,她的味蕾立刻被唤醒,眼睛微亮,连因溶魄石产生的阴霾心情都明媚了几分。 可惜吃到一半便被打断。 正文 第5章 五行盘(小修) 阳光透过雕花的隔扇洒入室内,温暖而明亮。 抒悠放下筷子,姿态悠闲、神情冷淡地听着面前新来的丫鬟脆声而道:“老太太说,大姑娘既有力气抢夺妹妹的东西,想必身子已经大好,还请姑娘带上镯子,去见见她老人家。”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周围服侍的人统统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抒悠露出一丝笑意:她扣下溶魄石,本存试探之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那就好,她记忆有缺,正愁找不到线索呢。 丫鬟传完话,看似恭敬实则倨傲地催促她动身。 抒悠淡淡瞥她一眼,示意碧落半强迫地领她下去喝茶。自己则慢条斯理地继续用完早膳,这才命那丫鬟带路,由碧落陪同,往祖母所居的朝晖堂而去。 * 朝晖堂掩映在花木丛中,院门大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声息。 抒悠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想用神识探查,忽然,一股庞大的神识扫射过来,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是觉得没什么可疑,又一掠而去。 她心头大凛,这股神识强悍无比,神识的主人至少得有金丹期修为。但她却没有半点记得,当初被夺舍之前,晏家曾经出现过金丹真人。 又和前世不一样? 她不敢大意,这具六岁的身体还是凡人之躯,神识也只勉强到达筑基期水准,正面对上金丹真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下,她垂下眼,做出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进了屋。 屋中主位端坐着一个面目严肃的老太太,戴着双龙戏珠的抹额,穿着簇新的杭稠夹衣,打扮得颇为隆重,看到她进来,一对疏眉慢慢皱起。 抒悠六岁离家,那之后便没有再见过祖母,只隐约记得祖母十分严厉。母亲因仅生她这一个女儿,受了不少气,连带她自己也不是很受祖母喜欢。 现在的她自是不会在意祖母的不喜,就是有些为难。她记得按照俗世规矩,她要向祖母请安的。然而自四百岁结婴,她已很久没有执过晚辈之礼。 偏偏回到了六岁还未修仙之时。 也罢,毕竟是这个身体的祖母,受她一礼并不为过。 她循着模糊的记忆,胡乱请了个安。 老太太的眉皱得更紧了:“大丫头病了一场,连请安礼都生疏了不成?”顿了顿,终是忍住没有发作,扭头向旁边一人恭敬地道,“仙师,这就是我那大孙女。” 抒悠心道我都快八百多年没行过这请安礼了,当然会生疏,目光不自觉看向那个“仙师”。 她心里“咯噔”一下。 老太太的下首坐着一个须眉俱白的老道士,身穿一件上品法器的宝蓝色道袍,身形消瘦、相貌清癯,眉毛长长的几乎垂到下颌,一绺长须根根发亮,修剪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果然像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无形的威压从那人身上发出。抒悠垂下头,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心口却像被什么攥住一样,一阵阵发紧。 金丹修士!而且,她一眼看出,这修士外面看着光鲜,实则寿命已走到尽头。 会不会就是妄图夺舍她的那个人? 修士看她一眼,神情淡漠,如看蝼蚁:“既然来了,就叫她也试试吧。” 他将手轻轻一挥,案几上突兀地出现一个式样古朴的铜盘。铜盘呈四边形,上面经纬纵横,雕刻着古老的纹路,中间是极光洁的圆形,放着一个黑黝黝的勺子。除了上面没有刻上方位,其它像极了司南的造型。 抒悠瞳孔微缩。 在她眼中,铜盘宝光内蕴,纵横交错的纹路铸成极为玄奥的符文,长久看去似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 这铜盘她熟悉无比,正是前一世她的死对头花疏影所有,赫赫有名的仿神器“五行盘”。怎么会在这个人手中? 符文暗含天地法则,她不敢多看,只是做出好奇的样子。 “阿喆,你去拨一下仙师的仙器。”开口的是祖母。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呢?难道当真要把这五行盘当司南用? 见她呆愣不动,老太太脸上神色有些不耐,口气也不大好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她回过神来,走到五行盘边,将中间的“勺柄”轻轻一拨,“勺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 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太太询问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老道士摇摇头,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脸顿时沉下来,冷冷道:“大丫头,你可知错?” 这神转折饶是抒悠活了快八百年也没反应过来,她心知刚刚让她拨动五行盘那一下必有玄机在内,而导致的结果则是让祖母放下某种顾虑,开始发作她。 祖母还是如记忆中一样这么现实。 从六岁起,就没人敢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了。她有些厌烦,面上却丝毫不显,柔顺地道:“请祖母教训。” “你身为长姐,有什么好东西就该让着妹妹,你倒好,反仗着姐姐的身份强夺妹妹的东西,你可知悌让二字作何解!”老太太果然毫不留情地开始训斥。 “是孙女的错,老太太教训的是。”她垂下头,并不辩解,其实根本没听清老太太说的是什么,心思全在一旁的老道士身上。 对方即使寿数将近,也是实打实的金丹期修士。若他就是当年的夺舍者,她现在实力尽失,要灭杀对方报仇,并不容易。 大概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抚顺了老太太心头的气,老太太语气缓和下来:“手镯是你三叔带回来的。按理说你是长姐,应该先挑,但仙师有言,说你妹妹与那绿宝石有缘,还特意在上面加持了平安咒,让你妹妹天天戴着,可保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只怕是即刻丧命吧!她心中冷笑,难怪祖母要当着老道士的面发作自己,想必是老道士授意,要亲眼确认溶魄石回到晏思柔手上。 看来夺舍之人必是眼前这个道士无疑。想来前世,这牛鼻子也是这么诓骗了祖母,使自己落到了他手中。 试探出对手是谁,溶魄石手镯她留着也没了用处,他们想要只管拿去。 唯一令她想不通的,前世,老道士选中的夺舍之人明明是自己,今生怎么会变成了思柔?为什么前世她对这老道士毫无印象? 她心神不宁,总觉得在她看不见之处,有至关重要的事在暗中进行。 * 回到自己的住所,她越想越不安,似乎有什么自己忽略了。她又想到自己拨动五行盘那一幕,什么法术需要凡人拨动五行盘发动? “碧落,”她心念电转,已有主意,“你把我们刚才在祖母那里的情形禀告太太一声,向太太打听一下,今天早上分宝石手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祖母决定把绿宝石手镯分给妹妹?” 那个金丹期修士根本没把晏府的人放在眼里,放出五行盘,做出诸般动作,连掩人耳目都不屑于。她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早上他多半也让晏思柔拨了五行盘,必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让他选中妹妹。 母亲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消息比她想象的还要详细。 老道士号黑石真人,是和三叔一起回来的。一来就露了一手御剑飞行的本事,又赐给祖母一颗延年益寿丸,自称要在俗世寻仙家有缘人,拿出五行盘要晏府的人一一试拨。 晏府上上下下都去试过,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在大家都以为老道士诳人时,五行盘有反应了。 晏思柔上去拨了拨,“勺子”转了几圈,“勺柄”指向了北方,然后,铜盘对应的位置竟然徐徐亮起来,光芒间隐隐闪出一个古体的“水”字,足足亮了十息之久。 怎么会这样? 抒悠大惊,她明白过来,黑石真人是用五行盘来检测晏府诸人的灵根。她不无幸灾乐祸地想,若是前世的花疏影知道自己威力无穷、神妙无伦的仿神器被人当低阶法宝测灵盘用了,估计得呕血三升吧。 只是……她的嘴紧紧抿起,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揪成一团。 五行盘不可能出错,晏思柔的检测结果分明是罕见的水系上品天灵根,正是自己前世的灵根属性,而自己的检测结果则是——无灵根。 究竟哪里出了错? 她不敢置信,好好的,自己的灵根怎么会检测不出? 最好的验证办法自然是试着吸收灵气、运行灵气,有没有灵根,一试便知。 可她不能,如今府中住着金丹修士,整个晏府都处在对方的神识覆盖下,有任何的灵气异动都瞒不过对方。在没有恢复实力之前,她不能轻易露了形迹。 有什么方法能瞒过黑石真人的耳目吗? 她脑中灵光一闪。 正文 第6章 灵根失(大修) 晏府祖上是出过修士的。 抒悠还记得前世因母亲去世,自己从浩天宗出关回来奔丧,父亲命人收拾了后园一个院落供她歇脚,当时她惊讶地发现那院落竟是依五行八卦方位建成,花草树木所在各有讲究,没有耗费任何灵气,便天然形成了一个匿灵阵,可以隐匿灵气波动,迷惑元婴期以下修士的神识窥视。 后来她才知道,晏家祖上那个修士虽然只筑基修为,却是一个阵法大家,不知什么缘故,曾经回晏家小住过一段日子,布置下那个院落。后来,她还在院落里得到了祖上的阵法传承,受益匪浅。 更妙的是,那个院落有特殊的禁制,只有晏家血脉的人才能进入。 * 打定主意,抒悠借口说要出去逛逛,就出了门。碧落知道她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自然不敢多劝,只是婉转道:“姑娘莫要累着了,太太知道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想必到时会来陪姑娘用饭。” 她会意,也就是说午饭前她赶回来就没问题。 一路上,找借口支开跟着的小丫鬟,她装作无意靠近了记忆中的院落。 院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粉墙朱门,茂密的梧桐枝从院墙伸出,显得葱葱郁郁,幽静非常。意外的是,门口竟守着两个家丁。 她想了想,绕着院墙走了半圈,找到一处低矮的围墙处,爬了进去。 院落中植了整片的梧桐林,遮天蔽日、浓荫森森,挡住了前行的视线,只留了数条小路曲曲折折地不知通向哪里。 她熟门熟路,东一转、西一转,来到林中的一小片空地,盘膝坐下,开始试着引气入体。 盘膝打坐、默运心法,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向她涌来,在她周身环绕。她感到带着水泽之意的稀薄灵气涌入她的体内,驾轻就熟地沿着经脉开始一圈圈运行。 她松了一口气,能够感知灵气、吸收灵气,那就说明她不可能没有灵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吸入体内的都是水灵气。 她前世是单水天灵根,吐纳灵气时吸收到的水灵气虽然要比其它属性的灵气多一些,但也没有光吸收水灵气的事发生。要知道其它属性的灵气她虽然不能直接使用,但经过她运气转化后,也最终能被吸收七七八八。和只能吸收水灵气相比,灵气的吸收量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定了定神,继续运行灵气冲刷经脉,慢慢导入丹田。 她的脸色渐渐惨白。 诡异的事发生了,无论她导入了多少灵气,不等她导入丹田,必然在经脉运转的过程中慢慢散逸,她的身体竟完全没有能力储存灵气! 她的心向着无底深渊坠落而去,冰凉一片。 重生后,她想过要坚定道心,摒除心魔,重走无情道;也想过放弃无情道,重塑道心,以证大道;甚至推翻从前的一切,专修其它功法……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失去灵根,无法修练。 如果无法修练,她的人生会怎么样呢? 会和天下千千万万的普通姑娘一样吧,学着三从四德长大,任祖母、父母摆布自己的婚事,然后出嫁,为一个陌生的男子操持家事、生儿育女,任他掌握自己的喜怒哀乐,过得好的话,子孙满堂,寿终正寝;过不好的话郁郁一生、香消玉殒。 她怎么能忍受!在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掌握过无上力量之后,她怎么能忍受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过着弱小的、无力挣扎的、任人鱼肉的一生! 她怎么甘心?怎能甘心! 一股戾气从心底盘旋而出,直欲崩裂天地。强烈的怨恨意令她眼前一片模糊。 浑浑噩噩中,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咦”的一声,一个童音响起:“这倒是有趣!” 她心头大震,猛地清醒过来,看向声音来处。 离她不过几步开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满脸好奇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生得极好,吹弹得破的小脸又白又嫩,大大的眼睛仿佛黑水晶般剔透晶莹,灵动有神。穿着却极朴素,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抒悠脸色有些难看,猝不及防间,她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对方面前。她原就心头戾气横生,再想到晏府住着的那个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想到秘密暴露后她可能的处境,一时之间,杀意骤起。 小男孩毫无所觉,瞄了她一眼,也不见他什么动作,倏地欺近抒悠,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吟吟地道:“小妹妹长得这般可爱,杀气腾腾可不好。” 抒悠闪避不及,脸顿时黑了。想她昔日堂堂元婴修士,除了在冲击化神时遇到魔头问天,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遭遇,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戏侮? 怒意乍起,她小手闪电般挥出,心法运转,灵气不经丹田,顺着手臂的经脉运行、导出,化为一枝灵气箭直射男孩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避无可避,眼看就能重伤对方。 男孩又是轻“咦”一声,从容抬手,伸出两指轻轻一剪,灵气箭顿时被他剪断,逸散开来。 抒悠脸色微变,五指连挥,指尖凝出无数细小冰针,丝丝缕缕的“嗤嗤”声不绝于耳,铺天盖地向对方罩去。 男孩眼睛闪闪发光,轻笑道:“有些意思。”身形一晃,蓦地从原地消失不见。 抒悠心头一凛,本能地要闪避,已来不及。男孩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一只手似慢实快,落在她背部神堂穴后,微微吐力。 要穴被制,抒悠顿时动弹不得,咬牙道:“你要杀便杀吧。”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男孩忽然“噗哧”一笑:“小小年纪,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收回手,踱到抒悠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她。 “这院子里忒无趣,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我以前没看到过你,你是谁?”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晏家人吧?听说没有禁制牌的情况下,只有晏家嫡系血脉才能进来。” 抒悠被他轻佻的目光看得心火腾腾而上,心中杀意更甚,却在听到“禁制牌”三字时骤然回神:“你不是晏家人,不也进来了吗?难道你有禁制牌?” 男孩抬起左手,笑嘻嘻地晃了晃,果然,手中有一个雕工朴拙的玉牌,上头隐隐有灵力与周围的阵法呼应。 她惊疑不定。男孩的实力出乎意料地强大,她技不如人,想要杀死对方,所依仗的无非是知道林中有几处绝杀之地,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困死。可现在对方手里有禁制牌,能轻易破开机关,这一招却行不通了。 得想个办法把禁制牌弄到手。 而且,对方为什么会有这里的禁制牌,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得弄清楚。 她想到小院门口忽然出现的守门的家丁,心里懊恼之极,她怎么没想到既有人在门口守着,这院子里多半住了人了。 说到底,她还是太不谨慎了,没有适应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凡人的身份,以致露了马脚,陷入被动。 晏抒悠,你必须抛去你曾经元婴修士的身份,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没有力量的六岁小女孩,否则,若被人知道了重生的秘密,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这就是禁制牌吗?怎么你会有这个东西?” 男孩将禁制牌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不以为意地道:“我住在这里,主人自然会给我禁制牌。” 她一个字都不相信。禁制牌一向供在宗祠重地,而且,启用禁制牌需要灵力,现在的晏家后辈没有一个修真之人,怎么可能会把禁制牌拿出来用。 但六岁的晏抒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她只能做出将信将疑的样子,试探地提出要求:“那……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男孩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的神情有一丝明了,难道看穿了她的用意? 男孩却没有多说什么,掏出禁制牌大大方方地递给了她。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到了手,她心中一松,趁其不备,拔腿就向林中奔去。远远的,挑衅的声音传来:“小家伙,有本事你来抓我,否则,我倒要去问问,这禁制牌究竟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是吗,抓到了你怎么说?”男孩饶有兴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大惊失色,回头,看到她身后的影子慢慢分离、竖起,赫然是那男孩。 “附影术!”她喃喃而道,心中震惊万分。附影术是鬼修的天赋技能,其他修士若想使出这门术法,起码要元婴期的修为,即使如此,也不是元婴修士人人能使出的。这个男孩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看年纪也不可能是深藏不露,明显不是修士;然而精气完足、落地有影,更不可能是魂体,怎么可能使出这项术法? “咦,你居然认得出这项术法?”男孩有点诧异,随即眼中利芒一闪,露齿笑道,“你看,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是不是也要把你灭口才行?” 她神色晦暗地看向男孩,心渐渐沉到底处。 正文 第7章 同心蛊(大修) 对方有附影术在,到时只需附在她的影子里就能逃脱,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利用杀阵把他困死的。而以他的实力,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难道就这么认输?她心念电转,耳边传来男孩笑嘻嘻的声音:“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妞,杀了多可惜啊。” 她这是……被一个孩子调戏了?抒悠拧眉,一双漂亮的杏眼冷冷看向对方。 “唉,别这么看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杀你。”男孩笑得纯善无害,琉璃般的黑眸闪闪发光。 她垂下眼,再抬起时,面无表情:“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男孩眼睛弯弯:“叫我一声好哥哥。” 她瞠目,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男孩无视她的脸色,兴致勃勃地催促她:“乖乖喊一声好哥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强抑怒气:“我不要你的好东西成不?” “那可不成。”男孩狡黠一笑,“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又不想杀你,总要取个保证吧?” 她骤然有不妙的预感,戒备地看着对方:“你要做什么?” 男孩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倏地欺身上前,骈指如剑,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受过训练的身体却完全来不及反应,全身气血一窒,顿时动弹不得。 这是……俗世的武功? 她浑身发寒,反抗无能,只能睁大杏眼,愤怒地瞪向对方。 男孩却依旧笑吟吟地,上前掀解开她的外衫。 他到底要做什么?抒悠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好的记忆陡然复苏。 幽暗的石洞,五色的灵阵,她被禁锢在男人钢铁般的臂膀中,冰冷的唇舌无情地掠夺她口中的气息,放肆的大手沿着玲珑的曲线而下…… 冷汗一滴滴自额头沁出,她双目渐渐赤红如血,一字一顿道:“你敢乱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声音嘶哑,如小兽咆哮。 男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从容不迫地解开她的中衣。 她屈辱地闭上眼,忽然感到心口一疼。大惊睁眼,正看到一管金针从她心口离开,金针中空,中间赫然有一滴殷红的血。 他取她的心头血做什么?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 男孩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将金针里的血滴了进去,然后从罐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虫子只有芝麻般大小,碧绿油亮,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男孩的手轻轻一弹,虫子就落到了她胸口,她只觉有什么东西从金针戳过的伤口钻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男孩又从陶罐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虫子,放到自己身上,虫子很快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杀意又一次升腾而出,恨对方的胡作妄为,肆意欺侮,更恨自己的无力反抗。却在下一刻,疼痛自心口炸裂,绞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经拧作一团。 “我刚刚下的是同心蛊。”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男孩同情地看向她,一边为她掩上衣襟,一边解释,“中了这种蛊的两个人,互相不能做伤害对方的事,也不能有伤害对方的念头,否则这蛊就会反噬,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她将信将疑,试着慢慢放下心中的杀意,果然,疼痛渐渐缓解。 “你看,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我们谁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泄露自己的秘密了。”男孩笑眯眯的,一脸邀功的表情。 她抿紧嘴,憋屈之感充斥胸臆,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竟沦落至此,被一个孩童肆意欺辱。 被问天侵犯时的屈辱,堕魔时的惶恐不安,元婴被灭、神魂俱碎时的极度痛苦,还有发现自己失去灵根时仿佛灭顶般的感受一起涌上心头,曾经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痛恨自己如今的软弱无力。 绝望横生,悲从中来,她再也控制不住,晶莹的珠泪如断线之珠一颗颗滚落,却依然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出。 许多年后,男孩依然记得那日的情景,小小女孩粉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仿佛绝望到了极点,却又倔强到了极点,至始至终,未发一声,却比放声悲哭更加动人心魄。 * 自那日后,抒悠就“病”了。 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都好几日了,也不见好。”是母亲温柔而忧心的声音。 “那日姑娘调皮,闯进北院,可别冲撞了什么?” “不会吧,”母亲的声音有些迟疑,“有仙师在,怎么可能会有邪祟?”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听说北院关着仙师捉回来的两个妖孽,仙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但不把那两个妖孽除了,还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每天都是三老爷亲自去送的饭。” “郑妈妈,此话当真?”母亲惊讶地抬高声音,似乎站起踱了两步,“不成,我得去求见仙师,让他来看看阿喆。” 郑妈妈慌忙拦住她:“我的太太,可不能去。听说仙师不许人擅闯那个院子,若是知道姑娘是因为闯了北院而病了,只怕非但不会医治姑娘,还会震怒。” “那怎么办?”母亲低低哽咽了一声,颤声道,“我只有阿喆一块肉,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要不,我去求求三叔,仙师是三叔带回来的,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太太,不成的,你忘了三老爷那天送姑娘回来时说了什么话?” “三叔说,仙师看在阿喆年纪小的份上饶她一命,但此事不许再提一个字,也不许再去,否则,格杀勿论。”母亲喃喃说完,忍不住抽泣起来,“我苦命的囡囡,这可怎么办?” 母亲伤心的哭泣声钻入耳中,抒悠心中叹了口气,慢慢张开眼睛,轻声唤道:“母亲。” “阿喆,”母亲喜出望外,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你这孩子,吓死母亲了。” 她勉强弯了弯唇,带出一丝笑,声音还是有点虚弱:“我没事。我睡了很久吗?” “你都睡四天了!”母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出帕子拭了拭泪,回头问郑妈妈,“王大夫怎么还没来,正好囡囡醒了,让他过来请个脉,看看该怎么调理。” 郑妈妈有些迟疑。 母亲见状不由冷笑:“怎么了?你只管说。” “说是二姑娘身子不适,老太太做主,把人拦去给二姑娘请脉了。 母亲的柳眉顿时竖了起来,满面怒火:“她不是有仙缘吗,既然病了,怎么不请仙师救治?巴巴地要来夺我家囡囡的大夫!郑妈妈,”她站直身子,理了理鬓角,冷笑道,“去我库房取些药材,咱去看看二姑娘的'病'。” 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火爆的一面,抒悠目瞪口呆。 母亲回头看向她,目光又是温柔如水:“阿喆莫担心,母亲这就去把大夫请过来,帮你好好调养。” 这变脸功夫!抒悠叹为观止。心中却是一动,晏思柔果然病了,看来溶魄石已经起作用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如她当年那样逃过夺舍之劫。 母亲走后,她用了点米汤便挥退所有服侍的人,默默躺在床上发呆。 得知大道无望的一刹那,她忽然起了深深的倦怠之感,不言不笑,不动不思。可母亲的哭声唤醒了她,这样疼爱她的母亲,她前世曾偷偷恋慕过的母亲,怎么忍心让她伤心失望? 如此,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确实该好好思量了。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熟悉的童稚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抬头,果然看到窗户处跳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朴素的布衣,带笑的眉眼,不是那神秘的男孩子是谁? 想到最后在对方面前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她不觉有些尴尬,冷冷道:“你来做什么,不怕黑石老道发现?” “你不知道吗?老道这两天不在晏府。”男孩背着手在她闺房踱了一圈,啧啧道,“女孩子的闺房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脸一黑,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来做什么?如果没事,还是请回吧。” “怎么又生气了?”男孩挑了挑眉,笑眯眯的,“我听说你病了,过意不去,特意来看看你。” 他们有这么熟吗?她根本不想再看见他:“我生病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过意不去?” “哦,”男孩恍然大悟,“我看你那会儿被我气哭了,还以为回来想想过不去,又给气病了。不是我的原因就好。”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这说得什么浑话,若她的修为还在,一定直接把他打出去。她只觉心气不顺,转念想到迷糊中听到的郑妈妈的话,又有些踌躇,不由抬眼打量了男孩两眼。 除了长得过份漂亮了些,性格讨厌了些,哪里像妖孽了?她心里嘀咕着,浑身上下明明连一丝妖气也没有,也不知道那另一个妖孽又是指谁。 男孩笑眯眯地任她打量:“要看就大大方方看,不用偷偷摸摸,我又不会像小姑娘似的忸怩。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瞠目……竟无言以对。 好吧,她是气糊涂了。这个孩子邪门得很,她打又打不过,又中了劳什子的同心蛊伤不得她,若再计较,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她定了定神,索性大大方方地道:“多谢你来看我,我是晏家抒悠,还未请教你的大名。” 男孩一脸惊讶:“我怎么听你母亲叫你阿喆?” 这小混蛋,究竟来了多久了?她咬牙,隐忍道:“阿喆是我乳名。” “原来是这样,”男孩笑得眉眼弯弯,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阿喆妹妹好,我叫天河。”并没有说他姓什么。 她被那声“阿喆妹妹”刺激得又是眉心一跳,忍耐道:“我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要休息,天河小公子你……”言下之意哪儿凉快哪儿呆去,别在这里影响她休息。 无奈对方完全找不到重点,皱着好看的眉抱怨道:“阿喆妹妹在北院不还欠我一声好哥哥吗,什么时候叫?” 抒悠呕得几乎要吐血,对着这么一张稚嫩的脸,她哪喊得出口;不对,是不管对着谁,她都喊不出口好不好。 天河却是丝毫不怕她的冷脸,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好妹妹,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时候眼睛特别漂亮。” 天哪,这世上怎么有这么讨人嫌的家伙,抒悠只觉得自己气得快发疯了,只求快来个人把这个混球收走。 许是她的怨念太强烈,老天终于帮了她一把,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天河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遗憾地看了她两眼:“我下回再来看你。”匆匆扔下一物,跳出窗户跑了。几乎与此同时,门帘掀开,母亲果然带着大夫回来了。 正文 第8章 符箓道(小修) 送走大夫后,屋子里安静下来。抒悠躺在床上久久发呆,手中攥着天河临走前扔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品阶颇高的防御符箓,以她的眼力,居然看不出是什么符,只认出符纸用的是五阶妖兽金毛犼的皮,符文用同样是五阶妖兽的金翅鸟的血勾兑了月晶石的粉末绘制,制作得几近完美。 这样一张符,至少可以挡下金丹后期修士全力一击,即使在修真界也是极为珍贵的。 天河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一份大礼。可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吗? 她心中冷笑,胆敢逼她至此,若她真是个六岁女娃,也就认了。可她不是,她怎么甘心受制于人。 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她要强大!哪怕失去了灵根,哪怕千难万阻,她要强大起来! 首先便要有自保之力。她瞟了一眼手中的灵符,心中一动。 天河倒是提醒她了。前世,她有一阵子修为停滞,颇研究了一番杂学。阵法得到过晏家祖上的传承,符箓的造诣虽赶不上阵法,却也曾下过苦功。 相对阵法而言,符箓的入门成本更低,制作更简单,尤其是使用时完全不用耗费灵力,正是如今的她所需要的。 她如今能够吸收、使用天地间的灵气,却存储不了,那么如果她直接把吸收到的灵气用于制作符箓的话是不是可行呢?照天河所说,黑石真人这两天不在晏府,正好让她逃开对方的神识监控,试一下能否成功制作符箓。 想到这里,她有点躺不住了,快手快脚地披衣而起,大声叫着“碧落”。 碧落匆匆忙忙地掀帘而入,恭敬地施了一礼:“姑娘有何吩咐?” 她低声吩咐几句,碧落看了她一眼,满脸惊讶。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用我的私房钱去买,不许惊动母亲。” * 碧落办事效率确实很高,午饭刚过,她要的东西都放在她书房的大书桌上了。上好的朱砂、织金斋的符纸,一打最低阶的符笔,甚至还有一本印刷精美的符道入门书。 她看着,心中叹了口气,除了朱砂的品阶差强人意,符纸和符笔确实太差了。前世即使是入门练习时,她也从没用过这么差的东西,可如今,已是碧落能找到的最好的符笔和符纸。 她随手翻了翻书,书上绘制了十多个基础入门的符箓,谬误百出。她也不在意,反正这书只是她用来打掩护的。 屏退左右、宁心静气,她试着运转心法,开始吸收天地灵气,如上次一样,只有水灵气欢快地涌入她的身体,她控制着灵气的运转,向右手行去。 符纸铺开,笔蘸朱砂,她小心地控制将灵气注入笔中,正要下笔。 “啪”一声,符笔承受不住灵力,断成两段。 她皱起眉来,符笔的品阶实在太低,根本承受不住她刚才那点灵力。 她想了想,换过一支符笔,控制住手上的灵力,先分出一部分包裹住笔杆的四周,然后小心地往符笔中心注入灵力。 这次符笔没断。她松了一口气,幸亏元婴时精细控制灵力的本领还在。当下不敢大意,蘸上朱砂,笔走龙蛇,开始画符。 她画的是一张初阶的厚土符。 这是她当年符道入门时画得最多的一张符,非但简单,而且耗用灵力极少,成功率高。她那时被教她符箓的二师兄勒令画了不下于一万张,几乎闭着眼睛都知道笔该怎么走,灵力该怎么布。 画完收笔,看着符纸上几近完美的符文,她不觉又一次皱起眉来。符文没错,灵力分布没错,可是为什么符纸上一点灵力都没有?就好像一张普通的纸。 她试着将符纸撕开,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不死心,干脆再画一张,却还是一样结果。 究竟哪里出了错?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又开始画锐金符。 这次倒是成功了,只可惜非但消耗的灵气比从前多出一倍,品阶还只是一阶下品都勉强,符箓化出的利箭飞不过一丈,便软软掉下,压根儿没有杀伤力。 她有些沮丧,索性将所有会的一阶符箓都画了一遍,她功底还在,只是最简单的一阶符箓,她画的速度自是不慢,唯一受限的是俗世灵气不够,因此也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结果出来了,火系符箓画不完便会爆掉;土系符箓都是废符;而金系符箓则要么废符,要么只有一阶下品;木系的巨木符、木盾符出来都是一阶上品;最令人惊喜的是水系符箓,不管是寒冰符还是水箭符,甚至是辅助的水疗符,张张都是一阶超品,有一张威力甚至接近二阶符。 至于一些辅助类的符箓,则参差不齐,基本都在中品与上品之间。 最后能用的共有八张符:一阶中品敛息符一张、神行符一张,一阶上品巨木符一张、木盾符一张、凝滞符一张,一阶超品寒冰符一张、水箭符一张、水盾符一张。 她隐隐有些明白,这个结果大概跟她只能吸收水系灵力有关。有心想再试,却觉神识枯竭,浑身乏力。 她心知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撑不住这样的消耗,也不勉强,小心地将一下午的八张成品收入怀中,又将做废的符纸丢入火盆,这才吩咐碧落进来收拾,吃了点东西就扑回床上去补眠。 一觉无梦。 等她再次睁开眼,夜色已深。她翻身坐起,只觉精神饱满,更意外的是,受创严重的神识似乎也有了一点点恢复。没想到凝神画符竟还有这功效,倒是意外之喜。 屋里没有点灯,朝南的大窗半支着,透进浅金色的月光,屋子里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朦胧的光彩。清风拂过,有淡淡的草木清香传来。 她披衣而起,小小的身子趴在窗前,任神识向外扩去。 月儿正圆,月华如水,笼罩万物,小小的院子里,繁花如锦,草木茂盛,充满勃勃的生机。 自重生来,她的心第一次如此平静安宁,一直以来的惶恐、怨愤、不安仿佛都已消融在这月华满天的宁静夜色中,再也不见半点涟漪。 上天毕竟待她不薄,纵然失去灵根,依然为她修行留下了一扇小小的窗。她的手摩挲着怀中那薄薄的一叠符纸,唇边渐渐泛起一丝笑。 虽然这点力量比起她从前拥有的天差地别,但至少她现在还活着,她还能哭泣,还能微笑,还能愤怒,还能感受这鲜活的、美好的世界。 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她似乎听到了小小的一声“喀喇”声,仿佛有什么桎梏打开了,水灵气争先恐后地向她身体涌来,在她经脉中不断冲刷、运转、逸散……许久,她收敛神识,睁开眼,笑意盈盈。 上一次吸收灵气时她心情过于激荡,竟没有留意,她的身体虽然留不下灵气,然而灵气冲刷后身体后经脉的强度都增加了不少,她此次能吸收的灵气也远远比上一次多了。 这就意味着,虽然没有战斗力,但她的身体是可以被灵气改造的,虽然过程缓慢而艰难,甚至可能永远达不到炼气的水平,但她确实又多了一点希望。 “想不到小小的晏家居然卧虎藏龙,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有这么多古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仿佛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一道青色的遁光从天际而来,落在她的院子中,赫然是黑石道人。只是此刻,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头发散乱、脸色青白、唇边带血,那件上品法器的道袍也变得破破烂烂,显然已经废掉了。 黑石道人随手一挥,施了一个结界,隔绝了声音与灵气波动,随后狞笑着看向她:“小丫头,你手上那个吸收灵气的宝贝,快拿出来交给道爷我。” “什么宝贝?”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黑石道人此时形容狼狈,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的样子,多半已灵力枯竭,正需要大量灵气补充。她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对方多半不会想到吸收灵气的是她本人,只以为刚刚出现吸收灵气的异象是因为她手上有吸收灵气的异宝,一下就起了夺宝之念。 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顿悟之下身体自发运转灵气是个意外,她也无法控制,只是她的运气也太差了点,偏偏这个时候黑石道人回来了。 若她真有异宝,面对金丹修士与凡人天堑般的差距,自然不会硬扛,而会虚与委蛇,徐徐图之。可她根本不可能拿出异宝,也不能解释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看眼前的情形,黑石道人显然不知在哪里受创不轻,但再是重伤,他也是金丹道人,碾死现在的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没有立刻杀了她,只不过是希望恐吓之下她能主动交出东西,省去他一番查找功夫。 这一战,避无可避。 正文 第9章 生死线 她的手触到胸口的一叠灵符,心慢慢定了下来。 若是平时,这些一阶符箓自然奈何不了这个老道。但此时,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她手里还有一张天河留下的高阶防御符,配合运用得当,未必没有胜算。 那一厢,黑石真人早已满脸不耐,伸手一抓,把抒悠从窗户提出,金丹真人的威压散发出来。 抒悠脸色发白,牙齿打战,瑟瑟将手探入怀中。 黑石真人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将威压撤去一些,拈须道:“还不快快呈上来。” 抒悠嚅嚅道:“是。”猝然伸手一扬,一道符光闪电般地袭向黑石真人。 黑石真人也是大意了,他哪里想到抒悠的神魂属于曾经的元婴真人,哪会害怕他的威压。做出害怕的样子,不过为了迷惑他而已。此时抒悠骤然发难,他措不及防下,脸色大变,匆忙支起护身灵气罩。 哪知抒悠扔过去的压根儿不是攻击的符咒,而是凝滞符,刚一接触他的灵气,立时消融进去,黑石真人全身流转的灵气顿时滞了一滞。 若在平时,这片刻灵力凝滞自然没有问题。偏偏此时黑石真人身受重伤,灵力不继,这短暂的片刻凝滞顷刻引得伤处气血逆行,灵力骤乱。 黑石真人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心中大怒,喝道:“小贱妇敢尔!”伸指一弹,地面乱石纷纷飞起,声势惊人,向抒悠砸来。 原来这老道主修的是土系。抒悠冷笑,小手又是一扬,木盾符祭出,化作一个四尺高的盾牌迎了上去。多亏她人小,盾牌虽不大,也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毕竟是一阶的灵符,对上金丹真人力竭后的随手一击也是毫无胜算。木盾在空中晃了几晃,眼看就要不支。 抒悠早就算到,一扬手,水盾符跟着祭出,化作一面五尺高的水盾贴上木盾之后。水生木,木克土,木盾得水盾相助,顿时声势大涨,将乱石尽数挡下,方灵力耗尽,自行消散。 黑石真人脸色铁青,连道三个“好”字,再不留手,运转全身灵气,厉声叱道:“起!” 空中骤然风云变色,乌云四聚,挡住皎洁的月,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感到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夜鬼啼哭。 抒悠不敢留手,放开神识,就见对面黑石真人头上悬着一个黑漆漆的印,印上花纹繁复,细看去,全是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诡异之极。 黑石真人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显然唤出这个法宝对他消耗颇大,语气却阴森得可怕:“终日打雁,今日倒叫雁啄了眼,小道友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逼出道爷的本命法宝。” 抒悠脸色也不好起来。她虽然早料到对方会唤出本命法宝,毕竟在目前情形下,道士不知她真实实力,想速战速决,自然会唤出威力巨大,同时消耗灵力相对较少的本命法宝。但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邪修,看那印上的一张张人脸,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痛苦死去的人的魂魄。 黑石真人嘴边又现出狞笑,双手飞速,变换了一套极为繁复的手势,厉声喝道:“去!”黑印挟着阵阵阴风,以一种令人胆战的速度向下压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抒悠反倒平静下来,一步不退,冷静地盯着黑印。 外围的阴风已经触到她的身子,一时间阴冷无比,初春的暖意全部退去,阵阵鬼哭直击神魂,令人如堕鬼狱。 她的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尽管一刻不停地吸收灵气入体,到底杯水车薪,只片刻便被冻得瑟瑟发抖,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她却依然固执地不动,直到黑印越来越近,小小的手再一次扬起。 符箓飘浮在半空,一片金光浮现,伴着阵阵梵唱,黑印避之不及,一头扎进了金光。 仿佛沸水入油,瞬间沸腾起来。黑印上的阴魂尖叫着想要脱离金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逃离不得,挣扎着慢慢消融在金光中。不到片刻,黑印上的阴魂已被消融得七七八八,连印上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这符箓竟是罕见的佛家符箓,恰是这些阴邪法宝的最大克星。 本命法宝受创,黑石真人面如金纸,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与本命法宝联系的心脉都受到了波及。 金光更盛,转眼间已将黑印彻底吞噬,黑石真人大叫一声,浑身剧颤,却是和本命法宝断了联系,心脉肺腑同时受到重创。 这佛家符箓的威力竟比她想象得更为霸道!眼见黑石真人受到重创,机会难得,抒悠更不迟疑,将全部神识凝成一线,狠狠向对方神魂刺去,手中最后三张攻击符箓同时扔出:巨木符、寒冰符、水箭符! 这才是她最后的底牌,前世她曾经学过一套很奇妙的锻炼神识的功法——炼神诀,练到后期,能够用神识伤人于无形。 任你元婴化神,对神识的伤害几乎全无防御手段,更别提黑石真人只是一个区区重伤金丹修士。纵然此时她的神识弱小,但凝炼成针,直刺对方识海,对方也是受伤不轻。 黑石真人只觉一根尖针捣入,识海剧痛,一瞬间连护身真气都维持不住了。恰在这时,寒冰符先至,一股极冷袭来,几乎要把身体冻伤,随后巨木符化作的无数巨木纷拥而来,最后是水箭符殿后。 依然是老伎俩,木克土,水生木,在水箭的加持下,巨木的力量顿时得到加成,狠狠砸在了黑石真人身上。 平时这点伤害黑石真人自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受伤在前,灵气枯竭,本命法宝又被强行断了联系,导致伤上加伤;后又受到神识攻击,识海受损,护身灵气溃散。而来此之前的一场战斗又将他仅有的几件护身与逃跑的法器都耗光了,没有护身灵气与法器保护的修士身体是非常脆弱的,这一下毫无防御受到重创,饶是金丹修士也吃不消了,被击飞出去数丈,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抒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使出神识攻击对她现在这具身体来说负担确实太大了,瞬间神识被抽空,头疼欲裂,摇摇欲坠。她知道此时不能松懈,黑石真人已经被她死死得罪,若让他逃脱,等他缓过气来,必然有千倍百倍的残酷手段报复于她。 她端立在那,神情平静,小手伸出,直接汲取空气中的水灵气凝成细如牛毛的水针,然后挥出,直取对方咽喉。 这是她现在的能力能凝出的最大威力的水系攻击法术,若在通常情况下,连炼气修士都伤不了,但对付奄奄一息,毫无反抗之力的黑石真人足够了。 细针迅若闪电,眼看就要射入老道咽喉,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明显放心得太早了。 天空划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只听细微的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如急雨密奏,她发出的所有水针都被拦了下来。 抒悠脸色大变。这一仗,她精心计算,底牌尽出,眼看就要诛杀黑石,大功告成,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有帮手! 剑光隐去,场中又多了一人。那是一个娇柔与英气兼备的美丽女子,青衣布鞋、不施簪环,素白的脸上神色凛然,乌黑的长眉斜飞入鬓,衬得一对点漆美眸宛若寒星,动人心魄。 抒悠从没见过如此气质凛冽的女子,整个人就仿佛一柄剑,锋芒毕露,锐利无比。 强大的气势仿佛瞬间就能压垮对手的斗志。 抒悠只觉心中苦涩不已,只一眼,她已明白,纵然女子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只凭她入黑石真人的结界如入无人之境,以及刚才那一手挡下水针的剑法,自己也没有任何胜算! 黑石真人却是惊疑不定,失声叫道:“清涟夫人。“ 女子也不多说,反手扔过去一颗药丸,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黑石真人的口中。黑石真人不及反抗就吞了下去,感觉力气一下子恢复了几分,转头狞笑着看向抒悠。 清涟夫人淡淡瞥他一眼,冷声道:“东方三十里外,有五人向这边搜来。我的药只能暂缓你的伤势,却救不了你。” 黑石真人瞿然一省,恶狠狠地瞪了抒悠一眼,袍袖一挥,瞬间遁走了。 随着他的离开,他建立的结界片片碎裂,小院又恢复了原貌。 清涟夫人望着老道离去的方向,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回头淡漠地看了抒悠一眼,也转身离开了。 抒悠站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院子里,兀自回不过神来:清涟夫人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看情形她明明对黑石老道没有好感,却救了他。 唯一可肯定的,今日没有一举杀灭黑石道人,她今后只怕有得麻烦了。她自是不能甘心,殚精竭虑、手段尽出,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心知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清涟夫人总不会一直护着他吧,而黑石道人此时身体、神识都遭到重创,连护身法器都消耗殆尽,若这样她都没办法趁机除了他,干脆还是束手待毙。 当务之急,是找出黑石老道的藏身之处。 那么,如果她是黑石真人,重伤之下,会躲去哪里呢? 她思索着,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 正文 第10章 夺舍劫 月过中天,已到下半夜,晏府陷入一片风雨欲来的寂静中,连守夜的婆子也熬不住偷偷睡过去了。 清冷的月光幽幽洒下,将眼前一切照得纤毫毕现。抒悠小小的身子悄悄行走在廊道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目标中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传出。 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神情不动,动作却更小心了,慢慢地接近小院。果然,离院墙一步处,她遇到无形的阻隔,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结界!她眼中微微露出笑来,看来她猜对了。 她的动作更小心了,将敛息符取出贴在身上后,又取出一物。 这是一坨黑黝黝、方方正正、四面光滑的石块,看形状正是先前黑石真人祭出的本命法宝黑印,只是上面没有了一个个哀号扭曲的阴魂,显得极不起眼。抒悠将它贴上结界,结界认得上面黑石真人的气息,果然如水波漾开,开了一条缝,把她放了进去。 她照例翻墙进去,里面是一个和她住所差不多的小院,院中种着两株梨树,洁白的梨花开得正好,散发出隐隐的香气。 窗户是半放下的,房中点着灯,晕黄的灯光将一个清瘦的影子投影在窗纸上,赫然是黑石道人。 找到了!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窗户,透过窗缝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黑漆的架子床上躺着一个神色萎靡的小女孩,睡得正沉,一条细细的苍白的胳膊露在被子外,腕上带着赤金扭丝镶绿宝手镯,正是她的堂妹晏思柔。 黑石道人站在床边,脸色枯黄,形容狼狈,眼中却露出垂涎而又兴奋的光来,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上晏思柔的脸蛋,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 想到前世他在夺舍前也许就是这样抚摸自己的脸的,抒悠只觉一阵恶心。趁敛息符还没失效,她悄悄吸收灵气,打算故伎重施,凝成水针偷袭黑石。 就在这时,她的右肩上忽然搭上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手臂顿时重逾千斤,别说吸收灵力,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清涟夫人!依然是青衣布鞋、神色凛然,瞥过她的眼中充满漠然,不说一个字,已充满压迫力。 她一阵难言的愤怒,这是第二次坏她的好事了!顾不得黑石真人发现,她冷冷道:“夫人干脆一剑杀了我,今日我不杀他,它日必死在他手上,与其如此,还不如夫人给我个痛快,倒是干干净净。” 清涟夫人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小姑娘气性不小。” 抒悠不想理她,默运心法,拼着右臂不要,开始吸收灵力往左臂上导。她性子里自有一股狠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不然当年堕魔时也不会拼着魂消魄散,也要风之遥灭杀她的元婴。 “你这孩子,”清涟夫人的口气反倒柔和下来了,手中宝剑骤然加重,“稍安勿躁。” 剑气压身,她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听到清涟夫人后半句后,不由一怔,惊讶地看向对方。 清涟夫人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缓缓点了点头。 她安静下来,这才发现她们刚才那一番动静,里面的黑石真人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见她明白过来,清涟夫人收回压在她肩上的剑,身形一闪,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抒悠孤零零地站在窗边,计算了下敛息符的剩余时间,犹豫片刻,继续向里面看去。 黑石真人已经盘膝在床边的踏脚上坐下来,四周摆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空气中的灵气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他整个脸上依旧呈现着令人心惊的死气,不见任何改善。 抒悠知道,接连的重创终究断绝了这个金丹真人的生机,若没有特殊的手段,他多半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黑石真人既无仙丹,也无大能为他续命,他想要活命的办法唯有——夺舍! 前世,她记得自己得到手镯半个月之后才遭遇了夺舍之事,现如今,因为她对黑石真人的重创,对方只怕等不了这么久。 她有些不安,若她能有选择,自是现在就直接杀了黑石道人,免得后患。但想到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清涟夫人,她苦笑了下,此事的发展已不由她,她只要想动手,就会被拦下。 屋中,灵气越聚越多,黑石真人的头上渐渐分离出一个虚影,慢慢地,虚影越来越清晰,头、脸,身体、四肢,和黑石道人越来越相似,甚至动作,也如身体一般,盘膝而坐。 诡异的是,随着虚影的细节越来越清晰,黑石道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他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竟以自身血肉为祭,用于增加魂魄力量凝实魂体形成的虚影。 抒悠看得骇然,黑石真人竟有这样的邪术增加魂力,以这样凝实过的魂魄来夺舍,尤其夺得还是一个稚龄幼女的身体,应该说万无一失,当年为什么会失手? 想到清涟夫人的暗示,她心中一动,前世她赢得稀里糊涂,遭遇夺舍后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难道那时是清涟夫人救了她?那她为什么没有半点相关的记忆?甚至清涟夫人这个人,她前世也从没见过。 更何况,夺舍之战,乃是以身体为战场,两个魂魄之间的生死之争,从来容不得第三个人插手,也插不进手。 她满腹狐疑,静待其变。 这时,情形又变。血肉耗尽,干枯的皮囊上方,黑石真人的魂体骤然睁开眼睛,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猛地合身向沉睡的晏思柔扑去。 夺舍,开始了。 晏思柔的脸上陡然出现痛苦之色,秀美的小脸忽青忽白,冷汗涔涔,肌肉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节奏抖动着,显得痛苦之极。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晏思柔一声大叫,耳鼻沁出血来,显得格外可怖。更可怖的是,自她的七窍缓缓飘出一股股黑烟,黑烟融合在一起,渐渐汇成一个人影。 抒悠震惊地睁大眼睛。 那是一个容貌极盛的少年,十三四岁模样,乌发如瀑,肤白如玉,湍飞的乌黑长眉下,黑眸剔透,宛如琉璃。少年身着一件绣着暗金纹路的黑色锦袍,神情倨傲、身姿笔挺,行动间,黑袍上金芒微微闪动,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感。 抒悠脑中一片混乱……夺舍之战从无第三人能介入,她在现场却偏偏看到了第三者,而且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从思柔身体中出来! 他是谁?是什么时候进入思柔身体的?思柔和黑石究竟谁胜了,还是两人都败了,被这不知来路的奇怪少年渔翁得利? 而且,她总觉得少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偏偏又万分肯定自己从前绝没有见过这么貌美的少年。 正疑惑间,少年忽然转头,准确地看向她躲藏的方位,挑眉笑道:“藏那里很有趣吗?还不出来!” 她眉心一跳,这神态、这语气,怎么越发熟悉了? “怎么还不过来?”少年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随即像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道,“我送你的宝贝才救你一命,你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她怔住,良久,“天河?”她满脸震惊地唤出这个名字。 “不是我是谁?”少年洋洋得意,用一种“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嫌弃道,“我变化很大吗?这都看不出!” 不是你变化大,是谁能想到刚见过的小孩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抒悠心中吐糟,却也清楚,天河身上只怕有了不得的秘密,不会比她重生的秘密小。 而且,想到第一次见面对方使出的附影术,她有七八分肯定,天河这回使的多半又是鬼修手段。一个不见丝毫鬼气,也没有丝毫灵气的人怎么能使出鬼修手段,肯定又牵涉到秘密。 但她真的对别人的秘密毫无兴趣!天河为什么要将之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他就这么信赖同心蛊的制约作用,还是……有别的制约手段? 想到前世三师兄的一名弟子,性喜杀戮,以杀入道,最喜欢说的一句口头禅便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她不禁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若无其事地推开窗户爬进去:“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天河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过来这边。” 抒悠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眼睛却情不自禁看向床上的晏思柔。晏思柔躺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气息倒是平稳的,就是不知其中的灵魂究竟是谁的? 天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她道:“放心,你堂妹没事。” 抒悠皱了皱眉,提醒自己暂时还打不过他,勉强忍住挥开他手的冲动,问出心底的疑问:“你怎么知道她没事?刚刚……”她顿住了,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作为一个正常的在凡俗世界长大的孩子,看到刚刚那种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现象,正常的反应绝对应该是吓晕了吧。 天河笑得灿烂:“我还以为你不会好奇呢。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老道士的魂魄已经被我吃掉了。”他满意地舔了舔红唇,笑弯了眼,“可真是大补啊!” 听着眼前的小少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谈论着“吃掉魂魄”这种事,抒悠:“……”,毛骨悚然。 正文 第11章 涤前尘(小修) “吓唬人很好玩吗?”抒悠终于忍不住挥掉天河的手,没好气地说。 天河也不恼,惊奇地看着她:“你当真不害怕?” 抒悠冷冷道:“有同心蛊在,你不会伤害我。”她分辨得出天河对她非但没有恶意,反而神态语气颇为亲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恶劣的心态,非要故意吓唬她,嘲笑她。 大概,出于孩子的恶作剧心态吧。她叹了口气,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天河也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抑郁:“你果然胆子大又有趣,可惜……” 可惜什么?抒悠还没反应过来,天河已笑眯眯地道:“对付黑石老道你也有功,他储物袋中的东西除了溶魄石手镯都给你吧。”说着扔了一个姜黄色的储物袋过来。 可这么大方?抒悠讶然看他一眼,忽然想到黑石道人曾经拿出来过的五行盘。黑石道人显然不知五行盘的真正用处,才会把它当作普通的测灵盘用。否则,他俩打斗时,他只需祭出五行盘,她早就输了。 可她神识往储物袋中一探,五行盘果然在里面,此外还有一些灵石、处理过的兽皮、兽骨、矿石等零碎的炼器材料。 可“你不要?”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天河,他难道也看不出仿神器吗? 可天河淡淡道:“五行盘与我没什么用处,你留着防身吧。” 可天河果然知道这是什么,他竟毫不心动。抒悠怔忡,没有防备天河的手已经又放在她脑袋上,一股熟悉的力量波动从他手中发出,直接侵入她的神魂。 这是……洗去记忆!她又惊又怒,,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施为,陷入沉沉的睡眠。 * 她好似又回到了过去。 六岁的她,从昏昏沉沉中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无助地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对面站着一个老道士。 老道士身形消瘦、相貌清癯,眉毛长长的几乎垂到下颌,一绺长须根根发亮,修剪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像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可惜一脸狞笑破坏了他的神仙风范,正是她在祖母那里见过的那个会御剑飞行,有灵丹妙药的所谓得道真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带着一脸可怕的笑出现在这里?潜意识里,不知为什么,她居然知道这是在她的身体里。 她强忍害怕,努力扬起头来瞪着对面那人:“你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快离开这里!” 老道士哪会将她放在眼里,蔑然瞥了她一眼:“小丫头,从今天起,这个身体就是我的了!”说完,五指呈爪状,恶狠狠地扑上来。 仿佛恶鬼扑来,黑色的阴影完全将她小小的身体罩住了。 她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双腿发软,跌坐在地,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却隐隐清楚,如果被这个老道士得逞,一定会有非常可怕的事发生。 她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童稚声音响起:“小阿喆,胆小鬼,这就认输了吗?”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她心中一气,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了起来冲进老道士的怀里,闭上眼睛,狠狠一口咬在对方身上。 “臭丫头!”老道士勃然大怒,用力一甩没有甩脱她,猛地用力掐住了她的咽喉。 两人此时都是魂体,自然没有要害之说,除了鬼修,也使不出法术,拼的唯有魂力。抒悠年幼,此前又被溶魄石吸收了不少魂力,哪是用了密术,以血肉之祭增强魂魄力量的老道对手,渐渐不支,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对方实在太强大了!绝望漫上她的心头,浑身的力气仿佛也都要消失了。 “真没用啊。”先前的童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充满了嫌弃。模糊中,抒悠看见,侧面突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七八岁的模样,乌黑的发、雪白的脸,入鬓长眉下,一对如琉璃般剔透的纯黑眼眸,含着轻嘲看向她。 是天河!那个老是嘲笑她,看不起她的天河!抒悠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服之念,发了狠,咬住对方更是死不松口,手脚也不闲着,开始拼命拳打脚踢。 可惜实力太过悬殊。 老道似乎也有些吃痛,皱了皱眉:“小丫头还是省点力气吧,早点认输,也好少吃些苦头。”说着,忌惮地看了突然出现的天河一眼,双手猛地一合。 抒悠不懂,老道士却是心中大震,夺舍之战,从无第三人能够插手,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也能进入小丫头的身体?他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决定快快收拾了小丫头,好回头对付这小子。 抒悠如遭巨锤,疼痛从脖颈处扩向全身,仿佛手足都已被碾碎。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魂体也渐渐透明起来。 她的魂力快要耗尽了!就这么认输吗?绝不!她倔劲上来,不顾撕裂般的疼痛,口中咬定不放松,一对漂亮的杏仁眼却带着灼灼怒火看向天河:这个人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天河挑了挑眉,现出一丝笑意,手中一动,出现了一个漂亮的绿宝石赤金扭丝手镯。 抒悠瞪大了眼,那不是她的手镯吗?自从到手后,祖母说上面有仙师施的平安咒,能保她平安,让她天天戴着。她也十分喜欢这个漂亮的镯子,果然天天戴着舍不得摘下,怎么会到了天河手里? 殊不知老道士吃惊更甚,这里是魂体的战场,根本不可能带进任何法器法宝,这个奇怪的小子怎么能把溶魄石带进来? 天河瞥了他一眼,倨傲地笑道:“蠢货,溶魄石到你手中真是浪费了,现在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小爷是怎么用的。”说话间,他手一抬,打了一道法诀在溶魄石上,溶魄石光芒流转,射出一道惨绿的光,直直罩向了老道。 老道直觉不能让那光罩住,想躲,可惜抒悠还牢牢地咬在他身上,他一挪动,不免吃痛,脚步滞了滞,顿时被那光罩个正着。他只觉浑身力气如冰雪般消融,掐住抒悠的手不由自主掉落。再看抒悠,也没力气咬他了,甚至连站也站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道光,竟能消融魂魄的力量! 天河手轻轻一送,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一般,平稳地托着抒悠出了绿光的范围。 老道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惊惧地看向天河,骇然道:“你是鬼修!”除了鬼修,没人能在这里使出法术来。 天河笑了笑,不置可否,又是一道法诀打在溶魄石上,绿光骤然扭曲起来,化作一条蟠龙,巨大的龙头正正对着老道士,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一声惨叫余音未绝,那个凶狠的,强大的老道已消失在眼前。绿光化作的蟠龙凭空打了几个滚,越缩越小,最后竟然缩得只有一掌长,小小的龙嘴一张,吐出一个莲子大小的圆球,然后又打了一个滚,回到了溶魄石中。 小圆球落在天河手中,呈半透明的淡青色,显得非常漂亮,天河嫌弃地看了一眼,随手扔进自己的口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天河的身体在一瞬间化为了烟雾,不停变化、重组,等到重新现出身形,眼前出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抒悠倒在地上,怔怔地看了全程,只觉自己的理解力已经不够使了。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少年望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第一次敛了笑容,淡淡问:“吓到了?” 她默然,偏过头去,避开了小少年的目光。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长叹,然后小少年轻轻的声音响起:“别怕,美美地睡上一觉,很快就会忘掉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少年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悲凉,她想回头看他一眼,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少年低低的声音响起:“睡吧,一觉醒来可怕的事情就不会记得了。” 然后,她果然忘得彻底,七百多年的修真生涯中,她再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一个叫“天河”的小伙伴。 记忆如洪水开闸,汹涌而来。 前世,一切也是经历过的。 三叔回来,带回了两个宝石赤金扭丝手镯,她一眼看中了绿宝石的那个,思柔不敢跟她争,祖母却拦住了她,要她们姐妹俩去试拨五行盘。 她拨动勺柄,铜盘上“水”字足足亮了十息,思柔也试了试,依次亮了三个字:“水”、“木”、“土”,只是亮的时间没有一个超过五息的。 祖母旁边一直端坐着的老道欣喜若狂,说她有仙缘,亲自为她戴上了绿宝石手镯。一时间,她在家里星捧月,风头无两。 她却觉得无聊,无意中听说老道捉了两个妖怪,关在一向是晏家禁地的北院里,起了好奇心,拉着思柔要去偷窥。 思柔不敢,可幼时的她虽然表面循规蹈矩,实则一向胆大包天,哪知“害怕”两字怎么写,索性一个人偷偷溜去了北院。 北院门口有人把守,她小心翼翼地绕围墙一圈,终于找到一处较矮的墙,手足并用地爬了进去。 院里是一大片梧桐林,树木森森,参天蔽日,挡住了前行的路线。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径直闯了进去。 那时的她自然不知道,这片梧桐林是按照阵法排列的,她是晏家人,阵法虽然不会伤害她,她却也走不出去。 不知道在里面绕了多少圈,她抬眼望望四周仿佛一模一样的树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子里静得可怕,非但没有鸟鸣虫叫,甚至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终于感到了胆怯,开始大声呼喊:“有人吗?” 没有任何回响。 她想了想,拔下簪子,在树皮上用力刻下了一道划痕,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儿,她见鬼地看着出现在前面的树木上出现了熟悉的划痕。 她迷路了! 天色渐黑,她走得浑身是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周边却还是一棵棵眼熟的树木,泪珠忍不住开始在眼眶里滚动。 等到她终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扑过去抱住了对方,哇哇大哭道:“妖怪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躲在一边观察了她很久,被唤作妖怪的天河:“……”满头黑线。 正文 第12章 仙缘误(小修) 所以两辈子与天河的第一次相见,她都不顾颜面地大哭了一场? 抒悠睁开眼睛,摸了摸还有些泪湿的眼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闺房的填漆床上,怀中多了个储物袋。 抒悠神识探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五行盘果然在里面。她神识探入,将之取出研究半晌,不由叹气。 仿神器虽好,可以她现在的神识强度、灵力供给,根本没法用。 夜色正浓,万籁俱静,外间传来陪夜的小丫鬟均匀的呼吸声。屋内一角,香炉已熄,却在多宝格旁边供了一盆开得正盛的墨兰,满室馨香。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月华如水,浸润万物,小小的院子里,花木繁盛、生机勃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唯有空荡荡的还没有恢复的神识提醒她,她曾经在这里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之战。 她叹了一口气,以前想不通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上一世,夺舍之战,因为有天河的介入,她才取得了胜利。事后天河封住她以及晏府所有人的记忆,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和清涟夫人以及黑石老道曾经出现在晏府,只有夺舍之事对她冲击太大,她才在修仙之后隐约记起片段。 天河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诡异莫测的手段?他吸收了魂力后,为什么会长大这么多? 新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她却得不到答案了。 天河和清涟夫人将秘密暴露在她面前时,必定早就决定了要洗去晏府所有人的记忆,他们既已得到了黑石的魂力,应该会和前世一样,远走高飞,以后和她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和前世不一样的是,这一次,阴差阳错,天河没有想到她的神魂其实是属于元婴修士的,而封印记忆,只有在神魂强度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才有用。以他现在的神魂强度,根本没法封印住她的记忆,反而触动了曾经的封印,把从前那段记忆释放了出来。 可其他人,想必也会和前世一样,再也不记得关于天河、关于黑石道人的种种,那些惊心动魄、生死之争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梦,风吹过,了无痕。 明日太阳升起,晏府又会回到往日的平静生活,天河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她中的同心蛊?她的手不由放到心口,试探着吸收灵气缓缓探索,不由一愕:同心蛊竟然还在!他就不怕她起疑心? 她闭上眼睛,甩掉心中奇怪的感觉,开始想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黑石被灭的第二天浩天宗的几个筑基弟子会到晏府来,可她已经没有灵根了,必不会和前世一样,拜入浩天宗。想到慈爱的师父,疼爱她的师兄师姐们,她心中涩然,今生她只怕没有缘分再做他们的乖徒弟、小师妹了。 那么,她还想追求大道吗? 答案当然是想!曾经经历过高山之巅,又怎能甘心作为尘土。 没有了灵根,她还有吸收灵气的能力,还能制作符箓,还能用最简单的法术,还有前世作为元婴的宝贵经验,已经比其他许多求道之人起点更高了。 世上一定会有不需要灵根也能修练的法门!佛修讲慧根、儒修讲经义、武修讲根骨,甚至鬼修、魔修,各有各的法门,大道三千,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必能找到自己的道。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神情坚定无比,哪怕再难,哪怕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孤寂无比,她也要一步步把这条路好好走下去! * 第二天,浩天宗的几个修士果然到了晏府。 看到带队的修士,抒悠意外之余不觉眼眶微热。 带队的是个看上去双十年华的金丹期女修,身姿娉婷,眉目如画,笑起来左唇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十分温柔可亲。 她没有像其他几个筑基修士一般穿着白色滚蓝边的门派服饰,而是穿了一身杏黄的宫装,腰间束着一条豆绿色绣银垂绦丝带,显出盈盈一握的纤腰。 五师姐! 距上一次死别已经三百余年,纵然修练了绝情道,每一次想起五师姐的不甘离去她都心酸难耐,能再一次看到五师姐鲜活地站在眼前,真好! 前世,她没有看到五师姐到晏府,想来因为夺舍的时间提前了,导致其它一些事也有了微小的变化。 这些浩天宗修士是为追捕黑石真人而来的,本来她还奇怪,凭前世那些筑基修士,怎么对付已经是金丹的黑石,甚至还把他重创了,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五师姐也来了,前世想必是有事先离开,她才没有见到对方。 晏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祖母韩氏,她父亲晏伯文、二叔晏仲武、三叔晏叔齐,母亲姚氏、二婶李氏,堂妹思柔,二叔的两个儿子五岁的晏东、三岁的晏西,一堆人,济济一堂,却都大气也不敢出,朝晖堂内鸦雀无声。 五师姐微微一笑,一眼看到了形容虚弱的晏思柔,把她招到身边,抓住她手臂探了探。 “姜师叔,可有发现?”一旁的筑基修士恭敬地问,“弟子听说,黑石贼道大限已至,一直在物色夺舍人选。” “确实有神魂被伤的迹象,但应该没有被夺舍。”五师姐的声音也如春风般温柔,摸了摸思柔的头,柔声问道,“小姑娘,你最近有没有碰到奇怪的事?” 晏思柔怯怯地摇了摇头。 五师姐就轻轻皱了皱眉。 旁边的修士连忙道:“那贼道最后的踪迹确实是消失在了这里,昨日这里也确实有奇怪的灵力波动,这晏府一定有古怪!” 五师姐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决心,淡淡道:“那就用引梦术吧,顺便测测这丫头的灵根。”如果真的是黑石老道选中的夺舍对象,灵根必定不会太差,倒是可以考虑收入山门。 她顿了顿,似是发现抒悠神色不对,随口道:“把那个小姑娘也带去测一下。” 抒悠心头一凛,她只记得五师姐曾经对她的耐心体贴、谆谆教导,却忘了五师姐对现在的她并没有半分记忆,她们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孺慕,仅仅是属于她自己的、一个人的感情。 五师姐,再也不是她的五师姐了,而是来自浩天宗的金丹期大修士姜云深。 作为一个金丹后期的大修士,晏府的所有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介凡人,蝼蚁般的存在。若不是念在黑石道人选中的夺舍对象多半灵根不错,思柔又年幼,存了招揽之心,只怕她的手段绝不会这么温和。而自己,露出了不应该有的神色,难怪会遭到怀疑,被要求一并检查。 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也知道不该放任自己的感情流露。可是,那是她的五师姐啊,是她童年最难忘的温暖、依靠与依恋,也是她成年后最深的遗憾,酸涩的感觉怎么也忍不住,她顾不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难以解释,别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软弱暴露于人前。 帮她检测的筑基修士性格倒是温和,将她带到侧室后,大概是觉得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样子实在可怜可爱,竟然破天荒地安慰她道:“别怕,只是睡一觉做个梦,一觉醒来就好了。” 引梦术,顾名思义,就是让对方陷入梦境,下意识地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来。说到底,此术与封印记忆的术法一样,施展也依赖于神魂的强大与压制。 她该庆幸,引梦术她还能应对,若是五师姐手段更狠一些,还可以用搜魂术,直接搜索被施术人的记忆,那她想要遮掩自己的秘密,就不那么容易了。幸亏搜魂术太过霸道,被搜魂的对象神魂受伤严重,多半会变成白痴,浩天宗自矜身份,不会轻易用这等手段对付凡人。 她神魂强大,负责测试她的弟子自然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反而在她的暗示下,合理解释了她眼泪汪汪的原因。 负责对思柔用引梦术的筑基弟子也很快来回话了:“她的记忆中没有见过黑石真人,另外,这小姑娘是水系天灵根,上品资质!” 姜云深霍地起立,露出惊喜的笑容:“确定是水系上品灵根?”在修真界,灵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单系上品灵根十分罕见,非但修练速度奇快,而且几乎不会遇到瓶颈,这样的修练天才,再大的宗门也不会放过。 “弟子测了两遍。” “太好了!难怪黑石居然会看中一个小姑娘作为夺舍对象。”姜云深笑意盈盈地看向还是怯生生的小女孩,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拜我为师,跟我去修仙?” 晏思柔又惊又喜,这次反应倒是快,立马跪下磕头道:“愿意,弟子晏思柔,拜见师父。” 几个筑基修士立刻纷纷贺道:“恭喜姜师叔喜得佳徒。”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失了黑石真人的踪迹,但意外收到一名资质上佳的弟子,总算也能勉强将功补过了。 抒悠此时已平静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所以,思柔和五师姐果然是有师徒缘分的,她没有和自己前世一样,被师父收为弟子,而是再次成了五师姐的弟子。只不过这回她资质上佳,肯定不会只是记名弟子了,应该也不会再落到前世的下场了吧。 本着查缺捡漏的观念,浩天宗的弟子又给其他晏家人一并测了灵根,自然再无所获。 晏思柔被浩天宗的人带走了,抒悠心里微微酸楚,直到离开,五师姐也没有再看她一眼。曾经至亲至近之人相见已成陌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楚地认识到,她的路,和前世真的完全不同了,以后,没有师门依仗,没有师父师兄师姐撑腰,所有的路,只有靠她自己走。 正文 第13章 离晏府 抒悠开始了自己的修炼计划。 白天,身为明州首富的晏家小姐,她的学习内容十分丰富,习武、读书、习字、还要兼学琴、棋、画,后者她本不大耐烦,但学过一两次后忽然发现,其实不管是书,还是琴、棋、画,都暗合天地之道,练习中竟也能锻炼她的神识,帮助她体悟天地之理,因此,很快她也就乐在其中了。 习武却是她自己要求的,这个六岁的身体实在太过弱小,她必须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母亲本来不同意,怕她学粗了手脚,却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了。 抒悠一天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的。 每天清晨起来,她先和二叔家的两个小不点一起跟着武师习武半个时辰;然后给长辈请安,用过早膳后再去跟着父亲专门帮她请的老师读书写字,还要穿插着或学琴、或学棋、或学画;午休时间被她安排用于练习炼神诀,锻炼、温养自己的神识;下午练大字时,顺便练习画符箓;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再偷偷潜入北院,在匿灵阵中引灵气荡涤经脉,改善体质。 母亲都被她吓到了,以为她受了思柔的刺激,委婉地劝她不要这么拼命。 她笑盈盈地答应,转头照样拼命。 母亲见她虽然忙碌,精神倒越来越好,劝过几次后也就随她去了。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两年多很快过去,又到荷花亭亭,蝉鸣阵阵的时节。抒悠已经八岁了。 体质的改善非常缓慢,一般的修士只要能完成第一步引气入体,便会逼出浑身杂质,她已无数次引气成功,却因为留不住灵气,每次只能逼出一点杂质,而且,随着次数的增多,效果越来越不明显。唯一可安慰自己的是,她的身体确实越来越轻灵了,现在只要轻轻一跳就能从矮墙跳入梧桐林中,对暑热的耐受力也增加了很多。 符箓的练习也不顺利,劣质的符笔符纸根本承受不住二阶灵符的绘制,不是笔断了,就是纸炸了,她顶多只能绘制成功一阶超品的水系符箓。 只有炼神诀的修练还不算糟心,她毕竟底子还在,很快神识就恢复到筑基期的水准。 * 这天,抒悠正在自己的书房练字,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混乱声。 抒悠皱眉,放下笔。她院里的丫鬟都知道规矩,她练字时从来不敢发出声音,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神识放出,发现来的是母亲身边最亲近的郑妈妈,正满脸慌乱地跟碧落说着什么,一会儿后,碧落急匆匆地向她书房走来。 她想了想,掀帘而出,站在廊下沉声问道:“碧落,出了什么事?” 她年纪虽小,说话行事自有一番沉稳气度,让人情不自禁镇定下来,碧落不由放慢脚步,对她施了一礼:“姑娘,郑妈妈有急事求见。” 她望向郑妈妈,大概是她的神色太过镇定,郑妈妈慌乱的神色稍缓,匆匆对她行了一礼,急声道:“姑娘,你快去看看吧,老太太要把太太送到平安观去。” 她十分意外。 她是知道的,自从晏思柔被浩天宗带走去修仙后,家里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二婶李氏有两个儿子傍身,又有一个大出息的女儿,一下子得了老太太看重,而母亲却更不被待见了。 思柔走后没多久,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剥夺了母亲的管家权,交给二婶,母亲在晏府的日子日益艰难。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晏家的长房长媳,照样锦衣玉食,再艰难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抒悠也从来没有把这些凡俗的争权夺利看在眼里,自然没起过插手的念头。 可是,送去道观,性质可就完全两样了。 去道观,是去苦修,去受罚的,母亲性子好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怎么回事?”她的脸色沉下来,冷冷问道。 “姑娘,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吧。”郑妈妈觑着她的脸色,心头一颤,只觉不经意间,小小女孩的气势越来越惊人。 抒悠颔首,也不多说,迈步走在前面。 原委很快弄清。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晏家自家窖藏的冰便有些不够,不巧的是,明州城最大的冰库平安观玄冰窟出了意外,竟没有冰产出,这下子,就算晏家是明州首富,也是拿着钱都买不到冰了。 晏家的冰既不够,这冰怎么分就有讲究了。老太太那里自然是不能受委屈的;三老爷晏叔齐常年在外走商,不在府中,又尚未娶妻生子,暂且不论;负责分冰的是管家的二太太,更不会委屈自家。算来算去,能苛刻的唯有大老爷一家,因此分到大房的冰非但不足,甚至有些天数根本就没有。 大太太姚氏把女儿看得如眼珠一般,自己受点委屈不要紧,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才八岁的女儿满头大汗地从练武场回来,屋子里却没有一丝凉气,她就心痛得不得了。再一问,二太太的两个儿子那里,从没有断过冰,甚至二太太自己的大丫鬟屋里都舒舒服服地用上了冰。 姚氏气不过,跑到二房和李氏大吵一架,回头李氏就把状告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当下就以“修身养性”的名义,要打发姚氏去平安观清修一阵子。 不过是小事,母亲竟然这么沉不住气!她心中叹口气,脚步顿了顿,问郑妈妈:“祖母怎么处置二婶的?” “老太太说二太太要管家,不能去道观,便罚她把女诫、女则还有道德经各抄一百遍。” 李氏的娘家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李氏在嫁进晏家前不过粗读了几本书,连大字也写不好。罚她抄书,可真是拿捏住她的软肋。 她想了想,又问:“通知父亲了没?” “老爷也在老太太那里。”郑妈妈迟疑了下,没有说下去。 抒悠心中雪亮:她这个父亲,说好听点是与世无争,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无能,这辈子就没有做过一件反抗老太太的事,母亲出事,他别说求情,不在旁边赞老太太几句就是好的了。不然,郑妈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来找她这个八岁女娃想办法。 到了朝晖堂,果然父亲母亲都在,她上前一一见过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老太太要母亲去平安观住上一段日子?” 老太太慢慢拨动着手中的念珠,打量着眼前举止沉稳的大孙女,冷笑道:“阿喆是要为你母亲求情?” 空气仿佛凝滞了,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大老爷一脑门子的汗,焦急地冲着抒悠使眼色,生怕女儿惹了母亲生气。 抒悠却是不慌不忙,甚至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淡淡道:“阿喆请求祖母恩准,让阿喆代替母亲去平安观。” 一语出,众皆惊。 “胡闹!”母亲首先反应过来,急急上前,颤声道,“老太太,万万不可!” “哦?”老太太倒是来了兴趣,眉头微动,“阿喆说说理由,若说得有理,祖母就允了你。” “阿喆只是想为祖母、为母亲尽孝。”她跪在那里,低眉垂首,却依旧身姿笔挺,朗声而道。 纵然老太太一向不看重这个孙女,看到她小小年纪却言辞朗朗,行为有度,不觉添了几分喜欢,点头道:“阿喆要为长辈尽孝,这话有理,祖母倒不好拦着。” 她抬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姚氏,一锤定音:“那就你代你母亲去吧。”看着一边眼眶通红、摇摇欲坠的姚氏,暗道这样也好,看姚氏这个样子,惩罚阿喆比惩罚她效果还要好,姚氏这吃不得亏的冲动性子也该好好改一改了。 “谢祖母。”抒悠神色平静地道。 “母亲……”大老爷忍不住抹了抹头上的汗,开口,“阿喆年纪还小……” “那便多带几个人去。”老太太不容分说,截断大儿子的话。 “老太太……”姚氏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婆母,她是真的悔了,不该一时冲动反倒害了自己的女儿。她的阿喆才刚刚八岁,从没离开过她的眼前,怎么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道观,受那种清苦! 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一眼,挥了挥手,露出疲倦的样子:“此事已定,不需再议,你们退下吧。” * 回到自己的小院,望着嘤嘤哭泣的母亲,抒悠有些头疼。她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好吧,她根本就没有安慰过人,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郑妈妈。 郑妈妈硬着头皮正要开口,姚氏已发作起来:“都是你这个老货,要不是你去找阿喆,我的阿喆怎么会受这个苦?” 郑妈妈心里发苦:她去找抒悠本是指望抒悠能在老太太面前求个情,哪知这姑娘倒好,直接请求替换太太去,老太太竟然还同意了。这不是坑人吗?哪怕太太自己去道观受苦,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痛苦。 见郑妈妈被母亲堵得开不了口,抒悠叹口气,劝道:“您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姚氏气得瞪大了眼:“你这没良心的臭丫头,我是为谁心痛?” 好吧,她果然不会劝人,一句话就把母亲得罪了。她想了想,拿出小时候对付五师姐的那招,噔噔噔跑到姚氏怀里,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可怜兮兮地道:“母亲您别生气,也别哭了,再哭,我也要跟着哭起来啦。”说罢,一双明媚的杏眼忽闪忽闪的,漾起水光。 姚氏愣了愣,一把将抒悠搂入怀中,索性放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都是母亲不好,母亲害了你!” 母亲的反应怎么是这样?看来她又弄巧成拙了。 抒悠呆若木鸡地任由母亲将她搂住,哭笑不得,很久以来一直平静如水的心却仿佛仿佛泡在温水里,软软的,酸酸的。这是她的母亲,虽然又冲动又爱哭,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小缺点,可她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想着自己的。 正文 第14章 叶先生 因着心中的歉疚,姚氏亲自帮女儿收拾行李。抒悠见她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闺房的东西都打包带过去,想劝她不必。 她去平安观是代母受罚的,老太太怎会允许她带太多东西?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抒悠没法告诉她们,当郑妈妈告诉她祖母要罚母亲去道观时,她已决定要代替母亲前去。她的修炼遇到了瓶颈,除了炼神诀,引气与符箓的修炼都陷入了停滞,在晏府已经不可能有进益了。 她必须找个契机离开晏府寻找新的机缘,可她一个八岁小女孩,哪来的机会离开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去平安观正是一个机会,母亲没法跟去,她身边围绕着的服侍的人也会大大减少,正方便她私自行动。因此母亲收拾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无用处,反而是大大的累赘。 不过,母亲正满心愧疚,正需要做些事让心里好过些,她又何必拆穿呢?反正到最后,会有人来制止母亲的。 果然,第二天,老太太派人来传话,姑娘还小,服侍的人可以多带几个,东西却不必多带,贵重的簪环首饰一律不得带上,只需带上随身衣物、书本及笔墨即可。 行李很快重新收拾好,服侍的人也确定下来,由碧落带着两个惯常服侍她的小丫头秋叶和夏草,再加上姚氏硬塞过来的郑妈妈。老太太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安排车以“去平安观祈福”的名义送抒悠离开。 车出府门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要求陪她一起去道观。 拦车的人二十七八年纪,一生青衣,书生打扮,面目普通,浑身上下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为他平庸的眉眼添了一分灵秀。 抒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却有想哭的冲动,她下车向对方行了一礼:“叶先生。”然后,佯作天真的问,“先生是来给弟子送行的吗?” “不,”对方神情严肃,淡淡道,“我受令尊之托,陪护阿喆在平安观小住。”声音低沉悦耳,可惜语气过于平板,削弱了美感。 抒悠几乎没抓狂。她那没存在感的亲爹,居然以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关心! 她一百个不想和这个人同去平安观啊! 叶春暖是她的杂学老师,她每两日一次的琴、棋、画课便是跟着他学的。而她不想和他一起去平安观的最大原因则是:这个人难搞得令人发指! 抒悠还记得自己重生后第一次听叶春暖弹琴。 她去学琴,是非常不情愿的。前世,五师姐曾经跟她说,琴棋之类都是怡情小道,耗费时间之余还容易使人耽于享乐,只有大道无望者,才寄希望从这些旁门左道另辟蹊径,因此,并不同意她学习这些。她虽然并不完全赞同五师姐的话,却委实于音律一道并无天赋,因此对学琴一事向来敬而远之。 没想到叶春暖的琴声竟将她带入一个玄妙的境地:她仿佛听到了花开花落,春华秋实;仿佛听到了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仿佛听到了众生繁华,生死哀乐……琴声悠远,她竟从中听到了天地至理,天道不灭! 生、死、枯、荣! 灵气如春风,缓缓冲刷过她的身体,却没有引起任何异样的波动,因为她的身体已与天地融为一体,她即天地,天地即她! 一曲毕,她犹久久沉浸其中,全身暖洋洋的,连受创的神魂都受到了滋养,恢复不少。 直到听到一把好声音刻板地问:“你不是小阿喆,你究竟是谁?” 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从那种玄妙的境界醒了过来,防备地望向对面那个面目平庸的青年:“先生你在说什么?” “小阿喆听我弹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捣蛋。”青年神情不动,直直看向她,平静指出。 她以前有这么熊吗?抒悠回想了下,不甘不愿地承认,好像在十九岁筑基前,不管在晏家还是在浩天宗,前有爱女如命的母亲宠溺,后有超级护短的师父以及无条件爱护她的师兄师姐纵容,她果然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这种上课睡觉或者悄悄在先生泡的茶里加几勺醋,在先生弹琴时乱敲小鼓,美其名曰伴奏之类的事实在没少干。 叶先生也是个妙人,从来没有生气过。 她上课睡觉,他就给一起上课的晏思柔讲有趣的小故事,讲修仙界的传说,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别看他平时说话语气刻板,讲起故事来那真是绘声绘色、精彩纷呈,有几次她被思柔的惊叹声或笑声吵醒,听到几句,还想多听,这个可恶的家伙却停下来,表情严肃地说,既然醒了,就继续上课吧。弄得她心痒痒的,却无计可施。 她在他的茶里加醋,第二天,他就带了新做的点心来,偏偏还是她最喜欢的水晶糕,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却不许她们尝一口。她哪会轻易罢休,瞅着他不注意就偷了一块,一口咬上,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又酸又辣的味道刺激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她在他弹琴时乱敲鼓捣乱,他就弹那如疾风骤雨般的《惊风雨》,她的小短手敲出的鼓点哪盖得过《惊风雨》的气势,很快就败下阵来。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她年龄虽小,却是不服输的性子,在叶先生面前,真正称得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此时听着叶春暖质疑的话,抒悠有些郁闷,母亲都没起过疑心,难道就因为她现在不调皮捣蛋了,反要被这一向不对盘的叶先生看穿?她看了对方一眼,满心不高兴:“我就不能是突然懂事了吗?” “不会。”青年肯定地说。 抒悠语塞,索性耍赖发脾气:“我就是突然觉得先生的琴好听了,不行吗?” 见她跳脚的样子,青年反而笑了:“这个样子才是我认识的小阿喆。”他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居然有几分柔软,“阿喆不必介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上仙山、求仙缘虽是人人所求,却并非一条坦途,阿喆这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也未必不是好事。” 所以,先生这是在变着法安慰她吗? 还以为他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差点没吓死她。 抒悠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青年好听的声音继续道:“若是没有阿喆每日的小游戏,先生我今后该有多寂寞啊。” 抒悠:“……” 感动的心瞬间全无。为了不让叶先生遗憾,她亲自吩咐捉了三只小狗,五只公鸡扔进叶先生的书斋。刹那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连叶先生最爱的孤本琴谱都被鸡爪子抓了一道。 于是再一次上课时,她没有看到琴、棋、画,只看到原本的画案上摆着几大盆炖得香喷喷的狗肉、鸡肉。那一天的课程就是——吃肉!而且必须仪态大方、端庄得体地吃肉!美其名曰“礼仪课”。 直吃得抒悠几乎想吐,这辈子再也不想吃这两种肉了! 回想起这一年来精彩纷呈的杂学课程,抒悠觉得,叶春暖简直是她的克星!现在这个克星要跟着她去平安观,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叶春暖看着她僵硬的脸色,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神情却依旧严肃:“阿喆此去虽是祈福,功课却不能落下。谷先生年迈不方便去,已经把功课托付给我了。”谷先生是教她读书的老师,已经年过六旬,的确不方便住道观。 抒悠知道,就算她再不情愿,也不能拒绝叶春暖的同去了。 * 平安观在明州西郊的乾元山上,离明州城不过二十里路,颇受城中达官贵人及富户青睐,香火极盛。 抒悠一行到达时天还没黑,观主一早就得了消息,派了知客在山门迎接,直接将他们引到一个颇为雅致的小跨院。 小跨院进去,迎面是正房三间,屋内简单地摆了几件清漆家具,正对院子的方向开了一整排大窗,显得十分敞亮。两旁各有一排厢房,靠近院墙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 院子是一水儿的青砖铺地,单垒了几个花坛出来,种的却不是花,而是一丛丛青竹。院外,古木参天,鸟鸣虫飞,分外趣致。 郑妈妈看着屋内简陋的家具直皱眉,抒悠倒觉得还好,她前世闭关时,一间石室、一个蒲团能过几十年,现在这样,条件已经很好了。 郑妈妈带着秋叶和夏草开始归置行李、布置内室,碧落去看厨房。抒悠见乱糟糟的也没法歇脚,索性趁几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刚出院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向后山山林深处而去。 叶先生?她疑惑地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这个时候去后山做什么? 正文 第15章 仙人令 据她所知,乾元山的后山并不安全,叶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到平安观的第一天就去那里做什么?是遇到为难之事了吗? 她摸摸怀中贴身收藏的一叠灵符,微一犹豫,取出一张敛息符贴在身上,也迈步向后山行去。 这个先生虽然屡屡害她吃瘪,可她还是不想看他有危险。 * 乾元山后山风景极佳,一路鸟鸣林幽,溪水潺潺,仿佛将盛夏的暑热都一扫而空,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抒悠动作轻灵,展开神识,顺着脚印追去,很快看到隐现在山林中的青色身影。 叶春暖沿着蜿蜒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淡青色衣摆不时摩擦过落叶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似乎对道路极为熟悉,东一转、西一转没有丝毫犹豫,抒悠远远跟在后面,若不是有神识辅助,几乎跟丢。 更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只凶禽猛兽攻击他,有几次,抒悠明明看到有几双绿幽幽的眼睛等在叶先生前行的路上,却在他靠近的一瞬间惊慌逃窜。 抒悠此时已明白,叶先生敢入后山不是她以为的受到挟持,而是有所依仗,而且看样子绝不是第一次来了。 叶先生的安危是不用担心了,可她的好奇心前所未有地涨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急事,要让叶先生刚到平安观就匆匆赶来? 又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开阔的山谷地,此时呈现一派诡异现象。以山谷中间线为界,一半树木葱茏,溪水潺潺,另一半却是一片焦土,溪流干涸,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烧糊了的味道。 焦土尽头的山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石洞,散发出阵阵炙热,石洞周围的岩石都被烤成了焦黑色,再远些,便是一片烧毁的林木。 抒悠将灵力引入双目,不由吃了一惊,山谷中间界线上灵力汇聚,以奇妙的序列排列组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重重热浪阻挡在里面。 洞口处的灵力分布更密,不管以抒悠现在相当于筑基期的神识,还是运用了“灵目术”的目力,都被一股玄奥的力量完全挡在外面,窥不出里面究竟,显然洞口有特殊的阵法。 抒悠暗暗心惊:洞里究竟是什么?竟然需要一重阵法一重结界隔绝,而且看那重重热浪,阵法也不能完全将里面的东西锁住! 结界外的空地上站着两个道士,一个头发花白,体态圆润,一张圆圆的脸红光满面,不笑也有三分笑模样,看着十分喜庆;另一个中年人模样,又高又壮,皮肤黝黑,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铁塔。 两人看起来都是油水颇足的模样,此时却是满脸焦急,看到叶春暖,现出喜色,急忙迎上来。 “玄安道长,玄苦道长。”因为赶了不少路,叶春暖微微有些气喘,神情语气却一如即往的平静刻板,向两个道士打过招呼后问,“有何要事?” 抒悠远远藏在林子里,心中十分惊讶。如果她没记错,玄安和玄苦应该分别是平安观的观主与总执事,可以说是观中职位最高的两人,此时竟齐齐聚到后山古怪的山谷中。 而且,她神识扫过两人,这两人都有修为在身,玄安炼气五层,玄苦炼气三层,看来平安观盛名在外,果然有几分道理。 两位道长向叶春暖匆匆行了一礼,由铁塔般的玄苦先开口道:“那孽畜已经两次闯到洞口,困龙阵快要撑不住了。” 抒悠恍然,困龙阵,困兽不困人,原来是镇压妖兽的困龙阵,难怪了。只是能挡住她神识与“灵目”的困龙阵都撑不住了,说明里面镇压的妖兽起码得是三阶,至少相当于筑基中期修士的修为。 想到这里,她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凡俗界灵气匮乏,出现如玄安玄苦般炼气修士已属不易,竟会出现三阶妖兽,实在不可思议!若没有其他修仙者插手,这里根本无人能挡三阶妖兽肆虐。 叶春暖倒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表情,闻言,只是淡淡问:“东西都准备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现出羞愧神色,最后还是胖乎乎的玄安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贫道无能,这么多天,还有两样东西没收全。” 叶春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叶先生且慢!”玄苦急了,铁塔般的身形一转,长满黑毛的手臂一伸,十分粗鲁地拦在叶春暖面前。 叶春暖也不恼,只是语气平板地指出:“东西既然不全,就没法修补阵法,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玄安跨上一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急声道:“叶先生勿怪,实在是那地阴蛇蛇胆与鬼面蛛蛛丝太罕见,我们寻找多时,竟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抒悠心里“咯噔”一声,地阴蛇蛇胆与鬼面蛛蛛丝都是至阴至寒的炼器材料,修仙界产出也不多,叶先生一个俗世之人,怎么会知道这两种材料?而且,他竟说能修补困龙阵!这起码需要三品阵师的修为。 可看叶先生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修仙者。不像天河与清涟夫人,虽然看似没有灵气,可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显示出力量的强大,叶先生连山路多走几步都气喘吁吁的。 叶春暖倒还是那副样子,听了玄安的解释,眉毛都没动一下,平静地道:“我不怪你们。”抬脚又要走。 玄苦拦在前面动也不动。 叶春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玄安。 玄安苦笑:“叶先生上次曾经说这个阵法如果不修补,最多撑三个月。” “所以呢?”叶春暖的声音沉了下来。 “还有十天,三个月之期就满了。”玄安有点不敢直视叶春暖明亮的眼神,嚅嚅道,“届时那孽畜破阵而出,不仅平安观、甚至可能整个明州城都要遭殃。还请先生助我等一臂之力。” 叶春暖直直盯着他,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我曾经说过,如果你们能凑齐补阵的材料,我可以免费为你们修补阵法,其它我无能为力。” 玄安满面羞愧,一时没有开口。玄苦不耐烦起来,沉声道:“姓叶的,你不必推脱,你身上不是有仙人令吗,何必隐瞒?” 叶春暖诧异:“就算我有仙人令,与尔等何干?” 玄苦粗眉一扬:“你将这仙人令借予我们,万一那孽畜破阵而出,只有师兄和我能略挡一挡,有仙人令在手,也多几分胜算。” 难怪材料没凑齐还急匆匆把他喊来,这就图穷匕见了吗?叶春暖忽然笑了,看向玄安:“观主也是这个意思?” 玄安老脸一红,正色道:“若得仙人令之助,我二人挡下那孽畜,叶先生也算为明州百姓造福了。” 抒悠躲在林中旁观这一切,不禁暗骂一声“无耻”,居然能把强夺他人之物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此时她已想起“仙人令”是什么了,修仙之人有时会将自己的某些大神通封入灵物中赐予修为低下的弟子或凡人后辈,俗世的凡人就把这种灵物称为“仙人令”。 这可是人家长辈赐下的保命之物,亏他们有脸要。 叶春暖倒不生气,只是问:“若我不愿拿出呢?” 玄安叹了口气,念了声:“无量寿福。” 玄苦却冷笑:“为百姓计,说不得,只有得罪先生了。” 这是要硬抢了?亏他们有脸口口声声说是“为百姓”。 叶春暖仍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含笑:“要我借出倒也不是不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两人热切的神情,笑意更深,“就是那物只能庇佑一人,不知两位谁更需要些?” 偷听的抒悠差点没笑出来,叶先生这招“挑拨离间”用得可真是炉火纯青啊。只可惜,就算明知道是个坑,那不要脸皮的师兄弟两人也非得往下跳不可。 玄安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自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先前和玄苦商量夺取“仙人令”时,对之后的归属都是含糊其辞的,没想到一下子被叶春暖将这个问题挑明,顿时有些进退不得。毕竟他和玄苦的修为与困龙阵中那头孽畜相差太远,万一困龙阵被破,谁身上有“仙人令”,谁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玄苦却直接多了,看向玄安:“师兄,我修为不如你,更需要这东西。” 玄安面沉如水,正要说话。 忽然,远远的从山腹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疾风暴雨般向洞口逼近,顿时,整个山谷都随着脚步声开始颤抖。第二声怒吼随之又响,这一声,仿佛已到耳边,如惊雷乍响。 洞口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浑身火红的斑斓吊睛虎,四蹄如墨,竖瞳幽绿,体型宛如巨象,刚到洞口,猛地一声怒吼,喷出熊熊火焰。 三阶火系妖兽赤炎虎! 正文 第16章 鹬蚌争 火光蔓延,瞬间化成一片火海,直扑洞口。 洞口处骤然亮起荧荧蓝光,形成一道道复杂的纹路,交织成网。火光汹涌撞上蓝光织就的网,竟如泥牛入海,消融不见,蓝光也同时黯淡不少。 赤炎虎焦躁地一声咆哮,浑身都腾起熊熊火焰,猛地后退、奔跑、加速!竟以血肉之躯狠狠向洞口撞去。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洞口处火光四溢,仿佛烟花般绚烂。热浪席卷而出,一些半焦的花木又开始燃烧起来。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这是放过他了?玄苦狐疑地看了赤炎虎离去的方向一眼,不敢赌自己的好运,急忙向洞口方向奔去。 叶春暖忽然叫了一声“不好”,想要冲过去,又颓然止步。来不及了! 玄苦带着火球护罩,一头撞上“困龙阵”。 “这个蠢货!”头一次,叶春暖脸色铁青,一把拉住抒悠,“阿喆,从现在起,你要跟紧我,一步也不能离开,你可能做到?” 抒悠点头,十分乖巧的模样,换来叶春暖奖励般地摸了摸头。还没等她炸毛拍掉他手,叶春暖神色肃然,说了一声“跟紧了“,疾步向山洞方向走去。 抒悠自己阵法造诣尚可,自然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若是玄苦自己过困龙阵,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偏偏还带着燃烧的防护罩,那可是妖火!困龙阵自然会判定为受到攻击,开始发动。 困龙阵原就岌岌可危,这下子再无谓消耗一番,只怕再经不起赤炎虎的轻轻一击。 想到赤炎虎刚刚对玄苦装模作样的攻击,抒悠心中一凛:不过是三阶妖兽,竟然产生了灵智!同样等阶,产生灵智的妖兽可要比没有灵智的难缠一倍以上。 她开始评估自己对上赤炎虎的胜算。 答案是很不乐观。虽然赤炎虎只是三阶,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筑基中期,看上去等阶不如曾经斗过的黑石真人高,可妖兽天生身体强横,又有天赋术法,战斗力绝不是一个重伤且还不擅长斗法的金丹真人可比的。何况,当时她敢斗黑石,是因为手中有天河赠送的佛家符箓保命,现在她哪里再去找这样一张救命符箓? 她偷偷瞄了眼神情肃然的叶春暖,手中的仙人令捏得紧了些,只希望叶先生靠谱些,不然她的小命真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那边玄苦也发现了不对劲,本来仿若无物的阵法化为实质,他一头撞上,巨大的反弹力顿时将他震得后退几步。 怎么会这样? 玄苦大惊失色,慌乱之下又是往洞口一撞。困龙阵颤了几颤,仍旧稳稳将他拦住。玄苦慌了,灵力运转,聚于拳上,正想一拳打出。叶春暖沉静的声音远远传入他耳中:“防护罩上有妖火,你出不来,速将仙人令扔出,土遁。” 玄苦骤然反应过来,慌忙将仙人令向外扔出。防护罩隐没,妖火熊熊,顿时向他落下,他已施展土遁,钻入泥里。等他再次从洞外的泥里钻出时,恰看到等在外面的玄安将仙人令收入怀中。 他顿时急了,冲到玄安面前,伸出手道:“师兄,仙人令是我出生入死带出来的,就不劳师兄保管了。” 正文 第17章 妖虎出(小修) 跨入结界,立刻感受到山谷中的滚滚热浪。 叶春暖在离洞穴约五丈的距离停下来,手中多了一套阵盘阵旗。他勘定四周方位,神情慎重地插下第一面旗子,随后,动作越来越快,脚步东一转、西一转,分别依方位插下一面面阵旗。 抒悠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叶春暖的脚步,心中越来越惊讶。 这位叶先生,可真是了不得。 看样子他应该是得了一套成品的“四象阵”阵旗阵盘,这套阵旗阵盘的炼器手法并不高明,品阶也不高,原本是困不住三阶妖兽的。叶先生却只是稍稍改了几处阵旗的方位,整个阵法立刻严密起来,杀伤力也倍了几倍。 很快插到最后几面旗,叶春暖脸上现出疲色,神情却更慎重了,插旗的动作越来越慢。 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响起,抒悠骇然看去,正好看见玄安将玄苦一把推入洞窟,跌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回到洞口的赤炎虎脚边。 这个玄安失心疯了吗?为了一枚仙人令,竟下手害自己师弟的性命! 玄苦心胆俱裂,挣扎着想要逃跑,却在三阶妖兽的威压下手足俱软,背上被玄安打中的地方仿佛有细针刺入,很快麻痹起来,动也不能动一下了。 赤炎虎低下头,幽绿的竖瞳闪过兴奋的光芒,抬起一足,往玄苦胸口轻轻一碾,玄苦胸骨碎裂,嘴里喷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连叫也叫不出一声。 血腥气漫出,赤炎虎兴奋地低吼一声。这人第一次进洞,它就闻到了诱人的灵肉香味,却被那该死的罩子妨碍,它又要用这人破坏洞口讨厌的法阵,这才放了对方一码。现在,上天又把他送到自己脚边,它再不迟疑,低头咔嚓一口咬下玄苦的脑袋,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啊~”又是一声惊呼,却是玄安看到这血腥一幕,手足发软,跌坐在地。 赤炎虎三两口吞下玄苦的身体,感觉到带着灵力的肉食化为灵气滋养它全身,不由低低咆哮着,贪婪的目光转向玄安——另一个它眼中的美味佳肴。然后,后退、起跑、加速、冲刺,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再次撞向洞口。 一下、两下……法阵上道道裂纹已肉眼可见,玄安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掉头向山林深处冲去。匆忙间,甚至撞到了一面阵旗。 说好的“借”到仙人令,他们会挡住破阵而出的妖兽,为百姓造福呢? 看了被撞倒的阵旗一眼,抒悠暗咒一声,再看叶春暖已到关键时刻,若这阵来不及完成,没有拦住赤炎虎……她打了个寒噤,不敢多想后果,飞奔过去重插。 “不可!”叶春暖惊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把没有拉住她。 山洞口,法阵龟裂如蛛网,赤炎虎伸出利爪,猛地一划,如水晶碎裂,冰雪消融,整个法阵顿时分崩离析,消失无形。 赤炎虎昂首,喜悦地长啸一声,高高跃起,向玄安逃跑的方向追去,正是抒悠要重插阵旗的方向。 云从龙,风从虎,抒悠刚跑到阵旗边,已能感觉到猛烈的罡风刮过,几乎站立不稳。她一把抓紧怀中的仙人令,透明的护罩及时张开,将罡风隔绝在外。 似乎感觉到下方的灵气波动,赤炎虎落下地来,绕着防护罩转了一圈,试探着一爪子拍了上来。 防护罩剧烈地震动了两下,缩小了一点,稳稳地挡下这一击。抒悠心里却悬了起来,看样子,这种仙人令更擅长防御法术攻击,先前玄苦防御赤炎虎的妖火,防护罩可是一动都没有动啊。 她心念电转,动作却没有稍停,飞快地捡起地上的阵旗,看准方位重新插好。 赤炎虎的攻击又至。这一次,赤炎虎故技重施,仍是后退、起跑、加速、冲刺,仗着肉身的强横狠狠撞上护罩。 “哗啦”一声,护罩哪比得上困龙阵,在这强横的力量冲击下瞬间化为齑粉,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抒悠掀倒在地。抒悠勉强站稳,想着身后的阵旗,咬了咬牙,顾不得藏拙,早就准备好的六六三十六枚寒冰符以一种玄妙的排列一起祭出。 寒冰困龙符阵!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竟将三十六枚寒冰符排成了一个小型的困龙阵,将赤炎虎围在其中。 厚厚的冰霜瞬间覆盖了赤炎虎的全身,赤炎虎动了动,发现自己行动僵硬,暴怒地一声大吼,浑身又一次腾起了熊熊火焰。 抒悠退后一步,冷静地看着面前的情景,看到哪一枚寒冰符灵力耗尽,立刻补上。手里却捏着一把冷汗,暗暗祈祷叶春暖的“四象阵”快快完成:她身上所带的寒冰符不过百枚,遇上赤炎虎这样的对手,支撑不了多久。 寒冰符一枚枚减少,抒悠暗暗焦躁,不知道叶春暖那里的情形如何。她的神识用于关注符阵已经颇为勉强,再分不出精力观察叶春暖那边了。要是寒冰符消耗光前四象阵还成不了,她心中一沉,不敢想那结果。 也不知坚持了多久,紧紧捏着最后三枚寒冰符,抒悠只觉脑袋刺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知道,这是神识和身体都负荷过度了,就算她手中还有更多的寒冰符,她也撑不住符阵了。 一咬牙,她偷偷帮自己贴了几张敛息符与神行符,她已尽力,符阵若破,她也只有对不起叶先生,先顾自己的小命,溜之大吉了。 “咦,小丫头保命的手段倒是不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情形陡变,半空中阴云四合,雷声滚滚,一股寒风平地升起,将山谷中的灼热一扫而空。 四象阵布成了! 赤炎虎刚刚冲出寒冰困龙符阵,又一头扎进四象阵中,左冲右突,找不到出路,不由发起狂来。 只是这一切,已伤害不到稳稳站在阵外的抒悠。抒悠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袖子,放松下来,只觉浑身如生了一场大病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了,却忍不住如释重负地道:“叶先生,我们成功了。” 叶春暖低头看向她,小姑娘小小的身子还微微有些颤抖,一张雪白的小脸上神情疲惫,明亮的杏眼中却闪烁着纯然的喜悦,仿佛两簇火焰灼灼燃烧。他心中一软,俯身将站立不稳的小姑娘背到身上,冷冷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若我动作再慢一点,你怎么办?” 话虽如此,抒悠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安抚地拍了拍叶春暖的肩膀,顺毛摸道:“先生怎么可能让阿喆有危险?”心中不以为然地想,她不是早就准备好敛息符与神行符了吗?再不济,还有神识攻击,就算对付不了赤炎虎,逃命总是不难的。 叶春暖沉默地背着她,心里却清楚,若不是小姑娘自己有手段,自己是赶不及救她的。对于这个小弟子,他一向的印象是胆大包天、调皮任性却有分寸,他素来喜欢她这样的性格,若是顺手,自会救她,却也没到她有了危险自己会不顾一切救她的地步。 此时,听着小姑娘话语中的信任,破天荒的,他心中闪过了一丝狼狈与愧疚,连追问小姑娘那些手段来历的心都淡了。只是默问自己,叶春暖,你有什么立场追问她的秘密? “先生,你这阵法能困住赤炎虎多久?”抒悠抒悠不知道叶春暖在愧疚什么,在她想来,个人自扫门前雪再正常不过,还不如问点实际的问题。 “三天。” “三天后怎么办?” 叶春暖沉默,许久,淡淡道:“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 抒悠:“……” * 回到小院天已全黑,郑妈妈等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看到叶先生背着她回来,几乎没喜极而泣:“小祖宗,你可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郑妈妈已看清她的样貌,不由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头发散乱、衣裳破损,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抒悠当然不好告诉她自己打了一架,笑而不语。 叶春暖将她交给郑妈妈,淡淡为她解释:“我带她去山顶赏月听泉,她这是被风吹乱了头发,又不小心跌了一跤。” 叶先生的一张严肃脸还是挺能骗人的,闻言,郑妈妈也不多问,只是责怪地看了叶春暖一眼:“论理老婆子也不该说,只是先生就算要带小姐出去,也该先跟老婆子说一声,这样不声不响的,可不把人急坏了。” 叶春暖看了抒悠一眼,也没反驳,淡淡道:“下次不会了。” 抒悠笑眯眯地看着叶先生帮她背黑锅,怕郑妈妈追问细节,转移话题问:“碧落她们呢?” “还不是出去找姑娘了?”郑妈妈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到底叶春暖在此,不好多说,只是道,“姑娘和先生也该饿了吧,晚饭一直热在灶上,要不要用点?” 被她这一提醒,抒悠才感觉肚子咕噜噜的,果然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说话间,秋叶和夏草已经回来了,看到她欢喜万分,连忙一个去厨房拎菜摆桌,一个和郑妈妈一起服侍抒悠梳洗更衣。不一会儿,抒悠就舒舒服服地坐在桌旁用起了晚餐。 经历了刚才那样惊心动魄的生死之争后,能享受到这般平静的人间烟火,抒悠不禁惬意地连吃了两碗饭,把郑妈妈都惊住了。 晚饭快结束时,碧落也回来了,见到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碧落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姑娘也真是的,不声不响就出去了,让我们好找。” 抒悠感受到她话里的担忧与关心,不觉一笑:“这不回来了吗?” 碧落一直贴身服侍她,隐约知道几分她的不凡之处,当下也不多说,转口说起另一件事:“婢子刚刚从观主那里回来,观主嘱咐,若姑娘与叶先生回来了,还请到他那里去一趟。” 玄安身为平安观主,在明州享有盛名,被无数人追捧为活神仙,能见他一面可真算得上天大的面子。 正文 第18章 去与留 抒悠嗤之以鼻。玄安居然也回了平安观,居然还敢见他们?想到他将玄苦打入洞中的那一掌,她不觉冷笑,她还真低估了这人脸皮的厚度。 “叶先生知道没?”她问。叶春暖送她回来后,就回了自己的院中用饭。 “叶先生的书童与婢子一起回来的,想必现在也该知道了。” 叶先生既然知道了,就交给他操心好了。她懒懒地打个呵欠,淡淡道:“我累了,玄安若再派人请我,就说我睡下了。”她可不想被那个人渣败坏心情。 这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了?碧落愕然,不敢多说,领命退下。 另一边,叶春暖也得到了消息,听说抒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邀请,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转头吩咐书童送了一个匣子过去。 抒悠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禁制阵盘,正是修仙界修仙者在自己的洞府地盘常设的兼具保护和防止神识窥探的阵法,虽然品阶不甚高,但对付一般的炼气修士是没问题的。 叶先生是怕玄安狗急跳墙,对她不利吗?也是,玄安做下那样的丑事,还被叶先生和她目睹,怎么着也会想办法封口的。 只是,她无语地想:叶先生就笃定她会用这个阵盘吗?连句说明都没有。 好吧,她确实会用,今天也在叶先生面前暴露了她精通阵法,藏有符箓的事实,她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 她也很好奇,身为一介凡人的叶先生,怎么会布仙家阵法,还随身带了炼化过的阵盘? 按照方位布好禁制阵法,一阵阵困意袭来。这个身体毕竟只有八岁,神识和体力又耗损过度,早就支持不住。想到叶先生那句“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她微微一笑,放心地会周公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她特意看了一下禁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安安稳稳地吃过早饭,叶春暖就命人请她去隔壁上课了。 来了。她心里暗道,居然有几分紧张。嘱咐碧落几句,就带着夏草去了隔壁的院落。 “昨晚玄安来找过我。”将书童和夏草一并赶出去煮茶打扫,叶春暖开门见山地谈起正事。 抒悠乖巧地坐在他对面,眼睛瞄过,看到一套与她屋内一模一样的禁制阵盘,果然有触动过的痕迹。 叶春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淡道:“我答应他不把玄苦的事说出去,也代你答应了替他保守秘密。他答应我帮忙劝说晏家把你接回去。” 抒悠一愣,霍地起立:“我不要回去!”好不容易离了晏府,若就这么回去,她哪里找自己突破的机缘去? “阿喆!”叶春暖原本平平的语气重了些,“四象阵最多只能顶三天,我没有把握保你平安。” 先生也是为了她好,抒悠的心里微软,语气就没那么强硬了:“先生不需担心,若有危险,我自有保命手段。” “哦?”叶春暖脸色微沉,冷冷道,“什么保命手段,是靠你刚学了两年的武技,还是那些一阶符箓?或是你懂得的一点阵法的皮毛知识?阿喆,你可知道,若是你这些异状被别人知道,会遭来多大的祸患?” 她没有灵根,注定修不了仙,成不了道,却手握符箓,懂得仙家阵法,有心人一看便会怀疑她得了什么机缘,对着这样一个弱小的不会有前途的女孩,那些人下手根本不会有什么顾忌。 她心里明白,也知道叶春暖是为了她好,可她若此时就畏难了,还怎么继续追寻大道,寻觅前路? 几乎一瞬间,她已下定决心,抬头定定地看向叶春暖,缓缓道:“如果我说,那些符箓是我自己制的呢?”她决定赌一赌,相信眼前这个人。 “什么?”叶春暖愕然看向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制符是需要灵力的,没有灵根的人怎么使用灵力呢? * 叶春暖带她进了内室,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匣子。 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桐木清漆匣子,一尺长,三寸宽,两个小小的铜扣雕成如意纹形状,倒是颇为精巧。 抒悠打开匣子,目光顿时被吸引住了。 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支长七寸有余的玉笔,抒悠辨别了一下,笔杆是用产自极北之地的北溟玉所制,上面刻着“玉篆”两字,笔头用的是三阶妖兽青晴银狼腹部最柔软的毛制成,整支笔炼制手法上佳,浑然天成,灵光隐隐,已达到了九品法器的级别。 笔下垫着的也不是丝绸,而是裁好的二阶妖兽追风兔的皮毛,正是上好的符纸材料。 匣子的角落还有一个小小的玉瓶,她打开来看了一下,是混合了妖兽血的四品朱砂。 叶先生手中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抒悠从前自然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那时她是天赋卓绝的天之骄女,师父又是元婴长老,别说九品法器,连宝器、灵器都是随她挑选,师父后来甚至还给了她一支法宝级的“惊雷笔”;她练符箓,一开始用的就是宝墨阁出品的,用灵草灵叶炼制的,相当于三阶妖兽皮毛功效的拈花灵纸;至于妖兽血就更别提了,师父的宝库里甚至连八阶妖兽的血都有。 可惜,那只是过去,现在的她是用着不入品阶的劣质符笔和符纸的穷光蛋,看到叶春暖拿出的东西已情不自禁地两眼放光。 “你且画一枚寒冰符。”看着她杏眼闪闪发光的模样,叶春暖不觉好笑,又补充道,“你要能画出来,这匣子东西就给你了。” “一言为定。”她笑盈盈地拿起玉篆笔,熟练地铺好符纸,饱蘸朱砂,开始吸收灵气引入笔中。这寒冰符近期她已做了数百枚,自是非常熟悉,几乎不假思索,一挥而就。 玉篆笔不愧是九品法器,非但灵力的运行更加流畅,连她制作所耗的灵气都节省了一半多,配合上品的符纸和朱砂做成的寒冰符灵气充盈,品阶又上了一层,达到了二阶下品。 叶春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符箓:“竟然做出了二阶的寒冰符?”寒冰符本身是一阶符箓,一般的符箓师能次次保证做出一阶上品的已经不容易了,眼前这小姑娘竟然能做出跨越品阶的,实在太不可思议。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叶春暖神色渐渐严肃,凝视着小姑娘,低声道:“阿喆,我本来是不想问,可你竟能做出超越品阶的符箓,这事就要从长计议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手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为什么能使用灵力?如果你要留下,我必须保证你不能出任何危险。” “先生不问,我也打算告诉你。”抒悠心知要说服他没那么容易,也理解他的顾虑,决定按昨晚想好的吐露大部分真情,“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晏家祖上出过修士,在晏家北院留下了关于阵法和符箓道的传承,我无意中发现……”至于这传承其实是她上辈子得到的,就没必要说了。 关于能吸收灵气,她自己也是迷惑不解:“我在北院试着吸收灵气,却发现自己能吸收灵气,但没法储存灵气,后来就想,是不是可以将吸收的灵气直接导到符笔中,竟被我成功了。” 叶春暖是知道北院的种种古怪之处的,听了抒悠的解释,不置可否,也不知信了几分。倒是对抒悠特殊的体质极感兴趣,百思不解之下,只能归因于天地造化,无奇不有。 “既是你祖上的传承,便是你应得的,也是你的造化,只是越阶符箓是你制成一事务必保密。”叶春暖神色慎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个小姑娘有了超越常人的本事,却没有自保之力,会碰到什么事,他自己曾经的经历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他顿了顿,怜惜地看向小小女童,叹道:“你想藉此修得大道,却是一条前人都没有走过的路,注定要千辛万苦。” “我不怕。”抒悠看着叶春暖,语气任性,“思柔那个娇气包都能做到,凭什么我做不到?” 所以她只是为了跟晏思柔赌气?从小不如她的晏思柔被仙人选中了,她却被淘汰,小姑娘这是憋着一口气呢。 叶春暖有些啼笑皆非,心中的疑虑倒去了七七八八。晏抒悠和晏思柔虽然一直一起跟他上课,他却一向更偏爱调皮捣蛋、胆大妄为的晏抒悠,听到她的小小心思,非但不责怪,反而笑着夸道:“阿喆果然有志气!” 抒悠从前就发现,不管她在叶春暖面前露出多骄纵任性的一面,叶春暖从来只会赞赏有加,这次果然也不例外。“先生,那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了?”她露出得逞的笑容,趾高气昂地问。 “想得美。”叶春暖故意板起脸,冷冷道,“除非你能做出三阶水系符箓。”有三阶水系符箓护身,面对赤炎虎时,至少可以自保。 成了!抒悠松了口气,抓起书案上的玉篆笔,扬眉道:“先生放心,你给我半天时间。就是玄安那边……” “我自会去推迟约定。” 只是推迟,不是取消,所以叶先生果然还是不相信她能做出三阶水系符,只是在故意为难她吧? 正文 第19章 玄冰窟 三阶符箓的制作比想象得更难。 抒悠至少会七八种水系三阶符箓,符笔、符纸、朱砂都符合要求,神识操控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了灵气上。 三阶符箓的灵气需求几乎是一阶符箓的十倍,凡俗界灵气本就稀薄,偏偏这稀薄的灵气中抒悠能用的还只有水系灵气,这就导致了她吸收了半个时辰的灵气往往只够画好一两笔,这对抒悠的神识操控还有专注度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试想一个字本来可以一挥而就,却非得要求你用几个时辰写完,每一笔写的速度还要均匀,还得流畅不断,那得是多大的考验! 抒悠一连画废了好几张,有一张甚至是她画了一个时辰后,一个晃神,灵力就断了,饶是她曾经元婴的心性定力也不由开始心浮气躁。 自己体内不能存储灵力真是太不方便了。 抒悠叹了口气,放下玉篆笔,心知自己几乎不可能在这半天之内画出三阶符来。即使画出来,在这种状况下画出的符,品质也不会高,甚至可能会降阶,看来只有另想办法。 她皱眉苦思,眼睛瞄过先前画的那张二阶寒冰符时,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提笔、蘸砂、引灵、画符,这次顺利多了,不过一盏茶时间,一张二阶上品的暴雨符就制成了。 二阶符箓需要的灵气约是一阶符箓的三倍,再加上玉篆笔能节约一半灵气,所需灵气只比她原来画一阶符多五成,难度降低了不少。 她看着刚刚成品的暴雨符,有点不满意,沉下心来继续画符。在连续画出三张一品符、五张超品符后,她终于画出了第一张超越品阶的三阶下品暴雨符。 成了! 她欢喜地拿起那张符,顾不得神识疲累,冲去书房找叶春暖。 叶春暖却不在,说是与观主下棋去了,留下话来,让她若是完工了就只管自己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玄安还会有心思和他下棋?抒悠猜想他多半是去让玄安推迟让她家里接她回去的约定。因此,虽然扑了个空,心情却没受到影响,愉快地捧了那一匣子新得的制符材料回去自己的院子。 刚进院子,碧落就迎了上来,服侍她在屋内罗汉床上坐下,奉上热茶,又支使夏草去厨房帮忙,这才凑上前低低禀道:“姑娘,打听清楚了。” 抒悠低头喝了口热茶,闻言精神一振。她出门前,嘱咐碧落打听后山以及玄苦的事,没想到碧落这会儿就有消息了。 “平安观后山最近确实出了一件大事,这个却不需要特别打听,几乎人人都知道。”碧落顿了顿,轻声问,“姑娘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来这里的吧?” 人人都知道,她怎么不知道?抒悠有些不悦地瞥了碧落一眼:“别卖关子了,说吧。” “是。”碧落恭敬应下,柔声细语地道,“太太因为分的冰少与二太太起了争执,惹怒了老太太,这才罚姑娘代替太太来平安观清修。而今年的冰少,是因为……” “是因为平安观的玄冰窟今年没有产冰。”抒悠接过她的话,心中倏地雪亮,后山的洞窟,被阵法围困的赤炎虎,没有产冰的玄冰窟,这就对得上号了。赤炎虎所在的洞穴必定就是玄冰窟了,有这样一头火系的三阶妖兽在,玄冰窟怎么产得出冰来? 她想到前世并没有听说过明州城外出现过火系妖兽,她那年从浩天宗回到晏府,平安观早已荒废,玄冰窟更是没有听说过,显然再也不能产冰。 这是不合常理的,就如三阶妖兽出现在俗世界一样不合理。俗世的灵气根本供养不出一头这等品阶的妖兽。 如果那时赤炎虎还在,不可能没有一点踪迹;可若是赤炎虎不在了,玄冰窟怎么可能产不出冰来?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应该出现在俗世的赤炎虎,荒废的平安观,不再产冰的玄冰窟,洞口神秘的困龙阵……她想到一个可能,倏然脸色大变。 她原以为困龙阵是叶先生所设,可是想到叶先生设四象阵的速度,她忽然意识到,叶先生是真正的凡人,没有神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短时间设置出那样一个精妙的阵法困住赤炎虎的。 如果不是叶先生,那又会是谁设的? 会不会是他们都想错了,赤炎虎其实是有人有意放到玄冰窟的,设置阵法那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保护世人,而是困住赤炎虎,让赤炎虎为他看守洞窟,防止有人进入。 如果真有这么一人,那他的修为必定要比赤炎虎高,而他的秘密就在玄冰窟中,就是这个秘密,导致玄冰窟最后再也产不了冰。 她霍地抓紧了茶杯,叶先生有危险! 三天后他要是没有除掉赤炎虎,可能会丧生在虎口之下;可他要是成功了,却多半会撞破那人的秘密,一个比赤炎虎修为还高的修士,至少也是筑基中后期了,要杀了叶先生,那是易如反掌。 前世,叶先生究竟有没有事?她努力回想,却一无所得,她和思柔都去了浩天宗后,叶春暖就离开了晏家,除了有一次托人给她送了一把琴,此后她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姑娘……”见她神色不好,碧落不由担心地叫了一声,“听说平安观已经把后山列为了禁地,不许人靠近。”却没有打听到赤炎虎的事,可见为了避免恐慌,消息被封锁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追问:“那玄苦呢?” “说是出去会友了,再多的婢子就打听不出了。” 玄安果然不敢把玄苦已经丧命的事说出来。她心念转动,想到自己刚刚的猜测,觉得有点坐不住,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存在,那就必须尽快告诉叶先生做好万全准备。 可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 * 叶春暖回来时已是下午,抒悠正好练完了炼神诀,听到他来,吩咐碧落将他带到书房坐下,自己带上上午做好的几枚灵符过去见他。 看到那枚三阶的暴雨符,叶春暖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是投机取巧。” 抒悠笑意盈盈:“先生只说是三阶水系符箓,这张暴雨符有哪一点不符合先生的要求?先生说话可得算数。” 叶春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转了话题:“听说你有要紧事问我?” 抒悠想起正事,连忙问道:“叶先生,你可知道赤炎虎是怎么出现在玄冰窟的?那个阵法又是谁设的?” 叶春暖皱了皱眉:“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先生!”抒悠气鼓鼓地叫了一声。 小丫头圆圆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因为气恼,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粉团子一样,分外可爱,叶春暖的眉头不由松开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别担心,先生会把一切处理好的。”语气是难得的和煦。 “可我要留下来,却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怎么行?”抒悠心塞无比。 “不要紧。” 什么叫不要紧?抒悠狐疑地看向对方,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叶春暖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说道:“晏家的人明日就会来接你回去,你不需要再担心这件事了。” 什么?!抒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叶春暖你说话不算话!” 小小女孩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灼灼明眸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连先生也顾不得喊了,可见是气的狠了。不知为何,叶春暖居然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冷冷道:“阿喆,出口无状,可有规矩?” 抒悠也知道自己直呼其名大大失礼了,可胸口一团怒火怎么也按捺不下,昂首道:“学生失言,自会领罚,可先生教学生‘人无信不立’,先生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叶春暖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我去找玄安时,他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这确实是是他失策了,他本来笃定小丫头是绝对做不成三阶符箓的,哪知她竟然想出用二阶暴雨符越阶做出三阶符箓的办法,搞得他不得不食言而肥。 “那等人来接时,先生就想办法把我留下。”抒悠却不松口,紧紧地盯着他。 叶春暖大为头疼,这个小弟子有多百折不挠他是领教过的,甚至是他赞赏有加的,但这个时候固执起来,还真让他大为为难。 不管怎么说,阿喆是一定要送走的。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他的生死自己无所谓,可阿喆还小,还有大把的美好年华,不能陪他葬送在这里。 “阿喆……”他板起脸来,“你刚刚出言无状,是不是说自愿领罚?” “是。”她答得干脆。 “那我就罚你不得留下,回晏府好好抄十遍《礼记》以作反省。”叶春暖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 “先生,你……”这是又把她成功地摆了一道,抒悠气得手都抖了,一把将手中的一叠暴雨符扔在桌上,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再呆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对叶春暖做出更失礼的事。 “姑娘……”院子里的碧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连忙要追上去,却被一人拦住。 “叶先生?”她惊讶地看着眼前微微含笑的青年,叶先生一贯严肃,几乎没几次能看到他的笑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把姑娘气成那样,叶先生反倒很愉快的样子。 “我去找她吧。”叶春暖连声音也带着微微的笑意,越发低沉悦耳,“小丫头脾气大着呢。” 正文 第20章 出气筒 抒悠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鲜活的怒气了。 前世,她本命法宝被问天斩断,修为跌落至筑基。为了尽快重回金丹,她不听师父的劝阻,放弃了原来修练的功法上善若水功,改练冰心诀,走了绝情道。 此后几百年间,她六欲斩断,七情不动,慢慢忘掉了喜怒哀乐的滋味,直到冲击化神的那一日,走火入魔,七情沸腾。 但那并不是她真正的感情,而是被引诱过、放大过的欲。 重生后,也许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她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心如止水。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她甚至比从前更容易情绪激动,但她一直克制住了自己,直到今天。 在叶春暖面前,她肆无忌惮地发泄出自己的怒气,没有一丝隐忍。 也许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不会在意她的任性无礼,不会视她为异类,也清楚他对她的纵容、偏爱。所以明明知道他送她走是为了自己好,还是忍不住肆意发了脾气。 可是,发脾气就能改变什么吗? 愤怒中,她越跑越快,穿过不知多少殿堂长廊,夏日灼热的风呼呼刮过她小小的脸颊,渐渐吹灭了她沸腾的怒火。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她已经能冷静地计较得失:叶先生要送她走就送好了,郑妈妈碧落她们跟着自己住在这里也确实太危险。回了晏府,她正好多做些准备,到时她再设法回来这边,他可就拿她就没办法了。 想明白了这点,她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不由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一个陌生的偏殿门口。她也不担心,四处张望着,打算随便找一个小道士带自己回去,却忽然感到一丝阴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一愣,警惕地转过身来,看到了玄安那张圆圆的,喜庆的脸。 玄安看着她的眼神十分阴沉,胖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晏小姐怎么跑这里来了?” 抒悠哪会在意他的脸色,本就心情不好,又厌恶这人,懒得说话,回头就走。 “晏小姐且慢。”玄安一闪身拦在她的面前。 抒悠停下脚步,笑容天真,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锋利:“原来观主和玄苦道长一样,都喜欢拦在别人面前。” 玄安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提起玄苦的事,不由咬牙道:“叶先生答应过贫道……” 抒悠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既然先生答应了你,你找他就是,拦着我做什么?” 玄安因有几分修为,素来被凡夫俗子奉为活神仙,受人追捧,哪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一张脸黑如锅。偏偏对面的小姑娘说话时神色一派天真,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无礼似的。 “晏小姐可听说过祸从口出?“玄安沉下脸来,目中闪过一丝杀机,手微微一抬。 抒悠身形一闪,一丛细如牛毛的钢针贴着她的身体飞过,钉在木廊的柱子上,柱子上顿时乌黑一片。 这针竟是有剧毒! 抒悠默默看了发黑的柱子一眼,微微一笑,这臭道士终于忍不住了。 玄安见她躲过一击,杀机更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指一掐开始念念有辞。抒悠耳朵刮过几个字,就知道他在念木系一阶法术“木刺术”,就是这速度…… 她暗暗摇了摇头,这家伙就这种战斗力,要是在修仙界,一天都混不下去,多亏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龟缩在俗世。她也不等他念完咒语,更不屑于用符箓欺负小辈,蓦地单脚点地,一跃而起,一拳就打到了玄安的鼻梁上。 抒悠年龄虽小,身体却每天用灵力冲刷、改造,在晏家又天天练武,日积月累,这一拳的气力只怕一个平常的成年男子都比不上。 玄安捂住鼻子一声惨叫,鲜血糊了满脸,却是鼻梁都被抒悠打断了。没念完的咒语自然中断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抒悠又是狠狠一拳打在他小腹柔软之处,第三拳第四拳接踵而来,专拣他身上肉多柔软之处,一顿拳头如狂风暴雨般打在玄安身上,最后一脚踢上他命根子,直接把他踹倒在地上。 修士如果不是专门练体,身体是很孱弱的,玄安一贯养尊处优,身体更是脆弱娇贵。 他一开始还知道用手抵挡,哪及得上抒悠的速度,想要回击,却根本捞不到小丫头灵活的身影。不过片刻,只听得到他哀呼嚎叫之声,等到最后一脚被踹,直痛得滚来滚去,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抒悠厌恶地皱了皱眉,一脚踩在他胸口,抓起他的手臂反手一扭,玄安又是一声惨叫,脸色煞白,宽大的道袍袖子落下,露出他绑在手臂上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圆筒。 抒悠摘下圆筒,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讥笑道:“这个就是你用来射毒针的机关了吧,倒是精巧。”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玄安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暗恨:也怪自己见小丫头落单,忘了叶春暖的警告,起了歹念想趁机下手收拾小丫头。他怕被人知道,一开始就嘱咐了人不许靠近,还施了隔音结界,这下反被小丫头收拾,倒落得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抒悠随手将机关圆筒收好,只觉畅快无比,连本来的怒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暗想:怪不得当年花疏影那么喜欢直接提刀砍人,后来重修金丹时更是干脆走了半体修之路,原来亲自动手比起用术法果然过瘾多了。 仿佛应和她的畅快,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鼓掌声,抒悠回头,看到连接偏殿的走廊上缓缓走来一个淡青的身影。 “先生。”她笑眯眯地又踹了玄安一脚,反身迎了上去,“这臭道士使坏,被我打趴下了。”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叶春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抒悠的破坏力,哭笑不得地看了抒悠一眼,转过头对着状态甚惨的玄安又是面无表情:“道长莫非以为我不让你招惹小丫头,是怕你伤了她?” 难道不是?玄安几乎没哭出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叶先生是为了他好,这个小丫头哪是柔弱可欺的大家小姐啊,哪家的大家闺秀会练这么粗野的拳法,分明是个小煞星。他要是早知道,绝不敢对她下手。 看到玄安哭丧着脸,叶春暖脸色蓦地一沉:“既然道长先破坏了我们的约定,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别啊……玄安呜呜地叫着,奈何浑身都疼,发不清音,只是焦急地看向叶春暖,露出祈求的神色。 叶春暖袍袖一挥,再也不看他一眼,拉着抒悠径直往回走去。 * 长长的走廊曲折相连,挡住了夏日灼人的阳光,叶春暖拉着抒悠的手,沉默地走着,脚步越来越快。 抒悠用力甩脱他的手,退后一步,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叶春暖心中叹了口气,回身看她:“还在生气?” 抒悠摇摇头:“打了玄安一顿,我心里好过多了,不生气了。” 想到玄安被打成猪头的模样,以及捂紧下身翻滚呼痛的惨相,叶春暖的心情有点复杂:小弟子战斗力爆表,没有吃亏很值得骄傲,可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残真的好吗?晏伯文要是知道女儿私底下是这样的,一定很后悔把女儿交给自己吧。 “阿喆……”他顾不得追究小姑娘的疏离,有些艰难地开口,“以后这种事,你可以交给我。” “先生觉得我做错了?”抒悠睁大眼睛看向他,“可我觉得很开心,我早就瞧那个恶道士不顺眼了。” 那闪闪发光的杏眼中一片澄澈,倒映出他为难的表情。好吧,叶春暖有些无奈地想,明明心里很赞赏阿喆的作为,何必假惺惺地说出违心的话呢。至于凶残什么的,总比软弱可欺好吧。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神情柔和下来:“阿喆做的很好,只是先生希望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能由先生来,我家阿喆毕竟是小姑娘。” “不用,先生你又没练过武。”抒悠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完全不顾自家先生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玻璃心粉碎的叶春暖没有带她回小跨院,而是到了另一间朴素的偏殿前。一路上,不时有路过的道士对他施礼问好,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先生,这是……”抒悠疑惑地看向他。 “这是平安观戒律法师玄冲的住所。”叶春暖一边回答她,一边叩响偏殿的门,表情恢复了一贯的肃然。 戒律法师?想到叶春暖最后对玄安放下的狠话,她心中有几分了然,看来玄安不顾承诺对她动手惹怒了先生,先生是动真格的了。 偏殿门大开,一个小道士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然后她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玄冲道人。 十六七岁模样的玄冲道人,身体还有着少年的单薄,古铜色的脸上,剑眉浓黑、双目炯炯,看上去精明外露,英气勃勃,竟是颇为俊朗。 抒悠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这个人修为比玄安还要高,竟到了炼气九层,最关键的是,看上去十分面熟。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她在俗世认识的人有限,应该绝没有见过他,那就是前世在修仙界见过了。 这倒是有趣了,能让前世的她留下印象的,除了本门弟子,其他至少也该是金丹期真人以上或者是名门大派前途无量的弟子,或者是在自己的领域有特殊成就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混在凡俗界一个小小的道观里? 叶春暖已经跟玄冲交谈起来,应该是玄冲随手施了一个隔音结界,她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两人的表情都很放松。 她心中一动:叶先生对这位玄冲道长的态度比对玄安玄苦都要亲昵多了,难道他们原本就认识?那为什么叶先生没有一开始就来找修为更高、关系更好的玄冲,而是找了玄安玄苦合作? 谜雾重重,她想得头都要疼了,觉得自己明明已经隐隐摸到了关键所在,却找不到解开谜团的那根线头。 正文 第21章 传承现 玄冲的动作很是雷厉风行,当天晚上,玄安暗害玄苦的事就悄悄传了开来。不到天亮,平安观绝大多数人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听说戒律法师将他废了修为,囚禁在柴房中,只等着官府接手,将他问罪。 平安观出了命案的消息传回去,晏家自然不可能把自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留在这里。原就准备来接人,这下更是天还未亮就出发,赶在第一拨出了城门,辰时未到便赶到了平安观。 包打听小能手碧落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抒悠刚刚见过晏家派来接她回去的人,郑妈妈喜出望外,兴致勃勃地指挥两个小丫头收拾行李。抒悠嫌乱,干脆跑到叶春暖的书房继续画符。 “有没有听说玄苦道长到底是怎么被他害的?”她刚好画完一张二阶上品的冰盾符,放下笔来,好奇地问。 “说什么的都有……”碧落果然打听得很全面,“有人说是下毒毒死后丢进了山谷喂狼;有人说玄安将他骗到山崖上推了下去;还有的说是被玄安沉了山脚的冷月湖……” 不管哪种死法,都是尸骨无存,死无对证,赤炎虎的消息依旧被瞒得死死的。那个玄冲道长,倒是滴水不漏。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她对其它消息也就不感兴趣了。打发了碧落去帮忙收拾行李,她继续沉下心来,认真画符。 等到叶春暖办完事回来时,她已画好三张冰盾符,三张冰刃符,还有三张风行符,最少也是二阶上品,甚至有一张冰盾符、一张冰刃符还是三阶下品的。 “先生,用过午膳我就要走了。”她收拾好刚画好的符箓,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叶春暖。 叶春暖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如水地看着她,许久,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放了一个小小的浅紫的荷包在她面前。 那荷包非布非皮,看不出什么材质,十分精致漂亮,角落里还绣着一丛小小的兰花。抒悠愕然,储物袋?看上去又不像一般的储物袋 “先生?”抒悠讶然地看向叶春暖,却捕祝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感。 “这是山河乾坤袋,是我一位……”叶春暖低沉好听的声音微微顿了下,有些控制不住地别过眼去,“故友的。”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先生,抒悠瞄了一眼袋子角落上绣着的兰花,猜测叶先生的故友一定是个女修。 山河乾坤袋是法宝级的储物袋,外形可以根据主人心意随意打造,里面空间极大,而且时间是静止的,放进去的东西无论多久,都像刚放进去时一样。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呆活物,不过这个缺点自有聪明才智之士善加利用。 前世抒悠就曾看到一个乞丐打扮的修士张开背上背的麻袋口,直接把五六个敌人吸入袋中,放出来时已经是一堆死尸了,委实非常凶残。她仔细辨认,才认出那麻袋居然是改造过的山河乾坤袋。 先生的这位“故友”可真不简单。以抒悠从前的身份背景,结丹后费尽心思搜集材料,也不过只做成了一个这种袋子。她那时已修了冰心诀,根本没有女儿家的遐思,随手就把那袋子设置成了普通储物袋的模样。 “这个袋子不需灵力打开,只需滴血认主。”叶春暖简单地交代了声袋子的使用方法,这一会儿,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平稳无波。 “需要抹去前主人的印记吗?”抒悠试探着问。 “不必!”叶春暖淡淡道,“她已经过世很久,印记早就不在了。她一直希望有人能继承衣钵,我看你对符箓颇有天赋,里面的东西给你正好。” 抒悠看向叶春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淡,毫不在意般,可是脸上的神色却空空洞洞的,仿佛带上了一个僵硬的面具。这样的叶先生是非常陌生的。抒悠的心猛地一揪,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低低叫道:“先生!” 叶春暖回过神来,忽然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掀开帘子急匆匆地走了。 抒悠意外地看着空落落的手,担忧渐渐浮上心头:叶先生的样子可真不对劲,在这个时候把东西交给她,为什么会给她一种在交代后事的错觉? 呸呸呸,童言无忌,叶先生身上保命的东西不少,又阵法精通,还有她准备送上的符箓保驾护航,怎么可能会有意外?她连忙将不祥的念头置之脑后,心情却不可避免地低落,看着新得的山河乾坤袋也没那么高兴了。 她再也没有心情画符了,犹豫了几番,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决定先看看叶先生送给她的乾坤袋里有什么。 咬破手指,在荷包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殷红的血一滴滴渗入浅紫的荷包上,化作一丝丝纵横交错的鲜红脉络,以极快的速度爬满荷包的每一处,随着红光一闪,所有的脉络都隐藏不见,面前依然是一个漂亮精致的荷包。 她打开荷包,发现里面就是外观看上去那般大小,甚至还塞了一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仿佛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荷包。 要不是刚刚滴血认主后心神间多了一道奇妙的联系,她差点以为叶先生在忽悠他。她心念一转,这次直接神识放出,探入其中。 仿佛一条鱼儿冲出水面,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有一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她神识所感,天翻地覆:四周茫茫,不见边际,只看到一排排空荡荡的架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这些架子从前应该都是满的,还能看到存放过的东西留下的痕迹:如灵草不小心掉下的碎屑,法宝残存的灵力波动,灵兽残留的血迹…… 还真是干净啊……也不知是前主人用掉的还是被人抢走的。抒悠无语地看着这一切,倒也没有太失望,只是有点奇怪,叶先生说给她这个袋子是为了继承某人的衣钵,可这什么也没有的样子怎么继承? 正想再仔细地搜一遍,忽然感觉有人过来,她急忙将神识撤出,匆匆将山河乾坤袋收到了怀里。 来的是郑妈妈,接她回去用午膳,顺便请叶先生一起,也算是践行宴了。她本想趁着午膳间隙好好问问叶先生,没想到郑妈妈根本没有找到人。 直到她启程,叶春暖都没有再出现。抒悠看了一眼为他准备的符箓,叹了口气,装进匣子里,让书童转交给他。 * 晏家是明州首富,家财万贯,马车也是一等一的豪奢。 四匹云州产的骏马乌云盖雪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在前方,黑漆的车身用上好的乌木打造,两边的窗帘各有两层,一层蜀锦、一层绡鲛纱;车内空间极大,装饰华丽,两排座椅上铺着柔软的蒲草垫子,中间还有一张固定的小桌子。 此时已是午后,异常炎热,马车上厚厚的蜀锦帘子垂下,挡住了毒辣辣的太阳。郑妈妈坐在她对面,在颠簸的车里,已有些昏昏欲睡。 她抿了嘴笑:“妈妈不用管我,且睡一会儿吧。” 郑妈妈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推辞。她昨晚听说了玄安的事后一直提心吊胆,只睡了半夜,现在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了,当下告了个罪,趴在小桌子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抒悠觉得有些闷热,打开了北边车窗的帘子,只留下了薄薄的纱帘。 风掀起纱帘,明亮的光线随着纱帘的飘动在马车内调皮地跳动着。抒悠盯着那跳舞般的点点光斑,渐渐出了神。 她忽然又把怀中的山河乾坤袋拿了出来,这次没有用神识探查,而是认真的、仔仔细细地用眼睛搜寻袋上的每一处地方。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丛兰花上,鬼使神差的,伸手轻轻碰了碰。 轰的一下,仿佛有漩涡卷过,一下子将她的神识卷入了另一个空间。 她惊讶得无以复加。 这是一间一丈见方的斗室,雕花绣床上垂着层层浅碧的纱幔,大红的绣着凤穿牡丹的锦被铺得整整齐齐;梳妆台上倒是空荡荡的,不见胭脂水粉,只有一面鎏金刻牡丹花的靶镜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床对面的案几上摆着一架式样古朴的瑶琴,琴旁是一个青花釉里红梅瓶,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插在里面,露水犹新,仿佛才刚刚折下。 墙上挂着拜月图,旁边是一整排大大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排着很多书本,抒悠神识扫过,发现都是俗世的一些话本子,还有诸如《山海经》、《天地志》、《周游杂记》之类讲述天文地理的书。 如果不是刚刚那仿佛被漩涡席卷的眩晕感还在,她会以为自己闯入了哪个少女的闺房。 乾坤袋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空间,仿佛有人居住在其中,难道这个乾坤袋竟是能生存活物的吗?她惊骇不已。 神识一点点扫过,她注意到书架最下层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心念转动间,小袋子便取了出来,落到了她手中。 小袋子是最普通的一种储物袋,里面只有一尺见方的空间,当抒悠神识扫过里面,看到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时,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找到了! 谁能想到,这个山河乾坤袋竟有明暗两重空间呢?暗空间的关键便在那丛兰花上。炼制这个乾坤袋的也不知道是谁,当真是好巧的心思!这样,哪怕袋子落入敌人手中,对方搜刮净了明空间的东西,却绝不会想到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藏在暗空间的。 她清点着袋中的东西,难掩心中激动:一百多颗灵石,一枚名为《万符记》的玉简、一百张五品符纸、十张六品符纸、二十余种从四阶到七阶的妖兽血,居然还有三张六阶的“雷遁符”,一支法宝级的符笔“幽刃”。看那支符笔的品阶,竟还在她以前的“惊雷”之上,即使以她现在的能力还用不了,可不妨碍她惊喜万分的心情。 叶先生的这份人情实在太大了! 想到临别前叶先生的神情语气,抒悠莫名地有些不安。她努力甩开这些感觉,默默地将所有东西再次收回暗空间,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回去帮助叶先生对付赤炎虎,绝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危险,也算还报了他这份人情的数分之一。 正文 第22章 杀虎谋 回到晏府刚到申时,给冷冷淡淡的祖母和喜极而泣的母亲请过安,她就借口累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摆放好叶春暖送给她的禁制阵盘,开始了对付赤炎虎的准备。 她沉下心神,脑中掠过赤炎虎的种种资料:三阶、火系,火灵力相当于筑基初期修士水准,肉身却强横异常,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行动如风,爪、牙、尾均有千钧之力,能开山裂石。 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她目前既无神兵利器,灵力也不够使出凌厉的攻击术法,对付这种防御高、速度快、攻击力强的妖兽还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相较之下,上次金丹期的黑石虽然修为更高,反而好对付得多。一则本就受了重伤,二则法修的身体相对妖兽来说可是孱弱得多,只需破了对方的攻击及防身术法,便能轻易重创对方。 为今之计,她只能使出“耗”字诀,先设法耗尽赤炎虎的灵力、体力,使它先丧失攻击力,然后趁它疲软,直攻要害,取它性命。 首先要准备的便是她最大的依仗——符箓! 在平安观制成的二阶三阶符她都留给了叶春暖,现在她自己要用只能现画。她该庆幸,她要对付的妖兽是火系的,水能克火,正好她只能吸收水灵气,做的水系符箓的成功率与品质是最高的,为她增添了不少胜算。 时间有限,她也不打算多做,还是一样做了三张冰盾符、三张冰刃符、三张风行符,也许是她更熟练了、也许是她在画符前特意练了一刻钟炼神诀起了效,竟然出了三张三品下阶的符:其中两张冰盾、一张冰刃。 想到那可能存在的筑基修士,她犹豫了下,又画了两张二阶的敛息符。 她满意地将这些符收好,又翻出一年间积累下的大量一阶符箓。 赤炎虎皮粗肉厚、刀剑不入,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可能伤到它,只能依仗水系法术对它的克制之力。但赤炎虎已是三阶,只有同样是三阶的水系符箓才可能真正对它起作用,她却没有时间来准备足够多的数量。 那么,只能故技重施,再次祭出符阵这个办法。 上一次对阵赤炎虎,她仓促之间排出了小型的寒冰困龙符阵,效果并不是太理想,这次正好好好排演一下。 火克木,木系的符箓不能用,幸好她前期积下的水系符箓足够多。她以寒冰符为基础、水箭符为攻、水盾符为守,打算排布出攻守兼备的“秋雨潇潇阵”。 前世她虽然通晓阵法,符箓也有一定造诣,却并没有认真研究过符阵。毕竟从成本来说,排这样一个符阵非但麻烦,而且花费也足以买一件攻击力尚可的法器了。更何况法器是可以循环使用的,符阵却是一次性的,实在是得不偿失。除了像她这样一件法器也没有、只会画符的,没有谁会用这个笨办法。 她现在却只有这一个选择。 排演阵法、计算方位,殚精竭虑,等到她初有眉目时,已是掌灯时分。她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终于打开了书房门。 守在门口的碧落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出来了,太太派人来看了好几次,我都推说姑娘累了还没起身。” 她还停留在符阵初成的喜悦中,闻言有些懵:“母亲有事?” “姑娘头一天回来,太太和老爷自然是想和姑娘一起用饭的。”碧落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轻言悄语地解释着,“听说姑娘累着了,他们才吩咐不要打扰姑娘,晚饭热在灶上,姑娘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用,明儿再去老爷太太那里。” 抒悠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母亲有些愧疚,但她时间紧迫,可没精力去扮演承欢膝下的小女孩。匆匆用了一点晚膳,又一头扎进了书房。 同样先练了一刻钟的炼神诀,神识疲累稍稍消除,她取出了得自玄安的机关圆筒。 这种机关圆筒每次可放出十根牛毛细针,一共可以放三次,上次玄安对她用过一次,里面还剩有二十根针,针头根根蓝汪汪的,显然淬有剧毒。 她将针全部取出,放在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空白符纸上,开始下一步。 运行功法、吸收灵气,慢慢引导灵气包裹住整个右手,然后她小心地拈起无毒的针尾,开始用灵气淬炼针身。 牛毛针的材料只是普通的精钢,当然成不了法器,但经过她这样用水灵气反复淬炼,也慢慢附上了水属性灵力,并且与她神识有了一丝联系,有了法器的雏形了。 牛毛针能承受的灵力极少,因此所需的灵气倒是不多,反而是要长时间控制灵气量与精度,极耗费神识。抒悠先前画符,已经耗费颇多,中途停下来练了三回炼神诀,才勉强把二十根针都淬炼完。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实在熬不住,斜倚在书房的软塌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光微亮,已快破晓时分,她只觉精神奕奕,不仅耗费的神识全部恢复,而且又有了增长。 望向平安观的方向,默算时间,今天是四象阵能坚持的最后一天了,她心中不期然地有了一丝兴奋。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感受过这种临战前的战栗与期待了。 她推开书房门,守在隔间的碧落听到动静,迷迷糊地起身:“姑娘?” “碧落。”她浅浅含笑,大大的杏眼在昏暗的烛光下闪闪发光,“我们去见祖母。” 这个时候?碧落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披衣而起,提醒道:“老夫人怕还没醒。” “不要紧。”抒悠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祖母会感激我的。” 碧落呆了呆,总觉得她家姑娘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 老太太确实没醒,但身边的大丫鬟见她这个时候来,知道一定有要事,连忙进去喊醒老太太。老太太没有起床,直接坐在内室的床上见了她。 “祖母,”她行过礼后,见老太太摒退了左右,直截了当地提出,“我想请祖母送我回平安观。” 这样的开场白显然让老太太有些意外,平安观出命案的事她是知道的,也敏锐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此时听见抒悠的请求,眼神不由锐利起来,“大丫头,平安观到底出了什么事?” 抒悠心中早有计较,也不瞒她,从发现叶先生往后山去说起,一口气说到玄安是怎么害了玄苦,赤炎虎怎么跑出了困龙阵,自己用符阵勉强挡住,叶先生又怎么用四象阵暂时困住了赤炎虎,却声明了只能有效三天。 老太太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很可能今天赤炎虎就会脱困而出?”随即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抒悠,“想不到阿喆每天用符纸写写画画,竟真的能做成功。这是从哪里学到的本事?” 抒悠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她的问题,一张寒冰符轻飘飘地拍出,落到老太太床头的绣墩上,绣墩顿时被冻成了一个大冰垛。她轻轻用手一劈,大冰垛喀拉一声碎成了两半。 老太太震惊地看向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抒悠命碧落采购符笔符纸,自然瞒不过晏家当家的老太太,只不过老太太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做成符箓,做成的符箓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抒悠笑了笑,再次请求:“叶先生不愿阿喆涉险,强行将阿喆送了回来。但先生一介书生,除了阵法,别无其它手段,万一被赤炎虎跑出,那对平安观、对明州就是一场浩劫,还请祖母答应阿喆回去,以助先生一臂之力。” 老太太没有再追问,只当她偶然得了什么奇遇,仙家之人多脾性古怪,不准抒悠说出也是有可能的。她在认真评估让抒悠回平安观的可行性。 抒悠毕竟太小了,才八岁,让这么个孩子去做这样危险的事,饶是老太太一向不喜欢这个孙女,也有些不忍。 可是,她心里更清楚,如果叶先生真的有把握对付赤炎虎,也就不会着急要把阿喆送回来了。而万一叶先生没有阻住赤炎虎,想到孙女说的赤炎虎吃掉玄苦时的可怕,破阵时崩山裂地的力量,老太太不由打了个寒噤,越想越心惊:明州是晏家的根基,若真让赤炎虎跑出来这么一搅合,到时不知道会损失多少……可恨她知道的太晚,根本来不及向仙家求援,说不得,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让大孙女设法去挡一挡了。 “好。”她瞄了眼分成两半的冰冻绣墩,下了决心,也不含糊,直接问,“阿喆可需要晏家做什么?” “祖母只需备车送我过去,其它的,请帮忙隐瞒父亲母亲,不要让他们担心。”抒悠微微垂下眼去,遮住了目中讽刺的光芒。祖母是什么人,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了晏家的利益,别说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孙女,就算自己的儿子都是可以牺牲的。否则,她怎么会想到直接来找祖母? “好,”老太太一口答应,“你把碧落留在这里打个掩护,你母亲问起,就说我把你拘在静室里抄书呢。” 这样最好了,抒悠放下心来,见一切已安排妥贴,规规矩矩地给老太太行了礼告退。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平头马车悄悄从晏府驶了出去。 正文 第23章 朱雀境 马车送抒悠到乾元山脚冷月湖边,便被她打发回去了。 站在碧波荡漾的湖边,抒悠远远地看了眼山顶的道观,给自己贴了两张一阶的神行符、敛息符,深吸一口气,往后山而去。 她并不打算先去见叶春暖。 在马车上,她已经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体力、精力、神识、五感……无一不是巅峰状态。 穿行在林中,她的动作轻灵如猫,敏捷如猴,如清风拂过,没有惊起任何鸟兽。很快她又一次站在了四象阵外。 四周林木焦枯,滚滚热流扑面而来,赤炎虎的火炎之力已开始外泄。四象阵果然撑不了多久了。 抒悠随手将效力未过的神行符撕下,换上二阶的风行符,一脚踏入阵中。 四周环境陡变。 那是一座巨大的环形火山,火红的岩浆突突冒着泡,从山顶倾泄而下,汇成一条条红色的河流,瑰丽而壮观。 空气中充斥着暴虐的火灵气,灼热而干燥,仿佛已将所有的水份都蒸发殆尽。 抒悠暗叫一声不好,她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正好踩入四象中的朱雀幻境。 所谓四象,东方青龙司木,南方朱雀司火,西方白虎司金,北方玄武司水,再加上中央主土,四象变化,暗合五行之道,生生不息。 她进来的时机着实不好,正是阵法变为朱雀之阵,火灵最盛,水灵消退之际,此消彼长,对她委实大大不利。 但她已没有退路。 一步踏入,还没站稳,她就听到熟悉的怒吼,肆虐的火焰汹涌如海,扑天盖地向她袭来,转瞬就淹没了她小小的身影。 被困几天,赤炎虎非但没有被消耗实力,反而在朱雀幻境中,炎火威力又大了一倍! 抒悠神色大变,来不及躲避,迫得着地一滚,堪堪避开火舌,仅有的两张三阶冰盾符一齐祭出。 寒意乍起,两面巨大的冰盾凭空出现,迎着火海不住变大,死死抵住火攻之势。冰寒与火热相持片刻,巨型冰盾化作水流,将火浇灭了大半。 她唯二的两张三阶防御符箓,竟是一照面就消耗掉了! 火海未灭,罡风如刀,接踵而来。抒悠刚刚站稳,骤觉不妙,风行符效果发挥到极致,小小身体轻轻一扭,勉强让出三丈,同时唯一一张三阶的冰刃符毫不犹豫掷向自己原来的位置。 赤炎虎一个猛扑,刚落到抒悠方才所在位置,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背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淋的。它吃痛,顿时发了狂,也不喷火了,直接虎尾一剪,虎身一弓一弹,张牙舞爪地再次向抒悠扑来。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刚受伤已调整成攻击态势,迅如闪电地追袭而来。 抒悠心沉到了底处,她心知以自己的速度即使加上风行符的加成效果也摆脱不了赤炎虎如影随行的追击,索性咬牙忍住恐惧,立定脚步,不闪不避。 赤炎虎腾在半空,见状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张开血盆大口向抒悠一口咬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还流着涎水的可怕巨口已到眼前,抒悠忽然一矮身。她本就是小小的一个人,还没到赤炎虎膝盖高,这一矮身几乎贴着地面,轻轻巧巧地从赤炎虎四腿之间蹿了出去,错身之际,她一扬手,又是两枚冰刃符发出。 赤炎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两条前腿同时一软,跌了下来,原来那两枚符所化冰刃竟然割伤了它的膝盖。虽然品阶所限,伤口没有背上那么深,可伤在关节,却是无法正常走路了。 赤炎虎怒到极致,后腿撑起,又长又粗的虎尾如钢鞭般扫了过来,其势之猛,山石也被搅动。抒悠刚刚蹿出去,立足未稳,被迫又向一边逃窜,却哪及虎尾追击速度。迫不得已,最后一张冰盾符祭了出去。 毕竟仅仅是二阶的符箓,最后一张冰盾符只坚持了三息,就彻底崩溃,抒悠勉强趁这瞬息时间,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逃离了虎尾攻击范围。 虎尾搅动,罡风四起,卷起飞沙走石扑了抒悠一身,整个人仿佛灰土堆里捞出来似的,一下子多了好几道口子。 她却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样子,乍一脱离赤炎虎的攻击范围,趁它膝盖受伤,速度不再,腾出手来,寒冰符、水盾符、水箭符依次祭出,“秋雨潇潇阵”顿时激发,将赤炎虎团团围在其中。 成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心念微动间,几根蓝汪汪的牛毛针出现在她纤细的手指间。 符阵中的赤炎虎只觉四周骤然一寒,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秋雨,虽然伤不了它的皮肉,但那雨竟是阴寒无比,通过它的毛孔,寒气直接进入体内,尤其是膝盖与背部受伤处,更是寒入骨髓,不一会儿它浑身打起颤来,连血液都快凝固了。 它预感到不妙,想喷火,火焰却在这绵绵雨幕中很快熄灭;想攻击,四周却只有无边无际的细雨,无从着力。它虽然有了一定的灵智、但毕竟还没有化形,不懂人类的手段,焦躁不安之下,徒劳地喷火、攻击,很快就折腾得筋疲力尽,趴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绝望地嘶吼着。 寒冷麻痹了它的五感,疲惫拖累了它的敏捷,因此,它没有发现,还在绵绵下着的冻雨中,有几根不一样的东西混了进来。 细如牛毛、见血封喉的毒针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它,猝然刺入了它的眼睛、口中、耳中以及背部的伤口部位,顺着它奔流的血液一举攻入了心脏。 赤炎虎一声凄厉的大吼,转眼便四肢僵直,一动不动了。 与此同时,远远传来一股筑基修士的威压,一声惊怒的叫声响起:“谁人伤我灵兽?!” 赤炎虎竟是有主的,那个幕后的筑基修士果真存在! 抒悠心头一紧: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她现在符箓耗尽,因操控符阵神识也消耗极大,是绝没有能力再对付一个筑基修士的。 她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贴上了敛息符,配合曾经练过的敛息之术,躲在阵中,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片刻,来人已站在四象阵外,双眼赤红地看向阵内,头也不回地问道:“十一叔,杀我灵兽之人可还在阵内?” 山林中窸窸窣窣地缓缓走出一人,面目平凡,神情淡然,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个阵盘,熟悉的平板声音响起:“待我看看。” 抒悠脸色瞬间惨白,心中一片冰凉,外面的两人竟都是她认识的。 先到的筑基修士十六七岁模样,古铜色的脸上,剑眉浓黑、双目炯炯,赫然是她见过的玄冲,想来先前的炼气九层是特意压制了修为,此时灵兽被杀,他暴怒之下赶来,才展露了全部实力。 而后来的那人……抒悠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眼睛发涩,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叶先生。 怎么会这样?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有想到叶先生和放赤炎虎到玄冰窟的人竟是一伙的。从前想不通的一些细节顿时豁然开朗。 难怪叶先生和玄冲看起来十分亲昵的样子,原来根本就是亲叔侄,和玄安玄苦合作,只是为了迷惑对方罢了;困龙阵也必定就是叶先生设的,他虽没有一瞬间布阵的能力,但赤炎虎本就是玄冲的灵兽,玄冲自有办法让它听命,使先生有足够的时间布阵;也难怪在这四象阵中,赤炎虎非但没有被消耗实力,反而因四象阵化就的朱雀幻境实力大增。 四象阵,不过就是另一个困龙阵罢了,目的不是为了阻止赤炎虎的跑出,而是为了守住玄冰窟的秘密,防止有人进去玄冰窟中。 怪不得前世除了平安观荒废、玄冰窟失效,整件事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想必这两人达成目的后就带着赤炎虎悄悄走了。 从头到尾,除了倒霉的玄安玄苦师兄弟外,只有她是最大的傻瓜了,亏她还想着他临别前仿佛交代后事的模样,心心念念着叶先生有危险,连夜跑来杀虎。如今想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看到叶春暖拿着阵盘仔细掐算的样子,有一瞬间,她竟希望他快快找到她,好让她能问他一句,这样欺骗她真的很好玩吗? 她自己也通晓阵法,自然清楚,她用了敛息符和敛息术,虽然能瞒过筑基修士的神识,但只要有人身在阵中,肯定是瞒不过掌控阵盘的设阵之人的,最多推算她藏身的具体方位要花费些气力。 今日落到了这样的险境,怪只能怪她识人不明,错信他人。 阵外,叶春暖低头看了一会儿阵盘,抬起头,准确地向抒悠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抒悠心一横,正想撕下敛息符现出身形,听到叶春暖淡漠的声音响起:“人不在阵里了,想必已经离开。” 怎么可能?抒悠愕然:叶先生为什么要帮她隐瞒,难道猜出了里面的人是她?一时间,她心中五味陈杂,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玄冲面沉如水:“十一叔可能推算出人从哪方逃走的?” “怎么,难道你还想去追?”叶春暖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寒髓花开花在即,若想节外生枝随便你。” 玄冲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挣扎片刻,做了决断:“大事要紧,先进玄冰窟再说。” 目送两人穿阵而过,进了玄冰窟,抒悠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敢揭了敛息符,走到已气绝的赤炎虎身边,心念默动,将虎尸收入山河乾坤袋中。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寒髓花,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片刻后,她神情大变。她想起了前世轰动溟川界的一件大事,正是和寒髓花有关。 正文 第24章 寒髓花 在她和花疏影之前,溟川界最出名的天才修士叫叶慕。 二十三岁筑基,一百五十岁结丹,这还是在他身中炎毒,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寻医问药的前提下。 最最关键的是,叶慕是天机叶家的人,而且是叶家下一代所有参加天机阁甄选的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人,等于是默认的下一代家主。 天机叶家,是溟川修仙界最庞大、最令人不敢得罪的势力,他们的修炼与一般道门不同。很少有叶家弟子专修传统的术法,而多是炼器、制符、炼丹,还有擅长音攻的音律大家、擅长布阵的阵法大师、以及擅长机关、傀儡、御兽……等种种旁门之术的高手。 这样的叶家,是非常可怕的,而叶家最可怕又最令人羡慕不已的则是他们的家族天赋——先知。 天机阁甄选的魁首,便是最有先知天赋的叶家人。 叶慕既有修练天赋,又有先知天赋,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叶家的瑰宝。可想而知,对叶家来说,这样一个人该是何等金贵了。 可这样一个上天宠儿、叶家之宝,却早早地夭折了,在他一百五十岁刚刚结丹之际。 因为一株寒髓花。 抒悠至今还记得那一年的腥风血雨。 听说寒髓花是叶家旁支一个筑基弟子为叶慕献上的结丹贺礼。叶慕幼年时曾经中了炎毒,一直祛之不清,影响了修练。而寒髓花正是治疗炎毒的灵丹妙药,叶家常年出重金悬赏求花。只可惜寒髓花存世极少,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一百多年来,以叶家的势力、财力也仅凑到了两朵,但开炉炼解药最少也需三朵。 得了第三朵寒髓花,叶家人欣喜若狂,立刻破格收那个旁支弟子入了本家,并且给了那支旁支大量的赏赐。三朵寒髓花随即被交给家族最优秀的炼丹师炼制炎毒解药。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朵寒髓花竟然被下了毒,一种无色无味,几乎无人能察觉,却发作十分猛烈的□□。 叶慕服下解药的当晚毒性就发作了,气血逆行,炎毒大作,当场毙命,叶家一下子就炸了锅。 献花的旁支弟子和他整个一族都被抓起来严刑拷问,连搜魂术都用上了,却没人能说清毒是从哪里来的,甚至都说不清是什么毒。见问不出所以然来,怒火滔天的叶家长老索性把旁支族灭了。 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调查很快扩展到所有曾和旁支弟子接触过的人身上,掀起又一波腥风血雨,几乎到了人人谈寒髓花色变的地步。 最后还是浩天宗联合其它几个门派一起出面交涉,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但对于叶慕中的什么毒,毒是谁下的始终是一笔糊涂账,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而浩天宗之所以出面,是因为这把火烧到了她的身上。 据说那个叫叶冲的旁支弟子在献花之前曾经来见过她,送了她一样东西。叶家的人因此找上门来,旁敲侧击地问叶冲究竟给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玄冲道人眼熟了,她前世确实见过他,他就是那个引起整个事件的叶冲! 八岁那年初秋,叶冲求见她,自称从明州而来,受人之托,将一物转赠于她。 她还记得当时她打开包裹,看到里面是叶先生心爱的凤尾琴时的惊讶。她跟叶先生学琴时,见琴上五彩饰纹,十分漂亮,一直很是眼馋,可叶先生珍爱那琴,从不许她碰上一碰。没想到她到了仙山,叶先生反而让人千里迢迢地送给她。 她那时已修仙两年多,眼界自是不同,哪会再稀罕一把俗世的琴,但先生的一片情谊不能不收。她客气地招待了叶冲,问他叶先生的近况,叶冲却神色有些尴尬,没有说什么,就告辞而去了。 这只是漫漫修仙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叶家找上门来刨根问底,她恼怒之下打跑了叶家的人,这才有后来浩天宗带头出面平息事态。 难道说,最后害死叶慕,引起偌大风波的寒髓花此时就在玄冰窟中? 她推算时间,前世叶冲找她,应该就是从玄冰窟离开直接就去见了她。叶慕结丹大典就在今年冬天,时间上确实很有可能,毕竟寒髓花世间罕见,哪有可能让叶冲接连碰到两朵。 那么,前世叶先生为什么要让叶冲把心爱的凤尾琴送给自己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头却忽然一咯噔。她想到了,若是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洞里的那朵寒髓花就是后来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一朵,那么叶家旁支被族灭时,作为叶冲的十一叔,叶先生肯定也逃不掉的。 想到叶先生刚刚在叶冲面前说“人不在阵里”时的神情,她本来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这件事要不要设法提醒先生? 纠结片刻后,她认命地转向玄冰窟方向。无论如何,叶春暖于她有恩,她不能眼看他踏入死路,只有趁敛息符还未失效,进去看看情况,随机应变。 * 玄冰窟洞口,赤炎虎肆虐过的痕迹还在,抒悠目光掠过,看向了洞窟深处。 通向深处的通道约有一人高,石壁光滑,应该是人工开凿的,壁上凿有凹坑,每隔几步在凹坑中放置了一盏油灯。很久没有人添过油了,所有的油灯都灭着,显得里面黑洞洞的。 抒悠想了想,直接取一颗灵石在手中,汲取灵石中的灵力导到双目中,运起了“灵目术”。 她体内没有灵力,直接吸取四周灵力必然会导致灵力波动,引起对方注意,还好新得了灵石,可以稍解燃眉之急。 “灵目术”下,通道内的一切纤毫毕现,甚至水滴的凝结、飞尘的轻扬都一一现在眼前。奇怪的是,洞窟通道中竟没有任何飞虫爬蚁。 越往里走,越觉寒冷,抒悠又向里走了约千余步,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半开半掩,刚一接近,便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若不是抒悠此时默默吸取着灵力运转全身,只怕一碰到就要冻毙了。 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十一叔,这花看来马上就要开了,你是否都准备好了?”叶冲紧张中带着兴奋的声音响起。寒髓花十分娇贵,必须在开花后一刻钟内灵气最足的时候采摘下来,否则就会枯萎。 “放心。”叶春暖好听的声音还是平平的,似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透过石门缝,抒悠看到里面的洞穴冰天雪地,仿佛琉璃世界。叶冲站在一块冰岩前,侧脸对着她,正满眼热切地看着冰岩缝隙中长出的一朵半开半放的纯白小花。 小花白得近乎透明,生有四瓣,每瓣不过小指甲盖大小,看上去毫不起眼,唯一奇怪的便是它连花叶花茎都是纯白的。 叶春暖站在叶冲身后几步远处,却是满脸冷漠,仿佛这能带给叶家旁支无穷好处的寒髓花只是地上的尘土,不值一顾。 空气中缓缓飘过来一阵异香,起初若有若无,渐渐越来越浓,冰岩缝中的小花颤了颤,仿佛伸了个懒腰般,花瓣慢慢打开。 寒髓花开了! “十一叔。”叶冲声音都有些紧绷了。 叶春暖面无表情地看了叶冲一眼,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副北极雪鹿皮做的手套,走近了寒髓花。 叶冲安静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叶春暖的动作。 叶春暖又取出一个小小的玉铲,扔给叶冲,淡淡道:“将你的灵气灌到玉铲中,把它的根茎挖出,注意不能碰伤它的根须。” 叶冲依言施为,叶春暖戴上鹿皮手套,瞥了叶冲一眼,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戴上手套的手毫不犹豫地抓向了寒髓花。 这速度、力道绝不是正常取花的动作! 叶冲脸色大变:“你做什么?”仓促之下,来不及细思,手中玉铲猛地挥出。 叶春暖的身上亮起淡淡的护身光罩,但那玉铲被叶冲灌满了灵力,筑基修士一击哪是他的护身光罩能挡,顿时被击得粉碎。 叶春暖喷出一口鲜血,将寒髓花都染红了半瓣,身体如断线鹞子般飞了出去。半空中,他挥手勉力放出一个小型阵法化作光罩罩住寒髓花,竟是未对自身做任何防护,重重落在地上。 叶冲又惊又怒又是不解:“十一叔你这是做什么?” 这下变故猝生,石门外的抒悠也是大惊,还没来得及动作,叶春暖已经重伤。 冰窟中,叶春暖艰难地坐起,“呵”地一笑:“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不然发现寒髓花的这近一年来,你何至于天天监视我?“ 叶冲脸色阴沉下来:“十一叔,我以为以你的聪明,不至于做这种傻事。“ “傻事?“叶春暖唇边笑容讽刺,淡淡道,”就算是傻事吧,只要我活着,你们别想得到寒髓花。“ 寒髓花已经完全盛开,露出了里面如冰般透明的花蕊。浓烈的异香飘满整个冰窟,闻之令人心醉。 叶冲顾不得叶春暖,伸出玉铲想去继续挖寒髓花根茎,却在碰到光罩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穿不过去。 他当然可以使用蛮力直接打碎光罩,但寒髓花如此娇弱,只怕也会跟着一起碎掉;若用水磨工夫慢慢销蚀光罩,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一刻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或者放弃寒髓花,或者……叶冲脸色变幻不定,蓦地抬头看向叶春暖,目露杀机:阵法依赖于设阵之人运转,只要杀了设阵之人,自然阵破。 “十一叔,”叶冲的声音都低沉了几分,“把阵法撤了,别逼我杀你。” 叶春暖容色平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我说过,除非我死。” “好,好,好!”叶冲目光蓦地凌厉,杀机毕现,“这是你自找的,须怪不得我!” 一指无声无息点出,凌厉如剑。 正文 第25章 逃生路 电光火石间,叶冲骤觉有什么狠狠刺入识海,识海顿时一阵剧痛,灵气一滞,别说杀人,连护身罡气都维持不住了。 与此同时,数道符箓闪过,化为根根巨木狠狠向他撞来。他根本来不及重凝护身罡气,只得狼狈一闪,勉强躲过攻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左手手背上轻轻一叮,半边手臂顿时麻痹,而且这麻痹还不断蔓延,直侵心脏。 好厉害的毒性! 他大惊失色,顾不得下一批攻来的巨木,急忙一边运灵气护住心脉,一边掏出解毒丸服下,堪堪止住麻痹感蔓延全身。 只是顾此难免失彼,来不及躲开的巨木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他被撞得眼前一黑,气血翻腾,踉跄退了几步,这才缓了口气,勉强重凝起护身罡气,硬抗下其余的巨木攻击。 等他应付完这一波,这才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站在叶春暖旁边试图扶他起来。 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沾染着斑斑血迹,小小的脸上满是尘土,看不出本来模样,只能看清一对明亮的杏眼灼灼生光,瞪向他的眼神却满怀敌意,不知是不是受伤的关系,抿得紧紧的小嘴没有一丝血色。 叶春暖淡然的神色终于不见了,脸色难看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场中的小丫头。 突然出现的自然是抒悠。她眼见叶先生要命丧当场,情急之下,使出神识攻击刺伤叶冲,并趁对方灵气溃散、无法护身的一瞬间,先用巨木符引开对方注意,再悄悄混入毒针,一举奏效。 “想不到十一叔的小弟子竟有这样的手段。”叶冲怒极反笑,不顾半边身体麻痹,还能动的右手轻轻一挥,金系术法“箭雨”猝然发出,“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黄泉吧。” 箭落如雨,瞬息而至。抒悠接连祭出十数张木盾符,可毕竟才一阶,在筑基修士发出的“箭雨”面前宛若纸糊,瞬息即破。 抒悠已经没有更高级别的防御符可用了。而刚刚使用神识攻击术,神识耗空,稍高品阶的术法也无力使出。只能咬牙把身上剩余的木盾符徒劳地扔出,争取片刻时间。 她身上贴有神行符,可以趁木盾挡住箭雨的一瞬间脱身而走,可叶先生怎么办?只要她稍微松懈,叶先生就会变成马蜂窝。 看着苦苦支撑的小丫头,一动不动的叶春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可他怎么忍心拖累小丫头。 叶春暖出手了。 三阶冰盾符、冰刃符接踵祭出,趁着叶冲手忙脚乱应付之际,叶春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蛋状的“仙人令”。 他咬破手指,滴血入蛋,然后轻轻将整个“仙人令”往地上一抛,念道:“起!” 仙人令炸开,眼前顿时出现一片迷雾,瞬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这仙人令赫然也是一个小型迷阵,只需滴入鲜血便能迅速启用。 “走。“叶春暖给自己贴了一张神行符,拉住抒悠,低低喝了一声,从石门迅速退了出去。 两人刚刚跑到洞口,叶春暖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抒悠大惊:“先生!“ 叶春暖淡淡道:“不妨事,我们先进四象阵中再说。“ 抒悠也知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叶冲随时会追上来,忍下心中担忧,紧紧跟着叶春暖穿过山谷,进了四象阵。 四象阵中还是火山隆隆,岩浆奔流的景象,只是可能行将奔溃,这些幻景都开始有些模糊。 叶春暖取出几面阵旗:“阿喆,我知你阵法精通,你且将这几面旗插在我说的位置。” 抒悠接过旗,心中有几分明了,四象阵只呈朱雀之境,必定是阵法有残缺,也因为残缺,所以只能支撑三天。她原以为这个残缺是材料所限,现在才知道居然是叶春暖故意为之。 耳边听得叶春暖平板的声音缓缓响起:“东方青龙,角位、房位。” 她依言奔去,准确地插上两面阵旗。 “北方玄武,斗位、女位。” 她遵照而行,刚插下斗位阵旗,玄冰窟中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波动,筑基修士的威压漫天而来。不过眨眼工夫,脸色铁青的叶冲出现在四象阵外,显然,小型幻阵已被他所破。他右手一挥,空中就出现了一把宝剑,狠狠向四象阵劈来。 四象阵猛地颤了颤,四周景物更加模糊,剧烈的震动差点让抒悠阵旗插歪。而刚刚劈下的宝剑又升到了半空,光芒吞吐不定,显然正在蓄力进行下一次硬劈。 看来叶冲知道时间不多,顾不得自己伤势,只想尽快将叶春暖毙于当场。 抒悠手心沁出了冷汗,一把插好女位阵旗,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向西方跑了过去,耳边,叶春暖的声音缓缓响起:“西方白虎,昴位、参位。”还是那么冷静自若。 抒悠的心神也渐渐镇定下来,四周的一切渐渐消失在她意识中,没有虎视眈眈的筑基期敌人,没有空中随时会劈下来的宝剑,只有亟待补全的阵法。她插好昴位阵旗,几乎是合身向参位扑去,与此同时,空中的宝剑蓄足了力,终于再次狠狠劈了下来。 阵旗归位,四象阵蓦地光芒大作,模糊的景物扭曲了一下,已然换了一副景象,苍茫大地、巍巍高山,浩浩平原,东有苍苍巨木,南有熊熊火海,西有枪兵剑林,北有茫茫大洋,枯荣交替,生生不息——四象之境完全了。 宝剑以千钧之力击在阵上,却没有第一次的惊天动地,反而像是打在一个柔软而充满弹性的大球上,轻轻一凹,就以更大的力量反弹出去。 叶冲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几乎站都站不稳了,显然被反噬之力伤得不轻。 此时,寒冰窟中传出的香气渐渐转淡,叶冲捂着胸口,面如死灰,显然,寒髓花花期将过,就要枯萎。 “十一叔,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似放弃了进攻的打算,双目悲凉地盯着阵内,“叶家虽然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也在尽力弥补了。” 阵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音。 叶冲神色一冷,喃喃道:“十一叔,这可怪不得我了。”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一捏。 一声玉石崩裂的脆响,乾元山脚各处忽然发出阵阵嗡鸣之声,仿佛整座山都在颤抖。八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天穹处向中心弯曲,在中心点骤然撞击在一起,仿佛烟花绽放,又如流星划过,光柱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笼罩住整座乾元山。 “锁山之阵。”叶春暖脸色沉沉地看了天边一眼,皱起眉来。 抒悠心中一咯噔,锁山之阵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禁制,运行期间,除非有设阵人特制的通行令牌,否则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他们是被关在了乾元山里,等着被瓮中捉鳖了。 “先生……”她完全相信叶春暖有能力破阵,可破阵需要时间,一旦他们动手,也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叶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她和叶春暖两人现在的状态都极不好,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可若不破阵,偌大的乾元山,何处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叶春暖望向她,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安慰地紧了紧,淡淡道:“跟我来。”带着抒悠出了四象阵,两人七转八转,来到一片巨木林中。 抒悠惊讶地看着这片树林,这里每棵树都有十人合围以上,遮天蔽日,壮观无比,也不知叶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叶春暖显得非常熟悉,径直带她来到一棵树前,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小的圆形铁牌,放进大树的凹坑中,轻轻一旋。 空气中仿佛有一圈圈涟漪荡漾,眼前骤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树洞。叶春暖竟是早就备下了藏身之处。 抒悠心下一松,忍不住笑眯眯地夸奖:“先生,你可真厉害!” “进去吧。“叶春暖却不领情,脸色绷得紧紧的,取回铁牌,拉着抒悠进了树洞。 外面,又是几圈涟漪闪过,树洞就如一开始一样,消失不见了。 * 树洞顶上嵌着照明的萤石,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里面空荡荡的,空间颇大,两个人进去了还有余地。 抒悠小心地扶着叶春暖挨着树壁坐下,看着对方蜡黄的脸色、惨白的嘴唇,不由担忧地叫了一声:“先生……“ “不妨。“叶春暖从怀中取出一颗药服下,看向抒悠,脸色渐渐严厉,“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你是怎么回事,既然答应走了,怎么又回来?” 讲到这个,抒悠比叶春暖还生气,跳起来道:“你还敢说我?我要不回来,你是不是准备死在叶冲手里了?” 叶春暖目光闪了闪:“你怎么知道他叫叶冲?“ 糟了,说漏嘴了。抒悠一下子反应过来,支吾道:“我不是听他喊你十一叔,猜的吗?” 常理而言,就算猜测,也会习惯性地喊他玄冲,只有确定真名,知道玄冲的名字是假的,才会直呼叶冲的名字吧。她找的这个借口实在不太高明。 叶春暖眼中不禁现出一丝笑意:“阿喆,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谎,眼神就会发飘?” 抒悠:“……”她怎么会知道。前世她在浩天宗众星捧月,宗门和师父师兄师姐们都是万般呵护,予取予求,就算偶尔说个小谎,那些人也从来都很捧场,不会拆穿她。 经过这一打岔,两人的火气都消散不少。叶春暖扔了一瓶药给她:“先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有带衣服吗?清理一下自己,换身衣服再说。” 被他一说,抒悠才感觉满身是灰,难受之极,身上受伤处也是火辣辣地疼。还好乾坤袋中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就是没有水。 “先生,这里可以动用灵气吗?”她问。 叶春暖领会了她的意思,立刻答道:“放心,这里有阵法,任何灵气波动都不会传到外面。” 抒悠放下心来,吸收灵气先施了个简单的清洁术,然后让叶春暖背过身去,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衣,为伤口一一上好药,迅速换好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脑袋晕沉沉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神识耗尽的后遗症终于发作了。 她强撑着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铺盖,先扔给叶春暖一套,又给自己铺好一套,打了个呵欠说:“先生,我先睡一会儿,有事我们醒来再说。” 叶春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居然连铺盖都随身带着了,看来这个小弟子还真是做了万全准备。 不过,有多少年,他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情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却不顾一切地救他性命。他思忖着,一颗冷硬的心渐渐柔软下来,胸口阵阵剧痛炸裂开来,搅动他喉咙口一片腥甜,他却丝毫没有休息的*,只是安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孩沉睡的小脸。 叶家的其他人也快到了吧,只不知先到的会是谁? 前路多艰,可为了阿喆,他也得殚精竭虑,为两人谋出一片生天。 正文 第26章 忆往昔 抒悠醒来时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习惯性地叫了声:“碧落。”发现没有回音,她倏地坐起,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睡前的一切涌入她的记忆。 杀赤炎虎、进玄冰窟,先生要毁了寒髓花,叶冲因此重伤了先生,还要杀他,她从叶冲手中救下先生,然后两人一起逃命…… 对了,他们是在树洞里,先生呢? 她扭过头,发现叶春暖还是坐在老位置一动未动,却面如金纸、双目紧闭。 她心头一紧,冲到叶春暖旁边,摸了摸他脉搏,又探了探鼻息,脸色渐渐难看。叶春暖已陷入昏迷,这样的重伤,他先前竟还一直说“无妨”! 叶冲那一铲子攻击灵力内侵,直接重创了先生的五脏六腑,若得不到及时医治,必定性命不保。 她摸索着从叶春暖怀中取出他先前服的药丸看了下,只是普通的一阶养元丹,能暂缓伤势,却没有治愈的功效。 她抖着手又喂了叶春暖一颗养元丹,陷入彷徨,她该怎么办? 抒悠上辈子从来没有为这种事伤过脑筋。身为浩天宗的精英弟子,门派的供给是十分优厚的,更勿论她的大师兄韩重真人本身就是炼丹大师,五阶以下的丹药向来随她取用,五阶以上的丹药也基本是有求必应。 也因此,水系虽然是五行术法中治疗类法术最多的,抒悠却从来没有在这上面下过工夫。她绞尽脑汁,也仅仅想起一个一阶的治疗术:水疗术,这还是当年打基础时,五师姐强令她背下来的,除了测试时,她根本没再用过。 可现在,缺医少药,外面又有强敌环伺,无法出去,她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这样一个术法了。 她努力回想,默运口诀,空气中的水灵气争先恐后地向她涌来,在她经脉中运转一圈,慢慢在右手处形成一道半圆的灵气光晕。 她抬起手,虚虚覆盖在叶春暖胸口上方,神识操控着灵气光晕缓缓渗入他的身体,柔和的水灵力衍化出治愈之力,开始愈合他的伤势。 过程缓慢而痛苦。昏迷的叶春暖不时发出低低的□□,抒悠的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向下滴落。 大概坚持了半个时辰左右,灵气光晕开始不稳,抒悠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被迫停下。再看叶春暖,虽然脸色还是不好,呼吸却平稳不少。 水疗术是有用的。 她松了一口气,见叶春暖还没醒,小心地扶他躺下在一旁的铺盖上,轻轻为他盖上一床棉被。 她疲累无比,顾不得饥肠辘辘,坐下来修练起炼神诀。 抒悠是被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惊起的,仿佛有一道阴冷无比的神识从她身上掠过,身上寒毛顿时根根竖起。 她睁开眼睛,发现叶春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神情凝重地看着手中碎裂的阵盘。 四象阵被破了! “先生?” “叶凉到了。”叶春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虚弱的语声中却微微泄露出一丝冷意,“这个人和叶冲可不同,他是叶家除我之外,最有天赋的阵法师,而且也有筑基中期修为。” 啊?抒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那我们这个树洞幻阵?” “以他的能力,没那么容易看出,但时间一久却是难保。”叶春暖的声音冷峻无比,紧紧盯着她道,“阿喆,你已趟入浑水,脱身不得,有些事我不想瞒你。我与叶家仇怨难解,与叶凉更是生死大仇。叶凉那人,心性狠毒,狡诈多疑,若落入他手中,我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叶春暖和叶家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玄冰窟中,他欲要毁掉寒髓花。 抒悠心中一凛:前世难道也是这样的?但前世没有她出现搅局,莫非先生竟是丧命在叶冲手下,叶冲来见她只是为送先生遗物?怪不得叶冲后来面对她的询问时神情僵硬。 讽刺的是,叶冲没有想到,他阻止叶春暖毁掉寒髓花,甚至杀了他,反而使整个家族遭到了灭顶之灾。 难道这只是巧合? 不对,以叶春暖的心计,既对叶家恨之入骨,哪会只做出毁花这种明显无法奏效的动作,而叶春暖的种种作为与其说是阻止叶冲得花,不如说更像是逼迫叶冲取自己性命。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莫非前世叶先生被杀与寒髓花下毒一事有什么关联?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一动,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叶春暖的眼睛:“叶先生,有没有一种毒可以下在寒髓花上,无色无味,甚至高阶修士也察觉不出,却能让一个金丹修士气血逆行、顷刻毙命?” 叶春暖脸色大变,第一次丢掉了平静的面具,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她。 “先生知道有这种毒?”抒悠虽是疑问,语气中却满是笃定。 “我的确知道。”叶春暖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惊疑不定,却没有避而不谈,“这不是毒,是魂咒。” “魂咒?”抒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以她前世的阅历,竟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种咒术。 “以鲜血为引,燃烧施咒者的三魂六魄,将魂魄之怨附着在灵物上,服下灵物的人便会五内如焚、气血逆行,修为越高的人丧命越快。” 好生歹毒的诅咒!竟是以魂消魄散为代价。 抒悠想到了叶春暖那喷到寒髓花的一口血,脸色都变了:“先生你难道想施这个魂咒?” 叶春暖不答,只是肃然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抒悠沉默片刻,垂下眼,幽幽道:“先生出身叶家分支,与天机叶家出自同源,是否相信有人真的能看到未来?” 叶春暖震惊地看着她:“你是说……'预见'?” “是。”抒悠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重生,只能托辞,“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叶冲携凤尾琴来见我……”她娓娓道来。 听到叶家因本家的怒火遭到血洗,彻底覆灭,叶春暖沉默了,许久,轻轻道:“你梦见的没错,这的确是我原来的打算,将魂咒下到寒髓花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叶慕,嫁祸叶冲及叶家。” 抒悠不解:“先生,你既是叶家人,怎么会和自己的家族结下大仇?”而且以魂魄之力施展诅咒,竟是不惜放弃轮回。精心设计下这等毒计,这该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啊! “此事说来话长。“叶春暖声音有些苦涩,顿了顿,终于开口讲自己从前的事:“我出身于溱河叶家,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天机叶家的分支。幼年时,我便被测出金、土双灵根,受到家族的重点栽培。 “可惜我对修炼一直并不上心,反而对家族传承几乎中断的阵法十分感兴趣,结果十岁那年,我冲击炼气六层时,因为有人陷害,彻底损坏了根骨,再也不能修仙。“ 毁人根骨,甚于杀人父母,这是十分恶劣的事。抒悠又是愤怒,又是吃惊,看向叶春暖:“是谁害的?” “是叶凉。他虽是我的侄儿辈,年龄却比我大了近二十岁。“叶春暖显然不想对这件事细说,一语带过,继续道,“我父母当时已经过世,家里根本没人为我做主,出了这件事后,就彻底被家族放弃了。叶凉却还是不放过我,竟然想出了找人贩子把我拐卖的主意。” 这个叶凉好毒的心思!抒悠毛骨悚然,什么仇要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斩尽杀绝? 仿佛看出了她所想,叶春暖唇边现出一丝冷笑:“不过是嫉妒。“嫉妒自己阵法天才的光芒被一个孩子抢走。 为了嫉妒就下这样的毒手?抒悠从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嫉妒之事,但仅仅因为嫉妒就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这个人心该有多黑!小小年纪的叶春暖没有依靠,碰到这种事又该有多无助。 她心中恻然,不禁挨到叶春暖身边,轻轻抓起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叶春暖神情微软,轻轻拍了拍抒悠的小手,继续道:“我被卖后,转手了好几个地方,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他的语声渐渐轻了下来,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方,仿佛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眼中带上了温暖的笑意。 抒悠想起了叶春暖送给她的那个山河乾坤袋,想到了暗空间中那仿佛少女闺房的布置,不由兴致勃勃地问:“遇到了谁,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看到她杏眼闪闪发光,一副好奇的模样,不知怎的,叶春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本来是他的伤心事,此时提起却没有那么难开口了,他随手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故意道:“你猜错了,我遇到的是一个老婆婆。” 啊?抒悠傻眼。 叶春暖忍俊不禁,问她:“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山河乾坤袋中的暗空间?” 抒悠点头。 “你果然与她的传承有缘。”叶春暖的神色有些复杂,顿了顿,才继续讲下去,“我的第三任主人是个邪修,喜欢用童男童女的精血练功,在我之前,不知有多少孩子丧命在他的手下。我落到他手中,知道了实情,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就联合其他几个被关押的孩子一起设法逃了出去。其余的孩子一个个被邪修抓住,我却在最后关头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古修士的洞府,就在那里,得到了山河乾坤袋。 “那个时候,山河乾坤袋的暗空间中是住有人的,确切的说,是一缕残留的元神。”他顿了顿,想起神识第一次进入暗空间时的震惊。 正文 第27章 诛叶凉 浅碧的帷帐,大红的锦被,青花釉里红的梅瓶中插着娇艳欲滴的红梅,女子乌发披肩,坐在妆台前,纤纤玉手持着靶镜正在梳妆。 似是察觉到他的神识,女子骤然回过头来,准确地锁定了他。 叶春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耀眼的女子,一身素淡的衣服,却遮不住顾盼生辉的明眸,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什么都不畏惧。 她教他设法杀了追来的邪修,教他怎么一个人在荒山野地里生存下来,指点他阵法中的迷茫之处;偶尔,也让他讲讲外面的世界,讲讲人间之事。 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了五年,却不得不告别这种平静的生活。因为,那女子的元神力量日渐衰竭,眼看就要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他不甘心,却没有其它办法,万般无奈下重新回了叶家,以自己的阵法之学为代价,求取保住元神不散的办法。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没有暴露女子的存在。也幸亏他留了个心眼。 他低估了叶家人的无耻。 叶家长老们假意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在他回来第二天就搜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山河乾坤袋,并将他囚禁在家中,以保住元神之术相胁,威逼他为家族研制阵法。 整整十年,他在叶家忍辱负重,假意屈服,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偷回山河乾坤袋逃出。 可惜的是,十年毕竟太久了,叶家虽然没有发现暗空间的秘密,暗空间里那个虚弱的元神却没有等到他,永远消失了,两人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永远记得当他看到空荡荡的暗空间时,那种撕心之痛和滔天恨意,从那时起,他就立誓要让叶家所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在逃亡过程中发现了玄冰窟中的寒髓花,一个完整的复仇计划由此产生。 一年前叶冲找到了他,他以寒髓花为诱饵,说服叶冲将消息隐瞒下来,以便独占找到寒髓花的功劳。叶冲果然心动,留在了平安观,等待寒髓花开。眼看他的计划就要实现,没想到最后关头小丫头横插一杠,他被迫放弃了施展魂咒的计划,两个人逃到了树洞中。 既然叶冲将消息瞒了下来,“那叶凉怎么会这么快就追过来?”抒悠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是我通知的。”叶春暖心中苦笑。他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当然是想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叶家若因寒髓花起了内讧,自是他喜闻乐见的。没想到小丫头会回头来救他,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叶家很快会有更多人赶来。我与叶家,不死不休,尤其是叶凉,不会轻易放过我。而经玄冰窟一战,叶冲知道你我的关系,叶家多半会想利用你胁迫我,晏家你已经回不得了。”他细细分析。 “是。”抒悠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叶家毕竟是修仙世家,不是靠她个人小小的力量能应对的。她若回晏家,非但自身不保,还会祸及家人。反而是现在这样下落不明,顾忌着身在浩天宗的思柔,他们不会把晏家怎么样。 只是想到母亲,她有些歉疚,也不知道母亲听说她不知所踪会怎样难过。 见她明白,叶春暖表情微松,继续道:“你既有那一番奇遇,我便不把你当普通的八岁小姑娘,现在情势须与你说个明白。叶冲已伤,不足为虑,叶凉则不然,叶家只有叶凉能识破我的阵法。”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一字一顿道,“不杀叶凉,我们挣不出这条生路。” 她感受到了那刀锋般锐利的杀意,心中一凛。 “而叶凉,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 叶凉已经用神识搜索过两三遍山林了,却一无所获,不由有些焦躁:锁山之阵已经启用,那两人必定躲在乾元山某处,偏偏找不到。 他几乎是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想到玄冰窟中枯萎的寒髓花,还有叶冲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只觉胸口堵得厉害: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只要他早到半个时辰,非但寒髓花将是他的囊中之物,就连他眼中钉肉中刺的叶春暖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如今倒好,叶冲那小子倒是去养伤了,留下他收拾烂摊子。他却不得不留下,否则,家里那些老家伙把叶春暖当个宝,他哪里再找这么好的机会来除了叶春暖。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再次用神识搜索山林,忽地一怔:锁山之阵的边缘,山脚的冷月湖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人? 湖边的岩石上,趴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浑身湿漉漉的,半边身子还浸在水中,可爱的小脸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迷了。 叶凉打量着小女孩身上破烂的淡粉色锦衣,如玉雪雕就的面容,心中一喜:这小丫头莫非就是跟着叶春暖一起逃走的晏家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两人本来想从水路逃脱的,结果重伤不支,昏迷了过去,被水流冲到了这里? 那么,叶春暖呢,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他生性多疑,此时不敢轻易上前,而是拿出一套阵盘布置了一通,这才慢慢靠近小女孩。 离小女孩五步远处,他又站定脚步,神识仔细地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除了锁山之阵和他自己布下的阵法,连一丝灵气波动都没有。这才含笑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显然只是一个凡人女孩,近看更加漂亮可爱。如雪的肌肤吹弹得破,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粉嘟嘟的,似乎昏迷中也感受到了痛苦,精致的柳眉紧紧锁着,淡粉色的小嘴儿也紧紧抿起,看着分外可怜。 他一道清心法诀打在小女孩额头上,小丫头嘤咛一声,缓缓张开了一对形状漂亮的杏眼。 那杏眼中还带着朦胧的水光,迷茫地四顾一圈,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吃了一惊:“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先生呢?”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动人,又有着孩子特有的稚嫩天真。 叶凉只觉得心里痒得厉害,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试探着问:“小姑娘,你是谁家的?你还有其他家人吗?我却只有看到你一人。”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很快聚到眼眶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和先生在山上碰到了坏人,坏人打伤了先生,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先生说坏人追得紧,带着我跳到溪流里,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真的没有看到我家先生吗?” 叶凉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和善:“我只看到你一个人,不过你别担心,我可以帮你去找先生。” “真的?”小女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副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模样。 “真的。”叶凉被女孩仿佛小动物般惶恐不安的表情逗乐了,心里痒得更厉害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真诚,伸出一只手来,诱哄道,“你看你身上都湿了,叔叔带你回去换件衣服,再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先生就找到啦。” 小女孩看着他的手,迟疑了下,慢慢爬起来,似要迈步向他走来。她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脸色大变,尖叫道:“不对,你和打伤先生的坏人好像,你也是坏人!”猛地向后退去。 情急之下,她居然忘了后面是湖水,这一退,顿时扑通一下掉进水中,只来得及叫一声救命,便扑腾着沉了下去。 叶凉大出意外,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来不及多想,立刻飞身上前抓住女孩露在水面的小手,刚想用力一拉。 手上忽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袭来,大得根本不像一个孩子的力量。他只觉浑身灵力叫嚣着向外奔流而去,根本来不及反抗,便扑通一声被拉进了水里。 中计了! 他大骇之下想要跃出水面,头顶却“嘭”的一声,仿佛撞上了一层透明的钢板;向旁边游去,也被无形的屏障死死拦住。他也算见机快,立刻想到抓在手中的女孩,定睛一看,他抓的哪是女孩的手臂,竟是一头人身鱼尾的怪物的手臂! 怪物面目丑陋,发如枯草,大大的血红的嘴直咧到耳根下,一双铜铃般的巨眼中没有眼黑,只有眼白,此时正紧紧地盯着他,看上去分外瘆人。 他惊得一下子甩脱了手,心沉到了谷底。 他是知道这个怪物的,当年叶春暖试图恢复上古流传下来的“四海绝杀阵”,让族内的金丹长老远赴东海取了一个四阶鲛人的元神为阵灵,但直到叶春暖逃出叶家,这个阵法始终还没有完全成功。 现在看来,叶春暖心机实在太深,这阵法八成早就研究成功了,只是被他故意隐瞒下来,此时拿来对付自己了。 叶凉心中恨得要滴血,自己实在太大意了,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女孩也如此狡猾,前面种种作态竟全是为了诱他入水。自己百般谨慎,千般防备,竟是输在了一个小女孩手中。 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懊悔了,对面的鲛人咧嘴一笑,蓦地一阵音啸攻击向他袭来。 正文 第28章 取花种 冷月湖边,日渐西坠、绿柳成荫,不知名的鲜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引来蝶舞蜂绕。 “哗啦”一声,抒悠从清澈的湖水中一跃而出,姿态优美如飞鱼。她笑盈盈地站在先前那块岩石上,冲着岸边凝神操控阵盘的叶春暖挥了挥手:“先生,我表现怎么样?” 叶春暖神色冷然地瞥了眼她浑身湿透的样子,皱眉:“休要淘气,还不快去换了衣服。” 叶春暖心中呕得很,如果有任何其它的办法,他都不想让小弟子做饵,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看出先生心情不好,抒悠嘻嘻一笑,果真不再调皮,乖顺地跳上岸,钻到林中把*的破衣服换下。脑中又想起行动前先生的话。 “叶凉为人狡诈多疑,防备心极重,不会轻易踏入我们设下的陷阱。但此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好色。而且喜好的是不足十岁漂亮可爱的凡人女童。”说到这里,叶春暖笑容极冷,“他也是亏心事做多了,总怕有人用美人计害他,因此偏好糟蹋不懂事、又没有反抗力的孩子。他对这样的孩子防备心极低。 “叶冲与叶凉一向不和,我们交手的种种细节必定不会透露给他,他只会知道我身边有一个你,对你的底细却不可能清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而叶凉这种人就该碎尸万段! 想到叶凉刚刚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丑态,那刻意压低诱哄她的声音,抒悠眼中闪过一簇怒火。 叶凉,你就好好享受“四海绝杀阵”吧。 等到抒悠从林中出来,一切已尘埃落定。原本清澈的湖水泛着大片大片的血色,正在搏斗的一人一鲛人都已不见了。 叶春暖立在湖边,手中把玩着一个阵盘,神色却有些落寞。 抒悠认出,那正是叶凉接近自己前,设下的保护阵盘,只是叶凉没料到,真正的杀招不在陆上,而是在水里,这阵法却是白设了。此时主人身死,连阵盘都落入了敌人手中。 “我的阵法,是由他启蒙的。”叶春暖收起阵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抒悠一怔,抬头看向他,只觉叶春暖的目光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晦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春暖的神情已恢复平静,随手扔给她一个储物袋,淡淡道:“叶凉的储物袋,里面应该有通行令牌。” 对啊,叶凉起先并不在乾元山,是从阵外进来的,应该会有通行令牌。抒悠眼前一亮,抹去储物袋上叶凉的禁制,神识探了进去。 储物袋中的东西却不多,除了几百个灵石外,只有几套阵盘,连法器都没有一件。 仿佛看出了她所想,叶春暖道:“他本来有几件不错的法器,在刚刚的战斗中已经全部损毁了。” 抒悠反应过来,刚刚对叶凉来说可是生死之战,为了保命,自是手段尽出,损毁些法器又算得了什么,可惜的是,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命。 抒悠的心神落在储物袋中的一枚玉符上,取出来交给了叶春暖。 叶春暖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这个,用特殊的手法祭炼过,一次只能进出一个人。” 只能进出一个人?抒悠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先生,要不你先走吧……”余下的话却在叶春暖冰冷的目光下吞了回去。 “这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叶春暖神情极淡,转头看向不远处闪着淡淡光芒的锁山之阵,冷冷说道,“趁现在,叶凉已亡,其他叶家人还没到,我们还有点时间掩盖行踪。” 叶春暖问抒悠要了换下的衣服,撕下几片碎片丢进湖里;打量了她一下,忽然从她头上拔下一支玉簪随手一丢。 玉簪撞到岩石上,又反弹到草丛中。抒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脆响,玉簪已经断成两截,她一下子跳了起来:“那是我最喜欢的簪子。”这是母亲送她的簪子,白玉无瑕,雕琢古朴,她得到后非常喜欢,连戴了好些天。 叶春暖瞥了她一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母亲会很伤心吧。”虽然心疼,她心里很清楚先生是为了她好,只有叶家人以为她也丧生在了湖中,她才会安全,晏家才会安全。 看着小姑娘垂眸黯然的模样,叶春暖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冷淡的神情消失,破天荒地开口:“所以阿喆,你要快快强大起来。”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无所畏惧,才能保护家人。 仿佛有一道光从眼前闪过,抒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啊,只要她足够强大,又何惧叶家,何惧他人。 自重生来,她一直浑浑噩噩,只一心想着要努力修炼,问鼎大道,却从没有细思为什么要修炼,为什么要求仙,只是为了自己登顶的愿望吗? 不是的,修仙问道,绝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力量,它还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守护,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想要变强的心念从没像此刻这般强大,她灵台一片澄澈,呼吸渐渐融于天地,世间一切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只看到无数带有水泽之意的灵气围绕在她身周。 湖边本就是水灵充足之处,而她天生与水灵力亲善,在这里可以汲取无穷的力量。 喀喇一下,仿佛有什么壁垒倒塌,空气中的水灵气疯狂地向她涌来,涌到急处,竟似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灵气旋涡。大量的灵气从她经脉中奔涌而过,将她经脉开拓、淬炼,随后散逸在空气中,不停循环反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只觉精力充沛,神采奕奕,虽然灵气还是不能留在她身体里,她却发现自己瞬间吸收灵气的量又有所增加,身体与经脉强度也增加了不少。 “恭喜。”默默守在一边的叶春暖收起为她摆下的匿灵与护法法阵,含笑而道。他虽再不能修仙,但跟着那女子的那几年间,却锻炼得眼界不浅,自然看得出抒悠这下顿悟受益不浅。 “叶先生,谢谢你。”抒悠真心实意地感谢。 “和我还客气?”叶春暖不悦道,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捂住了胸口,脸色变得煞白。 他的伤势又发作了!勉力操控阵盘对付完叶冲后,他来不及休息,又设阵为抒悠护法,终于支持不住。 “先生!“抒悠大惊,水疗术运起,柔和的水灵力四聚,化为治疗之力开始为叶春暖治伤。 许是她吸收灵力的能力强了不少的缘故,这次她明显要比上一次轻松许多,一盏茶的工夫后,叶春暖脸色已经好转,摇了摇手,阻止了她继续施法:“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抒悠一怔:“先生不为自己做一个假死的伪装?” “不必,”叶春暖神情淡淡的,“我在叶家留有魂灯。” 抒悠脸色骤变,魂灯是取被施术者一缕魂魄,用特殊的材料和术法燃起的灯,只要魂魄不散,灯就不会灭,根本无法作伪。 燃魂灯耗费不少,一般家族及门派只有对自己重视的弟子才会点一盏,看来叶家对叶春暖还真是志在必得,至死方休。 “先生……”她担忧地看向叶春暖。 叶春暖却微微一笑:“小阿喆果然知道魂灯是什么。” 抒悠哑然。 叶春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走吧。” * 抒悠没想到叶春暖带着她又回到了玄冰窟。 玄冰窟还是老样子,长长的通道尽头,两扇石门半开半合着,阵阵寒气从门中侵袭而出,奇寒彻骨。 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冷了。 冰窟中,寒髓花所在冰岩周围一片狼藉,显然被巨力破坏过。寒髓花从花茎处断成两截,耷拉在一块碎冰上,已经枯萎,叶春暖先前喷出的鲜血凝固其上,分外触目惊心。 看来叶冲看到寒髓花枯萎在即,最终还是忍不住用蛮力破坏了叶春暖留下的护罩,却折断了花。 叶春暖走到岩石前,凝神看了一会儿,又取出上次的那副鹿皮手套,捡起折断的那半支花。 抒悠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就见他随手将枯萎的花瓣和花茎扯下丢弃,将枯黄的花萼放在了掌心。 叶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她疑惑间,叶春暖又已毫不迟疑地将花萼剥开,露出里面一颗瓜子大小,宛若冰玉的物体。 这是……寒髓花的种子? 抒悠震惊地看向那颗小小的、透明的种子:“先生,你怎么知道……” 叶春暖神情严肃,眼中却泄露出一丝笑意:“所以阿喆要多学习,多读书,否则就会像叶家那两个小子一样,入宝山而空回。” 抒悠:“……”心里默默唾弃:先生你这话太没道理了吧,寒髓花世所罕见,以昔日浩天宗底蕴之深,藏书之丰,都没有记载过它的资料,凭叶家那两人,又从哪里去看记有寒髓花资料的书?而且,就算拿到了它的种子,先生你确定自己会种这种花? 仿佛看出了她所想,叶春暖一边取出玉盒收了种子,一边淡淡问:“阿喆,我记得你那里有封灵玉的,有没有带在身上?”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封灵玉?抒悠心里嘀咕着,乖乖地点了点头:“在的。” 一年前,天河只带走了溶魄石,装镯子的封灵玉盒却还在,思柔走后,那盒子也没人在意,她就找了个机会把两个盒子互换了。得到山河乾坤袋后,她顺手把封灵玉盒子丢进了里面。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叶春暖神情轻松了些,问她:“你可知寒髓花为什么存世会这么少?“ 正文 第29章 玄冰髓 寒髓花存世实在太少,典籍上几乎没有任何记载,这问题抒悠还真答不上来。 她茫然地看向叶春暖。 叶春暖也没有再难为她,直接为她释疑:“那是因为寒髓花生长有一个十分苛刻的条件,它必须在玄冰髓上才能长起来。” 抒悠心中猛地一跳:“先生是说……” 叶春暖点了点头,指向寒髓花生长的岩石:“没错,这里面应该有玄冰髓。” 玄冰髓,那可是水系修士的至宝啊!炼化后非但能宁心静气、辅助水灵力凝聚,而且若在水系修士的本命法宝中加入一点,既能增加法宝与主人的心神联系,还有五成概率为法宝附加上冰属性。 哪怕前世的抒悠,听到这样的东西也会大大心动的。 “先生,玄冰髓该怎么取?”抒悠眼巴巴地看向叶春暖。好吧,她现在明白前世为什么玄冰窟会荒废掉了,想必玄冰髓被人取走了。 “那就是小阿喆自己的问题了。你家先生重伤未愈,又忙了一天,如今饥饿难忍,恕我爱莫能助。”叶春暖慢悠悠地拒绝了抒悠的求助。 啊啊啊……先生怎么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抒悠傻眼。回想了一下叶春暖的话,咂摸出点儿味来,连忙笑盈盈地道:“先生,我的乾坤袋里还有那只赤炎虎,要不我们弄点虎肉出来吃?” 一整天过去了,两人什么也没吃,抒悠是有灵力涤体,对食物的需求量大大减少,叶春暖却是实打实的凡体一个,难为他忍到现在才说。 闻言,叶春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 玄冰窟中奇冷无比,自然不适合做食物。两人退到先前赤炎虎所在的外洞,由抒悠去捡了些柴火,准备将虎肉烤了吃。 生火烧肉之类的,晏大小姐当然是一样都不会。叶春暖重伤在身,也无力动手。最后只好凑活着,叶春暖动口指导,抒悠动手。 无奈抒悠实在没有一点点厨艺天赋。在烤肉失败数次,柴火也消耗一空后,叶春暖首先放弃了,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相对容易一些的煮的方式。 没有锅,便吩咐抒悠取一片凹陷的石头,用灵力切削成合适的形状,再装上一大块冰,放入切成小块的虎肉。抒悠又去林中寻了些柴火回来,折腾了几次,终于生火煮熟了。 肉煮得有些老,也没有调料,当然说不上好吃。但毕竟是三阶妖兽的肉,富含灵气,吃下去不仅叶春暖脸色好了不少,连抒悠也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在寒窟里舒适许多。 “先生可有饱腹?”抒悠感受着体内的热流,心中一动,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取玄冰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赤焰虎内丹可在?”叶春暖不答反问。 抒悠小手展开,露出手心握着的一颗一寸直径的橙红色浑圆内丹,内丹呈半透明状,不时有暗红色的光芒流过,十分漂亮。 叶春暖看着就有几分感叹:“也是你的造化,赤炎虎偏偏丧生在你手下,让你得了妖丹,你又偏偏还有一个封灵玉盒。若没有这两样东西,还真不好办…… “玄冰髓出世,奇寒难忍,只有佩戴三阶以上纯火系妖兽的内丹才可抵挡一二,也只有封灵玉盒才能将它的寒气灵气封存起来。其余的倒没什么难的,只需你集中全力将那块岩石劈开就可。” 啥?这么简单粗暴?不会将玄冰髓劈坏吗?抒悠有些呆滞。 这杏眼圆睁、不敢置信的小模样当真有趣,叶春暖好不容易才忍住捏捏对方小脸的冲动,背着手佯作淡然地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抒悠纠结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怎么了?”叶春暖奇怪。 “先生,我拿什么劈冰岩?”她现在可穷得叮当响,别说法器,连凡人的兵器都没有一把,总不能徒手去劈吧。 叶春暖鄙视地瞟了她一眼:“你不收着赤炎虎的尸体吗,随便拿虎爪虎牙祭炼一下,不就是现成的兵器?” 啊?抒悠傻眼,可怜上辈子她用的法器哪一件不是炼器师精心炼制的,造型精美,威力强大,哪想到虎牙虎爪还能直接用来做兵器。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孩手里抓着一尺长的虎牙猛劈冰岩的场景,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不好归不好,她也没有别的兵器可用,只得取出一根虎牙,稍稍祭炼一下,咬牙进了内洞。 寒髓花先前所在的冰岩上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那是此前叶冲用玉铲挖寒髓花根部时所留。抒悠想了想,将虎牙从洞口捅了进去,运上灵力使劲一捣。 “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如碎玉崩裂,整个岩石以挖寒髓花根部留下的洞为中心,呈现出放射状的裂纹,然后一声“哗啦“,整个崩塌下来,碎成一地。 一股惊人的寒气肆虐而起,抒悠首当其冲,要不是佩戴了赤炎虎的内丹,只怕这一下就要被冻成冰柱了。 竟是这么容易就碎了?抒悠惊讶地看着碎石中一点莹莹白光,有了一丝猜想:想来玄冰髓奇寒无比,先前有寒髓花吸收它的寒气暂且不表,寒髓花一旦枯死,寒气无处吸收,竟是将它所在的冰岩都冻得脆了。 她不再迟疑,取出叶春暖借给她的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石,拿起那一小节玄冰髓。 玄冰髓并不大,只有小指大小一节,通体莹白光润,宛若美玉,只有那不停散发出的可怖寒气提醒着人们它的不凡。 冷!真冷!纵然佩戴着内丹、不停运转着灵气护身,又有雪鹿皮手套隔着,抒悠抓起玄冰髓的一瞬间也感到有一股奇寒直入骨髓,几乎把她小手都冻僵了。 她不敢大意,急忙拿出封灵玉盒,小心地将这一小截玄冰髓放入其中。 玄冰髓放入封灵玉盒的一瞬间,寒气瞬时无影无踪,整个山洞仿佛一下子从严冬跳跃到了春天,温暖舒适,抒悠甚至听到了冰雪融化的滴答声。 她退到内洞口,心中唏嘘,玄冰窟终如前世一般,从今日起不复存在,要不了多久,它便会消失在明州城百姓的记忆中,无声无息。 “阿喆,我们该走了。”熟悉的淡漠声音传入耳中,打破了她莫名的情绪,她望向不远处那个青色的人影,做出雀跃的样子跑向对方:“先生,我拿到了!“ 叶春暖牵起她的小手,神情肃然:“此间事已了,阿喆,从今日起,你要跟我亡命天涯了,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抒悠笑意盈盈,“是后悔得到了玄冰髓,还是后悔得了顿悟的机缘,或者是后悔有这么好的一个先生护着我?” 女孩清脆的笑语如珠落玉盘,泠泠动听。叶春暖望着她甜美的笑颜,目光渐渐柔和:“如此,阿喆,你既不悔,我必将尽全力。”尽全力护你周全,尽全力保你笑颜,尽全力将你缺失的一切给予。 望着这样的叶春暖,抒悠心中仿佛被温水泡过,不禁紧了紧他的手,郑重道:“先生,我也会尽全力的。” 笑容终于在叶春暖面容上绽放,那平凡无奇的容颜仿佛也带上了一层光,变得灼灼耀目,他摸了摸抒悠的头发,温声道:“好,小阿喆快快强大,先生以后就靠你了。” 这哄小孩子的口气……抒悠黑线,果断转了话题:“先生,你有办法破锁山之阵了?” 叶春暖正要回答,忽有两道微弱的神识交叉扫过,洞外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抒悠神色一变:玄冰窟内外洞仅一条通道相连,别无岔道,若两人直接往洞中而来,他俩根本没地方可以躲避。说起来多亏叶春暖生性谨慎,回玄冰洞之前就让两人都带上了敛息符,不然刚刚的神识扫描下,两人就无所遁形了。 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是直接朝玄冰窟而来,抒悠心中暗叫倒霉,拉着叶春暖悄悄移步到石门后面,手指微动,两根牛毛毒针控制在指尖,打算趁两人入内洞一瞬间打他个措手不及。反正从神识强度看,两人顶多炼气级别,她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只是难免打草惊蛇。 来者交谈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先是一个公鸭嗓的少年声音:“凉五叔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是说冷月湖边发现了晏家小姐的踪迹吗?五弟应该是发现那贼子的踪迹,追了下去。” 少年咕哝道:“去哪里也该说一声,老祖宗找他也找不到,害得老祖宗大发雷霆,把任务派给了我们。” “瞎抱怨什么!”老者的声音有几分严厉,“老祖宗的命令你也敢质疑?” “不敢不敢。”少年的声音弱了下去,又转为满满的好奇,“三伯,既然在冷月湖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我们为什么不下山寻找,反而要来这里?” “是老祖宗的意思,五弟已是筑基中期修士,又精通阵法,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倒是这玄冰窟,既然能出一朵寒髓花,那就有可能再出第二朵,让我们过来务必保护好这里,老祖宗很快就到……”说话间,两人已穿过甬道,站到石门跟前,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石窟中,冰雪消融,化为潺潺流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成一条条细细的水流,向低洼处流去;凉凉的气流拂过面颊,早没有先前的酷寒之意。 “这这这……”少年一下子成了口吃,“这是怎么一回事?哎呀,你干吗拉着我?”似乎是想冲进洞中,被老者拉住了。 老者咳嗽了两声,焦急道:“玄冰窟中发生这等异变,必不寻常,还是速速报给老祖宗知道。” “对对对,”少年一下子反应过来,声音好像要哭起来了,“老祖宗让我们保护好这里,这里却成了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莫慌,”老者的声音勉强镇定下来,“我们到这里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却怪不得我们,为今之计,你先回去报信,我在这里守着,等老祖宗回音。” “好,”见老者拿了主意,少年也镇定下来,“我去去就来。”说着,脚步声噔噔噔地向外而去。 石门外,老者似是迟疑了一下,举步向内而来。 正文 第30章 寻踪盘 脚步声越来越近,洞口现出老者的身形。 这是一个瘦小、干枯的老人,雪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双眼浑浊,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几乎是一步三晃地走进洞里,看上去风烛残年,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抒悠心头一紧,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竟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若她一击不中,被对方逃脱,那就麻烦了。她瞬间能动用的灵力有限,久战之下,,必会惊动旁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微微抬起,指尖扣着的牛毛细针正要激射而出。手臂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她扭头,看到叶春暖稳稳地抓住她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她一怔,就见老者刚刚探进一只脚,忽然止步,猛地转身向后蹿去,跑得比兔子还快,哪有半点老态龙钟之态。 抒悠目瞪口呆,好险!若叶春暖没有阻止她,此时她的牛毛针想必已经射出落空,叶冲曾经吃过这针的大亏,一看就能猜出是她所为,那叶春暖苦心帮她营造的身亡假象自然就维持不住了。 这老者好生狡猾,又好生胆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出洞里有埋伏的,居然毫无战意,转身就跑。 就这么让他跑了没关系吗?她看向叶春暖,无声地询问。 叶春暖从怀中掏出一物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淡淡道:“无妨,我留着他自有用处。” 那笑容看得抒悠打了一个寒噤,默默同情起被叶春暖惦记上的老者。 “先生,那我们现在……”她试探着问道。 “现在先回树洞。” 啊?就这么放过这个狡猾的老头了?抒悠狐疑地瞟了一眼叶春暖手中的东西,隐隐看出是一个水晶盘,却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那双杏眼中好奇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叶春暖好笑地摇了摇头:“别看了,一会儿告诉你。” * 天已全黑,星月无光。树洞中还是老样子,淡淡的萤石光照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却让抒悠莫名地感到安心。 几乎是刚进树洞,她就双眼闪闪发光地看向叶春暖等着释疑。 叶春暖将手中的水晶盘递给了她。 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圆盘,四周镂空,薄薄的一片仿佛圆镜,玲珑剔透,精致非常,此时透明的盘中有五红一绿五个亮点,三个红色的挨得极近,绿色的离它们有约半指的距离,和另两个红点重叠在一起。 这是……抒悠惊讶地看向叶春暖。 “拿三颗灵石。”叶春暖吩咐。 抒悠依言取出,叶春暖将灵石在水晶盘的镂空处一一安放到位,顿时,一阵刺眼的光芒亮起。 抒悠急忙闭上眼睛,等到她再睁眼,水晶盘中的景象完全变了。 圆盘中间出现了一座青山的影像,山上有一个小小的道观,那三个红点就在道观里,绿点和另两个红点却位于一片树林之中。 寻踪盘?还是第一次见到做得如此精致的寻踪盘。抒悠惊叹:“先生,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道观中的三个红点是那两个炼气修士吗?还有一个是谁?” 叶春暖道:“我在玄冰窟洞口布有配套的寻踪阵,凡是进入过玄冰窟的人,这个寻踪盘都会把他在一定范围内的踪迹记录下来。” 原来如此,看来和绿点重叠的两个红点就是她和叶先生了,绿点应该是寻踪盘自身的位置,至于另一个红点,“那个是不是叶冲?” “不错。”叶春暖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好东西,抒悠目光灼灼,笑道:“难怪先生不怕那个老头逃跑,原来他的行踪都在你的掌握之下。我们的第二枚通行令牌有着落了。” 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叶春暖不觉失笑,收起寻踪盘道:“好了,再好的脱身之策也要有力气去执行,你都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被他一说,抒悠这才感到这一天惊心动魄下来,饶是她的身体已经经灵力改造,也是疲累不堪。 正要听话去休息,想到一事,她看向叶春暖憔悴的脸色,心中担忧:“先生,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还是再用水疗术帮你治疗一次吧。” 叶春暖权衡了下,倒也没推辞,点头接受了抒悠的治疗。他现在确实需要保持好的身体状况,为自己,也为抒悠。 等到一轮治疗下来,叶春暖的脸色好上不少,抒悠这才安安心心地钻进铺盖,几乎是刚躺下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被叶春暖叫醒的。 乳白色的萤石光照下,叶春暖面沉如水,神情十分冷峻。 抒悠心头一跳:“先生,怎么了?” “叶冲传信于我,叶家金丹老祖叶榕明日就到。” “叶冲?”抒悠惊讶,他竟会给叶春暖提供消息? “他劝我及早放弃抵抗。”叶春暖眼中露出几分讥诮,“只怕他到现在还没得到我已杀了叶凉的消息。” 杀了叶凉,与叶家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根本无可转寰。 没想到叶家对寒髓花重视如斯,小小一个人间界,派了两个筑基弟子还不够,竟连金丹真人也派来了。 抒悠心情不禁沉重起来,金丹真人的能力,绝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匹敌的,等到对方到来,若他们还没有逃出乾元山,只怕只有束手就擒一途了。即使他们逃出了乾元山,以金丹修士的神识覆盖之广,他们也很容易暴露行踪。 “不用担心,”叶春暖声音依然那么镇定,淡淡道,“还有一天时间。”他随手扔给抒悠一枚药丸,“这是辟谷丹,吃了能保一天不饿,你先服下,我有事要你做。” 抒悠依言服下辟谷丹:“先生,你要我做什么?” 叶春暖瞥了她一眼,问:“万符记你看了多少?” 这个……抒悠心虚地垂下眼,自得到万符记后,她急着谋划回乾元山帮叶春暖,根本没有时间去看。 她这个神情,叶春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淡淡道:“万符记博大精深,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便知,能习得其中一二就已受用无穷。现在时间有限,我只要你先学其中一道符。” “哪一道?” “幻形符。” 抒悠惊讶:“幻形符?”据她所知,幻形符虽能改变人的容貌,欺骗他人五感,可只能迷惑一下凡人和炼气修士,根本连筑基修士的神识都瞒不过,他们用了有什么用? 叶春暖却不打算多解释,只淡淡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抒悠疑惑地看他一眼,依言取出了《万符记》。 带着些微凉意的玉简贴上灵台,神识一瞬间浸入其中,海量的文字图符顿时犹如活过来般向她脑海中钻去。 识海中一下子多了许多信息,抒悠神识掠过,从中辨识出“幻形符”,看清说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曾经学过的幻形符只是二阶的,连筑基修士的神识都瞒不过,因此几乎是等于鸡肋的存在,可《万符记》中记载的幻形符只是稍稍变化了部分走线,竟成了一枚不定品阶的符箓。 抒悠上辈子也算见识颇广,也只曾听闻,却未见过不定品阶符箓。 所谓不定品阶的符箓,即是符箓没有天生的品阶,而是由符纸、朱砂、符笔以及画符的人等等因素综合,最终决定符箓的品阶。 这就意味着一枚符箓的威力会有无限可能性。 这是非常可怕的。抒悠能做出越阶的符箓,但顶多也就提升一阶,不定品阶的符箓则不然,如果用了顶阶的材料,由顶阶的制符师来制作,理论上甚至有可能会出现九阶!相当于大乘期修士的术法威力。当然,品阶越高,成功的可能性将更低,但高级别的符箓成功率本来就低,这根本不算什么缺点。 而且不定品阶符箓还有着天生的优势。试想,同样做一枚高阶符箓,你可以用低级别的材料练得滚瓜烂熟,摸索出经验,再尝试用更好的材料制作,既在无形中提升了成功率,也大大减少了高阶材料的损耗。 这本《万符记》竟然收录有这样珍贵的符箓!而且不是一种,足足有七种! 抒悠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将心神集中在幻形符上,继续看下面的说明。等到看到其中几行字后,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抬头看向叶春暖。 “没错,”叶春暖淡然道,“这种幻形符达到四阶以上后,若滴上某人的几滴鲜血,就可以让使用者完美幻化出那人的形象,不仅是样貌声音,甚至是气息、体味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只要你能做出四阶以上的符,瞒过金丹期修士不成问题。” “先生你是想……“她想到了被寻踪盘定位的两人,一瞬间明白过来,果然是个好主意!唯一的问题是她能不能成功做出四阶符箓。 “我给你一个时辰,你能不能把这符箓画法练熟?”叶春暖肃然而问。 抒悠估算了下时间,点了点头:“可以。” 她的乾坤袋中还收有原来的劣质符纸和普通朱砂,正好用来练手。 她本来就会画幻形符,而《万符记》中的幻形符基本与她学过的一致,仅仅几笔不同,而就是这几笔不同,灵力行走异常晦涩,她凝神练习,也不知画废了多少张,终于成功了一张。 第一张成功后,后面就容易多了,她越画越顺手,很快又成功了七八张,只是由于材料过于劣质,成品符仅仅是一阶中品,比她原来会的幻形符还不如,连炼气修士的神识都瞒不过。 她换上了叶春暖赠送的二阶兔皮符纸和四品朱砂,笔法还是一样,灵力消耗却明显大大增加了。她控制着将所有吸收到的灵力送入玉篆笔中,很快一张三阶下品的幻形符成功了。她又试了几张,最好的一张仅仅是三阶中品。 她皱起了眉。 正文 第31章 聚灵阵 皱眉想了片刻,抒悠心疼地拿出了得自山河乾坤袋的五品符纸和五阶妖兽的血液。 符纸平铺、执笔蘸血,她屏气凝神,轻轻落下第一笔,顿时,笔尖处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经脉中流转的灵气猛地吸了过去。空气中的水灵气涌入她的身体,又以更快的速度通过笔尖流入符上勾画出的一笔一划,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抒悠额头渐渐沁出了汗,本来稳如磐石的手也开始渐渐发颤,手下的一笔却怎么也没法完成。四阶符箓需要的灵气是三阶的一倍,凡人界的灵气实在太过稀薄了,供应根本跟不上她画符的速度。 终于,灵气微微一滞,一笔连续不上,符废了。 她沮丧得望着灵气全无的废符,愁眉不展。 叶春暖过来看了一眼,问道:“换法宝级的幽刃笔会不会好一点?” 抒悠忧郁地摇了摇头:“法宝级的笔只能增加高阶符箓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会更多,现在的问题偏偏是灵气不够。”她从前用的那支惊雷笔能增加五阶以上符箓三到五成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却是恐怖至极,她筑基圆满期时偷偷用过一回,只是画一张符就把她全身的灵气消耗一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哪敢再试一回。 “灵气不够?”叶春暖皱了皱眉,也为难起来,“我这里却没有现成的聚灵阵,布阵材料也不全。”他身无灵力,没法用神识布阵或是祭炼阵法,因此身上带的都是请人按照他的要求炼制的成品阵法;也因为没有这种需要,他自然不会准备聚灵阵的材料。 抒悠早想过用聚灵阵,但她一穷二白,就更加没有合手的布阵材料了。 有没有别的代替办法?她只需要临时增加灵气浓度,并不需要永久性的聚灵阵,这样对材料的要求应该可以降低不少吧。只是以她的阵法造诣,摆摆现成的阵法还行,要完成这样的改动,还是有点吃力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叶春暖说了,叶春暖闭目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只是临时阵,应该可以。” 抒悠大喜,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叶春暖,佩服不已:“先生,你太厉害了!” 叶春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板起脸来:“少胡闹,正事要紧。” 咦,先生这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抒悠莞尔,哪里怕他的冷脸,笑眯眯地问:“先生,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没想到叶春暖还真点了点头,“在阵盘上刻聚灵阵你可会?” 抒悠估摸了一下自己瞬间能动用的灵力,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叶春暖丢给她一个空白的阵盘,淡淡道:“一个时辰内完成。” 啊?抒悠瞬间变成苦瓜脸,刻阵图可不比画符,不但复杂得多,而且完全靠神识控制灵力在空白阵盘上刻画,对神识和灵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稍一疏忽,整个阵盘就作废了。只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实在太赶。 可她也知时间紧迫,叶春暖这么要求她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振作起精神,拿起阵盘,开始凝神刻阵。 水灵气盘旋着向她身体涌去,从她经脉中流淌而过,聚在小小的指尖,凝聚成锋利的灵气细丝,在空白的阵盘上留下道道刻痕,精巧繁复的阵图在她指下渐渐成型,没有一丝偏差。 叶春暖神情复杂地看着抒悠专注的模样,心中叹息:若没有无数次的训练,怎么可能这么流畅地画下整个阵图。可一个养在凡俗界的小姑娘又哪来的机会练习这么多次?这个小丫头,身上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得更加不得了。 一个时辰未到,阵盘发出濛濛灵光,聚灵阵盘完成了。抒悠将阵盘递给叶春暖,只觉得身体负荷倒是还好,神识却疲累无比。 耳边听得叶春暖问道:“你手上有多少灵石?” 她默默计算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道:“大概有四五百颗吧。”山河乾坤袋中得到的,加上叶凉储物袋中的,应该有这么多。 “好,先取出一百零八颗来。”叶春暖淡淡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好好休息。” 一百零八颗?抒悠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叶春暖接下来的做法,也不含糊,将一袋灵石都倒了出来,笑道:“灵石都在这里,先生只管取用。” 叶春暖点点头,也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将玉瓶中的粉末倒出,开始在地上画阵。 抒悠认得那是银青石的粉末,正是一种常用的布阵材料。 她看了片刻,只觉神思疲倦,不敢再看,连忙退到一旁抓紧时间修炼炼神诀。她呆会儿可还得尝试画四阶符,得赶快把神识恢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抒悠自觉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中断修炼,看向叶春暖那里。 聚灵阵已基本完成:阵法不大,只有一丈方圆,银绿色的银青石粉末勾勒出玄奥繁复的阵图,在某些部位又重重叠加上金色的图符。抒悠认得勾画的材料是一种叫金波罗草的灵草捣出的草汁,算得上一种比较珍贵的布阵材料了。一百零八颗灵石如繁星镶嵌在金银两色图符交接的部位,璀璨生光,灼人眼目。 短短时间,叶春暖竟然真的用简陋的材料完成了一个简易版的聚灵阵。 叶春暖的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意,嘴唇也苍白无比,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问道:“阿喆可要试阵?” “要。”抒悠望向地上灵光流转的阵法,心中惊叹:叶先生真乃天才也!难怪叶家的人一定要收他为己用,这样的阵法奇才,哪怕是前世人才辈出的玄天宗也是没有的。 叶春暖拿起抒悠先前刻好的阵盘,轻轻放到阵眼处。 “啪嗒”轻轻一声,聚灵阵瞬间大放光芒,随即又悄然隐没,世间一切仿佛都随着光芒的黯淡静止了片刻,然后,周围的灵气开始疯狂地向阵中涌去。 聚灵阵启动了! 抒悠一步跨入阵中,只觉身周灵气浓郁,竟有平时的三倍之多。 她不敢迟疑,铺开新取出的五阶符纸,蘸上五阶兽血开始画符。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又顺着她的手臂的经脉流入玉篆笔,跟着殷红的兽血封存在符文中。 笔落、符成!四阶下品! 四阶符终于制成!抒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却是她身体吸收灵气的能力限制了最后成符的品阶。多亏她在冷月湖边顿悟一场,拓宽了经脉,淬炼了身体,否则能不能制成四阶符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这个聚灵阵能维持多久,她心中思忖,手上却不敢停,继续画符。 等到第三张画完,她忽然听到“啵”的一声,脚边的一颗灵石黯淡下去,碎成粉末,灵气竟已完全耗空!随即“啵啵啵”之声不绝,浓郁的灵气顿时四散,恢复了平时的浓度。 一百零八颗灵石,竟只能支持三张四阶符箓的灵气所需。要多制几张符,她可又要成穷光蛋了。 叶春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见抒悠成功了三张,淡淡道:“幻形符既成,我们也该出去了。” * 叶冶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流年不利。 明明只是到人间界出一个再安全不过的任务,完成了还有天大的功劳,要不是他一向和叶凉关系好,还不一定会轮到他来。 哪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在平安观见到了重伤的叶冲,更糟的是,寒髓花竟然被毁了。这下子,他们这些来接应叶冲的人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有了天大的罪过。 他怎么也想不通,叶冲堂堂筑基修士,对付一个没有丝毫灵力,只会阵法的凡人,竟会惨败至此?何况这个凡人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可惜叶冲和叶凉一向不和,两个人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他想问更多细节也插不上嘴。 大吵之后,叶凉一怒之下冲出平安观,自己一个人去找叶春暖的踪迹,连和老祖宗联系的法器也没带上。结果承受老祖宗怒气的苦差事就落到他身上,他被臭骂一顿,还得老老实实地带着叶城那傻小子去玄冰窟保护现场。 他是在看到玄冰窟中不同寻常的景象时发现不对的。 他也是活到□□十岁的人了,修为虽然困于炼气圆满无法再进一步,经验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却是年轻人无法比拟的。 几乎是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他拉住想直接冲进去的少年,三言两语支开了他,盘算着自己该怎么脱身。 从头到尾,他都没起过战斗的*,开玩笑,他一个炼气修士,家族中炮灰得不能再炮灰的存在,能活到这把年纪绝对有赖于他谨慎的性格,连筑基修为的叶冲都受了重伤,他可没兴趣成为下一个。 他佯装要进洞,却在一瞬间转身就跑。平安回到平安观后,想到洞里埋伏落空的人可能会有的错愕表情,他就忍不住得意:小子,你辈分虽然比爷爷我高了一辈,可到底还年轻,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想算计爷爷我,下辈子吧。 得意过后,却是挡也挡不住的不安:叶凉明明在冷月湖一带发现了叶春暖的踪迹,若埋伏在玄冰窟中的是叶春暖,叶凉追踪的又是谁呢?何况,叶凉去的时间也太久了些。 这种不安在叶凉一夜未归后发展到了极点,前一夜,他和叶城已经把玄冰窟中的情形报告给老祖宗,老祖宗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反而叹了一口气:“当年,毁了那孩子的根骨,可惜了。” 作为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以及叶凉的忠实跟班,他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当年叶春暖怎么被毁的,他可是全程见证并顺带着踩了两脚,叶凉的狠心连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冷。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在叶家根基浅薄,既然抱上了叶凉的大腿,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否则叶春暖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老祖宗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道:“我后日一早便能到,尔等转告阿凉,不得伤害叶春暖性命,家族留他还有用。” 正文 第32章 幻形符 不得伤叶春暖性命? 叶冶苦笑。以自己对叶凉的了解,只怕他一见到叶春暖就会下杀手,绝不会再给叶春暖威胁他地位的机会。 这可怎么是好,他根本没机会把这句话传给叶春暖,老祖宗吩咐的事他多半又要办砸了 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办砸差事,老祖宗岂会轻饶他?叶冶着急上火,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嘴上就起了两个泡。天刚蒙蒙亮,他终于忍不住起床,来到叶凉的临时卧室外。 庭院里有早起的小道士在洒扫,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神识探入,里面空荡荡的,叶凉竟是一夜未归! 叶凉去做什么了? 想到叶冲提到叶春暖带着的小女孩,他心头一跳,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想,忍不住一把抓住洒扫的小道士问:“听说晏家大小姐在观里住过,你有没有见过,她长得怎么样?” 小道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贫道……贫道就见过晏小姐一次,晏小姐长得……很是……很是漂亮可爱。” 难道叶凉老毛病又犯了?怎么竟要一夜,那小姑娘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叶冶只觉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顾不得谨小慎微,直接求见了叶冲,开门见山地问:“六弟,你先前说晏家大小姐扔了一把符救走了叶十一,她一个凡人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不是已经入了修真之门?” 叶冲回想了下,摇摇头:“应该没有。”晏家那丫头浑身没有丝毫灵气,从头到尾只扔了几把符箓,根本就没有用过术法,显然不像是修真之人。只有她出现前他神识忽然刺痛有点可疑,但也未必和她有关,焉知不是叶春暖搞的鬼? 叶冶问这个做什么? 叶冶苦笑:“五弟一夜未归。” “你是怀疑……”叶冲脸色变了变,叶凉的毛病他自然知道,想到女孩初见时粉雕玉琢、生气勃勃的可爱模样,以及救叶春暖时灰头土脸,宛若小猫一样的花脸,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他一向看不上叶凉的行径,可这一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 “你还是带着阿城去寻一寻吧。”叶冲压下心底的不适,淡淡提醒道,“一个凡人小姑娘虽然不值得什么,可这个小姑娘的堂妹一年前却测出天灵根,被浩天宗收入门下。”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若叶冶找到人时已经来不及,也只能怨那小姑娘命不好。 闻言,叶冶的眉心狠狠一跳,几乎想哭,浩天宗门下,天灵根,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哪有不明白的。也不知道那小姑娘跟她堂妹感情如何,若是已经被叶凉给……他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打听了小姑娘的穿着打扮,匆匆奔出道:“我这就去找人。” * 冷月湖边。 叶冶捡起断成两截的玉簪,脸色变得很难看。玉簪通体洁白,雕琢古朴,却比寻常的簪子要小一号,显然是孩子的东西。 叶城从林子中转出来,一路搜寻,片刻后,咋咋呼呼地喊道:“三伯,这里有血迹,还有衣服的碎片。” 血迹不多,就在湖岸边的草丛中,铜板大小的几滴,碎衣料却是淡粉色的,看得出是锦缎的料子,一看就是从富贵人家女孩儿的衣物上撕下来的。 先前向叶冲打听到,晏家大小姐穿的正是淡粉色的锦衣。 不知叶凉究竟把晏大小姐怎么样了,他现在人又去了哪里? 叶冶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湖面,瞳孔猛地一缩。 冷月湖心波光荡漾,闪出一片淡淡的红色,分明是散在水中的血迹。 他心头一沉,这次换用神识扫过,果然是血迹,血迹中,还有更多的淡粉色衣服碎片。 晏家大小姐只怕凶多吉少了。 想到叶凉从前玩弄的那些女童的下场,饶是叶冶已见惯龌龊事,也不禁心中恻然。 晏大小姐会是被沉到了湖底吗?他试探着将神识探入湖中,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想了想,召来叶城:“你去湖底看看。” 叶城乖乖地应了一声,运气转为内呼吸,扑通一声就跳进湖里。 叶冶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叶城的身影自湖心淡红色的一片处沉下去,不知怎的,越看越有心惊肉跳之感。 这种对危险的直觉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他脸色一变,竟是顾不得水下的叶城,灵气护身,一步步向后退去。 可惜已经来不及。 就在他后退的同时,蓦地一阵音啸传来,他只觉神识骤然剧痛,竟在一瞬间受到了重创。 眼前如有金星乱冒,音啸声却依旧不绝于耳,神识中似有一根巨棍在翻江倒海,他却毫无反抗之力。 难以忍受的疼痛迫得他连站也无法站稳,几乎是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他耳边隐约听到“哗啦”一声。模糊中,他看到,水面现出一个怪物的身影。 怪物身后拖着巨大的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上身□□,和人无异,一头乱发宛如枯草,丑陋的面孔上,大嘴血红,直咧到耳根下,一双没有瞳仁的巨眼正死气沉沉地盯着他。 叶冶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惧,在那一对惨白的不似人类的眼睛中,他分明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 叶城完全不知道岸上的变故,此刻他已到湖底深处,踩到了湖底的淤泥。 湖底漆黑一片,叶城运起灵目术向四周看去,才发现这里干净得出乎意料。没有水草,也没有鱼虾,只有几块嶙峋的怪石散落在四周,说不出的古怪。 叶城这才想起,他一路游来似乎没有看到任何水生生物,水底仿佛是被生命遗忘的角落,一片死寂。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他心里打鼓,举目四顾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硬着头皮又向前游去。 转过怪石,眼前的场景顿时令他头皮发麻。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坑,足有二十丈方圆,淤泥已被炸开,露出了青灰色的河床以及河床上大片大片的血肉,坑中七零八落抛洒着断成一截截的残肢,而坑中心赫然是一个大睁着双眼的脑袋。 那张脸正对着他,已完全扭曲,凸出的双眼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怨毒,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 叶凉,死不瞑目的叶凉! 叶冲骇得手足发软,忘了是在水里,忍不住要发出一声尖叫。声音没发得出来,倒是结结实实灌了一口湖水,他的气息一下子乱了,顿时咕嘟嘟又喝了好几口带着血腥气的湖水。 他慌了神,挣扎起来,却忙中出错,一下子陷进淤泥里。 窒息感渐渐加剧,他面部紫涨,肺部仿佛要炸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我命休矣! 正自危急,忽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眼前忽然掠过一条巨大的鱼尾,他还没反应过来,鱼尾猛地一扫,似有千钧之力击在他身上。 电光火石间,他只隐约看到一双没有瞳仁的铜铃大眼,就感到一股巨力拍在身上,顿时把他狠狠击飞出去,一直飞出湖面,“啪”的一声落在岸上。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饶是他及时撑起护身罡气,也跌得七荤八素。他半撑起身子,“哇”的一声大口大口吐出混合着鲜血的湖水,感到五脏六腑都已移位。 “三伯,”他哭丧着脸颤声呼唤,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看向四周。 咦,刚刚还在岸边的三伯去了哪里? 他像没头苍蝇似地原地转了几圈,这才想起放出神识搜索周围。 哪里都没有人,叶冶竟似凭空消失了。 叶城只觉一股寒气直透心肺,再也没有勇气停留在原地,撒腿就向山上而去。 * 山林中。 “啪嗒”一声,白发苍苍的老者仿佛货物般被随手丢弃在地面,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抒悠站在高高的枝桠上,好奇地问。 “识海被鲛人的音波攻击摧毁了。”叶春暖漠然看着地上的老者,冷冷道,“这辈子只怕也清醒不过来了。” 抒悠望着叶春暖仿佛冰雪凝结的眼睛,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想必也是先生的仇人之一。 叶春暖走上前去,取出一柄小刀轻轻在老者指尖一划,鲜血一滴滴落在四阶幻形符上,立刻沿着朱红的符文流动起来,等到整个符文都流遍,红光一闪,符文忽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轮廓竟然像极一个人形的剪影。 与此同时,抒悠也从老者的储物袋中搜出了通行令牌。储物袋中还有一些灵石和法器,她却没有多看一眼,而是从中挑出一瓶二阶的补元丹笑道:“先生,你伤势未愈,这个正合你用。” 女孩温暖的笑容如灼灼春日,倒映入叶春暖漠然的双眼,仿佛要融尽他的眸中冰雪。叶春暖似被烫了一下,避开女孩目光,心中却叹了一口气。再转头看向人事不省的叶冶时,胸中戾气竟然平息不少。 “阿喆,”他望向远方,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柔软,“此人一向跟着叶凉,昔日之事也有他的一份。今日既落到我手里,我必不能放过他。” 先生是怕吓到她,在向她解释自己的做法吗?抒悠有点意外,对喜欢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叶春暖来说,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先生不必顾忌我。”她瞥了地上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眼,想到叶春暖昔年遭遇,心中升不起半分同情,“我相信先生所为自有道理。” 正文 第33章 脱困阵 一刻钟后,半山坡。 叶城也不知沿着阶梯向上爬了多久,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山顶道观却还隐没在云端,怎么也到达不了。 他心知不对,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发现来路竟已完全消失。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阵法?什么时候他陷入了阵法竟不自知?一时间,他六神无主,脑子里纷纷乱乱地闪过许多念头。 他想到了家里关于那位擅阵法的叔祖的种种传说,想到了湖底看到的叶凉死不瞑目的扭曲嘴脸,想到了湖底鱼尾那力量惊人的一扫,以及莫名消失不见的三伯,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透到脚,连牙齿都开始打起颤来。 筑基中期的叶凉和炼气大圆满的叶冶都莫名其妙地倒了霉,他一个炼气四层的小虾米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灭了? 他怎么这么倒霉,还想着这回到人间界的这趟差事既安全又有功劳可捞,是个大大的肥差,好不容易凭着父亲和三伯是一母同胞的关系,又用一瓶补元丹和一件五品法器的代价求得三伯带他一起出来,没想到会碰到这些祸事。 刚刚那一记重摔导致的内伤又开始剧痛,他摸出一颗养元丹服下,又抖抖索索地把家赐的灵剑握到手中,开始发愁现在该怎么办。 正自魂不守舍,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心头大骇,差点没一剑劈了出去,幸亏及时听到了熟悉的苍老声音:“阿城,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伯!”他霍地转过身去,几乎没喜极而泣,“你刚刚去了哪里?” 身后站着的正是他最熟悉的身影,稀疏的白发、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看似老态龙钟,炼气大圆满修士的气势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叶冶皱了皱眉:“我不过是发现新情况,去查探了一会儿,你小子怎么就不见了?还闯到迷踪阵里。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但言中的未尽之意还是让叶城一阵后怕,哭丧着脸道:“好好的山道,怎么会多出一个迷踪阵。” 叶冶沉着脸道:“自然是那位设下的。我刚刚离开,正是发现了疑似那位的踪迹,要不是发现你这边情况不妙,我可能已经找到他了。” 那位?叶城想到湖底看到的惨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小心翼翼地道:“那位阵法如此高明,我们追上也没用吧,还是等老祖宗……”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叶冶瞪了回去,嗤笑道:“看你这老鼠胆子,那位再厉害,也是一个什么法力都没有的凡人,所依仗的不过是阵法,他还能一路摆阵不成?我们两个修士还收拾不了他,说出去岂不要笑掉人的大牙。” 不是的……叶城有心要告诉他自己在湖底看到的一切,叶冶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不要多说了,这可是我们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再晚,人就追不上了。” 叶城想说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是啊,寒髓花已毁,甚至叶凉都折在了这里,他们这回出来功劳是别想了,罪过却是一大堆。叶凉可是老祖宗的嫡系后人,他们要是再不想个法子将功折罪,老祖宗一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叶冶不再和他啰嗦,转身道:”跟紧我,跟丢了迷在阵里我可没时间再救你一回。”说罢,迈步就向下而去。 叶城大急,急忙跟上道:“三伯,等等我!“ 说也奇怪,明明下山的路已经消失,也不知叶冶怎么左走几步,右走几步,消失的台阶竟然又出现了,没走多远,他们又回到冷月湖边。叶城这才发现,他先前迷失的位置只不过离冷月湖百余步的距离。 叶城钦佩地看向叶冶,到底跟叶凉这么长时间了,阵法造诣果然大有长进。他的信心忽然增长很多,怪不得三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那位的阵法困不住他们,一个凡人,又有何惧哉? 那么叶凉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不愿相信一介凡人有这个能力杀死一个筑基修士。 百思不解中他已跟着叶冶来到锁山之阵边缘,就见叶冶取出通行令牌,毫不迟疑地要向外跨去。 “且慢!“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锁山之阵的光罩边倏忽多了一人,剑眉朗目、身姿挺拔,脸上还带着重伤后的苍白,神情却一片冷峻,拦住了叶冶,“老祖宗有令,在他驾临之前,锁山之阵只许进不许出。三哥应该很清楚才是。” “六弟休要糊弄我,方才有通行令牌触动阵法,“叶冶神色阴沉地看着阵外,冷笑道,”你是掌阵之人,别告诉我你没发觉。“ “没错,“叶冲神情厌恶地向阵外看了一眼,讥诮道,“刚刚五弟的令牌确实触动阵法,将人送出去了。可他叶凉是老祖宗的嫡系子弟,老祖宗不会把他怎么样,你我又算什么人,有这个资格跟人家学吗?” 叶冶沉默了一瞬,坚持道:“五弟不会无缘无故持令牌出阵,一定是发现了那位的踪迹,我可以去给他帮把手。” 叶冲嗤笑,正要说话,突然插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个,三伯、六叔,你们确定拿令牌出去的是五叔吗?”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愕然,齐齐看向说话的叶城。 叶城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嗫嚅道:“可是五叔已经丧命湖底了!“ 什么?!叶冶叶冲脸色一齐神色大变,显然被这消息冲击得不轻。 “此话当真?”叶冲面沉如水,目光利箭般射向叶城。 叶城神情苦涩,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 叶冶脸色惨白,眼神却闪烁几下:“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得不追了。“ “三伯?”叶城愕然。 “你且想想,如果持令牌出去的人不是五弟,那会是谁?” 只可能是那位! 人逃离了此山,倒是给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们守着这个阵法没有了任何意义。 还是那句话,追上去,捉到那人,还可将功赎罪;捉不到,就等着承受老祖宗的怒火,给叶凉陪葬吧。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叶冲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叶凉可是老祖宗的心头肉,这一死,连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素有决断,权衡利弊后,一瞬间下了决心:“事既有变,别无选择,我们三个分头去追,务必把人追回来。” 他取出阵盘,几个法印打出,锁山之阵一阵颤抖,光芒向两边挤开,露出一个门洞的形状,正好可容一人进出。 叶冲三人走出阵法,叶冲随手关闭门洞,收起阵盘,和叶冶叶城定下各自的搜寻方向,三人立刻各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焦急追去的叶冲和叶城不知道,其中一道身影奔出几里后停下来拐进了路旁的密林。幻形符从身上揭下,老态龙钟的形貌顿时如水中的影子般扭曲一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平凡、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 青年又随手取出一张幻形符贴在身上,他的形貌再次开始扭曲变化,不一会儿,原地站着的已换成一个皮肤微褐,浓眉豹眼、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大汉活动了一下手脚,向身后瞥了一眼,拧眉道:“既然到了,还躲着做什么?”连声音也变得响如铜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大树后转出一个笑眯眯的布衣女孩,和大汉如出一辙的浓眉褐肤,圆圆的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十分灵动,明明和大汉有四五分相似,却没有一点大汉的粗糙,反而看上去眉目精致,又英气又漂亮。 这两人自然是叶春暖和抒悠,两人定下计谋,制成所需幻形符后,由抒悠先带着从叶凉那里得到的通行令牌离开,一路上故意留下些许痕迹;另一面,叶春暖扮作叶冶,借着叶冲之死动摇对方心志,扰乱对方判断,果然顺顺利利地骗开锁山之阵,大摇大摆离开了乾元山。 一到此处,叶春暖立刻换了形象,抒悠的打扮却不是用了幻形符,只是刮去一半眉毛重新画过,五官稍作调整,又用特殊的颜料将皮肤染成褐色,找了身破旧的粗布衣服打扮起来,看起来倒是大了一两岁,和原来完全不像了。 这是叶春暖的主意,除了四阶符,他们现在的幻形手段都瞒不过金丹修士的神识探寻,还不如直接用世俗的手段化妆,反而不容易被修士看穿。 “先生。”抒悠笑眯眯地叫了他一声,童音清脆,她的声音却没办法伪装,幸亏除了叶冲,其他人都没听过她的声音。 叶春暖问:“事情都办妥了?” 抒悠点点头:“先生放心,我把叶冶扔在后山一片荒坟里,又特意回头用你教的办法把锁山之阵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保证他们抓不到马脚。” 叶春暖神色稍稍放松,问她道:“事既办妥,明州城已回不得。阿喆又需修炼,我们且一路向西,去往人、妖、修真界的边界之地暂居。你看可好?” 边界之地?叶春暖说的莫非是人界极西之地的落雁关?那里凡人和妖怪、修士混居,正是隐藏行踪的好地方,又有强大的修士镇守,禁止斗殴生事;再加上靠近修真界,灵气也比凡人界其它地方要多一些,对他们现在这样的情况来说,确实是个好选择。 她完全赞成,展颜笑道:“都听先生的。” 那笑容衬得她明亮的眼睛仿佛在发光,晃花了他的眼。叶春暖不禁沉默一瞬,片刻后,轻轻问道:“阿喆,你可怨我?” 那是没有经过人间疾苦才能灿烂而放的微笑。他从没像此刻般清晰认识到,他的小弟子一向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从没吃过一点苦。若不是因为他,怎么会有家归不得,反而要跟着他颠沛流离? 抒悠讶然:“先生,难道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吗?”救叶春暖是她自己的决定,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都应该由自己承担,怨不得别人,何况,“能有机会出去走走,而不是困住晏家小小的宅子里,我欢喜得很。“ 她竟是满含期待,没有半句怨言! 这丫头……叶春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前路漫漫,却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人要守护,要陪伴,应该不会再那么了无生趣了吧。 正文 第34章 狭路逢 明州城北七十里外。 午后的阳光炽热而耀眼,干涸的泥土裂着大大的口子,仿佛要被烤干般,蒸腾出大片大片的热气。 一棵枝叶浓密的老槐树下支着一个破旧的茶棚,三四张简陋的方桌,几条伤痕累累的长凳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摆在棚子下。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和棚顶的破洞照在残旧的桌面上,将桌上的黑污与刻痕照得纤毫毕现。 官道上静悄悄的,老丁坐在树荫最浓密的位置下打着盹。午时刚过,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今年明州的夏季又格外酷热难耐,连最心急的商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赶路。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耳边忽然听到一个轻柔优雅的声音问道:“店家,可有茶水?” 老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在心里嘀咕:怎么没有听到脚步声,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来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眉目含情,朱唇带笑,行动间体态风流、难描难画,好一个如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 那一身雪白的袍服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盯着看一眼,只觉光华灿烂、满目生辉,更衬得人气质高华,飘然若仙。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这里歇脚的。 老丁偷偷地瞄了瞄对方脚上纤尘不染的织金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才迟疑地开口道:“这位爷,我这里只有脚夫解渴用的粗茶。” “无妨。”白衣人轻轻抚了抚右手大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笑容温和,径直走到一张桌旁,雪白的宽袖一拂而过,桌椅上的黑污与乱七八糟的伤痕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老丁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没错,桌子和椅子都在一瞬间变得干净得像刚做出来时一样。 这是碰到神仙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捧着一碗茶,恭恭敬敬地放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已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双目微阖,听到动静也没有睁开眼睛,更加没有碰面前的那碗茶,竟似入定起来。 这一入定就是一整个下午。 老丁先前还好奇地偷偷打量几眼,后来就开始发愁了,这坐着不喝茶也不走,他该怎么做生意啊。 他有心想上前说什么,可对方仅是微微阖目,就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抬了几次脚,都没勇气开口。 几回一来,白衣人似有所觉,袍袖一挥,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飞到他面前:“不必找了。” “多谢爷。”老丁放到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金,乐得脸都皱成一团,殷勤道,“爷,您那茶都凉了,要不我给您换一碗。” 白衣人似乎才想起面前还有一碗茶,他眼睛瞥过,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温言道:“不必了,这一碗也撤下去吧。” 得,这位爷根本看不上他铺子的茶,只是拿喝茶当幌子,不知要在这里做什么呢。老丁反正金子到手,乐得不必端茶倒水。等到暑气稍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增多,他的小铺子也忙了起来,更没工夫去管那个奇怪的客人了。 * 抒悠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热闹的小茶棚。许多人没有座位,或站或席地坐着喝茶,一边喝还一边向内看看,议论着什么。 难道这个小茶棚虽然破烂,茶却格外好喝?抒悠起了好奇心,又赶了不少路,确实又累又渴,拉了拉叶春暖的手道:“爹爹,我们也去喝碗茶吧。” 从出了密林,两人就约定以父女相称,免得露出破绽。 叶春暖看了眼抒悠,见小丫头赶路赶得脸颊红通通的,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珠,心头一软,接过抒悠背着的小包袱放到自己身上,拉着她向茶棚而去。 刚刚走进,就听见两声惨叫,两个人骨碌碌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这是在搞什么鬼? 抒悠诧异,透过让开的人群,一眼就看到茶棚中端然而坐的白衣人。在一众布衣垢面的粗鄙汉子映衬下,那个风流缱绻、风姿若仙的青年仿佛发光体一般,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抒悠却在一瞬间感到一股强大的神识扫过他们,仿佛寸寸骨肉都被扫描而过,不经意带出的威压,几乎让人兴起匍匐之感。 她心神大震:如果没有看错,这个美貌的青年竟有金丹修为,而且已经不止金丹初期,至于是中期还是后期,以她现在的能力完全看不出。 她感到叶春暖拉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想到一个可能,心头一跳:凡人界几乎不会有金丹修士活动,难道眼前之人竟是叶家那个老祖叶榕?怎么会提前到了,而且看上去这般年轻? 如果真是那人,他们这是什么运气,绕了这么多路都能撞上! 她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扫过叶春暖,就见叶春暖神色自若,略带好奇地看看滚出去的两人,又看看白衣人,就粗声大气地对看茶棚的老头喊道:“店家,有没有位置?小女走得累了,想歇歇脚。” 茶棚里早就没有位置了,除了白衣人的一桌是一人独坐外,其它几桌都挤得满满的。 老丁为难道:“真对不住客官,你看都坐满了,要不就让小娘子坐地上将就一下吧。”说到后来,他也有点过意不去,这父女两个虽然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却十分整洁;尤其是小女孩,完全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穷苦女孩那样邋遢,浓眉大眼,漂亮英气,小脸上干干净净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抒悠为难地看了看尘土飞扬的泥地,有些犹豫:这坐下去怕不是一屁股的灰?但此时退出茶棚也太惹人疑窦了。 正纠结间,叶春暖已抓起她的手向白衣人走去,赔笑道:“这位爷,小女赶路赶得累了,可否拼个桌?” 叶先生此计大妙! 抒悠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若她是叶家老祖,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竟这么胆大,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敢如此行事。 老丁暗叫不好,他们以为为什么别的桌都那么挤,只有白衣人这一桌一人独坐?那是因为前面想要拼桌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滚了出去。这孩子这么漂亮可爱,他还真不忍心看她变成滚地葫芦。 他哪知道叶春暖心里想着滚出去正好,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叶榕竟会提前出现,还正好在他们的去路上出现,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术法追踪? 他这一举也是存了试探之意,若叶榕施法让他们滚出去,那就说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更别提起疑心了,在这里碰上只是巧合。他们正好有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从人愿,听到他的请求,叶榕竟半睁开妖娆的双眸,看了抒悠一眼,居然点了点头:“可。” 叶春暖内心差点石化,面上却没有带出一丝,他心知此时绝不可露出一丝破绽,爽朗笑道:“谢谢这位爷啦。” 抒悠完全不知他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只当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表现得就更坦然了。大大方方地道过谢,就在叶榕对面坐下。 叶春暖正也要坐下,叶榕忽然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没让你也坐下。”,笑容虽温和,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威严而不容违逆。 叶春暖的动作顿时僵住,这才想起,这位叶家老祖宗似乎有点轻微的……洁癖?他这是被嫌弃了,偏偏抒悠不知道对了对方哪根筋,居然被恩准坐在对方一张桌子上。 想通此理,他不禁哭笑不得,这还真是阴差阳错,看来目前叶榕还没有怀疑上他们,但接触时间一长可就难保,也不知小丫头能不能掌得住,不露破绽。 叶榕似是对抒悠起了兴趣,看她坐下后,含情美目笑意微漾,懒洋洋地问道:“小姑娘,你几岁了,这是要去哪儿?”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 抒悠觉得一道若有若无的神识锁住了自己,背上寒毛都要竖起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连呼吸都没有乱上一乱,天真烂漫地看着叶榕道:“我八岁啦,我们要去红叶城。” 红叶城就在前方三十里外,这个茶棚正是必经之路。 “哦?”叶榕朱唇微勾,含笑问,“你们去红叶城做什么?” 抒悠望向他的眼睛,却看到了那人笑意掩盖下,眼底深处的一片漠然,她心头一凛,答得没有任何迟疑:“我们原本就住在红叶城,这次不过是去明州城办点事,自然是要回红叶城的。” 叶榕失笑:“难道还有谁叫你一个小姑娘办事?” “才不是,”抒悠涨红了脸,气鼓鼓地道,“自然是爹爹去办事,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去看看明州到底是什么样的,才跟着爹爹一起的。” “那你娘同意?”叶榕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抒悠心头一紧,按常理说,做母亲的确实不可能同意这么大点儿的女孩单独跟着父亲赶这么远的路,又是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她反应也快,闻言,眼眶慢慢红了起来,轻轻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啦……” 叶榕笑意收敛,沉默地打量着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在他的神识笼罩下,这小姑娘从头到尾反应都很自然,没有任何破绽。他忽然没有了兴致再问下去,干脆不再理会她,又阖起双目入定起来。 老丁殷勤地送上两碗热茶,抒悠心下微松,经过刚才那一番盘问,早就渴得很了,也顾不上茶烫不烫、干不干净,端起茶碗就要往嘴里倒。对面,叶榕却突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闪过,开口道:“且慢。” 抒悠心骤然紧缩,动作一僵,面露愕然。 难道她露出破绽了? 正文 第35章 池鱼殃 炽热的阳光下,叶榕修长的手如美玉生辉,洁白莹润,施施然地伸过来。看似极慢,实则极快,不客气地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茶碗,猝然往外一泼。 碗中滚烫的茶水如流瀑飞出,落到一半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小小水龙,水龙浅褐透明,须爪分明,居然还仰天发出一下无声的龙吟,猛地向人群外一个悄悄后退的中年汉子扑去。 那人大惊失色,撒腿要跑,哪快得过水龙,顿时被扑个正着。水龙哗啦一声又化为茶水浇了他一头,他被烫得“哎哟哟”直叫,仿佛喝醉了酒般原地连连转了几圈,最后才扑通一下,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叶榕随手将茶碗往旁边一丢,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自己的手指,唇边带笑,语气温和地开了口:“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人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开了口:“仙人风仪过人,小的一见之下自惭形秽、不敢亵渎,这才……这才想退避开来。” “咦?”叶榕懒洋洋地挑了挑唇,“看不出还读过几年书嘛。不过这话我爱听。看在你这马屁拍得老祖我身心舒畅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 那人闻言抖得更厉害了:“请仙人……仙人指……指点。” 叶榕脸色倏地一沉:“既要我指点,还不快快现出你的真面目!老祖我最不喜欢别人带着假脸和我说话。”他原本是风流俊美的长相,这一变脸,眼角斜飞、眉梢竖起,竟是分外凌厉。 那人的脸竟是假的吗?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地上那人,就见他身量不高,一张脸普普通通,平凡的仿佛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刚刚泼过来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挂在他脸上,皮肤都被烫得通红,怎么看都不像一张假脸。 那人心里叫苦不迭。这谪仙般的青年一直语笑温柔,看似无害,他却一眼看到就觉得不妥,好不容易趁着他盘问小姑娘、无暇他顾的时机想悄悄溜走,对方却突然发难。 他这才知道对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这一变脸,他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惟恨趴着的身子还不够低,几乎要被这股威势压到泥地里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倒霉的根源,竟是因为被看出改了外貌的缘故吗?可是他的本来面目怎么敢露?一旦露出来,是要被周围人打死的吧,但不露,现在就要被这个看似温柔可亲的青年压死。 不管了,先过眼前这一关要紧。他也算有决断,当下心一狠,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整张脸立刻现出另外一副模样:苦瓜脸、稀疏眉、三角眼、鹰钩鼻,面黄肌瘦,左眼眼角处还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耳根下。 丑得格外有特色。 这一张脸一露出来,人群果然骚动起来。 “是罗彪吗?” “没错,是他。” 又有人咬牙切齿道:“这张脸,我化成灰都认识。” “怪不得官府都悬赏一百金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人,原来用一张假脸躲起来了。” “老天有眼,这个偷盗孩子的作孽的畜生,被仙人揭了真面目。”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汇成嗡嗡一片,已有人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迈步向那人逼近。 在一片嘈杂中,叶榕缓缓环视一圈,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目光有若实质,如钢刀利刃刮过,沉重地抵在身上,非但动不了,连话也说不出了。 周围的人虽不懂这是属于修仙大能的威压,却不妨碍他们起了敬畏之心,一瞬间,鸦雀无声,可闻落针。 叶榕满意一笑,招了招手,似有无形的线牵引,那片薄薄的面具慢悠悠地飞到他手中……展开的素白丝巾上,他瞄了一眼,立刻兴味索然:“原来是一个二阶的易容法器,难怪会有灵力波动。” 倒霉鬼罗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身上压力一松,不禁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数人,一个激灵,连忙向叶榕的方向爬近几步,陪笑道:“这是一个道长卖给我的,说是绝不会有人能看出这张脸是假的。” “哦?”叶榕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没人能看出?” 罗彪老脸一红,不禁哑然,他现在不就被人看出来了吗?不过,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前方青年年轻美貌的面孔,心里打鼓,眼前这个,手段惊人,居然自称老祖,应该不是人了吧?绝对不是人。 “自然瞒不过仙人的法眼。”他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卖我东西的道长确实有几分本事,他做的面具就像是人的第二张脸皮,惟妙惟肖,除了您,至今还没有别人发现这是假脸。” “是吗?”听到这里,叶榕总算又有了一丝兴趣,含笑问道,“那卖你东西的道长可有办法,把一个凡人变得和另外一人一模一样?” * 叶春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叶榕强逼人露出真面目起,他已经预感到不妙。等听到叶榕问出最后一句,他骤觉惊心动魄。 他此时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叶榕知道自己在这个方位,才在这个茶棚守株待兔,而对方也已经隐隐猜出自己逃出乾元山的手段。 自己没有立刻暴露,不过有赖于四阶幻形符以及抒悠这个变数的存在。 叶家人并没有怀疑抒悠还活在世上,或者说因为没有把这样一个凡人小姑娘放在心上,他们根本不屑于花功夫去求证她的生死。 他们把盘查的重点放在单身并变幻了形貌的男子身上,那被迫揭了面具的罗彪倒是受了他的池鱼之殃。 现在最不妙的是叶榕到底怎么知道他会往这个方向来的,这个问题要不弄清楚,他的背后就等于一直有一只隐藏的眼睛暗中盯着他的行踪,永远无法真正摆脱掉叶家人的追踪。 现在想来,一年前叶冲突然找到他也十分可疑,人间界茫茫人海,他又一贯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停留,叶冲是怎样正好等在乾元山,巧遇他的。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看来叶家早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但这个方法定位不会应该太精确,只能模糊划定一片范围,否则,早在他踏入茶棚时,叶榕就该揭穿他了。 想通这一点,他心里放松了几分,不然,他固然不惧一死,却连累了阿喆。 但这样一来,解决这个后患前,他就不方便留在阿喆身边了。 他该怎么瞒过叶家耳目,安置阿喆呢?他瞥向那个据说是拐孩子的人贩子罗彪,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 叶春暖这边心念电转,看似转过许多念头,不过短短一瞬。 那厢,罗彪见叶榕对他的话感兴趣,不由精神一振:“这个我还真听道长说过。” 叶榕眉眼含笑,两只手轻轻一合,手中的面具连着丝巾一起化为粉末,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懒洋洋地道:“姑且说来听听。“ 罗彪见状脸色一白,汗如雨下,牙齿不自禁地打起颤来:“是是是……”叶榕眼中笑意微微一凝,他心中一咯噔,顾不得流下的汗珠糊了眼睛,连忙道:“道长说在要假扮的那人气息未断时把脸皮剥下来,再用特殊手法炼制一番,就能在外形上看上去和那人一模一样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声音模仿不了,一开口,还得露陷。” 叶榕久久不语,沉默片刻后,忽然一声嗤笑:“是我魔怔了,连老祖我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术法能给凡人用,居然还指望一个凡夫俗子给我答案。”他一下子显得意兴阑珊,眼角也不扫那倒霉鬼一下,望着天边怔怔出神。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红彤彤的夕阳只剩大半个,孤零零地躲在远处的山脉后,渐渐西沉。 日薄西山,已是入夜前最后的光明。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飞来一个黑影,疾如流矢,倏忽已到近前。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灰羽的小鸟,扑楞着翅膀停在叶榕面前,“啾啾啾”地叫了几声。 叶榕一个法诀打在小鸟身上,小鸟开始口吐人言:“老祖老祖,六叔发现锁山之阵被人攻击,叫我回来。结果我们在乾元山后山发现三伯昏倒在乱葬岗中,怎么也叫不醒,你快来看看吧。”话到后来,已带了哭腔,分明是叶城的口气。 叶榕霍地起身,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老三脸上可好?” 那头似乎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顿了顿才回答:“三伯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就是醒不过来。” 叶榕问出那句话后自己也愣了愣,他虽怀疑过叶春暖伪装成叶冲、叶冶还有叶城中的其中一人逃了出去,但他自己不是刚刚推翻了这个结论了吗? 叶春暖只是一个凡人,连灵气都用不了,充其量懂一些阵法,就算能得到幻形法门,也只是凡人手段,随便扮作谁,不管容貌还是声音有异,都瞒不过曾经朝夕相处的另两个人。 若前面的猜测都是错的,昏迷的叶冶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了。他就不信,掘地三尺,再配合那特殊的追踪手段,他们还会给那小子逃走。 主意打定,他抬步欲走,忽然想到一事,回头瞥向看小鸟看呆了的抒悠,缓缓开口:“小丫头……” “啊?”抒悠骤然回神,指着小鸟满脸惊叹,“您的小鸟怎么会说话?”心中却是欲哭无泪:你有事赶快走吧,又找上我做什么? 正文 第36章 暂别离 落日金色的余晖落在青年白玉般的脸颊上,他妖娆如画的眉目仿佛都带上了耀眼的光芒。 “你喜欢这个?”叶榕随手一招,小鸟扑棱着翅膀要停向他手心,却被他嫌弃地凌空弹开,小鸟抖了抖脑袋,也不气馁,挥舞着灰扑扑的翅膀在他周围盘旋飞翔,啾啾啾的好不活泼。 我怎么会喜欢这傻不愣登的传讯鸟?抒悠心中鄙夷:前世,自从断剑峰的卢师兄养的那只笨鸟把她好不容易得的天罗锦一爪子撕碎后,这种在别的门派珍之重之的灵宠传讯鸟就被列为沧澜峰禁入的生物了。 “灰不溜丢的,不喜欢。”她声音清朗,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就是没见过会说话的鸟,有些好奇。” 她坦然的回答显然取悦了叶榕,青年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含笑道:“这个于你没什么用处。不过,”他眼神瞥过地上被他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碗,“刚刚老祖用了你的茶水,不白用你的,这是补偿给你的。”说着,“啪”一声,一个金锭丢到抒悠面前。随即他袍袖一挥,整个人连同传讯鸟凭空消失了。 感觉到属于金丹真人的无形气势消失,抒悠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小小金锭抓到手中,颇有啼笑皆非之感。 周围人或羡慕或妒恨地看着她手中金灿灿的锭子。对于卖苦力为生的脚夫而言,做一辈子都未必能攒起这样一锭金子。 抒悠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当然不会把这锭金子放在眼里,可演戏要演全套,金丹真人的神识虽然已撤走,但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她现在扮演的是一个贫家儿,自然要做出贫家儿的反应。 她眉开眼笑,将金子递给叶春暖,雀跃道:“爹爹,给你。” 就在这时,变故猝生。 * 叶榕离去,松了一口气的可不仅仅是抒悠。 罗彪眼睛溜溜一转,见绝大多数人注意力都被抒悠手中的金子吸引过去,悄悄爬起来,就要逃跑。 早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惊叫道:“不好,这贼子要跑!” “拦住他!我家妞妞就是被他一伙人拐走的。” “一百金的赏金啊!” 本来就围住他的一圈人被这几声提醒,注意力顿时从抒悠手中的金子上引开,回过神来,气势汹汹地向他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褐衣,两条肌肉贲张的粗胳膊□□在外,杀气腾腾地向他逼近。 其余逼近的也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壮年汉子。这些汉子长年做脚夫为生,锻炼得体格壮实、手脚灵活,别说这么多个一起围攻他,就算是只有一人,以他的小细胳膊小细腿,硬碰硬的话也难有好果子吃。 罗彪心知自己作恶累累、仇人不少,再加上官府赏金诱人,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他暗骂一声,肉疼地取出一物偷偷捏在手里,警惕地看向不断逼近的人群。 “贼子,乖乖受擒吧!”为首大汉一声怒吼,和身扑了上来。 就是这个时候! 罗彪目光闪了闪,小身板灵活地一转,让开那凶猛的一扑,屏住呼吸,手中之物毫不迟疑地往地上一扔。 “嘭”一股浓浓的黑烟裹带着甜香迅速弥漫开来,顷刻间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听有人尖叫,有人惊呼,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 那黑烟中的甜香竟带有迷幻功效,只要吸入一口,就手足酸软,跌倒在地,哪里还顾得上抓罗彪。 罗彪滑溜如鱼,早看准方位逃出黑烟范围,他回头看了看黑烟中混乱的一切,露出得意的笑容:想抓爷爷我,哼,下辈子吧。 到刚刚遇到的那个神仙般的青年,他脸上笑容微敛,不敢多停留,匆匆地向远处奔去。 他没看到,就在他离去后,黑烟中缓缓走出两人,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个英气漂亮的女孩,正是幻形化妆后的叶春暖和抒悠。 两个人竟完全没有受迷香的影响。 叶春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悄悄在抒悠耳边说了几句,抒悠点点头,抿嘴一笑,身形如电,很快就超到罗彪前面,在沿途几个路口悄悄地布置了一番。 一刻钟后,罗彪脸色难看地看着再次出现在面前的茶棚,神情活像是见了鬼。他咬了咬牙,掉转头,再次发足狂奔。 又是一刻钟过去,罗彪见鬼般地看向再次出现在前方的茶棚。这回,他要还是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捣鬼,就枉费他作恶这么久的经验了。 是谁,到底是谁在捣鬼? 他沉着脸看向茶棚。两次都回到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巧合,人应该就在这里。 黑烟已经消散,茶棚里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的人,他目光梭巡而过,瞳孔骤然一缩:不对,里面少了两个人! “还不算太笨。”身后刻板无波的好听声音响起,把他骇得一个旋身,惊惧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后面的那对“父女”。 “罗彪,明州城郊人,自二十年前起,开始从事拐卖孩童的勾当,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孩童,现被明州与红叶两城联合通缉,悬赏一百金。”叶春暖神情漠然地揭了他的底细,冷冷问,“我可有冤枉你的地方?” 罗彪心头一凛,面上却赔笑道:“这位爷,你误会我了。”他目光闪烁,嘴上求饶,手悄悄地探向怀中。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威压向他压来,他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攥在掌心,浑身僵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了。 他大骇,几乎以为那个俊美风流的青年又折返回来了,抬眼却看到对面大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心尖一颤,一个猜想浮上心际:不可能吧,修仙者罕见,他怎么可能一天之内连遇到两个? 他心神大乱,怀中的东西自是怎么都不敢再用了。 “老实了?”大汉见他一动不动,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谈,谈什么?”罗彪有些懵,抬眼看到大汉讥嘲的神色猛地一省:谈,当然要谈,既然对方要和他谈,看来并不是要抓他或者杀他,他脑子顿时灵光起来,忙不迭地赔笑道,“您要我做什么?” 果然不傻,叶春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现出微微笑意,陡然厉声喝道:“张嘴。” 罗彪愕然,下意识地张嘴,就见叶春暖手指一弹,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向他口中飞来。他大惊,忙要合拢嘴,那股无形的威压却猛地一收紧,他浑身如受巨物重压,疼得冷汗直流,再也抗拒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物滚入他口中,入口即化,倒是甜甜的十分好吃。 罗彪吓得魂飞魄散,以他作恶多年的经验来看,越是剧毒的东西味道就越诱人,好端端的对方总不会喂颗糖给他吃吧。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脸色发白地问,连声调都变了。 “好像是……”叶春暖拿出自己取药的玉瓶,有些不确定。 “穿肠蚀脑丹!”一直在旁安安静静看戏的抒悠满脸沉痛地接口道,“爹爹,你是不是拿错了道长给我们这个药的时候可说过,这药歹毒无比,服用之人内脏、脑子这些会一点点化掉,最后只剩一个躯壳,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 叶春暖“哎呀”一声,满脸抱歉地看着手中的瓶子:“真的是穿肠蚀脑丹,真是的,道长明明吩咐过,这药太歹毒,咱这粗人,不小心将他用上了。” 不小心你个头啊!两人的话听得罗彪面无人色,欲哭无泪。丹田处开始隐隐作痛,仅剩的一点斗志瓦解得一丝不剩,他哭丧着脸,差点想跪下相求:“您老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我都答应。” 叶春暖让他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听罢,罗彪身躯一震,震惊万分地看向对方。 “怎么,有问题?”叶春暖皱起了眉。 “没……没有。”罗彪话都说不利索了。 “既没有,赶快付钱,付了钱,你们便立刻出发吧。” “付……付钱?”罗彪感觉自己在梦游,完全找不到状态。 叶春暖奇怪地看向他:“我卖了一个女儿,你难道卖身钱都不给吗” “怎么会?”罗彪几欲泪流满面:爷,我真不想买你女儿啊!老子是拐子,从来只有卖人的,从不花钱买人啊!可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他苦笑着,抖着手去掏钱袋。 “且慢。”叶春暖阻止了他。 这又是要闹哪样?罗彪警惕地看向对方。 叶春暖却似完全没注意到他戒备的眼神,淡淡说:“钱你带着,否则你要没钱,一路上岂不是委屈了我家闺女我看你刚刚用的那个能放出黑烟的东西甚好,就拿那个抵了卖身钱吧。” 罗彪差点没吐血,他说得倒轻巧,一个小丫头才值多少钱?哪怕卖给收购价最高的贺家商队,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他这黑障*弹一枚价值三百两银子,这是等价交换吗?这手也下得太黑了。 可他的命还在对方手中捏着呢,再怎么亏本也只有捏捏鼻子认了。 他哭丧着脸取出一枚黑障*弹,泣血问道:“解药什么时候能给我?” 叶春暖递了半颗药丸给他。 他忙不迭接过一口吞了下去,顿觉一股暖流自心口处起,盘旋蜿蜒全身。他只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暖洋洋的,舒适无比,本来隐隐作痛的丹田也温温热热的,像是泡在温水中,惬意无比。 这半颗解药果然有奇效。只是还没等他开心,就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响起。 “剩下半颗等丫头平安到地方了自会给你。”言下之意,小丫头要有什么意外,他也别想活命。 罗彪心头一凛,只差没举手发誓:“您放心,就算我伤了,也不会让小娘子伤到一分一毫。” 这一次罗彪带着抒悠,终于顺顺利利地离开了茶棚,折返向南而去。 半个时辰后,茶棚中晕倒在地的众人陆续醒来。叶春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左右一看,惊慌又悲痛的喊了起来:“我家女儿呢?她……她怎么不见了?”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那个曾跟白衣人共坐一桌的小姑娘不见了。 嗡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作孽啊,一定是那个恶贼干的好事!“有人同情。 “他使的是什么邪法?不但有黑烟,还把人都迷倒了。”有人心有余悸。 “那恶贼贼心不死,竟然又作恶了!老弟别急,他一定跑不远,我们帮你找人去。”有人义愤填膺,拔刀相助。 “这贼子是惯犯,一定是早就看中了人家小姑娘漂亮,打上了坏主意。”这个是事后诸葛。 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痛失爱女”的叶春暖一边喊着:“我去追那贼子。“一边已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正文 第37章 花疏影 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慢悠悠爬上深蓝的天空,清冷的月光洒落,为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光。 天气依然很燥热,没有一丝风,知了不知疲倦地嗡鸣着,应和着远处传来的阵阵蛙鸣声,仿佛亘古传来的不变旋律。 罗彪抹了把汗,望着不远处隐隐现出的房屋轮廓,露出喜色:“就快到了。”他此时又换了一张脸,看着方方正正的,一脸的老实相。 抒悠瞥了他一眼,心里其实不是很高兴。从叶榕出现她就感觉不对,等到叶春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为她掩盖行踪,并且要跟她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后,她心里不对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叶春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不想告诉她,想偷偷自己解决。 可叶春暖的嘴巴比蚌壳还紧,他不想说的事,她怎么都问不出。最后还是叶春暖一再向她保证,会在碧云城和她会合,她才勉强同意按他的办法来。 叶春暖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不会随便做没把握的事。她既然暂时帮不了忙,至少不能在不明状况时拖他的后腿。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被拐卖”的女童。 罗彪要带她去的地方是明州城郊外的贺家庄,是贺家商队的大本营。 说到贺家商队,可谓是赫赫有名,与抒悠三叔带领的晏家商队并称为明州两大商队。不过两家侧重点不同,晏家的重点放在海上,从海外贸易上赚得盆满钵满;贺家却主要走西线,也就是从明州一路往西,过碧云城,到达极西之地的落雁关,也有人说,贺家的生意已经出了落雁关,到了落雁关外的妖界与修真界。 谁也不知道贺家的这一路生意究竟能赚多少钱,只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贺家愈发声势赫赫,显然绝不比晏家赚得少。 罗彪自然没有资格进贺家商队,他这次来是求依附的。 叶春暖的要求是让罗彪借口逃命,顺便“拐卖”抒悠去碧云城。然而此去碧云城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匪患无数,甚至可能有妖兽精怪,他虽然有一些保命的手段,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平安抵达。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依附同路的大型商队。 像贺家这样的大型商队一贯纪律严明、分工明确,有领队、管事、车夫、担夫、后勤,还有负责安全的武士,甚至据说还有修仙者镇守,又长年来往于这条路上,熟悉情况。若能跟着商队一起走,自然是安全不少。 只要给足了保护费,商队并不介意多带几个人。 他俩紧赶慢赶,贺家庄终于赫然在望。 抒悠倒吸了一口冷气。 浅淡的月光下,贺家庄高墙巍峨,大片的屋脊连绵成一片,仿佛一头庞然巨兽蛰伏在宁静的夜中;护庄河碧波荡漾,环绕形如城墙的高墙;庄门正前方,一座吊桥高高吊起,两边的吊楼里隐隐闪过兵器的冷光,城墙后一排□□闪烁着银光,显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守卫。 贺家庄好大手笔,竟然把小小的庄子打造得仿佛一座小型城池! “什么人?”吊楼里,显然有人发现了他们,高声喝问。与此同时,一排□□掉转方向,对准了他们。 罗彪脸色发白,连忙高声喊道:“在下姓罗,有事求见大总管,有令牌为信。”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向着对面晃了晃。 “庄门已关,有事明天再来。速速离开!否则,”对面的声音不为所动,越发严厉,“格杀勿论!” 罗彪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说什么,带着抒悠飞快地退了回去。还好离贺家庄不远就有一个小村庄,罗彪敲了几家门,总算碰到一家有两间多余的房间,能临时提供住宿给他们。 抒悠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重生两年多来,她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叶先生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逃过叶家的追踪,顺利和她在碧云城碰头? 自己还是太弱了,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叶先生有事怎么会瞒着她呢?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一丝睡意也没有,索性起身,拿出《万符记》抵上灵台,神识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符箓可以帮上忙。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金丹修士,基本上只有四阶以上的符箓才会对对方起作用,而她不借助聚灵阵,根本做不出四阶符。 还是看看《万符记》中有没有越阶效果的符箓吧。 她的神识凝定在一行字上。 不定品阶符箓,匿踪符。 抒悠曾多次靠敛息符躲过追踪,这匿踪符功效与敛息符类似,效果却更加惊人,不仅能像敛息符一样隐藏使用者的气息、神识,还能使佩戴者不留下任何如脚印、影子之类的踪迹,甚至在触动符箓等阶以下的禁制时,都能不留任何踪迹。 想来乾元山的锁山之阵若是等阶稍低,叶先生肯定会让她优先学这道符了。 而且,匿踪符只要达到三阶下品就能骗过金丹初期修士的神识,若达到三阶上品,连金丹后期修士都能瞒过。 只要达到三阶! 抒悠心中大喜,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没有甩掉金丹修士的有效手段呢。 她拿出叶春暖送她的阵盘,随手设下禁制,取出符纸符笔,开始练习匿踪符。 也不知练习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有人碰了她的禁制! 她脸色微变,挥手将桌上的练习纸笔、朱砂、废符等收入乾坤袋,又收好禁制阵盘,走到窗边推窗望去。 窗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揉着额头,跌倒在地。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蜿蜒的水迹一直延伸出院墙,显然是爬墙进来的。 小女孩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她明显一愣,恼怒地叫嚷起来:“你是谁?你怎么会住在我的房间里?” 抒悠脑中一片嗡鸣,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 小脸粉白,下巴尖尖,精致如画的柳叶眉下,是一双璀璨生辉的明亮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纵然年纪还小,已可以想象长大后的倾城妩媚。 花疏影!年纪才六岁的花疏影,没想到会让她在这里碰到。 她不由想起前世关于花疏影的种种说法。 惊鸿真人是在落雁关外发现已经十二岁的花疏影的,那时她的状况很不好,混在一群乞儿中,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甚至一张原本称得上明艳无双的脸蛋为了自保,也划上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为了治她脸上的伤,惊鸿真人用一件七品宝器向大师兄交换了一瓶四阶生肌丹,这才帮她彻底恢复容貌。 想到这里,她不禁唏嘘:在外人看来,惊鸿真人对花疏影这个弟子可谓掏心掏肺,不惜代价,抒悠在沧澜峰已算得上受宠,却还远远比不上花疏影在叠翠峰的受宠程度。 叠翠峰几乎是倾全峰的资源助她结丹。 无数灵丹妙药、奇珍异宝流水般送到花疏影面前,甚至惊鸿真人历练时九死一生得到的上古大能留下的造化丹,都没有留给自己冲击结婴时用,反而给了花疏影。 谁都知道,惊鸿真人卡在金丹大圆满快一百年了,若不尽快结婴,寿限将至。而造化丹能增加结婴一成成功率,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却偏偏给了花疏影。 花疏影一百零一岁结丹,固然是她天资卓绝,更和造化丹能增加结丹三成成功率分不开关系。 正因为如此,花疏影弑师叛逃时,浩天宗上下哗然,尤其叠翠峰的弟子更是格外愤怒,追杀得格外凶狠。 可是,惊鸿真人对花疏影好得如此异乎寻常,真的就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没有在在沧澜峰脚下见到的那个狼狈无比的花疏影,抒悠不会起疑心,也不会在再次见到花疏影后因那个疑惑一时心软,反而被花疏影勾结魔人重伤。 那个魔人……问天,自重生后,抒悠一直刻意回避那段难堪的过往,当时种种却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从她脑海深处浮现:钢铁般的双臂,冰冷的唇舌,还有仿佛毒蛇游过,从她脸颊一直往下游动的手指……哪怕风之遥是她的道侣,都没有这么放肆过! 抒悠只觉气血一阵翻腾,双眸渐渐殷红如血,无尽的杀意再次冲天而起。 “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小女孩颐指气使的声音似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响起,见她没有反应,忽然伸出手推了她一下。 抒悠下意识地反手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用力一扣。 “疼疼疼疼疼……”小女孩哇哇大叫,见她没有放松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震耳,凄惨无比,仿佛一根针陡然刺入她脑海,抒悠骤然回过神来,不禁闭了闭眼,苦笑:她是在做什么?就算眼前这个真是幼年时的花疏影,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她这是迁的哪门子的怒。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清明,杀气尽退。她放松了手,看到对方手腕上出现一道醒目的红痕,不禁有些歉意:“对不起,弄伤你了,疼不疼?” 小女孩却完全不买账,见她道歉,哭得更大声了:“你这个坏人,不但抢我的房间,还欺负我,我讨厌你!” 哭声惊动四周,陆续有推门声、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慈祥的妇人声音响起:“哎呀,五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文 第38章 夜袭客 来人正是抒悠他们借宿的房屋女主人顾大娘。 “嬷嬷!”小女孩泪汪汪地看了来人一眼,委屈地叫了一声,如乳燕投林,一把投入来人怀抱,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顾大娘心疼地抱着她直念叨:“五小姐,你怎么浑身衣服都湿了?”说着脸色一变,“你又是从护庄河里游出来的?”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道:“爹爹不让我出来找你,我只好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得赶快换衣服,不然生病了可怎么得了?”说罢,顾大娘歉意地看向抒悠,“舒姑娘,真对不住,打扰你了,五小姐的衣服都在你住的屋子里,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换件衣服?” 原来晏抒悠的名字自然是不能用了,因此抒悠早就和叶春暖商量好,以名为姓,以姓为名,化名为舒燕。 抒悠还没开口,小女孩不干了:“本来就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问她?” 这孩子,顾大娘无奈地给了抒悠一个抱歉的眼神,搂住小女孩柔声劝慰:“五小姐别生气,是嬷嬷不好,嬷嬷不知道你今天要来,没把房间留给你。” 抒悠忍俊不禁,没想到花疏影小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嚣张跋扈倒和长大后如出一辙,可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哪像后来杀伐决断、精于算计的她。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花疏影从来不做无用的事,不说无用的话,不管是逃离浩天宗还是叛宗后的第一次见面,她早就将自己的种种反应算计在内,这才能逃出生天。 相比之下,受到师门过度保护的自己,实在天真得可悲可叹。 “但进无妨,”她忽觉意兴阑珊,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客客气气地开了口,“本来就是我们借用了主人的房间。” 礼貌周全,言笑晏晏。明晃晃的对比,看得顾大娘心里直流泪,看看人家的孩子多么乖巧可爱,怎么自家的小姐熊成这样? * 夜已深,探头探脑的几人见没什么大事,又陆陆续续回到床上继续闷头大睡。 抒悠正要进屋,发现罗彪站在自己的屋子门口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心中一动,走到罗彪跟前笑盈盈地说:“罗叔叔,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好。”罗彪打了个哈欠,掩住嘴,声音宛如蚊蝇,飞快地说,“那是贺家庄的五小姐贺宛宛,贺二爷的爱女,有名的娇纵跋扈,千万小心。” 抒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罗彪已放下手,施施然地进了屋。 贺家庄的五小姐贺宛宛,不叫花疏影? 难道是她认错了人?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抒悠心里疑惑,回身进了自己的屋。贺宛宛似乎哭得累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小鸡啄米似地打着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顾大娘正在帮她换衣服。 *的衣服已经退了下来,小女孩身上裹着一大块干布,顾大娘细心地将她全身上下擦干,这才拿走干布,取过干净的衣服一件件为她穿上。 抒悠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忽然定住:贺宛宛的右肩上,赫然有颗青色的圆痣。 她心中一震:那就没错了,花疏影叛逃出浩天宗时,衣衫破碎,肩膀□□,她曾看到过这一点青痣。 贺宛宛就是花疏影! 既然如此,身为贺家的小姐,又养成这样一副任性娇纵的脾气,可见是颇为受宠的,六年后,她又怎么会改名换姓,在千里之外的落雁关被惊鸿真人发现,还吃了那么多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步? 抒悠百思不得其解。正出神间,小女孩又开始犯浑了。 花疏影,现在还是贺宛宛,迷迷糊糊中发现她进来,立刻凤目圆睁,气狠狠地嚷了起来:“你进来做什么?嬷嬷,快赶她走,快!” 顾大娘搂着她,好声好气地哄道:“五小姐,舒姑娘是来借宿的客人,我们怎么能赶客人走呢?要不,你跟我到我屋里住一晚吧?你不是一直想嬷嬷陪着你睡吗?” “我不管,我不管!”贺宛宛见顾大娘声音虽然温柔,却没有依从她的意思,顿时放声大哭起来,“我就要住这里,这是我的房间,你让她走,让她走!” 顾大娘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尴尬地看了抒悠一眼,柔声道:“五小姐,这样吧,你要不闹了,嬷嬷答应你去见二老爷,请二老爷恩准让你在这里痛痛快快地玩一天怎么样?” “真的?”贺宛宛眼睛一亮,哭声顿止,“你说话算数?” 顾大娘笑得慈祥:“嬷嬷什么时候骗过你?” 贺宛宛破涕为笑:“那我今天跟嬷嬷睡,喂,”她趾高气昂地看向抒悠,“我房里的东西可不许你乱动。”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孩。抒悠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辈子她和花疏影虽然提前见面了,还是一样的气场不合。 许是被贺宛宛闹得精神疲惫,等到顾大娘带她离去,抒悠很快就睡意上涌,沉入了梦乡。 只是这一夜注定难以平静。 睡到半夜,抒悠骤觉心生警兆,一下子从梦中清醒过来。 外面有人! 难道是叶家人识破她的伪装,追上来了? 她闭上眼睛佯装熟睡,连呼吸都没有变化,神识悄悄探出。 窗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洞,一个黑布蒙面的黑衣人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一个管状物探进洞里,深吸一口气正要吹出。 居然打算用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抒悠心中冷笑,被子遮挡下的小手悄悄捏了一个诀。无形的水灵气在空中凝聚,汇成一个小小的冰丸,悄无声息地向那管状物飞去,恰恰堵住管口。 那人浑然不觉,一口气吹出,不提防前面已被堵住,迷香顿时倒灌,通通喷入他的口鼻,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抒悠冷笑,用上引梦术。简单粗暴却有效。 她的引梦术可不是外面那种大路货,而是出自《炼神诀》的天阶功法,只要神识强于对方,对对方神魂的控制力绝对效果惊人。 结果让她大感意外。对方居然是冲着贺宛宛来的,得到的指令是把贺宛宛掳走,远远卖掉。只不过今天是她住在贺宛宛平时住的房间,这才无辜受累。 贺宛宛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得罪什么人,居然要把她远远卖掉?这可不是一般的狠毒,这么小的女孩若是卖到远方,一辈子也就毁了。 前世没有她阴差阳错地住在这里,难道这人竟得手了?所以花疏影才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落雁关,落到那步境地 如果这样,那今生她还会成为花疏影吗?还会拜入浩天宗,经历那跌宕起伏又潇洒快意的一生吗?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抒悠想得头疼,索性不再想。用引梦术暗示黑衣人睡得更沉些,就不再管他,自己舒舒服服地继续入睡。 *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家的院子就热闹起来。显然有人发现了昏倒在抒悠窗外的黑衣人,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没过多久,有人敲响抒悠的门。 抒悠披着衣服,打着呵欠过来开了门,发现门外是顾大娘。 “舒姑娘,打扰了,”顾大娘鬓发微乱,显然穿戴得匆忙,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抒悠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紧蹙的眉头,心想她应该已经想通对方是冲着贺宛宛来的,她对贺宛宛倒是真的关心。 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口:“大娘进来说话吧。” “不用了,”顾大娘语气有些急促,“我就想问问姑娘昨天睡得可好,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抒悠茫然:“我刚刚才醒,出什么事了吗?”她现在可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小姑娘,哪能承认自己做了手脚。何况半夜过去,冰丸早化了,连水渍都在炎热的天气下蒸发殆尽,她就不信他们能查到她身上。 顾大娘默然,难道真是巧合?对方派来的恰巧是个笨蛋,想暗算别人,结果自己吸了迷药?这事说来匪夷所思,可却没有其它更好的解释,只能感叹说这个小姑娘运气太好了。 否则,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来人明显是冲着五小姐而来,不知从哪里得了五小姐的行踪,想趁五小姐偷偷跑到她家时对五小姐下手,幸好五小姐昨天没有住在这个房间。 眼下既要安排人看守住犯人,还要派人去贺家庄报信,更重要的,要在贺家来人前保护好五小姐。对方既然已下了一次手,难保不会下第二次,五小姐要有个意外,他们一家都别想活。 “大娘?”见她久久不语,抒悠迷惑地唤了她一声。 顾大娘回过神来,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昨夜有人误闯进来,幸好没有惊动客人。现在天色还早,舒姑娘不妨再休息一会儿。大娘还有事,先走了。”既然舒姑娘这边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再浪费时间了,还有一箩筐的事等着她去做呢。 顾大娘前脚刚走,罗彪后脚又来敲门。 他也是听到窗外的动静惊醒过来,躲在窗后默默观察了一会儿情况,直接惊出一身冷汗:黑衣人、迷香、倒在舒燕窗户外面,这三者一联系,若是还猜不出对方要做什么,他也枉费这么多年拐卖孩童的经验了。 对方的动静连他都没有察觉,可见是个高手。虽不知最后为什么会失手,却不妨碍他后怕不已。 他可还有半颗解药在人家爹爹手中捏着呢,若是在半路上把人弄丢了…… 他打了个寒噤,听到顾大娘走了,立刻过来找抒悠。 “小娘子,”他搓了搓手,满脸堆笑地建议,“你看主人家现在一团忙乱,我们还是别再添乱了,早点告辞去贺家庄吧。” 正文 第39章 贺二爷 朝阳初起,晨曦中的贺家庄屋檐绵延,鳞次栉比,愈显得气势雄壮。 庄子正门口的吊桥已经放下,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热闹竟不逊于城镇。抒悠和罗彪通过庄丁的盘查,一脚踏入庄门。 进门就见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足以容八匹马并行而过,两边是各种各样的铺子,五颜六色的店招招展在风中,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是清晨,街上已有不少人,好几个铺子甚至排起了长队,热闹完全不逊于明州城最繁华的大街。 “小娘子,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罗彪建议道。他俩一早从顾家出门,什么东西也没吃,此时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抒悠点了点头,两人找了一间小小的馄饨铺子,各点了一份馄饨填肚子。 才吃几个馄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响起,路上之人纷纷闪避,就见一队骑士风驰电掣而来,为首一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虬髯满面,凤目含威,身姿笔挺地坐在马背上,停也不停地向庄门外冲出去。 其余二十多人都是青布包头,一色劲装打扮,目露精光,体格彪悍,神情凝重地跟在为首人的后面。 “出了什么事?”等到这一行人冲出庄门,才有人敢小声问道,“那不是贺家二爷吗?出了什么大事了,竟劳动他亲自出马,还带上了最精锐的虎卫?” 抒悠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原来这个人就是贺宛宛的父亲,看他去的方向正是顾家,看来对贺宛宛这个女儿倒是真的看重。 她瞥了一眼罗彪,就见罗彪一脸愁苦,馄饨都吃得不香了,低低嘟囔道:“唉,真倒霉,随便借宿一夜都会碰到这种事。” 掌管着贺家商队的贺二爷可不比顾大娘,素来杀伐决断、手段凌厉,既然这件事引起了他的重视,他们这些在场的人必定会被重新调查一番,他想低调地依附贺家商队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以他通缉犯的身份,现在最怕的就是引起别人的注意。可现在事情的发展根本由不得他。 果然,一碗馄饨还没吃完,就看见顾大娘的大孙子顾大郎领着几个庄丁来到他们面前。 * 抒悠和罗彪直接被带进了贺家庄的庄主府,一进去,两个人就被分开单独接受询问。 也许是抒悠帮贺宛宛挡了一劫的缘故,贺家的人对她倒是很客气,见问不出什么,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不允许她去见罗彪,单独安排了个房间安置她。除了不能随便走动,其它的衣食供应十分周到,倒是比他们在路上赶路的日子还要好过些。 抒悠倒是无所谓,横竖他们也要等贺家商队一起出发。这几天闲来无事,难得有一个人呆着的机会,正好专心研究匿踪符。 这样过了三四天,她匿踪符的成功率差不多到了七八成,正想换上二阶符纸和四品朱砂试试,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她在一瞬间把所有东西收入乾坤袋,随手抓过一个九连环装作在玩。 门开了,一个圆圆脸长相十分喜庆的侍女走进来行了一礼:“舒姑娘,二老爷有请。” 贺二爷要见她?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心中闪过了悟:看来黑衣人的事水落石出了,只不知道贺二爷见她有什么事。想了想,她微微笑起来:“好。” 她被带到外书房会客厅。 贺二爷还没来,她也不客气,爬上太师椅,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撇了撇茶沫。 茶香扑鼻,她满意地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是上好的君山大红袍,价值三两银子一钱,拿来招待她一个小姑娘,贺家倒是真豪奢。 有陌生的神识扫过她身上,她只做不觉,镇定自若地抿了一口茶。 看来贺家果然养了修士,在凡人界中也算实力强劲了,连与他齐名的晏家都没有这个实力,难怪能走西路人、妖及修真交界处的生意。不过看这神识强度,应该只有炼气期,以她现在的实力,自然不惧。 屋外有人压低声音说话,以抒悠经过灵气淬炼的耳力,对方声音虽轻,却听得清清楚楚,说的是:“这小姑娘身上没有伪装。” 咦,为什么会说这个,她第一反应是:难道罗彪的伪装又被拆穿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微褐的肌肤,不由佩服起叶春暖来,还是他的办法好,虽然原始麻烦了一些,却不会一碰到修仙者就露陷。连金丹期的叶榕都没有看出问题,可见她易容的成功。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先前在庄门口看到过的虬髯大汉大踏步地走进来,凤目凛凛、气势惊人,看到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品茶的小姑娘,目光一闪,居然拱了拱手,露出一个笑容:“怠慢舒姑娘了,这两天住在庄子里,下人可有慢待?” 抒悠微微一笑,将茶盏放下,跳下太师椅还了一礼:“见过贺二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好在贺二爷也只是随口寒暄,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抒悠这两天就在贺家的眼皮子底下,过得怎么样,他这个贺家家主自是一清二楚,当下笑道:“还未向舒姑娘致歉,在顾氏家中受了小女的连累。” 抒悠浅浅一笑:“有贼人闯入,和五小姐又有何关?再说,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这几天在贺家锦衣玉食,令我受之有愧。” 贺二爷扬了扬眉,小姑娘不卑不亢、言辞朗朗的应对让他有些称奇,这气度可不像一般平民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他心中一动,笑容真挚了几分,和抒悠两人分主次坐了,开口道:“招待不周,惭愧惭愧。在下冒昧,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 终于说到正题了,抒悠浅笑盈盈:“但说无妨。” “舒姑娘可知道与你一路同行之人是谁?” 听到这单刀直入的问话,抒悠瞬间明白罗彪的伪装果然又被识破了。她不由为罗彪掬一把同情之泪,这重金买下的幻形面具瞒不过金丹修士也就罢了,居然连区区炼气修士也骗不过,这卖他面具的道士也太坑人了。 “知道,”对方既然知道了,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他是罗彪。” 见她果然知道,贺二爷扬起眉来:“姑娘和罗彪究竟是什么关系?” 抒悠沉吟:“应该算是被他拐卖的吧。” 什么叫“算是”?贺二爷愕然。 抒悠把茶棚中的事简单说了下,当然没提最后她和叶春暖逼迫罗彪带上她的事,只是说:“他趁乱掳走了我,因我见过他的真面目,本来想将我随手卖掉,我就劝他说,反正他要逃命的,不如带上我,还可以打个掩护,我肯定不会坏他的事。他想了想,就改了主意。” 贺二爷意外,茶棚的事他早就调查过了,也知道这小姑娘的父亲后来追出来,就失去了踪迹。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姑娘可真不得了,一般的小女孩落到人贩子手中,早就慌了神,要么哭哭啼啼,要么做无谓的反抗,下场都不会太好。她却不然,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在第一时间想出最合适的对策,说服罗彪这样穷凶极恶的拐子,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 若是遇到这种事的是宛宛,只怕只会乱发脾气,哭喊打闹,除了多吃点苦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想来,那天多亏是这个小姑娘留宿在顾家。 贺二爷可不相信什么巧合,那个黑衣人训练有素,撬开他的嘴都费了好大工夫,怎么可能犯把自己熏倒的低级错误?绝对是有人动了手脚。 可惜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难道这小姑娘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心中疑虑,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若真是高手,怎么会落到罗彪手中?何况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再怎么刻苦练功,也不可能厉害到哪里去。 但不管如何,他心中存疑,却不敢轻视这个小小女孩了,本来不打算说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罗彪此人作恶多端、声名狼藉,是明州、红叶两城联合通缉的逃犯,既然被我们发现,肯定是要押解到官府去的。” 抒悠点头,罗彪既然暴露了,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倒是她犯难了,贺家既然调查过她,肯定知道她自称是红叶城人,到时要送她回去,她从哪里变个家出来?绝对会露陷。 果然,贺二爷紧接着开口道:“姑娘家在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 抒悠沉默,心中忧伤不已:一个谎言果然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这圆不下去了该怎么办?她苦恼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贺二爷惊讶地看向她,这么聪明的小姑娘,总不会连家都不认识吧。 “若我说,我暂时不想回去呢。”抒悠神情忧伤,缓缓开了口,然后不管贺二爷怎么问,她都不开口了。多说多错,还不如这样什么也不说,这些聪明人自然会为她脑补出一堆理由。 贺二爷确实有了猜测,能让一个孩子连家都不想回的,那个家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了。 想到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儿,再看看面前女孩忧伤却压抑的表情,他心中微软,不再多问,而是道:“既然如此,舒姑娘先在我这里住下来,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派人送你。” 贺二爷一声令下,贺家下人很快就安排好了。 这次抒悠是作为客人暂时留居贺家的,待遇自是完全不同。 可以在有限范围自由走动暂且不说,贺二爷还让人重新安排一间内院的客房给她,又把起先接她出来的那个圆圆脸的侍女彩珠暂时给了她,服侍她的起居。 抒悠似乎又回到了在晏家的日子,锦衣玉食,华宅美屋,那些生死搏斗、亡命天涯仿佛已成另一个世界的事。 她的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留在贺家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头上悬着的那把刀始终还在,她得设法尽快脱身,与先生会合才是。 她该怎么做才能不惹人疑窦呢? 抒悠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花团锦簇的庭院,一个计策渐渐成形。 正文 第40章 照妖镜 夜渐深,乌云四合、星月无辉,狂风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一阵紧似一阵,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 彩珠从睡梦中被风打窗户的噼啪声惊醒,披着衣服起来关窗。她举着烛火走到窗边,猛然吃了一惊,这才看到半开的窗户边,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舒姑娘!”她惊讶地举高烛火,发现小女孩穿戴整齐,正精神奕奕地回头看她。 “您怎么起来了?是被这风声吵的吗?婢子这就把窗关了。”说着她顺手把烛火放在桌上,就要去关窗。 小女孩却忽然摆了摆手,幽暗的烛火下,那一对明亮的眼睛仿佛盛着满天星斗。彩珠一看到那对眼睛,就觉得心神好像都被吸入似的,顿时一阵恍惚。 “太晚了,彩珠还是去睡一觉吧。”女孩的声音甜美柔和,仿佛最醇的美酒,让人沉醉。” “睡一觉。”彩珠浑浑噩噩地重复。 “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女孩柔声道。 “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彩珠重复着,仿佛提线木偶般,木木地走回自己在外间的床铺,倒头便睡。 见动静消失,女孩眼中的星光黯淡下来。她随手一挥,烛火熄灭,小小的身影仿佛轻烟一般,从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 雪亮的电光骤然从天边劈下,雷声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很快绵延成倾盆之势。 抒悠站在庭院中,滴雨不沾,她小小的身影却仿佛已融在这片雨幕中,没有现出一点踪迹。 一阶匿踪符,发动! 她神识四放,很快锁定群屋东侧一片朦胧微弱的灵气波动。 她对贺府并不熟悉,想要找人最快的办法自然是问熟悉的人,贺二爷她不知道住哪里,但有个人她肯定能找得到。 那个炼气期的修士。 既是修士,就要修行,修行就会有灵气波动。在一众凡人中出现灵气波动,就如黑暗中出现指路明灯一般明显,果然一找就找到了。 认准方向,她顿时不再迟疑,向东翩然而去。 雨愈发大了,雷声隆隆,抒悠如幽灵般来到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外,瞥了眼墙上设的禁制,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禁制真是粗糙得不行,她根本没管,直接翻墙而入,在一阶匿踪符的效果下,禁制没有任何反应。 院中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动静,抒悠看了眼漆黑的屋子,脚步轻巧地靠近。 又是一道雪亮的电光划过,暴雨如注,抒悠轻烟般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没有任何踪影。 轰隆隆惊雷炸响,雷声中,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抒悠小小的身影安静地向静室接近,从静室半掩的门缝中已能看清正在打坐的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四十许的中年道士,神情平和、面容清瘦,一手执着拂尘、一手手心朝上搭在膝上,一绺长须一直垂到肚脐眼处,倒是根根乌黑发亮,看上去保养得非常好。 找到了!抒悠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默念法诀,引梦术正要发出。 浑身一寒,警兆骤生! 她想也不想,立刻一面水盾放出。“轰”一声巨响,水盾狠狠撞开了迎面而来的三把飞刃,轰然炸开。 抒悠大吃一惊:一阶匿踪符能屏蔽炼气修士的神识,她自认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个修士究竟怎么发现她的? 可惜情况已容不得她多想,左右两侧风声撕裂,又各是三把飞刃向她袭来。 抒悠瞳孔一缩,身形如弱柳迎风,翩然向后一倒,让过了左侧的三把飞刃,同时指尖凝出一把冰针,直接迎向右侧的飞刃。 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如密雨急奏,冰针堪堪挡住了飞刃,另外三把却打了个空,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抒悠身形一个优美的转折,翩翩然又融入黑暗中。 静室中,中年道士露出一丝冷笑,手中拂尘一挥,抒悠足下地面忽然化为无数土刺向上袭来。 怎么可能?抒悠这下是真的确定匿踪符对对方无效了。她反应极快,见土刺凶猛,足尖一点腾空而起,手同时一扯一挥,接天雨幕顿时被她扯出一条水练,如游龙夭矫,裹住土刺一绞。土刺顷刻化为稀泥,落回地面。 中年道士见两击不中,脸色微变,一手捻诀,正要再发法术,忽觉一股强大的威压向他狠狠压来。 这威压来势汹汹,气势浩荡,他竟完全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便在这压力之下两股战战,几欲窒息。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拂尘落地,几乎瘫软在地,连忙艰难改为伏身于地,急急呼道:“前辈,小道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抒悠隐在黑暗中,望着匍匐在地的道人,淡淡道:“我原不想惊动你,既然被你发现,就怨不得我了。” 修道之人,一言不合便杀人的不在少数,等阶低的修士在高阶修士面前更是宛若蝼蚁,随时都能碾死。 抒悠这话听着着实不怀好意,道人大惊失色,五体投地,声音都颤抖起来:“前辈息怒,小道、小道……”他大概也觉得怎么也无法把他的攻击行为解释成善意,索性抖抖索索地道,“小道愿意将功赎罪。” 抒悠不置可否,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发现我的?” “小道无意间得到一件宝贝,能看破幻象。”道人倒是机灵,见抒悠问起,连忙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抒悠手一招,细丝状的水链飞出,将那物卷过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磨刻得十分粗糙的淡青色石八卦,唯一看上去有些不凡的便是八卦中心阴阳鱼的图案磨得非常光滑,一半呈深青近墨,一半为浅青近白,两个鱼眼处各镶一枚浑圆的灵石。 “原来是明镜石炼制的八卦显形镜。”其实这镜子在民间还有一个更有名的别名,叫照妖镜,抒悠可一点儿不想叫出这个名字,否则,被这石镜照出行迹的自己成什么了!她有些遗憾地把石镜抛回给道人,摇摇头道,“可惜炼制的手法太粗糙了,白瞎了这样好的材料。” 前世,凌阙言手上就有一面上品明镜石炼制的法宝窥天镜,善破一切幻象、禁制,比起道人手中这个粗陋玩意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怪不得罗彪的面具又被看穿了,这石镜虽然因炼制手法所限,等级不高,但看破一个二品法器总也是绰绰有余了。 罗彪这运气还真是……先遇到了金丹修士,又碰到了有八卦显形镜的贺家修士,他重金购买的幻形面具竟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可恨的是误了她的事。 道人慌了神,捧着被她嫌弃的八卦显形镜,差点没哭出来,这是没看上他呕血上供的宝贝?这么高的眼界,不愧是前辈高人,可他讨好失败,小命到底还保不保得住? “前辈……“道人抖着唇,正挖空心思地想还有什么能打动对方。 抒悠忽然收了威压,开口打断他的话:“你说愿意将功赎罪?” 道人身上压力一松,一愣之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大喜:“但请前辈吩咐。” “你去做一件事……”抒悠将要做的事传音入道人耳中,随即道,“你须立下心魔誓,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绝不入他人之耳!“ 道人眼看小命有救,哪敢迟疑,依言发了心魔誓,信誓旦旦道:“前辈只管放心,小道保管把事办得妥妥贴贴的。” 抒悠点了点头,交给他一物,更不多话,长袖一挥,身形翩跹,再次融入接天雨幕中。 * 内院的客房窗户依旧半开着,雨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她临走时熄灭的烛火却再次燃烧起来,如注的暴雨中,似乎隐隐有微弱的呼吸声从窗后传来。 抒悠望向那本不可能燃起的烛火,脸色晦暗难明。 她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再战一场。 她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引梦术暗示道士设法放了罗彪,被八卦显形镜意外破坏了。要杀了对方容易,可要让对方心甘情愿为她做事,难度不是一点两点。她见形势不妙,当机立断换了方案。威压压制是最快摧毁对方斗志的方法,否则他们打斗的动静传出就不好收场了。 然而,修士的威压一是依靠强大的神魂力量,二是要有修为支撑。抒悠的神魂属于元婴修士,重生后又一直苦修《炼神诀》,神魂的强大一点点恢复到金丹初期的水平,修为却是一个短板。 这具身体没有灵根,无法蓄灵力,自然就没有任何修为,模拟出金丹期的威压,对她来说确实太勉强了。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为了瞬间让对方臣服,她完全是靠着《炼神诀》的神魂压制之术,强撑着放出了相当于金丹期的威压,对神魂的负担可想而知。 幸运的是,道士如她所料,在绝对的等阶压制下,完全兴不起反抗的念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救人的要求。 但这样一来,她的秘密就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了。她虽然不惧,却担心自己的暴露坏了叶春暖的事,所以在道士发心魔誓时她又叠加了一个引梦术,模糊了道士对她的印象。 接连强行使用神魂术的后果就是:头部剧痛、眼前发黑,浑身上下的精力仿佛已被榨光,提不出一丝力气。 此时的她,若要勉强一战,神魂必会受创。 抒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和罗彪呆久了,沾染了他的霉运? 正文 第41章 贺家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抒悠站在大雨中,轻轻呼了一口气,走近窗户。 她的目光骤然定住,窗下雨打不到的泥地上,赫然有几个小小的鞋印,连窗台上也留下了两个带着泥巴的湿漉漉的鞋印。 这个尺寸的鞋?抒悠扶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屋内一灯如豆,一把还滴着水的雨伞被随意丢在窗下,靠窗的罗汉塌被雨打湿了一半,干的半边榻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双眸紧闭,睡得正香。 小女孩粉面朱唇,柳眉紧锁、眼梢上挑,容貌漂亮极了,正是她的老熟人贺宛宛。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在她的卧室睡着了? 抒悠头疼地看着对方,迟疑着要不要去叫醒她。 罗汉塌上,贺宛宛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 抒悠这才发现贺宛宛两眼红红的,脑袋枕着的地方洇湿了一大片,显然大哭过一场。因为刚醒过来,眼中还是一片茫然,眨了几眨后才慢慢恢复清明,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抒悠连珠炮般地嚷道:“你去哪里了?咦,你没出去吗,怎么身上一点都没湿?那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抒悠不理她,自顾自地走过去帮自己倒了一杯茶。 “哎呀,那不能喝,是冷的。”贺宛宛叫道。 抒悠早一口灌了下去。 贺宛宛目瞪口呆:“这你也能喝得下去,你原来过得什么日子?”她说着气愤起来:“彩珠怎么服侍你的?茶是冷的、窗也不关,我们都这么大动静了,她还睡得这样沉!不行,明天我要和爹爹说,让他换一个人。” 抒悠被吵得头痛,微微皱眉,这个啰嗦的小姑娘真是花疏影吗?她前世见到的花疏影是被夺舍了吧?一定是吧! 她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无奈地道:“五小姐,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贺宛宛低下头,没有作声。 怎么忽然哑巴了?她疑惑地看向对方,却见小姑娘紧紧咬着唇,眼眶渐渐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蓄在其中,很快便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她没有像在顾大娘家时那样嚎啕大哭,可这无声的恸哭却比大放悲声更加叫人心惊,似有无限的哀痛淤积心中。 抒悠赶人的话一下子堵住嗓子眼,想了想,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倒了杯冷茶递给贺宛宛:“喝杯水吧。” 贺宛宛哽咽:“这水是冷的,我不喜欢。” 抒悠无语,她可记得当年花疏影连路边积的雨水都能直接喝的,没想到小时候这么娇惯。 她也不强迫,随手将茶杯放在一边,淡淡道:“那你慢慢哭,哭好了,门在那边,直接回去吧。我先睡一会儿。” “喂,”贺宛宛跺了跺脚,抽抽噎噎地道,“你怎么这么讨厌?万一我哭坏了怎么办?” 听着这孩子气的责问,抒悠不觉气乐了:“五小姐,我是你的什么人?”管她哭不哭坏。今世,她们俩不过是陌生人;若论前世的关系,她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已经够高风亮节了。 贺宛宛哑然,要依她以前的脾气,早就发作起来,可她此时正当彷徨无计,听了抒悠的话,喃喃道:“嬷嬷说,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些人害惨了。”她说着说着,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可是爹爹,爹爹他明明抓到了谁害我,却不肯惩罚她,爹爹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短短几句话,抒悠听明白了:看来贺二爷已经查到了害贺宛宛的凶手,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下手惩戒,只得和稀泥。这稀泥活得却不成功,小姑娘倍感委屈,这才有跑到她这里来大哭这一幕。 只是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获得小姑娘的青睐呢?难道就因为她无意中帮对方挡了灾? 抒悠郁闷:她可一点都不想和贺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牵扯上关系,更不想和贺宛宛扯上关系。她虽不会像花疏影那样记仇,却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亲近她。 反正她今生不会再入浩天宗,再不会有人把她俩相提并论,她巴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 听到小姑娘大哭,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赶紧道:“五小姐不妨哭得再大声些,想来很快就有人听到,要把你接走了。” 哭声顿止。贺宛宛顶着一张满面泪痕的小脸,尚在抽噎,一对凤眼倒是睁得圆圆的,气鼓鼓地看着她:“你这人怎么这样?” 抒悠叹气,试图跟她讲理:“五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很累,想睡了,我们明天再哭行不?” 贺宛宛扯出一条帕子来,胡乱抹了抹脸:“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行,”抒悠赶紧摇头,“我不喜欢和人睡一张床。” 贺宛宛迟疑了下,委委屈屈地让了步:“那我睡罗汉塌好了,反正我不回去。” 罗汉塌上都湿成那样了,怎么睡人?抒悠皱眉,贺宛宛满眼倔强地看着她。 只是个才六岁的孩子,何况她现在头疼欲裂,真没精力和这小姑娘夹缠不清。抒悠心里叹了一口气,郁郁道:“我去喊彩珠,让她给你换床铺盖。” 贺宛宛顿时破涕为笑,灿然笑道:“我就知道舒姐姐最好了。” 抒悠恶寒,心想:你要是也有前世那些记忆,看你这“舒姐姐”三个字喊不喊得出口,前世她固然不喜欢花疏影,花疏影只怕更厌恶她,所以后来才会对她如此下手不容情。 可惜贺宛宛不知道,她孩子心性,得偿所愿了自然高兴。刚醒的彩珠却吓坏了,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非但窗没关,五小姐偷偷来了她还不知道。战战兢兢地服侍两位小姑娘入睡后,正想去报信并请罪,贺宛宛喊住她。 “爹爹不在内院,你现在去报信,是想报给太太让我被她看笑话吗?”昏黄的烛光下,小小女孩神情冰冷,眉目如霜,上位者的气势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彩珠打了了个寒噤,连忙道:“奴婢不敢。”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彩珠心中暗暗叫苦,五小姐和二太太的矛盾由来已久,就是二老爷也受了不少夹板气,他们这些奴婢更不要说,一不小心就会成炮灰。 这次五小姐遇险,听说最后查到了太太头上,可老爷顾忌着太太的一儿一女,非但不能深查下去,反而要帮着把这件事圆过去,这下可把五小姐惹怒了。 五小姐平时就是霸王似的人,老爷宠她,连二太太嫡出的一对儿女都比不上,这会儿正当气头上,她要是违逆她,岂不是上赶着撞枪口?就算她是老爷的人,为了安抚五小姐,老爷也不会顾忌她,反而会用最快速度把她交给五小姐发落。 彩珠只觉欲哭无泪,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退到外室。 * 且不说彩珠心惊胆战,一夜未睡,也不提贺宛宛这边欢欢喜喜地睡在罗汉床上,贺宛宛住的小院子早就乱了套。 第一个发现贺宛宛不见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春雨。自从上次贺宛宛偷偷溜到顾家出了事,贺二爷就狠狠整顿了她院中的人事,因此哪怕贺宛宛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许人在内室陪夜,春雨还是尽职尽责每隔两个时辰就往内室看一眼。 这一看就呆住了,五小姐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小院乱了起来,几个丫鬟婆子各去报了自己的主子,等到住在外院的贺二爷得到消息,天已将亮。 大雨掩盖了所有的踪迹,谁也不知贺宛宛去了哪里。贺二爷面沉如水,一边安排人去顾家等几处可疑地方找人,一边把贺宛宛院中所有下人看管起来,严加审问。 就在这时,又有人慌慌张张地来报:“二爷,不好了,关在暗窖里的罗彪昨夜趁着大雨偷偷跑掉了。” 贺二爷脸色大变,种种不好的猜想从心头掠过,莫非罗彪逃跑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宛宛?他再也忍不住,一掌狠狠拍在扶手上怒吼道:“给我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 * 引起贺家偌大风波的贺宛宛睡得正酣。 云收雨歇、天色渐明,雨后清新的草木香气充斥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 经过一夜休息,抒悠精力恢复了大半,再睡不着,起身望着睡得香甜的女孩,心中复杂万分。 没想到竟有这样一天,花疏影会毫无防备地在她身边睡一夜。 曾经让她心魔缠身、道心崩溃的人,此时看上去稚嫩而脆弱,她只要凝出冰针,轻轻送入女孩咽喉,前世曾叱咤风云的浩天叛徒就再也不会存在于世上。 今生再也不会有一个花疏影,时时提醒她的失败。 “杀了她,杀了她!”心中有一个恶魔的声音在不停地诱惑她,她眸中寒光一闪,一根细细的冰针凝结在指尖。 “舒姑娘,你醒了。”如释重负的声音突如其来,传入她耳中,仿佛一下子把魔咒打破。她看向门口,彩珠一脸憔悴地掀起门帘向她行礼。 抒悠一下子将拳头攥紧,锋利的冰针如突然而起的杀意般消失于无形。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对贺宛宛动了杀意,好像着了魔一般?若她刚才真的杀了贺宛宛,只怕会永远走不出前世的心魔吧! “舒姑娘,”彩珠迟疑地向她请示,“你看五小姐在这里的事……” 抒悠回过神来,有些惊讶,没想到贺宛宛这么厉害,小小年纪说的话彩珠竟不敢违背,居然真的没有去报信。 “天已亮,内院通往外院的门应该已经开了,你去报给贺二爷吧,顺便帮我请辞。”彩珠刚刚也算帮了自己,就助她一把,报信这个责任自己揽过来。 “舒姑娘要走?”彩珠意外。 抒悠微笑:“叨扰多日,也该告辞了。”她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变不出一个家让贺家人送去,此时一切已有安排,再留着也没有意义了。对贺家这一摊子浑水,她可是半点也不想趟。 正文 第42章 巧脱身 午时刚过,天又是阴沉沉的,老丁望了望狂风灌过,哗啦作响的棚顶,认命地拎出几个破桶破盆,放在棚顶的破洞下,预备一会儿的大雨。 许是大雨将来,此时的茶棚里倒是反常的热闹,三三五五的脚夫围坐着茶座,一边喝着大碗茶,一边议论着前几天的新鲜事。 什么神仙降临啦,易容幻形啦,还有最后那黑烟脱身,趁机掳人这一段,讲到热闹处,老丁也忍不住插上几句,补充当时的情景。 风声呜呜,越来越大,倒是驱散了夏日的炎热,带来几许清凉,几滴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啪打下。 这时茶棚外响起得得的马蹄声,马上一大一小坐着两人,来得倒巧,刚刚奔进茶棚,就听一声响雷,雨立刻哗啦一声倾倒下来。 小小的茶棚因为多了这一马两人,顿时逼仄起来。 老丁正讲得起劲,看到两人进来,连忙停住,带笑迎上:“两位客官请坐,要几碗茶?” “不必,”马背上一身劲装、青布包头的青年人翻身下马,直接抛了一锭银子出来,“我们就暂时坐一坐,雨一停就走。” “好嘞。”老丁笑眯眯地收好银子,麻利地擦干净一张空桌子,两张空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一眼认出青年的打扮,是贺家庄的虎卫,不由暗暗称奇: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要出动虎卫?他的目光不由往马上望去,瞬间睁大了眼睛:这人好生面熟! 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小姑娘,皮肤微黑、浓眉大眼,看上去既神气又漂亮,穿着嫩绿绣金色缠枝纹的锦衣,乌黑的头发梳了两个鬏,用缀着珍珠的银线缠绕着,华丽又好看。 瞧这通身气派,难道是贺家庄的哪位小姐?老丁疑惑,可他怎么会认得贺家庄的小姐? 小姑娘却冲着他一笑,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老板,又见面了。“ 这熟悉的声音……老丁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失声道:“你是……那天……”那个被罗彪掳走的小姑娘!怪不得这么眼熟,可不是她嘛,不过打扮华丽了些,竟像脱胎换骨一般,完全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气派了。 她怎么会和贺家庄的虎卫在一起?没看到罗彪,应该是平安脱险了吧。 抒悠伸出一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老丁会意,知道她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暴雨来得快去得更快,不一会儿,云收雨散,灼灼烈日再次露出脸来,开始炙烤大地。 歇脚的脚夫纷纷起身继续赶路,青年虎卫也站起身来:“雨已停,我们赶快出发吧。” 抒悠却坐着一动不动。 “舒姑娘?”青年催促地喊了一声。 抒悠皱眉看了看天边的太阳,软软道:“我累啦,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青年不疑有他,一路同行,他已知这个小姑娘并不娇惯,她要喊累,那就是真的累了。 他扭头看了看灼热的太阳,这样的天气连续赶路,小姑娘确实可能受不了。 “好吧,”他点头,“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避避日头。” 没坐一会儿,又听到脚步声传来,青年扭头望去,看到一个落汤鸡般的彪形大汉,显然刚刚一场雨对方没有来得及避开,被淋个正着。 他身边的小姑娘却忽然跳了起来,飞也似地奔出去,欢喜叫道:“爹爹!” 这一声清清脆脆,盈满喜悦,老丁也不由循声望去,可不是吗?来人虽然浑身湿透,显得十分狼狈,但皮肤微褐,浓眉豹眼,与小姑娘有四五分相似,果然是那天痛失爱女的大汉。 居然这么巧? 大汉见到小姑娘,露出狂喜之色,似乎想要一把抱住,手伸到一半,想到自己浑身湿透,赶忙退了一步,笑道:“燕儿,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抒悠笑眯眯地拉着大汉往茶棚而来,把青年介绍给他道,“爹爹,贺家庄的人救了我。这是贺家庄的虎卫大哥,就是他送我回去的。” 大汉长揖到地:“舒某谢过恩公。” 青年连忙谦让不敢。他也没想到这么巧,本是奉命送人回家,没想到半路就碰到对方的父亲,居然提前完成了任务。他和大汉客气了几句,看着父女俩往红叶城而去的背影消失,上马转身往来路而回。 倒是老丁心中嘀咕,怎么总觉得小姑娘的父亲看上去有有哪里不对,难道是因为被大雨淋得太狼狈的缘故吗? * 被嘀咕的“父女俩”此时已转入道旁的密林中,大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忍不住骂道:“奶奶的,刚刚那一场雨可真厉害,差点赶不上,误了老子的大事。” 抒悠斜倚一棵大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你不中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若不是她借故拖延,岂不是要错过? “小丫头片子,你……”大汉恼火,正要发作。 抒悠忽地身形一闪,再退回原地时,手中多了一枚符箓,对面的大汉却一下子变了一个模样:苦瓜脸、稀疏眉、三角眼、鹰钩鼻,面黄肌瘦,左眼眼角处还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耳根下。 赫然是刚刚逃出贺家庄的罗彪。 “啊呀,”罗彪惊觉不对,跳脚道,“快还我。” 抒悠嗤笑:“这幻形符顶多一天的功效,你还指望用它逃过贺家的追踪?” “你怎么知道?”罗彪愕然。 抒悠信手将符箓揉成一团,淡淡道:“这本来就是我让人悄悄递给你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罗彪大感意外,昨夜也是风大雨急,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手上脚上的镣铐全部自动脱落,他连人都没看到,就被一股劲风裹着送到贺家庄外一栋废弃的民房中。然后手中就被塞入一张符箓,一张字条,字条中写了符箓的用法以及今日午时到茶棚接人的要求。 难道竟是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救了他,安排了这一切? 不对,他虽然没见到人面,但劲风裹着他时,他明明看到身边是一个高瘦的成年男子的身影。小姑娘也说了,是她“让人”递的东西。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守卫森严的贺家庄把他救走,可见本事之大,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么有本事支使得动这样的人? 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事实震得回不过神来,只见抒悠缓缓将手中的符箓向上一抛,刚刚还是一团的符纸顿时化为粉末四散开来。 罗彪只觉汗一重一重地出,背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这才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这父女两人能不惧他的黑烟,又敢利用他来遮掩行踪,显然并非常人,现在看来,就是这个小姑娘本事也不得了。可是,有这等本事的父女俩都要这样偷偷摸摸行事,显然在躲什么人,那这个人该有多可怕?自己该不会是一不小心惹了天大的麻烦了吧? 可这烫手山芋已经接到手里,他想扔也没法子了,只能和他们一条心走到底,也许还能挣出一条活路。 一旦想通,他立刻转了态度,低声下气地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抒悠瞥了他一眼,暗道:这人倒是能屈能伸。她问罗彪:“除了依附贺家商队,你还有别的稳妥的法子去雁回镇吗?” 罗彪想了想:“最妥善的法子就是坐驿车了,红叶城有驿车去碧云城,再坐碧云城的驿车去雁回镇。驿车有官府保护,坐的又多半是穷人,一般不会有人打它的主意,就是环境会差些,而且我不方便露面。”他现在就是那过街老鼠,只要一露面,就是人人喊打。现在又得罪了贺家,更是举步维艰。 “那就坐驿车,”抒悠下了决定,“至于为你遮掩形容的事,包在我身上。”舒家父女的形象在叶榕和贺家庄那里都留了印象,绝不能再用,大不了她一天一张一阶幻形符提供给罗彪。 * 三天后,红叶城驿站一辆驿车驶出,目的地正是碧云城。 车上坐着几个人,几乎都在偷偷瞄向最后上来的兄弟两人。 罗彪不自在地低下头,心中暗暗叫苦:舒姑娘真是太坑人了,非要他变成这个模样,这下子大家都在看他,这可怎么办才好。 干他这一行的,最忌的便是引人注意,舒燕却偏偏要他化作一个十七八岁、剑眉星目、隆鼻朱唇的俊美少年,还说他们是要扮作兄弟的,长相得相似。 是,他承认,自己看到舒姑娘的本来面目时彻底惊呆了,除了贺家五小姐,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他看呆,不代表自己也要变作这个模样啊! 结果,舒姑娘倒是穿起男装,扮作小男孩,也不知道她在脸上怎么鼓捣的,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容色硬是减去五分。倒是他,照着相似的眉眼幻出新形象,俊美得连自己都惊呆了。 他想反悔重来,舒姑娘却说一张幻形符只能变出一个形象,他反悔也没用了。想到仙家符箓的珍贵,他只得含泪忍了。 结果就成了他坐在驿车上,忍受周围人时不时的偷偷注目,甚至还有一个自来熟的大婶过来问他有没有娶亲。 可怜他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关注,当下只能装作害羞,低着头,一概不回答。 第一卷《明州曲》完 正文 第1章 碧云城 红叶城的驿车都是统一的款式,由四匹马拉,车厢用城外山上盛产的红榉木打造,两侧雕刻有红叶图案,里面左右各一排凳,能同时容十二人坐。车子下面还有夹层,可以放一些不是太粗笨的行李。 除了车夫,每辆车还会配一个押车的官差,以应付各种关卡,并保护车上人员安全。费用却要比自己雇车便宜一半以上。 因为既省钱又安全,因此,红叶城的驿车一向很受囊中羞涩的百姓欢迎。 此时,车上除了假称为李家兄弟的抒悠二人,还有六个人:挨着罗彪坐的就是刚刚打听他有没有成亲的大婶一家三口,老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他们对面则是一对小夫妻,丈夫书生打扮,生得极为文秀,妻子却是圆圆脸,体态丰腴,看着十分喜庆,大概是刚刚新婚,妻子还穿着红衣,两人一直挨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说着话,见到罗彪上来,也只是略看了两眼,又自顾自说话了;在小夫妻一边靠着车门坐的则是一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看向罗彪的惊艳目光最是直通通的毫不掩饰。 车子行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前面有人说了几句,然后车门被打开来,押车的官差满面笑容地引着一个小道士看向车上:“仙师,你看,人都在这里了。” 抒悠看向小道士,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她这是什么运气,坐个驿车居然也能碰到老熟人!来人赫然是叶冶的侄儿叶城。 叶家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追踪叶春暖,连驿车都要一辆一辆地查。她不由暗恼自己大意了,幸亏叶城只有炼气四层修为,若换个修为稍高的,罗彪用的一阶幻形符岂不是又要被看穿? 叶城的神识缓缓扫过车上诸人,见到异常俊美的罗彪也不由愣了愣,多看了两眼,见查不出什么异常,关上车门放行了。 抒悠松了一口气。好在一路再无别的意外发生。 驿车走得极稳,一路还有定点的驿站补给,到夜晚便在就近的驿站投宿,条件虽然一般,胜在不用自己多操心。 * 天气实在热,赶路只能在清晨和傍晚,本来二十天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拖到一个月,终于看到了气势恢宏的碧云城城门。 他们赶在傍晚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一入城就被城内的繁华气象惊呆了。 碧云城是人间界西部最后一座大城,再往西去落雁关就是或崇山峻岭,或荒原戈壁、人烟罕至,因此是所有想去边界地区的商队和旅人的必经休整之地。整座城背靠连绵不断的横岭山脉,依着山势修建而成;溟川第一大河溟江绕城奔流而过,形成天然水路,无数商船停泊在南城门的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 因是山上之城,城中道路呈波浪形缓坡向上爬升,以供车马通行,两边还修有人行的阶梯。道路纵横交错,两旁商铺林立,南来北往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做着交易,其中多半都是各地的商队。 城南一条街靠近码头,全是客栈,从豪华院落到经济的大通铺一应俱全,驿站就在这条街的入口处,等到抒悠两人从车上下来时,旅客除了金姓的大婶一家三口,其他都提前下车了。 猎户在刚进城门时就匆匆离去,说是去投亲;而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在路过酒楼时下了车,说是去安慰一下一路受了委屈的五脏庙。 抒悠两人打算先找家客栈住下,同车的金家大婶忽然喊住了他们:“李家大郎,你们是不是要去客栈投宿,可有熟悉的客栈?” 两人对视一眼,罗彪开口回答:“正要投宿,熟悉的客栈倒是没有。” 大婶顿时堆起笑容:“既然这样,两位不如去我家住吧,我家在这条街上也有一间客栈,既干净又便宜,保管两位满意。” 这倒是方便,几人一路同行了一个月,也算初步了解了对方性格:金家大婶是个极热心爽快的脾气,她家的客栈倒是让人放心。 罗彪刚要答应,一眼瞥到对面正含羞带怯看着他的金家小娘子,顿时大为头痛,答应的话刚到嘴边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抒悠却笑嘻嘻地抢先开了口:“那太好了,多谢大婶!” * 金家客栈居然规模颇大,前面是客人吃饭歇脚的地方,后面一大片地方都是住所,甚至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可供不喜欢吵闹的客人整个包下来。 掌柜的是金大婶夫妇的长子,三十多岁了,看上去精明强干,见父母带了两个客人回来,没有多问,立刻按照母亲的意思安排了两间最好的上房给他们。 罗彪摸了摸越来越瘪的钱袋正要推辞,客栈门口传来一阵纷纷乱乱的马嘶人声,他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顿变,立刻应了下来,跟着带路的小二往客房而去。 抒悠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问小二:“刚刚那是贺家商队?” “是,”店小二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贺家几位爷和我们掌柜的是老交情了,每次来碧云城都住这里,那几个院子就是单独为他们留的。” 怪不得罗彪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们与贺家真有缘,非但前后脚到了碧云城,居然还住在一家客栈。就不知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了。 说话间已到了为他们安排的客房。 两间房在走廊尽头,并排挨着,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园子,颇有几分景致。再过去不远就是几个院落的院墙,倒是幽静。 总算是有惊无险到达了碧云城,罗彪一口气松了大半,匆匆忙忙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找抒悠:“你父亲可有说过怎么和我们联系?” 抒悠一怔:“他没有跟你说吗?” 两人面面相觑,才发现这下麻烦大了。 抒悠皱起眉来,她是问过叶春暖的,对方却含含糊糊地说自有安排,结果她就以为他交代了罗彪,没想到罗彪也不知道。 正当大眼瞪小眼,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罗彪过去开了门,见起先领他们过来的小二手上端着两盘甜瓜,笑容可掬地道:“客官,你们的甜瓜。” 罗彪一愣:“我们没有要这个。” 小二笑道:“这是小店奉送的,金姑娘的一片心意。”说着,不等罗彪说出拒绝的话,麻利地放下托盘,反身退出。 饶是烦心叶春暖的事,抒悠也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金姑娘对你倒是不错。” 罗彪脸色阴沉沉的:“她喜欢的不过是这张脸罢了。” 抒悠有点惊讶,蓦地起了玩心,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趁机把她拐带了呢。” “舒姑娘慎言!”罗彪脸色一黑。 “咦,难道你还真喜欢她?那你以后没有幻形符怎么办?”抒悠才不怕他,笑眯眯地问道。这一路上金大娘母女没少对罗彪嘘寒问暖,罗彪却一直木头人一般,不是低着头就是装作没听见,难道他其实老树发芽,已被打动了? 如花少女,正当豆蔻年华,洋溢着无限的青春活力,这样一个少女,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谁能不动容?罗彪这一生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恋慕,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只是那张符箓幻化出的俊美无双的假脸吸引了对方,哪怕他一直做出抗拒的样子,心底深处却不禁涌起了一丝窃喜,一丝甜蜜。 可被抒悠这样随意地说出来,揭出不堪的现实,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与悲哀,甚至产生了一丝恨意。 “不是。”他脸涨得通红,憋出一句,不想再和抒悠讨论这个话题,匆匆说了一句,“我先回房了。”落荒而去。 望着兀自不停晃动的门板,抒悠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罗彪竟会是这个反应。前世她虽断情绝欲,可也知道,如果心里没鬼,罗彪不会落荒而逃。 第一次,她对自己坚持要罗彪变成这副模样的恶趣味感到了一丝悔意。她还没和叶春暖会合,还需要罗彪顶着这张脸再过一段时间,但愿他不会趁机做出什么错事。 看来金家客栈住不得了。既然一时无法预知叶先生什么时候到,还不如干脆租个房子下来更方便些。 第二天,她就跟罗彪说了要搬出去的决定,罗彪愣了愣,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从前也来过碧云城,径直去了位于城西的牙行所在处,却见牙行所在的巷子人满为患,其中还有不少小孩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惊讶地拉住一个路人询问。 “你不知道?”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又到了三年一度张大善人家选金童玉女的日子了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三年前,他到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听说碧云城张家选金童玉女,给的赏银格外高,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着孩子过来参选,没想到一下子选上了。 张老爷很高兴,本想给他大笔的赏银,他却在参选期间听说张家住着一个仙师,赏银也不要了,恳请仙师给一个保平安的法子,后来就得了那两张幻形面具。 没错,他在叶榕面前纯粹是胡诌的,并没有敢说面具是用孩子换来的,就怕一说出来会直接被人打死。 说起来当年那男孩子不过漂亮了一点就换得那些好处,现在跟他一起的舒姑娘,容貌可是更为出色,张家若得了她,岂不是要如获至宝? 这个念头刚一浮起来就被他摁了下去,自己的小命还在对方父亲手里捏着呢,就是那小姑娘也不是好相与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命行事吧。 正文 第2章 张娘子 金家客栈。 打发走了罗彪,抒悠打算继续研究符箓。三阶匿踪符已经成功好几张,她材料有限,数着差不多够用,就转而开始研究瞬移符。 瞬移符也是一道不定品阶符箓,发动时能将使用者瞬间转移一定距离,避开对方攻击,品阶越高能瞬移的距离就越远。 这是一道关键时刻能保命的符箓。 开始前,她习惯性地用神识扫了下周围的动静。客栈人杂,即使有修仙者感觉到她的神识,也没法在这么密集的人群中准确找出神识的来源,因此,她用得极其放心。 扫过园子时,她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走过去推开了窗。 不远处的院落围墙上,一个穿着小厮服装的小女孩正呈骑马姿势跨坐在上,听到她推窗的声音,扭头看过来,恰恰和她对了一个照面。 女孩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扬起小脸,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抒悠望着对方粉团似的脸颊,微微上挑的凤眼,一时无语。 贺宛宛?她怎么会在这里?商路危险,贺家的小姐从来都是娇养在家中,怎么会跟着出来走商?更冤孽的是,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能正好撞上这个小祖宗偷溜? 抒悠直觉不会有好事,“啪”的一下把窗重新关好,决心当自己没看见。 结果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窗户“吱嘎”一声打开的声音,然后穿着小厮服装的贺宛宛手脚麻利地从窗口翻了进来,自来熟地开口道:“喂,你看着好面熟啊,我们见过吗?” 她把这里当她贺家吗?居然就这样闯进别人的房间!抒悠眉心跳了跳,头开始隐隐发痛,正要开口赶人,猛地想起自己的声音对方是识得出的。 既然这样……她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走近贺宛宛。 “喂,你要干什么?”见她神色不善,贺宛宛骤觉不妙,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 抒悠已逼近她,一把拎起小丫头,毫不客气地丢出了窗外,顺手还把窗户重新关上。 抒悠其实只比贺宛宛高了半个头,这一拎一丢却像拎小鸡似的毫不费力,贺宛宛还没反应过来,就跌在了窗外的草丛中。 “喂!“贺宛宛一下子跳起来,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屁股,就去推窗,窗子却从里面栓上了。她顿时气炸了,上前就是砰砰砰一阵乱敲。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倒是相邻几间客房有人被吵得受不了,打开窗子探头出来高声喝骂。 抒悠在屋内,听到有人喝骂过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前世的花疏影和现在的真是同一个人吗,怎么就这么……熊呢? 她揉揉被吵得生痛的太阳穴,取出画符材料,开始专心研究瞬移符。 结果没一会儿,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她神识放出一探,脸顿时黑了。 敲门的是店小二,可小二身边得意洋洋笑着的赫然是贺宛宛。 她这是被贺宛宛盯上了?这熊孩子还真是契而不舍,居然能想到让小二带她来找正门! 这还有没有消停? 抒悠望着才画了一半的瞬移符,无奈地收起材料,快速丢进乾坤袋中,也不理越来越急的敲门声,干干脆脆地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贺家五小姐,她惹不起,总躲的起吧。 * 抒悠漫无目的地走在碧云城繁华的大街上,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金家客栈暂时是不敢回了,她本想另找家客栈投宿,可惜年龄太小,店家都当是哪家的孩子调皮离家出走,生怕惹麻烦,哪肯收她;她又问了路去牙行找罗彪,罗彪却早就离开了。 这个孩子的躯壳,当真做什么都不方便,害得她还得仰仗一个拐卖过无数孩子的恶棍。 她不由又想起叶春暖,叶先生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有没有危险。说起来,叶先生可能还没到碧云城吧,不然的话,他身上有寻踪盘,应该很容易能找到她。还是说危险没有解除,先生故意不来找她? 她思虑重重,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李家二郎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回头,看到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年轻妇人叫住了她。年轻妇人满头珠翠,肤色白净、身材丰腴,身上穿一件九成新的玫瑰色锦衣,微胖的手臂上还戴着两个小指粗的金镯子,显然是殷实人家出身。 竟然是和他们同车的那对小夫妻中的妻子,不过才隔一天,看她穿着打扮倒是一改在旅途中的朴素。 抒悠记得她夫家姓张,一路都被人称为张娘子。 “张娘子。”抒悠笑了笑和她打声招呼。 “李家二郎,”张娘子露出关心的神色,声音温温柔柔的,“我看你一个人走在街上,神色忧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哥哥呢?” 一路上,张娘子一直维持着新嫁娘的娇羞,很少和别人交谈,怎么忽然热情起来?抒悠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张娘子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要真有难处,不要害怕,可以去西园巷找张大善人。” “是啊是啊,”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闻言七嘴八舌地道,“张大善人最心善了,不管有什么难处,他都能给你解决。” “小兄弟,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张家。” 旁边又有人笑骂道:“赵六,要你瞎起劲,有张娘子在,哪还用你带路。” 那个叫赵六的就笑道:“哎呀,我不是怕张娘子有事忙吗,我可以帮忙跑跑腿啊。” 抒悠被吵得脑仁疼,直觉不对,连忙道:“谢谢各位了,我并没有什么难处。”说罢,她小大人般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且慢。”还是张娘子的声音,明明离她还有两三步远,声音却仿佛在她耳边响起。抒悠心中一凛,下意识就要祭出水盾符。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一只白皙丰腴的手落在她肩上,看似速度不快,却根本无法闪避,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禁锢住她全身。 张娘子柔和又忧心的声音响起:“二郎你怎么了?”假惺惺到让人牙痒。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从她脑中掠过:她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什么时候凡人界的筑基修士也不值钱了,竟叫她随随便便就能碰上一个。 * 抒悠醒来时眼睛差点被闪花。 五颜六色的宝石散发出濛濛光亮,直直刺入她眼中。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宝石竟是镶在纱帐顶部的,星星点点的,也不知有多少。 纱帐也不知什么材质,这么多宝石,竟然没有被坠得掉下来。 她先检查了下自己,心里不禁一沉,山河乾坤袋她丢在储物袋里,两者都不见了,甚至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银物也没有放过,看来是被对方搜去了。 再看自己身上,已经不是扮作李二郎时的那身土布衣服,而是绫罗裁就的粉色镶襕边上裳,翠绿洒金花鸟纹缃裙,分明换做了小姑娘的打扮。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向铜镜。 铜镜里出现了一张精致无瑕的女童面容,眉若远山、杏眼含波,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衬得小脸粉雕玉琢、吹弹得破。 镜中出现的分明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的心一下子如堕冰窖,对方竟是完全掌握了她的底细,这次掳人难道跟叶家有关?他们发现了自己并没有真的丧命 她起身四顾,周围也是一片炫目,大红酸枝木的家具上描金画彩,同样星星点点地缀着宝石,甚至连水壶都是纯银镶宝石的。 一个金光闪闪雕镂繁复的大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馥郁的牡丹香味。 不像是修仙世家的做派。抒悠的心略定,不禁捂上眼睛叹气:这是哪来的暴发户? 她走到房门口,试探着用手指戳了戳,立刻感到一个无形的屏障,门口人影一闪,忽然响起张娘子依旧温柔的声音:“醒了?饿不饿?有哪里不舒服吗?想要什么不要怕,只管跟我说。” 嘘寒问暖的,好像还是和她同车的那个温柔又腼腆的新嫁娘,边说边笑眯眯地进了房间。此时抒悠当然不会觉得她腼腆温柔了,若不是一路同行,张娘子实在没有一点像修士,自己也不会毫无防备落入她手中。 这张娘子也不知有什么掩藏气息的特殊法门,一身修为完全看不出,竟然连自己都走了眼。 为今之计,还是设法尽快找回乾坤袋,离开这里。 刚刚试探下来,门口有结界,结界并不复杂,对她来说不难破去。棘手的是结界跟张娘子的神识相连,她一碰对方便知道了。匿踪符又都在乾坤袋中一起被搜走了,没了匿踪符,她可没把握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顺利逃走而不暴露自己。 抒悠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佯装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来,看向张娘子道:“张娘子,这是哪里?我不喜欢,我要去找哥哥。” 张娘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这里就是我跟你说的张大善人府啊,舒姑娘就别骗我了,恶名昭著的罗彪怎么会是你哥哥呢?还是暂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抒悠霍地抬起头来,她叫自己的不是张姑娘,而是舒姑娘! 正文 第3章 遇故人 抒悠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罗彪,竟然又是罗彪出了纰漏! 她早该想到的,张娘子既然是筑基修士,自然能看出罗彪用的是假脸;她没想到的是,仅仅是这样短短的时间,罗彪竟然把她的底细竹筒倒豆般完全吐露出来,难道他就不担心惹怒了自己不帮他解毒? “你留我在此做什么?”她沉下脸来,试探道,“罗彪既然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我爹爹很快就会找来。” “舒姑娘还是好好地留在这里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至于你父亲,既然‘失散’了,最好还是祈祷他不要找到你,否则……”张娘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手一挥,一簇小小的火苗自她指尖升起,慢悠悠飘落到一张条凳上,顿时“蓬”的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抒悠面露骇然,心里反倒安心了几分,听话音,这次掳人倒不是针对叶先生,应该跟叶家没有关系。 这倒是奇怪了,张家看上去豪奢无比,想要女童,随便就能买个百十来个,究竟为什么非要当街掳她回来?居然还出动了一个筑基修士。 这事情实在透着古怪。 抒悠百思不得其解,张娘子已不耐烦再跟她多说,看小姑娘被她这一手骇得脸色发白,心里得意:听罗彪说的,还以为这小姑娘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看她浑身上下一丝灵气都没有,就算会摆弄些符箓又有什么用? 她随手一挥,扑灭火焰,满意地笑道:“我让人送些吃的玩的过来,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说罢,起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侍女送了一堆点心和玩具过来,抒悠仔细看了看,发现侍女经过结界时拿出一个玉牌一点,立刻畅通无阻。 看来得把那枚通行玉牌弄到手。她思忖着,心里有了计较。 侍女送了东西进来后便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一旁,抒悠自然不会碰那些吃的东西,坐在桌边玩了一会儿玩具便佯装不耐地丢在一边,皱眉道:“不玩了,麻烦姐姐帮我收起来吧。” 侍女不知有诈,应了声“是”,上前收拾。 抒悠跳下凳来,退后一步站在她身后,盈盈一笑,无形的水灵气从身体吸入,凝聚在手心,一道灵气法印蓦地打出。侍女连叫也没叫出一声,便软软趴倒在桌上。 抒悠悄无声息地走近她,从她身上取出通行玉牌,走到结界前轻轻一点,正想扬长而去。她心中一动,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灵气再一次凝聚在手中,小手翻飞,结出一道复杂的法印,骤然击向结界的薄弱处,结界狠狠颤了颤,顿时如气泡被戳破般轰然消散。 抒悠露出满意的笑容,却没有往门外去,而是迅速用上敛息之术,双足一点,跳上上方最粗的一根大梁。 大梁足有尺余粗,恰好把她小小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抒悠猫起腰,手足并用,沿着大梁小心地爬到隔壁屋子。 还没来得及观察下面的情形,就觉一阵劲风袭来。她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闪身避过便凝出一把冰针要使出。 心口突然一阵剧痛传出,仿佛心脏都被炸裂,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同心蛊?她不敢置信地停了手,看向梁下。 * 雕梁画栋、宝光灿灿的屋子里,一个一身华服、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正一手捂着胸口,皱眉向梁上看来。 小男孩生得极好,又白又嫩的小脸上,一对大大的眼睛黑水晶般剔透晶莹,高高的鼻梁线条优美,紧紧抿起的小嘴薄而红润,如新摘的樱桃般惹人注目。 这张脸,熟悉得让她心塞,赫然是那个满身谜团的天河。 只是……怎么又变回了七八岁的模样?抒悠惊愕地看着他,总算还记得提醒自己,自己现在应该是“不记得”对方的,没有立刻开口。 天河脸上也现出意外的神情,正要开口,忽然感觉到什么,小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抒悠也感觉到了,属于筑基期修士的神识来回扫荡,威压越来越近,察觉结界被破的张娘子赶来了。 她在梁上,隐隐还能看到隔壁屋子的情形。 张娘子的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她一道法诀打入昏迷的侍女额头,对方却毫无反应。她心里一咯噔,将灵力探入侍女体内略一试探,瞬间脸色铁青。 侍女的体内留有灵气法印,她竟无法破解,更糟心的是,那灵气法印看上去竟像是浩天宗的独门法印“浩气长存”! 想到被暴力破除的结界,张娘子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难道是浩天宗的人救走了那个丫头? 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赶过来,正是先前和张娘子一唱一和的赵六和他的同伴。两人恭敬地向她禀告道:“仙姑,四周都搜寻过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张娘子当然知道他们搜不出什么,一感到结界被破她就已经用神识搜寻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小丫头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不管救她的人是什么来头,这份本事已经够叫她头疼了,如果真是浩天宗的人…… 她被这个猜想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摆摆手道:“罢了,浩天宗的人既然故意留下法印,那丫头想必跟他们有关系,我们抓回来反而是个烫手山芋。反正那丫头什么也不知道,救她的人看来也不想多生事端,这次就卖浩天宗一个面子,另找别人吧。” 三个人带着昏迷的侍女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他们头顶不远处。 等到三人离开的动静彻底消失,一直沉默的天河扬起眉来,终于问出刚刚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抒悠也很想问这句话,可惜她不能问。若是别人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她少不得还要纠结一下究竟要不要救人,现在看到是这个混世魔王,她顿时一百二十个放心,凭他的手段,也许她该为张娘子担心一下? 这个张娘子什么眼神啊,一个两个抓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蓦地心情大好,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从梁下跳下道:“这位小公子,我来借个道。” “怎么爱哭鬼好像变了很多?”天河上下打量着她,低低嘀咕一句。 “什么?”抒悠没听清,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天河支吾了两声,有心想问她为什么会离开明州,但看到对方一脸陌生地看着自己的表情,顿时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抒悠看他想问又没法问的憋屈样子,心中暗乐,一直以来都是他笑眯眯地把自己气得跳脚,总算回敬了他一回。她面上笑得更加甜美客气了:“谢谢小公子刚刚没有喝破我的行藏,不然我就惨了。” 天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抒悠却心中一动,开口道:“还有一事冒昧请教小公子。”她一直知道这个男孩颇有些诡异法门,她昏迷期间不知自己的东西被搜去了哪里,他就在隔壁,也许知道? 天河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抒悠还以为他要赌气拒绝,谁知他忽然冒出几个字:“你说说看。” “哎,”对方越不高兴,她心情反而越好,当下笑盈盈地问道,“我昏迷的时候有些东西被他们拿走了,小公子就在隔壁,知不知道他们把东西收去哪里了?” “是什么样的东西?”天河望着女孩仿佛莹莹发光的精致小脸,本想刁难几句的念头忽然打消了,开口问道。 “储物袋,还有一些随身的东西。” “既是跟修真有关的东西,应该会交给刚才那个女修。” 啊?抒悠顿时苦了脸。这可麻烦了,她所有家当,包括阵盘、符箓,甚至符纸、符笔、《万符记》都在乾坤袋中,统统被搜走了,没有符箓帮忙,靠她仅能调动的一点灵力及神识攻击之术,要对付筑基期的张娘子可不容易。 难道她刚刚从对方手下逃脱,就要再次找上对方吗? 她抿了抿唇,眼神坚毅起来,不管怎么说,乾坤袋必须拿回,即使必须对上这样一个强敌,也在所不惜。 她也不是全无优势。她心念一转,已经有一个主意。 “多谢告知。”她诚心诚意地向天河道谢,“我该告辞了,我们后会有期。” “等等!”天河忽然喊住了她。 她惊讶地看向他。 “那女修有个凡人丈夫,倒是颇为着紧。” 天河是在告诉她,可以从张郎君身上下手吗?想到一路上张郎君和张娘子的恩爱,抒悠心中一动,这倒不失为一条路子。 “多谢。”她再次道谢,清亮的杏眼中点点笑意泛出,光芒璀璨,仿佛无数星光汇聚,“此行前途未知,恐今后不能报小公子之恩。不如我先送小公子逃出此地?” 天河这样帮她,若她再对他的处境装聋作哑,就该惹他怀疑了。 照她推测,他在这里应该跟在晏府时一样,多半另有目的,不会同意她救他的提议。既如此,何不做个好人? 不料,“也好。”天河想了想,居然同意了。 呃……什么?抒悠差点没控制住愕然的表情,他居然同意了?为什么会同意?? 看着小姑娘杏眼圆睁的模样,不知为何,天河忽然想笑:他当然是看出小姑娘提议救他出去时的漫不经心,才突然有了这个想法,虽然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一点小小的麻烦,但,这又何妨? 人生漫漫,有趣的人、事实在太少。难得遇到,难道不该让自己添点乐趣? 正文 第4章 灵丝 “喏,这个给你。”抒悠回过神来,将得自侍女的通行玉牌递向天河。 “不用,”天河斜睨她一眼,颇为不屑,下一刻,他的身形模糊了一瞬,虚化成一团黑烟,黑烟飘渺,袅袅中分为两团,一团较小的留在原地,另一团较大的毫无阻碍地穿过门口的禁制,飘到门外。 又是片刻的光影扭曲,再定睛看时,两团黑烟都已化为实体,留在原地的还是那个大大眼睛,唇红齿白的俊秀男童;而出现在门外的…… 抒悠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乌发如瀑,肤白如玉,湍飞的乌黑长眉下,黑眸剔透,宛如琉璃,就这么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织金黑袍迤逦及地,微微一笑,满室生辉。 虽不是第一次看到天河这个模样,但这极盛的容貌还是看得抒悠一阵目眩。 而且,这是分光化影术吗?像,又不完全像。分光化影、身外化身,那可是化神才能有的神通!天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发什么愣,还不快走?”少年天河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留在室内的男童天河同时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抒悠默默地合上嘴,左右看看大小两个天河,幽幽道:“你既有如此神通,何必等我来救你?” 天河给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不耐烦地问:“到底走不走?” 抒悠默默地用通行玉牌出了房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天河在她面前竟完全不掩饰?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有从前的记忆,就这么相信她不会泄露秘密? * 和碧云城绝大多数建筑一样,张府整座宅子都是沿山势修建而成,几重院子渐次升高,最高处修了两座塔楼,设有瞭望台,日夜有人守在上面,巡视整座宅院。 他们被软禁在前院的西跨院,正好在一个山凹处。院中只种了些低矮的花草,没有树木,有人进出,从高处看完全一览无余,更勿论院外还守着七八个家丁。 抒悠望向天河:“我先送你出去,你认得路吧?”她进来时是昏迷状态,并不识路。 天河不答,指指院外:“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人?” 对付外面那些人容易,但不被塔楼上的人发现动静就没那么简单了。 抒悠压根儿就没打算和人正面冲突,闻言诧异地看他:“我为什么要处理这些人?我就不信,凭你的本事,溜出去还会被这些人发现。” 天河望着她挑眉笑了笑,长袖一拂,居然就这么施施然地往外走去。 抒悠瞪大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厮压根儿就看戏不怕台高,存心要给她惹事呢。 他怀疑她便怀疑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多一句嘴,要救他出去 正懊恼间,天河已过去一把推开院门。 “谁?”门外立刻响起如临大敌的喝问声。刚刚逃走了一个小姑娘,仙姑正在火头上,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错。 几个家丁谨慎地靠近,刚看清一个黑影子,就觉几道轻微的风声掠过,每个人都觉颈后一麻,还没反应过来,便失去知觉,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天河笑吟吟地夸赞道:“好身手!” 抒悠收起指尖剩余的冰针,狠狠地瞪了端立不动的天河一眼,忍了忍,终于放弃和对方顽劣心较劲的想法,一把抓起他的手向外跑去:“快走!” 瞭望台上的守卫很快会发现这里的异状,被他们看到身影就麻烦了。 天河任由她拉着飞奔,倒没有故意不动,反而看着女孩是往下坡方向跑时,笑着提醒她一句:“这个方向不对。” “怎么会?”抒悠望着下方隐隐可见的张府大门,“不是送你出去吗?”她现在只希望尽快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送走,也好安心办自己的事。 天河笑:“就这么大模大样地从大门出去,难道你打算和张娘子正面硬抗?” 抒悠皱起眉来,就这么出去,的确很容易被人猜到行踪,万一被张娘子堵个正着……毕竟是个筑基修士,打发起来太麻烦。 正犹豫间,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抒悠抬头望去,瞭望台上的守卫已经发现西跨院的异状,吹起了示警的号角。 整个张府立刻如沸水入油,沸腾起来,训练有素的护卫列队而出,或戒备,或搜索,尤其大门处,非但立刻关闭起来,而且多了三倍守卫。 这插翅难飞的架势,大门显然走不得了。 “该往哪里走?”搜寻人员的脚步声在四周响成一片,她不熟悉张府,只有暂时信任这个家伙。 “跟我来。”天河反手抓住她的手,向一条岔路拐去。 她挣了挣,没有挣脱,正想叫他放手,天河却忽然加速,嘴一张,立刻一口风灌过来,在奔跑中差点岔了气。她迫不得已闭上嘴,感觉天河速度更快了,几乎拼尽全力才跟上他的速度。 两人全力施为下,身形几乎化为一道残影,有几个搜寻的护卫擦身而过,只觉一股劲风掠过,竟是什么都没看清。 等到两人停下来,抒悠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竹林中。如果她没有看错,竹林外也是有禁制的,天河速度丝毫未慢,带着她穿过禁制的一瞬间,直接化身黑烟裹住她。仿佛真是轻烟飘过,禁制一点反应也没有。 竹林异常幽静,绿竹青翠入云,挡住了夏日的烈阳,地面是一层厚厚的竹叶,轻轻踩下,便有沙沙的声音响起。 走出竹林,就看到三间竹舍,竹舍旁则有山上引来的一湾活水,潺潺而流,汇入一口小小的池塘。 此时正当盛夏,池塘中荷叶田田,粉荷亭亭,景致正好,抒悠甚至看到荷叶上栖息着一只碧绿的青蛙,正鼓着肚子“呱呱呱“地叫着。 好一个清幽所在! 天河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抒悠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竹舍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走出一个书生打扮的文秀青年,赫然是张娘子的夫君张郎君。 张郎君见到忽然出现的两人,微微一愣,只觉漫山青竹、一池粉荷都在这两人的容色下黯然失色。 斑驳的阳光如碎金照在两人无瑕的容颜上,如玉如琢,书画难描。 只是,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脸色似乎不大好。 抒悠何止脸色不好,只觉得一口气哽在胸口,怎么也不顺。清亮的杏眼恶狠狠地瞪向又摆了她一道的天河,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能出去的方向?” 天河面不改色,嘻笑依旧:“有了他,还怕出不去?”本来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更何况,小丫头想摆脱掉他再回头找人,不给他看热闹,那怎么成? 那笑容看得抒悠一阵心气不顺。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此刻不拿下张郎君,张娘子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他们未必有下一次机会。 抒悠决断极快,心意既定,身形一晃,已向张郎君欺身而进。 张郎君听到天河那句话便知不好,转身就往竹舍奔去,哪及抒悠行动如电,不过短短几瞬就追上了他。转眼间,纤细如玉的五指扣向他的手腕。 小姑娘温热的指尖似乎就要触到他的手腕,张郎君脸色发白,紧紧攥住一物的另一只手猛地挥了出去,惊叫道:“走开!” 一团白光骤然闪现。 天河本来含笑看着,看到白光出现,脸色骤变,蓦地抢上前去。 已经来不及了。 白光吞吐不定,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雷电组成,电光闪烁、噼啪作响,形成恐怖的威势,向抒悠当头砸去。 三阶雷系符箓:雷暴符! 三阶符的威力相当于筑基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何况还是其中攻击力最大的雷系符咒。 在天河看来,向前追逐张郎君的抒悠简直是一头扎向了雷暴。她没有任何符箓法宝防身,雷暴的威力足以把她小小的身躯炸成齑粉。 谁能想到张娘子居然会把威力这么强大的符箓交给张郎君保命,更想不到张郎君这么沉不住气,他们还没对他怎么样呢,他就惊吓地扔出这么个大杀器! 天河又怒又悔,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向抒悠的方向扑去,可雷暴离抒悠那么近,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了。 电光火石间,抒悠轻盈的身躯微微一顿,仿佛蝴蝶轻盈地一折,竟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向后弹射而回。 只是还不够快,雷电迅捷,如影追至。 生死关头,抒悠顾不得藏拙,纤细秀美的双手抬了起来,迅速一拉,十指间便出现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灵力细丝,反复几次,无数长而细的灵力丝以规律的间距排列而出,瞬间将整个雷爆区完全挡住。而雷暴,已离她越来越近。 这么细的灵力丝能做什么?天河疑惑,根本不可能挡住雷暴的威力。 抒悠双手迅捷如飞,又开始拉纵向的灵力细丝,短短一瞬,一张灵力丝构成的铺天盖地的巨网就拦在她面前。 “轰”一声,雷暴凶猛地砸在刚刚形成的灵力网上。 天河本以为这薄弱的灵力网一下子就会被轰开。谁知雷暴触网的一瞬间,竟然沿着巨网的经纬线一下子蔓延开来,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不过几息工夫,巨网轰然消散,残留的雷电却因为沿着长长的灵力丝分散得太开,威力早已不足,被抒悠一个灵气盾,轻易挡了下来。 天河这才赶到她身边,目瞪口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雷暴没有直接把网轰开,而是沿着网扩散开来? 而且,这灵气丝构成的巨网,虽然因为每根丝都极细,加起来耗不了多少灵气,但这么多根灵气丝,这么庞大的范围,得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力才能操控形成?至少筑基期的神识强度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是,这小姑娘才多大,怎么可能? 正文 第5章 失法宝 张郎君早在扔出那张符时就骇得闭上了眼睛,等到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巨大炸裂声时,这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一张眼便看到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杏眼湛湛生光地看着他。 女孩粉色罗衫、翠绿缃裙,如一枝含苞待放的粉荷亭亭玉立,甚至头发丝都没有乱上一根。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看到可怖雷暴袭向她,竟丝毫也没能伤得了她! 他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他,少年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站稳了。” 他望去,发现少年俊美绝伦的脸上神色阴沉,目光凛冽如刀。 他一个哆嗦,脚差点软下去,却被少年有力的手撑住,只感到腰间微微一刺,一股极凉的气息从少年扶着的地方透入,片刻便流遍全身,几乎把他全身血液都冻住了。 对方干了什么?张郎君惊慌失措地看向少年。 “不会要你的命。”少年无声地对他张口说,随即一声冷笑,放开了他,趁侧身挡住抒悠视线时,向他晃了晃指上刚刚多出的戒指。戒指上有一个尖刺,上面尤有未干的发黑血迹。 张郎君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如纸。 少年随手收好戒指,退到张郎君身后,换上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对抒悠道:“人算是堵住了,剩下的交给你。” 抒悠望向看上去吓坏了的张郎君,不由叹了一口气:“你别慌,好歹同行一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张娘子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就行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张郎君愣了愣,终于认出她来:“你……是李家二郎。” 抒悠微微一笑,没有否认,只是道:“麻烦你给张娘子传个信吧。”看张郎君似乎想说什么,她淡淡道,“你别否认,你这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我就不信你有事找她时会自己跑出去找人。” 张郎君想说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片刻后,才嗫喏道:“不行,你们找娘子肯定没有好事,我不能这么做。” 看不出,这个胆怯的书生居然还挺护着自己的娘子,抒悠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怕我杀了你?” 这个看上去娇娇怯怯、柔柔软软的小姑娘说起一个“杀”字,竟也带上了峥嵘之意,凛凛寒意顿时充斥话中。 张郎君又打了一个哆嗦,闭上眼睛颤声道:“你杀了我吧。” 居然还玩起视死如归的把戏来了。抒悠气乐了,悠悠道:“既然你不肯,我只好到你的竹林中放一把火,想来张娘子看到自己住的地方着了火,一定会急着赶回来的。” 张郎君一下子张开眼睛,惊怒交加地看向抒悠:这么点大的小姑娘,行事怎么这么狠!娘子要是看到着火,一定会急着赶过来。她不知道这边情况,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岂不是一算一个准?与其如此,还不如他通知娘子,也好让娘子有个准备。 “我来通知娘子。“他终于妥协,从怀中取出一张传声符,正想说话。 抒悠一伸手,符纸轻飘飘落到她手上,瞟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张郎君,笑盈盈地开了口:“张娘子,舒家阿燕特来拜访。竹林清幽、荷塘如画,张娘子和郎君真是会享受的人啊。” 张娘子来得很快,脸色难看地看着被抒悠和天河挟持在中间的张郎君,刚想跨前一步,抒悠小小的手搭在张郎君心口,凉凉地开了口:“张娘子,且留步,再近我可要紧张了。” 张娘子蓦地止步,神色阴沉地看着抒悠看似柔软的小手,沉沉问道:“舒姑娘既已离开,为何又来扰我夫君?” 她抓到抒悠时就已经检查过,这个小姑娘浑身没有一点灵力,就算会点世俗的武技,也不过是个凡人,她当然不惧。她真正忌惮的是站在张郎君身后的俊美少年,心中暗暗忖度:难道这就是来救人的浩天宗高人?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而且身上气息一丝不露,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修为。 抒悠微微一笑:“张娘子何必明知故问,我还有东西落在张娘子这里呢。” 张娘子愣了一愣,似乎这才想起:“不过是一些灵石与低阶符纸、符箓……” 抒悠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打断了张娘子的话:“东西虽不值钱,却也是长辈所赐,还请张娘子还我。” 张娘子为难地看着她:“不是我不想还给姑娘,而是那个储物袋我已经赏给别人了。” “给了谁?” 张娘子沉默。 抒悠冷笑,哪有心情与她周旋。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在张郎君身上某处一按,灵气侵入,张郎君“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住手!“张娘子的汗也冒了出来,心疼地看向倒地痛呼的丈夫,眼眶都红了,忍不住叫道,“是罗彪,我给了罗彪。” 原来出卖她的代价就是她的储物袋吗?这两个人还真是打得好算盘,拿她的东西作为出卖她的报酬。 不过她倒是想不明白:“为了区区一个储物袋的东西,罗彪倒是豁出去了,竟然连致命毒/药也不怕了?” 张娘子满眼是泪地盯着痛苦哀嚎的张郎君,闻言看了她一眼:“他根本没中毒,天下哪有穿肠蚀脑丹这种东西,何况他经脉中一丝毒性都没有。” 原来如此,她和先生手上确实没有毒/药,当时不过是拿了一颗泥丸故意吓唬罗彪,后来给的半颗解药也不过是养元丹罢了。 看来罗彪不知怎的和张娘子搭上了关系,又从张娘子那里知道他自己根本没中毒,难怪敢做这等事。 叶先生不在,罗彪就以为自己年幼可欺吗?看来她留给罗彪的印象还是太弱了,抒悠冷笑:“他人呢?” 张娘子哀求地看着抒悠:“舒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折磨张郎了?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 若是只有抒悠一人,她早就上前抢人了,可一对上黑袍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想到西跨院被破坏的禁制,侍女身体内浩天宗的灵气法印,她的勇气就消失殆尽了。她不敢赌,万一输了,输的就是夫君的性命。 抒悠却完全不理她的哀求,只是淡淡再问了一遍:“他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娘子心痛如绞地看着痛苦的夫君,终于控制不住失声哭了起来,“他一拿到报酬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舒姑娘,储物袋里的东西我两倍,不,三倍赔给你,求你莫再折磨张郎了。” 两倍三倍?抒悠嗤笑,看来张娘子根本没看出来她储物袋里的究竟是什么!休说山河乾坤袋里的东西,光是山河乾坤袋,便是倾尽她张娘子的身家也赔不起。 不过,抒悠望着她失态的样子,有些惊讶,修士修心,讲究不萦外物,淡泊情爱。张娘子好歹已经修到筑基,竟如此放不开凡俗的丈夫,她就不怕更进一步时心魔缠身? 但修行到底是别人的事,张娘子自己乐意,她管不着,更不会关心。她只想知道罗彪的下落:“张娘子最好仔细想一想,罗彪究竟会去哪里。” “我真不知道。”张娘子泪流满面,“我只知道他想要找一个法子永远改换外貌,对了……我跟他提过有一个人可能会有办法。” “什么地方?” “横岭山,横岭山主。” 横岭山主?那是什么人?抒悠看向天河。 天河果然知道:“就是一个修士,自称横岭山之主,据说有大神通。听说此人一向慈悲为怀,有求必应,因此很得百姓信奉,还为其建了生祠。” 这么说,罗彪想要改换容貌,确实有可能找上这人。张娘子既说了实话,她对折磨一个凡人自然没什么兴趣,随手撤回留在张郎君体内的灵力。 张郎君软软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被冷汗浸透的脸庞苍白如纸,本来称得上文秀的样貌也显得有些可怖起来。 抒悠看着他皱了皱眉,拉上天河向一旁让了几步。 张娘子见状,立刻扑过来抱起张郎君。她掏出绢帕怜爱地擦拭着丈夫额头的汗,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舒燕,此恨此仇她记住了,以后别落到她手上! 感觉到她的恨意,抒悠不以为意地扫了她一眼,扭头问天河:“你可有法子让别人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这个简单,设个结界便是。”天河也不问她想干什么,手指一弹,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抹过,风声、竹叶声、鸟鸣声、蛙叫声……身边的一切声音以他们所处地为圆心,顿时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绝对的寂静。 抒悠早已习惯天河种种超出常理的本事,张娘子却忍不住瞳孔一缩,制造静止结界,那是金丹期才有的本领。在这个结界里,外界的一切看似存在,其实都不受干扰,外面的人也无法看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是杀人灭口、偷鸡摸狗必备工具。 这少年的实力竟可怖至此? 这两个人究竟要干什么? 她虽然还抱着丈夫,体内灵气却开始自然运转起来,形成戒备之势。 “张娘子,”抒悠淡淡笑着开了口,“我莫名其妙被人抓来,心里很不开心;长辈送我的东西丢了,更不开心。这两件事偏偏你是罪魁祸首之一,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一瞬间,张娘子忽然感到了一种极度的危险。她缓缓放开怀抱中的丈夫,慢慢站起来,看向对面这个如粉娃娃般的小小女孩。 正文 第6章 战筑基 女孩烟眉如画,杏眼低垂,看不清眼中情绪,形状优美的菱唇却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我不开心便想揍人一顿。我知你有机会也不会放过我,既如此,何不今天做个了断?” 这一刻,她的愤怒终于超过临界,压垮了理智,战意前所未有地高涨。 筑基又如何,打了再说。 “了断?你和我?”张娘子神色奇怪地看着抒悠,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怎么看已经筑基的她和一个八岁的凡人小姑娘都不是对等的对手,还想揍她?她不禁看向一直默默看着她们的黑袍少年。 天河含笑摊开双手,以示不会插手。 好,真是太好了!张娘子差点没喷笑出来,好个狂妄的丫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休怪我手下不容情。 “张郎,你且先进屋。”她安置好丈夫,随手设了一个保护隔绝结界,回头怨毒地看向抒悠,“小丫头,别说我以大欺小。” 抒悠毫不示弱,抬起眼来,双眸璀璨,战意灼灼:“大娘,别怪我欺你年迈,接打!”说到最后一个“打”字,她双手蓦地扬起,冰针如雨丝密集,向张娘子泼天而去。 冰针漫天,嘶嘶作响,如密雨急奏,凛冽的寒意立刻弥漫开来。 张娘子修到筑基,年龄当然不会像外表那样年轻,刚被那一声“大娘”气得鼻子都歪了,就被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惊起:这冰针,竟给她一种护身真气无用武之地的惊悚之感。 怎么可能?明明没有灵力的小丫头,怎么能用上术法?而且这瞬发的速度,连自己也做不到! 她心中骇然,手中已多了一条彩绸法器,彩绸舞动,便如一圈圈彩色的波浪荡漾开来,细细的冰针落到不停旋转的彩绸上,顿时纷纷滑开。 只第一招,她就被逼得使出六品法器霓影绸! 张娘子心中凛然,再也不敢轻敌,见冰针纷落,霓影绸轻轻一抖,如灵蛇向抒悠裹去。霓影绸自有灵性,只要被它裹上,就会自动越裹越紧,即使小丫头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脱。 抒悠望着五彩绚烂的霓影绸,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在张娘子看来灵活如蛇的法器在她眼中却是奇慢无比,每一丝灵力运行,每一条运动轨迹都在她眼前清晰无比,眼看灵绸就要裹上她小小的身躯,她忽然一步踏出,轻轻一转。 五彩的灵绸顿时落了空,抒悠小小的身影已出现在灵绸旋向之外,五指半张,如兰花绽放,轻轻一拂,顺着绸中灵力流转方向快如闪电地加入一丝灵力。 认了主的法器不会听主人以外的人的灵力使唤,可抒悠加入的灵力并不是要操控霓影绸,只是把其中流转的灵力轻轻拨了一个方向。 张娘子只觉手中灵绸忽然一扭,仿佛变成了一条不听话的巨蛇,猛地向自己卷来。也是她战斗经验不足,大惊之下,急忙驱动灵力想要扭转霓影绸方向,抒悠又是轻轻一拂,一丝灵力注入。 霓影绸猛地盘旋而回,一下子紧紧裹住张娘子。 张娘子大惊失色,连忙想要驱动灵气放松绸带,抒悠却只是悠悠闲闲地左一下、右一下时不时弹出一缕灵力,那灵绸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裹越紧。 论能驱使的灵气数量、法术威力,现在的抒悠自然比不上张娘子;可若论战斗经验,眼界见识,灵气精细操控,张娘子又怎么可能是曾经元婴的抒悠的对手。何况她常年身处人间界,哪有机会与人动手,真论战斗力与反应速度,比玄冰窟中的叶冲都要差远了。 张娘子怎么也想不通霓影绸为什么会受对方使唤,只觉得对方一定有什么妖法,顿时慌了神。惊怒之下,她拼着受伤,全身灵力猛地迸发。“嘶啦”一声,霓影绸竟被她硬生生地崩断了。 “可惜了。”抒悠扫了一眼地上光彩全无的霓影绸,淡淡道。也不知在可惜法器被毁,还是可惜困不住张娘子。 张娘子又是心疼又是惊怒,不敢再用法器,法诀一捏,火球术连连发出袭向抒悠。 火球术是炼气期便能使用的法术,威力一般。她当然能使出更高阶的术法,但高阶法术需要准备的时间也长,见识过抒悠发冰针的速度后,张娘子不敢大意,直接使出自己发出速度最快的火球术,趁抒悠连连闪避,她手上法诀变换,开始准备威力更大的流星火雨术。 她低估了抒悠的速度。 “大娘,你太慢了。”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张娘子骇然,这才发现抒悠不知什么时候竟从火球的间隙脱身而出,欺到她身边,小小的拳头紧紧握起,狠狠一拳砸了过来。 “嘭”一声,看似柔弱的拳头挟带着充沛的水灵气重重砸在她的小腹上,正好在她灵气运转的间隙。张娘子的护身灵气蓦地一滞,虽然没有溃散,可纯粹的水灵气顺着腹部气海穴涌入,把她刚刚准备一半的流星火雨术打断了。 法术被强行打断,张娘子顿时受到反噬,嘴角沁出一丝血来。 抒悠的第二拳已到。 张娘子慌忙后退。小丫头靠得实在太近,这么近的距离,她所有的攻击法术都没有施展空间。 “嘭”又是一声,又是在灵气运转的间隙。张娘子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向下看去。不可能,她明明已避开了,为什么这一拳还是打在她的气海穴上? 第二拳,丹田受震,气血翻腾,张娘子喉头腥甜,好不容易吞下一口鲜血。 第三拳再至。 张娘子调动全身灵力护向气海,眼看要迎上抒悠的拳头,小姑娘忽然轻轻巧巧地一个旋身,拳头随着身体转向,猛地击在张娘子的腰间软肉处。 充沛的灵力震碎腰眼处仅剩的薄弱护身灵气,肆意攻入,难以言喻的闷痛酸软从腰间脆弱处炸裂开来,全身经脉仿佛同时被无数细细的钢针刺入。张娘子一个踉跄,再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抒悠冷冷的小脸没有一丝表情,拳头握起,又是一拳要击出,这一次,目标是后心! 小而凶猛的拳头迅如雷电,带着依旧充沛的灵力,化作一道残影打向她的后心,仿佛死亡的铁锤越来越近。 张娘子脸色瞬间惨白,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接近死亡。护身灵气刚散未聚,身形踉跄未稳,这一拳,她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难道竟要命丧于此?她绝望地调动全身灵力,想作拼死一搏。 有微风飒然,吹起衣袂,眼前同时掠过一道黑影,如层层叠叠的黑色海浪涌起,挡住了张娘子。抒悠来不及变招,一拳直直击入那团黑色,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黑影落下,张娘子这才看清,抒悠小小的、粉白的拳头被包入一只纤长秀美的大手中,漂亮的杏眼正满含愠怒地瞪向大手的主人。 那个黑袍少年?他居然会出手救她? “放开我。”僵持片刻,抒悠冷冷开口道。 “阿喆……”少年露出心虚的笑,眨巴着眼睛看向她。 她打断他,声音冷得几乎可以掉冰渣:“谁是阿喆?” “你何必骗我,”少年放开她的手,讨好地笑道,“能够操纵那样一张灵气网,这种神识强度怎么可能被我洗去记忆?” 抒悠默然,片刻后,冷冷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你也别管我的事。” 小小的女孩冷着一张稚嫩的脸说这样的话,看起来非但没有气势,反而分外喜感。 天河眉开眼笑,注意到她没有否认,笑眯眯地接口道:“我可不敢管你的事。不过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阿喆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暂时留她一命?” 就算她不想给他面子又有什么办法,她能揍张娘子一顿,甚至取了对方性命;但要对付这个古古怪怪的少年,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虽然心里明白,想到不知下落的山河乾坤袋和《万符记》,到底意难平。她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想看天河那张笑脸。 “好阿喆,你就别生气了。”天河笑嘻嘻地说着,“这样好了,我来帮你出气好不好?” 抒悠抖了抖被那声“好阿喆”激起的一片鸡皮疙瘩,还是不理他,心里却不禁起了好奇心:她一向觉得天河玩心甚重,花样百出,他会怎么帮自己出气? 天河取出一粒药丸向张娘子走去。 抒悠有点失望,用毒确实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法子,可实在太没新意。 张娘子脸色发白,戒惧地退了一步。 天河懒洋洋地笑了笑:“要么丢掉性命,要么吃药,你自己选吧。”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依然声音轻柔,笑容无害,如玉的脸庞在明亮的日光下光华灿灿,动人心魄,仿佛最温柔的公子和人低语。 张娘子的心沉了下去,抒悠重逾千斤的一拳打过来时,这个半大少年只是轻飘飘的一握就挡住了全部力量,仿佛握住的只是小女孩顽皮的一下轻击。 可那是能要她命的一击! 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别无选择。 她闭了闭眼,一把抓过少年手上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天河啧啧:“你都不问是什么药?” “左不过是毒/药,”张娘子语气苦涩,“今后公子但有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天河诧异:“谁说这是毒/药?” 难道不是?张娘子愣住了。 “这是增重药,”天河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道,“吃了这药,以后你不管是吸收灵气还是喝水吃饭,都会长肉。这本是我给我家灵猪育肥用的,独家秘方,便宜你了。” 张娘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几乎听完天河的话就开始抠着喉咙作呕,可药早就化开进入她的五脏六腑,哪里吐得出来。 她“扑通”一声扑在地上,对着天河哀求道:“公子,要打要罚随你,舒姑娘真气不过,怎么对我都行,求你把解药赐给我。” 抒悠目瞪口呆,想到被天河强迫种了“同心蛊”的自己,忽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不过还是张娘子更可怜,凡是女子都爱容貌,张娘子又有了夫君,只有更在意自己的样貌。她本就生得珠圆玉润的,再要胖下去可怎么得了? 她虽然可恶,可真要变成一个球,也的确太残酷。 真到那时候,只怕张娘子宁可被自己取了性命吧。 “怎么样,气消了没?”天河眼角都没瞥哀哀恳求的张娘子一下,邀功地对着抒悠笑。 抒悠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满腔怒火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迟疑了一下:“她知道我的底细,要是泄露出去……” 天河听出她口气松动,连忙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会把他们这段记忆全部抹去,甚至她只会记得你李二郎的样子,绝对不给你捅娄子。” 正文 第7章 喜相逢 等到天河将她从张府送出来时,午时已过。少年走到庄外的坡地上,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抒悠不解地看他。 “你丢的储物袋很重要吗,一定要追回?”少年犹豫片刻,终于问出。 抒悠有些惊讶,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少年明白了她的答案,不由皱眉:“阿喆,给你个忠告,不要去招惹横岭山主。不,不仅别招惹,还要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少年的神情认真而慎重,含着浓浓的警告,她心中微凛:“那人有什么不妥吗?” 天河没有回答,只是递了一个储物袋给她:“若你缺灵石,我这里还有些,应该足够你应付一阵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抒悠扬眉,正要拒绝,天河制止了她:“阿喆,你若把我当朋友就收下,我不缺这些,你实在不要的话就丢掉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那是想拒绝也不能。抒悠也不是扭捏的人,想了想,含笑道谢收下。 她这样落落大方,天河显然很高兴。“阿喆,”他浅浅笑着,眉眼飞扬,愈显得容色惊人,动人心魄,“我还收了很多好东西,现在不在身上,下次送你。”倒像是个得了新玩具,迫不及待要与小伙伴分享的孩子。 可不还是个孩子吗?抒悠望着小少年尤带稚气的昳丽眉眼,不觉失笑,再次道谢:“天河,谢谢你!“她终于不避讳自己记得明州城中的过往,大大方方地叫出他的名字。他虽然保下了张娘子的性命,可毕竟一再帮了她。 “不必谢,“少年笑容灿烂,像在晏家时一样,欢快地伸手摸了摸抒悠的头发,”小阿喆,我要告辞了。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罢,他最后深深看了小小女孩一眼,身形飞起,如飞鸟轻灵,没入张府的重重宅院中。 目送他身影消失,抒悠有些好奇地打开他送她的储物袋。她看了一眼,不禁怔住:里面竟全是灵石,密密麻麻的,粗一数,起码有五六百枚。天河这家伙,居然随随便便就送人了,还说不要就丢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上了一丝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客栈。她行李都还在客栈,现在灵石有了,银子可没有,没钱找别的地方容身。 虽说当时张娘子说要两倍三倍赔偿她,但一来对方不可能赔得起,二来她要抹去对方所有关于她逃出后的记忆,当然不能再拿走东西留下破绽,因此走出张府时依旧是身无分文。 这可苦了她的胃。她日常灵气涤体,本没那么容易饿,但谁让她打了一架,耗费了太多体力。一路上,饥肠辘辘,闻着路边饭馆飘来的香气,几乎没眼冒绿光,唯一的选择却只有咽一口口水,目不斜视,昂首向前。 一边心里庆幸着,幸亏她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有将银子全揣身上,而是留了一部分在行李包裹里。 * 午后的客栈静悄悄的,客人要么在午睡,要么出去办事,只有枯燥的鸣蝉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抒悠没有走正门,悄悄溜到后窗处。她现在是本来面目,不方便让客栈里的人看到。 窗户如走时一般半支着,她正要跳进去,忽然皱了皱眉。 浅浅的呼吸声从屋内传出,里面有人! 她止住脚步,神识探入,待到看清里面是谁时,巨大的喜悦从心底腾出,她蓦地一把将窗户完全打开,扑了进去。 清漆的桌边安静地坐着一人,青衣简朴,神态安然,正在翻看着一本书,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却不提防被抒悠一把抱住,欢喜喊道:“先生,你终于来了!你的伤都好了吗?”她没有问叶春暖是怎么找到她的,叶春暖手上有寻踪盘,当初她曾在上面留下踪迹,一个月内,叶春暖都能凭寻踪盘找到她;超过一个月,也能判定她的大致方位。 来人不是叶春暖又是谁?望着扑在他怀里真情流露、欢喜无限的小丫头,青年一贯平静的面目顿时柔和起来,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他拍了拍怀中的小姑娘,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已经无事。听说你为了躲贺家的小姐跑出去的?怎么去了这么久?”说到此处,他忽然皱了皱眉,双手扣住抒悠的肩将她拉离自己怀里几分,打量了几眼,神情严肃起来。 “先生?”抒悠不解地看向他。 叶春暖目光沉了沉,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抒悠心虚地笑:“没什么事呀。” 叶春暖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脸色冷了下来:“你看看你的袖下、膝部都沾了灰,连耳朵下都蹭到了一些,别告诉我你没事在大街上爬了一圈。” 抒悠一阵懊恼。张家的大梁得多久没打扫过了,害她一身是灰。后来虽然又是奔跑又是打斗,到底还有灰没掉落。她垂下头掸了掸灰,先生心细如发,想瞒过他真不容易。 耳边听得叶春暖平板的声音淡淡问:“你不会到了哪个暴发户家里吧?那家怎么会有修士?” 抒悠吃了一惊,怀疑地看向叶春暖:“先生你跟在我后面了?” 叶春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闻闻自己身上沾到的牡丹香!而且看看你袖口的褶皱,这里还有一个焦黑小洞,雷灵力的气息还没散尽呢!”说着,他神色一凝,“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抒悠既被他拆穿了,索性也不瞒了,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只是提到天河时犹豫了一下,瞒下了同心蛊发作以及天河化身为二的事。 前者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失去记忆;后者,毕竟是天河的秘密,他想必不会想让别人知道。 从雷暴符下逃脱与后来她发狠揍了张娘子一顿的事她也没有细说,只是含糊地说打了一架。 叶春暖闻言神色慎重起来:“这件事只怕非同寻常。张娘子竟敢当街掳人,看来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你做得对,抹去他们后来的记忆,让他们只记得有浩天宗的人救走了你,顾忌着不敢追究。只是……”他顿了顿,眸中闪过森冷之色,“用罗彪本是一招险棋,没想到反而陷你入了险地,是先生思虑不周。” “不,当时的情况,用罗彪是最好的选择。”抒悠愧疚地垂下头,“是我太掉以轻心,没有保护好先生给我的乾坤袋。”乾坤袋对先生有特殊的意义,她却把东西弄丢了。 “犯什么傻,”见她情绪低落,叶春暖忍不住敲了敲她头,“东西再好也是死物,人没事最重要。我还有事问你呢,”说到这里,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阿喆什么时候竟连浩天宗的灵气法诀都会了?” 抒悠低落的情绪立刻被转移了,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先祖正是浩天宗弟子。” 叶春暖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语。 抒悠却被他看得有点心虚,连忙嘻嘻笑着转移话题:“先生,你可能猜出张娘子抓我和那个男孩子是为了什么?” 叶春暖摇了摇头:“线索太少,但既然要抓童男童女,铁定不是什么好事。依你所说,那男孩虽被抓,也是深藏不露,另有所图。这里的水深得很,你还是别管了,避一避风头再说。” 抒悠也不想再管这事,天河出现的地方,她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到罗彪,找回她的乾坤袋。 不对,她摸着咕咕直叫的肚皮,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安抚她的五脏庙。她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叶春暖,不由问道:“先生,我回来前你吃过午饭了?” 叶春暖闻弦歌而知雅意:“饿了?” 抒悠赧然:“我都快饿晕了。” 叶春暖失笑:“我早就吩咐小二备好午餐了,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抒悠用最快的速度变装回李二郎,风卷残云地吃过午饭,感觉自己活过来了,这才有工夫问叶春暖:“先生,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开,现在事情解决了吗?” 叶春暖的眉宇间闪过一片阴霾。 抒悠吃惊:“怎么,事情很棘手?” 叶春暖摇了摇头:“我到现在还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真有其事。”那天他和抒悠分手后并没有去红叶城,而是折回了明州,跟着一个中型商队来到碧云城。他疑心叶家有特殊的方法定位他的行踪,但这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根本没有碰到一个叶家人,倒比不上抒悠这边一波三折了。 是不是有什么关键他忽略了? 抒悠也将一路经历告诉了叶春暖,当听到叶城在红叶城外检查驿车,叶春暖目光闪了闪,陷入了沉思。 抒悠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去整理行李。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抒悠过去开门,看到金大娘站在外面。 抒悠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金大娘却是一脸惊喜:“二郎,我来收拾杯盘。我还以为小二认错了,原来真是你回来了。上午大郎收拾行李匆匆走了,还说你的行李自有人来收,没想到是你自己来的。你怎么没和大郎在一起?”她看向陌生的叶春暖,有点迟疑,“这位……” “哦,这是我叔叔。”抒悠随口给叶春暖安了一个身份。 “原来是叔叔啊。”听说是长辈,金大娘眼睛一亮,立刻热情起来,“他叔什么时候来的,小店简陋,若有什么不周到的,你只管跟我说。” 抒悠急忙打断她的滔滔不绝,问道:“大娘,你可知道我哥哥往哪个方向走的?”金大娘一心想要罗彪做女婿,多半会关注他去了哪里。 “二郎不知道?”金大娘狐疑。 抒悠噘起嘴来:“哥哥把我交给叔叔后就走了。他嫌我太小帮不上忙,不肯告诉我去做什么。” 金大娘不疑有他:“他让小二买了一张横岭山脉的地图,往西城门走了。” 这倒是和张娘子的话对上了 山河乾坤袋和万符记太重要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罗彪,把东西追回。 她眨了眨眼,看向金大娘:“能帮我也买一张横岭山脉的地图吗?” 正文 第8章 山主祠 横岭山脉气势雄伟、纵横千里,大大小小奇峰无数,除了主峰天柱峰,最出名的当属鹤鸣峰。 鹤鸣峰在横岭山脉深处,并不算高,却溪流淙淙,绿荫如画,风景十分秀丽。横岭山主的生祠就建在峰顶,即使四周荒凉,远离城池,但灵验之名传播甚远,常有人慕名而来,倒是香火旺盛。 峰顶面积有限,山主祠并不大,从不留宿客人,山谷处因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使往来的香客信徒有个休憩补给的地方。 村子就在鹤鸣峰山脚,取名鹤鸣村,真正小得可怜。站在村东头,就能看到村西头马老头家酒肆的酒旗,也没有专门的客栈,都是村民将自家的宅院辟出一部分对外出租,提供食宿,也算是村民最大的收入来源。 抒悠和叶春暖打听过了,要找横岭山主,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山主祠。两人乔装打扮,沿着地图标的路线走了五天才找到鹤鸣村。时将傍晚,两人看了看天色,以李家叔侄的名义在这里租了两个房间。 抒悠趁主人娘子来送饭打听横岭山主的事。主人娘子立刻叽叽呱呱地说开了,眉飞色舞。 说起这个横岭山主,在主人娘子口中,简直就是活菩萨。 什么赵员外的娘子难产,群医束手,赵员外诚心向山主祈祷,就有道人来赠药,救了母子两条命;什么王老爹病得快死了,王大婶一步一叩首,向山主庙祈求,回到家王老爹病就好了一半;什么有人山中遇猛兽,眼看就要丧命,大喊“山主救命”,猛兽就莫名暴毙;什么钱小娘子被人陷害,危急之际信奉了山主,第二天被陷害的证据就出现在官府……如此种种,功德无量。 鹤鸣村受山主庇护,从来风调雨顺,甚至有一次外来人带来了时役,山主也立刻赐下仙露,救了全村的百姓。 主人娘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意犹未尽,还是男主人见她久去不归,忍不住过来把她喊了回去。 抒悠对着一桌子冷掉的饭菜,疑窦丛生:这山主听起来心地慈悲,活人无数,为什么天河会警告她要离得远远的? * 第二天一早,两人按照计划上山去山主庙。 上山的石阶修得极好,直达峰顶,两边翠竹掩映,间有不知名的山花烂漫而开,五颜六色点缀其中,分外悦目。 风吹过,清香扑鼻,鸟鸣悦耳,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天色尚早,上山的人却已不少,个个神色虔诚,抒悠甚至还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口中喃喃,三步一拜向山上而去。两人经过妇人身边时,看到她的额头已经一片乌青,显然叩首叩得结结实实,极为诚心。 这横岭山主竟被这一方百姓当作神佛来敬! 昨日听主人娘子说起时抒悠还没怎么在意,今日亲眼见到不由心惊:幸好她只是想抓罗彪,没有想和横岭山主有什么瓜葛,否则看这架势,万一得罪了对方,等于得罪所有百姓,岂不是人人喊打? 这横岭山主有这样笼络人心的手段,着实不容小觑! 山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山顶,入眼是满坡的鲜花,竹篱隔出一条石径,通向中间朱墙碧瓦、飞檐斗拱的山主祠。 山主祠大门洞开,门口支着一张漆迹斑驳的破桌子,一个老道士正趴在上面鼾声大作。 老道士灰白的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散发着恶臭,额头黑乎乎的,看上去邋遢极了。 在这样一个风景如画,屋舍精致的所在出现这么一张桌子,这么一个人,仿佛一张赏心悦目的画上忽然被泼上了一摊难看的墨迹,说不出的突兀不协调。 来来去去的人却一个个默不作声、视若无睹,似乎在这个地方出现这样的场景再正常不过。 破桌子正挡住大门,只留了一条缝隙可以进去,来上香的信众一个个都扁着身子从缝隙里挤进去。抒悠眼尖,还能看到进去的人衣服蹭过黑漆麻乌的桌边,留下一道污渍。 忽然不想进去了怎么办? 叶春暖望着她紧皱的眉头,察觉她的迟疑,有些疑惑:“怎么了?” 她盯着破桌子,拧眉不语。 叶春暖忽然懂了,小阿喆到底是娇养出的大家小姐,他看了抒悠一眼,戏谑道:“要不,我背你过去?”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抒悠瞪了叶春暖一眼:“我已经八岁了,又没受伤。”说着,抿了抿唇,颇带着点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祠中走去。 其实,她完全多虑了,她现在小小的一个人,扁着身子进去,根本连桌子边都捞不到。 进了门,她忍不住回头向呼呼大睡的邋遢道人又看了一眼。如果刚刚擦身而过时感受到的气息没错的话,这个又脏又臭的道人起码有筑基中期的修为,气息却收敛得极好,若不是她现在神识已到金丹强度,根本发现不了。 此时抒悠两人站在进门处一个青砖铺地的小小院子里,院子不大,两边各有一间配房,一左一右栽着两棵大树,树上挂满了红色布袋。 见她注目布袋,大树不远处一个才总角的小道士笑着招呼道:“小哥,要不要也求一个许愿袋。” “许愿袋?”抒悠疑惑地看向对方。因着贺宛宛的经验,她这回学乖了,特意控制喉头肌肉改变发声,以免留下破绽。 “是啊,”见她不明白,小道士笑得更诚恳了,“捐够一定数量的香油钱,山主就会奉送一个许愿袋。你把自己的心愿写了放到许愿袋中挂上树,只要诚心信奉山主,山主就会达成你的愿望。” “很灵吗?”抒悠半信半疑。 “那当然,”小道士骄傲地挺了挺胸,“我们这里的许愿树出了名的灵验,不然怎么会挂了这么多许愿袋?” 抒悠和叶春暖对视一眼,罗彪来求改变形貌,会不会也是通过这个办法? 抒悠笑着问小道士:“小道长,除了许愿袋,还有别的办法让山主知道我的祈求吗?” 小道士道:“直接去正殿向山主的神像祈求也是可以的。不过山主事情多,万一没听到或忘掉了就糟糕了。还是许愿袋的效果好,天天挂在这里的,山主总有一天能看到。” 是吗?那她得想办法看一看许愿袋里的内容了,没准罗彪的愿望真在里面。 她神识极快地向树上扫去,愕然发现许愿袋上竟有一层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的神识刺探。这些许愿袋难道还有什么古怪? 她心中一动,问小道士:“小道长,我要一个许愿袋,需要添多少香油钱?” 小道士见来了生意,精神一振,笑眯眯地道:“添多添少都是施主的心意。” 抒悠想了想,取出一个一两的银锭子出来。小道士瞟了一眼,笑眯眯地没有作声;抒悠看了他一眼,加到五两,小道士依旧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抒悠心中叹气,直接加到十两,小道士这才殷勤地道:“小哥请随我来。” 干脆直说要多少银子不行吗?抒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满树的许愿袋,暗想这个横岭山主可真会揽财,这么多许愿袋,怕不收了好几万两银子。 小道士带她进了东配房,里面布置成书房的样子,大大的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递给抒悠一张裁成一指宽的黄表纸,又递上饱蘸了浓墨的毛笔,笑道:“小哥把心愿写在这纸上就可以了,记得署上自己的名哦,不然山主就不知道哪个是你的愿望了。” 抒悠依言写好,从小道士手中接过他准备好的红袋子,将写了心愿的纸放入袋中,犹疑地问:“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小哥只管放心,”小道士笑道,“我们会用仙法把它封起来,谁也打不开。” 仙法?他还真敢说,抒悠在心里吐糟:她前世修到元婴,能移山倒海,行云布雨,都没敢说自己会仙法啊。 然后抒悠就见识到了小道士口中的“仙法”,就见他珍而重之地从一个玉匣中取出一方印章,在许愿袋封口处轻轻一戳,一道光芒闪过,袋子的封口顿时打不开了,同时隔绝了她的神识刺探。 原来是一个施展灵气封印的法器,抒悠目光闪了闪,想出这个法器的人心思倒巧,小道士即使没有灵气也能使出这一手,糊弄凡夫俗子绰绰有余。她若想看许愿袋中的内容,最省事的法子就是用这个法器帮许愿袋解封。 或者想个法子将这法器弄到手?就是门口那个筑基的邋遢老道有点麻烦。她心中思忖着,做别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小道士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许愿树下,该把袋子挂上去了。 挂好袋子,送走了欢欢喜喜的小道士,抒悠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院子。除了两棵挂满许愿袋的大树,院中别无他物,只在正中燃着一个一人高的香炉。香炉后,雕着精美花纹的白石台阶直通正殿。 两人拾阶而上,进入大门,一眼就看到了供在正中的横岭山主像。 抒悠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烟雾缭绕中,高高在上的泥像广袖罗裙、乌发如云,她立在那里,手拈兰花、面露慈悲,说不尽的宝相庄严。 被鹤鸣村的人誉为活菩萨的横岭山主居然是个女儿身,而且是个面如满月、目横秋波、螓首修颈,身姿若柳的大美人。 无数善男信女虔诚地跪在泥像前的蒲团上叩首祈求,条案上功德箱里的银钱都满了出来。 大殿里供香有些呛人,抒悠一眼扫过四周,没有多留,和叶春暖两人从后门出了正殿。 山主祠确实极小,除了先前看到的两间配房和现在所在的正殿,就只有一座后殿,难怪从不留宿香客。 后殿的院中也有两棵挂满了许愿袋的大树,同样雕花的白石台阶通向后殿。 抒悠二人进去看了看,里面供的是传统的三清神像,这里的信徒要少得多,香火反倒没有正殿旺盛。 小到一目了然。 正文 第9章 祈愿人 出去时发现大门口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堵得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 抒悠人小腿短,怎么也看不清,又不敢用神识,她想了想,干脆跑上台阶站到正殿门口,居高临下向下望去。 先前呼呼大睡的邋遢道人已经醒了,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样貌,只看到他们先前上山时碰到的那个三步一叩首的中年妇人鬓发散乱,全身匍匐在地,向道人哀哀哭求。 旁边有人低声议论道:“徐氏又来了,这是第三次了吧。” 又有人道:“她也是可怜,丈夫早早死了,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又碰到了这样的事。” “她是可怜,她儿子可不是无辜的,要我说是罪有应得,她怎么有脸来求山主大人?”先开口那人愤愤道,声音有些尖利。 另一人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我倒忘了,你也是受害者。” 两人正讨论地起劲,忽然一个平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位,在下冒昧,请问下面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看过去,见是一个面目平凡、气质温雅的青年文士开口相问,旁边还站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漂亮男孩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两人也不隐瞒,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原来这中年妇人徐氏是个寡妇,就住在鹤鸣村,靠出租房屋为生,家境尚可。丈夫死得早,留下一个年幼的独子,徐寡妇自然是百般宠爱。有道是慈母多败儿,独子渐渐长成,文不成、武不就,每日飞鹰斗狗、游手好闲。让他继承家业吧,连个算盘都打不好。徐寡妇没办法,将儿子送到碧云城的学堂去求学,盼着能学成点本事回家。 哪知离了母亲的管束,那败家子没多久就被人引诱着眠花睡柳,呼卢喝雉。徐寡妇第一次三步一叩上鹤鸣峰祈求山主,就是独子在青楼与人争斗,得罪了权贵之子,被人翻出曾经对一个良家女子始乱终弃,害人自尽的前科,抓进了大牢。最后是山主祠住持出面,救出了儿子,徐寡妇家的家产却因为这场官司折了一半。 经此一事,徐寡妇不敢再放儿子出去,把儿子接回了鹤鸣村,独子倒也老实了一段时间。可惜没过多久,祸事再次上门。 独子当时在碧云城花天酒地,欠下不少债务,问家里要了几次后,徐寡妇察觉不对,将每月给的银钱控制起来,那败家子就干脆去借了高利贷。高利贷的人直接追上门来,扬言不还钱就废了她儿子的一只手。 徐寡妇看到儿子欠债数目,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这利滚利下来,她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啊。等她醒来,发现独子和高利贷的人打得两败俱伤,对方伤了两人,她心肝宝贝的儿子却是重伤不起。 她又痛又恨,二话不说,又拜上了鹤鸣峰。 这回山主没有马上答应她,她在山主祠外跪了一天一夜,时值隆冬,入夜天降大雪,等到天明,她已冻晕在山门,被住持救了起来,说山主怜悯她一片慈母之心,就再帮她一回。 山主祠用灵药救了受伤的三人,并用十个护身符换得高利贷的让步,只要母子俩还本金再加一分利。 这之后徐寡妇家就彻底落魄下来,日子勉强过着,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呼奴使婢、丰衣足食。徐寡妇靠帮人缝补、浆洗衣服贴补生活,独子却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和徐寡妇闹了两场后离家出走了。 等到再出现,是在临近的朱家村,那败家子跟着一伙常年在碧云城周边横行的盗贼袭击了朱家村,盗贼们洗劫了朱家村,杀死青壮年,掳走年轻女子,留下一村子的老弱病残扬长而去。 前一阵子,盗贼在袭击一队小型商队时失了手,有十几人被俘虏,扭送入碧云城大牢,其中就有徐寡妇的儿子。有人认出了他,给徐寡妇送了信,徐寡妇心急火燎地去大牢看过儿子后,第三次求上了鹤鸣峰。 这一次,在山主祠门口被邋遢道人拦了下来。 徐寡妇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鲜血从她青肿的额头流出,染红了地面,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山主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儿,我儿是被那些天杀的盗贼逼迫入伙的,他是被迫的。” 邋遢道人无奈的声音响起:“徐施主,令郎做了盗贼,抢劫财物、伤人性命,铁证如山,这一次,山主大人也帮不了你。” 徐寡妇闻言伏地大哭:“信女知小儿年幼无知,犯下大错,只求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信女今后会日日戒斋,多做善事,替他赎罪,只求山主慈悲,否则,否则信女也只有跟他去了。” 她哀哀而泣,抬头时,脸上血泪交流,可怜可怖,原来还在纷纷议论她所求过分的围观人也不觉触目惊心,议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徐寡妇眼中却只看着邋遢道人,见对面邋遢道人皱眉不应,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就见徐寡妇脸上现出一个奇异的表情,厉声道:“我先代小儿赔罪。”蓦地提起匕首向自己的左手斩去。 血光骤现,徐寡妇的左手小指掉了下来。 周围瞬间静了一静,似乎都被徐寡妇的这一下惊呆了,片刻后,才有阵阵抽气声和惊呼声响起。邋遢道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徐寡妇说不出话来。 徐寡妇凄厉一笑:“还不够吗?”匕首冷光一闪,再次向左手斩去。 邋遢道人再忍不住,伸指一弹,匕首哐啷坠地,徐寡妇却看也不看掉地的匕首一眼,再次重重磕下头道:“诸位若觉得一根手指不够,信女还有九根手指;若手指不够,信女还有两手两脚;再不济,取了信女这条命去,只求给小儿一个改过的机会。” 正殿门口,几个人远远看着这一幕。刚刚还愤愤说着徐寡妇之子罪有应得的那人沉默下来,他本有亲人在朱家村的那次洗劫中丧命,对盗贼恨之入骨。可看着徐寡妇切手指的那一幕,也不由动容,只觉其罪虽难恕,其情却着实可悯。 连他都如此,其余人更是不知不觉心理的天平开始向徐寡妇倾斜。 抒悠不由感慨:“这个徐氏倒是个狠角色,这手指一切,倒把山主祠陷入两难境地了。”救人吧,明明那人杀人抢劫,罪无可恕,救这样一个人,肯定会被议论作是非不分;不救人吧,人家一个身世可怜的寡妇手指都切下赔罪了,甚至言明若不够连命都可以拿来赔罪,山主祠岂不要落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偏偏大庭广众之下,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徐寡妇这一手,是以命相逼,要山主祠不得不救人。 这道士看着邋遢,倒是个面慈心软的,但凡厉害些,凭他筑基期修士的本事,徐寡妇哪闹得起来。 “未必。”叶春暖瞟了她一眼,淡淡道。 “怎么未必了?”抒悠看向他,来了兴趣,“莫非先生有办法可以破局?” 叶春暖道:“我没有办法,你可以。” 抒悠惊讶地指向自己:“我?” 叶春暖的眼中带出几分笑意,忽然俯身到她耳边悄声问:“想不想给山主祠卖个人情?” 想,当然想,她要查罗彪的下落,正愁没法子和山主祠的人套近乎呢。门口那一场风波,她本来当热闹看,但先生既这样说了,她不由上了心。 看出她眼中的热切,叶春暖不再多问,而是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抒悠听后,脸色顿时一苦:感觉好丢脸啊。 大门外,徐寡妇见邋遢道人迟迟没有表态,也不多说,右手握住左手无名指,猛地向后一掰,一声清脆的“喀喇”声响过,她左手的无名指软软地耷拉下来,竟被她硬生生地掰断了! 小指处血流如注,折断的无名指根部迅速肿胀起来,徐寡妇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强撑着看向邋遢道人:“若是不够,信女继续。” 邋遢道人叹了一口气:山主祠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个冷酷无情、逼迫百姓的名声,他正要开口。 一个清脆的童音插了进来:“不够,怎么会够呢?我朱家村几十条人命,十几个姐妹的清白,你几根手指,一条命就想抵过了吗?”随着人群分开,一个小小的,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男孩走进来,站到了徐寡妇跟前。 徐寡妇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地看向男孩,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孩,自然就是抒悠乔装打扮的了,蹲下身来,取出一瓶金疮药,抓过徐寡妇的手向伤口细细撒上,徐寡妇想挣脱,不知怎的,一动也动不了,她心头大骇,不祥的预感骤然而起。 抒悠认真地为她上着药,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朱家村的血案与大娘无关,大娘还是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徐寡妇心头一紧,这轻飘飘的”冤有头、债有主”几个字一下子把她断指的举动变作毫无意义。她正要设法挽回,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发不出。男孩大眼睛扑闪了下,又幽幽开口了。 漂亮可爱的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生得极好,此时却黯淡下来,渐渐泪盈于睫,“哥哥被他们砍伤后,我也是这样拼命为他上药,可是血一直流一直流,我害怕极了,哥哥的身体慢慢冷下去,他想抱抱我,可是,手刚伸出来,他就……” 她哽咽难言,猛地扭过头去,大颗大颗的泪珠随着颤动的睫毛一颗颗掉落,明明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周围的人却看得心都揪起来,只恨不得帮她把害她哭泣的人暴打一顿。 徐寡妇的心沉了下去,她好不容易用两根断指换来的大好局面,被这一哭一倾诉,顿时荡然无存。 正文 第10章 玄武章 药敷好,血流渐渐止住,抒悠又从衣摆撕下布条帮她包扎,动作认真而细致。徐寡妇想甩脱而动不得,想说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盯着抒悠,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抒悠却视若无睹,又扶正她软软耷着的无名指,转向邋遢道人问:“道长看看这根手指是不是还能救?” 这根手指只是指骨断掉,血脉还连着,确实还能救。邋遢道人深深看了抒悠一眼,找来先前推荐许愿袋的小道士,让小道士把徐寡妇带去治伤。徐寡妇还想赖着撒泼,就觉眼前一黑,晕倒前,听到那个可恶的孩子吃惊的声音:“这是血流得太多,疼晕过去了吗?” 如果徐寡妇能清醒地说出话来,她一定会破口大骂:“老娘来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要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晕,不是你小子捣鬼又有谁?” 可惜尘埃落定,徐寡妇已经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抒悠回转身面向邋遢道人,忽然一揖到地:“道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邋遢道人心中警铃大作:他当然看出抒悠刚刚弄鬼让徐寡妇有苦说不出,不过因为结果正是自己想要的,才没有多管。这会儿这孩子居然一转身提出有什么不情之请,他头皮发麻,直觉不会是好办的事。 他很想说“既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可惜平时他可以高人风范,耍个脾气,现在因为刚刚一幕,这孩子赚足了同情分,又表现出一派恩怨分明的态度,正当人人偏向他时,他要是直接拒绝,岂不是要惹众怒,砸了山主祠的招牌。 何况这孩子态度恭敬、一双明眸珠泪莹莹,可怜可爱,着实让人不忍拒绝。 他挠了挠头,急中生智:“这里太阳晒得老道头晕眼花的,还请小哥儿入内奉茶,我们详谈,详谈。”只要不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总不至于被逼到刚刚那种骑虎难下的地步。 抒悠望了望处在山主祠建筑阴影中,阳光根本照不着的这片地,默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也好。”正好,她要做的事也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 西配房中,茶香袅袅,却掩盖不了邋遢道人身上的恶臭。 三人分宾主坐下后,邋遢道人愁眉苦脸地看向他们:“说吧,你们要什么?” “我们要找一个人。”抒悠开门见山。 只是找人。邋遢道人松了一口气:“人海茫茫,不知两位要找谁,帮得上忙的话老道自然不会推辞。”看在刚才对方帮自己解决难题的面上,能帮就帮一把。 抒悠道:“这个人做贼心虚,应该不会用本来面目出现。” 邋遢道人愕然:“那怎么找?”他随即反应过来,“莫非还有别的线索?” 抒悠抿嘴一笑,看向叶春暖,叶春暖只得接过话题道:“我们只知那人想要永久改换容貌,而且应该会来求山主完成这个愿望。” 难怪这两人会找上他,邋遢道人皱了皱眉:“每日来求山主的人不计其数,你们又说不出人长什么么样,这可有点难办。” “正是要向道长请教。”叶春暖问,“如果有一个心愿想要求山主实现,成功率最高的办法是哪个?” “能见到山主当面请求自然最好,不然的话,还是用许愿袋……”他话声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猜到这两个人想干什么了。 “道长,”抒悠笑眯眯地道,“麻烦你帮我们看看最近有没有人请求改换容貌的,如果有,山主要帮人实现愿望,一定会有办法找到人的吧。” “这怎么行!”邋遢道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传了出去……”私自泄露信众秘密,山主祠岂不是名声扫地? “不会传出去的。”叶春暖打断了他,淡淡道,“这种事,不管是我们还是道长,难道还想到处宣扬?” “不行不行。”邋遢道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道长,”抒悠慢吞吞地开口了,“刚刚我也算帮了道长一个小忙吧。” 邋遢道人老脸一红,幸亏脸上够脏,完全遮挡了脸色,他这样一口拒绝,还是对着一个刚刚帮过他的孩子,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抒悠眨了眨眼,本来还红着的眼睛渐渐又有珠泪凝结:“那人偷了我的东西,还想拐卖我,要不是叔叔正好赶到,我,我……” 稚嫩可爱的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看得邋遢道人罪恶感油然生起,这个孩子只是要追查一个恶人而已,难道他竟要庇护一个恶人吗?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有些无力:“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 口气已经松动了。 叶春暖叹了口气,接口道:“那个人是被明州城通缉的人贩子罗彪,道长应该听说过。本来我们是不想和这穷凶极恶之徒对上的,可他偏偏盗走了我侄儿长辈留下的重要遗物。” 罗彪?邋遢道人听说过,毕竟一个人贩子能混到悬赏一百金也算是声名赫赫了。确实不需要别的证据了,这个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据。他苦笑着端了茶:“两位请先回去,今日晚间贫道要外出访友,恐无人接待。” * 入夜,月明星稀。繁忙了一天的山主祠大门紧闭,静寂无声。一个小小的黑影忽然轻巧地越过围墙,跳入院中。黑影熟门熟路地摸进空无一人的东配房,很快锁定了一个玉匣。 忽然一阵浓郁的香味袭来,“啪”的一声,火折子燃起,室内顿时一览无余。 黑影,自然就是换了夜行衣,蒙了脸的抒悠,停下动作,惊愕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室内的小道士。 不是白天向她推销许愿袋的那个。更关键的是,她虽然收敛了神识,但周围三丈的动静还是一直监控着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她却毫无所觉? 小道士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上下打量抒悠:“我等你好久了。” 抒悠心中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向对方。小道士看上去十岁左右,身上应该是熏了百花香,香味极浓。眉目秀丽、唇红齿白,一把乌油油的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衬得肤色洁白,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甜美非常。 分明是个小姑娘。 那香味太过扑鼻,抒悠措不及防之下,差点想闭住嗅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山主祠的人身上怎么一个两个都有这么明显的味道。 而且,邋遢道人既然暗示她晚上偷偷来,肯定会清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香喷喷的小姑娘? 见她沉默,小姑娘嘴角一翘,得意非常:“你不要怪师兄,他也不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抒悠这才开口:“你等我做什么?”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本来是来找大师兄玩的,却发现他鬼鬼祟祟地把禁制都撤了,自己还溜走了。留这么大一个空门肯定是要捣鬼,我就藏起来看看大师兄这么大费周章到底要做什么。” 抒悠有扶额的冲动:“你经常来找你师兄玩?” 小姑娘想了想:“大师兄这人无趣得很,所以大概一年两三次吧。” 抒悠:“……”一年两三次也能被她撞上,所以说她的运气果然让人垂泪吧。 小姑娘道:“你要做什么只管做好了,就当我不存在。”话虽这么说,可她眼中的好奇藏都藏不住。 抒悠心里抓狂,你这么大一活人杵在这儿呢,我一个要在你家做坏事的人能当你不存在? 小姑娘见她迟疑,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别磨蹭了,天不亮就会有信众上山,到时你就算想做什么也办不成了。” 听听这口气,合着人家比她还着急,抒悠叹气:“你就不怕我把这里给拆了?” “不会,”小姑娘嗤之以鼻,“就我大师兄那样,就算想干什么坏事也干不成。” 抒悠哑然,既然正主儿都这么气定神闲,她又操得哪门子心。她不再理会对方,淡定地拿起装有印章的玉匣打开。 油灯黯淡的光线下,可以看见小小的印章质朴无华,印钮雕成玄武状,中空处镶了一块灵石,难怪没有灵力的凡人也能使用。 白天小道士用的时候手握着印纽,抒悠没有看清,此时细看,倒觉得这印章的样子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她再看一眼,脸色微变。 她想起来了,前世与浩天宗、万剑宗并称为三大宗门的乾宇宗掌门万俟岱,曾得到过一件仿神器玄武之章,除了镶嵌在中间的是能自主吸收灵气的仙灵珠,其它外形和眼前的这枚小小印章简直一模一样。 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后来万俟岱为了花疏影,以元婴初期修为,一人独战浩天宗三大元婴长老,最后靠着两件仿神器:玄武之章和花疏影借他的五行盘的威力,一举击败三人,迫得浩天宗依着事先的赌约,立下不再追杀花疏影的誓约。 轰动天下的这一战可以说是浩天之耻,却成就了万俟岱的无上荣光,仿神器玄武之章也因此名声大噪。浩天宗因这一战名声受损,渐渐衰落,后来,甚至溟川界第一宗门的称号都落入乾宇宗之手。 玉匣中的印章品阶并不高,充其量不过达到三品法器的级别,怎么会长得和仿神器玄武之章这么像? “哎呀,你发什么呆啊。”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这玄武章大师兄平时宝贝得紧,从不给人碰。他既肯给你用,你还不抓紧时间,他可不会给你用第二次。” 竟然也叫玄武章?抒悠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时间有限,她只有一个人,一枚章,这里这么多许愿袋,她还真来不及一一看过来。 正文 第11章 许愿袋 抒悠看着树上密密麻麻的许愿袋,有些头疼。 正殿前两棵,后殿前两棵,总共四棵许愿树,许愿袋加起来怕不有好几万个。 她来之前就纠结过这个问题,早就拿定主意,但此时多了一个看客倒是麻烦。她看了小姑娘一眼,对方满眼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也不能浪费。 时间紧迫,她顾不得藏拙,站在许愿树前,神识扫过,只拣成色较新的伸手一招,很快她面前就整整齐齐地排了一大堆许愿袋。 她祭起玄武章,一个个解去封印,也不用将纸拿出来,神识飞快地扫过里面的内容。 “求山主保佑我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求山主让隔壁阿花妹妹嫁给我”,“求山主让我家生意越做越好”,“求父母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求升官发财”…… 这些都是正常型的,还有一些无厘头的比如:“求隔壁王二家三叔的表弟的侄儿的老婆出门摔个狗吃屎”,“求山主让我每天做梦做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山主啊,我老婆又凶又丑,能给她换个比她更凶更丑的老公不”,“山主大人,相公找了一个狐狸精,求你让狐狸精快快变老”,“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家大黄,求山主把那个偷狗贼也变成一条狗”…… 更让抒悠瞠目结舌的:“求山主保佑肥羊多多、打劫顺利”、“山主保佑我每天都能偷到好多钱”、“求山主别让夫子发现我作弊”……所以说,连这些人也相信山主会保佑他们? 各种愿望当真是五花八门,抒悠看得眼晕,却在一下刻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是什么? 随着越来越多的许愿袋被取下,露出了树丛中几个簇新的许愿袋,这些许愿袋却与其它不同,每个都是红色锦缎绣金线的袋身,光芒灿灿的,在周围一色红的袋中分外醒目。 抒悠伸手将这几个许愿袋招下,试了试,玄武章居然打不开,她瞪着袋口不同于玄武章却异常熟悉的属于浩天宗的灵力封印,心念电转,熟练地运起灵力,在几个袋口轻轻一抹。 封印解开了,抒悠神识扫过里面内容,神色顿时古怪。 第一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第二张:“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第三张:“夜夜思君君不知,共饮溟江水。” 第四张:“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没有看到署名。抒悠嘴角微抽:不知道是哪个有病的家伙,竟用许愿袋来写这些相思之语,实在是,实在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要是自己是横岭山主,看到里面的内容,估计会想将写这些话的人一把掐死。 思忖间,她神识已扫过第五个袋子,里面的字条却画风陡转:“自祠中一睹卿卿之像,雪肤花貌、纤纤若柳,动吾心、荡吾魄,吾思之欲狂、魂梦难忘,唯求与卿春风一度,死亦魂安。” 署名“凌阙言”。 抒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是那个“凌阙言”吗,前世思柔哭着喊着要去给他做妾的那个风流浪荡子? 他居然用许愿袋来调戏横岭山主!还说什么“唯求春风一度”!在人家的地盘说这种话,他是想被剁碎了做花肥吧。 抒悠下意识地想把这几个袋子丢回树上,一直站在抒悠一旁兴致勃勃偷窥着许愿袋中内容的小姑娘轻轻“咦”了一声:“这几个许愿袋怎么和别的不一样,难道有人把别家的东西误挂在这里了?”小姑娘说着,神识扫了过去。 抒悠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一怔之后,脸色骤变:“这凌阙言好大狗胆!”一瞬间阴风忽起,小姑娘五指成爪,猛地向那几个袋子抓去。 乌云蔽月,周围一下子阴冷下来。风声宛若鬼哭呼啸而起,有肉眼可见的黑影从小姑娘手中逸出,恶狠狠地吞向那五个锦袋。红色的锦袋被那黑影一碰,封印的微弱灵光顿时破碎,转瞬便被腐蚀成乌黑一团,化为灰烬。 抒悠瞳孔微缩,就在小姑娘出手的一瞬间,她闻到了一股连浓郁花香也掩盖不住的腐臭味道,而且对方用来腐蚀许愿袋的黑影,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怨灵之力。 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或者问,究竟是不是人?怨灵之力可是死后怨气冲天,在阳间徘徊不去的鬼魂才能掌控的天赋技艺。可是,抒悠狐疑地想起先前月光下小姑娘淡淡的影子,有些不确定: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小姑娘一招毁了锦袋,忽然偏头看向抒悠,脸色青白,漆黑的瞳孔暗如黑夜,不见半点光芒。 抒悠心里一咯噔,悄悄把几颗灵石捏在了手中。 小姑娘忽然笑了起来,可惜衬着那诡异的面色与瞳孔,非但丝毫没有先前的甜美可爱,反而显得鬼气森森。“今晚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不过,”她眨了眨眼,笑容一点点消散,“到此为止了。”最后一个字说完,她骤然暴起,依旧五指成爪,狠狠向抒悠抓来。 阴风鬼啸、风云变色。一瞬间,抒悠如入寒冬,阴冷透骨,仿佛实质般向她迫来。 黑影如电,从小姑娘的指尖弹射而出,须臾已攻向抒悠的面门。 抒悠早有防备,身周和手心灵石的灵气一起疯狂吸入,一个灵气盾及时祭出,同时脚尖点地,急急向后而退。 黑影扑上了灵气盾,发出细微的嗤嗤啦啦的声响,转眼已将灵气盾腐蚀得千疮百孔,抒悠随手又补上几个灵气盾,同时手一扬,数以百计的灵气冰针瞬间凝成,向小姑娘袭去。 小姑娘咧嘴一笑,身周忽然冒出无数黑烟,冰针落入黑烟,嗤嗤之声不绝,瞬间被腐蚀得一干二净。 抒悠脸色微变,法诀变换,二阶水系术法“暴雨倾盆”叠加“冰箭术”攻向对方。她神识强大,术法熟练,这样两个对筑基修士来说也要耗时准备的术法竟是瞬发而出。 泼天的雨点如战鼓密擂扑向对方,锋锐的冰箭藏于其中,无声无息间锁定了对方全身要害。 黑烟毫不示弱,袅袅而上迎接暴雨,然而雨实在太大、太急,黑烟还来不及销蚀暴雨,冰箭已毫不留情地射入其中。 扑了个空。 黑烟消散,小姑娘的身影已经不见,浓郁的香味、森森的阴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抒悠神识放出,竟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 抒悠心头升起十二分戒备,施了一个灵气罩护住身周。她连施几个术法,在这样连续高强度的灵力运用下,灵力疯狂消耗,空气中的水灵气涌入身体,手心的灵石更是耗尽化为了粉末。 抒悠不敢大意,神识动处,直取储物袋中的灵石。就这片刻空当,她蓦地心生警兆,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一闪。 “唰”的一声,五根暴长一尺的乌黑指甲闪过,一阵裂帛之声,但见血珠飞溅,尚在半空,殷红的血珠已转为惨绿色,诡异之极。 抒悠握着受伤的左臂,脸色发白。这小姑娘法力一般,没想到一抓之威竟能无视她灵气罩的防御,若不是她反应快,受伤的就是她的心脏部位。饶是如此,被抓伤的左臂已完全没有知觉。 那指甲上赫然染有剧毒,幸亏她前世战斗经验丰富,发觉不对就用灵气阻止了毒气上升,否则,一旦毒气攻心,神仙也救不了她。 小姑娘却又像刚刚一般消失了踪迹。 感觉到逐渐壮大的、一点一点突破灵气封锁的毒气,抒悠知道自己拖不得了。眼下的形势对她十分不利,休说她在明、敌在暗,对方的攻击防不胜防;单说她现在中了毒,如果不及时治疗,对方耗也能耗死她。 首先要破了对方的藏匿之术。 她心念一动,取出一物注入灵气,猛地向地面掷去。灵光轰然散开,迷雾乍起,四周顿时幻化出一片云遮雾绕的石林。这是今日临行前,叶春暖塞到她手中的“仙人令”,里面封存了一套迷阵,倒是派上了用处。 她虽然察觉不到对方的所在,但有迷阵作掩护,对方也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她这才有心思看向自己的伤口。伤口并不深,却没有愈合的态势,惨绿色的血缓缓渗出,流经处的血肉开始一点点腐烂,奇怪的是,没有一点痛感。 她施了一个水疗术,灵气刚一接触伤口,难以忍受的剧痛骤然而起,血肉仿佛都被腐蚀灼烧,腐烂的伤口又扩大了一点。 她神色骤变,不可思议地瞪向自己的伤口,这症状,竟然像是中了尸毒!尸毒乃是从尸体上提炼出的剧毒,能腐蚀灵气与*,歹毒非常。尤其是遇水系术法不但无救,甚至会加重症状;若无解药,只有火系四阶以上治疗类术法“浴火涅槃”才能祛除毒性。 不管是火系还是四阶,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难道只能任它腐蚀身体? 这小姑娘好冷的心肠,竟从一开始就抱着取她性命的念头。 正文 第12章 迷阵爆 抒悠望向阵法波动处,随意跨出几步,就看到了困在迷阵中心的小姑娘。 小姑娘显然气急了,五爪如风,恶狠狠地劈向前方挡路的石头,搅得阴风呼啸、石屑横飞。可迷阵中的景象都是幻化出来的,再怎么发狠,破碎的石头还是一转眼就会恢复原样。 诡异的是,她明明看到小姑娘在那里,看到她所有的动作,以她神识的强大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若不是阵法波动,她几乎以为眼前所见是幻觉。 这神奇的一幕,除了某些能屏蔽神识、隐匿踪迹的法宝,倒更像是——三阶匿踪符的效果。所以她虽然这样乱打乱撞,阵法竟没有对她攻击。 若是她想的那样……抒悠目光变冷:她本觉得自己偷偷上门理亏在先,因此小姑娘虽然突然出手,她却并没有要把对方怎么样的想法。可现在,对方用尸毒在前,疑似收容罗彪在后,那就怨不得她了。 匿踪符能破除禁制,这迷阵等阶并不高,若对方真用上了匿踪符,只要闭上眼睛不被幻象所惑,随便找一个方向走就能走出迷阵。到时她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她从怀中取出后来在碧云城重买的朱砂,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勾画阵图,一百零八颗灵石依次放入,布得正是当日叶春暖在山洞修改过的简易版聚灵阵。没有银青石粉和金波罗草汁效果会差一些,不过这点灵气应该足够了。 小姑娘乱打了一阵,显然有些累了,停下来连连喘息。过了一会儿,她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忽然开口了,声音又软又甜:“小兄弟,你在哪里?快别躲起来了,刚刚姐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误伤了你,姐姐这就给你赔礼。” 抒悠冷笑,将阵盘放入阵眼,一声轻响,聚灵阵光芒一闪,灵气顿时疯狂涌入。充沛的灵气进入身体,抒悠捏了个诀,三阶术法“碧海潮生”毫不留情,瞬发而出。 没错,不管是尸毒还是怨灵之力,唯有火系术法才能克制一二,水系术法反而会助长它的力量。但凡事都是相对而言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有绝对的碾压,即使是水系术法,强大到一定程度,对方也承受不了。 这一次换了小姑娘猝不及防,如大海般磅礴的灵力从天而降,她转瞬已被威压而恐怖的气势笼罩,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冲天而起的巨浪碾成碎片。 小姑娘似是吓呆了,竟然一动不动。 巨浪滔天,汹汹而来,眼看就要将她吞没,忽然一点金光从她胸前亮起,转眼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罩牢牢护住了她,汹涌的潮水“轰”的一下拍打在灵气罩上,金色光罩微微缩回,然后猛地一弹。 潮水暴涨,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全部向抒悠扑了过去。 小姑娘这才“啊呀”一声,踉跄后退,跌落在地。 抒悠骇然,那一道金光分明带有金丹的威能,而且根本不是普通的金丹术法,而是蕴含了至少金丹中期修士全力一击的术法。每一击都要耗尽金丹期真人的全部灵力,即使是浩天宗这样的名门大派,不是深受宠爱的内门精英弟子也得不到这样的术法保护。 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路,出手歹毒、术法诡异,还有金丹大能不惜损耗全身灵力来保护? 心念电转间,被反震回来的潮水已到面前。抒悠的神识紧紧锁住这威能远甚于她发出时的攻击,甚至能感受到其中恐怖的毁灭气息。 避让不及,抵御不能,即使有迷阵的保护,她的力量也根本不足以与之对抗。 抒悠双手以一种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急速掐诀,身体疯狂地吸收聚灵阵中的灵气,从指尖导出,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旋涡。 惊涛如雪,直接撞上了旋涡。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巨浪直接扑入旋涡,竟被带着飞速旋转起来,融入其中,形成了一个更加巨大的旋涡。 做完这一切,抒悠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掐诀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指尖极其缓慢地做了一个“拨”的动作。 旋涡颤了几颤,有几分不稳,抒悠加了一根手指轻轻一弹。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巨型旋涡陡然加速,盘旋着向小姑娘扑去。 小姑娘惊叫一声,手足并用向外跑去。果然,阵法根本感应不到她,完全没有阻拦她。她这般慌不择路,眼看就要冲出迷阵。 抒悠一道法诀打向阵眼,阵法骤变。 小姑娘正连滚带爬着,前面忽然凭空出现一块巨石,差点撞上她的鼻子。她大惊失色,正要调转方向,已被追逐而来的灵气旋涡堵个正着。 金光瞬间大盛,这一次却没能故技重施,将灵气旋涡弹开,反而在旋涡恐怖的吸力下光芒渐渐进入旋涡中心。 “啵”一声,金光碎成片片蝴蝶,飞入旋涡,一瞬间,仿佛烟花绽放,流金如雨,旋涡支离破碎,竟与金光一起湮灭于无形。 抒悠微微遗憾,这一击她透支身体的全部潜力,耗用了聚灵阵大半灵力,竟然没有奏效。不过,破了那有金丹实力的防护罩,也算是意外之喜。 没有了保护的小姑娘……抒悠眼中冷芒一闪,神识攻击直接发出。 神识刺出,直取对方神魂,却刺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怎么可能?她心中大惊,历经两世,她使用神识攻击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还没摸清楚怎么回事,她就觉识海一痛,如遭巨锤敲击,识海顿时翻江倒海,疼痛欲炸。 神识攻击没有奏效,反噬了。 “原来你在这里。”恍惚中,小姑娘森冷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地一闪,避过乌黑的毒爪,下一刻,就痛苦地抱起了头。 识海受损,疼痛难堪,她整个人都混沌起来,几乎是靠本能在闪避小姑娘一招紧似一招的攻击。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毙命在对方手下。她勉强保持清醒,不顾刚才已透支过度的身体,再次开始吸取灵气。 经脉的负荷已到了极限,她能感觉到全身经脉寸寸破裂,仿若凌迟般的痛楚。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她勉强保持着灵台一点清明,灵力一半源源不断地注入迷阵阵眼;另一半在她纤细的指尖抽丝化网,兜头罩向小姑娘。 趁小姑娘忙于挣脱灵力网,她足尖一点,拼尽全力向阵外飞掠而去,四周的景物在这样的速度下化为残影,刚刚钻入山道两旁的竹林,一声巨响入耳,半边天空都被照得雪亮。汹涌的灵力波动席卷而过,一下子把她击得飞了出去。 她神识受创,身体透支过度、经脉寸断,已经没有余力控制飞出去的身体了。眼看就要狠狠砸在地上,一双手忽然凭空出现,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被人揽在怀里,抬眼望去,看到了一张曾经熟悉的面容。 一双脉脉含情桃花眼,一张似笑非笑白玉面,鬓若刀裁,色若春晓,薄唇一挑,自带八分风流。 凌阙言?竟然是他!原来他就在附近,想来是察觉了自己的许愿袋被毁,过来查看情况的。 前世因为思柔的事,她一直厌恶他,却无法否认,除了风流些,这人人品还是可堪信任的。 抒悠看了他一眼,也没别的选择了,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抒悠恍惚中觉得有一道灼灼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她在一个陌生的山洞里。山洞里东西不多,看得出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却布置得极为舒适。 矮榻、方几,榻上铺着软垫竹席,几上供着瓷缸睡莲,几颗夜明珠镶在洞顶,散着出柔和的光。 凌阙言披一件浅紫色卷草纹的袍子,斜斜倚着榻上的软垫,一手支肘,长长的乌发顺着支起的手臂泻下,如流水铺满整个几面。桃花眼如一汪春水,泛着点点笑意注视着她。 她睡在另一张榻上,许是顾忌她受伤体弱的缘故,底下垫的并不是冰凉的竹席,而是珍贵的天蚕锦。 天蚕锦寒暑不侵,水火不损,光泽又美丽无比,一直是最受女修们欢迎的法衣材料。他居然拿出来给她当床单,该说他果然是财大气粗吗? 抒悠检查了一下自身,头痛虽然好了些,神识严重受创的状况却没有改善;浑身如被锐器割过,剧痛难忍,经脉倒已被修补好,凌阙言应该是给她服用了什么灵药,否则不可能好得这么快;至于左臂上的尸毒,她感知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发现尸毒被一团火灵力包裹起来,虽然没有消灭,却也无法像对她的水灵气一样腐蚀消融。 是了,凌阙言是火木双灵根修士,他现在还只是筑基初期修士,无法使用四阶术法,又没有别的法子祛除尸毒,只有暂时把尸毒隔绝开。只是,他居然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救她一个凡人女孩,她倒是没有想到。 “醒了?”见她睁开眼睛就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凌阙言嘴角挑起,桃花眼中光芒流转,含笑而问。 抒悠心中叹了口气,这人这幅样子的确风流倜傥,前世思柔大概就是被他这一对桃花眼所迷,连做侍妾都无所谓。 她挣扎着坐起,望向凌阙言道:“多谢公子相救。” “哦,”凌阙言含笑问,“你要怎么谢我?” 她诧异地望向他,印象中凌阙言一向温柔体贴,这种挟恩图报的话还真不像能从他嘴里说出的。她当然不会愿意欠他的人情,立刻说:“公子但有差遣,凡我能力所及,必不推辞。” 凌阙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看到对面的小女孩越发茫然的模样。这小丫头大概不知道,明明是孩童的模样却一本正经说着大人的话,那样子有多好玩。 “是吗?”他懒洋洋地拨了拨自己的长发,桃花眼眨了眨,慢悠悠抛出一句话,“我也没别的要求,你应该是个姑娘吧,我想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什么?抒悠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连金丹期的叶榕都看不穿自己的伪装,他是怎么知道的? 正文 第13章 凌阙言 药粉溶于水中,上好的白色细棉布轻轻沾湿,一点点拭去脸上的伪装,本来面目就这样慢慢现出。 凌阙言不由坐直身子,眼中现出惊叹之色。 肌肤如雪,杏眼含波,尤带婴儿肥的小脸精致得仿佛上天的杰作,即使因重伤后的虚弱脸色苍白,依旧肉嘟嘟的可爱到让人心都要化了。 难怪要把容貌遮挡起来,连他看了都心痒痒的,想要把她抱回去养了。 可惜没有灵根,他颇有些遗憾地想,不然哪怕是最差的杂灵根,也都得缠着祖父把她收入门下,就是摆在那里看看也赏心悦目啊。 他从储物袋中找出一件女式的法衣,笑眯眯地递过去:“把这个换上。” 抒悠瞄了一眼,再次见识了对方的财大气粗。普通的法衣虽然能调节大小,但也有一定范围,大人衣服是绝不可能被小孩穿上的。凌阙言拿出来的是一件月华乘风衣,至少有三品宝器的品阶。这法衣用月华缎制成,能加金丹以下三成防御及一成速度,虽比不上前世她喜爱的天罗锦品阶高,但也是难得的珍品了。 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拿了出来。问题是,他一个男修,储物袋中怎么会有女修的法衣?也不知原来是准备送给哪个相好的。 抒悠嫌弃地看了月华乘风衣一眼,皱眉道:“太花,我不想穿。” 凌阙言僵了僵,看向手中的法衣。杏黄色的法衣流苏坠肩,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着华丽的百鸟朝凤图,缀上明珠宝石,看上去富丽堂皇,原是他准备送给浮玉山明霞仙子的。明霞仙子本是人间公主,这样风格的衣服自是适合她,倒确实不太合适眼前这个清丽可爱的小姑娘。 他储物袋中只有这一件法衣大小合适,取出来的时候没有多想,被小姑娘直言拒绝了,不由尴尬地摸摸鼻子道:“你身上的衣物实在太破旧了,我这里也没有别的合适的,要不你就将就着穿穿?” 抒悠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残破不堪了。凌阙言应该用除尘诀帮她清理过,但与那小姑娘一战,自己的衣物早在对方的利爪下碎了许多,后来又被迷阵自爆的威力波及,简直就成了破布一片片挂在身上。 她本意是不想多欠凌阙言的人情,现在看来,却不得不欠了。也罢,连救命之恩都欠了,也不在乎多欠一桩。今世她就算不想和对方扯上关系,阴差阳错之下,也已经扯上关系了。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对方手中的华衣。看来命中注定,她还是要与凌阙言结识一场。 前世,在筑基前,她也曾与凌阙言交好过一阵子。那时她外表乖巧,实则无法无天,在沧澜峰根本呆不住,在一次跑到主峰后结识了凌阙言。对方容貌俊美,性格温柔,出手大方,又经常会跑到沧澜峰陪她和思柔玩耍,没少为她闯的祸擦屁股,她自然是极喜欢这个师兄的。 从什么时候两人开始疏远的呢? 应该就是那次,她从玲珑秘境顺利筑基回来,听说沧澜峰有一个外门女弟子为他自杀。她去找他理论,他却淡淡说对方道心不坚、咎由自取,明明还是同样温柔的眉目,却在说着最残酷无情的话,仿佛如花生命的凋零只是一朵花谢,一片叶落。 她也曾见他眉目含情地与那个女弟子说话,最后为他殒命只换得一句“咎由自取”,她这才知道这个看似最多情的人其实有着最冷酷的心肠。 她因此待对方冷淡下来,等到出了思柔那件事,她私下里去找过凌阙言,对方却第一次在她面前收起温柔的表情,嘲讽地看着她,要她尊重别人的选择。两人不欢而散,从此后完全断绝了来往。 往事已矣,今世她本以为不会再与浩天宗这些人有瓜葛,没想到世事难料,兜兜转转中,她竟欠下凌阙言这么大的人情。 换好衣服,凌阙言眼前一亮,鼓掌道:“你穿这样的衣服也挺好看的。” 她本是清丽精致的长相,这灿灿华服上身,非但没有夺去她容貌的光芒,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明艳富贵。 凌阙言又递过一个玉盏:“再把这个喝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玉盏中是半杯浅蓝色的琼浆,沁出淡淡清香,抒悠认出这是巨岩峰秘藏的养脉浆,对她修复破损经脉有莫大的好处。 凌阙言要对一个人好,还真是无微不至。 她心中又叹了一口气:罢了,连衣服都受了,也不差这一点恩惠。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一口饮尽,感觉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全身,那难以忍受的剧痛一下子消褪了许多。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有何事要问?”对方又没有前世的记忆,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这么好,她受了恩,还是主动些吧。 “不急,你身体还没好,坐舒服点再说吧。”说着,他走近她,体贴地取过一个靠枕放在她身后,就要去扶她。 抒悠吓了一跳,连忙向后倒去,动作太急,脑袋不小心砸到矮榻的扶手,发出“砰”的一声。 凌阙言望着自己落空的双手,愕然不已。如果说刚刚是他选的衣服不合对方心意,那现在呢?他自问对小丫头也算得上尽心尽力,怎么感觉人家小丫头避他如洪水猛兽?他凌阙言什么时候被女儿家这样嫌弃过?虽然小丫头年纪还小,可毕竟也是个姑娘家。 抒悠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脑勺,瞄到凌阙言的神色,心里一咯噔,自己怎么忘了,凌公子是个牵着倒退,打着不走的性子,自己这样隐含抗拒的动作,万一挑起他不服输的犟劲该怎么是好。 她连忙运功逼出脸上两团红晕,垂头道:“公子,男女七岁不同席,公子逾矩了。” 凌阙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倒的确听说人间界南方有些大族对女儿会有这样的要求,但这里已经靠近边界的极西之地,民风开放,还有人家会有这样的要求吗?何况,小丫头才多大点? 算了,只是一个凡人小丫头。他放下刚起的要逗弄对方的念头,又见她晕生双颊,委实可爱得紧,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方才退回自己的榻上,笑道:“你年纪还小,不需如此拘束。” 抒悠抚着被捏疼的脸颊,心中大怒,却发作不得。她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表情,将头垂得更低了:“公子有话但问无妨。”赶快问完,赶快分道扬镳。想到凌阙言写在许愿袋中的那些话,直觉他会挨揍,到时她要受了池鱼之殃,哭都没地方哭去。 凌阙言把玩着抒悠刚刚喝过的玉盏,沉吟片刻,问出第一个问题:“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被一个小姑娘所伤。”抒悠道,“我本是想去山主祠找一个人,哪知她突然出现,抓伤了我。” “那小姑娘是不是香喷喷的,很秀气,脸上还有两个酒窝?” 抒悠点了点头。 凌阙言看她一眼:“以后见到她,记得躲得远远的。她最见不得你这样漂亮可爱的小丫头。” 抒悠有点意外,听凌阙言的口气,似乎认识那小姑娘。但他既然不想说,自己自然不会追问。 凌阙言已继续问下去:“除了那小姑娘,在山主祠里有没有碰到别的人?” 抒悠茫然摇了摇头。 凌阙言眉头微皱:“你被她抓伤之后,山主祠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抒悠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后来我拼命往外跑,再后来就被一股大气浪抛出来啦。” “那是法阵自爆。”凌阙言忽然道。 啊?抒悠惊讶地看向他。 “你运气倒好,“凌阙言低低地笑起来,“非但能从那小妖女手下逃得性命,还跑得足够远,不然,只怕和山主祠一起粉身碎骨了。” 抒悠睁大眼睛,讶然问:“山主祠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凌阙言抛出一块留影石。一道灵力打入,留影石现出鹤鸣峰顶的情景。 抒悠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光秃秃的山顶,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洞中岩石裸露,砖木倾颓,还能看到焦黑的断壁残垣;而本来鲜花盛开、竹篱为径处已被大量的看不出原来是什么的碎片掩埋;青翠的竹林都倒下了一大片。 迷阵自爆的威力竟有这么大! 抒悠倒吸了口凉气,想到叶春暖告诉她自爆法诀时的轻描淡写,只觉欲哭无泪。偏偏邋遢道人为了放她进去还临时关闭了山主祠的防护禁制,自爆的威力才会波及这么广。 好像一不小心闯了个大祸。 等等,刚刚凌阙言跟她说什么,好像让她离那狠毒的小姑娘远一些。难道,“那个小姑娘也跑出来了?” 凌阙言一直在观察小丫头的表情,见她先是震惊,再是后怕,心里最后一丝疑心也放下了。“她没那么容易死。”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陷入沉思。 自爆威力这么大的法阵品阶绝不会低,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连珍贵的法阵都舍得这么浪费,就为了毁区区一个山主祠? 按理说小丫头是最可疑的人,毕竟只有她遍体鳞伤地从山主祠中跑了出来,可她偏偏是一个没有灵力甚至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连当嫌疑犯的资格都没有。 正文 第14章 背黑锅 抒悠当然知道,那小姑娘神出鬼没,非但随身带着相当于金丹期威力的防护术,甚至连她的神魂攻击都伤不了她,显然身怀异宝,不会那么容易送命。 可是,当真知道对方没事,她心中还是一个咯噔:这下有麻烦了。 与对方一战,她底牌尽出,还把鹤鸣峰顶毁成一片废墟,算是彻底得罪了山主祠。对方又知道自己要找人,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把人在哪里透露一二,剩下的准备好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便是。 偏偏乾坤袋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就算明知是陷阱,她也得跳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知道自己的全部底牌,自己却对对方不甚了解,实在不是好事。 抒悠叹了一口气,只觉自己前途堪忧。 “别怕,”凌阙言听到她的叹气声,出声安慰道,“横岭山主此刻一定会全力追查自爆法阵,毁她生祠的人,不会有时间来关注你。” 闻言,抒悠脸更苦了,凌阙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好嘛。 糟糕,照他这么说,叶先生岂不是有危险?邋遢道人可是见到过他俩一起出现的。他们找不到她,会不会去抓叶先生? 想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了,正要开口,凌阙言忽然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抒悠心下一凛,她神识受创严重,无法探知外界情况,但看凌阙言神情,心知有情况发生。 凌阙言随手布下一道保护禁制,叮嘱道:“不许离开半步。”随即施施然向外迎去,负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尊驾既至,何不现身一叙?” 对方没有回答。只听“轰隆”一声,洞外不远处的巨石被轰成了碎渣。 这个答复可不算友好。 凌阙言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依旧风度翩翩地走了出去,站在洞口笑道:“道友好大的火气。” 洞外传来一股冲鼻的恶臭味,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响起:“姓凌的,你毁我灵峰仙祠,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 这话没头没尾的,饶是凌阙言也不禁愕然:“你说什么?” 抒悠怔住,她自然听出那声音是邋遢道人的,听这口气竟是把这件事栽到凌阙言身上?难道那小姑娘没有告诉他们实情? 邋遢道人怒火更盛:“你少装傻充愣,你只需实话告诉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去鹤鸣峰?” 凌阙言哑然,他确实去了鹤鸣峰。 邋遢道人又问:“你可有发现附近有其它修士?” 没有,一个都没有看到。 “凡人可能令阵法自爆?”邋遢道人的第三个问题如连珠炮般砸来。 当然不可能。阵法自爆需有大量的灵气灌入,凡人无法驱动灵气,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这也是他排除抒悠嫌疑的最大原因。 “嘿,没话说了吧。”邋遢道人冷笑,“除了你,还有谁有这等能力将我鹤鸣峰搅得天翻地覆?” 这也太强词夺理了吧。 “我为什么要毁了鹤鸣峰?”凌阙言苦笑,“当时不还有你们的人在场吗?你只要问问她,究竟是谁干的一问便知。” 邋遢道人一下子跳了起来,火冒三丈:“你还不承认?你要不在现场,怎么会知道我师妹在?哼,你是知道我师妹被法阵自爆震成重伤,才有恃无恐,要我们去问她的吧?” 那个打不死的小妖女居然重伤了?凌阙言彻底没话说了,好大一口黑锅,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身上,偏偏邋遢道人一派歪理,他还没有证据辩驳。 邋遢道人却不容他再分说,直接手一扬,一柄破破烂烂的拂尘划过一道弧线,向凌阙言席卷而来。“小子,休得再狡辩,束手就擒吧。” 拂尘尘尾根根直起,如利针激射而来,竟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手。 饶是凌阙言素来脾气好,也不由心下大愠。但见他五指一张一拢,手中已多了一柄折扇,扇面打开,上面点点桃花化作花瓣雨从扇中飞出,迎上拂尘,将尘尾根根裹住。 禁制之后,抒悠看得分明,那正是前世凌阙言结成金丹前惯用的法器:玉骨桃花扇。玉骨桃花扇,一品宝器,扇骨用万年沧溟玄玉制成,坚愈金铁;扇面上用五阶妖兽血绘成一幅桃花图,可幻作实物飞出,可攻可守;更妙的是,幻化出的桃花还有阵阵香气,可以迷惑人的心神。 凌阙言显然动了真怒,才会一出手就祭出这件宝器。 邋遢道人一声冷笑,一道法诀打入拂尘,拂尘“嗡”的一声颤动起来,根根尘尾蓦地柔软如线,蔓延而长,如藤蔓般绕着桃花瓣生长而出,片刻工夫就结成一张柔韧的网,飘飘悠悠向凌阙言当头罩来。 桃花香的迷惑之效竟似对他毫无影响。 凌阙言反而被对方身上的恶臭之气熏得头昏脑胀的,脚下微慢,拂尘结成的网近至眼前。 身后就是山洞,洞内还有受伤未愈的小丫头,后退不得。 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心念一动,手中多了一张瞬移符,就在拂尘网罩上的瞬间,他一把撕开瞬移符,整个人顿时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三丈开外。人影甫一移位,桃花扇倏地合上,直接一把挥出,向邋遢道人袭去。 邋遢道人猝不及防,匆忙中将拂尘柄横过来勉力一挡。 一声巨响,肉眼可见的灵气团倏然炸裂,地动山摇、巨岩粉碎。漫天灰土中,邋遢道人踉跄退了好几步,强忍住喉头腥甜,脸色阴沉地看向凌阙言。 怎么可能?这小子才筑基初期,比他还低了一个境界,这一下灵气硬碰硬,竟隐隐压了自己一头。纵然自己吃了仓促应战的亏,可这么充沛的灵力,也不该是一个筑基初期的小子该有的。 凌阙言稳稳站定,感应到洞口处受到波及,震荡不稳的保护禁制,微微皱了皱眉。他足尖轻点,脚下已多了一柄飞剑,腾上半空:“这里地方狭小,要打跟我来。”说话间,倏地拔高,向群山深处而去。 好不容易锁定嫌疑人,纵然忌惮对方的实力,邋遢道人又怎么肯放过他。他踩上拂尘,同样腾空而起,紧紧追踪而去。 震荡不休的禁制后,抒悠目送两道遁光一前一后消失不见,神色复杂:邋遢道人竟然把整件事都推到了凌阙言身上。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昨夜,邋遢道人为了放她进山主祠,偷偷关闭了保护禁制,实在是有莫大的责任。他只有尽快找到替罪羊,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偏偏凌阙言在这时候出现在附近,不推到他身上推到谁身上去? 凌阙言也是活该倒霉,谁让他对横岭山主动了色心,徘徊在附近,以致遭受这无妄之灾。倒是便宜了自己,阴差阳错下逃得一命。 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以邋遢道人应付徐娘子那件事时的手段来看,不像是这么厚颜无耻之辈,若当时他就有这样的决断,哪里还轮得到她卖人情? 正出神间,眼前禁制忽然如水波般漾开。抒悠心神一震:凌阙言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不知来者是谁,居然能轻易就破开禁制。 眼下的情形着实不妙,她神识重创,浑身剧痛,若来者是敌,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戒惧之下,她悄悄后退,屏息藏在一块石头后面。 禁制消散,露出来人的身影,青衣简朴,眉目平凡。 抒悠一怔,紧张的心情瞬间消散,欢喜地扑了出去:“先生,你没事太好了!” 来人不是叶春暖又是谁?以叶春暖的能力,难怪这禁制拦不住他。 叶春暖一把扶住她的双肩,仔细打量着她,眉头渐渐拧起:“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小弟子,此时脚步虚浮、小脸苍白、唇色惨淡,甚至声音中都透出虚弱,显然伤得不轻。 抒悠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顾左右而言它道:“先生,你怎么找到我的?山主祠的人没有找你的麻烦吧?” 叶春暖看着她,没有说话。有寻踪盘,要找到她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她闯祸的本领,只是搜一搜许愿袋,怎么就能把鹤鸣峰都给毁了?昨夜他惊觉情况不对,立刻带着行李从小院中悄悄离开,半路还和去搜捕他的道士擦身而过。 抒悠在他冷然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苦笑道:“说来话长,先生确定要我在这里慢慢说?” 叶春暖环视四周,眉头皱得更深了:“先离开此地再说吧。” “等一下。”抒悠叫住他,眨巴着眼睛问,“先生可有带上我的行李?”她上山前把行李留在了住处。 叶春暖看了眼她身上华美的衣裙,默默扔过去一个小包袱。 抒悠忍着动作间带来的疼痛迅速换回自己的衣服,又把月华乘风衣放在榻上,这才笑眯眯地拉住叶春暖的袖子道:“先生,我们走吧。” 叶春暖看着她含笑的眉眼,苍白的小脸,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忽然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抒悠茫然。 “上来。”青年刻板无波的声音响起。 “啊?”抒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背你。”叶春暖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脑子也受伤了吗?反应这么慢。” 让盛怒的叶先生背她?抒悠顿觉消受不起,正想推拒,叶春暖又是一眼瞟来。 她拒绝的话顿时吞了下去。算了,又不是没背过。自己还小,让先生背一背也没什么,就是再不能惹先生生气了。她没骨气地想到。 她走到叶春暖身后,小小的身子乖乖地趴伏在他背上,任由对方反手托住自己膝弯,稳稳站起,向外走去。 正文 第15章 灵宝斋 清晨,薄雾初起,雁回镇就热闹起来。镇东头新来了一支商队,零零总总大约有两百多号人,马嘶人喊,车队辚辚,顿时把镇内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塞得满满当当。 雁回镇地处人间界极西,离人、妖、修真三界交界的落雁关不足二十里,是人间界出落雁关的最后一站了。这里常年干旱少水,除了镇子背靠的横岭山能看到点绿色,其余地方几乎都是沙尘滚滚,但因为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这个不起眼的镇子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华。 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这里,除了土著的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外,这里不但能看到各地来的客商,或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定居在此的外乡人,甚至还能看到多了一对角或长了一条尾巴的妖修,以及一身道袍、背负长剑的修真者。 也因此,这里非但有普通人的商店,前世抒悠耳熟能详的开遍修仙界的商铺“灵宝斋”也在这里开有分店。 抒悠和叶春暖到这里已经第二天了,两人自那日离开鹤鸣峰后,商量了下,直接一路往西,穿过横岭山脉来到了这雁回镇。 两人假称为父女,隐去名姓,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中租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暂时安顿下来。 之所以选在了这里,一则是因为抒悠丢了乾坤袋,没了趁手的符纸符笔,需要来灵宝斋买些补充;二则是因为抒悠伤势严重,又中了尸毒,急需灵药。 抒悠的状况并不好。 神识受创她可以用《炼神诀》慢慢休养回来;经脉的损伤经过凌阙言的医治也好了大半,慢慢调养即可痊愈;唯有尸毒是大麻烦,没有对症的解药,中毒会越来越深,直到毒发身亡。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好来找俗世修仙者踪迹最多的雁回镇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得到对症的解药。 抒悠和叶春暖现在就佩戴了一阶幻形符,站在灵宝斋的门外。 灵宝斋位于雁回镇最繁华的大街中心位置,倒不像在修仙界时高楼巍峨,而是横向占了整整九间门面,雕梁画栋、装饰华丽、气派非凡。 烫金的匾额悬挂在大门上方,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热闹至极。大开的八扇大门内,可以看见宽敞的大堂内摆了好几套供人休憩的桌椅,长长的一排柜台后七八个伙计忙碌不休。 两人一进去,立刻伙计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两位客官,可要买些什么?” 叶春暖开口问:“可有上好的符纸符笔?” “有,有。”伙计笑眯眯地引着两人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客官请稍候。”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支竹杆的符笔和一叠符纸呈上。 叶春暖瞟了一眼,皱起了眉:“拿这些不入品阶的货色给我看做什么?” 他话说得不客气,伙计却不以为忤,笑容反而更灿烂了:“是小的怠慢了,不过再好些的货物这里是看不到的,客官请跟我来。”领着两人进了一个单独的隔间,奉上香茶糕点,这才殷勤地道,“客官慢用,小店这就去取客官要的货。” 灵宝斋的服务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并没有因为在凡俗界打折扣。 不一会儿,伙计领着一个三四十岁的黑瘦文士进来,文士手中捧着两个小巧的匣子,脚步轻灵,竟然有炼气六层的修为。 “这位是鲁先生,”伙计向两人介绍道,“由他向两位介绍小店的货物。”说完,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鲁先生生得黑瘦,笑容却十分可亲。他自然看得出两人用了幻形的手段,但来灵宝斋买东西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不愿露出本来面目的也不少,他也不以为意,向两人打过招呼后,笑眯眯地问:“不知两位要什么品阶的符笔符纸?” “可有九品法器级的符笔?”他原先送抒悠的玉篆笔就是九品法器,用来绘制四阶及以下符箓都不会有问题。 抒悠诧异地看他一眼,自己只有天河赠的几百个灵石,可不够买九品法器。她原想着买个四五品的先凑合着用。毕竟当年在晏家,连不入品的凡器她都能用。 叶春暖给了她一个一切有他的眼神,询问地看向鲁先生。 “有。”鲁先生将两个匣子放在桌上,在其中一个匣子上按了一下。抒悠这才发现两个匣子上都有好几个抽屉,这一按,其中一个抽屉就弹了出来,显露出里面的……留影石。 这是灵宝斋一向的规矩,在正式购买前,只能从留影石中看货物情况。 鲁先生一道法诀打入留影石,留影石中的影像开始活动。 这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符笔,笔身呈奶白色,雕刻精美,光泽莹润,笔头则是淡金色,根根顺滑柔亮,只是看影像,就能感觉一股灵气逼人而来。 “九品法器狮象笔,取三阶妖象向四阶进化时蜕下的象牙为笔杆,四阶金狮王鬃毛为笔头,自带一道攻击术法‘狮象之怒’,画符时能增加三阶及以下攻击性符箓一到三成威力和成功率。”鲁先生介绍道。 能增加这么高的威力和成功率着实可观,抒悠不由心动:“要多少灵石?” 鲁先生笑眯眯地伸出五个指头:“五枚中品灵石。” 五枚中品灵石,相当于五千下品灵石了。这么贵?抒悠瞪大眼睛,九品宝器级的符笔,只要不是附带罕见的属性,在修仙界顶多三枚中品灵石就能拿下,这里足足贵了六成不止。 鲁先生察颜观色,笑道:“客官若不喜欢,这里还有便宜些的,就是品阶低了点。” 他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留影石,里面的影像是一支式样古朴的符笔,红褐色的笔身没有雕琢,十分光滑莹润,天然带有极漂亮的木纹,笔头的毛色是罕见的橙红色,如火焰般耀眼。 鲁先生道:“七品法器缘木笔,笔身是用产自祝融山的万年灵橡枝制成,每道木纹都蕴有灵气,笔头是三阶朱鹬鸟幼鸟的绒毛制成,虽然品阶低了点,但有半成概率能将所制木系符箓附上火属性攻击。三枚中品灵石就能拿下。” 朱鹬鸟是火系妖兽,据传有上古神兽朱雀的一丝血脉,被采绒毛的这只幼鸟想必是火系天赋特别强悍,这才在炼制符笔时意外多了这个属性加成。 半成的概率已经不低了,也就是说,每二十枚符箓就有一枚会叠加上火系攻击,双系攻击的符箓价值可起码是同等阶符箓的五倍以上。这符笔品阶虽不高,倒也勉强值三个中品灵石的价。 唯一遗憾的是火属性的笔头会影响到她绘制出的水系符箓的品阶,并不太适合她用。 见两人还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鲁先生也不气馁,不急不慌地打开了第三个抽屉:“我这里还有一支其他客人抵押给我们的符笔,两位要不要看看?随笔附送一百张三阶符纸,要价也只要三个中品灵石。” 抒悠不感兴趣:“品阶太低的就不用推荐了。” 鲁先生笑容可掬:“这支符笔达到了一品宝器的品阶。” 一品宝器?抒悠吃惊地和叶春暖对视一眼。从九品法器到一品宝器,可不仅仅是等阶上升了一级,那是质的飞跃,不管是灵力、功效都不可同日而语,价格更是三倍不止,怎么可能加上一百张三阶符纸还只要三个中品灵石? “这宝器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抒悠怀疑地问。 “问题绝对没有,就是炼制时出了点差错,导致使用时有些限制。”鲁先生连忙道,“两位一看便知。” 留影石中现出了一支如冰雪堆就的符笔,半透明的笔身晶莹剔透,泛着冷蓝色的光芒,笔尖是罕见的冰蓝色,只看一眼,便觉寒意彻骨。 “这是……”抒悠脸上现出了惊讶之色:说来也巧,这支笔她是认得的,笔名“冰露”,是前世思柔送给她的三十岁生辰贺礼。 她瞬间明白这笔为什么卖不出价格了,因为这笔对正常的修仙者来说,确实非常……鸡肋,鸡肋到当年她出于好奇用过一阵子后,就将它束之高阁,再也不曾碰过。 鲁先生已开始介绍这支笔:“一品宝器冰露笔,笔身是用产自极北鬼阴山无底洞的万载玄冰制成,笔头是用无回海中五阶巨鲸的外皮炼制而成,有五成概率能提升水属性符箓的品阶。” 五成概率!这下连叶春暖都不由动容。能有一半机会增加符箓品阶,这样的符笔卖三十中品灵石都不为过,怎么会只要十分之一的价格?他不由仔细打量起这支笔,笔杆冰系、笔身水系,难道…… “这笔只能画水系符箓?”这样虽然损失了一大半价值,但也不至于只卖三个中品灵石吧。 “不光是这样,”鲁先生苦笑了下,“这符笔只能接受水系灵气,若使用时混入了其它属性的灵气,就会导致制符失败。” 原来如此,叶春暖恍然,难怪会无人问津。 一般来说,修仙者吸收灵力,哪怕是单灵根,也是各系灵力一起吸收的,顶多会对符合自身属性的灵气更亲和些。这笔却只能接受纯水系灵力,这就意味着使用时需先将水灵力单独分离出来。 先不说分离的过程有多么费事,金丹以下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精细的分离;就算分离成功,也是神识大耗,更是只能动用五分之一的灵力来画符。若原来能画五阶符的,在一番折腾之后估计也只能成功画出三阶符了,就算符笔能提升符箓品阶,也提升不了那么多,根本是得不偿失。 就算冰露笔是一品宝器,真比较起来,还不如几百灵石的普通法器实用。 可抒悠偏生情况特殊,对现在只能吸收水灵气的她来说,这符笔倒像是量身定做一般,再适合不过了。 唯一疑虑的是,她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正文 第16章 旧识聚 抒悠按捺住心中激动,悄悄对叶春暖使了一个眼色,叶春暖会意,故作迟疑道:“品阶不错,用来送人倒也说得过去。” 鲁先生听见有门,眼睛一亮:“客官若是送人,这是再好不过,一品宝器,哪怕送给金丹真人都够有面子。” “就是个花架子,看着好看罢了,我看不值,卖两个中品灵石还差不多。”抒悠笑嘻嘻地插嘴道。 鲁先生被她一噎,顿了顿,笑道:“这价格再低可不能了。小姑娘若是觉得不值,不如在下做主,除了100张三阶符纸,另送小姑娘一支四品符笔怎么样?”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除了四品符笔,鲁先生又送了一盒三品朱砂,一百张一品符纸,这才成交。 叶春暖又另买了大量的低阶符纸朱砂,这才询问鲁先生有没有尸毒解药。对方摇了摇头。 尸毒罕见,解药更是基本未在市面流通,抒悠本来也没有抱太大指望,闻言也只是一笑而之。叶春暖却是心头一沉,如果连灵宝斋都找不出解药,凡俗界其它地方就更难有解药了。他心事重重地嘱咐鲁先生帮忙留意解药后,替抒悠付了买符笔等物的灵石。 很快符笔等物装在一个小巧的储物袋中送了过来。 两人验过货,起身告辞。刚推门而出,就听大堂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堂堂灵宝斋好不要脸,竟然卖假货!” 这声音好生耳熟,抒悠一把拉住正要迈步而出的叶春暖,看向大堂正中。 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那里,狠狠地将手中断成几截的绸带拍向柜台。 那妇人一张富态的圆脸大如银盘,肤色白净、衣衫华丽,滚圆的手臂上还戴着两个小指粗的金镯子,赫然是老熟人张娘子。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她的身材越发丰腴了。 天河的增重药居然不是唬人的? 再看被她拍向柜台的绸带,正是打斗时被她自己崩断的霓影绸。 原来她的霓影绸是在灵宝斋买的。 抒悠嘴角不禁抽了抽,是了,她与自己争斗的那段记忆被天河抹去,根本不记得霓影绸是怎么断的,竟然一口咬定灵宝斋卖给她的东西是假货,这才会断。难为她赶这么多路过来找灵宝斋算账,也不知有没有把天河一起带来雁回镇? 这张娘子还真是个妙人,霓影绸的断口一看就是外力崩断的,竟敢就这么讹上灵宝斋。 有人闹事,很快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鲁先生皱了皱眉,一边安排人去找掌柜,一边快步从人群中挤出去,含笑道:“客人莫急,掌柜的马上就来,若真是小店的责任,小店一定给客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娘子柳眉倒竖:“找掌柜来我也不怕,你们灵宝斋还想店大欺客不成!可怜小妇人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几百个灵石,就被你们这样的黑店给骗了!”那胡搅蛮缠的样子,哪有丝毫初见时的温柔可亲。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抒悠兴致勃勃,拉了拉叶春暖的衣袖悄声道:“我们也去看看。” 叶春暖询问地看向她。 抒悠用口型说出“张娘子”三个字。 叶春暖是知道碧云城中那些事的,目光立刻如淬了冰般看向中间闹事的妇人,却一把攥住欲前行的抒悠。 抒悠惊讶地看向他,叶春暖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走吧。”他看向小弟子因尸毒而微微发青的唇色,心知此时不宜横生枝节,眼神沉了沉,拉着犹不甘离去的抒悠一起悄悄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大门外,一顶轻便的软轿刚刚停下。宝蓝色的轿帘掀开,里面跳出一个锦衣华服的漂亮小女孩,好奇地探头看看人头攒动的店铺,笑道:“爹爹,这灵宝斋怎么这么多人?” 身形高大的虬髯大汉跟着从轿中跨出,闻言,皱眉看向灵宝斋中:“进去看看便知。”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老相识都聚在这灵宝斋了?抒悠看着迎面走来的贺二爷、贺宛宛父女俩,一时无语。 贺家商队竟然也已经到达落雁镇。 她不由庆幸自己用了幻形符,没有露出本来面目。她算是怕了贺宛宛,她扮作李二郎时可是和本来面目有五分相似的,万一再被这小丫头缠上…… 抒悠打了个寒噤,加快了脚步。 叶春暖在碧云城和贺宛宛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当时抒悠躲贺宛宛的事,见状不由好笑,也不戳穿,不慌不忙地跟在抒悠身后与贺家父女擦肩而过。 * 回到租住的小院后,想到毫无头绪的尸毒解药,叶春暖心上一片阴霾。 抒悠倒没有太失望,反而安慰叶春暖道:“先生休要着急,反正还有时间,我们慢慢想办法就是。”尸毒解药罕见,她本来就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一时找不到也在预料之中。 叶春暖板着脸看她一眼,转身进了书房。 昨日布置房间、归置行李时抒悠才知,叶春暖随身的储物袋里不仅有阵盘法器,里面最多的是各种书籍。叶春暖租下小院,除了排下阵法,第一个布置的就是书房。 她知道叶春暖心中不好受,却没法安慰,默默叹了口气,索性回自己房间修炼炼神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修炼中醒过来,只觉饥肠辘辘。抬头看看天色,微微惊讶:午时已过,今日先生怎么没喊她吃饭,难道真是气得狠了?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前,悄悄将门推开一半。 书案前,叶春暖正神情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古旧的书籍,不时还提笔在一旁的空白纸上记下些什么。 大概察觉了动静,他抬起头来看向她。“有事?” 抒悠踮脚步入的动作止住,抬头笑盈盈地问:“先生,你可曾吃过午饭?” 叶春暖摇头:“不曾。” 他们两人一个满腹心事,一个重伤在身,索性将一日三餐包给房东提供,一般每日午时初房东家的小女儿阿蓉就会来送饭,今日不知什么缘故,到现在还没来。 抒悠讶然:“到现在都没来送饭吗?” 叶春暖不以为意:“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抒悠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忽然顿住:“有人来了。” 院子外,传来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绝不是阿蓉那轻盈而欢快的步伐。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 有人推门而入,来的果然不是阿蓉,而是阿蓉的母亲吴大娘。 两人走进厅堂,正好迎上吴大娘。 吴大娘发髻散乱,两眼通红,神色焦急而惊慌,提着食盒进来向他们匆匆行了一礼道:“姚先生恕罪,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来迟。”这一次,两人依着抒悠母亲姚氏的姓化名为姚叶、姚喆。 叶春暖淡淡道:“无妨。” 吴大娘却没有立刻把食盒放下,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叶春暖不打算惹麻烦上身,只是淡漠地看了吴大娘一眼:“大娘把食盒放下吧,一会儿再来收。” 见他态度冷淡,吴大娘嗫喏了两下,终是没有开口,放下食盒,神色愁苦地离开了。 午饭意想不到地难以下咽,一荤一素一汤,不是没熟就是忘放盐了,不然就是糊了,和昨天天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简直没法比。抒悠纠结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吃菜,勉强吃了一碗白米饭。 看着面不改色却比平时少吃了一半的叶春暖,抒悠犹豫了下,终于开口:“先生,要不我悄悄地探查一下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很难,就顺手帮忙一下,要是吴大娘再这么心神不宁下去,天天吃这样的饭菜她可受不了。 叶春暖看着几乎没动的菜,心中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 吴大娘的住处就在他们隔壁,本来是一个大院子,因要出租,临时砌了一堵矮墙隔成了两半。 抒悠也没有动作,而是直接用稍有恢复的神识向吴家探去。 吴家人口简单,夫妇两个膝下有一儿一女,长子吴大郎今年十五,平时在镇上的生药铺学徒,难得在家;女儿阿蓉才十岁,生得活泼可爱,素来得夫妇两人喜爱,平时在家里帮忙做点家务。奇怪的是,此时阿蓉并不在家里,只有吴家夫妇两个在家。 两人正在前厅中说话。 先是吴老爹的抱怨声:“你这婆娘也忒不会做事,白白去了一趟,也没把话说清楚。” 吴大娘哭哭啼啼地道:“那位姚先生也太冷漠了,他就那样看我那一眼,我哪里敢再说什么。” “不中用的东西,”吴老爹恼恨道,“又不是要害他们,这件事对他们还可能有好处,有什么不敢说的。” 吴大娘跳了起来:“你中用你去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姚先生虽然看上去文弱,性子却冷得很,一看就不好相与。” 她一跳起来吴老爹反倒软了下来,连忙道:“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着急吗?阿蓉为了这件事家都不肯回,这可怎么是好?我看你不如直接和他家小姑娘说。” 吴大娘有些迟疑:“姚家小姑娘比阿蓉还小呢,跟她说有用?” 吴老爹道:“我看姚家小姑娘年纪虽小,倒是个有主意的,伶俐非常,可惜小小年纪就身体不好。今儿早上姚先生来向我打听灵宝斋仙药的事,看样子姚家小姑娘病得不轻。我就不信,姚家小姑娘听说有给自己治病的方式会不心动。” 吴大娘闻言欢喜道:“如果姚家小姑娘真急着找仙药治病,这件事多半会答应,等一会儿我收拾碗筷时去问问她。” 正文 第17章 吴大娘 抒悠原本还有点漫不经心,等听到吴家夫妇极有把握地说有能帮自己治病的方法,她倏地坐正,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叶春暖见状不解,“难道吴家碰到的事很棘手?” “倒不是棘手……”抒悠把听到的对话复述一遍,叶春暖也好奇起来:“听他们口气,说动你的把握很大,倒是稀奇。但如果是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吴家阿蓉又怎么会不肯?”此事委实有些奇怪。 抒悠也想不通,不过她一向心思豁达,想不通的事不会多想,闻言笑道:“反正呆会儿吴大娘会来找我,怎么回事到时就知道了。” 叶春暖想了想:“也罢,呆会儿你把传声符带上。” 这传声符的画法是抒悠先前从那本《万符记》上得来的。一般的传声符只是能把一人的一句或一段话传给另一人,之后就失效了。这《万符记》上的传声符却甚为奇妙,乃是一对,只要同时把一对符激发,持有符的人就能把另一张符接收到的所有声音都听得明明白白,而且效果足足能持续十二个时辰,用来偷听当真绝妙。 可只是对付一介凡人,犯得着吗? 抒悠不大乐意:“先生你太小题大做了吧。等我回头告诉你不也一样?” 叶春暖淡淡道:“你这丫头心眼太多,万一到时有什么危险你要瞒着我呢?”摆明不相信她的复述。 抒悠气堵,奉送一个白眼给他,恼道:“我心眼再多,能有先生多吗?” 叶春暖失笑,似乎抒悠不恭敬的举动反倒让他高兴起来,破天荒细细解释起来:“阿喆,你就不奇怪吗?为什么吴家夫妇说起来似乎这件事只要你答应就可,根本不需跟我说;为什么他们说是阿蓉不肯,而不是他们不肯?常理来说,你们还都只是孩子,无论什么事不都该大人做主吗?” 抒悠怔了怔,反应过来:“除非这件事是需要孩子去做的。”可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孩子做的呢?这也实在太古怪了。 叶春暖微微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必不简单。所以阿喆听话,用上传声符,万一有什么情况我这里也好及时筹划。” 叶春暖这样一个平时刻板冷淡的人,一旦用上诱哄的语气跟她说话,她总是不忍心拒绝的。抒悠心中一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 午后的天气闷热而潮湿,院中的老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炽烈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下,在黄泥的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 抒悠觉得身子冷得厉害,尸毒虽然暂时被凌阙言的火系灵力控制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逸散出的毒性还是对她的身体产生了影响。她蜷缩在老槐树下的藤椅上,任阳光的温度笼罩全身,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她是被吴大娘的敲门声惊醒的。 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吴大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利落地收拾起碗筷。她的神色依然憔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眼中却染上几分希冀的光,时不时地偷偷看向庭院中的抒悠。 叶春暖悄悄对抒悠使了个眼色,借故回到自己屋里。吴大娘见机不可失,果然找了个借口,支支吾吾地挨到抒悠身边请抒悠听她说几句。 抒悠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了眼对方,并没有接口。 吴大娘脸上渗出汗来,望着眼前女孩苍白精致的面容,清澈的仿佛了然一切的明亮杏眼,忽然有点不敢开口,只得目露恳求地看向抒悠。 抒悠垂眼,不置可否的样子。 吴大娘紧张地搓了搓手,咬了咬牙,装作关心的样子开口了:“听说姚姑娘身体不好,姚先生想找仙药给你治病。可仙药难得,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抒悠心中一动,来了。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哀愁:“谢大娘关心了,这也是我的命,灵宝斋仙药虽多,却偏偏没有治我病的药。” “姚姑娘不需气馁,”吴大娘心中一喜,连忙道,“老妇人倒知道有个地方必定会有姑娘要的仙药。” “哦?”抒悠半张开眼睛,眉梢微动,“有这样的地方?”半信半疑的样子。 “当然有,老妇人绝不敢哄骗姑娘。”吴大娘怕她不信,连忙大力点了点头。 “是什么地方?要怎样才能得到仙药?”抒悠来了点兴趣。 吴大娘见小姑娘上钩,松了口气,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仙药虽有,可不一定每个人能得到。” 抒悠理解地点点头:“仙药既然贵重得很,当然不会是随随便便能得到的。”说着,她叹一口气,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算了,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谢谢大娘了。” 吴大娘顿时傻眼了,她只是习惯性地想卖一下关子,好凸显自己消息的重要性,怎么这姑娘就这么放弃了?眼看小姑娘就要失望地闭上眼睛,她急忙陪笑道:“姚姑娘莫急,这个条件别人难达到,你却一定没问题的。” “哦?”抒悠扭过头来,漂亮的杏眼第一次正眼看向吴大娘。 吴大娘压低声音,作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姚姑娘可听说过‘仙童选’?” “没有。”抒悠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你们是外乡来的,也难怪不知,”吴大娘吐了口气,“这‘仙童选’是雁回镇一年一度的最大盛事,上仙大人会在这一日宴请收到‘仙童选’帖子的客人,据说参加宴会的人能品尝琼浆玉液,赏仙人奏乐、仙子舞蹈,逍遥仿佛神仙。” “这与得仙药又有什么关系?”抒悠皱了皱眉,这个所谓的“上仙大人”真会装神弄鬼,什么瑶池美酒、仙人仙子,前世她修到元婴巅峰,也不敢说能请动仙人做这些。他有这么大脸吗?也只能骗骗这些凡夫俗子了。 “别急别急,我这不就说到了嘛。”吴大娘见她不耐烦,赶紧安抚她,说下去道,“所有接到宴请帖子的客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每人需带一个十岁以下的孩童去赴宴。上仙大人会从中选出最出色的童子留下来侍奉仙人。当然,孩子也不是白白留在那里的,上仙会赐给孩子家人仙药或大量金银财宝以作补偿,若有别的要求,上仙也会尽量满足。” 抒悠一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你是说,想要得到仙药就要被选中,留在那个什么上仙那里侍奉仙人?” 吴大娘忙道:“若能被选中,那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缘,说是侍奉仙人,可不是一步登天,自己也变仙人了?还可以求得仙药救你自己。我家大郎学徒的生药铺金掌柜去年赴宴,说其中一个吹笛的仙人便是二十年前被选中的仙童呢。” 一步登天?什么时候修仙界有这样的好事了。她前世活到将近八百岁,也没长过这样的见识。何况,修仙界选弟子,选中了是弟子的造化,哪需要用什么赏赐诱骗。这什么上仙这么一搞,倒像是用金银仙药等物买孩子一般。 这手段实在太过拙劣,像极凡间坑蒙拐骗之辈,抒悠顿时失了兴趣,意兴阑珊地问道:“这上仙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们这么信他?” “你不知道?”吴大娘诧异了,“姑娘一路行来,难道没听说过救苦救难、慈悲无边的横岭山主?” 横岭山主?抒悠心头重重一跳,差点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没想到这件事竟跟横岭山主有关。 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正愁山主祠被毁,没办法找到横岭山主的洞府揪出罗彪,上天就把机会送到了她眼前。 而且,那歹毒的小姑娘既是横岭山主门下,她那里多半会有尸毒的解药。 无论如何,这个机会都值得冒险一试。她开始认真考虑去参加“仙童选”的可行性,毕竟不管是邋遢道人还是小姑娘都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仙童选”去的人又多,她大有机会浑水摸鱼。 唯一令她有疑虑的:“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被选中?” 吴大娘干咳一声:“历年选中的仙童,都是同一批中容貌最出色的,”她瞥了眼抒悠的容貌,不无羡慕地说,“以姚姑娘你的模样,只怕很少有人能胜过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使落选了,上仙大人也会赐一瓶琼浆,据说喝了能百病不生。” 条件居然这么优厚?抒悠心中顿时生起强烈的违和感:哪个修仙者选有缘人居然是不看根骨,光看容貌的?这仙童选去真是去修仙的吗?但若说其中有什么猫腻,又有人看到了二十年前被选中的“仙童”成为“仙人”。 她心中疑惑不解,脸上却做出天真好奇的样子问吴大娘:“既然这样好,那每年应该有很多人想去参加吧?” “那是,”吴大娘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可仙童选的帖子每年只发七七四十九张,哪是别人想去就能去的。” 抒悠皱了皱眉:“我家并没有收到仙童选的帖子啊。” “这却无妨。”见她口气松动下来,吴大娘松了一口气,“大郎他爹今年也收到了帖子,姚姑娘若想去试试,可以让他爹带你去。” 抒悠十分不好意思:“那怎么行,这本是阿蓉姐姐的机会。” 吴大娘笑得满脸慈爱:“阿蓉那粗丫头,去了也是选不上,还不如让姚姑娘你去,若是能换回仙药治好你,也是我们一场功德。” “这样啊……”抒悠一副心动的样子,含笑道谢,“如此,那就多谢大娘了。我会和爹爹商量一下的。” 得了一句口风,悬在吴大娘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欢欢喜喜地说了句:“你这丫头,跟大娘客气什么,就这么说定了啊。”心满意足地带着食盒走了,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抒悠目送吴大娘离开,坐在藤椅上没动。她低头沉思了会,直接对着传声符问:“先生你怎么看?” 正文 第18章 起争执 静寂片刻后,叶春暖平板的声音响起:“她没有把全部实话说出来。” “这也容易,”抒悠当然知道吴大娘有所隐瞒,却没有放在心上,“既然仙童选是整个雁回镇的盛事,知道的人肯定不少,我出去打听一下便是。” 照吴大娘所说,入选和落选都有莫大的好处,那阿蓉为什么不肯去呢?而且这么抢手的机会,即使阿蓉不肯去,吴大娘他们找个人替代,人家也必定会欢天喜地吧,为什么非要说动她呢? 其中必然有鬼。 她又不是真的七岁孩子,当然不会信吴大娘积功德的说法。 何况,就她在山主祠中所遇,那个小姑娘分明是横岭山主门下;此后,邋遢道人又毫不犹豫地把黑锅甩给凌阙言,能养出这样两个或歹毒或无耻的弟子,横岭山主绝不会像表面表现出的那么慈善可亲。 仙童选三年一次,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多半不会简单,只是她一时还想不通其中关窍。 叶春暖却不同意她出去。 “不可,”叶春暖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却不容辩驳,“你一出去就惹事,何况身体还没好,不许出去。” “先生……”抒悠委屈地叫了一声,又不是她故意惹事的。 叶春暖缓缓从屋内踱步而出,望向蜷缩在藤椅上的女孩,淡淡道:“仙童选你也不必去,我不许!” “先生!”抒悠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又喊了他一声。 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道:“阿喆,我从没有反对过你做什么,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向有分寸,会保护好自己,但鹤鸣峰一行……” 他没有说下去,可未竟之意她清清楚楚,她闯了天大的祸事,差点没能全身而退。 她抿了抿嘴,迎向叶春暖深不见底的目光,目露倔强:“那只是意外。” 叶春暖冷冷道:“若意外都应付不了,你有什么资格再说别的?” 抒悠哑口无言,山主祠那一战,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中途放弃退出,甚至在跟小姑娘交手后,她也不是没有机会撤退的,可她没有。她过于自信,争强好胜之心一起,非要与对方一较长短,最终导致引爆法阵,和山主祠结下大仇。 那场战斗她虽然没有输,可就原本的目的来说,她已一败涂地。难怪先生会质疑她。 “山主祠之事是我的错,”她也不是抵死不认错之人,虽然羞愧,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以后不会了。” “你还想以后?”叶春暖却没有松口的意思,声音越发冷淡,“晏抒悠,你是把自己当傻瓜还是把别人当傻瓜?山主祠的人虽然没见过你的本来面目,可你中了尸毒,他们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会想到,那个毁了山主祠的人就是你。” “我会小心,不会……”她顿住了,余下的话全被叶春暖的眼神止住,怎么也说不出口。先生……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一旦这样喊了,足以说明他的怒意有多深重。 “你不必多说,尸毒的解药我会另想他法,至于山河乾坤袋……”叶春暖顿了顿,目光一点点凌厉起来,“小命都没了,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他语气严厉,毫无转圜余地,抒悠的脾气也被激上来,昂首道:“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凡俗界唯一有可能有尸毒解药的地方就是横岭山主府,再加上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山河乾坤袋,不过是冒一点险,她有什么理由不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今生,她从来不是畏畏缩缩的性子。 叶春暖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抒悠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即使是在晏家,两人最不融洽的时候,她也从没当面顶撞过先生。 “先生……”她开口,语气软了些,想说些什么。 叶春暖却已调转目光,淡淡道:“随你,只要你能走出这个院子。” 抒悠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大步向院门外走去,推开门后,他回首看了抒悠一眼,冷冷道:“我对家里的阵法做了一点修改,小阿喆可千万小心,不要误碰到哪里。”说罢,“砰”的一声砸上门,扬长而去。 抒悠:“……” 叶春暖居然会做出砸门这种动作?她是不是该佩服自己,居然……把先生气走了? 抒悠在藤椅上坐不住了,急步向门口追去,离门口还有几步,陡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升起,挡住她的去路。叶春暖没有骗她,阵法果然变动了,把她困在院子里。 她在院子里兜了几圈,确认自己果然破不了改动后的阵法,颓然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到刚刚的争执,越想越心烦,干脆取出新买的符笔符纸,试图转移注意力。 一品朱砂、一阶符纸,还有如冰雪堆就的冰露笔。 一股凛冽的寒气在屋中弥漫开来。这寒气却不像尸毒带来的寒意让她浑身僵冷,反而让她隐隐有舒适亲和之感。 她纤细的小手牢牢握住玄冰凝成的笔杆,灵气自然流入笔中,一瞬间仿佛与冰露心神相通,无言的焦躁渐消,心神收敛,进入一个玄妙的境界。 她提笔,饱蘸朱砂,向铺开的符纸凝神落笔。 纯净的水灵力从她的身体流过,欢畅地涌向她手中的符笔,没有任何阻滞,手腕只灵活地动了几动,一张越阶的三阶冰刃符已成。 顺畅得不可思议,甚至连神识都几乎没有损耗。 抒悠有些怔忡:前世用冰露笔时远没有这么轻松。 她当年得到冰露时,不过是筑基中期,正当对制符兴致勃勃。那时,师父师兄师姐们都送过她符笔,却只有冰露最特别,她既爱它冰雪剔透的模样,又对它的特殊之处兴趣盎然,很是把玩了一阵。 可惜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挫败。 她光将水灵力单独分离出来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头几次都因为分离出的水灵力并不纯粹导致所画的符箓失败,后一次好不容易分离成功,却因为神识损耗过多,只有余力画一张一阶的符箓,嗯,品质好像也提升到了一阶极品,可对当时的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几次试下来后,她最多也就成功画出二阶水系符箓,就渐渐对冰露失去了兴趣。 后来,她找到了更有趣的事去做,冰露也就被扔到了储物袋深处,再也没有被翻出来过。 这次倒是意外之喜。既然费不了多少神识,她不如趁机多备一点合适的水系符箓,也多几分自保手段。 等她心平气和地从书房走出时,已是金乌西坠,彩霞满天。 叶先生还没有回来,吴大娘也还没来送饭。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抖动时沙沙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到叶春暖临走前的神情,心里重新烦躁起来,如无头苍蝇般在院子里又兜了几圈,她一咬牙,有些忐忑地打开传声符,决定主动和他联系。还没开口,忽然听到围墙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看到和吴大娘家隔开的那堵围墙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圆圆的脸蛋黝黑健康、乌溜溜的大眼睛顾盼灵活,两条细细的辫子垂着胸前,有些凌乱,赫然是吴家阿蓉。 吴大娘把她接回来了? 阿蓉看到她,露出喜色,朝着她挥了挥手,手足并用想要翻墙爬过来,却在下一刻“哎哟”一声,跌了下去。 糟了,院墙上有先生设下的禁制阵法!抒悠扶额,快步走过去,也不敢碰墙,只是关心地问道:“阿蓉,你可还好?” 阿蓉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还好墙不高,摔得我屁股好疼。我们就这样说说话吧。” 抒悠失笑:“有什么事不能等你送饭的时候再说吗?” “娘说我不听话,要关我禁闭,不让我给你们送饭了,”阿蓉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阿喆妹妹,我好不容易躲开娘过来的,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抒悠下意识地想到阿蓉不肯去参加“仙童选”,难道是要告诉她这个事? 没想到阿蓉说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阿喆妹妹,我说了你可别着急,你可能会有后娘了。” 啊?抒悠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话题,一时有点傻眼。 先生……后娘?不知为何,想到叶春暖娶妻,抒悠本是满心烦躁,却莫名地有点想笑:“应该不会吧。” 见她不信,阿蓉急了:“你别不相信,我都看到啦,姚先生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吃饭喝酒,他们还要了一个单独的包间。” “也许只是他的旧友呢。”抒悠还是不相信。 见她不以为意,阿蓉急了:“那酒楼是我家阿舅开的,我这两天就躲在那里,看见姚先生时还不敢相信。我问了进去送菜的小二,姚先生那样冷漠的人,和那女人说话时脸上都挂着笑呢。小二还听到姚先生说了一句什么‘必不负约定’。阿喆妹妹你还小,可别不当一回事,那女人一看就不好相处,若真嫁给你爹爹,你定会受苦。” 阿蓉声音清亮,语速又快,这一长串说下来叽叽呱呱的,难为她小小的人儿居然连个顿都没打。 抒悠失笑,只是说:“我爹爹不会让人欺负我的,谢谢你告诉我啦。”心里却也有几分好奇,以叶春暖的性子,居然有人能得他的笑脸,还真是稀奇。 另一边墙角下,阿蓉恨铁不成钢:“阿喆妹妹,你还是太小了,不知道厉害,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东街的春姐儿就是她爹娶了后娘,非但在家受苦,后来还被她后娘撺掇着卖给了胡屠户做小妾。那胡屠户哪是什么好人,上次我看到她,人都瘦得皮包骨了。” 这小阿蓉懂得的还真不少,抒悠不觉来了兴味:“那女人什么样,有多不好相处的样子?” 阿蓉本来已经有点无精打采了,听到抒悠这么一问,立刻兴奋起来:“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担心呢。我也说不好她什么样子,就觉得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很亮,被她看一眼却觉得寒气直冒。哎呀,反正不好形容,你见到就知道了。” 这描述也太抽象了,抒悠无语地看了看天边渐渐隐没的夕阳,正想再问几句,那边屋子里忽然传来吴大娘高声大气的呼喊:“阿蓉,阿蓉……” “来了。”阿蓉匆匆答应一声,拔腿就往回跑,还不忘回头嘱咐抒悠道,“我娘不让我多嘴,千万别跟她说是我告诉你的。” 听着阿蓉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不远处,抒悠笑容未收,再也忍不住,对着传声符问道:“先生,刚刚你都听到了?” 正文 第19章 新“娘亲” 传声符的效力有十二个时辰,抒悠先前要画符,怕受影响,暂时关闭了一会儿,没想到刚打开阿蓉就来了。显然叶春暖也单向关闭了他那边的的声音,所以抒悠和阿蓉说话时,一直没听到那边的动静。 此时,抒悠问完那句话,不由屏住呼吸。叶春暖的气性大得很,也不知会不会理会她。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叶春暖很快打开了传声符。他似乎处在一个嘈杂的环境中,人声、走路声、丝竹声隐隐传来,果然像是在酒楼的样子。阿蓉先前说他们在包间,包间这么差的隔音效果,酒楼想必也不怎么样。 只是,即使环境吵闹,叶春暖淡然的声音依旧清晰分明,隐含深意:“阿喆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抒悠只觉背上寒毛一根根竖起,仗着叶春暖不在跟前,不怕死地继续道:“先生有美相伴,看来不会回来用晚饭了,可是我却快饿晕了,先生能不能把禁制解开?不然送饭的人都进不来。”这语气,已是在隐隐求和。 叶春暖轻笑一声:“阿喆只管放心。” 这难得笑的人忽然一笑,哎哟喂,抒悠只觉毛骨悚然,正要再说什么,那边叶春暖已经又把声音切断了。 抒悠瞪着手中的传声符半晌,又叫了几声“先生”,无奈叶春暖下定决心不理她了,她气恼地关掉传声符,坐回藤椅上,等着吴大娘送饭。 等呀等,等呀等,饿得头昏眼花,送饭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抒悠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家里又没有吃食,只得含泪打坐,引灵气冲刷身体,以减少饥饿感。 *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声熟悉的“哎哟”声传入耳中。然后清亮的女童声音响起:“这墙好邪门,怎么一爬就摔跟头?” 抒悠睁开眼睛,已是满天星斗。这么晚了,叶春暖竟然还没有回来? “阿喆,阿喆,你在吗?”墙根下,传来小小的、清脆的声音,“我娘他们都睡了,我放心不下,跑来看看你。”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抒悠疑惑地应了一声:“我在。” “在的啊。”一墙之隔,阿蓉松了一口气,“怎么傍晚时我娘来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我还以为你听了我的话悄悄出去找姚先生了呢。” 敲了几次门没人应?她根本没听到敲门声啊。抒悠一愣,蓦地反应过来,咬牙:该死的叶先生,心眼比针尖还小,她不过气了他几句,他就故意在阵法上捣鬼,让她饿肚子! 他叫她只管放心,原来是这个放心法,放心他一定会整她的! “阿喆,你别多想,”阿蓉的声音又响起,“我晚上才知道是你替我去参加‘仙童选’了,若你被选上,就不能陪姚先生啦,他能再娶一个人陪陪他也好的。” 这小姑娘心地倒好。抒悠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阿蓉,因为我的缘故,害你参不了选了,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是我自己不想去的。”阿蓉答得坦率极了,“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代我去,我爹娘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话怎讲?仙童选既然有这么多好处,应该有很多人抢着去吧。”抒悠不解。 “咦?”阿蓉惊讶,“娘没告诉你吗,只有长得好的人才能得到那些好处,容貌差一点的,非但没有好处,回来后还会受到嘲笑。收到帖子的人也只有在找到容貌确实胜过自家女儿的,才允许换人。” 抒悠怔住,她想过各种可能,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啼笑皆非的理由,阿蓉小姑娘除了一对眼睛灵动有神,其他确实生得平常了一些,难怪不愿意参选。 看来,是叶春暖和她想得太复杂了。 * 叶春暖回来时已将近子时,抒悠睡得迷迷糊糊中被吵醒,张眼看到厅堂中亮着烛火。她悄悄起身站到门边,一眼看到了烛光下他疲惫的脸。 那张面目平凡的脸此时略带憔悴,薄唇紧抿,神色冷峻,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抒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叶春暖若有所觉,目光移过来,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先生!”见他发现,抒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人先告状,“害我饿肚子,你是不是很高兴?” 叶春暖紧锁的眉头松了松,淡淡瞥了她一眼:“阿喆也怕挨饿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抒悠气苦:“有你这样当先生的吗?”修士筑基后可以利用天地灵气,渐渐断绝进食,她又没筑基,一个没灵根的凡人,怎么会不饿? 看到她小脸气得鼓鼓的,杏眼灼灼如火,叶春暖的神色微松,难得口气和缓地问:“阿喆,仙童选你真不能放弃吗?” 抒悠凝望他,目光清澈如水,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不能。” 叶春暖似乎轻叹了一声,没有如先前般恼火,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默默递给了她。 抒悠接过,小心地瞥他的脸色:“先生,你不生我的气了?” 叶春暖板起脸来,冷冷道:“生气,生气有用吗?” 抒悠讪笑,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十余颗莲子大的朱红果子,灵气四溢。 三阶灵果火茱萸?对尸毒有一定的遏制作用,这可不容易得到。抒悠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看向叶春暖。 “这是火茱萸,据说对你有点作用,你尝尝看。”叶春暖见她一副呆愣的模样,心下微软,脸上倒还是轻描淡写的。 “先生……”抒悠猛地扑过去,埋在他宽大的袖子上蹭了蹭,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叶春暖嫌弃地把她拎开,皱眉道:“好好说话,这像什么样子。” 抒悠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叶春暖略显别扭的神情,只觉得心头热热的:先生纵然气成那样,也还是念着她的。 她确实也饿得慌了,当下不再迟疑,拿起火茱萸开始吃。 果子甜香爽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抒悠一口气吃了五六个,连手指尖都发热了。 “明天你会多一个‘娘亲’。”叶春暖忽然淡淡开口道,口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似的。 “哦。啊?咳……咳……”抒悠不防备,顿时呛得咳了起来,杏眼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向叶春暖。 “吃个果子都能呛到。”叶春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丢了一块帕子给抒悠,嫌弃道,“快把汁水擦一擦。” 抒悠哪管得了那么多,三口并两口地吞下果子,拽住叶春暖的袖子:“等等,难道阿蓉说的是真的?” 叶春暖却不打算多说,摸了摸她的头道:“明天你便知道了,天色不早了,阿喆先去睡吧。” 抒悠哪里睡得着,心里如百爪挠心:叶春暖不是生气跑出去的吗?怎么不声不响给她找了一个新“娘亲”回来? 可她也知道,叶春暖既然说了明天知道,她现在再怎么也问不出消息了,只得怏怏地告别了叶春暖,回床上发呆。 * 第二天中午,叶春暖添了银子,让吴大娘整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抒悠在饭桌上看到了叶春暖口中的新“娘亲”。 她瞬间惊呆了。 来者果然是个美人,素白的瓜子脸上,长眉入鬓,眸若点漆,纵然青衣布鞋、不施簪环,也难掩身姿婀娜,丽质天生。 是老熟人,虽然收敛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凛冽气质,但抒悠从她目光中不经意闪过的冷芒还是看到了熟悉的锐利锋芒。 难怪阿蓉被她看一眼会觉得寒气直冒。抒悠恍然大悟,在碧云城看到天河时她就奇怪清涟夫人在哪,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叶先生居然和清涟夫人认识,还会以这种方式将她带回来。 “阿喆,这是清涟,我的旧友。最近这段时间会以我妻子,你娘亲的身份和我们在一起。”叶春暖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呆愣。 “这是阿喆吧?”清涟夫人先开口,淡淡笑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副不曾见过她的模样。 抒悠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做出赧然的样子:“您好,我是姚家阿喆,很高兴见到您。”要演戏她最拿手了,不就是装不认识嘛。 这装模作样的乖巧看得叶春暖嘴角一抽,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好了阿喆,清涟也不是外人,好好说话。” 抒悠被他敲得怒目而瞪:“先生还敢说我,你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哪知道该怎么说话!” 叶春暖叹了口气,转向清涟夫人:“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没大没小惯了,你莫见笑。”不过看他表情,哪像抱歉,倒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无妨,“清涟夫人微微一笑,“女孩子就该娇宠些,我家那小子比阿喆淘得多,也被我惯得不像话。” 她说的是天河吧,他们俩果然是母子,难怪那一对入鬓长眉那么相似。 抒悠捂着被敲痛的脑袋笑眯眯地问:“您还有一个儿子吗?他怎么没来?” “他还有别的事没来,过几天你就会见到他了。” “哦?”她还想再问几句,叶春暖忽然“咦”了一声:“有那么痛吗?还捂着。”伸出手来,迅速地揉了揉抒悠刚刚被他敲到的地方,抒悠整整齐齐的头发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先!生!”抒悠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 眼看着小丫头又要炸毛,叶春暖的眼中带出一丝笑意:“好了,先坐下吃饭吧,吃完好谈正事。” 清涟夫人立刻接话道:“没错,先吃午饭再说。” 抒悠打赌,她从清涟夫人的语气中居然听到了一丝欢快。怒火一下子被堵住,她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看清涟夫人一脸满足地享用午餐。 一时只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等清涟夫人满意地放下筷子,抒悠和叶春暖早已吃好。 三人转移到内室谈话。 叶春暖的神色恢复了冷凝:“仙童选在六天后,阿喆是代替吴家阿蓉去的,按照以往的规矩,一张帖子允许三个人参加宴会,阿喆的父母中有一人可以代替接贴的人去参加宴会,到时候,清涟会陪同一起去。” 抒悠顿时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春暖,失声道:“先生,你答应我去了?” 正文 第20章 失踪案 叶春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吗?” 抒悠讪笑,她确实不会听叶春暖的,可她没想到叶春暖竟然这么快就让了步,还为她找来清涟夫人同行。 清涟夫人的战斗力她是见识过的,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压在肩上的感觉她至今还记忆犹新。但是她没有打算和横岭山主火拼,带上一个不知底细的清涟夫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大概是她脸上的迟疑之色太明显,叶春暖沉默了一瞬,终于开口:“我打听过了,仙童选举行了将近一百五十年,也有数百个童子被选中过,这些童子后来从没有一人回过家。即使仙童选时在山主府邸中见到,他们也从不和自己的亲朋故友说一句话。” 抒悠心头一咯噔,脸色凝重起来。 她自然是从没想过要永远留在山主府做仙童的,早就打了事后悄悄逃跑的主意,但从前那数百个孩子难道都心甘情愿地留在了那里,竟没有一个想念自己的父母家人? 那些孩子,究竟是不想,还是根本不能回来? 稍微想一想,就觉毛骨悚然。难怪先生不放心,要找人看着她。 见她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叶春暖继续说下去道:“正好我在镇上碰到了清涟,我们达成协议,我提供一个混进仙童选的机会给她,她则答应我到时会全力护你平安。” 抒悠一瞬间明白了叶春暖的苦心,他虽然不赞成她去,但一旦感受到她的决心,还是立刻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找了人守护她。 自从乾元山平安观同生共死后,先生对她,确实是全心呵护。她垂下眼来,掩住心潮起伏,决定全心信赖他的安排,含笑问:“先生,我该怎么做?” 抒悠的配合让叶春暖神色松了松,缓缓道:“首先,清涟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还有一个哥哥。五年前因为战乱,我们一家不幸分离。我来雁回镇为你求医,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失散多年的妻子,知道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抒悠有点好奇叶春暖会怎么编故事。 叶春暖看向清涟夫人,清涟夫人清冷的声音接着响起:“大概一个月前,你的哥哥被拐子拐走了,我打听到因为雁回镇要举办‘仙童选’,有不少人不舍得放弃参加宴会的名额,起了歹心,从外地拐卖漂亮的孩子,我怀疑你哥哥也被拐来这里,所以追到这里,没想到碰到了你爹爹。” 没想到清涟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小,这故事编的还真合情合理!这样别人也不会奇怪为什么是做妻子的去参加宴会,毕竟清涟夫人是来找儿子的,而分离了五年,做父亲的多半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 只是,抒悠默默地想,这天下有哪个拐子敢拐你儿子,那真是倒了大霉! 话说回来,想到已经赶到雁回镇的张娘子,她心里一动:难道张娘子掳掠童男童女也是为了仙童选?那天河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被张娘子俘虏? 想到天河诡异莫测的手段,清涟夫人可怕的剑法,抒悠隐隐觉得若是自己猜测为真,这次的“仙童选”只怕不会平静。若操作得当,自己全身而退的把握大大增加。 “夫人,”她望向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的女子,微微一笑,“既然我们要合作,你是不是该把我们可能碰到的风险先透露一下,我只是去找人的,可不想卷入其它事中。” 闻言,清涟夫人倏地抬眼看向她,目光凛冽如剑。抒悠安然不动,依旧笑意盈盈地迎接她目光的审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清涟夫人收回目光,唇角微弯,柔和了眉目:“当然,既是合作,自当待之以诚。” 抒悠嫣然一笑,眉眼灿然:“愿闻其详。” “我怀疑横岭山主修炼了鬼蜮之术。”清涟夫人第一句便语出惊人,“外界都说仙童选这些年来从没有童子能离开山主府,其实不然,我与天河曾无意中救过一个从山主府中逃跑而出的童子,可惜那童子早已魂魄不全,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气绝身亡。我只能看出他缺失的魂魄是被邪术硬生生抽取的。” 鬼域之术?抒悠神色微变,忽然想到那天在山主祠遇到的小姑娘,诡异的怨灵之力,带有尸毒的利爪,浓香都无法掩盖的腐臭味道…… 抒悠的心头蓦地一紧,鬼修手段诡异万端,即使她前世修到元婴,称得上见多识广,也未能窥得其中一二。一个小姑娘已经如此难对付,如果横岭山主真的也修行了这类术法,此行之凶险可想而知。 见她神色有异,清涟夫人神色微动:“怎么,想到什么了?” 既要仰仗清涟夫人保护,这事就不能瞒她。抒悠将与那小姑娘交手的种种细节向清涟夫人描述一番,清涟夫人也露出惊讶之色,片刻后,冷笑道:“好个行善积德,活人无数的横岭山主。” 鬼蜮之术的修炼,是要用无数鲜血和性命为代价的,若她们猜测为真,仙童选光鲜表面下掩盖的事实就太过骇人了。 一时间,气氛不由沉重起来。 “仙童选你还想去吗?”叶春暖屈起手指,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良久,开口问道。 “去。”一瞬间,无数得失自抒悠心头流过,她望向叶春暖,慎重答道。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这次因恐惧退缩了,下回就会因其它而退缩,久而久之,将是一事无成。 何况,前路虽险,她却没有退路,不得不前行,不得不争。 “你有什么打算?”叶春暖没有意外她的回答。 “我想再去一趟灵宝斋。”既知对手可能修炼了鬼道,抒悠想了想,决定还是多做些准备,她擅长的水系对付这种阴邪之术可完全没有优势,还需备一些火系和雷系的符箓以及法器。 “也好,”叶春暖沉吟着,“我去别处有事,这次就不陪你去了。清涟,”他转向清涟夫人,“劳烦你陪阿喆走一趟。” * 天色已不早,清涟夫人见抒悠孱弱,索性背起她一路前去。 哪知到了灵宝斋门口,就见大门被数十个青布包头、劲装打扮的彪悍汉子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个中年道士,身形清瘦,胡须飘飘。抒悠认得,来者正是贺家的护卫和供养的炼气期修士。 贺家护卫肃立如松,沉默地围成一个半圆拱卫在中年道士身后,中年道士则一手捋须,满脸阴沉地和几个灵宝斋的管事伙计对峙而立。 周围很快围满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有人在问。 “听说他们家主人父女昨日来灵宝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这群人一口咬定是灵宝斋弄丢了人。” “这不能吧,灵宝斋有仙师坐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弄丢人?” “难道和昨天一样,又是来讹诈的?” “灵宝斋这两天真是流年不利,昨天被一个不讲理的婆娘闹了一场,今天又被一群不长眼的莽汉子堵门。” “嘘,别胡说,他们是贺家商队的人。” “贺家?”有人惊呼,“他们家的主人岂不是……怪不得这些汉子气势都不一样,原来是贺家虎卫。” 议论声声入耳,抒悠从清涟夫人背上下来,皱起眉,她昨日亲眼见到贺二爷和贺宛宛父女踏入灵宝斋,难道两人竟没能回去? 就在这时,店铺内又匆匆奔出一人,正是昨天接待过抒悠他们的鲁先生。鲁先生向贺家人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道:“掌柜的请诸位入内详谈。”随即又向四周团团一揖,笑容可掬地道,“不好意思了,诸位,小店今日有些小事,耽搁了诸位时间,为表示小店的歉意,掌柜的做主,今日所有货物一律九折。” 周围本来还有零星的抱怨声,待听到打折,都高兴起来,还有人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到底是灵宝斋,做事漂亮大气。老子今日算赶上了,一定要多买些。” 贺家一行人鱼贯进入店中,鲁先生直接将人领进后堂,周围的人看没有热闹瞧了,或散去,或三三两两地进店选购。 抒悠一时站着没动。灵宝斋实力强横,虽然在俗世,也安排了数个炼气期修士做管事,掌柜的更有筑基中期修为,更兼整个店铺都设下了等阶颇高的阵法防护,可以说,基本没有可能有人能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把人掳走。 难道真是灵宝斋自己做的手脚? 不可能,灵宝斋开遍修仙界,一向口碑极佳,也从不介入各方势力争斗,没必要为了两个区区凡人坏了自己的招牌。 那么,贺家父女究竟是怎么失踪的呢?她想到昨日同样出现的张娘子,心中一动:难道和她有关?前世花疏影流落在落雁关,是不是这次失踪导致的?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她心思在这件事上兜兜转转,连进了灵宝斋的隔间选购时都心不在焉的。对面的管事殷勤介绍了半天,见对面两人,大的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角落里抱臂望天;小的一个神游天外,目光完全没有焦距,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抬高声音:“客官看这件可好?” 他推荐的是一件七品法器火浣钗,用二阶灵兽火浣兔的精血淬炼岩浆铁而成,自带火属性攻击“熔岩火海”,通体朱红,造型精美,灿灿生辉,一看就会招小姑娘的喜欢。 抒悠回过神来,目光瞟过华美的火浣钗,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灵石不够。”灵宝斋的德性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同样是七品法器,这火浣钗做得如此漂亮,价格保不齐会比昨日的缘木笔贵上一倍,她现在是穷光蛋,可没兴趣做冤大头。 管事被她说得一愣,估计没见过能把买不起说得如此坦然大方的,一时哑然。 抒悠却没有耐心再和他啰嗦了,直接一张清单甩出:“你不用介绍了,就照我清单上的东西准备吧。” 趁着管事出去准备清单上的物品,抒悠站起来,悄悄向门边溜去。 下一刻,一柄带鞘的长剑拦在她面前。 抒悠眨了眨眼:“我只是出去随便走走。” 清涟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你这话可以去和叶春暖说,看他信不信。” 抒悠一下子如戳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了。她就想去偷听一下灵宝斋和贺家人的谈话,免得心中存疑,一想起来就心痒难耐。 但现在是在灵宝斋的地盘,她也已经不是前世的大能,这么做有很大被发现的可能,确实不够明智。 清涟夫人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冰冷的语气微微缓和:“过几天就是‘仙童选’的正日了,休要多生事端。” 抒悠一怔,猛地回神:是啊,还有正事要做。不管是谁,如果是为了“仙童选”掳掠了贺宛宛,到时她必定能见到。 正文 第21章 御光阵 等到仙童选的正日,一大早,抒悠就被喧闹的锣鼓声吵醒了。 自神识受创后,大概是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她变得十分嗜睡,此时被硬生生吵醒,只觉头痛欲裂。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把推开了她的房门:“哎呀,你怎么还在睡啊,仙车马上就要来了。” 抒悠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生气勃勃,叉腰而立的女孩。 吴家阿蓉?抒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觉得牙根痒。不用说,又是叶先生干的好事,他自己不想招惹她的起床气,就假他人之手。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没有他的放行,吴家阿蓉怎么能穿过重重阵法防护,直抵她的卧室? 阿蓉显然盛装打扮过了,长长的头发被编成无数小辫,缠上漂亮的红色丝线,左耳后还簪上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月季花。桃红色的衣裙也是崭新的,袖口宽大,用彩线绣上了各色花卉,稍微一动,就露出手腕上一串丁丁当当的细银镯子。 抒悠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道:“阿蓉今天好漂亮!” 阿蓉大大方方地谢过她的夸赞,笑眯眯地亮出手中抱着的衣物:“你今天也得好好打扮下,仙童选可别被人家比下去。” “这是……”抒悠疑惑。 “姚先生帮你准备的衣服,你不知道吗?”阿蓉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羡慕地看了手中的衣服一眼,“这衣服可真漂亮,姚先生对你真好。” 她是真不知道,没想到先生会帮她打理这些。 “姚先生昨天就跟我娘说好了,要我们过来帮你梳头打扮。不过,”她有些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不是说找到了你娘吗?怎么不让她……”她心中对抒悠突然冒出来的娘亲充满了好奇。 让清涟夫人帮她打扮?抒悠抖了抖,怎么想怎么违和。 见抒悠没有接话的意思,阿蓉没有追问,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手中丝绸的衣裙,递给抒悠。 月白色的轻软上裳,靛蓝色绣百花暗纹的缃裙,外面罩上冰蓝色的纱衣,乌黑的发柔顺的披下,衬得一张本就清丽的小脸更添了三分容色。 阿蓉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手中的帕子掉下去都不知道。 吴大娘捧着一匣子梳妆用具进来,目露惊艳,随即便是极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这个容色惊人的小女孩将用吴家的帖子参加仙童选,上仙大人定会嘉奖他们。 “姚姑娘,”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讨好之意,“我来帮你梳头。” 抒悠自己能梳一些最简单的发式,复杂些的就要人帮忙了,闻言,颔首坐在梳妆台前。 吴大娘帮她梳的是双丫髻,冰蓝色的发带缠上双髻,再戴上小指甲盖大的蓝宝石攒成的宝石花,同款蓝宝石做成的水滴状耳坠、臂钏。 宝石熠熠生辉,却遮不住她明亮杏眼璀璨光芒。 不过片刻,抒悠浑身的气派已完全不同。 门口忽然传来疏疏落落的鼓掌声,抒悠回头,看到叶春暖缓缓走了进来。 “小姑娘果然要打扮起来。”叶春暖赞赏地看了抒悠一眼,转头谢过吴大娘母女俩。 待到吴大娘母女离开,抒悠不由皱起眉头:“先生,这也打扮得太……”她素来无心打扮,前世修炼冰心诀后,更是常年一袭宽大道袍;今世在晏家,如不出门,也都穿得极其素净,这样一身穿戴,她还真有些适应不良。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叶春暖从怀中取出一枚蓝宝石戒指,抓过抒悠的小手为她戴上,戒指自动缩成抒悠手指大小,严丝合缝。 “这是……”抒悠看着戒指,惊疑不定。 “无相御光阵。”叶春暖淡淡道,“戒指就是阵眼,其余蓝宝石中都含了阵法的一部分,我改动了下,别人看不出来,一会儿将控制法诀给你。” “先生……”抒悠惊讶地看向叶春暖,一瞬间,只觉眼眶热热的,“你这两天都在忙这个?”阵法在蓝宝石中,原来不会是这样一套适合小姑娘戴的首饰形态,叶春暖一定是让人改过了。 无相御光阵,是罕见的光系防御阵法,不发动时,无形无相,还能隐匿气息,纵是元婴化神也无法察觉;一旦发动,防御力强悍惊人,是少有的能同时防御物理攻击、法术、毒、神识攻击的全能防御阵法。 这样的阵法,因排布的复杂,耗用材料的珍贵,近千年间,已几乎失传。一旦出现,哪怕像浩天宗这样的超级大派,也会视为传世镇派之宝,它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叶先生却毫不犹豫给了她。等于是把他的保命底牌送给了她。 “我不能……”她嘴角翕动,泪光隐现,刚想推拒。 叶春暖瞥了她一眼:“你不要也可以,仙童选不许去了。” 抒悠哑然,垂下头片刻,忽然扑上前一把搂住叶春暖的胳膊,脑袋抵着他的袖子,轻轻道:“先生,谢谢你。我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的,你在外面也要一切小心,别让阿喆担心。” 感觉到小小的脑袋小动物般挨着胳膊,叶春暖身子僵了片刻,忽然抬手敲上抒悠脑袋,恨恨道:“快放开,这成什么样子了!” 抒悠依言放开,却意外地看到叶春暖微红的脸颊,愣了下,不由窃笑:先生这是害羞了。 她当然不敢笑出来,以免叶春暖恼羞成怒,而是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先生,早饭有了吧,我都快饿晕了。” “刚才吴大娘就送过来了。”这一会儿工夫,叶春暖也收拾好了情绪,平静地道,“快去吧,清涟已经在等着你了。” * 外面的锣鼓声愈发震天,鼎沸的人声远远传来,满溢欢乐气氛。 辰时正,丝竹声骤起,悠悠扬扬,如杏花春雨、春光明媚,锣鼓声因之低了一瞬,转眼就更加热闹起来。一阵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整个雁回镇都沸腾起来。 小院的大门打开,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辆装饰华丽的兽车。 车身用雕刻精美的沉香木打造,珠帘半垂、水晶为窗,极尽华丽。 拉车的两头异兽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体型大如巨象,威风凛凛,赫然是鼎鼎大名的瑞兽麒麟。 当真是好大手笔!抒悠看了麒麟一眼,心中狐疑:麒麟是上古神兽,世间罕见,横岭山主居然能一出手就是两只,还用来拉车!应该只是长得相像的异兽吧,毕竟这两只麒麟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却完全感受不到神兽之威。 描金绘彩的车门徐徐打开,两个身形窈窕的宫装美人飘然落地,躬身而道:“时辰已到,请贵客上车。” 抒悠回头望了叶春暖一眼,微微笑道:“我走了。” 叶春暖犹豫了下,抬手摸了摸她的丫髻,低低说了一句:“一切小心。”又向清涟夫人道,“清涟,孩子交给你了。” 清涟夫人不以为意地扬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叶春暖被她一哽,满腔忧虑与离愁都被堵住了,只得苦笑。 大门外,穿着一身崭新绸衣的吴老爹早等在那里,高高兴兴地和妻儿告别,拿帖子给两个宫装美人验过后,率先上了车。 抒悠跟在清涟夫人身边,也随之上去。 踏进车门,一股阴凉之气瞬间袭来,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铺着雪白的柔软的地毯,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每个门上都镶着一颗大如鸡子的夜明珠,有不少亮着。 这车子竟是一件空间法器,外表看着不大,里面却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有多少房间。 率先上车的吴老爹有些茫然,这时,迎客的其中一个宫装美人笑盈盈地走到他们前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贵客请跟我来。” 三人跟着带路的美人来到一个房间门口,美人拿出一枚玉符放入门上凹陷处,一道白光闪过,门上的夜明珠亮了起来,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吴老爹看得眼睛都直了。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套间,一个小厅、三个房间。紫檀木的地板、黑漆的家具、甜白瓷的茶具,墙上挂着山水泼墨图,宝瓶状的多宝格上随意摆了几块造型各异的玲珑石,雅致非常。 最具冲击力的却是迎面看到的整面的水晶墙壁,也就是在车外看到的水晶窗。抒悠走到水晶墙前,吴家的小院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还能看到叶春暖关上院门的身影。 “这里就是三位贵客的歇脚处了,请三位贵客好好休息,有事就敲门口的小钟,自有人会过来。”宫装美人巧笑嫣然,说完施了一礼,告辞而去。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吴老爹一脸赞叹地摸着水晶墙壁,喃喃问,“这真是水晶做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 清涟夫人冷淡地看了外面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先去休息了。”转头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吴老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忽然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姚夫人比姚先生还要不好说话。 抒悠心中叹了口气,指望清涟夫人应酬是不可能的,她们总不好和持有帖子的吴老爹闹僵。她连忙笑眯眯地解围:“吴伯伯,听说还要赶不少路呢,你要不要休息下?” “不用了,”吴老爹呵呵地笑着,“我坐在这里看看外面的热闹,还是姚姑娘先去休息吧。” 两人说话间,兽车慢慢开动了。 正文 第22章 飞兽车 水晶墙晶莹剔透,清晰地映出外面的场景。 整个雁回镇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沿街的店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群熙熙攘攘,人人穿戴一新,盛装打扮;一路过去,舞龙舞狮、载歌载舞、吞剑喷火……几乎每隔几步都可以看到不同的节目。 吴大娘没有说错,仙童选果然是小镇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事。 兽车在人群中缓缓行驶,不时有兴奋的人儿欢呼着将手中的鲜花瓜果投来。幸好兽车有结界守护,没有一个能挨近车厢,否则这水晶墙壁糊满花泥果浆,那场景,实在不忍卒睹。 吴老爹兴奋地直搓手:“往年我只能在车下羡慕他人,今年托姚姑娘的福,终于坐上了仙车。回去说给我家婆娘听,羡慕死她。” 抒悠微微一笑:“是我托吴伯伯和蓉娘的福才是。” 吴老爹沉默下来,看着抒悠欲言又止。 抒悠心中一动,笑盈盈地问:“吴伯伯,怎么了?” “姚姑娘,”吴老爹迟疑地问,“做仙人虽好,可从今往后就冷冷清清的,远离爹娘,再也做不了家中的娇娇女,你可会后悔?” 吴家,原来是这样想的吗?抒悠讶然,想到吴家二老对女儿的宠爱,心中又有几分明白:他们亲情羁绊,竟是不羡为仙。 一时间,她心中不知是感叹还是怅然。 她从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选择,放弃求仙,承欢父母膝下,共享天伦。 上一世,离家的时候年纪太小,她根本不需做出选择,导致亲情淡薄,母亲去世,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一世,却是为避灾被迫离家,可她一心求道,早有出走准备,当时虽然对母亲歉疚,却并没有太遗憾。 如今想来,她确实对不起全心疼爱她的母亲。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爱,那时得知她出事的消息,该有多伤心欲绝。 这次事了,她也该悄悄回去一趟,以慰母亲之心。 “吴伯伯,谢谢你。”她含笑道谢,声音前所未有的诚挚,吴家对她固然心存利用,但吴老爹的一席话也点醒了她,纵然一心求道,也不应走在关爱她的亲人泪水铺就的道路上。 “啊?”吴老爹丈二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值得对方感谢。 抒悠浅笑,也不解释,向吴老爹告辞,也挑了一间房进去休憩。 在别人的地盘,抒悠不敢肯定周围有没有暗藏窥伺行迹的手段,自然不敢大剌剌地练功或画符,索性躺到床上补眠,顺便修炼炼神诀。 这里到山主祠并不近,总不能一直傻呆呆地看着水晶墙外的风景。 等她从修炼中醒来,厅堂里静悄悄的,吴老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也不知是出去了还是进了房间休息。 抒悠向外看去,发现兽车已经离开雁回镇,进入横岭山脉的茫茫群山之中。 车外峰峦叠嶂,鸟鸣林幽,青翠的山林中溪涧蜿蜒,繁花盛开,宛如一幅五彩的画卷缓缓展开,美不胜收。 金色的阳光下,蜂蝶飞舞,芳草如茵,偶尔还能看到调皮的小鹿受惊越过山涧,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回望他们。 抒悠不是第一次经过横岭山脉,却是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悠闲心态欣赏山林之美、无限风光。 对面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清涟夫人走出来,目光从如画的山林景色一掠而过,抬头看了看凌空的烈日。她飞扬的长眉微微皱起,语带不满:“午饭还没送来吗?” 抒悠这才发现午时已到,几天处下来,她早知清涟夫人对什么都很冷淡,唯独饿不得,每日必要准点吃饭,闻言笑道:“我敲门口的钟问一下。” “不用,”清涟夫人看了她血色不足的小脸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坐下休息,我去就好。” 换了别人,多半要被她冷淡的语气吓着了,以为她心有不喜,抒悠却完全明白她的好意:她是真的要自己休息。 抒悠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清涟夫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看到先前的两个宫装美人各拎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走了进来。 两个美人将食盒放在桌上,嫣然笑道:“两位贵客久等了,请用餐。”说罢,动手打开了食盒。 抒悠看了吴老爹紧闭的房门一眼,提醒道:“要不要请吴老爹出来用餐?” “不用了,”其中一个宫装美人一边将食盒中的菜一盘盘拿出,一边含笑接口道,“吴老爷在隔壁他老朋友那儿,刚刚我们姐妹已经把饭菜送到那边了。” 原来这个兽车上是允许互相串门的,抒悠“哦”了一声。 两个美人动作麻利,丰盛的饭菜很快摆满一整张桌子。 蛋黄鸡翅、椒盐排骨、手抓羊排、凉拌三丝、水煮肉片、黄金豆腐、干锅虾仁、清炒时蔬、三鲜汤……配上雪白的梗米饭、五彩的杂粮粥,色、香、味俱全,令人一见之下,不由食指大动。 “贵客请慢用。”宫装美人将食盒收起来,笑盈盈地退了出去。 抒悠心中叹服,怪不得仙童选会成为雁回镇人津津乐道的盛会,看这种种安排,真是无处不周到。途中本是处处不便,却连饮食都准备得这般丰盛! 清涟夫人不管这么多,早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还记得招呼了抒悠一声:“开吃吧。”拿起筷子,以一种看似斯文实则风卷残云的速度开始用餐。 抒悠本来不是很饿,看着埋头苦吃的清涟夫人大快朵颐的模样,腹中居然有了空虚感,盛了小半碗梗米饭认真开吃。 味蕾接触到美味的食物,她顿时精神一振。 蛋黄鸡翅外酥里嫩,好吃;椒盐排骨脆香入骨,好吃;手抓羊排风味独特,好吃;凉拌三丝麻辣爽口,好吃……每一道菜都美味无比,吃得人欲罢不能。 离开晏家后,一路风餐露宿,不得安定,抒悠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饭菜了,吃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忽然有失重的感觉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听到门外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水晶墙,不由轻“呀”一声。 水晶墙外,看到重重青山越来越远,草木溪涧渐渐变小,竟是整个车子都由两只麒麟牵引着,腾空飞上了天。 没想到这兽车还是一件飞行法器。 兽车越飞越高,风驰电掣,渐渐只能看到周围光芒耀眼,碧蓝一片,朵朵白云飘浮四周,如梦似幻,恍若仙境。 飞行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上一世修到元婴,御剑飞行自然不在话下,为了飞行的舒适度,她甚至连法宝级的飞行法器都搜罗了几个。可这一世,却是她第一次回到空中。 她不禁怔忡:现在的她灵根尽失,修行之路艰难渺茫,是否还有机会再凭自己的力量翱翔天空? 一定可以!她小小的拳头慢慢攥紧,即使这条道无前人走过,她也会把它一步步走通,万法皆道,道即万法,谁又能断言她不会成功呢? 身后传来门轻微的响动,然后响起了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她从恍惚中惊醒,听出其中一道是吴老爹,另一道轻巧的脚步声是谁? 她转过身,惊讶地看到吴老爹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华丽的小女孩。 女孩十岁左右,一身耀眼的织金暗纹鹅黄罗裙,耳上、颈间、腕上都戴着奢华的嵌宝足金首饰,高鼻深目,丰唇雪肌;微微卷曲的头发是罕见的浅褐色,用坠着珍珠和宝石的金银丝缠着,编成许多小辫垂落身后。 抒悠暗暗喝彩:好个明艳照人的小美人! 小美人小脸紧绷,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目露挑剔:“听说阿蓉找了个出色的美人代她出席仙童选,就是你吗?嗟~也不过如此。” 抒悠愕然,忍不住正眼看了对方一眼,这是哪里来的斗鸡?开口就是这么浓的火药味,忒讨人嫌。 吴老爹在一旁面露尴尬:“这位是阿蓉的好朋友米娅,听说我家换了人,非要跟我过来看看。她……没有恶意的,姚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真正八岁时的抒悠,吃什么也不会吃亏,绝对一转眼就能想出十七八个法子整米娅,此刻抒悠却完全没有兴趣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听到吴老爹打圆场,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小美人米娅却不领情,横了吴老爹一眼:“阿蓉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来也是丢人现眼,这一个虽不怎么样,总比她要强得多。” 一席话说得吴老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似乎忌惮什么,终是忍气没有开口。 抒悠算是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好朋友”,是个十足的愣头青,也不知依仗着什么,居然当着人家父亲狠踩女儿的脸面。有这样的“好朋友”,难怪阿蓉不愿参选。 对方既然无礼,她虽然不屑跟一个孩子计较,但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她淡漠地扫过对方一眼,继续扭头看水晶墙外的云海。 彻底无视的态度激得米娅脸色铁青,咬牙道:“有些人就是少见多怪,是第一回乘飞行器吧?看个云都能看这么久。” 瞧这话说的,抒悠不禁乐了,忽然改了主意:途中无聊,难得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她是不是不该拒绝人家的好意,好好找找乐子? 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正想开口,清涟夫人忽然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竹筷架在碗上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然后响起清涟夫人不辨喜怒的声音:“聒噪!” 声音虽轻,却清晰地如在耳边炸响。 米娅大怒,正要发作,忽地接触到清涟夫人冰冷的目光,如刀剑般锋锐,瞬间一股寒意直透心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头。 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可怕的目光?!米娅身体发抖,腿一软,几乎跌倒。 清涟夫人却又拿起筷子继续被打断的午餐,没有再看米娅一眼,仿佛刚刚一瞬间的气势爆发只是米娅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米娅浑身发冷,满腔怒气都如冰雪般消融不见,唯余深深的恐惧。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个可怕的女人旁边了,当下跺了跺脚,连告辞都没有说一声,匆匆离开了抒悠他们的房间,徒留下一脸摸不清状况的吴老爹。 正文 第23章 初试探 天上不知方向,也不觉时间,不知兽车飞了多久,在众人又用过一次点心后,周围渐渐暗下来。兽车穿过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云层,开始向下降落。 车身又是微微一震,落在一个群山环抱的荒谷中。 抒悠看着眼熟,移目四顾,忽地目光定住:朦胧的暮色中,不远处,不就是熟悉的鹤鸣峰吗? 她想起来这个地方来了:这里离鹤鸣村不足三里,她和叶春暖经过时还曾经诧异,这么一大片山谷空在这里,只有茵茵绿草,怎么没人想到这里来定居? 原来是专门给横岭山主停兽车用的。 他们这是到地方了?飞行器的速度果然不同凡响,她和叶春暖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才从鹤鸣峰到雁回镇,麒麟兽车居然只用半天就回来了。 门口的小钟开始嗡嗡作响,然后,里面传来宫装美人甲甜美的嗓音:“诸位贵客,我们已到鹤鸣峰脚下。时辰已晚,山主将设宴招待各位。明日再上山拜谒山主祠,参加仙童选正宴。还请诸位下车赴宴。若有哪位贵客觉得不适不想赴宴,也可用传音钟告诉我们,我们姐妹自会为贵客另准备晚餐。” 下车赴宴?外面明明是一片空地,哪来的宴可赴? 众人将信将疑,片刻后,走廊里陆陆续续传来动静向外而去,显然有人听了宫装美人的话下车了。 米娅走后一直呆在房间的吴老爹也走了出来,笑着问抒悠:“姚姑娘要不要去赴宴?” 抒悠有些犹豫,明日才是正宴,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养精蓄锐。可来都来了,不去晚宴探探情况,也很可惜。 清涟夫人倒是毫不犹豫:“去,自然要去。”晚宴和另外准备的晚餐,想想也是前者更美味,怎能错过? 一锤定音。 抒悠也不纠结了,数百年的修仙岁月虽然令她多了几许耐心,几许缜密,但没有冰心诀对七情的强行压制,骨子里她依然是当年那个好奇满满、顽皮大胆的女孩。横岭山主的晚宴想必会有趣得很,她怎么能不去看看?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下来,很快站满山谷一角。抒悠目光扫过,发现已经有一百多人,看来绝大多数人都下来参加晚宴了。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米娅,她正和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两人一个三十多岁,另一个则是十几岁的少年,都是高鼻深目,相貌英俊,和米娅有五六分相似。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米娅睥睨地看她一眼,扭过头去。 “那是米娅的父亲和兄长。”吴老爹见两人对视,一边遥遥和对方打招呼,一边对抒悠介绍道。 抒悠点点头,游目四顾。 来赴宴的孩子确实都长得不错,除了米娅,抒悠注意到还有两个长相格外出众的孩子并肩站在一起,亲密地说着话,一男一女,都是十岁左右:男孩剑眉英目,鼻梁高挺;女孩柔弱娇婉,惹人怜爱。并没有看到贺宛宛,也没有看到天河。 这就怪了,张娘子掳走天河难道不是为了仙童选?不应该啊,如果不是确定天河会来,清涟夫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混入仙童选? 麒麟兽车上已经没有新的赴宴之人下来,两个宫装美人确认无误后,恭敬地匍匐在地,齐声道:“恭迎仙君驾临,接引诸位贵客赴宴。” 靡靡丝竹声又起,空中异香馥馥,有无数鲜花坠落,突然,一声清越的鹤唳声响起,天际出现一只红喙修颈的白鹤,白鹤身后,五光流彩,赫然是一辆四面轩敞的华丽小车。 车以黄金为柱、碧玉为顶,顶上缀以无数明珠宝石,散发出五色光华,车中座位上铺着雪白的皮毛,上面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个紫衣青年。 青年乌发如檀,如瀑流散在雪白的皮毛上,一张似笑非笑的白玉面上,一双妩媚的桃花眼脉脉含情,宛若春波荡漾,只轻轻一眼瞟过,便看得人脸红心跳,恍惚不已。 周围鸦雀无声,丝竹声更加清晰。缤纷花雨下,人们看得心醉神迷,有人呆愣愣的,张大嘴口水掉下来了都不知道;还有人激动之下,慌忙下跪,连连叩首道:“恭迎仙君,恭迎仙君!”在他的带动下,更多人跪了下来和他一起叩拜。 在这种场景下,寥寥几个没跪的人就显得格外显眼。 抒悠大出意外:凌阙言!怎么是他?他们分开前他不正和邋遢道人大打出手吗?什么时候和横岭山主勾搭在一起了? 也难怪,这么高调的出场方式,除了凌阙言,还有几个人会这般作怪。 她心中苦笑,忽然觉得自己来参加晚宴未必是个好主意。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凌阙言眼波流过,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微微一眨,唇角挂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抒悠头皮一麻,她昔日与对方也曾合作捉弄人不少回,哪能不懂这个笑容的含义,对方这是认出了她,不知道会作什么妖。 所幸凌阙言并没有在这里和她纠缠,而是环视一周后,懒洋洋地托腮问道:“人都齐了?” 宫装美人俯首应“是”。 “那就走吧。”凌阙言勾唇笑了笑,手掌一翻,手心已多了一面小小的杏黄色的幡,幡上绣着日月星辰各色图案,叫人多望一眼,仿佛视线就要被吸入其中。 抒悠心头一跳,这杏黄幡好生眼熟,莫非是前世魔头问天手中的那面空间法宝九曜幡?怎么会在凌阙言手上? 凌阙言一手执幡,随手一抖。 四周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九曜幡中,九曜幡越长越大,上面日月星辰的图案光芒四射,转眼便遮蔽了整个天空。抒悠只觉眼前一黑,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黑影凌空一卷。 无边无际的黑蒙蔽了视觉,天旋地转,此前体会过的失重感觉又起,颠得她几乎吐出来,等她再次看到光线,脸上神色顿变。 眼前是朱喙修颈、展翅盘旋的白鹤,身下是软软的舒适的白色皮毛,五彩的光芒柔和地洒在四周,金黄色的车柱闪闪发光。 她怎么会在这里?凌阙言又去了哪里?她下意识地向下看去,下面还是熟悉的荒谷,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白鹤拖着宝车绕着荒谷又转了几圈,蓦地一声鹤唳,加快速度向高处冲去。 空气渐渐稀薄,她只觉胸口越来越憋闷,剧烈的罡风刮过,触面生疼。 白鹤恍若未觉,继续向高空冲去。 不行,如果不运灵气护体,再这样下去,她不是窒息而死,就是被罡风撕成碎片。她小嘴微抿,正要吸收灵气,忽地想到一个可能…… 她心中一动,刚要吸收的灵气逸散开来,任由罡风刮过。 身上的衣衫被猛烈的罡风撕成碎片,鲜血从一道道细细的伤口喷出,小小的抒悠瞬间成为一个血人,可在强烈的窒息感下,她只觉胸口窒闷欲裂,头脑渐渐混沌,身上添了再多的伤也毫无所觉。 白鹤的上冲之势丝毫不止,再这样下去,她会送命的。 难道她竟猜错了? 不,不可能。凌阙言看着散漫浪荡,实则是再缜密坚定、细致周到不过的一个人,否则,他前世岂能顺利结婴,胜过诸多惊才绝艳的师叔伯、师兄弟,成为巨岩峰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他绝不可能因疏忽而忘开保护禁制,只可能是为了试探她,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风声忽然静止,下一刻,新鲜的空气涌入她的口鼻,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四周的罡风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她这才觉得浑身如遭凌迟,剧痛难忍。心中却泛上一层欢喜:她赌对了,凌阙言果然是在试探她。只是不知,上次明明已打消了他的怀疑,这一次怎么又会疑心上她? “是我的疏忽,让你受这么大的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缱绻,满含歉意。抒悠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凌阙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此时自己竟被他抱在怀中。 她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挣扎要起身。凌阙言伸出一指,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道:“别乱动,你伤得太重了。”纤白如玉的一根指头抵住她的肩窝,力道虽轻,却牢牢固定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公子……”她看了手指一眼,再回头时,脸上的神情变作惊慌失措,喃喃问,“这是怎么回事?” 凌阙言一双潋滟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抒悠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许久,凌阙言忽然轻轻一叹道:“罢了。”抵住她肩窝的指尖忽然亮出一团青莹莹的光,迅速扩大,笼罩了抒悠全身。 抒悠只觉全身如泡温泉,暖洋洋的舒适无比,破烂的衣物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剧烈的疼痛如阳光下的冰雪,消失无踪。 木系治愈术:枯木逢春。 凌阙言又顺手施了一个清洁术,抒悠全身的鲜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衣服还是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显然不能再穿了。 “这可怎么是好?”凌阙言收回按住她的手指,一副懊恼的口气,如果那一对妖娆的桃花眼没有漾出点点笑意,会更有说服力些,“看来还是得穿上我的月华乘风衣。” 抒悠差点朝天翻一个白眼,要不要这么假? 凌阙言已经笑吟吟地递过月华乘风衣,眨了眨眼道:“我可不喜欢送人的东西再被退回来。”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抒悠无语,难怪他会选择这样一个方式试探她,他是存心毁了她的衣物,好让她不得不接受月华乘风衣。 这可是三品宝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垃圾呢,非要赌气塞出去,还是塞给她这么一个凡人小姑娘。她前世怎么没发现凌阙言这么幼稚任性? 无语归无语,抒悠当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笑着向凌阙言道过谢,接过月华乘风衣披在身上,这才开口道:“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起身披衣,凌阙言就像没骨头一般斜倚在座位上,桃花眼慵懒地半合半开,闻言,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随意问道:“什么问题?” 抒悠望着被他满满占据的座位,眉头微蹙,索性站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在这里?” 凌阙言对她招了招手,见她一动不动,也不在意,笑道:“其他人我已经传送他们去赴宴了,至于你……”他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笑意更盛,“故友相逢,岂能不请来好好叙叙旧?” 正文 第24章 赴夜宴 暮色四合,满天星月争辉。 浅淡的月光照在对面青年皎若白玉的脸庞上,愈衬得对方一对妖娆眼眸灿若晨星,涟漪荡漾。 抒悠却只从其中感受到大大的“可恶”两字。 谁是他的故友?谁要和他叙旧! 她目光瞄向月华乘风衣下破烂的衣物,那是叶先生精心帮她准备的,却还没来得及出场就毁了,心中一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不由小脸一板,硬邦邦地问:“公子可曾跟我娘亲打招呼?” “这……”凌阙言摸了摸鼻子,他自幼在浩天宗长大,何曾管过这些世俗规矩。 “公子是否想过,娘亲要发现我莫名其妙不见了,不知该有多着急?” 凌阙言目光闪烁,他还真没想过。浩天宗内,纵是幼童,也都是修仙之人,低阶外门弟子自是无人关心;精英内门弟子,如姜师叔新收的那个天灵根的弟子晏思柔,师门自有手段,就算没有向长辈报备,也自有方式联系。 说起来,晏思柔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年龄相当,连容貌都有三四分相似,可惜命运天差地别,一个是天灵根、前途无量的天才弟子;另一个完全没有灵根,又被送来参加仙童选…… 他看向女孩板着小脸气鼓鼓的模样,有点可惜,又莫名觉得有点喜感,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啦,我知道了,我会设法通知你娘亲的。” 抒悠瞪了他一眼:“我不用你去通知,你把我送回我娘身边就好了。” 还敢瞪他?凌阙言觉得有点意思,这小姑娘似乎一点都没有对修仙者的畏惧之心啊。他不以为杵,正想再逗逗她,忽然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一挑,随即又舒展开,含笑看向一个方向。 笑容却不像是抒悠刚刚看到的,如果说刚刚看到的笑容是轻松的甚至带点促狭的,现在则懒洋洋的带上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眉目处,无限风流,叫人一看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样的凌阙言,她前世无数次耳闻,却不曾亲眼见过。 抒悠看着新鲜,正想是他哪个红颜知己来了,眼角余光瞥到一道遁光从夜空划过。瞬间,异香漫天,一人飘飘而至。 来人凌空立在一柄宝剑上,广袖罗裙,身材高挑,细细的腰间松松系着一根丝带,愈显得身姿婀娜;如云的鬓发下,面如满月,眸似秋水,朱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水一般温柔。 这个美人好生面熟!抒悠惊讶地看向来人,蓦地想起,她是…… “卿卿,你怎么来了?”凌阙言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斜倚在座位上,那一声“卿卿”叫得千回百转,柔软缱绻,桃花眼中仿佛含了一汪春水,望向来人,缠缠绵绵,亲昵入骨。 来人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眼波流转,欲说还休:“晚宴已经开始一会儿了,我见你迟迟不来,有点担心。” 抒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是在唱哪一出?如果她没弄错的话,眼前这个“卿卿”分明和山主祠的神像一模一样,就是这怀春少女的神情……没有搞错吧,众人传颂、慈悲为怀、活人无数的横岭山主,他们分析下来怀疑暗藏祸心,心狠手辣的横岭山主,居然是这个样的? 抒悠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肃然起敬地看向凌阙言,这个人,还真是色胆包天,荤素不忌,居然连横岭山主都敢勾搭?居然还勾搭上了! 横岭山主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抒悠,见她直愣愣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凌阙言,满脸震惊,不由轻轻皱了一下眉,随即唇边又带上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柔声问:“凌郎,这小姑娘是?” “从前有过一面之缘,”凌阙言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没想到她这回也会来参加你的仙童选,就留她下来问几句话。” 一面之缘?横岭山主不动声色地瞥了抒悠身上的月华乘风衣一眼,垂下眸来:“怎么把月华乘风衣给了她?” “哦,是我的疏忽,”凌阙言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忘了她是凡人,经不起罡风,没有及时开启保护禁制,结果把人家小姑娘的衣服损坏了。这是赔给她的。” 随便一赔就是三品宝器?饶是横岭山主已修到金丹,身家颇丰,一时也不由哽住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这小姑娘不是修道之人,你虽是好意,只怕反而会害了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三品宝器是何等珍贵之物,连她这个金丹修士都看得眼热,其他人又岂会不眼馋?拥有者又是这样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姑娘,可以想见,只要被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发现,她会落得何等下场。 凌阙言不以为意:“让她跟在我身边好了,护她一个小丫头周全,总还不是难事。”说到这里,他笑嘻嘻地看向横岭山主,桃花眼中仿佛有光芒闪耀,“卿卿,我就向你讨个情,待会儿你把她选下,送给我怎么样?这小丫头我看着顺眼,就让她服侍我吧。” 横岭山主闻言一愣,转向抒悠认真打量了一番,眉头微微皱起:“这小姑娘确实够资格选上仙童,凌郎既然开口了,我自然不能推辞。但……” 凌阙言挑眉笑问:“卿卿莫非有什么难处?” 横岭山主正色道:“这个过程总要走一走的,哪有你这样,还没开始就把人先留在身边的,人家父母闹起来怎么办?” 凌阙言一怔,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卿卿言之有理。” 全程没有发言权的抒悠:“……” 因横岭山主一席话,凌阙言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先放抒悠回去参加晚宴了。 * 九曜幡一翻一卷间,眼前场景陡变。 这是一片比原先山谷大上数倍的山底平地,四周群山合抱,树木葱茏,平地上则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地、大片大片的花丛。仿佛有一只妙手将春天搬到了山谷中,姹紫嫣红的鲜花争奇斗艳,芳香馥郁,美不胜收。 空地上,无数篝火点燃,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百余张古朴的檀木矮几呈不规则的半圆形散落在花丛中,中心位置是一张巨大的,雕刻繁复、描金画彩的长桌,桌下是整坛整坛的酒,桌上堆满了新鲜的瓜果与丰盛的佳肴。 漂亮的宫装侍女们脚步轻盈地来往于长桌与坐有人的矮几之间,很快,矮几上就堆满各种美味,奇怪的是,长桌上的食物却不见减少。 赴宴的客人大多已陆续就坐,一边赏花,一边喝酒。抒悠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皱眉看天的清涟夫人。 “娘。”她露出笑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清涟夫人身边,甜甜喊了一声。 “哎呀,姚姑娘,你总算出现了。”刚刚还急得团团转的吴老爹见到她大喜过望,在一旁道,“你刚才去哪儿了?咦,怎么衣服都换了?” 抒悠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刚刚不小心勾破了衣服,我怕出丑,找了一个侍女姐姐,求她送我回去重新换了身衣服,所以落在了后面。” “那你也应该跟你娘说一声,”吴老爹不赞同地摇摇头,“可把你娘急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当时一慌张就忘了。”抒悠赧然道。 小丫头生得好,这样做出羞愧的样子,倒叫吴老爹不忍心再责怪了。他张了张嘴,正想宽慰小丫头几句。 “入席吧。”清涟夫人突兀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吴老爹是有些怵清涟夫人的,闻言,连连应是,往自己的位置而去。 抒悠本想跟着去,清涟夫人看她一眼,又开口了:“阿喆,你坐我旁边。”抒悠的话哄哄吴老爹也就罢了,她可不信,吴老爹看不出,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抒悠身上衣服灵气内蕴,华光溢彩,分明是一件宝器。 抒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抒悠也知道瞒不过清涟夫人,心中暗恨凌阙言害人不浅,乖巧地跟着清涟夫人入了席,很快有侍女流水般送来丰盛的食物。 还未来得及享用,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长笑声,有人朗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笑声未止,长桌后主人席处骤然一道遁光闪过,多了一人,蓬头垢面,道袍破烂,人刚至,恶臭已熏人欲呕。 山主祠出面招待众人的赫然是邋遢道人。 四周却无一人掩鼻,反而惊喜欢呼声阵阵响起,还有人大声答道:“承蒙山主和道长招待,荣幸之至。”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邋遢道人畅怀大笑:“多谢诸位抬爱,老道是粗人,也不喜欢整那些虚的,诸位是山主的客人,也就是老道的佳宾,不需客气,吃好喝好,尽欢才是。” 下面纷纷叫好,晚宴的气氛立刻轻松热烈起来,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酒到半酣,邋遢道人拍了拍手,矮几围绕中心处缓缓升起一个高台,高空中衣袂飘飘,纷纷落下七八个人,男子高冠博带,女子衣裙飘逸,个个容貌出色,风姿动人,或拿琵琶、或执箫、或吹笛、或抚琴、或击鼓……各自见了礼,悠悠扬扬演奏起来。 下面一阵沸腾。 “是仙人,仙人奏曲,想不到我老吴……竟有这等耳福。”吴老爹激动地发抖的声音传入抒悠之耳,她惊诧地看了眼四周同样激动莫名的人群,忽然想到吴大娘的话。 “据说参加宴会的人能品尝琼浆玉液,赏仙人奏乐、仙子舞蹈,逍遥仿佛神仙。” 原来这就是仙人奏乐。 从空中而至的乐者,抒悠不以为奇,可她没法否认,这一幕,在凡俗之人眼中是极具冲击力的,对横岭山主的信奉就在这修仙者看似平凡的点滴中建立,直至坚不可摧。 正文 第25章 续孽缘 乐声靡靡,柔婉动人,高台之下,人人听得如痴如醉。 没人注意到,主人席上,一个侍女急步走到邋遢道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邋遢道人脸色大变,立刻悄悄离席而去。 抒悠浑然不知,早在邋遢道人离席前,她和清涟夫人借口更衣,一前一后悄悄离开了坐席。 官房旁有一株数人合抱粗的大榕树,枝繁叶茂,站在树后,既能看清走动的人,也能将自己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抒悠看了眼,直接往树后而去,清涟夫人果然在那里等她。 见她找来,清涟夫人挑了挑眉,单刀直入而问:“你的衣服究竟怎么回事?” 抒悠并没有瞒她,将凌阙言在鹤车中的所作所为讲了一番,听得清涟夫人大皱眉头。 “这人……“清涟夫人一时不知怎么描述,许久,几乎是同情地看了抒悠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抒悠松了一口气,知道清涟夫人是向自己隐晦地表示她会设法解决的。正想迈步而行。 清涟夫人忽然踏前一步,冷然道:“出来!” 有人在附近?抒悠惊讶地目光梭巡一周,她虽然神识不能用,可一向五感过人,竟丝毫没察觉周围有人。 清涟夫人目光锁定榕树对面的灌木丛,沉声道:“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静了一瞬,灌木丛中响起了清脆的童稚声音,色厉内荏:“我就不出来。” 抒悠愣了一愣,这声音好生熟悉。 清涟夫人脸色微冷,骈指如剑,斜斜一指。 无形的剑气掠过,灌木丛顿时折了一大片,露出一角玫红色的布料。清涟夫人指尖微移,对准了布料下方。 “别!”先前的童音叫了起来,“大人欺负小孩子,你羞不羞?” “出来!”清涟夫人不为所动,冷冷道,“别让我说第三遍。” “好嘛,”童音委委屈屈地响起,逐渐高亢,“我出来就是,这么凶做什么?” 灌木丛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枝叶分开,从树丛下爬出一个小小的穿着玫红锦衣的小女孩子。 小女孩仿佛泥中滚过的小花猫,身上脸上满是尘土,一身锦衣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显得狼狈不已,只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依旧神采奕奕,站起身后,狠狠地瞪了一眼清涟夫人,一转眼就看到站在旁边的抒悠。 小女孩眼睛明显一亮:“姐姐,你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贺宛宛?她果然出现在了这里,可怎么又是一副偷跑的模样? 抒悠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这是第几次了?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孽缘啊! 你认识她?清涟夫人用眼神询问她。 “她就是在灵宝斋失踪的贺家小姐。”抒悠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听到她的声音,贺宛宛露出迷惑之色,愣愣看着她半晌,讶道:“你,你……” 抒悠打断她,直接道:“我们去灵宝斋的时候正好碰到你家护卫在要人,说你和你爹爹失踪了,没想到你在这里,你爹爹呢?” “我爹爹?”贺宛宛迷茫地重复一句,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爹爹不要我了,他把我卖给了一个臭道士……”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抒悠一时有点呆愣,待听到贺宛宛的大哭声,不由黑了脸,冷冷道:“哭这么大声,是要把人都引来吗?” 贺宛宛顿时止了声,哽咽几下,泪眼汪汪地看向抒悠道:“姐姐,我好害怕,我不要跟那个臭道士在一起。”她花猫般的小脸被泪水洗过,冲刷出两道雪白的痕迹来,显得可笑又可怜,哪有初见时张牙舞爪的气势。 抒悠心中惊讶不已,她一向知道贺宛宛聪明,倒没想到她这么小的时候就这么敏锐,看她刚刚那一句话中透露出的亲近依赖之意,这是认定自己是舒燕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多管贺宛宛的事,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对贺宛宛的一切,她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在意。 贺宛宛正要说话,清涟夫人忽然开口打断她们:“有人来了!”她看了贺宛宛一眼,“你刚刚藏在灌木丛中时用的敛息之术甚好。” 贺宛宛竟然学会了敛息之术?这可是炼气之后才能修行的法术。抒悠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小丫头竟已有炼气一层的修为了。 抒悠满心惊诧,上回在灵宝斋门口遇到的时候,对方还是一点修为都没有,这才几天? 可惜没有时间问了,贺宛宛四处看看,明显矮了一片的灌木丛显然不能藏人了,她索性顺着老榕树的枝干爬了上去,躲进密密的枝叶中,很快就从抒悠的感官中消失了。 刚藏好,两个宫装侍女负剑飘然而至。 见到抒悠二人,两人施了一礼,彬彬有礼地问道:“两位贵客可曾在附近看到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子?” 清涟夫人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回答,抒悠连忙笑眯眯地答道:“不曾。”她有些好奇地看看其中一个侍女手中有些眼熟的水晶圆盘,天真无邪地问道,“两位姐姐要找人吗?” 她年纪小,长得可爱,笑容又甜,两个侍女并不防她,其中一个圆脸的侍女对她笑了笑道:“是啊,小妹妹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只怕有麻烦。” “这样啊,”抒悠点点头,笑得更甜了,“谢谢姐姐们提醒,那我先告辞了。”说罢,拉住清涟夫人往晚宴处而去。 等到转过一个弯后,她忽然停住脚步。她想起来那个圆盘为什么眼熟了。 “那是寻踪盘。”她抬头看向清涟夫人,喃喃道。虽然远没有叶春暖手中的那一个外形精致,品阶不凡,可确确实实是一个简化版的寻踪盘。贺宛宛根本就跑不掉。 “你想回去救人?”清涟夫人语气依旧冷淡,抒悠却听出其中的不赞同。 确实,现在去救人等于直接和横岭山主作对,实在太不明智了,她们的目的可还一个都没达到。 再说,对方可是以后叱咤整个溟川界的花疏影,她上一世终生的对手,就算她不去救人,顶多受点磨难,不会影响对方今后的成就。 可是,她忍不住回头望去,想到刚刚小丫头泪眼汪汪看着她喊“姐姐”的模样,语中不自觉的依赖与期盼,她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动摇了。 晏抒悠,上一次你心软救人的下场可还记得?丹碎刃断,几乎万劫不复,你难道还没有吸取教训? 她咬了咬唇:“我们走吧。”正欲迈步前行。 一声尖叫声骤然响起:“放开我,放开我……姐姐,姐姐!舒姐姐……”原本清脆的童音因恐惧已有些变声,充满了绝望与伤心,却没喊几声就戛然而止。 抒悠愕然,贺宛宛真的认出了她,凭着她的声音,凭着她现在与舒燕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没有任何犹疑。 她的脚步沉重起来。 “你想救人就救吧。”清涟夫人忽然开口道。 抒悠惊讶地看向清涟夫人。 “你对这个小姑娘格外在意。”清涟夫人淡淡道,“既然这样,人生在世,难得畅意,何必委屈自己?”她傲然一笑,露出睥睨之姿,“横竖有我,你怕什么?” 这一瞬间,清涟夫人褪去了平和的外表,一如初见时气质凛冽,整个人仿佛一柄剑,锋芒毕露,锐利无比。 抒悠却再没有初见时的戒惧忌惮,微微笑了起来,那笑意发自内心,点亮了眉眼:“好!” * 两个宫装侍女好不容易抓到贺宛宛,见她挣扎不休,索性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挟在肋下快速离去。 才转到另一条山径上,她们止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拦在前面的女子。 这不是刚刚碰到的母女俩中的母亲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两人心知不妙,对视了一眼后,极有默契地同时拔剑劈向清涟夫人。 清涟夫人冷笑一声,纤手一扬,手中蓦地多了一把宝剑,雪亮的剑光骤起,两名侍女的攻击瞬间如烈日下的冰雪,冰消瓦解。 两人大惊失色,拔腿就跑,哪里来得及。 剑未至,剑气如霜,凛冽而来。 眼看两人就要命丧剑下,奇怪的事发生了。两人身形一扭,身体忽然消失不见,就见两片纸符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两人的宝剑、寻踪盘、簪环等物纷纷落地,本来还被夹在肋下的贺宛宛也掉落下来。 清涟夫人一个闪身,收剑接住贺宛宛,就在这时,纸符上忽然各亮起一团幽光,倏地向外飞去。 不好,不能让它们逃脱,使消息泄露! 清涟夫人大出意外,脸色微变,想要追击,但她手中还抱着贺宛宛,根本来不及拦阻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两团幽光就要成功逃走,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先前笑容天真,甜美可爱的小姑娘拦在前面,双手端着一个大盆。 两团幽光本能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愤怒地“吱”了一声,猛地转向。 可惜已经来不及,小姑娘双手一扬,一大盆暗红的液体向它们泼来,两团幽光避之不及,被泼个正着,顿时化作两个小小的人形,打着滚发出凄厉的叫声。 两团幽光,赫然是两人的魂魄!奇怪的是,和两名侍女长得完全不像。 正文 第26章 纸符人 “你泼的是什么?”清涟夫人将贺宛宛放在一边,努力忽略空气中令人不适的腥膻气味。 “黑狗血。”抒悠收起手中的大盆,笑嘻嘻地答道,“凡俗人都说黑狗血能除秽克邪,我让灵宝斋帮我准备了一些,没想到真的有用。” 她还真敢用!更气人的是,还被她瞎猫碰到死老鼠,奏效了! 清涟夫人无语地看了抒悠一眼,取出一个通体雪白的瓷瓶,打开瓶盖轻轻一摇。还在痛苦翻滚中的两团魂魄似是受到极大的牵引力,毫无抵抗之力,顿时被吸入瓶中。 “呀,这是?”抒悠惊讶地看向毫不起眼的瓷瓶,有些不敢确定。 “轮回瓶。”清涟夫人随手盖上瓶子,淡淡道,“这两个魂魄有古怪,我先收起来再说。” 抒悠睁大了眼睛。果然是轮回瓶,前世鬼修大派黄泉门的镇派之宝! 据说轮回瓶中自成世界,能吸纳鬼魂,瓶中有泉名因果,能净化魂魄,洗去因果。众所周知,修士逆天而行,轮回路断,是不能如凡人般转世的,但轮回瓶却能洗去修士因果,使之转生,不可谓不逆天。 若不是对修士来说,轮回瓶的使用条件太苛刻;黄泉门修行法门古怪,又一向避世,无人知其宗门所在,觊觎轮回瓶的人早就把黄泉门掀了个底朝天。 现在,清涟夫人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拿了出来,随随便便告诉她,这就是轮回瓶。 她早知天河母子来历必不简单,天河层出不穷的鬼修手段且不说,居然连鬼修至宝都在清涟夫人手中。 不说抒悠心中惊骇,清涟夫人不管她,径直仗剑走近刚刚两名侍女掉落东西的地方,一剑劈去,一身脆响,寻踪盘顿时裂作两半,灵气全消。 她长剑轻轻一挑,将先前飘落在地的一张纸符挑起,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抒悠凑过去一看,也变了脸色。 纸符并不大,只有抒悠巴掌大小,剪作人形,鬓发如云,眉目楚楚,绘制得十分细致,衣饰打扮,竟和刚刚那个圆脸侍女一模一样。纸符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细如蝇腿的符文,洋洋洒洒,玄奥难解,抒悠只看一眼,就觉头晕目眩,不敢再看。 刚刚的侍女竟是这纸符变的吗?可怎么会有魂魄? 抒悠只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头,一个可怕的猜想盘桓脑中,挥之不去。 满场的侍女不会都是这纸符变的吧?这么多附身的魂魄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和傀儡术还不同,傀儡是没有魂魄的,主人分出自己的一缕神识操纵傀儡,本质上还是主人在指挥傀儡的行动,再高阶的傀儡还是能看出和活人的区别的。 纸符人却不同,竟是直接将魂魄揉入符中,化身为人,一言一行由魂魄指挥,自然生动,若不是魂魄主动脱离,根本看不出和活人区别。 能做出这些栩栩如生的纸符人,横岭山主的符箓之术该是何等精妙! 就不知横岭山主用的什么手段操纵这些魂魄。而魂魄的来源……想到入选后就再没有回家过的“仙童”们,抒悠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清涟夫人神色也格外凝重,用剑将另一枚纸符也挑起,小心地收好两张人形纸符后,一剑挥去。 无形的剑气卷过,地面上两个纸符人掉落的各种物品顿时化为齑粉,连暗红的黑狗血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地不宜久留。”清涟夫人抱起贺宛宛,率先离开,“我找个地方安置这丫头,你先回席上,免得惹人疑窦。” 抒悠摇了摇头:“还是你先回去,我到底年纪小,不惹人注意。” “你抱得动这丫头?”清涟夫人怀疑,贺宛宛出身富贵人家,虽然年纪小,份量颇为扎实,抒悠才这么点大,胳膊上还有尸毒未清,怎么抱她? 抒悠不吭声,直接从清涟夫人手中接过昏迷的贺宛宛,轻轻松松背在身后,用没受伤的右手托住她,这才开口:“您放心吧。” * 和清涟夫人分手后,抒悠很快找到一个干燥的山洞,洞口苍翠的藤蔓遮挡得严严实实,形成天然的屏障。 抒悠将贺宛宛在干燥的石块上放下,将洞口的植物、石块稍作移动,形成一个天然的匿踪阵后,这才回身,目露复杂地看向灰头土脸的贺宛宛。 她居然真的再次救了贺宛宛!虽然起因只是不愿忍受前世一生的对手被那样两个侍女折辱。 轻叹一声,她转身欲走,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响动,然后女童清脆的声音响起:“舒姐姐,真的是你,你又救了我!”那声音,欢欣无限,满溢着纯粹的喜悦。 抒悠闭了闭眼,并不回头,淡淡道:“你认错人了,我是姚家阿喆,不是什么舒姐姐!” “姚姐姐。”对方从善如流,立刻改了口,爬起身“噔噔噔”跑到她身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反正是你救了我,不然我又要被臭道士关在那里了。我才不要叫一个臭气熏天的老道士做师父呢。” 抒悠本来要走,闻言止住脚步,惊讶地看向贺宛宛:“你是说抓你回去的是一个臭气熏天的道士?” “嗯,”贺宛宛噘起小嘴,很不高兴地道,“那臭道士真不要脸,说我资质好,非要我给他当徒弟,把我关在那里不许出门。爹爹当时明明是要他带我去参加仙童选的。”说到这里,她眼圈渐渐红了,“爹爹好过份,当仙人再好,可我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怎么忍心……” “等等,”抒悠完全被搞糊涂了,打断了她,“你们不是在灵宝斋失踪的吗,难道竟是自愿的?那为什么你家虎卫要去灵宝斋闹事?” 贺宛宛惊喜地去挽抒悠的手臂,被抒悠嫌弃地避开也不气馁,满眼亮晶晶地看着抒悠道:“姚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灵宝斋失踪的?”一副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不喜欢提我就不说的乖巧样子。 抒悠觉得额头开始隐隐作痛,淡淡瞥了贺宛宛一眼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不想说就算了。”谁能想到,娇纵任性,任意妄为的贺宛宛还有这一面。 贺宛宛连忙拉住她的衣袖一角,乖乖道:“我们在灵宝斋确实被人掳了……” 抒悠看了她紧紧攥住自己衣袖的小手一眼,忍了忍,终于没有将她的手挥开。 掳贺宛宛的人是张娘子,她大闹灵宝斋时恰好看到贺宛宛父女进来,当时就留了心。等到她将灵宝斋搅得不得不退让一步,同意她用半价再买一条霓影绸时,贺宛宛父女正好也在等待灵宝斋的管事送上货物挑选。 张娘子灵机一动,索性袭击了招待贺宛宛父女的管事,拿了他的身份对牌,大摇大摆地走进贺家父女的包间,直接用了一个随身传送阵将贺家父女包括灵宝斋的管事一起掳走了。 贺家虎卫找上灵宝斋后,灵宝斋很快就查到蛛丝马迹,忌惮张娘子的身手,干脆请了山主祠主持邋遢道人出面说合。山主祠一贯热衷于帮人排忧解难,当然不会推拒。 也不知道邋遢道人怎么跟张娘子谈的,最后贺家商行和灵宝斋的人又主动献上几件法器,张娘子总算把人放了。 事情到这里本已经解决,结果贺二爷听说邋遢道人是山主祠的主持后,心中一动,说要让女儿参加仙童选,希望女儿能修仙得道。 贺宛宛死活不肯,她年纪还小,又一向依恋父亲,眼泪汪汪地不舍得离开他。贺二爷却铁了心。 贺宛宛是他心爱的女子所生,在贺家身份尴尬,性子又烈,屡次和他嫡妻起冲突,他在中间调停,颇有疲于奔命之感。这一次,他嫡妻越了界,竟找人意图拐卖贺宛宛,还好有抒悠横插一脚,没有成功。 他没有抓到嫡妻的把柄,又看在嫡妻为他生了一儿一女的份上无法深究,反把心爱的女儿惹恼了。 这次事后,嫡妻与女儿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可以说已经水火不容,他忧心女儿安全,考虑再三,把女儿带在身边走商。 可宛宛毕竟是女孩子,在都是大老爷们的商队里总有种种不方便。现在年纪小,还能混混,大一点后该怎么办?若被人知道了,今后的婚事都有麻烦。 他心爱的女儿,该有安定的生活,美好的未来。 他常年在落雁关、碧云城一带走商,当然听说过横岭山主的名声与仙童选的种种,顿时动了心,只要他的宛宛前程远大,他就算一辈子没有机会见她那又如何? 邋遢道人本来坚决不同意,测了贺宛宛的根骨后,忽然改变主意,答应了贺二爷的要求。 但仙童选的帖子有定数,那会儿各家的参选人都已确定,贺家父女却不能凭帖子参选了,贺二爷怕邋遢道人反悔,干脆将经商积攒的一堆灵石全部送给邋遢道人,拜托邋遢道人走个后门。 哪知邋遢道人带回贺宛宛后,丝毫没有让她参加仙童选的意思,而是将她拘在一个宅子里,教了她引气入体的法门和敛息之术后,就消失不见了。 贺宛宛真不愧是后来享誉浩天宗的天才,短短几日,自己摸索,非但成功进入炼气一层,连敛息之术都练成了。 贺宛宛年幼,当然说不到如此清楚,前因后果很多都是抒悠连蒙带猜推测而出的,但应该□□不离十了。 至于邋遢道人为什么要贺宛宛做徒弟,原因抒悠更是十分清楚。 贺宛宛是木系天灵根,通灵之体,任何一人碰到这样的良材美玉都不会舍得放过。 只是,天资绝顶,有时带来的不一定是幸运,而是灭顶之灾。 想到上一世这个攥着她袖子的小丫头和她师父惊鸿真人的最终结局,抒悠不由唏嘘不已。 也不知上一次有没有邋遢道人强收贺宛宛做徒弟这一幕? 等等,抒悠想到一事,脸忽然垮了下来。 邋遢道人想要贺宛宛做徒弟,藏着掖着并不让她参加仙童选,可见贺宛宛不会有什么实质危险。她倒好,不怕死地逃跑出来,还把自己和清涟夫人拖下水,撞破了纸符人的秘密。 抒悠觉得,贺宛宛真是自己的魔星。 唯一庆幸的是,贺宛宛是贺家送来参加仙童选的,邋遢道人却偷偷截留下来,想必他是瞒着横岭山主,比自己更不想将事情闹出来。 她和清涟夫人,暂时还是安全的。 正文 第27章 义救敌 魔星贺宛宛完全没有害人不浅的自觉。讲完自己的事后,小丫头犯起了困,小脑袋一点一点地直往抒悠身上靠。 到底才六岁。 抒悠哭笑不得地扯开她,在她不满地皱眉时无奈道:“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会惹人怀疑的。” 贺宛宛立刻清醒过来,抓着她的袖子攥得更紧了,眼巴巴地看着她:“舒姐姐,你要走了?” 抒悠叹口气,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瓶在灵宝斋买的辟谷丹,哄她道:“这是辟谷丹,你且在这里修炼,饿的时候就吃一粒,等我办完事,再想法子来救你可好?” “不好。”贺宛宛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来,拼命哽咽着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流下,把她本来就花成一片的小脸冲得更花了。 抒悠眉头微微一皱,耐着性子:“我保证会回来的好不好?” “不好!”贺宛宛拒绝得更大声了。 “五小姐……” “不好不好不好!”贺宛宛索性捂住了双耳,大声拒绝道。 这熊孩子,刚觉得她懂事些,怎么又开始不讲理了?抒悠不耐烦起来,放弃了讲理,索性一个手刀把她劈晕。 世界终于清净了。 她将贺宛宛放在先前那块大石头上,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条薄被给对方盖上,想了想,索性又抓了一把符箓,留下用法说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 晚宴上,正当□□。 乐曲越发欢快热闹,高台中间,一队妆扮华丽的羽衣美人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高台下,众人酒已半酣,划拳行令,渐渐放浪形骸。吴老爹早就离开了位置,端着酒樽游走在各席之间,和亲朋故旧打着招呼,交杯换盏。 处处洋溢着笑脸、欢呼与酒香,坐在原位上的人已没有几个。清涟夫人倒还是老样子,端坐在席位上,不紧不慢地品尝着美食。 抒悠刚要往自己位置走去,旁边突兀地响起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姚姑娘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 路边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雪肤花貌、鹅黄罗裙的女孩。 米娅?抒悠皱了皱眉,想从旁边绕过去,后面又冒出两个和米娅差不多大、身形健壮的女孩,一左一右恰好拦住她的去路。 “姚姑娘别急,”米娅恶狠狠地盯着抒悠动人的容颜,挤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我和阿蓉是好朋友,姚姑娘既然代阿蓉而来,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我们亲近亲近才是。” 这米娅发的什么疯?上次明明被清涟夫人吓走了,怎么又来惹事?抒悠看看四周,她现在正站在宴会的边缘地带,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看来米娅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 米娅见她不作声,给抒悠身后两个女孩使了个眼色:“请姚姑娘到一边说话去。”两个女孩立刻作势抓她胳膊。 抒悠怎么可能被她们抓到,脚步轻巧地一转,两人的手顿时落了空,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对准她狠狠一推。 米娅?这一推毫无征兆,她竟没有及时察觉! 抒悠一个踉跄,向前跌去,蓦地睁大眼睛。她的正前方,是一块尖利的石头,正对着她的脸。她若跌个正着,岂不是要毁容? 米娅小小年纪,好狠毒的心思!无怨无仇的,就对她下这么狠的手。 抒悠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脚跟微旋,纤细的身体如风摆杨柳,一个回旋,避开了石头。还未站稳,足尖轻点,闪到米娅身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狠狠一推。 米娅猝不及防,她本就站在抒悠身后一点距离,个子又比抒悠高,这一下,正正巧巧,俏脸对着石头砸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叫声惊动了旁人,米娅的兄长远远见到,大惊失色赶过来要救人,可惜隔得太远,根本来不及,米娅的两个小伙伴也吓呆了。 石头越来越近,米娅心中绝望,闭上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忽地感到腰间一股力量猛地向旁一推。“扑通”一声,她被推得侧倒一旁,重重落地,摔得灰头土脸,倒是避开了能毁容的那块尖石。 米娅犹有余悸地睁开眼睛,第一个动作就是赶紧摸摸自己的小脸,还好,毫发无伤,这才感到屁股摔得生疼,浑身仿佛散架了似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米娅的兄长赶过来,见妹妹有惊无险,松了口气,对抒悠拱了拱手道:“在下米鲁,多谢姚姑娘相救舍妹。” 什么?!米娅脸色顿时铁青,尖声叫起来:“哥哥,都是她害的我,你谢她做什么?” 米鲁脸色冷下来:“胡说什么?刚刚要不是姚姑娘最后把你推开,你就毁容了!你不谢人家也就罢了,还敢胡乱冤枉人家!” 米娅大怒:“若不是她,我怎么会跌倒?” “你还敢颠倒是非?”米鲁狠狠剜了她一眼,目有厉色,“刚刚的场景我都看到了,若不是姚姑娘不计前嫌,你还能好好在这里说话?”说到这里,他转向抒悠,语气柔和下来,“姚姑娘,舍妹被我们宠坏了,我代她向你赔罪,你休要和她计较。” 见哥哥还在向抒悠赔罪,米娅气得全身都在发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大声嚷道:“哥哥,你不就是看人家漂亮,帮着她吗?先前你还说‘仙童选’我一定比不过她,凭什么!我就是要给她个教训怎么着了?有本事你让她做你妹妹。”说到这里,她眼泪猛地夺眶而出,哽咽道,“我恨死你了!”说罢,转身向山林荒僻处跑去。 原来是这样,抒悠望着米娅伤心而去的背影,恍然大悟。难怪米娅忽然来找她的茬,原来是气不过她哥哥说她比不过自己。这小姑娘的心眼也太小了些,为了一句话要毁人容貌。 既然如此,就休怪自己以牙还牙了。 她以为自己在最后关头免她毁容是因为好性子,才以德报怨吗?抒悠心中冷笑,再好的性子也有忍耐的极限,真当自己可欺吗?米娅想入选仙童选,那就成全她,如果不小心毁了容,又哪有机会入选呢?岂不是害了别人。至于后面是吉是凶,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姚姑娘,真对不住了。”米鲁尴尬地对她拱了拱手,匆匆忙忙向妹妹跑走的方向追去。 米娅的两个跟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这边的动静早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清涟夫人分开众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没事吧?” 抒悠摇摇头:“没事。”她走到清涟夫人身边,拉住她袖子软软道,“娘,我想回房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好有现成的借口。 清涟夫人会意,招来一个宫装侍女说了抒悠的要求。 * 回到麒麟车上时,四周静悄悄的。清涟夫人直接带着抒悠进了自己的房间,取出轮回瓶。 正要打开瓶盖,抒悠拦住她传音道:“须防有人窥探。” 清涟夫人扬眉,傲然道:“在我的剑域里,无人能窥探。” 剑域?抒悠骇然,修剑者,先悟剑意,再得剑心,历经磨砺,才能修成一方剑域。前世风之遥已属剑修中不世出之天才,直到元婴后期才修得剑域,更有许多剑修终其一生,连剑心都未修出。清涟夫人竟已经修出剑域? 她试探着用神识扫了下,除了微有凉意,没有别的感觉。 清涟夫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打开瓶盖。两团魂魄幽光立刻飞了出来,似要逃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在方圆三尺距离左冲右突,无法挣脱。 清涟夫人冷眼看了一会儿,冷笑道:“还不死心吗?”强大的剑意从她身上瞬间迸发,两团没头苍蝇般的魂魄幽光顿时停住动作,挨着一起瑟瑟发抖。 清涟夫人收回剑意,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问道:“可以好好回答问题了吗?” 两团魂魄抖了抖,化作两个小小的人形,对清涟夫人拜了拜,其中一个细声细气地开口道:“夫人请问,我们姐妹知无不答。”声音稚嫩,和附在纸符上时的嗓音完全不像。 抒悠抬眼看去,发现两个小人都是梳着丫髻,容貌秀美,身躯短短,还是孩童模样。 “说吧,你们为什么会附身在纸符上?” 两个小人儿对看了一眼,眼中露出迷茫,齐声道:“我们也不知道。” “那你们知道什么?”抒悠皱起眉来。 先前开口的小人儿道:“我只记得参加仙童选被山主选中了,第二天山主就召见了我,然后……”她脸上忽然现出恐惧之色,“好痛,好痛……我痛得快死去了,再醒来就附在了纸符上,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命令我,他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他不让我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不然就会很痛很痛。” 抒悠脸色微变,听着倒像是强行摄魂,并在魂魄上下了命令禁制,可是横岭山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算纸符人需要魂魄,她完全可以悄悄掳人摄魂,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进行仙童选,那不是故意惹人疑窦吗? 她想不通。而且,“现在你告诉我们这些,脑中的命令没有阻止你吗?” “是啊,”小人儿满脸迷茫,“那个声音怎么消失了?” 抒悠看了清涟夫人一眼,见她并没有意外之色,忽然想到轮回瓶中的因果泉,因果泉洗去因果,莫非连魂魄上的禁制也能洗去?难怪清涟夫人丝毫不担心被横岭山主发现。 “你呢,也和她一样吗?”看来问不出更多的了,她不抱希望地问另一个魂魄小人。 小人儿轻言悄语地回答:“我……我是隔了一年才被附到纸符身上。” 抒悠猛地看向了她。 正文 第28章 火浣钗 第二个魂魄小人看上去格外稚嫩,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最显眼的是额头中心一颗朱红的美人痣,为她平添不少艳色。 她垂下头,轻轻道:“我那次仙童选,山主选中了我和英姐姐、武哥哥三个人。山主对我们很好,我们三人一起读书写字,一起玩耍,本来很开心……”她面上现出怀念之色,转瞬变得凄苦,“可是没过多久,山主单独召见了英姐姐,英姐姐搬走了,搬到素来由最受宠的童子居住的蔷芜轩。 “再见到她时,她身边围了很多服侍的人,对我们爱理不理的,甚至……武哥哥说话稍微冲了点,她就叫人掌嘴,把武哥哥打得满脸是血,一点情面都不留;还有一次,她抽了我一鞭子,罚我在太阳下跪了一个时辰,可英姐姐原本是再和蔼可亲不过的一个人。 “后来,我们都不敢接近她了,直到差不多又过了一年,英姐姐忽然召见我。” 魂魄小人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神色恐惧之极:“我记不太清发生什么事了,就知道英姐姐病得很重,她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好像要生吞我一样。我疼极了,觉得整个人都被撕成了碎片,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抒悠沉吟不语,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一时却抓不住。她扫了两团魂魄一眼,问道:“你们在纸人身上有多少年了?有没有碰到过其他参加仙童选的童子?其他侍女是不是也和你们一样都是纸符人?” 第一个说话的魂魄答道:“记不清多少年了,我只知道我当年参加的是第一批仙童选。我们平时都在沉睡,只有每三年仙童选时,主人才会唤醒我们,每次醒来都附身在不同的纸符人身上。至于其他人,主人不许我们交谈,她们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另一个魂魄连忙道:“我记得我这回是第二次醒来。” 第二次?那她就是六年前参加的仙童选。应该还有人认得她还有她口中的英姐姐、武哥哥。得找个机会打听一下。 抒悠问:“你们怎么会去搜查那个小女孩子?” “这次是另一个主人把我们唤醒的,要我们在问道阁服侍、看管那位贺小姐。没想到贺小姐表面装得乖乖的,竟然趁今晚防备松懈偷偷跑了出去,主人□□乏术,这才把寻踪盘给我们,让我们追人。” 两人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抒悠顿了顿,正想问清涟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晚宴还没结束,这个时候谁会过来,莫非邋遢道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抒悠和清涟夫人交换了个眼色。清涟夫人拿出轮回瓶,将两个魂魄收回瓶中,走出去打开门。 来者高鼻深目,高大英俊,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赫然是米娅的兄长米鲁。 清涟夫人站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扫了一眼米鲁,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米鲁显然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冷遇,脸涨得通红,抬高手中的匣子尴尬道:“夫人,舍妹无礼,承蒙姚姑娘不计前嫌救了她,我是代舍妹来致歉并道谢的。” 清涟夫人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匣子,丝毫不给他面子:“不必了。”回手就要将门关上。 米鲁连忙腾出一只手撑住门,急声道:“夫人,我是一片诚意,请夫人不要误会生气。” 清涟夫人顿了顿,手上一时没有加力。 米鲁赶快将匣子从门缝递进来。 就在这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传来米娅怒气冲冲的声音:“哥哥,谁准你把我的火浣钗送人的?我没错,赔什么罪!” 诚意?清涟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米鲁一眼。米鲁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门内忽然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将米鲁手中的匣子接过,抒悠清脆柔和的声音响起:“我接受了,多谢米鲁大哥。” 是姚家阿喆,她接受了他的歉意和谢意。米鲁松了一口气,总算从刚刚尴尬的场景解脱出来,心中居然涌上一丝感激。 对门米娅暴跳如雷,想冲过来,却被两个仆从死死拦住。她愤怒地瞪向抒悠,正好看到抒悠对她嘲讽地笑了笑。 脑中仿佛有根弦“咯嘣”一声断掉了,米娅丧失了理智,猛地冲破仆从的阻拦冲了过来。 米鲁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抱住妹妹,一边把米娅往回拖,一边忙不迭地和抒悠打招呼:“姚姑娘见谅,米娅不懂事,我回去会好好说她的。下次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米娅挣扎不休,到底敌不过哥哥是成年男子,孔武有力,很快就尖叫着被拖回自己的房间。 抒悠叹了口气,米娅该庆幸晚宴没有结束,现在麒麟兽车里没有几个人,否则照她这么不管不顾的闹法,她们俩明天就该出名了。 清涟夫人懒得看这一场闹剧,直接关上门,看向抒悠,破天荒地叹了口气:“那个小姑娘招惹你,你打她一顿出气也就是了,何苦这么逗她?” 她看得清楚,抒悠一开始是不想接礼物的,直到米娅跳出来不许时,才故意收下,还丢给对方一个挑衅的眼神,成功地惹炸了对方。 “打她做什么?嗓子那么尖,打哭了听得我耳朵疼。”抒悠漫不经心地道。她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火红的钗子。 果然是她在灵宝斋见过的火浣钗,通体朱红,灿灿生辉。米鲁倒是大手笔,这个礼送得不可谓不诚恳。 清涟夫人皱眉:“以她的容色,入选的可能性很大,你就不担心到时你要做什么,她拖后腿?” 抒悠随手拨弄着匣子中的钗子,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就她这一点就着的脾气?”一点就着却胸无城府,米娅根本不足为虑,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贺宛宛呢,毕竟那位的行动力和破坏力才真够她头疼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出神:也不知道贺宛宛醒来后会不会气得发疯,是会听她的话乖乖躲在洞里练功,还是出来添乱? 清涟夫人想想也是,遂不再多说,正要回房,抒悠叫住了她。 “怎么?”她惊讶地挑了挑眉。 “我想拜托夫人一件事。”抒悠手捧匣子,拜了下去,“这支火浣钗我有用处,但它自带的‘熔岩火海’攻击力实在差强人意,能否请夫人再在里面封一道剑气?” 清涟夫人不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抒悠露出笑脸,期盼地看向清涟夫人。她的要求确实唐突,向清涟夫人开口时实在有些忐忑。 清涟夫人没有说什么,接过匣子回了房间。 第二天,抒悠看到了改造好的火浣钗,不由一愣。 还是那支朱红如火、精美华丽的钗子,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整个钗子看上去没有丝毫灵气外溢,仿佛就是一支普通的漂亮钗子。 “控制的法诀我放在匣子里了,呆会儿你自己看吧。”清涟夫人神色间有些疲惫,随手将匣子合上递给她道,“我先去吃点东西了。” 清涟夫人看着冷淡,实则对她真是不错呢。抒悠接过,拿出钗子,忍不住紧紧攥在了手心。 * 用过早点,仙童选正日的活动正式开始,首先就是拜谒山主祠。 抒悠心里有点好奇,山主祠在上次的阵法自曝中毁损严重,这才十几天,横岭山主去哪里重造一个山主祠供他们拜谒? 众人陆陆续续下了车,发现麒麟兽车已停在鹤鸣峰山脚下。 一级级石阶顺着山势绵延而上,隐入云端,石阶两旁翠竹风摆,鲜花烂漫,风吹过,带来绿竹清香、花香芬芳,格外怡人。 抒悠目光不自觉地往高处竹林望去,竹节粗壮,生机勃勃,完全看不出曾经倒下一大片的痕迹。 石阶尽头,现出了山主祠的轮廓。 满坡鲜花中,竹篱石径如旧,朱墙碧瓦、飞檐斗拱的山主祠座落其中,一切都那么熟悉。 抒悠的瞳孔骤然一缩,那日留影石中的断垣残壁、满目疮痍仿佛是一个幻影,完全不见踪迹。 是凌阙言骗了她?不,不会的,凌阙言没必要在这上面骗她,而且迷阵是她引爆的,威力有多大她最清楚,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她的目光在花丛中流连,终于发现一丝端倪:种花的土壤是新土,明显要比上次所见松软得多。 她暗暗心惊,横岭山主竟有这样大的能为,短短十几天就重建了山主祠! 邋遢道人这回倒没有支个桌子在外面打盹,而是穿着一件簇新的道袍站在大门口含笑迎客,头发难得梳得整整齐齐的,露出一张满是褶子的笑脸,身上的恶臭都减轻了些。 昨天贺宛宛的出逃以及纸符人的失踪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抒悠目光从邋遢道人脸上一掠而过,随着人群涌入山主祠。 小小的院子还是老样子,两边配房前,一左一右栽着两棵大树,树上挂满了红色的许愿袋。院子正中,一人高的香炉后,雕着精美花纹的白石台阶直通正殿。 因为人太多,拜谒山主的人分批入殿,抒悠排在后面,呆得不耐烦,索性和清涟夫人说了一声,去后殿转转。 后殿已经有人,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蒲团,虔诚地祈祷,见她进来,抬起头来,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抒悠“咦”了一声,跪在神像前的孩子应该十岁不到,剑眉英目、鼻梁高挺、身形健壮,她昨天晚宴曾经见过,正是那个生得格外出色的男孩。 她扫过一眼后不再关注,转去看殿上供奉的三清神像:也是和原来一模一样呢。横岭山庄究竟怎么做到的? 哪知男孩看了她一眼,居然站起来,主动跟她打招呼道:“你好,我叫郭荣,你是姚姑娘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昨天看到你和米娅那个小霸王了。” 抒悠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郭荣也不在意,继续道:“每次仙童选都会选三到五个童子,这回可能入选的只有米娅、你、白露还有我了。郭荣冒昧,可不可以拜托姚姑娘一件事?” 正文 第29章 莲叶舟 白露?抒悠疑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大概是那个长相出色,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她看向郭荣,还算他有自知之明,第一次见面就提要求,可不是冒昧吗? 郭荣神情有点忐忑,挺起胸,神色诚恳,目露乞求地看向她。 抒悠无可无不可地开口道:“什么事?” 郭荣面上现出喜色:“我这次参选是想来找我姐姐的,若我落选了,而姚姑娘入选的话,能不能请姚姑娘帮我找一找姐姐,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抒悠默然,他的姐姐多半已变作魂魄,男孩的愿望只怕很难实现。 “姚姑娘……”郭荣眼中乞求之色更浓。 抒悠心头微软,开口问:“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她什么时候参加的仙童选?” 郭荣的眼中猛然迸出喜色,连忙道:“我姐姐叫郭英,是六年前参加仙童选的。” 六年前,郭英?英姐姐? 是魂魄说的那个行事狠毒的英姐姐吗? 抒悠正想找人印证魂魄的话,闻言心中一动:“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姐姐……”郭荣露出怀念之色,“你看到她就知道了。她又漂亮又温柔,对人再大方和气不过了。从小,她代替娘管我们,从来都是细心教导,和风细雨,连大声呵斥都没有过。到现在服侍过她的下人还对她交口相赞。” 这和魂魄口中打人巴掌、抽鞭子、罚跪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吗? 抒悠觉得有哪里不对,追问道:“你姐姐和谁一起入选的?要是一时找不到她,可以找她的同伴打听。” “这我知道,”显然郭荣也打听过,连忙道,“和姐姐一起入选的一个叫郑武,一个叫朱玉。郑武是男孩,眼睛细长,眉毛特别浓黑;朱玉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据说额间有一颗美人痣。” 魂魄额间的美人痣她还记忆尤新。看来没错了,时间人物都对得上。 这就奇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郭英性情大变,难道仅仅是恃宠而骄吗? 抒悠感觉自己隐隐触碰到了某个关键,可就差那么一点解不出谜底。 正自沉思,郭荣喊她:“姚姑娘,前面好像快轮到我们了,一起去吧。” 她走到门口向下看去,果然剩下的人已经少了很多,点了点头,和郭荣结伴往前殿走去。 两人在前殿门前分手,她和清涟夫人会合,在邋遢道人的指引下向殿内走去。 横岭山主的神像还是老样子,广袖罗裙、乌发如云,高高立在大殿中央,真仿佛俯瞰众生的神祗一般,面露慈悲,宝相庄严。 先进去的赴会人虔诚地上香、跪拜,等到三拜结束,但见光芒一闪,跪拜的人就消失了。 这是……传送?这方式可真…… 抒悠黑线:横岭山主这招真狠,竟将跪拜作为传送的条件,不拜她的泥像就无法参加仙童选。 她想到横岭山主在凌阙言面前怀春少女的模样,再看这宝相庄严的泥像,心中腻味之极,膝盖怎么也弯不下去。 清涟夫人倒是毫不迟疑,直接拜了下去,见她迟疑,伸手将她一扯,皱眉道:“发什么呆呢?” 抒悠被她的手劲拉得一下子扑倒在地,只得苦笑,规规矩矩地跟着众人叩拜。 三拜既过,她眼前一花,耳边嗡嗡作响,再看清时,已经到了新的地方。 湖水浩淼,烟波如画,风吹过,粼粼波光反射出朝阳的万道光芒,一片金色。洁白的水鸟从湖面交相掠过,轻轻一点,留下一圈圈涟漪。 远处群山隐隐,湖边莲叶接天,碧色无穷,朵朵粉荷亭亭立于其上。粉嫩的花瓣上朝露宛若水晶流动,折射出七彩光线,分外动人。 横岭山中竟有这样一处地方! 抒悠打听过,知道每一次仙童选都会在横岭山中不同地方举行,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是风景绝佳之处。没想到今年的举行地竟会是在湖上。 和她差不多时间传送过来的人有三十个人,郭荣和他的父母也在其中。众人走到湖边。湖边等候的宫装侍女巧笑倩兮地迎了上来,随手摘下一张荷叶,飘飘荡荡扔到湖面。 侍女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两位仙子,这是何意?” 侍女笑道:“请诸位贵客上莲叶舟,登接天台赴会。” 那人看了看一尺不足的莲叶,咽了口唾沫:“仙子莫不是在开玩笑?这么小的荷叶,一踩上去就要沉了吧?” 侍女依旧笑得温婉:“贵客莫慌,山主自有神通。” 那人迟疑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也罢,山主绝不会害我们,我金老四就给大家当个先锋了。”说罢,小心翼翼地一脚踩上了荷叶。 说也奇怪,他一脚踩上去,荷叶竟顺势变大数倍,等他两脚站定,荷叶正好比他大上一圈,稳稳托住了他。 金老四哈哈大笑,向天拱手道:“山主法力无边,金老四不该有疑,恕罪恕罪!” 有金老四打头,其余人很快抛弃顾虑,一个个登上莲叶舟。 莲叶舟果然神奇,不管有多少人上来,都会变大几分。三十个人站在上面,竟也不怎么拥挤。 抒悠和清涟夫人带上吴老爹,既不争先,也不落后,随着众人上了舟。见这一批所有人都好了,两个侍女也随即上来,一人一桨,慢悠悠划起来。 湖水如碧,浩浩汤汤,有和暖的清风拂过,带来莲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远远地,看到湖心处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莲舟荡漾,慢慢靠近,湖心之物渐渐在众人眼中现出全貌,莲舟上顿时一片惊叹之声。 那是一朵巨大的粉色莲花,足足有他们的小小莲舟千倍之大,重重叠叠的莲瓣盛极而放,甚至最外围的花瓣有几片垂到了水面。 莲叶舟在巨莲旁停下来,近看,越觉得巨莲庞大无比,气势恢宏。 一个侍女率先跳到了垂在水面的花瓣上,恭敬地道:“贵客请。” 众人惊讶,但有了莲叶舟的经验,都没有迟疑太久,一个接一个站到花瓣上。随着最后一个殿后的侍女离开莲叶舟,莲叶舟在众人的注视下越变越小,最后竟然只有巴掌大小,被后上来的侍女随手捞起,收进怀中。 抒悠踩在花瓣上,感觉脚感软软的,却十分稳当,心中暗暗称奇。等到人都齐了,花瓣就如活过来一般,慢慢上升,将人送到中心如一座倒扣的小山般大的莲蓬一般高度上。 抒悠大为佩服:这个横岭山主可真了不得,“荷叶”“荷花”不过是品阶一般的载人法器,难得的是这份巧思。此情此景,与湖光山色相融,用得契合无比,怎能不叫凡俗之人大开眼界,惊为仙家手段! 难怪她能得到这么多人的信奉,从没人怀疑过她,反而对仙童选趋之若鹜。 抒悠他们是第四批到的,先到的三批人分别在不同的莲瓣上,离得都不远。有的人在莲瓣边缘远眺湖景;有的三三两两的在交谈;有的好奇地看向中间大得惊人的莲蓬;还有的干脆在花瓣上四处转悠,看看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抒悠的目光也被中间的巨型莲蓬吸引住了,莲蓬通体碧绿,栩栩如生,表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每隔数十丈就有一个大坑,里面有约一丈直径的白色莲子。八个侍女俏生生立在莲蓬上,各守一方,端立不动。 清涟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就兴趣缺缺地找了一个阴影处抱臂打盹。 抒悠目光逐一扫过各个莲子,看得出神。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些莲子的方位、排布…… 身后忽然感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抒悠回头,看到不远处另一片花瓣上,郭荣站在米娅身边正说着什么,想来也是要米娅帮忙找姐姐。 米娅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大红绣金银线长裙、雪色缀珍珠流苏披肩,头上还插了一对名贵的赤金镶红宝石丹凤吐珠钗。听郭荣说话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死死地盯着她,准确地说,是盯着她头上的火浣钗。 郭荣不是和她一批的吗,怎么过去那边的?抒悠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对米娅微微一笑。米娅猛地咬住唇,扭过头去,居然没有暴怒。 一点就着的米娅居然也知道收敛脾气了?看来昨晚米鲁没少“说服”她。抒悠笑得更灿烂了。 一会儿,郭荣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抱怨道:“她好大的脾气!”显然在米娅那里碰了钉子。 抒悠没有回答,她这才发现两个莲瓣其实靠得很近,花瓣边缘弧线间最近的点甚至不足两尺,郭荣正是从那里来回两个花瓣的。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干脆利落的童声:“小荣,怎么一副丧气样?” 抒悠循声望去,最后一批人也被莲花花瓣送上来了,她曾看到和郭荣在一起亲亲密密说着话的那个娇怯柔弱的小姑娘也在其中,还没等花瓣停下,就一跃而过,跳到他们这片花瓣上。 飒爽的英姿看得抒悠一愣,看上去倒像是练家子。这该说:人不可貌相吗? “白露,”郭荣沮丧地叫了她一声,“米娅不肯答应我。” 白露走到郭荣身边,容貌还是那么我见犹怜,可惜一动作、一开口完全破坏了这份柔弱的气质。她伸手拍拍郭荣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你理她作甚?她一贯骄傲得很,怎肯纡尊降贵帮人?” 她的嗓门居然还大得很,米娅听到了,扭过头来狠狠地瞪她一眼。白露哪里害怕,毫不示弱地扔了个白眼给米娅。 米娅跺了跺脚,似是想过来,却被米鲁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当下冷哼一声,干脆远远走开。 “算了,不找她了。”这一幕看得郭荣的心情稍微好些,看看抒悠,回头拉住白露的手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姚姑娘,她已经答应帮我了。” 白露对抒悠友好地笑了笑:“姚妹妹你好,我是白露,多谢你答应帮这个傻小子的忙。”顿了顿,她眼中现出好奇,落落大方地问:“听说昨天米娅带人堵你,结果自己差点毁容?” 她问题问得虽然有些莽撞,但目光明亮、态度坦然,倒不叫人讨厌。抒悠对她点点头,含笑喊了声:“白姑娘。”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白露还想说什么,郭荣拉了拉她道:“你看还有谁可能入选,我去打个招呼。” 抒悠懒得掺和他们那些事,见机道:“你们聊吧,我去走走。”不待两人反应,直接走开了。 远远的听到白露大声喊道:“姚妹妹,有机会一起玩。” “白露……”郭荣的声音传来,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抒悠失笑,白露这小姑娘有点意思。这次仙童选入选的人中,若有她和米娅两个,倒是有趣得很。 正文 第30章 仙童选 邋遢道人是和最后一批人一起登上莲花花瓣的。见人已齐全,他清咳一声,轻轻拍了拍手。 一早就守在莲蓬上的八个侍女齐齐玉足一点,姿态曼妙,向莲蓬中心掠去,各在一颗莲子旁边停住。 邋遢道人又击了一下掌,分别站在五片花瓣上,为他们划舟的十个侍女腾身而起,半空中长袖飞舞,彩衣飘飘,轻巧地落到中心莲蓬上。同样各找一颗莲子在旁边停下。 邋遢道人三击掌,“仙童选,始!”苍茫的声音穿过重重云层,仿佛自穹宇而来,充满了悠远的气息,叫人陡然升起一番豪情,热血沸腾。 十八名侍女在这声中,各取出一枚玉玦,动作划一地向莲子的莲蒂处按去。 仿佛启动了一个神秘的机关,巨大的莲蓬开始嗡嗡颤动,猛地,“唰”一声,一颗莲子上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直冲天际;随即,“唰唰唰”几声,其余十七颗莲子紧随其后,陆续腾起一道道耀眼的光柱。 光柱足有一丈直径,以某种神秘的方位纵横排列,十八根,根根顶天立地,光芒万丈,壮观绝伦。 这一瞬间,连小山般的莲蓬都显得渺小起来。 邋遢道人脚踩拂尘,腾上半空,恰居于所有光柱的中心。他神情肃穆,双臂打开,右手中忽然多了一把玉环。 他口中喃喃有词,左手结了一个繁复的手印,指向玉环,念道:“去!”玉环顿时一枚枚向四周莲瓣飞去。 第一枚玉环,“轰”一声,莲瓣上腾起一道光圈,正好箍住光柱的底部。 第二枚玉环,又是一声轰鸣,在第一道光圈上部叠加起一道光圈。 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 玉环从邋遢道人手中越飞越快,等到第八枚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等一等!” 邋遢道人一愣,就见一道遁光从天际而来,蓦地穿过上方光圈未形成的地方,一头扎了进来。 遁光消逝,众人这才看清邋遢道人身前悬着一柄宝剑,宝剑晃晃荡荡的,上面站在三个人。一大两小。 众人哗然,竟有人敢打断仙童选的仪式,而且,来者明显不是凡人! 莲瓣上,抒悠看向御剑而来的女子,微微一笑。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生得脸如银盘、膀大腰圆,手上的金镯已经陷到了肉里;身上的衣服绷得紧紧的,几乎要被那一身肥肉撑破。 张娘子!还以为她不来了呢。几日不见,她又肥胖了许多。 张娘子的身后跟着一对童子,女童倒也罢了,不过称得上眉清目秀;那男童……众人看清,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男童七八岁的样子,肤若新雪,唇若涂朱,如墨画就的长眉下,一对大大的眼睛黑水晶般剔透晶莹,高高的鼻梁仿佛雕刻而成,线条完美。 一张小脸,无一处不精致。 郭荣算是男孩中生得好了,跟他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天河终于出现,容色倒是更惊人了。抒悠情不自禁看了清涟夫人一眼,清涟夫人一脸平静,神色间看不出任何端倪。 “胡闹!”邋遢道人脸色变了,“没有帖子,你竟敢擅闯仙童选盛会!” 张娘子才不怕他,闻言吃吃笑道:“师兄何必动怒,我找到了资质极佳的童子,特意给师父送来,就是师父也不会怪我。” 邋遢道人看了张娘子身后的天河一眼,脸色变了变:“那你也应该早些向师父禀告一声。”没有反驳张娘子的话,竟似默认了。 张娘子笑得脸上肉都在颤,“师兄说笑了,我前几日得了一个品貌上佳的女娃儿,巴巴地被师兄夺去了,这一个我又怎么敢说?” 她话里有话,听得邋遢道人脸色大变。贺宛宛的事,他原是瞒着横岭山主的,还在这个节骨眼把人连带魂侍一起弄丢了,正当心里有鬼,闻言哪敢再提。 他轻咳一声,回嗔作喜道:“师妹说哪里话。我马上向师父禀告,师妹这次回来,她老人家一定高兴。” “不急。”张娘子摸了摸手上的金镯,笑得温柔贤淑,“师兄还是先忙自己的事吧,可别因为我耽误了。” 张娘子竟是邋遢道人的同门师妹,也是出自横岭山主门下! 还有三枚玉环没有归位,邋遢道人看了看天色,不敢耽搁,手印再结,第八、九、十道玉环分别飞出。 光圈一道道叠上,等到第十道归位,光柱光圈轰然散开,连绵成一片光幕,形如蛋壳,将莲蓬整个包裹起来。 五名侍女迈出一步,将先前渡人的莲叶取出,往半空中一抛,五片莲叶飞出,变大到三尺方圆,飘飘荡荡地停留在站着人的五片莲瓣和莲蓬之间。 “所有童子依次上五瓣莲舟,入接天台,待选。”邋遢道人缓缓环视四周,神情肃然地宣布道,“本次仙童选,留五人。” 接天台?抒悠看了莲蓬一眼,传闻仙童选每次都有接天台遴选童子,每次样子都不一样,看来这回,这个巨型莲蓬就是接天台了。不过,这一次竟要选五人,她有些意外,这是从没有过的。仙童选一向只选两到三人,听说这么多年,也只有二十多年前有一次选过四人。 她望向四周,果然,大家都很意外,一片“嗡嗡”议论之声响起。 等等,她想到一事,脸色有点不好:难道是因为凌阙言向横岭山主要了她,所以横岭山主特意多设了一个名额?凌阙言居然是认真的吗? 横岭山主竟也由得他胡闹!抒悠皱眉,觉得有些棘手,得设法打消凌阙言这个主意。 郭荣却是喜出望外,仙童选每次所留都是女童多男童少,看到天河后,他本来已经绝望了,这一下又升起希望。见大家议论纷纷,一时无人行动,他站了出来,第一个向莲叶走去。 和他并肩而立的白露见状,连忙跳回自己那一批的莲瓣,三步并作两步向莲叶跑去,抢在郭荣之前一跃而上。 翠绿欲滴的莲叶托着白露向裹着莲蓬的蛋状光幕飞去,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轻轻巧巧地穿过光幕,落到了地上。等她下来,莲叶“嗖”的一声,飞回了原处。 她向郭荣那一边望去,恰看到郭荣也顺利穿过光幕,落在莲蓬表面。 有他们两人带头,另外三片莲瓣上也分别有童子踏上莲叶,进入光幕。 很快,莲叶运送的第二批童子又至。 令抒悠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五片莲叶其中有三片在触及到光幕时直接弹了出去,叶上的孩童立足不稳,一下子掉下莲叶。立刻有空余的莲花瓣将之卷起,送回他们原本的莲瓣上。 另外两片莲叶顺利地进入光幕中,原本呆在里面的五个孩子中立刻有两个被一道光一扫,扫出光幕,出现在他们来时的莲花瓣上。 这是……被淘汰了?抒悠看了一会儿,渐渐看出一些门道:确实一般都是容貌更佳的孩子留在光幕内,比如郭荣和白露就始终没有被淘汰,但留下那个疏眉细目、唇厚肤黑、体格健壮的女孩是什么审美? 被淘汰的孩子或垂头丧气,或满脸羞愧,还没参选的越来越少。抒悠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向清涟夫人笑了笑,迈步上了莲叶。 莲叶凌空,载着她离光幕越来越近,在这一刻,抒悠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她忽然理解吴家阿蓉为什么不肯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光幕弹出,确实……够丢脸。 她会被弹出吗? 抒悠脑中纷纷乱乱,想到横岭山主看上去并不情愿让自己跟着凌阙言,若自己是她,肯定直接在这一关把人淘汰了,省得后面不好开口拒绝。 横岭山主会这么做吗?在莲叶即将撞上光幕的一瞬间,抒悠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如掀开一道柔软的纱帘,有奇妙的气流从耳旁掠过。意外并没有发生,抒悠顺顺利利地进了光罩,弹出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孩。 抒悠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忌惮。横岭山主比她想象的气量更大,手段更高。这样的对手,无疑更加可怕。 郭荣见她顺利进来,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看得出,他十分紧张,动作都有些僵硬。倒是白露一副放松的姿态,还对她竖起大拇指。 抒悠刚对白露回以微笑,眼角余光就看到又有一片莲叶冲进光幕,弹出了原本在里面的一人。 新入之人衣饰华丽,昂首走下莲叶,倨傲地扫了他们一眼。 米娅!她也紧跟在后进来了。不过也不奇怪,米娅的姿色,比白露还要胜上几分,没道理会落选。 未参选的人所剩无几,很快就结束了,光幕中剩下五人:郭荣、白露、抒悠、米娅还有那个疏眉细目的健壮女孩。 “我留下了!”郭荣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米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乡巴佬,大惊小怪。”满脸不屑。 郭荣顿时满脸受伤。他家里是落雁镇郊外的小地主,实打实的乡下孩子。 “喂,你个暴发户,嘴巴放干净点!”见小伙伴被恶意取笑,白露不干了,拦在郭荣面前,怒目而瞪。 “你说谁呢?”米娅脸色大变,目眦欲裂地看向白露。米娅家是靠着她父亲偶然发现一个矿藏才发家的,她爷爷辈还只是不起眼的小商贩,因此常有人笑他们底蕴不足,行事粗鄙,这“暴发户”三字正正是她的痛脚。 白露哪里怕她,抬起下巴,叉腰道:“说的当然是你,暴发户!” 是可忍孰不可忍,“轰”一声,米娅理智焚烧殆尽,红着眼就要向白露扑去。 总算那个健壮女孩眼疾手快,见势不妙,一把抱住她,急声劝道:“大家都看着呢。” 米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理智渐渐回笼。她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拳头几乎要把掌心掐碎,这才勉强扭过头,不再看让她戳心的一伙人。 半空中,邋遢道人对小家伙们的一番明争暗斗视若无睹,看向张娘子道:“你的人还不让他们下去参选?” “急什么?”张娘子给了他一白眼,“让下面的小家伙多开心一会儿不好吗?”说着,她转向身后,堆起一脸慈爱的笑,“天河,咱这就下去吧?” 天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下面几人都怔住了:是哦,还有两人没有参选,他们怎么会忘了? 望着天河精致无瑕的容颜,人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谁会被淘汰? 正文 第31章 接天台 彩色的霓影绸飞出,裹住天河的腰。张娘子一手执绸带,肉乎乎的手轻轻一抖,绸带如彩色波浪延伸,将天河送到碧绿的莲蓬表面。 排斥之力骤起,一人瞬间被送出蛋形光罩。 白露“啊呀”一声,向莲蓬外扑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弹,止不住噔噔噔后退几步。 莲花瓣上,出现了郭荣的身影,直愣愣地望着突然转换的场景,兀自不敢相信。良久,似终于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无声地喊了句:“姐姐。”他小小的肩膀垂下去,眼中渐渐蓄满眼泪。 白露试了几次,都无法冲出蛋壳状光罩,咬了咬唇,仰头对邋遢道人喊道:“道长,我自愿退出,你放我出去吧!” 邋遢道人皱眉:“胡闹!你以为仙童选是儿戏吗,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白露握拳,朗声道:“没有帖子的人都可以把别人淘汰了,还有什么不可以?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吗?我直接把名额让给她就是。” “胡闹,胡闹!哪有这样的?”邋遢道人脸色都发青了,让张娘子没有帖子参选这件事,他确实做得不大地道,可谁让张娘子捏了他的把柄呢。现在让白露直筒筒地说出来,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小姑娘,拿我当挡箭牌可不成。我身后这丫头并不是来参加仙童选的,你想换人可不行。”张娘子掩嘴吃吃笑了起来,她这个动作,由美人来做自然动人无比,可以她现在的肥硕,做起来分外滑稽可笑。 白露可笑不出,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张娘子已截住她的话头:“小姑娘,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这里是山主大人的仙童选,不是做游戏,你下决定前可要先想想自己的父母。” 白露脸色一白,看了光幕外沮丧的郭荣一眼,又看了看另一片莲花瓣上满脸骄傲,与有荣焉的父母,终于颓然垂下头。 邋遢道人见她终于安静下来,松了口气,宣布道:“仙童选五人定,请入选童子父母登接天台,受山主赐。” 清涟夫人和米娅的父兄、白露的父母等人一一被莲叶送上形状为莲蓬的接天台,健壮女孩却只有一个家人来参加,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 见人已齐,邋遢道人箕张的双手法印变化,一道法诀向蛋壳顶部打出,念道,“接天台,起!” 巨大的莲蓬一阵轻颤,然后,在光幕的包裹下,在莲瓣上众人火热的目光中,脱离了怒放的莲花,慢慢向天空升起。 “飞……飞起来了!” “真的到天上了!” “要是我们也能上去就好了。” “道长法力无边,山主法力无边!” 蛋壳外不断传来“哇哇”的赞叹声,越来越响,汇成一片此起彼伏的洪流。 抒悠立于其中,游目四顾。 脚下,目眩神迷、妒恨羡慕的众人慢慢变作小黑点。巨大的莲花越来越小,渐渐显出整个轮廓。颜色是最娇嫩的粉,姿态是最恣意地绽放,在万顷碧波中亭亭而立,分外妖娆。唯有莲蓬脱离后,留下一个巨大的空荡平台,看上去格外惊心。 远处青山连绵,白云卷舒,如洗的碧空中,红日初升,光芒万丈。 若非明知此行性命堪忧,又有几人能拒绝这登临绝顶的万丈荣光? 也不知升了有多高,直到巨大的莲花都看不清了,接天台终于停了下来。 朵朵白云飘浮在脚下,四周是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在这茫茫无际的蔚蓝中,巨大的接天台仿佛成了大海中的一艘小船,而上面的人即为沧海一粟,渺小之感油然而生。 连愤愤不平的白露都沉静下来,臣服于天地之浩瀚,宇宙之无垠。 邋遢道人御着拂尘降落下来,手一伸,拂尘落到他手里轻轻一摆,沉声道:“接天台凌空,通天路当开,此去仙凡路隔,永生难见,各位小友可与家人道别。若有所求,只管提出。” “道长,雷雨有一事相求。”第一个开口的是那个疏眉细目的健壮女孩,虔诚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才开口道,“家中祖父病重,请山主保佑祖父痊愈。祖父祖母膝下只有我一人,现在我服侍不了他们了,还请山主大人和道长慈悲,保他们晚年安康,长命百岁。” “允。”邋遢道人点点头,“此事不难,你无需担忧。” “谢山主,谢道长。”雷雨一下子泪盈于睫,欢欢喜喜地又磕了三个头。 原来这姑娘叫雷雨。抒悠沉吟着,吴大娘没有骗她,入选后果然可以提交换条件。就是不知,等她提出条件后,邋遢道人是不是也能这么轻轻松松地答应。想到可能出现的场景,她忽然坏心眼地有点期待。 “道长,我也有一事相求。”连求人的话都带着一股傲气,开口的自然是米娅了。 邋遢道人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米娅回头看了一眼脸带紧张的父亲和目露鼓励的哥哥,深吸一口气,又急又快地道:“碧云城主觊觎我家的矿藏,几次三番使手段,把爹爹逼得走投无路。我想请山主帮忙解决这件事。” 邋遢道人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回答。碧云城主势力极大,即使是山主祠的人,也要忌惮几分。 米娅紧张地咬了咬唇,蓦地单膝下跪:“事成之后,我愿一生侍奉山主,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邋遢道人微微动容,想了想,点头道:“我答应你。” 一旁的米父和米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但想到从此后就见不到女儿/妹妹了,又不禁感伤起来。 “你们三人呢?所求为何?”邋遢道人和颜悦色地问剩下三个人。 抒悠看向白露,白露脸一红,指了指自己的父母道:“道长,你直接问我爹娘吧。” 抒悠大奇,什么事,叫一向爽快的白露都忸怩起来了。 白露的母亲看上去才二十多岁,身材高挑,容颜娇艳,也是个十足的美人,看到邋遢道人询问地看向他们,爽爽快快地开口了:“不怕道长见笑,我和白露她爹成亲十多年了,不知寻了多少医,吃了多少药,统共才得了白露一个女儿。她爹是三代单传,总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了后。” 原来是这种事,白露一个小姑娘家,难怪不好开口。 这个邋遢道人有经验,他在山主祠也不知处理过多少类似的请愿,闻言问道:“可知问题出在哪里?” 白母推了白父一把:“她爹,你说。” 白父跟白母差不都高,面白无须,身形怯弱,眉尖若蹙,唇色苍白,颇有弱柳临风之态,闻言,涨红了一张脸,嚅嚅道:“是我不好……” 原来白露长得像她父亲,行事像她母亲,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邋遢道人抬手止住了白父的话,温声道:“此事一半人力,一半天意,贫道只能答应尽力,结果怎么样不能保证。” 白父白母露出喜色,叩拜道:“有道长这句话就行。” 只剩下抒悠和天河。邋遢道人看了天河一眼,摆了摆手:“你不必说了,师妹所求何事,我已尽知,到时自有师父做主。至于这个小姑娘……”他看向吴老爹,“吴家举荐有功,依老规矩,山主祠会奉上琼浆玉液,以示感激。” 吴老爹大喜,连连拱手道:“多谢山主,多谢道长!” “小姑娘,你有什么要求吗?”邋遢道人和颜悦色地看向抒悠。 抒悠微微一笑:“道长,我可不可以单独跟你说?” 有些请求不方便给别人知道,要求秘密提出,这种事也是有的,邋遢道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可以。” 等抒悠走近,邋遢道人做了个简单的隔音防窥探结界。 抒悠望向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道长,我中了尸毒,希望道长能帮我找到解药。” 什么?!邋遢道人震惊地张大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这会儿才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声音竟是这么熟悉。 “你……你是……”他一直以为那个男孩子已经在法阵自爆中丧命了,没想到男孩其实是个小姑娘,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是我。”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邋遢道人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抒悠。 “那天啊……”抒悠笑容甜甜的,说不出的讨喜,可说出的话却叫邋遢道人浑身发冷,“那天我一到就碰到一个小姑娘,说看到你撤禁制、留空门,特意等在那里看看你做什么。” 邋遢道人脸色大变:“这么说,小师妹知道我做的那些事。” “你说呢?”抒悠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听说你运气不错,她现在还昏迷不醒,否则……” 否则,师父肯定不会放过自己。邋遢道人脸色煞白,师父对别的事都宽和,唯独对小师妹,那是她的逆鳞,绝对触碰不得。何况小师妹这回还伤得那么重,差点彻底消失。 现在小师妹的状况正在逐渐好转,要是她醒过来,或者消息被眼前这个小姑娘泄露了……他打了个寒噤,看向抒悠的眼神变了变。 “道长无须担心我泄露,我现在跟道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绝不会泄露那天的事。相反我还能帮道长的忙。”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抒悠笑盈盈地开口了。 “你能帮什么忙?一进山主府只怕就……”他意识到说漏嘴,猝然顿住。 只怕就怎么样?抒悠狐疑,看邋遢道人躲避的眼神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只能心中暗自紧惕。 “道长,你怎么看?”她逼问了一句。 邋遢道人目光闪了闪:“容贫道再想想。此事不急,到山主府再给姑娘回话怎么样?” 一看就是敷衍的态度,抒悠心知现在催逼也没有用,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邋遢道人绝不敢泄露出去,到最后还得来找她。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那我的要求?” “贫道自会尽力。” 正文 第32章 通天路 等到结界撤去,众人看到的两人已面色如常。 抒悠环顾一圈,发现除了天河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其余三人都在和亲人话别。 她是不是也该告别?抒悠沉思着走回清涟夫人身边,正想该怎么做。清涟夫人忽然伸出双臂,一把搂住她。 清涟夫人居然会搂人?她吓了一跳,差点没控制好表情,连忙把脸埋进清涟夫人怀里,喊了声:“娘。” “阿喆,一切小心。”清涟夫人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神识中也响起一道声音,“你去了山主府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跟天河呆在一起,能保你平安。” 神识传音?抒悠愕然,忍不住抬头想看清涟夫人的表情,清涟夫人却已放开她,退了一步。 见时间差不多,邋遢道人的声音响起:“接天台、通天路,此去登仙,有去无回,诸位小友可准备好了?” 依依惜别的小姑娘们应了声“是”。抒悠看到雷雨哭成了泪人,大大咧咧的白露也背过身去,抹了抹泪。倒是米娅,眼眶虽然红了,下巴还是抬得高高的,一脸倔强。 邋遢道人拂尘挥出,一道光芒射出,蛋壳状的光罩侧边瞬间破出一个半圆形的门洞来。几人走到洞边望去,但见万丈高空,不见底处,不由一阵头晕目眩。 “通天路已开,诸位小友请。”拂尘挥出,直指洞外。 一片沉默,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邋遢道人指的方向。从前选中的仙童也需走通天路,但都是平平稳稳的,从没有这么刺激过。 “这是要……直接跳下去吗?”雷雨抖着手指向门洞。 邋遢道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志不坚者,不可为仙;信奉不诚者,不可入选。” 雷雨差点没哭出来,喃喃低语道:“我……我怕高。”另一边,米娅一脸沉思,白露的眉头则皱了皱。 抒悠看向天河,天河正好也在看她,接触到她的目光,飞快地眨了下眼。 他想做什么?抒悠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天河已向她走来,笑得天真纯善:“这位妹妹,你是不是害怕?没关系,待会儿跟着哥哥好了。” 十几双眼睛刷刷看向抒悠,满满的好奇与探究。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有害怕了?抒悠几乎不敢看清涟夫人的神色,心中暗恼,只恨没有及时堵住他的嘴,被他拎出来当了靶子。 她戒备地退了一步,站到白露身边,拒绝道:“不用,我和白露姐姐一起就可。” 白露忍不住干咳一声,目光在他俩身上打了个转,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妹妹?我看你和他差不多大,这里五个人,应该你俩最小了。” 天河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就算不是妹妹,她是最小的女孩子,我也该多照顾点。”他本来就容貌出色,眼睛又黑又亮,睫毛长长的仿佛两把小刷子,这样轻轻一眨,说不出的软糯可爱,连白露都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再开口时,白露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小兄弟怎么称呼?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会照顾人的……” 边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声,打断了她的话。米娅目光嘲讽地在他们几个脸上依次溜过,一言不发,蓦地大踏步向门洞走去。 雷雨吓了一跳,叫道:“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米娅已纵身一跃,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众人大出意外。 “哪有这样一声不吭抢跳的?”白露跺了跺脚,她从来不是个甘于落后的,见米娅拔了头筹,当下顾不得等天河的回答,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洞口,深吸一口气,正要跳下去。 “哎呀,等等我。”雷雨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衣服,阻止了她的动作。 “做什么?”白露不高兴地瞪了雷雨一眼。 “我……我不敢自己跳。”雷雨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 “你不敢跳关我什么事?”眼看米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白露急得跳脚,伸手想掰开雷雨。 “你把我推下去吧。”雷雨抓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求你帮帮忙了。” 白露看她满脸害怕的模样,愣了愣,怒气不知怎的消散了,叹口气道:“你先放开我,不然我怎么推你?” 也是,雷雨忙不迭地放手,就感到背后一股推力袭来,整个人一脚踏空,坠了下去,不由大声尖叫起来。 白露嫌弃地掩上耳朵,紧跟着跳了下去。 一转眼,五个童子就只剩抒悠和天河两人了。 天河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就剩我们俩了,跟我来吧。” 抒悠脑袋隐隐发痛,只做视而不见,掉头向门洞走去。 门洞外,碧空无垠,如海之浩瀚;又如深渊,幽不见底。抒悠第一次发现,没有了御空之能,自己居然有些紧张。 这一跳,生死皆付于人手,前途未知,感觉实在不好。可都已经到了这里,岂能不跳? 她一脚抬起,正要迈出,小手蓦地一紧。天河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起。”男孩笑着说完,用力一扯。抒悠措不及防,一个趔趄,两人顿时如断线风筝般坠了下去。 下坠仿佛永无止境。 尖啸的风声呼呼从耳边刮过,触脸生疼,半空中,天河忽然将她的脸按入自己怀中,抒悠刚想挣扎,神识中传来天河没好气的声音:“别动,我娘让我保护好你。要是伤着你,我可要挨揍的。” 清涟夫人也关照了他?抒悠微怔,停住了动作,任天河护着她继续下坠。 眼前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蔚蓝天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抒悠几乎丧失了感知,一阵狂风刮过,减缓了他们的坠势。天河蓦地双臂收紧护住她,两人扑通一声重重着了地。 抒悠从天河身上跳起,见天河躺着地上半晌不动,不由心里一咯噔:“怎么了?摔到哪里了?”刚才那一下摔得货真价实,虽然最后有狂风减缓下坠之力,可毕竟他们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的,何况天河还特意调整了方位,垫在她的身下。 她能感觉到天河没有动用任何轻身术法,想来是不想让横岭山主的人怀疑。 抒悠不由有些愧疚,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天河已经自己跳了起来,摇摇头示意没事,神色倒是少见的肃穆:“这地方不对劲!” 抒悠讶然,看向四周。 一个不大的花园,中间堆着好几座嶙峋的假山,上面有一座小巧的亭子,不知从哪里引了一股活水,从假山中间的山洞流出,汇入下方一个小小的池子。花园中花草并不多,东一棵西一棵种了不少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倒是荫凉。 抒悠看了几眼,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凉气。 “槐者,木鬼也,这是聚阴之阵!”她喃喃而道,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人呢?” 天河凝神听了片刻:“假山后好像有人。” 两人绕过假山,看到有一条浅浅的小溪直通假山,溪中半浸着一个人,瑟瑟发抖地想向上爬,溪水并不深,她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白露!”抒悠大惊,忙向她跑去。刚刚靠近溪流,就感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她没有防备,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现在是八月,虽已秋初,白天依旧热浪灼人,怎么这水边会如此阴寒? 她和天河一人一只手将白露拉了上来,白露脸色都冻得发青了,牙齿不住打着战。抒悠试探着将手指探入溪水中,瞬间,一股极致的阴冷之意顺着指尖肆虐而上,若不是她抽手快,差点整条手臂都冻僵。 地阴之水!抒悠心头一沉,聚阴之阵加地阴之水,这地方到晚上阴气怕不是一般的重。 白露显然冻得不轻,整个下半身都*的滴着水,浑身僵硬,连步子都迈不动了。两人连忙将她搬到太阳底下晒了会儿,又将她湿透的外衣脱了,好一会儿,她才好些。 “怎么回事?”抒悠见白露缓过来了,不由问道。 “也是我倒霉。”白露苦笑,“掉下来时起了一阵狂风,我一时心慌,动作幅度大了些,一只脚一不小心就踩进溪水里,摔了进去。我想爬上来,哪知溪水阴冷无比,两条腿一下子就冻僵了,根本上不来,还好你们救我。” 抒悠默然,要这么说,白露还真够倒霉的。也不知其他两人落到了哪里。 天河忽然站起来。 “怎么了?”抒悠惊讶。 天河指向园子的一角:“那边好像有人在喊。” 抒悠一怔,凝神静听,果然隐隐听到几声呼喊。 天河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去看看。” 抒悠看着虚弱地躺在地上的白露有些迟疑,此地诡异,把白露一个人丢在这儿不太好吧。“你还能走吗?能走的话和我们一起去。”她问白露。 白露倒也机灵,挣扎着站起来:“我感觉好多了,一起吧。” 抒悠松了口气,扶着她一起往喊声处而去。 三人走了一会儿,呼喊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显然对方看到他们了。 是雷雨!抒悠绕过一株老槐树,看到她,微微一怔,差点笑出声来。 雷雨卡在离地数丈高的两根粗壮树枝之间,头下脚上,呈倒栽葱姿势挥舞着双手;她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脸上蹭上好几道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散乱的头发倒垂下来,显得又狼狈又滑稽。 正文 第33章 聚阴阵 天河没有抒悠这么多顾忌,哈哈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挂到那上面去?” “我是掉的不巧,”雷雨脸涨得通红,委屈地瞪了天河一眼,恼道,“别幸灾乐祸了,先把我弄下来再说。” 天河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形,对抒悠笑眯眯地道:“阿喆,我们分头行动,你上去分开树枝,我在下面接人。” 抒悠瞪了天河一眼。明知道他这样安排最合适:毕竟按常理,从这么高的树上掉下来,自己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肯定不可能接住人的,她又暂时不能暴露自己的本事。可叫一个女孩子去爬树?天河还真想得出,虽然……呃,她从前确实也很擅长爬树就是。 她没有推辞,跑到槐树下,双手双脚/交错上升,轻轻巧巧地爬了上去。然后,踩着卡住雷雨的其中一根树枝慢慢接近对方。 够着了!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抓住另一根树枝,用力一掰。 雷雨一下子掉了下去,天河等在下面,接个正着。 抒悠正想原路返回,余光忽然瞥到金色的光芒一闪。 她心头一跳,身形顿住,仔细看了一眼后,蓦地返身向上爬去,没一会儿就在一根树枝的枝丫里捡起一支沉甸甸的金钗。 赤金红宝石丹凤吐珠钗! 这是米娅的钗子!抒悠看了看周围树枝上倒伏的树叶,心头一咯噔,米娅曾到过这里,可现在又去了哪儿? * 他们搜遍整座花园都没找到米娅。并且,发现了一桩可怕的事实:他们根本就走不出花园,无论沿着哪个方向走,最后总会回到假山旁。 抒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情况很不对! 她曾仔细盘问过轮回瓶中两个魂魄进山主府后的情形,朱玉呆了一年多才丧命,能提供的情况更多。 她们一开始都是直接传送到正殿,叩拜过山主后,由侍女领着住进了分配给她们的屋子,后面就是很规律的学习、修行。 除了不知道究竟怎么遇害的,活着时,横岭山主对她们一直很好,衣食周全,照顾周到,偶尔召见时也是慈悲和善,令人心折。 而现在,他们却是直接掉到这个布置有聚阴之阵的古怪花园,甚至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没有保障。 白露掉到地阴之水中,差点冻死;雷雨倒卡在树枝中,如果没人救助,下场也不会太好;米娅,米娅干脆失踪了!只有她和天河还算幸运,但,天河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幸运很难说不是因为天河的保护。 她忽然想到和邋遢道人谈话时,对方半吞半吐的一句话:“你能帮什么忙?一进山主府只怕就……” 抒悠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邋遢道人一定知道什么。可恨!究竟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这样的变故会发生? “现在怎么办?”在第三次转回假山旁后,雷雨神色越来越惶然,忍不住开口问,“这通天路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山主知道吗?会不会来救我们?”即使陷入此刻的困境,她对横岭山主也丝毫没起疑心。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抒悠心里清楚,这绝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而是横岭山主有意的安排。 通天路、通天路,通的不是登天之路,而是地狱之门。 但她没有白费力气对雷雨和白露说自己的怀疑,一来她们知道了除了徒生惊慌也帮不了什么忙;二来,以这一带百姓对横岭山主的信奉崇拜来说,她说破嘴皮子也不会有人相信横岭山主是恶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至于天河,抒悠对他有一种迷之信任,觉得他知道的内情说不定比自己还多。 “这样转悠也不是办法,去那里看看吧。”天河停下脚步,指了指假山上的凉亭,开口道。 抒悠循声望去,凉亭确实可疑,盖在整个园子中心最高处,正下方就是流出地阴之水的洞穴,阴气森森。但……可疑意味着风险,带这两个小姑娘去不合适吧。 抒悠看了天河一眼,天河冲她笑得灿烂:“马上就午时了。” 午时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刻,也是对聚阴阵压制最大的时候,如果凉亭真有不对,午时去探查是最好的时机。 总不能撇下两个小姑娘他们单独行动吧,抒悠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池中有几块大石头浮出水面,直接通到假山。天河在先,抒悠殿后,几人小心翼翼地向假山接近。 刚踩上石头,熟悉的阴寒之意侵袭上来。好在正当午时,阳光炽烈,勉强能忍受,四人加快脚步,很快走到假山下。 一靠近假山,阴寒之意顿消,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之阻挡在外。几人抬头望去,发现上山并没有路。 好在假山不高,又怪石嶙峋,可供攀爬的地方并不少。天河观察了片刻,手脚灵活地攀了上去。 第二个是白露,她自幼习武,爬这点高度的假山自然不在话下。 雷雨随后,她不懂武技,但因为家境关系,自幼做活,身体健壮,手脚灵便,也很顺利地上去了。 等到抒悠最后一个上到假山顶,发现凉亭前居然只剩神色惶惶的白露和雷雨两人。 “天河呢?”她问第二个上来的白露。 “我,我也不知道。”白露的神色充满不可思议,一向爽脆的声音也发起抖来,“我看见他走进凉亭,然后就不见了。而且,我们根本进不去凉亭。” 传送阵?抒悠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对!传送阵不可能走不进去。她试探着向前跨了一步,凉亭就在她前面几步,她又连走几步,凉亭离她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还是这般远。 她倒抽一口凉气:好高明的阵法!她竟看不出丝毫端倪。休说破阵,根本连找出阵法所在她都做不到。 这会儿她格外想念叶春暖,只恨自己阵法造诣不深,若是先生在,一定会有办法。 天河陷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怎么办?”雷雨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 “哭什么?”抒悠还没开口,倒是白露不耐烦地喝了一声,目光严厉地扫过去,“人不见了总有原因,找出原因就是。哭能解决问题吗?” 雷雨顿时噤了声。 抒悠看了她们一眼,若不是此事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她几乎要笑出来。白露和雷声两个,看上去一个黝黑健壮,一个娇怯柔弱,性格却正好一个兜底翻,健壮的胆怯爱哭,柔弱的反而性格刚强,把另一个管得服服帖帖。 不过,白露说的有道理,人不见了总有原因。横岭山主一反常态这么安排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只要找出她的目的,就有机会破这个困局。 聚阴阵、地*,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米娅,还有凉亭处神秘的阵法,一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这些能用来做什么呢?把她们困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处? 她沉思着,忽然听到白露的声音:“你们看那里!”抒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假山背后,溪流延伸处,赫然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黑瓦白墙,花木掩映,看上去分外精致,隐隐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在走动。 他们在园子里绕了这么久,根本没有看到过庭院!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雷雨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要不要过去问问里面的人?” 抒悠没有回答,她悄悄运了一点灵力送上双目,在“灵目术”的加持下,她清晰地看到那所庭院四周鬼气森森,怨气冲天。 “去看看吧。”白露也同意雷雨的意见,“这个见鬼的亭子我们都进不去,也不知道天河在里面怎么样了,我们得去求救。” “不能去。”抒悠开口,有些苦恼该怎么解释。 白露和雷雨都是一怔,不解看向抒悠。 “你们不觉得那个庭院出现得奇怪吗?”天河意外受困,她顿时觉得身上压力大了许多。在那样鬼气重重的地方,她保住自己都还勉强,怎么护住她们两个。 “是奇怪,”白露同意她的话,“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总不能一直在园子里耗着吧?这个园子古古怪怪的,我总觉得心里发毛。” 抒悠默然,是呀,庭院不对劲,园子也不安全。现在是中午还好,等到了晚上,聚阴阵可不是吃素的。既然这样,还不如拼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 这一次,她们顺着溪流,顺顺利利出了聚阴阵的范围,走到了庭院前。奇怪的是,远看鬼气重重的地方,近了反而感觉不到一丝阴森之意。 庭院不大,朱门粉墙,溪流环绕。院墙内,隐隐传来女子欢快的笑声,一枝含苞待放的桂花探出墙来,馨香浮动。 溪流边,怪石堆积,芳草茂盛,一座小小的竹桥架在上面,直通院门。 她们刚踏上竹桥,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侍女娇笑着迎了出来:“哎呀,几位姑娘终于通过考验了。” “考验?”雷雨惊诧地重复一声。 “是啊,”侍女掩嘴笑道,“若没有通过考验,就到不了我们蔷芜轩。” 蔷芜轩?抒悠心里一咯噔,抬头看门市上匾额,上面果然龙飞凤舞写着“蔷芜轩”三个字。朱玉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蔷芜轩,素来由最受宠的童子居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位快请进吧。”侍女笑意盈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有一位姑娘早就到了,等你们很久了。” 有人先到了,是谁? 难道是米娅? 正文 第34章 蔷芜轩 果然是米娅,依旧是大红绣金银线长裙、雪色缀珍珠流苏披肩,珠翠满头,只是原本一对的赤金镶红宝石丹凤吐珠钗只剩了一支。 庭院中,两棵桂花树间架着秋千,三五个侍女站在秋千后你一下我一下地推着秋千。米娅眉目带笑,神采飞扬,站在秋千上高高荡起,火红的裙摆在风中烈烈飞扬,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响起。看到她们,也不停下,美目漫不经心地扫过她们,扬声笑道:“你们来啦,也太迟了些。” 她们为找她费了这么多时间,甚至害得天河陷入凉亭,不知安危,她倒好,依然如此嚣张。白露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一把抓住秋千。 木制的秋千扭了两下,停了下来。米娅居高临下望向白露,双眉慢慢扬起。 “这是做什么?”目光中流出几分不屑,米娅“嗤”了一声,半抬起下巴,姿态说不出的矜贵傲慢,“你们自己笨找不到地方,还好意思责怪别人太快了?” 米娅说话还是这么尖酸刻薄。 白露气结:“米娅,你明知道我不是为这个!” “不为这个为什么?”米娅一双美目在三人身上一溜,忽然格格笑了起来,“唷,这是怎么了?一个落汤鸡一般,一个衣衫都破了,可怜见的,你们快带她们去换身衣服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吩咐身后的侍女。 “是。”侍女们恭敬地应了,拥上来要服侍白露和雷雨往屋子里去。 白露被她笑得脸都发青了,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上来,正要发飙。抒悠忽然上前一步,笑道:“白露姐,换了衣服再来说话吧。”地阴之水阴气重,白露湿透的衣服才半干,不赶快换掉,阴邪入体就不好了。 抒悠给雷雨使了个眼色,雷雨也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我这衣服破破烂烂的穿得太难受了,白露姐姐,你陪我一起去换了吧。” 白露不好对她们两个发脾气,强按捺住心头怒气,狠狠瞪了一眼米娅才跟侍女们走了。 见她们离去,米娅又“嗤”了一声,转向抒悠。她目光中掠过一丝冷意,然后抬了抬下巴,纡尊降贵地说:“你,来帮我推秋千。” 抒悠抬眼看向米娅,总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米娅原也跋扈,可并没有像现在一样……自信,对,自信,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她想到掉落在枝丫上的金钗,想到米娅提前到达蔷芜轩,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见她呆立不动,米娅一声冷笑:“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轻轻一抬手。 带她们进来的其中一名侍女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一柄寒光四散的匕首,蓦地向抒悠后心抵来。 抒悠心头一震,她刚刚已有所察觉,现在完全确定了,米娅竟能指挥这里的侍女!怎么可能? 这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差点要循本能打落匕首,总算在出手前忍住了,慌慌张张往旁边一躲,堪堪避开匕首。 “啪”一声,有什么随着躲避的动作从抒悠的怀里掉落,激起一片尘土。米娅一眼瞥过,做了个手势,止住侍女的动作。 地面上多了一支金钗,金色的丹凤口衔鲜艳的宝石,栩栩如生。 “我的钗子怎么会在你那里?”米娅跳下秋千,捡起金钗,手指摩挲着鲜红的宝石,脸色微变。 “我在一株槐树上捡到的。”抒悠淡淡道,“雷雨也掉在那棵树上,你走的时候没有看见她吗?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事,找了好久。” 米娅脸色阴晴不定,她一睁眼就在蔷芜轩中,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好,直接掉在这里,所以才会被选中。可她的钗子怎么会出现在庭院外的槐树上。莫非她其实是掉在槐树上,被人移进来的? 既然这样,送她到这里的人为什么单单选中了她,还让她得了那么大的机缘?她惊疑不定,急着想要一个答案,顿时没心思为难抒悠,示意侍女带抒悠去休息。 抒悠连忙道:“等等。” “怎么?”米娅冷笑,“还想我谢你吗?” 瞧瞧,这脾气可真讨人嫌,抒悠皱了皱眉:“你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吗?” 米娅扬眉,嗤笑出声:“他不是要和你一起跳下来吗?怎么,这样也能失散?” 抒悠耐着性子,冷冷道:“他是去找你,进了假山上的凉亭。” 米娅一愣,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你骗人也不找个好借口,那个凉亭是……”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总之,那里活人是进不去的。” 活人进不去,难道死人才能进去?抒悠疑惑,想着整个园子的格局,忽地心头大震。 聚阴之阵,地阴之水,山有阴穴,亭在山上。 魂狱!那里是专门囚禁恶鬼的魂狱!难怪她看不出,也进不去,她前世对魂狱一无所知,还是有一次和她闲谈时叶春暖偶尔提起过几句。 魂狱囚鬼,只进不出。天河难道真是鬼修?可他明明触手生温,落地有影。但他又会那么多鬼修术法,若当真是呢?岂不是要一辈子困于魂狱中。 最想不通的是,米娅一介凡人,只不过比她们早进蔷芜轩一会儿,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好了好了,我会派人去找天河,你先去休息吧。”见她神情变幻,米娅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侍女把她带走。 等到看着抒悠走进房间,米娅才开口道:“您看,她没有骗我吧?” 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响起,诡异的是,米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 蔷芜轩并不大,正房被隔成明暗三间,由米娅一个人独占,右边厢房是侍女们的住处,抒悠三人被安排挤在左厢房。 左厢房也是一明两暗三间,中间明间做了个小厅,两边暗间是卧室。三个人两间房,势必要有两人共住。雷雨说一个人害怕,拉着白露要住一起,倒便宜了抒悠一个人住一间。 抒悠过去的时候白露和雷雨都换好衣服了,两个人坐在小厅里一个满面怒火,一个愁眉不展,见她过来,白露一愣过后顿时更怒了。 “她把你也支过来了?实在太过分了!”白露猛地一拍桌子,“竟然要我们呆在屋子里不许出去。她以为这是她家吗?” “怎么了?”抒悠诧异。 雷雨指指门口两个抱剑的侍女:“她们说,米娅吩咐,让我们呆在屋子里不得出去。” “气死我了!”白露猛地站起来向外冲去,“我去找她。”不防一下子和一个刚刚跨进门的侍女撞个满怀,侍女手上端着的茶盘顿时打翻。 还好白露从小练武反应快,发现不对立刻闪开。只苦了那侍女,滚烫的茶水翻了一身。侍女连叫都没能叫一声,身子一阵扭曲,忽然化作一张湿嗒嗒的纸片落到地上。 庭院中,米娅发现这边状况,嫌弃地说了声:“没用的东西!”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小的人形纸符往地上一放。纸符活动了下手脚,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化作一个宫装美人,面貌和刚刚的侍女一模一样,竟然还一脸惶急地对白露行礼道:“婢子之过,冲撞了姑娘,这就重新去准备茶水。” 白露目瞪口呆,只觉脑子都不够用了,一把攥住最近的抒悠,颤声道:“你打我一下,我莫不是在做梦?” 殊不知抒悠心中比她震惊百倍。只有修过仙的她才清楚,一个在接天台上还是个普通人的女孩子,半天不到就会用符术,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米娅身上必定发生了超乎寻常的事。 一旁的雷雨也是满眼震惊,随即目露火热,喃喃道:“她好厉害,要是我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抒悠皱了皱眉:米娅这情况只怕不是好事,任何一种速成的术法都需付出极大的代价,有时候,这种代价甚至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 入夜,阴风怒号,星月黯淡。 抒悠修炼完炼神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白天,米娅露了那骇人听闻的一手后,就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派来的两个侍女却一直守在门口,她们三个连吃饭都在小厅里,根本没有机会跨出屋门一步。 也不知道米娅有没有派人去找天河? 困住天河的若真是魂狱,她该怎么办?她从前要是好奇心再重些,问问叶先生怎么破魂狱就好了。 或者还是等夜深人静,防备松懈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探一下情况?不管怎样,总不能任天河被困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只可恨她神识受创严重,别说神识攻击,连稍稍威力大一点的法术都使不出,眼下处境实在被动。 她小小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左臂中尸毒的地方,凌阙言留下的火灵力越来越弱,快要压制不住尸毒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 自重生来,她的运气当真是一言难尽,好好的仙童选变得和往年完全不同,偏偏此时她战斗力十不存一,连自保的把握都不足。 她心中烦躁,又翻了一个身。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砰砰”敲响。 敲门声又重又急,抒悠心头一跳,披衣而起,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白露,见她开门,一把抓住她双手道:“姚妹妹,雷雨不见了。” 正文 第35章 地阴池 黯淡的月光落在白露姣好的面容上,眉尖若蹙,眸似含水,分外惹人怜爱。她的手紧紧攥住抒悠,竟是在微微发抖。 抒悠微微一怔,看了看守在厅门动也不动的两个侍女一眼,将白露拉进房间道:“进来再说。” 她将白露让到桌边坐下,点燃烛火,又给女孩倒了一杯水,柔声道:“喝杯水,慢慢说。” 她镇定的态度感染了白露,白露一口气将水喝下,终于没有那么仿徨不安了:“我醒来发现旁边没人,本以为雷雨去净室了,哪知忽然听到门响。我觉得不对,追了出来,正好看到一个很像是雷雨的背影往大门外走去。我喊了好几声她都没理我,想要追出去,”说到这里,她气愤起来,“哪知门口那两个门神却死活拦着我。不让我出去,她们怎么不拦雷雨?” 抒悠那时正在修炼炼神诀,五感内收,并没有听到动静。闻言,她神情慎重起来:“你是说她们拦你却没有拦雷雨?你确定看到的背影是雷雨?” “是,”白露肯定地点了点头,“雷雨换上的衣服是天青色的,滚了深蓝的雷纹边。我追出去时看得很清楚,就是那件衣服,背影也像。” “你担心雷雨出事?”抒悠沉吟道,“那两人既然不拦她,说不定是米娅吩咐的,你怎么这么着急?” 白露楚楚动人的面容上流露出悔意:“睡前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抒悠惊讶:白露是个暴脾气,但不是不讲理的人,雷雨也一直表现得胆子不大,对白露服服帖帖,两人怎么会吵起来? 白露苦笑:“她看到米娅露的那一手后一直很兴奋,拉着我絮絮叨叨,说希望自己能像米娅一样厉害。我也是气糊涂了,听她这么推崇米娅就把她骂了一通,没想到她不服气,就……” 原来是这么吵起来的,抒悠失笑,到底还是两个孩子。“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俩谁都不理谁,我困了就自己上床,睡着前还看到她坐在桌子旁,对着窗外发呆。”白露沮丧地道,“你说她究竟跑出去做什么?就算她生我的气,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跑出去也实在不妥。” “那你现在想怎么做?” “姚妹妹,”白露一脸期待地看向抒悠,“我想去找雷雨,你陪我一起好不好?我一个人……怕黑。”最后两个字说得细若蚊蝇,要不是抒悠耳力好,肯定听不清。 没想到有一颗女汉子内心的白露居然怕黑!抒悠忍俊不禁,浅笑道:“白露姐叫我阿喆就行。” “阿喆。”白露眼睛一亮,似是为终于得到她的认同而高兴,再次道,“你陪我找雷雨好不好?” “非要找吗?” “嗯,”白露坚定地点了点头,“不找回来,我心不安。” 抒悠沉默,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风刮得更大了,一片乌云飘过,将晦暗的月遮得严严实实。 子时快到了。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那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白露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不妥,”纸符人受到重创魂魄就会脱离符身,她现在的手段只怕留不下逃跑的魂魄,岂不是泄露了行踪?她摇了摇头,取出两张符来,“用这个吧。” 白露惊讶地看向她。 她微笑:“我出发前,在灵宝斋买的。”两张一阶催眠符,对付纸符人,绰绰有余。 * 顺利地放倒两个看守的侍女,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蔷芜轩中一片漆黑,不见人影,狂风呜咽着刮过,庭院中的秋千吱呀呀一阵乱摇,桂花满地。朱红的大门半开着,在无尽的夜中显得黑洞洞的,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 白露不由自主向抒悠靠了靠。抒悠握了握她的手,率先向大门走去。 她们看到了一片奇景。 环绕的小溪静静流淌,向假山而去,穿过竹桥后,骤然沸腾起来。惊涛涌动,浪花奔流,疯狂地向假山方向冲去。 “这是……”白露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不可思议的场景。 “我们去看看。”抒悠紧紧盯着假山方向,率先跨过竹桥。 仿佛一步踏入了鬼蜮。 浓雾四起,阴风阵阵,鬼啸如哭,天空晦暗一片。浓重的乌云缓缓移动,偶尔露出如血的残月;无数棵老槐摇动枝叶,似是鬼魅夜舞。 白露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僵硬地抱臂道:“好冷。”那冷,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阴寒。 抒悠皱眉,是她疏忽了,白露不比她,她有无相御光阵和月华乘风衣护身,不惧阴风侵袭;白露什么防护也没有,就这么走出来,根本抵御不住鬼气。她想了想,从储物袋中翻出一物丢给白露:“把这个戴上。” 这是她在灵宝斋采购时,店家推荐的阴阳八卦镜,据说也是人间界的克邪利器,她连黑狗血、桃木剑都采购了,自然不在乎多买一样。 白露依言挂上阴阳八卦镜,果然没那么冷了,阵阵阴风吹来,到她身前,竟然主动避开了她。 “阿喆,你怎么会准备这个?”她万分惊讶,寻常人来参加仙童选不可能带这些东西吧。 “哦,”抒悠面无表情地道,“那天灵宝斋打九折,而且伙计说买满十样可以享受折上折,我就随便拿了一样。”看来灵宝斋的伙计没有骗他,阴阳八卦镜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对付普通的阴魂没有问题。 白露:“……”灵宝斋的东西十样一买,她也想这么土豪好吧。 东西都给了,干脆好人做到底。抒悠又翻出两张敛息符,给了白露一张,交代了用法后,两人贴好继续前行。 很快看到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假山轮廓。 小溪奔流至此,波翻浪涌,池子里的水不断上涨,她们白天踩着上山的几个石块已经淹没了。前面隐隐传来痛苦的□□声。 抒悠和白露对视一眼,借着浓雾和槐树的掩护,轻手轻脚地绕到假山正面。 月亮从乌云中彻底露出了头,暗红的月光洒在冰冷的池面,满池尽是血色。 假山的山洞中,流水倾泻而下,落到下方笔直站立在池中的女孩身上。雾气中,隐约可见深邃的五官,高挑的身材,不是米娅又是谁? 白露难掩惊愕地睁大眼睛,水有多么阴寒彻骨,差点丧命其中的她比谁都清楚,米娅竟站在池水中任由那水冲刷,纹丝不动! 流水飞溅下,女孩因痛苦而痉挛的面容若隐若现,雪白的肌肤上跳跃的青筋和一道道黑气交替闪现。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 白露心中冒出一股寒气,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抒悠,却见抒悠眉头紧锁,目光失焦,仿佛在思索什么难解的问题。 就在这时,米娅忽然睁开眼睛,准确地望向她们这边。片刻后,她轻轻笑道:“你来了。” 白露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走出去,总算她及时意识到米娅说的是“你”,不是“你们”,硬生生止住脚步。 在她们侧前方不远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棵老槐树后转出了疏眉细目、唇厚肤黑的女孩,不是她们苦苦寻找的雷雨又是谁。 雷雨望着寒池中的女孩,目露困惑:“是你召唤我的吗?” 米娅笑了:“我召唤的是想要拥有力量的人,是你吗?”她漂亮的大眼睛凝望着雷雨,深邃的眼眸黑得近乎发蓝,仿佛有神秘的旋涡转动不休。 雷雨如受蛊惑,轻轻答了句:“是。”慢慢向米娅走去,眼看就要踏入池中。 白露大急,正要跳出去阻止。一条柔软的手臂从后箍来,随即,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捂住她的嘴。她回头看去,看到抒悠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一边,雷雨一步步迈入寒池,动作没有半分凝滞。 怎么可能?白露瞪大眼睛,百思不解:连雷雨也不受寒气影响,难道这水中寒气是她的幻觉? 雷雨走到米娅面前,看着她,声音急切:“我该怎么做?” “来,像我一样站在这里。”米娅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闭上眼睛,将水中的玄阴之气引入身体……” 才听到这里,她感觉抒悠捂住她嘴的小手更冷了,她扭头看去,发现抒悠的脸色白得可怕。脑海中,忽然直接响起抒悠的声音:“下面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要听清楚,你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有多余的动作,否则,就有性命之忧。听明白了吗?明白的话轻轻点点头。” 白露点点头,动作微弱,几不可见。心中却是惊骇万分:明明没有看到对方嘴唇动,也没听到声音,怎么声音会直接在脑中响起? “很好。”抒悠的声音冷而坚定,“待会儿我要悄悄去做一件事,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有动静,一定要把自己藏好,能做到吗?” 白露又点点头,动作轻轻的。 “若是你暴露了,米娅或者雷雨要你做什么事,你顺着些,别惹恼她们,这样或许能等到机会,保住一条命。” 没这么严重吧,白露迟疑,可看到抒悠白得过分的脸色,还是再次点点头。 见她配合,抒悠微松了口气,白露是个好姑娘,自己呆会儿肯定顾不得她,只希望她能保护好自身。她望向池中并肩而立的两个女孩,心中一紧,若是真如她猜测的那样……不管怎样,她得试一试,或许这就是救出天河的契机。 正文 第36章 千尸冢 乌云再次把红月遮蔽,阴风大作。抒悠悄没声息地离开原地,直奔花园最边缘的角落。 这里的槐树种得格外密集,枝叶扭动,在狂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抒悠冷冷一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烈火符扔了出去。灵宝斋买来的符箓品阶一般,只能称是大路货,用在这里却已足够。 “轰”一声,烈焰腾起,十几棵老槐树一起点燃,转瞬便火光冲天。有一棵格外粗壮的老槐树甚至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叫声,格外渗人。 抒悠站在隐蔽处,眼看着米娅红色的身影飞掠而至,这才悄悄回到假山前。 流泻而下的地阴之水中只剩下雷雨,她的姿势和之前米娅一模一样,笔直而立,脑袋微扬,然而面目中非但不见痛苦,反而带着神秘的喜悦。 “雷雨,”她站在水池边,运上神识之力,开口而呼。 雷雨慢慢睁开眼睛,抒悠看到了一双无机质般毫无感情的眼眸。 不过短短一瞬间,惊愕、惶然、不知所措等种种情绪回到雷雨的眼中,她白着脸、抖着声音问道:“我,我怎么在这里?” 她似乎这才感到寒冷,牙齿格格打战,趟着水快步向岸上走来。 抒悠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上岸。 “好冷!”雷雨打着哆嗦在原地跳了好几下,急声道,“我,我先回去换衣服了。” “且慢。”她湿漉漉的肩头忽然多出一只软软的小手,看似轻飘飘地一按,她竟完全动弹不得。她愕然抬头看向抒悠,“姚姑娘?” “你下回还想莫名其妙跑到水池里来吗?”抒悠淡淡问道。 她下回还会跑来这个冷得见鬼的水池?雷雨身子抖了抖,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连连摇头。 “那么,我呆会儿无论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要怀疑,我不会真害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 雷雨丈二摸不着头脑,下一刻,一柄寒气四溢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咽喉,耳边听得抒悠的轻笑声:“反应倒不慢,可惜,你来晚了。” 笑声中,红衣闪现,米娅出现在她们前方数步处,脸色铁青,目欲喷火。她是发现雷雨突然挣脱了她的控魂术,这才反应过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米娅神色变了数变,忽然转为不屑的笑意,“气量也不过如此,她不过和我亲近了些,你就这样对她?” 抒悠不为所动,淡定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自然放了她。” 米娅一愣,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话,她是我什么人?你居然用她来威胁我!” 抒悠不语,匕首微微用力,一缕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雷雨一声痛呼,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却死命撑着不敢动,就怕一不小心伤口更深。 米娅的脸色阴沉下来,双眸阴测测地看向抒悠,但见对方微微含笑,握着匕首的手却稳如磐石,动也不动。 对方是认真的! “你有什么条件?”她气势一颓,终于松了口。 抒悠神情未变,仍是淡淡含笑的表情:“我要你——打开魂狱。” “你胡说什么?”米娅直觉反驳,笑得有些勉强,“什么魂狱,我听都没听说过。” “明人不说暗话,”抒悠淡淡道,说出的话却叫米娅神色大变,“聚阴阵、地*、囚魂亭,这些你也都没听说过吗?若你当真不知道,休怪我要了她的命。” 抒悠每说几个字米娅神色就阴沉几分,等听到最后一句,米娅神色变为惨白,终于跺了跺脚:“好,好!这次算你狠,我认栽!”她恨恨地从臂上捋下一个乌沉沉的手环,往天上一抛,手上迅速捏了一个法诀打出。 暗红的月光穿过乌环中心,骤然光芒大盛,如血光流淌,笼罩大地。 地底开始隆隆作响,大地震动,抒悠的脚下骤然裂开一条大缝,仿佛洪荒巨兽狰狞的大口,想要吞噬一切。 抒悠在米娅抛出乌环时就暗自戒备,然而,脚下的裂缝出现得实在太突然,几乎是顷刻间,她就掉了下去。 好在她反应迅速,立刻在即将崩塌的地面足尖一点,腾空而起,眼角余光却瞥到雷雨毫无防备地掉了下去。 她不及多想,急急探身抓住雷雨手臂,猛一用力,就将她甩了出去。随即双臂一振,如鸟儿高飞,从裂缝中跳了出来。 还没站稳,“唰”一声,五根暴长的乌黑指甲蓦地从眼前闪过,抒悠脸色大变,手中匕首仓促挥出。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骤响,混着令人牙酸的指甲刮过的声音。只片刻,抒悠手中的匕首乌黑如墨,风一吹,化为碎屑。 指甲的攻势却丝毫未缓,乌光如电,直袭咽喉,抒悠身形轻盈,急急后退,堪堪避开这一袭。 隆隆声响中,裂缝还在扩大,一股强烈的恶臭味道充斥天地。地阴之水第一个流泻无踪,随即整座整座的假山都向裂缝中陷了进去,巨响声不绝于耳,骇人之极。 “身手不错嘛,”米娅低低笑着,似有些不习惯地活动了下手腕,目中却是一片狠戾,“敢威胁我?你去死吧。”手一扬,又是一抓袭来。 抒悠越打越心惊,米娅的动作刚开始还有些生疏,三五个回合后,很快熟练起来,出爪如风,招招狠辣,有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感。 熟悉的腐臭味道逸入鼻端,抒悠霍地看向米娅。 她看到了一张青白死板的脸,原本流盼生辉的明眸瞳孔漆黑,暗如黑夜,不见半点光芒。 大地停止了震动,阴风为之一静,片刻后,风声骤然怒啸而起,如万鬼齐哭,凄厉万状。抒悠心下一沉,她感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可怖尸气。 对方的利爪迫得她步步后退,她身后已是恐怖的巨大裂缝。米娅的唇边现出一丝狞笑,又是一爪逼来。 抒悠退无可退,迫得一个倒垂杨柳,膝部一弯,整个身子向后仰去,眼角的余光一下子瞥到裂缝中的情景。 她的瞳孔骤然剧烈地一缩,裂缝中,尸气充斥,满满的全是腐烂的童子尸首,仿佛人间炼狱。 千尸冢,百鬼哭。 饶是抒悠上一世曾见过尸山血海,一瞥之下也不由心神大震。 战斗之际岂容分神,这一瞬间的恍惚令她顿失反击良机,米娅的利爪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划上她的脖颈。 间不容发之际,抒悠顾不得藏拙,无相御光阵瞬间发动。米娅的利爪狠狠一抓之下,仿佛碰上无形的屏障,五根指甲瞬间齐根而断,米娅也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连退了七八步。 抒悠趁机双足一点,跃到裂缝的另一边,戒备地看向米娅。 米娅抬起手,看了看断裂的指甲,面容扭曲,眼中戾气翻涌。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然后“扑通”一声,有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皱眉望去,原来是刚刚被抒悠救上来的雷雨,这时才反应过来,骇得软在地上。 胆小如鼠又丑陋不堪!想到自己的未来竟要和这样一个人绑在一起,自己还要费神引诱她,蛊惑她,米娅不由厌烦地长袖一甩,雷雨顿时直直飞出去七八丈,“啪”一声坠地,晕了过去。 “你不是米娅,”裂缝对面,抒悠沉静的声音响起,“你究竟是谁?” 尸气冲天,空气中的腐臭味道更浓了,阴风围绕着裂缝中腐烂的尸体打转,仿佛在不停悲鸣。 “米娅”一双幽黑的目瞬也不瞬地望向抒悠。 “我怎么可能是那个蠢货?不过借她的身体一用罢了。”她忽然笑了起来,雪白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玉颈、身前,带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热,“还好,脑子虽然蠢,一张脸倒是不错的。” 抒悠:“……”忽然觉得有点反胃,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米娅的魂魄呢?” “你说呢?”“米娅”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格格笑了起来:“我倒是好奇得很,你怎么想到要用那个丑八怪来威胁我?” 抒悠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不过是恰好知道一点鬼修的事。” “哦?”“米娅”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眉,竟是一副认真和她聊天的架势。 “地阴之水阴寒彻骨,寻常人进去一会儿就会被冻僵,偏偏雷雨从蔷芜轩跑出来,什么防护也没有,非但不惧阴风,竟连地阴之水也不惧。我就想到一个可能……”抒悠抬眼看了下神色平静的“米娅”,继续道,“雷雨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玄阴女,天生玄阴之体,亲和鬼魅阴气,否则,‘仙童选’这么多年来只选美貌的男童女童,为什么这次偏偏选了她?” “啪啪啪”,“米娅”鼓起掌来,笑道:“说下去。”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爱惜她的资质,想让她修习鬼修法门,可看到米娅的遭遇后,我知道自己错了。” “是吗?”“米娅”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神情一点点阴森起来,“你还猜到了什么?” “你最终的目的是夺取她的身体吧?”抒悠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早该魂消魄散,却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强行凝固魂魄,夺取别人的身体。 “此举有违天道,因此在你魂魄附身的一瞬间,被你夺取的身体就会失去生机,慢慢腐烂。所以你每隔半年一载必须换一次身体,否则就会腐烂得不堪入目。这千尸冢中的童子,都是这么被你害死的吧。 “玄阴女的身体却不同,那是最好的魂魄容器,只要她修炼鬼修法门有成,她的身体就会无比适合鬼魂附身,不会轻易断绝生机。” 抒悠也是在“米娅”露出了熟悉的乌黑指甲,看到千尸冢中无数腐烂的童子尸体,才全部想通的。 “米娅”和她在山主祠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同一个人。 难怪她在那场法阵自爆中能够逃生,想来是抛弃了那具身体,魂魄逃脱出来。不过,邋遢道人不是说她重伤昏迷了吗?竟这么快就醒了。 温柔的英姐姐住进蔷芜轩后性情大变就更不奇怪了,原来身体里早就换了一个芯子。 迷雾重重的仙童选终于向她揭露出丑恶的面目。事实比她想象得更不堪,仙童选选的不是仙童,而是被她附身的可怜*。而那些失去身体的魂魄更是被下了禁制,拘禁在千尸冢附近,不得超生,只能被迫附身在纸符上。 “只是有一点我还想不通。” “哦?什么想不通?”“米娅”冷冷笑了起来,“说说看,说不定我愿意告诉你。” “你要选附身之人,无论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搞个仙童选出来选最美貌的童子?”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米娅”嗤笑,“换了你,你愿意顶着一张丑脸吗?” 抒悠一怔,她还真不介意,上世碎丹重修时她就明白,美貌固然能带来一时方便,但只有实力过人,才能真正走得更远。 正文 第37章 囚魂咒 阴风仍在哭号,弥漫的尸气越发浓重,化为肉眼可见的丝丝青烟。 “米娅”再一次抬起手来,方才齐根而断的指甲竟然又长了出来,尸气化成的青烟一缕缕缠上尖而长的指甲,分外诡异。 “好了,到此为止了。”她一声近乎狰狞的冷笑,健美的身形高高跃起,又黑又长的指甲蓦地弹出,直袭抒悠面门,“小姑娘,谢谢你这么多话,给我恢复和施法时间。变作鬼可不要这么话多了。” 她的速度竟然又快了一倍! 指甲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快到化作一道残影,模糊在浓重的夜色中。看不清,也无从挡。 抒悠苦笑,对方以为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话? 她心知肚明,情况对自己极度不利。千尸冢、聚阴阵是对方天生的战场,能够源源不断地让对方汲取力量。自己别说战力十不存一,就是没有受伤中毒,久战之下,也不会是对方的对手。 可要救天河,她没有别的选择。既然迟早要动手,还不如雷厉风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千算万算,她没有算到对方竟是个疯子,宁肯将千尸冢的秘密暴露在她们面前,也不愿接受要挟。 千尸冢暴露的一瞬间,她已觉悟,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无退路。两人之间强弱如此悬殊,她只能选择拖,选择等,等对方放松警惕,等那个可能会来的转机。 “嗤啦”一声,指甲划过无相御光阵发出刺耳的声音。丝丝缕缕的青色尸气爬上无形无迹的阵法,发出细微的腐蚀声音。 能同时防御物理攻击、法术、毒、神识攻击的全能防御阵法竟然对尸气的污秽腐蚀毫无招架之力。 “米娅”一声冷笑,指甲收起,握掌成拳,猛地向御光阵砸去,小小的拳中腾起一团黑影,仿佛张牙舞爪的小兽扑过来。 怨灵之力! 黑影碰触到无形的防护,立刻与青烟缠绕在一起,腐蚀的速度更快了。无相御光阵的防护眼看就要崩溃! 抒悠心头一紧,不敢迟疑,倏地收回御光阵,刚才悄悄拔下来捏在手中的火浣钗闪电般一划。火浣钗自带火属性攻击“熔岩火海”瞬发而出,迎向正面而来的黑色虚影。 汹涌的熔岩骤然炸开,绵延成毁天灭地的无边火海,可怕的热浪一下子将小小的黑色虚影完全淹没。 下一刻,漫天阴风呼啸着向火海冲来,小小的黑影骤然暴长,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开始吞噬火焰。 黑影中,缠绕着缕缕青烟的乌黑指甲,慢慢向抒悠靠近。 “米娅”唇边现出一丝狞笑,手上蓦地加速,闪电般从火海中刺了进去。 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抒悠的脸上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米娅”得意的狞笑几乎已控制不住。 下一刻,一道雪亮的剑光骤起,如游龙夭矫,如惊鸿乍现,剑气凛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直劈了过来。 锐不可当,避无可避。 “米娅”甚至来不及收起脸上的笑,仓皇闪避。 已经来不及了。剑光闪过,血色漫天,两只断手啪嗒坠地。只一剑,“米娅”的双手齐腕而断,剑气侵身,甚至神魂都被森冷的剑气侵入。 这个身体无法再用了! “啊~”“米娅”一声瘆人的惨呼,挣扎着想要脱体而逃。对面,抒悠忽然微微一笑。“米娅”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大盆暗红的液体已兜头泼来。 那液体又黏又腥,她被泼了一头一身,差点没气得发疯。然而她很快就没时间生气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力气都在消失,一时竟然无力脱离现在的身体。 “你……你泼的是什么?”她又是恐惧又是愤怒,连声音都变调了。 “哦,是黑狗血。”抒悠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淡淡道,“我觉得你好歹是个恶魂,大概要比一般鬼魂厉害些,所以又在里面混了些烈阳石的粉末。” 烈阳石是一种含有太阳精火的灵石,它的粉末非但能克邪,甚至能灼伤鬼物。她在灵宝斋花光了灵石,总算还是起了几分效用。 直到此刻,抒悠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藏在火浣钗里的剑气是她唯一的杀手锏,对方只要稍有防备,就可能功亏一篑。她又是示弱,又是伪装,甚至故意配合对方拖延时间,费尽心思,终于让对方入了彀。 “米娅”已经气红了眼,怨毒地盯着抒悠,恶狠狠地道,“你快放开我!不然,等我娘赶到,要你好看!” “原来还是个小孩子。”抒悠啧啧两声,负手看着挣扎不休的“米娅”,嗤笑道,“打不过就找娘吗?不过你倒提醒我了,好不容易抓了你,可别功亏一篑。” 她走近“米娅”,咬破手指,鲜血混合着“米娅”身上的黑狗血,在对方胸口缓缓画下一笔。 “你做什么?”“米娅”刚被她的话气得发昏,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躲不开那根纤细的手指,只能任由对方艰难地一笔笔完成一个极为玄奥的符文。 “米娅”顿觉胸口宛若火灼,直炙灵魂,疼得几欲昏厥;原本她在偷偷吸收尸气和阴气修补损伤,此时竟也被完全切断。 抒悠的脸色也苍白无比,这一个符文竟似耗去了她大半的精气神。 “不做什么,”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条丝绢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笑容淡淡:“就是问问你,现在可以打开魂狱了吗?” “米娅”咬牙:“你休想!” 还是这么倔啊。抒悠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淡淡道:“你真想好了?你现在魂体被剑气所伤,本就不容易恢复,又有黑狗血和我的囚魂咒持续伤害,如果再虚弱下去,你可能连换一具身体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有魂飞魄散一途。” 囚魂咒?“米娅”神色大变,大名鼎鼎的囚魂咒她当然听说过,那是一种对鬼魂十分阴毒的咒术,可以将魂魄永久困于一处,并持续灼伤魂魄,直至魂力消耗殆尽,魂消魄散。 不过是一个凡人小姑娘,她这么可能会这样的术法?“米娅”有心不信,可如被火灼的魂体和忽然如囚笼的身体都让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一股无名火同时冒出,直冲大脑,她猛地大声喊道:“我就不答应,有本事你杀了我!” 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抒悠神色冷了下去,再次拔下火浣钗。 “米娅”瑟缩了下。剑气侵袭后神魂的痛楚还在持续,断掌处更是火辣辣地疼,她根本经不起再一道剑气。心中的害怕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娘,娘,快来救我!” 抒悠抓着火浣钗的手顿时一顿,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然后,一个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是谁要伤害我的蔷儿?” 那一瞬,抒悠心中骤生警兆,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动了无相御光阵。 一股如渊似海的力量袭来,“砰”一声,抒悠全无招架之力,如断线鹞子般飞了出去,手中的火浣钗脱手飞出,还没来得及坠地,就在这强横的、毁灭性的力道中化为了齑粉。 在这股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中,抒悠飞出去的小小身子一连撞断了好几棵老槐树,才狠狠砸到地面上。若不是她身上有御光阵和月华乘风衣双重防护,这一下,就能将她碾为肉泥。 一声惊呼传入耳边,她摔得七荤八素,勉强睁眼一看,发现竟是白露。她刚刚撞断的槐树中就有白露藏身的那棵。还好白露习过武,反应迅速,否则多半就成了树下亡魂了。 白露扑到她身边,满脸焦灼,伸手要扶她:“你没事吧?” 抒悠心中暗自叫糟,终究还是连累白露了。 她抬头,戒备地看向温柔地抱起“米娅”或者说是蔷儿的女子。 来者广袖罗裙,姿容婉约,眉目温柔,不是众口传颂,万民信奉的横岭山主又是谁? 横岭山主看向她,微微“咦”了一声,似是疑惑她怎么还活着,然后,她又一次抬起手,面容柔和带笑,目中却是一片漠然,如看蝼蚁。 下一刻,她的神识中忽然失去了那两个弱小的女孩子的踪迹,她不敢置信地再次神识扫过,果然,完全丧失了那两人的行踪。 看来是她小看对方了,不过那又如何?横岭山主微微一笑,在她的地盘,纵躲得了一时,又能躲一世吗? 蔷儿秃了一截的手臂紧紧抱住横岭山主哭了起来:“娘,您总算来了。我被别人欺负惨了,您要帮我报仇!” 横岭山主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儿,叹了一口道:“你呀,也太任性了些,千尸冢是可以随便给人看的吗?”语虽责怪,神色间却是爱怜横溢。 蔷儿眼泪未干,翘起嘴来,不高兴地道:“您就别说我了,还不是那个姚喆用玄阴女来要挟我,您明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要挟我了。再说,若不是借助千尸冢的尸气,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和这具身体融合,岂不是要被别人欺负得更惨?” 横岭山主看了她身上一眼,含笑哄道:“蔷儿莫急,娘亲知道都是别人不好。不过,这个身体已经损坏得不成样子,没法用了,还是换一个吧。” 说到这个,蔷儿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娘,我正要告诉你,那个姚喆对我用了囚魂咒,我……我出不去啦。” 横岭山主施了个清洁咒,蔷儿满身的血污瞬间消失,然后,女孩胸前玄奥古朴的咒文显露在她眼前。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片刻,脸色沉了下去。 正文 第38章 绝处生 白露自得了阴阳八卦镜,本不觉得阴气侵身了,此时不觉索瑟了下,惊疑不定地看向不远处的横岭山主。 她从出生起,家中就有横岭山主的画像,日日祷告,虔诚信奉。等收到仙童选的帖子,知道自己有机会和郭荣一起入选仙童时,更是兴奋地夜不能寐。 郭荣落选了,她冲动之下曾想着和他一起,退出仙童选,可想到父母的期盼,想到从小的向往,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毕竟追随横岭山主,成仙得道是每个雁回镇孩子自出生起就被灌输的信念。 可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本来还抱着万一的指望,希望只是附身米娅身上那个恶鬼的行为,横岭山主是受到了蒙蔽。可这个指望在横岭山主出现,毫不留情地给了阿喆一击;在横岭山主爱怜横溢地抱起那个害人无数的恶鬼时,彻底破灭了。 此时,看着曾经顶礼膜拜的人露出几欲噬人的阴沉神色,她惟觉浑身发冷,如坠深渊,信仰的世界彻底崩塌。 对面那人,还是那个大慈大悲、活人无数的山主吗? 她还能活着回去吗? 她不由向身边脸色苍白,神情却异常冷静的阿喆靠了靠。 她想不通横岭山主为什么发现不了她们,但想必一定与阿喆有关。在这个时候,她已把这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儿看作了唯一的依靠。 抒悠快撑不住了。 横岭山主那一击,尽管有御光阵和乘风衣的双重保护,她还是伤到了肺腑,再加上之前透支神识施展了囚魂咒,她此时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完全靠一股意志支持才没有倒下。 横岭山主的实力实在太可怕了,就算自己当年金丹后期时,随手一击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若不是靠着御光阵的隐匿之效,此时自己和白露想必都已落入她的手中。 这样的对手,自己真的能在她手下逃出生天吗? 绝望从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抒悠驱散了。她发狠地吞下几颗补元丹,指甲刺入掌心保持清醒:天无绝人之路,她连入魔重生这等匪夷所思的事都经历过了,怎能轻易栽在这小小的横岭山? 何况,她拼着重创的神识消耗殆尽也要在蔷儿身上种下求魂咒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对方投鼠忌器,在绝无可能间求得那一线转机? 她一定还有机会。 对面,横岭山主试了几试都破不了囚魂咒,反而惹来蔷儿不断痛呼。横岭山主抱着女儿的手微微发抖,心痛之极,不敢再试。 “姚姑娘,”她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四周,忽然露出一个哀婉的笑,“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恳求你放过我的女儿,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她的容貌本就柔美慈和,此时这样软语相求,目光诚挚,分外叫人心软。 周围没有回音。 横岭山主并不介意,柔声道:“刚刚是我不好,我没有看清,以为你要伤人,差点误害了你。你不要计较我。”她的神情越发诚挚,目光盈盈如水,令人不自觉地信服,“你只管放心,就算看在凌郎面上,我也会好好待你,否则,我怎么和他交代?只要你解了我女儿的咒术,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 白露最见不得人软语相求,何况,这样说话的人还是她一贯崇拜的横岭山主,她不由动摇起来:莫非她们真的误会横岭山主了? 她纠结地向抒悠看去。 抒悠眼中露出一丝讥讽,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可不是吗?山主祠中,小姑娘找不见她时也是这么说的,该说真不愧是母女俩吗?不同的是,母亲的水平比女儿高多了,若不是自己心志坚定,几乎也要相信她的说辞。 横岭山主可比她女儿难对付多了,就看她一照面就对自己下杀手的果决,没看清?抒悠嗤之以鼻,这种话只能骗骗白露这种小姑娘,以横岭山主这等修为修士的神识强度,只怕正是发现了她是谁才会狠下杀手。 自投罗网的傻事她不会做,要知道万一横岭山主和她女儿一样是个疯子,不顾后果,直接把她抓起来搜魂怎么办? 横岭山主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抒悠的回答。她抱紧怀中的女儿,神情还是那么温柔善良:“我知道你对我还有误会,我先带蔷儿走了,蔷芜轩正房里有直通我住所的传送阵,你要改了主意,可以来找我。”说罢,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随手施了个法诀,摄起兀自昏迷不醒的雷雨,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无相御光阵内,感觉到横岭山主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抒悠心弦一松,再也撑不住,神识透支的后遗症发作,倒了下去。 “啊呀,阿喆,”白露大出意外,急忙伸手接住抒悠软下去的身子,惶然地看了下四周。 左边,是一排硬生生被撞倒的大树,一片狼藉;右边是尸气冲天的千尸冢,腐尸骇人;前方,巨大的裂缝完全吞没了通往蔷芜轩的小路。团团暗沉的雾气弥漫花园,鬼哭般的风啸声充斥耳中,格外阴森恐怖。 饶是白露素来胆子大,此时也有点想哭了。他们明明是来求仙的,怎么会变成见鬼? 她该怎么办?阿喆刚刚摔得这么狠,脸色又这么差,显然受伤不轻,必须找个地方让她得到休息和治疗。这个花园不安全,可她们根本走不出! 白露急得恨不得团团转。 “去蔷芜轩。”正彷徨无计间,抒悠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是……”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白露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里现在最安全。”抒悠没有力气和她多解释,将一叠催眠符塞入她手中,“要是遇到侍女,就用这个制服她们。” 花园里聚阴阵中鬼魂飘荡,尸气可怖,要是碰到个稍有点修为的鬼魂,白露身上的阴阳八卦镜克制不住,就危险了;倒是蔷芜轩,本身有结界隔绝聚阴阵,横岭山主又要救治女儿,一时无暇他顾,只要不泄露行踪,反而相对安全。 白露紧紧抓住催眠符,看了看已经根本没有路的前方,忍不住问:“我们该怎么过去?” 没有等到回音。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抒悠已经晕迷过去了。 别慌,白露,你是姐姐,阿喆现在这个样子,只有靠你了,你可不能让她失望。白露给自己打着气,慢慢镇定下来。她猛一咬牙,费力地将抒悠背在了身后,小心翼翼地绕开巨缝,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记忆中蔷芜轩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多走了多少冤枉路,等她终于看到熟悉的竹桥、古朴的黑瓦白墙,以及屋檐下泛着温暖黄光的灯笼时,差点喜极而泣。 还好那巨大的裂缝裂开时那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波及到蔷芜轩。 灯笼下,朱门依旧半开着,白露本已是精疲力竭,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背着抒悠,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庭院。 “你终于回来了。”庭院中,有陌生的好听声音响起,乌发如檀的青年本是站在正房门口向内望去,听到动静,施施然转了一个身。 两人恰好打了一个照面。 “你是谁?”青年满含意外的声音响起,一脸愕然。 随即他看到了白露背上的女孩,神色微变,精致的眉毛不期然地皱了起来,喃喃抱怨道:“怎么又受伤了?” 青年飘逸的长袖轻轻一挥,衣袂飘飘,大步走近白露想要接过抒悠。 白露一下子警惕起来。她认得这个青年,前一天晚上,正是他乘着鹤车,用杏黄幡传送他们去参加晚宴的,他是横岭山主那边的人。 她戒备地往后一闪,哪知青年的动作看着不快,她却完全闪避不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抒悠抱到了怀中。 “还给我!”白露大急,扑了过去。 “别急,”青年轻轻巧巧地避开,妖娆的桃花眼带着安抚的笑意看向她,“她的伤势不轻,我正好带了灵药过来,可以帮上忙。” 白露压根儿不信他:“非亲非故的,你干嘛要帮我们?” 青年苦笑,瞧瞧,又是一个不买他帐的小姑娘。无奈中,他将下巴向怀抱中的抒悠努了努道:“我和她是老朋友了,不信等她醒了你问她,她身上这身衣服就是我送她的。” 白露狐疑:“那你告诉我,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今年几岁?” 凌阙言:“……”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眼见白露的眼神已经换做看骗子时的深恶痛绝,凌阙言……凌阙言仰头望天,竟无语凝噎。 * 抒悠一醒来就习惯性地检查了下身体状况。 神识还是枯竭状态,横岭山主那一掌的伤倒好了大半。最稀奇的是左臂的尸毒,原本隔离毒气的火灵力即将枯竭,此时居然又又旺盛起来,看来还能再撑一阵子。 是谁救了她? 她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蔷芜轩,周围气氛几近凝固。 烛光昏暗,一室寂静,白露坐在她床边,脊背绷得紧紧的,一双美目灼灼地盯着懒洋洋斜倚在太师椅上,一手托腮、百无聊赖的俊美青年,这目光不没有半分欢喜热烈,反而带有一种防火防盗防恶棍的戒备。 原来又是凌阙言救了她,他怎么会在这里? 凌阙言俊美的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容,见抒悠醒来,目露惊喜,腾地站起来道:“你醒了,你快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阿喆,你终于醒了,你告诉我,这个人是不是坏人?”白露欢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正文 第39章 窥天镜 两道同样热烈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抒悠身上,一瞬间抒悠有一种自己化身为香饽饽的错觉。 她的目光疑惑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溜过,片刻后似想到什么,向白露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凌阙言。 凌阙言向她绽放出自认为最风流倜傥的微笑,满心期待抒悠开口。然后,他听到小丫头诚恳的声音响起,“公子,请问该怎么称呼?” 凌阙言的笑容凝固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总共见过两次,两人之间竟从没想起过要问对方的姓名来历。 是因为彼此清楚,他们终究不会是一路人吗?他有些怔忡地想到。 白露跳了起来,怒道:“好啊,我就知道他骗我,还敢说和你是老朋友!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算什么老朋友?” 凌阙言的笑容彻底垮了,这下子真说不清楚了。想他花中圣手,从来广受欢迎,竟沦落到变成小姑娘眼中的骗子。这滋味,可真一言难尽。 “白露姐!”抒悠连忙一把拉住愤怒的白露,“他说的是真的。” 白露愕然看向她。 抒悠点了点头:“公子曾经救过我的命,我身上这件彩衣也是他赠送的,只是公子不愿居功,才说我们是老朋友罢了。公子天仙一般的人,通不通名姓但凭他意愿,我们岂能勉强?” 凌阙言的神色僵硬住,小姑娘这话是暗指自己看不起她,才不愿通名姓的吗?她才这么点儿大,说话怎么这么多鬼心眼? “小姑娘,还未请教芳名。”他苦笑认输,“在下姓凌,名阙言,乃浩天宗弟子。前两次不是我不愿通名,小姑娘见谅。” 这不是事情太多,一时没顾上吗?何况她也没通名,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 长夜将过,阴风的怒号声渐渐低去,远处微露晨曦,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白露打了一个哈欠,有点撑不住不断打架的上下眼皮。 “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已经不要紧了。”抒悠柔声道。她没想到,不过是对白露抱了一点善心,白露小姑娘竟能硬咬着牙把她带到蔷芜轩。 白露帮她掖了掖被子,见抒悠服了凌阙言给的丸药后脸色确实好上不少,点点头,也委实撑不住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只剩下抒悠和凌阙言两人。 凌阙言看了对面房间一眼,随手施了个隔音结界:“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了吧?”他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看向抒悠,“你是被卿卿打伤的吧,我当真好奇,以卿卿的实力,就算有我送的月华乘风衣,你是怎么逃脱性命的?” 他不是傻子,第一次可以说是偶然,第二次还能这么命大,只能说,这个小姑娘身上必有古怪。 抒悠从床上坐起,斜斜靠上一个抱枕,微微而笑:“你想知道也可以,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凌阙言不置可否:“你说。” 抒悠清亮的杏眼灼灼看向他:“聚阴阵、千尸冢,应该是横岭山主最秘密的地方,设有重重禁制,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凌阙言正要说话,耳边就听得小姑娘凉凉的声音:“可别告诉我是误闯。” 他还真想这么说,被堵了话头,不由摸摸鼻子,无奈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见他不想说,抒悠也没有追问,她想达成的是另一个目的。 她其实是知道凌阙言用什么方法进来的:法宝窥天镜,善破一切幻象、禁制,只要凌阙言愿意,这世上绝大多数禁制阵法都拦不住他。他想必是通过窥天镜看到这里的冲天阴气,这才过来一探究竟的。 “凌公子是从园子里过来的吗?”抒悠问道。 “不错,”凌阙言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抒悠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临出门前,家里长辈也赐下一件防护法器。我身子虽然脆弱,有两样法器一起防护,这才没丧命。” 是吗?凌阙言有些疑惑,横岭山主的实力有多强横,他一清二楚,就算有月华乘风衣的加成效果,能挡下她一击,这件防护法器也绝不简单。 凡俗之人竟也藏有这么好的防护法器?他心中好奇,然而心知刨根问底是大忌讳,终究不好开口追问。同时,他也想到另一件事:“所以,昨天晚上在鹤车上时,你是故意不防护的?” “那当然,”抒悠理直气壮,“你又不会害我,我为什么要随随便便亮出自己的底牌?” 凌阙言:“……”说得太有道理了,他竟无言反驳。 青铜螭龙纹的烛台上,微弱的烛光最后跳跃了下,蓦地熄灭;微亮的天光透过半支起的窗棂照入室内,驱散一室黑暗。 抒悠扭头望向室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凌公子既是从外而来,想必已经看到那千尸冢、聚阴阵了吧?”她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向凌阙言,轻轻开口问,“你怎么看?” 千尸冢,聚阴阵……一具具腐烂的尸体仿佛在眼前浮现,凌阙言神色恻然,漂亮的桃花眼沉郁下去,沉沉道:“此举伤天害理,罪不容恕。” “凌公子可知罪魁祸首是谁?” 凌阙言沉默下来,半晌,忽然站起,烦躁地踱了几步。 抒悠却不放过他,淡淡道:“凌公子若要包庇那人我也无话可说。就请公子把我和白露姐交给她吧,省得为难。” 凌阙言停下脚步,皱眉看向她,许久,忽然长叹出声:“你不用激将我。除魔卫道乃我辈本分,我自然不会站在她那一边。” 抒悠松了口气,凌公子没被美色冲昏头脑就好。说实话,凌公子别的都还好,唯有对美人的容忍度之高以及底线之低着实令人发指。 她记得,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凌阙言消失了过一阵子。她没人陪着玩,很是无聊,干脆跑到巨岩峰等人。后来还是巨岩峰的师侄告诉她,凌阙言被派去凡俗界调查一件事。 等到凌阙言回来,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连他最爱的美人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莫非凌阙言前世也来调查过横岭山主的事?最后结果不知是什么,竟让他那般消沉。 那会儿要多打听几句就好了。抒悠不无遗憾地想。 凌阙言看她的目光却冷淡下来:“我呆会儿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又添上一句道,“小姑娘家家的,心眼太多就不可爱了。” 若不是多几个心眼,她早在横岭山主母女手上死好几次了。凌阙言的话抒悠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心中偷偷扮了个鬼脸:你觉得不可爱就对了,鬼才稀罕凌公子你的“爱”呢。 见她不以为然的表情,凌阙言眉头皱得更深:“此地不宜久留,你去把那小姑娘叫醒,我这就送你们离开。” “等一等。” 对面的小姑娘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凌阙言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又闹什么幺蛾子? 果然,“凌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小姑娘粉嫩嫩的小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这本是他最喜欢的美丽笑颜,可这会儿凌阙言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瞬间只想掩耳而走。然而自幼受到的良好教养根本不容许他说出拒绝的话。内心挣扎几番,他还是无奈地开口道:“你说说看。” “园子里还困有我们的另一个同伴,公子你神通广大,能否帮忙把人救出来?”她对魂狱一筹莫展,但光想想就知道,囚禁恶魂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事?天河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难得凌阙言自己凑上来,此时不借他的窥天镜更待何时? 水汪汪的杏眼直直看向凌阙言,眼波流动中尽是期盼。凌阙言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 天已大亮。阳光透过清晨的薄雾,照进一片狼藉的园子里,阴风不再,尸体的腐臭味道却更加熏人。 凌阙言带着抒悠御剑站在半空中,叹口气,投下数张厚土符将死状凄惨的腐尸尽数掩埋。 “大概在哪里?”他问抒悠。路上他已经向抒悠了解了魂狱的事,知道连接魂狱的凉亭被吞噬到裂缝中,特意带着她过来确认方位。 抒悠辨认了下,指了一个方向。凌阙言祭出玉骨桃花扇,一扇挥去。 香风起,点点桃花如花雨缤纷,飘飘扬扬落向地面。“呼”,花雨掠过地面,风势瞬间汹涌,卷起浮尘无数,露出裂缝深处破碎的假山以及完好的凉亭。 凌阙言更不迟疑,御剑落到地上,桃花扇收起,双手捏诀、骈指如剑,蓦地一合,向虚空处一指。 一道辉煌的金色光芒直直射向半空中,光芒尽头,蓦地出现一面海碗大小的石镜,造型古拙,毫无雕饰,然而一眼望去,一股玄奥悠远的气息便席卷而来。 窥天镜! 凌阙言双手法诀变化,繁复万端,一道道金色的灵光不断打在镜面上。他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来,动作越来越慢,显得有些吃力。 一直暗沉沉毫无反应的窥天镜镜面倏地大亮,金色的光芒流转在平滑的镜面间,汇成碗口大小,骤然射出一道光柱,直直射向凉亭。 凉亭上,腾起一层幽绿的火焰,试图阻挡金色光柱,却如螳臂当车,根本连抵抗之力都没有,瞬间被洞穿。 正文 第40章 探魂狱 “哗啦啦”一声巨响,凉亭的屋顶顿时破开一个大洞。木瓦飞溅,在耀眼的金光下,显出里面的情景。 黑洞洞的空间,大而空旷,等等,空……空的??? 抒悠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向凌阙言。 凌阙言也是一脸愕然,和抒悠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道:“你没有搞错吧?”凉亭里面确实另有一个空间,但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囚的鬼吧?不对,是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天河明明进去了里面,怎么会这样?抒悠如堕五里雾中,愣愣地盯着破洞半晌,忽然道:“我要进去看看。” “你疯了!”凌阙言吓了一跳,“我能力有限,破禁之力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工夫,你进去了来不及出来怎么办?” 抒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能再打开一次吗?” “你说得倒轻巧,”凌阙言苦笑,“以我的修为,再催动窥天镜起码要一个月以后了,你能等?” “一个月就一个月吧。”抒悠说着向凉亭跑去,“不进去亲眼确认我心难安。白露就拜托公子了。”人情债难还,就凭清涟夫人封在火浣钗中的那道剑气,她对天河也须竭尽全力。 凌阙言跳脚,第一次失了翩翩公子的风度:“你就不能消停些?这是魂狱,从没有活人能进去过的魂狱!”里面会有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放心,不会有事。”抒悠倒不是盲目乐观,而是对御光阵和窥天镜有信心,要知道上一世,窥天镜最后可是升级到了伪神器的品阶,浩天宗凭此,才不至于在和乾宇宗的抗衡中落尽下风,节节败退。 凌阙言被她气乐了,世上竟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居然还是一个全无灵根的凡人小姑娘。 时间紧迫,抒悠才不管他怎么想,忽然想到一事,边跑边回头朝凌阙言喊道,“一客不烦二主,还有件事要拜托公子你。” “我不答应。”大概是实在气堵,从不拒绝女孩子的凌公子终于放弃了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良好教养,硬邦邦地拒绝了。 抒悠根本不管他,扔了一张纸条过去,说得飞快,“我昨天曾答应一个人要回去接她,万一我一时出不了魂狱,只能劳烦公子了。纸条上有她藏身的地点,你一看便知。” 让凌阙言去接贺宛宛,也算一举两得吧。以贺宛宛的资质,凌阙言必然会把她带回浩天宗,收入巨岩峰门下。凌阙言寻得良材美玉,为宗门立下一功;而贺宛宛拜入巨岩峰,避开了惊鸿真人,应该不会再遭到前世的厄运了吧。 她心念电转,动作却毫不停歇,毫不迟疑地跳入凉亭顶上的大洞。 凌阙言捏着纸条愣了半晌,眼看破洞渐渐自己愈合挡住了抒悠小小的身影。他召回窥天镜,神情复杂地叹口气,将小纸条收入怀中。 金光消失的一瞬间,抒悠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是真正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灵气稀薄,连神识都困于身体,无法放出。 周围静得可怕。她试探着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觉到饿了就吃一颗辟谷丹,困了就眯一会儿,一瓶十颗辟谷丹快吃完了,四周还是一片虚空。 抒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冲动之下,顾不得潜在可能的危险,提气大喊了一声:“天河!” 声音远远飘荡而去,吞没在无边的让人绝望的黑暗中,连回响都没有。 上一次陷入这样绝望的黑暗是什么时候? 还是那回被问天重伤,本命法宝被断,金丹碎裂时。她一时无法接受,意识龟缩在漆黑一片的识海中,不闻不问,不言不想,师父师兄师姐们个个束手无策,情况最糟糕时,掌门甚至暗暗吩咐了准备她的后事。 最后是风之遥看不过,蛮横闯入她的识海,冷冷地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有办法让你重修金丹,你要不要试?” 识海是修士最重要,最私密的所在,她正当气得发抖时,听到这样一句话,瞬间醒了过来。 后来,她不顾师父的反对,跟着风之遥去了万剑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废掉了自幼苦练的上善若水功,从零开始,改修冰心诀。 重生后,她一直苦苦挣扎着寻觅修仙之路,很少去想关于风之遥的一些事。可现在,在这仿佛永无尽头、既恐怖又诡异地带着安全感的黑暗中,许多从不敢想的猜测一一泛上心头。 当年,风之遥到底为什么要引导她去修炼冰心诀? 诚然,冰心诀是让她重回金丹见效最快的功法,但并不是唯一的功法。师父说得对,最快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她的个性其实不适合修炼冰心诀,强行压制七情六欲的种种弊端最终还是在冲击化神时暴露出来,导致她丧命。 那么,风之遥有没有想到过这个结果呢? 人人都说他那样冷淡的一个人却对她情深义重、呵护备至,羡慕他们神仙眷侣。可有谁知道,他们这对“神仙眷侣”从来没有双修过?甚至连普通的亲密动作都少之又少。 她从来不知风之遥在想什么。 她后来因功法的缘故冷情冷性,可风之遥呢?初举行双修大典后,她看得出他曾有几次情动,她虽不期待,但也没有拒绝,可他竟次次克制下来。她连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再到后来,她已经压根儿读不出他的情绪了。 上一世的最后,他一剑刺来,可曾有过丝毫迟疑? 她闭上眼睛,只觉心中如沸水翻腾,难以平静,戾气抑制不住地发散开来,小小的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几欲一拳挥出。 她心中怎么会这么暴戾?好像当初入魔时一般。念头乍起,顿时如一盆雪水浇下,她猛地清醒过来,心中凉气直冒:什么时候竟中了招?竟被引诱得恶念丛生,胡乱猜忌。 “咦,这么快就清醒了。”有陌生男子遗憾的声音响起,声线低沉,格外嘶哑,“本来还想让你死得没有痛苦,你自己不要,就怪不得我了。”随着话声,黑暗中慢慢现成一道白乎乎的影子,向抒悠这边飘来。 抒悠差点喜极而泣,在无边的黑暗中走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听到了说话声,就算来者是来要她命的,也比一直在这该死的黑暗中摸索强多了。 白影越来越近,两手呈爪状放于胸前,猛地一抬头,露出一张青白的面孔,两个眼眶中空荡荡的没有眼睛,殷红如血的嘴中伸出两根惨白的獠牙,对着抒悠咧开嘴无声地狞笑起来。 抒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眉眼弯弯,露出惊喜的笑容:“走了这么久,总算碰到一只鬼了!” 这是什么反应?白影愕然,这么小的女孩,见到鬼不是应该吓得屁滚尿流,涕泪交织吗?怎么却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 抒悠笑眯眯地又开口了:“喂,打听一下,这里是魂狱吗?” “不错。”白影下意识地回答。等到反应过来,差点狞笑都保持不住:难道是自己的造型还不够可怕,怎么连个小姑娘都吓不住?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嗯,也可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非常漂亮,前几天刚刚进来的。”抒悠完全无视他可怕的外貌,当他是路人柔声问道。 前几天刚刚进来的男孩?那个煞星?白影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你你你……和他是一伙的?”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看上去很美味的凡人,竟然是来找那个煞星的? 白影顿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一边喊着:“我……我不知道。”一边拔腿就跑。 抒悠好不容易撞到一个鬼,哪容他逃脱。她储物袋中别的没有,对付鬼物的法器准备的格外充分,见状也不着急,直接取出一把桃木剑甩了出去。 “啪”一声,桃木剑落地,恰恰拦在白影逃跑的方向。白影现出畏惧之色,硬生生一个转折,回身向抒悠冲来。 来的好!抒悠手捏定魂针,等着白影自投罗网。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吟吟地响起:“原来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抒悠猛地回头望去。几步开外,有莹莹绿光,容色无双的少年含笑而立,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熟悉的绿宝石赤金扭丝手镯。 天河?!终于找到他了! 天河抬起手镯,三枚溶魄石如三只碧莹莹的猫瞳锁住白影。 白影肝胆俱裂。这些日子来,一个个同伴丧生在这可怕法器下的场景在脑中闪过,逃是逃不掉的,既然这样,那就拼死也要拉个垫背! 他猛一运气,周身的怨鬼之气疯狂旋转起来,在溶魄石绿光发出的同时,骤然释放。 不好!抒悠脸色大变,急忙要闪,天河的动作却更快,身影一晃,已挡在她面前,滔天的怨气一丝不剩,全部打在他身上。 绿光笼罩下,白影渐渐萎靡,青面獠牙的脸上却露出近乎疯狂的微笑:“老子死也不亏了。” 天河神色骤冷,指尖捏诀,绿光化作蟠龙,一口将白影吞吃下去。 “天河,你可要紧?”抒悠担忧地想上前查看他的情况,不提防被天河一把推开。 抒悠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看向天河。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天河如此冷峻阴沉的脸色,琉璃般的双眸中一片暗沉,隐隐有可怕的戾气闪过。 她暗暗心惊,白影善诱人猜忌、暴虐、贪婪、妒恨等种种负面情绪,她先前只不过受到影响,还差点中招,天河可是为她挡了所有怨力! 正文 第41章 恶念生 “离我远些!”溶魄石幽幽的绿光下,少年阖上眼睛,紧握的双拳青筋浮凸,声音严厉而急促。 她皱眉,这种情况,用清心咒是最好的。可她偏偏神识枯竭,根本用不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心中飞速盘算着,却颓然发现,她会的办法都离不开神识和灵气,根本不顶用。难道只能靠天河的自制力? 天河倏地睁开了眼睛。 抒悠心头一凛。 惨绿光芒下,少年面无表情,一双琉璃般的眼眸幽黑无光,紧紧锁住了她。半晌,眼中忽然浮现出贪婪的光芒,喃喃道:“又找到一个……” 极致的危险感觉骤起,抒悠心惊肉跳,想也不想就跳离原地,恰避开一道刚猛的拳风。 天河对她动手了! 见她轻巧避开,天河嘲讽一笑,身形一晃,如烟如雾,闪电般欺近抓向她。 天河的速度实在太快,抒悠虽学过武技,在天河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迫得抓出一叠烈火符蓦地撒出。 “轰”一声,烈焰腾空而起,恰挡在她与天河之间。天河停下脚步,不屑地看了烈焰一眼,袍袖一挥,竟然根本不惧,从火光中穿过,一步一步逼近抒悠。 抒悠震惊地看向他。 她本意不愿伤害他,因此用的是品阶最低的火符。只盼能阻他一阻,熬到他清醒过来便好。可她没想到,鬼物克星的火系术法,对他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戒备地退了一步,强自镇静问道:“天河,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少年歪了歪头,神情居然有几分天真:“不就是我的猎物吗?你长得很可爱,魂力应该会格外美味吧。”说着,他伸出舌舔了舔殷红的嘴唇,露出令人心惊的笑容。 抒悠浑身都紧绷起来,天河已经完全迷失了心神,稍有不慎,自己就会命丧他手下。而自己,偏偏不能对他下杀手。 对面,火光熊熊燃烧,光影扭曲中,天河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不好!抒悠头皮一麻,无相御光阵立刻开启,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她地面的影子中出现,向她袭来。 “砰”一声,无形的防护罩剧烈震荡,天河刚刚扑过来就被直接弹了出去。 “有意思!”天河踉跄几步,站稳身子,形状漂亮的琉璃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我们再来。” 他干脆不用术法,揉身扑上,一拳击出。 下一刻,眼前的小姑娘蓦地消失,他一拳击空,不由眯了眯眼,戒备地看向四周。 烈火符燃起的火焰渐渐熄灭,周围又陷入无边的黑暗中。隐匿状态的抒悠发现,自己也失去了天河的踪迹。 抒悠暗暗叫苦。 无相御光阵先前被尸气和怨灵之力腐蚀,大受损伤,天河刚刚一击更是破坏力十足。更糟的是魂狱中灵气稀薄,根本吸收不到足够的灵气修补阵法,隐匿之效撑不了多久了。 也不知若是撤去阵法,天河能不能感应到她的所在。说不得,只能冒一下险。 天河站在黑暗中神识放开,对抒悠来说带着禁锢之力的无边黑暗对他来说似乎完全不存在,可惜的是刚刚那个看上去很美味的小女孩始终不见踪迹。 隐匿之术吗?连他的神识都能瞒过,真是有趣得很。 越难得到的,得到时才越弥足珍贵。他一点儿也不着急,依旧安静地等待着。他就不信,在这灵气稀薄几近于无的魂狱中,小女孩能长久维持隐匿法术。 猝然间,又是“轰”的一声,火光大亮,熊熊火焰再次向他袭来。 比耐心,小女孩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明知道烈火符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何苦垂死挣扎?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转瞬锁定烈火符抛出的方位,故技重施,身形一闪,从熊熊火焰中穿了过去。 一阵灼痛从灵魂深处而来,这火中混了烈阳石粉!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刚刚发现不对,已经冲到了小姑娘面前。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微微一顿。 这须臾工夫已经足够,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双手张开,一把扑了上来,“哇哇”大哭道:“天河哥哥,你……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们……认识吗?因疼痛稍稍迟钝的天河微微一怔,不提防女孩一把搂住他的腰,小手中几张符箓正正贴上了他的后背,还夹杂着极轻微的刺痛感。 “你……”他只来得及惊怒交加地说了一个字,一股难以抵挡的睡意袭来。 催眠符、定魂针!她竟敢! 抒悠不敢大意,正想再给他多补几张催眠符,忽见少年乌沉沉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她目光一瞥,只觉对方眼中竟似有黑色的旋涡,要把她的心神都吸入其中。她心知不妙,急忙要移开眼睛。 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有巨浪卷过,她全部的心神都淹没其中。 她站在一片蔚蓝的水边,仿佛婴孩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而安心。这里是她的识海,不再是黑暗得令人窒息,而是一片明净的蓝,清冷而安宁。 水中倒映出一个芳华正好的美丽少女,远山为眉,杏眼含波,白色滚蓝边的道袍松松罩在身上,愈衬得腰纤腿长,冰姿玉颜,清丽无双。 她凝望水中,怔忡半晌,不过相隔两年,再见到昔日的模样竟有了几分陌生。 这是她神魂的模样,在识海中,所有伪装都无所遁形,显出了本来面目。 “你是谁,那小丫头呢?”少年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脸色大变,霍地转身看向对方。 天河!他怎么进入她的识海的? 识海是修士最*最重要的所在,识海被人闯入,对修士来说,甚至比赤身*站在大庭广众间更为羞耻与严重。 “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抒悠的脸色难看之极,羞恼到了极点。 对面,姿容绝世的少年望着她,眼中难掩惊艳。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此情此景,这几句话竟是如此契合他的心情。 然而,心神荡漾也只有一瞬。 少女如冰似玉的泠泠清音传入耳中,他骤然回神,下一刻,暴虐的吞噬之意再次漫上心头。他一扬手,亮出了手中的溶魄石手镯。 绿光如练,笔直照向抒悠。 抒悠大骇,上一世被笼罩时全身无力的记忆犹新,想到被绿光化作的蟠龙一口吞下、魂消魄散的黑石老道与白影,她哪敢碰那绿光,身形一闪,避了开去。天河却只是手腕轻轻一转,绿光跟踪而至。 天河竟是要如对付黑石一般,摄取她的魂力。 抒悠左避右闪,好不狼狈,心知这样下去迟早会糟。身处识海之中,她依赖的符箓、术法都不能用,只能拼神魂的强弱,然而她神识受创,神魂虚弱,对上持有溶魄石的天河,根本没有胜算。 天河却似已厌倦猫捉老鼠的游戏,空着的一手轻轻抬起,捏了个抒悠颇有些眼熟的法诀,正要发出。 不好,那是绿光化龙的法术!抒悠心头大震,使出全身气力,猛地一个腾身,向天河扑去,目标正对天河拿着溶魄石手镯的那只手。 在这万分凶险的时刻,抒悠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惟有近身一搏才能打断溶魄石的施法,争取一线生存机会! 生死存亡之际,抒悠的速度快得惊人,秀气的拳头紧紧握成一团,一拳轰出。 天河皱了皱眉,拿着手镯的左手微微一让,让过抒悠气势汹汹的拳头,原来施诀的右手动作中断,一掌斩向抒悠纤细的手腕。 抒悠瞳孔一缩,拳头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化拳为爪,抓向手镯。 天河身形一晃,让过一个极小的角度,抒悠那一抓没有抓到手镯,反而抓到了对方的手腕上。她五指蓦地用力,却感觉指下柔软的触感瞬间变得坚硬如铁。她心头一凛,正想缩指退开,已经来不及了。 天河笑吟吟的,一掌向她劈来。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闪避。 抒悠咬牙,心中已有决断,拼着受他这一掌,她身形微侧,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顺势下捋,去夺他手中的溶魄石手镯。 抓到了!她用力攥紧,正要回夺。胸口一股大力袭来,难以忍受的剧痛炸裂开来,整个人立刻被击飞出去。 手中却多了一物,天河竟这么轻易地被她夺走了溶魄石? 半空中,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少年,就见少年不知为何,竟举着手掌呆愣愣的,面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生死争斗之际,天河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她不及多想,手中的溶魄石手镯方向一转,惨绿的光芒直直射向少年。 天河闷哼一声,乌黑如夜的眼眸直直盯向抒悠,腿动了一动,似要挣扎着脱出绿光。然而,溶魄石光柱力量何等霸道,他终究抵不住,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抒悠。 抒悠被他看得心惊,绿光牢牢锁住他,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少年虚弱无力地合上眼睛,她眼前骤然一黑,回到了魂狱中。 心口剧痛,应该是同心蛊发作了。身下却是软软的,双手似乎抱着一个温软的东西。 抒悠腾出一只手点燃了一张烈火符,跳跃的红色火焰照亮了小小一片天地。 少年倒在地上,如玉的脸颊微染红晕,双目紧闭,长而翘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显得漂亮而无害。她就趴在少年身上,一只手紧紧搂着少年的腰,指尖还有符纸的触感。 抒悠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连忙放开手,正要起来。 少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忽然睁开眼。琉璃般澄澈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眼中浮现出迷茫之色,喃喃说了句:“你……” 抒悠大为尴尬,想也不想,忍着剧痛,一个手刀劈了过去,少年措不及防,顿时又晕迷过去。 抒悠松了口气,跳起身来,神情复杂地望向昏迷不醒的少年。 暗红的火光下,小小女孩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这一仗赢得莫名其妙。天河究竟为什么会忽然发呆,葬送了大好形势? 正文 第42章 脱魂狱 微弱的红色火苗慢慢熄灭,四周再次陷入死寂的黑暗中。 抒悠坐在天河身边,犯愁不已。 人是找到了,虽然过程曲折了些,结果一言难尽了些,但好歹进魂狱的目的胜利完成,现在该担心的是怎么平安出去。 她才消耗了一瓶辟谷丹,以一颗丹药能支撑她一天到一天半不饿来算,一月之期还有一大半时间才到,这期间,要是天河醒来,被迷惑的心智还没恢复怎么办?催眠符加上定魂针对他的效果都有限,她总不能次次把他劈晕吧? 靠同心蛊?那就更不靠谱了。事实证明,同心蛊只能带来身体上的痛苦,根本影响不了神魂。若天河再使出入侵神魂这一招,她根本无法防备。 下一回,她可未必还有这样的好运气逃脱。 更糟的是,天河看到了她神魂本来的模样,就算他清醒过来,问起来,她该怎么回答? 真真愁死人了。 若还是初相识那会儿,她自然会毫不犹豫杀了天河,以绝后患;可现在,天河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因救她迷失心智的,她怎么也做不出对同伴兼恩人下手这种事来。 正纠结间,旁边传来迷糊的声音:“阿喆……”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又是一掌劈去,小小的手却被一只略大的手一把抓个正着,她大惊,正要变招,少年委屈的声音忽然响起:“阿喆,你打我做什么?” 抒悠微微一愣,就看到视线里忽然有了光,天河一手拿着一颗明珠,一手借着抓住她手腕的力量翻身坐起,一脸迷迷瞪瞪:“你怎么跑到魂狱里来了?”接着,脸上现出惊喜的笑容,“你是来找我的吗?” 抒悠:“……”难道她的运气终于好了一次,天河非但清醒了,还把此前的事忘光了? 少年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絮絮叨叨地问:“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突然睡过去?怎么全身都觉得没力气?阿喆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怎么脸色一点都不好?” 纵然是个美少年,这样啰嗦也一点都不可爱好吧。 抒悠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皱了皱眉道:“你不是没力气吗?先好好休息再说。” 少年眼睛一亮,喜笑颜开:“阿喆你是在关心我吗?” 抒悠头痛,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先,休,息!” 见她神情烦躁,少年识相地掩上嘴,漂亮的眼睛却依然带着笑意看向她。 抒悠无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那些没什么好问的,我们应该关心一下怎么出去。” “出去?”少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容易?”抒悠抬高声音,不满地瞥他一眼,“那你怎么会困在里面这么久?” “谁说我困在里面的?”少年不屑地扬眉,“这魂狱里关的全是恶魂,小爷的阿龙都饿了多久,好不容易有大快朵颐的机会,哪能这么快出去?” “阿龙?”抒悠呆滞,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少年手一扬,溶魄石手镯出现在手中,惨绿的光芒汇成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尾巴轻摇,低头在少年手心拱了拱,轻轻吐出一枚淡青色的透明光珠。 天河两指捏起光珠,皱着眉头一口吞下,这才拍了拍蟠龙的脑袋道:“这就是阿龙,它能吞噬恶魂,提取魂力。” “刚刚那珠子……”抒悠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问。 少年看了她一眼,坦然而笑:“我体质特殊,需要定期补足魂力。因此,我和我娘这些年一直四处寻找作恶多端之人,取其魂魄,摄其魂力。” 魂力是支撑魂魄的根本,被摄取魂力的魂魄就如被抽取血肉的躯体,下场只有魂飞魄散一途。可以说摄取魂力是一种非常阴毒的手段,一个不慎就会被视为邪修。 天河竟如此轻易就把牵涉到身家性命的秘密告诉了她。 “那这次混入横岭山主府也是这个原因?”她想起清涟夫人曾告诉她,他们发现了魂魄不全的童子,因此怀疑上横岭山主。 这么说来,当时在晏府,他们也早就盯上了黑石道人。 天河点了点头,收起手镯笑道:“我不小心误入魂狱,结果发现魂狱中关了不少恶魂,阿龙欢喜得很,都舍不得走了。” 抒悠哭笑不得,敢情他根本不是困住魂狱中,而是乐在其中,不舍离去。那她这样费尽心血、甘冒奇险进魂狱来到底是为什么? 抒悠觉得自己和天河在一起,永远有气闷吐血的风险。 天河却笑得更灿烂了:“阿喆,你能进来找我,我很开心。” 她已经后悔了。 大概发现她脸色开始发黑,天河聪明地止住这个话题,转而笑嘻嘻地道:“反正这里的恶魂也抓得差不多了,呆会儿我们出去吧。” 抒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问他:“该怎么出去?” 天河道:“东北角有传送阵,每三天会启动一次,我带你过去。”说着含笑向抒悠伸出手来。 少年的手白皙如玉,纤长的手指骨节微微凸出,看上去干净而有力。 抒悠看了他手一眼,没有动作。 天河笑眯眯地道:“你自己走也可以,呆会儿那么黑,你能知道我往哪里走,跟上我吗?” 抒悠无声地瞥了他手中的明珠一眼。 天河叹气:“看来你是不知这魂狱的凶险。路上用珠子照明,岂不是要把整个魂狱的恶魂都招来?我再能干,也不可能一下子灭了所有恶魂吧。” 抒悠沉默,天河说的不错,她确实只有这一个选择。 想了想,她忽然失笑:自己又不是真的八岁,纵然气闷,这时候闹什么别扭?只是拉个手而已。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交到他手中。 天河牢牢抓住手心中软软的小手,忽然问:“阿喆,你的左臂是不是出了问题?” 抒悠一怔:“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少年眨了眨眼:“我看你不管做什么动作都用右手,很少动用到左手。” 抒悠惊讶,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可这事告诉天河又有什么用呢?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谁不是右手用的多,又有什么稀奇的?” 天河没有再说什么,似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抒悠松了一口气,不想因此节外生枝。哪知天河忽然闪电般地欺近她,一把捋起她的左袖。 这人好生无礼!抒悠倒抽一口冷气,感受到□□手臂的凉意,顿时又羞又恼。 天河已在细细看她手臂的伤。 雪白的上臂瘦骨伶仃,细得可怜,上面一道惨青色的抓痕高高坟起,并没有破皮,惨青色却已扩大到杯口大小,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伤口周围有一圈微弱的火灵力,徒劳地抵抗着惨青色的入侵。 “尸毒!”天河脱口而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神色严肃起来,“谁做的?” 少年的手心紧紧贴着她光裸的手臂,烫得惊人。抒悠不自在地甩了甩,没有甩脱,气道:“与你何干?” “阿喆!”天河皱眉,瞥到她的脸色,终于还是不情愿地放开她的手臂,换上一副笑脸道,“你别担心,等出去了,我帮你去找解药。” 抒悠当没听见,淡淡问:“你还走不走?” 天河欲言又止,见她脸色越来越黑,终于还是收起明珠。 视野里立刻漆黑一片,抒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唯有任由少年的手紧紧攥着她,一步步向一个方向而去。 不知走了多远,眸中忽然撞入一片光亮。抒悠刚要仔细看去,少年温暖的手忽然捂住她的眼睛,天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别看,缓一缓再说。” 抒悠知道从黑暗中乍见强光,会损坏眼睛,没想到天河这么细心,一时倒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她等了片刻,见天河还没有把手放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可以了,放开我吧。” 天河嘟囔了一句什么,把手移开,抒悠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高高的、漆黑的天空中,高悬着一个五彩旋涡。旋涡中,光芒吞吐,流光溢彩,令人一见,不由目眩神迷。 周围,影影幢幢飘着不少飘忽的影子,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惨白呆滞,有的缺肢少腿,还有的舌长过膝……形形□□,什么样的鬼物都有。 怪不得她在魂狱其它地方都看不到鬼魂,原来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饶是抒悠素来胆大,也不由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向天河靠了靠。 天河见状,握住她的小手,压低声音道:“莫怕,他们都在等着传送阵启动,不会有心思来招惹我们。” 抒悠不惧鬼物,只是众鬼形貌丑陋可怖,实在有些适应不良。她迟疑了下,破天荒没有甩开天河的手,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想传送出去吗?这传送阵一次究竟能传送多少人,呃,鬼?” 天河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大概……三个?” 三个?抒悠扫过四周,怕不下有两三百个鬼魂正虎视眈眈。所以,他们还需和这些鬼竞争? “放心,”少年不屑地扫了面前形形□□的牛鬼蛇神一眼,“有我在呢。” 抒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索性将千尸冢以及蔷儿附身之事拣要紧的告诉了天河:“……你就不奇怪吗?横岭山主母女连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出,那么她们既然专门设魂狱来关这些恶魂,为什么又要做一个传送阵在里面?总不成是忽然发善心,特意提供个三天越一次狱的机会给大家吧?” “她自然不会这么好心。那又如何?”天河扬眉,傲然道,“纵使她弄鬼,我又有何惧?” 少年睥睨,无双的容色间神采飞扬,仿佛天下从没有难事可难倒他。 正文 第43章 葫中天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半空中,五彩旋涡越转越快,倏地大放光明。 一时间,黑暗的魂狱亮如白昼,四周的鬼影顿时骚动起来。不计其数的鬼影向上飘去,你推我搡地挤向旋涡。 有几个跑得快的,眼看就要进入旋涡,后面的鬼魂急了,一拥而上,打的打,扯的扯,几个回合后,顿时有支持不住的跌落下去。 有眼尖手快的想要趁乱抢进旋涡,后来者如法炮制,几顿混战后,旋涡前乱成一锅粥。 天河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上面搅成一团的战场。看到有趣处,还拉着抒悠一起欣赏。 直到一个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的长舌鬼被混战的众鬼无意间一脚踹进旋涡,天河这才嗤笑一声,召出了溶魄石手镯。 绿色的蟠龙骤现,瞬间长大到数丈长。一声低沉的龙吟后,蟠龙神气活现地龙尾一摆,张大龙嘴狠狠一吸,如鲸饮长川,瞬间将离旋涡最近的魂魄清空一片。 那摧枯拉朽的气势着实可怕,剩下的鬼魂动作顿时都僵住,齐刷刷退了好几步,又惊又惧地看向天河。 再没有不识相的竞争者,天河满意地扫视一圈,气定神闲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抒悠拦腰一抱,向旋涡飞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出现在另一个黑漆漆的世界中。要不是神识的禁锢忽然消失了,灵气也要更浓些,抒悠几乎以为他们还在原地。 天河放下抒悠,拿出明珠,淡淡的白色光华照亮四周。两人发现这是一个逼仄的球形空间,直径不过三丈,弧形的墙面和地面浑然一体,毛茸茸的,呈黯淡的青灰色。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本应出现的与魂狱中相对应的传送阵都没有。看来魂狱中的传送阵是单向传送的。 两人目光梭巡一周,没有发现门,不约而同看向顶部。 天河举高手中的明珠照明,上面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只能凭神识隐约探知似乎是一个略小的球形空间,有诡异的灵气流在活动。 而他们的神识,就困在这一方空间内,探不出两个球形的范围。 抒悠取出小刀,试着攻击墙壁,墙壁抖了几抖,没留下一丝伤痕;她不信邪,又换烈火符,熊熊火焰灼烧墙壁,等到熄灭,墙上连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冰刃符、巨木符、桃木剑、定魂针……所有的手段都用了一遍,青灰色的墙壁岿然不动。 “我来试试。”天河化身黑烟向墙壁而去。可是,连禁制、结界都能穿透的黑烟这一次铩羽了,天河直接被反弹回来,变回少年模样,若有所思地看向墙壁。 这是什么鬼地方? 抒悠惊疑不定地看向墙壁,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她和天河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密闭的空间,幽暗的光线,陡然而起的惨呼声,怎么听怎么诡异恐怖。 抒悠神色微变,天河已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她的肩,笑得没心没肺:“我还在想那个长舌鬼哪里去了呢,原来在上面。我上去看看。” 轻松的样子,仿佛完全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对着这样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抒悠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了。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她盈盈一笑,点了点头。 天河看呆了片刻。 小丫头笑起来还真好看!以后要多逗她笑。少年朦朦胧胧地想着,动作快于意识,将手中的明珠塞给抒悠:“这个你拿着,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说罢,御空向上飞去。 “喂……”抒悠话还没出口,人已经不见了。 跑这么快!抒悠心中直叹气,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怀疑说给他听呢。 她展开手掌,出神的看向刚刚被硬塞过来的明珠。浑圆的珠子几乎和她掌心差不多大,带着淡淡的紫色,晶莹温润,发出濛濛白光。 她的眉心跳了跳: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一颗罕见的辟邪珠,佩戴在身上,鬼魅不近身。 等等……抒悠忽然想到在魂狱中,天河要拉着她的手走路时,振振有词地说害怕珠子的光亮引来恶魂。 合着是在蒙她呢。有哪个恶魂敢扑辟邪珠? 这混蛋!抒悠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向上空看了一眼,只恨自己没有修为,不能御剑飞行去找他算账。 正当气恼,突然身下一阵晃动,整个空间都天摇地动起来。她大吃一惊,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一阵熟悉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这是……墙壁外的声音! 抒悠抑制住激动,听着外面的动静。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声音苍老、沙哑,赫然是邋遢道人。 然后,张娘子吃吃的娇笑声响起:“我还想问师兄想做什么呢?是来帮我忙的吗?” “胡说什么!”邋遢道人老实,唇舌上明显不是张娘子的对手,不由气急败坏,“你明知这宝贝对师父来说有多重要,还敢偷拿,就不怕师父一掌毙了你?” “哟,瞧师兄说的,”张娘子笑得更开心了,“咱师父可是出了名的慈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要我的命?有的人……”她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道,“私留仙童选的童子,师父都没追究,不是吗?” “你……”邋遢道人显然被噎住了,声音都开始发抖。 “师兄,”张娘子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话中之意可一点都不温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休管我,否则,一拍两散,大家都别想落个好。” 许久,苍老的声音响起:“好,好,我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 “多谢师兄!”张娘子的声音甜得几乎发腻,顿了顿,带着劝告开口了,“师父的脾气手段师兄都知道,我劝师兄还是早作打算。” 邋遢道人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后,抒悠身处的空间又开始晃动起来,显然张娘子又开始走了,也不知邋遢道人去了哪里。 抒悠浑身发寒,如堕冰窖,她原本已经有所猜测,如今真证实了,只能感叹一声自己的运气了。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一侧肩膀忽然被握住,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神,发现天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天河,出什么事了?”她敏锐地发现少年的脸色虽然如常,但垂在身下的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 “没事。”少年笑得依旧灿烂。 她神色骤冷,拨开了他留在她肩膀上的手。 “生气了?”天河不以为杵,仍是笑嘻嘻地来拉她的手。 抒悠退后一步,淡淡道:“天河,你要是不能信任我,后面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天河望向她,她目光淡淡,毫不退缩。 天河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轻轻颤动,苦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抒悠道:“我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把邋遢道人和张娘子的对话告诉了他。 天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怀疑什么?” “我怀疑我们是在一个法宝的内部,虽不知道横岭山主用这个法宝来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有好事。” “是炼魂葫。”天河忽然开口道,“鬼阴山魑魅谷长有万年鬼藤,五千年一结果,五千年一成熟,结出的葫芦就是炼魂葫,能将魂魄炼化为魂晶,是鬼修的大补之物。” 抒悠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他真的知道这法宝的来历。 “魂狱内设的传送阵确实不安好心。”既然已经开口,天河便不打算隐瞒,“我在上面见到那长舌鬼了,他陷在一个法力旋涡中,手和脚都化了一半……” 炼魂葫的上下两个圆形空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天河一踏进去就察觉了不对,炼魂葫整个上面的圆形空间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法力气旋,一旦被卷进去,就会被里面诡异的力量慢慢吞噬魂魄,直到凝成魂晶。 从众多竞争对手中抢得传送机会的鬼魂本以为逃出了生天,没想到等着他们的其实是一个更大的陷阱——死亡陷阱。 饶是天河心存警惕、手段诸多,在数不清的不停移动的死亡旋涡夹攻下,也花费了好大功夫才逃脱出来。 抒悠沉默地听着,半晌后,她迟疑的声音响起:“炼魂葫的出口是不是在最上面?” 天河:“……”小姑娘反应这么快做什么? 确实,不穿过死亡旋涡群,根本到达不了出口。 “哎呀,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想到曾对小姑娘夸下的海口,天河颇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强调道,“相信我!” 抒悠没有说话,天河既然能在噬魂旋涡中全身而退,那也一定能穿过旋涡,找到出口。只不过,自己成了他的累赘而已。 抒悠痛恨自己成为累赘。 “你别管我了,自己先出去。”她望向危机莫测的头顶,没有任何犹豫,淡淡而道,“你出去了,再想法子救我。” “好。”意外的,天河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应下。 抒悠看过去,少年神态安然,眉目带笑地看着她:“等我回来。” 心中忽然涌起难言的不甘,抒悠几乎抑制不住发红的眼眶。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渴望过恢复曾经的力量。没有力量,被迫依赖别人,安危尽付人手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匆匆背过脸去,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边反手将辟邪珠还给天河。 天河皱起眉来:“这个对我没用,你留着就是。” 抒悠没有收回手。 天河仔细地看了她两眼,语声忽然柔软下来:“阿喆,你莫担心,我很快回来,不会留你一个人太久的。” 抒悠:“……”他在说什么?天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匆匆回头,只看到天河离去的背影。 拿着辟邪珠愣了半晌,抒悠无奈的发现,她已经没了解释的机会。 天河既已离去,她一时也做不了什么,索性从储物袋里翻了个小杌子出来,打算坐下休息一会儿。她右手握着明珠,左手去抓小杌子,猛地一僵。 小杌子“啪”的一声坠地,她皱起眉头看向左臂。左臂僵硬麻木,已经失去了知觉,尸毒突破了火灵力的包围,发作了。 正文 第44章 劈空斩 烟波浩淼的碧波湖繁华散去,曾经高耸入云的巨大莲花已经消失。金红色的夕阳下,唯余碧色连天的荷叶与朵朵别样娇艳的粉荷。 张娘子抖着肥肉匆匆赶到湖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抹了把汗,攥紧怀中的炼魂葫,忍不住皱眉:人一胖果然行动都不便,才赶这么点路就喘成这样。 不过,这么辛苦是值得的,这不是顺利逃到出去的传送阵附近了吗?如果御剑飞行,早就被师父发现了。 她低头开始寻找传送阵,咦,怎么没有? “巧娘在找什么?”柔和动听的女声忽然响起,听到她耳中却仿佛惊雷炸响,张娘子瞬间白了脸,惊骇莫名地看向声音来处。 几步开外,垂柳枝下,立着一个温柔含笑的宫装女子,秋水般的明眸盈盈注视着她,观之令人可亲。 张娘子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唤道:“师父……” 来者不是横岭山主又是谁? 横岭山主微微一笑:“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师父可是出了名的慈善人,怎么可能因为点小事要你的命?” 这分明是她对邋遢道人说的话,师父怎么会知道? 张娘子骇得面无人色,忍不住道:“师兄他……” 横岭山主叹气:“巧娘,你明知你师兄是老实人,何苦一再欺他?你该吃定他心肠软,这件事不会告诉我。” “可您还是知道了……”张娘子失魂落魄地道,“您难道不怪师兄?” 横岭山主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悲悯:“你们毕竟是我的弟子,只要知错能改,我怎会因这点小事为难你们?” 是吗?张娘子垂着头,忽然冷笑起来:“我若把炼魂葫还给师父,师父是不是就愿把归元钟借我一用?” 横岭山主看着跪在身前女子滚圆的身体,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巧娘,你一向是个千伶百俐的,怎么这会儿犯起糊涂来了?”她的神情还是那么慈悲和善,流云般的长袖轻轻一挥。 张娘子神色大变,着地一滚,同时祭出数十种防御符箓、法器。 “轰”一声巨响,强劲的气浪将防御的符箓法器一轰而散,激起尘土无数,余劲未消,直接击到张娘子身上,将她直直击飞出去。 若不是张娘子曾经侍奉过横岭山主数十年,熟悉自己师尊的一言一行,早有防备,这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饶是如此,她肥胖的身子也如球一般飞出,根本止不住去势。 一击之威,竟至于此! 眼看张娘子就要落入湖中,一股黑烟忽然飘起。黑烟中,显出一个极漂亮的男孩,拦在张娘子的去路,眼看就要撞上。 男孩伸出一指,轻轻在张娘子圆润的肩头一戳。 张娘子滚圆的身体在一戳之下滴溜溜转了几圈,头昏脑胀地掉落在地,飞出之势倒是被这飞速旋转的几圈卸掉了。 张娘子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看到男孩,眼睛一亮:“是你!” 恢复成男孩模样的天河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老气横秋地道:“没想到你还真有胆子要挟你师父。” “师父软硬不吃,”张娘子苦笑,“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 天河转向横岭山主,啧啧两声:“没想到号称‘活菩萨’的山主对自己的弟子下手居然这么狠。” 横岭山主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淡淡笑道:“逆徒无状,惹人笑话了。”一句话,把自己的行为归结为教训逆徒。 张娘子脸色白了白,心知横岭山主此话一出,就算把自己打死当场,也只会有人夸她大义灭亲。对方颠倒黑白的本事,她又不是第一次见识。 她当场叫屈道:“师父,弟子绝不敢冒犯师父,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望师父怜悯而已。” 真不愧是师徒,巧言令色的功夫如出一辙。 横岭山主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柔慈悲,不再啰嗦,轻轻抬起一手,捏指成诀。 风起云涌,肉眼可见的灵光四聚,瞬间凝成一柄恐怖的巨大长刀,令人窒息的杀意从刀上发出,如电斩下。 刀未至,可怕的金锐之气先至,席卷天地,仿佛能斩碎一切。 四阶金系法术“劈空斩”,横岭山主竟是瞬发而出! 张娘子想退,却仿佛天地都被恐怖至极的刀风笼罩,无路可退。她顿时面如死灰,含恨看了天河一眼:早知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她当初竟会听信这小子的蛊惑,意图博取这万一机会。 天河依然笑眯眯的,随手抛出一物。那物在空中迅速变大,变成一面数丈方圆的石盾,转眼便将两人挡得严严实实,迎向巨刀。 张娘子的眼皮不由一跳:若是没认错的话,天河随手抛出的居然是五品宝器石龟盾,能挡普通金丹修士数击。 顷刻间,石龟盾已与灵气长刀相撞。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气劲四溢,石龟盾上忽然出现无数道细小的裂纹,随后“哗啦”一声,碎成无数石块纷纷坠落。同时,那一把可怖的灵力长刀也轰然消散。 天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张娘子身前,看着自己的宝器被毁,挑眉看向横岭山主道:“山主大人,我可没得罪你,你无缘无故毁了我的宝器该怎么说?” 明明横岭山主一击是针对张娘子,他自己跳出来挡了,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横岭山主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微微一笑道:“是我的不是,待清理了门户,再来向小哥赔礼。” 天河心中一凛:一般人听到他蛮不讲理的一番话,不是气得跳脚,就是恼怒反击,横岭山主居然如此心平气和,轻而易举地把他和张娘子区别开来,城府不是一般的深!照她这么一说,他若要再帮张娘子,反而是不讲理的一方了。 这人能在横岭山一带横行多年,不露一丝马脚,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小哥且让让,不要因孽徒而误伤。”横岭山主柔声而道,纤纤素手抬起,又是一记劈空斩。 铺天盖地的刀势笼罩而下,威势更甚前招。 在这样可怕的攻击下,张娘子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起,面如死灰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忽从天外飞来,“叮”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随后“叮叮”之声如急雨密奏,剑光闪动,瞬间把灵气巨刀斩成七八十段。 刀势冰消瓦解,空地上多了一个女子,青衣素面,一剑在手,气质凛然。 这不是……张娘子睁大眼睛,那个叫姚喆的小丫头的母亲? “娘,”天河一开口,就吓了张娘子一跳,天河精致的眉头微微皱着,抱怨道,“你要再晚来一会儿,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这话一出,横岭山主也不由皱了皱眉,她压根儿还没开始收拾这小子呢,这算是恶人先告状? 清涟夫人嘴角微微抽搐,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眼前的女人修为虽高,天河纵然打不过,想要逃命却是不难的。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知道眼前这个是敌人就够了。她扬眉,冷冷道:“天儿放心,娘帮你出气。”剑气如虹,直袭横岭山主。 不愧是母子,还真是一样的不讲道理啊。横岭山主气乐了,本来还想用言语打动对方,对方倒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出了手。 罢了,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她手中法诀变幻,空中凭空多了九把精光闪闪、灵气四溢的飞刀,组成刀阵,向清涟夫人迎去。 刀阵剑气相撞,灵气爆裂,骇人的力量顷刻间席卷四周。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死里逃生的张娘子面无人色地软倒在地,不防被爆裂灵气击飞的沙石砸了一脸一身。她挣扎着想要趁机逃走,却两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一只小手忽然伸过来,拉了她一把。 她勉强站直,神色复杂地看向曾经被她囚禁一月有余的男孩。 “你还想不想得归元钟?”天河放开她,笑吟吟地施了个防护结界,将越发惊天动地的灵气对撞隔绝在外。 她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天河。 男孩粉雕玉琢的脸上笑容灿烂,乌黑的眼珠凝视着她道:“只要你站在我们这一边。” 站在他们一边?张娘子怔忡:她能相信他吗? 她想到自己为得归元钟一筹莫展时,男孩有意无意地怂恿她拿捏师父的软肋,强行换取,她走投无路之下,心存侥幸,居然忘掉了师父的可怕听信了! 结果却成了别人对付师父的棋子。 师父可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在人间界几乎是顶了天的存在,自己究竟是怎么猪油蒙了心,竟敢要挟她,试探她的底线? 她竟这么容易就钻了天河的套。 可最后,也还是天河和他的母亲救了她。她已经和师父翻了脸,别无选择,只能站在他们一边,只盼天河母子能挡得住师父。 “我不是已经站在你们这一边了吗?”张娘子不禁喃喃道,虽是被迫,但已无退路。 “那不够,你还需拿出你的诚意来。”天河微微一笑。 “诚意?”张娘子疑惑。 “炼魂葫。”天河神色淡淡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你需将炼魂葫交给我。” 张娘子神色大变,他怎么知道的? 正文 第45章 釜底薪 黑暗的葫中空间,浑圆莹润的辟邪珠被放置在地面,濛濛白光发出,照亮了小小一方天地。 抒悠左臂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已经腐烂的尸毒伤口。她白白嫩嫩的小手中凝出一根又一根细细的冰针,按方位依次刺入伤口四周。 精粹的水灵力直接和尸毒交锋,难以忍受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脸色不由发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掉落。 等第七根冰针刺入,她整个人已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汗透重裳。 不行,神识受创过重,即使多凝几根冰针,她也支持不住了。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从储物袋中取出桃木剑,轻轻一晃,向被冰针围住部分的血肉直接剜去。 “阿喆!”耳边传来熟悉的惊呼声,她不为所动,桃木剑转动,已将那块包含着腐肉的血肉剔得干干净净,深及臂骨。 鲜血喷涌而出,她浑身发冷,连剔骨之痛都开始麻木。 “你不要命了!”天河刚刚回到炼魂葫就看到这一幕,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等反应过来,他顿时脸色铁青,飞奔而至,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小小的手指飞速在她肩膀上点了几下,血流小了些,可并没有完全止住。 “就是要命才这么做。”抒悠疼得直抽气,却还是笑着说,“这样虽不能彻底祛除尸毒,至少可以延缓它的发作。你别担心,我嘴里含了一颗补元丹,你再帮我捏碎一颗洒在伤口。” “你不是挺能的?还要我帮你做什么!”天河负气道。 抒悠看了他一眼,自己去拿了一颗补元丹,刚要用力碾碎。 天河忽然劈手夺过,直接碾碎,小心地洒在她的伤口处。又施了个决,将她伤口附近的鲜血清理干净。 还好她身上穿的是月华乘风衣,自有清洁效果,没有沾上一点血污。 做完这一切,天河直接将她背到身上,向上空而去。 抒悠知他不高兴,但她精神不济,实在不想再应对他,索性默不作声,任他施为。 张娘子躲在天河的结界里,双手紧紧抱着已经被天河认主的炼魂葫,胆战心惊地看着外面越发激烈的战况。 碧波湖畔,如画的风景早在暴烈的灵气对攻中一片狼藉,满池荷花凋零,荷叶破碎。 战场转移到了湖面,远远的只能看到湖水滔天,剑气纵横,狂暴的战意仿佛连天地都要绞碎。 她看得太出神,没注意到,一股黑烟裹着什么从葫芦口飘出,落在地上,现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张娘子,”男孩童稚的声音骤然响起,“那边我们插不进手,还是去做该做的事吧。” 她猛地回神,看到了再次出现的天河和他背上虚弱无力的女孩,果然是姚喆!只是,她明明只在接天台上见过姚喆,怎么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忌惮感? “走吧。”见她呆呆地只顾看他背上的抒悠,天河的眉头微皱,率先举步。 “走?去哪里?”张娘子反应不过来。 “不是要去拿归元钟吗?”天河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怎么,不敢去?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去拿归元钟?张娘子一哆嗦,顿时明白过来,不就是要她带路去找那位吗? 那位可是师父的掌中宝、心头肉,平时连一根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心肝肝,她带人去找那位的麻烦,还是为了归元钟,师父一旦脱身,只怕将自己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可是……天河说得对,师父被拖住了,确实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次,她再也得不到归元钟,她的张郎…… 心念百转,终究对归元钟的渴望占了上风,她咬了咬牙,低声道:“跟我来。” 张娘子带他们到了一个极朴素的农庄。茅屋竹篱、鸡犬相闻,庄后阡陌纵横,绿色喜人。两只又肥又壮的大白鹅守在门口,正摇摇摆摆地嬉闹着。 横岭山主竟然住在这样一个地方!若不是张娘子带他们来,只怕他们就算到了这里也不会相信此处就是横岭山主的老巢。 大白鹅显然认得张娘子,亲热地绕着她蹭了蹭,就让开她,对着后面的天河伸长脖颈凶狠地啄过来。 天河挑了挑眉,正要出手,张娘子扑过来,一手一只捉住两只白鹅的脖颈,急急叫道:“大白小白,这是客人,不得无礼。” 天河微微一笑:“你对这两只畜牲倒是不错。” 张娘子陪笑道:“大白小白虽然是凡鸟,身上却有师父下的禁制,只要出事师父马上就会知道。” 将禁制下在不起眼的凡间鸟兽上?倒的确是个警戒的好办法。天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已经哄好大白小白的张娘子进了农庄。 一路上,张娘子又如法炮制,哄好了七八只狗,五六群鸡鸭。 然后几个人就看到了一排整齐的厢房。 正当迟疑是哪个房间时,就听到女童暴怒的声音:“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我滚!”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响起,几个侍女惊慌失措,鱼贯着退出一个房间。 “米娅,你就别生气了,山主也说过,这件事急不得。”一个仿佛要哭出来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试图安抚先前的女孩。 “你也给我滚!”暴怒的声音没有丝毫收敛,又是一声脆响炸裂,接着几声强自压抑的抽泣声响起,一个健壮的女童匆匆从房间退出,向一个方向跑去。 雷雨?抒悠皱眉,推了推天河的肩膀:“放我下来。” 天河不大乐意:“你还没恢复好……”却在抒悠清清冷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高兴地放下了她。 抒悠忍住因乍然落地而起的眩晕感,淡淡道:“雷雨是玄阴女。” 天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想釜底抽薪,挟蔷儿以制横岭山主;而要对付蔷儿,代表着她复生希望的雷雨才是关键。 张娘子也反应过来,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对付蔷儿,我去找雷雨。”抒悠轻声道,“时间紧迫,必须双管齐下。” “可是你的伤……”余下的话在女孩明亮的眼睛注视下吞了回去,天河烦躁地碾了碾脚尖,心知抒悠的决定是正确的。张娘子虽然暂时站在了他们一边,终究不可靠,不能让她一个人行动。 “那你带上这个。”天河翻出一对精美的紫金铃,将其中一个递给抒悠,九品法器传音铃,在方圆两百丈范围内只要摇一摇就能给另一只传音。 抒悠默默收回准备拿出来的传声符,接受了他的好意。 * 抒悠跟着雷雨一直到了一个单独的院子里,小院看上去整整齐齐,围墙里种的不是花木,而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菜地。雷雨打开院门,立刻有一只大黑狗扑了过来,绕着她撒欢儿。 雷雨仿佛没看到般,走进院子,沉默地开始帮院子里的菜地浇水。片刻后,她忽然扔了手中的水瓢,蹲下地开始嚎啕大哭。 “雷雨。”轻柔的嗓音忽然从耳边响起,雷雨受惊般地抬起小脸。 那张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小小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你,你……”雷雨吃惊地跳了起来,“你不是进了魂狱,怎么出来的?” “哦?”抒悠讶异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米娅说的,”雷雨喃喃道,忽然想起什么,急声道,“你快走吧,米娅要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的。白露已经……能逃一个是一个。”她一直记得,眼前的女孩虽然曾经将匕首架到自己脖子上,但在自己快掉入裂缝时,同样是她救了自己。 “白露怎么了?”抒悠心头一咯噔,不是让凌阙言将她送走了吗? “米娅说白露想逃走,被山主找到关起来了。”雷雨难过地道。 抒悠神色微变,看来凌阙言并没有成功脱身,也不知他有没有去找贺宛宛,他和白露现在怎么样了。 “那你呢?”她望向雷雨的眼睛,问道,“你让我走,你自己不想走吗?” “走?”雷雨的眼中闪过茫然,泪花忽然涌出,“我练了那劳什子的功法,再也走不掉了。”她忽然将脸埋入双手中,绝望地道,“姚妹妹,我悔不该听了米娅的话,她说能让我变得很厉害,可我只要一练功,就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我,我好害怕……” 抒悠不语,扔了一块帕子给她。她警告过雷雨,但雷雨还要继续上当,那她也没办法了。现下,雷雨瞳仁变暗,印堂黑气缭绕,显然蔷儿教她的功法已略有小成。 雷雨胡乱擦了擦脸,露出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忽然目露期盼地看向抒悠:“姚妹妹,你能去救白露吗?” 抒悠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到她目露忐忑,方微微一笑:“你知道她关在哪儿?” “嗯,”雷雨用力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另一边,处理完那些侍女后,天河和张娘子推开房门。 仿佛进入一个不同的天地,再不见茅舍简陋、乡野风光,满目皆是雕梁画栋、锦绣堆积,无限富贵气象。 式样古朴的铜炉摆放在中庭,烟雾袅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却依旧挡不住中人欲呕的尸臭味。 地上是光滑如镜的水磨青砖,每块砖上都刻有精美的图案,可惜,被一地碎瓷挡住了破坏了美感。 碎瓷中,蜷缩着一具满身血迹的女童尸首,衣衫碎裂,露出小小身躯上一条条狰狞可怕的鞭痕。 张娘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死者青肿的面目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眉清目秀,正是她带来的那个女童。 正文 第46章 归元钟 夕阳西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华美精致的屋子中没有任何灯火,只能隐隐看到铜炉镂空的纹路中透出的红色微光。 香炉后支着一架绣着各色美人图的四扇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显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前,长发如瀑、脊背僵直,愣愣地看向铜镜。片刻后,“哐啷”一声,那人竟将铜镜狠狠砸到了地上。 “小师妹!”张娘子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快步绕过屏风,柔声细气地劝道,“小师妹这是何苦,你生气做什么都行,何必把人杀了?那人可是我特意为小师妹找来的上好容器。” “再好的容器又有什么用?”蔷儿霍地转身,一张已经腐烂一半的脸儿顿时跃入张娘子眼中,骇得她不由退了一步。 “师妹,你……为什么不换……”张娘子惊骇地看着她,蔷儿用的还是米娅的身体,那张原本美艳的脸蛋因溃烂了半边显得分外可怖。 话未讲完,被一阵疯狂的笑声打断。“哈哈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不换身体?”蔷儿伸出只剩下光秃秃腕部的右臂触了触完好的半边脸,神情骤然扭曲,“当然是我换不了了!你说,我还要留着你送的那个小贱人做什么?” 张娘子不知缘故,天河却是听抒悠说过的,闻言,悠哉哉地绕过屏风,含笑道:“若我有办法破解囚魂咒呢?” 笑声戛然而止,蔷儿仅剩的一只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待看清来者是谁后,蓦地神情一变:“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张娘子忙道:“小师妹你忘了,他是我带来参加仙童选的,名为天河。” 天河?蔷儿惊疑不定,不是说陷进魂狱了吗,他怎么出来的? 魂狱是什么地方,别人不清楚,蔷儿岂能不知,那里面关押的要么是横岭山主抓来的恶魂,要么是被她逼得怨气冲天的厉鬼,个个实力强横,而唯一的出口在炼魂葫中,天河若真进了那样一个地方,究竟怎么全身而退的? 他说有破解求魂咒的办法,难道竟是真的?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动,不由目露希冀。 这半个月来,困在这具生机断绝、腐烂破败的身体上,纵然有炼魂葫源源不断地提供魂晶修补她的魂魄,她还是无力阻止自己的力量被一点点抽离。 在苦苦挣扎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魂飞魄散那么近。她怎么甘心?付出那样大的代价,造就无边杀孽才换来的生,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去! 可是,那样神通广大的母亲,想尽办法都解不开她中的咒;给她下囚魂咒的小贱人又自己跑进了魂狱,她连抓人回来逼问解咒方法的机会都没有。 她几乎已经绝望。 她的脾气越发暴躁,折磨侍女还不够,甚至虐杀了张娘子带来的给她附身的女童。若不是母亲再三勒令,她连雷雨都不想放过。 惶惶不安、几欲发狂时,居然有一个人说有办法解除她的痛苦,她怎能不心动。 天河把她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他凝视着蔷儿,玉白的脸上黑眸璀璨,笑容真诚。仿佛面前并不是面目可怖的活死人,而是曾经那个娇美明媚的女孩。 在这样和暖的目光下,蔷儿心中的暴躁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她甚至挤出一个勉强称得上亲和的笑容:“你真有办法?”可惜,在那样一张腐尸脸上,再亲和的笑容都显得扭曲可怕。 天河一脸诚恳:“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代价?不管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只要他消受得起。 “你要什么?”蔷儿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开口问道。 又是一个想和她谈条件的!蔷儿心中戾气翻涌:等她能脱离这具该死的身体,一个都不会放过,天河这般美貌,自己附身其上也不亏。至于他的魂魄,她会帮他准备一个最好的纸符人,让他好好消受。 天河仿佛完全没看出她的心思,笑眯眯地道:“听说你有一口归元钟,善能凝神聚魂,借我一用如何?” 蔷儿神色骤变:昔日她含冤而死,全凭母亲拼死夺来的归元钟聚回三魂六魄,保住元神不散;此后,她每次夺取他人身体,也是靠着归元钟魂魄完全;山主祠中,遭遇神识攻击,归元钟更是护住她不受损伤,反而使对方遭到反噬;法阵爆炸时,她当机立断舍弃身体,逃得一命,也是仗着归元钟对魂魄的护持。 可以说,归元钟是她保命的最后底牌,怎么可能轻易借出?但她要一直困在这具身体中,即使归元钟也救不了她! 蔷儿神情阴冷地看向天河:就算一时借给他了又怎么样?连他的命她都要留下,归元钟还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好。”她垂下眼,一口答应。 * 阴暗的山洞中,长长的台阶向下,似乎永无尽头。 抒悠沉默地跟在雷雨身后,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 前面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洞口,里面隐隐有亮光透出。 “到了。”雷雨似松了一口气,指着里面道:“凌公子和白露就关在里面。姚妹妹,你救救他们吧。” 抒悠目光微闪,看向她:“你不进去?” 雷雨露出胆怯的神色:“里面有禁制,我,我害怕……万一拖了你的后腿呢?” “原来是这样。”抒悠轻笑一声,“里面是什么清形你总可以和我说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雷雨垂下头,嗫喏道。 “这样啊……”抒悠笑盈盈地看向雷雨,“那就劳烦雷雨和我一起进去探一探。”她语声轻快,右手忽然伸出搭向雷雨肩上。 雷雨一惊,侧身一闪,忽觉全身气息一滞,竟是软绵绵地提不出一点劲儿,眼看着抒悠柔软的小手移到她的颈侧,纤细的指尖抵住她的咽喉。与此同时,抒悠飞起一脚,将地上一块杂石踢入洞中。 “轰隆”一声,一个石笼从天而降,将杂石罩个正着。 “姚妹妹,”雷雨面如土色,眼角的余光瞥到抒悠小巧圆润,粉光莹莹的指甲,喉咙口一寒,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勉强笑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抒悠不理她,望着洞口微微笑道:“道长使人诱我前来,备下石笼,可是为履接天台之约?” 洞穴内,响起苍老沙哑的声音:“却不知小友是怎么识破的?” 抒悠瞥一眼自己掌下纤细的脖子:“雷雨实在不是个会演戏的人。”前一刻还在让她逃跑,下一刻就叫她救人,这转折也太生硬了些;更勿论雷雨先前只叫她救白露,在刚才却说“凌公子和白露就关在里面”,可雷雨根本不认识凌阙言,更不知道她认识对方。 这么明显的破绽,她要再看不出来,实在愧对她活过的一把年纪。 苍老的声音悠悠叹了一口气:“小友年龄虽小,倒是敏锐。请进吧。”随着语声,洞内蓦地大放光明,瞬间亮如白昼。 抒悠掌下用力,押着雷雨绕过石笼走进洞中,看清里面的场景后,不由一怔。 石洞和一间普通的房间差不多大小,洞顶呈弧形,嵌有无数萤石,星星点点地排布着,形成光芒灿烂的星云形状。 地面上线条纵横勾勒,同样形成一个复杂玄奥的阵法,邋遢道人道袍整洁、面容干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盘膝坐在阵法中央。他一只手垂在身下,食指指尖上,鲜血一滴滴流下,仿佛活过来一般,顺着阵法的线条蜿蜒流过。 看到抒悠两人进来,邋遢道人空着的一只手摩挲了下道袍,露出奇异的表情:“小友胆子倒大!” 抒悠随手给雷雨施了一张催眠符,把她放在脚边,淡淡道:“道长以凌道长与白露性命相胁,我岂敢不来?” “哦?”邋遢道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抒悠直起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长,明人不说暗话,你故意让雷雨说出那句露破绽的话,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凌道长和白露在你手中吗?道长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你当真只有八岁?”邋遢道人盯着抒悠变得冷然的脸色,忽然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只想问一句,接天台之约是否还算数?” 抒悠道:“自然算数。” 邋遢道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尸毒解药和凌、白二人的性命只能选一样呢?” 抒悠怔住,邋遢道人这是何意? 邋遢道人却不再开口,半阖起双目,等她答案。 指上的鲜血兀自滴滴答答地滴落,顺着固定的轨迹流动,大半的阵纹已被染成血红。邋遢道人的脸上因失血过多变得青白,苍老的面颊愈发萎靡枯瘦。 抒悠垂下眼,轻轻道:“请道长放了那两人。” 邋遢道人霍地睁开眼,欣慰之色止也止不住地流露:“小友果然宅心仁厚,老道没有找错人。” 抒悠愕然,宅心仁厚,这是什么鬼?她自认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但离宅心仁厚还是有一段差距的,不过是受了那两人的救命之恩,不愿相欠罢了。 邋遢老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邋遢道人萎靡的神色振奋起来,取出一把又细又薄的小刀,猛地将肋下划开。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邋遢道人难得干净的袍子,更多的鲜血洒向阵中,落入蜿蜒流动的血迹中。阵中血流速度骤然加快,只片刻,布满了整个阵法,顷刻间,血光大作,整个阵法运转起来,变幻成与上空一模一样的星云图案。 玄奥悠远的气息顿时充斥洞中。 血色的光芒濛濛而起,漫射向上空,漫天萤石骤然大放光明,乳白色的光晕与血色光芒相接,变幻扭曲,形成一个泾渭分明、飞速旋转的红、白两色太极鱼,一下子撞入邋遢道人身体。 邋遢道人闷哼一声,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闭上眼,勉强抬起双手,施了一个极繁复的法印。从他肋下被破开处忽然飞出一物,其势如电,准确无误地对着抒悠的脑袋砸下。 抒悠手忙脚乱地一接,定睛一看,手中之物白森森、硬邦邦,手指长一截,表面还沾着淋漓的鲜血,分明是一段新鲜的人骨。 妈呀,不及多想,抒悠烫手山芋般把它丢了出去。 正文 第47章 圣人骨 邋遢道人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的动作,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你,你……”他颤巍巍地伸出一指指向抒悠,你了半天,好不容易接上气来,颤声道,“这是圣人骨,你竟如此对待它!” 抒悠怀疑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圣人了?”心里却是一动:圣人骨,似乎有些耳熟。 邋遢道人气得直翻白眼:“谁说这是我的骨头,这是圣人骨、圣人骨!乃天下至宝!老道看你有缘送给你。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随手扔过来一个玉简,“你自己看。” 抒悠两指捻起玉简,嫌弃地看了一眼:“道长,你我是敌非友,现在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你会这么好心送我天下至宝?”一副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的表情。 这是哪家的熊孩子?怎么就这么气人!邋遢道人一百个后悔选了这个臭丫头,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就算后悔都来不及了。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平下心中的怒气,索性道:“你收不收?不收就别想救人。”他一个法诀,圣人骨又向着抒悠飞去。 抒悠忍住心里毛毛的感觉,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白骨。 “滴血认主!”邋遢道人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抒悠无奈,咬破手指,鲜血一滴滴滴落到白骨上。 说也奇怪,白骨上分明还沾着邋遢道人的鲜血,抒悠的血一滴上去,原来的血迹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新鲜的血液渗入骨中,留下一道殷红的线。 并没有出现法宝认主后通常会有的心神联系。 邋遢老道莫非在坑她? 邋遢道人却似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下好了,除非师父能逼你自己用离血阵,否则就算她杀了你,夺到圣人骨也没用。”他转向抒悠,语重心长地道,“小友,此物对你有莫大的好处,只要你不被师父抓到。”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你不小心被师父抓到了,也不要紧,不管师父怎么折磨你,咬定牙关不要用离血阵,否则性命不保。” 什么叫不要紧?抒悠脸都黑了,邋遢道人果然在坑她!就说以她的气运,天上掉下来的不会是馅饼,只有陷阱。 她现在根本不是横岭山主的对手,这东西既是对方想要的,莫名其妙被她滴血认了主,今后的麻烦可想而知。 不对,邋遢道人不是横岭山主的忠心弟子吗?他这一手不光坑了自己,更是狠狠坑了自己师父一把,究竟是为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邋遢道人,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成功坑人一把的老道士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地上血光轰然炸开,消失不见,满天萤石黯淡下来,淡淡光线下,端坐着的邋遢道人形容枯槁,宛若干尸。 抒悠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什么,冲上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断气了?断气了!抒悠心中惊怒交集:说好的救人呢?气恼之下,她将手中白骨猛地向邋遢道人怀中一掷,还你这劳什子! 只听轻轻的“啵”的一声,仙人骨一砸之下,邋遢道人整个人仿佛风化的岩石般开始土崩瓦解,化成一堆灰尘。仙人骨“啪嗒”一声跌落在地,整个山洞开始震动起来。 抒悠皱眉,正想带着雷雨退出山洞,震动停止。先前邋遢道人身下突兀地裂开一个大洞,露出另一段阶梯。仙人骨顿时顺着阶梯骨碌碌滚了下去。 这是?抒悠惊疑不定。这时,下方的洞中传出熟悉的声音。 青年慵懒低哑的嗓音响起:“卿卿这是舍不得我,要来放了我吗?”说到一半,看向前方,骤然止住,声音止不住抬高:“怎么是你?你怎么从魂狱中出来的?” 台阶上,缓缓走下笑意盈盈的女孩,弯下腰捡起先前滚落的一截白骨,然后小脸扬起,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看来公子在这里呆得很好,倒是阿喆多事了。” 凌阙言哽住,对上女孩明亮澄澈的杏眼,竟破天荒地起了无地自容之感。 他的状况实在有些尴尬。 上身裸/露,衣物尽数被剥光,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手指粗的龙筋索横一道竖一道地将他半坐半躺地绑在床架上,深深勒进白如新雪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如瀑布流泻而下,挣扎间,黑发舞动,一道道红痕微微显露,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凌虐美。 竟然被小丫头看到了! 凌阙言神情僵硬:“小姑娘,真对不住,在下无能,有负所托。” 抒悠没料到看到这样一副情景,也有些尴尬,别过脸不看他,问道:“我正想问你呢,你有没有找到我要你找的人?” 凌阙言羞愧:“我还没来得及找人,就被抓到了,我怕图落在她们手上不好,就把图毁了。” 这么说,贺宛宛没有落到横岭山主手中,只是她答应接人,却失言了,也不知那个小心眼的丫头会怎样气怒,还会不会在原地等她? 想到当年花疏影睚眦必报的性格,她不觉头痛。 一旁忽然传来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声:“该,叫你到处招惹桃花,这下栽了,被阿喆看笑话了吧。” 闻言,凌阙言脸上僵硬的神色转为无奈:“行了,小姑奶奶,你都笑了我这么多天了,还不够?” 白露干净利落的声音响起:“不够,怎么会够?你凌仙师的糗事笑一辈子都不够!叫你招惹美女蛇。” 抒悠闻声看去,凌阙言处在一个不大的石室中,旁边是一堵石墙,白露的声音就是从石墙另一侧传来的。 她走近凌阙言,神识探向他身上的龙筋索,皱起眉来。 一品宝器龙筋索,束缚在身能禁锢灵气,除非知道解开的法诀,否则只有强行抹去前主人的神识印记,才能解开。强行解开只会越绑越紧。捆住凌阙言的龙筋索里面神识印记强大无比,显然是横岭山主亲自布置下的。 抒悠解不了。 凌阙言心里也清楚,苦笑道:“你不用管我,先去救白露吧。” 抒悠知道他说得有理,只得暂且放下,回头去找隔壁石室的门。 就在这时,她腰间的紫金铃忽然发出叮叮的声响。她解下来,打了一个法诀上去,铃中响起天河的声音:“阿喆,我们搞定了。你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咦,蔷儿那么个暴脾气、手段狠戾的,天河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一转念:天河手段诸多,说不定有办法救凌阙言。 她把大概位置告诉天河,目光梭巡着找到隔壁石室的门。 大概因为白露只是普通的凡人女孩,石门只是简单地上了锁,抒悠正要劈开铁锁,凌阙言忽然叫住她。 “怎么?”她惊讶地发现凌阙言的面皮居然微微发红。 凌阙言目光闪烁,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你有没有东西可以给我遮一遮?” 抒悠目光落在他健美而白皙的身体上,恍然大悟,原来凌公子也会不好意思的。她忍俊不禁,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安置好凌阙言后,抒悠一掌劈落铁锁,打开石门。 白露冲出来,一把搂住她:“阿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来救我们!”她不过睡了一觉,阿喆就不见了。为了这事,这些天她已把凌阙言骂得狗血喷头,谁叫他没有看好阿喆? 抒悠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地接触,不动声色地拉开白露一些,打量着她。小姑娘娇弱柔美的模样倒还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气色尚可,显然没有受到折磨。 白露却皱起眉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受伤了吗?” 这个小姑娘,还是这么个热心大姐姐的风范。抒悠忍不住对她笑了笑:“没事,只是没休息好而已。” 白露显然不大相信她的话,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担心,跟着抒悠来到绑着凌阙言的石室。 看到被罩在薄毯下的凌阙言,她大吃一惊:“凌仙师,你怎么了?”就想上前掀开薄毯检查。 凌阙言大急,连忙道:“等等,你还是不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掀男子的被窝?” 白露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小脸通红:“你整天脑子在想什么?我才多大,你一个一把年纪的仙人和我计较这个?” 骨龄才三十七,被“一把年纪”的凌阙言:“……”和一个小女孩子争辩他还是修仙界的小嫩草这种话题,实在太掉份了。 抒悠越来越喜欢白露了,凌阙言在女孩子面前吃瘪这种好戏可太少见,虽然可能是这个女孩还太小,欣赏不了他的魅力。 抒悠忍笑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凌阙言不由大为头疼,只得求饶地看着她们俩:“我一时肯定逃不掉,你们两个先走吧。” 抒悠觉得,这样无奈抓狂的凌公子,比前世那个永远风流倜傥、完美无瑕的无双公子可爱多了。 她望着他,正要开口,突然,一个傲慢的声音插了进来:“原来母亲把你这个小白脸藏在了这里!” 一阵浓香中混着腐臭的怪异味道传来,阶梯上,洞口处,出现两个孩童的身影。一个是漂亮得如画中走出的男童,另一个…… 白露骇得惊叫一声,凌阙言的脸色也变了。 一身红衣的女童,脸蛋已经腐烂一半,两只手臂光秃秃的不见手掌,只有一头秀发,依旧乌黑如缎、垂至腰间,正一步一步地向下走来。 “米娅!”白露喃喃叫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泪光隐现。她不是米娅,只是占用米娅身体,杀死米娅的恶鬼。 红衣女童却只是死死地盯着抒悠,独眼中闪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总算找到你了!” 抒悠皱起眉头,看向天河:他说的搞定就是这样搞定? 天河笑眯眯地看向她:“阿喆,我答应了她,只要她拿出归元钟,就帮她解除囚魂咒,你帮个忙呗。” 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 正文 第48章 离魂引 石室中陷入一片寂静。萤石乳白色的光芒透过入口处洒入,映出每个人脸上莫测的表情。 抒悠在一瞬间就意识到:天河是认真的,他真心要为蔷儿解除囚魂咒。 天河究竟要做什么?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掩去眸中晦暗的神色,开口问:“归元钟呢?” “哦,给张娘子拿去了。”天河不以为意地道,似乎那不是能保住魂魄不散的罕见宝物,而只是摆在花格上的一件摆件、一套瓷器,“她也算帮上了忙,这是她应得的。” 抒悠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给她解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总不能叫我白白出手吧。” 蔷儿大怒:“小贱人,你敢不解咒?信不信我把你碎尸万段?” 抒悠连眼角也没有扫她一下,望向天河:“你怎么说?” 天河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蔷儿咬了咬牙,安静下来。天河黑琉璃般的眸子噙上了浅浅笑意,望向抒悠,“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抒悠眸光扫过仍被束缚在石床上的凌阙言,淡淡道:“把他身上的龙筋索解去,放他们走。” “凭什么?”蔷儿的尖叫声响起。 抒悠捂起耳朵,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看来你很喜欢这个身体,都舍不得离开了。” 蔷儿的声音戛然而止,气得眼睛通红,身体都开始发抖,这一刻她生吃了抒悠的心都有,然而咬碎银牙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恨恨道:“就依你,我先放了这个小白脸。” 也不知她默念了什么,光秃秃的手臂微微一抬,盖着凌阙言的毯子顿时掀起,龙筋索如活过来一般,扭动着从他身上松开,飞向蔷儿,落到她袖中。 白花花的身体,狰狞的红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凌阙言身上,眼中皆是说不出的微妙。 凌阙言双颊火辣辣的,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哪有一点点风流公子的仪态。他四顾一圈没有找到衣服,索性拉过毯子裹在身上。 抒悠忍笑道:“好了,凌公子你先带着白露离开吧。” “可是你这里……”凌阙言有些犹豫,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凡之处,可蔷儿如此诡异,天河敌友不明,留她一个人,他实在不放心。 “你留下也帮不了我什么忙。”抒悠送他一个白眼,不客气地道,“快走快走,你把白露安全送走,别再掉链子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一个“再”字打得凌阙言脸好疼,他不就是没完成上次的约定,非但人没有送出去,反而要小姑娘来救他? 这样一想,凌公子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好,我先送人出去。”走过抒悠身边时,忽然悄悄塞过一样东西,“这个借给你用,等你平安出来了再还我。” 抒悠只觉手心一凉,,脑中同时多了一段法诀。她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到储物袋中,惊讶万分地看向凌阙言。 凌阙言竟将窥天镜借给了她!这可是今后会成为伪神器的窥天镜!想来凌阙言一直把这件法宝温养在识海中,才没有被横岭山主搜去。 凌阙言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笑着拉过白露,潇洒告辞。 送走了凌阙言和白露,蔷儿冷笑道:“现在总可以开始了吧?” 抒悠轻笑一声:“小丫头,难道你娘没有教过你,求人的时候该是什么态度吗?你这样,万一我一生气、手一抖,解咒失败怎么办?” “你!”蔷儿怒目圆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抒悠才不管她,淡淡吩咐:“把衣服解开。” 蔷儿跺了跺脚,对解咒的渴望终究占了上风,悻悻地解开衣服。 小小的胸膛露出,已经腐烂大半,令人不忍卒睹。浓烈的恶臭盖过馥郁的香气,胸前红色的符文却依然鲜艳如新,仿佛刻到了骨血里,红色的幽光流转不定,带着莫名诡异的气息。 抒悠从之前咬破的手指逼出一滴血,灵气运于指上,截在幽光流转之前,缓缓画下一笔。 幽光定住,符文骤乱,流转如意的灵气顺着这鲜血淋漓的一笔被引开,无形的束缚力瞬间冰消瓦解。蔷儿只觉似乎有什么桎梏被打开,浑身一轻。 囚魂咒被破了。 她心中大喜,低头看向收起手指后退一步的抒悠,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袖中龙筋索忽然如电飞出,向抒悠捆去。 她猝然发难,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抒悠早有防备,脚步轻点,正要挪移而开,肩上忽然轻轻搭上一只手。 似有千钧之力,整个人顿时被钉住无法移动。 抒悠不敢置信地看向手的主人,天河?这是为什么? 龙筋索夭矫如蛇,转瞬将她捆得结结实实,天河收起手,含笑退了一步。蔷儿一声狞笑,满头长发瞬间暴长,向她缠来。 漫天的青丝,乌沉沉不见天日。她的耳、鼻、口、目皆被遮蔽,双手双足俱遭捆缚,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动、不能呼吸。 窒息的感觉炸裂胸腔,神识被困,灵气被阻,连内呼吸都不能。 她耳边似乎响起了玄奥悠远的吟唱声,低沉、哀伤、空旷,仿佛黄泉路上的挽歌,勾魂夺魄、回荡不休。 离魂引,离魂兮,魂去无依奈若何。 魂魄跟着歌声开始震荡不休,躁动着竟似要离体而出。 刀削斧凿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痛苦,她只觉自己在被油烹火煎,那是魂魄被硬生生剥离*的极致的痛。 蔷儿,这是想夺取她的身体? 剧烈的痛苦下,思维仿佛都已迟钝,恍惚中,她只感到一股强大阴冷的气息丝丝缕缕从她毛孔钻入,拉扯着她的魂体。 炼神诀自发运转起来,护住她虚弱的元神,最后一击却迟迟引而不发。 她在等待。 神智越来越模糊,她努力保住一点清明。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青丝潮退,五感俱复,她虚弱地倒在地上,只觉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她努力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米娅的尸体僵硬地倒在地上,一个模糊的白影在她身前不远处,被惨绿的光笼罩,痛苦地挣扎着。 白影面目模糊,长发及腰,依稀可看出是个圆圆胖胖的脸上带疤的小姑娘,此时,面目扭曲,尖利的五指凶狠地刨向绿光,不时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那个应该就是蔷儿的本来面目吧?难怪她对美丽的身体执念这么深,因此害了太多的孩子。 也不知她的魂体修行了多少年,在溶魄石的威力下,竟有余力还击。 天河扬眉,又是一道法诀打上溶魄石,绿光陡然变暗,似有无形的压力,压得其中的蔷儿慢慢弯下了腰。 蔷儿仰起痛苦不堪的小脸,蓦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 远远的,一声长啸应和而起,初听尚远,眨眼已近在耳边。 天河神色骤变,一把抓起抒悠,瞬间移开数丈。 雪亮的刀光从他们刚刚的位置一闪而过,击了个空,随即嗡嗡响着,重新列成刀阵,唰唰唰向他们飞来。 横岭山主赶来了! 阵法严密、刀势锋锐,如电而至。天河不敢硬接,迫得带着抒悠不停闪避。溶魄石的光自然对不准蔷儿了。 蔷儿得到自由,一声嘶吼,就要向他们扑来。 天河冷笑,右手伸出,手中多了一柄黑黝黝、又窄又长,两边无刃的兵器,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抒悠一眼瞥去,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冒出一股寒气。 蔷儿的森森鬼气已经逼近。 突然,“蔷儿,回来!”横岭山主冰冷的声音响起。 三人应声望去,神色齐齐一变。 横岭山主站在洞口,左肩上汩汩冒着鲜血,显然赶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处理。没有受伤的右手倒提着一人,疏眉细目,身形健壮,正是被抒悠留在上面的雷雨。 “娘,你怎么了?”蔷儿惊慌失措,顾不得追杀天河抒悠,扑回母亲身边,惶惶而问。在她心中,娘亲一向是强大无比,无所不能的,此时竟受伤了,实在太不可思议! 横岭山主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气息,脸色微沉:“来不及了,我们走。”长袖一挥,磅礴的灵力汹涌袭向天河二人。 天河一把将还没恢复的抒悠推到身后,手中黑色兵器双手执定,悍然挥出。 凛冽的气息从乌沉沉的兵器上发出,迎上横岭山主发出的灵力攻击,如劈波斩浪,瞬间将之从中劈开。 骇人的灵力攻击轰然向两边散去,如惊涛拍岸,猛地撞上两边的石壁。剧烈的撞击声后,石壁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开始崩塌。 山洞开始摇晃,大块大块的碎石从顶部落下,天河眼见不好,一把抱起抒悠向洞外跑去。碎石越来越多,天河索性化作黑烟,裹住抒悠冲出了山洞。 刚刚出了洞口,一声巨响,山洞坍塌了。 山洞外,先走一步的横岭山主带着蔷儿和雷雨早就不见了踪影。 一道青影飘然落地,四处看了下,向刚刚变回人形的天河问道:“人呢?” 闻言,天河吐了口气,将兀自动弹不得的抒悠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石头上,凉凉开口:“母亲大人,我正想问你呢,横岭山主不是应该你负责的吗?怎么会跑到我们这边来捣乱?” “有你这么和娘说话的吗?”清涟夫人瞪了天河一眼,一向清冷的脸上顿时添了三分生动之色:“那女人听到一声啸声就疯了一般,拼着受我一剑也要脱身,我一时不察,被她逃了。” “娘还能找到她们的踪迹吗?”天河问。 清涟夫人闭眸感应了下:“她施了匿踪术,我找不到人。” 天河皱眉,这下还真有些棘手:横岭山主实在是个可怕的敌人,这次要不是她女儿犯蠢,他们还没这么容易占得上风。若是被她们逃脱,今后可就太麻烦了。 更不妙的是,玄阴之体的雷雨落到了她们手中。 他们该怎么办? 正踌躇间,身后忽然响起女孩低低的声音:“天河,我有办法找到她们。” 天河霍然回头。 正文 第49章 寻敌踪 天已全黑,满天星光灿烂,皎洁的月光洒在女孩苍白的小脸上,映出她淡漠疏远的表情。 天河心中一紧,想说什么,清涟夫人抢先开口问:“阿喆,你有什么好办法?” 抒悠无力地对清涟夫人笑了笑:“我先前对蔷儿下了囚魂咒,刚刚虽帮她解了咒,可符文还在,里面还有我灵血的力量。” “你是说……”清涟夫人眼睛一亮,“灵血追踪术?” “是。”抒悠点头,“可惜我刚刚受到了离魂引的攻击,现在没有办法施术。”雷雨被抓,横岭山主应该很快就会安排蔷儿夺取她的身体,她却偏偏无能为力,心中焦灼可想而知。 “离魂引?”清涟夫人皱起眉来,“有天河在,怎么可能会让你受到这个攻击……”她忽然反应过来,对天河怒目而视,“是这个臭小子故意设计?”话虽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抒悠没有说话。 清涟夫人顿时秀眉倒竖,不由分说,操起带鞘之剑向天河砸去:“臭小子,叫你保护人的,你就这样保护的?看我不打死你。” 本还悠闲而立的天河顿时抱头鼠窜:“娘,你就别打我了,我知道错了。”却怎么也躲不开清涟夫人雨点般砸下的剑鞘。 抒悠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清冷的清涟夫人居然有这么火爆的一面。 天河挨了好几下,索性躲到抒悠身后。 清涟夫人怕误伤抒悠,怒目道:“你还不给阿喆赔礼。”转而收敛怒色对抒悠道,“阿喆,对这小子不用客气,想怎么打他出气都可以,我为你做主。” 天河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对抒悠道,“对不起阿喆,我真不知道她们用离魂引抽魂时会这么痛苦,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这也算道歉?他后悔的是使她遭受了意料外的痛苦,而不是他不发一言利用她的行为。抒悠本来还看他被清涟夫人揍得狼狈,此时不觉气极反笑:“不用道歉,就算我报答你这一阵子的照顾之情。” 天河意外:“你知道我的目的,当时是故意不反抗的?”他本来还暗暗奇怪,这小姑娘也是个有手段的,那会儿为什么丝毫没有挣扎? 抒悠淡淡笑道:“这很难猜吗?你的目的是要夺取蔷儿的魂力,而溶魄石的绿光应该是只对魂魄起作用吧?”几次看到天河用溶魄石,要么是对付鬼魂,要么在识海对付魂魄,从没见他对活人用过,天河要对付蔷儿,势必要从米娅的身体上把她魂魄逼出才行,所以要解除囚魂咒,诱惑蔷儿离开米娅的身体。而她就是当时最合适的饵了。 抒悠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始终没有反抗。天河对她有恩,他要利用她,她就帮他一把,从此不再相欠。 她是再不想和他有多的牵扯了,免得什么时候被他坑死都不知道。 天河却是眼睛亮了起来,抚掌道:“知我者,阿喆也。”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抒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 抒悠微笑不语,实则一个字都不信。 清涟夫人见状,又瞪了天河一眼:“让你照顾人的,你竟敢做这样的事,回头再收拾你!” 天河双手举起作讨饶状,佯装害怕道:“娘,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见他一副惫懒样,清涟夫人无奈磨牙,终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真打残了。她摇了摇头道:“还不快给阿喆治伤!” “遵母亲大人命。”天河嘻嘻一笑,取出一颗半透明淡青色圆球。抒悠认得那正是溶魄石绿龙从魂魄中提取的魂力珠。 难道要她吞下这个东西?抒悠不觉色变。 天河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说:“放心,你吃不了这个。” 抒悠一怔,天河还真是敏锐,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魂力珠子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只留其中一份,其余都收了起来。 剩下的一份他拿过来,放在她头顶百会穴上。 百会穴乃头顶命门,抒悠不安地动了动,耳边忽然传来热热的气息:“别动,一会儿就好。”她顿时僵住,天河竟贴在她耳边讲话,一只温热的手按住那四分之一的魂力珠,紧紧贴在她的百会穴上。 阴凉柔和的气息顺着百会穴流向四肢百骸,凉凉的舒适异常,抒悠只觉浑身懒洋洋的,渐渐沉沉睡去。 醒来兀自星斗满天,她晕晕乎乎坐起身来,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检查了下神魂,抒悠惊讶地发现,非但魂魄上的损伤恢复如初,连神识都恢复了大半。只是四分之一魂力珠,竟有这么大的功效! 她这才有工夫打量周围的环境。 泥坯墙,茅草顶,青竹榻,棉布被,外面不时传来鸡鸣犬吠之声,推窗出去,看到一排熟悉的厢房。 是张娘子带他们来的农庄。 门“吱呀”一声,男童模样的天河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笑眯眯地道:“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吧。” 托盘里,放着碗最普通的白粥。 抒悠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不由疑惑地看向天河:“我睡了多久?” “三天两夜。” 竟然睡了这么久!她心头大惊:“那雷雨……”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天河撇了撇嘴,“你先顾好自己再说。她自己蠢,被骗练了鬼器之法,就算救回来也没用。” 抒悠默然,雷雨下场不会好,她早有心理准备,可终究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落入敌手,她总有几分恻然。而更让她郁闷的是,蔷儿得了雷雨的身体,实力只怕会更上一层。 一双筷子不由分说塞入她手中,天河笑眯眯地将白粥放在她面前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先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折腾。” 也是。抒悠心绪平静下来,事已至此,急也无用,还是好好安抚空空的五脏庙最重要。 一口温热白粥喝下,充裕的灵气从粒粒香软的米粒中散出,全身都跟着舒畅起来。她惊讶地又喝了一口,灵米粥? 天河在一旁道:“可惜没找到尸毒解药。不过这里藏了不少好东西,还有灵果酿的酒,等你伤好了,弄点给你喝。” 这小子,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的。抒悠嘴角抽了抽,默默无言地将整碗灵米粥吃得干干净净,暗自思忖着尸毒解药只怕还得着落在横岭山主母女身上。还有罗彪,也始终不知下落。 心神不属地放下碗,指尖忽然一阵灼热,她低头看向指尖突突冒出的血迹,神色微变。 天河注意到了:“那小女鬼身上的血咒出问题了?” 抒悠捏住指尖,霍地站起:“血咒的力量在削弱,她们应该是发现了问题,正在设法祛除血咒。我们再不赶去,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 夜已深,群山之中,万籁俱寂,连晚风都安静下来。 眼前忽起大雾,白茫茫一片,在夜色中模糊了万物。有淡淡的影子陆续出现,哭声响起,初始只有一两声,渐渐哀恸声响成一片。 “救救我,救救我!”夜半荒山,鬼哭凄凄,分外瘆人。 影子一个个清晰起来,十岁左右的孩子,小小的个子,呆板的神色,目中无泪,一张一合的嘴却不停发出凄厉的哭声。 这些都是被横岭山主母女害死的“仙童”。 鬼童子们伸出双手,哭叫着向三人拥来。 天河一声冷笑,亮出了溶魄石。 “天河!”清涟夫人的声音响起,语气严厉,“他们非恶魂。”这些童子的魂魄虽然被横岭山主控制了,本身却并没有作恶。 “知道了。”天河撇了撇嘴,收起手镯,索性捞起袖子冲进鬼童子中间。一片白茫茫中,但见他黑色的身影宛若活鱼,滑溜之极,所经之处手指轻轻一点,就有一个童子倒下。 抒悠随之出手,定魂针和水箭符交替洒出,每次出手,都有七八个童子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清涟夫人的动作就更简单粗暴了,稳稳迈步向前,剑柄一敲就有一个童子倒在地上。 三人如入无人之境,不过一盏茶功夫,数百个鬼童子已全被制服。 但到底拖延了时间。抒悠捏着指尖,感应到联系越来越弱的灵血术,不由加快脚步。 片刻后,三人站在一片陡峭的山壁前。 山壁高达千仞,直上直下,隐在黑暗之中,多看片刻,似要压迫下来一般,令人望之心惊。 “这里没有路了。”清涟夫人上前一步,试着用剑鞘碰了碰山壁。 “不可!”抒悠话音未落,整座山壁忽然从中折断。 乱石滚滚,巨大的崩裂声震耳欲聋,庞大的山体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向他们倒下。 山壁实在太大,巨大的黑影如洪荒巨兽,遮挡住整个天空,根本来不及躲避。 眼看三人就要被压成肉泥。 抒悠脸色苍白,无相御光阵瞬间催发到极致,将三个人罩在其中。可在这恐怖的毁灭之力下,无相御光阵也撑不了太久。 天河脸色沉沉地看向上空,曾经出现过的黑色兵器又一次出现在他手中。 清涟夫人却一步踏出了御光阵的范围。 她神色凛然,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如一柄锋锐无比的神兵,迎向狠狠砸下的山壁,蓦地一剑挥出。 仿佛一道霹雳划破黑暗的天空,清光夭矫,气势惊人,直直刺进山壁中。 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后,天空中庞大的黑影忽然现出一条裂缝,透出满天星光。然后“轰”一声,裂成两半的山壁在剑气的激荡下如两块普通的石头一般,向两边震开。 响彻天地的两声撞击声响起,山壁落地,尘土喧嚣而起,整个地面都颤栗起来。 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好霸道的一剑!抒悠目露复杂地看向在白色雾气与喧嚣尘土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没有灵气的清涟夫人竟能强到这个地步! 如果坚定地走下去,没有灵根的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能达到这个地步? 尘土归位,雾气消散,皎皎月华下,巨大的山壁、堆积的乱石忽然都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森林。 高耸入云的树木,数人高、手臂粗的藤蔓,人头大的血红鲜花,奇怪的香味弥漫空中,广袤的森林无边无际。 “小心!”抒悠喊住又想迈步的清涟夫人,凝眉道,“我们陷入了阵法。” “阵法?”清涟夫人扬眉,长剑在手,睥睨而道,“那便破了吧。” 一剑轰然挥出。 正文 第50章 九曜幡 剑光如长虹,气势惊天,一往无前。 无数巨木花藤忽然活了过来,发出惊慌失措的怪叫声,扭曲着想要逃脱。 然而根本来不及。剑光如雪浪卷过,所过之处,顿时一片平坦,只余下两边满目疮痍。 一剑,竟直接辟出了一条一丈宽的通路。 “是不是就在前面?”清涟夫人问抒悠。 抒悠默默将那句“可以用窥天镜破阵”咽回肚中,点了点头。 三人走了几步,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 清涟夫人加快了脚步,见抒悠有些跟不上,索性将她丢给天河:“臭小子,你带着阿喆。”自己脚步一点,三五个纵跃,倏地消失不见了。 天河也不待抒悠反对,直接把她背在身上,蓦地加速向前跑去。 灵气波动越发强烈,两人跑到尽头,发现底下是一个山谷,正是昔日举行晚宴所在地。 此时山谷中一片平坦,鲜花草丛尽皆不见,只有中心位置的高台还在。高台上用异常珍贵的阵法材料勾画出繁复玄奥的阵法,一块块闪着各色光泽的高阶灵石镶嵌在各处,搅动灵气翻腾。阵心处,一道灰扑扑的光柱笼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远处群山之上,剑气纵横,灵气四撞,正是先一步赶到的清涟夫人与横岭山主战成一团。 “那个阵法?”天河扭头,询问地看向抒悠。 “外面是九曜星阵,里面……”抒悠也认不出,只觉诡异得很,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破了阵再说。她从天河身上跳下,取出窥天镜,一道法诀打出。 金色的光芒直直射向半空中,光芒尽头,现出古朴的石镜。 抒悠双手法诀变化,一道道灵光不断打在镜面上。蓦地,窥天镜射出一道金色的光柱,直直射向法阵中心。 法阵中心的白光触到窥天镜的金色光芒,如冰雪之遇阳光,顿时消融不见,露出里面的情形。 阵法中心,雷雨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在她正上方,一道白色的鬼影如镜中倒影般以同样的姿势悬停着,正一寸寸向她挨近。 天河二话不说,直接亮出溶魄石,绿光向白影扫去。 白影大惊,慌乱之下,不管不顾,一下子扑进雷雨的身体。雷雨的脸上顿时现出痛苦的表情,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天河问抒悠要了桃木剑,带着她跳到高台上,见状一剑向雷雨脖子抹去。 雷雨忽然睁开眼睛,伸手抓住了剑。鲜红的血滴滴答答顺着她的手指流下,她满眼惊慌胆怯:“天河,你为什么要杀我?” 天河一怔:“你是……雷雨?” 雷雨眼泪汪汪地看向抒悠:“姚妹妹,救救我!” 抒悠没有做声。 蔷儿永远不可能这么低声下气,怎么回事,难道她夺体失败了?那蔷儿的魂体又去了哪里? 天河笑了起来,满眼冰冷:“你既修了鬼器之术,迟早会被恶魂夺体,谁也救不得你。既然如此,不如早绝后患。”杀气毫无保留地释放,桃木剑直接削断雷雨四指,向她咽喉而去。 雷雨吓得呆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就要命丧桃木剑下。 下一刻,无数黑气忽然从雷雨身上冒出,裹向桃木剑。桃木剑上,无数气泡冒出,发出“嗤嗤”声,顿时消融不见。 怨灵之力! 雷雨的身体忽然飘起,细长的目中眸黑如夜,双手一挥,更多的黑气向两人涌来。 怨灵之力有极强的腐蚀效果,她已经可以想见两人手忙脚乱的状况了,唇边不由挂上得意的笑。 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对面,天河袍袖一挥,也不知怎么动作的,漫天黑气仿佛受到无形的引力,迅速缩成一团球状,他两手虚虚一扯,黑气化作黑色的带子向她飘来,瞬间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会不惧怨灵之力,还能反过来控制,除非……想到那个可能,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气,牙齿不由格格打战。 天河拍了拍两手不存在的灰,笑眯眯地道:“这下总算老实了。” 雷雨,现在应该称呼她为蔷儿了,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抒悠:“……”这还是嚣张跋扈,宁折不弯的蔷儿吗?而且,听着她称呼天河这样一个小人儿作“大人”,真有一种诡异的喜感。 天河倒是神色自若:“哦?什么都愿意吗?”他漫不经心地问,“尸毒的解药何在?” 尸毒解药?蔷儿一愕,眼角余光瞥见抒悠眉心隐隐的青色,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在山主祠的人是你!”说到后来,已带着咬牙切齿。 “少废话,”天河不悦,捆住蔷儿的黑色带子顿时又紧了几分,深深勒进血肉之中,“到底有没有?” 黑色带子腐蚀血肉,发出滋滋的声音。蔷儿神情痛苦,现出惧色,急急道:“尸毒要我用一丝魂力和怨气炼出的幽冥火才能解,却没有现成的。大人若愿意等,我愿耗费魂力为姚姑娘炼幽冥火,就是时间会久一些。” 幽冥火炼制确实不易,她倒没有说谎。天河沉吟了下:“那就暂时饶你一命。”他望向抒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抒悠确实有话要问:“你有没有见过罗彪?” “罗彪?”蔷儿茫然。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苦瓜脸、稀疏眉、三角眼、鹰钩鼻,面黄肌瘦,左眼眼角处还有伤痕。”抒悠详细描述着。 “你是说那个来找母亲换脸的丑八怪?”蔷儿想了起来。 “真换脸了?”抒悠微怔,“换成什么样的?” “丑八怪当然是想变美男子,对了,”她望向抒悠,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换的那张脸跟姚姑娘倒有几分相似。要不是看他献上来的东西中有几张符还能看得入眼,娘才不想理他呢。” 这么说,罗彪把得自自己储物袋的东西献给了横岭山主,求得换脸的机会,山河乾坤袋是不是也在里面?抒悠追问道:“他献的东西中有没有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 “没有,”蔷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娘要一个丑八怪的荷包做什么?” 山河乾坤袋竟不住横岭山主手中。难道还在罗彪那里?罗彪又去了哪里?“人呢,还在这里吗?”抒悠问。 “换好脸后就离开了。” 抒悠沉默,心中失望,找回山河乾坤袋竟是这般不顺利。 天河见她问完了,毫不客气地一个法印打在蔷儿身上,蔷儿的身上顿时出现一个白白胖胖、面上有疤的小姑娘的虚影,满脸惊恐地看向天河。 天河抬起双手,结了一个复杂之极的法印,法印幻化出一只大手的虚影,抽丝般一拉,就从蔷儿的虚影中抽出一条丝线般的物体,封进一个黑黝黝的玉符中。 “竖子敢尔!”远远的忽然传来一声怒叫,人未至,一掌先打来。却是横岭山主发现这边情况不对,虚晃一招,脱身而来。 金丹真人的含怒一击岂容小觑。两人欲退,地上的阵法却忽然生出一股惊人的黏力,竟一步也移开不得。 汹涌的攻击转瞬即至,一时间,天河和抒悠如巨浪中的两只小舟,眼看就要被吞没。 剑气呼啸,后发先至,截断恐怖的灵力攻击。清涟夫人及时赶来,拦住对方的大半攻势。趁这间隙,横岭山主身形一闪,冲进九曜星阵中,将蔷儿抢到手中。 一眼瞥到蔷儿身上的黑索,她满面怒容,轻轻一扯,黑索顿时烟消云散。 “娘亲……”蔷儿脸色发白,在她怀中簌簌发抖。 向来要强的女儿竟被吓成这样!极度的愤怒涌上心头,她强自抑下,冰冷的目光依次扫过眼前三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儿匆匆夺体,尚未稳定,又被那小子强行做了魂牌,急需温养魂魄。她且忍一时之气,徐徐图之。 清涟夫人却不容她缓过气来,挥手间,剑光又起。 横岭山主冷笑一声,手中多了一个阵盘,一道法诀打入。 “嗡”一声,九曜星阵的阵纹一条条亮起,瞬间光芒大放,直冲天际。天地间,无数灵气疯狂涌入,在阵法中化成难以计数的细小光线交错纵横,形成一个五颜六色的瑰丽光罩。 阵法中的四人顿时都被罩在阵中。 清涟夫人心头一凛,一剑劈来,恰恰劈在光罩上。一圈波纹闪过,光芒大盛,她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剑之威竟被阵法完全吸收。 怎么可能?她斗志陡起,又是一剑狠狠劈下。 圆形的光罩嗡嗡颤动着,光芒越发耀眼。阵法中心,忽然升起一面杏黄色的幡,随风招展,露出幡面上灼灼生辉的日月星辰。 九曜幡! 九曜者,太阳、太阴、金、木、水、火、土、计都和罗睺,幡名九曜,辅以九曜星阵,有沟通天地之力。 九曜星阵的光罩上,数不清的各色光线仿佛受到莫名的吸引力,纷纷向九曜幡飞去。杏黄色的幡越变越大,招展的长幡已完全将九曜星阵罩住。 刺眼的光芒骤然爆发,阵外的清涟夫人不由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时,光芒散去,九曜幡已经消失,只余下灵气全无的残阵。 原本在阵中的横岭山主、蔷儿、天河、抒悠四人统统失去了踪迹。 第二卷仙童选完 正文 第1章 姬莫妄 大漠、孤烟,红日如轮,渐渐从地平线升起。 抒悠难受地呛咳几声,吐出一嘴的沙。闭了闭眼,稍稍平息下因传送导致的极度眩晕与脱力,她挣扎着想从松软的沙丘上爬起,却惊愕地发现浑身僵冷,无法动弹。 火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她感受不到一丝热气,甚至神思也开始迟钝。 是尸毒……发作了!她尝试着想吸收一些灵气滋润经脉,抵御毒气。 她僵住了。 天地间竟一丝一毫灵气也无!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月华乘风衣和无相御光阵都失去了作用。 怎么可能?就连灵气最稀薄的凡人界,也不可能一点灵气也没有。 事实却容不得她不信。她早该想到,若非如此,有这两样护身,她怎么也不至于跌得这样狼狈;若非抵御尸毒的灵气消失,毒性也不至于发作得如此厉害。 她试探着用神识探了下储物袋,出乎意料,神识还能探到里面的东西,只是取不出来。 神识还能用! 她努力保持一丝清明,神识铺开。 灼烈的阳光下,碧蓝的天、金黄色的沙海,无边无际,壮观无伦。 这是哪里?其他人呢?神识扫过,感知范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看来几人是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难道她竟要命丧于此? 她不甘心地再次用神识扫过四周,扫过远处孤烟升起的方向时,心头一跳。 有人进入了她神识感知的范围!是一支近百人的马队,此刻马队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神思恍惚,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她顾不得思索沙漠中出现马队有多么不寻常,只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竭尽全力,神识凝成一线,远远地传送出去。 “救救我!”马队正疾驰间,清亮的女童声音同时在数人脑中响起,软软的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听到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由慢了下来。 “救命!”第二声又接着响起。马队中间,被重重簇拥着的少年忽然勒马停下,淡淡吩咐:“去看看。” “是!”一众骑士恭敬答应,掉转马头,往声音来处搜寻。 “大人!”少年身后,须眉花白的老者声音朗朗,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少年微微一笑,姿容清雅,眉目温善:“老师,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抒悠恢复意识时发现手脚依旧僵直,冷意倒消失了,感觉自己靠着的地方软软的、暖暖的十分舒适,有好闻的草木清香萦绕四周。 是被救了吗?她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依旧是一片黄沙,只是这视野…… 她艰难地低下头去,发现自己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只带着薄茧的微褐色大手将她松松圈住,她整个小小的身子都靠在手主人的怀中。 她不安地动了动,想避开些距离。耳边忽然传来少年温文尔雅的声音:“别动,小心跌下去哭鼻子。” 这声音……抒悠心头大震,下意识地想转动僵直的脖子回头看一眼。她很少听到曾经那人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可就是因为少,她的印象尤为深刻。 忽然“扑通”一声打断了她的动作,一个粗嘎的声音哽咽着响起:“大人,请你下令,让属下们去救人。” 以抒悠的角度,正好看到,一个穿着金色甲胄、背着钢刀的高大汉子直挺挺跪在马下,满脸悲愤,叩首相求。 汉子身后,还有七八十个同样打扮的精壮骑士,看向这边,神色不忿,目露恳求。 身后传来胸腔的震动,她曾经熟悉之极的声音温和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人!”汉子的声音不由抬高,抬手指道,“你看那边……” 抒悠一眼看去,不由心神一震。 他们此时应该在一个地势较高之处,清晰地看到稍远处一场惨烈的厮杀,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一百多个穿着各色衣服的盗贼骑着高头大马,嗬嗬大叫,挥舞着马刀冲进商队,商队顿时乱成一片。商队的护卫三下五除二就被盗贼杀光,大大的黄色镶蓝边商旗倾倒在地。受惊的骆驼四处乱窜,剩下商人与妇哭嚎着乱成一片。 盗贼们越发兴奋,大笑着毫不留情,如切菜瓜,马刀舞过,人头滚落,喷洒出的鲜血染红漫漫黄沙。 “大人!”汉子声音中的恳求之意更浓。 少年不为所动,依旧是淡淡温和的声音:“等。” “大人,你的心肠莫非是铁石做的不成?再等,人都没了。”汉子蓦地站起,“大人怕,我郭五却不怕,我自去救人!”说罢,拔出身后的刀翻身上马。 “郭五,这是军令!”少年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带上了一丝警告。 郭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抖马缰就要奔出。 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圈住抒悠的手微微紧了紧,淡淡道:“违令者,斩!” 一个干干瘦瘦的布衣中年人从少年身后如电闪出,雪亮的刀光划过。 郭五骑着马刚刚奔出几步,血光乍现,兀自须眉怒张的人头骨碌碌滚下地来,他的身体这才倒栽下马,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死一般的寂静。 斩下人头的中年人沉默地退到少年身后,神色木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郭五的马儿又冲出去几步,这才发现主人不见了,得得得地回过头来。 抒悠脸色苍白,如此果断狠辣、有着温和声音的少年,真是她以为的那人吗? 小小的脑袋不由再次试图回头。僵硬的脖子好不容易角度调整到位,一件灰扑扑的斗篷忽然当头罩下,她的视野顿时一片黑暗。 然后,少年温雅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家家的,这种场面不要看。” 抒悠差点想骂娘:看都看完了,你才想到不适合小姑娘看?你是存心的吧? 不让她看,她偏要看!除了眼睛,她还有神识。对了,神识,她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虽然刚刚为了救命,强行耗用神识使用了神魂暗示之术,此时神识感应范围缩小不少,但只是看看身边的人,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抒悠神识放出,少年的容貌清晰地映入她的脑海。 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清隽,丰神俊朗,正是她万分熟悉的一张容颜。只是……曾经的那人纵然有着出众的风姿,神色间却始终如冰雪般冷漠;而这个肤色微褐、容颜尤带稚气的少年却温雅雍容,华贵无双。 抒悠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生得这般像?可除此之外,两人的气质、行事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她心中辗转,终不禁失笑:自己真是魔怔了,那人比她大了一百零一岁,现在应该快结丹了吧?这个少年却只是个凡人,她怎么会怀疑他们是同一人? 少年身后,一个满脸胡子的粗壮大汉忽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禀道:“大人,风向变了。” “好!”少年现出一丝笑意,“王九,你和张勇陪同老师小心行事,事成,燃烟为号。” “属下领命!”王九和先前一刀斩了郭五的干瘦中年人恭敬地应下,陪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三人都未骑马,也没有穿戴甲胄,悄悄向屠杀兀自没有结束的打劫现场而去。 抒悠惊讶地发现,三人的脚程都快得惊人,很快就脱离了她的神识覆盖范围。 又等待片刻,抒悠听到有人兴奋地禀告道:“大人,烟起了。” “好,”少年脊背挺直,目中闪过一道璀璨的光芒,“鱼儿落网了,杀!” “杀!”七八十个汉子同时迸出一声呐喊,气势夺人。马队如狂风卷过,向下直直冲去,锐不可当。 仿佛刚刚一幕重演,只不过这一次,单方面被碾压、被屠戮的成了盗贼一方。 百多个盗贼根本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正当兴高采烈地赶着他们的战利品要撤退,忽然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似花香又似糕点,令人沉醉。盗贼们闻着好闻,不由用力多嗅几口,没一会儿,一个个手足酸软,失去了力气。 正自恐慌,训练有素的带甲骑士如乌云压至,手中刀枪毫不留情地开始收割他们的性命。 盗贼们眼看不敌,有见机快的扔下马刀,伏在地上,涕泪交流地请求饶命。 “大人?”几个骑士恭敬地询问姗姗来迟的少年。 少年并未披甲,一身墨绿锦袍,身姿挺拔地坐在马上,悠悠然靠近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他顺手将包着抒悠的斗篷又紧了紧,乌黑的眼眸亮若晨星。 他含笑开口,声音依然温雅动人:“一个不留!” 屠戮再起。 抒悠心中一寒:四个字,一百多条性命! 战斗很快进入尾声,一百多个盗贼,没有一个逃脱,全部毙于当场。那队商人也伤亡殆尽,仅余盗贼特意未伤性命的几个妇孺,围着染血的辎重瑟瑟发抖地哭泣着。 少年扫视一圈,见漏网之鱼已全部扫荡干净,示意鸣金收兵。几个妇人推搡一番,抹了抹泪,忽然一齐向少年跪下。 “几位大娘大嫂这是何意?”少年声音温和,仪态姿容无懈可击。 “老身几人谢过大人救命之恩。”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开口道,“还请大人慈悲,再救救老身等的性命。” “诸位不需如此,姬某万不敢当。”少年下马,示意已经回到他身边的王九、张勇扶起众人,拱手诚挚而道,“但凡力所能及,自当效力。” “姬?您莫非是妄沙城主姬莫妄姬大人!”闻言,一个年轻些的妇人眼睛一亮,忍不住失声而呼。 少年微微而笑,眉目俊雅,神情温和:“正是在下。” “姬大人!”一群妇人都激动起来,甚至喜极而泣,“能碰到您真是太好了!”七嘴八舌地讲起她们的难处。无非是货物太多,男人们又都被盗贼杀死,她们几个妇人根本没法将货物带出沙漠。 姬莫妄耐心地听着她们的话,长长的睫毛盖着漆黑如夜的星眸,神情始终没有一丝不耐烦。 等到妇人们说完,他有些为难:“这里是沙漠深处,盗贼众多,你们几个妇孺确实无法将货物带出。只是,我只有这点人,还要剿灭盗贼,只怕一时没有足够的人手送你们出去。” 他说的是实情,妇人们脸上顿时涌出失望之色。 “大人,我有一计。”一个苍老却中气充足的声音忽然插入。 正文 第2章 两仪界 “老师请讲。”姬莫妄望向疾步而来的老者,神色谦和,拱手而道。 老者恭敬地对少年施了一礼,含笑道:“大人的领地妄沙城离这里不远,正好士兵们要回去休整,不如请几位暂时去妄沙城安顿。士兵顺路,可以帮忙把货物运送过去。几位若愿意,不妨在妄沙城就地把货物处理了,等以后有别的商队路过,再请他们帮忙把人送出沙漠。” “诸位怎么看?”姬莫妄不置可否,微笑着问妇人们。 “太好了!”几个妇人正自六神无主,闻言不由精神大振,“姬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姬莫妄颔首:“既然大娘大嫂们觉得此计可行,就照老师说的做吧。老师,”他看向老者,含笑交代,“我留一半人给你,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老者捋了捋胡子,肃然应诺:“大人只管放心。” 少年点了点头,将抒悠往怀中搂紧,带上其余人马,一抖马缰,向远处而去。 * 不知在马上跑了多久,久到抒悠又开始浑身僵硬发冷,昏昏沉沉,罩住她的斗篷忽然掀开。 明亮的光线射入她眼中,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碧蓝的天,金黄色的沙海,以及沙海中突兀而起的一片绿洲。 绿洲不大不小,有成片的沙冬青与沙棘林,葱葱郁郁。浅浅的流水穿过林子,在中心处汇成一汪清泉,泉边还有几只长耳兔和鸵鸟在饮水。 橙黄的沙棘果已经熟了一半,颜色鲜嫩,分外喜人。马儿得得穿过沙棘林,姬莫妄忽然弯腰摘下几颗果子,塞了一颗到抒悠口中。 抒悠下意识地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流入口中,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马儿停在林子中心一片空地上,士兵们开始忙着修整。 姬莫妄翻身下马,伸手将抒悠抱下马来。抒悠这才发现,少年的容貌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身材却已十分高大,八岁的她被他抱在怀中,只有小小的一团。 姬莫妄低头看了看抒悠的脸色,眉头微皱:“毒性又发作了?” 抒悠视线模糊,神智恍惚,咬着牙“嗯”了一声。 姬莫妄抱着她走到泉水边,倚着一棵怪柳坐下。也不知道他动作了什么,片刻后,抒悠听到他温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开嘴。” 声音不大,却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抒悠不自觉地小嘴微张,然后她感觉到少年温热的手掐住了她的双颊,迫使她的嘴张得更圆些,数滴咸腥的液体滴落她的口中,仿佛有火焰灼烧,顺着她的咽喉一路滚烫地烧了过去。 令人僵硬的冷意在这种灼烧中消退,力气渐渐回到她的身体,她双眼睁开,恍惚的神智慢慢恢复。 “好点了?”视线中,少年清俊的容颜带着温暖的笑意,不疾不徐地收回悬在她上方的一只手,开口而问。 抒悠眼尖,瞥到他指尖尚未凝固的鲜血,不由怔忡:“刚刚我喝的是……” “是我的血。”少年放开她已被掐出红印的小脸,含笑道,“我血中带有阳炎之力,对阴邪之毒有一定遏制作用。我看你昏迷的时候浑身发冷,就试了试,没想到真把你救醒了。” 抒悠感觉手脚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从少年怀中站起,施了一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少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秀逸的双眉微微扬起,星眸蕴笑:“哦,你要怎么谢我?” 抒悠哽住。她早知这这俊美少年看似温和,实非善类。他救她多半另有所图,所以才会毫不掩饰地告诉她为了救他所做的一切。 可是,救都救了,哪怕明知对方存心挟恩图报,她也只得认下。只是,这种明知是坑还得主动往下跳的感觉当真一言难尽。 “大人若有差遣,小女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既要跳坑,干脆跳得爽快些,别人也高看你一眼。何况,对这个灵气全无的地方,抒悠实在有着太多疑问。这个与故人相似的少年在此处地位不低,也许能回答她的问题。 “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少年失笑,“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啊?”抒悠愕然,这么简单? “第一个问题,”少年不容她反应,已开始发问,“姑娘应该不是大昌国人士吧?” 抒悠:“……大昌国,是什么?”她从没听说过凡俗界有这个国家,难道是她孤陋寡闻了? 对面的少年露出古怪的神色:“大昌国你不知道,那出云、扬风还有大辉呢?” 抒悠统统不知道,她连连摇头,心中忽然感到不妙,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溟川界有这几个国家吗?” “……”少年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这里是两仪界!” 什么?抒悠傻眼了。 怎么可能?不过是法宝级的九曜幡,竟有跨界之力! 还真是……无妄之灾啊。 当时,横岭山主发动九曜星阵是为了自己和女儿逃跑。她和天河运气实在不好,偏偏正好在阵法范围内,偏偏没有及时逃出。 直到九曜幡升起。 令人颤栗的空间法则之力充斥阵内,无法摆脱,无法反抗。 体内的力量不停地被阵法吸走,甚至清涟夫人威力惊人的两剑劈在阵上,也都被九曜星阵完全吸收。 她心知不对,九曜星阵分明在为九曜幡提供施展空间法则的能量,如此庞大的能量被吞噬,空间传送一旦发动,传送的距离之远可想而知。 可偏偏窥天镜已经用过一次,以她的能力,短时间内想用第二次根本不可能。出手攻击阵法,却如清涟夫人一样,所有的攻击之力都被阵法吸收。 然后,就是身不由己地被空间漩涡卷入,身不由己地摔在沙丘上,灵气全无,尸毒发作。 虽然知道这个地方没有灵气古怪,却没想到竟是到了另一个界。 “这里到处都没有灵气,是不是没有修仙者?”她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如果没有灵气,没有修仙者,她该怎么设法回去?就算找到横岭山主,抢得九曜幡,没有灵气,根本排不出另一个九曜阵。 “谁说的?”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两仪界之所以叫两仪界,正是因为这里有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两处地方……” 经过姬莫妄的简单解释,抒悠终于弄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地方。 两仪界也有普通人和修仙者之分,各自占据一方。两者所居之地中间有结界阻隔,不得跨越。结界这边凡人所居之地灵气全无,而另一边修仙者所居之处却是灵气充裕,洞天福地。 外界之人误入两仪界,会被界中法则自动判定是否修仙者,分别传送到两边。 怪不得天河和横岭山主母女没有跟她一起,想必他们都被传送到了修仙者一方。也不知天河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两个女人。 “若我要去修仙界,有没有办法?”抒悠忍不住问。想要回溟川,只怕还得着落在九曜幡上,那就必须想办法去另一边找横岭山主母女和天河。 姬莫妄微微一笑:“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 抒悠抿了抿唇,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 “在下大昌国妄沙城主姬莫妄,不知小姑娘怎么称呼?” “晏,名抒悠。”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隐去名姓的必要,抒悠大大方方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晏姑娘。”姬莫妄笑容温和,问出的话却让抒悠浑身一僵,“我们救你时,相隔数十里,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并且将求救声送入我们脑中?” “我……”抒悠心念电转,正要开口。 姬莫妄抬起手,阻止了抒悠的话,温言道:“晏姑娘也许不知,我的父母皆是金丹真人,我在那边生活了五年才被送过来,对神识传音之术略有了解。” 抒悠怔住:“送过来?” “我忘了晏姑娘不是本界之人。”少年笑了笑,如星光汇聚的眼眸中神色却有些罕见的凌厉,“即使是修仙者之后,也会出现没有灵根的情况,这样的孩子是不能在修仙界留下的;同样,凡人的后代偶尔会出现有灵根的孩子,也需送到修仙界去,不得混淆。” 五年?那他来凡人界时才五六岁,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因仙凡之分被迫骨肉分离,这样的规矩实在有些残忍。 等等,既然姬莫妄能从修仙界被送到凡人界,那两边之间应该是有办法互相进入的。 她目光顿时热切,看向温文秀雅的少年。 “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去那边。”姬莫妄悠悠然开口,“不过……” 他迟迟没有再说话,抒悠只得接口问:“不过什么?” “作为交换条件,你需把神识修炼之法教给我。” 他想学炼神诀?望着那张与故人格外相似的面孔,抒悠愕然。 炼神诀……原本就是那人得到的。也是她与他相识的开始。 尤记那年春光明媚…… 正文 第3章 河中妖 小桥流水,杏花烟柳。 她独自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漫步,任春风拂面,春日和暖的阳光洒在肩头。 十九岁筑基成功后,她又花了三年时间巩固境界,刚刚出关,就被她笑眯眯的一脸慈爱的师父丢出来历练了。 五师姐不放心,找了已经筑基中期的凌阙言和尚在炼气期的晏思柔陪同她一起历练。她那时已经同凌阙言闹翻,但时日尚短,长辈们尽皆没有察觉,她不便明说,下山后就趁着凌阙言不注意,偷偷单独溜走了。 一路独行,她行事大胆灵活,又是一身浩天宗核心弟子的道袍,倒也是有惊无险地一路行到这个名叫祝家塘的小镇。 小镇沿河而建,粉墙黑瓦,堤垂杨柳,不宽的河中,停着三五艘漂亮的乌篷船,有梳着丫髻的小女孩子挎着竹篮,叫卖着菱角和鲜藕。 仙山洞府中长大的抒悠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景,不由沉醉春风。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妖气冲天,平静的小河瞬间巨浪滔滔,巨大的黑影从河中腾起,带起水花大片,一口对着乌篷船的方向咬下。 等到抒悠跑过去,河水已经恢复平静。船板上,竹篮倾倒,留下一地乱滚的菱角与鲜藕,那个叫卖的小女孩子却不见了。 她又惊又怒,来不及多想,喝令几艘乌篷船上的人都避上岸,从储物袋中取出避水珠和分水刺,一头扎进河中。 妖怪还在河底,并没有逃跑。抒悠借着避水珠微弱的光线望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变异的二阶鲶鱼精,足足有乌篷船那么大的体型,四根胡须宛若钢鞭翘动,大嘴一张一合,露出森冷的钢牙。 它躲在水底深处,正在回味刚刚吞下的美味,见有人自投罗网,兴奋地一甩尾巴,直接张开大嘴向抒悠咬来。 雪亮的两排牙齿寒光闪闪,巨大的鱼嘴似乎轻轻一合就可以把眼前的窈窕少女吞下。 可惜它碰到了硬茬。 水系天灵根的抒悠在水里可谓是如鱼得水,身形微动,已如游鱼般滑溜让开了鲶鱼精,手中分水刺注满灵气顺势一递,尖利的刃口瞬间在鲶鱼精黏腻的皮肤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如珠一串串冒出,鲶鱼精负痛,猛地一甩尾巴。瞬间,波涛涌动,搅动巨浪滔天。 抒悠身形不稳,向后退去,鲶鱼精却动作奇快,长长的胡须一摆,声势凌厉地向她抽来。 抒悠抬起分水刺稍一格挡,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虎口发麻,分水刺几乎掌握不住。鲶鱼精另一边胡须又至。 抒悠知道妖怪力大,比拼力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懒得再和鲶鱼精纠缠。作为浩天宗沧溟峰主掌上明珠般的关门弟子,她的储物戒中有的是法宝符箓。她直接捡了一把土刺符撒了出去。 土能克水,饶是品阶不高,这么一大把砸下来,鲶鱼精也消受不起。庞大的身体发疯般翻滚几下,忽然一摆尾巴,溜之大吉。 抒悠自然不会放过它,紧追不舍。哪知鲶鱼精身躯虽然庞大,逃命的速度倒一点都不慢。水下又用不了提高速度的神行符,抒悠无奈,只得紧紧跟在后面,眼看着距离一点点被拉开。 这样一追一逃大半个时辰,眼前水面豁然开朗,河水在这里汇成一方深潭,潭水中,隐隐还能看到一人泡在其中。 鲶鱼精大喜,它负了重伤,正需血食补充妖力,见状立刻一口吞去。 抒悠大惊,追之不及,手中分水刺脱手飞出,却也知只怕来不及了。 分水刺擦过鲶鱼精黏腻的皮肤,却因为距离太远,连道印子都没能留下。 她懊恼不已,不忍看即将出现的惨剧。 鲶鱼精却忽然定住了,似要后退。 一道如冰似雪的光芒骤起,寒意四溢。抒悠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就看到寒光之下,鲶鱼精从头到尾,直接被一剑剖成两半。 鲜血如泉喷涌,瞬间染红了半边深潭。 好凌厉的剑气,好凶残的剑法! 潭中男子“哗”的一声从水中跃出,伸手取回清光莹莹的宝剑。抒悠这才看清,男子有一张如冰似雪的冷漠容颜,清隽的眉,如星的眸,乌黑如缎的长发湿漉漉地随意披散,晶莹的水珠便一滴滴落下,滴在他年轻精壮的胸膛。 他随手披上一件蓝布袍子,望向水中神色如冰,冷冷道:“出来!” 抒悠心念电转,招回分水刺,游近鲶鱼精的尸体,忍着恶心从中拨拉出一颗蓝汪汪、鸡子大小的内丹。 她跃上水面,笑盈盈地呈给男子:“多谢前辈援手之德,这是鲶鱼精的内丹,还请前辈收下。”她佩了避水珠,身上没有湿上半分,乌发如云,杏眼含波,浅浅笑意如花绽放,端的是清丽无双。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前辈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她笑语嫣然,对方总不好意思和她计较吧。 哪知对方全不领情,打量了她一眼,神情冰冷:“妖怪是你赶过来的?” “是。”这态度,她心中升起不妙之感。 男子的眉皱起,冷冷问道:“你是浩天宗哪个峰的弟子,做事这么莽撞?今日在这里的若不是我,岂不是枉害他人性命!” 疾言厉色,毫不容情。 抒悠的笑脸有些挂不住,心中却是暗恼。她在沧溟峰众星捧月,连师父初华尊者都没有呵斥过一句,哪受到了这劈头盖脸的指责。 这人当真可恶! 她素来无法无天,心思一转,一个鬼主意油然而生。 “前辈教训的是。”她眨了眨眼,清亮的杏眼雾气蒙蒙,清丽无伦的脸蛋憋得通红,礼节倒一丝不错,双手恭敬地将内丹呈上。 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又是个姑娘家,男子倒不好多说什么。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内丹。 忽觉手上一痒。不好,这内丹被做了手脚! 男子动作一顿,做梦也没有想到浩天宗的弟子会对他下手,还是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礼仪周全的女孩子。 抒悠已趁机捏住一张定身符欲要贴上,却不防男子手中,妖丹猛地被捏碎。暴烈的妖力夹杂着妖丹的碎末扑面而来,抒悠咬牙,时机只有一瞬,若不能定住男子,凭双方的实力差距,她哪能落着好? 她干脆不闪不避,运起灵气护身,直接正面扑去,定身符猛地贴上对方。 妖力汹涌,轰然和她护身灵气相撞,两相抵消。她立足不稳,被对撞的力量推得连退几步,护身灵气溃散,妖丹的碎末砸了她一身。 她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看着被定住动也不动的男子笑靥如花:“前辈,你也太古板了些。我就做做好事,让你活泼点,不用太感谢我啊。” 男子手心接触过妖丹的地方越来越麻痒,渐渐传遍全身,让人恨不得浑身扭动,使劲抓挠。他却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宛若寒星的眸子冷漠地看着抒悠,一言不发。 抒悠暗暗心惊,痒痒粉的威力她是知道的,这人竟能忍耐至此,心性之坚毅可想而知。她被对方的目光看得心虚,悄悄后退,意图脚底抹油。 这种事她从前和凌阙言一起没少做。这人修为不在五师姐之下,她的定身符根本困不了对方多久,傻子才会留下来。 身上奇痒忽生。 不好,刚刚被妖丹的碎末砸了一身,妖丹上有她放的痒痒粉。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跺了跺脚,顾不得其它,直接跳进了一片血腥的水潭。 痒痒粉是她找来捉弄人的,并不难解,只要入水洗干净即可。潭面上血红一片,她皱着眉头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深处,这才撤去避水珠。 将痒痒粉洗干净,抒悠忌惮男子,不敢上岸,正想顺着来时的河流悄悄往回溜走,背上汗毛忽然根根竖起。 她僵硬地转身,看到一条婴儿般大小的怪鱼。 怪鱼浑身银光灿灿,速度如电,如一支利箭蹿出水面,向着下方分尸两半的鲶鱼精扑去。 抒悠看到了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半空中,怪鱼的大嘴瞬间变大无数倍,小小身子悬着巨大的嘴,说不出的滑稽诡异,恐怖惊人。大嘴张开,仿佛能吞天噬日,猛地一闭合,把鲶鱼精的尸体整个吞下肚去。 这么大的鱼,它竟一口全部吞下了! 怪鱼落回水中,浪花冲天中,嘴巴恢复了原状,掉过头来对准抒悠。 抒悠这才看清它的全貌:怪鱼银白发亮,身材修长,浑身布满锋利的鳞片,鱼尾和鱼鳍都异常发达。最让她心里发毛的是,它的鱼头部位居然是一张泡得浮肿的人脸。 此时,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珠微凸,目不转睛,宛若死鱼之目。 分水刺、爆破符悄悄出现在手中,她戒备地看着对面的怪鱼。 怪鱼忽然对她咧嘴一笑,抒悠头皮一麻,分水刺猝然刺出。 身周的潭水随着这一刺掀起巨大的水墙向怪鱼压去。一出手,她就用上了自己所能使出的最强术法“水墙术”。 怪鱼岿然不动,张开嘴,可怕的巨口又现,无声的声浪倏然发出。 看不见的声波将水墙炸得分崩离析,一股尖锐如针的力量忽然刺入抒悠的神识,狠狠一下。 神识脆弱,全无防备,抒悠瞬间剧痛难忍,整个人空门大开。 声波的攻击还在持续。抒悠只觉识海中如有利针翻搅,全无反击之力,几欲崩溃。 怪鱼浮肿的脸现出一丝狞笑,巨嘴大张,一口向她咬来。 修行十六年,抒悠第一次感觉死亡的阴影是如此之近。 她几乎已经绝望。 正自危急,一道宝剑的清吟声响起,声波攻击骤被挡住。迷迷糊糊中,抒悠看到一道蓝色的身影拦在身前,剑光如练而起。 正文 第4章 初相识 醒来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下意识地想用神识查探,脑中剧痛骤起,刚支起半个身子就狼狈跌落在床。 耳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神识受创严重,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她扭头,惊讶地看到一边坐着的冷若冰霜的男子。抒悠不由遗憾,这样一个冰姿玉颜的美男子,偏偏喜欢冷着一张脸,实在太不讨人喜欢了。 是他救了她?那头怪鱼呢? “跑了。”仿佛看出她所想,男子冷淡地开了口。 跑了?抒悠心下明白,当时那种情况,怪鱼实力惊人,又擅神识攻击之术,即使男子剑术超群,也未必能顺利拿下。他若一味和怪鱼纠缠,不先救她,她失去意识后多半会溺毙水中。 这人,还真是个君子。自己那样捉弄他,还肯不计前嫌救她。 她眉眼弯弯,笑容动人:“多谢前辈相救。”态度自然,似乎全忘了先前发生的不愉快的事。 这脸皮……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淡淡问:“你是韩重那个十九岁筑基的天才小师妹?” 他能猜出自己是谁,抒悠一点儿也不意外。二十岁之前筑基的,整个溟川不过寥寥几人,浩天宗这一辈也就她和花疏影两人而已。她骨龄和修为是明摆着的,各大宗门的核心弟子,猜不出她是谁才是怪事。 她浅笑盈盈,大大方方地道:“是,浩天宗沧澜峰门下晏抒悠见过风前辈,久闻前辈风采,有幸见面。” 她当然也是知道对方是谁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万剑宗金丹真人风之遥是大师兄韩重真人的好友,出了名的规矩森严、不近人情,也是出了名严于律己。人人皆说,风真人手中一柄剑,心中一杆秤,所杀者皆当杀之人。 她对他做的,不过是小小的恶作剧,以风真人的标准,罪不至死。这样既可以出气,又不必担心对方要她性命的事,抒悠当然要试一试。 可惜这个人当真无趣,中了痒痒粉,别说她期盼的扭来扭去,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风之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灵动的眼眸,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和你大师兄韩真人平辈论交,你无需见外,叫我一声师兄即可。” 抒悠笑眯眯地点头,喊道:“风师兄。” 风之遥“嗯”了一声,似是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顿了顿,*地说了一句,“以后切莫顽皮了。” 若不是她用定身符定住了他,怪鱼出现时他就能挡下,她也不至于神识会受这么重的创伤。 抒悠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古怪,难道他跟大师兄关系如此之好,真把她当自家后辈爱护了? 望着风之遥冷着一张脸说话的模样,抒悠心中恶作剧的念头又蠢蠢欲动:也不知他笑起来会是怎样的?不然试试看?她乌溜溜的眼珠轻轻一转,刚冒出几个点子,忽觉头部一阵刺痛。 神识受创之重,竟是多说几句话,多想片刻都支持不住了。 神识之伤,药石罔顾,只能慢慢养好。抒悠苦恼不已:这次,真是大意了。这种程度的创伤,没个十年八年的根本养不好,而且神识有损,不得动用法术,修炼也会受到影响。 风之遥看出她的不适,俊眉微皱,拔剑出鞘,忽然伸指在剑身上一弹。 “铮”一声,不绝于耳的剑身嗡鸣之声响起,单调、枯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神力量。风之遥食指慢弹,“铮铮”之声不断响起,仿佛一首古怪单调的安神曲悠悠奏响。 抒悠脑袋中剧痛渐渐消去,在这仿佛亘古传来的重复声响中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转过来,耳边“铮铮”之声仍在,她望向端坐弹剑的身影,有些迷糊:“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不到。”风之遥瞥了一眼她已经好转的脸色,冷冰冰地收剑起身,走了出去。 “喂……”抒悠一句话没说完,风之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禁惊疑不定:这个传说中不近人情的风真人,竟在这里为她弹剑安神近两个时辰? 她回去是不是该好好拍拍大师兄马屁,若不是看在他的面上,这位风师兄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 等到风之遥再次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鲜鱼汤。 抒悠已经筑基,本可以辟谷,然而神识受创,灵气使用受限,彻底辟谷自是不可能。没想到风之遥这么细心,居然为她准备了食物。 这一次,抒悠不光是惊疑不定,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换了她,就算看在好友面上照顾几分,也不会对整过自己的人毫无芥蒂到这个地步,难道对方是觉得自己受伤了不好下手,想赶快把自己养养好再惩戒? 越想越觉得以风真人的一丝不苟,很可能就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她喝着鱼汤不由有些食不知味,一不小心被一根鱼刺卡住。 她难受地捂住嘴,下意识地要用灵力把鱼刺裹出来,脑袋就是一下刺痛。竟然连这点灵力调用都做不到了! 抒悠沮丧不已,下一刻,毛骨悚然。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掰。 手冰凉而有力,抒悠被迫樱唇微张,然后,有男子的气息挨近,一股凉凉的灵力顺着她的口腔钻入,找到鱼刺将其一裹,鱼刺瞬间化成粉末。 望着近在咫尺,清冷俊逸、动人心魄的这张脸,抒悠彻底呆滞,恍惚中觉得捏住她下巴的手似乎轻轻摩挲了下,随即松开。 是她的错觉吧?一定是的。抒悠揉了揉下巴,不远处风之遥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等她魂不守舍地喝完鱼汤,风之遥声音冷淡地开口道:“我已经通知了你师兄,很快会有人来接你。” 什么?抒悠的脸瞬间发苦,她私自离队,结果把自己搞成这样,该怎么向师父和五师姐交代?不由眼巴巴地看向风之遥。 风之遥不为所动,收拾碗筷转身离开。 得到消息,五师姐亲自赶来接她。谢过风之遥后,本来是要狠狠把她责骂一通。抒悠见机快,立刻做出头痛难忍、虚弱憔悴的模样。五师姐叹了一口气,终究不忍心再说她什么。 她松了一口气,忽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心虚地扭头,恰看到风之遥清冷的眸子不赞同地注视着她。 她的情况,每天为她弹剑安神的风之遥最清楚不过。她大为头痛,不由讨好地对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只盼这人不要拆穿她。 风之遥转过头去,居然什么都没说。 回到沧澜峰后她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不能修炼,不能耗神,更痛苦的是,每天必喝三碗苦到极点的安神汤。神识的恢复却极其缓慢,连风之遥每天为她弹剑的效果都比不上。 晏思柔跟凌阙言下山,还没有回来,她没了伴,百无聊赖,索性去逗刚刚入门的外门小弟子玩。 只是她在沧澜峰身份尊贵,那些小弟子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逢迎拍马,没多久她就提不起兴致了。 正自无聊,忽然想起整天冷着一张脸的风之遥,兴致忽起,她写了一张传音符,向他抱怨安神汤的效果没弹剑好。 风之遥没有回音,她随即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没想到一个月后,忽然有一个琴师带着风之遥的信物找上沧澜峰,说是来为她弹奏安神曲的。 抒悠:“……” 韩重真人:“……” 沧澜峰诸人:“……” 风真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道热肠了?琴师说的风真人,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风真人吗? 抒悠心中一动,决定试探一下风之遥。她跑到自己小小的宝库,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精美的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拇指大小、活灵活现的小猴子,一边说着笑话,一边翻跟头、竖蜻蜓,搔头摸耳,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 那是她修炼陷入瓶颈期烦躁时,师兄弟中最为活泼好动的四师兄知道她属猴,送给她解闷的。 盒底有留音石,她笑眯眯地对着留音石留言:“风师兄,谢谢你送来的琴师。这是给你的谢礼,希望你看得开心,别老板着个脸,怪吓人的。” 说罢,她封好盒子,交给大师兄,让他帮忙找人送出去。 这一次,两个多月没有回音。 两个月后,风之遥亲自来了沧澜峰。 彼时,她正无趣地趴在一块巨石上,昏昏欲睡地听着琴师的安神曲。曲调忽变,如天空高远,广阔无垠;又如大海浩瀚,豁然开朗,她转身,讶然睁大眼睛,这才发现弹琴的竟已换人。 男子白衣如雪,丰姿如玉,清冷的眉目俊逸绝伦。他坐在琴前,纤长的五指拨动着琴弦,低垂的黑眸无比专注。 抒悠怔怔看了半晌,不知为何,脸上竟隐隐发热。 一曲毕,他抬眸看她,认认真真,许久方道:“脸色好了许多。” 抒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定了定神,笑意盈盈地道:“还要多谢风师兄的琴师。” “不必,”风之遥淡淡道,“你已谢过。” 闻言,抒悠眼睛一亮:“你收到我的谢礼了?可喜欢?” 风之遥想了想:“挺有趣的,我小师侄甚是喜欢。” 他竟转手送人了?不过想想也是,风之遥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那个小玩具呢。抒悠顿觉无趣,意兴阑珊地道:“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下次再找别的好东西送你。” 那璀璨生辉的杏眼一下子黯淡下来,风之遥看着,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抒悠已收拾好心情,兴致勃勃地问:“风师兄是来找大师兄的吗?你来得不巧,大师兄刚刚闭关炼丹。” “我知道,”静静听她说完,风之遥淡淡接口道,“我是来找你的。” “啊?”抒悠意外。 风之遥递给她一枚玉简。 抒悠将玉简贴上灵台,看到了《炼神诀》三个字。 “从鱼妖处所得,能助你恢复神识。”风之遥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转身告辞而去。 后来她才知,三个月来,风之遥一直在追捕当初伤她的怪鱼,直到把怪鱼灭杀,从怪鱼自带的小空间中找到了这本上古流传下来的《炼神诀》。 《炼神诀》能养神、炼神、控神、攻神,乃世间罕见的神识修行之术。 这样珍贵的功法,他竟毫不迟疑地送给了她! 正文 第5章 夜哭峡 狂风乍起,热浪阵阵,几枚熟透了的沙棘果纷纷掉落在地。 正在喝水的一只沙兔探头探脑地接近,见两人一动不动,大着胆子过来叼了一个沙棘果,蹦蹦跳跳地逃跑了。 姬莫妄兀自悠悠然等着她的回答,不急不躁。 “容我考虑一下。”抒悠迟疑了一下,没有直接答复。她的目光茫然落在远处,心神有些恍惚:种种旧事本以为已模糊在记忆中,没想到再次忆起,依旧历历在目。 她其实从没明白过风之遥。 他待她,一直是极好的。可最后让她断情绝欲的也是他。 “自然。”与风之遥如出一辙,却又明显温柔含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晏姑娘不必有负担,愿与不愿,全凭姑娘。”少年缓缓起身,“这里还算安全,晏姑娘不妨在这里梳洗一番。” 抒悠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灰头土脸的,难为姬莫妄用斗篷裹住她时没有嫌弃。 她蹲在泉边,掬起一捧清水洗手净面。流水从指缝落回泉中,圈圈涟漪散开,倒映出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粉嫩小脸。 她怔忡片刻,拔下已经失效的带有无相御光阵的簪环,笨手笨脚地拆解满是沙土的头发想要清洗。 乌缎般的秀发又长又密,发髻还是当初吴大娘帮她梳的。她动作生疏,有些不知怎么办好。 她哪会自己洗头。在晏家有侍女服侍,离开晏家后她图省事,都是直接用的清洁术。 一双干净有力的手忽然从后伸来,接过她的一捧长发。“我来吧。”少年温雅的声音响起,抒悠扭头,看到对方来不及藏起的笑意。 这是在笑话她?她的脸顿时烧得慌,夺回自己的头发逞强道:“我自己来。”却越忙越乱,狼狈不堪。 少年忍笑安慰她:“晏姑娘年龄还小,不会是正常的,还是我来帮忙吧。”两手翻飞,灵活地散开了她的发髻。 抒悠尴尬地弯下腰,长长的头发垂入泉中,感觉有一捧捧清凉的泉水不断浇在发上,然后是少年灵活有力的十指插入发中,轻轻抚过头皮、理顺长发。 抒悠浑身僵硬,好不容易听到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 她直起身,任湿漉漉的长发披散而下,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到少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多谢大人,麻烦大人了。”她收拾好情绪,彬彬有礼地道谢。却不知八岁的女孩做出这幅小大人般的姿态有多好玩。 姬莫妄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不必,我乐意之至。” 抒悠:“……”不知该怎么接话。 林中忽然响起脚步声,王九快步走到姬莫妄身边,恭敬地禀告:“大人,有动静了。” 姬莫妄神色一敛,抓过抒悠的小手道:“跟我来。” 抒悠被扯得跌跌撞撞,姬莫妄见她脚步虚浮,知道她跟不上,索性如来时一般将她一把抱起,大步走去。 修整好的骑士们列队待发,姬莫妄带着她翻身上马,用斗篷裹好她,低低喝了声:“走。”一马当先,疾驰而出。 这次倒没有跑出去多少路,很快,马儿停下来,斗篷撤走,抒悠发现他们到了一道峭壁之下。 骑士们都已下马,肃手而立。抒悠发现,这些骑士身材都格外魁梧,站在那里,如一排高墙,原本挂在马肚下的箭囊□□此时都被他们背在了身后。 姬莫妄也已下马,回头看她,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我来背……”王九跨前一步,开口。 姬莫妄抬起一手,止住他,不容置疑地道:“我来吧。”说着,伸手来抱抒悠。 抒悠连忙止住他:“我力气恢复不少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姬莫妄含笑:“你确定?” 抒悠正要点头,蓦地愣住,士兵们五个一组,掏出钢爪铁索,搭上峭壁,开始无声无息地向上攀爬。 他们这是…… 抒悠蔫了,以她现在的状况,还真没本事爬上去。 姬莫妄留了张勇和二十余人在下面。待上去的人都差不多了,他背起抒悠,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绳索,紧紧将抒悠绑在身上,开始攀爬。 王九护卫在下方,灵活宛若壁虎,竟连钢爪也不用。 很快到达峰顶,姬莫妄解下她,快步来到峭壁另一边。抒悠跟在他后面向下看去,微微一惊。 峭壁下是一道又深又险的峡谷,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通出谷去。对面则是一座平缓的土丘,土丘上断壁残垣,有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古城。 此刻,古城黄沙上,一个个小点缓缓挪动,分明是一个个灰衣人影。 抒悠看向姬莫妄。少年望着对面,唇角挂上浅浅的笑意,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大人……”她迟疑地开口。 “下面是夜哭峡,通往妄沙城的必经之路。”少年好脾气为她解释着,“那些埋伏在诸岳古城的盗贼则是沙漠一霸戾鹰王的手下。” 妄沙城、必经之路、埋伏的盗贼……几点连成一线,抒悠蓦地明白过来:“你……” “嘘……”姬莫妄一指蓦地抵上她的唇,温言道:“莫说出来。” 日至中天,滚滚热浪自黄沙表面蒸腾而起,酷烈难当。埋伏在诸岳古城的灰衣盗贼却一动不动,可见平时训练有素。 蓦地,一声鹰唳划破长空,诸岳古城中顿时一阵冷光闪动,那些盗贼全数亮出了兵器。 抒悠心中一紧,他们所处的地势远高于盗贼,因此,她一眼看到,远处一支数十人的骆驼商队正向峡谷而来。 商队越来越近,抒悠目力极佳,已能看清队伍前方飘扬的黄色镶蓝边商旗。 果然是先前遭劫的那支商队,这么说,除了几个妇人,其他商人打扮的应该都是…… 抒悠不由看了姬莫妄一眼,少年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商队缓慢地进入了夜哭峡,又是一声鹰唳响起。 土丘上忽然滚下无数巨石滚木。走在最前面的两头骆驼不及躲避,顿时被巨石压在下面。 商队顿时乱糟糟地想要往后撤。 又是一阵巨石滚木,后面的路也被封死了。 商队惊慌失措,商人们赶着试图乱跑的骆驼聚在一起,将几个女人和商旗护在中心,向土丘上爬去。 第三声鹰唳又响,土丘上、废墟中,忽然站起无数灰衣盗贼,扬起大刀向下冲来。 雪亮的刀光映出盗匪们兴奋发红的眼,望向商队的目光如望向待宰的羔羊。 土丘不高,盗匪们很快冲到商队面前,高高举起屠刀。 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哀呼与求饶声。 “商人”们围成一个铁桶般的圆圈,不待他们冲下,一把掀开骆驼背上的包袱,露出里面雪亮的兵器。 刀剑在手,铮铮相迎。金铁交鸣之声响成一片。一片混乱中,抒悠看到,从古城废墟中忽然升起一朵烟花。 姬莫妄望向烟花,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王九恭敬地呈上一支鸣镝和强弩。 姬莫妄拉弦搭箭,略一瞄准,蓦地一箭射出。 鸣镝发出尖锐的啸声,如流星赶月,一箭射翻了正围攻商队的一个盗贼。 抒悠瞳孔微缩,这么远的距离,姬莫妄竟是一箭命中,威力不减!这强弩上机关复杂,竟能将射程增加到这么远! 姬莫妄身后,众士兵齐齐搭箭瞄准,弦声不断,瞬间箭矢如雨,凶神恶煞的盗贼顿时倒了一片。 抒悠暗暗惊讶:除了姬莫妄、王九两人,其余士兵用的竟都是连珠弩,难怪羽箭密集、射程惊人。连珠弩难得,可不是一般的士兵能得到的。何况一下子拿出这么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盗贼们显然也没想到有人能在峭壁这么远的距离伏击他们,这一边完全没有设防。 箭雨之下,形势很快一边倒,众盗贼节节败退。没一会儿,只剩二十几人还好好站着的,胆寒之下不敢再战,撒腿就跑。 假扮商人的士兵追之不及,被跑掉了十几个。 姬莫妄眉头微微皱了皱。 抒悠也察觉到不对:姬莫妄把张勇和其余二十多人留在峭壁下,多半是让他们绕道诸岳古城后方,包抄夹击的。刚刚烟花信号出现,说明张勇他们应该已经成功。那么,逃跑的盗贼没理由不被拦截下来啊。除非…… 张勇他们出了事! “大人,情况不对。”王九脸色有些难看,“属下过去看看?” 姬莫妄看他一眼:“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大人不可!”王九想要说什么,被姬莫妄的眼神阻止了。 “大人……”王九喃喃。 姬莫妄轻抚了下手中的强弩,将它抛给王九,温言道:“若事情真如我们所料,那说明张勇失败了,你身手尚不及他,去也无用。” 王九接过弓,低头羞愧:“属下无能。” 姬莫妄失笑:“若连你都只能称一句无能,岂不是说我手下无可用之人?” 的确,王九几乎可以说是姬莫妄出战的左臂右膀了,再要说自己无能,岂不是等于质疑他们的上司用人不明? 王九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在这个话题打转,指向抒悠:“大人,这位小姑娘怎么办?” 自救回这个小姑娘,姬大人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王九十分清楚,这个小姑娘对大人来说必定大有用处,不能不慎重对待。 果然,姬莫妄迟疑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她还是跟着我吧。” 正文 第6章 戾鹰王 风声呜咽如泣,穿过残破的古城。黄沙漫天,诸岳古城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沙尘中,模糊了苍凉破败的残垣。 姬莫妄坐在马上,将斗篷拉低了些,挡住半张脸,柔声问倒坐在他身前的抒悠:“可有不适?” 风声掩盖住他说话的声音,抒悠没有听清,全部心神都被神识探到的血腥场面揪住。 姬莫妄若有所觉,一抖马缰向前而去。 血腥气浓烈得连风沙都无法挡住,姬莫妄薄薄的唇瞬间抿成一条线。 抒悠想扭头,却被他按住了脑袋,沉声道:“莫看。” 其实他是多此一举,抒悠比他更早“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 二十多颗脑袋,整整齐齐地码作一堆小山形,旁边,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肉模糊,倒了一片,浓得发黑的鲜血流了一地,将松软的沙都粘结起来。 看尸体的服饰,正是姬莫妄的手下。 一段风化了一半的断墙后忽然传来痛苦的□□声,姬莫忘抓住缰绳的手微微一紧,策马向声音来处而去。 断墙后,风沙被阻,墙根下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枯瘦男子,四肢软绵绵地瘫痪在地,竟是都已被硬生生折断。 张勇!赫然是带队的张勇。 张勇看到他们,黯淡无光的眼神现出焦灼之色,嘴唇蠕动了下。 姬莫妄面上温和的表情褪得干干净净,这一瞬间,他与昔日的风之遥竟仿佛完全重合,颜如冰雪,眸似寒霜。 他解下斗篷,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张勇身边。 “谁干的?”他问,语气听似平和,却连抒悠都听出隐藏其中的戾气。 张勇挣扎了下,终于喊出声音来:“大人,小心!” 一道刀光倏忽而来,直奔姬莫妄后颈。 姬莫妄冷笑一声,手腕一翻,腰间软剑出鞘,瞬间抖得笔直,“叮”一声,恰恰挡个正着。 刀光如练,刀刀刁钻阴毒,毫不容情;软剑剑法却更变化万端,时而如灵蛇夭矫,时而如霹雳雷霆,看似随手一指,却妙到毫巅,往往迫得对方不得不变招。 抒悠看得眼花缭乱,才知武技之玄妙,竟至于此!以她三脚猫的功夫,若没有灵力的加成,只怕在这两人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 修真者只追求法力的碾压,法术的威力,并不讲究人本身出手的技巧。即使剑术强如昔日的风之遥,今世的清涟夫人,也是靠力量、速度的碾压,以及人剑合一的和谐。 可是,若力量、速度不如人,便要甘心认输吗? 眼前的争斗仿佛给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以弱胜强并不是不可能,她昔日能胜法力胜于她的张娘子不也正是如此吗? 力不足,以技补之,以巧补之,更好的眼光,更准确的判断,更有效的攻击,一点点叠加,终能将致胜的天平向己倾斜。 抒悠看向与姬莫妄争斗的另一方。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得惊人,虬髯满面的汉子,三十余岁的样子,隆鼻深目,一身灰黄色的劲装。□□在外的双臂肌肉贲张,钢刀舞动间,肩膀与手臂相连部位,苍鹰图案的刺青隐隐闪现。 忽地一声格外清亮的金铁交鸣之声,虬髯汉子向后跳出几步,轻佻地打了个唿哨:“早就听说妄沙城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城主,今日一见,幸甚幸甚。” 姬莫妄神色平静,淡淡接口道:“早听闻戾鹰王大名,闻名不如见面。” 来人竟是这群盗贼的匪首戾鹰王。 戾鹰王纵声而笑:“小子,好手段!竟能从昌王那里得到连珠弩,葬送老子这么多兄弟。老子这回认栽。不过老子也不亏了,好歹拉了这么多人陪葬。” 笑声粗嘎,如砂砾刮过地面,分外刺耳。 姬莫妄脸色一沉,漂亮的星眸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微微笑出:“戾鹰王,你且先担心自己吧。” 他们后方,已经清理完盗贼的“商人”们围了上来,虎视眈眈。 戾鹰王扫过一眼,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几个月,红狼、不归涧、独眼彪几部都在无声无息间被人剿灭,一个活口都没留,是不是你干的?” 姬莫妄温文尔雅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可以去黄泉路问他们。”手中软剑骤然挥出。 戾鹰王挥刀拦住,痞痞地乜了远远坐在马上的抒悠一眼:“小子,斩尽杀绝可不是好习惯,吓着人家小姑娘怎么办?” 就在说话的工夫,刀剑相交,已叮叮当当响了七八下。 姬莫妄神色一变,手中剑气如虹,高声下令道:“护住晏姑娘!” 可惜已来不及。戾鹰王虚晃一刀,左手扬起,三枚袖箭蓦地向倒在地上的张勇飞去,自己却一个转身向抒悠扑去,长声笑道:“乳臭小儿,你要救谁?” 他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其余人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只有姬莫妄。然而在这种形势下,姬莫妄救得了张勇就救不了抒悠,要救抒悠张勇就会丧命。 选择只有一瞬时间,姬莫妄眼神沉郁,不及多想,挥剑劈落飞向张勇的袖箭。 戾鹰王已落到抒悠身后,坐在马上,一手扼住抒悠的咽喉。 “戾鹰王,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我路上救的一个小姑娘。”姬莫妄晚了一步,站定脚步,徐徐而道。 “是吗?”戾鹰王挑了挑一边眉毛,笑得不怀好意,“就算她只是你随手救的好了,现在我要你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她,你放不放?” 姬莫妄默然。戾鹰王能做到一方匪首,自有他过人之处,晏抒悠被他抓住,不是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动他放人的。 他做了个手势,围成半圆的“商人”们顿时让开一条路。 “戾鹰王何时可以放了这小姑娘?”姬莫妄开口问道。 戾鹰王一夹马肚,身下马儿迈开长腿疾驰而出,很快冲过包围,冲出连珠弩的射程。风沙滚滚,远远送来他肆无忌惮的笑声:“放?小姑娘生得这般可爱,我还要留在身边慢慢养大,为什么要放?” 等到戾鹰王的身影远远消失,人群中,老者慢慢走出,垂手道:“大人,你这么做,戾鹰王会不会以为那小姑娘很重要,以后……” 姬莫妄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淡淡道:“这样也好,让他以为自己手上握了张好牌,小姑娘也不至于轻易被他杀了。”只是可惜了小姑娘知道的神识修炼之术。 老者还是不放心:“真实情况,他一问小姑娘就知道了。” “无妨,”姬莫妄唇边泛起淡淡笑意,“那丫头是聪明人。” * 骏马疾驰而出,戾鹰王可没有姬莫妄这么细心,他的斗篷在伏击姬莫妄手下时已经遗失,索性抓起姬莫妄留下的斗篷披在身上,任抒悠被猛烈的风沙吹得满头满脸。 不同于姬莫妄身上好闻的草木清香,这个纵横大漠的悍匪身上是大风也吹不散的冲天血腥之气。 抒悠五感灵敏,尤为难受,只得低头伏身,只可惜刚刚洗干净的头发又沾满了沙土。 也不知跑了多久,抒悠感到风沙小了很多,抬眼一看,发现他们现在正在一座沙山背面。 戾鹰王翻身下马,伏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奇怪,那小子居然真没派人来追。” 他回头看了一直安安静静的抒悠一眼,倒是有些惊讶,吹了一声口哨道:“小丫头胆子倒大,难道你不怕我?” 戾鹰王的凶名远扬大漠,能止小儿夜啼。像这样不哭不闹,被他掐过脖子还神色镇定的当真少见。要是个小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粉团子般的小姑娘。 他又上下打量了抒悠一番,若有所悟:“你是外界来的?” 抒悠惊讶地看向他。区别有这么明显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能看出? 戾鹰王咧嘴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昌尚武,就算是姑娘家,也是从小锻炼筋骨,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哪像我大昌的姑娘。”他颇为嫌弃地上下打量了抒悠一番,又道,“再看你的衣服,不是这边四国的款式,倒像是另半边的式样。但你根本没有灵力,现在又不是那半边送孩子过来的时期,只能解释你是不小心从外界误入的。” 原来如此,抒悠恍然大悟。心里又有些奇怪:这边修仙界和凡俗界服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溟川界中,凡俗界的服装即使没有修仙界那么光华灿灿,但款式还是有很多共通点的。 “不对,”戾鹰王看着她眉头皱起:“你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看来那小儿没有骗人,确实是刚救的你。他怎么会因为你放走我这个心腹大患?”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一阵,蓦地阴沉下来,再次一把掐上抒悠的咽喉,“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那小儿想要得到的?” 前一刻还是笑嘻嘻的,下一刻就翻脸无情。抒悠望着喉口仿佛一用力就能夺去她性命的粗糙大手,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一字一句地道:“你掐死了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啦。” 戾鹰王看到她渐渐紫涨的脸色,眼中染上一抹嗜血的猩红:“小丫头片子,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手中又多用上一分力。 抒悠只觉窒息之感充斥胸臆,身体发软,四肢力气全消。她中的尸毒毒性才刚刚被姬莫妄血中的阳炎之力暂时压下,身子本就虚弱,再被这样一掐,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戾鹰王望着手下突然软下去的小小身体,愕然不已。 这就晕了?果然,再怎么胆大包天的小丫头,身子还是这么孱弱,实在太过无趣。 此时,抒悠却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正文 第7章 骨中秘 清风、朗月,无边的白雾。 抒悠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少女的模样,心知自己此刻正是神魂状态。 她不是被戾鹰王掐晕了吗?怎么会以神魂形态出现在这个除了白雾,一片虚无的地方? 两仪界的凡人界全无灵气,自不可能有仙家手段,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为,把她带到了这里? “有缘人……”空中忽然从四面八方回荡起浑厚的声音,庄严而悠远。 抒悠站定脚步,冷冷道:“是谁装神弄鬼?” 空中传来了一声呛咳声,先前的声音似乎卡了一下,随即气鼓鼓地道:“有缘人,吾乃圣善老祖,汝岂可无礼?” 抒悠冷笑:“藏头露尾,不敢露面,还敢自称圣善?” 那声音顿时沉默,片刻后,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就藏头露尾了怎么着?老祖行事,岂容你这丫头片子置喙!”一急之下,连“吾”和“汝”都不用了,变成了你我。 抒悠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说吧,你拉我到这个鬼地方有什么事?”她本就生得黛眉如画,杏眼含波,一笑之下,顿如美玉生光、明月流辉,生动之极。 那声音“哧溜”一下倒吸了一口口水,忽然大叫一声:“乖乖龙个东,可不得了,邋遢那个丑八怪,居然选了个绝世大美人接他的衣钵。” 邋遢?抒悠心中一动,摸到了点门,他说的难道是邋遢道人?邋遢道人和她有关的,只有……“圣人骨?”她喃喃而道。 “没错!”抒悠打赌,她听到了对方一拍大腿的声音,然后十分不满地道,“就是那块你竟然胆敢嫌弃的骨头。” 抒悠现在依然嫌弃那块骨头,不过……她疑惑道:“这里不是不能动用一切灵力及法术吗?你为什么……” “错!”抒悠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这里不是不能动用法术,而是不能动用需要灵力的法术。我之所以能把你的神魂拉进我的领域,只不过因为圣人骨既不是法器,也不是法宝,我用的法术也不依赖于灵力。” “哦。”抒悠有些失望,她本以为圣善老祖有特殊的使用灵气的法门。不过,不需要灵力的法术…… “你想都别想。”似是看出她在转什么念头,圣善老祖的声音立刻得意洋洋,“老祖吾的天赋本领,尔等凡人练一千年也休想练出来。” 抒悠无语,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向着虚空瞪了一眼:“所以,你把我带入你的领域究竟是做什么的?既没有绝世功法可学,又没有法宝法器可用。总不会是邋遢道人死了,你闲着无聊,想抓人进来聊天吧?” 圣善老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不是吧……抒悠怒了:“送我回去!” 一声更清楚的倒吸口水的声音,然后,兴高采烈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天哪,美人发怒的样子更好看!” 抒悠:“……”好想一剑劈死这个圣善老祖怎么办?她冷静下来,不再和对方啰嗦,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既然已经知道这里是圣善老祖的领域,必定有办法可以破域而出。 她的目光落在天空那轮明月上,此处除了白雾一片虚无,只有高悬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格外可疑。 抒悠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天河的魂力珠子帮她修补了神魂,恢复了小半神识,她现在可不是当初面对天河时那个孱弱的神魂。 仿佛察觉到危险,空中的月亮扭曲了两下,蓦地躲到一片浓雾之后,先前那个声音哇哇大叫道:“你想做什么?休得无礼,老祖可是有好处送给你的。” 抒悠不为所动,冷笑道:“你就是用这套花言巧语骗的邋遢道人吧。”前世,她见过太多贪图好处最后下场凄惨的例子。何况,邋遢道人到最后挫骨扬灰,下场可算不上好。 她神识凝成一线,觑准方位正要发出。 危险的感觉如芒刺在背,圣善老祖顾不得形象败坏,大声叫道:“喂喂,有话好说,他落得那个下场可怨不得我,都怪他那个师父。我把他们的秘密告诉你。” 邋遢道人的师父,横岭山主? 抒悠停下动作,浮起一个冷冷的笑容:“说。” “汝可知横岭山主为何作恶多年一直无事,邋遢方亡便诸事不顺?”稍一放松,圣善老祖又开始了装腔作势。 抒悠默然,这两者间有联系吗?横岭山主倒霉难道不是因为碰到了天河和清涟夫人? “又不说话!跟你讲话真没意思。”圣善老祖抱怨了一声,语气一转,又高昂起来,“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哪怕不说话,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抒悠淡淡道:“你不说就算了。” “我怎么不想说?”圣善老祖连忙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圣人骨。” 那块破骨头?抒悠惊讶,忽然有了一点点兴趣:“怎么说?” 见她接话,圣善老祖精神一振,语速都快了起来:“因为圣人骨能改人气运。” 改人气运?抒悠心神大震,这世上真有如此神物? 气运之事,最为缥缈难控,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这世上有些人,天生气运冲天,鸿运当头,哪怕一开始再愚钝不堪,最后都会成就无限;相反,有些人天生聪明绝顶,天赋卓绝,却因气运不佳,终究抱憾终身。 抒悠从不知气运是能改换的。 她有心不信。可是,她前世岂非也从未听说过时间之术?她却偏偏回到了过去,重来一世。 也许,世上真有如此奇术。 圣善老祖如果说的是功法法术,抒悠连眉梢都不会动一下,可改换气运……抒悠想到最近的运气,她还真有点心动。 圣善老祖敏锐地察觉了她态度的变化,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想不想知道?来来来,大美人好好求求老祖,老祖最怜香惜玉了,一定告诉你。” 心动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抒悠:“……”她傻了才会相信这个连面也不敢露的老祖。圣人骨若真能改运,邋遢道人怎会如此倒霉,非但成了横岭山主的弟子,还落得那样的下场? 再说,邋遢道人曾给她一枚玉简,她想知道什么,等灵力能用了,她自然能从储物袋中取出玉简了解一切。 她再不迟疑,神识看准方位,直直刺出,耳边听得圣善老祖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她蓦地张开眼睛。 太阳正烈,火辣辣地照在脊背上,灼热生痛。 她被眼前一晃一晃的黄沙耀得眼晕,这才发现自己仿佛麻袋般俯趴在疾驰的马背上。五脏六腑被颠得生疼,咽喉处更是烟熏火燎般,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醒了?”听到动静,戾鹰王放慢马速,单手将她提起,倒坐在马背上。他伸出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女孩雪白脖颈上一圈青紫,分外触目惊心。 他不由冷嗤一声:“小女娃儿就是不中用,我还没用力就这样了。” 后边有人接口道:“大哥,你那是什么力气?别说这个小女娃子,就算是兄弟们也经不起你的手劲啊。” 几个声音纷纷应和。 抒悠一怔,这才发现他们的马后,还另外跟着七八骑,都是一身灰衣,看起来像是先前逃脱的戾鹰王的手下。 戾鹰王这次伏击商队,浩浩荡荡一百多人,最后逃出的竟只有这几个。 不过,比起先前全军覆没的那队盗贼,已经算是幸运。姬莫妄年纪虽轻,手段委实厉害,也不知他最后为什么会放过戾鹰王。 为了她?抒悠嗤之以鼻,戾鹰王这边的人不清楚,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吗:连自己的手下都是说斩就斩,他会为了她放过贼首? 她不过是恰好做了挡箭牌,用来遮掩他真正的目的。 但,她孤身一人,无所依仗,只能认下这个挡箭牌,否则,凭戾鹰王的喜怒无常,狠辣无情,一旦知道她没有价值,只怕立刻就会要了她的命。 马背上,戾鹰王不理几人的话,望向她,眼睛微微眯起:“既然醒了,问题也该回答了吧?这一次,可不是晕过去就能了结。” 抒悠轻抚脖颈,垂下头,心念电转:炼神诀的秘密是万万不能再暴露的,她该怎么取信对方? * 数十里外,诸岳古城。 “如何?”姬莫妄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中写写画画着,听到门帘掀起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问道。 “四肢俱断,还好经脉还是连着的。我已经帮他续好骨。”老者抹了抹头上的汗,脸上透出疲惫之色,“内腑之伤更严重些,且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 姬莫妄放下笔,神色有些晦涩:“是我的错。如果我思虑再周全些,带队伏击的人是我,就不会折了这么多人。” “大人,冲锋陷阵本就不是你的责任。”老者摇了摇头,“你已经做的够好,千万勿自责。”戾鹰王一向非大买卖不出,谁也没想到只是伏击一个不大的商队,他竟会亲自出马。 姬莫妄一时没有说话,垂头看向自己刚刚写画下的东西,温雅的面孔闪过一丝森冷之意。 “老师,”他轻轻开口,语声依然那般温和,“下一步,我想拔了鹰愁寨。” 老者一惊:“大人?”大人不是一向说先扫清外围,再回头对付沙漠最大的悍匪戾鹰王吗,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姬莫妄抬头,俊雅的面容温和尽褪,清隽的眉目冷若冰霜,一字字开口:“血债,只有血来还。” 血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正文 第8章 鹰愁寨 马儿不疾不徐地走在沙丘的阴影处,前面渐渐出现一簇一簇的巨大仙人掌。更远处,整片的绿色隐隐绰绰。 前面快到绿洲了。 戾鹰王随手从下摆撕下一条布条,抬起抒悠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松松裹起她脖子上的淤痕,看似闲适,气氛却渐渐凝滞。 抒悠毫不怀疑,若她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裹伤的布条会立刻收紧,变成绞死她的凶器。 她心念电转,明亮的杏眼一片澄澈,迎向戾鹰王道:“我也不知他究竟要什么,但他问了很多我们那个界的事,似乎十分感兴趣。”声音一出,宛如破锣,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看来刚刚那一掐,伤到了嗓子。 戾鹰王倒是面不改色,追问道:“他对什么最感兴趣?” 抒悠想到姬莫妄手下清一色的连珠弩,随口胡诌:“应该是兵器吧。” 戾鹰王嗤然:“你会知道这些?”却放开了掐着她下巴的手,显然相信了她的话。 抒悠赧然:“是啊,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只大概说了几样。” “比如?”戾鹰王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如有一种子母剑,子剑套在母剑中,当敌人格挡母剑时,突然抽出子剑偷袭,会有奇效。”前世,七伤洞有个弟子用的就是这种兵器,她措不及防之下,险些吃了大亏,故而印象深刻。 “子母剑……”戾鹰王沉吟着,眼中蓦地异彩涟涟,“倒是有些意思。” 抒悠道:“姬大人也这么说。” “还有别的吗?”戾鹰王忽然明白姬莫妄为什么看重这个小姑娘了,来自异界的人,即使年纪还小,毕竟有全新的思想、眼界和见识,也许她随便说一件对她来说普通的事,就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战力改进。 让大昌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连珠弩、红衣炮还有火铳听说就是一个外界人设计出来的。 “别的?”抒悠心中郁闷,说了一个子母剑还打发不了他吗,“别的就是普通的刀啊,枪啊,姬大人说这里也有。” 戾鹰王没有再问,来日方长,小姑娘在他手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逼问。 几骑马加速前进,一路风餐露宿,又跑了两天。巨大的,造型古怪的仙人掌越来越密集,形成天然的屏障,很快只剩错综复杂的小路可走。 黄沙的路渐渐变成泥沙混合,道路尽头是一条六丈阔、三丈深的壕沟,里面寒光森森,遍布倒插的刀箭,将葱葱郁郁,生机勃勃的绿洲整个包围起来。 若有谁不小心跌入壕沟,只怕顷刻间身上就要多出七八十个窟窿。 壕沟后是一大片空地,在靠近壕沟处修有两座巨石垒就的角楼,角楼中间是高高吊起的吊桥。有穿着灰衣的精壮汉子执着刀戈正在巡逻,看到他们几个,兴奋地喊道:“大哥回来了!” 角楼上吹起呜呜的号角声,吊桥缓缓放下,露出被它遮挡的“鹰愁寨”三字。 几人策马通过吊桥,空地上很快涌来一大帮人,欢欢喜喜地叫道:“大哥!”却在看到他身后只剩几人后,面面相觑。 喧嚣的人群很快让开一条路,一个圆圆脸,满面和气的胖子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秀气腼腆的男孩走了出来。 “大哥。”胖子的声音也是一派和气,看了看戾鹰王一行神色微变:“此行不顺利?” 戾鹰王点了点头:“我果然碰到了那姬姓小儿。” 胖子神色一凛:“这么说,红狼、不归涧、独眼彪几部……” 戾鹰王道:“多半是他干的。那小儿诡计多端,手下还有……”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扫了下四周淡淡道,“我们进去详谈。” 胖子点头,推了推身边的男孩道:“悦儿,快去见过你父亲。” 男孩看上去有些稚嫩,偷偷看了戾鹰王一眼,连忙垂下头,怯生生地上前行了一礼:“金悦给父亲请安。” 戾鹰王大皱眉头:“怎么还是一副姑娘家的做派?” 金悦顿时涨红了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似要哭出来。 “罢了罢了,”戾鹰王头痛地看着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里戳老子眼睛了!” 这下,金悦的眼眶真的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他拼命眨着眼想把眼泪逼回去。 正要告辞退下,戾鹰王忽然又把他叫住,随手把抒悠放下马来,漫不经心地道:“交给你一个人。” “父亲?”他不敢抬头,却忍不住偷偷去瞄抒悠,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生平从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如雪如玉的肌肤,波光盈盈的杏眼,小小的、粉嫩嫩的一团站在那里,虽然脖子上不伦不类地裹着灰黄色的碎布条,头发披散着显得十分狼狈,可丝毫不能减去她的半分可爱。 金悦立刻欢喜起来。 “你给我把人看好,”戾鹰王看出儿子的欢喜,加重语气道,“若被她跑了,我唯你是问。”他不耐烦看管一个小姑娘,金悦虽然懦弱,却是个细心周到的,正好锻炼锻炼他。 “是。父亲放心。”金悦雀跃道。眼中的泪意早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他笑着上前拉住抒悠的手柔声问:“妹妹叫什么名字?” 抒悠没有搭理他。 金悦也不生气,好脾气地道:“你跟我走吧。” 男孩的眼睛亮得惊人,让抒悠联想到前世爱养灵宠的三师兄看见心爱的宠物时,让人发毛的灼热眼神。 但,一边是杀人如麻的匪首,一边是腼腆温柔的男孩,抒悠立刻做出选择,乖顺地跟着金悦走了。 * 空地后是一座用石头搭起的大门,穿过四五道关卡,绕过一片金黄的胡杨林,抒悠看到了一条细细的几乎干涸的河流,河流边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屋。大概是人全挤到前面迎接戾鹰王去了,此时这里倒颇为清净。 再往后就是一座不高的土坡,土坡顶部也建了一座石屋,却比下面所有的屋子都大上好几倍。 见她往土坡上看,金悦解释道:“那是寨里的议事厅,父亲和仇二叔还有其他几个叔叔一般都在那里处理事情。仇二叔就是刚刚带着我接爹爹的人,他是寨子里的二把手。” 见抒悠没有吭声,金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哎呀,你一定累了,我还拉着你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还是先去我那里梳洗一下吧。” 金悦的石屋就在土坡脚下,里面颇为宽敞,卧室、厅堂、小书房、小仓库一应俱全,都用草编的帘子隔开。石屋外还另搭了一个小一点的屋子,里面砌有灶台,放了好几个石缸。 石屋中家具一应俱全,全是半新不旧的杂木打造,但在缺水少林的沙漠已经非常珍贵了。 金悦让抒悠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休息。怕她饿了,又从橱中翻出一个干乎乎的粗粮饼和几个沙棘果让她吃着。 抒悠确实饿了,在路上吃了一嘴的沙,停下来也是胡乱塞些东西,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 她没客气,拿过粗粮饼认认真真地吃起来,噎得难受就吃一颗沙棘果缓一缓。 金悦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时偷瞄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看着她脖子上围着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妹妹,你脖子上是不是有伤?” 灰黄的破布一看就是从父亲衣摆上撕下来的。 抒悠放下手中的粗粮饼,看了他一眼,默默解开脖子上的破布条。 狰狞的青紫色掐痕触目惊心,金悦倒抽一口凉气,大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的:“妹妹疼不疼?” 抒悠没理他。 金悦眼中滚着泪花,忽然站起身道:“你等我一下。”转身向内室跑去。不一会儿,他手中拿着一盒药膏和干净的白布条来到抒悠身边,泪汪汪地道:“我来帮你抹药。” 抒悠犹豫了下,没有拒绝。 金悦轻手轻脚地帮她抹上药膏,又小心地用白布条帮她包好。“妹妹继续吃吧,我去备水给妹妹梳洗。”他柔声对抒悠说道,亲自去小厨房,从蓄满水石缸中打水生了火去烧。 等抒悠吃完整个饼,饥饿感稍缓,水也烧好了。 金悦从大铁锅中舀了一瓢开水,兑好凉水,试了试温度就要帮她净面。 抒悠吓了一跳,连忙接过粗布巾,声音嘶哑地道:“我自己来。” “妹妹终于和我说话了!”金悦开心地跳了起来,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抒悠,“原来妹妹是伤了嗓子才不说话的。妹妹还小,应该我来照顾你。” 抒悠:“……”被他一口一个妹妹说得心中烦躁,冷下脸来,“我已经八岁了。” “原来妹妹已经八岁了。”金悦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说,“我看妹妹长得不高,还以为妹妹还小。” 抒悠正弯腰洗脸,闻言脸一黑。她个子虽然称不上特别高挑,但在女子中也绝不算矮了,怎么在这小子口中成了小矮人? 等到抒悠看到从外面走来,铁塔般的妇人时,忽然明白金悦为什么说她长得不高了。 妇人比溟川绝大多数成年男子都还要高壮一些,生得虎背熊腰,□□在外的手臂肌肉虬结,轻轻一抱,就把一个半满的石缸抱进了内室后的隔间。过了一会儿,又回过来,双手提着一大锅开水再次进去。 这妇人好大的力气! 正文 第9章 金姑娘 现在回想起来,不管是姬莫妄那边还是戾鹰王这边的人,生得都高大非常,她本以为是因为他们都是搏命之人才体格格外魁梧,现在想来,是这里的人身高普遍较高。 她不由试探地问金悦:“你几岁了?” “十岁。”见女孩主动和他说话,金悦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围着抒悠兜了两圈,见抒悠看着他眉头微皱,这才摸了摸头冲进内室,“我去看看赵婶准备得怎么样了。” 果然是这样,抒悠心中叹了口气,难怪金悦会以为自己年纪还小,恨不得把她当幼童或者说宠物看待。 金悦从内室走了出来,拉了拉抒悠的袖子,笑道:“都准备好了,你快来吧。” “来做什么?”抒悠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洗澡。”金悦毫不避讳地说。 内室又隔了一道帘子,帘内大大的石缸中冒着腾腾热气,旁边的架子上搭着干净的土布,一身半新不旧的女童衣服,甚至还准备了裹伤的白布。 赵婶憨厚地笑着:“这是我闺女以前的衣服,旧了,姑娘先将就着穿,等过两天,我给姑娘重新做两身。” 旁边,金悦期待地看着她:“妹妹自己会洗吗?要不要我帮忙?” 抒悠:“……” 她吐出一口闷气:这个地方若有灵气,她早就变出十七八个水球砸在金悦头上,好让他清醒清醒。 偏偏金悦毫无所觉,清澈的眼眸中一派纯真,似乎他说的只是“我帮你盛个饭”之类的小事。 还是赵婶帮她解了围。 听到金悦的话,赵婶哈哈大笑起来:“小郎君在说笑话吗?你自己都要赵婶帮你洗,还敢说帮妹妹洗。” 金悦羞红了脸,忍不住不高兴地叫了声:“赵婶,我以后会自己洗的!” 赵婶忍笑向金悦道歉:“是属下不好,不该小看小郎君。”那口气,分明在哄孩子。 金悦更不高兴了,气呼呼地咬了咬唇,扭头跑了出去。 见金悦跑得不见踪影,赵婶的笑容收了起来,冷飕飕地扫了抒悠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东西,也配小郎君帮你洗澡?”说罢,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抒悠愕然,差点没能适应赵婶这突变的画风。 谁要你家小郎君帮忙洗澡了?简直是……抒悠无语望天。 望着一缸热水,她陷入纠结,要不要洗呢? 不过,沙漠中水源珍贵,金悦都帮她把洗澡水都准备好了,她是不是不该暴殄天物? 犹豫许久,抒悠终于动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等她干干净净地出来,金悦已经回来了。望着她沐浴后红扑扑的脸蛋,男孩眼睛一亮:“妹妹洗好了?我让赵婶帮你洗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抒悠拒绝,月华乘风衣虽然失去了护身功效,但本身的材质月华缎却不会改变,不会脏污,更不适合被别人看到。 见她拒绝,金悦也不气馁,依旧热烈地看着她,笑得腼腆:“妹妹头发还是湿的,我来帮你擦干。” “不用。” “那……我帮妹妹梳妆打扮?” 那种仿佛被当作宠物或心爱玩具的诡异感又起,抒悠抿了抿嘴,再次拒绝。 金悦好生失望,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妹妹是不是不喜欢我?” 抒悠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暴躁之感,淡淡道:“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 金悦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样子:“可妹妹还是比我小啊,我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抒悠:“……”这孩子是爱心没处发挥吗?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爽朗的女童声音响起:“金姑娘,我也比你小,你怎么不照顾照顾我?”随着话声,五六个和金悦差不多大的孩子走进门来,好奇地看向抒悠。领头的是一个鹅蛋脸大眼睛的女孩,肤黑腿长,个子比金悦还要高小半个头,下巴高高抬起,显得非常高傲。 金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恨恨道:“朱朵,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金姑娘!” 朱朵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金悦一眼:“怎么,不服气?整天想着帮人梳妆打扮,照顾小娃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大辉的姑娘呢。你说,你哪一点有我大昌男儿的气概?比我大半岁,非但个子没我高,打架也打不过我,叫你金姑娘还是抬举你了。” 金悦被她几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连说了几个“你”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朵却不再理会他,上下打量抒悠一番,扬眉道:“都说金叔叔这回带回了一朵娇花,没想到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奴,正好,我屋里缺个端茶倒水的,她倒是合适。你们几个,”她指了指身后几个看抒悠看得眼睛都直了的男孩,扬着笑脸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金悦大急,拦在抒悠面前:“她是父亲交给我的,你不能带走!” 朱朵嗤笑:“凭你,拦得住吗?”她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男孩两个上前拦住金悦,另几个七手八脚地上去抓抒悠。 金悦挣扎着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盯着朱朵:“朱朵,你敢违抗父亲命令?就算他再喜欢你,毕竟我才是他亲生儿子。” 闻言,几个男孩动作都顿住,有点忐忑地看向朱朵。金悦说得没错,他再怎么懦弱无能,也是戾鹰王的亲生儿子。 朱朵差点咬碎后槽牙,戾鹰王是宠她,但她心里无比清楚,这宠是因为金悦懦弱,戾鹰王看中她的武力和领导力,想着力培养她,好让她今后成为金悦的左臂右臂,甚至是妻子。 而且,戾鹰王看中的人也不止一个,比如赵婶的女儿赵芳娘,四当家的小女儿李花花,也是考察培养的对象。 凭什么?她们这样拼死拼活,最后却要为这样一个窝囊废做嫁衣。她想想就觉得愤怒、恶心。 她看不上金悦,又不敢在戾鹰王面前露出端倪,心里憋屈的后果就是,一有机会就要来给金悦添堵。 此时,听到金悦愤怒的责问,她忽然冷笑起来:“好,那我们就按照老规矩来,分金台上见分晓。” 鹰愁寨规矩,寨中弟兄若对掳回的奴隶财物分配有争执,三天之内,可在分金台上一战定输赢、决归属。 金悦想说抒悠不是女奴,但小姑娘是戾鹰王众目睽睽之下带回的,显然是被掳回来的。 他不能拒绝朱朵的约战,否则就等于主动放弃。 朱朵冷笑:“怎么,金姑娘不敢?不敢就趁早认输,让我把人带回去。” “谁不敢了?”金悦额头青筋乱跳,“战就战,谁怕谁?” * 土坡上,议事厅前是一片宽广的演武场,分金台就设在演武场中心,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土台。 戾鹰王从不与人争抢的软蛋儿子要在这里和女霸王朱朵决斗,争夺一个小女奴的事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戾鹰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小子居然还有这么有血性的一天,看来把那小丫头交给他是做对了。” 胖子二当家有些迟疑:“朱朵那丫头出手向来不知道轻重,要不我到时去看看?” 戾鹰王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必,男孩子受点伤挨点打算什么,你们就是太紧张他,才把他护成这个软绵绵的性子。” 红日西沉,晚风乍起,白日的炙热渐渐散去。 分金台下,里三圈外三圈,密密麻麻围了不少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对峙而立的两个孩子。 一个是个子高挑、健壮美丽的小霸王朱朵,另一个则是白净瘦弱,腼腆斯文的戾鹰王之子金悦。 朱朵斜睨金悦一眼:“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来。” 金悦看上去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双手握拳,站得笔直,迎向朱朵挑衅的目光,却无半分退缩。 朱朵扬眉:“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让你三招。”话语中,满满的藐视之意扑面而来。 金悦咬了咬唇,一言不发,一拳向朱朵攻去。 百多里外,不毛山黄风寨。 熊熊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哭号声、惨呼声、奔逃声还有求饶声混杂一片。连片的屋舍在烈焰中倾颓、倒塌,化为焦炭。 披甲武士面无表情地进行屠戮,黄风寨的盗贼已溃不成军。 山脚,寨门处。 刻着“黄风寨”的大红烫金匾额断成两截,跌落在地,其中半截踩在少年乌黑的牛皮靴下,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少年半仰起头,望向山上人间炼狱般的情境,清俊温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近乎冷酷的笑容。 “大人,”山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王九从山上单骑冲下,到少年面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道,“霍八娘带领残部冲出去了。” 闻言,少年寒星般的眸子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问道:“乌老大呢?” 王九垂下头去,恭声道:“已经伏诛。” 少年点点头,眉梢眼角浮现微微的笑意,淡淡吩咐:“你亲自去追霍八娘。让他们守住所有的道口,不许再逃出一人。做不到,就提头来见吧。” 王九心中一凛,沉声应道:“是!” 正文 第10章 分金战 鹰愁寨,分金台。 金悦一拳击出,虎虎生风。朱朵嘴角浮现一丝讥笑,站定不动,眼看拳头要击到她胸口,才忽然一个旋身,避了开去。 金悦一拳击空,控制不住身体,踉踉跄跄跌出几步,差点摔倒。分金台下顿时一片哄笑之声。 朱朵含笑开口道:“第一招。” 金悦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回身又是一拳。 朱朵这次没有闪,而是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金悦的拳头,轻轻一推。金悦顿时跌跌撞撞连退几步。 朱朵撇了撇嘴:“怎么力气跟小猫似的?” 下面的哄笑声更大了。 金悦通红的脸渐渐惨白,第三拳又出,然而气势已竭,比之前两拳更加绵软无力了。 这一次,朱朵连挡都懒得挡了,含笑看着金悦的拳头慢慢逼近。 底下,众人看着这一边倒的战斗,纷纷摇头。还有人感叹着戾鹰王后继无人,朱朵小姑娘年纪小小,已经是三阶武士,金悦身为男儿,连一阶武士的水准都没达到,真是虎父犬子。 金悦的拳头离朱朵已只有半臂距离。 朱朵眼角忽然瞥到金悦手指上有暗光一闪,微微一愕,金悦的拳头蓦地加速,调整方向,向斜下方她肋下软弱之处击来。 朱朵瞳孔一缩,忙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金悦一拳狠狠击在她肋下,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声响。钝痛之后,有尖锐的疼痛瞬间炸裂开来,鲜血染红了衣裳。 朱朵捂住伤处,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柔弱的男孩。 三棱戒!戒指上有三棱尖锥,伤人后伤口流血不止,无法自己愈合。最后一击,金悦竟悄悄戴上了三棱戒,趁她戒心消除,轻敌之际,一举发力伤了她。 朱朵又惊又怒,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拳紧似一拳向金悦打去。 金悦宛若游鱼,滑溜之际,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她的拳头。 朱朵血流不止,渐渐开始眩晕,出拳越来越无力。 分金台下,鸦雀无声,人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终于,朱朵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想要爬起,然而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一时竟爬不起来。她心知今天是不可能赢了,懊恼自己的轻敌,气恨金悦手段卑劣,气堵于胸,不由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被临时拉来评判胜负的帮众兀自一脸不敢相信地宣布了金悦的胜利。 金悦走到朱朵身边,伸出手来,柔声问:“你还好吧?” “谁要你假好心!”朱朵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不防男孩俯下身来一把横抱起她。 “你做什么?”她大惊,却无力挣扎。 金悦对她腼腆一笑:“你的伤要尽快处理,我带你去敷药。” 这小子太狡猾了!既能轻轻松松抱起她,先前两拳怎么会那么绵软无力?果然是故意让她放松警惕,好让她上当。若是堂堂正正地和她打,她怎么会输?现在用卑鄙手段伤了她,又来故意示好,谁稀罕! 朱朵又气又急,想要挣脱金悦,然而她小小年纪,本就失血过多,受伤后又没有及时休息,反而乱打一通,加速了血液奔流。此时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撑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自有医者将朱朵接了过去。 金悦正要下台。忽然,“慢着!”一声公鸭嗓响起,一个接近成人高,满脸痘痘的黑壮少年跳上台来,“也不知什么好东西,你们争成这样,既然这样,我也凑个数,争一争吧。” 台下一片哗然。原来这个少年叫魏罗,年纪不大,已是五阶武士,乃三当家魏豹的独生儿子,最是混不吝。别人顾忌金悦是戾鹰王的儿子,他却是个不怕事的。 人人皆知魏罗对朱朵不一般,朱朵伤在金悦手下,魏罗这时候跳出来,显然是要生事。 金悦脸色微变:“魏罗哥,你知我们争的是什么,也要来掺一脚?” “我不知道,”魏罗满不在乎地活动了下手脚,嚣张地道,“我只知道,既然是阿朵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帮她弄到手。”话音未落,双腿连环扫出,虎虎生风。 论真实本领,金悦连朱朵都不是对手。此时哪敢硬接,连连闪避。然而,在魏罗的拳风腿影下,他的身形渐渐凝滞,闪避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他想故伎重施,魏罗却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趁他露出破绽的一瞬间,直接一脚将他踢下了分金台。 * 日已暮,炊烟四起。如血的残阳透过稀疏的林木照入窗中,勾勒出坐在窗边的女孩美好的侧影。 金悦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脚步渐渐沉重。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女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扭头向他的方向看过来。金红色的阳光落在她精致的小脸上,一瞬间,金悦竟有一种目眩之感。 “妹妹……”金悦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一时间,竟不敢开口。 他一败涂地,没能护住这个美好得让他心都化了的妹妹。 可该交代的话总要交代,他望着抒悠,渐渐热泪盈眶:“妹妹,对不起,我……”我太无能了。他说不出口,心中沉沉憋屈无处而去。 抒悠并无意外,她虽没有跟着去分金台,但早分了一缕神识附在金悦身上。分金台上发生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不必抱歉,你已尽力。”她对金悦淡淡一笑,并不在意。总是陷身贼窟,对她来说,在谁手中并无区别。 金悦没想到竟是在这个情况下看到了她第一个笑颜,虽然极淡极淡。他心中一酸,对自己的痛恨几乎升到了顶点。 魏罗来接人时很是呆愣了一阵,随即一拳锤到金悦肩上,用他难听的公鸭嗓嚷道:“行啊,你小子,怪不得一向让着阿朵的,这次忽然硬气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金悦被他锤得一个趔趄,面色黑如锅底。 魏罗根本没注意到,对着抒悠咧嘴一笑:“小丫头,现在你是我的了,跟我走吧。” 望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金悦的双拳慢慢握紧,忽地咬了咬唇,回身向土坡走去,到议事厅门前,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正文 第11章 偷师机 天渐黑,来来往往的人惊讶地看着他,很快,胖二当家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叫道:“哎呦,小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他一动不动,沉声道:“仇二叔,我要求见父亲。” “见我做什么?”胖二当家身后,戾鹰王缓步踱出。 金悦蓦地重重叩下头去,一字一句地道:“父亲,我想跟你学武。” 戾鹰王挑眉:“你不是一向最不喜欢习武的吗?说是莽夫杀人的勾当。” 金悦脸色惨白,眼神却是坚定无比,抬起头,迎向戾鹰王审视的目光:“父亲,我错了,武技不光能杀人,也能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人。” “哦?”戾鹰王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问道,“悦儿想要保护谁?” 金悦痛苦地闭了闭眼,呐呐道:“我要保护妹妹,”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以后还要保护父亲!“ “妹妹?”咀嚼了这个陌生的称呼片刻,戾鹰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你小子好好练,以后爹爹给你抓一堆‘妹妹’回来给你保护。” “父亲!“金悦涨红了脸,想说他不想要一堆妹妹,只想夺回那一个妹妹。 可看着戾鹰王高兴的样子,不知怎的,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要是一开口,戾鹰王肯定会不高兴。话到嘴边,他犹豫了下,又吞了回去。 戾鹰王大笑一阵后,兴致大发,拍了拍金悦的肩:“好小子,有志气!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一刻,你到小校场来找我,我将‘天鹰九式’传给你。” * 跟着魏罗走的抒悠脚步微微一顿。 “怎么走这么慢?真是娇气!”魏罗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抒悠没有理他,心神中全是刚刚神识探到的消息。 自那日在诸岳古城看到戾鹰王与姬莫妄一战后,她心里就隐隐有个念头,想把武技融会贯通,化为自己的战力。苦于她自己对武技本就一知半解,看过一战后虽然有些感悟,不明就里的地方却更多。 现在,戾鹰王要教金悦习武,正是个偷师的好机会。 什么,你说偷师不道德?戾鹰王把她一个小姑娘掳到贼窝里就很道德吗? 若抒悠还是前世那个浩天宗的天才弟子,自是不屑于偷师,可她现在只是个毫无依仗的小女孩,不多点自保的本事,只怕早晚要被这群恶狼啃得渣都不剩。 “到了。”魏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们停在河边的一间石屋门前。 石屋只有金悦那栋的一半大小,里面隔了三间,一间内室、一间厅堂、一间储藏室,门口摆着两个石缸,一个简陋的红泥炉,并没有单独的小厨房。 一个半大小子蹲在屋檐下,正用红泥炉熬着药。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高兴地跳了起来:“魏哥,你总算把这个小女奴抓来了,快快快,让她来看着炉子,我好进去看看朱老大。” 魏罗看向抒悠,还没来得及说话,抒悠已经笑眯眯地开口道:“也好,我还从没熬过药呢,试试看也行。万一哪里做得不对多多担待。” 魏罗顿时变了脸,冲那半大小子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看着炉子,万一熬坏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熬药少年:“……”说好的让小女奴来服侍老大的呢?连熬药都不会,她还能做什么? 魏罗带着抒悠走进内室。 朱朵已经醒来,因失血过多,脸色格外苍白。三四个少年围着她,正愤愤不平地说着什么。 魏罗一见就火冒三丈:“都干什么呢?阿朵受伤需要休息,你们还要来打扰她,都给我麻利地滚!” 众少年惧怕他,不敢说什么,果然一个个都赶紧跑出了屋子。 见人都走了,魏罗这才堆起笑脸,讨好地对朱朵道:“阿朵,我把你要的小女奴带来了。” * 月过中天,长夜将过。 百里外,黄风寨,人间炼狱重现。 熊熊大火已经转弱,焦黑的房舍兀自冒着呛人的青烟,偶尔有噼啪的火星溅出。穿着各色服饰的匪徒尸体七歪八倒地散落在各处,其中,甚至还有少量的妇孺和孩童。 血流成河。 少年的皮靴踩在滚烫的石阶上,一步步向上,缓慢而闲适,发出单调的“噔、噔”声响。 屋前的广场上,一排排带甲武士垂手而立,看到少年,俱恭敬地行礼。 “可有漏网之鱼?”少年的声音温和动听,不见丝毫火气。 “禀大人,除了霍八娘一行,别无他人逃出。”王九不在,答话的换成了武士中的一个小队长。 闻言,少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王九还没回来?” “是。”小队长战战兢兢地道,“王将军亲自去追击霍八娘,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少年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缓步走到一具身着华服的尸体前。 尸体生前应该才二十多岁,豹眼阔口,须眉俱张,长得十分凶恶,心口处一道剑痕血已凝结,一看就是王九的手笔。 “大人,”小队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禀告道,“此人就是匪首乌老大。” 少年点点头:“我让人备的棺木可有了?” 小队长道:“已经备好。” 少年叹了口气,眼中现出悲悯之色:“好歹是一方霸主,把他好好收敛了吧。” “是,”小队长应下,丈二摸不着头脑地问,“是否要将他安葬?” 少年看了他一眼,唇边忽然现出一丝笑意:“我们葬他,你不怕他气活过来?” 小队长越发满头雾水。 少年问:“离这里最近的匪徒是哪一部?” 这个小队长知道:“是黑熊部。” 少年道:“那就给他们送去吧,他们是老朋友,也该送送他最后一程。” 小队长目瞪口呆,不由腹诽:您明知黑熊部和黄风寨为了抢地盘争得你死我活,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们是老朋友,还要把乌老大的身后事托付给黑熊!乌老大不是更得气活过来? 您这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小队长虽然脑袋不够灵活,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绝对服从命令。大人既然吩咐了,那就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命令。 很快,一口薄皮棺材悄悄送去了不毛山三十里外另一座山头黑熊部。 正文 第12章 霍八娘 沙漠昼夜温差大,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刻。 抒悠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睡得不是很安稳的朱朵身上,坐回榻上。 魏罗让她服侍受伤的朱朵,她反倒松了一口气。朱朵不过是个坏脾气的小姑娘,就算在小事上磋磨她,也就端茶倒水,送食打扫之类的事。虽然这些她从没做过,可也不是什么难事,好歹比对付对她充满了新奇感与照顾欲的金悦容易多了。 她正打算阖目小憩片刻。呜呜的号角声忽起,一长三短,连续响起三遍。 朱朵蓦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 抒悠过去扶她坐起,她侧耳听着再次连响三遍的号角声,脸色变了变,喃喃道:“这是有人来访,敌我不明的示警号声。”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朱朵想要下地,可伤在肋下,动一动,就是刺骨的疼。她的脸上阴晴变化了一阵,忽地对抒悠道:“你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鹰愁寨中自有一套章程,什么号角声该如何应对,寨中人各有其位,各司其职。孩子们这时候通常是不允许胡乱跑动的,更勿论抒悠只是被掳来的。一旦被发现乱跑,只怕被当做奸细砍了都有可能。 朱朵这个命令实在不怀好意。 抒悠却没放在心上。她用过神识攻击后神识有一段虚弱期,又放出一缕神识附在金悦身上,正愁无余力探查周围环境,朱朵的命令正中她下怀,无可无不可地答了句:“好。” * 呜呜的号角声打破了破晓前的寂静,黑暗中的鹰愁寨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却没有人乱动。 抒悠隐在石屋的阴影中前行,很快看到了寨门那边的情形。 戾鹰王和胖子二当家都已经赶到,身后簇拥着一队黑衣盗贼。 寨门外,壕沟另一侧孤零零的一支火把,微弱的光线隐隐照出一队残兵败将。 人数并不多,只有四五个,人困马乏,几乎个个带伤。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高挑黑美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可惜发髻凌乱,半身染血,神情憔悴,生生把十分美貌磨去了五分。 “霍八娘?”戾鹰王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笑道,“这大半夜的,你不在黄风寨和你家乌老大逍遥快活,跑我们这里做什么?” 霍八娘美目黯淡,露出苦笑:“金大当家何苦笑话我,黄风寨已毁,乌老大生死不知。我拼死才逃出一条命来,想着,这些人中也只有金大当家或能抵挡一下对方,特意来投奔。就不知金大当家敢不敢收留我等?” 黄风寨已毁?鹰愁寨诸人神色大变,戾鹰王和胖二当家对视一眼,神情中现出几分郑重:“莫非又是那小儿?” 霍八娘一怔:“你们已经碰过妄沙城的那个小儿城主?” “何止。”戾鹰王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想到自己带了一百多个兄弟出去,最后只剩六七人回来,即使宰了对方二十多人也不解恨。 霍八娘察言观色,连忙道:“既然我们的仇人是同一个,金大当家何不留下我们几个?等报仇雪恨时,也好多几个马前卒。” “就凭你们几个丧家之犬?”戾鹰王不屑道。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霍八娘身后几人都不由现出怒色。霍八娘却依旧不愠不怒,看向戾鹰王:“若小妹将愿黄风寨的藏宝献给大当家,大当家是否能勉强接纳我们几个?” * 吊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缓缓下降,趁着这阵子动静,抒悠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打算绕过石屋群,到土丘后方看看有没有出路。 脑中徘徊着刚刚听到的消息,她不由感概,姬莫妄好快的动作,这才几天,竟又拔下一个寨。照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会轮到鹰愁寨。 鹰愁寨防卫严密,戾鹰王武艺高强,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想脱身而出,不是易事;就算侥幸成功,外面是茫茫沙漠,缺乏沙漠生存技巧的她也很难活着走出沙漠。 而姬莫妄攻寨之时,就是她的机会。 只要他还想要她的炼神诀,她就已立于不败之地。只是不知时间还要多久,在此之前,临时被压制下来的尸毒会不会再次发作。 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强大自己,增加活命的筹码。 心中有事,她的脚步不由重了一些。黑暗中,立刻有人喝到:“谁?”雪亮的长矛毫不迟疑地向她刺来。 她反应极快,立刻脚步一错,闪到来人身后,腾空而起,狠狠一个手刀劈在对方后颈。 来人手一松,沉重的身子顿时倒下。抒悠眼疾手快,在对方即将砸到地面前一把从后抓住他的衣服,慢慢地、小心地将人往地上放。 还没着地,那边长矛晃了两晃,又要哐啷倒地。抒悠两只手抓着那人的衣服,不得空,当下伸出一只脚来轻轻一勾。 半倒的长矛被勾得向上跳了跳,趁这时机,抒悠将人放下,飞快地回身接住了长矛,同样轻巧地放在地上。 几步开外,想冲过来帮忙的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妹妹,你……” 抒悠笑眯眯地将食指放到唇前,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把那人打晕时她已发现金悦的接近,但当时情况紧急,她根本不敢指望金悦。 金悦兀自未从刚刚一幕中回过神来:小白兔一样的妹妹忽然变成了这样,他得到的惊吓实在大于惊喜。可是,妹妹又对他笑了呢,妹妹笑起来软软的,甜甜的,真可爱啊。 抒悠转身要走,金悦不由跨上一步,叫道:“等一等。” 抒悠疑惑地看向他。 金悦想问她在朱朵那里好不好,却问不出口。怎么可能好?朱朵明知道号角声响,全寨戒严,还要妹妹出来打探情况,显然不怀好心。妹妹,是被他连累了。 “外面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吧。”金悦眼圈都红了,看向抒悠,“我会跟朱朵说,让她有事冲我来,不要为难你。”说着,他不容分说地抓起抒悠的手,向朱朵石屋方向而去。 莫名其妙被同情的抒悠:……喂,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打探情况的机会! 正文 第13章 甘露井 抒悠被金悦强拖着走了几步,忽然回过神来,立定了脚步。 金悦一拉没拉动她,不由疑惑地看向她。 “那个……”抒悠酝酿了一下情绪,甩脱他的手,倔强地咬了咬唇,“我不想回去。”可惜坏了的嗓子实在破坏效果。 好在她生得好,容貌有加成效果,金悦还就吃这一套。他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你不想去朱朵那里?” 抒悠垂着头没有说话。 金悦只觉心微微一酸,歉疚道:“我也不想送妹妹去她那里,可我毕竟输给了魏罗。”说到后来,他声音渐渐地下去,充满了懊恼与沮丧。 抒悠一脸倔强,抿嘴不言。 “要不,我晚一点送妹妹回去。”金悦迟迟疑疑地道,“可是前山到处都有暗哨……”他想了想,忽地眼前一亮,“不然我们去后山走走?” 抒悠心中一动:后山守卫森严,她正愁没法靠近,没想到竟有这般意外收获。 天边透出了蒙蒙亮,天色将明。 金悦带着抒悠,蹑手蹑脚地绕过暗哨,悄悄到了土丘后山。 抒悠看到了满山坡结了穗的青稞和玉米,整片整片的,长势喜人。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沙漠地带炎热干旱,昼夜温差大,能种出长势这么好的庄稼,实在太难得了,不,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是仇二叔带人弄的。”见她似乎感兴趣,金悦来了兴致,领着她向田地走去。 一垅垅的田地旁边都有沟渠,里面流有浅浅的水流。两人站在半山坡,能看到坡下河流边有一个巨大的木制水车,转动着将水打入沟渠;外围是青葱的草地,有成群的牛羊在放牧;草地外面的沙地上,栖息着大群的骆驼;最外面,则是布满刀箭的壕沟。 这个仇二还真是个人才。鹰愁寨这么一来,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带妹妹去一个好地方。”金悦兴致勃勃地道。 抒悠跟着金悦走到议事厅后面,看到了一个竹篱围起的园子。 浅绿的肉苁蓉,橙色的沙棘果,星形的斑纹犀角,玫红色的天宝花,嫩黄色的生石花,如红霞烂漫的红柳……仿佛是一个沙漠植物的大观园,美不胜收。 园子中间,用光滑的青石条垒了一个八角井,抒悠凑近一看,只觉里面深不可测,寒气逼人。 “这井是天然形成的,名叫甘露井,就算是再干旱的季节,井水也没有干涸过。”金悦向她介绍到,“这井水的味道特别好,父亲他们烧饭喝水都会专门派人到这里来打水。” 抒悠惊讶:“那这里不需要派人看守吗?” 金悦笑了笑:“这里是寨中重地,一般人轻易接近不了。” 抒悠神识放开,果然发现各处隐藏的守卫,心里明白,若没有金悦带着,自己根本不可能靠近这里。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一轮红日慢慢从地平线升起,跳上天空。 温暖的晨曦落在两个孩子的眉角眼梢,仿佛为两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天亮了。 金悦深吸一口气,不舍地看了抒悠一眼,轻声道:“该回去了。” 两人正要离开,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甘露井还是老样子。”连着议事厅一边的竹篱门忽然打开,戾鹰王和霍八娘并肩而入,恰和抒悠两人打了个照面。 四个人都是大出意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一会儿后,戾鹰王第一个反应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金悦下意识地挡在抒悠身前,脸色惨白,低下头一言不发。 戾鹰王的眉头渐渐皱起,气氛凝滞起来。 霍八娘见气氛不对,连忙笑道:“这是悦哥儿吗?上次见他还抱在手中,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都知道要讨女孩子欢心了。让我瞧瞧,”她绕过金悦抓起抒悠的手打量了一番,目露惊叹,“好漂亮的小姑娘,别说悦哥儿,我见了都喜欢得紧。” 金悦的脸顿时如一块红布,喃喃道:“不是……” 戾鹰王忍不住了,扬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支支吾吾的算什么?你若不喜欢这小姑娘,擅闯后山是死罪,我这便将她杀了。”他冷笑着一步跨近,伸手掐向抒悠。 “父亲!”金悦大急,扑过来一把抱住戾鹰王的手臂,“是我带妹妹来这里的,你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霍八娘打圆场:“金大当家,孩子面嫩,你这又是何必?你可别忘了,你当年比他还害羞呢。” 戾鹰王冷哼一声:“我当年可不像他这么脓包,连个喜欢的人都护不住。”话虽如此,他到底收了手,嫌弃地把儿子甩开,“快把人给我送回去,别忘了,辰时一刻你还要来练功。” 金悦松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应了。 这一番折腾,等到金悦把人送回朱朵那里,天已大亮。金悦怕误了练功的时辰,把人平安送到就急匆匆地走了。 朱朵并没有睡,躺在床上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见抒悠进门,直接一个石杯丢了过来,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抒悠闪身避开,想到待会儿要偷师,懒得将时间浪费在应对小姑娘的小脾气上,直接用了“引梦术”。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抒悠过得可以说相当愉快。尸毒没有发作;朱朵在“引梦术”的暗示下,对她越来越和颜悦色;金悦在朱朵有意无意的阻拦下,一次都没找到和她独处的机会;神识恢复虽然缓慢,但一直在好转;“天鹰九式”她也偷偷学会了六式。 现在的她,除非碰到戾鹰王或姬莫妄这样的绝顶高手,或者按他们这里的划分,达到九阶武士水准的高手,一般的人,她已经有一战之力了,再不是初来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了。 朱朵的伤势却恶化了。 正文 第14章 蛇窟行 朱朵伤得其实并不重,只是失血过多,但糟就糟在缺乏干净的水,伤口感染了,又没有对症的草药。伤势反复几次后,反而加重了。 魏罗急得跳脚,找上门来把金悦又揍了一顿,惊动了戾鹰王。 戾鹰王知道原委后,考虑再三,派了一个机灵的手下,又让金悦将功赎罪,带上赵婶一起,四个人乔装打扮成一家四口,悄悄出了鹰愁寨去外面求医。 魏罗闹着想跟了去,被戾鹰王叫来三当家魏豹,直接拎了回去。魏罗哪里甘心,趁大人不注意,还是偷偷溜了出去。 至于抒悠,不管金悦怎么明示暗示,戾鹰王怎么肯让这个他视为底牌的小姑娘脱离他的掌握? 抒悠被他留下,丢给了霍八娘。 金悦失望不已,抒悠心中却是十分惊讶:霍八娘自来到鹰愁寨,为人爽朗,出手大方,深受喜爱,很快就在寨中站住了脚。但以戾鹰王的个性,怎么也不至于短短一个月就能获得他的信任。不过想到那天在甘露井边看到的情形,想来两人是旧相识。 到了晚上,抒悠终于明白霍八娘是怎么得到戾鹰王信任了。 她头一天搬去跟着霍八娘,晚上修炼炼神诀前习惯性地用神识扫了一下四周。霍八娘的寝室静悄悄的没有人在,她有些奇怪,等到神识扫过戾鹰王的住处,顿时面红耳赤。 室中春情正浓:颈交鸳鸯,被翻红浪,竹榻吱呀,浪语阵阵。那两人,口儿对着口儿,交叠着正在行那逍遥之事。 抒悠不敢再看,收回神识,只觉心扑通通乱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如当年一般不中用。纵然曾经强修冰心诀,到底还是心性不够。 心神不宁,她一时无心修炼,坐在窗边凝望着远方,昔日的一幕幕措不及防浮上心头。 当年……得了炼神诀后,她修炼有成,非但神识恢复如初,修为也更上一个台阶。正在这时,母亲离世的消息传来。 她六岁离家,对父母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毕竟是生养她的母亲。因此,她很快便收拾了和思柔一起回家奔丧。 路过一个小宗派下辖的小镇时,天色已晚,她俩决定休息一晚再出发。 没想到就这一晚出事了。一觉醒来,住在隔壁的晏思柔失踪了,传音符的联系也切断了。 抒悠一打听,才知道这段时间,小镇陆陆续续有不少炼气期的女修失踪,却一直找不到罪魁祸首。 抒悠心知这种专掳女修的绝不会是好事,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一边寻找线索,一边给师门发了求救信号。 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是风之遥。 距离他送她炼神诀已有两年多,久别重逢,乍一见到那张如冰似雪的清冷容颜,她竟只有满满的欢喜之感。 “风师兄,”她笑靥如花,惊喜不已,“你怎么来了?” 风之遥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得言简意赅:“正好在附近。” 她没有多想,只是欢喜地说:“那真是太好了。”风之遥是金丹期的剑修,实力更是比一般的金丹期修士要强上不少,有他帮手,她把人救回的把握大大增加。 大师兄这个好友交得可真是太好了。 风之遥问她要来已经断了联系的传音符,一个法诀打上,传音符灵光流动,倏地向一个方向飞去。 “跟上。”风之遥淡淡说到,见抒悠御剑速度跟不上,索性把她拎到自己的剑上,蓦地加速。 那时,风之遥还没得到后来那把剑出天地泣的诛神剑,用的是得自万剑宗剑林的灵羽剑。灵羽剑的剑身薄窄而柔软,抒悠站在上面只觉得又晃又软,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 她一开始还觉得有趣,甚至还故意在上面跳了跳。等到灵羽剑越升越高,突然加速,她站在上面颤巍巍的,终于变了色,扑上去死死抱住风之遥的腰。 风之遥连掰了两次都没有掰开她的手,只得随她去了。 等到他们在一个山洞口降落下来,抒悠已面无人色,她第一次知道,她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风之遥看着她无奈:“要不我去救人,你在这里等我?” 那怎么行?抒悠一把抓住风之遥的袖子:“你别想丢下我。”情急之下,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话中的歧义。 风之遥却是一愣,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忍不住微微软了语气:“好。” 山洞有禁制,隔绝了神识。两人也不惧,照着传音符的指引,一路越来越深入。沿途不时看到少女的尸骨,俱是形销骨立,元阴已失,一看就是被采补致死的。 抒悠又是愤怒又是担心,心急如焚冲向传音符指引的方向。 传音符在一扇石门前停了下来,石门半掩,里面隐隐传出古怪的声音,风之遥神色微变,一把没拉住抒悠,抒悠已冲了进去。 她顿时愣住了。 石壁上镶着粉色的明珠,地上铺着五彩的地毯,地毯上,几具白花花的*正在翻滚。一个半人半蛇的丑陋男子,还有三个眼眶凹陷,面目青白的女修,显然已被采补过度。 没有思柔,她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轰”一声,全身血液都往脸上涌去。 脸上*辣的似要烧起来,她羞愤交加,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向那化形未完全的蛇妖砍去。 蛇妖一声狞笑:“好个不知死活的美人,前几日我放了你一马,你居然自投罗网来了?好,好!”他兀自搂抱着女修动作着,巨大的蛇尾蓦地竖起,如钢鞭横扫过来。 蛇尾带起劲风,刮面生疼。抒悠不敢硬接,避让开来。 哪知蛇妖的目标根本不是她。 只听“啵、啵”几声,壁上三四枚明珠同时炸裂,粉色的烟雾顿时充斥洞中。 正文 107.15、心初动 抒悠心知古怪,立刻屏住呼吸。然而这烟雾根本不需要呼吸入体,仅仅接触到她的皮肤就钻了进去。抒悠只觉浑身又热又软,脑袋开始浑浑噩噩。 蛇妖垂涎地看着抒悠,笑得得意:“美人,既然你送上门来了,就好好服侍爷吧。”巨尾一卷,裹向抒悠。 “孽畜敢尔!”冰冷含怒的斥声响起,抒悠恍惚中看到雪亮的剑光划过,漫天血雾,蛇妖凄厉的叫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 抒悠已经顾不得。陌生的感觉一浪浪生起,她觉得自己已快被烧成灰烬。隐约中觉得有个凉凉的人走近自己,她循着本能,一把扑过去,手脚并用死死搂住了对方。 对方身体僵了僵,似乎想要将她扒开。她哪里肯,如藤曼般缠得更紧了。 抱着的躯体凉凉的很舒服,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忍不住将脸埋入对方胸口蹭了蹭。可很快,如火灼烧的感觉席卷全身,烧得她浑身乏力,似乎更难受了。 憋得通红的小脸无助地抬起,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扭了扭身体,似乎听到了一声隐忍的叹息。 后面的记忆模模糊糊,等到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浸在山脚下的一条小溪里。溪水的凉意从毛孔透入身体,她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醒了?”冷冷的话声钻入耳中,她这才发现岸上抱剑站着的白衣剑客。 “我……”想起模糊记得的几个场景,她的脸腾地通红。 风之遥却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淡淡道:“醒了就上来吧。” 看着风之遥和平时如出一辙的表情,抒悠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却又突兀地生起一点淡淡的失望。 她那样缠绕着他,他的心绪竟没有一丝波动吗? 她**地爬上岸,心如猫抓,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粉色烟雾为什么对你没用?” 风之遥斜睨她一眼,语气更淡漠了:“只有心志不坚者才会受药物影响。” 抒悠:“……”一口气堵在胸口。这睥睨的眼神,讨厌的语气,好想打他一顿怎么办? 哽住一口气的抒悠没有注意到,风之遥望着她落汤鸡般的模样,俊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忽然道:“过来。” 啊?抒悠茫然地向他走近几步。 风之遥一手捏诀,淡淡的灵光从他指尖散开,笼住抒悠全身,抒悠只觉仿佛有温暖的春风包围全身,很快衣服全干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浑身湿透的模样有多不妥,一时面如红霞,几乎不敢看风之遥脸上的神情。 风之遥已回身迈步:“走吧。” “走?”抒悠脑袋还处于浆糊状态,呆愣愣的,“去哪里?” 风之遥淡淡道:“晏师妹不会是忘了我们的目的吧?” 抒悠反应过来,不由一怔:“人还没被救出吗?”她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可看天色也知道时间不短了。 风之遥停下脚步,回身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难道晏师妹以为,有个大活人挂我身上,我还能厚着脸皮去救人?” 轰,晴天霹雳!抒悠成功地被劈成一块僵硬的石头,以至于后面整个救人的过程都魂不守舍。 他们成功地解救了关在暗室的四五个女修,思柔也在其中,好在除了受到点惊吓没有别的损伤。那三个被采补过度的女修却救不回来了。 事情完结,风之遥向她们告辞,抒悠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舍。风之遥望着她似含着千言万语的明媚杏眼,终于叹了一口气,递给她一枚玉符。 万里传音符?抒悠惊讶地看向他。 “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找师门解决的事,或是有什么危险,不妨联系我。” 抒悠紧紧攥住万里传音符,一瞬间,盈盈笑意点亮了眉眼,容颜绽放,风华无伦。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自己,真是蠢得不忍直视。抒悠捂脸,她在风之遥面前当真是丢尽了脸。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从回忆中惊醒,看到霍八娘披着外衣含笑走近。月光下,她长发披散,眉眼含春,原本英气的面容竟带上了令人惊心动魄的媚色。似是发现了她,霍八娘脚步微微一顿,向她走来。 “还没睡?”她站在窗外,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沙哑。 一看到她,就想到自己刚刚偷窥到的情形,抒悠不自在地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好在霍八娘似乎也有心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闻言只是笑了笑,柔声道:“小孩子还是要早点睡,不然就不漂亮了。” 抒悠点点头,正要回去睡觉,霍八娘忽然叫住了她。 她惊讶地看向霍八娘。 “再过五天,寨里要举行结盟大会,到时人多事杂,你乖一点,呆在屋里不要到处乱走动,免得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你。” 结盟大会?抒悠心中一动。 霍八娘投奔鹰愁寨后两天,哭丧着脸的黑熊部老大熊威也带着一批人求见戾鹰王,说是姬莫妄灭了黄风寨的第二天,他们就在自己的寨门口发现了黄风寨乌老大的棺材。全寨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棺材是怎么出现的。要知道,黑熊部的山寨可是设在不毛山深处,沿途都有哨卡,竟没有任何发现。 熊威这一惊非同小可,越想越怕,干脆留下二当家守寨,自己带了一批人来鹰愁寨求援。 几个人一对情况,发现短短几个月间,竟有四五伙沙漠盗贼灭在姬莫妄手下,与他对上的盗贼几乎都是全军覆没,也只有戾鹰王保存了大部分实力。 姬莫妄,实在是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忌惮之下,霍八娘提出建议,秘密撒英雄帖,办结盟大会,将沙漠中剩余的盗匪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姬莫妄。 没想到这么快,五天后就要举办了。 寨中早有严令,到时任务各有分派,没有接到命令的人须留在屋中,一步不得外出,霍八娘何必专门警告她不要乱跑呢? 抒悠不由看向霍八娘,就见霍八娘纤长的五指掠过长发,妩媚一笑,施施然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而去,倒像是随口提醒一句。 抒悠不由皱起眉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对? 正文 第16章 结盟会 随着结盟大会日子的临近,寨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等到正日,整个寨子森严戒备,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抒悠这种人质自然也被勒令留在屋中,不得出门一步。 来参加结盟大会的除了鹰愁寨、黑熊部,另还有五路附近的悍匪,一群人吵吵嚷嚷,争夺半天,终于定下拳头最硬的戾鹰王为盟主,结盟对付姬莫妄。 歃血成盟后便是盛大的庆祝宴。 明月初升,鹰愁寨中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氛围。庆祝宴由胖子仇二一手负责,大碗酒、大块肉源源不断,议事厅中一派欢腾,热闹非凡。 留在家中不准外出的人也都按人头分到了酒肉,一个个欢喜不已。 抒悠坐在窗边,望着陷入欢腾的鹰愁寨,不知怎的,竟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她回头望向简陋的榻上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裹,那里面放着月华乘风衣,无相御光阵首饰还有一些必备的小东西。 回想了下从戾鹰王那里偷师的几招“天鹰九式”,她心里略安了些,灵力虽不能用,但她被灵力改造过的身体力量、速度还在,她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 抒悠的酒和肉是霍八娘亲自送来的,霍八娘亲手倒了一盏酒递给她,嫣然笑道:“这酒还不错,小妹子不如尝尝?” 幽暗的月光照着霍八娘带笑的眉眼,她浓丽的面容带着不容错辨的殷切。 抒悠接过酒杯,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目光闪了闪,轻声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霍八娘一愣,忽然吃吃笑了起来:“小妹子好生机敏,难怪会被看重。你且放心,姐姐总不会害你。” 是吗?抒悠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既然这样,你何必还要我喝酒?” 霍八娘目光骤然锐利,紧紧盯向抒悠,抒悠迎向她的目光,并没有退让。霍八娘笑意微敛,挑眉道:“小妹子是不肯喝了?” 抒悠微笑着将石杯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微微浑浊的酒水落在地上,溅起飞滴如珠,很快洇湿了一片干燥的泥地。 霍八娘脸色倏地沉下:“小妹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出手如电,蓦地一个掌刀向抒悠劈来。 抒悠不闪不避,只是以一种似同情似嘲笑的眼神看着她。 霍八娘心中忽起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腕已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捉住。一阵酒气喷来,戾鹰王森冷的声音响起:“八娘,我也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戾鹰王高大的身形挡在窗前,遮蔽了月光。他微黑的肤色带着酒意的红晕,深邃的目却依然清明锐利。 霍八娘皱了皱眉,露出委屈的神色:“大当家,你弄疼我了。” 戾鹰王不为所动,冷冷道:“八娘,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人动不得,你竟敢阳奉阴违,休怪我怀疑你的用心。” 霍八娘叫起屈来:“怎么一个两个都怀疑我?小妹子冤枉我要害她,我心里气不过,才故意吓吓她,不是存心违逆大当家你的意思。”说到这里,她眼中堕下泪来,“大当家,我全心全意待你,早就是你的人了,你把小丫头交给我,我何曾亏待过她,如今你却为了她这样对我。” 她含泪看他,含怨带嗔,本就妩媚动人的容颜更是动人心魄。 戾鹰王狐疑地看着她,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他不过是见霍八娘偷偷往石屋而来,想到抒悠的重要性,一时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至于霍八娘是不是存心害人,他也仅听到双方的一面之词,并无真凭实据。 霍八娘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下一剂猛药:“您若不信我,酒还有剩,我喝了就是,里面是不是有害小妹子的东西,一试便知。” 戾鹰王默然片刻,放开了她的手。 霍八娘微微仰头,拿过酒壶对着嘴倒。 酒香四溢,乳白色的酒水划过一道弧线,从壶嘴落入霍八娘丰厚的红唇中。因倒得太急,一缕酒水从她唇边顺着脖颈流入衣襟,分外诱人。 戾鹰王酒意上涌,不禁跟着吞咽了一口口水。 一壶喝掉大半,霍八娘肤色黑,脸色尚看不出什么变化,一双美目已是微醺。 “好了,够了。”戾鹰王忍不住皱眉阻止。 霍八娘放下手,踉跄一下,扑到戾鹰王怀中,空着的一手胡乱捶打着戾鹰王的胸口,吃吃而笑:“金郎,你这没良心的,可信我了?你要怎么补偿我?”竟是把平日床笫中的爱称带了出来。 酒香混合着一股柔媚的女儿香一起袭来,在夜色中分外惑人。戾鹰王掐住霍八娘纤细的腰肢,一时打不定主意是推开她还是狠狠抱住她。 霍八娘美目朦胧,娇媚之极:“我不管,这酒你也得尝一尝。”她又喝一口酒,踮起脚,不管不顾,丰润的红唇直接堵上戾鹰王的唇。 两人唇舌相接,缠缠绕绕间,有酒水滴滴溢出,又被霍八娘灵活的红舌卷起送回,香艳之极。 这两人当她是死的吗?明明一开始还是剑拔弩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又想在她面前上演活春宫? 抒悠面红耳赤,尴尬地扭过头去,心中把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骂了八百遍。 那边戾鹰王一把将霍八娘横抱起来,急切地向旁边霍八娘的寝室而去。 抒悠目瞪口呆,戾鹰王竟如此急色!在各寨主齐聚,狂欢宴还未结束的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春风一度。 不对!她心里一个咯噔,戾鹰王这样实在太反常了,如此色令智昏,根本不像是平时的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她闭上眼,神识扩散向四周。 整个鹰愁寨陷入反常的宁静,议事厅中、石屋里,树林外,东倒西歪了一大片,一个个呼呼大睡着,时而呢喃出几句醉话。偶尔有几个还清醒着,也是浑然不觉,哈哈嘲笑着其他人。 她的神识继续扩展,她来时经过了四五道关卡,现在里面的守卫个个无声无息地倒在里面,生机断绝,显然已被取了性命。 正文 109.第 109 章 石门外,壕沟上,木制的吊桥已被放下,几个人正恭恭敬敬地下跪迎接壕沟外彪悍的马队。 马队之首,少年白玉为冠,轻裘缓带,容颜俊朗,举止雍容,黑如夜空的星眸带着淡漠的笑意看向大大的鹰愁寨三字。 忽然,“铮”一声,剑光夭矫,乍然而起。 如惊虹,如霹雳。剑出,字碎! 剑没鞘中,少年身姿笔挺,坐于马上,含笑道:“走。” 马队踏过吊桥,进入寨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抒悠这才注意到,所有的马蹄都包上了软布。 姬莫妄果然蓄谋已久!竟早已在鹰愁寨中安插了内应,只等合适时机,便将这些盗贼一网打尽。 抒悠将早就整理好的小包裹仔细地在背上绑好,心中复杂,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内应就是…… “大哥,大哥!”抒悠屋子的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脑袋**的胖子仇老二提着一桶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见抒悠,转身往传来暧昧声响的另一侧房间冲去。 他又是一脚踢开房门,看到炕上赤条条纠缠着的两人,沉着脸上去把霍八娘拉起丢到一边。 戾鹰王被打断好事,正要发火。仇老二直接一桶水浇了上去,抢先开口道:“大哥,姬莫妄打来了!” 冰凉的水哗地浇下,浇灭了戾鹰王满腔的欲/火怒火,他烧得通红的眼渐渐清明,脸色大变,厉声问道:“那小儿现在哪里?” “已经到了议事厅。” “怎么回事?”戾鹰王不敢置信,一把抓过仇老二问道,“五道关卡竟一道都没有示警?” 仇老二面如死灰:“有内奸,偷偷把五道关卡的兄弟都杀了。” “姬莫妄,好个姬莫妄!贱人误我。”戾鹰王面容骤然扭曲,一个巴掌打在躲在被子中瑟瑟发抖的霍八娘脸上,胡乱穿好衣服就要冲出去。 刚跨出几步,他忽然停住,目露凶光地看向抒悠。 抒悠心头一跳,不禁退后一步。 “差点忘了还有你!”戾鹰王大踏步走近,狞笑着一把向她抓来。 脑后风声忽起,袭向戾鹰王,霍八娘尖利的声音响起:“小妹子,快跑,往议事厅跑!”霍八娘爬起得匆忙,只披了一件中衣,也不知她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直接袭向戾鹰王。 戾鹰王闪过一刀,面上戾气横生:“原来是你这贱人背叛我!”他也不用兵刃,化掌为刀,直接劈向霍八娘的手腕。 霍八娘不敢硬接,闪身避开,同时长腿旋身踢出。 戾鹰王面色愈沉,竟不闪避,觑着她腿的来势,稍稍让过势头,蓦地伸手直接抓住了她的腿。他神情狠戾,抓住她腿直接狠狠一掰。 “啪”一声脆响,霍八娘的腿骨竟被他徒手硬生生掰断了。 霍八娘一声惨叫,疼得冷汗涔涔,再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这个人交给你了。”戾鹰王随口对仇老二吩咐一句,转身大步向趁机逃跑的抒悠追去。 抒悠并没有遵照霍八娘的话向议事厅跑去。 她现在已经知道霍八娘是姬莫妄安插的人,让她往议事厅跑,是因为姬莫妄在那里。可姬莫妄这个人看似温和,实则手段莫测,在她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前,贸然再欠他人情并不妥当。 她不想被他吃得死死的,毫无转圜余地。 既然不想倚靠姬莫妄的力量,那解决目前的困境,只有靠自己。 她看了眼身上鹅黄色的衣裤,果断地向胡杨林中跑去。 月光下,金黄色的胡杨林仿佛火焰燃烧,灿如云霞。 抒悠冲进林中,轻巧地爬上一棵树,躲在了金黄的枝叶中。 戾鹰王很快追了过来。四顾找不到人,他一声冷笑,蓦地昂首长啸起来。 啸声入耳,震荡心神,抒悠只觉如巨钟锤耳,手足发软,竟抱不住树枝。 “喀嚓”一声,一根树枝被她不小心压断,戾鹰王立时察觉,掌出如风,向她抓来。 抒悠双足一点树枝,腾空而起,险险避开这一抓。 “没想到小丫头竟是深藏不露。”自始至终,抒悠都没有显露过自己的身手,此时突然露出这一手,戾鹰王瞳孔一缩,不由冷笑一声,心中怒意大盛。 一个阶下囚的小丫头,竟也敢糊弄他! 盛怒之下,他出掌如风,竟把“天鹰九式”的刀意化在掌中,如狂风暴雨向抒悠追袭而来。 抒悠连连闪避,在这样可怕的攻势中,她小小的身影似乎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倾覆。 只是似乎。 戾鹰王惊怒地发现,小丫头竟似对他的天鹰九式无比熟悉,轻灵的身形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一招,看似狼狈,实则从容。 怎么可能? 抒悠的唇边却渐渐浮起笑意。 天鹰九式:鹰击式、鹰舞式、鹰飞式、鹰唳式、鹰守式、鹰退式、鹰追式、鹰翔式、鹰回式,前面六式她已跟着金悦偷师而得,后面三式也在戾鹰王的盛怒之下,在她面前一点点展露真面目。 她不再闪避,随手捡起一根断裂的树枝,“唰”的一下,化枝叶为刀,鹰击式向戾鹰王空门袭去。 戾鹰王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一击,虽然生疏,却已深得天鹰九式之精髓。天鹰九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学会了? 他心中凛然,掌下更加了三分力,一招紧似一招向抒悠攻去。抒悠从从容容,其余八式徐徐使开,初时尚且动作生涩,几遍之后,已使得像模像样。两人一样的招式,一个招沉力猛,一个轻灵矫健,转眼间已拆了百余招。 戾鹰王又惊又怒:真是看走眼了,以自身九阶武士的实力,竟然奈何不得眼前的小姑娘,假以时日,那还得了。他心中杀机骤起,下手再不容情。 可惜他到底还是受到了药物影响,动作比和姬莫妄打斗时慢了不止一分,倒便宜了抒悠。要不是时机不对,抒悠还真想和这个便宜师父多练几遍天鹰九式。 时间已经不容耽搁。 药性若是过去,她力气与耐力都不及对方,可就危险了。 她眼看着戾鹰王又是一招鹰翔式腾空向她扑来,不再闪避,立定脚步对戾鹰王微微一笑。 戾鹰王心中不好的预感忽起,电光火石间,脑中似有一根钢针狠狠刺入,翻搅不休。剧痛炸裂,他骤然失了力气,向下扑去的身形却停不下来了。 疼得神志不清的他没有看到,斜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小小女孩手中树枝前端已经断裂,尖锐的断口恰恰对着他的咽喉要害。 正文 第17章 1.16三更合一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胡杨林的唰啦啦的声响。 轻微的几乎淹没在风声中的“噗”一声响起,树枝在戾鹰王扑下来的巨大冲力下毫不费力地刺进他的咽喉。 抒悠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抽回树枝,露出对方喉头狰狞的血洞。洞口处顿时绽放出大朵大朵血色的花。 戾鹰王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栽在一个小小女孩手中。他高大的身躯无力地扭了扭,沉重地跌落在地上。 一声沉闷的声响,尘土落叶喧嚣。戾鹰王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抒悠走近他,随手将树枝在他身上拨弄一下,啪嗒一声,一本小册子掉了出来,正是“天鹰九式”的武谱。 她看了一眼收好,正要躲藏起来,身后忽然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精彩!”少年温和含笑的声音响起,“晏姑娘真叫我大开眼界啊。” 姬莫妄!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抒悠浑身一僵,寒毛竖起,缓缓转过身去,心中震惊不已:在她的神识覆盖之下,姬莫妄到底是怎么悄然出现而不被她发现的? 姬莫妄轻裘缓带,缓缓走近,白玉冠下,亮如星子的黑眸闪闪发光,睇了死得不能再死的戾鹰王一眼,颇有些感慨:“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戾鹰王竟是死在一个小丫头手中,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抒悠心中一凛,紧惕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姬莫妄有些受伤地看向她:“晏姑娘,我没有对不起你吧,甚至还救过你的命,你怎么一副防备的架势?” 抒悠默然,他确实对她有恩无过。 沙海中,是他救了她,用他的血压制了自己的尸毒;戾鹰王抓她时,他虽然选择了自己的手下,可人心本就是偏的,换了她,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选择自己人,他没有做错,何况,最后他还因为自己放走了戾鹰王;他想要她的炼神诀,但也没有逼迫她,反而提出了交换条件,任她决定。 他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该怀疑他。可昔日的风之遥岂非也从没做错过什么,对她一桩桩,一件件都无可指摘。 她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个人危险,非常危险,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见她不说话,姬莫妄叹了一口气,声音更温和了:“晏姑娘,我知道你从异界而来,心有疑虑,但我对你并无恶意。你现在无处可去,不如先去我的妄沙城落脚,若你实在不乐意留在那里,我也不会勉强,到时自会派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抒悠看向他,姬莫妄淡淡含笑,神色诚恳,与那人格外相似的眉眼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心中忽起一股烦躁,长久维持的冷静外表撕得粉碎,挑衅地抬眉:“若我说不呢?” 姬莫妄叹气:“只怕由不得晏姑娘任性。” 他是什么意思?刚刚还说得那样大方,现在就变脸?抒悠正自疑惑,蓦地胳膊处一股寒凉麻木之意散开,浑身僵冷,整个意识开始涣散。 她心头一凉:是尸毒,尸毒发作了!姬莫妄他早就算到了! 天旋地转间,她落入一个温暖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怀抱中,耳边似乎还听到姬莫妄隐隐的叹息:“你若乖乖的,尸毒还要过几天才会发作,你却偏偏要和戾鹰王打上这一场,算你运气好,没有在打斗时发作。” * 意识陷入了混沌,又似乎始终清醒。一片扭曲的星光闪过,眼前的场景忽变。 亮得发白的太阳高悬空中,金黄色的沙海无边无际。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都处于极致的静寂。 抒悠望着身上熟悉的白色滚蓝边道袍,以及长大了的身体,沉默地看向身后。 连绵起伏的沙丘金黄耀眼,上面并没有留下她的影子。 她望向感受不到一丝热量的太阳,怒气骤起,冷笑道:“圣善,你制造幻境的本领还是这样拙劣。” 半空中从四面八方响起圣善老祖受宠若惊的浑厚声音:“大美人,你竟然认得出我?哎哟,开心死老祖了。” 抒悠沉下脸来:“你别以为我神识攻击使过一次就不能使第二次了。” “别别别……”圣善老祖大叫起来,有些心虚,他还真是这样想的,才敢再次把这个凶恶的美人拉入他的幻境,“我真的有要紧事找你。”上次的教训还记忆犹新,他可不敢再次惹怒她。 “什么事?”近来频频想起往事,她的心情有些烦躁,对圣善老祖自然没什么好口气。 听出她的不耐烦,圣善老祖不敢再弄什么妖蛾子,老老实实地道:“你上次不是不相信我吗?我现在想到证明的东西了。” “哦?”抒悠不置可否。 “你不觉得你最近运气变好了吗?”圣善老祖怕她翻脸,飞快地说道,“你看,你落难沙漠就有人经过救你;尸毒发作,就正好碰到一个人的血能克制尸毒;尸毒复发,也能等到敌人被宰之后;而且你几次三番碰到姓姬的那小子剿匪,都有惊无险……” 抒悠凉凉地道:“我从前碰到倒霉事,也总是有惊无险。而且,我运气要真这么好,就不会掉在沙漠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尸毒也不会再次发作了。” 圣善老祖语塞,半晌,愤愤道:“那是因为你修行不到,气运改善还不明显。” “是吗?”抒悠淡淡道,“你说完没,说完放我回去吧。”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圣善老祖急了:“我还有证据。” 抒悠这回连一个“哦”字都懒得给他了。 圣善老祖急急道:“邋遢不是给了你一个玉简吗?里面记了所有事,你一看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抒悠嗤笑:“你明知我现在拿不出玉简。” 这下圣善老祖得意了:“大美人,你拿不出,不代表我也拿不出啊。” 抒悠一怔,神色间第一次有几分动容。 圣善老祖道:“你将储物袋暂时向我开放。” 抒悠狐疑地用神识下了命令。 下一刻,一堆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在她面前。抒悠一眼看去,脸都黑了。 窥天镜、玉简、定魂针、符笔、符箓、丹药……圣善老祖竟将她储物袋中除了圣人骨外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地全取出来了。 “圣、善!”她咬牙切齿。 哪知圣善老祖更委屈:“我又看不到你储物袋中有什么,哎哟喂,把这么多东西都拿出来,费了我老大劲。” 抒悠:“……”懒得再跟他废话,伸手将玉简捡起,贴上灵台。玉简中的信息立刻一股脑地涌入她脑中。 许久,她神色复杂地将玉简放下。 圣善老祖说得竟是真的,世上竟真有改换气运的奇术。 玉简中详细记录了圣人骨的来历、用处,一个阵法:离血阵,以及两个法诀:转运诀与夺运术。 圣人骨乃是十世善人死后骸骨所炼。 昔日有一大能发现十世善人气运逆天,起了歹心。那大能委实是个惊才绝艳之辈,竟被他自创出夺运术,将十世善人骗得对他死心塌地后,将对方的气运夺取。 但很快,大能就发现了夺运术的后遗症:夺运术夺人气运,伤天害理,天地不容,更何况被夺者乃独受天道宠爱之十世善人。 术法反噬,很快他就发现,就算有着逆天气运,他的修为也止步不前,寿数更是大损,不管什么延寿的灵丹妙药都毫无用处。 他苦苦寻求解决之道,竟当真被他找到了方法:他将夺来的气运融入十世善人死后的骸骨炼器,刻入转运诀,将骸骨炼成能收集气运的特殊器具,是为圣人骨。 转运诀循天道而成,行善则能转换好运,作恶则会转换厄运。 这种方法虽然见效缓慢,却温和得多,没有后遗症,不会受到天道反噬。 离血阵则是将认主的圣人骨强行剥离的一种阵法。但离血阵并不完善,圣人骨认主时间越久,离血阵对宿主的伤害就会越大,到最后,强行剥离就会使得宿主灰飞烟灭。 虽然想出了解决之道,大能损伤的寿数却不会再回来,他没有时间完善阵法。 临终前,他将前因后果和转运诀刻入玉简,犹豫了一番,终究不忍他呕心沥血创出的夺运术失传,又将夺运术也刻入玉简,只盼后人能用于善处。 玉简后面则是邋遢道人的记载。 横岭山主无意中得到圣人骨和玉简,看了上面的记载,不敢将圣人骨认主。否则,她们母女杀害了那么多童子,作恶多端,到时转的运只会是厄运。 但横岭山主也不甘心平白放过宝物。她苦思冥想,目光落到了夺运术上。一个主意渐渐形成:寻找天性纯善之人将圣人骨认主,再用夺运术将他的气运夺取。 至于损伤寿命?横岭山主不在乎,她夺取气运是加给女儿的,只要她的蔷儿安好,自己损伤点寿命又算得了什么? 当时才十一二岁的邋遢道人就这样被她选中,横岭山主先使计使他重病,在群医束手之际再自己出面,救他一命。 邋遢道人与他的家人果然感恩戴德,等到横岭山主开口说与孩子有缘,要收他为徒时,邋遢道人的家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从此邋遢道人就进了火坑。 拜横岭山主为师后,横岭山主立刻哄着邋遢道人立下特殊魂誓,便将行善积德、转换气运的任务交给了他。此后,每过一段时间,横岭山主就会施行夺运术,强行夺取他的气运。 这样的日子,难怪邋遢道人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意过下去了。 倒霉的是她,莫名其妙地被邋遢道人设计,令圣人骨认了主,连甩都甩不脱。从今以后,想要运气好,是不是就要拼命做好事,不能干坏事了? 想象了下她如横岭山主一般建祠行善,抒悠不禁一阵恶寒,心中郁闷之极。想要解除认主,那个坑死人的离血阵还那么变态。 心塞间,忽然想到一事,抒悠脸色微变:“那横岭山主既然学会了夺运术,以后岂不是也可以夺取我的气运?” 横岭山主实力高强,自己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若落入她手中,根本无力反抗。 “想什么呢?”圣善老祖鄙视地“嗤”了一声,浑厚的声音嗡嗡响起,“要是气运这么好夺,横岭那个老妖婆岂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夺运了?何必那么费事,还专门弄个山主祠,让小邋遢天天做好事,为人排忧解难。夺运术怎么用,玉简上记着呢,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抒悠语塞,夺运术如此阴毒,她确实跳过去压根儿都没看。 她想了想,还是再次将玉简贴上灵台,神识开始读取夺运术的内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算她自己不用这个术法,也得清楚敌人的手段。 等她看清内容,不由暗暗心惊。 夺运术的施行果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夺运与被夺运的双方需建立夺运魂誓。魂誓要双方心甘情愿地定下,在神魂上烙下印记,才能施行夺运之术。 难怪那大能要骗得十世善人死心塌地,也难怪横岭山主要使手段哄得邋遢大人拜她为师。否则,谁会随随便便和人定下魂誓? 抒悠暂时放下了心。 “这下知道老祖没骗你了吧。”圣善老祖注意到她的神色,得意洋洋地道。 抒悠垂下眼,淡淡一笑:“就算你在圣人骨的事情上没有骗我,”她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凛冽,“你又是谁,和圣人骨有什么关系?” 玉简中,无论曾经的大能还是邋遢道人,都没有提到过圣善老祖的存在。他究竟存身在哪里,为什么能一再将她拉入幻境,着实可疑。 “若心中没有鬼祟,何必藏头露尾?”抒悠看向空中的白日,冷冷笑道,“你要还是不愿现出真面目,不要怪我不客气。” “你,你……”圣善老祖没料到她突然翻脸,吓了一跳,气得声音都打结了,“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老祖好心帮你,你当作驴肝肺。” 抒悠冷飕飕地看向似乎在发抖的白日。 “你,你好凶……”白日抖了两抖,忽然“哇”地一下哭了出来,“人家长得丑,不想见人嘛,你为什么非要逼人家!” 哭声震天,如魔音穿耳,抒悠身周,金色的沙漠开始随着哭声上下起伏,整个幻境在嘈杂的哭声中渐渐支离破碎。 这个圣善还真是拉的下脸。抒悠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头,一时无语。 “哭也没用。”在幻境即将崩溃的前一刻,她忽然开口:“你什么时候愿意见人了,再来找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整个金色的沙漠世界完全崩塌。 眼前一片黑暗,她意识蓦地回笼,感到自己的嘴中似乎塞着一个圆圆的柔滑温暖的东西。她轻轻嘬了嘬,有咸腥温湿的液体被她吸入,这熟悉的味道? 她霍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墨绿锦袍,再往上,是精致的下巴,浅淡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与明亮温润的黑眸。 那黑眸带着浅浅的笑意凝视着她,薄唇轻启,含笑道:“既然醒了,可以把我的手指放开了吧?” 他他他……的手指?猛地意识到她含在口中的是什么,抒悠“轰”的一下脸颊通红,烫到般松开口,扭过头去,整个人都僵硬了。 小丫头的反应实在好玩。 姬莫妄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随手擦了擦兀自滴血的手指,故意叹气道:“上一次两三滴血就够了,这一次我滴了五六滴你还没醒,昏迷中干脆把我的手指都含进去吸血。我还真担心,你要再不醒,得把我的指头都吞下去。” 抒悠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强自镇定地对姬莫妄道了谢。 小姑娘尤带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生气勃勃,形状漂亮的杏眼中漆黑的瞳仁骨碌碌乱瞟,似是不知道往哪里看好。姬莫妄觉得有趣,含笑逗她:“晏姑娘别总以为我要害你就是。” 抒悠尴尬地笑了笑,再次向他道了谢,定了定神,问道:“这里是哪儿?”她躺着的地方像是鹰愁寨的石屋,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躺在土炕上,盖着雪白的羊毛毯,旁边的扶手椅上铺着整张的狼皮。矮榻被移走,几张桌子挪到正中,拼在一起,上面放着一张古旧的羊皮舆图,还有一大堆凌乱的书信堆在一边。 屋子的各个角落都点着油灯,照得亮如白昼,对面的空白墙壁上则挂上了她曾经见过一次的千斤弩。 “还是在鹰愁寨。”姬莫妄道,“我们再过几日启程回妄沙城,到时晏姑娘若是愿意,就与我们一起走吧。” 抒悠沉默,衡量着该怎么做,一时没有回答。 姬莫妄也不勉强,柔声道:“时间不早了,晏姑娘身体不适,还是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还是回自己的住所……”抒悠迟疑地看了下四周,这里明显是姬莫妄住的地方,她留下来并算什么。 姬莫妄微微一笑:“你身上的毒性还没退干净,自己能走回去?” 抒悠试着动了动,身体果然还是僵冷的。 “今天暂且在这里将就一晚,我还能照看些。”姬莫妄温柔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将靠近她的几盏油灯灭掉,又帮她掖了掖被子,温言道,“莫担心,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 他转身出去,过一会儿,有几个士兵抬着一架沉重的石制屏风进来,放在她睡的炕前。光线被屏风挡住,里面昏昏暗暗的,有了几分入睡的氛围。 士兵退出去,她听到姬莫妄的脚步声走进来,有椅子拉开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就是纸张翻动,笔尖划过薄纸的细微声响。 他还不休息吗?抒悠好奇地放出神识,越过屏风。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姬莫妄坐在桌边,神情专注,正在处理那一大堆信。抒悠留神了下,发现许多都是妄沙城的事务,税收添减、官吏安排、城防整修、水利疏通、遗属安抚、道路修建……千头万绪,繁杂异常。 少年时而皱眉,时而凝思,笔走龙蛇,在每封信后都写下了自己的命令、肯定或质疑。 抒悠不禁怔然:姬莫妄,不会超过十八岁吧,这个少年白日征战沙漠,剿灭盗匪,晚上竟还要处理这么多事务。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检查自己的储物袋。里面空空的,东西都留在圣善老祖的领域中没有带出来,得拿回来才是。 这圣善老祖滑不留手,也不知会不会因为她的恐吓,以真面目来见她,她总得想个办法治住他。圣人骨既已认她为主,只怕圣善会长久与她共处,她若拿捏不住他,以后岂不是要受制于人。 她心中转转折折,思索片刻,究竟余毒未清,神思倦怠,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天光已亮,屏风外静悄悄的没有声响。抒悠活动了下,发现全身暖融融的,毒性已彻底压制下去。 她坐起身,披衣而起,披散着长发,脚步轻巧地绕过屏风。 入眼,是兀自亮着的一盏油灯与趴在桌上不知不觉沉睡的清俊少年。 姬莫妄胳膊下压着一张信纸,饱蘸了墨水的笔掉落在手边,俊秀的脸上因此溅上了几滴墨迹。睡梦中的少年面容没有醒时那般温和,神情肃然,眉头微皱,轻阖的双目下有着浓浓的黑影。 抒悠神识扫过他压着的信纸,发现是一封设立武学堂的方案条陈,姬莫妄看信时估计颇为踌躇,竟没有落字回复,只在空白处留下了一滴小小的墨点,多半是在思考着怎么回复时不知不觉倦极而眠了。 少年城主,风光无限的背后要付出的是比常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抒悠心中轻叹,才一走近,姬莫妄已警醒地睁开眼,看见是她,微微松懈。 少年的眼中尚有几分初醒的迷茫,头发微微蓬乱,配上脸上滑稽的墨点,明显的黑眼圈,第一次,抒悠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少年的稚气,竟突兀地升起可爱之感。 这一刻,他可一点都不像风之遥。 抒悠心下微软,又有些佩服。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自己心中深深的戒备竟有了一丝裂缝。 姬莫妄,还是个少年呢,她对他是不是警惕过度了? “你一夜没睡?”她抬眉问道,是因为她占了他的床,他只能熬夜工作吗?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他明明可以选择睡别的房间。 姬莫妄已完全清醒过来,闻言含笑道:“前几日谋划着攻克鹰愁寨,事务堆积得有些多。”又已是一副温雅雍容,翩翩少年的模样。 完全不提是为了照顾她这样的理由。 抒悠垂下眼,忽然改了主意。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她仿佛不经意地问:“那你还有时间学神识修炼之术吗?” 闻言,姬莫妄反应过来,惊喜地看向她:“晏姑娘?” “你不止一次救我。”抒悠道,救命之恩难还,他对敌人手段再狠辣,可没有对不起她过,甚至连挟恩图报都不屑于。既然炼神诀对他有用,她又何必吝惜。至少,他学了这个法诀,一晚上不睡不至于顶着两个黑眼圈见人。 “晏姑娘,我早说过,愿与不愿,全凭姑娘。”姬莫妄依旧是风光霁月,一派磊落,徐徐而道,“救你只是顺手为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自己的命,我怎能不放在心上。”抒悠淡淡反驳。 姬莫妄怔了怔,忽然失笑:“是我说错了。不过,晏姑娘可真不像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你们那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样人小主意大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才五六岁。抒悠气堵,板着脸冷冷道:“我已经八岁了。” 姬莫妄意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八岁,是大姑娘了。” 这个温和的少年居然也会取笑人?抒悠哽住。 姬莫妄见小姑娘圆睁着杏眼,脸色都变了,赶紧忍笑转移话题:“我这几日事多,要不等回到妄沙城,你再教我怎么样?” 抒悠想了想,点头应了,她还有事想问姬莫妄,去妄沙城确实更从容。 “我答应你的事同样有效。”姬莫妄黑眸柔和,含笑凝视着她。 答应她的事,送她去修仙界吗?抒悠眼睛一亮,目光灼热地看向他:“你真有办法?” 姬莫妄微笑:“你到时便知。” * 回妄沙城的队伍不仅有马队,还有大批的骆驼、牛羊和物资。 后山的青稞和高粱都被收割下来,鹰愁寨的历年积蓄被一扫而空。 这一役,不仅鹰愁寨被灭,包括黑熊部在内的其余六路盗匪贼首也被诛灭,沙漠群匪元气大伤,再也不敢跟姬莫妄作对。用姬莫妄手下的话来说,可保沙漠之地十年平安。 姬莫妄留下一部分人马,将留守鹰愁寨的任务交给了腿伤未愈的霍八娘,又安排王九押送物资,自己带着抒悠先走一步,往妄沙城而去。 当姬莫妄将裹住抒悠的斗篷掀开时,抒悠顿时被眼前宏伟的城池惊呆了。 是的,只有宏伟足以形容眼前这座在沙海中突兀拔起的城池。 宽达数十丈的壕沟遍布兵器的冷光,高高的足以跑马的城墙上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朱红色的城门巨大无比,敞开着,不时有商队进进出出,热闹无比。 这是一座繁华不输于任何城池的沙漠之城。 姬莫妄重新将她遮蔽起来,策马而入,守卫的士兵看到他,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呼声传出,激起一浪浪更加巨大的回响,人们奔走相告,无数人涌上街头,热烈地欢迎着姬莫妄的回归。 姬莫妄在妄沙城,竟是如此受爱戴。 很快,宽阔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前进。姬莫妄也不在意,含笑跟周围的百姓寒暄致意。直到城主府的守卫赶了过来,重新清出一条路,他这才策马飞驰而回。 城主府在内城正中,占地颇广,长史带着城主府的属官们在府门迎接。 姬莫妄含笑和他们打过招呼,将抒悠交给侍女,直接去了自己的起居处梳洗。他重新换好衣服,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后,这才吩咐召见属官。 他是一城之主,离开妄沙城时日不短,虽然重要事件靠着信件传送处理了,堆下来杂事也有不少。 等到诸事告一段落,抒悠过来找他,看到的就是少年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城主位上,,一手支着额头双目微阖,第一次现出了疲态。 再怎么能干,他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八的少年。连日征战,晚上还要处理政事,又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妄沙城,纵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听到抒悠的脚步声,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声道:“等我一会儿就好。” 抒悠有些愣神,找了一张位置坐下,凝望着少年俊美的侧脸,心绪又一次回到久远的过去。 母亲安葬后,她回了沧澜峰,有感于自己实力低微,又被花疏影刺激,开始长期闭关,这期间,风之遥来看过大师兄几次,每次都给她带了礼物,却一次都没能和她照上面。 等她进阶筑基中期出关,已过了二十多年,正想历练一番再闭关冲击筑基后期,发生了思柔要嫁给凌阙言做第二十一房侍妾之事。 她暴跳如雷。一场大闹的结果,是她彻底失去了陪伴她长大的两个最好的伙伴。 她躲在澜河边的荒僻处失声痛哭,感到有人慢慢走近。不需看,光凭那清冷的气息就知道来者是谁。 风之遥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河边的大石坐下,安静地陪伴着她。 莫名地,她似乎没那么伤心了,终于忍不住抬起红肿的眼,偷偷看他一眼。 阳光斑驳,透过浓密的绿荫落在他清冷俊美的侧脸上,他一手扶额,双目微阖,眉宇间是藏也藏不住的疲倦。 后来她才知,那时他刚从大须弥境得了诛神剑,一路受人围攻,一身重伤好不容易逃脱,却在接到大师兄的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对她好,从来不是因为她是大师兄的师妹。 那时,大概是她的哭声停住了,他睁开眼,落在她哭得可怜兮兮的花猫脸上,黑眸深邃,声音是难得的温和:“好过点了?” “不好,”她含泪带笑,故意和他抬杠,“你看我哭还能睡着,我很不高兴。” * “我和晏姑娘的故人生得很像?”一模一样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在她耳边缭绕,一时竟有时空错乱之感。 她回过神来,发现高座上的少年已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 俊眉、乌目、高鼻、薄唇,不笑时分外清冷的侧脸线条,端坐时微微曲起的带着薄茧的修长五指。 世上怎会有两人生得如此相像? 不,也还是不像的,大概是因为大漠的风沙和烈日,姬莫妄要黑一些;因为常常微笑,唇边会有浅浅的笑纹;当他不笑时,更多的是一种铁血彪悍之气。 她不想和姬莫妄谈论这个话题,只是问:“我可以问大人一个问题吗?” 姬莫妄道:“晏姑娘但说无妨。” 抒悠道:“炼神诀凡俗之人很少有能修炼成功的,大人为何一定要学?” 姬莫妄看向她:“晏姑娘岂不是就是一个练成的榜样?” 抒悠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姬莫妄道:“晏姑娘是想说,你的神魂和这个身体其实并不匹配吗?” 话音入耳,抒悠神色骤变,眼中杀机一闪。 “晏姑娘不用担心。”姬莫妄温柔含笑的声音响起,“我对你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告诉旁人。但晏姑娘来自它界,大概不知道,我两仪界的凡俗之人是可以修炼神识的。只不过功法难求而已。” 抒悠惊讶地看向他。 姬莫妄道:“姑娘就没想过,每十年的仙凡大战,凡俗人究竟是凭什么和修仙者对抗吗?” 抒悠确实想不通,对姬莫妄道:“愿闻其详。” 姬莫妄缓缓道来:“我大昌国和修仙者对抗,凭的乃是武修。” 经过姬莫妄的一番解释,抒悠终于明白过来,武修乃是以武入道的一种修行,淬炼身体,沟通天地,并不需要汲取灵气。 大昌国的武修分为三个等阶,分别是武士、武将、武尊,实力大致与炼气、筑基、金丹期的修士相等。姬莫妄与戾鹰王都是九阶武士,从武士到武将的跨越及其艰难,需要自身感应契机,打破桎梏。而姬莫妄感应到的契机就是修炼神识。 说到这里,姬莫妄有些羡慕:“晏姑娘天资卓绝,竟是没有遇到屏障就直接进入武将之境。” 抒悠愕然:她的实力已经可以达到武将了?那她杀戾鹰王一个九阶武士怎么还这么艰难。 姬莫妄看她神情,笑了笑道:“越阶压制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抒悠明白过来,就像有些筑基期的修士战斗力未必胜过炼气期修士是一个道理。 “大人打算什么开始学炼神诀?”既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她也不想再拖着姬莫妄。 “不急,”姬莫妄道,“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看过后再决定是否接受这个交易。” 正文 111.第 111 章 姬莫妄和她都换了一身布衣,两个人一个随从也没带,悄悄出了城主府。 大街上热闹非凡,沿街摆满了小摊,有卖锅碗瓢盆、小桌小椅的,卖簪环布料、头巾成衣的,还有卖农具刀具、鸡鸭牛羊的……琳琅满目。 吃食就更多了,炸圆子、烤羊肉、涮肉串,烧饼、面条、酥糖、野果……一阵阵香味飘来,连抒悠都觉得食指大动。 牵着骆驼的商队从街上穿过,不时有人围上去和商队交换货物。 这座沙漠中的孤城竟如此繁华! 抒悠特意留意了下城中人的服饰打扮,果然,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格外高大健硕,衣服也不是溟川常见的宽袖大炮,而是和在鹰愁寨中一样,窄袖紧身,方便行动。很少有女孩子穿裙子,都是利落的裤装,方便骑马或骑骆驼。 姬莫妄在妄沙城辨识度实在太高,因此两人都穿着斗篷,将帽子拉低,带着她绕过主街,走了附近一条荒僻的小路。 他们来到了一座寺院。 寺院不大,只有两进院子,整座寺院的建筑都是用巨大的青石块垒成,看上去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大殿里坐着一个满脸皱纹,正在打瞌睡的老和尚,一身破旧的僧袍满是补丁。看到他们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无精打采地道:“有什么事自己去办,休要烦扰老衲。” 姬莫妄恭恭敬敬地对他施了一礼,带着抒悠来到后殿。 整个后殿没有窗,只有一扇厚重的石门。姬莫妄拿出一块雕刻着复杂花纹的石牌,嵌入石门的凹槽处。 石门发出隆隆的声响,露出一条缝隙。两人合力推开门,一片浓重的黑暗顿时扑面而来。 后殿竟没有留哪怕一扇窗户。 姬莫忘显得对这里十分熟悉,借着门口透入的光线熟练地点燃了里面十余盏灯烛。后殿内的情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抒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金髓、玉脑、鲲鹏血、凤凰羽……无数难得一见的珍贵材料在地面勾画出一个庞大复杂的传送阵法,在烛火的微光下灼灼耀目,光华绚烂。 一个全无灵气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阵法?而且,看法阵的规模和材料的珍贵程度,非但能传送的人极多,传送的距离也必定相当远。 “这里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凡人界通往修仙界的通道之一。” 抒悠眼睛一亮:“这传送阵能传送到修仙界?” 姬莫妄摇摇头:“传送阵能把人传送到边界之地,但修仙界与凡人界之间还有一层非常强大的结界,每十年结界才会消失一次,为期半年。这期间,边界之地就是两者之间的战场。” “战场?”抒悠意外。 “是的。”姬莫妄的眉目间流露出罕见的冷酷,“每十年一次的修仙界和凡人界相通,都是一场最残酷的战争,只有胜者才能在两仪界更好地生存下去。你若想去修仙界,只有先获得上战场的资格,才能找到机会。” “要怎样才能获得上战场的资格?”她问。 “大战前夕各国都会举行选拔赛,你若想去,通过选拔赛就可。但是,每一次人仙大战,活着回来的人都十不存一,即使这样,你也还想去吗?” 抒悠毫不迟疑地点头。 姬莫妄凝视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既如此,那我们的交易就成立。我会助你通过选拔,获得上战场的资格,而作为代价,你要把神识修炼之术毫无保留地教给我。” 抒悠浅浅一笑:“姬大人,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即使你不助我,我也会将炼神诀教给你。只是不知下一次结界消失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人仙之战两年前刚刚结束。”姬莫妄道 还要等八年吗?“有些久呢。”抒悠微微皱眉。 姬莫妄淡淡道:“幸亏还有八年,否则以你的身手,上战场只有死路一条。” 抒悠:“……”感觉被鄙视得心好塞。 两人正交谈间,门外闪过一个黑影,石门突然发出喀喇喇的声响,缓缓合上。 “谁?”姬莫妄脸色微变,“铮”一声软剑在手向外扑去。 门外忽然探进一根枯树枝,极其缓慢地轻轻一划。 姬莫妄身形一顿,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手微抖,手中软剑竟然无法挥出。 跟在姬莫妄身边的抒悠看得分明,那看似轻缓无力的枯枝随手一划,竟已将姬莫妄所有的出路封住。 无剑,却比有剑更危险!抒悠想象这这一划对着自己,只觉剑气森森,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好可怕的剑意! 只这一阻,石门轰然合上,带起的劲风扑灭了大半烛火,殿中顿时昏暗一片。 姬莫妄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神色,抒悠却注意到他握剑的手中指不自觉地蜷曲起来。 风之遥心事重重时也会有这样的动作。 “姬大人?”她有些不安地问。 “开门的石符被刚才那人拿走了。”姬莫妄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想到算计我的会是他。” 昏暗的殿堂中,庞大玄奥的传送阵闪着隐隐微光,摇曳的烛火照在少年清俊的面容上,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有别的办法出去吗?”抒悠试着放出神识,却被厚厚的墙壁挡住。 “门只能从外面用石符打开。”姬莫妄抱歉地看向抒悠,“倒是我连累了你。” 抒悠摇摇头:“若不是要带我来看传送阵……” 姬莫妄温言打断了她:“即使今天不来,再过十五天要举行奉天祭,我也是要单独进入这里主持仪式的。他们蓄谋已久,总会找到机会。” 抒悠惊讶:“你知道谁要害你?” 姬莫妄沉默片刻,轻叹:“别告诉我你没看到刚刚是谁。” 正文 112.第 112 章 抒悠默然,她确实看到了一角打着补丁的破旧僧衣,以及抓着枯枝的干枯皴皱的手。能让姬莫妄如此恭敬,如此信任派来守着寺庙的老僧,到底是谁? “他是我的剑术老师。”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姬莫妄淡淡道,“大昌第一剑术高手无剑大师。” 难怪枯枝的随手一划,连姬莫妄都破不了。 但抒悠不明白:“为什么?”既是他的老师,怎么会对他下手? 姬莫妄的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苦涩,神色复杂:“因为他不仅是我一人的老师。” 抒悠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再说下去,突兀地转了话题:“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早做准备。” 抒悠一愣,一时没跟得上他跳跃的思维。 姬莫妄看着她笑得温和:“小抒悠,这里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你说我俩关在这里能熬过几天?” 对啊,这还真是个问题,她现在可是凡人之躯。 抒悠望着大门合上的方向,目露期待地看向姬莫妄:“你的剑能劈开这里的门或墙壁吗?” “想都别想。”姬莫妄一口否决,“门刚刚你看到了,足有一尺厚,墙壁比门更厚,昔日仙人还曾用仙法加固过,你说我能劈开吗?” “那怎么办?” 姬莫妄指了指传送阵。 “你是说经过传送阵去边界之地?”抒悠惊讶,“可我们根本没有灵石。”没有灵石,启动不了传送阵又有什么用。 “灵石?”姬莫妄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能量晶石吧。”他走到一个烛台边,摸索一番,很快从下面取出一个玉匣子。打开玉匣,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漂亮圆珠。 抒悠瞬间感受到了熟悉的灵气,虽然不是灵石,却也蕴含着类似的灵力。 姬莫妄唇边露出淡淡的讥讽的笑,说了句:“果然。” 抒悠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完全听不懂姬莫妄在说什么。 小姑娘圆睁真杏眼,满头雾水的样子分外有趣。姬莫妄忍不住手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解释给她听:“他们的目的就是逼我主动进传送阵,当然会备足传送所需的能量晶石。否则,我要是死在这里,可不好跟妄沙城的臣民交代。” “他们是谁?”抒悠有些懂了,追问道。 “当然是想除掉我,夺取妄沙城的人。你以为大昌有多少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能量晶石?”姬莫妄的笑容有些冷,“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老师会站在他们一边。” “那你要如他们的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逼姬莫妄进传送阵,绝不会怀有好意。 姬莫妄拿着能量晶石走向法阵,熟练地将一颗颗能量晶石放到经纬交界处的固定位置,头也不回地道:“留在这里百分之百会死,进传送阵有十分之一的机会能活,你选哪个?” 抒悠默然,选择哪个确实不需犹豫。她索性将碍事的斗篷解下,塞进随身带着的小包袱,走进法阵,帮着姬莫妄开始摆放能量晶石。 姬莫妄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你居然懂阵法?” 抒悠道:“略知一二。” 能量晶石很快就要摆放完毕,抒悠手里捏着最后一颗能量晶石,看向姬莫妄,开口问道:“传送阵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姬莫妄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呢。”他年轻俊朗的面容笑起来俊眉微弯,黑眸温和,有一种带着天真的明朗。这一瞬间,仿佛还是一个不知愁的大男孩。 抒悠忍不住呆了呆。 少年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那边天气不好,白天极热,夜晚极冷,风雨雷电都是说来就来,一不小心,还会碰到流沙、泥沼、雪崩或者火山爆发,丢了性命。而且异兽横行,实力都极为强横,不好对付。” 听起来确实不是什么善地。抒悠皱眉,问姬莫妄:“你有几分把握?” “你是说活下来的把握吗?”姬莫妄微微一笑,“我刚刚不是说过吗,大概十分之一的机会。” 抒悠:“……” 十分之一就十分之一吧,总比活活饿死好。抒悠叹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将最后一颗能量晶石放上。 传送阵上,五彩灵光依次亮起,绵延成令人目眩的灿烂光华,整个地面以一种令人战栗的频率开始颤动起来。姬莫妄伸过手来,抓住抒悠的小手,在光华吞没他们的一瞬间,猛地将抒悠整个小小的身子都搂紧在怀中。 法阵震荡的嗡嗡声终于自耳边消失,感觉到姬莫妄的禁锢放松了,抒悠从盈满鼻腔的草木清香中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连绵的戈壁,坚硬的黄色土地还没有完全沙化,星星点点布着几点绿色。太阳西坠,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的一丝酷热。 抒悠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感到四周的灵气。还没来得及高兴,她一眼看到姬莫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姬莫妄眉头紧锁,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地站在一边。神识扫过,她震惊地发现姬莫妄的背部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而深的伤痕,甚至后脑勺上也有十几道。 披在身后的斗篷已经支离破碎,鲜血慢慢渗出,浸透了整个背部、后脑,他整个人仿佛从血水中捞出来一样。 伤口残余的气息她一眼就辨识出,空间法则之力! 他是被传送中无数细微的空间乱流所伤。 想到他突然把自己护在怀中的行为,她毫发无损,他却……抒悠心头一颤,不知不觉声音哽住:“大人,你……”他早就知道会有空间乱流,却没有告诉她。 姬莫妄勾唇笑了笑:“傻丫头,难过什么,我就算不护着你,也还是会受伤。一个人伤总比两个人都伤了好。” 正文 113.第 113 章 失血过多,他的声音开始有些虚弱。 自抒悠认识姬莫妄以来,印象中,他一直是强大而战无不胜的,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抒悠心中一凛,知道他的伤势耽搁不得,默运法诀,开始汲取四周的水灵力。 淡淡灵光凝于指尖,水疗术柔和的白光笼罩住姬莫妄,化作愈合之力。 姬莫妄目光一凝,意外地挑了挑眉:“法术?”这可当真稀奇了,如果这个女孩有灵根,能用法术,当初怎么会被法则判断传送到凡人界? 抒悠看了他一眼,维持两手灵力运转不停,淡淡道:“我的情况有些特殊,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姬莫妄也知她在施法,不能分心,当下不再多问。 姬莫妄外伤不轻,好在内腑没有受到损伤。饶是如此,残余的空间法则之力留在伤处,愈合也极为艰难。抒悠庆幸不已,幸亏这里有灵气的存在,否则连治伤的药都没有,流血不止,只有等死的份了。 可惜水疗术等阶实在太低,根本奈何不了残余的空间法则之力,空气中水灵力又格外少,抒悠勉强帮姬莫妄止了血,伤口的愈合却只有等时间久了,法则之力自动消散。 她心中懊恼,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设法弄一套高阶的水系治疗术才是。 突然,姬莫妄一把推开她,软剑如电挥出。 巨大的阴影蓦地从他们头顶掠过,强烈的劲风刮脸生疼。姬莫妄一剑击到阴影背上,发出金属交击的铮铮声响。 来袭怪物庞大的身躯落到地上,往下一钻,居然消失不见了。 随着灵力的恢复,这里的异兽似乎也能使出特别的术法,格外难以对付。如来袭的怪物竟会用土遁之术。 下一刻,姬莫妄脚下的土地隆起,沙土飞溅,姬莫妄站立不住,迫得腾空而起,手中软剑抖得笔直,刺向隆起处顶端某处。 地下怪物抬起头来,猝然发现剑尖恰恰对准它的眼睛,如电刺进它海碗大的左眼。 怪物发出惊天动地的“咕咕”古怪声响,负痛翻滚。 地面被它搅得沙土崩裂,泥石飞溅,一片狼藉中,它没有发现,有几支冰针无声无息地刺向它的右眼。 姬莫妄趁它翻滚,蓦地欺近,一剑划过它柔软的肚皮,它还没来得及发狂,右眼一痛,也完全看不见了。 这下它害怕了,想故技重施,向地下钻去,姬莫妄反应何等快,剑光闪过,一把钉住了它粗壮的尾巴。 抒悠这才看清怪物的真面目,这是一条长达三丈的巨型蜥蜴,四足、巨尾,身上密布土黄色的坚硬鳞片,丑陋的脑袋上顶着一对暴突的巨眼。 此时,巨眼中流着血泪,已被他俩一人一下,彻底弄瞎。 巨蜥蜴尾巴被钉住,剧烈挣扎着,姬莫妄的手却稳如泰山,动也不动。抒悠没有兵器,顺手放了几个冰锥攻向巨蜥蜴脆弱的腹部。 巨蜥蜴蓦地发狂,奋力一挣,竟然把尾巴挣断了,飞快地向地下钻去。哪知才钻到一半,“咚”的一声,如撞铁板,再也下不去了。 抒悠早在不知不觉间施了冰冻术,将下面的土地冻成了冻土。 双目被毁的巨蜥蜴没有看到,就在它疯狂往下撞的时刻,一道剑光悄无声息地割向它的咽喉。 * 太阳完全沉下了地平线,天色尚未全暗,寒意却已弥漫开来。 姬莫妄收回剑,轻轻一抖。血珠滴落,剑上又是雪亮如新。 抒悠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背上又流血了,不应该逞强的。”他刚才那一下剑钉蜥尾耗力不少,轻易就把伤口崩裂了。 姬莫妄从善如流,微笑点头:“早知道小抒悠这么能干,我一定不逞强。” 抒悠噎住,不由瞪了他一眼,再次用起水疗术,顺便使了个清洁术帮他把染血的衣服弄干净。已经破烂的斗篷却没有办法修复了。 姬莫妄任她施为,看了看天色:“马上就天黑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设法找个落脚之处可好?” 抒悠没意见,这里的情况明显姬莫妄比较熟悉,他素来又是个靠谱的,她不需自作聪明。 “我们该往哪里去?”她问。 “每次传送的地点都是随机的,我得先确定这是哪里。”姬莫妄看了看四周道,“在这之前,我们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抒悠问。 姬莫妄含笑指向地上庞大的巨蜥尸体:“把我们的口粮先处理好。” 什么?抒悠睁大眼指向巨蜥,他的意思是……他们就吃这个? 姬莫妄含笑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我们运气还算不错,传送到了位于边界之地中央处的亡灵戈壁。这里能碰到活物的机会非常少,既然一来就有一头巨蜥送上门来,当然要好好处理。” 抒悠瞠目:“亡灵戈壁,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抒悠不问了,因为已无需再问。 惨白的月光照在地面,绵延起伏的戈壁地破开一个个洞口,里面缓慢地爬出一具具白森森的骨架,先是僵硬地扭了扭头,随即动作古怪地摆动四肢开始在戈壁上缓慢游荡。 弯如钩的月牙已经挂上天空,一团团暗色的云雾飘过,星光黯淡。昏暗的大地上无数尸骨游荡,情形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抒悠脚下的一片土地大概是她刚刚的冰冻术还没有失效,下面轻微地震动了几下后就没了动静。 抒悠的神色已经僵硬,忍不住咬牙问道:“我们运气不错?” “是还不错。”姬莫妄笑容温和,神态无辜,“总比传送到沼泽、流沙或火山、毒水中直接送命要好吧,也比落到食人森林、妖兽谷、怨灵峡要好多了,至少这些白骨除了数量实在太多了些,对付起来还是相对容易的。” 说话间,已经有一具白骨晃晃悠悠地靠近。 正文 114.第 114 章 不等抒悠出手,姬莫妄软剑刺出,如闪电般轻点几下,正中白骨各个关节处,白骨顿时哗啦啦散成一堆,拼也拼不起来了。 抒悠才松了一口气,就见四周又晃悠悠围上来十几架白骨。 这次不等姬莫妄出手,抒悠凝出冰刃,身如飞燕,轻灵地在白骨间穿梭而过。冰刃飞舞,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每一刺都和刚刚姬莫妄的出手一模一样,转眼间,十几架白骨都变成了一堆散骨。 姬莫妄眼中光芒闪了闪:“小抒悠学得倒快。不过,小心了!” 抒悠正自奇怪,就见她刚刚打散的白骨在地上一阵蠕动,竟然自动靠拢,重新拼接起来。几个叠在一起的白骨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异常高大的骨架。 骨架上叠了三个脑袋,艰难地扭了几下,似是找不准方向般。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忽然定住。三个脑袋齐齐转向抒悠的方向,挤作一堆,八条手臂齐挥,庞大的身躯骤然向她扑来。 抒悠心中警铃大作,不敢硬接,闪身避开。 白骨收不住势,直接扑到巨蜥的尸身上,锋利的手指洞穿了巨蜥的鳞甲。 抒悠脸色微变,巨型背上的鳞甲有多坚硬她是知道的,刚刚姬莫妄一剑上去,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白骨戳破鳞甲,却似毫不费力。 白骨笨拙地拔出手指,再次转身向她扑来。抒悠试探着刺它关节,哪知毫无效果。刺中两个膝弯它还有五条腿支撑着,卸掉三个胳膊还有另三个胳膊,哪怕砍下它一个脑袋,它还有两个脑袋,丝毫不影响行动。 抒悠反倒在攻击中差点被它多余的手抓住,连冰刃都折断了一根。多亏姬莫妄及时出剑,卸下了它即将抓住她的手。 最可怕的是,白骨在追击她的过程中踩到被她打散的其它尸骨,竟能直接把它拼接在身上。抒悠忙了半天,它身上的手和腿反而更多了。 周围,无数白骨向这边涌来。 姬莫妄剑出如电,将最近的几个肢解,飞快地挡到抒悠面前:“这个大的我来应付,你负责清理周围那些。” “可是……”打散了它再自己拼接成一个怪物怎么办?抒悠犹有余悸。水系灵力对白骨几乎无效,她分外怀念遗失在圣善老祖领域中的烈火符、惊雷符,这些可都是克制这些阴邪之物的利器。 “打散脊椎时切记要捣烂脊椎内部,这样它们就拼不起来了。”姬莫妄语速极快地交代她,“就用‘天鹰九式’。” 抒悠顿时明白过来,重新在手中凝出冰刃,身形轻灵,游走不定。天鹰九式:鹰击式、鹰舞式、鹰飞式、鹰唳式、鹰守式、鹰退式、鹰追式、鹰翔式、鹰回式,一招招使出。灵力顺着冰刃透入白骨,直接摧毁了骨骼内部。 果然,这一次,没有白骨能够重组。 抒悠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糟糕,姬莫妄背上的伤势!她脸色一变,匆匆打发了最近的几具白骨,向姬莫妄那边赶去。 姬莫妄还在和异形白骨游斗。他剑出得并不快,然而每一剑在抒悠眼中,力道、路线、角度都妙到毫颠,总能在异形白骨攻击的间隙恰恰刺中它的关节要害。 异形白骨的胳膊和腿一条条掉落,连脊椎都连中了两剑,不由焦躁起来,它猛地向姬莫妄扑去,却在对面人身上感到了一股令它恐怖的气息。 它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周围已经清空,所有游荡的白骨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抒悠也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微微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姬莫妄的血中带有阳炎之力,连尸毒都能克制,正是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 他伤口崩裂,血气逸出,那些等阶不高的白骨自是不敢靠近。 异形白骨也不由想打退堂鼓,仅剩的两条腿悄悄向后退去。 姬莫妄微微一笑。它骤觉不好,正要抵挡,但见眼前剑光不知何时染上了鲜红之色,幻作满天星 斗洒落在它全身。 似有无数雨点轻轻滴落,随即仿佛有烈焰焚烧全身,白骨张大嘴,发出无声的痛苦吼叫,随即,整个骨架轰然散开。 一颗晶亮的圆珠从白骨的脊椎处滚出,带着熟悉的灵力波动。 能量晶石?抒悠好奇地捡起来看了看,确实是能量晶石,看来这白骨能作怪全靠它。 姬莫妄身形晃了一晃,忽然扑通一下单膝落地。 “大人!”抒悠大惊,扑过去扶住他。水疗术再次运起,可是伤口三番两次崩裂,水疗术也没有作用了。 “我不碍事。”姬莫妄脸色发黄,嘴唇惨白,却还是抬起头对抒悠安慰地笑了笑,“小抒悠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抒悠抿了抿唇,手上发力,想把姬莫妄扶起。 姬莫妄摇了摇头,一手按住她小小的手,低低道:“且让我缓一缓。” 抒悠手一颤,眼眶不知怎的,竟有些发热。 许久,姬莫妄才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低低道:“扶我起来吧。天色已晚,我们得找个地方容身。” 抒悠抿紧嘴,用力扶起姬莫妄。 姬莫妄一动不动地站着,脊背依然如往日一般笔直,他看向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巨蜥蜴尸体,微微皱了皱眉。 他和抒悠到现在还没有进食,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可这么大的蜥蜴要带走也不是容易的事。 抒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连忙道:“我有储物袋可以装它。” 两人在地势较高处找到一个干净而浅的山洞。 夜渐深,气温陡然下降,两人的衣物都显得有些单薄了。 抒悠还好,月华乘风衣随身背着,此时取出穿上,寒暑不侵。 姬莫妄却没有备用的衣物。抒悠看了下山洞中的情形,将姬莫妄已经破烂的斗篷铺在一块大大的平整的石头上,让他暂时在上面趴下休息,又把自己原来穿的小斗篷盖在他身上。 看着不远处还在游荡不止的白骨,她想了想,炼化出巨蜥蜴的血液,再从姬莫妄的衣服上提取出他的阳炎之血,在山洞门口画了一个简单的辟邪阵,以防有不长眼的白骨闯入。 等再回过头来,发现姬莫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晕迷过去了。 正文 115.1.22 抒悠走近姬莫妄,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背上,鲜血还在缓慢渗出。 她皱起了眉头,姬莫妄毕竟只是个凡人,恢复力不比修仙者。再这样下去,他的命真有可能保不住。 可水疗术已经无效,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救人?她忽然想到储物袋中还剩有三颗补元丹,只不过现在在圣善老祖的领域中。 圣善老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圣人骨于她祸福难料。她本不想在他屈服前再理会他,但姬莫妄性命要紧,也顾不得了。 她下了决心,神识沟通圣人骨,开始呼唤:“圣善,圣善!” “什么事?”果然,圣善老祖浑厚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来。 她心中一喜,用神识问:“我储物袋中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还我?” 圣善老祖不高兴地道:“我现在还不了你。” 抒悠不悦:“你既然能取,怎么就不能还我?” “你以为老祖想贪你的东西不成?”圣善老祖声音拔高,气急败坏地道,“还不是你,上次说如果我不给你看真面目,就对我不客气。”他越说越委屈,“要还你东西只能在我的领域中,你这么凶,我哪敢找你?” 抒悠哑然,合着还是因为她的原因。 她不说话,圣善老祖起劲起来:“别以为老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不好好向老祖认个错,休想拿到你的东西。” 抒悠眉心跳了跳:“认错?” “是啊。”圣善老祖得意洋洋地道。 抒悠冷笑:“你以为我现在奈何不了你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砸了圣人骨?” “你你你……”圣善老祖果然被拿捏住了弱点,跳脚道,“那死鬼邋遢怎么给圣人骨找了这样一个主人!” 抒悠冷哼不语。 “你毁了圣人骨,自己也落不着好。”圣善老祖恶狠狠地道。 抒悠淡淡道:“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圣善老祖好一会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你,你真是个疯子!”他恨恨道,声音都带出了哭腔:“好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东西都还给你。” 抒悠挑眉:“什么条件?” 圣善老祖道:“修习转运诀,传承我道。” 抒悠沉默下来。玉简中将转运诀说得神乎其神,好处无限,可她从来不相信天下掉馅饼的事。 修习转运诀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暂且不知道,但对圣善老祖必定有莫大的好处,否则这家伙不会心心念念要她修习。 见她迟疑,圣善老祖不耐烦地道:“女娃子就是麻烦,哪怕大美人也一样。老祖又不是想害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说到这里,他语气缓和了些,循循善诱地道“你要是同意,我放你进来,你就可以救你的朋友了。” “若我不同意呢?” “那你就毁了圣人骨吧。”圣善老祖破罐子破摔地道,“反正你受我传承,休想再进我领域。” 抒悠看了气息渐渐微弱的姬莫妄一眼,不再迟疑,终于点头道了一个“好”字。转运诀虽祸福难料,可要是现在不答应圣善,姬莫妄就危险了。 * 茫茫雪原,连绵冰山,一片白色的天地,却感受不到丝毫寒气。圣善的领域还是一如既往地拙劣。 抒悠立在雪原上,望向不远处一棵绝不该出现在雪原上的郁郁葱葱的菩提树,啼笑皆非:“圣善,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菩提树扭了几扭,发出洪钟般的笑声:“大美人,总算有你向我低头的一天。” 抒悠的神色冷下:“你是忘了神识攻击的滋味了?” 菩提树僵了僵,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抒悠道:“废话少说,我的东西呢?” 菩提老祖“哼”了一声道:“急什么,等你受了转运诀的传承,东西自会还你。” 抒悠皱起眉来:“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姬大人的伤势已经耽搁不得,我哪有时间受你传承。” “放心,只是一会儿。”圣善老祖的话音方落,周围顿时狂风四起,竟生生将菩提树上所有绿叶卷起。 满目碧色,遮天蔽地,转瞬间就将抒悠的身形完全吞没。天地间响起玄奥至极的吟唱声,一字一句仿佛化为活物钻入抒悠的脑海。 “天地造化,时来运转!” 抒悠瞳孔微缩,在她眼中,漫天的绿叶飞舞旋转,竟排成了一个神奇奥妙无比的阵法缓缓运转。忽然,绿叶嗡嗡颤抖起来,在狂风中倏地化为无数绿色的光点游走于她身周,争先恐后地从四肢百骸向她身体涌入。 她默念从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法诀,在她身体中任性游弋的无数绿色光点在法诀的力量下依着先前绿叶布成的阵法脉络开始组合、流转。 转运诀,初成。 * 抒悠从圣善老祖的领域出来,发现姬莫妄趴着有些不安稳,隐约听到他的呓语。她走近,看到他烧得满脸通红,原本苍白的嘴唇也变得异常红艳。 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还好还来得及。她从破斗篷上撕下一段布条,凝出冰水浸湿布条,帮姬莫妄绑在额头。 刚刚绑好,姬莫妄滚烫的手忽然攥住她的胳膊。她正要挣脱,姬莫妄忽然喃喃叫道:“爹,娘……” 抒悠怔住,看向他。 少年的眼兀自紧紧闭着,显然只是无意识的呢喃。 抒悠的心忽然柔软下来。再怎么刚强,他也曾是个五岁就被迫远离父母的孩子,对父母的思念一直深深埋在心里,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显露一二。 她小心地脱下姬莫妄后面毁坏大半的外衣,要脱中衣时却碰到了困难。血流得太多,中衣早就与皮肤粘结在一起,轻轻一动,昏迷的少年就是一颤。 抒悠没办法,只能将他中衣一条条撕下来,露出血肉模糊、遍布伤痕的后背。 饶是先前已用神识查探过,她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空间之力残留在他脊背的伤口处,伤口刚刚愈合就被再次崩裂。这种创伤,即使是经过淬炼后的修真人之体也未必能抵得住。 若无灵药,姬莫妄根本撑不过今晚。 抒悠取出刚刚得回的补元丹,捻碎,小心地敷上他的伤口。伤口实在太多,补元丹却只剩有三颗,她小心计算用量,总算帮他把背上和后脑的伤都敷上了极薄一层药。 血终于止住,伤口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深处的,只有等空间法则之力自动消散。抒悠松了一口气,她力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正文 116.1.22 天越发冷了,洞口的夜露结成了霜。 昏迷中的姬莫妄开始打颤。还好抒悠有在储物袋中备铺盖的习惯,她将被子取出,替换下她的小斗篷,给姬莫妄盖上;又不放心地再施了几遍水疗术。 姬莫妄安稳下来,抒悠紧绷的心微微放松,开始考虑两人的晚餐。 幸好昔日在玄冰窟中有煮虎肉的经验。她回忆了下,同样先挖出一个石锅,然后用术法聚出水来,用冰刃将蜥蜴肉切成一块块扔进石锅中。 她停住了,没有柴火,又使不出火系法术该怎么办,总不能吃生肉。就算她能将就,这里还有一个伤员呢。 翻了翻所剩不多的烈火符,她叹口气,先应付眼前再说吧。 连用三张烈火符,终于勉强将蜥蜴肉煮熟。再看姬莫妄,虽然还没醒,好歹脸色没那么红得可怕了。 她一直提起的心终于放回原位,又挖出两个石碗,两把石勺,自己先盛一碗蜥蜴肉汤尝尝味道。 她差点直接喷出来。 世上怎么有这么难吃的东西!没有调料,寡淡无味暂且不说,蜥蜴肉还是半生不熟,带着一股怪味,实在摧残她的味觉。 抒悠终于确定自己委实没有烹饪天赋。 身后传来了轻笑声,她回头,看到姬莫妄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含笑看着她。 “你醒了。”抒悠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跑到他身边解开湿布,探了探他的额头。额头冰冰凉的,高烧总算退了。 姬莫妄笑着看她忙活,等她露出松懈的表情才道:“扶我起来吧。” 抒悠不赞同:“你别乱动,万一伤口又崩开怎么办?” 姬莫妄笑得无奈:“可我肚子饿了,不起来怎么吃?” “你……要吃我烧的蜥蜴汤?”抒悠纠结地看了石锅中颜色古怪的汤一眼,默默揣度,这么难喝的汤,他喝了该不会伤势加重吧? 姬莫妄看她一脸恨不得把汤倒掉的表情,忍俊不禁:“这汤都是这种味道,就算大厨来烧也好喝不了。在亡灵戈壁,能有东西填肚子已经不错了。” 是吗?抒悠顿时被安慰到了,笑眯眯地道:“那你就别动弹了,我来喂你。” 姬莫妄看着她人小主意大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得紧,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抒悠的头:“好,有劳小抒悠了。” 对摸头深恶而痛绝之的抒悠:看在他是伤病员的份上,暂且忍了。只是喂姬莫妄的时候,难免有点恶狠狠的。 姬莫妄好脾气地任她为之,不管抒悠喂得多快,喂得多多,都是乖乖地一口吞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还是抒悠见他被呛了两次,良心发现,总算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蜥蜴汤虽然难吃得让人想哭,里面竟蕴有一丝灵气,吃下去既有助于恢复体力,对姬莫妄的伤势也有极大的好处。 抒悠喂完姬莫妄,捏着鼻子将剩下的汤吃完,觉得满身的疲累终于恢复了些。她用清洁术处理好锅碗,抓过自己的小斗篷想去睡一会儿。 “小抒悠这就睡了?”姬莫妄温和而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抒悠站住,瞪他:“抒悠就抒悠,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 姬莫妄眉目柔和,唇边挂上一丝微笑:“我差点忘了,小抒悠已经八岁了,不小了,那以后就叫你抒悠吧。” 抒悠:“……”为什么总感觉被取笑了?浑然不觉,不知不觉中姬莫妄对她的称呼亲近不少。 姬莫妄道:“你现在还睡不得。” 抒悠不明所以,心中却是一凛:“是不是夜间还有什么危险?” 姬莫妄摇了摇头:“你刚刚画在门口的是阵法吧?看上去气息甚为可怕,有这个阵法和我血液的威慑力,今天晚间应该暂时安全。我们要准备的是明天。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出手,明天只能靠你自己。” 抒悠安静地听着他说。 “我知道你会术法,也偷师到了戾鹰王的‘天鹰九式’,但这些还不够。”姬莫妄的声音依然温和,不疾不徐,唇边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如星光汇聚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我会将剑之道传给你,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体悟,若能侥幸成功,那明天我们还有望争一争一线生机。” “剑之道?”抒悠讶然,忽然有被馅饼砸中的感觉。 各家各派的武学都是不传之秘,非亲传弟子不授。姬莫妄的剑法她是见过的,比之天鹰九式更为玄奥精妙,他竟主动要传给她? “没错,”姬莫妄淡淡道,“昔日无剑大师传我的剑之道。你看好了,我只出手一遍。” 他骈指如剑,速度极缓地轻点慢划,乍一见,仿佛放慢无数倍的小儿随手乱舞,毫无章法。 抒悠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在她眼中,姬莫妄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玄奥无比,哪怕最简单的轻轻一点,都似乎可以生出无数变化,化作满天剑影倾泻而下。 剑之道,这剑法竟是活的,有生命的。如天马行空、万物蓬勃,毫无拘泥,随着对手的招式自由生长,变化万端。 剑之道,呼应自然,契合天地。心之所在,剑之所在。 直到姬莫妄停下,抒悠兀自心神沉浸,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看明白了吗?”姬莫妄问,“看明白了就使一遍给我看。” 抒悠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小小的手指骈剑而出,时而轻灵、时而矫健、时而迅猛,使的赫然是天鹰九式,却又在细微中略有区别。 一遍使完,抒悠微微气喘,颓然道:“剑本无招,剑随心动,以神合剑,说起来易,做起来却太难。” 姬莫妄眼中现出笑意:“你能看懂这些,已经不易。” 抒悠看向他:“明天究竟要对付什么人?” 姬莫妄目光闪了闪:“你怎么知道明天要对付的是人?” 抒悠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让我体悟剑之道,还说只有体悟了才能争得一线生机。可事实是,即使我能悟得几分剑之道的真谛,短期内战力也不可能得到太大提升,可你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 “是什么?”姬莫妄饶有兴趣地听着她。 “明日我们要对付的是剑术高手。” “啪啪啪”掌声响起,姬莫妄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微微笑道:“看来是我小看抒悠了。没错,明天他们应该会派老师的几个弟子潜入这里杀我。那些人个个都受过严格的剑术训练,我就算没有受伤,也未必能从他们手上逃得性命,抒悠千万小心。” 抒悠好不惊讶地看向他:“既然知道来人厉害,我们就非要老老实实等着,和他们硬碰硬吗?” 姬莫妄目光闪了闪:“你是说?” 抒悠理直气壮地道:“既然来人是来杀我们的,那我们挖几个坑等他们也算天经地义吧?” 姬莫妄:“……”挖坑埋人,这个主意当真不错。 正文 117.1.22 天高云淡,旭日东升。茫茫戈壁上,夜晚游荡不休的白骨亡灵全部钻入了地下。大地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昨夜被他们打散的几堆碎骨。 戈壁某处,一道强烈的光芒闪过,忽然多了四个人,俱是背负长剑,动作矫健,观察四周后,准确地向着姬莫妄和抒悠藏身的方向而来。 偶尔有不长眼的食人草张开茎叶意图吞噬来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顿剑光闪过,顿时被斩成一段段的。 四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 他们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披散着乌黑如缎的长发,穿着杏黄色华丽长裙的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年龄尚幼,正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截白乎乎的,看不出什么东西的棍状物,一脸认真地挖着一株仙人掌的根茎。 大概听到了动静,女孩抬起头,好奇而戒备地看向他们的方向。 几个人这才看清女孩的容貌。 雪白柔嫩的小脸染上了几分脏污,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形状漂亮的小嘴微微抿起,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在亡灵戈壁这样一片死亡之地,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这么漂亮的,活生生的女孩? 他们同时想到被姬莫妄带进传送阵的神秘女孩。听说人是姬莫妄从沙漠中救回的,曾被戾鹰王掳走,运气倒是不错,又被姬莫妄救了回来。不知什么缘故,姬莫妄颇为看重她,一直放在自己屋里贴身照顾。 如果她就是那个女孩,姬莫妄应该就在不远处。只要抓住她,就能顺藤摸瓜,抓到姬莫妄。 四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散开,各立一角,遥遥包围住女孩。 女孩察觉到不对,受惊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白色棍状物戒惧地挡住胸前。他们这才发现那竟是一截灰白的上臂骨。 东南角的剑士正在女孩正面,大踏步地走近,一把向女孩抓来。 女孩如受惊的兔子般向旁一跳,撒腿就跑。一抬头,迎面另一个剑士正等在那里。她咬了咬唇,一个急刹车,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还没跑出几步,忽见眼前一片寒光,她大惊止步,没来得及再次调转方向,脖子上一凉,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女孩脸色惨白,浑身僵直,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姬莫妄在哪里?”拿剑架住她的剑士又高又瘦,两颊无肉,看着十分瘆人,阴森森地问道。 女孩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副吓得要晕过去的表情。 “长三,你吓着人家小妹妹了。”第一个来捉她的剑士走近,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小妹妹,你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可惜他长着一张四方脸,眉毛杂乱,眼神狠戾,看着就非常凶恶,和善的表情从他脸上出现,显得分外不协调。 女孩吓得更厉害了。不敢看他,控诉的眼神落在剑上。 架住她脖子的剑宽仅两指,又薄又长,剑身上有一条长长的红痕,仿佛鲜血一般,看着就邪异之极。墨黑的手柄后端,血红的剑穗随风摆动,十分招眼。 “长三,把剑收起来。”剑士给长三使了个眼色,长三依言把剑收回,沉默地退后一步。 剑士低头看向女孩,努力笑得更加和善:“小妹妹,我们只是要找姬大人,一时心急吓着你了,真对不住。” 女孩垂下头,没有吭声。 剑士道:“小妹妹,我们真有急事,耽搁了姬大人就有危险。” “你们……要找姬大人做什么?”女孩的声音低低响起,迟疑地问。 剑士眼睛一亮:“你知道姬大人在哪里?” 女孩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口,连连摇头。 “大哥!”四人中最为黑胖的一个汉子不耐烦地皱眉,忍不住要开口。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用得着这么好声好气的吗?直接逼问就是。 “胖四!”剑士不悦地叫了他一声,暗含警告,和女孩说话的口气却更柔和了,“小妹妹,我们是姬大人的手下,听说他被人害,特意来救他的。” 女孩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你有什么证据吗?” “大人手下最精锐的飞云骑你听说过吧?”剑士循循善诱,“我们都是飞云骑的人,你看……”他捞起袖子,露出左臂上方鲜红的卷云纹刺青。 他对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三人也捞起袖子,露出同样的卷云纹。 女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明显动摇了:“你们真是来救大人的?” “那当然。” 女孩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不行,大人吩咐过我,他在哪里谁也不能说。我还是去问问大人,他同意了我再带你们去。”她掉头跑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喊道,“你们不许跟着我!” 剑士差点没笑出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天真得很。她去找姬莫妄,他们悄悄地跟在后面她又怎么知道? 他控制住表情,答应了女孩,女孩一溜烟地向一个方向跑了。他看过去,正是他们先前列为第一目标的地势较高之处。 等到女孩的背影快看不见了,他做了个手势,四人向女孩跑走的方向追去。 四人远远跟着,看到女孩走近一堆乱石堆,小小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剑士脸色一变,几个人加快脚步,追到石堆前。 看清石堆中的情形,四人面面相觑。 石头东一堆,西一堆,杂乱无章地摆着,地面上却散落着无数碎裂的白骨,甚至还有几个狰狞的骷髅头,看上去鬼气森森,让人发毛。 女孩就站在石堆中央,背对着他们,用手中的白骨在地上专注地挖着什么。 长三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这个地方古古怪怪的,还是把小丫头抓到手再说吧。” 剑士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孩忽然回过头来,看到他们,脸色一变,怒道:“谁叫你们跟过来的?你们不讲信用!”虎着小脸撒腿就跑。 剑士暗叫一声“不好”,怕再把人追丢,一步匆匆踏入了石堆。 眼前所见忽然一变,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石山,山脚下,白骨森森,雾气朦胧,不见天日。 本来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剑士都不见了。 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不祥的预感。 正文 118.1.22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那人大惊失色,撒腿要跑,哪快得过水龙,顿时被扑个正着。水龙哗啦一声又化为茶水浇了他一头,他被烫得“哎哟哟”直叫,仿佛喝醉了酒般原地连连转了几圈,最后才扑通一下,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叶榕随手将茶碗往旁边一丢,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自己的手指,唇边带笑,语气温和地开了口:“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人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开了口:“仙人风仪过人,小的一见之下自惭形秽、不敢亵渎,这才……这才想退避开来。” “咦?”叶榕懒洋洋地挑了挑唇,“看不出还读过几年书嘛。不过这话我爱听。看在你这马屁拍得老祖我身心舒畅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 那人闻言抖得更厉害了:“请仙人……仙人指……指点。” 叶榕脸色倏地一沉:“既要我指点,还不快快现出你的真面目!老祖我最不喜欢别人带着假脸和我说话。”他原本是风流俊美的长相,这一变脸,眼角斜飞、眉梢竖起,竟是分外凌厉。 那人的脸竟是假的吗?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地上那人,就见他身量不高,一张脸普普通通,平凡的仿佛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刚刚泼过来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挂在他脸上,皮肤都被烫得通红,怎么看都不像一张假脸。 那人心里叫苦不迭。这谪仙般的青年一直语笑温柔,看似无害,他却一眼看到就觉得不妥,好不容易趁着他盘问小姑娘、无暇他顾的时机想悄悄溜走,对方却突然发难。 他这才知道对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这一变脸,他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惟恨趴着的身子还不够低,几乎要被这股威势压到泥地里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倒霉的根源,竟是因为被看出改了外貌的缘故吗?可是他的本来面目怎么敢露?一旦露出来,是要被周围人打死的吧,但不露,现在就要被这个看似温柔可亲的青年压死。 不管了,先过眼前这一关要紧。他也算有决断,当下心一狠,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整张脸立刻现出另外一副模样:苦瓜脸、稀疏眉、三角眼、鹰钩鼻,面黄肌瘦,左眼眼角处还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耳根下。 丑得格外有特色。 这一张脸一露出来,人群果然骚动起来。 “是罗彪吗?” “没错,是他。” 又有人咬牙切齿道:“这张脸,我化成灰都认识。” “怪不得官府都悬赏一百金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人,原来用一张假脸躲起来了。” “老天有眼,这个偷盗孩子的作孽的畜生,被仙人揭了真面目。”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汇成嗡嗡一片,已有人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迈步向那人逼近。 在一片嘈杂中,叶榕缓缓环视一圈,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目光有若实质,如钢刀利刃刮过,沉重地抵在身上,非但动不了,连话也说不出了。 周围的人虽不懂这是属于修仙大能的威压,却不妨碍他们起了敬畏之心,一瞬间,鸦雀无声,可闻落针。 叶榕满意一笑,招了招手,似有无形的线牵引,那片薄薄的面具慢悠悠地飞到他手中……展开的素白丝巾上,他瞄了一眼,立刻兴味索然:“原来是一个二阶的易容法器,难怪会有灵力波动。” 倒霉鬼罗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身上压力一松,不禁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数人,一个激灵,连忙向叶榕的方向爬近几步,陪笑道:“这是一个道长卖给我的,说是绝不会有人能看出这张脸是假的。” “哦?”叶榕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没人能看出?” 罗彪老脸一红,不禁哑然,他现在不就被人看出来了吗?不过,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前方青年年轻美貌的面孔,心里打鼓,眼前这个,手段惊人,居然自称老祖,应该不是人了吧?绝对不是人。 “自然瞒不过仙人的法眼。”他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卖我东西的道长确实有几分本事,他做的面具就像是人的第二张脸皮,惟妙惟肖,除了您,至今还没有别人发现这是假脸。” “是吗?”听到这里,叶榕总算又有了一丝兴趣,含笑问道,“那卖你东西的道长可有办法,把一个凡人变得和另外一人一模一样?” * 叶春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叶榕强逼人露出真面目起,他已经预感到不妙。等听到叶榕问出最后一句,他骤觉惊心动魄。 他此时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叶榕知道自己在这个方位,才在这个茶棚守株待兔,而对方也已经隐隐猜出自己逃出乾元山的手段。 自己没有立刻暴露,不过有赖于四阶幻形符以及抒悠这个变数的存在。 叶家人并没有怀疑抒悠还活在世上,或者说因为没有把这样一个凡人小姑娘放在心上,他们根本不屑于花功夫去求证她的生死。 他们把盘查的重点放在单身并变幻了形貌的男子身上,那被迫揭了面具的罗彪倒是受了他的池鱼之殃。 现在最不妙的是叶榕到底怎么知道他会往这个方向来的,这个问题要不弄清楚,他的背后就等于一直有一只隐藏的眼睛暗中盯着他的行踪,永远无法真正摆脱掉叶家人的追踪。 现在想来,一年前叶冲突然找到他也十分可疑,人间界茫茫人海,他又一贯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停留,叶冲是怎样正好等在乾元山,巧遇他的。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看来叶家早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但这个方法定位不会应该太精确,只能模糊划定一片范围,否则,早在他踏入茶棚时,叶榕就该揭穿他了。 想通这一点,他心里放松了几分,不然,他固然不惧一死,却连累了阿喆。 但这样一来,解决这个后患前,他就不方便留在阿喆身边了。 他该怎么瞒过叶家耳目,安置阿喆呢?他瞥向那个据说是拐孩子的人贩子罗彪,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 叶春暖这边心念电转,看似转过许多念头,不过短短一瞬。 那厢,罗彪见叶榕对他的话感兴趣,不由精神一振:“这个我还真听道长说过。” 叶榕眉眼含笑,两只手轻轻一合,手中的面具连着丝巾一起化为粉末,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懒洋洋地道:“姑且说来听听。“ 罗彪见状脸色一白,汗如雨下,牙齿不自禁地打起颤来:“是是是……”叶榕眼中笑意微微一凝,他心中一咯噔,顾不得流下的汗珠糊了眼睛,连忙道:“道长说在要假扮的那人气息未断时把脸皮剥下来,再用特殊手法炼制一番,就能在外形上看上去和那人一模一样了,只是……” 正文 119.1.22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那人大惊失色,撒腿要跑,哪快得过水龙,顿时被扑个正着。水龙哗啦一声又化为茶水浇了他一头,他被烫得“哎哟哟”直叫,仿佛喝醉了酒般原地连连转了几圈,最后才扑通一下,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叶榕随手将茶碗往旁边一丢,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自己的手指,唇边带笑,语气温和地开了口:“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人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开了口:“仙人风仪过人,小的一见之下自惭形秽、不敢亵渎,这才……这才想退避开来。” “咦?”叶榕懒洋洋地挑了挑唇,“看不出还读过几年书嘛。不过这话我爱听。看在你这马屁拍得老祖我身心舒畅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 那人闻言抖得更厉害了:“请仙人……仙人指……指点。” 叶榕脸色倏地一沉:“既要我指点,还不快快现出你的真面目!老祖我最不喜欢别人带着假脸和我说话。”他原本是风流俊美的长相,这一变脸,眼角斜飞、眉梢竖起,竟是分外凌厉。 那人的脸竟是假的吗?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地上那人,就见他身量不高,一张脸普普通通,平凡的仿佛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刚刚泼过来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挂在他脸上,皮肤都被烫得通红,怎么看都不像一张假脸。 那人心里叫苦不迭。这谪仙般的青年一直语笑温柔,看似无害,他却一眼看到就觉得不妥,好不容易趁着他盘问小姑娘、无暇他顾的时机想悄悄溜走,对方却突然发难。 他这才知道对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这一变脸,他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惟恨趴着的身子还不够低,几乎要被这股威势压到泥地里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倒霉的根源,竟是因为被看出改了外貌的缘故吗?可是他的本来面目怎么敢露?一旦露出来,是要被周围人打死的吧,但不露,现在就要被这个看似温柔可亲的青年压死。 不管了,先过眼前这一关要紧。他也算有决断,当下心一狠,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整张脸立刻现出另外一副模样:苦瓜脸、稀疏眉、三角眼、鹰钩鼻,面黄肌瘦,左眼眼角处还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耳根下。 丑得格外有特色。 这一张脸一露出来,人群果然骚动起来。 “是罗彪吗?” “没错,是他。” 又有人咬牙切齿道:“这张脸,我化成灰都认识。” “怪不得官府都悬赏一百金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人,原来用一张假脸躲起来了。” “老天有眼,这个偷盗孩子的作孽的畜生,被仙人揭了真面目。”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汇成嗡嗡一片,已有人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迈步向那人逼近。 在一片嘈杂中,叶榕缓缓环视一圈,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目光有若实质,如钢刀利刃刮过,沉重地抵在身上,非但动不了,连话也说不出了。 周围的人虽不懂这是属于修仙大能的威压,却不妨碍他们起了敬畏之心,一瞬间,鸦雀无声,可闻落针。 叶榕满意一笑,招了招手,似有无形的线牵引,那片薄薄的面具慢悠悠地飞到他手中……展开的素白丝巾上,他瞄了一眼,立刻兴味索然:“原来是一个二阶的易容法器,难怪会有灵力波动。” 倒霉鬼罗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身上压力一松,不禁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数人,一个激灵,连忙向叶榕的方向爬近几步,陪笑道:“这是一个道长卖给我的,说是绝不会有人能看出这张脸是假的。” “哦?”叶榕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没人能看出?” 罗彪老脸一红,不禁哑然,他现在不就被人看出来了吗?不过,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前方青年年轻美貌的面孔,心里打鼓,眼前这个,手段惊人,居然自称老祖,应该不是人了吧?绝对不是人。 “自然瞒不过仙人的法眼。”他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卖我东西的道长确实有几分本事,他做的面具就像是人的第二张脸皮,惟妙惟肖,除了您,至今还没有别人发现这是假脸。” “是吗?”听到这里,叶榕总算又有了一丝兴趣,含笑问道,“那卖你东西的道长可有办法,把一个凡人变得和另外一人一模一样?” * 叶春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叶榕强逼人露出真面目起,他已经预感到不妙。等听到叶榕问出最后一句,他骤觉惊心动魄。 他此时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叶榕知道自己在这个方位,才在这个茶棚守株待兔,而对方也已经隐隐猜出自己逃出乾元山的手段。 自己没有立刻暴露,不过有赖于四阶幻形符以及抒悠这个变数的存在。 叶家人并没有怀疑抒悠还活在世上,或者说因为没有把这样一个凡人小姑娘放在心上,他们根本不屑于花功夫去求证她的生死。 他们把盘查的重点放在单身并变幻了形貌的男子身上,那被迫揭了面具的罗彪倒是受了他的池鱼之殃。 现在最不妙的是叶榕到底怎么知道他会往这个方向来的,这个问题要不弄清楚,他的背后就等于一直有一只隐藏的眼睛暗中盯着他的行踪,永远无法真正摆脱掉叶家人的追踪。 现在想来,一年前叶冲突然找到他也十分可疑,人间界茫茫人海,他又一贯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停留,叶冲是怎样正好等在乾元山,巧遇他的。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看来叶家早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但这个方法定位不会应该太精确,只能模糊划定一片范围,否则,早在他踏入茶棚时,叶榕就该揭穿他了。 想通这一点,他心里放松了几分,不然,他固然不惧一死,却连累了阿喆。 但这样一来,解决这个后患前,他就不方便留在阿喆身边了。 他该怎么瞒过叶家耳目,安置阿喆呢?他瞥向那个据说是拐孩子的人贩子罗彪,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 叶春暖这边心念电转,看似转过许多念头,不过短短一瞬。 那厢,罗彪见叶榕对他的话感兴趣,不由精神一振:“这个我还真听道长说过。” 叶榕眉眼含笑,两只手轻轻一合,手中的面具连着丝巾一起化为粉末,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懒洋洋地道:“姑且说来听听。“ 罗彪见状脸色一白,汗如雨下,牙齿不自禁地打起颤来:“是是是……”叶榕眼中笑意微微一凝,他心中一咯噔,顾不得流下的汗珠糊了眼睛,连忙道:“道长说在要假扮的那人气息未断时把脸皮剥下来,再用特殊手法炼制一番,就能在外形上看上去和那人一模一样了,只是……” 正文 120.1.22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平安观出了命案的消息传回去,晏家自然不可能把自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留在这里。原就准备来接人,这下更是天还未亮就出发,赶在第一拨出了城门,辰时未到便赶到了平安观。 包打听小能手碧落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抒悠刚刚见过晏家派来接她回去的人,郑妈妈喜出望外,兴致勃勃地指挥两个小丫头收拾行李。抒悠嫌乱,干脆跑到叶春暖的书房继续画符。 “有没有听说玄苦道长到底是怎么被他害的?”她刚好画完一张二阶上品的冰盾符,放下笔来,好奇地问。 “说什么的都有……”碧落果然打听得很全面,“有人说是下毒毒死后丢进了山谷喂狼;有人说玄安将他骗到山崖上推了下去;还有的说是被玄安沉了山脚的冷月湖……” 不管哪种死法,都是尸骨无存,死无对证,赤炎虎的消息依旧被瞒得死死的。那个玄冲道长,倒是滴水不漏。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她对其它消息也就不感兴趣了。打发了碧落去帮忙收拾行李,她继续沉下心来,认真画符。 等到叶春暖办完事回来时,她已画好三张冰盾符,三张冰刃符,还有三张风行符,最少也是二阶上品,甚至有一张冰盾符、一张冰刃符还是三阶下品的。 “先生,用过午膳我就要走了。”她收拾好刚画好的符箓,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叶春暖。 叶春暖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如水地看着她,许久,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放了一个小小的浅紫的荷包在她面前。 那荷包非布非皮,看不出什么材质,十分精致漂亮,角落里还绣着一丛小小的兰花。抒悠愕然,储物袋?看上去又不像一般的储物袋 “先生?”抒悠讶然地看向叶春暖,却捕祝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感。 “这是山河乾坤袋,是我一位……”叶春暖低沉好听的声音微微顿了下,有些控制不住地别过眼去,“故友的。”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先生,抒悠瞄了一眼袋子角落上绣着的兰花,猜测叶先生的故友一定是个女修。 山河乾坤袋是法宝级的储物袋,外形可以根据主人心意随意打造,里面空间极大,而且时间是静止的,放进去的东西无论多久,都像刚放进去时一样。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呆活物,不过这个缺点自有聪明才智之士善加利用。 前世抒悠就曾看到一个乞丐打扮的修士张开背上背的麻袋口,直接把五六个敌人吸入袋中,放出来时已经是一堆死尸了,委实非常凶残。她仔细辨认,才认出那麻袋居然是改造过的山河乾坤袋。 先生的这位 “故友”可真不简单。以抒悠从前的身份背景,结丹后费尽心思搜集材料,也不过只做成了一个这种袋子。她那时已修了冰心诀,根本没有女儿家的遐思,随手就把那袋子设置成了普通储物袋的模样。 “这个袋子不需灵力打开,只需滴血认主。”叶春暖简单地交代了声袋子的使用方法,这一会儿,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平稳无波。 “需要抹去前主人的印记吗?”抒悠试探着问。 “不必!”叶春暖淡淡道,“她已经过世很久,印记早就不在了。她一直希望有人能继承衣钵,我看你对符箓颇有天赋,里面的东西给你正好。” 抒悠看向叶春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淡,毫不在意般,可是脸上的神色却空空洞洞的,仿佛带上了一个僵硬的面具。这样的叶先生是非常陌生的。抒悠的心猛地一揪,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低低叫道:“先生!” 叶春暖回过神来,忽然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掀开帘子急匆匆地走了。 抒悠意外地看着空落落的手,担忧渐渐浮上心头:叶先生的样子可真不对劲,在这个时候把东西交给她,为什么会给她一种在交代后事的错觉? 呸呸呸,童言无忌,叶先生身上保命的东西不少,又阵法精通,还有她准备送上的符箓保驾护航,怎么可能会有意外?她连忙将不祥的念头置之脑后,心情却不可避免地低落,看着新得的山河乾坤袋也没那么高兴了。 她再也没有心情画符了,犹豫了几番,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决定先看看叶先生送给她的乾坤袋里有什么。 咬破手指,在荷包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殷红的血一滴滴渗入浅紫的荷包上,化作一丝丝纵横交错的鲜红脉络,以极快的速度爬满荷包的每一处,随着红光一闪,所有的脉络都隐藏不见,面前依然是一个漂亮精致的荷包。 她打开荷包,发现里面就是外观看上去那般大小,甚至还塞了一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仿佛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荷包。 要不是刚刚滴血认主后心神间多了一道奇妙的联系,她差点以为叶先生在忽悠他。她心念一转,这次直接神识放出,探入其中。 仿佛一条鱼儿冲出水面,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有一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她神识所感,天翻地覆:四周茫茫,不见边际,只看到一排排空荡荡的架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这些架子从前应该都是满的,还能看到存放过的东西留下的痕迹:如灵草不小心掉下的碎屑,法宝残存的灵力波动,灵兽残留的血迹…… 还真是干净啊……也不知是前主人用掉的还是被人抢走的。抒悠无语地看着这一切,倒也没有太失望,只是有点奇怪,叶先生说给她这个袋子是为了继承某人的衣钵,可这什么也没有的样子怎么继承? 正想再仔细地搜一遍,忽然感觉有人过来,她急忙将神识撤出,匆匆将山河乾坤袋收到了怀里。 来的是郑妈妈,接她回去用午膳,顺便请叶先生一起,也算是践行宴了。她本想趁着午膳间隙好好问问叶先生,没想到郑妈妈根本没有找到人。 直到她启程,叶春暖都没有再出现。抒悠看了一眼为他准备的符箓,叹了口气,装进匣子里,让书童转交给他。 * 晏家是明州首富,家财万贯,马车也是一等一的豪奢。 四匹云州产的骏马乌云盖雪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在前方,黑漆的车身用上好的乌木打造,两边的窗帘各有两层,一层蜀锦、一层绡鲛纱;车内空间极大,装饰华丽,两排座椅上铺着柔软的蒲草垫子,中间还有一张固定的小桌子。 此时已是午后,异常炎热,马车上厚厚的蜀锦帘子垂下,挡住了毒辣辣的太阳。郑妈妈坐在她对面,在颠簸的车里,已有些昏昏欲睡。 她抿了嘴笑:“妈妈不用管我,且睡一会儿吧。” 郑妈妈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推辞。她昨晚听说了玄安的事后一直提心吊胆,只睡了半夜,现在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了,当下告了个罪,趴在小桌子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正文 121.1.22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对方有附影术在,到时只需附在她的影子里就能逃脱,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利用杀阵把他困死的。而以他的实力,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难道就这么认输?她心念电转,耳边传来男孩笑嘻嘻的声音:“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妞,杀了多可惜啊。” 她这是……被一个孩子调戏了?抒悠拧眉,一双漂亮的杏眼冷冷看向对方。 “唉,别这么看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杀你。”男孩笑得纯善无害,琉璃般的黑眸闪闪发光。 她垂下眼,再抬起时,面无表情:“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男孩眼睛弯弯:“叫我一声好哥哥。” 她瞠目,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男孩无视她的脸色,兴致勃勃地催促她:“乖乖喊一声好哥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强抑怒气:“我不要你的好东西成不?” “那可不成。”男孩狡黠一笑,“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又不想杀你,总要取个保证吧?” 她骤然有不妙的预感,戒备地看着对方:“你要做什么?” 男孩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倏地欺身上前,骈指如剑,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受过训练的身体却完全来不及反应,全身气血一窒,顿时动弹不得。 这是……俗世的武功? 她浑身发寒,反抗无能,只能睁大杏眼,愤怒地瞪向对方。 男孩却依旧笑吟吟地,上前掀解开她的外衫。 他到底要做什么?抒悠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好的记忆陡然复苏。 幽暗的石洞,五色的灵阵,她被禁锢在男人钢铁般的臂膀中,冰冷的唇舌无情地掠夺她口中的气息,放肆的大手沿着玲珑的曲线而下…… 冷汗一滴滴自额头沁出,她双目渐渐赤红如血,一字一顿道:“你敢乱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声音嘶哑,如小兽咆哮。 男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从容不迫地解开她的中衣。 她屈辱地闭上眼,忽然感到心口一疼。大惊睁眼,正看到一管金针从她心口离开,金针中空,中间赫然有一滴殷红的血。 他取她的心头血做什么?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 男孩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将金针里的血滴了进去,然后从罐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虫子只有芝麻般大小,碧绿油亮,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男孩的手轻轻一弹,虫子就落到了她胸口,她只觉有什么东西从金针戳过的伤口钻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男孩又从陶罐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虫子,放到自己身上,虫子很快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杀意又一次升腾而出,恨对方的胡作妄为,肆意欺侮,更恨自己的无力反抗。却在下一刻,疼痛自心口炸裂,绞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经拧作一团。 “我刚刚下的是同心蛊。”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男孩同情地看向她,一边为她掩上衣襟,一边解释,“中了这种蛊的两个人,互相不能做伤害对方的事,也不能有伤害对方的念头,否则这蛊就会反噬,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她将信将疑,试着慢慢放下心中的杀意,果然,疼痛渐渐缓解。 “你看,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我们谁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泄露自己的秘密了。”男孩笑眯眯的,一脸邀功的表情。 她抿紧嘴,憋屈之感充斥胸臆,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竟沦落至此,被一个孩童肆意欺辱。 被问天侵犯时的屈辱,堕魔时的惶恐不安,元婴被灭、神魂俱碎时的极度痛苦,还有发现自己失去灵根时仿佛灭顶般的感受一起涌上心头,曾经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痛恨自己如今的软弱无力。 绝望横生,悲从中来,她再也控制不住,晶莹的珠泪如断线之珠一颗颗滚落,却依然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出。 许多年后,男孩依然记得那日的情景,小小女孩粉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仿佛绝望到了极点,却又倔强到了极点,至始至终,未发一声,却比放声悲哭更加动人心魄。 * 自那日后,抒悠就“病”了。 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都好几日了,也不见好。”是母亲温柔而忧心的声音。 “那日姑娘调皮,闯进北院,可别冲撞了什么?” “不会吧,”母亲的声音有些迟疑,“有仙师在,怎么可能会有邪祟?”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听说北院关着仙师捉回来的两个妖孽,仙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但不把那两个妖孽除了,还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每天都是三老爷亲自去送的饭。” “郑妈妈,此话当真?”母亲惊讶地抬高声音,似乎站起踱了两步,“不成,我得去求见仙师,让他来看看阿喆。” 郑妈妈慌忙拦住她:“我的太太,可不能去。听说仙师不许人擅闯那个院子,若是知道姑娘是因为闯了北院而病了,只怕非但不会医治姑娘,还会震怒。” “那怎么办?”母亲低低哽咽了一声,颤声道,“我只有阿喆一块肉,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要不,我去求求三叔,仙师是三叔带回来的,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太太,不成的,你忘了三老爷那天送姑娘回来时说了什么话?” “三叔说,仙师看在阿喆年纪小的份上饶她一命,但此事不许再提一个字,也不许再去,否则,格杀勿论。”母亲喃喃说完,忍不住抽泣起来,“我苦命的囡囡,这可怎么办?” 母亲伤心的哭泣声钻入耳中,抒悠心中叹了口气,慢慢张开眼睛,轻声唤道:“母亲。” “阿喆,”母亲喜出望外,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你这孩子,吓死母亲了。” 她勉强弯了弯唇,带出一丝笑,声音还是有点虚弱:“我没事。我睡了很久吗?” “你都睡四天了!”母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出帕子拭了拭泪,回头问郑妈妈,“王大夫怎么还没来,正好囡囡醒了,让他过来请个脉,看看该怎么调理。” 郑妈妈有些迟疑。 母亲见状不由冷笑:“怎么了?你只管说。” “说是二姑娘身子不适,老太太做主,把人拦去给二姑娘请脉了。 母亲的柳眉顿时竖了起来,满面怒火:“她不是有仙缘吗,既然病了,怎么不请仙师救治?巴巴地要来夺我家囡囡的大夫!郑妈妈,”她站直身子,理了理鬓角,冷笑道,“去我库房取些药材,咱去看看二姑娘的'病'。” 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火爆的一面,抒悠目瞪口呆。 正文 122.1.22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难道我竟要死于走火入魔?她猛地喷出一口血,心头涌起了强烈的不甘,七百余岁的元婴大圆满修士,还有一千余年的岁月可以度过,她怎甘心就此默默陨落。然而此时她心魔丛生,道心有隙,全身灵力如脱缰野马,已无力控制。 没想到竟会败落于心魔之关,连元婴也逃脱不了……她咬了咬牙,强行运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看来是不甘心啊。”一声嗤笑过后,陌生的声音响起,如冰击玉盘,说不出的清冽好听,却也说不出的无情冷寂。 她心头大惊,这里是她闭关冲击化神所在,动用多种门派秘藏设下了重重禁制,哪怕是化神修士,也几无可能进来。什么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潜入她闭关的静室? 静室一角渐渐凝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她目光扫过,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副俊美到令人心悸的面容,黑发如瀑,风华无伦,她却只看到了苍白面容上猩红如血的双眸与薄唇,顷刻间,仿佛尸山血海扑面而来,恐怖的死亡气息笼罩全身。 是那个魔族!那个与花疏影勾结在一起,打断她本命法宝,将她重伤的魔族! 看着魔族男子一步步逼近,她心底冰冷一片,再次见他,她已从金丹晋为元婴大圆满,却越发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那气息如渊似海,带着让人窒息的死气,直叫人不自禁地绝望,完全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她却反被激起了血性,挺直脊背,厉声而问:“阁下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浩天重地?”不多的能调动的灵气慢慢汇向丹田,她只盼能有时间汇聚力量作最后一搏,最不济也能有力量自爆元婴,而不致落入魔人手中。 男子红唇微微一勾,笑意漾入猩红眼眸,竟是妖娆无限,然而清冽的声音却如讥似讽:“我自是来救你的。“ 她一怔,聚气的动作不觉缓了缓,下一刻,如钢铁般的手臂狠狠箍住了她柔韧的身体,她只觉全身如被寒冰裹住,灵气顿时一滞,再也动不了半分。 “放开我!”她大出意外,这一刻,再掩不住惊慌失措,凭着本能开始挣扎。 男子眼中血腥笑意更浓,腾出一手慢慢抚上她苍白的脸颊,低语道:“看,冰心诀被破的你,恢复了七情六欲,这生气的样子多么动人。“ 她只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头,颤声而问:“你……究竟要做……“声音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对方柔软而冰凉的唇毫不容情地堵住了她的红唇,灵活的舌头肆意扫过她的唇舌。 怒火熊熊而起,她气得双眼通红,全身都颤抖起来,被禁锢的灵气再次沸腾起来,左冲右突间,经脉寸寸而断,浑身渐渐沁出了血色。这个人,他怎么能?怎么敢! 对方却冷冷一笑,撬开她的唇舌,缓缓吐气。她抗拒不得,只觉一团阴冷寒凉的气息延气管而下,她的灵力骤一接触那气团,顿觉无数悲痛、愤怒、仇恨、杀戮……等负面情绪自内透出,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颤。 她的心沉到了底处:这是魔息!这个魔头究竟要做什么? 她自是不甘心束手待毙,刚兴起反抗之意,那魔人就将手臂一紧,将她紧紧摁在自己怀中,她只觉血杀之气充斥身周,全身的血液都已冷凝,刚兴起的一点反抗之力已消融在那可怕的气势中。 魔息自她心肺流转,以横行霸道之势扑向丹田,直冲躲在丹田深处的小小元婴。所过处,鲜血凝结,紊乱的灵气渐渐驯服,随魔息运行。破损的经脉在魔息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建、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魔息被他缓缓纳回口中,她的灵气却依然沿着对方留下的路径流转不止。 她的心底冰凉一片,灵气运行路径是功法的基础,这人竟如此轻易地摧毁了她所练的功法道基。更可怕的是,随着灵气运转,力量慢慢回到了身体,而愤怒、绝望、悲伤、暴戾……等种种情绪仿佛也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在她心中激荡不已。 男子终于放开了她的唇舌,手臂却未放松,扶在她颊边的手顺势而下,划过她修长的玉颈,一路往下。 耳边传来了男子轻慢的调笑声:“看,可不是我救了你。可惜你道心已溃,道基崩坏,这绝情道再也走不下去了,不如随我修魔。否则如此佳人从此要成废人,岂不是可惜。” 咯嘣一声,仿佛有什么自脑中断裂了,她再也忍不住,动作先于意识,本命法宝墨玉刃以雷霆之势恶狠狠劈了出去。 洞中的禁制闪了一闪,便湮灭于她含怒一击的威力下。一声巨响,静室石门被击作粉碎,地面裂开了一条巨大狰狞的缝。那个魔族男子却莫名消失了,空气中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晏家抒悠,后会有期,莫忘了,我名问天。” 她循声冲出洞府,立于云霄之上,四顾追寻,只觉磅礴戾气充盈心头,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 周围闪过几道遁光,有数人向她御剑而来,她双目赤红,眼前恍惚而见尽是那魔族男子的可恶嘴脸,胸中杀意翻腾。挥手间,墨玉刃闪电而出,收割漫天鲜血。 大错铸成。 待她清醒过来时看到了一片血海,四周倒在血泊中的全是身穿白色滚蓝边道服的浩天宗弟子,墨玉刃被一柄清光莹莹的宝剑拦住,发出不甘的嗡嗡声响。对面,是宝剑主人冰雪般冷漠的容颜。 “之遥。”她望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茫然而唤,惶惑而悲伤,“我……” “你已入魔。”风之遥清俊的眉眼平静如昔,淡淡声音响起,打断了她。 她掩面,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身气力。无法否认,纵然此时悲痛难忍,悔之莫及,心底深处却依然品尝到了杀戮的快意。鲜血的颜色是那般诱人,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诱惑:“不够,不够,还需要更多鲜血,更多……” 丹田深处,她小小元婴张开眼睛,双目赫然已一片漆黑,不见焦距。 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这样的她,连自己都感到恐惧,骄傲如她,岂能忍受以如此面目存在于世上。 “你要杀了我吗?”她望着眼前风姿卓绝,眉目冷然的剑修艰涩而问。 风之遥久久凝视着她,一向如冰冷漠的眼中似有莫名情绪翻腾,许久,他冷静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希望的话。” “那么,拜托你,杀了我吧。”终于把这句话艰难说出口中,她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生命无限美好,可她有自己的骄傲。若活着的代价是满手血腥,成为只知杀戮之人,她宁愿身死! 元婴沾染了魔息,甚至比身体更早魔化,唯有风之遥的诛神剑,方能一剑断魂,诛灭元婴。 可是……真的好生不甘,身体受伤比不上元婴被绞碎万分之一的疼痛,她望着直插丹田的那柄剑,数百年来,第一次热泪滚滚而下。 很快插到最后几面旗,叶春暖脸上现出疲色,神情却更慎重了,插旗的动作越来越慢。 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响起,抒悠骇然看去,正好看见玄安将玄苦一把推入洞窟,跌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回到洞口的赤炎虎脚边。 这个玄安失心疯了吗?为了一枚仙人令,竟下手害自己师弟的性命! 玄苦心胆俱裂,挣扎着想要逃跑,却在三阶妖兽的威压下手足俱软,背上被玄安打中的地方仿佛有细针刺入,很快麻痹起来,动也不能动一下了。 赤炎虎低下头,幽绿的竖瞳闪过兴奋的光芒,抬起一足,往玄苦胸口轻轻一碾,玄苦胸骨碎裂,嘴里喷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连叫也叫不出一声。 血腥气漫出,赤炎虎兴奋地低吼一声。这人第一次进洞,它就闻到了诱人的灵肉香味,却被那该死的罩子妨碍,它又要用这人破坏洞口讨厌的法阵,这才放了对方一码。现在,上天又把他送到自己脚边,它再不迟疑,低头咔嚓一口咬下玄苦的脑袋,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啊~”又是一声惊呼,却是玄安看到这血腥一幕,手足发软,跌坐在地。 赤炎虎三两口吞下玄苦的身体,感觉到带着灵力的肉食化为灵气滋养它全身,不由低低咆哮着,贪婪的目光转向玄安——另一个它眼中的美味佳肴。然后,后退、起跑、加速、冲刺,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再次撞向洞口。 一下、两下……法阵上道道裂纹已肉眼可见,玄安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掉头向山林深处冲去。匆忙间,甚至撞到了一面阵旗。 说好的“借”到仙人令,他们会挡住破阵而出的妖兽,为百姓造福呢? 看了被撞倒的阵旗一眼,抒悠暗咒一声,再看叶春暖已到关键时刻,若这阵来不及完成,没有拦住赤炎虎……她打了个寒噤,不敢多想后果,飞奔过去重插。 “不可!”叶春暖惊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把没有拉住她。 山洞口,法阵龟裂如蛛网,赤炎虎伸出利爪,猛地一划,如水晶碎裂,冰雪消融,整个法阵顿时分崩离析,消失无形。 赤炎虎昂首,喜悦地长啸一声,高高跃起,向玄安逃跑的方向追去,正是抒悠要重插阵旗的方向。 云从龙,风从虎,抒悠刚跑到阵旗边,已能感觉到猛烈的罡风刮过,几乎站立不稳。她一把抓紧怀中的仙人令,透明的护罩及时张开,将罡风隔绝在外。 似乎感觉到下方的灵气波动,赤炎虎落下地来,绕着防护罩转了一圈,试探着一爪子拍了上来。 防护罩剧烈地震动了两下,缩小了一点,稳稳地挡下这一击。抒悠心里却悬了起来,看样子,这种仙人令更擅长防御法术攻击,先前玄苦防御赤炎虎的妖火,防护罩可是一动都没有动啊。 正文 123.2.01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那一厢,黑石真人早已满脸不耐,伸手一抓,把抒悠从窗户提出,金丹真人的威压散发出来。 抒悠脸色发白,牙齿打战,瑟瑟将手探入怀中。 黑石真人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将威压撤去一些,拈须道:“还不快快呈上来。” 抒悠嚅嚅道:“是。”猝然伸手一扬,一道符光闪电般地袭向黑石真人。 黑石真人也是大意了,他哪里想到抒悠的神魂属于曾经的元婴真人,哪会害怕他的威压。做出害怕的样子,不过为了迷惑他而已。此时抒悠骤然发难,他措不及防下,脸色大变,匆忙支起护身灵气罩。 哪知抒悠扔过去的压根儿不是攻击的符咒,而是凝滞符,刚一接触他的灵气,立时消融进去,黑石真人全身流转的灵气顿时滞了一滞。 若在平时,这片刻灵力凝滞自然没有问题。偏偏此时黑石真人身受重伤,灵力不继,这短暂的片刻凝滞顷刻引得伤处气血逆行,灵力骤乱。 黑石真人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心中大怒,喝道:“小贱妇敢尔!”伸指一弹,地面乱石纷纷飞起,声势惊人,向抒悠砸来。 原来这老道主修的是土系。抒悠冷笑,小手又是一扬,木盾符祭出,化作一个四尺高的盾牌迎了上去。多亏她人小,盾牌虽不大,也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毕竟是一阶的灵符,对上金丹真人力竭后的随手一击也是毫无胜算。木盾在空中晃了几晃,眼看就要不支。 抒悠早就算到,一扬手,水盾符跟着祭出,化作一面五尺高的水盾贴上木盾之后。水生木,木克土,木盾得水盾相助,顿时声势大涨,将乱石尽数挡下,方灵力耗尽,自行消散。 黑石真人脸色铁青,连道三个“好”字,再不留手,运转全身灵气,厉声叱道:“起!” 空中骤然风云变色,乌云四聚,挡住皎洁的月,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感到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夜鬼啼哭。 抒悠不敢留手,放开神识,就见对面黑石真人头上悬着一个黑漆漆的印,印上花纹繁复,细看去,全是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诡异之极。 黑石真人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显然唤出这个法宝对他消耗颇大,语气却阴森得可怕:“终日打雁,今日倒叫雁啄了眼,小道友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逼出道爷的本命法宝。” 抒悠脸色也不好起来。她虽然早料到对方会唤出本命法宝,毕竟在目前情形下,道士不知她真实实力,想速战速决,自然会唤出威力巨大,同时消耗灵力相对较少的本命法宝。但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邪修,看那印上的一张张人脸,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痛苦死去的人的魂魄。 黑石真人嘴边又现出狞笑,双手飞速,变换了一套极为繁复的手势,厉声喝道:“去!”黑印挟着阵阵阴风,以一种令人胆战的速度向下压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抒悠反倒平静下来,一步不退,冷静地盯着黑印。 外围的阴风已经触到她的身子,一时间阴冷无比,初春的暖意全部退去,阵阵鬼哭直击神魂,令人如堕鬼狱。 她的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尽管一刻不停地吸收灵气入体,到底杯水车薪,只片刻便被冻得瑟瑟发抖,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她却依然固执地不动,直到黑印越来越近,小小的手再一次扬起。 符箓飘浮在半空,一片金光浮现,伴着阵阵梵唱,黑印避之不及,一头扎进了金光。 仿佛沸水入油,瞬间沸腾起来。黑印上的阴魂尖叫着想要脱离金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逃离不得,挣扎着慢慢消融在金光中。不到片刻,黑印上的阴魂已被消融得七七八八,连印上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这符箓竟是罕见的佛家符箓,恰是这些阴邪法宝的最大克星。 本命法宝受创,黑石真人面如金纸,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与本命法宝联系的心脉都受到了波及。 金光更盛,转眼间已将黑印彻底吞噬,黑石真人大叫一声,浑身剧颤,却是和本命法宝断了联系,心脉肺腑同时受到重创。 这佛家符箓的威力竟比她想象得更为霸道!眼见黑石真人受到重创,机会难得,抒悠更不迟疑,将全部神识凝成一线,狠狠向对方神魂刺去,手中最后三张攻击符箓同时扔出:巨木符、寒冰符、水箭符! 这才是她最后的底牌,前世她曾经学过一套很奇妙的锻炼神识的功法——炼神诀,练到后期,能够用神识伤人于无形。 任你元婴化神,对神识的伤害几乎全无防御手段,更别提黑石真人只是一个区区重伤金丹修士。纵然此时她的神识弱小,但凝炼成针,直刺对方识海,对方也是受伤不轻。 黑石真人只觉一根尖针捣入,识海剧痛,一瞬间连护身真气都维持不住了。恰在这时,寒冰符先至,一股极冷袭来,几乎要把身体冻伤,随后巨木符化作的无数巨木纷拥而来,最后是水箭符殿后。 依然是老伎俩,木克土,水生木,在水箭的加持下,巨木的力量顿时得到加成,狠狠砸在了黑石真人身上。 平时这点伤害黑石真人自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受伤在前,灵气枯竭,本命法宝又被强行断了联系,导致伤上加伤;后又受到神识攻击,识海受损,护身灵气溃散。而来此之前的一场战斗又将他仅有的几件护身与逃跑的法器都耗光了,没有护身灵气与法器保护的修士身体是非常脆弱的,这一下毫无防御受到重创,饶是金丹修士也吃不消了,被击飞出去数丈,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抒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使出神识攻击对她现在这具身体来说负担确实太大了,瞬间神识被抽空,头疼欲裂,摇摇欲坠。她知道此时不能松懈,黑石真人已经被她死死得罪,若让他逃脱,等他缓过气来,必然有千倍百倍的残酷手段报复于她。 她端立在那,神情平静,小手伸出,直接汲取空气中的水灵气凝成细如牛毛的水针,然后挥出,直取对方咽喉。 这是她现在的能力能凝出的最大威力的水系攻击法术,若在通常情况下,连炼气修士都伤不了,但对付奄奄一息,毫无反抗之力的黑石真人足够了。 细针迅若闪电,眼看就要射入老道咽喉,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明显放心得太早了。 天空划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只听细微的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如急雨密奏,她发出的所有水针都被拦了下来。 抒悠脸色大变。这一仗,她精心计算,底牌尽出,眼看就要诛杀黑石,大功告成,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有帮手! 剑光隐去,场中又多了一人。那是一个娇柔与英气兼备的美丽女子,青衣布鞋、不施簪环,素白的脸上神色凛然,乌黑的长眉斜飞入鬓,衬得一对点漆美眸宛若寒星,动人心魄。 正文 124.2.01 21:15分更新!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那一厢,黑石真人早已满脸不耐,伸手一抓,把抒悠从窗户提出,金丹真人的威压散发出来。 抒悠脸色发白,牙齿打战,瑟瑟将手探入怀中。 黑石真人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将威压撤去一些,拈须道:“还不快快呈上来。” 抒悠嚅嚅道:“是。”猝然伸手一扬,一道符光闪电般地袭向黑石真人。 黑石真人也是大意了,他哪里想到抒悠的神魂属于曾经的元婴真人,哪会害怕他的威压。做出害怕的样子,不过为了迷惑他而已。此时抒悠骤然发难,他措不及防下,脸色大变,匆忙支起护身灵气罩。 哪知抒悠扔过去的压根儿不是攻击的符咒,而是凝滞符,刚一接触他的灵气,立时消融进去,黑石真人全身流转的灵气顿时滞了一滞。 若在平时,这片刻灵力凝滞自然没有问题。偏偏此时黑石真人身受重伤,灵力不继,这短暂的片刻凝滞顷刻引得伤处气血逆行,灵力骤乱。 黑石真人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心中大怒,喝道:“小贱妇敢尔!”伸指一弹,地面乱石纷纷飞起,声势惊人,向抒悠砸来。 原来这老道主修的是土系。抒悠冷笑,小手又是一扬,木盾符祭出,化作一个四尺高的盾牌迎了上去。多亏她人小,盾牌虽不大,也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毕竟是一阶的灵符,对上金丹真人力竭后的随手一击也是毫无胜算。木盾在空中晃了几晃,眼看就要不支。 抒悠早就算到,一扬手,水盾符跟着祭出,化作一面五尺高的水盾贴上木盾之后。水生木,木克土,木盾得水盾相助,顿时声势大涨,将乱石尽数挡下,方灵力耗尽,自行消散。 黑石真人脸色铁青,连道三个“好”字,再不留手,运转全身灵气,厉声叱道:“起!” 空中骤然风云变色,乌云四聚,挡住皎洁的月,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感到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夜鬼啼哭。 抒悠不敢留手,放开神识,就见对面黑石真人头上悬着一个黑漆漆的印,印上花纹繁复,细看去,全是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诡异之极。 黑石真人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显然唤出这个法宝对他消耗颇大,语气却阴森得可怕:“终日打雁,今日倒叫雁啄了眼,小道友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逼出道爷的本命法宝。” 抒悠脸色也不好起来。她虽然早料到对方会唤出本命法宝,毕竟在目前情形下,道士不知她真实实力,想速战速决,自然会唤出威力巨大,同时消耗灵力相对较少的本命法宝。但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邪修,看那印上的一张张人脸,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痛苦死去的人的魂魄。 黑石真人嘴边又现出狞笑,双手飞速,变换了一套极为繁复的手势,厉声喝道:“去!”黑印挟着阵阵阴风,以一种令人胆战的速度向下压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抒悠反倒平静下来,一步不退,冷静地盯着黑印。 外围的阴风已经触到她的身子,一时间阴冷无比,初春的暖意全部退去,阵阵鬼哭直击神魂,令人如堕鬼狱。 她的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尽管一刻不停地吸收灵气入体,到底杯水车薪,只片刻便被冻得瑟瑟发抖,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她却依然固执地不动,直到黑印越来越近,小小的手再一次扬起。 符箓飘浮在半空,一片金光浮现,伴着阵阵梵唱,黑印避之不及,一头扎进了金光。 仿佛沸水入油,瞬间沸腾起来。黑印上的阴魂尖叫着想要脱离金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逃离不得,挣扎着慢慢消融在金光中。不到片刻,黑印上的阴魂已被消融得七七八八,连印上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这符箓竟是罕见的佛家符箓,恰是这些阴邪法宝的最大克星。 本命法宝受创,黑石真人面如金纸,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与本命法宝联系的心脉都受到了波及。 金光更盛,转眼间已将黑印彻底吞噬,黑石真人大叫一声,浑身剧颤,却是和本命法宝断了联系,心脉肺腑同时受到重创。 这佛家符箓的威力竟比她想象得更为霸道!眼见黑石真人受到重创,机会难得,抒悠更不迟疑,将全部神识凝成一线,狠狠向对方神魂刺去,手中最后三张攻击符箓同时扔出:巨木符、寒冰符、水箭符! 这才是她最后的底牌,前世她曾经学过一套很奇妙的锻炼神识的功法——炼神诀,练到后期,能够用神识伤人于无形。 任你元婴化神,对神识的伤害几乎全无防御手段,更别提黑石真人只是一个区区重伤金丹修士。纵然此时她的神识弱小,但凝炼成针,直刺对方识海,对方也是受伤不轻。 黑石真人只觉一根尖针捣入,识海剧痛,一瞬间连护身真气都维持不住了。恰在这时,寒冰符先至,一股极冷袭来,几乎要把身体冻伤,随后巨木符化作的无数巨木纷拥而来,最后是水箭符殿后。 依然是老伎俩,木克土,水生木,在水箭的加持下,巨木的力量顿时得到加成,狠狠砸在了黑石真人身上。 平时这点伤害黑石真人自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受伤在前,灵气枯竭,本命法宝又被强行断了联系,导致伤上加伤;后又受到神识攻击,识海受损,护身灵气溃散。而来此之前的一场战斗又将他仅有的几件护身与逃跑的法器都耗光了,没有护身灵气与法器保护的修士身体是非常脆弱的,这一下毫无防御受到重创,饶是金丹修士也吃不消了,被击飞出去数丈,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抒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使出神识攻击对她现在这具身体来说负担确实太大了,瞬间神识被抽空,头疼欲裂,摇摇欲坠。她知道此时不能松懈,黑石真人已经被她死死得罪,若让他逃脱,等他缓过气来,必然有千倍百倍的残酷手段报复于她。 她端立在那,神情平静,小手伸出,直接汲取空气中的水灵气凝成细如牛毛的水针,然后挥出,直取对方咽喉。 这是她现在的能力能凝出的最大威力的水系攻击法术,若在通常情况下,连炼气修士都伤不了,但对付奄奄一息,毫无反抗之力的黑石真人足够了。 细针迅若闪电,眼看就要射入老道咽喉,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明显放心得太早了。 天空划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只听细微的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如急雨密奏,她发出的所有水针都被拦了下来。 抒悠脸色大变。这一仗,她精心计算,底牌尽出,眼看就要诛杀黑石,大功告成,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有帮手! 剑光隐去,场中又多了一人。那是一个娇柔与英气兼备的美丽女子,青衣布鞋、不施簪环,素白的脸上神色凛然,乌黑的长眉斜飞入鬓,衬得一对点漆美眸宛若寒星,动人心魄。 正文 125.2.01 更新时间看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那一厢,黑石真人早已满脸不耐,伸手一抓,把抒悠从窗户提出,金丹真人的威压散发出来。 抒悠脸色发白,牙齿打战,瑟瑟将手探入怀中。 黑石真人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将威压撤去一些,拈须道:“还不快快呈上来。” 抒悠嚅嚅道:“是。”猝然伸手一扬,一道符光闪电般地袭向黑石真人。 黑石真人也是大意了,他哪里想到抒悠的神魂属于曾经的元婴真人,哪会害怕他的威压。做出害怕的样子,不过为了迷惑他而已。此时抒悠骤然发难,他措不及防下,脸色大变,匆忙支起护身灵气罩。 哪知抒悠扔过去的压根儿不是攻击的符咒,而是凝滞符,刚一接触他的灵气,立时消融进去,黑石真人全身流转的灵气顿时滞了一滞。 若在平时,这片刻灵力凝滞自然没有问题。偏偏此时黑石真人身受重伤,灵力不继,这短暂的片刻凝滞顷刻引得伤处气血逆行,灵力骤乱。 黑石真人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心中大怒,喝道:“小贱妇敢尔!”伸指一弹,地面乱石纷纷飞起,声势惊人,向抒悠砸来。 原来这老道主修的是土系。抒悠冷笑,小手又是一扬,木盾符祭出,化作一个四尺高的盾牌迎了上去。多亏她人小,盾牌虽不大,也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毕竟是一阶的灵符,对上金丹真人力竭后的随手一击也是毫无胜算。木盾在空中晃了几晃,眼看就要不支。 抒悠早就算到,一扬手,水盾符跟着祭出,化作一面五尺高的水盾贴上木盾之后。水生木,木克土,木盾得水盾相助,顿时声势大涨,将乱石尽数挡下,方灵力耗尽,自行消散。 黑石真人脸色铁青,连道三个“好”字,再不留手,运转全身灵气,厉声叱道:“起!” 空中骤然风云变色,乌云四聚,挡住皎洁的月,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感到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夜鬼啼哭。 抒悠不敢留手,放开神识,就见对面黑石真人头上悬着一个黑漆漆的印,印上花纹繁复,细看去,全是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诡异之极。 黑石真人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显然唤出这个法宝对他消耗颇大,语气却阴森得可怕:“终日打雁,今日倒叫雁啄了眼,小道友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逼出道爷的本命法宝。” 抒悠脸色也不好起来。她虽然早料到对方会唤出本命法宝,毕竟在目前情形下,道士不知她真实实力,想速战速决,自然会唤出威力巨大,同时消耗灵力相对较少的本命法宝。但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邪修,看那印上的一张张人脸,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痛苦死去的人的魂魄。 黑石真人嘴边又现出狞笑,双手飞速,变换了一套极为繁复的手势,厉声喝道:“去!”黑印挟着阵阵阴风,以一种令人胆战的速度向下压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抒悠反倒平静下来,一步不退,冷静地盯着黑印。 外围的阴风已经触到她的身子,一时间阴冷无比,初春的暖意全部退去,阵阵鬼哭直击神魂,令人如堕鬼狱。 她的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尽管一刻不停地吸收灵气入体,到底杯水车薪,只片刻便被冻得瑟瑟发抖,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她却依然固执地不动,直到黑印越来越近,小小的手再一次扬起。 符箓飘浮在半空,一片金光浮现,伴着阵阵梵唱,黑印避之不及,一头扎进了金光。 仿佛沸水入油,瞬间沸腾起来。黑印上的阴魂尖叫着想要脱离金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逃离不得,挣扎着慢慢消融在金光中。不到片刻,黑印上的阴魂已被消融得七七八八,连印上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这符箓竟是罕见的佛家符箓,恰是这些阴邪法宝的最大克星。 本命法宝受创,黑石真人面如金纸,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与本命法宝联系的心脉都受到了波及。 金光更盛,转眼间已将黑印彻底吞噬,黑石真人大叫一声,浑身剧颤,却是和本命法宝断了联系,心脉肺腑同时受到重创。 这佛家符箓的威力竟比她想象得更为霸道!眼见黑石真人受到重创,机会难得,抒悠更不迟疑,将全部神识凝成一线,狠狠向对方神魂刺去,手中最后三张攻击符箓同时扔出:巨木符、寒冰符、水箭符! 这才是她最后的底牌,前世她曾经学过一套很奇妙的锻炼神识的功法——炼神诀,练到后期,能够用神识伤人于无形。 任你元婴化神,对神识的伤害几乎全无防御手段,更别提黑石真人只是一个区区重伤金丹修士。纵然此时她的神识弱小,但凝炼成针,直刺对方识海,对方也是受伤不轻。 黑石真人只觉一根尖针捣入,识海剧痛,一瞬间连护身真气都维持不住了。恰在这时,寒冰符先至,一股极冷袭来,几乎要把身体冻伤,随后巨木符化作的无数巨木纷拥而来,最后是水箭符殿后。 依然是老伎俩,木克土,水生木,在水箭的加持下,巨木的力量顿时得到加成,狠狠砸在了黑石真人身上。 平时这点伤害黑石真人自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受伤在前,灵气枯竭,本命法宝又被强行断了联系,导致伤上加伤;后又受到神识攻击,识海受损,护身灵气溃散。而来此之前的一场战斗又将他仅有的几件护身与逃跑的法器都耗光了,没有护身灵气与法器保护的修士身体是非常脆弱的,这一下毫无防御受到重创,饶是金丹修士也吃不消了,被击飞出去数丈,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抒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使出神识攻击对她现在这具身体来说负担确实太大了,瞬间神识被抽空,头疼欲裂,摇摇欲坠。她知道此时不能松懈,黑石真人已经被她死死得罪,若让他逃脱,等他缓过气来,必然有千倍百倍的残酷手段报复于她。 她端立在那,神情平静,小手伸出,直接汲取空气中的水灵气凝成细如牛毛的水针,然后挥出,直取对方咽喉。 这是她现在的能力能凝出的最大威力的水系攻击法术,若在通常情况下,连炼气修士都伤不了,但对付奄奄一息,毫无反抗之力的黑石真人足够了。 细针迅若闪电,眼看就要射入老道咽喉,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明显放心得太早了。 天空划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只听细微的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如急雨密奏,她发出的所有水针都被拦了下来。 抒悠脸色大变。这一仗,她精心计算,底牌尽出,眼看就要诛杀黑石,大功告成,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有帮手! 剑光隐去,场中又多了一人。那是一个娇柔与英气兼备的美丽女子,青衣布鞋、不施簪环,素白的脸上神色凛然,乌黑的长眉斜飞入鬓,衬得一对点漆美眸宛若寒星,动人心魄。 正文 126.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这是放过他了?玄苦狐疑地看了赤炎虎离去的方向一眼,不敢赌自己的好运,急忙向洞口方向奔去。 正文 127.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这是放过他了?玄苦狐疑地看了赤炎虎离去的方向一眼,不敢赌自己的好运,急忙向洞口方向奔去。 正文 128.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这是放过他了?玄苦狐疑地看了赤炎虎离去的方向一眼,不敢赌自己的好运,急忙向洞口方向奔去。 正文 129.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这是放过他了?玄苦狐疑地看了赤炎虎离去的方向一眼,不敢赌自己的好运,急忙向洞口方向奔去。 正文 130.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她的目光骤然定住,窗下雨打不到的泥地上,赫然有几个小小的鞋印,连窗台上也留下了两个带着泥巴的湿漉漉的鞋印。 这个尺寸的鞋?抒悠扶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屋内一灯如豆,一把还滴着水的雨伞被随意丢在窗下,靠窗的罗汉塌被雨打湿了一半,干的半边榻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双眸紧闭,睡得正香。 小女孩粉面朱唇,柳眉紧锁、眼梢上挑,容貌漂亮极了,正是她的老熟人贺宛宛。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在她的卧室睡着了? 抒悠头疼地看着对方,迟疑着要不要去叫醒她。 罗汉塌上,贺宛宛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 抒悠这才发现贺宛宛两眼红红的,脑袋枕着的地方洇湿了一大片,显然大哭过一场。因为刚醒过来,眼中还是一片茫然,眨了几眨后才慢慢恢复清明,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抒悠连珠炮般地嚷道:“你去哪里了?咦,你没出去吗,怎么身上一点都没湿?那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抒悠不理她,自顾自地走过去帮自己倒了一杯茶。 “哎呀,那不能喝,是冷的。”贺宛宛叫道。 抒悠早一口灌了下去。 贺宛宛目瞪口呆:“这你也能喝得下去,你原来过得什么日子?”她说着气愤起来:“彩珠怎么服侍你的?茶是冷的、窗也不关,我们都这么大动静了,她还睡得这样沉!不行,明天我要和爹爹说,让他换一个人。” 抒悠被吵得头痛,微微皱眉,这个啰嗦的小姑娘真是花疏影吗?她前世见到的花疏影是被夺舍了吧?一定是吧! 她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无奈地道:“五小姐,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贺宛宛低下头,没有作声。 怎么忽然哑巴了?她疑惑地看向对方,却见小姑娘紧紧咬着唇,眼眶渐渐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蓄在其中,很快便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她没有像在顾大娘家时那样嚎啕大哭,可这无声的恸哭却比大放悲声更加叫人心惊,似有无限的哀痛淤积心中。 抒悠赶人的话一下子堵住嗓子眼,想了想,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倒了杯冷茶递给贺宛宛:“喝杯水吧。” 贺宛宛哽咽:“这水是冷的,我不喜欢。” 抒悠无语,她可记得当年花疏影连路边积的雨水都能直接喝的,没想到小时候这么娇惯。 她也不强迫,随手将茶杯放在一边,淡淡道:“那你慢慢哭,哭好了,门在那边,直接回去吧。我先睡一会儿。” “喂,”贺宛宛跺了跺脚,抽抽噎噎地道,“你怎么这么讨厌?万一我哭坏了怎么办?” 听着这孩子气的责问,抒悠不觉气乐了:“五小姐,我是你的什么人?”管她哭不哭坏。今世,她们俩不过是陌生人;若论前世的关系,她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已经够高风亮节了。 贺宛宛哑然,要依她以前的脾气,早就发作起来,可她此时正当彷徨无计,听了抒悠的话,喃喃道:“嬷嬷说,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些人害惨了。”她说着说着,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可是爹爹,爹爹他明明抓到了谁害我,却不肯惩罚她,爹爹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短短几句话,抒悠听明白了:看来贺二爷已经查到了害贺宛宛的凶手,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下手惩戒,只得和稀泥。这稀泥活得却不成功,小姑娘倍感委屈,这才有跑到她这里来大哭这一幕。 只是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获得小姑娘的青睐呢?难道就因为她无意中帮对方挡了灾? 抒悠郁闷:她可一点都不想和贺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牵扯上关系,更不想和贺宛宛扯上关系。她虽不会像花疏影那样记仇,却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亲近她。 反正她今生不会再入浩天宗,再不会有人把她俩相提并论,她巴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 听到小姑娘大哭,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赶紧道:“五小姐不妨哭得再大声些,想来很快就有人听到,要把你接走了。” 哭声顿止。贺宛宛顶着一张满面泪痕的小脸,尚在抽噎,一对凤眼倒是睁得圆圆的,气鼓鼓地看着她:“你这人怎么这样?” 抒悠叹气,试图跟她讲理:“五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很累,想睡了,我们明天再哭行不?” 贺宛宛扯出一条帕子来,胡乱抹了抹脸:“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行,”抒悠赶紧摇头,“我不喜欢和人睡一张床。” 贺宛宛迟疑了下,委委屈屈地让了步:“那我睡罗汉塌好了,反正我不回去。” 罗汉塌上都湿成那样了,怎么睡人?抒悠皱眉,贺宛宛满眼倔强地看着她。 只是个才六岁的孩子,何况她现在头疼欲裂,真没精力和这小姑娘夹缠不清。抒悠心里叹了一口气,郁郁道:“我去喊彩珠,让她给你换床铺盖。” 贺宛宛顿时破涕为笑,灿然笑道:“我就知道舒姐姐最好了。” 抒悠恶寒,心想:你要是也有前世那些记忆,看你这“舒姐姐”三个字喊不喊得出口,前世她固然不喜欢花疏影,花疏影只怕更厌恶她,所以后来才会对她如此下手不容情。 可惜贺宛宛不知道,她孩子心性,得偿所愿了自然高兴。刚醒的彩珠却吓坏了,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非但窗没关,五小姐偷偷来了她还不知道。战战兢兢地服侍两位小姑娘入睡后,正想去报信并请罪,贺宛宛喊住她。 “爹爹不在内院,你现在去报信,是想报给太太让我被她看笑话吗?”昏黄的烛光下,小小女孩神情冰冷,眉目如霜,上位者的气势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彩珠打了了个寒噤,连忙道:“奴婢不敢。”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彩珠心中暗暗叫苦,五小姐和二太太的矛盾由来已久,就是二老爷也受了不少夹板气,他们这些奴婢更不要说,一不小心就会成炮灰。 这次五小姐遇险,听说最后查到了太太头上,可老爷顾忌着太太的一儿一女,非但不能深查下去,反而要帮着把这件事圆过去,这下可把五小姐惹怒了。 五小姐平时就是霸王似的人,老爷宠她,连二太太嫡出的一对儿女都比不上,这会儿正当气头上,她要是违逆她,岂不是上赶着撞枪口?就算她是老爷的人,为了安抚五小姐,老爷也不会顾忌她,反而会用最快速度把她交给五小姐发落。 彩珠只觉欲哭无泪,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退到外室。 * 且不说彩珠心惊胆战,一夜未睡,也不提贺宛宛这边欢欢喜喜地睡在罗汉床上,贺宛宛住的小院子早就乱了套。 第一个发现贺宛宛不见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春雨。自从上次贺宛宛偷偷溜到顾家出了事,贺二爷就狠狠整顿了她院中的人事,因此哪怕贺宛宛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许人在内室陪夜,春雨还是尽职尽责每隔两个时辰就往内室看一眼。 正文 131.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她的目光骤然定住,窗下雨打不到的泥地上,赫然有几个小小的鞋印,连窗台上也留下了两个带着泥巴的湿漉漉的鞋印。 这个尺寸的鞋?抒悠扶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屋内一灯如豆,一把还滴着水的雨伞被随意丢在窗下,靠窗的罗汉塌被雨打湿了一半,干的半边榻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双眸紧闭,睡得正香。 小女孩粉面朱唇,柳眉紧锁、眼梢上挑,容貌漂亮极了,正是她的老熟人贺宛宛。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在她的卧室睡着了? 抒悠头疼地看着对方,迟疑着要不要去叫醒她。 罗汉塌上,贺宛宛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 抒悠这才发现贺宛宛两眼红红的,脑袋枕着的地方洇湿了一大片,显然大哭过一场。因为刚醒过来,眼中还是一片茫然,眨了几眨后才慢慢恢复清明,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抒悠连珠炮般地嚷道:“你去哪里了?咦,你没出去吗,怎么身上一点都没湿?那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抒悠不理她,自顾自地走过去帮自己倒了一杯茶。 “哎呀,那不能喝,是冷的。”贺宛宛叫道。 抒悠早一口灌了下去。 贺宛宛目瞪口呆:“这你也能喝得下去,你原来过得什么日子?”她说着气愤起来:“彩珠怎么服侍你的?茶是冷的、窗也不关,我们都这么大动静了,她还睡得这样沉!不行,明天我要和爹爹说,让他换一个人。” 抒悠被吵得头痛,微微皱眉,这个啰嗦的小姑娘真是花疏影吗?她前世见到的花疏影是被夺舍了吧?一定是吧! 她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无奈地道:“五小姐,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贺宛宛低下头,没有作声。 怎么忽然哑巴了?她疑惑地看向对方,却见小姑娘紧紧咬着唇,眼眶渐渐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蓄在其中,很快便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她没有像在顾大娘家时那样嚎啕大哭,可这无声的恸哭却比大放悲声更加叫人心惊,似有无限的哀痛淤积心中。 抒悠赶人的话一下子堵住嗓子眼,想了想,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倒了杯冷茶递给贺宛宛:“喝杯水吧。” 贺宛宛哽咽:“这水是冷的,我不喜欢。” 抒悠无语,她可记得当年花疏影连路边积的雨水都能直接喝的,没想到小时候这么娇惯。 她也不强迫,随手将茶杯放在一边,淡淡道:“那你慢慢哭,哭好了,门在那边,直接回去吧。我先睡一会儿。” “喂,”贺宛宛跺了跺脚,抽抽噎噎地道,“你怎么这么讨厌?万一我哭坏了怎么办?” 听着这孩子气的责问,抒悠不觉气乐了:“五小姐,我是你的什么人?”管她哭不哭坏。今世,她们俩不过是陌生人;若论前世的关系,她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已经够高风亮节了。 贺宛宛哑然,要依她以前的脾气,早就发作起来,可她此时正当彷徨无计,听了抒悠的话,喃喃道:“嬷嬷说,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些人害惨了。”她说着说着,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可是爹爹,爹爹他明明抓到了谁害我,却不肯惩罚她,爹爹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短短几句话,抒悠听明白了:看来贺二爷已经查到了害贺宛宛的凶手,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下手惩戒,只得和稀泥。这稀泥活得却不成功,小姑娘倍感委屈,这才有跑到她这里来大哭这一幕。 只是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获得小姑娘的青睐呢?难道就因为她无意中帮对方挡了灾? 抒悠郁闷:她可一点都不想和贺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牵扯上关系,更不想和贺宛宛扯上关系。她虽不会像花疏影那样记仇,却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亲近她。 反正她今生不会再入浩天宗,再不会有人把她俩相提并论,她巴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 听到小姑娘大哭,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赶紧道:“五小姐不妨哭得再大声些,想来很快就有人听到,要把你接走了。” 哭声顿止。贺宛宛顶着一张满面泪痕的小脸,尚在抽噎,一对凤眼倒是睁得圆圆的,气鼓鼓地看着她:“你这人怎么这样?” 抒悠叹气,试图跟她讲理:“五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很累,想睡了,我们明天再哭行不?” 贺宛宛扯出一条帕子来,胡乱抹了抹脸:“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行,”抒悠赶紧摇头,“我不喜欢和人睡一张床。” 贺宛宛迟疑了下,委委屈屈地让了步:“那我睡罗汉塌好了,反正我不回去。” 罗汉塌上都湿成那样了,怎么睡人?抒悠皱眉,贺宛宛满眼倔强地看着她。 只是个才六岁的孩子,何况她现在头疼欲裂,真没精力和这小姑娘夹缠不清。抒悠心里叹了一口气,郁郁道:“我去喊彩珠,让她给你换床铺盖。” 贺宛宛顿时破涕为笑,灿然笑道:“我就知道舒姐姐最好了。” 抒悠恶寒,心想:你要是也有前世那些记忆,看你这“舒姐姐”三个字喊不喊得出口,前世她固然不喜欢花疏影,花疏影只怕更厌恶她,所以后来才会对她如此下手不容情。 可惜贺宛宛不知道,她孩子心性,得偿所愿了自然高兴。刚醒的彩珠却吓坏了,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非但窗没关,五小姐偷偷来了她还不知道。战战兢兢地服侍两位小姑娘入睡后,正想去报信并请罪,贺宛宛喊住她。 “爹爹不在内院,你现在去报信,是想报给太太让我被她看笑话吗?”昏黄的烛光下,小小女孩神情冰冷,眉目如霜,上位者的气势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彩珠打了了个寒噤,连忙道:“奴婢不敢。”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彩珠心中暗暗叫苦,五小姐和二太太的矛盾由来已久,就是二老爷也受了不少夹板气,他们这些奴婢更不要说,一不小心就会成炮灰。 这次五小姐遇险,听说最后查到了太太头上,可老爷顾忌着太太的一儿一女,非但不能深查下去,反而要帮着把这件事圆过去,这下可把五小姐惹怒了。 五小姐平时就是霸王似的人,老爷宠她,连二太太嫡出的一对儿女都比不上,这会儿正当气头上,她要是违逆她,岂不是上赶着撞枪口?就算她是老爷的人,为了安抚五小姐,老爷也不会顾忌她,反而会用最快速度把她交给五小姐发落。 彩珠只觉欲哭无泪,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退到外室。 * 且不说彩珠心惊胆战,一夜未睡,也不提贺宛宛这边欢欢喜喜地睡在罗汉床上,贺宛宛住的小院子早就乱了套。 第一个发现贺宛宛不见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春雨。自从上次贺宛宛偷偷溜到顾家出了事,贺二爷就狠狠整顿了她院中的人事,因此哪怕贺宛宛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许人在内室陪夜,春雨还是尽职尽责每隔两个时辰就往内室看一眼。 正文 132.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她沮丧得望着灵气全无的废符,愁眉不展。 叶春暖过来看了一眼,问道:“换法宝级的幽刃笔会不会好一点?” 抒悠忧郁地摇了摇头:“法宝级的笔只能增加高阶符箓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会更多,现在的问题偏偏是灵气不够。”她从前用的那支惊雷笔能增加五阶以上符箓三到五成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却是恐怖至极,她筑基圆满期时偷偷用过一回,只是画一张符就把她全身的灵气消耗一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哪敢再试一回。 “灵气不够?”叶春暖皱了皱眉,也为难起来,“我这里却没有现成的聚灵阵,布阵材料也不全。”他身无灵力,没法用神识布阵或是祭炼阵法,因此身上带的都是请人按照他的要求炼制的成品阵法;也因为没有这种需要,他自然不会准备聚灵阵的材料。 抒悠早想过用聚灵阵,但她一穷二白,就更加没有合手的布阵材料了。 有没有别的代替办法?她只需要临时增加灵气浓度,并不需要永久性的聚灵阵,这样对材料的要求应该可以降低不少吧。只是以她的阵法造诣,摆摆现成的阵法还行,要完成这样的改动,还是有点吃力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叶春暖说了,叶春暖闭目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只是临时阵,应该可以。” 抒悠大喜,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叶春暖,佩服不已:“先生,你太厉害了!” 叶春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板起脸来:“少胡闹,正事要紧。” 咦,先生这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抒悠莞尔,哪里怕他的冷脸,笑眯眯地问:“先生,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没想到叶春暖还真点了点头,“在阵盘上刻聚灵阵你可会?” 抒悠估摸了一下自己瞬间能动用的灵力,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叶春暖丢给她一个空白的阵盘,淡淡道:“一个时辰内完成。” 啊?抒悠瞬间变成苦瓜脸,刻阵图可不比画符,不但复杂得多,而且完全靠神识控制灵力在空白阵盘上刻画,对神识和灵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稍一疏忽,整个阵盘就作废了。只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实在太赶。 可她也知时间紧迫,叶春暖这么要求她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振作起精神,拿起阵盘,开始凝神刻阵。 水灵气盘旋着向她身体涌去,从她经脉中流淌而过,聚在小小的指尖,凝聚成锋利的灵气细丝,在空白的阵盘上留下道道刻痕,精巧繁复的阵图在她指下渐渐成型,没有一丝偏差。 叶春暖神情复杂地看着抒悠专注的模样,心中叹息:若没有无数次的训练,怎么可能这么流畅地画下整个阵图。可一个养在凡俗界的小姑娘又哪来的机会练习这么多次?这个小丫头,身上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得更加不得了。 一个时辰未到,阵盘发出濛濛灵光,聚灵阵盘完成了。抒悠将阵盘递给叶春暖,只觉得身体负荷倒是还好,神识却疲累无比。 耳边听得叶春暖问道:“你手上有多少灵石?” 她默默计算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道:“大概有四五百颗吧。”山河乾坤袋中得到的,加上叶凉储物袋中的,应该有这么多。 “好,先取出一百零八颗来。”叶春暖淡淡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好好休息。” 一百零八颗?抒悠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叶春暖接下来的做法,也不含糊,将一袋灵石都倒了出来,笑道:“灵石都在这里,先生只管取用。” 叶春暖点点头,也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将玉瓶中的粉末倒出,开始在地上画阵。 抒悠认得那是银青石的粉末,正是一种常用的布阵材料。 她看了片刻,只觉神思疲倦,不敢再看,连忙退到一旁抓紧时间修炼炼神诀。她呆会儿可还得尝试画四阶符,得赶快把神识恢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抒悠自觉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中断修炼,看向叶春暖那里。 聚灵阵已基本完成:阵法不大,只有一丈方圆,银绿色的银青石粉末勾勒出玄奥繁复的阵图,在某些部位又重重叠加上金色的图符。抒悠认得勾画的材料是一种叫金波罗草的灵草捣出的草汁,算得上一种比较珍贵的布阵材料了。一百零八颗灵石如繁星镶嵌在金银两色图符交接的部位,璀璨生光,灼人眼目。 短短时间,叶春暖竟然真的用简陋的材料完成了一个简易版的聚灵阵。 叶春暖的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意,嘴唇也苍白无比,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问道:“阿喆可要试阵?” “要。”抒悠望向地上灵光流转的阵法,心中惊叹:叶先生真乃天才也!难怪叶家的人一定要收他为己用,这样的阵法奇才,哪怕是前世人才辈出的玄天宗也是没有的。 叶春暖拿起抒悠先前刻好的阵盘,轻轻放到阵眼处。 “啪嗒”轻轻一声,聚灵阵瞬间大放光芒,随即又悄然隐没,世间一切仿佛都随着光芒的黯淡静止了片刻,然后,周围的灵气开始疯狂地向阵中涌去。 聚灵阵启动了! 抒悠一步跨入阵中,只觉身周灵气浓郁,竟有平时的三倍之多。 她不敢迟疑,铺开新取出的五阶符纸,蘸上五阶兽血开始画符。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又顺着她的手臂的经脉流入玉篆笔,跟着殷红的兽血封存在符文中。 笔落、符成!四阶下品! 四阶符终于制成!抒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却是她身体吸收灵气的能力限制了最后成符的品阶。多亏她在冷月湖边顿悟一场,拓宽了经脉,淬炼了身体,否则能不能制成四阶符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这个聚灵阵能维持多久,她心中思忖,手上却不敢停,继续画符。 等到第三张画完,她忽然听到“啵”的一声,脚边的一颗灵石黯淡下去,碎成粉末,灵气竟已完全耗空!随即“啵啵啵”之声不绝,浓郁的灵气顿时四散,恢复了平时的浓度。 一百零八颗灵石,竟只能支持三张四阶符箓的灵气所需。要多制几张符,她可又要成穷光蛋了。 叶春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见抒悠成功了三张,淡淡道:“幻形符既成,我们也该出去了。” * 叶冶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流年不利。 明明只是到人间界出一个再安全不过的任务,完成了还有天大的功劳,要不是他一向和叶凉关系好,还不一定会轮到他来。 哪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在平安观见到了重伤的叶冲,更糟的是,寒髓花竟然被毁了。这下子,他们这些来接应叶冲的人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有了天大的罪过。 他怎么也想不通,叶冲堂堂筑基修士,对付一个没有丝毫灵力,只会阵法的凡人,竟会惨败至此?何况这个凡人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正文 133.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她沮丧得望着灵气全无的废符,愁眉不展。 叶春暖过来看了一眼,问道:“换法宝级的幽刃笔会不会好一点?” 抒悠忧郁地摇了摇头:“法宝级的笔只能增加高阶符箓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会更多,现在的问题偏偏是灵气不够。”她从前用的那支惊雷笔能增加五阶以上符箓三到五成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却是恐怖至极,她筑基圆满期时偷偷用过一回,只是画一张符就把她全身的灵气消耗一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哪敢再试一回。 “灵气不够?”叶春暖皱了皱眉,也为难起来,“我这里却没有现成的聚灵阵,布阵材料也不全。”他身无灵力,没法用神识布阵或是祭炼阵法,因此身上带的都是请人按照他的要求炼制的成品阵法;也因为没有这种需要,他自然不会准备聚灵阵的材料。 抒悠早想过用聚灵阵,但她一穷二白,就更加没有合手的布阵材料了。 有没有别的代替办法?她只需要临时增加灵气浓度,并不需要永久性的聚灵阵,这样对材料的要求应该可以降低不少吧。只是以她的阵法造诣,摆摆现成的阵法还行,要完成这样的改动,还是有点吃力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叶春暖说了,叶春暖闭目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只是临时阵,应该可以。” 抒悠大喜,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叶春暖,佩服不已:“先生,你太厉害了!” 叶春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板起脸来:“少胡闹,正事要紧。” 咦,先生这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抒悠莞尔,哪里怕他的冷脸,笑眯眯地问:“先生,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没想到叶春暖还真点了点头,“在阵盘上刻聚灵阵你可会?” 抒悠估摸了一下自己瞬间能动用的灵力,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叶春暖丢给她一个空白的阵盘,淡淡道:“一个时辰内完成。” 啊?抒悠瞬间变成苦瓜脸,刻阵图可不比画符,不但复杂得多,而且完全靠神识控制灵力在空白阵盘上刻画,对神识和灵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稍一疏忽,整个阵盘就作废了。只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实在太赶。 可她也知时间紧迫,叶春暖这么要求她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振作起精神,拿起阵盘,开始凝神刻阵。 水灵气盘旋着向她身体涌去,从她经脉中流淌而过,聚在小小的指尖,凝聚成锋利的灵气细丝,在空白的阵盘上留下道道刻痕,精巧繁复的阵图在她指下渐渐成型,没有一丝偏差。 叶春暖神情复杂地看着抒悠专注的模样,心中叹息:若没有无数次的训练,怎么可能这么流畅地画下整个阵图。可一个养在凡俗界的小姑娘又哪来的机会练习这么多次?这个小丫头,身上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得更加不得了。 一个时辰未到,阵盘发出濛濛灵光,聚灵阵盘完成了。抒悠将阵盘递给叶春暖,只觉得身体负荷倒是还好,神识却疲累无比。 耳边听得叶春暖问道:“你手上有多少灵石?” 她默默计算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道:“大概有四五百颗吧。”山河乾坤袋中得到的,加上叶凉储物袋中的,应该有这么多。 “好,先取出一百零八颗来。”叶春暖淡淡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好好休息。” 一百零八颗?抒悠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叶春暖接下来的做法,也不含糊,将一袋灵石都倒了出来,笑道:“灵石都在这里,先生只管取用。” 叶春暖点点头,也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将玉瓶中的粉末倒出,开始在地上画阵。 抒悠认得那是银青石的粉末,正是一种常用的布阵材料。 她看了片刻,只觉神思疲倦,不敢再看,连忙退到一旁抓紧时间修炼炼神诀。她呆会儿可还得尝试画四阶符,得赶快把神识恢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抒悠自觉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中断修炼,看向叶春暖那里。 聚灵阵已基本完成:阵法不大,只有一丈方圆,银绿色的银青石粉末勾勒出玄奥繁复的阵图,在某些部位又重重叠加上金色的图符。抒悠认得勾画的材料是一种叫金波罗草的灵草捣出的草汁,算得上一种比较珍贵的布阵材料了。一百零八颗灵石如繁星镶嵌在金银两色图符交接的部位,璀璨生光,灼人眼目。 短短时间,叶春暖竟然真的用简陋的材料完成了一个简易版的聚灵阵。 叶春暖的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意,嘴唇也苍白无比,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问道:“阿喆可要试阵?” “要。”抒悠望向地上灵光流转的阵法,心中惊叹:叶先生真乃天才也!难怪叶家的人一定要收他为己用,这样的阵法奇才,哪怕是前世人才辈出的玄天宗也是没有的。 叶春暖拿起抒悠先前刻好的阵盘,轻轻放到阵眼处。 “啪嗒”轻轻一声,聚灵阵瞬间大放光芒,随即又悄然隐没,世间一切仿佛都随着光芒的黯淡静止了片刻,然后,周围的灵气开始疯狂地向阵中涌去。 聚灵阵启动了! 抒悠一步跨入阵中,只觉身周灵气浓郁,竟有平时的三倍之多。 她不敢迟疑,铺开新取出的五阶符纸,蘸上五阶兽血开始画符。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又顺着她的手臂的经脉流入玉篆笔,跟着殷红的兽血封存在符文中。 笔落、符成!四阶下品! 四阶符终于制成!抒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却是她身体吸收灵气的能力限制了最后成符的品阶。多亏她在冷月湖边顿悟一场,拓宽了经脉,淬炼了身体,否则能不能制成四阶符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这个聚灵阵能维持多久,她心中思忖,手上却不敢停,继续画符。 等到第三张画完,她忽然听到“啵”的一声,脚边的一颗灵石黯淡下去,碎成粉末,灵气竟已完全耗空!随即“啵啵啵”之声不绝,浓郁的灵气顿时四散,恢复了平时的浓度。 一百零八颗灵石,竟只能支持三张四阶符箓的灵气所需。要多制几张符,她可又要成穷光蛋了。 叶春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见抒悠成功了三张,淡淡道:“幻形符既成,我们也该出去了。” * 叶冶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流年不利。 明明只是到人间界出一个再安全不过的任务,完成了还有天大的功劳,要不是他一向和叶凉关系好,还不一定会轮到他来。 哪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在平安观见到了重伤的叶冲,更糟的是,寒髓花竟然被毁了。这下子,他们这些来接应叶冲的人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有了天大的罪过。 他怎么也想不通,叶冲堂堂筑基修士,对付一个没有丝毫灵力,只会阵法的凡人,竟会惨败至此?何况这个凡人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正文 134.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她沮丧得望着灵气全无的废符,愁眉不展。樂文小說| 叶春暖过来看了一眼,问道:“换法宝级的幽刃笔会不会好一点?” 抒悠忧郁地摇了摇头:“法宝级的笔只能增加高阶符箓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会更多,现在的问题偏偏是灵气不够。”她从前用的那支惊雷笔能增加五阶以上符箓三到五成的成功率,消耗的灵气却是恐怖至极,她筑基圆满期时偷偷用过一回,只是画一张符就把她全身的灵气消耗一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哪敢再试一回。 “灵气不够?”叶春暖皱了皱眉,也为难起来,“我这里却没有现成的聚灵阵,布阵材料也不全。”他身无灵力,没法用神识布阵或是祭炼阵法,因此身上带的都是请人按照他的要求炼制的成品阵法;也因为没有这种需要,他自然不会准备聚灵阵的材料。 抒悠早想过用聚灵阵,但她一穷二白,就更加没有合手的布阵材料了。 有没有别的代替办法?她只需要临时增加灵气浓度,并不需要永久性的聚灵阵,这样对材料的要求应该可以降低不少吧。只是以她的阵法造诣,摆摆现成的阵法还行,要完成这样的改动,还是有点吃力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叶春暖说了,叶春暖闭目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只是临时阵,应该可以。” 抒悠大喜,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叶春暖,佩服不已:“先生,你太厉害了!” 叶春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板起脸来:“少胡闹,正事要紧。” 咦,先生这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抒悠莞尔,哪里怕他的冷脸,笑眯眯地问:“先生,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没想到叶春暖还真点了点头,“在阵盘上刻聚灵阵你可会?” 抒悠估摸了一下自己瞬间能动用的灵力,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叶春暖丢给她一个空白的阵盘,淡淡道:“一个时辰内完成。” 啊?抒悠瞬间变成苦瓜脸,刻阵图可不比画符,不但复杂得多,而且完全靠神识控制灵力在空白阵盘上刻画,对神识和灵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稍一疏忽,整个阵盘就作废了。只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实在太赶。 可她也知时间紧迫,叶春暖这么要求她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振作起精神,拿起阵盘,开始凝神刻阵。 水灵气盘旋着向她身体涌去,从她经脉中流淌而过,聚在小小的指尖,凝聚成锋利的灵气细丝,在空白的阵盘上留下道道刻痕,精巧繁复的阵图在她指下渐渐成型,没有一丝偏差。 叶春暖神情复杂地看着抒悠专注的模样,心中叹息:若没有无数次的训练,怎么可能这么流畅地画下整个阵图。可一个养在凡俗界的小姑娘又哪来的机会练习这么多次?这个小丫头,身上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得更加不得了。 一个时辰未到,阵盘发出濛濛灵光,聚灵阵盘完成了。抒悠将阵盘递给叶春暖,只觉得身体负荷倒是还好,神识却疲累无比。 耳边听得叶春暖问道:“你手上有多少灵石?” 她默默计算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道:“大概有四五百颗吧。”山河乾坤袋中得到的,加上叶凉储物袋中的,应该有这么多。 “好,先取出一百零八颗来。”叶春暖淡淡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好好休息。” 一百零八颗?抒悠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叶春暖接下来的做法,也不含糊,将一袋灵石都倒了出来,笑道:“灵石都在这里,先生只管取用。” 叶春暖点点头,也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将玉瓶中的粉末倒出,开始在地上画阵。 抒悠认得那是银青石的粉末,正是一种常用的布阵材料。 她看了片刻,只觉神思疲倦,不敢再看,连忙退到一旁抓紧时间修炼炼神诀。她呆会儿可还得尝试画四阶符,得赶快把神识恢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抒悠自觉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中断修炼,看向叶春暖那里。 聚灵阵已基本完成:阵法不大,只有一丈方圆,银绿色的银青石粉末勾勒出玄奥繁复的阵图,在某些部位又重重叠加上金色的图符。抒悠认得勾画的材料是一种叫金波罗草的灵草捣出的草汁,算得上一种比较珍贵的布阵材料了。一百零八颗灵石如繁星镶嵌在金银两色图符交接的部位,璀璨生光,灼人眼目。 短短时间,叶春暖竟然真的用简陋的材料完成了一个简易版的聚灵阵。 叶春暖的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意,嘴唇也苍白无比,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问道:“阿喆可要试阵?” “要。”抒悠望向地上灵光流转的阵法,心中惊叹:叶先生真乃天才也!难怪叶家的人一定要收他为己用,这样的阵法奇才,哪怕是前世人才辈出的玄天宗也是没有的。 叶春暖拿起抒悠先前刻好的阵盘,轻轻放到阵眼处。 “啪嗒”轻轻一声,聚灵阵瞬间大放光芒,随即又悄然隐没,世间一切仿佛都随着光芒的黯淡静止了片刻,然后,周围的灵气开始疯狂地向阵中涌去。 聚灵阵启动了! 抒悠一步跨入阵中,只觉身周灵气浓郁,竟有平时的三倍之多。 她不敢迟疑,铺开新取出的五阶符纸,蘸上五阶兽血开始画符。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又顺着她的手臂的经脉流入玉篆笔,跟着殷红的兽血封存在符文中。 笔落、符成!四阶下品! 四阶符终于制成!抒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却是她身体吸收灵气的能力限制了最后成符的品阶。多亏她在冷月湖边顿悟一场,拓宽了经脉,淬炼了身体,否则能不能制成四阶符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这个聚灵阵能维持多久,她心中思忖,手上却不敢停,继续画符。 等到第三张画完,她忽然听到“啵”的一声,脚边的一颗灵石黯淡下去,碎成粉末,灵气竟已完全耗空!随即“啵啵啵”之声不绝,浓郁的灵气顿时四散,恢复了平时的浓度。 一百零八颗灵石,竟只能支持三张四阶符箓的灵气所需。要多制几张符,她可又要成穷光蛋了。 叶春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见抒悠成功了三张,淡淡道:“幻形符既成,我们也该出去了。” * 叶冶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流年不利。 明明只是到人间界出一个再安全不过的任务,完成了还有天大的功劳,要不是他一向和叶凉关系好,还不一定会轮到他来。 哪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在平安观见到了重伤的叶冲,更糟的是,寒髓花竟然被毁了。这下子,他们这些来接应叶冲的人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有了天大的罪过。 他怎么也想不通,叶冲堂堂筑基修士,对付一个没有丝毫灵力,只会阵法的凡人,竟会惨败至此?何况这个凡人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正文 135.2.01 更新时间见文案!如果你提前看到,么么~一定是v章订阅过半了  然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二姑娘,大姑娘身体不适……” 童稚声音不耐烦地道:“姐姐不是一向很能吗?才摔了一下,这么不中用?” 这是……还在心魔幻境中吗? 神魂撕裂的极度痛苦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中,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若是在幻境,怎么会有这么鲜明的痛苦之感? 情况不明,出于谨慎,她继续闭紧双眼,习惯性用神识查看周围的情况。 下一刻,她呆若木鸡:神识所覆,竟仅仅十丈方圆! 大惊之下,她急忙运气,果然,丹田处空荡荡的,已无一丝灵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陷入惊涛骇浪,蓦地睁开眼睛。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绣花鸟纹襦裙的女孩站在床前。女孩有着苹果般的圆脸,大而亮的眼睛,鼻子上还有几颗俏皮的麻点,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在记忆中搜索片刻,晏思柔?怎么会在心魔幻境中见到她? 这个人,她几乎已快遗忘在时光的长河中,可在往昔天真不知世事的岁月中,曾经是她最熟悉的亲人。 晏思柔是她二叔家的女儿,和她同一天出生,只晚了几个时辰,是她的堂妹。 她被浩天宗的修士带离晏家时,这个堂妹也测出灵根,虽然只是水、木、土三灵根,资质一般,但当时也和她一起拜入了浩天宗门下。 师父怜她小小年纪便远离家人,师兄师姐们都已结丹,最小的也有三百余岁,自是不适合做她的玩伴,于是破例将晏思柔调入沧澜峰,让五师姐收做记名弟子。五师姐虽不满意,看在她这个小师妹面上,也是尽心指导,照顾颇周。 筑基之前,她是由五师姐代师父教导的,与晏思柔一起入门、一起修行、一起闯祸,几乎是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渐行渐远的? 大概是从她筑基开始吧。 十九岁那年,她成功筑基,成为整个浩天宗人人赞誉的天才弟子,然而没有风光多久,便被十七岁筑基的花疏影盖过风头。她憋了一口气,好胜心前所未有地被激发出来,第一次,抛弃了对修炼的漫不经心,开始长期闭关。 那一年,同样十九岁的晏思柔炼气七层,不可避免的与她拉开了差距。 此后,她的修为进展神速,晏思柔却在到达炼气九层后,再也没有寸进。哪怕她将自己筑基时门派分配的筑基丹留给对方,对方还是止步于炼气十层。 彼时,她们俩都是五十二岁,虽然容貌还保持了少女的娇艳,却早不复少女的天真。她那时已是筑基中期,正要再次闭关冲击后期,晏思柔却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委身于浩天掌门之孙,素有风流之名的凌阙言,做他的第二十一房侍妾。 她惊怒交加,抖着手打了晏思柔一个巴掌。晏思柔却流着泪告诉她,她恨她,已经受够了她的骄傲,受够了活在她的阴影下,看着她一路前行,却无力追赶的痛苦。自己钦慕林阙言,已被林阙言占了身子,反正大道无望,还不如顺从心意,嫁给心爱的郎君,享受世俗之欢、富贵荣华,至少凌阙言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方。 她愣住了,她一直全心全意为晏思柔谋划,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对方,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没想到晏思柔竟是这样想她。她们两人修的上善若水功确实要在结丹前保住元阴之身,方能有所进益。晏思柔修行本已艰难,却任性妄为,失了元阴,很难再有什么前途。 她心灰意冷,甚至帮忙拦住了暴跳如雷的五师姐,任那个风流子接走了晏思柔,连一场像样的仪式都没有。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晏思柔,也再没听沧澜峰的人提起过她,那个人,仿佛已从沧澜峰彻底抹去。 此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更是迟迟未能冲击筑基后期。因为这件事,五师姐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没有管教好晏思柔,导致结婴之时心魔缠身,迟迟没有结婴成功,最后困于结丹圆满,抱憾陨落。 眼前的小女孩渐渐与记忆深处娇憨可人、笑容调皮的少女重叠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淡忘,原来当年那血淋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吗? 晏思柔,晏思柔!五师姐引她入门,悉心教导,于她亦师亦姐,却因这个人含恨终身。 晏思柔见她睁开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拉起她手急冲冲道:“姐姐,听说你不舒服,可要紧吗?” 她没有回答,被对方拉住的手忽然如游鱼般滑出,反手扣住晏思柔的手腕,用力一收。 晏思柔一声惊叫,猛地甩脱她的手,惊怒道:“姐姐,你做什么?”她手腕的一圈已经现出红痕。正要再闹,抒悠一眼瞥来,她顿时僵住。 那一眼,寒冷如数九之冰,令人通体生寒。 抒悠不再理她,陷入极度的震惊中:晏思柔的手腕是温热的,自己摸到了她脉搏的跳动,触感是那么真实!再想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上的极度疼痛…… 怎么可能?心魔幻境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感觉。 更何况,她明明已命丧诛魔剑下,元婴寂灭,轮回路断,连魂魄都不该存在。虽不知为什么她此时魂魄未散,但魂魄没有修为,可没听说过会有心魔之劫。 这不是心魔幻境! 她不敢置信地用神识检视自身,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配上一张粉嫩可爱的女童面容,六七岁的模样。肉嘟嘟的双颊白里透红,精致的柳叶眉下,有一对水光盈盈的杏仁眼,菱形的小嘴却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发白。 她“看”向白嫩嫩的左臂,上面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狰狞伤疤尚未痊愈,包扎得严严实实。是六岁那年秋天从假山上摔下,落下的伤疤。她还记得当初这疤直到她成功引气入体后,用灵药并配合锻体之术才消去。 神识继续向四周扩散。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小小的檀木填漆床雕刻精美,挂着名贵的雨过天青绡纱帐,靠墙是一排多宝格,摆了一套粉彩的瓷娃娃,几件精美的玉器。朝南的大窗下,另有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雪白的皮毛,堆着几个大迎枕,显得十分舒适。多宝格对面则是小巧的梳妆台,上面胡乱堆着几支珠花几盒胭脂。 淡淡的熟悉感涌现,这是她六岁前在凡俗晏家的卧室。 她变回了幼时的自己,回到了凡世的家中。 怎么可能? 时间之术,夺天地造化,至玄至奥,以她天下第一大宗元婴长老,曾经半步化神的眼界与见识,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回溯时间的术法,能使人从头再来。 重重疑惑难解,她的眼神却渐渐坚定,不管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眼下她既还有意识,心中也无任暴虐嗜血之念,那便是上天垂怜,留她一线生机,她必不能放过。 晏思柔气急败坏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样样要占先,祖母却把三叔带回来的绿宝石手镯给了我,没让你先挑。” 正文 136.2.01 抒悠连忙接住天河小小的身体, 却听见他的衣袍下传出几声微弱的鸣叫声。 她微微一愣,掀开他衣袍的下摆, 从里面拎出一只麻雀大小的火红小鸟。 小朱?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小朱生无可恋状地用翅膀盖着脑袋,啾啾啾地叫个不停。 姬莫妄赶过来,也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没听说朱鹬鸟有变化大小的能力啊。 抒悠和它交流了一番, 满脸复杂:“它说, 是天河把它变成这个样子的。”结界崩溃时, 小朱的体型实在太大, 天河护不住它,索性在它身上注入一股妖力,把它变成这般小的模样藏了起来。 问题是, 天河怎么会有妖力?而且据小朱说,这股妖力还十分庞大霸道。 抒悠看着昏迷不醒的天河,只觉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大,根本无法解释。 姬莫妄抓起天河的脉搏一探,顿时愣住。天河的手腕冷得有如寒冰,根本就摸不到脉搏,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 甚至也不是一个妖类该有的现象。 天河, 究竟是什么?他这个状况他们该怎么救他?饶是姬莫妄博览群书,所知渊博,此时也不由难住了。 抒悠心中犯愁:看天河这个样子,应该还是在先前的空间风暴中受创不轻,否则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被无剑大师轻易击中。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她试着用水疗术,却是毫无反应,神识探查也完全看不出他哪里不对劲。天河就仿佛只是睡着了,呼吸均匀,沉酣无比。 姬莫妄建议道:“不如先带他回希望城。”这几年来,希望城聚集了不少奇人异士,说不定有谁能知道天河这是怎么回事。 抒悠有些担心:“也不知结界崩溃对希望城是不是有影响?” 希望城可以说是抒悠和姬莫妄这七年来的心血,当然不希望它会出事。好在抒悠早就知道希望城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希望得到传送卷轴回去,有所预备,这些年一直在强化希望城的防护阵法。 姬莫妄道:“结界崩溃产生的空间波动虽然可怕,但大概是因为还有一年才到人仙大战的时间,产生的力量却还不像以前大战前那般毁灭性的,否则我们也不会还能平安站在这里了。希望城应该能撑得住。” 但愿如此。抒悠俯身要去抱起天河。 “我来吧。”姬莫妄顺手将刚刚捡到的令牌收入怀中,不动声色地道。 抒悠眼角余光瞥到,忽地愣了愣:“你刚刚收起来的是什么?” 姬莫妄道:“从老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令牌。” 抒悠取出一块令牌,递到姬莫妄面前:“你看看是不是一样?” 银色的椭圆形的令牌,不过巴掌大小,上面雕刻有精致繁复的花纹,中间则是一个凸起的“人”字,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九”字,上面红光流动,看上去十分诡异。 姬莫妄神色一变:“你哪里得来的令牌?” 抒悠道:“突然就出现在我的储物袋中的。” 姬莫妄将刚刚收起的令牌取出,果然和抒悠手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右下角的数字是“一”,同样红光流动,宛若鲜血。 抒悠问:“你识得这是什么?” 姬莫妄点头,苦笑道:“这是人仙大战的参战令,抒悠,只怕我们无意间弄垮了结界,令人仙大战提前了。” 抒悠一脸茫然:“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姬莫妄道:“千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人仙大战提前的事。而那一次的后果,就是人间界武尊级别的顶尖高手,修仙界结丹期的高手几乎伤亡殆尽,两仪界元气大伤,过了数百年才慢慢恢复。” 这么严重!抒悠吃惊。在两仪界这几年,她早就知道,人间界武尊级别的高手大概和修仙界结丹期修士的战力差不多,亦是两仪界最顶尖的存在了。在一次人仙大战中伤亡殆尽,等同于她出身的溟川界化神修士全军覆没,对一个宗门,甚至整个界的传承,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怎么会这样?” 姬莫妄道:“我从前跟你说过,参加人仙大战是要通过选拔的。这些年,两界都有默契,人间界选拔的都是武将级武者,而修仙界选拔的则是筑基期修士,不会把各自最顶尖的高手投入大战,以维系传承。 “但结界突然崩溃,选拔根本就来不及进行,法则却判定人仙大战已经开始,没有发现参战者,它就会随即产生法则择取参战者。看这样子,它应该是自动择取了两界修为最高者传送入战场,只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参战。” 也就是说,情况不明,敌友不知,然后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参战者。 不过,她看着姬莫妄手中的那枚令牌,迷惑不解:“既然参战令是参战者持有的,这个,随随便便就能弄丢,岂不是可以随便换个人参战?” 姬莫妄苦笑:“当然不是随便换人的,只怕刚刚那一战,规则已经判定我们打败了老师,所以我才能轻易捡到此令。” 可姬莫妄才堪堪到达高阶武将级别,贸然参战,岂不是羊入虎口? 抒悠问他:“规则究竟是怎样的?” 姬莫妄道:“选拔时胜者得令,而大战的地点虽然不同,但规则都大同小异,就是收集对方的参战令,收集多者一方获胜。而只要参战者不死,就还有几回再夺回参战令。” 也就是说,打喽,而且是不死不休那种,否则不知对方什么时候还会躲在暗处给你致命一击。 “那我有没有办法知道对方身上有参战令?” 姬莫妄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抒悠确实很快就知道了,两人的参战令上忽然各自发出一道红光,将他们全身都笼罩其间,熟悉的空间法则之力围绕四周,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原地。 正文 137.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然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二姑娘,大姑娘身体不适……” 童稚声音不耐烦地道:“姐姐不是一向很能吗?才摔了一下,这么不中用?” 这是……还在心魔幻境中吗? 神魂撕裂的极度痛苦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中,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若是在幻境,怎么会有这么鲜明的痛苦之感? 情况不明,出于谨慎,她继续闭紧双眼,习惯性用神识查看周围的情况。 下一刻,她呆若木鸡:神识所覆,竟仅仅十丈方圆! 大惊之下,她急忙运气,果然,丹田处空荡荡的,已无一丝灵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陷入惊涛骇浪,蓦地睁开眼睛。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绣花鸟纹襦裙的女孩站在床前。女孩有着苹果般的圆脸,大而亮的眼睛,鼻子上还有几颗俏皮的麻点,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在记忆中搜索片刻,晏思柔?怎么会在心魔幻境中见到她? 这个人,她几乎已快遗忘在时光的长河中,可在往昔天真不知世事的岁月中,曾经是她最熟悉的亲人。 晏思柔是她二叔家的女儿,和她同一天出生,只晚了几个时辰,是她的堂妹。 她被浩天宗的修士带离晏家时,这个堂妹也测出灵根,虽然只是水、木、土三灵根,资质一般,但当时也和她一起拜入了浩天宗门下。 师父怜她小小年纪便远离家人,师兄师姐们都已结丹,最小的也有三百余岁,自是不适合做她的玩伴,于是破例将晏思柔调入沧澜峰,让五师姐收做记名弟子。五师姐虽不满意,看在她这个小师妹面上,也是尽心指导,照顾颇周。 筑基之前,她是由五师姐代师父教导的,与晏思柔一起入门、一起修行、一起闯祸,几乎是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渐行渐远的? 大概是从她筑基开始吧。 十九岁那年,她成功筑基,成为整个浩天宗人人赞誉的天才弟子,然而没有风光多久,便被十七岁筑基的花疏影盖过风头。她憋了一口气,好胜心前所未有地被激发出来,第一次,抛弃了对修炼的漫不经心,开始长期闭关。 那一年,同样十九岁的晏思柔炼气七层,不可避免的与她拉开了差距。 此后,她的修为进展神速,晏思柔却在到达炼气九层后,再也没有寸进。哪怕她将自己筑基时门派分配的筑基丹留给对方,对方还是止步于炼气十层。 彼时,她们俩都是五十二岁,虽然容貌还保持了少女的娇艳,却早不复少女的天真。她那时已是筑基中期,正要再次闭关冲击后期,晏思柔却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委身于浩天掌门之孙,素有风流之名的凌阙言,做他的第二十一房侍妾。 她惊怒交加,抖着手打了晏思柔一个巴掌。晏思柔却流着泪告诉她,她恨她,已经受够了她的骄傲,受够了活在她的阴影下,看着她一路前行,却无力追赶的痛苦。自己钦慕林阙言,已被林阙言占了身子,反正大道无望,还不如顺从心意,嫁给心爱的郎君,享受世俗之欢、富贵荣华,至少凌阙言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方。 她愣住了,她一直全心全意为晏思柔谋划,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对方,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没想到晏思柔竟是这样想她。她们两人修的上善若水功确实要在结丹前保住元阴之身,方能有所进益。晏思柔修行本已艰难,却任性妄为,失了元阴,很难再有什么前途。 她心灰意冷,甚至帮忙拦住了暴跳如雷的五师姐,任那个风流子接走了晏思柔,连一场像样的仪式都没有。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晏思柔,也再没听沧澜峰的人提起过她,那个人,仿佛已从沧澜峰彻底抹去。 此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更是迟迟未能冲击筑基后期。因为这件事,五师姐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没有管教好晏思柔,导致结婴之时心魔缠身,迟迟没有结婴成功,最后困于结丹圆满,抱憾陨落。 眼前的小女孩渐渐与记忆深处娇憨可人、笑容调皮的少女重叠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淡忘,原来当年那血淋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吗? 晏思柔,晏思柔!五师姐引她入门,悉心教导,于她亦师亦姐,却因这个人含恨终身。 晏思柔见她睁开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拉起她手急冲冲道:“姐姐,听说你不舒服,可要紧吗?” 她没有回答,被对方拉住的手忽然如游鱼般滑出,反手扣住晏思柔的手腕,用力一收。 晏思柔一声惊叫,猛地甩脱她的手,惊怒道:“姐姐,你做什么?”她手腕的一圈已经现出红痕。正要再闹,抒悠一眼瞥来,她顿时僵住。 那一眼,寒冷如数九之冰,令人通体生寒。 抒悠不再理她,陷入极度的震惊中:晏思柔的手腕是温热的,自己摸到了她脉搏的跳动,触感是那么真实!再想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上的极度疼痛…… 怎么可能?心魔幻境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感觉。 更何况,她明明已命丧诛魔剑下,元婴寂灭,轮回路断,连魂魄都不该存在。虽不知为什么她此时魂魄未散,但魂魄没有修为,可没听说过会有心魔之劫。 这不是心魔幻境! 她不敢置信地用神识检视自身,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配上一张粉嫩可爱的女童面容,六七岁的模样。肉嘟嘟的双颊白里透红,精致的柳叶眉下,有一对水光盈盈的杏仁眼,菱形的小嘴却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发白。 她“看”向白嫩嫩的左臂,上面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狰狞伤疤尚未痊愈,包扎得严严实实。是六岁那年秋天从假山上摔下,落下的伤疤。她还记得当初这疤直到她成功引气入体后,用灵药并配合锻体之术才消去。 神识继续向四周扩散。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小小的檀木填漆床雕刻精美,挂着名贵的雨过天青绡纱帐,靠墙是一排多宝格,摆了一套粉彩的瓷娃娃,几件精美的玉器。朝南的大窗下,另有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雪白的皮毛,堆着几个大迎枕,显得十分舒适。多宝格对面则是小巧的梳妆台,上面胡乱堆着几支珠花几盒胭脂。 淡淡的熟悉感涌现,这是她六岁前在凡俗晏家的卧室。 她变回了幼时的自己,回到了凡世的家中。 怎么可能? 时间之术,夺天地造化,至玄至奥,以她天下第一大宗元婴长老,曾经半步化神的眼界与见识,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回溯时间的术法,能使人从头再来。 重重疑惑难解,她的眼神却渐渐坚定,不管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眼下她既还有意识,心中也无任暴虐嗜血之念,那便是上天垂怜,留她一线生机,她必不能放过。 晏思柔气急败坏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样样要占先,祖母却把三叔带回来的绿宝石手镯给了我,没让你先挑。” 正文 138.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众人不敢违拗,立刻有人送上装手镯的盒子,她瞟了一眼,果然,盒子看似与红宝石手镯外盒用的一样的材料,实则是用封灵玉做成。 晏思柔措手不及,没想到她当真要换。她从来了解这个堂姐,知道堂姐素来骄傲,哪怕明知这回祖母偏心,也绝不屑于要她的镯子,没想到这回竟会顺势答应交换。 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捂住手镯,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们私自交换手镯,祖母问起该怎么说?” 抒悠唇边勾起一丝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抒悠的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捋,绿宝石镯子轻轻巧巧地被摘了下来。 手镯到手,抒悠神识轻轻一触,立刻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侵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动声色,随手把手镯抛进封灵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帮我收起来。” 晏思柔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你,你……”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说红宝石的更漂亮吗?姐姐就受点委屈,和你换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抒悠身边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盖,收起盒子,眼圈开始发红。 抒悠只做不见,心中冷笑。当年带上手镯后,她着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渐虚弱,到处寻医问药也找不出病症所在,正当凶险之际又遭遇邪修夺舍,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早就被夺舍成功,魂飞魄散了。 纵然已过数百年,她从不曾忘却,在自己的身体里,将被另一个魂魄吞噬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此仇难忘,此恨难解,旧事重演,虽然对方的目标换成思柔,她却必要报这一箭之仇。这个饵,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报仇,还需仔细计较。她元婴被毁,神魂受创极重,神通尽失,若是遭遇夺舍者,未必能取胜,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她当时年幼,许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时想来,当真疑窦重重。 封灵玉珍贵,溶魄石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尘,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夺舍者究竟是怎么选中她作为夺舍对象的?而手镯最后莫名消失,究竟又落入了谁手中? 而且,最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夺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样,那段记忆笼在一片迷雾中,始终无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帘子掀开,还未见人,柔婉动听的女声先传来:“囡囡,你好点没?” 一道香风袭来,抒悠眼前一亮,一个二十余岁模样,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少妇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来人脸若芙蓉,眉弯新月,一对形状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大伯母。”晏思柔忍泪乖巧地上前见礼。 美人对她点点头,淡淡笑着应了声。回头见抒悠拥被坐在那里,“呀”了一声,顿时柳眉倒竖:“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就让你就这么坐这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气,“还好是温的。”又将手探向抒悠后襟。 抒悠不习惯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对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骤然一省:美人显然是六岁的晏抒悠亲近之人,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神通全无,是万万不可露出破绽的。 可是,她有些犯难地皱起小小的眉头,当了数百年的高阶修士,扮演好一个小女孩还真是一个难题。 她这模样落入女子眼中,却让对方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强,不喜欢母亲管你。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罢,不待她反对,顺手抓过侍女递过来的衣服为她穿衣,“先穿衣服吧,要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抒悠忍不住望向对方娇美的容颜,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与欢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那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见抒悠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觉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啦,母亲都不认识了,傻了吗?” “母……亲?”她生涩地叫出这个数百年不曾叫过的名称。 上一世,她六岁离开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师傅一手抚养长大。再次回到俗世时,父亲苍老,母亲离世,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试图描摹母亲的模样。 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爱怜备至。 她忽然相信她是真的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否则,即使在梦中,母亲的模样都不会如此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亲耳根下一颗小小的黑痣,皱眉时眉心淡淡的纹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的气味。 美人见她叫了一声母亲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杏眼中满是迷茫,不由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阿喆,乖囡囡,怎么呆呆的,谁欺负你啦?”她不悦地扫了一眼木立在一旁泫然欲泣的晏思柔,放柔声音道,“别怕别怕,母亲在这里呢。”然后轻轻地、温柔地搂住了女孩儿。 无辜被迁怒的晏思柔脸都扭曲了: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一个好不好? 那一个母女却没有一个理会她。 抒悠忍住心头的别扭,乖顺地伏在母亲怀里,心头微动:母亲叫自己阿喆!这个名字,她几乎忘却,是她在俗世时的小名,从她六岁踏入仙途起,再无别人唤起。 被冷落一旁的晏思柔眼眶越来越红,猛地跺了跺脚,连告辞也没说一声,扭头跑了出去。 碧落正好掀帘而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二姑娘?” 晏思柔心中气恼,一把推开她,冲了出去。 “二姑娘好大的火气。”碧落嘀咕一句,看见搂着抒悠的女子,连忙行礼,“太太来啦,见过太太。” 女子冷哼一声,放开抒悠道:“你怎么服侍姑娘的,放她一个人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就算你有事,不会派个小丫头服侍姑娘吗?” 碧落是被抒悠打发去收溶魄石手镯的,闻言,不敢争辩,连忙低头认错。 女子竖眉,还待发落,忽然听到几声古怪的咕噜声。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抒悠茫然,还是碧落先回过神:“是奴婢的疏忽,早膳早已备好,奴婢服侍姑娘起床用些。” 原来竟是饿了吗?抒悠闹了个大红脸,数百年不食人间烟火,她竟忘了,这个六岁小姑娘的躯壳是要进食的。 正文 139.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众人不敢违拗,立刻有人送上装手镯的盒子,她瞟了一眼,果然,盒子看似与红宝石手镯外盒用的一样的材料,实则是用封灵玉做成。 晏思柔措手不及,没想到她当真要换。她从来了解这个堂姐,知道堂姐素来骄傲,哪怕明知这回祖母偏心,也绝不屑于要她的镯子,没想到这回竟会顺势答应交换。 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捂住手镯,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们私自交换手镯,祖母问起该怎么说?” 抒悠唇边勾起一丝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抒悠的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捋,绿宝石镯子轻轻巧巧地被摘了下来。 手镯到手,抒悠神识轻轻一触,立刻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侵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动声色,随手把手镯抛进封灵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帮我收起来。” 晏思柔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你,你……”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说红宝石的更漂亮吗?姐姐就受点委屈,和你换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抒悠身边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盖,收起盒子,眼圈开始发红。 抒悠只做不见,心中冷笑。当年带上手镯后,她着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渐虚弱,到处寻医问药也找不出病症所在,正当凶险之际又遭遇邪修夺舍,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早就被夺舍成功,魂飞魄散了。 纵然已过数百年,她从不曾忘却,在自己的身体里,将被另一个魂魄吞噬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此仇难忘,此恨难解,旧事重演,虽然对方的目标换成思柔,她却必要报这一箭之仇。这个饵,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报仇,还需仔细计较。她元婴被毁,神魂受创极重,神通尽失,若是遭遇夺舍者,未必能取胜,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她当时年幼,许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时想来,当真疑窦重重。 封灵玉珍贵,溶魄石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尘,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夺舍者究竟是怎么选中她作为夺舍对象的?而手镯最后莫名消失,究竟又落入了谁手中? 而且,最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夺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样,那段记忆笼在一片迷雾中,始终无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帘子掀开,还未见人,柔婉动听的女声先传来:“囡囡,你好点没?” 一道香风袭来,抒悠眼前一亮,一个二十余岁模样,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少妇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来人脸若芙蓉,眉弯新月,一对形状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大伯母。”晏思柔忍泪乖巧地上前见礼。 美人对她点点头,淡淡笑着应了声。回头见抒悠拥被坐在那里,“呀”了一声,顿时柳眉倒竖:“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就让你就这么坐这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气,“还好是温的。”又将手探向抒悠后襟。 抒悠不习惯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对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骤然一省:美人显然是六岁的晏抒悠亲近之人,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神通全无,是万万不可露出破绽的。 可是,她有些犯难地皱起小小的眉头,当了数百年的高阶修士,扮演好一个小女孩还真是一个难题。 她这模样落入女子眼中,却让对方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强,不喜欢母亲管你。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罢,不待她反对,顺手抓过侍女递过来的衣服为她穿衣,“先穿衣服吧,要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抒悠忍不住望向对方娇美的容颜,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与欢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那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见抒悠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觉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啦,母亲都不认识了,傻了吗?” “母……亲?”她生涩地叫出这个数百年不曾叫过的名称。 上一世,她六岁离开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师傅一手抚养长大。再次回到俗世时,父亲苍老,母亲离世,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试图描摹母亲的模样。 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爱怜备至。 她忽然相信她是真的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否则,即使在梦中,母亲的模样都不会如此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亲耳根下一颗小小的黑痣,皱眉时眉心淡淡的纹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的气味。 美人见她叫了一声母亲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杏眼中满是迷茫,不由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阿喆,乖囡囡,怎么呆呆的,谁欺负你啦?”她不悦地扫了一眼木立在一旁泫然欲泣的晏思柔,放柔声音道,“别怕别怕,母亲在这里呢。”然后轻轻地、温柔地搂住了女孩儿。 无辜被迁怒的晏思柔脸都扭曲了: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一个好不好? 那一个母女却没有一个理会她。 抒悠忍住心头的别扭,乖顺地伏在母亲怀里,心头微动:母亲叫自己阿喆!这个名字,她几乎忘却,是她在俗世时的小名,从她六岁踏入仙途起,再无别人唤起。 被冷落一旁的晏思柔眼眶越来越红,猛地跺了跺脚,连告辞也没说一声,扭头跑了出去。 碧落正好掀帘而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二姑娘?” 晏思柔心中气恼,一把推开她,冲了出去。 “二姑娘好大的火气。”碧落嘀咕一句,看见搂着抒悠的女子,连忙行礼,“太太来啦,见过太太。” 女子冷哼一声,放开抒悠道:“你怎么服侍姑娘的,放她一个人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就算你有事,不会派个小丫头服侍姑娘吗?” 碧落是被抒悠打发去收溶魄石手镯的,闻言,不敢争辩,连忙低头认错。 女子竖眉,还待发落,忽然听到几声古怪的咕噜声。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抒悠茫然,还是碧落先回过神:“是奴婢的疏忽,早膳早已备好,奴婢服侍姑娘起床用些。” 原来竟是饿了吗?抒悠闹了个大红脸,数百年不食人间烟火,她竟忘了,这个六岁小姑娘的躯壳是要进食的。 正文 140.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众人不敢违拗,立刻有人送上装手镯的盒子,她瞟了一眼,果然,盒子看似与红宝石手镯外盒用的一样的材料,实则是用封灵玉做成。 晏思柔措手不及,没想到她当真要换。她从来了解这个堂姐,知道堂姐素来骄傲,哪怕明知这回祖母偏心,也绝不屑于要她的镯子,没想到这回竟会顺势答应交换。 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捂住手镯,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们私自交换手镯,祖母问起该怎么说?” 抒悠唇边勾起一丝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抒悠的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捋,绿宝石镯子轻轻巧巧地被摘了下来。 手镯到手,抒悠神识轻轻一触,立刻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侵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动声色,随手把手镯抛进封灵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帮我收起来。” 晏思柔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你,你……”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说红宝石的更漂亮吗?姐姐就受点委屈,和你换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抒悠身边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盖,收起盒子,眼圈开始发红。 抒悠只做不见,心中冷笑。当年带上手镯后,她着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渐虚弱,到处寻医问药也找不出病症所在,正当凶险之际又遭遇邪修夺舍,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早就被夺舍成功,魂飞魄散了。 纵然已过数百年,她从不曾忘却,在自己的身体里,将被另一个魂魄吞噬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此仇难忘,此恨难解,旧事重演,虽然对方的目标换成思柔,她却必要报这一箭之仇。这个饵,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报仇,还需仔细计较。她元婴被毁,神魂受创极重,神通尽失,若是遭遇夺舍者,未必能取胜,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她当时年幼,许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时想来,当真疑窦重重。 封灵玉珍贵,溶魄石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尘,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夺舍者究竟是怎么选中她作为夺舍对象的?而手镯最后莫名消失,究竟又落入了谁手中? 而且,最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夺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样,那段记忆笼在一片迷雾中,始终无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帘子掀开,还未见人,柔婉动听的女声先传来:“囡囡,你好点没?” 一道香风袭来,抒悠眼前一亮,一个二十余岁模样,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少妇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来人脸若芙蓉,眉弯新月,一对形状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大伯母。”晏思柔忍泪乖巧地上前见礼。 美人对她点点头,淡淡笑着应了声。回头见抒悠拥被坐在那里,“呀”了一声,顿时柳眉倒竖:“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就让你就这么坐这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气,“还好是温的。”又将手探向抒悠后襟。 抒悠不习惯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对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骤然一省:美人显然是六岁的晏抒悠亲近之人,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神通全无,是万万不可露出破绽的。 可是,她有些犯难地皱起小小的眉头,当了数百年的高阶修士,扮演好一个小女孩还真是一个难题。 她这模样落入女子眼中,却让对方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强,不喜欢母亲管你。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罢,不待她反对,顺手抓过侍女递过来的衣服为她穿衣,“先穿衣服吧,要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抒悠忍不住望向对方娇美的容颜,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与欢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那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见抒悠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觉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啦,母亲都不认识了,傻了吗?” “母……亲?”她生涩地叫出这个数百年不曾叫过的名称。 上一世,她六岁离开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师傅一手抚养长大。再次回到俗世时,父亲苍老,母亲离世,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试图描摹母亲的模样。 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爱怜备至。 她忽然相信她是真的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否则,即使在梦中,母亲的模样都不会如此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亲耳根下一颗小小的黑痣,皱眉时眉心淡淡的纹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的气味。 美人见她叫了一声母亲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杏眼中满是迷茫,不由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阿喆,乖囡囡,怎么呆呆的,谁欺负你啦?”她不悦地扫了一眼木立在一旁泫然欲泣的晏思柔,放柔声音道,“别怕别怕,母亲在这里呢。”然后轻轻地、温柔地搂住了女孩儿。 无辜被迁怒的晏思柔脸都扭曲了: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一个好不好? 那一个母女却没有一个理会她。 抒悠忍住心头的别扭,乖顺地伏在母亲怀里,心头微动:母亲叫自己阿喆!这个名字,她几乎忘却,是她在俗世时的小名,从她六岁踏入仙途起,再无别人唤起。 被冷落一旁的晏思柔眼眶越来越红,猛地跺了跺脚,连告辞也没说一声,扭头跑了出去。 碧落正好掀帘而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二姑娘?” 晏思柔心中气恼,一把推开她,冲了出去。 “二姑娘好大的火气。”碧落嘀咕一句,看见搂着抒悠的女子,连忙行礼,“太太来啦,见过太太。” 女子冷哼一声,放开抒悠道:“你怎么服侍姑娘的,放她一个人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就算你有事,不会派个小丫头服侍姑娘吗?” 碧落是被抒悠打发去收溶魄石手镯的,闻言,不敢争辩,连忙低头认错。 女子竖眉,还待发落,忽然听到几声古怪的咕噜声。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抒悠茫然,还是碧落先回过神:“是奴婢的疏忽,早膳早已备好,奴婢服侍姑娘起床用些。” 原来竟是饿了吗?抒悠闹了个大红脸,数百年不食人间烟火,她竟忘了,这个六岁小姑娘的躯壳是要进食的。 正文 141.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 打定主意,抒悠借口说要出去逛逛,就出了门。碧落知道她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自然不敢多劝,只是婉转道:“姑娘莫要累着了,太太知道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想必到时会来陪姑娘用饭。” 她会意,也就是说午饭前她赶回来就没问题。 一路上,找借口支开跟着的小丫鬟,她装作无意靠近了记忆中的院落。 院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粉墙朱门,茂密的梧桐枝从院墙伸出,显得葱葱郁郁,幽静非常。意外的是,门口竟守着两个家丁。 她想了想,绕着院墙走了半圈,找到一处低矮的围墙处,爬了进去。 院落中植了整片的梧桐林,遮天蔽日、浓荫森森,挡住了前行的视线,只留了数条小路曲曲折折地不知通向哪里。 她熟门熟路,东一转、西一转,来到林中的一小片空地,盘膝坐下,开始试着引气入体。 盘膝打坐、默运心法,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向她涌来,在她周身环绕。她感到带着水泽之意的稀薄灵气涌入她的体内,驾轻就熟地沿着经脉开始一圈圈运行。 她松了一口气,能够感知灵气、吸收灵气,那就说明她不可能没有灵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吸入体内的都是水灵气。 她前世是单水天灵根,吐纳灵气时吸收到的水灵气虽然要比其它属性的灵气多一些,但也没有光吸收水灵气的事发生。要知道其它属性的灵气她虽然不能直接使用,但经过她运气转化后,也最终能被吸收七七八八。和只能吸收水灵气相比,灵气的吸收量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定了定神,继续运行灵气冲刷经脉,慢慢导入丹田。 她的脸色渐渐惨白。 诡异的事发生了,无论她导入了多少灵气,不等她导入丹田,必然在经脉运转的过程中慢慢散逸,她的身体竟完全没有能力储存灵气! 她的心向着无底深渊坠落而去,冰凉一片。 重生后,她想过要坚定道心,摒除心魔,重走无情道;也想过放弃无情道,重塑道心,以证大道;甚至推翻从前的一切,专修其它功法……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失去灵根,无法修练。 如果无法修练,她的人生会怎么样呢? 会和天下千千万万的普通姑娘一样吧,学着三从四德长大,任祖母、父母摆布自己的婚事,然后出嫁,为一个陌生的男子操持家事、生儿育女,任他掌握自己的喜怒哀乐,过得好的话,子孙满堂,寿终正寝;过不好的话郁郁一生、香消玉殒。 她怎么能忍受!在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掌握过无上力量之后,她怎么能忍受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过着弱小的、无力挣扎的、任人鱼肉的一生! 她怎么甘心?怎能甘心! 一股戾气从心底盘旋而出,直欲崩裂天地。强烈的怨恨意令她眼前一片模糊。 浑浑噩噩中,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咦”的一声,一个童音响起:“这倒是有趣!” 她心头大震,猛地清醒过来,看向声音来处。 离她不过几步开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满脸好奇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生得极好,吹弹得破的小脸又白又嫩,大大的眼睛仿佛黑水晶般剔透晶莹,灵动有神。穿着却极朴素,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抒悠脸色有些难看,猝不及防间,她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对方面前。她原就心头戾气横生,再想到晏府住着的那个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想到秘密暴露后她可能的处境,一时之间,杀意骤起。 小男孩毫无所觉,瞄了她一眼,也不见他什么动作,倏地欺近抒悠,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吟吟地道:“小妹妹长得这般可爱,杀气腾腾可不好。” 抒悠闪避不及,脸顿时黑了。想她昔日堂堂元婴修士,除了在冲击化神时遇到魔头问天,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遭遇,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戏侮? 怒意乍起,她小手闪电般挥出,心法运转,灵气不经丹田,顺着手臂的经脉运行、导出,化为一枝灵气箭直射男孩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避无可避,眼看就能重伤对方。 男孩又是轻“咦”一声,从容抬手,伸出两指轻轻一剪,灵气箭顿时被他剪断,逸散开来。 抒悠脸色微变,五指连挥,指尖凝出无数细小冰针,丝丝缕缕的“嗤嗤”声不绝于耳,铺天盖地向对方罩去。 男孩眼睛闪闪发光,轻笑道:“有些意思。”身形一晃,蓦地从原地消失不见。 抒悠心头一凛,本能地要闪避,已来不及。男孩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一只手似慢实快,落在她背部神堂穴后,微微吐力。 要穴被制,抒悠顿时动弹不得,咬牙道:“你要杀便杀吧。”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男孩忽然“噗哧”一笑:“小小年纪,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收回手,踱到抒悠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她。 “这院子里忒无趣,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我以前没看到过你,你是谁?”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晏家人吧?听说没有禁制牌的情况下,只有晏家嫡系血脉才能进来。” 抒悠被他轻佻的目光看得心火腾腾而上,心中杀意更甚,却在听到“禁制牌”三字时骤然回神:“你不是晏家人,不也进来了吗?难道你有禁制牌?” 男孩抬起左手,笑嘻嘻地晃了晃,果然,手中有一个雕工朴拙的玉牌,上头隐隐有灵力与周围的阵法呼应。 她惊疑不定。男孩的实力出乎意料地强大,她技不如人,想要杀死对方,所依仗的无非是知道林中有几处绝杀之地,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困死。可现在对方手里有禁制牌,能轻易破开机关,这一招却行不通了。 得想个办法把禁制牌弄到手。 而且,对方为什么会有这里的禁制牌,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得弄清楚。 她想到小院门口忽然出现的守门的家丁,心里懊恼之极,她怎么没想到既有人在门口守着,这院子里多半住了人了。 说到底,她还是太不谨慎了,没有适应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凡人的身份,以致露了马脚,陷入被动。 晏抒悠,你必须抛去你曾经元婴修士的身份,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没有力量的六岁小女孩,否则,若被人知道了重生的秘密,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这就是禁制牌吗?怎么你会有这个东西?” 男孩将禁制牌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不以为意地道:“我住在这里,主人自然会给我禁制牌。” 她一个字都不相信。禁制牌一向供在宗祠重地,而且,启用禁制牌需要灵力,现在的晏家后辈没有一个修真之人,怎么可能会把禁制牌拿出来用。 正文 142.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 打定主意,抒悠借口说要出去逛逛,就出了门。碧落知道她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自然不敢多劝,只是婉转道:“姑娘莫要累着了,太太知道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想必到时会来陪姑娘用饭。” 她会意,也就是说午饭前她赶回来就没问题。 一路上,找借口支开跟着的小丫鬟,她装作无意靠近了记忆中的院落。 院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粉墙朱门,茂密的梧桐枝从院墙伸出,显得葱葱郁郁,幽静非常。意外的是,门口竟守着两个家丁。 她想了想,绕着院墙走了半圈,找到一处低矮的围墙处,爬了进去。 院落中植了整片的梧桐林,遮天蔽日、浓荫森森,挡住了前行的视线,只留了数条小路曲曲折折地不知通向哪里。 她熟门熟路,东一转、西一转,来到林中的一小片空地,盘膝坐下,开始试着引气入体。 盘膝打坐、默运心法,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向她涌来,在她周身环绕。她感到带着水泽之意的稀薄灵气涌入她的体内,驾轻就熟地沿着经脉开始一圈圈运行。 她松了一口气,能够感知灵气、吸收灵气,那就说明她不可能没有灵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吸入体内的都是水灵气。 她前世是单水天灵根,吐纳灵气时吸收到的水灵气虽然要比其它属性的灵气多一些,但也没有光吸收水灵气的事发生。要知道其它属性的灵气她虽然不能直接使用,但经过她运气转化后,也最终能被吸收七七八八。和只能吸收水灵气相比,灵气的吸收量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定了定神,继续运行灵气冲刷经脉,慢慢导入丹田。 她的脸色渐渐惨白。 诡异的事发生了,无论她导入了多少灵气,不等她导入丹田,必然在经脉运转的过程中慢慢散逸,她的身体竟完全没有能力储存灵气! 她的心向着无底深渊坠落而去,冰凉一片。 重生后,她想过要坚定道心,摒除心魔,重走无情道;也想过放弃无情道,重塑道心,以证大道;甚至推翻从前的一切,专修其它功法……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失去灵根,无法修练。 如果无法修练,她的人生会怎么样呢? 会和天下千千万万的普通姑娘一样吧,学着三从四德长大,任祖母、父母摆布自己的婚事,然后出嫁,为一个陌生的男子操持家事、生儿育女,任他掌握自己的喜怒哀乐,过得好的话,子孙满堂,寿终正寝;过不好的话郁郁一生、香消玉殒。 她怎么能忍受!在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掌握过无上力量之后,她怎么能忍受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过着弱小的、无力挣扎的、任人鱼肉的一生! 她怎么甘心?怎能甘心! 一股戾气从心底盘旋而出,直欲崩裂天地。强烈的怨恨意令她眼前一片模糊。 浑浑噩噩中,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咦”的一声,一个童音响起:“这倒是有趣!” 她心头大震,猛地清醒过来,看向声音来处。 离她不过几步开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满脸好奇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生得极好,吹弹得破的小脸又白又嫩,大大的眼睛仿佛黑水晶般剔透晶莹,灵动有神。穿着却极朴素,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抒悠脸色有些难看,猝不及防间,她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对方面前。她原就心头戾气横生,再想到晏府住着的那个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想到秘密暴露后她可能的处境,一时之间,杀意骤起。 小男孩毫无所觉,瞄了她一眼,也不见他什么动作,倏地欺近抒悠,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吟吟地道:“小妹妹长得这般可爱,杀气腾腾可不好。” 抒悠闪避不及,脸顿时黑了。想她昔日堂堂元婴修士,除了在冲击化神时遇到魔头问天,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遭遇,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戏侮? 怒意乍起,她小手闪电般挥出,心法运转,灵气不经丹田,顺着手臂的经脉运行、导出,化为一枝灵气箭直射男孩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避无可避,眼看就能重伤对方。 男孩又是轻“咦”一声,从容抬手,伸出两指轻轻一剪,灵气箭顿时被他剪断,逸散开来。 抒悠脸色微变,五指连挥,指尖凝出无数细小冰针,丝丝缕缕的“嗤嗤”声不绝于耳,铺天盖地向对方罩去。 男孩眼睛闪闪发光,轻笑道:“有些意思。”身形一晃,蓦地从原地消失不见。 抒悠心头一凛,本能地要闪避,已来不及。男孩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一只手似慢实快,落在她背部神堂穴后,微微吐力。 要穴被制,抒悠顿时动弹不得,咬牙道:“你要杀便杀吧。”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男孩忽然“噗哧”一笑:“小小年纪,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收回手,踱到抒悠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她。 “这院子里忒无趣,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我以前没看到过你,你是谁?”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晏家人吧?听说没有禁制牌的情况下,只有晏家嫡系血脉才能进来。” 抒悠被他轻佻的目光看得心火腾腾而上,心中杀意更甚,却在听到“禁制牌”三字时骤然回神:“你不是晏家人,不也进来了吗?难道你有禁制牌?” 男孩抬起左手,笑嘻嘻地晃了晃,果然,手中有一个雕工朴拙的玉牌,上头隐隐有灵力与周围的阵法呼应。 她惊疑不定。男孩的实力出乎意料地强大,她技不如人,想要杀死对方,所依仗的无非是知道林中有几处绝杀之地,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困死。可现在对方手里有禁制牌,能轻易破开机关,这一招却行不通了。 得想个办法把禁制牌弄到手。 而且,对方为什么会有这里的禁制牌,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得弄清楚。 她想到小院门口忽然出现的守门的家丁,心里懊恼之极,她怎么没想到既有人在门口守着,这院子里多半住了人了。 说到底,她还是太不谨慎了,没有适应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凡人的身份,以致露了马脚,陷入被动。 晏抒悠,你必须抛去你曾经元婴修士的身份,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没有力量的六岁小女孩,否则,若被人知道了重生的秘密,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这就是禁制牌吗?怎么你会有这个东西?” 男孩将禁制牌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不以为意地道:“我住在这里,主人自然会给我禁制牌。” 她一个字都不相信。禁制牌一向供在宗祠重地,而且,启用禁制牌需要灵力,现在的晏家后辈没有一个修真之人,怎么可能会把禁制牌拿出来用。 正文 143.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洞口处火光四溢,仿佛烟花般绚烂。热浪席卷而出,一些半焦的花木又开始燃烧起来。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正文 144.2.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洞口处火光四溢,仿佛烟花般绚烂。热浪席卷而出,一些半焦的花木又开始燃烧起来。 赤炎虎一声惨呼,被困龙阵的反击之力拍飞回去,与此同时,困龙阵的光芒愈发黯淡,以抒悠对阵法的熟识,已能看到阵纹上的丝丝裂痕。 “不好!”玄安玄苦都是脸色大变,他们虽不懂阵法,也能看出,洞口的法阵已经岌岌可危,赤炎虎若再来这么一撞,必定经不住。 玄苦左手猛地抓住叶春暖的胳膊,右手一翻,多了一柄匕首,抵向叶春暖咽喉,凶相毕露:“姓叶的,快将仙人令交出来!” 叶春暖看了他一眼,面色沉静,笑容却带着几分讥讽:“急什么?” 玄苦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手中匕首不由紧了紧,叶春暖的脖颈处顿时沁出一缕血丝。 叶春暖笑容中讥嘲更甚,探手入怀,猛地一扬手,淡淡道:“给你便是。”一物如流星赶月,穿过结界,直直向洞窟方向飞去。 玄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旁边一道胖胖的身影跃起,穿过结界,飞快向那物追去。 仙人令?!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动作快于意识,玄苦已放开叶春暖,也向仙人令飞去的方向扑去。 仙人令“啪”的一声掉落在山洞前方,玄安先至,正要俯身去拿,玄苦急了,正好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踢去。 石子激射而出,恰赶在玄安之前撞到仙人令上,将仙人令撞得猛地向山壁砸去,两人顾不得其它,立刻都转了方向追去。却见仙人令撞到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竟然又转了方向,跳了几跳,落在地上,骨碌碌向山洞内滚去。 两人这才看清这仙人令竟是鸡蛋大小的球形的,一路直滚到洞口,畅通无阻地穿过阵法,又滚了约一丈远才停下。 两人停在洞口,顿时傻眼。 要取仙人令就要进洞,可进了洞,就没有阵法的保护,等于完全暴露在赤炎虎的攻击之下。虽然此时赤炎虎已经受阵法所伤退到洞窟深处,可看它刚刚攻击时的速度,冲过来也不过一瞬间。 两人陷入纠结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看着两人进退维谷的模样,叶春暖笑了笑,转身进入山林,径直向抒悠躲藏的方向而来。 “叶先生。”抒悠端着小脸,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敛息符,没有失效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那玉雪般的小脸佯装无辜,仿佛小奶兽般,当真可爱得紧。叶春暖看着,心里好笑,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这样的热闹也敢看!” 抒悠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颇有些不服气:“这不是有先生在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抒悠也算是有些摸清这位叶先生的脾性了,他最不怕的就是她捣蛋闯祸,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叶春暖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掏出一物,塞到抒悠手中:“热闹既已看过,就赶快回去,再晚些,郑妈妈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到时禀了你母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抒悠一眼。 抒悠不觉大为头痛。就是以前的小抒悠,在叶春暖面前再调皮捣蛋,回到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个乖乖的小淑女。叶春暖这威胁还真是一下子将她拿捏住了。 她垂头看向手中,叶春暖塞给她的是一个椭圆的形如鸡蛋的玉球,淡青色的玉壳触手温润,上面布满五颜六色的纹路,不时有流光闪过,十分漂亮。以抒悠的眼力,一眼看出玉球里刻着极其精妙的阵法。 这是……又一枚仙人令?抒悠愕然看向叶春暖,又扭头看向兀自站在洞口面面相觑的两个道士。 叶春暖伸出一指举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抒悠将玉球收起来。 抒悠忽热十分同情站在洞口纠结的那两人,忍不住小声问:“叶先生,你说仙人令只能庇佑一人,该不会也是骗他们的吧?” 叶春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时一路跟随我,可有猛兽毒虫攻击你?” 所以,来时叶春暖就发现了她,用仙人令将她也庇护进来。那两人果然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竟然就这么争起来。 抒悠再次同情地看了洞口方向一眼,满心不甘地正要告辞,形势骤变。 也不知两个道士商量了什么,玄苦忽地双足一点,如离弦之箭向洞中蹿去,直扑地上的仙人令。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地上的仙人令,熟悉的怒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直射而来,若他不缩手就要烧个正着。 玄苦低咒一声,忙不迭收手。 第二道火焰已至,直烧他的胸口。 三阶妖兽的天赋妖火,哪是区区一个炼气修士能挡。玄苦暗暗叫苦,抵挡不得,匆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被火焰带起的热浪灼得头发眉毛焦黑了一片。 第三道火焰又至! 这下正对他滚的方向,玄苦想要中途转向也来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索性破釜沉舟,灵气运转,一阶法术“土墙”发动。 地面泥土瞬间垒高,虽来不及堆叠成墙,倒也勉强形成一尺方圆,挡在火焰前来方向。 可惜两者等级相差太远,仿佛刀切豆腐,火焰无声无息洞穿了土墙,连速度也没有稍减,直接攻向玄苦。 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玄苦心底一片冰凉,双手用力攥起,却感觉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匆忙撑起灵气罩,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轻轻的“啵”的一声,他暗暗叫“完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火焰灼身之苦,连原来逼人的热浪都感受不到了。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他身周竟撑起一个透明的护罩。火焰撞上护罩,无法穿过,不甘地附在护罩上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他就好像置身在一个火球中,说不出的瑰丽。 他大喜过望,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竟无意中抓到了滚进来的仙人令,透明护罩正是仙人令放出的。 仙人令果真有用!他庆幸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想要冲到洞外,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赤炎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了,正趴伏在他出洞的方向。这妖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如此惊天动地,竟也能悄无声息地潜行。 玄苦两股战战,背心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存在的天然畏惧。众所周知,赤炎虎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它的天赋妖火,而是钢筋铁骨的**。仙人令能挡住火焰,是否能挡住赤炎虎的**攻击呢? 赤炎虎没有急着用肉身攻击,而是一张口,又是一大片火焰喷出。 透明护罩上的火焰燃烧更盛,却被护罩阻在外面,无法再进一步。 赤炎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悠悠站起,绕过玄苦,向山洞深处而去。 正文 145.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周围服侍的人统统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抒悠露出一丝笑意:她扣下溶魄石,本存试探之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那就好,她记忆有缺,正愁找不到线索呢。 丫鬟传完话,看似恭敬实则倨傲地催促她动身。 抒悠淡淡瞥她一眼,示意碧落半强迫地领她下去喝茶。自己则慢条斯理地继续用完早膳,这才命那丫鬟带路,由碧落陪同,往祖母所居的朝晖堂而去。 * 朝晖堂掩映在花木丛中,院门大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声息。 抒悠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想用神识探查,忽然,一股庞大的神识扫射过来,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是觉得没什么可疑,又一掠而去。 她心头大凛,这股神识强悍无比,神识的主人至少得有金丹期修为。但她却没有半点记得,当初被夺舍之前,晏家曾经出现过金丹真人。 又和前世不一样? 她不敢大意,这具六岁的身体还是凡人之躯,神识也只勉强到达筑基期水准,正面对上金丹真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下,她垂下眼,做出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进了屋。 屋中主位端坐着一个面目严肃的老太太,戴着双龙戏珠的抹额,穿着簇新的杭稠夹衣,打扮得颇为隆重,看到她进来,一对疏眉慢慢皱起。 抒悠六岁离家,那之后便没有再见过祖母,只隐约记得祖母十分严厉。母亲因仅生她这一个女儿,受了不少气,连带她自己也不是很受祖母喜欢。 现在的她自是不会在意祖母的不喜,就是有些为难。她记得按照俗世规矩,她要向祖母请安的。然而自四百岁结婴,她已很久没有执过晚辈之礼。 偏偏回到了六岁还未修仙之时。 也罢,毕竟是这个身体的祖母,受她一礼并不为过。 她循着模糊的记忆,胡乱请了个安。 老太太的眉皱得更紧了:“大丫头病了一场,连请安礼都生疏了不成?”顿了顿,终是忍住没有发作,扭头向旁边一人恭敬地道,“仙师,这就是我那大孙女。” 抒悠心道我都快八百多年没行过这请安礼了,当然会生疏,目光不自觉看向那个“仙师”。 她心里“咯噔”一下。 老太太的下首坐着一个须眉俱白的老道士,身穿一件上品法器的宝蓝色道袍,身形消瘦、相貌清癯,眉毛长长的几乎垂到下颌,一绺长须根根发亮,修剪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果然像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无形的威压从那人身上发出。抒悠垂下头,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心口却像被什么攥住一样,一阵阵发紧。 金丹修士!而且,她一眼看出,这修士外面看着光鲜,实则寿命已走到尽头。 会不会就是妄图夺舍她的那个人? 修士看她一眼,神情淡漠,如看蝼蚁:“既然来了,就叫她也试试吧。” 他将手轻轻一挥,案几上突兀地出现一个式样古朴的铜盘。铜盘呈四边形,上面经纬纵横,雕刻着古老的纹路,中间是极光洁的圆形,放着一个黑黝黝的勺子。除了上面没有刻上方位,其它像极了司南的造型。 抒悠瞳孔微缩。 在她眼中,铜盘宝光内蕴,纵横交错的纹路铸成极为玄奥的符文,长久看去似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 这铜盘她熟悉无比,正是前一世她的死对头花疏影所有,赫赫有名的仿神器“五行盘”。怎么会在这个人手中? 符文暗含天地法则,她不敢多看,只是做出好奇的样子。 “阿喆,你去拨一下仙师的仙器。”开口的是祖母。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呢?难道当真要把这五行盘当司南用? 见她呆愣不动,老太太脸上神色有些不耐,口气也不大好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她回过神来,走到五行盘边,将中间的“勺柄”轻轻一拨,“勺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 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太太询问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老道士摇摇头,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脸顿时沉下来,冷冷道:“大丫头,你可知错?” 这神转折饶是抒悠活了快八百年也没反应过来,她心知刚刚让她拨动五行盘那一下必有玄机在内,而导致的结果则是让祖母放下某种顾虑,开始发作她。 祖母还是如记忆中一样这么现实。 从六岁起,就没人敢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了。她有些厌烦,面上却丝毫不显,柔顺地道:“请祖母教训。” “你身为长姐,有什么好东西就该让着妹妹,你倒好,反仗着姐姐的身份强夺妹妹的东西,你可知悌让二字作何解!”老太太果然毫不留情地开始训斥。 “是孙女的错,老太太教训的是。”她垂下头,并不辩解,其实根本没听清老太太说的是什么,心思全在一旁的老道士身上。 对方即使寿数将近,也是实打实的金丹期修士。若他就是当年的夺舍者,她现在实力尽失,要灭杀对方报仇,并不容易。 大概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抚顺了老太太心头的气,老太太语气缓和下来:“手镯是你三叔带回来的。按理说你是长姐,应该先挑,但仙师有言,说你妹妹与那绿宝石有缘,还特意在上面加持了平安咒,让你妹妹天天戴着,可保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只怕是即刻丧命吧!她心中冷笑,难怪祖母要当着老道士的面发作自己,想必是老道士授意,要亲眼确认溶魄石回到晏思柔手上。 正文 146.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她茫然地看向叶春暖。 叶春暖也没有再难为她,直接为她释疑:“那是因为寒髓花生长有一个十分苛刻的条件,它必须在玄冰髓上才能长起来。” 抒悠心中猛地一跳:“先生是说……” 叶春暖点了点头,指向寒髓花生长的岩石:“没错,这里面应该有玄冰髓。” 玄冰髓,那可是水系修士的至宝啊!炼化后非但能宁心静气、辅助水灵力凝聚,而且若在水系修士的本命法宝中加入一点,既能增加法宝与主人的心神联系,还有五成概率为法宝附加上冰属性。 哪怕前世的抒悠,听到这样的东西也会大大心动的。 “先生,玄冰髓该怎么取?”抒悠眼巴巴地看向叶春暖。好吧,她现在明白前世为什么玄冰窟会荒废掉了,想必玄冰髓被人取走了。 “那就是小阿喆自己的问题了。你家先生重伤未愈,又忙了一天,如今饥饿难忍,恕我爱莫能助。”叶春暖慢悠悠地拒绝了抒悠的求助。 啊啊啊……先生怎么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抒悠傻眼。回想了一下叶春暖的话,咂摸出点儿味来,连忙笑盈盈地道:“先生,我的乾坤袋里还有那只赤炎虎,要不我们弄点虎肉出来吃?” 一整天过去了,两人什么也没吃,抒悠是有灵力涤体,对食物的需求量大大减少,叶春暖却是实打实的凡体一个,难为他忍到现在才说。 闻言,叶春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 玄冰窟中奇冷无比,自然不适合做食物。两人退到先前赤炎虎所在的外洞,由抒悠去捡了些柴火,准备将虎肉烤了吃。 生火烧肉之类的,晏大小姐当然是一样都不会。叶春暖重伤在身,也无力动手。最后只好凑活着,叶春暖动口指导,抒悠动手。 无奈抒悠实在没有一点点厨艺天赋。在烤肉失败数次,柴火也消耗一空后,叶春暖首先放弃了,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相对容易一些的煮的方式。 没有锅,便吩咐抒悠取一片凹陷的石头,用灵力切削成合适的形状,再装上一大块冰,放入切成小块的虎肉。抒悠又去林中寻了些柴火回来,折腾了几次,终于生火煮熟了。 肉煮得有些老,也没有调料,当然说不上好吃。但毕竟是三阶妖兽的肉,富含灵气,吃下去不仅叶春暖脸色好了不少,连抒悠也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在寒窟里舒适许多。 “先生可有饱腹?”抒悠感受着体内的热流,心中一动,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取玄冰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赤焰虎内丹可在?”叶春暖不答反问。 抒悠小手展开,露出手心握着的一颗一寸直径的橙红色浑圆内丹,内丹呈半透明状,不时有暗红色的光芒流过,十分漂亮。 叶春暖看着就有几分感叹:“也是你的造化,赤炎虎偏偏丧生在你手下,让你得了妖丹,你又偏偏还有一个封灵玉盒。若没有这两样东西,还真不好办…… “玄冰髓出世,奇寒难忍,只有佩戴三阶以上纯火系妖兽的内丹才可抵挡一二,也只有封灵玉盒才能将它的寒气灵气封存起来。其余的倒没什么难的,只需你集中全力将那块岩石劈开就可。” 啥?这么简单粗暴?不会将玄冰髓劈坏吗?抒悠有些呆滞。 这杏眼圆睁、不敢置信的小模样当真有趣,叶春暖好不容易才忍住捏捏对方小脸的冲动,背着手佯作淡然地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抒悠纠结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怎么了?”叶春暖奇怪。 “先生,我拿什么劈冰岩?”她现在可穷得叮当响,别说法器,连凡人的兵器都没有一把,总不能徒手去劈吧。 叶春暖鄙视地瞟了她一眼:“你不收着赤炎虎的尸体吗,随便拿虎爪虎牙祭炼一下,不就是现成的兵器?” 啊?抒悠傻眼,可怜上辈子她用的法器哪一件不是炼器师精心炼制的,造型精美,威力强大,哪想到虎牙虎爪还能直接用来做兵器。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孩手里抓着一尺长的虎牙猛劈冰岩的场景,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不好归不好,她也没有别的兵器可用,只得取出一根虎牙,稍稍祭炼一下,咬牙进了内洞。 寒髓花先前所在的冰岩上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那是此前叶冲用玉铲挖寒髓花根部时所留。抒悠想了想,将虎牙从洞口捅了进去,运上灵力使劲一捣。 “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如碎玉崩裂,整个岩石以挖寒髓花根部留下的洞为中心,呈现出放射状的裂纹,然后一声“哗啦“,整个崩塌下来,碎成一地。 一股惊人的寒气肆虐而起,抒悠首当其冲,要不是佩戴了赤炎虎的内丹,只怕这一下就要被冻成冰柱了。 竟是这么容易就碎了?抒悠惊讶地看着碎石中一点莹莹白光,有了一丝猜想:想来玄冰髓奇寒无比,先前有寒髓花吸收它的寒气暂且不表,寒髓花一旦枯死,寒气无处吸收,竟是将它所在的冰岩都冻得脆了。 她不再迟疑,取出叶春暖借给她的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石,拿起那一小节玄冰髓。 玄冰髓并不大,只有小指大小一节,通体莹白光润,宛若美玉,只有那不停散发出的可怖寒气提醒着人们它的不凡。 冷!真冷!纵然佩戴着内丹、不停运转着灵气护身,又有雪鹿皮手套隔着,抒悠抓起玄冰髓的一瞬间也感到有一股奇寒直入骨髓,几乎把她小手都冻僵了。 正文 147.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抒悠瞥了他一眼,心里其实不是很高兴。从叶榕出现她就感觉不对,等到叶春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为她掩盖行踪,并且要跟她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后,她心里不对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叶春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不想告诉她,想偷偷自己解决。 可叶春暖的嘴巴比蚌壳还紧,他不想说的事,她怎么都问不出。最后还是叶春暖一再向她保证,会在碧云城和她会合,她才勉强同意按他的办法来。 叶春暖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不会随便做没把握的事。她既然暂时帮不了忙,至少不能在不明状况时拖他的后腿。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被拐卖”的女童。 罗彪要带她去的地方是明州城郊外的贺家庄,是贺家商队的大本营。 说到贺家商队,可谓是赫赫有名,与抒悠三叔带领的晏家商队并称为明州两大商队。不过两家侧重点不同,晏家的重点放在海上,从海外贸易上赚得盆满钵满;贺家却主要走西线,也就是从明州一路往西,过碧云城,到达极西之地的落雁关,也有人说,贺家的生意已经出了落雁关,到了落雁关外的妖界与修真界。 谁也不知道贺家的这一路生意究竟能赚多少钱,只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贺家愈发声势赫赫,显然绝不比晏家赚得少。 罗彪自然没有资格进贺家商队,他这次来是求依附的。 叶春暖的要求是让罗彪借口逃命,顺便“拐卖”抒悠去碧云城。然而此去碧云城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匪患无数,甚至可能有妖兽精怪,他虽然有一些保命的手段,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平安抵达。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依附同路的大型商队。 像贺家这样的大型商队一贯纪律严明、分工明确,有领队、管事、车夫、担夫、后勤,还有负责安全的武士,甚至据说还有修仙者镇守,又长年来往于这条路上,熟悉情况。若能跟着商队一起走,自然是安全不少。 只要给足了保护费,商队并不介意多带几个人。 他俩紧赶慢赶,贺家庄终于赫然在望。 抒悠倒吸了一口冷气。 浅淡的月光下,贺家庄高墙巍峨,大片的屋脊连绵成一片,仿佛一头庞然巨兽蛰伏在宁静的夜中;护庄河碧波荡漾,环绕形如城墙的高墙;庄门正前方,一座吊桥高高吊起,两边的吊楼里隐隐闪过兵器的冷光,城墙后一排□□闪烁着银光,显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守卫。 贺家庄好大手笔,竟然把小小的庄子打造得仿佛一座小型城池! “什么人?”吊楼里,显然有人发现了他们,高声喝问。与此同时,一排□□掉转方向,对准了他们。 罗彪脸色发白,连忙高声喊道:“在下姓罗,有事求见大总管,有令牌为信。”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向着对面晃了晃。 “庄门已关,有事明天再来。速速离开!否则,”对面的声音不为所动,越发严厉,“格杀勿论!” 罗彪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说什么,带着抒悠飞快地退了回去。还好离贺家庄不远就有一个小村庄,罗彪敲了几家门,总算碰到一家有两间多余的房间,能临时提供住宿给他们。 抒悠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重生两年多来,她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叶先生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逃过叶家的追踪,顺利和她在碧云城碰头? 自己还是太弱了,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叶先生有事怎么会瞒着她呢?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一丝睡意也没有,索性起身,拿出《万符记》抵上灵台,神识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符箓可以帮上忙。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金丹修士,基本上只有四阶以上的符箓才会对对方起作用,而她不借助聚灵阵,根本做不出四阶符。 还是看看《万符记》中有没有越阶效果的符箓吧。 她的神识凝定在一行字上。 不定品阶符箓,匿踪符。 抒悠曾多次靠敛息符躲过追踪,这匿踪符功效与敛息符类似,效果却更加惊人,不仅能像敛息符一样隐藏使用者的气息、神识,还能使佩戴者不留下任何如脚印、影子之类的踪迹,甚至在触动符箓等阶以下的禁制时,都能不留任何踪迹。 想来乾元山的锁山之阵若是等阶稍低,叶先生肯定会让她优先学这道符了。 而且,匿踪符只要达到三阶下品就能骗过金丹初期修士的神识,若达到三阶上品,连金丹后期修士都能瞒过。 只要达到三阶! 抒悠心中大喜,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没有甩掉金丹修士的有效手段呢。 她拿出叶春暖送她的阵盘,随手设下禁制,取出符纸符笔,开始练习匿踪符。 也不知练习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有人碰了她的禁制! 她脸色微变,挥手将桌上的练习纸笔、朱砂、废符等收入乾坤袋,又收好禁制阵盘,走到窗边推窗望去。 窗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揉着额头,跌倒在地。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蜿蜒的水迹一直延伸出院墙,显然是爬墙进来的。 小女孩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她明显一愣,恼怒地叫嚷起来:“你是谁?你怎么会住在我的房间里?” 抒悠脑中一片嗡鸣,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 小脸粉白,下巴尖尖,精致如画的柳叶眉下,是一双璀璨生辉的明亮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纵然年纪还小,已可以想象长大后的倾城妩媚。 正文 148.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天机阁甄选的魁首,便是最有先知天赋的叶家人。 叶慕既有修练天赋,又有先知天赋,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叶家的瑰宝。可想而知,对叶家来说,这样一个人该是何等金贵了。 可这样一个上天宠儿、叶家之宝,却早早地夭折了,在他一百五十岁刚刚结丹之际。 因为一株寒髓花。 抒悠至今还记得那一年的腥风血雨。 听说寒髓花是叶家旁支一个筑基弟子为叶慕献上的结丹贺礼。叶慕幼年时曾经中了炎毒,一直祛之不清,影响了修练。而寒髓花正是治疗炎毒的灵丹妙药,叶家常年出重金悬赏求花。只可惜寒髓花存世极少,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一百多年来,以叶家的势力、财力也仅凑到了两朵,但开炉炼解药最少也需三朵。 得了第三朵寒髓花,叶家人欣喜若狂,立刻破格收那个旁支弟子入了本家,并且给了那支旁支大量的赏赐。三朵寒髓花随即被交给家族最优秀的炼丹师炼制炎毒解药。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朵寒髓花竟然被下了毒,一种无色无味,几乎无人能察觉,却发作十分猛烈的□□。 叶慕服下解药的当晚毒性就发作了,气血逆行,炎毒大作,当场毙命,叶家一下子就炸了锅。 献花的旁支弟子和他整个一族都被抓起来严刑拷问,连搜魂术都用上了,却没人能说清毒是从哪里来的,甚至都说不清是什么毒。见问不出所以然来,怒火滔天的叶家长老索性把旁支族灭了。 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调查很快扩展到所有曾和旁支弟子接触过的人身上,掀起又一波腥风血雨,几乎到了人人谈寒髓花色变的地步。 最后还是浩天宗联合其它几个门派一起出面交涉,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但对于叶慕中的什么毒,毒是谁下的始终是一笔糊涂账,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而浩天宗之所以出面,是因为这把火烧到了她的身上。 据说那个叫叶冲的旁支弟子在献花之前曾经来见过她,送了她一样东西。叶家的人因此找上门来,旁敲侧击地问叶冲究竟给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玄冲道人眼熟了,她前世确实见过他,他就是那个引起整个事件的叶冲! 八岁那年初秋,叶冲求见她,自称从明州而来,受人之托,将一物转赠于她。 她还记得当时她打开包裹,看到里面是叶先生心爱的凤尾琴时的惊讶。她跟叶先生学琴时,见琴上五彩饰纹,十分漂亮,一直很是眼馋,可叶先生珍爱那琴,从不许她碰上一碰。没想到她到了仙山,叶先生反而让人千里迢迢地送给她。 她那时已修仙两年多,眼界自是不同,哪会再稀罕一把俗世的琴,但先生的一片情谊不能不收。她客气地招待了叶冲,问他叶先生的近况,叶冲却神色有些尴尬,没有说什么,就告辞而去了。 这只是漫漫修仙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叶家找上门来刨根问底,她恼怒之下打跑了叶家的人,这才有后来浩天宗带头出面平息事态。 难道说,最后害死叶慕,引起偌大风波的寒髓花此时就在玄冰窟中? 她推算时间,前世叶冲找她,应该就是从玄冰窟离开直接就去见了她。叶慕结丹大典就在今年冬天,时间上确实很有可能,毕竟寒髓花世间罕见,哪有可能让叶冲接连碰到两朵。 那么,前世叶先生为什么要让叶冲把心爱的凤尾琴送给自己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头却忽然一咯噔。她想到了,若是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洞里的那朵寒髓花就是后来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一朵,那么叶家旁支被族灭时,作为叶冲的十一叔,叶先生肯定也逃不掉的。 想到叶先生刚刚在叶冲面前说“人不在阵里”时的神情,她本来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这件事要不要设法提醒先生? 纠结片刻后,她认命地转向玄冰窟方向。无论如何,叶春暖于她有恩,她不能眼看他踏入死路,只有趁敛息符还未失效,进去看看情况,随机应变。 * 玄冰窟洞口,赤炎虎肆虐过的痕迹还在,抒悠目光掠过,看向了洞窟深处。 通向深处的通道约有一人高,石壁光滑,应该是人工开凿的,壁上凿有凹坑,每隔几步在凹坑中放置了一盏油灯。很久没有人添过油了,所有的油灯都灭着,显得里面黑洞洞的。 抒悠想了想,直接取一颗灵石在手中,汲取灵石中的灵力导到双目中,运起了“灵目术”。 她体内没有灵力,直接吸取四周灵力必然会导致灵力波动,引起对方注意,还好新得了灵石,可以稍解燃眉之急。 “灵目术”下,通道内的一切纤毫毕现,甚至水滴的凝结、飞尘的轻扬都一一现在眼前。奇怪的是,洞窟通道中竟没有任何飞虫爬蚁。 越往里走,越觉寒冷,抒悠又向里走了约千余步,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半开半掩,刚一接近,便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若不是抒悠此时默默吸取着灵力运转全身,只怕一碰到就要冻毙了。 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十一叔,这花看来马上就要开了,你是否都准备好了?”叶冲紧张中带着兴奋的声音响起。寒髓花十分娇贵,必须在开花后一刻钟内灵气最足的时候采摘下来,否则就会枯萎。 “放心。”叶春暖好听的声音还是平平的,似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透过石门缝,抒悠看到里面的洞穴冰天雪地,仿佛琉璃世界。叶冲站在一块冰岩前,侧脸对着她,正满眼热切地看着冰岩缝隙中长出的一朵半开半放的纯白小花。 小花白得近乎透明,生有四瓣,每瓣不过小指甲盖大小,看上去毫不起眼,唯一奇怪的便是它连花叶花茎都是纯白的。 叶春暖站在叶冲身后几步远处,却是满脸冷漠,仿佛这能带给叶家旁支无穷好处的寒髓花只是地上的尘土,不值一顾。 空气中缓缓飘过来一阵异香,起初若有若无,渐渐越来越浓,冰岩缝中的小花颤了颤,仿佛伸了个懒腰般,花瓣慢慢打开。 正文 149.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耳边忽然听到一个轻柔优雅的声音问道:“店家,可有茶水?” 老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在心里嘀咕:怎么没有听到脚步声,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来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眉目含情,朱唇带笑,行动间体态风流、难描难画,好一个如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 那一身雪白的袍服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盯着看一眼,只觉光华灿烂、满目生辉,更衬得人气质高华,飘然若仙。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这里歇脚的。 老丁偷偷地瞄了瞄对方脚上纤尘不染的织金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才迟疑地开口道:“这位爷,我这里只有脚夫解渴用的粗茶。” “无妨。”白衣人轻轻抚了抚右手大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笑容温和,径直走到一张桌旁,雪白的宽袖一拂而过,桌椅上的黑污与乱七八糟的伤痕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老丁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没错,桌子和椅子都在一瞬间变得干净得像刚做出来时一样。 这是碰到神仙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捧着一碗茶,恭恭敬敬地放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已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双目微阖,听到动静也没有睁开眼睛,更加没有碰面前的那碗茶,竟似入定起来。 这一入定就是一整个下午。 老丁先前还好奇地偷偷打量几眼,后来就开始发愁了,这坐着不喝茶也不走,他该怎么做生意啊。 他有心想上前说什么,可对方仅是微微阖目,就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抬了几次脚,都没勇气开口。 几回一来,白衣人似有所觉,袍袖一挥,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飞到他面前:“不必找了。” “多谢爷。”老丁放到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金,乐得脸都皱成一团,殷勤道,“爷,您那茶都凉了,要不我给您换一碗。” 白衣人似乎才想起面前还有一碗茶,他眼睛瞥过,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温言道:“不必了,这一碗也撤下去吧。” 得,这位爷根本看不上他铺子的茶,只是拿喝茶当幌子,不知要在这里做什么呢。老丁反正金子到手,乐得不必端茶倒水。等到暑气稍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增多,他的小铺子也忙了起来,更没工夫去管那个奇怪的客人了。 * 抒悠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热闹的小茶棚。许多人没有座位,或站或席地坐着喝茶,一边喝还一边向内看看,议论着什么。 难道这个小茶棚虽然破烂,茶却格外好喝?抒悠起了好奇心,又赶了不少路,确实又累又渴,拉了拉叶春暖的手道:“爹爹,我们也去喝碗茶吧。” 从出了密林,两人就约定以父女相称,免得露出破绽。 叶春暖看了眼抒悠,见小丫头赶路赶得脸颊红通通的,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珠,心头一软,接过抒悠背着的小包袱放到自己身上,拉着她向茶棚而去。 刚刚走进,就听见两声惨叫,两个人骨碌碌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这是在搞什么鬼? 抒悠诧异,透过让开的人群,一眼就看到茶棚中端然而坐的白衣人。在一众布衣垢面的粗鄙汉子映衬下,那个风流缱绻、风姿若仙的青年仿佛发光体一般,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抒悠却在一瞬间感到一股强大的神识扫过他们,仿佛寸寸骨肉都被扫描而过,不经意带出的威压,几乎让人兴起匍匐之感。 她心神大震:如果没有看错,这个美貌的青年竟有金丹修为,而且已经不止金丹初期,至于是中期还是后期,以她现在的能力完全看不出。 她感到叶春暖拉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想到一个可能,心头一跳:凡人界几乎不会有金丹修士活动,难道眼前之人竟是叶家那个老祖叶榕?怎么会提前到了,而且看上去这般年轻? 如果真是那人,他们这是什么运气,绕了这么多路都能撞上! 她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扫过叶春暖,就见叶春暖神色自若,略带好奇地看看滚出去的两人,又看看白衣人,就粗声大气地对看茶棚的老头喊道:“店家,有没有位置?小女走得累了,想歇歇脚。” 茶棚里早就没有位置了,除了白衣人的一桌是一人独坐外,其它几桌都挤得满满的。 老丁为难道:“真对不住客官,你看都坐满了,要不就让小娘子坐地上将就一下吧。”说到后来,他也有点过意不去,这父女两个虽然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却十分整洁;尤其是小女孩,完全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穷苦女孩那样邋遢,浓眉大眼,漂亮英气,小脸上干干净净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抒悠为难地看了看尘土飞扬的泥地,有些犹豫:这坐下去怕不是一屁股的灰?但此时退出茶棚也太惹人疑窦了。 正纠结间,叶春暖已抓起她的手向白衣人走去,赔笑道:“这位爷,小女赶路赶得累了,可否拼个桌?” 叶先生此计大妙! 抒悠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若她是叶家老祖,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竟这么胆大,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敢如此行事。 老丁暗叫不好,他们以为为什么别的桌都那么挤,只有白衣人这一桌一人独坐?那是因为前面想要拼桌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滚了出去。这孩子这么漂亮可爱,他还真不忍心看她变成滚地葫芦。 他哪知道叶春暖心里想着滚出去正好,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叶榕竟会提前出现,还正好在他们的去路上出现,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术法追踪? 他这一举也是存了试探之意,若叶榕施法让他们滚出去,那就说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更别提起疑心了,在这里碰上只是巧合。他们正好有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从人愿,听到他的请求,叶榕竟半睁开妖娆的双眸,看了抒悠一眼,居然点了点头:“可。” 叶春暖内心差点石化,面上却没有带出一丝,他心知此时绝不可露出一丝破绽,爽朗笑道:“谢谢这位爷啦。” 抒悠完全不知他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只当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表现得就更坦然了。大大方方地道过谢,就在叶榕对面坐下。 正文 150.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小女孩却忽然摆了摆手,幽暗的烛火下,那一对明亮的眼睛仿佛盛着满天星斗。彩珠一看到那对眼睛,就觉得心神好像都被吸入似的,顿时一阵恍惚。 “太晚了,彩珠还是去睡一觉吧。”女孩的声音甜美柔和,仿佛最醇的美酒,让人沉醉。” “睡一觉。”彩珠浑浑噩噩地重复。 “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女孩柔声道。 “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彩珠重复着,仿佛提线木偶般,木木地走回自己在外间的床铺,倒头便睡。 见动静消失,女孩眼中的星光黯淡下来。她随手一挥,烛火熄灭,小小的身影仿佛轻烟一般,从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 雪亮的电光骤然从天边劈下,雷声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很快绵延成倾盆之势。 抒悠站在庭院中,滴雨不沾,她小小的身影却仿佛已融在这片雨幕中,没有现出一点踪迹。 一阶匿踪符,发动! 她神识四放,很快锁定群屋东侧一片朦胧微弱的灵气波动。 她对贺府并不熟悉,想要找人最快的办法自然是问熟悉的人,贺二爷她不知道住哪里,但有个人她肯定能找得到。 那个炼气期的修士。 既是修士,就要修行,修行就会有灵气波动。在一众凡人中出现灵气波动,就如黑暗中出现指路明灯一般明显,果然一找就找到了。 认准方向,她顿时不再迟疑,向东翩然而去。 雨愈发大了,雷声隆隆,抒悠如幽灵般来到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外,瞥了眼墙上设的禁制,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禁制真是粗糙得不行,她根本没管,直接翻墙而入,在一阶匿踪符的效果下,禁制没有任何反应。 院中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动静,抒悠看了眼漆黑的屋子,脚步轻巧地靠近。 又是一道雪亮的电光划过,暴雨如注,抒悠轻烟般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没有任何踪影。 轰隆隆惊雷炸响,雷声中,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抒悠小小的身影安静地向静室接近,从静室半掩的门缝中已能看清正在打坐的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四十许的中年道士,神情平和、面容清瘦,一手执着拂尘、一手手心朝上搭在膝上,一绺长须一直垂到肚脐眼处,倒是根根乌黑发亮,看上去保养得非常好。 找到了!抒悠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默念法诀,引梦术正要发出。 浑身一寒,警兆骤生! 她想也不想,立刻一面水盾放出。“轰”一声巨响,水盾狠狠撞开了迎面而来的三把飞刃,轰然炸开。 抒悠大吃一惊:一阶匿踪符能屏蔽炼气修士的神识,她自认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个修士究竟怎么发现她的? 可惜情况已容不得她多想,左右两侧风声撕裂,又各是三把飞刃向她袭来。 抒悠瞳孔一缩,身形如弱柳迎风,翩然向后一倒,让过了左侧的三把飞刃,同时指尖凝出一把冰针,直接迎向右侧的飞刃。 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如密雨急奏,冰针堪堪挡住了飞刃,另外三把却打了个空,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抒悠身形一个优美的转折,翩翩然又融入黑暗中。 静室中,中年道士露出一丝冷笑,手中拂尘一挥,抒悠足下地面忽然化为无数土刺向上袭来。 怎么可能?抒悠这下是真的确定匿踪符对对方无效了。她反应极快,见土刺凶猛,足尖一点腾空而起,手同时一扯一挥,接天雨幕顿时被她扯出一条水练,如游龙夭矫,裹住土刺一绞。土刺顷刻化为稀泥,落回地面。 中年道士见两击不中,脸色微变,一手捻诀,正要再发法术,忽觉一股强大的威压向他狠狠压来。 这威压来势汹汹,气势浩荡,他竟完全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便在这压力之下两股战战,几欲窒息。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拂尘落地,几乎瘫软在地,连忙艰难改为伏身于地,急急呼道:“前辈,小道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抒悠隐在黑暗中,望着匍匐在地的道人,淡淡道:“我原不想惊动你,既然被你发现,就怨不得我了。” 修道之人,一言不合便杀人的不在少数,等阶低的修士在高阶修士面前更是宛若蝼蚁,随时都能碾死。 抒悠这话听着着实不怀好意,道人大惊失色,五体投地,声音都颤抖起来:“前辈息怒,小道、小道……”他大概也觉得怎么也无法把他的攻击行为解释成善意,索性抖抖索索地道,“小道愿意将功赎罪。” 抒悠不置可否,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发现我的?” “小道无意间得到一件宝贝,能看破幻象。”道人倒是机灵,见抒悠问起,连忙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抒悠手一招,细丝状的水链飞出,将那物卷过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磨刻得十分粗糙的淡青色石八卦,唯一看上去有些不凡的便是八卦中心阴阳鱼的图案磨得非常光滑,一半呈深青近墨,一半为浅青近白,两个鱼眼处各镶一枚浑圆的灵石。 “原来是明镜石炼制的八卦显形镜。”其实这镜子在民间还有一个更有名的别名,叫照妖镜,抒悠可一点儿不想叫出这个名字,否则,被这石镜照出行迹的自己成什么了!她有些遗憾地把石镜抛回给道人,摇摇头道,“可惜炼制的手法太粗糙了,白瞎了这样好的材料。” 前世,凌阙言手上就有一面上品明镜石炼制的法宝窥天镜,善破一切幻象、禁制,比起道人手中这个粗陋玩意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正文 151.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恍惚中,她变成了小小的模样,趁着服侍的妈妈和丫鬟们不注意,偷偷跑到假山上想摘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却不小心一脚踏空,滚落下来。她本能地用手护住了头脸,手臂狠狠地擦过嶙峋的山石,血肉模糊。她疼得哇哇大哭,母亲赶了过来,心疼地把她抱在怀中柔声抚慰,她泪眼汪汪地看向母亲,却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模样,连母亲温柔的声音都飘渺起来。 她遽然一惊,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母亲早已亡故数百年,哪里来的母亲? 眼前的一切瞬间碎裂,场景骤变。 还是小小的她,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明明已害怕得发抖,却努力扬起头来瞪着对面那人:“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快离开这里!”那人却只是狞笑着扑上来,张着大大的口似乎要吞噬她。那是她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却在这时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小姑娘,别害怕,这个身体是你的,你一定能赢他!我会帮你。”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狠狠一口咬在对方身上。 场景又变。 “思柔,思柔!”七岁的她噔噔噔地冲上台阶,跑进了满是外门弟子的大殿,一殿的人目光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跑到一角拉起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师父同意把你调入沧澜峰,还要让五师姐收你做记名弟子,你开不开心?” 小女孩眼睛一亮,注意到四周艳羡的目光,随即克制住,抿嘴笑道:“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在一起了。” “嗯。”她笑眯眯地点头,“别上这劳什子的早课了,去我那里。我告诉你,三师兄从南边回来,带了好多灵果给我,可好吃了,我分你一半……” 声音渐渐飘渺,恍惚中,变成了少女模样的思柔泪流满面,面目狰狞:“晏抒悠,我恨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上下不得的地步?你凭什么管我,你怎么不去死!” 她望着面目全非的少女,心中悲凉:“思柔,是你耽于情爱,道心不坚。大道无情,你既已作出选择,便不能后悔。” 随着她坚定的声音响起,光影错落,思柔的影像慢慢消失,场景又变。 梅影横斜,暗香浮动,她安静地坐于梅花树下,茫然若失,梅林外传来新进弟子的窃窃私语。 “看,刚刚进去的就是叠翠峰的花师叔。” “听说花师叔十二岁入门,十七岁就筑基了,比晏师叔还早了两年!” “只用五年就能筑基?这不可能吧。”有人质疑。 “你小子不可能,不代表花师叔做不到,要不然,晏师叔浩天宗第一天才弟子的名号怎么会被她抢去。”说话人嗤笑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都说花师叔是美人,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比晏师叔容貌还要胜上三分。” “这我可不同意,花师叔美则美矣,却无仙家气韵,哪比得上晏师叔清丽出尘,容色无双……”立刻有人不服气的反驳。 话题渐渐转到了两人容貌谁更美上,外面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她心中烦乱,正想起身出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掩不住的轻蔑之意:“沧澜峰的弟子可真嘴碎。” 她霍地转身,仿佛看到了烂漫鲜花瞬间绽放,红梅掩映下,少女一身红裙华丽无俦,婷婷而立,高挑的身材凹凸有致,灼灼明眸流转生辉,顾盼间,便有无数光华凝聚。 见她转身,少女眉头微挑,璀璨美眸中笑意带嘲,语声傲慢:“久仰了,晏师姐。” 许多年后,她犹记得那一袭红衣如火,佳人绝艳。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十九岁,花疏影十七岁,都是初初筑基、方窥道门,是浩天宗前途无量的天才弟子。 场景再换。 沧澜峰脚下,蝶舞莺飞,春光明媚。澜河滔滔,从山脚盘旋而过,她呆呆坐在河边,观悟水之意,却心思纷乱,不得宁静。 今日是花疏影的结丹大典。溟川界两百岁结丹便可称为罕见的天才修士,花疏影却仅仅一百零一岁便结丹成功,几乎震惊了整个溟川修真界。那时,她还卡在筑基后期,苦苦寻找着结丹的契机。庆典参加了一半,望着花疏影偶尔看向她的挑衅目光,她终忍不住心气浮躁,偷偷溜了出来。 春风拂面,花香隐隐,澜河静静流淌。她目光随意扫过,看到粼粼波光中,有活泼的小鱼游来游去,偶有鱼鹰掠过,惊起鱼儿四散逃开,却逃不开鱼鹰迅猛的动作。 她不由看得入了神,若有所悟。 弱肉强食,世间之理,其实,她应该感谢花疏影,若没有对方的存在,她必然不会如此严苛地要求自己,一百零三岁的筑基后期,已是世所罕见。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仿佛有什么屏障轰然倒塌,体内气机隐隐流动,渐渐越行越快。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满脸喜色,她进入了筑基大圆满。 夜色已深,天色浓黑如墨,不见星月,她正想回洞府,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 她看到了此生最狼狈的花疏影。 花疏影还穿着结丹大典上的大红礼服,只是礼服已经残破不堪,甚至露出了半边伤痕累累的肩膀与白皙笔直的双腿,胸口处露出了同样破败的白色中衣,却洇上了大团大团的殷红血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一双明眸,仍是那么灼灼生辉、骄傲地注视着她,虚弱的声音依然透着说不出的傲慢:“我杀了我师父,与其被抓回去受辱,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她看出花疏影修为已跌落至筑基初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谜团横亘心中,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远处隐约传来了追捕的声音,一瞬间,她心中已有决断。看了一眼澜河,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入对方手中,冷冷道:“这是避水珠,你知道该怎么用。”修真之人,不欠因果,她因这人得筑基大圆满,便救对方一命,以还此因,“再相见时,我不会留情。”她如是说,似是告诫对方,却更像告诫自己。 再相见时,三十年已过。她是初晋金丹的明悠真人,她却是金丹碎裂,道途断绝的浩天叛徒。 正文 152.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抒悠心头一紧,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竟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若她一击不中, 被对方逃脱,那就麻烦了。她瞬间能动用的灵力有限,久战之下, , 必会惊动旁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微微抬起, 指尖扣着的牛毛细针正要激射而出。手臂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她扭头, 看到叶春暖稳稳地抓住她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她一怔,就见老者刚刚探进一只脚, 忽然止步, 猛地转身向后蹿去, 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有半点老态龙钟之态。 抒悠目瞪口呆, 好险!若叶春暖没有阻止她,此时她的牛毛针想必已经射出落空,叶冲曾经吃过这针的大亏,一看就能猜出是她所为,那叶春暖苦心帮她营造的身亡假象自然就维持不住了。 这老者好生狡猾,又好生胆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出洞里有埋伏的,居然毫无战意,转身就跑。 就这么让他跑了没关系吗?她看向叶春暖,无声地询问。 叶春暖从怀中掏出一物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淡淡道:“无妨,我留着他自有用处。” 那笑容看得抒悠打了一个寒噤,默默同情起被叶春暖惦记上的老者。 “先生,那我们现在……”她试探着问道。 “现在先回树洞。” 啊?就这么放过这个狡猾的老头了?抒悠狐疑地瞟了一眼叶春暖手中的东西,隐隐看出是一个水晶盘,却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那双杏眼中好奇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叶春暖好笑地摇了摇头:“别看了,一会儿告诉你。” * 天已全黑,星月无光。树洞中还是老样子,淡淡的萤石光照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却让抒悠莫名地感到安心。 几乎是刚进树洞,她就双眼闪闪发光地看向叶春暖等着释疑。 叶春暖将手中的水晶盘递给了她。 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圆盘,四周镂空,薄薄的一片仿佛圆镜,玲珑剔透,精致非常,此时透明的盘中有五红一绿五个亮点,三个红色的挨得极近,绿色的离它们有约半指的距离,和另两个红点重叠在一起。 这是……抒悠惊讶地看向叶春暖。 “拿三颗灵石。”叶春暖吩咐。 抒悠依言取出,叶春暖将灵石在水晶盘的镂空处一一安放到位,顿时,一阵刺眼的光芒亮起。 抒悠急忙闭上眼睛,等到她再睁眼,水晶盘中的景象完全变了。 圆盘中间出现了一座青山的影像,山上有一个小小的道观,那三个红点就在道观里,绿点和另两个红点却位于一片树林之中。 寻踪盘?还是第一次见到做得如此精致的寻踪盘。抒悠惊叹:“先生,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道观中的三个红点是那两个炼气修士吗?还有一个是谁?” 叶春暖道:“我在玄冰窟洞口布有配套的寻踪阵,凡是进入过玄冰窟的人,这个寻踪盘都会把他在一定范围内的踪迹记录下来。” 原来如此,看来和绿点重叠的两个红点就是她和叶先生了,绿点应该是寻踪盘自身的位置,至于另一个红点,“那个是不是叶冲?” “不错。”叶春暖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好东西,抒悠目光灼灼,笑道:“难怪先生不怕那个老头逃跑,原来他的行踪都在你的掌握之下。我们的第二枚通行令牌有着落了。” 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叶春暖不觉失笑,收起寻踪盘道:“好了,再好的脱身之策也要有力气去执行,你都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被他一说,抒悠这才感到这一天惊心动魄下来,饶是她的身体已经经灵力改造,也是疲累不堪。 正要听话去休息,想到一事,她看向叶春暖憔悴的脸色,心中担忧:“先生,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还是再用水疗术帮你治疗一次吧。” 叶春暖权衡了下,倒也没推辞,点头接受了抒悠的治疗。他现在确实需要保持好的身体状况,为自己,也为抒悠。 等到一轮治疗下来,叶春暖的脸色好上不少,抒悠这才安安心心地钻进铺盖,几乎是刚躺下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被叶春暖叫醒的。 乳白色的萤石光照下,叶春暖面沉如水,神情十分冷峻。 抒悠心头一跳:“先生,怎么了?” “叶冲传信于我,叶家金丹老祖叶榕明日就到。” “叶冲?”抒悠惊讶,他竟会给叶春暖提供消息? “他劝我及早放弃抵抗。”叶春暖眼中露出几分讥诮,“只怕他到现在还没得到我已杀了叶凉的消息。” 杀了叶凉,与叶家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根本无可转寰。 没想到叶家对寒髓花重视如斯,小小一个人间界,派了两个筑基弟子还不够,竟连金丹真人也派来了。 抒悠心情不禁沉重起来,金丹真人的能力,绝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匹敌的,等到对方到来,若他们还没有逃出乾元山,只怕只有束手就擒一途了。即使他们逃出了乾元山,以金丹修士的神识覆盖之广,他们也很容易暴露行踪。 “不用担心,”叶春暖声音依然那么镇定,淡淡道,“还有一天时间。”他随手扔给抒悠一枚药丸,“这是辟谷丹,吃了能保一天不饿,你先服下,我有事要你做。” 抒悠依言服下辟谷丹:“先生,你要我做什么?” 叶春暖瞥了她一眼,问:“万符记你看了多少?” 这个……抒悠心虚地垂下眼,自得到万符记后,她急着谋划回乾元山帮叶春暖,根本没有时间去看。 正文 153.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瞬移符也是一道不定品阶符箓, 发动时能将使用者瞬间转移一定距离, 避开对方攻击,品阶越高能瞬移的距离就越远。 这是一道关键时刻能保命的符箓。 开始前,她习惯性地用神识扫了下周围的动静。客栈人杂, 即使有修仙者感觉到她的神识, 也没法在这么密集的人群中准确找出神识的来源, 因此, 她用得极其放心。 扫过园子时, 她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走过去推开了窗。 不远处的院落围墙上,一个穿着小厮服装的小女孩正呈骑马姿势跨坐在上, 听到她推窗的声音,扭头看过来,恰恰和她对了一个照面。 女孩一怔, 立刻反应过来,扬起小脸, 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抒悠望着对方粉团似的脸颊, 微微上挑的凤眼, 一时无语。 贺宛宛?她怎么会在这里?商路危险,贺家的小姐从来都是娇养在家中,怎么会跟着出来走商?更冤孽的是,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能正好撞上这个小祖宗偷溜? 抒悠直觉不会有好事,“啪”的一下把窗重新关好,决心当自己没看见。 结果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窗户“吱嘎”一声打开的声音,然后穿着小厮服装的贺宛宛手脚麻利地从窗口翻了进来,自来熟地开口道:“喂,你看着好面熟啊,我们见过吗?” 她把这里当她贺家吗?居然就这样闯进别人的房间!抒悠眉心跳了跳,头开始隐隐发痛,正要开口赶人,猛地想起自己的声音对方是识得出的。 既然这样……她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走近贺宛宛。 “喂,你要干什么?”见她神色不善,贺宛宛骤觉不妙,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 抒悠已逼近她,一把拎起小丫头,毫不客气地丢出了窗外,顺手还把窗户重新关上。 抒悠其实只比贺宛宛高了半个头,这一拎一丢却像拎小鸡似的毫不费力,贺宛宛还没反应过来,就跌在了窗外的草丛中。 “喂!“贺宛宛一下子跳起来,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屁股,就去推窗,窗子却从里面栓上了。她顿时气炸了,上前就是砰砰砰一阵乱敲。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倒是相邻几间客房有人被吵得受不了,打开窗子探头出来高声喝骂。 抒悠在屋内,听到有人喝骂过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前世的花疏影和现在的真是同一个人吗,怎么就这么……熊呢? 她揉揉被吵得生痛的太阳穴,取出画符材料,开始专心研究瞬移符。 结果没一会儿,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她神识放出一探,脸顿时黑了。 敲门的是店小二,可小二身边得意洋洋笑着的赫然是贺宛宛。 她这是被贺宛宛盯上了?这熊孩子还真是契而不舍,居然能想到让小二带她来找正门! 这还有没有消停? 抒悠望着才画了一半的瞬移符,无奈地收起材料,快速丢进乾坤袋中,也不理越来越急的敲门声,干干脆脆地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贺家五小姐,她惹不起,总躲的起吧。 * 抒悠漫无目的地走在碧云城繁华的大街上,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金家客栈暂时是不敢回了,她本想另找家客栈投宿,可惜年龄太小,店家都当是哪家的孩子调皮离家出走,生怕惹麻烦,哪肯收她;她又问了路去牙行找罗彪,罗彪却早就离开了。 这个孩子的躯壳,当真做什么都不方便,害得她还得仰仗一个拐卖过无数孩子的恶棍。 她不由又想起叶春暖,叶先生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有没有危险。说起来,叶先生可能还没到碧云城吧,不然的话,他身上有寻踪盘,应该很容易能找到她。还是说危险没有解除,先生故意不来找她? 她思虑重重,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李家二郎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回头,看到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年轻妇人叫住了她。年轻妇人满头珠翠,肤色白净、身材丰腴,身上穿一件九成新的玫瑰色锦衣,微胖的手臂上还戴着两个小指粗的金镯子,显然是殷实人家出身。 竟然是和他们同车的那对小夫妻中的妻子,不过才隔一天,看她穿着打扮倒是一改在旅途中的朴素。 抒悠记得她夫家姓张,一路都被人称为张娘子。 “张娘子。”抒悠笑了笑和她打声招呼。 “李家二郎,”张娘子露出关心的神色,声音温温柔柔的,“我看你一个人走在街上,神色忧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哥哥呢?” 一路上,张娘子一直维持着新嫁娘的娇羞,很少和别人交谈,怎么忽然热情起来?抒悠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张娘子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要真有难处,不要害怕,可以去西园巷找张大善人。” “是啊是啊,”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闻言七嘴八舌地道,“张大善人最心善了,不管有什么难处,他都能给你解决。” “小兄弟,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张家。” 旁边又有人笑骂道:“赵六,要你瞎起劲,有张娘子在,哪还用你带路。” 那个叫赵六的就笑道:“哎呀,我不是怕张娘子有事忙吗,我可以帮忙跑跑腿啊。” 抒悠被吵得脑仁疼,直觉不对,连忙道:“谢谢各位了,我并没有什么难处。”说罢,她小大人般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且慢。”还是张娘子的声音,明明离她还有两三步远,声音却仿佛在她耳边响起。抒悠心中一凛,下意识就要祭出水盾符。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一只白皙丰腴的手落在她肩上,看似速度不快,却根本无法闪避,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禁锢住她全身。 张娘子柔和又忧心的声音响起:“二郎你怎么了?”假惺惺到让人牙痒。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从她脑中掠过:她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什么时候凡人界的筑基修士也不值钱了,竟叫她随随便便就能碰上一个。 正文 154.3.01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除了车夫,每辆车还会配一个押车的官差, 以应付各种关卡,并保护车上人员安全。费用却要比自己雇车便宜一半以上。 因为既省钱又安全,因此,红叶城的驿车一向很受囊中羞涩的百姓欢迎。 此时, 车上除了假称为李家兄弟的抒悠二人, 还有六个人:挨着罗彪坐的就是刚刚打听他有没有成亲的大婶一家三口, 老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他们对面则是一对小夫妻,丈夫书生打扮,生得极为文秀,妻子却是圆圆脸, 体态丰腴, 看着十分喜庆, 大概是刚刚新婚,妻子还穿着红衣, 两人一直挨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说着话,见到罗彪上来, 也只是略看了两眼,又自顾自说话了;在小夫妻一边靠着车门坐的则是一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看向罗彪的惊艳目光最是直通通的毫不掩饰。 车子行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前面有人说了几句,然后车门被打开来,押车的官差满面笑容地引着一个小道士看向车上:“仙师,你看,人都在这里了。” 抒悠看向小道士,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她这是什么运气,坐个驿车居然也能碰到老熟人!来人赫然是叶冶的侄儿叶城。 叶家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追踪叶春暖,连驿车都要一辆一辆地查。她不由暗恼自己大意了,幸亏叶城只有炼气四层修为,若换个修为稍高的,罗彪用的一阶幻形符岂不是又要被看穿? 叶城的神识缓缓扫过车上诸人,见到异常俊美的罗彪也不由愣了愣,多看了两眼,见查不出什么异常,关上车门放行了。 抒悠松了一口气。好在一路再无别的意外发生。 驿车走得极稳,一路还有定点的驿站补给,到夜晚便在就近的驿站投宿,条件虽然一般,胜在不用自己多操心。 * 天气实在热,赶路只能在清晨和傍晚,本来二十天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拖到一个月,终于看到了气势恢宏的碧云城城门。 他们赶在傍晚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一入城就被城内的繁华气象惊呆了。 碧云城是人间界西部最后一座大城,再往西去落雁关就是或崇山峻岭,或荒原戈壁、人烟罕至,因此是所有想去边界地区的商队和旅人的必经休整之地。整座城背靠连绵不断的横岭山脉,依着山势修建而成;溟川第一大河溟江绕城奔流而过,形成天然水路,无数商船停泊在南城门的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 因是山上之城,城中道路呈波浪形缓坡向上爬升,以供车马通行,两边还修有人行的阶梯。道路纵横交错,两旁商铺林立,南来北往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做着交易,其中多半都是各地的商队。 城南一条街靠近码头,全是客栈,从豪华院落到经济的大通铺一应俱全,驿站就在这条街的入口处,等到抒悠两人从车上下来时,旅客除了金姓的大婶一家三口,其他都提前下车了。 猎户在刚进城门时就匆匆离去,说是去投亲;而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在路过酒楼时下了车,说是去安慰一下一路受了委屈的五脏庙。 抒悠两人打算先找家客栈住下,同车的金家大婶忽然喊住了他们:“李家大郎,你们是不是要去客栈投宿,可有熟悉的客栈?” 两人对视一眼,罗彪开口回答:“正要投宿,熟悉的客栈倒是没有。” 大婶顿时堆起笑容:“既然这样,两位不如去我家住吧,我家在这条街上也有一间客栈,既干净又便宜,保管两位满意。” 这倒是方便,几人一路同行了一个月,也算初步了解了对方性格:金家大婶是个极热心爽快的脾气,她家的客栈倒是让人放心。 罗彪刚要答应,一眼瞥到对面正含羞带怯看着他的金家小娘子,顿时大为头痛,答应的话刚到嘴边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抒悠却笑嘻嘻地抢先开了口:“那太好了,多谢大婶!” * 金家客栈居然规模颇大,前面是客人吃饭歇脚的地方,后面一大片地方都是住所,甚至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可供不喜欢吵闹的客人整个包下来。 掌柜的是金大婶夫妇的长子,三十多岁了,看上去精明强干,见父母带了两个客人回来,没有多问,立刻按照母亲的意思安排了两间最好的上房给他们。 罗彪摸了摸越来越瘪的钱袋正要推辞,客栈门口传来一阵纷纷乱乱的马嘶人声,他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顿变,立刻应了下来,跟着带路的小二往客房而去。 抒悠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问小二:“刚刚那是贺家商队?” “是,”店小二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贺家几位爷和我们掌柜的是老交情了,每次来碧云城都住这里,那几个院子就是单独为他们留的。” 怪不得罗彪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们与贺家真有缘,非但前后脚到了碧云城,居然还住在一家客栈。就不知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了。 说话间已到了为他们安排的客房。 两间房在走廊尽头,并排挨着,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园子,颇有几分景致。再过去不远就是几个院落的院墙,倒是幽静。 总算是有惊无险到达了碧云城,罗彪一口气松了大半,匆匆忙忙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找抒悠:“你父亲可有说过怎么和我们联系?” 抒悠一怔:“他没有跟你说吗?” 两人面面相觑,才发现这下麻烦大了。 抒悠皱起眉来,她是问过叶春暖的,对方却含含糊糊地说自有安排,结果她就以为他交代了罗彪,没想到罗彪也不知道。 正当大眼瞪小眼,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罗彪过去开了门,见起先领他们过来的小二手上端着两盘甜瓜,笑容可掬地道:“客官,你们的甜瓜。” 罗彪一愣:“我们没有要这个。” 小二笑道:“这是小店奉送的,金姑娘的一片心意。”说着,不等罗彪说出拒绝的话,麻利地放下托盘,反身退出。 饶是烦心叶春暖的事,抒悠也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金姑娘对你倒是不错。” 罗彪脸色阴沉沉的:“她喜欢的不过是这张脸罢了。” 正文 155.第 155 章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他想到了家里关于那位擅阵法的叔祖的种种传说, 想到了湖底看到的叶凉死不瞑目的扭曲嘴脸, 想到了湖底鱼尾那力量惊人的一扫, 以及莫名消失不见的三伯, 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透到脚, 连牙齿都开始打起颤来。 筑基中期的叶凉和炼气大圆满的叶冶都莫名其妙地倒了霉,他一个炼气四层的小虾米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灭了? 他怎么这么倒霉,还想着这回到人间界的这趟差事既安全又有功劳可捞, 是个大大的肥差, 好不容易凭着父亲和三伯是一母同胞的关系,又用一瓶补元丹和一件五品法器的代价求得三伯带他一起出来,没想到会碰到这些祸事。 刚刚那一记重摔导致的内伤又开始剧痛,他摸出一颗养元丹服下, 又抖抖索索地把家赐的灵剑握到手中, 开始发愁现在该怎么办。 正自魂不守舍, 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心头大骇,差点没一剑劈了出去, 幸亏及时听到了熟悉的苍老声音:“阿城,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伯!”他霍地转过身去,几乎没喜极而泣,“你刚刚去了哪里?” 身后站着的正是他最熟悉的身影,稀疏的白发、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看似老态龙钟,炼气大圆满修士的气势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叶冶皱了皱眉:“我不过是发现新情况,去查探了一会儿,你小子怎么就不见了?还闯到迷踪阵里。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但言中的未尽之意还是让叶城一阵后怕,哭丧着脸道:“好好的山道,怎么会多出一个迷踪阵。” 叶冶沉着脸道:“自然是那位设下的。我刚刚离开,正是发现了疑似那位的踪迹,要不是发现你这边情况不妙,我可能已经找到他了。” 那位?叶城想到湖底看到的惨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小心翼翼地道:“那位阵法如此高明,我们追上也没用吧,还是等老祖宗……”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叶冶瞪了回去,嗤笑道:“看你这老鼠胆子,那位再厉害,也是一个什么法力都没有的凡人,所依仗的不过是阵法,他还能一路摆阵不成?我们两个修士还收拾不了他,说出去岂不要笑掉人的大牙。” 不是的……叶城有心要告诉他自己在湖底看到的一切,叶冶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不要多说了,这可是我们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再晚,人就追不上了。” 叶城想说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是啊,寒髓花已毁,甚至叶凉都折在了这里,他们这回出来功劳是别想了,罪过却是一大堆。叶凉可是老祖宗的嫡系后人,他们要是再不想个法子将功折罪,老祖宗一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叶冶不再和他啰嗦,转身道:”跟紧我,跟丢了迷在阵里我可没时间再救你一回。”说罢,迈步就向下而去。 叶城大急,急忙跟上道:“三伯,等等我!“ 说也奇怪,明明下山的路已经消失,也不知叶冶怎么左走几步,右走几步,消失的台阶竟然又出现了,没走多远,他们又回到冷月湖边。叶城这才发现,他先前迷失的位置只不过离冷月湖百余步的距离。 叶城钦佩地看向叶冶,到底跟叶凉这么长时间了,阵法造诣果然大有长进。他的信心忽然增长很多,怪不得三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那位的阵法困不住他们,一个凡人,又有何惧哉? 那么叶凉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不愿相信一介凡人有这个能力杀死一个筑基修士。 百思不解中他已跟着叶冶来到锁山之阵边缘,就见叶冶取出通行令牌,毫不迟疑地要向外跨去。 “且慢!“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锁山之阵的光罩边倏忽多了一人,剑眉朗目、身姿挺拔,脸上还带着重伤后的苍白,神情却一片冷峻,拦住了叶冶,“老祖宗有令,在他驾临之前,锁山之阵只许进不许出。三哥应该很清楚才是。” “六弟休要糊弄我,方才有通行令牌触动阵法,“叶冶神色阴沉地看着阵外,冷笑道,”你是掌阵之人,别告诉我你没发觉。“ “没错,“叶冲神情厌恶地向阵外看了一眼,讥诮道,“刚刚五弟的令牌确实触动阵法,将人送出去了。可他叶凉是老祖宗的嫡系子弟,老祖宗不会把他怎么样,你我又算什么人,有这个资格跟人家学吗?” 叶冶沉默了一瞬,坚持道:“五弟不会无缘无故持令牌出阵,一定是发现了那位的踪迹,我可以去给他帮把手。” 叶冲嗤笑,正要说话,突然插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个,三伯、六叔,你们确定拿令牌出去的是五叔吗?”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愕然,齐齐看向说话的叶城。 叶城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嗫嚅道:“可是五叔已经丧命湖底了!“ 什么?!叶冶叶冲脸色一齐神色大变,显然被这消息冲击得不轻。 “此话当真?”叶冲面沉如水,目光利箭般射向叶城。 叶城神情苦涩,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 叶冶脸色惨白,眼神却闪烁几下:“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得不追了。“ “三伯?”叶城愕然。 “你且想想,如果持令牌出去的人不是五弟,那会是谁?” 只可能是那位! 人逃离了此山,倒是给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们守着这个阵法没有了任何意义。 还是那句话,追上去,捉到那人,还可将功赎罪;捉不到,就等着承受老祖宗的怒火,给叶凉陪葬吧。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叶冲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叶凉可是老祖宗的心头肉,这一死,连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正文 156.第 156 章 v章订阅不满30%, 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神情不动,动作却更小心了, 慢慢地接近小院。果然, 离院墙一步处, 她遇到无形的阻隔, 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结界!她眼中微微露出笑来,看来她猜对了。 她的动作更小心了,将敛息符取出贴在身上后, 又取出一物。 这是一坨黑黝黝、方方正正、四面光滑的石块,看形状正是先前黑石真人祭出的本命法宝黑印, 只是上面没有了一个个哀号扭曲的阴魂,显得极不起眼。抒悠将它贴上结界, 结界认得上面黑石真人的气息, 果然如水波漾开,开了一条缝,把她放了进去。 她照例翻墙进去, 里面是一个和她住所差不多的小院,院中种着两株梨树, 洁白的梨花开得正好, 散发出隐隐的香气。 窗户是半放下的,房中点着灯, 晕黄的灯光将一个清瘦的影子投影在窗纸上, 赫然是黑石道人。 找到了!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窗户, 透过窗缝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黑漆的架子床上躺着一个神色萎靡的小女孩, 睡得正沉,一条细细的苍白的胳膊露在被子外,腕上带着赤金扭丝镶绿宝手镯,正是她的堂妹晏思柔。 黑石道人站在床边,脸色枯黄,形容狼狈,眼中却露出垂涎而又兴奋的光来,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上晏思柔的脸蛋,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 想到前世他在夺舍前也许就是这样抚摸自己的脸的,抒悠只觉一阵恶心。趁敛息符还没失效,她悄悄吸收灵气,打算故伎重施,凝成水针偷袭黑石。 就在这时,她的右肩上忽然搭上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手臂顿时重逾千斤,别说吸收灵力,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清涟夫人!依然是青衣布鞋、神色凛然,瞥过她的眼中充满漠然,不说一个字,已充满压迫力。 她一阵难言的愤怒,这是第二次坏她的好事了!顾不得黑石真人发现,她冷冷道:“夫人干脆一剑杀了我,今日我不杀他,它日必死在他手上,与其如此,还不如夫人给我个痛快,倒是干干净净。” 清涟夫人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小姑娘气性不小。” 抒悠不想理她,默运心法,拼着右臂不要,开始吸收灵力往左臂上导。她性子里自有一股狠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不然当年堕魔时也不会拼着魂消魄散,也要风之遥灭杀她的元婴。 “你这孩子,”清涟夫人的口气反倒柔和下来了,手中宝剑骤然加重,“稍安勿躁。” 剑气压身,她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听到清涟夫人后半句后,不由一怔,惊讶地看向对方。 清涟夫人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缓缓点了点头。 她安静下来,这才发现她们刚才那一番动静,里面的黑石真人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见她明白过来,清涟夫人收回压在她肩上的剑,身形一闪,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抒悠孤零零地站在窗边,计算了下敛息符的剩余时间,犹豫片刻,继续向里面看去。 黑石真人已经盘膝在床边的踏脚上坐下来,四周摆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空气中的灵气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他整个脸上依旧呈现着令人心惊的死气,不见任何改善。 抒悠知道,接连的重创终究断绝了这个金丹真人的生机,若没有特殊的手段,他多半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黑石真人既无仙丹,也无大能为他续命,他想要活命的办法唯有——夺舍! 前世,她记得自己得到手镯半个月之后才遭遇了夺舍之事,现如今,因为她对黑石真人的重创,对方只怕等不了这么久。 她有些不安,若她能有选择,自是现在就直接杀了黑石道人,免得后患。但想到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清涟夫人,她苦笑了下,此事的发展已不由她,她只要想动手,就会被拦下。 屋中,灵气越聚越多,黑石真人的头上渐渐分离出一个虚影,慢慢地,虚影越来越清晰,头、脸,身体、四肢,和黑石道人越来越相似,甚至动作,也如身体一般,盘膝而坐。 诡异的是,随着虚影的细节越来越清晰,黑石道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他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竟以自身血肉为祭,用于增加魂魄力量凝实魂体形成的虚影。 抒悠看得骇然,黑石真人竟有这样的邪术增加魂力,以这样凝实过的魂魄来夺舍,尤其夺得还是一个稚龄幼女的身体,应该说万无一失,当年为什么会失手? 想到清涟夫人的暗示,她心中一动,前世她赢得稀里糊涂,遭遇夺舍后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难道那时是清涟夫人救了她?那她为什么没有半点相关的记忆?甚至清涟夫人这个人,她前世也从没见过。 更何况,夺舍之战,乃是以身体为战场,两个魂魄之间的生死之争,从来容不得第三个人插手,也插不进手。 她满腹狐疑,静待其变。 这时,情形又变。血肉耗尽,干枯的皮囊上方,黑石真人的魂体骤然睁开眼睛,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猛地合身向沉睡的晏思柔扑去。 夺舍,开始了。 晏思柔的脸上陡然出现痛苦之色,秀美的小脸忽青忽白,冷汗涔涔,肌肉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节奏抖动着,显得痛苦之极。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晏思柔一声大叫,耳鼻沁出血来,显得格外可怖。更可怖的是,自她的七窍缓缓飘出一股股黑烟,黑烟融合在一起,渐渐汇成一个人影。 抒悠震惊地睁大眼睛。 那是一个容貌极盛的少年,十三四岁模样,乌发如瀑,肤白如玉,湍飞的乌黑长眉下,黑眸剔透,宛如琉璃。少年身着一件绣着暗金纹路的黑色锦袍,神情倨傲、身姿笔挺,行动间,黑袍上金芒微微闪动,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感。 抒悠脑中一片混乱……夺舍之战从无第三人能介入,她在现场却偏偏看到了第三者,而且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从思柔身体中出来! 正文 157.第 157 章 v章订阅不满30%, 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开始前,她习惯性地用神识扫了下周围的动静。客栈人杂, 即使有修仙者感觉到她的神识, 也没法在这么密集的人群中准确找出神识的来源, 因此, 她用得极其放心。 扫过园子时, 她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走过去推开了窗。 不远处的院落围墙上,一个穿着小厮服装的小女孩正呈骑马姿势跨坐在上,听到她推窗的声音,扭头看过来, 恰恰和她对了一个照面。 女孩一怔, 立刻反应过来, 扬起小脸,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抒悠望着对方粉团似的脸颊, 微微上挑的凤眼, 一时无语。 贺宛宛?她怎么会在这里?商路危险, 贺家的小姐从来都是娇养在家中,怎么会跟着出来走商?更冤孽的是, 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能正好撞上这个小祖宗偷溜? 抒悠直觉不会有好事, “啪”的一下把窗重新关好,决心当自己没看见。 结果没过一会儿, 她就听见窗户“吱嘎”一声打开的声音, 然后穿着小厮服装的贺宛宛手脚麻利地从窗口翻了进来, 自来熟地开口道:“喂,你看着好面熟啊,我们见过吗?” 她把这里当她贺家吗?居然就这样闯进别人的房间!抒悠眉心跳了跳,头开始隐隐发痛,正要开口赶人,猛地想起自己的声音对方是识得出的。 既然这样……她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走近贺宛宛。 “喂,你要干什么?”见她神色不善,贺宛宛骤觉不妙,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 抒悠已逼近她,一把拎起小丫头,毫不客气地丢出了窗外,顺手还把窗户重新关上。 抒悠其实只比贺宛宛高了半个头,这一拎一丢却像拎小鸡似的毫不费力,贺宛宛还没反应过来,就跌在了窗外的草丛中。 “喂!“贺宛宛一下子跳起来,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屁股,就去推窗,窗子却从里面栓上了。她顿时气炸了,上前就是砰砰砰一阵乱敲。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倒是相邻几间客房有人被吵得受不了,打开窗子探头出来高声喝骂。 抒悠在屋内,听到有人喝骂过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前世的花疏影和现在的真是同一个人吗,怎么就这么……熊呢? 她揉揉被吵得生痛的太阳穴,取出画符材料,开始专心研究瞬移符。 结果没一会儿,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她神识放出一探,脸顿时黑了。 敲门的是店小二,可小二身边得意洋洋笑着的赫然是贺宛宛。 她这是被贺宛宛盯上了?这熊孩子还真是契而不舍,居然能想到让小二带她来找正门! 这还有没有消停? 抒悠望着才画了一半的瞬移符,无奈地收起材料,快速丢进乾坤袋中,也不理越来越急的敲门声,干干脆脆地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贺家五小姐,她惹不起,总躲的起吧。 * 抒悠漫无目的地走在碧云城繁华的大街上,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金家客栈暂时是不敢回了,她本想另找家客栈投宿,可惜年龄太小,店家都当是哪家的孩子调皮离家出走,生怕惹麻烦,哪肯收她;她又问了路去牙行找罗彪,罗彪却早就离开了。 这个孩子的躯壳,当真做什么都不方便,害得她还得仰仗一个拐卖过无数孩子的恶棍。 她不由又想起叶春暖,叶先生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有没有危险。说起来,叶先生可能还没到碧云城吧,不然的话,他身上有寻踪盘,应该很容易能找到她。还是说危险没有解除,先生故意不来找她? 她思虑重重,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李家二郎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回头,看到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年轻妇人叫住了她。年轻妇人满头珠翠,肤色白净、身材丰腴,身上穿一件九成新的玫瑰色锦衣,微胖的手臂上还戴着两个小指粗的金镯子,显然是殷实人家出身。 竟然是和他们同车的那对小夫妻中的妻子,不过才隔一天,看她穿着打扮倒是一改在旅途中的朴素。 抒悠记得她夫家姓张,一路都被人称为张娘子。 “张娘子。”抒悠笑了笑和她打声招呼。 “李家二郎,”张娘子露出关心的神色,声音温温柔柔的,“我看你一个人走在街上,神色忧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哥哥呢?” 一路上,张娘子一直维持着新嫁娘的娇羞,很少和别人交谈,怎么忽然热情起来?抒悠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张娘子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要真有难处,不要害怕,可以去西园巷找张大善人。” “是啊是啊,”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闻言七嘴八舌地道,“张大善人最心善了,不管有什么难处,他都能给你解决。” “小兄弟,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张家。” 旁边又有人笑骂道:“赵六,要你瞎起劲,有张娘子在,哪还用你带路。” 那个叫赵六的就笑道:“哎呀,我不是怕张娘子有事忙吗,我可以帮忙跑跑腿啊。” 抒悠被吵得脑仁疼,直觉不对,连忙道:“谢谢各位了,我并没有什么难处。”说罢,她小大人般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且慢。”还是张娘子的声音,明明离她还有两三步远,声音却仿佛在她耳边响起。抒悠心中一凛,下意识就要祭出水盾符。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一只白皙丰腴的手落在她肩上,看似速度不快,却根本无法闪避,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禁锢住她全身。 正文 158.第 158 章 横岭山主见势不妙, 口中念念有词,祭出一个盘状法宝。 法宝升到空中,盘旋着不断变大, 很快就如磨盘般大小,恰恰挡住天河汹涌而来的一击。 一声巨响之后,轻微的“喀喇”之声不绝于耳, 盘上忽然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纹,随即更多的裂纹出现,很快爬满整个盘面。只是一击之下,这个法宝就彻底报废了,“哗啦”一下,化为一堆碎片掉落。 横岭山主趁机闪身退后, 戒备地与天河拉开距离, 目光兀自紧紧盯着天河手中的魂牌。 “想要?”天河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魂牌, 沉吟道,“你想要回魂牌倒不是不可以……” 横岭山主目中闪过一道亮光。 天河抛出条件:“只要你能帮我们收服莫漪。” 水练中央, 被牢牢束缚住的莫漪闻言,顿时开始不停地挣扎起来。 横岭山主目光闪烁,一时没有回答。 天河眉眼弯弯,笑道:“你可以慢慢想, 反正我不急。阿喆学了‘缚镜术’, 迟早能把她收服, 不过费些功夫罢了。只不过, 到时你的帮忙可就没那么值钱了。” 他随手施了个诀, 魂魄上乌光一闪,忽然传出蔷儿凄厉的叫声:“娘亲,娘亲,快救救我!”魂牌上,那张鬼魅的面容激动地浮动着,分外狰狞。 他手一挥,声音顿时又全部抹去,只余下魂牌上蔷儿扭曲痛苦的面容。 横岭山主望着女儿的模样,心都要碎了,她回头看了莫漪一眼。水练束缚下的莫漪挣扎着,乞求地看着她。 可再怎样,莫漪怎比得上蔷儿重要。 她咬了咬牙,蓦地下定了决心,伸出手掌。但见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她的掌心上空缓缓腾起一物。 横岭山主道:“只要你说话算话,放了我女儿,我就把这个交给你们。” 此物一出,本来还挣扎不休的莫漪动作顿时止住,目露恐惧地看向横岭山主,哀求地唤了声:“明月姐姐。” 众人目光都落在那晶莹剔透之物上面,一时竟认不出那是什么。 乍看仿佛一个缩小的湖面,呈一个不规则的平面,波光荡漾,耀人眼目,多看一会儿,仿佛连心神都要被它吸引过去。 这是……“莫漪镜!”抒悠感应到缚镜术的波动,脱口而出道。 横岭山主道:“这是莫漪镜的本体,只要有它在手,何愁莫漪不服。” 水练束缚下,莫漪面如死灰,望着横岭山主,目光越来越黯淡。 天河微微一笑:“成交。”他也不怕横岭山主反悔,一扬手,先将魂牌抛给了对方。 横岭山主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魂牌,瞥了一眼,脸色忽变:“禁制怎么还在?” 天河道:“莫漪镜可还在你的手里。” 横岭山主咬牙,默念法诀,莫漪镜慢慢向天河的方向飘去。天河却看也不看一眼,对抒悠笑道:“阿喆,你试试用‘缚镜术’把它收了。” 抒悠默运法诀,依言分出一条白练向莫漪镜,刚触到莫漪镜镜面,忽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涌起,她吸收到的所有灵力都控制不住般向莫漪镜涌去。她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莫漪身上的白练束缚顿时溃散。她却并没有逃跑,仿佛全身都脱力了般,跌坐地上,任由池怀山抛出的种子生成枝叶,缠绕围困住她。 横岭山主向着天河叫道:“东西我已经给你们了,魂牌上的禁制你总该帮我解了吧。” 天河乌眉皱起,目露忧色,往抒悠的方向看了一眼,回答横岭山主的话就有些漫不经心:“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不会不认账。”说罢伸指一弹。魂牌上,一道黑烟游过一道诡异的痕迹,如游蛇般爬过,魂牌骤然碎裂。 蔷儿半透明的魂体现出,漂浮在半空,若隐若现。她一眼看到横岭山主,和身扑了过来,却一下子穿过了横岭山主。 蔷儿愣住了,她忘了她现在已经没有身体了。半晌,她带着哭腔嚷道:“娘,娘,我好害怕,我的身体被他毁了,我该怎么办?” 这小姑娘昔日是何等强横任性的性子,现在却一副被吓坏了的惶恐模样。连魂体都若隐若现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显然魂力受损不小。 横岭山主心痛难忍,咬牙从储物袋中找出一块养魂石,柔声哄着女儿道:“蔷儿莫怕,有娘在,总会给你找个更好的身体用。”小心地将蔷儿收到养魂石上。望向天河的目光闪过一道寒光。 天河没有注意到她,目光关切地落在抒悠身上。 莫漪镜将她全部的力量都吸引过去,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抒悠面上的血色渐渐消失,显得苍白无比。 若是不能降伏莫漪镜,她就要被它耗死了。 姬莫妄见此情形,知道不妙,蓦地挥剑向莫漪镜斩去。 剑光如虹,气势磅礴。但听“铮”一声,长剑似乎触到了无形的屏障,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这气势惊人的一剑竟连接近水镜都做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他脸色微变:他虽博览群书,可这莫漪镜之事从未记入两仪界典籍,他竟是一筹莫展。 场中,抒悠术法忽变,一条条白练蓦地散开,化作万千透明而纤细的丝缕,一道道交错盘织,密密匝匝,将水镜团团缠绕起来。 如风吹过水面,莫漪镜形状变幻,镜面荡漾不休,泛出粼粼的神秘光彩,似要将人的全部心神都吸引而去。 抒悠不为所动,脑海中,曾经在藏镜柱上看过的无数符文忽然一个个闪现,以一种神奇的顺序排列起来,组成了一段似乎藏着某种神秘法则的咒文。 她若有所悟,纤细修长的十指如蝴蝶翩翩,飞舞不断,白练化作的细丝盘旋扭曲,化为无数古怪而玄奥的符文,爬满镜面。 正文 159.第 159 章 莫漪镜光芒流转不定, 在无数符文的缠绕下仿佛活过来一般,不断变化着形状,欲要脱围而出。却始终被符文牢牢束缚住, 无法挣脱。 蓦地,无数符文组合起来,组成一个大大的复杂异常的字符, 直接打进了水镜之中。水镜光芒大放,却很快暗了下去。一瞬间,抒悠只觉身上压力一松,识海与水镜建立起神秘的心神联系,莫漪镜被强制认主了。 她伸手一招,莫漪镜直接飞入她的识海。她只觉周身充满了力量, 整个周围莫漪建立的领域已完全在她的掌握中。 她微一动念, 水练飞出, 莫漪身上的枝叶束缚顿解。 莫漪脸色苍白,兀自跪坐在地, 倔强地道:“我不会感谢你的。” 抒悠嗤笑一声:“我要你的感谢做什么?”目光落在横岭山主身上。 横岭山主早就收敛了目中的凶光,眉目温柔,笑得和善:“小姑娘,我已经遵守了我的诺言。现在可以走了吧?” 抒悠微微一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让你走?”他们的交换条件是魂牌换水镜, 可没答应放横岭山主走。 横岭山主眼神变了变, 笑容依然动人:“小姑娘, 我们无冤无仇, 你何必赶尽杀绝?” 抒悠扬眉:“雁回镇那些去参加仙童选的孩子和你也是无冤无仇, 却非但被你杀了夺取身体,连魂魄都被拘役,不得超生。” 横岭山主的笑容淡去:“看不出小姑娘还是个好打抱不平的。” 抒悠淡淡道:“是你所作所为太过伤天害理。” “没人告诉你,强出头死得快吗。”横岭山主一声冷笑,话音未落,风云聚会,恐怖的金锐之气瞬间形成,劈空斩向抒悠轰然攻来。 她竟一出手就是杀招。 抒悠早有防备,伸手一招,四周的水灵气四聚,形成一柄又细又薄的水剑。她轻轻一抖,剑花灿灿,但见漫天水光飞舞,无数剑花落在劈空斩形成的巨刀各处,恰恰都点在气机交汇之处。 气浪声中,巨刀轰然而散,金丹修士含怒而出的一记劈空斩竟轻轻巧巧地就被她破解了。 横岭山主脸色一变,默念法诀,从她识海中骤然飞出一柄月牙形的法宝。法宝通体乌黑,玉光莹莹,上面密密麻麻地雕满了古怪的图案,一出现便是鬼气森森,显得十分诡异。 横岭山主的本命法宝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阴气? 在一旁的天河本是漫不经心,待这月牙形法宝出现,脸色微变,失声道:“月阴珏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法宝本是鬼界之物,看样子竟被横岭山主炼成了本命法宝。 横岭山主根本不理会他,双手摆出古怪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月阴珏上的阴气骤然浓烈了好几倍,森森鬼气散出,阴冷异常。 她出手一直是金系劈空斩,众人都以为她主修金系术法,没想到她真正修的竟是鬼修之术。 蓦地,月阴珏上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啸声,阴气盘旋,铺天盖地向抒悠袭来。只要被它侵入一点,就会浑身僵冷,被鬼气损伤筋脉。 抒悠哪会让它近身,随手一挥,一道水墙迅速形成,乍看与她从前术法形成的水墙并无两样,细看来却有一个个带着细小的符文在里面流转不定。 鬼气扑来,在水墙前戛然而止,如惊涛拍岸,石岸却岿然不动。 怎么可能?横岭山主脸色微变。她的本命法宝所发阴气无孔不入,因阴诡险恶,轻易并不会现于人前,但每次现世,从未失手过,怎么会被一道普通的水墙就拦下来了? 她不敢置信,双手翻飞,口中咒语念得更加急促。月阴珏上乌光沉沉,啸声越发凄厉,铺天盖地的阴气骤然收缩成一点,宛若球丸,猛的弹出。 这一击,声势虽比不上先前骇人,可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更为恐怖。 抒悠微嗤,手中捏诀,水墙也随之收缩,变成一面小小的宛若龟甲的盾牌,正面迎上阴气球丸。 “轰”一声,阴气四散,沿着水盾蔓延开来,要从水盾周边绕过。水盾却变得更快,很快向四周延展,铺成一张巨大的水膜,依旧牢牢将阴气挡住。竟是千方百计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抒悠冷笑道:“就这点手段吗?该轮到我了。”她双手运转如飞,以一种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急速掐诀,水镜中的水灵气源源不断流入她的身体,从指尖导出,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旋涡,漩涡中,符文翻转,散发出可怖的威压。 她轻轻一拨,漩涡顿时旋转着向横岭山主扑去。 横岭山主现出戒惧之色,伸手一招,月阴珏骤然放大数倍,挡在她面前。 漩涡狠狠撞上月阴珏,瞬间将之吞没,在这一瞬间,横岭山主忽然感觉和月阴珏之间的心神联系被切断了。这漩涡竟有阻隔神识之效。 她大吃一惊,刚要催动术法重新召唤月阴珏,背后忽然一股巨痛袭来。她低头,吃惊地看到一只染满鲜血的手从她胸前穿出。 横岭山主艰难地回过头去,看到莫漪一张冷漠的面孔。 “莫漪,怎么会是你……”她疼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喃喃而道。 “明月姐姐,你骗了我,那就去死吧。”莫漪恐惧伤心的表情已全然不见,甜甜地笑着。她的手搅动了下,纯粹的水灵力从手中发出,直接摧毁了横岭山主的五脏六腑。 扑通一声,沉重的尸体倒在地上,她的怀中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娘!” 莫漪的目光落在横岭山主身上,从她怀中取出了那枚养魂石。 养魂石中,蔷儿目眦欲裂地瞪着莫漪,如果愤怒可以燃烧,只怕莫漪已被她烧成灰烬。 莫漪笑得更甜了:“小蔷儿,明月姐姐可是为了你才背叛我的。” 蔷儿神色大变:“你还想干什么?” 莫漪偏头想了想,居然带出点天真的神气:“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明月姐姐既然这么疼你,她都死了,你独自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蔷儿心头一震,失声而道:“不要!” 莫漪微笑着,手上微一用力,养魂石顿时化为齑粉。 蔷儿一声尖叫,已无所凭依地飘荡在空中,恐惧地叫道:“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正文 160.第 160 章 v章订阅不满30%, 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她要强大!哪怕失去了灵根,哪怕千难万阻,她要强大起来! 首先便要有自保之力。她瞟了一眼手中的灵符, 心中一动。 天河倒是提醒她了。前世,她有一阵子修为停滞,颇研究了一番杂学。阵法得到过晏家祖上的传承, 符箓的造诣虽赶不上阵法,却也曾下过苦功。 相对阵法而言,符箓的入门成本更低,制作更简单,尤其是使用时完全不用耗费灵力,正是如今的她所需要的。 她如今能够吸收、使用天地间的灵气, 却存储不了, 那么如果她直接把吸收到的灵气用于制作符箓的话是不是可行呢?照天河所说, 黑石真人这两天不在晏府,正好让她逃开对方的神识监控, 试一下能否成功制作符箓。 想到这里,她有点躺不住了,快手快脚地披衣而起,大声叫着“碧落”。 碧落匆匆忙忙地掀帘而入, 恭敬地施了一礼:“姑娘有何吩咐?” 她低声吩咐几句, 碧落看了她一眼, 满脸惊讶。 她想了想, 又嘱咐道:“用我的私房钱去买, 不许惊动母亲。” * 碧落办事效率确实很高,午饭刚过,她要的东西都放在她书房的大书桌上了。上好的朱砂、织金斋的符纸,一打最低阶的符笔,甚至还有一本印刷精美的符道入门书。 她看着,心中叹了口气,除了朱砂的品阶差强人意,符纸和符笔确实太差了。前世即使是入门练习时,她也从没用过这么差的东西,可如今,已是碧落能找到的最好的符笔和符纸。 她随手翻了翻书,书上绘制了十多个基础入门的符箓,谬误百出。她也不在意,反正这书只是她用来打掩护的。 屏退左右、宁心静气,她试着运转心法,开始吸收天地灵气,如上次一样,只有水灵气欢快地涌入她的身体,她控制着灵气的运转,向右手行去。 符纸铺开,笔蘸朱砂,她小心地控制将灵气注入笔中,正要下笔。 “啪”一声,符笔承受不住灵力,断成两段。 她皱起眉来,符笔的品阶实在太低,根本承受不住她刚才那点灵力。 她想了想,换过一支符笔,控制住手上的灵力,先分出一部分包裹住笔杆的四周,然后小心地往符笔中心注入灵力。 这次符笔没断。她松了一口气,幸亏元婴时精细控制灵力的本领还在。当下不敢大意,蘸上朱砂,笔走龙蛇,开始画符。 她画的是一张初阶的厚土符。 这是她当年符道入门时画得最多的一张符,非但简单,而且耗用灵力极少,成功率高。她那时被教她符箓的二师兄勒令画了不下于一万张,几乎闭着眼睛都知道笔该怎么走,灵力该怎么布。 画完收笔,看着符纸上几近完美的符文,她不觉又一次皱起眉来。符文没错,灵力分布没错,可是为什么符纸上一点灵力都没有?就好像一张普通的纸。 她试着将符纸撕开,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不死心,干脆再画一张,却还是一样结果。 究竟哪里出了错?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又开始画锐金符。 这次倒是成功了,只可惜非但消耗的灵气比从前多出一倍,品阶还只是一阶下品都勉强,符箓化出的利箭飞不过一丈,便软软掉下,压根儿没有杀伤力。 她有些沮丧,索性将所有会的一阶符箓都画了一遍,她功底还在,只是最简单的一阶符箓,她画的速度自是不慢,唯一受限的是俗世灵气不够,因此也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结果出来了,火系符箓画不完便会爆掉;土系符箓都是废符;而金系符箓则要么废符,要么只有一阶下品;木系的巨木符、木盾符出来都是一阶上品;最令人惊喜的是水系符箓,不管是寒冰符还是水箭符,甚至是辅助的水疗符,张张都是一阶超品,有一张威力甚至接近二阶符。 至于一些辅助类的符箓,则参差不齐,基本都在中品与上品之间。 最后能用的共有八张符:一阶中品敛息符一张、神行符一张,一阶上品巨木符一张、木盾符一张、凝滞符一张,一阶超品寒冰符一张、水箭符一张、水盾符一张。 她隐隐有些明白,这个结果大概跟她只能吸收水系灵力有关。有心想再试,却觉神识枯竭,浑身乏力。 她心知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撑不住这样的消耗,也不勉强,小心地将一下午的八张成品收入怀中,又将做废的符纸丢入火盆,这才吩咐碧落进来收拾,吃了点东西就扑回床上去补眠。 一觉无梦。 等她再次睁开眼,夜色已深。她翻身坐起,只觉精神饱满,更意外的是,受创严重的神识似乎也有了一点点恢复。没想到凝神画符竟还有这功效,倒是意外之喜。 屋里没有点灯,朝南的大窗半支着,透进浅金色的月光,屋子里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朦胧的光彩。清风拂过,有淡淡的草木清香传来。 她披衣而起,小小的身子趴在窗前,任神识向外扩去。 月儿正圆,月华如水,笼罩万物,小小的院子里,繁花如锦,草木茂盛,充满勃勃的生机。 自重生来,她的心第一次如此平静安宁,一直以来的惶恐、怨愤、不安仿佛都已消融在这月华满天的宁静夜色中,再也不见半点涟漪。 上天毕竟待她不薄,纵然失去灵根,依然为她修行留下了一扇小小的窗。她的手摩挲着怀中那薄薄的一叠符纸,唇边渐渐泛起一丝笑。 虽然这点力量比起她从前拥有的天差地别,但至少她现在还活着,她还能哭泣,还能微笑,还能愤怒,还能感受这鲜活的、美好的世界。 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她似乎听到了小小的一声“喀喇”声,仿佛有什么桎梏打开了,水灵气争先恐后地向她身体涌来,在她经脉中不断冲刷、运转、逸散……许久,她收敛神识,睁开眼,笑意盈盈。 正文 161.第 161 章 v章订阅不满30%, 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母亲都被她吓到了, 以为她受了思柔的刺激, 委婉地劝她不要这么拼命。 她笑盈盈地答应, 转头照样拼命。 母亲见她虽然忙碌, 精神倒越来越好,劝过几次后也就随她去了。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两年多很快过去, 又到荷花亭亭,蝉鸣阵阵的时节。抒悠已经八岁了。 体质的改善非常缓慢,一般的修士只要能完成第一步引气入体, 便会逼出浑身杂质,她已无数次引气成功, 却因为留不住灵气,每次只能逼出一点杂质, 而且, 随着次数的增多,效果越来越不明显。唯一可安慰自己的是, 她的身体确实越来越轻灵了,现在只要轻轻一跳就能从矮墙跳入梧桐林中, 对暑热的耐受力也增加了很多。 符箓的练习也不顺利, 劣质的符笔符纸根本承受不住二阶灵符的绘制, 不是笔断了, 就是纸炸了, 她顶多只能绘制成功一阶超品的水系符箓。 只有炼神诀的修练还不算糟心,她毕竟底子还在,很快神识就恢复到筑基期的水准。 * 这天,抒悠正在自己的书房练字,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混乱声。 抒悠皱眉,放下笔。她院里的丫鬟都知道规矩,她练字时从来不敢发出声音,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神识放出,发现来的是母亲身边最亲近的郑妈妈,正满脸慌乱地跟碧落说着什么,一会儿后,碧落急匆匆地向她书房走来。 她想了想,掀帘而出,站在廊下沉声问道:“碧落,出了什么事?” 她年纪虽小,说话行事自有一番沉稳气度,让人情不自禁镇定下来,碧落不由放慢脚步,对她施了一礼:“姑娘,郑妈妈有急事求见。” 她望向郑妈妈,大概是她的神色太过镇定,郑妈妈慌乱的神色稍缓,匆匆对她行了一礼,急声道:“姑娘,你快去看看吧,老太太要把太太送到平安观去。” 她十分意外。 她是知道的,自从晏思柔被浩天宗带走去修仙后,家里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二婶李氏有两个儿子傍身,又有一个大出息的女儿,一下子得了老太太看重,而母亲却更不被待见了。 思柔走后没多久,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剥夺了母亲的管家权,交给二婶,母亲在晏府的日子日益艰难。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晏家的长房长媳,照样锦衣玉食,再艰难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抒悠也从来没有把这些凡俗的争权夺利看在眼里,自然没起过插手的念头。 可是,送去道观,性质可就完全两样了。 去道观,是去苦修,去受罚的,母亲性子好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怎么回事?”她的脸色沉下来,冷冷问道。 “姑娘,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吧。”郑妈妈觑着她的脸色,心头一颤,只觉不经意间,小小女孩的气势越来越惊人。 抒悠颔首,也不多说,迈步走在前面。 原委很快弄清。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晏家自家窖藏的冰便有些不够,不巧的是,明州城最大的冰库平安观玄冰窟出了意外,竟没有冰产出,这下子,就算晏家是明州首富,也是拿着钱都买不到冰了。 晏家的冰既不够,这冰怎么分就有讲究了。老太太那里自然是不能受委屈的;三老爷晏叔齐常年在外走商,不在府中,又尚未娶妻生子,暂且不论;负责分冰的是管家的二太太,更不会委屈自家。算来算去,能苛刻的唯有大老爷一家,因此分到大房的冰非但不足,甚至有些天数根本就没有。 大太太姚氏把女儿看得如眼珠一般,自己受点委屈不要紧,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才八岁的女儿满头大汗地从练武场回来,屋子里却没有一丝凉气,她就心痛得不得了。再一问,二太太的两个儿子那里,从没有断过冰,甚至二太太自己的大丫鬟屋里都舒舒服服地用上了冰。 姚氏气不过,跑到二房和李氏大吵一架,回头李氏就把状告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当下就以“修身养性”的名义,要打发姚氏去平安观清修一阵子。 不过是小事,母亲竟然这么沉不住气!她心中叹口气,脚步顿了顿,问郑妈妈:“祖母怎么处置二婶的?” “老太太说二太太要管家,不能去道观,便罚她把女诫、女则还有道德经各抄一百遍。” 李氏的娘家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李氏在嫁进晏家前不过粗读了几本书,连大字也写不好。罚她抄书,可真是拿捏住她的软肋。 她想了想,又问:“通知父亲了没?” “老爷也在老太太那里。”郑妈妈迟疑了下,没有说下去。 抒悠心中雪亮:她这个父亲,说好听点是与世无争,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无能,这辈子就没有做过一件反抗老太太的事,母亲出事,他别说求情,不在旁边赞老太太几句就是好的了。不然,郑妈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来找她这个八岁女娃想办法。 到了朝晖堂,果然父亲母亲都在,她上前一一见过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老太太要母亲去平安观住上一段日子?” 老太太慢慢拨动着手中的念珠,打量着眼前举止沉稳的大孙女,冷笑道:“阿喆是要为你母亲求情?” 空气仿佛凝滞了,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大老爷一脑门子的汗,焦急地冲着抒悠使眼色,生怕女儿惹了母亲生气。 抒悠却是不慌不忙,甚至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淡淡道:“阿喆请求祖母恩准,让阿喆代替母亲去平安观。” 一语出,众皆惊。 “胡闹!”母亲首先反应过来,急急上前,颤声道,“老太太,万万不可!” 正文 162.第 162 章 v章订阅不满30%,过几个小时来看吧  “姐姐, ”见她盯着手镯久久不语, 晏思柔又是得意又有些不安, 试探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手镯?不然我们俩换吧。”“我的”两字她特意咬重了说。 “也好,”她回过神来。身为曾经的溟川第一大派元婴长老, 再一心修行、不理世事, 门下弟子的勾心斗角她也没少见, 晏思柔这点小小的心机自然瞒不过她,原来特意带了手镯来看她是来炫耀的。 她微微一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 顺势道:“多谢阿柔了。”也不等对方答话,直接吩咐道, “把我的手镯给妹妹,把妹妹装手镯的玉盒拿过来。” 众人不敢违拗,立刻有人送上装手镯的盒子, 她瞟了一眼,果然, 盒子看似与红宝石手镯外盒用的一样的材料,实则是用封灵玉做成。 晏思柔措手不及, 没想到她当真要换。她从来了解这个堂姐, 知道堂姐素来骄傲, 哪怕明知这回祖母偏心, 也绝不屑于要她的镯子, 没想到这回竟会顺势答应交换。 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捂住手镯,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们私自交换手镯,祖母问起该怎么说?” 抒悠唇边勾起一丝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抒悠的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捋,绿宝石镯子轻轻巧巧地被摘了下来。 手镯到手,抒悠神识轻轻一触,立刻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侵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动声色,随手把手镯抛进封灵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帮我收起来。” 晏思柔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姐姐,你,你……”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说红宝石的更漂亮吗?姐姐就受点委屈,和你换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抒悠身边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盖,收起盒子,眼圈开始发红。 抒悠只做不见,心中冷笑。当年带上手镯后,她着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渐虚弱,到处寻医问药也找不出病症所在,正当凶险之际又遭遇邪修夺舍,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早就被夺舍成功,魂飞魄散了。 纵然已过数百年,她从不曾忘却,在自己的身体里,将被另一个魂魄吞噬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此仇难忘,此恨难解,旧事重演,虽然对方的目标换成思柔,她却必要报这一箭之仇。这个饵,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报仇,还需仔细计较。她元婴被毁,神魂受创极重,神通尽失,若是遭遇夺舍者,未必能取胜,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她当时年幼,许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时想来,当真疑窦重重。 封灵玉珍贵,溶魄石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尘,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夺舍者究竟是怎么选中她作为夺舍对象的?而手镯最后莫名消失,究竟又落入了谁手中? 而且,最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夺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样,那段记忆笼在一片迷雾中,始终无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帘子掀开,还未见人,柔婉动听的女声先传来:“囡囡,你好点没?” 一道香风袭来,抒悠眼前一亮,一个二十余岁模样,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少妇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来人脸若芙蓉,眉弯新月,一对形状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大伯母。”晏思柔忍泪乖巧地上前见礼。 美人对她点点头,淡淡笑着应了声。回头见抒悠拥被坐在那里,“呀”了一声,顿时柳眉倒竖:“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就让你就这么坐这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气,“还好是温的。”又将手探向抒悠后襟。 抒悠不习惯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对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骤然一省:美人显然是六岁的晏抒悠亲近之人,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神通全无,是万万不可露出破绽的。 可是,她有些犯难地皱起小小的眉头,当了数百年的高阶修士,扮演好一个小女孩还真是一个难题。 她这模样落入女子眼中,却让对方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强,不喜欢母亲管你。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说罢,不待她反对,顺手抓过侍女递过来的衣服为她穿衣,“先穿衣服吧,要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抒悠忍不住望向对方娇美的容颜,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与欢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那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见抒悠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觉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啦,母亲都不认识了,傻了吗?” “母……亲?”她生涩地叫出这个数百年不曾叫过的名称。 上一世,她六岁离开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师傅一手抚养长大。再次回到俗世时,父亲苍老,母亲离世,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试图描摹母亲的模样。 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爱怜备至。 她忽然相信她是真的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否则,即使在梦中,母亲的模样都不会如此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亲耳根下一颗小小的黑痣,皱眉时眉心淡淡的纹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