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有妹初养成》 正文 第一章 师父 我师父名剑流离,乃是太和山上一名十分不正经的道士。 不正经到甚么地步?便是修行的道士需得六根清净、心无外物,而他老人家偏要反着来,如今已是知非的高龄,仍然嗜酒如命,且好美女,是那种见到前/凸/后翘的女子便打死也迈不动步的好。 我怀疑,若不是他年轻的时候有些虚名,且自身剑法还有那么一丁点说得过去,纯阳宫的宫主妥妥的要将他赶下山去。 如今他老了,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徒弟,若再不由分说的将他赶走,未免会有些过于残忍,宫主又心善——其实主要是太好面子,容不得别人说他不近人情。 以上虽是我的猜测,但依我多年的观察,大约与真相*不离十。只是师父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按照他的说法:心中有道,便是酒肉也是穿肠过,便是美女也是过眼云。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于是二师兄曾故作困惑的问我:“小师妹,咱们纯阳山上何时造了一座和尚庙?我怎的未见过?” “……” 二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略略毒了一些,有时真叫人尴尬。 那一次,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后山砍了一整夜的竹子,第二日起来连手腕都是肿的。 咳…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趁着夜色逃下山去,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杀过甚么人,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他自身成就还不高,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是以我上头,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姐,皆是遭了他的道,又因那时年岁太小,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有几次,师兄师姐们追问起自己是如何入得师门的,师父只捋一捋他那寸长的胡须,对天长叹道:“唉,那一年为师本是不愿收了你们的,哪知命数难逃,你们终究还是要入我纯阳门下——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小不点,就抱着为师的大腿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是不肯撒手”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师父又开始吹牛了,于是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十分不给面子的走了人。 我是唯一一个听师父讲到最后的,为着此事,师父还总爱在众师兄面前夸我尊师重道,很知礼数。我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莫不是您老人家死命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谁会受得了听您那扯上天的唠叨? 是以我终于总结出一个师兄师姐们早已懂得的道理,那便是:往后师父讲故事时,万万要抢先选个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据我师父而言,他遇到我那年,我正给一个戏班子里当打杂的,并顺带用我那还话都说不顺溜的嗓子尾着班主学几声戏。 那一年,正逢朝廷换了新主,新主是个半大孩子,万事还得靠着后宫那一位reads;。正如我二师兄说过的,江山的事情一旦落到后宫妇人的手里,那十有*是要民不聊生个几年,而剩下的十有二一,便要民不聊生个好多年。 在这民不聊生不知第几个年岁里,我师父怀揣着那柄斩妖剑来到了襄州附近。此时,那柄名剑上的显贵宝石,已被师父在“形势所迫”下抠下来卖了钱,所以如今再看斩妖剑,仅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佩剑。你说它能斩妖?只怕妖都不信。 师父他就抱着那柄普通的斩妖剑,往戏班子门口那么一坐——倒不是他有心听戏,也不是他要踢馆找茬。而是他太饿了,襄州民不聊生得忒厉害,连地里的草根儿也被人一抢而光。 他本来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在戏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歇一歇,顺便“不经意”的瞅一瞅内里是否有些可以下肚的,却将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学戏。 那班主站在台上唱一句,小女孩跟着在边下学一句,那小女孩学得那叫一个——这么说罢,那小女孩一开嗓,在场众人皆眼眶湿润;那小女孩再唱得两三句,众人已纷纷痛哭流涕。 听到这里,我十分兴奋的问道师父:“是不是她唱得太好了,将人感动哭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那班主也不唱了,从厨房里捣什了一碗白面馒头出来,流着眼泪递给了小女孩,并道:“清儿啊,你你唱得太好了,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我们班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仙。来,叔这有几个饽饽,你拿着,另寻一处出路去罢。” 小女孩也许是饿得紧了,并没有听明白班主话里的真意,只顾愣愣接过馒头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班主见她肯吃了,朝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便从旁边上来两个人,将小女孩往外送了出去。 小女孩一边鼓着腮帮,一边已被推出了戏班的大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看见面前有一个十分饥渴的中年汉子——这自然,是我师父。 师父他腆着一张沧桑大脸,眼冒精光的盯着小女孩怀中的馒头,道:“小姑娘,饽饽分叔叔一个成不成?” 小女孩死死的收紧了手臂,坚定且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眼光动也不动,猛烈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了一想,随即提起手里那柄很普通的斩妖剑,耍了一个花式:“小姑娘,你若分叔叔一个饽饽,叔叔便教你学剑。” 小女孩疑惑的皱了眉:“剑?剑有什么用?学了有没有饭吃?” 我师父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那自然是有的吃,若是别人不给你饭吃,你便用这把剑打到他给你吃。” 小女孩愣了一愣,未曾想到若果真如此,那面前这人何以饿到如此潦倒的地步?她只简单的听到了“有的吃”这三个字,连思考都未及多思考,便把怀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成交!” 什么?你问我,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是以这一段,我是记得的,任凭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幼时的记忆已经愈来愈模糊,但不知为何,偏偏就单记得与师父分馒头这一段。 我便是这样拜了师,以一个馒头入了师门。师父带着我这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也不方便再在这三教九流的江湖七混八混,于是乎只好打道回府。 我上了太和山,才知道原来师父并非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我有了师兄和师姐,再往后还有了师弟,我的师门虽然算不得人才济济,但好歹也不冷清。 自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正文 第二章 大师兄和二师兄 在太和山上的前几年,我只想以两个字作为总概:辛苦。若非得再加个什么词来形容,那便是:着实的辛苦,或者,辛苦得不得了。 那几年,山下打仗的打仗,打架的打架,总之是乱得一塌糊涂。山下的百姓日子不好过,山上的道士们也过不好。纯阳宫的宫主眼见山脚镇子的物资一天比一天匮乏,而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拜观求道的人也越来越少,唯恐他的弟子们某一天会坐吃山空,于是下令大家把修道之事且放一放,鼓励众人自力更生,开山修田reads;。 我上太和山时,正好赶上这开荒的势头。漫山遍野的道士持在手里的东西不是刀剑,也不是拂尘,而是一把把黝黑水亮的铁锄头。这样奇特的画面在我幼小且纯洁的心灵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以致于时至今日,若我恰好撞见某位师兄下山办事,我仍会指指墙角善意的提醒一句:“嘿,师兄,是你的锄头。” 说到师兄,就需得来好好聊一聊我上头那两位师兄。我的大师兄,是一个很标准的大师兄,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武功人品皆为上乘。他行事沉稳(犯了门规从不怕被抓),能担大任(被抓了也第一个就认),很得全门上下一致无二的欣赏。师父清晨叫他锄一亩田,到日落时分他能锄完两亩,并且期间还抽空复习了一套“阴阳归合”的剑法。有这样一位大师兄,我感到很自豪! 我的二师兄,是一个很不称职的二师兄,纵然长得也算有那么一丢丢俊美罢,可是牙尖嘴利从不给人留余地。他偷奸耍滑(犯了事第一个脚底抹油),风流成性(三天两头勾搭隔壁新来的小师妹),经常把师父气得胡子直飞天。师父从不吩咐他去锄田,因为这只会加重大师兄的工作量==。有这样一位二师兄,我感到很羞耻! 可以说,我们全师门都很嫌弃二师兄,但师父为甚么没有把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徒弟逐出师门?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也必然不肤浅。是因为二师兄会做菜。 且是很会做菜。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师父吃了十六年二师兄做的饭菜,这嘴自然是软得没边儿了,万万说不出赶他下山的话。 想当年,太和山上最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纯阳宫的弟子,大多得只吃上一碗小葱拌豆腐,再用那黄不拉几的小菜叶煮一锅汤,凑合凑合也就过了。可那一日,咱们神力通天的二师兄,却不知从哪里端出一锅鸡来,还是整只鸡! 久旱逢甘露,久未尝肉味,饥渴的我们看着桌上的这只鸡,食指大动口水直流,只想将它立时一扫而光! 正当众人迫不及待的捏起筷子誓要为两个鸡腿战个至死方休的时候,大师兄冷静的一抬手,道了一声:“慢着。” 众人哀怨的看着大师兄。 “二师弟,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大师兄目光锐利的看向二师兄,语气很威严,“不会是从青松师伯那里偷的罢?” 众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师父的筷子险些给抖掉了。 青松师伯住在另一个山头,在这人人揭不开锅的年代,他竟私下养起了一窝鸡。那鸡不是普通的鸡,美名其曰珍珠鸡,不过我依看,它们除了个头长得小了些以外也无甚特别的,而且也绝没有小到一颗珍珠的形状,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青松师伯很宝贝它们,曾有不知死活的弟子因馋得厉害,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取了一只杀来吃了,第二日,便被青松师伯追着打得皮也几乎掉了一层。 据闻,那位师兄的惨叫萦绕在太和山的山涧,三天三夜也不消散。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青松师伯的鸡的主意。 此刻,众人小心翼翼,又万分期待的看向二师兄,只见他大手一挥,十分无所谓的道:“不是不是。你们放心的吃,大胆的吃。” 这话如临大赦,众人纷纷松了一把汗,迫不及待的往锅里戳筷子。然而等欣喜万分的放到嘴里,一咬牙,眼泪却默默的掉下来了。 好吃,太好吃好吃得惊天地泣鬼神,此菜只应天上有,绝无理由落凡间 只可惜,还是豆腐做的。 正文 第三章 我的仙女师姐 我的师门很穷,师父很不争面,座下的弟子们也不见得多有出息。但唯独有一点,那说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便是——我的师姐美炸天,简直是整个纯阳宫的门面担当! 我师姐入门的时候才六岁,面貌五官还未没张开,后来女大十八变,这一变便成了个标致得不能再标致的美人,震惊了整个纯阳宫的男弟子。我猜着师父看到如今的三师姐,约莫是十分之后悔的,他如何能猜到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竟在十年之内出落得如此动人心魄。若他能稍微有些远见,那很大可能我师姐便不是我师姐了,我该叫她师娘。 我曾兴致勃勃的问过我师父:“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收徒的标准一定很严格罢?” 师父当时在喝酒,醉得已有三分了,他以微醺的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何以见得?” 我道:“您看,大师兄长得仪表堂堂,二师兄嘛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三师姐更是美得没边了。可见您老人家对门下弟子的颜值是很有要求的! “那你呢?” 我十分之不好意思,羞涩的撩了撩鬓发,“我嘛好歹也是小家碧玉,玉容花貌,貌比嫦娥” 我师父听了,当场一口老酒就喷出来了,并且神色纠结的打量了我许久。 我觉着,他一定是对我的话深表赞同,认为我确确实实是个潜力股。师姐都女大十八变,何况我还没有十八呢。 师姐也对我说,我还有三年,远着呢,让我慢慢的变,不急。 我真是顶喜欢我师姐的,不仅因为她让我慢慢变,还因为她做得一手好女红。 那几年,纯阳宫很穷,我的师门更穷,穷得捉襟见肘,恨不得一块饼掰成两块来吃,一匹布剪成十匹来分。纯阳宫的很多弟子,因着要节省布料,常常是师兄穿小的衣服,给师弟穿,师弟穿小的,再给小师弟穿,如此源远流长,直到那衣服破到让人叹为观止。自然,师姐妹也是同理。甚至有些时候,师兄师姐的衣服,师妹师弟只能混着穿,挑也没得挑。 在这种勤俭节约的风气之下,我很庆幸,我穿的都是三师姐留下的衣服。 师姐长我三岁,大师兄长她三岁,所以她穿的都是大师兄的衣服。但师兄男式的道袍,在她手中只需过一转,便立即成了女式的道袍。等轮到我手里时,又变了模样,连道袍的样式也几乎看不出来了,竟是一条青水泛白的长裙子。真不知她是怎样做到的。 是以每每我穿着“新裙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总会引起旁的师门的师姐师妹的一顿叽叽喳喳,她们总以为我是个很有背景的,在大家都穷得穿补丁道袍的时候,我竟还能穿得起好看的花裙子。我的师门一定用了某些不正当的手段来富裕。这个时候,我的师姐就在一旁,很温柔很安静的笑。 我问师姐,为什么总是给我做裙子,她自己却还是穿着女式的道袍呢? 师姐温和的笑了:“小姑娘嘛,总是爱美的reads;。穿些裙子,人自然而然就活泼起来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不是小姑娘了?难道她不需要活泼吗? 我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开始跟师姐学女红了。 我是下了十足的决心去学的,我原想着,待我学成了,一定给师姐制一袭顶好看的衣衫,让她也活泼活泼。奈何我实是没有这个天分,开始的时候,我跟着师姐学绣花,她教我绣蝴蝶,我绣出来却是个飞虫;她教我绣荷花,我绣出来的却是朵泥巴。后来师姐放弃在绣样上对我的熏陶了,准备教我缝衣,但自从我将衣袍的两只袖口缝到一处后,师姐崩溃了。 师姐十分勉强的对我说:“清儿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缝衣绣花的活计,有师姐就够了。” 我很无奈,很悲痛,最后我的女红学涯,以两个歪七扭八的荷包作为结束。 我将那两个荷包郑重其事的赠予了两位师兄,并嘱咐他们务必收好,因为这大约是我此生唯一能用针线做出的东西了。他们当时的表情很微妙,一定是非常感动罢。 总之,我的师姐就是如此的温良贤淑,又是如此的花容月貌。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太和山上一半以上的男弟子,都非常想得到这捧月。 是以,我从小就不乏可巧的小玩意儿,也不乏馋嘴的小食,这些都是师姐不屑一顾的东西。我曾问过师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师姐只是付之一笑,并未作答。 她虽不作答,我却也慢慢的晓得了。 师姐这些年,笼统给我做过五条花裙子,给师父做过三件披风,给二师兄改过四件道袍,却给大师兄编过足足十二条剑穗。 大师兄只有一把剑,每年换一个穗儿,也这样不间断的换了十二年。看来他无愧为离楼台最近的那一汪水。 练剑台上,大师兄用那把拴着崭新剑穗的旧剑,正与师姐切磋着师父新授的剑法。那一来一去的招式,怎么看怎么猫腻。 我躲在石头缝后,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会不会成亲呢?” 二师兄懒懒的躺在一片平坦的大石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当然不会了。” 我转过身去,问道:“为什么?” 二师兄将口中的狗尾巴草晃来晃去,吐字稍有那么些不清不楚:“他们出自同门,师兄和师妹怎么能成亲。” “为什么不能?!”我诧异极了,“书上都说,师兄师妹才是天配的良缘,可以夫妻双双闯江湖!” “啧,你都看的些什么破书。”二师兄挑眉看我一眼:“就比如你我,你觉着可能成亲吗?” 我立即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我自是不会同你成亲的。” “这不就对不对!”二师兄一口将狗尾巴草啐朝一边,猛的站起了起来,“风清冉,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我还来不及作答,便听那边剑锋交错的响声停了下来,继而是大师兄无比威严的声音:“二师弟,你又带着小师妹偷懒!还不快过来练剑!” “” “来啦来啦,师姐我跟你说噢,二师兄他这个人哟” “闭嘴,你个蠢材!” 正文 第四章 师门二三事 在太和山的日子,很平淡,平淡到偶尔有那么一丝波澜,也迅速的被日复一日的天光掩埋过去。 而我曾一致以为,这种平淡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太和山上永远是那么些人,师门里的大家也悠悠久久的在一起。 师父笑道:“清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父总有一天会老去,何况人各有志,太和山是留不住你们的。” 我歪着头道:“离了太和山,我们能去哪儿呢?” “江湖之大,又有何处是不能去的?”师父捋了捋他那颇有点仙风道骨意味的长胡子,“再何况,你至了这样的年纪,难道不曾想过要嫁人吗?” 我嘟囔道:“嫁人有什么的,清儿要在师父身边,伴着师父长长久久的才好reads;。” 师父听了这话,先是欣慰的笑了很久,才道了一句:“伴着师父又有什么好,你自小无心向道,难不成想同你的师伯们一样,在纯阳宫里做个女道姑?” 我愣了一愣,立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虽不做个女道姑,但清儿要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情之所至” 师父听不得我这样胡言乱语的说下去,大手往前摆了摆:“打住打住,为师怎么觉着你今儿有些反常啊?你讲实话,是不是又去哪儿捅娄子了?” “不曾的,不曾的。”我心虚的绕到师父身后,轻手轻脚的给他捶着肩,“就是那个,师父啊” 我的话还没未讲完,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风清冉,你给我滚出来!!!” 一听见这声音,我唰的就在师父身后蹲下来了。师父的道袍很宽大,具有非一般遮掩性。 师父扭着个头,神情复杂的看着我,缓缓叹了一口气。 在如此水火的情况下,容不得我多做什么解释,所以说出的第一句话必然要简而精,精而诚,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师父心软。 在经过一秒的深思熟虑后,我哭丧着脸小声喊道:“师父救我!救我!我!” 我的话音将落,门扉就哗的一声开了,吓得我又往椅子后缩了缩。 师父两手朝外一摆,又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的道:“阿祁,何事惊慌?” “师父,”是二师兄的声音,“小师妹没来你这里?” “噢,来过的。”师父的声音顿了顿,这一顿简直让我呼吸都停住了,他却话音一转,“我让她替我去送东西了。” “去哪里?” “额唔去给青松师伯的珍珠鸡喂食了。” “师父几时关心起那鸡来了?” 不必看,我也知道,二师兄此时的表情必然是很费解的。 “咳,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师父大言不惭的道,继而声音里似乎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不过阿祁,你这个脸颇有几分艺术感,像极了你师哥日前摘回来那一筐红番茄。哟,你的眼睛也变了,活像只兔子咧。” “” 不必看,我还是知道,二师兄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很愤怒的。 待他气愤的甩门而出后,师父洪亮的笑声才爆发出来,简直响彻了整个太和山山顶。 他捶胸顿足的笑了好半天,让人怀疑他这把老腰会不会就此折断了,这才直起身来朝我正色道:“清儿,你怎可以这样捉弄你师哥?信不信为师打断你的腿。” 我故作惧怕的连连讨饶,他却又道:“不过,若你告诉我是如何弄得,为师便饶了你这次。” 我面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听人说,用食盐洗脸可以美容。我觉得二师兄的长相拉低了我们整个师门的颜值层次,故而想着往他的洗脸盆里加上些许。”我掐着食指尖尖道,“只是只是在用料上,出了那么一丢丢差错reads;。” 师父问:“哪一丢丢?” 我惭愧的笑了一笑:“我将辣椒粉,当成了食盐。” “”师父此刻的表情很诡异,处在一个笑与不笑的崩溃边缘,最后他大袖一挥,“你师姐去山下采买,你快去寻她。依你师哥的才智,很快便会反应过来,这回,为师只怕是护不住你了。” “师父” “你走,赶快走,立即走!” 我只好默默的离开了,走出屋的时候我回头瞄了一眼,看见师父的肩膀还在那儿一颤一颤的。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下山去寻师姐。 师姐却不在山下,只在半山腰。 且她不是一个人,还费劲的拖着个昏迷不醒的伤残人士。 她远远见着我,很欣慰,朝我招手道:“清儿,快来帮忙~” 我巴巴的跑过去,低下身凑过去看那人的脸,是个男子,墨眉入鬓,打扮得很贵气,单他那件衣裳,看起来便够师门里半个月的口粮了。 “师姐,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师姐抹了抹额间晶莹的汗珠,有些急促的喘着气儿,“他倒在山门处,回来的时候遇到的。” 我见他面色无异,却只是昏睡不醒,沉默了一会,忽然提脚踹了他一下。 师姐瞪大了眼,忙一把拉住我:“他生死未明,你怎么这样顽?” 我道:“我瞧瞧他是不是装的。” 师姐:“……” 我义正言辞的道:“师姐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哟,就喜欢玩这种美救英雄的戏码。” 师姐无奈的道:“别闹了。快来搭把手。” “噢…” 我却没有去搭那个手,而是清了清嗓,气沉丹田,朝着山涧里喊道:“师兄!!!雪霏师姐有麻烦了,快来帮忙啊!!!” 我嚎了两嗓子,回头若无其事的去看师姐,见着她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很难形容。嗯,她定是钦佩我的聪明才智,都钦佩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一会儿,看似空无一人的山林里,忽的蹿出了数十位师兄。他们有的拿着铁锄,有的担着水桶,还有的手里捏着刚挖出土的大地瓜。真是多姿多彩啊。 他们的神情都是一样的焦急,蹿猴一般跑到了师姐的身边。 “师妹你怎么了?” “师妹你需要帮助吗?” “这小子是谁,怎么倒在这里拦着路!” “师妹别怕,师兄会保护你的!” …… 正文 第五章 新面孔 我的师门,存在着许多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传统美德。 比如尊老——师父年纪大了,变得越来越爱吃甜糯的东西,为了防止他那一口牙提早罢工,我们很贴心的在他饭菜里放了许多辣椒。 比如爱幼——每每我遇着一些愁云惨雾之事时,大师兄都视而不见,三师姐则掩面叹息,而二师兄,往往是笑得最和蔼可亲的那一个。 再比如,我的师门相亲相爱,从上至下基本没有什么隔阂,所以不拘礼数,相处起来甚是轻松reads;。 这一日,我又轻松的一脚踹开师父的房门,看见他老人家遮遮掩掩的将一本画风奇特的小册子往床下塞。 见来人是我,他眉头猛的一收:“不是叫你去山下躲到天黑吗?你现下回来是不是找抽?” 师父不愧是师父,哪怕被人撞见了看春宫图,也依然是如此的临危不惧,正义秉然。 我也正色道:“师父,人命关天。徒儿只好牺牲小我,成就大我。”顿了顿,我又小声的问:“二师兄还没回来罢?” 师父还来不及回答,便眼见我被后边层出不穷的师兄挤到了门框边上。 “雪霏师妹,是将人抬到这里吗?” “师妹,走了一路了,你累不累?” “师妹你渴不渴?” “师妹心底如此的此良善,实为我纯阳之福” 一片喧闹之中,师父的眉头越收越紧,他面上的皱纹简直要拧成一把麻花了,最后,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重重喝了一声。 他这一喝,用了七成的内功,于是八方俱静,连窗外的雀儿都不敢振翅,直愣愣的朝地上栽了个啃泥。 众师兄的表情呆若木鸡,随即纷纷向师父行礼,问候他老安康。 太和山上几乎人人皆知,我师父平生有两大好,一是看妹子,二是摆架子。 在没有什么新鲜妹子的情况下,你要让他开心,便让他摆足了架子,再给足他面子,那万事都是很好商量的。 于是这会人人的态度都万分恭敬起来,在这种不公不正的恭维氛围之中,师父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并呈现出一种几乎要春暖花开的迹象。 这时候,三师姐似乎有些看不大下去,她折身朝众人行了一礼,不冷不淡的道:“多谢诸位师兄出手相助,人送到这里便可以了。” 众师兄听了这话,又想争先恐后的向她回着话。师父好容易冰消雪融的表情这会儿又是一凝,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师兄们的动作一时顿住,很缓慢很小心的朝师父身边望了一眼。 师父挥了挥衣袖,慢慢的道:“时候不早了,都回罢。” 众师兄只好不情不愿,万分哀怨的告了辞。 等到众人尽数离开后,师父才望见地上原来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 师父眯着眼看了一会,叹道:“这小子是哪个门下的,怎的看得这样眼生?好可怜见的,都给挤晕过去了!” 师姐:“” 好不容易离开门框的我:“” 师姐解释道:“师父,这人不是纯阳弟子。” 师父一愣:“不是纯阳弟子?那来我房里做什么?” “他昏倒在山门底下,我见他还有救,便把他一道带回来了。” 师父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reads;。 继而他慢慢踱步到那人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伸腿踹了一下。 师姐惊道:“师父,你做什么?!” 师父慈眉善目的道:“我瞅瞅他是不是装的。” 表情很复杂的师姐:“” 见怪不怪的我:“嘿嘿” “咳,既然不是装的,”师父抬起头,冷不丁的对我道:“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以为你师父无所不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愣住:“啊?师父有你这样夸自己的吗?” “没有!”师父的胡子简直快被他自己给吹起来了,“那还不快去请你青松师伯来看!” “知道了==” ———————————————————————————————————————————————— 半个时辰后,青松师伯来了,同他一齐来的,还有脸上涂满了花花绿绿草药汁、看上去神情愈发凶狠的二师兄,以及心惊胆战紧紧挨着师伯边上的我。 我们径直去了客房——说句实话,像我们这样的门派,一辈子能见着的脸就那么几张,一年半载能来个拜访的外人,那都是个稀罕的事。故而为了节省空间,许多房间都被我们用来堆柴了,说是客房,其实叫柴房才更为贴切。 此刻,那房间里支着临时搭起来的塌,塌后面还堆着一垒半新不旧木柴,日光从小窗里倾泻进来,照得房里处处是飞舞的木屑,甚为心酸。 小小一间房里,这时却挤满了人,除却睡在榻上那一个和我们新进来这三个。还有一个我师姐——她正安静的在一旁用手巾给男子擦脸。 还有一个是大师兄——他一动不动的倚在门边上,神情冷淡。 而我师父,早已不知去向,我估摸着,他定是回去看那本还没看完的春宫图去了。 师姐见青松师伯来了,便恭敬的起了身,行了一个礼。 青松师伯点点头,朝着男子走去,一言不发开始检查。 这间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很古怪。 大师兄有意无意的看着师姐,师姐若无其事的看着昏迷的男子,二师兄用可以杀人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盯着男子身后那一垒岌岌可危的柴,生怕它们一个不小心掉下来,会将男子砸成个永世沉眠的睡美男。 半晌后,青松师伯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收了手势。 师姐问道:“师伯,他怎么样?” 青松师伯语气深沉的道:“此人外表看不出受过伤,可却不省人事,沉睡至今。” 师姐又道:“可是中了毒?” 青松师伯缓缓点了点头:“此毒可令人神智昏聩,四肢疲软,江湖人士素爱用之,实为偷鸡摸狗、杀人越货之上上良选。” 我忍不住插话道:“那究竟是什么毒啊?” 青松师伯一一望向众人,一脸的高深莫测:“江湖人称——蒙汗药。” 众人:“” 正文 第六章 司马昭之心 总之,这个来历不明的中了蒙汗药的男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我们师门里住下了。 据他自己而言,他姓秦名明朗,乃是打北边来的。至于这个北边北到什么境地,他又是如何蠢笨的被人下了蒙汗药,却是一概说不清楚了。 他说自己或许是得了一种病症,这种病症在各类武侠书卷中并不少见,得此病症的人,很大可能会洗筋练髓,从此天赋异禀,桃花运四处撞,甚至走上人生的巅峰。 没有错,这个病,正是失忆症。 自然,他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话,我们都是很不屑一顾的,只是想来江湖中人,身上多少都担着点秘密,也不好太去深究,故而人人只装作一副“看破不说破”的冷漠神情。 至于我师父,师门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按照他那抠门到极致的脾性,应当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可谁知那一日,他老人家竟眉目慈祥的走了过来,和蔼的拍了拍秦明朗的肩膀,说道:“明朗啊,既然身上有伤,便在太和山上好好休养休养吧。尽管把这儿当自己家看,莫要客气啊。” 秦明朗笑得分外纯良:“多谢剑伯伯。” 而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和我面面相窥,均是一副被雷劈到的神情——中了区区一点迷药,也好意思叫身上有伤?!以及重点是,师父那样一个斤斤计较的性子,竟然肯多在师门里多留一个吃白饭的?!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师父没有赶秦明朗下山的理由——全因着这小子“不小心”将随身的钱袋子掉到了师父手里,而据不完全统计,那袋子里的东西足足抵得上我们师门三个月的口粮。 师父这样见钱眼开,没有原则,我是极为不耻的。 直到后来,我们吃上了货真价实的鸡肉,我才觉着,原则这东西,其实有时候稍微改一改,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 秦明朗生就的是一张精雕玉琢的公子面,穿着打扮也是非同一般的金贵气质,只是他为什么肯委屈自己待在这穷乡僻壤的太和山上,就很耐人寻味了。 亏得我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千伶百俐,慧心巧思咳,总之,我很快发现了他的司马昭之心。 早晨天空将明未明,秦明朗规规矩矩的守在厨房外面,等着二师兄磨七磨八的煮好一锅粥,再头一个送到三师姐的房间里。 “霏霏,快些趁热喝了,红枣粥噢,暖心又暖身~” 下午阴霾欲雨,秦明朗火急火燎的跑到山里,寻到林中正在采摘的三师姐,执着一把油纸伞遮到她头上。 “霏霏,要落雨了,山路湿滑,早些回去罢。” 夜里八方寂静时,师姐的屋外总是莫名其妙的响起阵阵箫音。玉箫诉情,余音缭绕,引人浮想联翩reads;。可惜后来,总是以二师兄忍无可忍的一声暴吼作为结尾。 秦明朗这一招招和风细雨的温情攻势,导致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师兄的脸色越来越不善了。 大师兄一不高兴便去练剑,他日日不高兴,便日日都去后山练剑,田里的作物没了他的照顾,很快就一片接一片的荒废。田里的作物一荒废,二师兄便做不出好东西来,二师兄做不出好东西,师父便会变得很暴躁。 师父一暴躁,遭殃的便是他的弟子没有好吃的,还要挨师父的暴脾气压制,这日子还咋过?! 我忍无可忍的找到了秦明朗,忿忿不平的道:“你究竟什么时候下山去?” 秦明朗笑得很无害:“太和山远离世俗,风景甚美,很适合修身养性。” “呸,去你的修身养性!”我仰头指着他鼻尖质问:“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姐?” 秦明朗依然很温和的看着我:“清冉妹妹,你这么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哼了一声:“自然知道了!师父说过,喜欢一个人,即是想和他睡觉,若喜欢得深切了,即是想和那个人睡一辈子。” 秦明朗愣了一愣,忽然笑成了腰都直不起来的模样。 我审视着他这不合时宜的动作,深深觉着自己被小瞧了,我皱眉怒道:“你笑什么?!” 秦明朗咧着嘴角摆摆手:“无事,无事。令师的话很有深意。” 我又哼了一声,冷冷道:“总之你快走罢,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有,三师姐是我大师兄的,整个纯阳宫的人都知道,谁也别想抢。” 秦明朗不笑了,慢慢直起身子来,他的眼眸里还有一点寒意:“噢?” 这突如其来的一点寒意竟叫我心内有点虚,但面上仍不输气势的回望着他,言之凿凿的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乃是天生的良配,没有你这个外人插足的余地!” 秦明朗沉默了,风扫落叶,寂静无声,天边挂着一轮夕阳,映得四下红霞似血。 就在我以为这场对话已经以我压倒性的胜利作为结束时,秦明朗忽然又笑了,只是这回这个笑容不那么温暖,刺得我有些起鸡皮疙瘩。 “清冉妹妹,我只问你件事。” “?” “你说,喜欢一个人便是想和他睡觉。”秦明朗慢悠悠的道,“那你可曾见过你三师姐和你大师兄睡觉么?” 我怔住。 秦明朗嘴角越来越往上挑,活像只大尾巴狐狸:“既然没有睡过觉,那算什么天作之合,两情相悦呢?” “这太和山,我还是要留的。若有一天要走,我也只会带着雪霏一同走。” “我心悦她,我一定要和她睡一辈子的觉。” 说罢,他袖风微漾,发丝微飘,竟是轻轻巧巧的绕开我离去了。 我为他这番豪情壮志、嚣张跋扈的话愣了整整一刻钟。等我回过神来,整个院子里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 我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秦明朗!你这个衣冠禽兽!禽兽!兽!” 正文 第七章 他不许我哭 那天夜里,秦明朗进了师姐的屋子,许久没有出来。 这可把我急坏了,我待在门外的草丛里,屏息聆听,想着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便要第一个冲进去,把秦明朗大卸八块。 可惜咳,幸运的是,如此惨剧并没有发生。 师姐的屋里很安静,简直安静得有些过头了。两个大活人共处一室,能这样安静吗? 这样一想,我便有些慌了,拔脚就想往里冲,却冷不丁被人向后提住了衣领。 身子在一瞬间凌空了,风自足底徐徐略过,双手无力的往空中抓了两把。 我恼怒的回头去望,入目所见是一袭竹叶暗纹交叠的衣襟,继而是坚毅光滑的锁骨,再看一眼,是线条流畅的下颚,在夜色下宛若天鹅长颈一般的优美。 好好高 他缓缓松开了我的衣领,与我隔开了一点距离,我方才稳定下来。 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模样,我大失所望,更加恼怒的道:“叶云祁,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云祁——即是我二师兄reads;。忘了说,自上回我“不经意”往他洗脸水里放了辣椒粉后,这厮一直怀恨在心,三天两头找我的麻烦,比如强迫我帮他削干净两大筐土豆,让我娇嫩的小手都起了茧子;以及在属于我的包子内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着实硌狠了我一口整齐大白牙。 我觉着他这样的行事,很不符合一个长兄的度量,故而决定,往后若不是非常非常的必要,那便再也不叫他二师兄了! 二师叶云祁装模作样的拢了拢衣袖,再装模作样的睨了我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便也是做什么。” 一说到此,我猛然回想起屋内的两个人,一拍脑门:“险些被你打岔了,我得赶紧去救师姐!” 话毕,我转身便要走。 叶云祁却又提住我的衣领,宛若抓一只小猫儿那样的轻巧,他眯了眯眼角,问:“救什么?” 这样的姿势对我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侮辱了。然而我心下火急火燎的,也顾不得同他计较太多,只道:“撒手撒手,你不知道,秦明朗要睡了我师姐!我要誓死捍卫师姐的清白!” 背后的力道顿了一顿,继而只听他“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我大怒:“叶云祁,亏你还笑得出来?便是这样对待你的三师妹的么?!” “别没大没小的,叫师兄。”他平静的道,继而手上用了点力气,将我往后扯了两步。 我从不知道他的力气竟是这样大的,被这样一扯,脚步立时不稳,险些不慎落入他的怀里。我一时又气又羞,竟没有说出话来。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嘴角玩味似的提了提:“小师妹,你这脑子究竟怎么长得?我且问你,你自以为你的功夫,比之雪霏师妹,如何?” 我不假思索的答:“那还用说?师姐蕙质兰心,无论什么事上都很有天赋。我如何比得上?” “不错不错,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他朝着我欣慰的点了点头,话音一转,“那么你认为,一个身怀武功之人,会轻易就让人强迫了去?若她不愿意,会沉默至今,一点动静也没有?还等着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去救?” 我怔了一征,觉得他这番话虽然是在贬低我,但也不得不承认,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道理。 “照你这么说那,那万一她愿意了呢?”我急切的问道。 “若她愿意,便更没有你什么事了。”他轻佻的笑着,“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你去捣什么乱?” 我彻彻底底的愣住。 我默默看了一眼那间荡着暖黄色灯光的屋子,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极大的悲痛来,这股悲痛很快由着心脏的血液向全身输送,并不留余地的完完全全展现在了我的脸上。 叶云祁原本只是淡淡扫我一眼,却很快的怔住:“小师妹,你怎么了?” “师姐,师姐唔哇”我越说越痛,痛到极致简直要憋出几滴眼泪来,“大师兄好可怜啊” 叶云祁:“=_=” 我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也没指望叶云祁来安慰安慰我。虽然他是我名副其实的师兄,但从小到大他是最见不得我哭的,每每遇着了,总是冷着一张脸,异常凶狠的道一句:“别哭了!再哭不给你饭吃!” 后面的事很不负众望,我被他这么一吓,便哭得愈发狠了,不嚎上一两个时辰,简直停不下来。 但这一回他竟没有凶我,还假惺惺的递过来他一方袖子,无奈道:“不要哭了,怪丢人的reads;。” 我愣了一愣,惊诧且惊恐的看着他,今儿是刮的哪道妖风?竟将他刮得转了性了? 叶云祁发觉我看他的眼光,好似有些不自在,他皱了眉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那边房门打开的声音。 我与他一同望去,只见秦明朗一人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自夜色中而来,满面的清冷,却似比月光还凉。 我忙抹了两把脸颊还挂着的泪珠,大喝了一声:“秦明朗!” 秦明朗恍然的抬头,望见了我们,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缓步走来,讥诮似道了一句:“二位,真是好兴致。” 叶云祁没有说话,我却焦灼的上下打量着秦明朗,见他衣冠整齐,没有丝毫的凌乱,这才稍微松下一口气来。 “你去我师姐房里那么久,做什么?”我质问道。 秦明朗很风骚的笑了一下,眉梢眼角透着一点尘世的风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做什么?” “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张牙舞爪的便要往他身上扑。 叶云祁却一把拦住我,他眼波无澜的望着秦明朗,道:“秦公子,你住在太和山里,师兄妹们尊你是客,也望你自持些身份。往后这样的时辰,便不要往女弟子房里跑了,有辱清名。”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说出这一番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但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来。 秦明朗面上那股风流的神情不见了,他沉默着与叶云祁对视,半晌后,他怅然若失的苦笑了一下,继而一句话也没有说,走了。 我没有来得及去看他的背影,早已一个箭步冲进了师姐的房里。 师姐坐在榻上,正整理着一篮针线,抬头望见我,怔了一征:“清儿,发生了何事?” 我忙跑过去,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问道:“师姐,秦明朗适才做了什么?” 师姐神色无异的道:“他说,不日即将下山。是来同我道别的。” 我道:“啊?还有吗?” 师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继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我又道:“那,那他没有对你” 师姐疑惑的回望着我:“他对我如何?” 我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去形容,支支吾吾的道:“就是,就是那个,他说要睡唔——” 后面的话,因为身后突如其来冒出一只宽大的手掌,故而没能顺利的讲完。 叶云祁一边用力捂住我的嘴,一边朝三师姐关切的道:“师妹,夜深了,早点休息啊。” 道完这么一句,他便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继而不由分说的将我拖走了。 “放开我!叶云祁,你放开我!” “我今晚要和师姐睡一个屋子!” “我要誓死捍卫师姐的清唔唔唔——” 正文 第八章 月下约战 月黑风高,树影重重,太和山山崖,两个少年执剑而立,相视不语。 不错,那两个少年,一个是秦明朗,另一个则是我大师兄。 三日前,秦明朗忽然给大师兄一封书信,约七月十五日戌时,于太和山山顶一见。 这世上,在瞎七摸黑的时候约别人出来见一见,左右出不了两个缘由:一是趁着花好月圆说点悄悄话,增进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二是就着月色清冷,来一场你不死我不休的生杀大战。 诚然,秦明朗不可能与我大师兄有甚么感情好培养,所以今夜,他是铁了心要与大师兄一争高下的。 自古红颜多祸水,为了我师姐这个祸咳,美人,多少纯阳弟子一见面就分外眼红,眼红至极还必然去打上一架。我一直以为大师兄行事沉稳,滴水不漏,谁成想他竟也有怒发冲冠为红颜的这一日。 男子的心性有时很单纯,也很愚蠢,他们遇上了情敌,往往只会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解决,仿佛打赢了对方,就能赢得美人心,根本不去管美人乐不乐意。所以今夜这事,我师姐是不知道的。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现下又怎么整个人藏在这颗粗壮的松树后面,这个理由必然不会肤浅——因为秦明朗的战书,是我亲手送去给大师兄的。 “哎你说,他们两谁的功夫更高一些?” 我压低了声音说这话,这话自然不是对着空气说的,我向来没有那爱好。 叶云祁斜倚在树干上,神色懒散,眼光混沌,看那样子几乎要睡着了。他甚至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的说道:“秦明朗住在山里这么久,你见过他出手么?” 叶云祁本来也是不知道今儿这个事儿的,但我担心秦明朗与大师兄打得厉害了,最后两败俱伤,我一个人拖不动他们。思来想去,只好将叶云祁“温柔的”叫来了,没法子,谁叫我的师门人脉凋零呢?我总不可能找我师父来帮忙罢?那他不光是会打断我的腿,还会打断大师兄的,顺便再打一打秦明朗的reads;。那今天这个架便不用开始了,直接一起打包入了青松师伯的药庐即是。 我用一秒钟回顾了秦明朗住进师门的几许时日,随即默默摇了摇头。 “他从未在人前动过武,却敢挑战剑术非凡的大师兄。按照正常的思维,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本来不会武,却给猪油蒙了心,想要瞎猫碰上死耗子,”叶云祁道,“二是他会武,只碍于某些不能言说的理由无法展现于人前。这样看来,他很可能是个深藏不漏的侠客高手。” 叶云祁这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颇带着点民间话本里的江湖气味,使得他的形象瞬间就显得高深莫测起来。连我也有点被他绕进去了,不假思索的道:“这么说,他说自己得了失忆症,也是碍于某些不能言说的理由?也是假的咯?” 叶云祁有些嫌弃的看向我:“这样人尽皆知的事,没什么说出来的必要罢。” 我:“” 很好,他那个高深莫测的江湖形象约莫只持续了三秒钟,立即又变回那个惹人厌的三岁小孩了。 我不愿再和他扯嘴皮子,转头往秦明朗与大师兄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两个人仍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连脚下的位置也未曾变过一寸,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猛一看,倒像两个阴曹地府的鬼魅似的。 我心焦急,我心焦灼啊,我赶着回去睡觉啊。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叶云祁也闲闲散散的看着二人,睡眼朦胧的道:“急什么。自古以来江湖里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即是两个人比武切磋,先出手的那一个,大概就要输。” 我奇道:“这有什么渊源?” 叶云祁很干脆的道:“不晓得。” “那他们是在等对方出手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忐忑的道,“若是就这样耗到天亮怎么办?” “若他二人就这样耗到天亮——”他话尾的音调拉得很长,忽然又一是一转,很坦荡荡的看向我,“那我们就回去睡觉。” 我生气的瞪了回去:“那怎么成?做人怎可以这样没有恒心!” 叶云祁啧啧称奇:“原来你的恒心,都用到了这等歪七扭八的事情上了。怪不得一套剑法学了三年,仍然只是初窥小径。” 我正搜刮了满肚子的言语去反驳他,却眼梢猛地滑过一瞬的黑影,定睛一看,原来那边的两个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动起手来了。 我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两手扒拉在粗糙得掉皮的树干上,问道:“他们究竟谁先出的手?” “没看清。”叶云祁眉头一皱,沉声道:“都说了,要叫师兄。” 我直接无视了他后半句话,等了一晚上,好容易等到他们开打了,哪有心思管你师兄不师兄的。 从小到大,我甚少看过纯阳宫的弟子们比试,不是因为他们爱好和平,而是因着大家都出自同门,动起手来便少不得要给彼此留点面子。打架嘛,就应该打得尽兴才是,否则还有什么意思呢?而今日大师兄和秦明朗这场架,必然不会是点到为止切磋切磋那么简单,怎么着也得来个头破血流、四肢断落罢?一想到此,我的心内竟还隐约有一丝小激动呢! 大师兄的剑,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铜剑,这样的剑每个纯阳弟子都配有一把。他的剑柄上还挂着一条紫络剑穗,这样的剑穗,却是天下无双的一条reads;。 他出剑的速度如风,凌厉如电,一招一式都与古卷书籍里所展示的分毫不差,尤其是那一招“剑冲阴阳”,更是气势逼人,若是师父今日在场,只怕也会抚着长须微笑,感叹他老人家后继有人。 秦明朗的剑,也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铜剑,他被捡上山时并未佩戴武器,大约是偷偷拿了哪个师兄的撑场面。可这剑毕竟是别人的剑,他用起来颇为不称手,这就直接导致了他出招的不顺畅,也让他看起来有那么些狼狈。 我忍住强烈想要拍手称赞的冲动,只弯了眉道:“快看快看,秦明朗要输啦。” 叶云祁却淡淡睨了我一眼,道:“那可未必,你仔细瞧瞧他的步子。” 我一征,重新凝目望去。只见秦明朗的身法灵动而诡异,是我十五年来从未见识的过的境界。大师兄虽然剑锋凌厉、步步紧逼,但竟是连秦明朗的一片衣角也碰不着。我心下暗叹:看来秦明朗果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而非一个吃多猪油蒙了心的傻蛋。 我奇道:“这是什么招数?我怎么从未见过?” “你这一生笼共才见过几个人?若随便来一个招式都让你见过,这才真切奇了怪了。”叶云祁道,“这一招叫‘移步幻影’,江湖上失传已久了。” 我困惑的朝他望去:“既然江湖失传已久,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他有些不自然的将头扭了过去,“你别看我,看他们啊。坏了坏了,这下大师兄要糟。” 我忙急切的看去,只见大师兄的剑速明显慢了下来,面上也有了点疲态,显然是到了招式用尽之时。连我这样的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到了一个临界点,秦明朗如何又看不出来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继而剑尖旋了一个花式,狂风骤雨般朝着大师兄反刺过去。 随着大师兄的节节败退,我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十指紧紧扣在了一块凸出的苍松树皮上。 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叶云祁却冷不丁道了一句:“小师妹,你想要谁赢?” 我征了一征,立即理所当然的答:“那自然是想大师兄赢。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兄弟自家的帮。” 叶云祁笑了一下:“这话说得有道理。”顿了顿,他话音一转,“若大师兄败了,咱们岂不是也跟着丢面?” 我:“啊?” “我是说”叶云祁云淡风轻的道,“大师兄他,一定会赢。” 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转头看他,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那副慵懒迷糊的姿态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眼中的混沌被一片清明所取代,甚至还带着那么点藏不住的自信,这也叫我疑惑不已。 忽然,清冷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剑与剑碰撞的声音,继而万籁俱静,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我缓缓的侧回脸去,不由得愣住了。 秦明朗那把不属于他的剑,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他这一刻手无寸铁,臂揽清风,面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而大师兄的剑,却分毫不差的横在秦明朗的喉间。两人的动作已止,风亦已止,可那紫络剑穗依然不肯停止,固执的在秦明朗的肩头轻轻摇晃。 似无心,也似故意。 “你输了。”大师兄道。 正文 第九章 输与赢 起先月亮被薄云遮了,所以地上的许多事物都模糊不清。 这会子微风渐起,也吹散了积云,月光毫无遮拦的挥洒下来,我这才看清了两个人面上的表情。 秦明朗虽然输了,命门也很丢面子的搁到了他人剑下,但他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没什么挫败。他眉锋不屑一顾的一挑:“是吗?” 大师兄面上是一贯的沉稳,他将剑收了回来,冷冷看了秦明朗一眼,似是不打算再与他说什么废话,沉默着转身准备离开。 “我是不会输的,”秦明朗忽然道,“无论是剑,还是人。” 我简直恨不得要冲出去叉腰指着秦明朗脑门骂:你丫到底还要不要脸,剑都给人打掉了,还逞什么英雄? 大师兄的脚步顿住了,他背对着秦明朗,沉声道:“师妹是不会同你走的。” 秦明朗笑了:“她不同我走,难不成还和你在这穷乡僻壤的太和山待一辈子?” 大师兄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脊梁骨里像是也藏了一把剑,将他的身躯撑得容不得一点弯曲reads;。 “俞星渊,你该知道,这地方配不上她。”秦明朗道,“她那么好的女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她未必想要那样的生活。” “呵,她想不想要,是一回事。”秦明朗抖了抖衣袖,眼神比刚出鞘的剑还要锋利,“可你给不给的起,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 听到这里,我觉着有些懵,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对叶云祁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啊?” 叶云祁皱眉瞪了我一眼,修长的食指放到了唇尖,极轻极轻的呼出一口气:“嘘——” 我:“” 却说那边,秦明朗又启口道:“天下之物于我而言,皆为草芥,无一不可得之。”他朝着大师兄的方向不疾不徐的走了了几步,“顾雪霏,是我此生所寻,亦为我此生必得。” 大师兄摇了摇头:“阿雪她不是物品。” “这我自然知晓。”秦明朗也停下了脚步,他眼中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只是凭现在的你,是争不过我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无比流畅。大有一种天是老大,他便是老二的臭屁调调。于是我实在忍无可忍,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在暗处的偷窥者,一步跳了出来,怒道:“秦明朗,你明明输给了我大师兄,我师姐也并不欢喜你,你凭什么还这么嚣张!” 秦明朗冷淡的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出现无半点惊讶,他的目光又轻飘飘的扫向我身后:“我说了,我没输,我也从不会输。” “你!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清儿,”大师兄侧着半边脸对我道,“回去睡觉。” “可是大师兄” “听师兄的话。”大师兄斩钉截铁的道,语气里容不得半点拒绝。 说罢,他又朝着一棵粗壮的苍松树道:“阿祁,走了。” 叶云祁便顺从的从树下走了出来,因为他被我抓来时,还在睡觉,所以这会儿子只单衣披了件外衫,显得很是随意,眼里还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桀骜。 只是他这个表情让我很费解我们明明是一齐躲在暗处偷窥的,他凭什么可以这么坦然啊??? 后来,大师兄便一言不发的领着我同叶云祁离开了。只是他在经过叶云祁身边时,吐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那一天,我未回过一次头,所以不知道孤身留在后面的秦明朗,最终是个什么表情。 但我却始终记得,那一夜我们跟在大师兄身后,他一袭道袍,像是承载了整夜的月光,那样清冷,那样寂寥。 我记得,我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记得他的背影。 我那时天真的以为,大师兄、三师姐、秦明朗的故事,会在这一夜结束。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一夜,只是一个开始。 是他们的开始,亦是我的故事的开始。 爱恨情仇,痴缠与别离,是这个江湖在寥寥数年里,教会我的一切。 正文 第十章 别离 秦明朗走了。 就在那个惜败给大师兄的夜里,他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太和山。 他走得很干脆,连告别的书信都未曾象征性的留上一封。他竟因为一场比试便乖乖离开,这让我感到很惊讶,在我认知里,他的脸皮并非那么薄的。 可让我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边——大师兄竟也要离开了。 他向师父请辞,说想去现下的江湖闯一闯,这意思便是要出师了。在纯阳宫里,凡是出师下山的弟子,都要在亲传师父手下走过三十招,若是被打得趴下了,那便是火候不够,还需好好磨练磨练几年。 大师兄只与师父过了十四招,师父便挥了挥衣袖,就此作罢了。 师父掩面叹息:“星儿,江湖之路多坎坷,你性格坚韧,但行事偶有偏激。为师不怕你遭人暗算,怕的是唉,若有一日,你厌倦了这世道的纷争,明白了究竟什么才是你心中所想,那便回来。回来,太和山永远是你的家。” 师父这番话说得十分感人肺腑,眼角甚至还闪烁着不舍的泪珠,莫不是当天中午他悲痛的吃了三大碗饭,我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大师兄双膝跪地,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三个无比响亮的头,接着便毅然无悔的出了屋。 我曾追问过他,为何要离开?他明明已经赢了秦明朗,按照书卷里说的,该和三师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师兄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懂;我便去问叶云祁,他也皱着眉,说我不懂。于是我愤怒了,我说如果我什么都懂得,那还来找你们问个屁啊?叶云祁便戳着我的脑袋骂我是猪。 我:“凸皿凸” —————————————————————————————————————————— 大师兄下山那一天,我们去给他送行。 师父爱睡懒觉,这一大清早的,他意料之中的没有起得来。大师兄朝着他的屋子遥遥拜了一拜,又向我与叶云祁语重心长的吩咐了几句。我眼泪掉的稀里哗啦的,往日我一旦哭了,叶云祁会吼我,三师姐拿我没办法,只有大师兄会象征性的安慰我一下,但这一回,他却只无奈的笑了:“莫哭了,小师妹,哭花脸不好看。” 我想着,反正我长得也就一般,再怎么不好看,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于是我哭得愈发肆无忌惮reads;。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三师姐。 三师姐平静的看着他,目光如湖。 我却注意到她平日好整以暇的衣角,这会儿又皱又白,仿佛被人用力的搓揉过。 大师兄也静静的看着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让我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似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别的了。 半晌后,大师兄终于启口,却只喊了一声三师姐的名字。 “阿雪。” 世界好像因为这两个字突然充满了色彩,我一时止住了啼哭,大气也不敢抽的望过去。 大师兄几次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清晨的山涧里只回荡着鸟儿连绵不绝的叫声。 “你你们,照顾好自己,”他说道,“珍重。” 他深深看了三师姐最后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下了山,踏入了那个滚滚不息、世人津津乐道的江湖大流。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这才回头去看三师姐。 她紧咬着唇,一派倔强模样。 只在目下,有一行清冷的泪。 大师兄这么一走,师姐便再也没有开怀的笑过。 她收起了所有的针线,仿佛一夜之间便再不是那个温良贤惠的女子。她有时候拿着一把剑,在后山上一练就是整整一天;有时候又一个人站在山崖边,远远望着山下尘世的纷扰与烟火,眼中悲喜莫辨。 有爱慕她已久的纯阳弟子,以为此时自己终于有了机会,便绞尽脑汁的来献殷勤。却又一个一个,被她冷冷的看了回去。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一夜,太和山中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我不敢独自入睡,便打算去求师姐分一半床。却发现她在偷偷的喝酒。 她那时候已醉得有七分了,一边喝,一边流泪。她抓住我的袖子,艰难的道:“清儿,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他竟什么也不说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哈哈” “我想要的,一直很简单可他想要什么,你知道吗?清儿,你知道吗?” 我自是不知道的,唯有默默将醉倒的师姐搬回塌上,替她擦去满面的泪水。 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叶云祁,并向他复述了师姐的问题。 叶云祁当时在做菜,在一屋子的油烟瘴气里,他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眼神异常冷静。那场面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人各有志,有人追求坚贞不渝的爱情,有人追求偏隅一方的安逸,有人追求高庙朝堂的权势。”叶云祁缓缓说道,“所以才会造就疏途,也才会造就同归。” 他说得如此煞有其事,我觉得很有道理。不过我的内心,还是很疑惑。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大师兄他究竟想要什么呀?” 叶云祁重重叹了一口气,很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去继续剁他的菜头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婚事 一年以后,师姐没有等到大师兄,却等到一纸婚书。 这婚书震惊了整个太和山,包括纯阳宫的宫主,当日他眉开眼笑的来给我师父道喜,连连夸赞他收了个好徒弟。 别家的婚书外封用的都是红红火火的颜色,意味着的是佳偶天成,喜结良缘。可给师姐这一封却是金灿灿的黄色,意味着今后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不错,这是一封皇诏。 上面写道,纯阳宫顾氏女子,贤淑雅德,蕙质兰心,与荣安王诚为良配,如此云云。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秦明朗并非普通人,也不是哪家的贵公子,他的血比贵公子要金贵得多。 他本名秦乾朗,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我也终于知道了,究竟要怎样尊贵的血统,才能倨傲又平淡的说出一句:“天下之物于我而言,皆为草芥,无一不可得之。” 师父自接到诏书那一刻起,便日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连叶云祁难得一做的红烧肉也吃不下去了。 师姐是他看着长大的,她心里想的念的等的人是谁,他如何又不知道呢? 只是皇命不可违,师姐她的一念之差,关乎着纯阳宫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性命。 师父把师姐招揽进房内,胡乱的塞给她一个包裹,摆手道:“趁着夜黑,你快下山去。”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浓重,叹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师姐愣愣看着那个包裹,片刻之后,她将其端正的摆到屋中的小几上,回身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师父讶异的看向她:“你不走?你可知” “弟子明白。”师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师父,您不必为难。弟子心内已有了选择。” 师父沉默了,他的目光宛如夜色一般的浓。 “这一年,他连书信都不曾来过一封,”师姐苦笑了一下,自嘲般的道:“想来,怕是不会回了罢reads;。” 师父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师父的养育之恩,弟子不敢忘,也不敢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纯阳宫于水火。”师姐道,两片羽翼般的长睫倒映出眼睑上一片阴影,“弟子,愿意嫁给荣安王。” —————————————————————————————————————————— 师姐要出嫁了,且嫁的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这让纯阳宫大半的女弟子羡慕嫉妒得红了眼;剩下一批为情所伤的男弟子,则日日借酒浇愁,山脚的酒馆老板因此生意越发红火起来,身子都开心得发了福。 可是师姐的小屋,依旧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时时远远望着她,却不敢再同从前那样无所顾忌的去打扰她。因为她看起来是那样的难过,那样的委屈,而我却对此束手无策。 太和山上的白梨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如雪花一般的飘絮。我想起许多年前,大师兄从山下背来一筐新鲜的雪梨。他挑了最大最甜的一个给我,再挑了一个歪瓜裂枣的给叶云祁,最后从身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株白艳艳的梨花,递给三师姐。 他脸上是温柔无声的笑:“阿雪,这样的时节,竟还有一树梨花未谢,你说稀奇不稀奇?” 师姐低头一抿嘴,接下来再说了什么,忙着和叶云祁抢梨吃的我并没有听清。 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好像格外的蓝,时光格外的慢,最后我们一同坐在草上晒太阳,好像一生就要如此闲闲散散的过去。 我不知当年的大师兄,究竟是如何在梨子结果的时节找来一株未谢的花。只知如今的梨花,皆无可阻挡的一一谢去。 ———————————————————————————— 等树上的叶子也掉的光秃秃的时候,宫里派来接师姐的人便上了山。 皇子娶亲,排场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得了的。迎亲的队伍从山脚排到了山顶,秦乾朗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头,眼中无限的春风与得意。 我们所有人都给他行礼,跪拜着叫他殿下,我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正见他也在看着我。他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忙规规矩矩的埋下头来。 秦乾朗似乎笑出声来,随即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三师姐的屋前,柔声唤道:“霏霏,我来接你下山。” 木屋里却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也没有丝毫的声音,宛若人去楼空一般的寂静。 秦乾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沉声吩咐喜娘:“进去替王妃更衣。” 喜娘恭敬的应了,一手抬了鲜红的嫁衣,低眉顺眼的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即喜娘惊慌失色的逃了出来,手上还端着那件纹丝不动的红嫁衣。 秦乾朗眼光一沉,从喜娘手里一把夺过嫁衣,正欲抬脚往里走,却见那扇小小的木门又再开了。 三师姐着的还是那身素色淡雅的道袍,右手提着一柄普通的青铜剑。 她直直看向秦乾朗,说道:“殿下路途辛劳,换衣这等琐事,不宜亲力亲为。” 秦乾朗的眼中看不出喜怒,只道:“这嫁衣,王妃早晚都是要穿的reads;。” 师姐的眼光平静无波:“雪霏自幼跟随师父上山,这些年一直待在这太和山上。如今要走了,也只想以纯阳宫弟子的身份离开,”她话音一转,似乎放低了一点姿态,“殿下,莫非这也不许?” 秦乾朗的目光又软了,他一手将嫁衣抛回喜娘怀里,释然道:“只要王妃欢喜,一切都好。” 师姐没有说话,她将剑收入鞘,一步一步朝众人走来,走出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余年的方寸天地。众人都给她让路,她微微仰着颈,如同真正的王妃一样高傲。 她走到我身前时,顿住了步子,朝秦乾朗说道:“殿下,雪霏有几句女子的体己话,想对自家师妹嘱咐。” 秦乾朗十分善解人意的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有话慢慢说,我在前面等你。” 等他转身,领着一干人群浩荡离开。师姐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触到她的手心,温度比剑身还要冰冷。 “师姐”我哑着嗓子叹道,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儿,你什么都别说,”师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 “” “清儿,你生性纯良,秉性天真,这是人性的至善至美之处,但有时,这至善至美却也会害了你。”师姐语重心长的道,“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的人心埋得都太深了,你看不清他们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从前我我们在你身边,可以事事都护着你,可如今”她叹了一口气,“清儿,你总归是要一个人长大的。” “整个纯阳宫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生疼的,“师姐今日所说的话,你往后绝不能忘记。若有一天——”她看向我的眼神中似有凄楚,也有痛苦,“若有一天,你遇上了让你青睐的男子。你得记着,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万不能轻易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因为一旦交了出去,便意味着,你会输。” 我迷惑的看着三师姐,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却并不打算做解释,只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了三步,停住,又折头回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事物。 她苦笑:“从前我不知道他会走,所以他离开那时,这还是个半成品。我总想着,等他回来,再送他也不迟,哪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她话音顿了一顿,眼角似乎有泪,却强撑着对我咧了一个笑容,“若若你还能再见他,替我把它给他罢。” 她说完这一句,仿佛如释重负,连离开的步履都轻松了许多。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喊道:“师姐,你果真要嫁给秦乾朗吗?说不定,说不定大师兄明日就回来了呢?” 她的背影顿了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轻轻摇了一摇,继续朝人群中走去。 众人主动的散开一条道,秦乾朗应声转来,面上的表情很柔和,他向她摊开了手,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掌心放了上去。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璧人一般的被簇拥着离去,不知为何,竟流了满面的泪,秋风吹来,冷冷又涩涩。 我摊开手指,看见掌心正中摆着一枚青色的剑穗,淡雅的丝线缠绵的绕在了一起,长长的流苏仿佛说不尽的少年心事。 送剑穗的人,已经走了。得剑穗的人,却还不知道究竟何时候会来。 正文 第十二章 泛黄的信封 大师兄走了,师姐也走了,整个师门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连和叶云祁吵嘴,我也一时全失了兴趣。 师姐嫁给了皇族,师父收了秦乾朗数不尽的聘礼,师门的日常生活终于得到了质的飞升——如今吃的鸡肉是真的鸡,再也不用吃豆腐鸡了。 望着满桌子货真价实的食物,师父却皱着眉不住的叹息。就在我以为他会缅怀几句从前大师兄与三师姐都在时的美好回忆时,他却看了看叶云祁,又看了看我,煞有其事的道了一句:“为师觉着,是时候给你们收几个师弟和师妹了。” 我和叶云祁:“” 师父一向一言九鼎,说风就是雨,当即便令我二人光大师门,为其招收新的弟子。 我二人功夫平平,没法出师下山,师命又不可违,无奈之下只好在山脚支了个摊子,随意的拉个横幅,龙凤凤舞的沾墨写上“剑流离收徒”五个大字。 我们坚定不移的认为,绝不会有人眼瞎再来投奔师父门下。虽然在多年以前,他曾在江湖上闯过一些声名,但那毕竟是年轻的时候,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谁还记得他那点虚名? 可我们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来咨询的人很多,来报名的人更多,头一天我们懒懒散散的在山脚支摊子,第二天便不得不把摊子移到了半山腰——没法子,排队的人太多了。 我和叶云祁忙得昏天暗地的,一边得给人登记,一边又得粗略的挑选这些人的资质,看他们是不是够的上纯阳武学这块料子。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们很奇怪,想投入我的师门的,十个有九个皆是女子,且她们来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偶尔还会对叶云祁抛媚眼。 起初我以为是当下的审美发生了转变,让叶云祁这等幺蛾子也产生了吸引无数女子的魅力。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师父来的——咳,她们自然不是想当我师娘,而是想当第二个王妃reads;。 世人皆知纯阳宫里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荣安王对其一见倾心,力排众议娶她做了王妃。这让大部分平民瞬间看到了新的希望,仿佛一夜之间,人人都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故而家家都动了把女儿往纯阳宫里送的心思,哪怕当不了第二个王妃,当个什么侧妃,三妃,也是极好的。 知道真相的叶云祁很受打击,连着给我们做了三顿苦瓜炒鸡蛋。 —————————————————————————————————————————— 这一日晌午,好容易打发走一批花枝招展的女眷,在我趴在桌子上乏力的叹气时,却又听见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传来:“敢问小道姑,可是师从流离剑宗门下?” 剑宗不剑宗的,我还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原来有个这样尊的称号,听起来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我懒懒的抬起眼一扫,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扑扑的褚红色袄子,再往上一看,只见一张和蔼可亲的胖妇人脸庞。 我吓了一跳,猛的直起身来,讶道:“大娘,难道您您都这把岁数了,还想嫁到宫里去?!” 胖妇人掩面一笑,嘴里叱道:“小道姑真会开玩笑。我是来给人送信的。” 我呼出一口气来,问道:“大娘,您要送信给什么人?” 胖妇人从宽大的袖间拿出一封泛着黄的信封,说道:“大娘不识字,那人只说信送到纯阳宫,交付给流离师父门下任何一人均可。别的却不知道了,小道姑,你给瞅瞅。” 我接过信来,触手感觉到里面事物的单薄,疑惑的望去,只见信封正面写着“阿雪亲启”四字。 我“啊”一声叫出声来,这是大师兄的字迹! 这是大师兄给师姐的信! 我急切的朝胖妇人问道:“大娘,这信是从哪里来的?送信的人现在哪里?” “这对不住了小道姑,”胖妇人抱憾似的一笑,“实不相瞒,这信是我儿子带来的。年前他南下去寻生计,路上却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好容易捡的一条命逃出来,脑子却给伤的不爽利了。同乡的人将他带了回来,在家里养了半年,神智一直不清不楚的。”言及于此,胖妇人眼中是挡不住的心疼,“也是菩萨保佑,这些天他人总算清醒了,这才想起了送信这档子事。他身子虚,还走不得长路,我听村里人说,流离师父这几日正欲广收弟子,便带着信来了。” 我听得愣住,原来大师兄并非没有往回寄过书信,而是被这一番*给耽搁了,还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连连谢过胖妇人,又急忙找到了在座上打盹儿的叶云祁,揪了一把他的臂膀肉。 他吃痛得跳起来,面上还带着点半醒未醒的神情,见着是我,瞪着眼道:“怎么着风清冉,又没大没小了是不是?” 我懒得和他斗嘴皮,将信封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瞧,这是什么?” 他原本慵懒的眼神,在看见信封字面的那一瞬忽的明晰了:“大师兄的信?” 我点点头。他一把将信扯了过去,作势便要拆开,我忙用双手阻挡住他,喊道:“你做什么?上面写的‘阿雪亲启’,你瞎了看不到呀?你叫阿雪吗?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江湖道义!” “别叽叽渣渣在我耳旁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了,”他不屑的瞥我一眼,“你师兄我识字,看得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现下上哪儿去找三师妹去,莫非要寻到王府里去?” 我征了一征,他便以手背将我双手推开,不耐烦的解释道:“事急从权,我只是先替师妹稍微看那么一看,并不妨碍江湖道义reads;。” 他一边道着义正言辞的话,一边将信口拆开,当内里的雪白终于重见天日时,他的眼色忽然一变。 叶云祁此人,嘴巴毒,脸皮厚,但说话也的确算话,他真的只看了一眼,随即一把将其塞回我手里,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我很纳闷,下意识的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上面写了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自个儿没长眼睛啊。” 我被他说得一怔,顿为自己的智商感到了忧虑,赶紧低头展平手里的信件看去。 上面只有一行字,深暗的墨色力透纸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我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除了这一句隐晦不明的话,再没写别的了。大师兄真小气,好容易来一封信,还这么的惜字如金,啧。 我书读得不多,师门已经够穷的了,自然请不起像样的教书先生。纯阳宫里有一个夫子,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然垂垂老矣了,各门的师叔师伯仍然将手下一批又一批的小萝卜头塞过去,任他们在夫子苍老又催眠的嗓音下接受文化的熏陶。 可以想象,在如此粗糙简陋的学习环境下,我的文化程度自然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看到这样一句博大精深的诗句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懵逼的。 后来,在我数度冥思苦想,深思熟虑之下,我终于决定去找青松师伯。 青松师伯是太和山上不可多得的文化人,因为他是学医的,学医必然要看许许多多的医书,在此基础上,顺带也会看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我去请教他,他虽然会故作高深的装模作样几句,但最后总归是愿意告之我的。不像叶云祁,我若是去问他,他能把我奚落得从日出直到日落。 我只告诉了青松师伯那句话,并未言及大师兄来信之事,他听了,近乎狡黠的看了我一眼:“想不到呀,咱们清儿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什么样的年纪?” 他抿一口清茶,咧开嘴嘿嘿一笑:“春心~萌动~” “” 我大感窘迫,又隐隐觉着有些兴奋,追问道:“师伯,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首樵夫深情的山歌,也是一名诗人失恋的情歌。”青松师伯若有意味的看着我,“清儿,是哪家的小子对你表白了心意?你为何又要狠心的拒绝人家?” 我怔了征,连忙摇了摇手解释:“师伯,你弄错了,不是我” 青松师伯对我抛了个“我懂得”的眼神,又大叹道:“唉,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哟。” “” “快和师伯说说,是严风门下的那几个小子,还是隔壁山头的李家大郎?” “不是,师伯,你真的误会了” “哎~咱们师侄之间,还有什么讲不得的?你尽管说,师伯也好替你把把关唔,难道说,是叶云祁那小子,好好好,这小子总算开了窍了!” “” 正文 第十三章 下山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接连不断的问题中脱身而出,站在药庐门外,我深深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感觉到了一种新生的美好。师父总说,女子可怕,喜爱八卦的女子尤为可怕,可在我看来,八卦起来的青松师伯才是世间最为可怕。 想到这里,我后怕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担心青松师伯会从屋子里忽然跳出来逮住我继续问个不停,连忙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往前走去。 当我走出青松师伯居住的地界时,我又拿出衣襟间泛黄的信,想起青松师伯说过的话。他说,这是一首深情的山歌,也是一首失恋的情歌。 记不清他是如何解释其中意义的了,大约是有关相思,与不得。 我的眼睛忽然一亮,这即是说,大师兄对三师姐有相思,也有情,却碍于某些缘故不得明说。 若是那胖妇人的儿子没有遭遇山匪,没有摔坏了脑子,没有耽搁了半年的时间若是这封信能来得稍微再早一些。那么是否,三师姐便不必嫁给那个讨人厌的秦乾朗?他们二人,是否又会有不同于此刻的结局? 我越想,越觉得倍感唏嘘,时光的交错竟戏弄人至此。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好容易才睡了过去,却做了两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是师姐和大师兄在一齐舞剑,舞着舞着就成了亲,还生了一堆白白胖胖的娃娃。另一个梦只有三师姐,她披着红盖头,坐在赤色艳艳的喜塌上,夜风晃过,撩起盖头一角,露出一张倾国倾城却满面泪痕的脸。 这两个梦,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还是 那一日我意外的醒得很早,天光尚未明朗,我看着窗外混沌的天色,眼中不断浮现三师姐临走那天,她平静的面容底下隐藏着的波涛暗涌,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我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一个大胆又荒谬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蓦然生成。 也许也许我该去告诉她,大师兄对她一直有情,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说清。她也没有输,她的心,并没有交付错人。 我坐在床沿,黎明时分的寂静愈发烘托着身体里呼之欲出的心跳声——下山,去扬州,去找她!去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下了地,胡乱的收拾了两件衣衫以及仅有的一点碎银,再将那封信珍而重之的放到衣服中间,做成了一个包袱,往身后一背reads;。最后提上那柄属于我的青铜剑,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 我一路左顾右盼,走得小心翼翼,这是自然了,我是偷着走的嘛——凭我这点拳脚功夫,哪有胆子去找师父说要出师呢?我怕被他老人家打得半个月都爬不起来。 按照正常的套路,我该趁着夜色浓重、月黑风高之时,偷偷摸摸的离开太和山。但为何我偏选择在清晨就走,原因有二,一是我性子急,不可能安安分分的等到天黑;二是我的师父懒癌至极,不到日上三竿他绝对离不开那张塌。我此刻离开,很把稳,很安全。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彻底。因为我算漏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起得很早,因为他每天都要为大家不辞辛劳的做早饭。 叶云祁站在山道中央,怀中抱着一柄剑,面色不善的看着我。 我干干的笑了一下,勉强抬了抬手道:“早,早啊。二师兄,今日不在厨房里忙活了吗?” 他用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睨着我,并没有搭我话的意思:“风清冉,今儿起得挺早啊。打算往哪儿去?” “我呵呵,清早空气好嘛,我出来锻炼锻炼身体。” “噢?”他挑了挑眉毛,一副拽上天的神情,“背着包袱出来锻炼?” 我手指猛地一缩,面上仍然强做笑颜:“是,是啊。那个,顺便替师父下山办点事儿。” 我敢说,这是我近几年面对叶云祁笑得最灿烂的一次,可是我笑得直到嘴都发酸了,叶云祁还是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打量我我。 我仍然保持着无害的笑容,眨巴了两下眼睛,宛若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一样看着他。 他做出个嫌恶的眼神,毫不避讳的道:“行了,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屁股一撅,我都知道你马上要放什么味儿的屁。” 我愣了一愣,随即怒了:“叶云祁,你说什么呢!好歹我也是个女孩子,你能不能尊重我点!” 他对我的怒气视若无睹,直接了当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去江南?” 这种瞬间被人看透的感觉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扒拉了两下包袱带子,眼神飘到了泥土地上,没有出声。 “我就知道,唉。”他居然叹了一口气,他凭什么要叹这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你找到了她,将信的内容告诉了她,又能如何?” 我怔住,慢慢的抬起头来,对上他复杂的眼神。 “她已经不止是你的师姐了,”叶云祁道,“她是荣安王妃。” 清晨的风拂过,吹过身时,竟带来一丝刺骨的寒冷。 “叶云祁,很多时候我都想问,”沉默良久,我忽然出声道,“为什么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后果呢?” 他微微皱了眉,颇有些疑惑的看向我。 “因为觉得没有结果,或者因为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不敢去做,不敢去尝试,”我看着他肩上素色的竹纹,那是三师姐亲手绣上去的,“若生活从来都瞻前顾后,一定要思虑周全了才肯行事,那人在这个世上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呢?”顿了顿,我又道:“反正百年之后,人人都只有一个埋入黄土的结果reads;。” 他看向我的眼光深暗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我却先他一步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师姐——无论她是王妃,还是布衣,这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告诉她,她以为自己输了,其实并没有,她以为自己被辜负,其实也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哪怕她知道以后,仍然心安理得的做她的荣安王妃,或者甚至于怪罪于我打扰了她的锦绣前程,这也没有关系。” “只要她知道,她曾在那么长年月里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心中其实也同样欢喜着她,这样便足够了。”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我几乎屏息了一般抬头看着叶云祁,一动也不敢动。而他则若有意味的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喜怒莫辩。 天光慢慢的明亮了,带动周围的景致也鲜明起来,鸟雀的声音稀稀疏疏动荡在整个山涧。 这个时间太久了,久到我以为出逃无望,叶云祁打定了主意在这里做一尊不会说话的石雕像的时候,他却轻轻一笑,启口道:“小丫头,你才多大点年纪,说得倒头头是道,可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么?” 我嗤道:“怎么不知道,话本里说的小姐书生私定终身,秀才入山夜遇狐仙的故事我看得多了!” 他摇了摇头,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少看,瞧瞧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 我则以一对“关你屁事”的眼神反击了回去。 叶云祁无奈的笑了,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好罢。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有一个条件。” 眼见事情有转机,我立即狗腿子的看着他:“什么条件?”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薄唇轻启:“下山之后,一切行动事宜,都必须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你?!” 我本意是想着,无论他说什么,都暂且答应着敷衍过去,却万不曾料到他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我匪夷所思的指着他:“你,你要和我一起走?!” 他笑意盈盈的点了头,不知为何,一看见他这副笑里藏刀的样子,我就想到了大尾巴狼。 我目光向下一移,落在他双手环绕的剑上。这才注意到这并不是他平日里用的那一把,而是师父的斩妖剑。 好家伙原来他早有准备,甚至还偷了师父的斩妖剑,就等着我自己往坑里跳呢! 我鄙夷的打量着他,此人心机好深,以后我一定要远远的防着他。 只是这一回没法子了,我叹了口气,道:“好罢。” 叶云祁满意的一笑,将斩妖剑往身后一送,说道:“即刻启程罢,若是师父醒了,那可就麻烦了。” 我无可奈何的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一事:“大师兄和师姐走了,这回连你我也走了,师父身边可就一个弟子也没有了,他孤零零的待在这太和山上,”顿了顿,侧脸睨了叶云祁一眼,“连个烧饭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啊。” 叶云祁迈着他那双大长腿,悠然自得的走在前面,头都懒得回:“莫慌,关于这一点,我早已有应对之策。” “???” “想当剑流离的徒弟的人太多,我看她们心念极诚,昨儿便收了一批入门面试。”哪怕他不回身,我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脸上必然展现着阴测测的笑容,“师父这回有得忙了,他啊,不孤单!” 正文 第十四章 前因 迷雾般的天空刨开一道口,从中撒下束片明亮,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好不刺眼。 漓水湖畔,船只摇摇晃晃的泛在水面上,皮肤黝黑的船家撑着桨,舱里的散客们悠悠闲闲的说着话。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私自下山,自然也是头一次坐船,新奇与激动是免不了的,故而一路都指着两岸连绵的山色大呼小叫个不停。叶云祁起先还嫌弃我两句,后来连搭都不搭理我了,自个儿环着手坐在位置上打瞌睡。 我本来一个人看景,看得多了也有些没劲,又忽想起一事,便戳了戳他的臂膀道:“哎,问你个问题。” 他睡得迷迷糊糊,连头也懒得抬,只沉闷的应了一声。 “我此番下山,是为了把这封信给师姐,”我问道,“可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慢慢抬起头来,夸张的打了个哈欠,睨了我一眼,轻飘飘的道了一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你才下山的罢?” “谁,谁以为了,”我不自在的将头瞥朝一边,“快说,别打岔。” 他仿佛轻轻笑了一下,继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一年前,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愣了一愣,一年前?那是秦乾朗来太和山的时候?难道和他有关? 还不等我将疑问说出,他便仿佛猜透我的心思一样,朝我问道:“你可还记得,大师兄和秦”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和秦乾朗比试的那一夜?” 我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随即微微皱眉,“那时候他们两个说的话,我一直都不懂。现在想来,或许大师兄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不错,”叶云祁道,“师兄猜到此人身份尊贵,所以出手有了顾忌,险些落败。而你我少年心性,”他边说,边遗憾似的摇了摇头,“我一心顾着师门的名誉,不愿师兄落后于来路不明之人,所以在危急关头,曾暗地里用内力帮过他一把。” “怪不得”我恍然道:“我说呢,眼看大师兄就要输了,却竟在一瞬间就扭转了劣势原来是你”我猛的伸手拍了他肩膀一把,颇为赞赏的道:“做得好!不愧是我们师门的人!” 他被我拍得呲了牙,皱眉横了我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帮了大师兄,却未曾想过,他究竟需不需要我帮reads;。” 我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眼光落于远方一处,说道:“大师兄自小没了爹娘,被师父捡来太和山上,由诸位师伯师叔一齐照看养大。他行事沉稳,又颇有习武学剑的天赋,一直被师父寄寓着厚望。他既是我们这一代中的后起之秀,也可堪称为整个纯阳宫的希翼所在。”微风拂面,吹散了他耳旁的碎发,“而剑,是师兄一直以来维持的自信与骄傲。一旦在这方面受到质疑,将会对他造成外人难以理解的打击。” 他又叹了一口气,叹息随着风声消散在湖面上:“而我自以为是给予他的帮助,于他而言,或许是更为致命的一根稻草。”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我陷入了沉思,我回忆起那天夜里大师兄的清冷的背影,回忆起秦乾朗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眼里含着隐隐的鄙夷。 众人敬重的大师兄,师父最为重视的大徒弟,怎么能受得了别人对他剑术的鄙夷? “这一年以来,我时时在想,会不会是我的插手,才导致师兄起了离山的念头。他大约觉着,日日在太和山中练剑,如今连一个外头的轻浮子也打不过,还叫自己的师弟师妹瞧这个笑话。”叶云祁沉郁的道,“所以你去扬州,是送信,而我,是想对雪霏做些弥补。” “我懂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你也别多想了,就算你没有出手,大师兄大概还是会走的。太和山留不住他。” 叶云祁受了我的安慰,立即一副嫌弃的模样:“人小鬼大,你懂什么。再说了,你脑子这么笨,若是没有我,还不得下山就给人拐了去?” 这人前一秒还跟恹恹的黄花菜似的,这会儿怎的瞬间就变了脸了?我怒道:“叶云祁,你少瞧不起人!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到得了扬州!” “噢?”他怀疑似的打量着我,歪着头回忆道:“哎呀,我怎么记着,是哪个小路痴,三年前下山,因为贪玩和众人走散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最后还得劳烦我找着了她,她抱着我的手哇,是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闭嘴!”我黑着脸唬他,往事不堪回首,都过去三年了,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你别跟我翻旧账,什么劳烦你找到了我,明明是你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碰巧遇到了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啧啧,好你个风清冉,还忘恩负义,早知就该把你丢在那山沟里,让你和野狗豺狼做个伴” 一场激烈的战争即将爆发之际,撑船的小哥适时的喊了一嗓子:“诸位,前面即是枫琅县了!” 我眼光一亮,在船上待了大半天,实是腻歪了。我兴奋的朝前方望去,果然见到了岸宇上房屋的建筑。 “咦?岸边好像有人。”我疑惑的问道,“他们怎么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啊?” 船家似乎听到了我的话,朝我笑了一笑道:“小姑娘是头一回到枫琅吧?铸剑山庄在此建有分舵,这是他们的人。” “铸剑山庄?”我口中喃喃的重复,“好名字,让人一听便知道,这个庄子是专门给人做兵器的。” 船家笑得更厉害了:“小姑娘说错了,这铸剑山庄呀,可不止给人打打兵器这么简单。” 不止这么简单?我想要问个明白,转身时向后方不经意扫了一眼,呼之欲出的话就顿在了嘴边。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叶云祁,这会儿却不见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小船趣事 “叶云祁?” 我试着唤了一声,并未有回应reads;。 “叶云祁?!” 叫唤的声音放大了一点,仍然没有回应。 我疑惑的左顾右盼,不见其身影,于是趴到椅栏上朝下望去,只见水面平静,波光依旧。 这家伙不会跳水跑了罢?在山上长了这么多年,他会不会水啊? 我双手叉腰,鼓足了一股气,朝着水面喊道:“叶云祁!!!你淹死了吗!!!” 感觉到身后忽然聚集了许多视线,我转过身,果然见全船舱的人都颇为惊讶的看着我。而适才与我搭过话的那位船家小哥,这会儿面上的表情也有点难以言说 “别喊了,蠢货,”一个有些欠扁的声音闷闷的传来,“我在这。” 那声音是从船舱后面传来的,我循声望去,隐约见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角。 我在众目睽睽下穿过船舱,看见一个有半人高的藤编箩筐,大约是船家平日用来装杂物的。再往前走几步,便见叶云祁猫着腰,半蹲不蹲的在那箩筐后面,神情很谨慎的样子。 我登时就笑岔了。 “哈哈哈,你这是做什么?”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抬手朝他指指点点,“瞧瞧你这模样,哈哈哈,简直像只过街被打的大耗子!” 叶云祁不甘心我如此取笑他,立时皱了眉,凶狠的威胁了一句:“不许笑,再笑打爆你的牙。” “噢。”我稍微正色了一下,随即用双手捂严实了嘴,继续幸灾乐祸:“嘻嘻嘻!” “” 叶云祁简直被我气笑了。 他无可奈何的道:“别闹了。我有事要嘱咐你。” 难得他如此正经,我也不好再作怪,又笑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你说。” 他的眼光若有似无的飘向岸边,心不在焉的道:“过会儿到了渡口,你先下船,枫琅县里有家客栈名为紫轩阁,你且去那里等着我。” 我有些诧异:“我一个人去?那你呢?” 他轻轻咳了一下,道:“师兄有些私事要办。” “什么事?” 他瞪了我一眼:“私事私事,即是很私人的事,这很私人的事,怎么能随便让你知道呢?” 我还是觉得莫名其妙,我与他相识数十年,真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沉思了一瞬,忽然灵光一现,恍然道:“我知道了!” 他诧了一诧,狐疑而谨慎打量着我。 我拍了一下掌心,继续说道:“你的事是否与铸剑山庄有关?” 他愣住,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都知道了?” 看见他这副一脸被人猜中的表情,我顿时十分的自豪与开心,于是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小师妹,关于此事” “不必多说reads;!”我爽朗大气的朝他摆了摆手,并用表示理解的眼神看着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唉,其实我也明白,各人都各人的难处,谁都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他由起初的神情沉郁,很快变为一脸的茫然,“什么挨刀,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就别装了~”我善意的提醒他,“难道不是你偷了人家庄子里的东西,惹了人家的眼,现如今被他们天南海北的追击吗?” “我?偷东西?”他匪夷所思的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梁,随即啧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瞧瞧,被我戳中了心事,开始气急败坏了不是?”我轻飘飘的说道,“怪不得我总奇怪呢,咱们师门那么穷,你屋里却怎么三天两头的总有些好东西,原来是这样一个缘故。”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对他说道:“你这样是不对的。咱们虽然穷,但俗话说得好,人穷志不能穷啊!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他被我说得很无语,一副想怒不能怒,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最后他分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叹服道:“风清冉,我真料不到。你的想象力竟然如此的丰富,你不去写戏文,简直是浪费人才。”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我立时不乐意了,皱了眉质问他:“若非如此,那你为何一见到铸剑山庄的人,便这般躲躲闪闪,一副生怕被他们逮到的模样?你若没有做理亏的事,又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呢?” “我”他噎了一口气在喉咙上,随即又泄散了一般,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对。你猜得没错,我是拿了他们的东西,所以不得不避着他们。” 我满意的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偷东西了。” 他很勉强的看了我一眼,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不过,若是你拿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即是了。”我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何必这样躲着藏着呢?” “东西我并没有带在身边,如何还给他们。”他说道,“这样有理说不清,他们只要一见到我,便立即会逮了我回去交差。” 我愣了一愣,慌忙道:“那你还是避着些好。”想了一想,又指了指那藤箩筐,“你躲在这里会被发现的,要不把这些杂物拿出来,你钻进去,我再帮你遮上盖子?” 他看了看那脏兮兮的箩筐,又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小师妹还是很关心我的。” “不是,”我耐心的解释道,“我是怕他们逮住你,万一把我当作了你的共犯同党,那我岂不是要冤得六月飞雪了。” 叶云祁:“” 他没好气的朝我道:“马上要靠岸了,你赶紧离开这里,省得拖累我。” 我很识时务的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跑到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又晃悠悠折头了回来。 叶云祁见着我去而复返,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师妹,你竟这样放不下我,师兄之心甚感欣慰” “不是,我是有事问你。”我摇摇头解释,“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 “紫轩阁” “还有啊,那客栈收费贵不贵呀?我可是没有多少钱的,要不,你给我点?” “” 正文 第十六章 问路 我一度觉得,叶云祁躲在那藤条箩筐后面,实在是太显眼了,甚为不妥,于是极力建议他钻进里头去藏一藏。 但他又一次拒绝了我的建议,并让我不要管他。我觉着他不肯钻进那箩筐里,纯粹是因为箩筐太脏,而他有洁癖,受不得这点脏污。于是苦口婆心的劝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只是权宜之计,何况这箩筐也不是特别的脏啦我话还没讲完呢,他就怒了reads;。 他额上隐约有青筋跳动:“你到底走不走?再敢啰嗦半句,我就把你拎起来丢到河里喂鱼。” 我忙不迭撒腿逃开了。边逃边想,叶云祁近来真是越来越暴躁了,半点没有为人师兄的风范。 船很快靠了岸,舱里的散客鱼贯而出,一一下了地。 我留了个心眼在铸剑山庄的那些人身上,只见他们一见有船靠岸,便纷纷聚了过来,眼神在每个散客脸上扫个不停。 我颇为忧虑的回身看了一眼那个单薄的杂物筐子,深深觉得叶云祁此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唉,二师兄,师妹无能,救不了你啊。你就自求多福罢。 我边在心内感叹,边朝前走去。才走了两步,便有一个铸剑山庄的弟子拦住了我的去路。 “姑娘留步,”他说道,“请问姑娘,可曾见过画像上之人?” 我听了这话,心内十分震撼。叶云祁这是刨了人家祖坟么?竟值得铸剑山庄如此费劲心力的来抓他! 那名弟子展开一卷画像朝我递来,我只看了一眼,心内又再震。画像上是一个衣胜如雪、浅笑淡然的翩翩公子,除却一张脸和叶云祁差不了许多,其气质与风仪不知远胜他多少。铸剑山庄的人是脑子给门夹了么?竟请画师画了如此高雅的一张图像,就为了抓一个毛贼? “姑娘?”见我盯着画像呆滞住,那名弟子出声提醒。 我恍然回神,朝他淡淡点了点头,说道:“噢,这个人啊,我好像见过。” “当真?”那名弟子眼中有了兴奋,忙追问道:“姑娘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我故作沉思的回想了一下,“唔我是在上船的渡口看见他的,他好像好像是往吴琉去了。” “吴琉?”那弟子怔了一征,面上呈现一种困惑的神情,低声自语道:“可消息上说是枫琅啊怎么会往相反方向的吴琉” “或许是你们的人出了错?”我善意的提醒,“这人多口杂,消息传来传去,难免会出纰漏。”顿了顿,又脸不红心不跳的补充了一句:“但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绝不会有错!” 那弟子犹豫了一瞬,继而将画卷收了起来,朝我恭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姑娘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从容的笑了。 那小弟子转身离去,走向几个与他衣着一致的男子,然后朝他们说了几句话,几人齐齐皱了眉,统统面面相窥,露出一副困惑不已的神情。 我急忙背过身去捂住嘴,以免自己的笑声太突兀,会被人发现。 叶云祁啊叶云祁,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人无完人,所以纵然冰雪聪明如我,也难免会有一些不那么擅长的事。 而在这些事中,寻路,则为我最不擅长之一。 从前要下太和山时,师父总是叮嘱我看不会路,便看人。跟着师兄师姐们走,总不至于走丢的。 “如若有个万一呢?”我深感忧虑的问reads;。 “若有个万一”师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清儿,你要记住,鼻子下面长着嘴,这也是一条路” 我深感顿悟:“师父,我懂了。您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要学会向旁边的人问路。” “非也,非也。”师父讳莫若深的摇了摇头,“问路,这法子对一般的人或许有用,至于你”他不深不浅的睨了我一眼,叹道:“你还是哭罢,拉住别人的衣角放声大哭,千万别撒手。然后那人大约就带你回来了。” “” 今时今日,我一个人踏上陌路,回想起师父他老人家贴心的教导,我吸了吸鼻子,甚感唏嘘。 师父也忒看不起人了,我风清冉,并不是那种说哭就哭的鼻涕虫! 我也是有骨气的! 故而我找了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中年妇人,浅笑着朝她问道:“大娘,能不能向您问个路?” 那妇人挽着个竹篮子,里头盛着韭菜叶,像是将从集市回来的。她温和的道:“姑娘要去哪儿?” “我在找一家客栈,名为紫”我话说道一半,顿住了,因为我竟无法再说出后面的半个字。 我竟忘记了。 叶云祁告诉了我两遍,但我仍然义无反顾的忘记了。这,这真是有些尴尬。 “紫星?紫月?”我急的抓耳挠腮,“哎呀,叫紫什么来着” 我茫然,被我问路的大娘更是茫然,她甚至关切的宽慰我:“姑娘莫急,再仔细想想。” 我没好意思告诉她,凭我这个记忆力,想要忆起一件已然忘记的事,颇有些天方夜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个略有些干哑的声音忽然岔了进来:“姑娘说得是紫轩阁罢?” 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之处正走来一个男子。他身形很高,骨架又很瘦,看上去就像一只精瘦的毛猴子。 “紫轩阁。对,对,是这个名字。”我笑道,“可是怎么去呢?” 那妇人笑了,“紫轩阁呀,那要往” “巧了,我正要往那个方向去,”男子出言打断了妇人的话,有些殷勤的道:“兴许可以给姑娘带个路。” 我愣怔了,枫琅县的人都如此热心的么? “这,这不大好罢” “无妨,顺路的事儿。我们枫琅县的人都好客,何况还是姑娘这样水灵灵的女子,谁见了不会想帮一帮呢?”那男子笑着说完,若有似无的睨了妇人一眼。 不知为何,妇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僵了,她唯唯诺诺的看了我一眼,说道:“那,那姑娘便跟他去吧。我,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她离开的步履是那样焦急,仿佛再晚一步就要给火烧着了一样。 我疑惑的道:“她家里是出事了吗?走得这么急?” “兴许吧。”男子不在乎的道,随即朝我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姑娘这边走,我带你去紫轩阁。” 正文 第十七章 患难 “姑娘是外乡人?”引路途中,那名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我说着话。 “是啊。” 男子善意的笑了一下,接着问道:“那姑娘此番来枫琅,是为寻亲,还是游历山水?” 我征了一下,顺嘴说道:“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哦”男子的话尾音稍微拖了一拖,“不知姑娘的姐姐家住何处?莫非即是在那紫轩阁中?” 我稍稍皱了一下眉,略有困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男子也忒八卦了一些,还是说,这是因为枫琅淳朴的民风所致? 男子见我神情有异,立即心领神会。尴尬一笑,没有再开口追问。 四周绿意浓浓,连绵不断的树林蔓延在路旁,一眼望去好似看不到尽头。林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声音空灵的回荡在灰蓝色的天中。 “那个,请问”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客栈不都是处在闹市中么?怎会在如此清冷僻静之地?” “这个”男子飞快的睨我一眼,“姑娘有所不知,这紫轩阁并非一般的客栈。它所接待的都是些名门贵客,若是地处那嘈杂的市井之中,岂非要降了档次?”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想不到叶云祁这么有见识,竟然能知道这么精贵的客栈。厉害,有点厉害。 又转念一想,不就是住一晚的地方,至于这么麻烦么?唉,也不知道那客栈收费贵不贵,叶云祁给我那点钱够不够付今晚的房费 我正犯着愁,却见男子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笑意盈盈的说道:“到了,姑娘。” 我抬起头来,却见周围依然是绿意森然的景致,目之所及,并没有任何建筑的存在,更别说想象中的雕栏玉彻、琼楼玉宇了。 “哪儿啊?” “在林子后边,”男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抬手指朝一个方向,“姑娘,往那边看。” 我聚精会神的循目望去:“我怎么什么也看不” 我的话没有说完,便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排山倒海的昏厥感向我袭来。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见那个男子仍然在笑。 原来,之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笑,便意味着友好与善意。却忘了去探寻笑中是否还有另一种深意。 这种深意名为,伪善。 —————————————————————————————————————————— 醒来的时候,触手是粗糙的干草,周围传来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我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小屋中。与我同处一室的,是几个同我一般年纪的少女。她们看起来身形姣好,衣衫却多有破损,面容也颇为狼狈,加之干了又湿的眼眶以及无一例外的绝望神情,尤让人心酸生怜。 她们见我转醒,都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只有一位女子朝我凑了过来,轻声询问道:“你醒了。没事罢?” 我摇了摇头,默默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名字叫安平荷reads;。”女子简要的说道,继而话音一低,似有无限的哀愁:“这里这里是人贩子关押货物的地方。” “人贩子?货物?”我有些诧,又循视了一眼四周,“她们” 安平荷叹道:“大家都是被他们抓来的。” “抓来,然后去哪里?” “谁知道呢!”安平荷自暴自弃的道,“运气好的,还能卖给人家中做丫鬟,运气不好的,便只有只有”她说不下去了,眼眶又蓦的红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纤细的手,宽慰她道:“你别怕。我是纯阳宫的,我会武”说着,我下意识的朝腰间摸去,却只摸到一片空荡。 我的剑没了。 于是后知后觉,恍然叹息,精明熟练的人贩子,又怎么会笨到让抓来的人身上还带着武器呢。 安平荷疑惑的看向我:“你怎么了?” “我的剑被他们拿去了。”我惋惜的说道,“不知这些人身手如何,没了兵器,我没有把握能打得过他们” 安平荷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仿佛并不相信我会武功的事实,“你一介女子,要如何凭借一己之力逃出这里去?别想了。”她苦涩的笑了,“兴许,这就是命罢。” 我原想出声安慰她几句,可她已将身子别了过去,分外疲倦的蜷缩在墙角,于是也只好沉默。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师父平日里教导我们要做一个侠义之士,有朝一日下了山,必然要锄强扶弱,万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可如今我却轻易的被人骗到了这里,既不能锄了这一窝强盗的头,更无法扶了这一群少女的弱,何其愤慨,何其凄惨。 又想到了叶云祁,不知他有没有逃过铸剑山庄的搜捕,是否去到了紫轩阁,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呢?他又不是神算子,如何算得到我被绑到了这样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唉 正百般苦恼,却听见屋子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是沉重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众人一扫之前的倦怠,立即换上一副又惊又恐的表情、 木门打开一条缝,瞬间的光亮很快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所遮盖。我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与之前骗我的那个并不相同。 他冷漠的扫视了房里一眼,似乎是在清点人数,继而将手中的事物往地上一放,沉声命令:“吃饭。” 没有人敢动。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继而很快折身,重新锁上了门。 沉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女们这才如获大赦,纷纷起身瓜分那男子适才留下的事物。 我还坐在原地,安平荷却很快去而折返,她一手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吃罢。”她勉强提了点笑,“无论往后如何,现今还是只有活下去这一条路。” 我将馒头接了过来,朝她回了一个笑容:“你说得对,活着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们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她愣了一愣,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却并没有什么认同的意思。 我有些尴尬,只好低头去啃手中的馒头。这馒头的卖相并不好,吃起来还有点涩味,但我此刻饥肠辘辘,也没有再去嫌弃什么reads;。 我很快吃完了一半,却忽的发现安平荷正有意无意的看着我,几番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怎么了?”我停下了动作,朝她问道。 她犹犹豫豫的说道:“你你若是不太饿,便不必将这馒头吃完罢。” 我困惑了,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明明是她递给我的这馒头,如今却叫我不要吃么? 我思虑了一刻,舌尖忆起适才里面的涩味,于是拿起手里的半个馒头朝她晃了一晃,试探性的问道:“难道这东西有问题?” 她缓缓的点了点头,谨慎的环视了一圈四周,继而才压低声音朝我道:“这里面掺了胡蔓草。”顿了顿,似是怕我不懂,她又耐心的解释:“胡蔓草是一种□□。这里面的剂量虽然不会致命,却会使服之者身体虚弱,手脚无力。” 我怔了一怔,问道:“可他们不是已经将我们关在这里了?何必还要再下毒呢?” 安平荷笑了一笑,眼中尽是嘲讽之色:“之前有个姑娘,力气大,跟着村里的师傅学过点拳脚,送饭的时候打伤看守跑了出去。贩子们不愿这样的事再让他们操心,便在饭菜里下了这样的勾当。” 我恍然而悟,继而追问:“那后来呢?那个姑娘逃出去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眸光低暗下来:“半路就给抓了回来,活活打死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心内酸楚起来,一方面是为那名悲惨殒命的女子,另一方面却是终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了恐惧。 “这帮豺狼虎豹当真猪狗不如。”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安平荷眼中亦闪过一丝痛恨,但很快就消逝不见了。 我将剩下一半的馒头丢朝一边,慢吞吞的道:“既然既然你早知道这里面有毒,为什么还叫我吃?” “你这是在怪我?”安平荷淡淡的睨了我一眼,“你昏睡了一整天,滴水未进。被这样的毒慢慢毒死,总好过立即就饿死。” 我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心思是这样的细腻,忙讨好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分外歉疚的说道:“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 安平荷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同我计较的意思,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凑到她身边,朝她问道:“安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毒呀?” “我爹是镇上的郎中,我从小跟着他上山采药,这些寻常的毒物一尝便知。” “原来你是医女啊。”我看着她由衷的赞叹,“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的,只是一些基础医理常识而已。”提及往事,安平荷整个人看上去都暖了几分,但很快,那几丝暖意迅速就变成了哀愁,她低声自语:“也不知爹爹如今怎么样了这么些天,他肯定担心极了” 我心中泛着苦,仍宽慰她道:“你别多想了,咱们一定可以出去的。我跟你说,我此回同行的还有一个师兄,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救我的。相信你也很快能同你家人相见的。” “是么?你果真是纯阳宫的人?纯阳宫好像是修道的地方,也收女弟子么?”安平荷看起来终于有点精神了,她颇为感兴趣的朝我问道,“对了,还未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清冉” 正文 第十八章 雪月坊 在那阴暗的小屋中关了三天后,我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贩子们叫我们换上干净的衣裳,排成一排在院子中立着。我这才有机会看清周围的地形,原来这里被三面山崖所环绕,进出都只有一条路,着实为一块匪贼聚集的风水宝地。 住在这里的贩子有十余人,领头的是一个被人称为“刘老大”的男子。刘老大长得虎背熊腰,眼大如牛,好似打生下来就是个做土匪的面相,若是做不成土匪的头子,简直余生可惜。 今日刘老大的心情很好,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上竟然堆了难得的笑容,他领着一个穿着雍容的老妇进了院,指了指少女们道:“湘嬷嬷,这些即是新进的货,您给瞅瞅,可有中意的?” 湘嬷嬷淡淡的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道:“妈妈派老身这次来,是想挑个知机懂事的,模样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安生,要懂得认命。”湘嬷嬷说到一半,提起手巾抹了抹嘴角,朝刘老大低声道:“近来院子里又有姑娘闹事,妈妈气得指甲都折了。” 刘老大点了点头,献媚的道:“那嬷嬷可得劝着些妈妈,为这等小事不值得操心生气,姑娘咱们这里有的是,何必拿自个儿的身子撒火。” “是,劝着呢。”湘嬷嬷笑了,随即不再多说,抬头又朝这边看来,略有不满的道:“都押着个颈子做什么?又不是属鹅的。” 刘老大立即用力吼了一句:“都把头抬起来!” 少女们听见这声音,皆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随即才颤颤巍巍的将脸面慢慢抬平了。 湘嬷嬷朝我们走近了,目光从我们的脸庞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在了我身旁的安平荷身上。 湘嬷嬷上下审视了她一番,忽然一笑,回头朝刘老大问道:“我瞧着这个就不错。” 刘老大立即狗腿子的附和:“嬷嬷好眼光。这个身家清白,是从淄县弄来的,平日里看着也不多话,想来绝不会惹妈妈生气。” 湘嬷嬷又看了安平荷一会儿,目光渐露满意之色,点点头道:“那就她罢。” 安平荷听见这话,身子僵了一瞬,眼中的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刘老大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她从人群中拉扯出来,并且给她披上了一袭黑色的斗篷。 湘嬷嬷走到她跟前,柔和的问道:“小女子,你叫什么名儿?” 安平荷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抖,“安平荷” 湘嬷嬷善意的一笑:“人如其名。不过往后这名字能不能用,还得看你的造化。” 安平荷没有说话,她娇柔的脸庞毫无血色。 湘嬷嬷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子来,扔给了刘老大,说道:“这就走罢。” 话音一落,立即从她身后冒出两个家仆,从贩子们手中接过了安平荷。 眼看他们带着安平荷就要离开小院,我忙出声道:“等等!” 一时间,少女们惊恐的眼神,与人贩子们惊讶的眼神,一齐落到了我身上reads;。 刘老大有些生气,铜铃大的眼睛瞪着我,换了一口流利的方言:“你找死啊?!” 我象征性的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怕死的喊道:“湘嬷嬷,请等一等!” 刘老大忍无可忍的抡起了拳头,似乎下一秒就会砸向我的脸蛋,却听湘嬷嬷的声音淡淡传来:“无妨。就听听这小女子想说什么。” 刘老大于是将手放了下去,退朝了一边。 我忙从人群中跳出,对着湘嬷嬷恭顺的行了一个礼:“请问嬷嬷,欲将平荷带往何处?” 湘嬷嬷从容的笑了,又掏出手巾抹了抹嘴角:“你倒是胆子很大。敢问这样的问题,你就不怕吗?” 我摇了摇头:“身处这样的境地,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湘嬷嬷打量了我一下,“其实也不怕你们知道。我要带她去的地方,叫雪月坊。” “雪月坊?那是什么地方?” 湘嬷嬷有些惊:“你这女娃,到底是装的,还是太天真,难道你这十几年来都被关于闺阁之中,从不知江湖事吗?那刘老大能把你弄来,实在也属不容易。”顿了顿,她眼梢眯了眯,纵然遍布皱纹的眼睛依然透出一股遮不住的风尘味道:“风花雪月,浮生长夜。雪月坊,那可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我不慌不忙的道:“那再请问嬷嬷,这样的好地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 湘嬷嬷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微微抬了下巴:“吃饱穿暖?何止如此。若有本事,那过得便是万人追捧的生活,从此享不尽的金山银山。” 我于是又朝湘嬷嬷行了一个更重的礼:“求嬷嬷带我一齐走。” 空气忽然寂静了,四周传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偷偷抬眼,正好瞥见安平荷的脸色更白了,她神色惊恐的朝我摇着头。 湘嬷嬷的眼神在我身上落了许久,方才慢悠悠的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有资格求我带你走?” 我直起身来,朝着她从容一笑:“嬷嬷适才说过,妈妈想找的,是一个知机懂事,安生认命的女子。平荷姐姐的确足够安生,也足够认命,可依嬷嬷的阅历,一看便知,她并不是个会临机应变的性子。”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这样的性子,如何讨妈妈欢心?更遑论讨男子的欢心?” 湘嬷嬷似乎未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怔了一征,随即看我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想不到你这小女子,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却难得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顿了顿,又慢悠悠道了一句:“可太聪明的人,往往也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心思。” “嬷嬷放心,我省得,这不该有的心思,我绝不会生。”我诚恳的说道,“因着我从小到大,过得都是饿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实在是穷怕了,只要能摆脱这个穷字,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面上决然而凄楚,心中却很敞亮,并没有半分觉得自己是在撒谎。因为我的师门的确很穷嘛,为了摆脱贫困,纯阳宫上上下下弃剑拿锄,开荒挖田,这是怎样一份决心啊。 湘嬷嬷平静的与我对视良久,忽然一笑,“好,好。适才没有仔细看,原来你这女子长相倒是清甜,话也说得乖巧,想来妈妈会中意的。” 说罢,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照旧扔给了刘老大:“这一个我也要了。” 刘老大两手接过那袋子,欢天喜地的朝湘嬷嬷拜了一拜,他那粗壮的身躯做起这一动作来,倒也没有丝毫的违和:“多谢嬷嬷照顾reads;。” 于是有人走过来,给我也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湘嬷嬷满意的看了一眼我和安平荷,又朝着刘老大低不可闻的轻声道:“你可保准这一路不会出岔子?” 刘老大笑得很有深意:“嬷嬷放心,一切都按规矩办好了。” 湘嬷嬷于是点点头,转身走了,几个仆从簇着我急忙跟了上去。 我经过安平荷身边,听见她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拉过她的手,朝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无声的比着口型: “别怕。” —————————————————————————————————————————— 从小院里出来,湘嬷嬷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我和安平荷则上了后面一辆。 这马车是特制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与普通马车无异,可其实构造坚固非常,连窗户也给订死了,想来是怕买来的姑娘不乐意,生了逆反叛逃之心,所以才特命工匠如此修建。 我将耳朵贴在马车内壁上,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四周环绕着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安平荷望着我连连叹息:“你这是何苦,你可知那雪月坊是” 我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特意提高了点声音:“我知道。可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只要能生活得富裕,其余的便不那么重要了。” 话落忙屏息去听,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一两声嗤笑,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而安平荷则幽怨的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无可奈何,也有哀叹我的无可救药。 我朝她缓缓摇了摇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我是来救你的。” 安平荷愣了一愣,眼瞳里有惊讶的光芒一闪而过,待她点了点头后,我才将手收了回来。 她焦虑的看着我,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了一句:“傻姑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我轻轻笑了一笑:“你救过我,我又岂能置于你不顾?” 安平荷怔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宽慰她道:“别怕,我有法子能逃出去。” “什么法子?” “被他们关在那方寸之地,我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我若有意味的朝安平荷挑了挑眉毛,“我瞧着这个湘嬷嬷行事讲究,身子又弱。这下山的路分外颠簸,她少不得要停车歇上两三次。” 安平荷似懂非懂的道:“你的意思是,趁着他们休息的时候,我们逃出去?” “不是,他们这么多人,还带着马,我们若是逃了,肯定第一时间会被抓回来。” “那?” “平荷,你不是医女吗?这山上遍布着一些使人昏厥的草药,你可识得出来?” 安平荷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朝着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九章 青楼丫鬟 师父曾说,青楼是江湖里最美的地儿,可以醉生,可以梦死,更重要的,是还有享不尽的温柔乡。可惜他这一生钱途惨淡,否则依他老人家的性子,我不知道还会多几个红尘女子做师娘。 我看了看身旁忐忑不安的安平荷,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莫不是为了要带她一同逃,其实我还蛮想去红尘乡里走一转,瞅瞅那里头到底有多温柔。 临近夜幕时,马车到了城下,我们换乘上一顶小轿子,悠晃悠晃的不知要去往哪里。 我心里有些着急,想着难道今夜就要将我们送去雪月坊里?若果真如此,只怕是再见血封喉的□□都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我们的运气没有那么背,轿子很快停在了邻近城郊的一间院子门前。湘嬷嬷下了轿,一脸疲态的朝我们吩咐:“今夜暂且住在这里,明儿记得起早,领你们去见妈妈。” 我朝她做了个礼:“多谢嬷嬷。” 湘嬷嬷看也没看我一眼,由人搀扶着离去了。 很快,从院门里走出来两个小丫头,先是朝湘嬷嬷见过了礼,再来到我与安平荷跟前微微屈身,堆了满脸的和气。 一个个子高些的朝着安平荷笑:“姑娘,我是喜鹊,您这边走。” 一个身形娇小些的,则朝着我笑:“姑娘,我是鹧鸪,您请这边走。” 她们边说着,边却明显走向不同的方向,安平荷忧虑的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不可见的示意了一个眼神,随即主动随着鹧鸪走去。 外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这还竟是个七进七出的深宅大院,只是花树虽多,景观虽盛,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鹧鸪一直领着我走到了最西的方向,方开了一扇门,笑道:“姑娘,这是你今夜住的房间。” 我探头看了一眼,见这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一椅reads;。但占地却又很大,像是以前做过偏厅或者仓库,如今给生生改成了简陋的卧室。 鹧鸪笑道:“姑娘快进来,外头夜风凉,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朝她谢过,又状似无意的问道:“鹧鸪姐姐,适才同我一齐的那个女子,她今夜住哪里呢?” 鹧鸪连连摆手:“姑娘唤我名字即是,可担不起姑娘这一声姐姐。”顿了顿,又笑道:“姑娘如今既是咱们雪月坊的人,便是同新生一样的了,又何必去管别人的事呢?” 我微微点头,很快明白了这里人戒心都很重,他们既然故意将我与安平荷分开,自然是不会让我知道她现下何处的。 鹧鸪见怪不怪,稍微打量了我一下,笑道:“姑娘这一路辛苦了。你先稍待,我去给你打些热水去,顺便再给你拿点换洗的衣服。” 说完便转身要走了,我忙叫住了她:“鹧鸪,能不能麻烦你拿个香炉过来?” “香炉?”鹧鸪歪头看着我,“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我故作掩鼻,为难的道:“这屋里的味道太呛人了,我想用香来熏一熏,或许会好些。” 鹧鸪了然的“啊”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笑道:“这屋子是新腾出来的,难免会有些味道,姑娘委屈了。我这就给你找香炉去。” 我又连连朝她谢过,她笑了一笑,很快转了身,继而将房门合实,又挂上了一把锁子。 待她脚步声走远,我忙四下环顾,这屋子实在简陋得可以,竟连一件多余的装饰也无。好在桌上还端着一只白瓷花瓶,我想了一想,从衣间掏出一截紫色的草来,抬起花瓶,可劲的用它的底部研磨着。 安平荷说这草药食之会让人产生短暂的麻痹和眩晕感,就是不知将它掺在熏香里还有没有同样的效果。不管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罢。 草药才碾好一半,便听见走廊处隐约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忙将剩下的一般扔到床底下,碾好那一半则藏在了袖尾里。又将花瓶不着痕迹的放回原处,随意擦了擦桌面,便听见门开的声音。 鹧鸪一手端着个香炉,一手拿着几件衣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仆从们抬着木桶和热水,一一进了房间,待将热水倒进木桶,又一言不发的出了房间。 鹧鸪将衣服递到我怀里,笑道:“姑娘倒是个不挑衣形的好身段,且先穿这个罢,改明儿到了家院子里,再叫管事嬷嬷按你身量做新的。” 见我点了点头,鹧鸪便转身去点香了。很快,空荡的房间里便充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真好闻。”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嗅着那个味儿走到香炉面前,“鹧鸪,这是什么花做的?” 鹧鸪正将手伸进木桶里试着水温,见我问她,她便转过头答:“这是白茶花酿成的,姑娘若是欢喜,明个记得跟管事嬷嬷提一嘴,她定会每日派人在姑娘屋里熏这气味的。” 我愣了一愣,传闻中的风尘女子,不都是受尽欺压,百般欺凌的么?怎么到了这里,便又是丫鬟又是新做衣的好生伺候着。这这跟我想象中的青楼有点不同啊。 “鹧鸪,你们你们这儿,待底下的姑娘,都这么好吗?” 鹧鸪笑了:“姑娘,感情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名号罢。我们家院子里的姑娘,那都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同外头那些不入流的地方可不一样。”顿了顿,似是不愿多做解释,只笑道:“姑娘快来洗洗罢,水要凉了reads;。” 我应了,走到那木桶面前,见鹧鸪并没有半分离去的意思,于是疑惑的看向她。 鹧鸪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浅显:“鹧鸪伺候姑娘沐浴罢。” 说着边伸手要来替我更衣,我吓得忙朝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鹧鸪的手在半空中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收了回去:“还是我伺候姑娘罢,姑娘明日要见妈妈,带着风尘便不好了。” 我心内微顿,转了一个弯才明白,原来这小丫头是要检查我的身子。好在我刚已将药草尽数放入了香炉里,也事先将与之相解的草药嚼吃了。这会儿茶花香气里已隐约掺了一丝苦味,只是不仔细去闻,也是闻不出来的。 只是给人看自己的身子多不好意思啊我呸,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的,她也有!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我仍只勉强让她替我褪去了外衫。我穿着单衣立在她面前旋了一个圈,哀求道:“这样总行了罢?好鹧鸪,我实在不习惯有人看着我洗澡的” 鹧鸪静静审视了我片刻,掩嘴一笑:“姑娘的性格真惹人喜爱,只是不知这往后还能不能”她没有把话再往下说,只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姑娘沐浴罢,我在那边背对着姑娘,姑娘不必担心。” 鹧鸪说完走开了,这屋里唯有一张椅,但她却不往上坐,只坐到了床榻边上的脚凳上,果真也是背对着我的。 我寻思着好歹这香薰还要再熏一会儿,还有用没用暂且不论,我确实有些日子没好好洗过澡了,此时面前现成的热水,如果不洗岂不暴殄天物? 于是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衣带,如泥鳅一般滑入了木桶之中。 ——————————————————————————————————————————————— 连日以来的疲惫好像在热水的蒸发下尽数显露出来,莫不是此刻心中有事,我真恨不得就在这木桶里睡过去。 忙打了点精神,透过热腾腾的水汽望去,只见鹧鸪仍然坐在那脚塌上,但身子却比之先前有些倾斜了。 我估摸着药性也是时候显效了,便出声试着叫了她一声:“鹧鸪?” 鹧鸪的背脊立马挺直了,却仍是没有回头:“姑娘可是洗好了?” “不,还没”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这让我难免有些失望,“你同我说说话罢。” “姑娘想听什么?” “你适才说,雪月坊的姑娘同外面的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鹧鸪轻轻笑了一下:“姑娘来这里之前,莫非是足不出户的?竟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这里。姑娘虽然入了这一行,但也无需太过忧心。其实这勾栏瓦舍也分三六九等,您别瞧兴城里大大小小十几家做这个行当,但真正能算得上一等的,我们家若是称第二,便没别家再敢称第一的。他日姑娘名气大了,来做姑娘生意的都是富贵人,姑娘再择一个心仪的让他赎了身去,这样的生活岂不比从前快活好过?” 我怔了一下,随即问道:“坊里的姑娘有心仪的,难道真能就嫁了去?” 鹧鸪又笑了:“姑娘这说的就是句糊涂话了。妈妈只是要钱罢了。适才也说了,来我们家的往往都是些富贵公子,他日若真与姑娘情投意合,难道还出不起姑娘这点赎身子的钱?有了银子,妈妈又不曾疯魔了,因何把送到手的钱还推出去,倒留你一个人老珠黄么?” 正文 第二十章 逃亡 我听得心潮翻涌,原来青楼女子也能有这等自由。这么说,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天天有人伺候,除却要接客污了清白这一点之外,兴许还真比外头那些贫困潦倒的日子要好过。但果真如此容易吗?我隐隐觉得鹧鸪故意隐瞒了些什么。 “这么说,妈妈待底下的姑娘是真好reads;。” 鹧鸪似是顿了一顿,才笑着附和了一句:“妈妈很美,以前也是做姑娘的,近几年才接手了雪月坊。明儿个姑娘见着了就知道了。” “噢,湘嬷嬷还叮嘱我明儿要早起呢。” 鹧鸪笑道:“湘嬷嬷竟也累糊涂了。姑娘是新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我们家的早并不是指的早晨。因着夜里是要忙活的,故而要到午时午时以后” 我听得正是入神,却没有听到后话,忙追问:“午时以后怎么样?” “午时才算得上早。”鹧鸪的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她嘟囔了几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时辰就开始犯困了?”顿了顿,又勉强提了点精神说道:“姑娘慢慢洗,洗好唤我一声,我给姑娘更衣” 我明白这定是安平荷给我的草药起作用了,于是静静等了一会,又复而出声道:“鹧鸪?” 鹧鸪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我直起身子探头一看,只见她半个身子都已趴到床沿上去了。 忙起身穿上单衣,走到她面前,再唤了她几声,确认她已然不省人事了,便伸手脱去她的外衫,换到了自己的身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月上树梢,四里寂寥。 鹧鸪的身形与我差不了许多,故而我穿她这一身丫头的打扮,倒也不奇怪。只是走出房门后我又犯了难,偌大的宅院,安平荷究竟被关在哪里了呢? 心下略微思量,我这一间是既是在最西,那安平荷必然不会被安排在这附近了。就暂且往东边走走看罢。 这一路我走得谨小慎微,纵然现下已将近子时了,整个宅子都显得静悄悄的,但难保不会再遇到别人。若是当真遇到了查夜的人,那怎么办?骗他我是新招来的丫头?还是快刀斩乱麻,一击制敌,将他打晕过去?不成不成,我好像没有这个功力呀万一打不过别人怎么办? 这样胡乱想着,不知到了哪里,刚走过一个拐角,却忽的被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好像很疼,低低呼出了声来。 我捂着发痛的肩膀,却不敢出声叫唤。心下焦虑得如热锅蚂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适才还想着会不会遇到人呢,这会子竟把人还给撞了,果真时运不济 我低着头不敢看那人,犹豫一瞬,想要张口道歉,却听那人先一步诚惶诚恐的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姐姐,是我没注意看路” 我愣了一愣,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继而抬起头来望去,纵然在夜色下那人躲躲闪闪,但仍是一张我可以认得出的面庞。 “平荷!”我欣喜的道。 安平荷愣了一愣,也迅速抬头与我对视,眼中很快蔓延出惊喜的神色。她一把拉住我:“风姑娘,我正要去寻你呢!” “你是怎么出来的?” 安平荷笑道:“喜鹊——就是看守我那个小丫头。她怕我肚饿,便去厨房给我拿了点糕点。我哄她吃了一些” 我恍然明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她也同样穿着的是丫头打扮的服饰,不由得赞赏道:“平荷,看不出来,你心思也不简单呀reads;。” 安平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只一瞬又紧紧捏住了我的手:“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得赶紧想想法子,怎么才能从这宅子里出去?” “还能有什么法子。”我叹了一口气,“翻墙呗。” 安平荷愣住了:“翻翻墙?” “不然呢?难道咱两就这般明晃晃的从宅子大门大摇大摆走出去?”我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还是说你小时候没翻墙玩过么?” 安平荷摇了摇头。 我大为讶异,重新上上下下审视了她一眼,随即换上了同情的眼光:“那你的童年好无趣喔。” 安平荷:“” “想当年,我和叶云祁并列纯阳翻墙小能手,在太和山中那个翻山越岭呀不过这厮很狡猾,每次脚底都跟抹了油似的,害我总是一个人被师父骂。” “叶云祁是谁?” “就是我那个笨蛋师兄啦。”我摆摆手道,“不扯远了,我们快找找哪里的围墙低矮一些。” “可是” “别可是了。翻墙其实很容易的,我教你呀,来来来。” “” 师父总说,万事开头难。可一旦将这个头开好了,后面的事情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但我觉得他在骗我。 就比如此刻,在我激励和帮助下,安平荷终于成功爬上了一堵高墙,可我们很快遇到了一个难以跨越的大问题。 安平荷恐高。 围墙高不过两米,这种高她居然也恐! 我站在及腰的草丛里,仰头看她颤颤巍巍的坐在墙沿上,两条纤细的腿崩得笔直,好似随时都会随风而去。我这么费力的望着她,她却只管紧闭着眼,看也不敢朝我看一眼。 我两手叉腰,小声的催促她:“平荷,你倒是下来呀!” 她快速的摇了摇头:“我,我不敢” “你别怕。你别往下看,直接跳就是了。我接着你呢!” 她飞快的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立即又猛的闭上了,仍旧把头摇成个拨浪鼓。 我单手扶额,叹气。 “你若不跳,我就上去推你下来了噢。” “别,别!”安平荷紧紧抱着身旁一个高起来的墙垛子,好似一根救命的稻草。 “” 正在我深感无力时,却听城墙内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什么人在那里?” 我与安平荷皆愣住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咦?你是哪一房的丫头,大半夜的坐在这围墙上做什么?” “” 我神情严肃起来:“你若不下来,尽管被她们抓回雪月坊好了reads;。反正她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也不亏。只是至多面对几个肥头大耳或是面貌丑陋的男子而已,来日说不准还能混个头牌当当,好风光呢。” 安平荷的神色慌乱起来,她睁开眼向下看了一眼,却还是有些犹豫。 “是要这一时的恐惧,还是这一世的不安。”我沉声道:“快没时间了。” 她咬了咬牙,随即豁了出去,朝下纵身一跃。 我伸手揽了她一把,使她平平稳稳的落到地上,笑道:“怎么样,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罢?” 她紧紧拽着我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里却是亮莹莹的:“风姑娘,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我这心” 她的话没说完,便听围墙内传来一声惊呼:“有人叛逃了!快来人呀!来人呀!” 我眉间稍皱,朝着安平荷点了点头,随即扯着她转身狂奔起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或许是临近城郊的缘故,这宅子后头竟是一片接一片的长草群。眼下月明星稀,凉风拂面,周围传来阵阵蝉鸣。若是忽略眼下我们正在逃命的事实,还真乃夏夜里的一派好风光。 我拉着安平荷在前面,后面很快聚集起了嘈杂的人声,回头睨一眼,却见夜色里充斥了一盏盏昏黄的提灯。 “风姑娘,怎,怎么办”安平荷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显得分外急促。 “别怕。跟紧我。我们一定能逃出去。”我头也不回的道。这话说给安平荷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仿佛这一个唾沫一个钉的承诺出了口,便能给我们找到某种安定与希望的源泉。 风中传来利刃滑过空气的声音,我心下一顿,下意识的用力将安平荷往前推了一把。随即一阵刺骨的疼痛在我的小腿上蔓延开来。 我皱紧了眉,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安平荷疑惑的回头一看,随即惊呼出声:“风姑娘,你流血了!” “别出声。”我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才呲了牙朝腿上看去,只见一根冰冷的箭矢正不偏不倚的插在我的右腿上,空气里很快传来了血腥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哎嘿,大哥,我好像射中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 “别胡吹了,就你这箭法,平日里偌大的野猪都射不中,还能射中人?”另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屑的道。 “是真的!我真的射中了,大哥你来看嘛。” “” 这,这是天要亡我么? 我认命的看了安平荷一眼:“你快逃罢。我的脚怕是要废了。” 安平荷的神色既紧张又悲戚,她牢牢扣住我的手:“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扶着你,咱们一起走!” 我叹了一口气:“笨姑娘,你平日里是不是看多了江湖话本?你身上没有半点武功,又打不过他们,留下来有什么用?给我当陪葬么?快走罢,能逃一个是一个。” 安平荷望着我,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趁着月光看去,还真有那么点我见犹怜的意思。可惜我这会儿并没有同情她的资本,我比她还可怜呢,我都没哭!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重逢 “都是,都是因为我”安平荷泫泫欲泣的道,“莫不是我在那墙上耽搁” “别说这种话了。”我朝她勉强笑了一笑,“你若活着逃出去了,记得替我回一趟太和山,告诉我师父罢了,”我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告诉他老人家的好。” 我拽开了她抓着我的手,用尽力气推了她一把:“走啊你!” 安平荷摇摇晃晃的朝后退了几步,随即站定了,咬着唇看了我最后一眼,而后流着泪转身离开。 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即不管不顾的躺倒在半人高的长草簇里reads;。 身下是柔软的草叶,眼前是一片清明的夜空。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就要死在这种地方了,我还来不及告诉师姐,大师兄对她的情谊师父这会儿大约气急了,他教过我那么多的剑法和江湖规矩,可惜我一样也没能用得上 还有叶云祁,可恶,这种时候怎么偏偏想起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来了?他在哪儿?究竟有没有来寻我? 在各种各样的遐想中,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正在这时,一片寂静终被打破,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盏提灯,接着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嘿,大哥你瞧,我就说我射中了噻!”适才雄浑的嗓音说道。 被称做“大哥”的男子嘿嘿一笑:“哟,还真是。你小子今儿走狗屎运啦。” “哪有,我就说我的箭法很神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带了一点疑惑,“可是,可是这女娃怎么躺在地上啊?” 空气里传来一秒钟的寂静,随即“大哥”道:“你莫不是把人家给射死了?” 雄浑嗓音的男子忙道:“怎么可能!你瞧,我这箭插在她腿上呢。” “大哥”沉默了一刻,随即道:“你去探探,这女娃娃还有鼻息没有。” 听到他这句话,我立即屏住了呼吸。 我紧闭着双眼,感觉到一个人的靠近,接着那声音喊道:“大哥!” “大哥”好似被他吓到了,问道:“咋了阿良?” 阿良贼兮兮的笑了一会儿,扭扭捏捏的道了一句:“大哥,这女娃子长得真好看。” “大哥”好像很生气,叱道:“净说些废话!湘嬷嬷哪次带回来的姑娘不好看?做那档子事儿的姑娘,不好看能成?赶紧的,若她死了,那咱哥俩可不好交差!” 阿良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我感觉到唇边有温度靠近再离开。 “糟,糟了大哥!她没气了!” “大哥”好像也有点慌,但终究是做人大哥的,还是要有点气魄。他沉声道:“她可能是装死。阿良,你再去摸摸她的脉。” “这,这不大好罢”阿良犹豫了一会儿,十分羞涩的道了一句:“俺,俺这辈子还没摸过女孩手呢。” “大哥”似乎被阿良这一番说辞惊呆了,片刻后才长喘出一口粗气:“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让开,放着我来!” 我听着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戏剧性的对话,心中却是一片空荡荡的木然。也只能是一片木然。他们要探我的鼻息,我可以闭气,但他们要摸我的脉,我总不可能去闭脉罢?不好意思,我大纯阳宫好像没有这门功夫。 要露陷了。我悲哀的想。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了他们将我抓回去吊在门廊上用鞭子抽打的模样。抽完了,他们或许还要将我医好了,叫我去接客。自然,也不会像鹧鸪那般好生的伺候着我,还要叫我低三下四的去伺候一些令人作呕的面孔。 这简直太悲惨了。 悲惨到我现下立马就决定要咬舌自尽。 右手的衣袖被稍稍提起,有冷风从袖口灌进我的臂膀。 正当我牙齿触到舌面微微刺痛时,却听见一声男子杀猪般的嚎叫reads;。 我猛的瞪大了双眼,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半跪在地上,左手死命的去握右手手腕。 而他的右手,竟已被齐腕削断,白骨森然,血流如注。凄惨的叫声与强烈的血腥味搅和在了一块,令人毛骨悚然。 眼光下意识的朝地上一扫,瞥见一只断手骨静静的躺在我脸边,其中经脉血管皆清晰可见。 胃里登时泛上一股恶心,我愣了一愣,忍不住开始干呕。 “大哥!!!”阿良惊诧的喊道,指着我的手颤颤巍巍,“她没死!这是个妖女,会作法!” “作你个头!”大哥边握着自己的断手嘶嘶吸着凉气,边用快被气死了眼神瞪了一眼阿良,随即目光深重的望向远处,“那是草丛里有敌人。” 阿良赶忙随之眼光望去,紧紧握住手里一把弓,喊道:“什,什么人?给我出来!” 寂静的草丛里,夜风徐徐扫过,除却面前一盏黄灯,四下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俗话说得好,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不妨亮出罩子来看一看。” 我好容易停止了干呕,也朝着草丛深处看去,但依然只见夜色空旷,并不见任何人影,也未听见一声回应。 “大哥”面上两条粗壮的眉毛扭在了一起,蓦然转而怒视向我,恶狠狠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朝我脖颈上探来:“阁下既然在乎这小女娃娃,我偏要要了她的命!” “命”字还未落地,便听空气里传来一阵凛冽的风声,一片雪白划过我眼前,继而有温热的液体溅了我一脸。 我的视线几乎都要成红色的了。 我全身僵硬,哆哆嗦嗦在一片红的世界里,看见那个被称做“大哥”的汉子双手皆断,正在地上嚎叫着打着滚。 而他身旁的土地里,斜插着一柄剑。剑身冷冽,入地数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剑柄上很明显缺了一块。像是从前镶过什么东西,后来生生让人剐了去。 我神思有些恍惚,这柄剑这柄剑是 “大哥!!”阿良悲痛的喊道,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汉子两个血淋淋的豁口,继而目光一凝,神色悲壮的就要往草丛里冲:“老子和你拼了!” “阿良!站住!”汉子忍着痛出声道,继而硬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滴滴顺着他的外衫往下落。他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是他对手。” 阿良闻言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他咬着牙,眼中隐有不甘。 夜色浓重里,传来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小子,听你大哥的话。断了一双手,你二人回去也好交差。换句话说,断手断脚其实也能活。可若再留在这里,你二人还能不能看到今日的天亮,就很难说了。” 那汉子与阿良迅速的对视了一眼,只简短了说了一个字:“走。” 阿良咬了咬唇,终是在看见汉子摇曳不稳的步伐后跟了上去。临走时,还不忘捡起地上两截冒着热气的断手,以及对我睨以恨之入骨的眼神。 我沉默的看着他二人搀扶着离去,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呼吸着。 我的身子依然僵硬,一动不动的看着适才那股声音的源头。 那个人穿了身浅蓝色的袍子,发如泼墨,身盛月光,软靴踩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声音reads;。 我看着他静静朝我走来。 他到我面前,弯下了腰,右手揽到了我的后背将我扶起。继而用左手的衣袖轻柔的替我擦去脸上的血迹。 像是在擦拭一件蒙污的珍宝。 长睫在他净白的面目上倒出一小块阴影,他平静的眼神令我觉得陌生。 但触碰着我的指尖是温热的。 终于,他狭长的眼角微微一眯,薄唇轻启:“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清冉,也有惧的时候?” 我呆愣了有三秒钟,好似所有的神识皆因这一句话开始从天地间回归到我的身体。我忽然感觉到了怕,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风雨飘零的浮萍原来可以有所依附。 这些情绪一股脑的涌入我的鼻腔,变成泪水夺眶而出,我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叶云叶云祁你是猪吗?!” 他还是笑,这一回却不肯同我吵嘴,眼底宛若蕴着一点歉疚:“是我来晚了。” “我差一点就死了!” “你不会死。” “我差一点就要被卖入青楼了!” “不会。” “师兄,”我扁了扁嘴,“我的腿好疼啊。” 叶云祁愣了一愣,立即转眼朝我的腿部看去,似乎是这会儿才注意到我不能直立的理由。 “只废了他的一双手,是太便宜了。” 他瞬间冷如寒冰的眼神叫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适才那血流如注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又回放了一遍,胃里又泛上一股说不上的恶心。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狠辣的武功? 叶云祁好似察觉到我的异样,回过眼来看我:“怎么了?” “没事”我恍惚的问,“二师兄,我会变成残废吗?” 他一皱眉,手臂用力将我整个横抱起来,冷冷道:“不要乱说,你不会有事。” “噢” 我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从他怀抱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这种温度属于太和山,属于恒长久远的幼年记忆,属于一个风和日丽弥漫着青草味道的午后。 我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叶云祁有一件事我很后悔” “什么事?” “我把大师兄的信,装在包袱里,可是我的包袱被那伙人贩子抢了” “” “我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 他迈着平稳的步伐,呼吸清浅的落在我的发上,光洁的下颚优美如许。 “睡罢。”他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转醒时,我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 大块绸缎倾泻而下,薄纱轻笼,与四周精致的摆设衬出一股非凡的迤逦。 有一女子背对于我,她身着淡雅的衣裙,发丝柔软,体态纤细。因着整个屋子里只有我与她二人,故而我免不了多看了她几眼。 终于她转过身来,眼神落在我面上,忽而转为欣喜。 “风姑娘,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很熟悉,这面貌也很熟悉,我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看着她愣愣的道:“平荷你怎么你不是?” 安平荷略显激动的走到床边,有些愧疚的道:“对不起,之前抛下了你一个人” 我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她,之前我们总是穿着旧衣,又一心顾着逃命,故而不曾好好打量过她的长相reads;。如今她梳洗干净,着了这样一身得体的衣裙,倒使她有种说不出的清丽来,还颇让我有些不习惯。 “当日我虽逃了出来,可却越走越慌,想着你若是因此而被他们抓了回去,这辈子我于心何安于是便决定半路折返,纵使自己做不了什么,也好过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她的眼光泛过一丝波澜,“后来,我便遇到了你与叶公子”顿了顿,她十分歉疚的看着我,掌心搭在我的手背上,“风姑娘,你会不会怪我?” 我无声的笑了笑,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师父说,这世间,能共享福的人很多,可能肯同你一齐患难的人却很少,如若遇到了,一定要珍惜。我略微回想了一下这些天的经历,深觉她是一个可以使我珍惜的人。 “那我师兄他人呢?” 安平荷笑道:“叶公子让我转告你,说你丢的东西,他一定会替你找回来。让你且在这里安心养着腿伤,莫要乱跑。” 我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是替我去找落在人贩子手里的包袱了。只是时隔已久,又仅是一封薄纸,要找回只怕很难。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顿感失落。 安平荷察觉我的异样,关切的问:“风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 我摇摇头,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曾经中箭的事实。于是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才刚用了点劲,便立即从右腿上传来彻骨的疼痛。 “不可乱动!会牵动伤口的!”安平荷边喊边掀开被锦替我察看伤口,片刻之后才呼出一口气来,叹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你可千万要注意,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平荷”我有些低落的道,“我以后还能走路吗?” 安平荷嗔了我一眼,道:“净瞎想,我的医术纵然浅薄,但好在这箭不曾伤及根骨,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必然可以恢复如初。” “真的?!” 安平荷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宽慰:“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的。”顿了顿,又似有些伤心,“其实你这样,都是怪我” 我打断她:“哎,不要说这些了。咱两现在不都好好的么,总提过去的事做什么?” 安平荷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多亏叶公子及时出现”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分外轻柔,宛若一缕春风拂过水面。我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 “平荷,你听到了吗?外面是什么声音?”我皱了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平荷的神色一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终于叹道:“说来稀奇,兜兜转转,不曾想过原来我们终究是要到这个地方。”她的话音一顿,缓缓道:“这里,这里是雪月坊。” “雪月坊?!”我惊呼出声,“是那个青楼?!叶云祁怎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安平荷摇了摇头,只道:“我也不清楚。但叶公子说,兴城里不太平,只有这雪月坊可以安生。” 我瞪大了眼睛,深觉得他这想法简直骇人听闻:“勾栏瓦舍可以安生?他脑子进水了罢!” 安平荷尴尬一笑,只道:“既来之则安之,叶公子如此行事,定然也有他的打算” 我充耳不闻,仍然觉得十分气愤:“这个叶云祁,我们拼死拼活逃了出来,他倒好,一转眼又将我们送回来了reads;!这和那些人抓我们回来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做派好看一点罢了” 我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却听外面的哭喊之声越来越凄,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棍棒敲打的声音。 “平荷,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个人怎么哭成了这样?” 安平荷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眼底滑过一丝同情:“这是烟花之地,行事自有人家的规矩。我们只是借住在此,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我嘴上沉默了,但却是抑不住心里的好奇,仍然屏息了去听,终于隐约听见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妈妈,妈妈我知错了” “求求妈妈饶了我这一回罢”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求妈妈就绕过鹧鸪这一次罢” 鹧鸪? 鹧鸪?! 我恨不得一时从床上跳起来,猛地拉住了安平荷的手道:“平荷,是鹧鸪就是那天照顾过我的那个小丫头!” 安平荷愣了一下,随即明了:“你是说外面的人,是鹧鸪和喜鹊?” 我用力的点头,焦虑的道:“怎么办她们一定是因为看守我们不力,所以才挨了惩罚” 安平荷也有些踌躇,眼神不住的往外飘去,却又忽而坚定的移了回来:“不成,凭你我的身份,怎么能去插手雪月坊的事情?弄不好将自己搭进去不说,还会连累到叶公子。” 我失语了一瞬,但一颗心却随着外面凄烈的叫喊声愈发惴惴不安。 “不行,再这样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我边说道,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做什么?你的腿还不能下地!”安平荷一副大惊失色的面容,连忙来制止我,“在这烟花之地,你我本来就自身难保。这一番你闯出去,必然会让别人知晓我们即是那出逃了的姑娘,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咬了咬嘴唇,坚定的道:“平荷,你曾说过,当夜抛下我一人,是如何的于心不安。如今她们不过十三四岁,只因你我私心而受了这样的暴虐。你扪心自问,如若她二人今日因此殒命,你余生还能不能睡个安稳的觉?” 安平荷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眼神缓缓的落下,只剩凄惨的呼喊声萦绕在繁华的房间内。 “好,我随你去。”片刻后,她终于出声道,将手朝我的腰间揽去,“过来,小心些,莫要碰到伤处,右腿不可用力。” 我朝她欣然一笑,顺着她的臂将身体的力量倚了过去,腿上纵然有些撕痛,但当下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感受。 安平荷扶着我艰难的走向门边,不想才拉开了门扉,便见外头直立立的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带着一身涉足远方的风尘,而且脸色瞧上去也不怎么好。 安平荷愣怔了一瞬,轻唤:“叶公子” 叶云祁只朝她淡淡点了一下头,就以极其不爽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风清冉,你这恢复能力还真是异于常人,怎么,现下是打算去楼下跑几圈?” 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由得又往安平荷那边缩了一点,干笑道:“叶二师兄,你回来了啊,还,还挺快哈reads;。哈哈。” 叶云祁瞪了我一眼:“我若再不回来,恐怕就得张罗着给某人买轮椅了。” “哪那么严重”我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殷勤的道:“师兄师兄,你舟车劳顿,饿不饿呀?渴不渴呀?累不累呀?要不要好好歇一歇呀?” 叶云祁冷哼一声,并不吃我这一套,只朝安平荷不冷不淡的问道:“她这是要去哪儿折腾?” 安平荷似乎有些拘谨,微微垂首时不忘询问似的看我一眼。我砸了砸嘴,大手一挥,潇洒道:“我们要去救人。你别挡道,晚了,可就坏事了!” 叶云祁的表情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甚至偏过头凑近了道:“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到。” 我怒了,扯着他的耳朵喊:“我说,我们要去救人!!!” 叶云祁露出一副呲牙咧嘴的神情,继而缓缓的将头收了回去,嘴角提了一抹嘲讽似的笑容:“原来不是我听错,是你真得了失心疯。” “” “你瞅瞅你那样儿,”叶云祁环抱手臂,抬着下巴,十分奚落的看着我,“就你这瘸腿病猫子,还寻思着要去救别人?别把自个儿搭进了去,还得麻烦我去阎王殿里提你。” 我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中默念了三遍“人命关天”,才将憋在嗓子眼的怒火压了下去。 “我这会儿没时间和你瞎掰掰,”我朝他摇了摇手,又指了指楼下,“叶云祁,你听,听见什么没有?” 他懒懒歪了一下头:“我又不是聋子。” 我无视了他一副欠揍的神情,只将鹧鸪、喜鹊与我和安平荷的渊源简短的说与他听。谁想他默默听完了,只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的道:“所以?” “” 我竟一时无语凝噎。 安平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叶云祁,弱弱的道了一句:“公子可有什么法子,帮帮她们?” 叶云祁仍然懒懒一晒:“陌路不相识,我因何而帮?” “” “叶云祁,你这人,你!”我颤着手指着他道,“简直没有半点同情心!” 说罢,我不愿再与他啰嗦,只想绕开他这副冷冰冰的身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着腿上有伤,故而这一连串的动作做起来非但没有行云流水的气派,反而难免显出一点笨拙。 “噗” 叶云祁笑出声了。 在我如此凄惨而怨恨的时候,他居然笑出了声! 这真是莫大的侮辱啊! “行了,别闹。”他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继而一股力量不由分说的将我扯了过去,使我不得不依靠在一个有温度的臂膀上。 “不就是救两个小丫头么,师妹,你怎么这么不禁逗。” 他低头望着我,细长的眼尾弯又弯。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蓝芙 雪月坊不愧是兴城中数一数二的勾栏瓦舍,小小青楼竟还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我住的地方是一个二层的小楼,看起来并不像是接客的地方。楼下是一个小巧的花园,花草树木稀稀落落的生长,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花园里跪着两个丫头,我们去到的时候,手持着棍棒的仆从还在不停歇的挥打,远远看了,只见其中一个丫头竟已被打昏过去。 再走近一些,只见一个丫头跪在地上忍痛求饶,仔细一瞧,正是喜鹊。不由得心下一凉,即是说那个昏死过去的丫头便是鹧鸪了。难怪适才还听得见两个声音的哭喊,这会儿却只剩一人的了。 安平荷搀着我,看见两人衣衫已被打得破碎不堪、露出里面鲜红的皮肉来,不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忙扯了一把叶云祁的衣角,催促似的看了他一眼。 叶云祁微微点头朝我示意,继而迈步向前,状似无意的道:“这是怎么了?白日清天里还讨不到个清静。” 那手持棍棒的仆从停下手上的动作,见来人是他,似乎很是客气,讨好的笑道:“公子见谅。家里丫头犯了规矩,正是处置处置。” 叶云祁长长的噢了一声,继而探身去故作打量二人,又叹道:“这么水灵的模样,打坏了多可惜。” 那仆从仍然赔着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reads;。妈妈定下的规矩,家里没人敢说个不字。” 叶云祁略微沉吟,忽而回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我这妹子腿脚不好,正缺几个伶俐的丫鬟伺候。不如我买下她二人,你也省的费这力气。” 那仆从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这恐怕” 叶云祁了然一笑,从衣间掏出一个鼓囊的钱袋来递了过去:“我看这两个丫头甚是合眼一切就麻烦小哥了。” 那仆从收了钱袋,拿在手里不经意的掂量了一下,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做了个拱手礼,笑道:“公子既然如此心善,小的也自当尽力但说实在话,这事儿小的还真做不了主。劳烦公子和小姐们在此稍待,容小的去询妈妈一声。” 叶云祁也抱袖回了一个谦礼:“有劳了。” 那仆从说完便要往园外走去了,喜鹊听闻有人要买了自己,这才敢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待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我和安平荷,立即露出了惊颚的神色。 安平荷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又温和的笑了一笑,示意其安心。 再说那仆从,还没有走多远,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妈妈”,继而是人声细细碎碎的交谈,再过了一会儿,交谈声也没了,只隐约听见一串轻柔的脚步声。 “叶公子好风流,在我这里金屋藏娇了一个还不够,如今竟又瞧上了我家里的两个丫头。” 一个婉转悠扬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由得都转身去看。没过一会儿,便见葱绿的灌木边走出几个女子。为首那个梳着牡丹髻,满头皆是珠翠,颈上戴着玉莲花放的坠子,腰间用成色极好的珍珠串作细腰带,连裙底也缀着金丝线做的流苏。常人若做如此打扮,只怕会多会华贵至俗,艳而不堪,但在她身上却没有半点这样弄巧成拙的意思,只让人觉得金贵又精致。想来她即是这雪月坊的主人,蓝芙了。 叶云祁见来人是她,忙笑着行礼:“蓝妈妈,叨扰了。” 蓝芙脸上端的是滴水不漏的笑,眼光一一从众人身上略过。待落到我身上时,她目光稍稍向下一移,继而关切道:“姑娘伤好些没有?” 不知这位蓝妈妈是多大年岁,但能被众人叫做妈妈的,大约并不会是青葱时龄的少女了,可她眼周竟是一丝皱纹也没,且从眼底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风情来。 这会儿她用那双碧色的眼睛看向我的右腿,我竟生生被她望得心虚了,很怕她认出我与安平荷即是日前被她买下又逃走的女子,于是不由自主的低了点头:“好多了,多谢蓝妈妈” 蓝芙没有再回我,但我却感觉她的眼光在我身上又停了一会儿,方才转而朝叶云祁笑道:“叶公子,我瞧着你带来这两位也是极标致的,可一点不比我家里的姑娘差。你又何必去招惹两个黄毛丫头呢?”她话音顿了一顿,掩嘴娇笑,似乎故意嗔了他一眼,方接着道:“男子三妻四妾固然没有错,可若是太过滥情,可是会伤了佳人的心。” 她这一番话将我说了个大红脸,但叶云祁却仍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蓝妈妈说笑了,我不过是想从你这里买两个伶俐人,给我妹子当丫鬟使。” 蓝芙似乎不以为意,轻飘飘的看了喜鹊和鹧鸪一眼:“若公子只想买几个伶俐人,我这院子里有的是。比这两个懂事得多,也省的公子回去教养。” 喜鹊听了这话,脸色霎时就湛白了,忙又跪在地上呜咽求饶。 叶云祁从容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蓝妈妈。”他轻轻抚过掌心,颇有一副轻浮公子的姿态:“我确实是对她二人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还望妈妈能够割爱。” 蓝芙这才又笑了,只是眼光仍然不看向他,只道:“叶公子要来我这里买两个丫头,若是平常,那我自然是百般愿意的reads;。只是如今” “如今?” “如今,事情却有些难办。”蓝芙她那极纤细的手指从旁边折了一截嫩叶,慢吞吞的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两个丫头,原是专派了替我家看管新来的姑娘的。可就在几天前,她们却同时放跑了新买的两个姑娘,在我们雪月坊,可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岔子。” 蓝芙此话一出,使得我愈发心虚了,偷偷看一眼安平荷,只见她也是一副惶恐做贼的模样。又看了看叶云祁,他倒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神情,甚至还略为惋惜的叹了一句:“可惜,可惜了。” 若非此刻形势所迫,我定然要跳起来狠狠给他一个大脑瓜子。可惜,可惜什么?你丫难道还盼着我当个青楼姑娘么?! 蓝芙继续不轻不重的道:“故而公子这当口来问我讨这两个丫头,实在叫我有些为难。她们二人犯了这样的大错,若不好好惩戒惩戒,如何给下面人一个交代?日后叫蓝芙如何服众?”说到这里,她又忽然话音一挑,娇嗔似的瞪了叶云祁一眼:“但公子是贵客,若是不做公子这桩生意,只怕公子又要说人家小气。” 由于我就站在叶云祁身旁,故而这一眼也叫我明明白白的看了去。我顿时觉得双脚有些发软,甚至有一瞬间飘飘欲仙的恍惚。书上常说,美人多情,媚眼如丝但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媚眼如丝! 纵然我与蓝芙同为女子,这一刻也忍不住要为她所倾倒,可没想到叶云祁的定力却似乎要比我好得多。他只云淡风轻的笑了一笑,道:“妈妈是明白人,我自不会让妈妈难做。”他伸手进衣襟,又拿出一个钱袋子,递到蓝芙面前,谦谦有礼的道:“这是这几日的房钱。若还有余,便请坊里的姐姐们吃茶看戏。” 我愣住了,狐疑的看向叶云祁。他居然这么有钱?他究竟哪来的钱?我一直以为师门中人人皆是同样的一贫如洗,但他怎么可以有这么多钱?! 而且这个钱袋子为何,为何我觉着有些眼熟呢 蓝芙的眼光只在钱袋上落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移开,面上的笑容滴水不漏:“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秉公办事” 她的话还未说完,叶云祁却解下了绑在腰间的剑鞘,朝其一并递了过去,十分潇洒的道:“妈妈若觉得还是不足以买下这两个小丫头,便随妈妈说个数。虽然我现下身上并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有此剑作为凭证,来日叶某定当遣人按约赎回。” 我震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师兄你你你,你这也太拼了罢?这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斩妖剑,你这么做,就不怕他老人家夜里来把你大卸八块? 蓝芙听闻此话,眼光仍然飘在别处,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深了:“叶公子如此掷千金为美人,真不愧是” 我等着她将余下的话讲完,却久久没有听到下言。抬眼一看,却看见蓝芙的眼光正愣愣的落在斩妖剑上,之前面上一直荡着的笑容竟给愣生生僵住了。 “这柄剑是谁给你的?”她问道,话音里似有微不可闻的颤抖。 叶云祁也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遮掩,直道:“是家师。” 蓝芙的身子一僵,继而一言不发的将那剑接了过来。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斩妖剑,仿佛在抚摸一件极为贵重之物。这一瞬间,在她那碧色的美丽眼瞳中充斥着许多复杂的神色,有怀念、遗憾、憎恨、温情 总之,我全然看不懂。 叶云祁与我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我们看到了同样的二丈摸不到头脑。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钱袋 “蓝妈妈?” 这一声叫唤似乎立即将陷入沉思的蓝芙拉扯出来,那种复杂的神情在她的眼中瞬间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初见时那般的风情万种,媚而不娇。 “失礼了reads;。”蓝芙将斩妖剑恭敬的递了回来,“这是一把好剑。公子还是将其带在身边为好。”她的话音顿了一顿,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日后,莫再如此轻赠他人。因为剑,也是有心的。” 叶云祁只好将其接了回来,因为她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倒一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为何,这一会儿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四周寂静空灵,只听得见风扫树叶的声音。 良久后,蓝芙终于启口打破沉默,她淡淡笑道:“这剑,我不会收。这钱,公子也拿走罢。只当我蓝芙,今儿也做桩善心的事儿。”她说完这一句,似乎已极为疲惫,又垂了眸朝匍在地上的喜鹊冷冷说道:“过会儿去找湘嬷嬷领卖身契。从今往后你们记着好好伺候新主子。” 喜鹊愣了一愣,忙朝着蓝芙感恩戴德的磕头。蓝芙却没有心思去受,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同我们客气一句,只拂了衣袖,转身如风一般的离去了。 弥漫着花香的园子里,只余下欣喜得流泪的喜鹊,昏迷不醒的鹧鸪,不明所以的安平荷,以及更加不明所以的我与叶云祁,在面面相窥。 —————————————————————————————————————————— 那之后,我们尽快安顿了喜鹊与鹧鸪。 因着是第二个才挨打的,又被我们及时制止了,故而喜鹊只受了点皮外的伤。 可是鹧鸪就不一样了,我们请医馆的大夫来看时,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怎的给打成了这个样子?严重,太严重了。” 叶云祁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说道:“您老这不是说得尽是废话吗?若是不严重,用得着抬轿子把您请过来?赶紧的,您老给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须发皆白的大夫被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才没好气的道了一句:“有救!” 叶云祁潇洒的掷了一碇银子:“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救不了,本公子立马去砸了你医馆的牌子。” 大夫听了这话,当然很气。可后来,他虽然很气,还是巴巴的将银子收到了袖中,打开小药箱给鹧鸪诊治起来。 真是苍天茫茫,天理何在?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 我因为将床让给了鹧鸪,这会儿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凳上晒太阳,安平荷去帮我换药了,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日光极暖,晒得我睡意横生。正在此时,我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叶云祁,我有事问你。” 叶云祁坐在我旁边,本来也有些瞌睡,被我一问,懒懒回道:“说。” “你适才给蓝妈妈的那个钱袋子,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 叶云祁愣了愣,很是莫名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慢吞吞的从衣襟里将东西拿了出来,朝着我的方向轻轻一甩。 我伸手接住了,微微有些发沉。 它沉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里面装满了银子。但眼下这却并不是我最关心的。 “狗不对,猫?这上面绣得到底是什么四不像,这个袋子怎么这么丑啊。” 叶云祁听了这话,先是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看向我,这眼神里似乎带有一点怜悯,一点惊奇:“这上面绣的东西,你不知道?” 我理所当然的回:“又不是我的钱袋,我怎会知道reads;。”顿了顿,又向其多看了一眼,很嫌弃的补了一句:“你怎么会用这么丑的钱袋,简直拉低了我们师门的档次。” 叶云祁沉默了一下,忽然就仰天长笑起来。 那真是一种很豪放,很欢快的笑声,惹得正在施针的大夫手都抖了一下,然后很是斥责的瞪了叶云祁一眼。 叶云祁:“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 我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笑什么?” “哈哈咳,咳咳。”碍于大夫的压力,他勉强正色起来,一本正经的对我道:“这是一只老虎。” “老,老虎?你说这傻兮兮的玩意儿是老虎?哈哈哈哈哈!”我拍腿大笑,却很快也感受到了大夫哀怨的目光,于是我:“==我错了。” 叶云祁更想笑了,伸出一只手揉着肚子,勉力轻声说道:“是啊是啊,这傻兮兮的玩意儿就是老虎啊。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啊。因为这钱袋是你送给我的啊。” 我:“” 叶云祁:“噗。” 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钱袋,准确说来它是个荷包啦”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是你送给我的。” “” 我看着他的眼神由呆滞,到迷惘,最后到震惊。 “这不可能!”我压着嗓子尖叫,“因为我根本不会女红!” 叶云祁极其无辜的道:“就是因为你不会,所以才绣得这么丑啊。” “” “让我想想,那好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他抽出一支手撑着下巴,一副陷入了回忆的模样,“当年你拢共做了两个荷包,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大师兄。你还郑重其事的说,这可能是你此生的绝绣了,让我们好好珍藏。”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 “绝绣,绝绣唉,哈哈哈。师妹,我听说过绝笔,可绝绣是什么,这么新潮的一个词儿,你知道吗?” 我的眉毛也开始抽搐了 “当年我还问过你,这么丑的鬼画符究竟是什么?你居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告诉我,这是一只老虎” == “谁承想,你自己做的东西,居然自己也能给忘记了。还大言不惭的说它丑,哈哈哈” 我终于崩溃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直奔心头。 “打住,别再说了。”我一个巴掌横在了他脸前,“师父说过,往事不可追也。就让它随风去随风去罢” 叶云祁却依然停不了的笑,边笑还边不忘提着钱袋在我眼前摇来晃去:“师妹,你仔细瞧瞧啊,这究竟是个啥?” 于是我怒了,咬咬牙道:“你再笑,我就把你偷了祖师爷的斩妖剑、今日还准备送给青楼女子的事情告诉师父reads;。” 叶云祁面部的表情僵硬了,半晌后哀怨的看了我一眼:“师妹,做人可不能这样没有良心。师兄这样做,不还都是为了你舒心嘛。” “少来,我叫你救人,可没叫你买丫鬟对了,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叶云祁微微侧回脸:“自然是攒的。” 听出他话中的敷衍,我十分不满:“你莫拿这些话来眶我,太和山中一贫如洗,你哪里去攒下如此多的钱财?” 叶云祁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啊!我知道了!” “?” 我朝他耳边凑近了些,贼兮兮的道:“其实这些都是你偷来的是不是?叶云祁,你好黑的心肠!” 他楞了一下,终于皱眉看了我一眼:“你这脑子能不能往好处想想。难道我在你心中便只剩这样一个龌龊形象?” 我略微沉吟,终是没好意思点头。诚然,他虽然嘴巴毒了一些,喜欢捉弄我一些,做师兄做得不那么称职一些,但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一个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这些银子,其实是之前我家中派人送来的。” 我怔了一怔:“你家里人?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他目光黯淡了一瞬:“提如何,不提又如何。” “那你家里这么有钱,你怎么还来太和山上拜师啊?毕竟山里这么穷日子还这么苦” “苦吗?我不这么觉得。”他轻笑着摇头,“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我拜入纯阳宫,也是一种既定的命数。” 我望着他有些无言,他甚少说这些深奥到让人稀里糊涂的话,想来是家中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让他不愿提及罢。 他既不想说,我也不好再问,只让另一桩心中的疑惑放到了嘴边:“那我问你,为何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非要住到这雪月坊来?” 他理所当然的答:“因为这里安全呀。” “正经的客栈不安全吗?这等烟花之地,夜夜笙歌,三教九流,反倒安全了?”我气得呼出一大口气,“你知不知道,先前那些抓我的人,就是要把我卖到这里。” 他讶了一瞬,仿佛全然在他意料之外:“这儿?那可真是巧了” “巧你个头呀,你是不是盼着我被卖进青楼呢!” 他转过脸来,伸手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又说什么傻话,我若盼着你被卖进青楼,又何必费劲心力的跑去救你?”顿了顿,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你还记得在枫琅渡口的事吗?” 我扁了扁嘴:“记得。后来怎么样?铸剑山庄的人抓到你没有?” “傻姑娘,若是抓到了,我现下如何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他摇着头浅笑,“虽是未曾与他们碰面,但铸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势力很大,你我单枪匹马,难免会暴露行踪。寻常的客栈都瞒不住他们,所谓大隐隐于市,只有雪月坊这样的烟花之地,才是最适合隐藏的地方。” 我听得似懂非懂,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由得微微带了点复杂,没想到他行事竟然如此滴水不漏,寻常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呢?自然,我是更加的没有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套路 “可是”我说道,“你究竟拿了铸剑山庄什么了东西?他们甚至画了你的画像四处询问,简直跟官府要逮通缉犯一样。还有还有,我跟你讲,那画像特别的不像你,他们找的究竟是什么瞎眼画师啊。拿着那样一副像,难怪这么久也抓不到人了” 叶云祁微微抽搐着嘴角:“小师妹,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我既不夸你,也不损你。我只是说,铸剑山庄的人简直太笨啦哎哟,这不重要!”我正色道:“重要的是,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拿了人家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支支吾吾半天,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眼光飘到依旧昏迷不醒的鹧鸪身上,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他简直跟火烧着屁股一样,一溜烟便到了大夫的身边。若是平常,我定会急忙追过去,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告诉我答案。但此刻我却很无奈,因为我是一个瘸子于是我只好坐在凳上,将他那可恨的背影看穿几十个窟窿。 “大夫大夫,这小丫头怎么还不醒?您这医术不行啊,还得深造啊什么我不懂,我懂,这银针不就是这样插的嘛” 忍无可忍的大夫:“你给我滚!!!” —————————————————————————————————————————— 在大夫的精心治疗()下,鹧鸪终于渐渐好转reads;。 清醒过来的她见着了我,情绪很是激动。待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后,她又感激涕零的道要报恩。 我笑着摇头:“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就算你说余生要追随于我,也是没有那个必要的。只是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回答于我。” 鹧鸪道:“姑娘问罢。鹧鸪知无不答。” 我侧了个身子,将一旁立着的叶云祁腰上那把斩妖剑拔了出来。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鹧鸪凝着目看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雪月坊里虽然不缺江湖客,但这样的剑,我却是没有印象的。” 我叹了一口气,将那斩妖剑交回叶云祁手中,正巧看见他同样有些失望的眼神。 鹧鸪虽也是满目的疑惑,却十分的知机,并未出声追问。 我想了一想,又启口道:“鹧鸪,你知道多少蓝妈妈的事情?” 鹧鸪愣了一愣,有些怯懦的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罢了你可曾记得,我第一日见你时,曾问过你,妈妈待底下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好?你却并未回答我,只道了一句,妈妈很美。”我轻轻一笑,“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你话里的意味。如今终于懂了。” 鹧鸪也浅浅一笑,随即又有些惧怕的道:“姑娘心中明白即是了,”她朝门外示意了一下,“有些话,只能吃在肚里,是不能往外吐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正身处雪月坊之中。于是朝着身后的叶云祁摆摆手:“你去外面给我们把把风。” 叶云祁皱眉不满:“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现下是个瘸子呀,因为我行动不便呀。”我指了指自己的右腿,一脸的无辜。 “” “好啦好啦,我们女孩子聊些家常话儿,你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做什么呢?”我伸手推搡着他,“快出去,出去。” 叶云祁瞪了我一眼,随即满脸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走出了屋子。 鹧鸪轻笑出声:“姑娘和公子的感情真好。” 我摆摆手:“你莫乱想,只因为他是我的师兄,从小一同长大,所以哎呀,扯远了。”我朝她又凑近了几分,“鹧鸪,我记得你说过,蓝妈妈以前也是在雪月坊里做姑娘的?” 鹧鸪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妈妈从前,是雪月坊里的花魁。可以说,若是没有妈妈的名气,雪月坊不会这么快就做大到兴城第一的地位。” 我困惑道:“那她是如何变成雪月坊的主人呢?” 鹧鸪沉默了一会,方才启口:“姑娘可还记得,来宅子里的第一夜,我同姑娘说过,若是往后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只管叫他来赎了身去,嫁予他过快活日子?” 不知她此番为何提及此事,但我却是十分的感兴趣,用力点点头,身子朝前倾了一点:“果真如此?” 鹧鸪压了压嘴角,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哪儿那么容易呢若人人如此,雪月坊便不必再叫雪月坊了,改做慈善坊还更贴切reads;。” 我怔了一征,心中的某种猜想得到了证实,于是又复将身子缩瑟了回去。 “新招进坊间的女子,大多都是不情愿入这一行的,更有心气傲些的,难免会做出些自寻短见之事。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故而上等青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鹧鸪低声说道,“新来的姑娘头一个月,什么也不需做,什么也不需教,只管锦衣玉食的养着,想看书便看,想弹琴便弹,只要不闹腾,不寻死,过得完全是富家千金的日子。” “但纵如此,初来的姑娘也亦难免多思奔逃之事,于是丫鬟们便不约而同的会对她们用上同一套说辞——那说辞是什么,初来宅中的第一夜我已对姑娘讲过了,姑娘想也是记着的。”鹧鸪垂低着目光,却仍从眼角泄了一丝嘲讽,“其实这也仅是给姑娘们喂一道保命符,让她们存着点希翼活下来而已。若非如此,难道雪月坊银子多了没有地方使吗?将姑娘们都真金白银的养着,娇童艳婢的伺候着,到了最后,还诚心实意为她们寻个好夫家。姑娘听听,这些人岂非不比皇宫里的主子还金贵吗?世上有没有这样好的事儿?” 我默然。 鹧鸪继续说道:“待得日子过得差不多了,便又是该另一套说辞了——这一套即是劝姑娘们接客的了。毕竟这些日子也不是白待的,丫鬟们需得在细枝末节里摸清伺候姑娘的喜好性致,若姑娘是个喜爱温柔的,便在她面前说某客模样多么俊,待人多么好;若姑娘是个贪慕富贵的,便在她面前夸某客出手多么大方,某客家世又如何繁盛;若姑娘是个好风仪的,便在她面前说某客才学如何高,如今孤身一人,正是来此间寻个才华出挑的要娶走的。” “这样三言两语的说,却又不是日日来说,只在隔几天轻描淡写的提上几句,莫说是入世未深的闺阁少女,哪怕那些涉世已久的江湖人,也识不破。” 我听得神思恍然,接连问道:“就算如此了,难道真没有周全不了的?” “周全不了的,自然也有。”鹧鸪微微颔首,“若是遇着个铁了心要嫁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动心,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妈妈便设法寻一个风流的才子来,这才子通常生得样貌极好,行止又很有风仪,竟是举身上下皆是上品的了。只有一样——那才子往往是个穷酸。”鹧鸪又露出了那种近乎嘲讽的笑容,“既是个穷酸,又哪里来些钱财与青楼姑娘交好呢?妈妈便于那人商定了,教他暗地里顺着姑娘性情勾搭姑娘,待姑娘动心了,以为自己与他两情相悦了,便说要娶她回家。” 我叹:“妈妈不肯罢?” “怎么会肯呢。妈妈自然是要钱了,但都说那才子是穷酸的了,又如何拿得出钱来呢?于是二人便私下约好时间要一齐逃了。届时妈妈再领着人顺理成章的将他们撞破,并嚷着要把那登徒子送去见官。姑娘的心已系上那人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还要想法子救他,怎么办?”鹧鸪话音一顿,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其实好办——姑娘,接客罢。” 这一番话叫我听得如临冰泼,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须臾,方才启口试探的问:“你也说了,妈妈只是要钱罢了。那若是往后见了客,真个遇见个情投意合的,那人又恰巧是个家世不俗的,付得起赎身银子的。那妈妈总该可以放人了罢?” 鹧鸪抬头望着我,嘴角微微一扯:“姑娘,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真个家世殷厚、又年龄品性皆相当的,真能将这里的姑娘正经赎回家去?” 见我无话可说,她又叹:“就说万一,真有这么个贵人出现了,但你可知道妈妈要银子是怎个要法吗?但凡姑娘在坊里的吃穿用度、教养心思、还有起初付给人牙子的买身钱,皆是记录在册的。待要赎身时,也皆是以翻十倍的价钱再往上走。”鹧鸪一边感叹,一边摇头,“一个花二三两从牙子手里买来的姑娘,待出卖时,往往要花上四五百乃至更多的银子。正经人家的公子,哪怕再是情深意切罢,可架得住这份花销么?”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鹧鸪这一番话当真让我瞠目结舌,一时竟全然无话可说。她口中那些数字让我不仅感到惊悚,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因着太和山上我们师门里,众人一年的吃穿用度也超不过十两银子,而雪月坊一个普通的姑娘便要卖到四五百两?这真是耸人听闻! 不过她说了这么多,几乎将青楼里的生意经都要同我说完了,却还是没有言及到蓝芙的事情。略一思索,我仿佛又从她的话中探到到了一点痕迹。 “鹧鸪,你说这些莫不是,如今的蓝妈妈,也曾经让穷酸的公子与坊中人合计骗过?” 鹧鸪略微沉吟,倒也未曾否认,只道:“那时我还小,未曾入坊做婢。故而也是道听途说,对其中的细枝末节并不十分了解”她的声音又低了一些,“只听说原来的妈妈很看重她,本来也欲寻一个风流才子故技重施reads;。但她竟是个非同一般的性子,寻常的俊美书生,她一个也看不上眼,反倒瞧着对江湖上的名门侠客有些倾慕。” “其实这又有什么难?穷酸才子与没落侠客,左右不是换汤不换药而已。但正当原先的妈妈为她寻觅时,却正巧有一个少年侠士,与她遇上了。” “那侠士自然不是妈妈找来的,且也真是个性情中人。她与他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更觉此地水深火热,恨不得立即就要与他私逃成婚去了。不知二人是否提前知晓了青楼里的这一套规矩,还是那侠士不愿委屈了她,只知那侠士后来找了妈妈讨要她的卖身契子。我先前已同姑娘说过了,这赎身的银子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况且本来妈妈又格外的看重她,自然是更不肯轻易的放她走。而那侠士无论人品还是武功,也是样样皆好,唯有一样,倒像是冥冥中注定似的——确实是个非常之没落的。他全然未曾料到,想娶一个心爱的女子,要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的巨大,巨大到哪怕他倾其所有,也无法将她从这个污泥深潭之中解救出去。” “后来的结局,不知姑娘有没有猜到——那侠士为了给她赎身,变卖了身家还暂且不说,更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好功夫,做上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因着这样来钱快一些,那侠士每天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蓝妈妈不,届时的她,还只是蓝姑娘。她不愿看到他就此堕落,更不愿见到他为她某一日丢了性命。于是私下里约了他来见,说她与他本是两路人,再说她与他相好从始至终都只为钱财,如今总算看清了他是个没出息的,只冷言让他莫要纠缠,趁早死了心从兴城离去。” “那侠士起初是不肯信的,也许猜到了她并不喜爱他做那些血腥晦暗的事情,故而也不接活了,每天巴巴的就守在雪月坊的门口。他风雨不改,任人说也说不动,赶也赶不走,只说还要见蓝姑娘一面。但蓝姑娘已是铁了心要与他做了断,又怎会再给他见她的机会?于是那侠士在雪月坊门口守了两个月未曾如愿,终于心灰意冷。据那时见过他的人说,那侠士离开时,两个眸子皆是血红血红的,那真不算是个人的眼睛了。” “自那之后,两个人似是再没有见过了。后来,蓝姑娘果然不负妈妈所望,成了雪月坊的花魁娘子。再后来,她便接手了雪月坊,也成为一个妈妈了”鹧鸪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姑娘,这即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好一对命运做弄的痴男怨女,想不到在这烟花之地,竟也有这般真挚的男女之情”我怅然若失的叹,半晌之后,脑海之中忽然浮现之前蓝芙手握斩妖剑,神情复杂的模样。她的身影渐渐和我记忆之中最为熟悉之人牵扯到了一齐 “鹧鸪,那位侠士既是江湖之人,那你可曾听人提过他的名号?或者他的门派?他是使剑,还是使刀?” 鹧鸪蹩着眉回想了一下,片刻后慢吞吞的道:“像是个使剑的至于名号与门派,倒是不记得了只依稀听人提过,那侠士似乎与道教有些渊源” 我哑然,没有出声。心中却有一颗小石垂直而下,跌落出层层蕴染的渏涟 —————————————————————————————————————————— 鹧鸪本来大病初愈,又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已是精疲力竭。我扶着她躺下,又宽慰了她几句,待得她安睡了,便摸索着屋中的家具朝门外走去。 将木门拉开,那长身玉立的背影即刻应声转来,目光淡淡落在我面上。 “讲完了?” 我神色恹恹的点了点头,然后感叹:“师兄,原来我们竟真的差些就要有一个红尘师娘。” 叶云祁目露微讶,但见我行动不便,又只先伸手来搀我,直至将我馋到廊边扶稳了围栏,这才启口发问:“蓝芙?” “我不曾想到,师父那样心绪无定的人,居然也曾情深至此”我边叹,又边将适才鹧鸪讲过的话简短的说与他听,听得他亦是眉头渐锁,神色遗憾reads;。再说起这些年师父纵然表现得有些荒诞好色,但仔细想来,竟真是从没有将真心交予谁过,于是最后叶云祁亦不忍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 “几日前蓝芙端着那一柄斩妖剑,竟像是一眼就给认出来了,可见这些年来,她心中还装着过去的事。”我言语萧索的道,“还有那剑上的宝石,我们都以为是当年师父穷困潦倒,所以硬掰下来卖了钱。现在想来,师父虽然行为乖张,但尊师重道亦为他平日教育我们的根本,又怎会轻易为了身外之物将师传宝剑拿去变卖?定是拿它去换蓝芙的赎身银子了,只可惜唉” 叶云祁一时无话,待他张口欲说些什么,我却一挥袖打断了他:“师兄,他们这么可怜,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 叶云祁愣了一下,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看着我:“你这孩子,怎么看着谁都想帮,行事如此随心所欲,倒像是永远长不大似的。”他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落到远处:“就如古话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何必又去强求。白驹过隙,在这数十年间,你当师父真的堪不破当年老鹁那点伎俩?但他可曾再来过这兴城一次?你又当那蓝芙坐拥兴城第一花魁娘子,早已赚得个金山银山,何愁不能脱身离去,但为何还留在这雪月坊里,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继续使数不尽的女子再重蹈她的覆辙?” 我怔住,一时竟全然无话可以应对。只看着他的目光从远方不知名的某一处缓缓移到我面上,他的眼光里带着一点柔软的怜悯,然后他叹:“冉冉,总有一些人,只适合相忘于江湖。” 他唤我“冉冉”,这个称呼让我神思微滞。 师门中的人大多叫我“清儿”,这随的是我初入纯阳宫时带来的小名。叶云祁身为我的二师兄,却往往不怎么爱随大流,高兴的时候他姿态可亲的唤我一声小师妹,不快活的时候便声色严肃的直呼我全名。至于这个“冉冉”,那已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与他还没有开始争锋相对,也好像很少会有争吵。我哭了他不会吼我,只会默默的去厨房给我做糖饼吃。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而彼时因着我久久没有出声,他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微微歪斜个脑袋望着我。 我忽觉两颊有飞霞而至,烧热非常,忙侧了脸作势看向楼外:“你说这些话,倒像是历经过多少情场心伤似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也不见你领个嫂嫂来看。” 叶云祁嗤笑出声:“我倒是想领,可太和山上清一色的老道士,连女子亦是大多潜心修道,日后想做个超然的女道姑的。我又不似大师兄可随意出山,上哪里去给你找一个合心意的嫂嫂呢?”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番略显轻佻的话,我觉着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于是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说这些了,”他摆手道,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师妹,你且瞧这是什么。” 我闻声转头去看,却见他从袖中拿出来的,是一个信封。 我一诧,忙不迭伸手去拿,只见那原本就泛黄的封纸,因着经过了这一番风雨的折腾,边角的磨损愈发显了。但好在内里依旧是无毁的,那一行墨色的字迹苍劲如昨。 “我原以为找不回来了”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它,唯恐轻风再将它带走,嘴角却不由自主的蔓延出笑意,“你是如何?”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斜阳挥洒在他的发上,令他的半边侧容在这一瞬间柔和得近乎透明:“君子守诺,怎能失言。”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蝴蝶发钗 又在雪月坊待了两日,鹧鸪的伤虽还不见大好,但日常坐立已无大豫,我们便着人送她归了家去。 不想这之后,安平荷便要同我们辞别了。 道是离家已久,实怕家中老父担忧。原先不走是因着我腿上有伤,而今也渐渐痊愈了,且身边又有亲属师兄陪着,便再无理由在这里耽搁下去。 我不大同意,她生的这样柔弱娇美,又是孤身上路,我很担心这一路又冒出什么个山贼土匪将她掳了去。但又见她着实忧心家中境况,于是略一思索,问及了她家住何处。 她回答了,我转头去问叶云祁:“淄县是什么地方?咱们去扬州能不能经过那儿?” 叶云祁微微沉吟,片刻后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我拍手笑道:“这便好了,我们可以一路走,顺便送你回家去。” 安平荷目露忧色:“可是你的腿怎么办呢若是养不好,往后可是会有后遗症的” “哎呀,这个你不必忧心,打小啊,我的恢复力就很异于常人。再说又没伤到骨头,算不得什么的!”我放声说道,随即朝着叶云祁露出了十分友好的笑容,“再说,你的叶公子这么有钱,叫他买辆上好的马车给我们使使,也是可以的哦?” 安平荷听了这话,面露绯色,声音也低了下去:“什么我的清冉,你莫要乱说话。” 我笑嘻嘻的朝她做鬼脸,自从前些日子我同她抗议过后,她便没有再叫我“风姑娘”了reads;。 而叶云祁听了我的这一袭话,却只是冷了个脸:“你当我这儿是票号还是钱庄子?”随即眉锋一挑,很鄙夷的看着我,“自下山以来,你吃的住的用的,我皆是记好了的。往后并不是不要你还,此时开心得意,只怕是为时尚早罢。” “” 好,好一个心思狭窄,城府深然的吝啬鬼! 我们准备离开时,一直未再露过面的蓝芙居然现了身。 她立在雪月坊前,着一袭湖蓝色的裙子,发上不再似之前那般有满头的珠翠,只斜斜插着一柄成色上好的银钗。这副打扮令她整个人素雅许多,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金贵,倒愈发称得她清丽绝伦,气质不俗。 叶云祁上前向她行了常礼,从容的笑道:“承蒙妈妈收留,这些日子叨扰了。” 蓝芙眼波涟涟,面上的笑容仍旧滴水不漏:“叶公子过谦了。公子出手阔绰,风姿卓然,是我雪月坊难得的贵客,来日如再途径兴城,还望不吝到我坊中坐坐。” 叶云祁淡然一笑,又说了几句拜别的话,便转身示意,预备送我上行马车。 我踌躇了片刻,终是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又频频回头。 他沉吟一瞬,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沉默着将我扶到了蓝芙面前。 蓝芙望着我,碧色的眼瞳中透出丝丝点点的疑惑:“姑娘还有事么?” 我支吾了一会儿:“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 蓝芙有些讶,但还是很快遣散了周围跟着的几个丫头和姑娘,随即柔和的朝我笑着,等我开口。 我手指不自觉的蜷到了衣角,几乎将衣角捏得快出汗了,方才豁出去说道:“蓝姑娘,尽管你的身份不同于常人,但我此刻还是只愿叫你蓝姑娘。”不出意外看见她微诧的眼神,我却慢慢笑了起来,“蓝姑娘有所不知,我是个弃儿,从小被不记得面容的家人卖到戏班子里给人打杂,挨打和肚饿已是常事。幸而后来,遇到了我的师父。” 她的眼神在我提及某个人时忽然一顿,我浑不在意的往下继续说道:“我师父将我捡回了太和山,虽然在那里也没有过上什么富裕的日子,但比之之前的生活,已是很好很好了。我师父性格和脾气都不太好,平日爱吹牛皮又不务正业,而我资质愚钝,也没能从他那里继承优异的剑术,可说实在话,他真的是个很不赖的师父。” “他门下如今只有四个弟子,我是最小的那个。太和山上很清贫,可他还是让我们几个好好的长大了。在我心中,他既是父,也是母,是我一生中最为敬重也最为信赖之人。我几年前曾问过他,为何隔壁师门的师兄师妹,皆既有师父,也有师母,而我们却没有?他只饮了一口酒,随即大笑‘这太和山的各个道姑皆是你们师娘,又哪里来些这么顽的问题’” “他活的随心所欲,似乎从不为相思所累。故而我也以为,对待感情,他就是一个薄情薄性之人。直至有一天,我照例去他房间中找他,却见他捧着一个蝴蝶样式的发钗,正以绢布细细擦拭。” “他就那样,以指尖覆着绢面,一点一点擦着发钗上并不存在的污垢,连我进了屋内都未曾发觉。那时他面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仿佛那时那刻,那柄发钗已是他此生最为珍重。” “后来我问他,这发钗究竟是什么人的?他起初无论如何都不肯回答,后来有一次,他喝的半醉了,我又去问他,他终于叹道‘此物是一位我所负女子所赠’。” “我这才明白,原来师父他,有心,也有情。他的记忆里,珍藏着一位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只是不敢轻易拿出来,他怕别人看见,怕别人知道,他深深有愧于她reads;。” “蓝姑娘,我师兄前日对我说,有些人,只适合相忘于江湖。但我仍觉得,曾经相思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人活着,但求图个念想,若是连念想都没了,一个人只管孤单单的在这世上,还挣扎个什么劲呢?”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见蓝芙的表情从之前的不动声色,到诧异震惊,最后她脚步虚浮,眼中波澜万千,似已有些不能自持。 我朝她郑重的行了一个礼:“蓝姑娘,清冉言尽于此。承蒙这几日雪月坊关照,就此拜别。” 微风将我的手心吹得格外凉爽,只觉那风简直吹进了我五脏六腑,使我浑身通透了许多。略一侧身,便见到叶云祁已信步朝我走来。 转身离开时,蓝芙发上的蝴蝶银钗映着日色晃住了我的余光,在微风渐起之时,它好像亦要乘风而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一路走得很顺畅,我本以为叶云祁长年居住在太和山中,大约不会太懂驭车之术。谁想他却将马匹驾驭得稳妥且不失迅捷。这又让我心内微诧了一次。 思及下山后的种种,忽然觉得他于我而言,好似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在过往的印象中,我这位二师兄生性散漫,又武功平平,除却做得一手好菜之外,似乎再找不出其余优点。但此番甫一下山,他便与铸剑山庄的人扯上了说不清干系,且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挥金如土、来历神秘的贵家公子。尤令我不敢深思的,是我与安平荷出逃那夜,他于十里之外飞射斩妖剑,毫不犹豫就废了那人一双手臂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坐于马车内,凝目望着他颀长的背影,他随风飘荡的单薄衣衫,心内不由困惑,为何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一个人,而今却充满了这样多的谜团? 正在这时,原本专心驾车的叶云祁在一瞬僵直了背脊,头也不回的说道:“风清冉,你是不是又在暗地里骂我?” 我一征,啧道:“我哪有?我是想着你赶车时间久了,会不会觉得疲累。你这人,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你会这么好心?”他怀疑道,随即声音低了下去,“那我怎么老觉着背里烧热” 我眼神闪烁起来,又不动声色的清了清喉咙。难道这人背上长了眼睛不成?恐怖甚是恐怖 安平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叶云祁,以袖掩唇无声而笑:“今日我们已行了三个时辰了,叶公子若是觉着疲倦,不若我们暂且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不等叶云祁回答,我已抢先一步启口道:“平荷,你且放宽心罢。载着你这样的美人,他有什么好疲倦的?他若是觉着疲倦,何以还兴冲冲的与我辩言呢?可见你的叶公子,还精力充沛得很咧!” 安平荷又绯红了脸,略显羞涩的斥责我道:“清冉,你再乱说话。我便不同你一路了。” 我忙拉着她的袖子讨好:“好好好,我不说了,只是玩笑而已嘛,你不要同我计较的。” 安平荷又嗔了我一眼,却听叶云祁在前边摇头晃脑的叹着气:“唉,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才出山几天,这么快便算计着要将师兄推给别人了。吾心甚忧,吾心甚悲,真是呜呼哀哉!” 他接连叹了几声呜呼哀哉,我便又笑着骂了他几句。于是在轻快的马蹄、颇有规律的车轱辘滚动之声中,我先前心中的郁结很快随风消逝。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家不复家 “只待穿过这片林子,不远即是淄县了。” 绿水青山之中,安平荷怀着归家的喜悦,温柔的笑道。 这句话让我倦怠的精神霎时一震,我懒懒打了个哈欠,伸手掀开车中的布帘朝外看去。只见入眼葱翠连绵,三两云雀嬉闹着远去,天际苍蓝,侧耳倾听,还能听见流水迢迢之声。 不由多看了一会儿,方将布帘下,回头笑道:“我瞧书上总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而此地山明水秀,风光旖旎,无怪能养出平荷这样绰约多姿的佳人。” 安平荷羞涩的摇了摇头:“你整日就知拿我说笑。” “才没有呢,我是真心实意夸你来着,”我一边笑着,一边朝前方提高了点声音,“叶云祁,你说是不是?” 他侧首睨了我一眼,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我说风清冉,你平日看的那些杂书,其实不可尽信。人之美丑怎能归功于水土?照你这么说,是咱们太和山里水土不好,没能将你养成个风姿卓越的美人。可你忘了,那倾尽天下的荣安王妃,不也是打咱们那儿出来的?” 我一时愣怔,还不等我回话,他却又继续缓缓叹道:“唉,同为女子,怎么人与人之间差异就那么大呢?” 我瞪着他的后脑勺,咬牙切齿的暗暗骂了几句。莫不是看在此刻他身兼车夫这个重要的职责,我定会用完好的那条腿将他踹下车去。 安平荷却沉默了一瞬,继而拉住我的衣袖道:“清冉,你们说什么?你说荣安王妃,是” 我道:“噢,她是我的三师姐reads;。此番我们下山走江南,也是为了她而去。” 安平荷睁大了眼睛,继而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个遍:“我竟不知道,原来身边坐着的还是个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这个称呼让我心内顿感复杂,摆摆手道:“非是什么皇亲国戚,我们虽是自小一同长大,但此番师姐她嫁入皇族,却是与我们没有什么干系。也许是因为太和山与扬州相隔甚远,且有些人担心王妃的出身不大好看,故而连她的婚礼,我们也没能出席。” 安平荷听之惋惜,叹道:“王妃既是与你们自小相识,定是把你们当至亲看待。而今嫁入王府,身绊却无一亲眷,可想而知她心中的哀愁。” 听她这样说,我也感到很难过。我曾想象过很多次师姐出嫁的样子,穿着大红喜服的她必然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可惜皇家威严,娶一个平民做王妃已是破例,又怎能让我们这样身份卑微的人再去打他们的脸。所以师姐披着红盖头,点着红绛唇的模样始终只是我脑海一个幻象,并且我知道,这个幻象绝无实现的可能。 我不由得捏紧了拳头,都怪那个秦乾朗,如若他不出现,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大师兄既不会出山离去,师姐也不用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 “清冉,你在想什么?”许是见我神情有异,安平荷疑惑的启口问道。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将杂七杂八的心思抛之而去,另寻了一个话题问她:“平荷,你先前说,急着回家是因为怕父亲担忧。怎么不听你提起母亲?”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是爹爹一个人将我拉扯大的。”安平荷温和的道。 “啊抱歉我不知道” “无妨,这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安平荷善意的摇头,但很快,她的目光有流露出一丝忧虑:“也不知爹爹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没事的,咱们这不是很快就到了吗,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爹爹了” 我正温言宽慰着她,却听叶云祁口中发出一声急切的勒马之声,继而只觉一阵趔趄,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我与安平荷相窥一眼,皆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我先朝马车外凑去,只见叶云祁很快下了车,口中说道:“老人家,您没事罢?” 只见道路一侧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边散着一筐干柴,像是适才跌落的。而此刻老者一边顺着叶云祁的搀扶站起来,一边慈眉善目的摆着手,示意自己无事。 我明白定是我们的马车惊到人了,于是皱了眉想斥责叶云祁两句,哪知刚张开口,便听见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张爷爷!” 安平荷唤完这一声,很快下了马车,站到了叶云祁身边一齐察看着老者是否有豫。那张姓老者像是眼睛不大好,凝目盯着安平荷看了一会儿方才认出她来,和蔼的笑道:“是小荷花呀,你总算是回来了。在外面可有受了委屈?” 久违的温情话语让安平荷一时有些眼眶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一切都好。倒是您,怎么一个人到林子里来了?刚刚不曾受伤罢?” 言及此,叶云祁很是惭愧的抱袖行礼:“对不住,是叶某策马不善,让老人家受惊了。” 老者笑道:“没事,没事,这人老了,眼睛和耳朵都不中用了,是我以为这条道上鲜有车马,走路便没费什么心思,所以怪不得小伙子。” 安平荷确认老者周身无碍,便弯腰替他去拾散在地上的木柴:“您怎么又跑这么远来拾柴火,早说这些粗活让承哥儿做了,他定是又跑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了,待我回去一定替您好好管管他对了,张爷爷,我爹他还好罢?” 本来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却不想令老者一时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过于沉闷的味道reads;。 许久等不到回答,安平荷慢慢直起身子来,怀抱着一垒柴火的双手蓦然收紧:“爷爷我爹,没事是不是?” 她几乎是用着近乎渴求的眼神看向老者,却在老者一言不发的叹息中慢慢变成了绝望。 “小荷花,你我的孩子,回家罢,爷爷陪你回家。” —————————————————————————————————————————— 回家。多么温馨与甜蜜的一个词语,却并未带给安平荷想象的温暖。 迎接她的,是屋前飘扬的白绫,是屋中一尊黑色的、永远沉默的灵柩。 我想,从今往后的很长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回家这个词于她而言,再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 她哭倒在那冷冰冰的灵柩之前,一遍又一遍确认内里沉睡之人的模样,几度泣不成声,险些昏厥,看得旁人亦为之揪心,不忍直视。 张爷爷望着她,不住的掩面叹息,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疼惜。我与叶云祁纵然也替她深感悲痛,然而此刻亦只能无力的站在一旁沉默。这个时刻,我实在不知道能与她说什么好,纵然我很想安慰她,但我又深刻的明白,此时世上所有的语言,于她而言皆是苍白,皆是无用。 “自你失踪之后,你爹爹很是自责。那日白天你独自上山采药,他便在屋里如坐针毡,追悔莫及。”张爷爷缓缓说道,沧桑的声音单薄的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至太阳下了山,你还未曾归家,他便知晓你定然出了事。他心急如焚,孤身去灵犀山转了大半夜,却寻你不到。后来只好等到天亮,再召集了村民一同出山找你,依然寻不到。这时候众人纷纷猜测你的去向,一人忽道‘近来王大娘家也丢了女儿,后来有人说,在人牙子的手里曾看见过她。安叔,你家小荷不会也遭了他们道罢’。你爹听了这句话,立时倒地晕死过去。” “你也知道,咱们村子小,十几年来就只有你和你爹两个懂医的,村里有个疼啊痛啊都是你们给看。可如今你不在,唯一的大夫又倒下了,大家纷纷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等人从县城里将大夫请来了,人家一摸脉,便摇头说这是急火攻了心,本来没什么,但是因着耽搁太久,已经救不得了,准备着手后事罢。” 张爷爷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安平荷亦忍着痛暂且不哭,只张大眼睛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落。 “你爹后来也迷迷糊糊的醒过几次,每次醒来都叫着你的名字。大家轮流着照顾他,他清醒的时候便哭着央求别人去找你,又说若是看见你在人牙子手里,只管来家里拿了地契去换你。再后来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弥留之际仍然让人把大门打开,口中念叨着‘小荷回来了,小荷回来了’。直至最后一刻,他的身体都是朝着屋门的方向,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头他就盼着能见到你最后一眼啊” “你爹走后,乡亲们感念你父女往日的医德,自发给他做了柩,挂了白绫,又为他清身入馆。后来清身的人哽咽着说,你爹临走时,手里还紧紧撺着你的头绳,任别人怎么拽都拽不动如今还好你毫发无伤的回来了,算了了你爹的一桩遗愿,也能亲手给他下葬。小荷花啊,再看看他罢再看看你爹爹罢” 这一番话张爷爷说得声泪俱下,虽未见过安平荷父亲面容,但此刻我亦是难以自持,抬起手袖抹泪。叶云祁见状,只伸手温和的拍了拍我的背部,兀自叹息。 安平荷面上满是悲戚,她缓缓转回身去,以面颊贴在灵柩之上摩擦,口中只顾呜咽着一句话:“爹,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至亲 第二日,我们陪同安平荷一齐将她的父亲入土安葬。 她一身素缟,面色苍白,眼瞳混沌,整个人就好像失了魂一般。 在放置其父墓碑时,她以衣袖极尽温柔的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待起身时,却因一夜未能安睡而神思虚浮,脚步不由得有些不稳。 离她最近的叶云祁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叹道:“小心。” 安平荷低垂着眉目,淡淡朝他致谢,复而很快与他拉开了距离reads;。 落叶翩飞,风也萧瑟,她孤单单的立在墓碑之前,双膝下跪,久久没有言语。 我心有不忍,便上前出言抚慰:“平荷,你要保重,若你爹泉下有知,想也不愿见到你为他如此伤悲。” 安平荷没有回答,仍然一动不动,我为难的回头看了叶云祁一眼,他朝我缓缓摇了摇头。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罢。”他这么说道。 我点头表示同意,又不安的再看了仍旧跪在碑前安平荷一眼,随即叹了一口气,同叶云祁一齐离开了这里。 —————————————————————————————————————————— 安平荷确然是一个对医术很有天赋的女子,在她这些日子的精心治疗下,我的腿已经好了大半,外部甚至开始结痂。现下我已不需要人搀扶便可以下地走路,只是走得比较慢,加之一跛一跛有点难看而已。 但即便我走得很慢,叶云祁也没有催我,他与我并排走在这弥漫着芳草味道的小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气氛实在压抑至极,我忍不住启口:“叶云祁,你在想什么?” 他好像神思并不在此,我又连叫了他两声,他方顿住脚步,有些恍惚的看向我。 “你怎么了?”我疑惑的道,“有心事?” 他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我扁了扁嘴,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然而却也不想勉强他,只好顾左右言其他:“你说,安平荷今后怎么办呢?” 他淡淡道:“能怎么办。日子总得往下过,至于怎么过,便是她的选择了。” “你这人,还真是很会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他睨了我一眼:“这就要看对什么人了。” 我没有去深究他这话里的意味,脑海里还想着安平荷适才孤寂的模样,她好似成了一棵飘荡的浮萍,失去了一切的栖身之地。 “失去至亲,原来在外人看来,是这样一件令人心碎的事情。” 他凝目看着我,那目光里有淡淡的疑惑,却没有启口。 我干笑了一下:“然而我的至亲,却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连他们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如若现在有谁跑来告诉我,他们已然去世了,我却不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是会像平荷一般痛苦,还是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淡然?” 他愣了一愣,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疼惜,继而抬手猛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傻丫头,胡说什么呢。”他弯着唇笑,“你怎会不知道你的至亲身在何方,他们一个在太和山上,一个在扬州王府,还有一个,就站在你的身边。” 他眨眨眼,眼睛里像是藏着一个小太阳:“难道我们,不是你的至亲?” 我有些愣怔,一股暖流自心内缓缓而上,却不知能说什么为好。却见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张着嘴“啊”了一声。 “我忘了,现下确实有一个你的至亲,是不知身在何方的。”他挑了挑眉毛,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大师兄这个浪荡子,只寄了那么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回来,连个落脚的地点都懒得提笔。等他回来,我定要狠狠的教训他。” 我终于笑出声来,并用眼光不屑的打量着他:“凭你?教训大师兄?还是省省罢reads;。” “哎,你这话几个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 “没有啦。” “啊呸。我早看出来了,在你心中,大师兄就是一顶一的,就是万能的,别人根本比不上,是也不是?” “额那他是很强啊。他剑术学的好,写字也写得好,连田里养的作物也比别人养得好。何况,他脸也长得好呀” “啧,风清冉,我今日才算看出来了,原来你跟纯阳宫里的那些女人都一样。” “一样什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本来越走越快,已经离我有些远了,这会儿却猛地顿住了步子,回身朝我走来。然后他居高临下的瞪着我,咬牙切齿的道了两个字。 “肤浅!” “” —————————————————————————————————————————— 自下午回到安平荷的家中之后,叶云祁再没有同我讲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高兴,我与他搭话,他不理;我请他吃茶,他拒之;甚至我从隔壁张爷爷那里蹭了几个饼递给他,他依然高傲的拒绝。 我无可奈何的道:“师兄,你这是要进入修道的真界啊?即便不食人间烟火,可连水也不喝吗?” 他冷冷睨我一眼,愈发抿紧了唇,就好像在宣告一种极度的愤慨。 我=_= 然后天色渐渐暗了,我一个人吃完了张爷爷给的全部的饼(),安平荷依然没有回来。 我频频朝窗外看去,兀自自言自语:“怎么连影子都见不着她不会是出事了罢” 又望了一眼叶云祁,只见他仍是那副不动山水的模样。 我忧心忡忡的道:“叶云祁,你说,平荷她爹的事情对她打击这么大,她会不会会不会” 他目光微沉,一言未发朝外走去。 见他准备出门,我便也忙巴巴的跟了过去。他却忽然猛地顿住了步子,害得我整个人差点都撞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转过头,冷冷道。 我以手抚摸鼻梁,确认其存在的完好程度,闷声道:“和你一起去啊。我也不放心平荷。” 他怀抱着双臂俯视我,目光更加寒冷了,嗤笑道:“天快黑了,就你这样的瘸子,去了能做什么?少给我添乱。” 我有些恼怒,竭力辩解:“我才不是瘸子!我的腿已经大好了,我都可以走路,不用人扶” “少啰嗦。”他沉声打断我的话,肃冷的神情容不得一丝拒绝,“好好待在这,哪都不许去。” “” 不等我回答,他已转身离去,大步流星走入那愈发深重的暮色里。 正文 第三十章 局外人 但他这么一去,却亦久久的未曾归来。 我趴在窗边,看暮色一点一点消失在山涧里,星辰一砂一粒的挥洒在无尽黯淡的夜空中。待周身皆被黑暗环绕许久,远处的村落灯火稀稀落落亮起来,我才恍然回神,摸索着去点亮了一盏灯。 烛火微小,随风摇曳,衬得这个屋子里冷得发奇。风声从窗边呼啸而过时,我看见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仿佛暗藏鬼魅。 我不由得打了寒战,嘴里哆哆嗦嗦的道:“伯伯伯,伯父平荷还未回来您且等等别忙着现身啊” 我边大念着“阿弥陀佛”,边以当下我最快的速度闪到了屋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着这一刻我的右腿甚至已经完全恢复了! 出了屋门左右环顾,只见临屋张爷爷家的灯亦灭着。想来是老人家睡得早,天一黑便安歇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莫名去叨扰人家。 于是我持着那盏灯,立在原地发愁。 叶云祁临走时,异常严肃的叮嘱我要留在这里。非是我不愿随他的意,而是而是这屋中的森森鬼气,实在叫我想留也不敢留啊!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朝村外走去。算算时间他二人也该回来了,若是运气好,半路便能与他们遇上。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的运气的确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好得过头了。 我不仅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们,而且遇见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画面。 彼时,月光撒在安平荷白瓷般的额头上,往下映出她眼睫下的几行清泪。 而叶云祁面对怀中这样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玉人儿,看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他像是出声宽慰了她几句,因着隔得有点远,所以我未能听得清晰。 他们定是太将这一刻的彼此放在眼里,所以未曾发现不远处,提着一盏小小的烛灯的我。 我那时想,幸好,幸好他们未曾发现。 否则我该多尴尬,否则我该多多余。 我屏息,凝神,慢慢往回缩着步子,悄悄离开了那片只有他们的月光。 —————————————————————————————————————————— 我的脑子忽然有些混沌,像是有一团白雾缓缓的散开了,散至每一个角落搅乱了神思,然后才有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连接起来。 我想起安平荷第一次提起叶云祁的名字时,她眼中闪过那一丝波澜; 想起路上我与叶云祁争吵,她安静的看着他,面上只一抹柔柔的笑意; 想起她在他面前低眉垂目,脸颊若有似无的绯红,分外小女儿姿态的唤上一声“叶公子” 纵然我再迟钝,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果真是对他有意的。 那么叶云祁呢,他是否明白?又是否 这个问题的答案竟让我有些惧怕去探究reads;。 因着脑中始终环绕着一团白雾,故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到了何方。 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致,我无奈的叹息。 又迷路了。 我这一生迷路过许多次,只这一次让人觉得分外绝望。因着这四下荒辽,夜色深重,连个可以让我问路的人都没有。 风声愈加萧瑟了,出来的时候匆忙,故而只着了一件薄衫的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烛灯,似乎亦是已要燃尽。 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今个我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正当我分外感叹自己的悲催时,却忽然听见周遭杂乱的虫鸟声里,似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竹笛声。 这笛声于当下的我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循着那声音走去。 那笛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眼前又诸多杂草乱石,故而寻觅起来有些困难。 更糟糕的是,待我终于离那笛声愈来愈近时,它却戛然而止,再也无处可寻。 我停住脚步,又努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只余聒噪的虫鸣之声,于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奏笛之人,大约已经走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随即决定原路折返。虽然这也算不上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总比我越走越远的要好。 这样想着,我便转了身。哪知脚下刚迈出一步,眼前却豁然冒出了一个影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手中的烛火,就那影子出现的这一瞬间,熄灭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以大叫,大喊,大哭,来应对。但是很显然,我风清冉,并不是那种一般的人。 我只是憋住了呼吸,睁大瞳孔看着眼前陷入的一片黑暗,听着自己胸腔里轰隆作响的心跳,然后 然后我的腿就软了。 我哐当一下倒在地上,胡乱的合手跪拜:“大仙,你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累及无辜之人啊我我我,我的阳寿还未尽呢,不不不信,你可以去找阎王爷查查账” 那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被我这一举动给惊到了。须臾,那影子淡淡的发声:“我查过了,阎王的账没错。” “不,不可能啊,”我颤抖着声音急切的辩解,“我这十六年来,并未做过亏心的事啊!阎王爷为什么要收我啊?” 那影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疑惑的再问:“真的没做过?” 我愣了一愣,心想鬼差不愧是鬼差啊,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唔好罢,如果把将师父的酒换成水,将二师兄的裤子剪破洞,将隔壁师弟攒了三个月买的烤猪蹄偷偷吃掉的这些事情一齐算上”我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又颇有些无可奈何,“那我,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亏心的事。但是大仙,罪不至死啊!能不能跟阎王爷打个商量,让他晚点再来收我?” “晚到什么时候?” 我脱口而出:“不多不多,百八十年罢reads;。” “噗。”那影子之前冰冷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放肆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女子果真有意思。” 我心下一顿,鬼差也会如此有幽默感吗?于是终于敢抬头一看,这一看,可把我气死了。哪有什么大仙鬼差,只有一个线条凌厉的下颚,以及一张映着月光,轮廓流畅的男子面容。 “你是人?”我后知后觉的道。 那男子又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快快起来罢,日后见到本大仙,不必再行此大礼。” 一种被人戏耍的屈辱感直奔心头,我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无奈经过适才那一跌,倒像是磕到了我的伤处。此刻猛然牵动,更令我痛得直冒冷汗。 男子似乎发现我有异样,启口问道:“你怎么了?”又随即抬头朝一处吩咐,“正午,点灯。” 于不远处传来一声回应,随即火匣忽明,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我这才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的相貌。 他着一袭玄色窄袖袍,衣襟及袖口皆绣银丝流云纹滚边,墨色的发以玉冠固定于头顶,衬得他本来有些秀气的五官愈发英挺,华贵逼人。 说来惭愧,我本来满腔的怒气,在看到这人如此俊秀的面庞后,竟已不翼而飞了大半。 唉毕竟这是个看脸的年代叫我如何免俗不落大流呀 而适才那个被男子唤作正午的,看上去则要普通得多。若是一定要我形容,那便是普通的褐衣,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神情,再普通的持着一个冒着火光的匣子。总之,是那种看过十眼也不一定会记得的人。 当然,在我打量这二人时,那名俊秀男子也同样借着火光在打量我。他不动声色的盯着我望了一会儿,忽然略显烦躁的启口:“喂,问你有事没有?若是无事,便赶紧起来。” 我的火气于是又被他这不耐烦的语气重新调起:“若是能站起来,还用得着你说?” 他怔了一下,好似明白了什么,继而从正午手中接过火匣,朝我的腿上凑近了一些。 “你的腿受过伤?”兴许是看见包裹着伤处的布条被血染红,他这么问道。 我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不满道:“既是行动不便,就该好好在家里待着。一个小小女子,大晚上的出来瞎晃悠什么。”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先前遭遇的心酸竟一齐涌上了我的心间。我眼睛发涩得难受,只横了他一眼,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想如此吗?若不是那屋里刚死过人,若不是他们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若不是我出来找他们时看见”越说越觉得十分委屈,一滴豆大的眼泪竟夺眶而出,我以手背快速抹去,又抬头瞪着他道:“都怪你,大半夜吹什么笛子!” 他怔住:“吹个笛子,也有错?” “自然有错!你吹的什么破曲,吹到一半干嘛停了?停了也便罢了,你又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出来吓人?” “姑娘,你讲讲道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接近我,我只不过是想探探你的虚实” “你还扮鬼吓我!还骗我,说阎王爷要来拿我” “噗,明明是你自己将我认成鬼差你哭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君庭 他端详着我的眼睛,有些无所适从的道:“这说得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呢?” 我撇过头去:“我才没哭。” 然而大约是我这会儿干哑的嗓音太没有说服力,于是他道:“正午,你给瞧瞧。” 那正午竟真的就将一张面皮大的脸凑了过来,仔细的望了一望,退回去恭敬的道:“回公子reads;。确实是哭了。” 我:“” 男子无奈道:“你哭什么呢?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我吸了吸鼻子,夹着哭腔道:“那你大可不必操这份心了,这荒郊野岭的,没人能看到。你赶紧走罢。”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抱怨:“真是麻烦”随即叹了一口气:“哎,你莫哭了,姑娘家若是哭花脸,可甚是难看。” 这句话叫我一时顿住了呼吸,恍惚的想起了大师兄临走时,也对我说过这样一句相似的话。而今他却不知身在何方,师姐也离我很远,唯一一个在身边的叶云祁,现在也已有了安平荷 “你怎么还要哭啊?还没完没了了?真是欠你的”男子颇为无奈的道,“好罢好罢,害你腿流血,我的确也有一半错。这样罢,我送你回家。” 正午知机的问道:“姑娘,你家住何方?” 我眉眼低垂下去:“太和山。” “太太和”那男子有些不大相信,“正午,她说的那个太和山,可是我知道的那个太和山?” 正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不知如何作答,又来问我:“姑娘,你是否说岔了?太和山距这儿,可有千里之远。” 我心内一阵黯淡,是啊,太和山距这里,是很远很远的了,许多的人与事,似乎也已经变得很远很远了,“你们能送我到这附近的村子吗?” 那男子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自然可以。”顿了顿,他又道:“正午,你来背她。” 那正午躬身应了,便朝我走来,背对着我蹲下。我看着他那宽阔的背脊,感觉到心内一股强烈的抗拒感:“还,还是不要了罢我自己能走。” 那男子对我的坚持却嗤之以鼻:“笑话,你若是能走,现在倒是站一个给爷看看?” 我:“=_=” “给爷麻利点,不要整天别别扭扭的。”他皱着眉威胁我,“再磨蹭,爷可就要改主意了。” 我又纠结了一秒钟,在男女有别和生死去留这个抉择上很快作出了选择。 正午:“咳姑娘,你别勒我脖子,我喘不过气儿” 我:“噢,不好意思哈。” 俊秀男子:“=_=” ———————————————————————————————————————————— 说起来,我已不是第一次被男子所背了。 幼时我身子弱,睡觉睡得很不踏实。师父便把我往他背上一捞,再随口念一些道经佛法,以此来治疗我的不眠症。 再大一些,这种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我跟着师兄们一齐去山里种田,他们在田里辛勤劳作,我与师姐去树林里摘果子吃。待吃得饱肚了,我倒头便在草丛里睡觉,然后总有人将迷迷糊糊的我背回去。 大师兄说,他背我的次数少一些,叶云祁背我的次数要多一些。 我却是不信,姓叶哪有那么好心reads;。他不半道上把我撇到山沟里,我都生疑。 而今匍匐于这陌生宽厚的背脊上,我不及想到,说不定很快,趴在叶云祁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安平荷了。 一念及此,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失落。 “正午,现下是什么时辰?”一个清贵的男子之音打断了我的神思。我微抬头,瞧见那人在不远处站定了,像是在等着我和正午赶上,他负手而立,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息。 背着我的正午也微微抬头,却是看向夜空,粗略估算后答:“回公子,大约是子时。” 子时我心下一顿,他们应该已经回家了罢 那男子点了点头,随即蹩了眉头看我:“哪有姑娘子时还未归家的,实在很不像话。你先前说什么来着?你说屋里死了人,然后你遇见了什么?我未曾听明白了。” 我目光低垂下去:“没什么。总归不是见了鬼。” 他嘴角提了一个笑容:“你怎知我要问你是不是真遇了鬼?否则怎么一见我就叫大仙呢?” 我扁扁嘴,对自己羞耻的行为保持缄默。 他似乎心情不错,又细细打量了我:“我瞧着你的打扮,并不像这一般的乡野女子,何况看起来连回村的路也找不到。你不是本地人罢?来这儿探亲的?” 我懒懒看他一眼,不甘示弱:“我看公子的打扮,也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公子也不是本地人罢,你们来这儿穷乡僻壤的地方,又是做什么呢?” 二人大约皆未想到我会如此作答,均是一怔。那男子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未有人这样同本公子讲过话。”他星辰般的眸子落在我面上,“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讲得罢?” “风清冉。清风的风清,冉冉升起的冉。” 他听了若有所思,“噢,原来是清水出芙蓉的清,柔条纷冉冉的冉。” 我蹩眉睨了他一眼,简直不明白他在文绉绉个什么劲。 “这位公子,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问别人名字时,也应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正午却说了一句:“我家公子的名讳不便示人。” “无妨。姑娘说得对,是我失礼了,”男子抱袖笑道:“在下” “打住!”我出声打断他,“麻烦你说得简单点。不要扯劳什子诗句,我学问低,听不懂。” 他愣了一愣,随即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既然清冉姑娘如此直率,那便叫我君庭罢。君子的君,庭院的庭。”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小片月光从树叶中散落下来,将将落在他的英挺的鼻梁之上,衬得整张面庞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 ———————————————————————————————————————————— 他们二人将我送至安平荷家时,我远远就见着了院门外叶云祁的度来度去的身影。 待他发现匍匐在一个陌生男子背后的人是我后,他焦虑的神情很快变成了讶异。 “风清冉,”他冷冷叫我着的名字,语气不难听出有些蕴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拍了拍正午的肩膀,正午便屈膝将我放了下来reads;。我只用单腿点着地,一时有些把握不住平衡,旁边的君庭便顺势扶了我一把。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眼下夜色太深,叶云祁的脸看起来好黑。 “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君庭君公子,正午公子,多亏有他二位仗义相助,否则我今晚可能就要喂豺狼了。”我言笑晏晏的道,“君公子,这是我师哥。叶云祁。” 闻言,君庭与正午便笑着朝叶云祁行礼,可叶云祁只淡淡点头略过,便又冷冷的朝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好好待在屋里。你将我的话当过耳风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我知道”我颇感尴尬的道,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便寻思着出去找找。然后然后我就迷路了。” 我低着头说完了这段话,省去了碰见他们相拥的那一幕。 叶云祁将目光落到了我的右腿上,我不自觉往后缩了一缩。他便又是一皱眉:“又蠢又路痴,还敢自作主张。我看你非得折腾成真瘸子才甘心。” 我:“” 许是眼下气氛太僵,君庭有些看不过去,他上前一步笑道:“叶兄弟稍安勿躁。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叶云祁面无表情的道:“乐意讲就讲。” 君庭从容一笑,“敢问叶兄弟,近来家中可有白事?” 叶云祁淡淡挑眉:“院中白绫飘荡,兄台一览无余,又何必多此一问。” 君庭仍旧轻笑,对他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恕在下冒昧,需得提醒叶兄弟一句。兄弟周身正气,自是不信鬼神之说,可天下并非都人人都能这般正义秉然,令污秽之物敬而远之。女子性本阴虚,让惧怕鬼神的少女,在夜晚孤身一人于这发生过白事的场所,并不符合君子的仪度。何况,这也并非同门师兄妹相处的良善之道。” 叶云祁目光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又很快恢复平静。 “兄台心思缜密,叶某自愧不如。但应如何与师妹相处,叶某自有分寸,便不劳兄台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急的我忙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送我回来”又复对君庭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师哥就是嘴巴不饶人,你们别见怪啊。” 君庭倒是很大气,只说了一句“无妨。”又复压低了点声音朝我说道:“既然已将你安全送到了这儿,那先前我突然出现吓着了你这事,你可能原谅?” “哪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提及适才发生的一切,我颇觉得不好意思,“我还要多谢你们,否则凭我的方向感,恐怕到天亮也找不到回来的路。”顿了顿,又朝正午低头道:“正午大哥,谢谢你背我这一趟,让你受累了。” 正午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朝君庭躬身道:“公子,时辰已晚。咱们该走了。” 君庭点了点头,抱袖笑道:“清冉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我亦笑着抱袖回应他,很豪迈的说了一句:“江湖再见。” 就这样作别后,他们二人的身影很快消逝在浓重的夜色里。 而我转过身,却正对上叶云祁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一句相逢即是有缘。”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荣安王府 因着我右腿的伤口再次撕裂,故而不得不又在村子里多留了几日。 安平荷说,若是这伤处再有不妥,那么不光是腿上要留碗大的一个疤,且往后行走直立也皆会有所影响。 不知她是不是在唬我,但得承认,这确实将我吓得不轻。我决心每日安安分分的养着自个儿这只腿,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站着。就如常言所道:静若处子,动若死兔子。 近来安平荷渐渐从失去父亲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虽不说是立即恢复常态,但至少开始少许的进食,脸上要慢慢有了人间烟火的色彩。她每日依然披麻戴孝,准备为父亲守三个月的丧期。我问及她日后有何打算,她回答意欲行走四方,悬壶天下,继续精尽医学药理。这也是她父亲生前的遗志。 我一面佩服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如此魄力,一面也为她孤身出行的安全所不放心。我想了一想,最后告诉她,我的师伯青松道长在医学方面甚有钻研,若她愿意,我可以为她引荐,让她去太和山做我的半个师妹。 她微微一笑,应了。 这建议虽是我提出来的,可提笔写引荐信的却是叶云祁。我推脱说我的字写得不好看,况且青松师伯向来又比较偏爱他一些,由他出面来说明事情缘由,应当是很容易的。 而其实我只是单纯的认为,由他来为安平荷写这封信,她或许会更乐意一些。 这些日子,我一直尽力让自己不要想起那天夜里二人在月下相拥的画面,但这世上总有些事□□与愿违,你越是不想记起,却越是无法忘记。这不是任由理智可以控制的事。 而我与叶云祁之间,也因为此事,有了一道无法言说的隔阂。 这似乎是我单方面的,又似乎他也因此能有感知。因为我们不再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也不会再因一些毫无缘由的事情而找对方的晦气。 我们相安无事,平静和美。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师兄妹应有的模样。 数周后,我的右脚终于恢复如常。我们同安平荷作别,并叮嘱她别忘记去太和山上找青松师伯拜师。 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偷偷观察了一下二人,只见安平荷眼神中似有眷恋,但叶云祁面上却仿佛并没有什么不舍的神色。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问,却又不敢问。于是只有沉默着,正式踏上了去扬州的路。 —————————————————————————————————————————— 在纯阳宫里,我绝对算不上一个好学的弟子。 但饶是我这样的,也仍能记得须发皆白的夫子拿着竹简,在屋中摇头晃脑引导我们诵读名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模样reads;。 这即是江南最初给我的印象。 等我真正到了扬州,我才明白,白居易这句诗能名扬天下的意义。 而扬州,拥有的不仅仅是如诗如画的风景,还有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随之发展起来的富饶商贸。 说起来,秦乾朗不愧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圣上不仅为他破例升平民为王妃,还封给他如此物质丰富的地段做为封地。这在当今数位亲王之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饶是如此,当站到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面前时,我还是不由得地打心底吸了口凉气。 我垫着脚尖,望向屋宇边翘角的飞檐,惊叹的道:“叶云祁你瞧你瞧,这屋顶竟然会发光!真是好看极了。” 叶云祁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琉璃遇日照,自然会反光。” “琉璃?什么是琉璃?”我歪着头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咱们师父的名字,可与这个有关系?” 他摇了摇头:“二者只是同音,并不曾有半点干系。琉璃在民间又叫做五色石,是在烧制青铜之时得到原料,并加以提炼和加工最终成型。琉璃二字写做” 他这么边说着,边想拉过我的手以指在掌心写字。这是我们幼时识字交流最常用的方式,但此刻他仅是指间将将碰到我的袖口便已顿住,随即如被火灼一般缩了回去。 我不明白他这一举动的意味,困惑的问他:“写做什么?” 他却不再看我,只正色道:“回头得了空,捡张纸再写给你看,这二字颇为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他顿了顿,像是生怕我又再问什么似的,只道:“既已到了王府门前,还是办正事要紧。” 我虽心内还有些疑惑,然而思及这些日子,他总是对我这样不冷不淡的,我知道这是因为与他终不能再复往日那般亲密无间,不由得有些怅然所失。 他好似也察觉到了我的沉郁,走到一半回头看我:“怎么,马上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三师姐了,还不开心?” 我摇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思绪暂时压到心底,朝他勉强做了个笑脸,便也提步走上前去。 ————————————————————————————————————————— 荣安王府前头蹲着两个魁梧的石头狮子,大门两步开外还分列着几个看门护卫,实在很是气派。 这气派也不仅仅是做个样子,当我与叶云祁走上前去,那几个护卫连眼皮都不带为我们耸一下,只是手中的兵器冷冷的横在我们身前。 “站住,什么人胆敢擅闯?!” 我偷偷翻着巨大的白眼,心道:大哥,擅闯这个词也可以用得如此随意的吗?你哪知眼睛看到我们要擅闯了?你们没人理我二人,我们随便走两步试试也不成的? 自然,这些话我是万不敢说出口的,反而堆了一脸讨好的笑凑过去:“这位侍卫小哥,请问这里可是荣安王府上么?” 那侍卫用嘴努了努上方的牌匾,看也未看我一眼:“你没长眼睛啊?” 我:“” “那敢问,荣安王妃如今可在府上的么?” 他这回终于看向我了,却是以极其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我与叶云祁:“你二人是何人?” 我笑得嘴都发酸了:“我们是荣安王妃的同门师兄妹reads;。” 不想那侍卫听了这句话,立即嗤笑出声,转头与身旁另一个人说道:“瞧瞧,又来一个打秋风的。”他说这话的声音并不放低,似乎根本不怕我们听到,说完又转头望着我们,眼神略带鄙夷:“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攀咱们王妃的贵气。咱们王妃是心好,可哥几个却不是那么好糊弄。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模样,就你这样的,也敢妄称自己是荣安王妃的同门师妹,那我还说我是王妃的亲弟弟呢!” “你!” 话毕,那几个侍卫均哄笑成了一团,我被他这话堵得满脸通红,气得忍不住想抽他,却忽被人从后面拦住了我拔剑的手。 “哎哎,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想持剑行凶不成?”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几斤几两,就你这小娘皮和后面那小白脸,还想在荣安王府闹事?” “趁爷今儿心情不错,趁早走人。否则讨爷不痛快,爷几个叫你们有来无回!” 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越来越咄咄逼人,虽说我平日也算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可无奈他们人多势众,我一时竟半句也反驳不上。而身后的叶云祁却只顾牢牢扣住我的手臂,一句话也不曾说过,我越想越气,索性回头瞪他骂道:“你个怂包就知道躲在后边!拉着我做什么?撒手!” 叶云祁面上端着从容的笑容,清亮的瞳孔里看不出半点恼意:“师妹,稍安勿躁。” 我气得恨不得用脚踹他:“这些人都指着鼻子骂我们了,你还要我稍安勿躁!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师哥!” “自然是。”他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方才淡淡略过那几个跳梁小丑:“师妹,这王府门前遍布狗吠之声,实在是吵得很。我是要你省点力气,莫要同一群狗儿置气,不然咬到一嘴毛,反而膈应了自己。” 我才愣了一下,便听见那几人已有人不满的叫嚣:“你说什么?你胆敢骂爷是狗?” “难道不是?”叶云祁不冷不淡的笑着,“小小几条看门狗,也敢借王府的名号作乱。如今主人未曾露面,你们就觉着禽兽也能当家做主不成?”他目光里散发出彻骨的寒光,偏偏嘴上还是一副轻佻的语气:“说尔等是狗仗人势,我还觉着是委屈了狗儿呢。” 最先与我们说话的侍卫面露凶光,提起腰上的兵器便朝叶云祁砸去,口中叱道:“小子找死!” 叶云祁看也未曾看他,只一把将我推朝一边,随即身形朝旁一偏,轻轻巧巧的便将那一剑避了过去。 他站在那儿毫不在意的笑:“做狗便安安心心的做狗,偏偏还拿个人的武器做什么?丢人现眼。” 那侍卫自是气急了的,可这一招已让他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对方的对手。他很快朝左右瞥了个眼神,示意周围人跟他一齐上。 叶云祁自没有放过面前几人眼神的交流,他笑出声来:“被人围殴我这一生遇到几次,可被群狗追倒还是头一回。”他潇洒的提出斩妖剑握在手上,却并没有拔剑出鞘的打算,只道:“那哥就陪你们几个孽畜玩玩,顺便替你们主人好好管教管教。” 我立在一旁,见着对方剑拔弩张的气势,不由得也伸手握到了腰间的青铜剑,这是上回叶云祁找信封时一同带回来的。虽然我的剑法习得有些差强人意,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份境地,多个人就多分力呀!何况,我也不想让他们小瞧了我! 正在我气血上涌之时,却听一个久违了的声音霎是有力的传来:“都给我住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秦乾朗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顶华贵非凡的轿子停在了不远处,接着有年迈的仆从恭敬的上前掀开轿帘,露出一袭湛蓝色的锦袍。 当里面的人从轿中走出时,我便知道,今天这场架大约是没得打了。 因为他是秦乾朗呀。 适才还对着我们叫叫咧咧的几个侍卫,这会儿立即温顺得跟小绵羊似的,巴巴收起了手上的兵器,躬着身子恭敬的道:“王爷,您回来了。” 我挑着眉毛看向秦乾朗,只觉他那浑身不可冒犯的高贵气息越看越招人厌。常言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可一点不差。 秦乾朗眼神可能不大好,待得走近了才认出了我们,颇为惊喜的道:“喲,稀客呀。叶兄,清冉妹妹,你们怎么下山来了?” 叶云祁于是收了斩妖剑,执袖朝他行礼。我也曲身做出行礼的姿势,嘴上却是冷冷哼了一声:“荣安王好大的架势,小女不过是想来见见自个儿的师姐,门还未曾进,便糟了好一顿挫败。” 秦乾朗微微一愣,眼神冷峻起来,落到了那几个侍卫身上:“怎么回事?” 那几名侍卫见到现下这份阵仗,哪里还嚣张得起来,一个个皆把头埋得不能再低。 秦乾朗目光更冷了:“说。” 这才有一个侍卫战战兢兢的道:“回,回王爷的话是,是他们没有把话清楚,硬是要往府里面的闯” 我心内一阵气顿,正准备反驳,却听秦乾朗声音忽的提高了一些:“硬闯?”他气定神闲的将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本王白养你们这些丢人的废物,连王妃的亲眷也看不出来,要你们还有何用?” 那几名侍卫听了他这发难的话,纷纷跪地求饶:“是小的们没有眼力见,冒犯了贵客,还请王爷责罚。” 秦乾朗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耐:“何伯,把他们拉下去杖责三十,再逐出府去。” 那些侍卫虽然面上露出苦楚之色,却也不敢再出声讨饶,一一朝着秦乾朗拜了一拜,接着便随着适才那名掀轿门的老者领罚去了。 秦乾朗这才脸上又有了如常的笑意,朝着我们略表歉意:“叶兄,清冉妹妹,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 叶云祁从容一笑,这会儿子也大方起来:“无碍。我兄妹二人此番不请自来,还望殿下莫要见怪才是。” “叶兄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霏霏与你们自幼相识,又是一同长大,自然是如亲生血缘一般的关系。如今她又是我的妻子,那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你们得空来自家转一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说到此,他话音微微一顿,语气略带遗憾,“其实我早该派人去请你们来府上,只是霏霏说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且纯阳宫中大多是清心修道之人,若是时时被这些红尘杂事纷扰,倒显本王不通事理了。” 秦乾朗这番话说得三分真心,七分热忱,若不是我早已知道他骨子里是怎样一个虚伪,那我现下大约已经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了!纯阳宫中多的是清心修道的人?可笑,你丫在太和山上待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不知如今的纯阳宫究竟是老实耕地的多还是潜心修道的多? 秦明朗,不要骗你自己啊reads;。 我心内默默对秦乾朗表示鄙夷,并深深觉着叶云祁也一定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否则他面上怎么端着那种滴水不漏的笑容呢?且他还不忘道一句:“是,殿下的思虑得很周到。” 秦乾朗听了这句话,又见着叶云祁与我是这么个温顺的态度,果然从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我不由得对叶云祁表示敬佩,平心而论,在许多时候,他都能将一些棘手的事与人处理得很得当,让人觉得与他相处如沐春风,甚至觉得他是个翩翩君子。这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因为在我看来,他其实是个冷漠又坏脾气的挑剔鬼。 我自是做不到他那样人前八面玲珑的模样了,何况我也不想同秦乾朗再打哈哈,于是直言道:“敢问王爷,我师姐可在府中?” 秦乾朗朝着我微微一笑,善意的提醒道:“是王妃。” 我:“” 叶云祁轻轻咳了一下:“请问殿下,荣安王妃现下何方?” 秦乾朗这才道:“近日天气燥热,为求心静,王妃多在别院修养。你们既然来了,便好好陪陪她,也让她开怀些。”顿了顿,他又笑道:“你二人远道而来,按理本王应好好招待。但今日本王还有要务需得处理,不便再做耽搁。待此间事物处理完毕,本王再与二位把酒言欢。” 话毕,他又转头吩咐旁边一个随从:“林志,你带他二人去别院见见王妃。记住,他们皆是本王的贵客,一定小心了伺候。” 那名叫林志的男子躬身道了句“是”,便转身朝我们行礼:“二位,请随我来罢。” 我与叶云祁便朝着秦乾朗也行了一个礼,又说了句道别的话,便离开了荣安王府。 —————————————————————————————————————————— 我们跟在林志的后面,离得不远不近的距离,于是我压低了声音朝着叶云祁凑过去:“师姐怎么不住在王府里呢?什么天气燥热为求心安,我听着怎么那么膈应你说,师姐不会是受欺负了罢?” 叶云祁睨了我一眼,似乎在责怪我靠他太近,我则表现得很无辜,我若是不靠他那么近,那我说话不就被前边那个林志听见了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简直愚蠢! “近几年世人都在传颂荣安王与王妃伉俪情深,恩爱非常,并未听过有二人不合的传言。许是你想多了。”他轻声道。 “你也说是传言了,又有几分可信呢算了,总归要亲眼见到才算数的。若是师姐果真受着委屈,那我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顿了顿,我又朝他耳边凑近了几分,愤恨的道:“这个秦乾朗,整日就知道摆他那点王爷架子,给谁看呢。我好想把鞋拔子丢他脸上,让他装犊子的高贵” 他听了这话,连忙看了看走在前头的林志是否有异常,又低声叱责我道:“别乱说话,当心给人听见了,告你个犯上作乱的大罪。” “噢”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扁了扁嘴,与他拉开了点距离,然后稍一抬头,竟见到一丝绯红绕上了他的耳朵。 “咦叶云祁,你很热吗?” “还,还好。” “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闭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事与愿违 “风姑娘,叶公子,这间即是王妃居住的别院了。现下这个时辰,王妃约莫在凉亭里歇息。”于偏院门口,林志笑道,“殿下吩咐了,依二位与王妃的关系,可以在这别院之中来去自由,外人不可干涉。二位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吩咐院中下人。” “有劳了。”叶云祁抱袖行了一个礼。 “不敢。”林志笑着回礼,随即道:“那小人就先退下了。” 话毕,他便躬身徐徐退了出去。 我这才细细打量四周的景致来,只见这儿虽然被称做偏院,但四周的布置却没有半点落魄的意思,且不说那些物件摆放的如何雅致,光说这院子里连绵不断的竹林,便是竿竿青翠欲滴,各个绿意生凉,还有甬道旁流泉拨清韵、假山做点缀,更是将此地装扮得分外清雅。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倒比那幢富丽堂皇的荣安王府要讨人欢喜得多。 叶云祁环视一眼,笑着对我道:“师妹,看来秦乾朗说的是真的。这么个好地方,的确适合暑夏清心。” 我仍然担忧,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没有见到师姐之前,我什么也不信。”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右手往前一伸,微微做出请行的姿势。 我不屑的哼了一声,大步一迈绕到了他前头。 沿着曲折的游廊前行,我很快就见到了林志适才提到的凉亭。 那亭子看上去倒是无甚特别的,只是在廊檐下挂了一只铜制的风铃,微风拂过,清脆叮咛。 隔着很远我便听见了那风铃的声音,眼眶不由得红了。 只因为太和山中我的居所,也挂着一只小小的风铃。那是我来太和山时第二年,三师姐亲手做给我的。 亭下有三两婢女,颔首而立。一个身着华衣的女子懒懒倚在一张斜榻上,她垂闭着眼,似在小寐。有光从旁边的竹林中点点落下,撒在她半边如玉的侧脸上,那光华流转却又柔软至极模样,甚为动人心魄。 她总是如此,不管她是动,是静,总能于芸芸之中轻易撩动众生的心弦。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嗔,皆好像是一卷完美无缺的画。可这世上,好像又并无画师可以描绘出这卷画十分之一的美。 这样的女子,竟叫你连嫉妒也舍不得reads;。 我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旁,压着嗓子里蔓延的酸涩唤了她一声:“师姐。” 她羽翼般的长睫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她身旁的婢女却先一步皱了眉:“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哪里,怎敢随便进来?” 我还未曾答话,便听叶云祁笑道:“雪霏,你若是再这么睡下去,你的婢女怕是要吃了我们。” 三师姐听见这句话,立即就睁开了眼睛,她恍然直起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们。 “你你们我不是在做梦罢”她眼中泛着些许珠光,低声惊呼道。 先前那婢女却又开始发难:“大胆!竟敢直呼荣安王妃名讳!” 我不由得扁了扁嘴,这里的下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讨厌,一口一个王爷、王妃,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多高贵似的。 三师姐也蹩了眉,面上隐有蕴色:“他们是我的亲人,私下相见哪里要那么多的礼数。怎么,你们连这也要插手吗?” “莲心不敢,”那婢女忙跪拜在地,“王妃息怒,是莲心僭越了。” 师姐眼瞳里露出淡淡的倦怠,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那名叫莲心的婢女于是又拜了一拜,与其余两名婢女一齐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三师姐眼见她们去了,脸上这才重新有了笑意,她朝着还有点不高兴的我笑道:“这么久不见,清儿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这么爱耍小孩子脾气。” 叶云祁也笑着睨我一眼:“她不一直都这样么。我看,她哪怕长到八十岁,也依旧是个小孩儿,做不成个规规矩矩的老婆婆。” 我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那我便做个天山童姥,永远年轻永远可爱,又有何不好的?”边说着,边已朝师姐的方向凑过去,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师姐师姐,你好不好?你在这里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人欺负你?” 师姐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我过得很好,也不曾有人欺负我。你莫为我忧心。”继而又拉着我在她身旁的软塌一齐坐下,细细打量着我,“先前不曾看仔细了,这会儿凑近了瞧。比之一年前,清儿竟出落得愈发俏丽了,看来我从前果真没有说错的,咱们小师妹,真真是个美人胚子来着。” 平日里,若是有旁人这样夸我,那我自然是会欣喜的受之领之。但此刻,这番话被一个容颜绝美的女子说出来,倒反而让我觉着很名不副实了,我羞愧的搅着袖口,低着头道:“师姐说什么呢,一见面就拿清儿打趣” “我可没有拿你打趣,不然,叫二师哥来讲,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叶云祁眸光微暖:“雪霏,你可别夸她。我好容易将她那骄傲的气劲压下来一些,你这一夸,她那小尾巴又得翘上天去了。” “你胡说,你才长尾巴呢!” 师姐兀自掩袖笑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好歹歇停会儿,我还有话要问你们。”她脸上的表情很柔和,两个梨涡映着浅浅的暖意,“你们怎么来了扬州?师父准你们下山了?” 我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顾着揽着她的腰又亲近了一下,贴着她的肩赖皮道:“哎呀,清儿想师姐了嘛。师姐,你就不想大家吗?” “我自然也是很想你们的”她话尾微有惆怅,似乎还有后言,但却没有再往下说,只故作严肃道:“别想扯开话题。此番你们下山,师父究竟知不知?” 我没有回答,干干笑了两声reads;。抬头看叶云祁,只见他也一副看山看水、置身事外的模样。 “以师哥的身手,要出师入世,或许还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清儿你”她边深切的思虑着,边缓缓摇了摇头,继而无奈的叹道:“若是我没有算错,你二人此回,八成是瞒着师父,私自下山的罢?”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对另一件事很在意。这件事使我在意到不得不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道:“师姐,你说什么啊?什么叫以叶云祁的身手出师不是难事,而我却”我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叶云祁,“师姐,你凭良心说话!他那点破烂剑术比我又习得好到哪里去?” 叶云祁听了这话,也并不反驳,只泰然自若的看着我,好像在欣赏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师姐莞尔一笑:“清儿,你还不知道,师哥他” “咳咳咳咳咳咳” 叶云祁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看上去简直要将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了。我默默凝视着他对着三师姐挤眉弄眼,深深的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不知晓的猫腻。 不待我追问,师姐已十分知机的朝我问道:“清儿,师姐知道,你平日里纵然贪玩一些,但莫不是十分必要,你断不会瞒着师父做出这样的事。你同师姐讲实话,此番下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姐,我”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支吾着说不话来,目光游移到叶云祁面上,想他拿个主意。不想这厮却早早将头瞥朝一边,嘴上还云淡风轻的道:“今儿天真不错哟,这株花长的怎么这么好。” “” 师姐默不作声的望着我,兀自思量,片刻后方沉吟道:“莫非是师门里出事了?”她一把拉住我,皱眉道:“清儿,师父他怎么样?” “不是,不是。太和山里一切都好,师父他老人家也每日吃得好睡的香,身子骨健朗得全无一点年过半百的模样。你不必为他担忧”我边说着让她宽心的话,边将她攥住我衣袖的手缓缓推下。又踌躇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道:“师姐,其实我此番下山,是为了” “王妃,您的药熬好了。”一个清灵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转头望去,只见亭子外头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婢女,她半垂首,手中抬着一碗乌漆墨黑的东西,口中恭敬的道:“王妃恕罪,非是奴婢有意打扰。只是太医说了,您这药需得未时一刻喝下,耽搁不得。” 师姐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只道:“拿过来罢。” “是。” 我忙问:“师姐,你生病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师姐素手接过那玉碗,待得将药喝尽了,又以手巾抹去嘴角的残留,这才摇摇头道:“我并不曾病而是” 见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叶云祁好似明了什么,他启口道:“雪霏,你可是有了身孕?” 身,身孕?! 这个词真叫我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师姐今日穿的衣裳仿佛格外的宽松,又凝目朝她小腹上看去,只见那里有微微的隆起。 师姐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她的肩若削成,腰莹一握,这样的美人,自然不可能如寻常的女子一般,在日渐增长的年岁里长出一堆肥腻的赘肉。 所以那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用膳 “师姐你是有有小宝宝了吗?”我轻声细语的说道,仿佛声音再大一些,便会惊醒某些莫须有的情绪。 师姐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以手轻轻抚摸着小腹,眼中的感情说不清是温柔,还是遗憾。 反倒是适才送药的婢女巧笑嫣然的道:“王妃有孕已四月有余了,前几日王妃害喜得厉害,请太医来问诊。太医说了,照他以往的经验,王妃日后诞下的八成是个小世子呢。” 我不由得与叶云祁对视了一眼,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我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师姐,荣安王他他对你好吗?”犹豫片刻,我吞吞吐吐问出了这一句话。 谁想师姐还未回答,那婢女又笑道:“姑娘问的这是什么话,殿下王妃自然是很好的。自王妃嫁入王府来,殿下哪日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撒了。知道王妃爱吃雪梨,殿下便特特派亲卫队去云南寻;知道王妃自幼住在深山,受不得夏日的炎热,便特命人在入夏之前建好了这座别院。殿下对王妃的心思,是我们这些下人看在眼里的,并不比坊间那些流传的佳话少。” 师姐听了这一袭话,淡淡的叱责她:“多嘴。” 我却不由得久久愣住。 我曾经以为,秦乾朗那样的男子,本就如飞花飘絮一般的浮华,就算他欢喜师姐,大约也只是因为一时的新奇。待得时间久了,初识的热情逐渐淡去,再倾城精致的容颜也会厌倦,他又哪里来的从一而终的真心呢? 所以我惴惴不安,时时为师姐感到忧心不已。却不曾料到,他在给她衣食无忧生活的同时,也不忘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原来,他待她,这样好。 她过得这样好,甚至有了他的孩子,在外人看来,这已是神仙眷侣的一对了。 既如此,那大师兄呢? 那一封泛黄的、力透纸背的信,又该如何自处? 我越想,越觉得心中一直存在的某种希翼开始渐渐破败。从前四个人一齐在太和山上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大约再也不会重来了罢 待我回过神时,我听见师姐一直在唤我的名字reads;。 她见我终于看向她,眉间隐有一丝担忧:“你怎么了?适才唤你那么多声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师姐,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住久一点?我想,我想看着你的孩子出生。” 叶云祁听了这句话,忽然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 “自然可以,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们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师姐温柔的笑着,看向我的眼中怀有无尽的疼爱。“只是有一点,需得立即写信禀明师父你们近况,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好。”我应了一声,随即坐回软榻上,又弯了腰,小心翼翼的将头倚靠在师姐的膝上。 师姐边笑,边用手指梳理着我的乌发,“你都多大了,还当着别人面撒娇,羞不羞?” “不羞不羞,我才不想长大呢”我静静闭着眼睛,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师姐,清儿真的好想你啊” —————————————————————————————————————————— 我与叶云祁的房间被安置好之后,很快即有婢女唤我们去侧厅用晚膳。 来到侧厅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王爷也在其中。 除去白日里的锦衣华服,他一袭简袍不着雕饰,还颇有点清雅俊逸的风仪,看上去也不那么十分讨人厌了。且他看向师姐的眼光也总是温柔平静,那种眼神与太和山下酒馆瘦老板看胖老板娘的眼神是一样的。 但王爷始终是王爷,永远变不成普通农户女子的夫君,在秦乾朗将将坐下大袖一挥,温和说了一句“今日有朋自远方来,又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尽管自在些”后,很快就有人来打破了这个看似温馨的场面。 侍卫林志在门前躬身抱着拳,模样很恭敬,“殿下,王府有客拜访。” 秦乾朗给师姐夹了一箸菜,连头也懒得抬:“有客?打发了即是,你没长眼睛,看不到本王这里也有客人吗。” 林志背脊更弯了一些,垂首道:“殿下,那客不一般。” 秦乾朗挑了挑眉毛:“怎么个不一般?” 林志垂首沉默了一会儿,方启口道:“殿下,是宇” 一个“宇”字还未说完,便见秦乾朗已将手中的玉箸放下,并温言对师姐说道:“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起身徐徐离去。 师姐见他既走,便也遣散了侍奉的婢女,道是许久未与我们相见,只想说两句不顾忌的话。 待那些婢女也一一离开,我终于憋不住好奇之心,问道:“什么人这么大排场,竟让秦乾朗如此不可一世的人也改主意?” 我看向师姐,师姐摇摇头,只道:“他政务上的事情,我是从不关心的。若说是他有什么故人,我也并不了解。” 叶云祁埋头啃完一只鸡爪子,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这么好猜都猜不到,你们两个真是蠢一块去了。” 我瞪着他眼睛冒火:“话别说得太满,你这么说是已然知道是谁咯?” 他摇头晃脑:“自然,自然。” 我忍着想要给他一个爆炒脑壳的冲动,尽量不动声色的道:“你且说说看reads;。” 他以手巾抹干净手指,再慢悠悠的支着个下巴望着我,嘴角的笑容很无害:“剥个虾给哥吃,哥就告诉你。” “” 无耻 我在心内念了十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才从牙缝里逼出一个笑容,恨恨从盘中拿起一只虾开始剥。 “喏!”我将手上那只面目全非的虾递了过去,咬牙切齿的道,“现在可以说了罢!” 他满意一笑,继而一伸头,竟就着我的手就将那虾吞了过去。那一触而过的温热使我怔了一征,随即立马将手缩了回来。 师姐掩嘴吃吃笑了一阵,方才道:“好了师哥,你就别逗清儿了,再逗她该生气了。” 叶云祁置若罔闻,仍然慢吞吞的咀嚼那虾,甚至表情十分*的道了一句“好虾,好虾”,然后才在我刀子般的目光下启口说道:“此人既能直奔荣安王府不经通报,证明他与秦乾朗必然是认识的,关系大概还匪浅。但他二人也必不会是单纯的旧友,因为若是朋友,秦乾朗不必对他如此忌惮。况且最重要的是,此人名讳里还有一个‘宇’字”他话尾长长的拖了一段,眼光落在我面上,“放眼天下,名讳里有‘宇’字且能与荣安王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于他点的,又有几人?” 我兴奋的迎上他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几人啊?” 叶云祁:“” 不知为何,他看向我的目光忽然变得鄙夷了。 “师哥说的,莫不是”师姐沉吟道,“宇文澈?” 叶云祁点点头,看向师姐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还是咱们雪霏聪慧,玲珑水晶般的心思,一点就通透。不像某些人”他边说着,边睨了我一眼,叹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听出他又拐着弯的在骂我,我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腿狠狠踹了他一脚,并且无视他呲牙咧嘴的表情,只道:“光说个名字有什么用,这宇文澈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宇文澈都不知道,真是无知又可怜哎哟哟哟,疼,疼!风清冉,你轻点,你这是谋杀亲师兄啊。” “好了,你们别闹了,当心把桌子掀翻,那可没得吃了。”师姐无奈的摇摇头,又笑道,“清儿自小长在太和山里,平日里又甚少得机会下山,不知这些风云之事也属正常。宇文澈是当今国相,举国上下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国相?他很厉害吗?”我叼着筷子歪着头道,“他是好官,还是坏官?” 师姐给我衔了一粒肉丸子,缓缓道:“国相是百官之首。宇文澈年仅二十便坐上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除了宇文家尊贵的世袭身份,更因其人有惊才艳艳的谋智。至于说他这个官做得是好还是坏” 她半晌没有说话,叶云祁便接着她的尾往下说道:“至于他是好是坏,身在朝堂哪有那么多是非黑白可以论断,何况,这也不是咱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该妄议的。吃菜吃菜,风清冉,这个丸子你还吃不吃?不吃我” “你敢!”我以掌心死死护住瓷碗,并死死盯住他不让他有可乘之机,“你有毛病啊!这盘子里还有那么多,怎么偏偏要来抢我碗里的?” 叶云祁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很无害的笑道:“因为我觉得雪霏师妹亲手夹的,大概会比较好吃。” “”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秉烛夜谈 我对叶云祁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并立即将碗中的丸子吞吃下肚,且还不忘对师姐嘱咐一句:“师姐,不许给叶云祁夹菜,不然清儿不理你!” 对于我这种挑衅示威的行为,叶云祁只是无声的笑了,眼中带有一点无可奈何的温柔。 “可是国相为什么会来找秦乾朗呢?就不怕别人说他们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吗?”思及适才谈论到的话题,我不由得心有疑惑。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以前倒未听过他们二人有什么往来,不过或许是他有意瞒我,也不是不可能。”师姐说完这一句,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闻,前些日子,相国大人在宋城一带抓了个贩卖私盐的重犯,你们这一路上,没有听到过此事吗?” 宋城我原本明艳的心情顿时黯淡下来,淄县,是宋城的属城。 安平荷 叶云祁笑道:“我们这一程只顾着赶路,倒是不曾注意。再者,即便听到了有人谈论,那也就如一般的市井闲话,过耳也就忘了。” 师姐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也不知我们离开后,平荷过得好不好。”鬼使神差的,我竟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一面装作毫不在意,一面却偷偷去望叶云祁,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却见他只扒拉了两大口白饭,不甚在意的道:“应该好罢。” 师姐目露疑惑:“平荷是谁?” “师姐,我们这一路多有周折,还遇着许多有趣的事儿和人呢,等得了空我慢慢同你说”我朝师姐笑道,过了片刻,又忍不住朝叶云祁问道:“二师兄,你你难道就不担心她吗?” “她?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叶云祁吐出一个肉骨头,大大咧咧的道:“她都多大一人了,自己生存的能力总该有罢?再说了,最难熬的那几天咱们都陪她过了,她总不可能再想不开罢。至于往后如何打算,那即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了,我干嘛费力去操那份心。” “” 他见我沉默不语,便温和的道:“知道你二人关系好,怎么,这才离了几天,就这么念着人家了?你且宽心,那日我不是给青松师伯写了信吗?说不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在太和山,当着你的师妹了。” 我听了,只好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之后我没有再说话,只低着头顾着吃饭,却感觉到师姐的目光久久的,久久的落在我的身上。 —————————————————————————————————————————— 当天夜里,我们各自回房中休息。 我感觉累极,合衣躺倒在芬芳柔软的床榻上,然而闭目许久,却愈发没有睡意。 我睁开眼,不经意望见窗外一轮皎洁的月。 听见心底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声叹息reads;。 正在这时,外面却响起了轻轻扣门的声音。 “谁?”我问。 “清儿,是我。”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看见走廊上的师姐装束未变,只是没有馆发,瀑布般的青丝顺着她的衣裳滑下来,柔软且温和。 我慌慌忙忙去扶她,在触到她华衣上的冰凉时蹩了眉:“我的好师姐,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夜风寒凉,你也不知道加件披风。” 师姐一手搭上我的臂,一手轻轻扶在腰后,笑道:“我原已打算睡了。可莲心说你房间灯还未灭,我便寻思着来与你聊聊闲话,不打扰罢?” “师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之间,何须讲那些客套礼数。只是你现下有了身子,不同于往常,实在应该多注意些才是。” 我扶着她在塌上坐下,又巴巴的跑去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她看着那条毯子,很是无奈:“清儿,现下都是夏日了,哪用得着这厚实东西。” 我义正言辞的道:“你当我是为了你吗?我是担心冷到我的小师侄!” 师姐于是笑着摇头,并乖乖将那毯子往上拉了一拉。 我坐到了她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小腹上,半晌后,我皱了眉:“师姐,小师侄怎么不动啊?” 师姐笑道:“他当然在动,只是现下太早,你还听不见而已。” “是吗?那我过两个月再听。师姐,你的婢女说,你是要生个小世子的,这是真的吗?” “这我如何能得知呢”师姐笑得颇为无奈,“其实我倒希望她是个女孩儿” “为何?师姐不喜欢男孩子?” “自然不是。”师姐摇摇头,语气里有些唏嘘,“若只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男孩女孩自都是很欢喜的。可这个孩儿,注定了要身在天家”她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可以自在、快乐的成长,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隐约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过去半生都执着于感情,到了最后,却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她被困在这个荣安王府之中,再也出不去了,于是她把希翼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她希望这个孩子能不受外界所缚、不受权势所累,可既然生在这荣安王府中,这看似何其简单的愿望,只怕也是最难的。 我不想她因此而郁郁寡欢,于是特意直起身子,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是呀,生个女娃娃才好呢。这样就能长得跟师姐一样好看,一样的美若天仙,届时迷倒扬州城所有的青年才俊,要他们都来提亲,把荣安王府的门槛都踏烂。” 她于是又开怀起来,笑着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呀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想你呀,”我搀着她的手臂,用脸蹭着她的肩膀,“师姐,我想你,想大师兄,也想师父。我想从前我们大家一齐在太和山上,师父教我们练剑,我们却趁他不注意,偷偷的抢果子吃” 我能感觉到师姐的身体在听到某个称呼时不自觉的僵了一下,随即她的头也轻轻的靠向我,带着儿时的亲昵与依赖。 她沉默了许久,屋内的烛灯倒映出我与她静静依靠的影子。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却轻轻启口:“清儿,你与二师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怔了一怔,故作轻松的道:“没什么啊reads;。我与他之间能发生什么,无非就是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不乐意,然后有事没事鸡蛋里挑挑刺” “清儿,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师姐的身子蓦然与我拉开了一段距离,她宝石般的眼眸似有担忧的看向我,“你不要瞒我你和他,究竟怎么了?” 我在她的注视下慢慢低垂了眼,却始终不发一言。 “是不是是不是与那个叫平荷的女子,有所关系?”她冷不丁这么说道。 我不自觉僵了一下,她便很快捉住了我的手,很戒备的道:“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好叹气:“她叫安平荷,是一个医女,也是我的朋友,她曾与我历经生死,我我很信赖她。” 师姐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忽而皱眉道:“若只是朋友,何以让你这样不愿提及?” 叶云祁说得对,师姐这样的女子,确实有一颗玲珑水晶般的心思。她的敏感与锐利让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又犹豫了片刻,终是惴惴不安的道:“师姐,二师兄他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师姐愣了一愣,随即道:“你是说,他喜欢的女子,是你那个医女朋友?” 我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师姐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不会,定是你弄错了。” 我有些诧异,疑惑的道:“师姐何以如此断定呢?又不曾见过她。” “这跟是否见过无关,二师哥他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收住了声,直直的看向我,“你又是如何断定的?难道凭的只是一些莫须有的猜测?” “当然不是!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急切的出声辩驳,然而之后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思及那天夜里,月光之下二人相拥的画面,我便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一股烦躁。 师姐却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我。直到她用那温柔如水的眼光将我望得浑身发毛,我终于忍无可忍的道:“师姐你你干嘛啊?怎么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嘴角提出一点浅浅的弧度,笑得有些不明意味:“清儿,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把我当师姐,便不要隐瞒的告诉我。” “你,你问啊” “当你觉得二师哥他喜欢上一个女子时,你心中如何做想?” 我扁了扁嘴:“只是有些讶异,不曾想过别的。” 师姐仍然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是吗?那这些日子,你在与他相处时,是否时时觉得无端燥怒,或者,哪怕是看着他,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很惊恐的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并不急着回答我,只接着不轻不重的说道:“近来夜里,你是否觉得忧思难眠。甚至,他白日里说过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叫你分外在意?” “” 我不敢回答,大气也不敢出,我的脑海里像有一团乱麻,这会儿全都搅和在了一起。 我很害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赶快结束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可她偏偏很快开了口,她提着唇,弯着眉眼的模样,简直像话本里一个会夺人心魄的女妖精:“清儿,你是不是”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旁观者清 她粉黛色的唇瓣一开一合:“清儿,你是不是” “不是reads;!” 我忽然跳了起来,有些惊魂未定的看着她。窗外夜风袭来,烛火也微微摇曳,而我几乎能听见胸腔传来一片接一片的轰鸣。 师姐望着我,唇角微扬:“我话都不曾说完呢,你心虚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由得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简直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而我只能本能地将其压制住。 “我的清儿,终究还是长大了。”良久之后,师姐柔和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的眼中带着些许欣慰,却也带着些许遗憾。 “过来坐好,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她边朝我招手示意,边温和的道:“你可记得,当初我离开太和山时,曾对你说过的话?” 我愣了一下,方点了点头,“你说,来日遇到了青睐的男子,万不可将心交出去” 提及当日,她不由得也有些沉郁,只见她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变为了苦涩:“我那日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现在想来,倒是我有些偏激了,毕竟人一辈子那么长,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该如此极端。” 我微有困惑的望着她,不知她此话是何意味。 “旁的男子倒也罢了,可二师哥却是同你我一齐长大的”她说到这里,若有似无的睨了我一眼:“虽说可能时日久了习惯了,会有些难以察觉可其实师哥相貌人品俱是上佳,况且他对你一直也很上心” “师姐,你真的误会了!”听她越说越离谱,我不由得两颊烧热,忙急切的打断她,向她解释道:“我对叶云祁没有超越兄妹的情谊,我之所以是因为,因为我怕” “怕?” 我叹了一口气,缓缓的将这几天心中所想吐露出来:“师姐,清儿没有父母,师门里的大家就是清儿的亲人。这十几年来,我们四人一起学剑,一起长大,我们在太和山上的日子是那么的平静和快乐,而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直到”我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说道:“直到大师兄离山,你也嫁给了别人,师父膝下,只剩下了我和叶云祁当我得知,得知他有了喜欢女子,我真的感觉很害怕我怕我们的关系会改变,怕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会因此变得疏远,怕他不能再是我的二师兄我更怕,怕想到往后,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我该怎么办呢?” 断断续续说完了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我不由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有些羞愧,师姐却始终默默的聆听,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看向我的眼光里似有动容,而后她叹了一口气,将我轻轻拉入她的怀里,并以掌心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发。 “傻姑娘,你真是个傻姑娘我们怎么会抛下你一个人呢?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师妹何况,不久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归宿” “师姐”我将脸埋入她的衣襟,深深呼吸着那股熟悉的梨花香气,眼眶不由得微微发酸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抬起右臂抹了抹脸,不知是不是在拭泪,却听她的声音轻快起来:“总之,你若信我,便也该相信,二师哥他,是绝不可能喜欢上旁的女子。你这些孩子气的想法,实在是杞人忧天。” 我的声音闷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他真喜欢上谁,也是人之常情,你凭什么一力否认?何况那日,我明明看见” 她没有等我把话讲完,只道:“清儿,有些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reads;。我想,你们之间一定存在某些误会,你何不找他问问清楚呢?” “我才不问他呢,他乐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我只是觉得平荷这么好的姑娘,竟要吊死在这样一颗歪脖子树上,替她觉得惋惜而已。”我故作不屑的道,又怨念的看向师姐,“你这样为他辩言,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师姐笑了笑,是温婉如水的模样,并不作答。 “行了行了,夜色很深了,师姐你快回去罢。”我拉着她的袖子摇晃,“哎,我可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的小师侄!他的娘亲不知要照顾好他,还不允我这个未来师叔管管?” 她望着我无奈的笑,并只好顺着我的手臂站了起来。 我扶她慢慢走到门边,又朝走廊上唤来等待已久的婢女,嘱咐她谨慎着扶王妃回屋。 师姐本来欲走,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她转过身来欲言又止,望着我的眼神若有深意。 “师姐可是还有什么事?”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沉吟道:“清儿,这世上许多人与事,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谜。你虽身在其中,但师姐望你能不忘初心,珍惜眼前,切莫切莫,成为第二个我。” 我微微蹙眉,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却似不愿多做解释。于是我看着她温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昏暗之中。 ————————————————————————————————————————— 我在荣安王府的别院里住了十余天,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同师姐说说话,什么事也不用操心,过得简直是猪一般的生活。 可即便是同猪一样舒适的生活,每日困在这小别院中,也实在让我腻味了。于是我毅然决定去外边逛一逛。 当然啦,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也非常的不肤浅。 因为师姐给了我许多零花钱哈哈哈哈哈哈! 零花钱零花钱,顾名思义,即是孤零零一个人要花掉的钱了,若非如此,它怎么对得起它的名字? 也因为这个理由,瞒着叶云祁与师姐偷偷出去玩的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呢。 临出门的时候,我还特意去后院拿了一套小厮的衣服,并且梳了了一个帅气非凡的“少侠头”。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虽然我这好像是第一次去河边走咳咳,毕竟江湖上的人好坏参半,而那些坏人大多又觊觎我的美貌(),要是再发生一次像在枫琅那样的事,可怎么好哟! 待我穿戴整齐、自我感觉分外良好,出了院门的时候,我提着一个满满的钱袋,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钱人的忧愁。 这么多银子,这么多好去处我先用到哪里好呢? 这样的忧愁只在我脑袋里停留了一秒钟,很快就被我一扫而空了。 我决定 去吃。 当然是先去吃了,必须是先去吃! 这是作为一个吃货最基本的江湖守则! 我面上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愉快的踏上了我的吃路。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桂花糖藕粥 都说扬州城有名小吃,可以扬名天下。 可我在城里走了一圈,觉得其实也不过尔尔嘛。 除了翡翠烧麦、三丁包子、生肉藕夹、笋肉馄饨、豆腐卷之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嗝儿 哎呀,吃饱的心情可真好呀,连路边脏兮兮的小乞丐看起来都甚是可爱呢。 我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铜板丢入破了一个口的瓷碗之中,豪气乾云的道:“爷赏你的!” 那小乞丐也十分的识时务,原本紧紧拉着我裤腿的手很快就松开了,并朝我拜道:“谢谢爷,爷心真好,祝爷早日发大财!” 这吉祥话说得我很受用,于是我朝他云淡风轻的挥挥手,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刚走没几步,便闻见空气里传来一阵清甜诱人的香气。 我的鼻尖动了一动,脚步不受控制的循着那股香气走去,然后看见在一片热腾腾的白气之中,露出一张朴实的店老板的面容。 那店老板肩上挂着披白手巾,头上戴着个棕色小毡帽,明明是个做老板的,却打扮成小二哥的打扮。看来这个店确实太小了,走堂伙计算账老板的活计全让他一人包了。 他往一锅煮沸了的汤水里不知加了什么东西,那清甜香气瞬间愈发浓郁起来,简直闻得我心都化了。 “哟,这位公子,刚出锅的桂花糖藕粥,您要不要来点?”他抬头望见了我,于是揖了手,十分和气的朝我道。 我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怕是,怕是不要了罢” 他目光稍稍下移,立即便了然了,仍然笑眯眯的道:“公子莫担心,咱家做的粥最是解腻,况且眼下日头又盛,晒得人身啊心啊焦灼焦灼的,公子何不来小店歇歇脚,哪怕不吃东西,喝盏清茶去去火也是好的。” 现下的确刚过午时,这老板不提还好,一提,我便觉得骄阳似火,日光大喇喇的撒在我面上,竟是一刻也忍不了了。于是我只犹豫了一秒,便朝他道:“那,那就来一壶清茶,再再一小碗粥。”我边说,边用手指比划手势:“记住,只是一小碗哟。” 那老板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好嘞,公子里边坐,您稍待reads;!” 我便迈腿朝里边走去,这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小小一家粥店,竟是客坐满堂,左右都不曾有位置了,只有靠近路边的一桌方才空着。 我便去那里坐着了。老板的手脚倒是麻利,怪不得客多也无需另外找个帮手,我才坐下没多久他便提来一壶茶,和一碗粥。 是一大~碗粥。比我脸还大。 我看着那盛粥的碗,又看看他,心情很复杂。 “老板,你这个,你不实诚啊” “实诚呀,公子,咱家这粥用料都是十足十的,纯天然,无公害。公子您且常常罢。”老板小鸡食米般点着头,笑得是和气生财的模样,“您放心,若是不好吃,我绝不收您半个铜子。” 说完这一句,他便笑着转身走开了。 我不由得深深感叹,这样精明的老板,只经营一家小小的路边摊,实在是太屈才了。他若是去开酒楼,那还不得把整个扬州城的生意都抢了啊? 边感慨,我边低头看那粥。只见其色泽莹润,稠密得当,荷藕与桂花的芳香扑鼻而来,顿时使我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纠结那老板许多了,只忙拿了小勺细细的舀着。 本来只想意思意思浅尝几口,却未料到那粥入口即化,只留一席清香久久的在舌尖停留。简直简直太好吃了! 我于是大块朵硕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肚子鼓鼓这一个事实。很快,那粥就已要见底了。 吃干抹净,我砸吧砸吧了嘴,准备掏出钱袋付账,可伸手一摸腰间,却摸了一个空。 这边,没有那边,没有桌子底下,也没有! 我我我我有点慌 仔细回想,适才我从醉香楼出来,还去掌柜那里付了账,然后路上遇着了个小乞丐对,小乞丐! 定是他抱我裤腿的时候将我的钱袋偷走了! 真是世风日下啊我好心可怜他,他却恩将仇报。唉我才当了不到半日的有钱人,竟这么快落得个身无分文的下场,看来我此生大约是发不了什么财了,吾心甚悲矣 现下怎么办呢,难道我也要学那些江湖无赖,吃一顿霸王餐? 可可可,可是,周围那么多客人看着我我我,我不敢tot 这个时候,我就有些后悔一个人从别院里偷偷跑出来了,师姐有身子便罢了,可若带着招人烦叶云祁,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呀。至少丫自下山以来便是个大金主,从来没缺过钱 正在我冥思苦想如何从这囧境逃脱时,微一抬眼,却恍惚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玄纹云袖的袍子,乌发以上好的无瑕玉冠起,侧脸的线条宛若刀削般的锋利,目光里有一股藏不住的气宇轩昂,使其虽置身人群,却始终无法被人群所淹没。 我此生认识的人当中,如此贵气,又贵气得理所应当不令人生厌的,只有一个。 “君庭公子!!!” 因着我激动的大喊他的名字,粥店里的食客们都一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我。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现下却顾不得那么多,又朝街边喊了两声,他终于在人潮之中抬起头,茫然的张望reads;。 我忙在原地又蹦又跳的招手,起先他只凝目望着我,目有困惑的样子。须臾,待他似终于看清了我,便眼光一暖,唇边的笑意如清风般散开。 “原来是我们又见面了。”他径直从街中走到我面前,笑着朝我问好。我这才看清原来他并非一个人,后头还跟着那夜里背我回去的正午,顿时非常惭愧。不过想想也怪不得我,实在是他长得太耀眼了,任何人跟他在一起,只怕都会无端黯淡上半分,何况说是相貌平平的正午呢。 我朝他二人行了个江湖人惯用的礼节,惊喜的道:“君公子,正午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君庭云淡风轻的笑着:“家中有生意在扬州出了问题,故而来此一趟。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到了你。” 正午对我抱之一笑,并行了一个礼:“真是巧了。” “是呀是呀,巧的很!”我笑意盈盈的点头,又问:“二位吃饭没有呀?” 他们二人大约不曾料到我会忽然说起这样的问题,均是微微一愣,随即君庭微启唇将要说什么,我忙抢在他前头说道:“肯定没吃罢?我就知道你们没吃!来来来,我请你们吃粥!” 正午犹豫道:“这我们刚” “别这呀那的,我跟你们说,这家店虽看着有点上不了台面,但其实味道美得很!你们若是错过了,往后可有得后悔!” 君庭朝正午微不可见的使了个眼色,随即朝我笑道:“如此,君庭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于是笑眯眯的看着二人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们的装扮,心里顿时落了底。总算天不亡我啊,这个君庭看起来就非常有钱的样子,先哄他吃了东西,到时候谁请谁还不好说呢~ “老板,再来两碗桂花糖藕粥!要超大碗的!” “好嘞~!” 正午嘴角似有一丝抽搐:“超超大碗” “咳咳,”君庭抬手轻咳了一下,并迅速的瞪了正午一眼,又朝我笑道:“怎么只点两碗?你不吃吗?” 我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指指面前的空碗:“我我刚刚吃过了” 君庭了然一笑,随即道:“上次见姑娘还是在淄县,如今不过数十日,竟又在扬州遇到了。我说什么来着,相逢即是有缘,可见我们缘分还不浅。”话音微顿,他又指了指我的衣裳:“只是你为何做如此打扮?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嘿嘿一笑,不自觉的摸了摸耳垂:“不瞒你们,我此番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因为怕惹祸,就特意做了男子的装扮。哎,你们可不要戳穿我呀,对了,也不能叫我姑娘,记得要叫公子噢。” 君庭静静打量我半晌,无声的笑了:“公子你唉,如此别扭,我实在叫不出口。不如我二人今日直接唤你清冉罢?不知可算得唐突?” 我大咧咧的摆摆手:“不唐突不唐突,其实这样最好,往后你们都直接唤我名字好了。” 他忽然挑了挑眼眸,笑意愈发深然了:“你这么说,是算定了我们以后还要再见了?” 他黑宝石般的眸子竟将我看了个大红脸,我忙将脸不自觉地侧了过去,嘴上故作潇洒的道:“那,那是自然,咱们走江湖的,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嘛。”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飞来横祸 “朋友?”这两个字在他唇间淡淡回绕了一转,竟变得格外的好听。他想了一想,顺手端起桌子上的空杯倒了两杯清茶,一杯递予我,“好,你这个朋友我君庭交定了。咱们以茶代酒,从今往后,便五湖四海互为援手。” 我接过那茶来,却是叹道:“唉,我以为,那夜之后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啊” 他一怔,慌忙拍着脑门:“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又把我拿在手中那被茶抢了回去:“我们自然早就是朋友了,我说错了话,自罚三杯!” 我笑着看他一一将其灌下,一副豪气乾云的样子。不由得在心底说:大兄弟,你戏好足啊,这只不过是最清的茶,你也能喝出烈酒的气度 正当此时,店老板的声音适时传来:“两碗桂花糖藕粥!来咯!” 我抬头一看,好家伙,这回店老板果真实诚了,那装粥的碗真的超大唔,大约有我两个脸那么大罢。 君庭看着那老板将其放到桌上,脸色甚是复杂,而正午的嘴角好像更抽搐了 “公子慢用,不够再说哟。”老板朝君庭眨了眨眼,贴心的说道。 我:“快吃啊吃啊,你们别客气呀!真是,还害羞起来了^_^” 君庭:“--” 正午:“==” 君庭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捏起碗边的勺子轻轻晃动。正午见其已妥协,也只好默默的拿起了勺子 “唔,味道果真不错,”君庭浅尝了一口,眼光忽然亮了起来,“甜而不腻,软而不烂,难得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吃到如此不落俗套的粥食。” 我心满意足的点着头,附和道:“是呀是呀,怎么样,我就说很好吃嘛” 边说,我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二人,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合情合理、一点不唐突、极其委婉的说出我没带钱,并请不起他们喝粥这个悲伤的事实。又想着,这个君庭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家里实在富得流油了,他身上那股贵气本来就藏不住,还穿着打扮皆是一等一的精致,行走江湖,他竟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么?也不怕招贼招土匪 正想到此,一阵凛冽的风声忽然从空气中传来,正午眼光一凛,迅速将手伸到了桌下,运气将桌面竖翻起来reads;。 只听“哐当——”一声,整张桌面顿时分崩离析,一柄精钢做的细铁剑掉落在地,覆上了洒了一地的桂花糖藕粥。 原来想什么来什么竟非是妄言。 我看着那柄剑一脸懵逼,不知这玩意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好适才凭着习武本能迅速站起来,朝后退了两步,不然这粥只怕要全撒在裤子上了。 君庭当时也迅速的朝后退了,所以这会儿也是毫无狼狈的模样。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剑,再淡淡看了一眼街道,最后颇为遗憾的道了一句:“这么好的粥,可惜了。” 我顿感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可惜这个粥?拜托,你看起来那么有钱,日后随高兴把这整个店都买下成不成? 店里客人早在桌面破碎那一刻全一闪而空了,简直比耗子跑得还快。街上的人似乎也很有眼见力,只一瞬间就消失没影了。这让我有些诧异,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扬州城里的人肯定是练过啊。 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现下只余下青天白日里诡异的寂静,小贩的招牌随风静静摇摆,一块不知从谁身上掉落的手帕落寞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正午的佩剑已经拔出握在胸前,眼光冷冽的审视着周围,“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走。” 君庭没有拒绝,只朝我走来,略带歉意的道:“抱歉连累你了,只是现下这境况” 我虽然心有疑惑,然而更为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我们走了,正午大哥怎么办?你别怕呀,我也是会武的” 君庭略为讶异的打量着我,正午听了这句话,对我感激的笑了一笑,正欲说些什么,却眉间一凝,一个闪身护在了我们面前。 “呲啦——” 是布匹撕裂与血肉模糊的声音,我循声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已被斩杀于正午剑下。 正在这时,空荡的街面上忽然冒出数十个这样黑衣人,他们皆配着刀剑,面目以黑纱作掩盖,却遮不住眼中流露的杀意。 我惊诧之余,听见正午扑身而上的声音:“快走!” 君庭眉间一皱,一把拉住我的右臂,带着我在正午的掩护下迅速的逃离。 身后是一阵沉默的厮杀,我只听见人声短暂的闷哼,刀剑拼撞的声音,血肉掉落的声音。 我的脸色湛白,一手由君庭抓着,一手紧紧握住还来不及出鞘的青铜剑。 —————————————————————————————————————————— 自我下山以来,这是第二次近距离接触到厮杀。 从前师父教我学剑,我总觉除了耍帅逞能,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所以不甚上心。而今下了山才知道,原来他们口中所说的江湖险恶,话本里的刀光剑影,皆不是虚言。 只是别人言来之话,远比我亲眼所见之事,要平淡得多。 我随于君庭之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满眼迷茫。我们跑了很久,已不知道现下到了何方,四下很是荒凉,一条弯曲的小路望不见尽头reads;。 我有些气力不接,大口喘着粗气,君庭好似有所感应般转过头来,停下,担忧的望着我:“你没事罢?” 我摆摆手,本欲叫他宽心,却在抬眼时瞥到他衣袍下一抹鲜艳的红。 原来适才为了突围,他的剑亦已出鞘,此刻赤色的液体滴滴答答掉落在地,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我脑子中忽然浮现起那夜,叶云祁斩断他人双腕,断手之处齐刷刷的掉落在我眼前,白骨森然,滚烫的鲜血迸了我一脸 我再也忍不住,掩面朝路边草丛强烈的干呕起来。 君庭惊诧至极,慌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简直将肚里适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呕了大半,这才稍微觉得可以顺畅呼吸了。正觉得有些尴尬,稍一撇头,却又见他那柄染着鲜血的剑明晃晃的在我眼底,顿时胃里又是一遭翻江倒海的恶心,扶着一棵树不停呕起来。 他怔了一怔,又低头望了望手里的剑,随即恍然大悟,将染血的剑收回剑鞘。 “你怕血?”他一面温柔的以掌心抚摸我的背,一面轻声问道。 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从前我是不怕的,而今或许是因为那双断腕,或许是因为,从前我以为不怕的,是那些不会血流如注的血。 又或者可能大概是我今天吃太多了== 他见我不回应,以为我是默认了,于是温和一笑:“兵器执手,自然免不了沾染污秽。你既然怕血,往后佩剑在腰,只怕招架袭击也是勉强。需得找个人好好护着你才是。” 言及此,他似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怎么不见你那位师兄?莫不是你二人早已分道扬镳?” 我好容易才直起身子来,拍着胸口顺气,虽听他言及叶云祁,我也只有无力的摇头,旁的再说不出一句来。 他动作一顿,眼神里怀了点歉疚:“都是我不好。”随即抬头审视周围,片刻后目光凝于一处:“我看他们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我们所在,不若就在这里歇歇脚,我瞧着前边不远就有个废院子,可以暂且在那儿避一避。” 我微抬头,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的,什么院子,我连哪儿是天哪儿是地都分不清了,只有苍茫点头。 他见我站立不稳,便扶着我一步步朝一方走去。没多远,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我努力定了定心神,再抬头,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 只见眼前树如亭亭,叶若云霞,一袭未干涸的小池虽无锦鲤,但其间水质清澈,落叶倒影,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见这院子虽然枯草横长,墙也塌了大半,但仍不难看出原先主人对其布置的讲究,于是启口问道:“这儿倒像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只是不知何缘故,竟然将曾精心布置过的地方荒废了。” 君庭见我说话行走已是无虞,料想我大概已然恢复正常,便自觉地将手撤了回去,并依礼离我退了半步,方道:“凡后宅富丽堂皇而荒废者,无非两种缘由。一是为官者命运多跌宕,昨日还是万人艳羡的紫袍金鱼,今日便要成为众叛亲离的边塞游魂;二是为商者境遇难测,昨日尚处豪宅深院、宝马香车,今日便有可能流离失所、沿街乞讨。故而所以才说,人生难料,珍惜当下方是正道。”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却并不赞同,故作神秘道:“你说的并不全对,还有一种可能。” 他微微歪了头,疑惑的望着我。 正文 第四十章 你这个奸商 我笑道:“当下盛行风水之术,若是这院子建成,偶有一天一个道士天师经过,便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此宅凶极,祸累家人’,那主人听了这句话,十有□□都要信之。无论对此景色多么喜爱,也不得不将其荒废之。”顿了顿,又摇头叹道:“只是无论上述三种的哪一种,都可怜了这院子,它本来好端端的落在这里,无关天地仅关人心,它又有什么错呢?” “无关天地仅关人心”君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随即他久久的望着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果真同其他女子不一般竟能有此番见地,倒真让我始料未及。” 听出他是在夸我,我觉得有些开心又有点羞怯,不由得目光落到地面上,低声轻道:“你别取笑我,我只是乱说而已”顿了顿,忽然思及一事,猛然又将头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慌道:“糟了!正午大哥!” 他低头看看他的袖子,似乎觉得很好笑,于是轻声宽慰我:“你放心罢,正午他武艺高强,除非遇到这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否则定然可以全身而退。而据适才交手时我观察,这一批人里面并没有可以与他武功相当的人。” 我松了口气,将原本紧紧撺着他袖子的手指松懈下来,却又很快狐疑的看着他:“除非遇到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即是说,正午大哥他比顶尖的高手还厉害?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咯?” 他噗一声笑出来:“是啊,他是高手中的高高手,所以你断不必为他担心。何况现下,他大约与我的护卫相会去了,我已沿途留下记号,我们只需在此地等候即可。” 我眼中的狐疑更深了:“这样厉害的高手,怎么会为你所用?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缓和了,仍然笑意暖暖的看着我,却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伸手指向一处:“你瞧,那儿好像有个亭子,我们去那里坐一坐罢。” 我皱着眉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所之何方,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戒备reads;。 须臾,他终于妥协道:“你怎么这样看我?好罢好罢,我告诉你便是。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我现下明晃晃的站在这里,实在太惹眼,若是那些贼人从旁路过,只怕又要惹祸。” 我虽然心内对他深有怀疑,然而却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没有错。他纵然对我有所隐瞒,但与我相处之时甚为坦然,也不曾有过害我之心,比适才那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要好得多。 于是我点点头,随他一齐朝院落深处走去。 —————————————————————————————————————————— 我原先以为这不过是个小院,却不料其比我想象要大得多。我们适才所进的地方仅是个门廊,其中曲道幽深,更是大有乾坤。沿途走来,路旁不仅有破败的装饰建筑,还有一簇簇说不出名字的花在荒草中盛开,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像是褴褛破布上织出来的锦绣,一种别样的风情迤逦,使人不住的屏息赞叹。 我们进了那亭子,亭中有一石桌,四个石凳,只是其上大多落满落叶,枯黄的叶子上又像积满了灰尘。 君庭便从旁折了一截树枝,将其上落叶扫净,又毫不介意的用自己宽大的衣袖抹了两下那石头凳子,才微微一笑朝我道:“反呕伤身,你快到这里坐着歇一会儿。” 他这样的行为很有风度,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殷勤了,但我偏偏没有识趣,只冷冷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若只是一般的商贾之流,又怎么会遭这么多的杀手追杀?” 他无奈的摊手,笑道:“我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派这么多人杀我?值不值当?” 我眉间一皱,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他连忙抓住我的衣角,可怜兮兮的道:“好好好,我告诉你即是,你别生气。” 我没有出声。 他叹了一口气,绕到我面前,将我推到那石头凳子上坐好,又自己在另一张上坐住了,这才道:“不瞒你说,其实前些日子与你在淄县相遇,是因为我家有一桩生意要走。那桩生意的利润,可以说是十分的可观,人人欲争而夺之,但既然被我接下了,那必然要惹许多人的不快。而这些人当中,又有一个是与我家实力旗鼓相当,且其实是比我早一步到的,他认为我此番行事,挡了他势在必得的财路,于是对我怀恨在心,一路派了人追杀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此人如此嚣张?难道眼里不曾有王法的么?” “王法,额,这个其实这个人吧,他的江湖势力非常大,所以不为官吏所拘束。” 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连官府都不能让他有所忌惮,他难道是要造反的么?!”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只讳莫若深的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见他如此忌惮,连那人的名字也不敢说,我不由得扁了扁嘴,“那我很好奇你说的这桩生意,究竟是关于什么的?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也不至于因为桩生意,就搞得像你杀了他全家一样呀。” 不知为何,他身体突然不自觉的僵了一下,须臾,方才左右环顾,神神秘秘的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将耳朵凑了过去,听他的呼吸撒在我的耳垂上:“是私盐。” “私,私私私盐?!!” 我惊呼出声,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手指颤颤的对着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半日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你你你,你竟然贩卖私盐?你个奸商,这这这,这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他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云淡风轻的道:“本来没人发现,你再这么喊下去,只怕全天下人都要发现了reads;。” 我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响有点大,幸好此地地处偏僻,四下宽阔,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什么人迹的样子,否则我定是追悔莫及。 “原来你才是犯王法的那一个,怪不得别人要肆无忌惮的杀你,像你这样的奸商,活该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弯着腰,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怎么胆子这么大?竟做这样的事情?”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甚是无奈的模样:“没办法,生活所迫啊。” 我抬眼打量着他一身非一般的华贵,啧声连连:“生活所迫?恕我孤陋寡闻,听说过被迫去乞讨的,被迫去卖艺的,可被迫去走私?真是闻所未闻。” 他眨巴眼,甚为真切的道了一句:“那你确实是有点孤陋寡闻。” 我:“” 我鄙夷的瞥他一眼,随即想到了日前饭桌上曾提宇文澈的事,于是启口问道:“我师姐说,前段日子相国大人在宋城抓了一个贩卖私盐的,而你我相遇之时恰好就在宋城周边你不会”我又朝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就是那个朝廷重犯罢?” 他听了这话,好像有些愣怔,极快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拨动了我心内某根隐隐期待的心弦,我连忙追问:“相国大人明明逮到了你,怎么还不杀了你以儆效尤?就算不杀也罢了,那也该关押到大牢里,怎么你还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 他好似被空气噎到一般连连咳嗽了几声,随后抬头很委屈的看着我:“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将才还说与我是朋友呢。” 我讪讪的笑了笑:“哎呀,我这不是关心时政嘛。” 他大袖一挥:“你一介弱女子,管好自己就是了,其间的个中纷杂,不便与你多说。”顿了顿,又神神秘秘的补了一句:“何况,不告诉你,其实也为你好。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我扁了扁嘴,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忿的将身子缩了去。 “适才你说你师姐?莫非此次来扬州,也是因为她么?”他问。 我冷冷睨他一眼,再冷冷点了点头,一副不想理睬的样子。 他看出我不大高兴,无声的笑了一会儿,方才又问道:“你师姐住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嘛?” 他伸手指了指蔓延起昏黄颜色的天空,说道:“再过一会儿天即要暗了,你既惧怕鬼神,我总要送你回家的罢?”他嘴角微荡,“我可记得,某人拉着我的衣角,哭喊‘大仙饶命’的模样。” 听他提及那段乌龙往事,我顿觉大窘,但又听他仍记得我怕鬼一事,只觉心头一暖,适才的不愉快很快被我抛之脑后,想了一想,便将师姐别院所在告予了他。 没想到他才听我说完,立即很是惊讶的看着我:“你师姐,难道就是那个震惊朝野、传说中倾国倾城的荣安王妃?” 我微微点头,他对扬州城的地形如此熟络,令我同样也惊讶非常:“我师姐并不居在荣安王府中,况且适才我告诉你的只是鲜于人知的别院,你怎知她就是王妃?”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称呼 他愣了一愣,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只笑笑道:“你也说了只是鲜有人知,而并非没有人知,这世上又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我也是偶然间才知道的。”顿了顿,像怕我再追问似的,他连忙启口道:“这么说,你也是纯阳宫的弟子?” “不错。”我点点头,面上一派自豪。 他却不怀好意的笑了:“既是纯阳弟子,怎么这样胆小?遇到敌人连剑也不敢拔?还怕血怕成了那个样子?” 我顿时感到很羞愧,并急于解释:“我才不是怕血,我那只是只是好罢,我承认我学艺不精,没能继承了我师父的衣钵。但你可不能因此而小瞧了我的师门,就拿我大师兄来说,他的剑术在整个纯阳宫都是一流的。你说正午大哥的武功是江湖上乘,可依我看,若是让我大师兄与他打上一架,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他对我这番气势冲冲的言论并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笑,墨色的眸子里仿佛盛着清泉般的温润,“清冉,我有一事不明。” “你讲,我尽量让你明。” 他托着下巴,端详似的望着我,却问了我一个与当下所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年,有十六了吗?” 我觉得他很是莫名其妙:“自然有,况且再过两个月,我便要满十七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又换了另一只手来托腮,神色费解的模样:“你既才十岁有六,而我与正午皆是同年及冠,怎么你叫他是叫大哥,叫我却是叫公子的呢?” 我愣住,全然没想过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这叫我如何回答呢?难道我要说,是因为正午的长相看起来老成庄重,而你长得却是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同那些世家公子哥儿没有什么两样吗? 出于女性的矜持,我自然是不会如此说的了,我只讪讪一笑,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况且又说你已经及冠了,那,那我往后,也叫你一声大哥就是了。” 他听了这话,却仍然摇摇头,“可我还是不愿意。” 我蹙了眉,费解的看着他,心道:这不愿意那不愿意,你丫事儿怎么那么多?再哔哔以后叫你狗蛋了reads;! 他自然是听不见我的腹诽了,见我闷声不说话,他面上绽出一个愈发放肆的笑容:“你既不愿我叫你姑娘,那你自当也不该称我为公子,兄长之类的尊称也无必要。你我萍水相逢,自是不问出身,无需讲那么多的赘述,往后若能再见,只管大大方方唤彼此的名字,如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柔得好像将天边夕阳的光芒都吸了进去,薄唇轻启仿佛在作一首不知名的诗。我忽然思及第一次与他相见那夜,他在月光下,分外清贵的模样——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予他了,他听了若有所思:“原来是清水出芙蓉的清,柔条纷冉冉的冉。” 在我表示对他这种文绉绉的气度很嫌弃时,他又爽朗一笑:“既然清冉姑娘如此直率,那便叫我君庭罢。君子的君,庭院的庭。” 君子的君庭院的庭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我却从来没有觉得它们也能与一个人的气息如此相搭。 他见我久久不出声,有些发急:“怎么,你是觉得我不配吗?” 我蓦然回神,忽然觉得脸颊烧热,忙侧脸到一旁,故作潇洒的道:“不是,如此甚好。咱们江湖儿女,本来就不该拘泥这些小节,你单单挑出来说,倒显得” 他微微一怔,随即道:“是,是我小气了。”他略感歉疚的笑了一笑:“你莫见怪,家父从小对我管得甚严,以前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听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公子,你可在里边吗?” 他神色一顿,眼中似有遗憾,却仍是柔声朝我道:“你放心,是我的人。” 他利落的站起来,朝外边应了一句话,很快,一队身着统一服装的人就出现了在我们面前,齐刷刷的跪拜。 领头那人是正午,君庭所料不差,他除却发丝有些凌乱,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 君庭负手而立,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油然而生,与适才那个与我谈笑风生的友人好像判若两人:“怎么耽搁到了这会儿?” 正午单膝抱拳,恭敬的道:“公子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让他们钻了空子。”顿了顿,他又道:“公子,你猜得没错,他们的确” 君庭右臂一挥,打断了正午即将要说的话,只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先送风姑娘回去。” 正午点头领命,直起身来,与那群人静静的立于两旁。君庭则微微侧身朝我,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走罢,本大仙送你回家。” 我一愣,有些不适应他转变得如此之快,但只略一犹豫,还是故作无事的笑了一笑,向前迈出了步伐。 —————————————————————————————————————————— 原先不知道,原来适才我们慌不择路,竟无意中逃到了城郊之处,此刻辉星渐显,暗色盖树,我们一行人纵马而来,如同披星戴月般潇洒肆意。 行至一半,忽见前方有灯火齐聚,道路中央临时设起了关卡,有官兵腰配刀剑,面目严肃的盘查着过往的行人。 君庭勒马而停,默默审视了一瞬,随即吩咐:“正午,去前边看看怎么回事。” “是,公子。” 正午下了马,朝关卡处走去,与附近的行人攀谈了几句,随即很快原路折返。 “公子,属下问清了,好像说是荣安王有家眷走失,所以派了人在城中搜查reads;。” 我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转头去看君庭,只见他也正在看我,线条流畅的嘴角勾出一个人若有似无的弧度,笑道:“噢?看来这个荣安王,对府中的家眷甚是关心。” 我不知如何辩解,但隐隐觉得自己是闯了祸了,这么个时辰还未归家,师姐与叶云祁定是很着急,只是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说动了秦乾朗,为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劳民伤财的,我心下实在很过意不去。 “君庭,我们我们还是快些走罢”我有些局促的催促道。 他笑了一笑,点点头,当即就命众人下马,牵马徐徐而行。 “前面是什么人?为何夜间率众在城中纵马?”是官差威严的声音。 正午面上端着滴水不漏的笑,先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方道:“这位差爷,我家公子行商至此,我们初来乍到,还不懂这扬州城的许多规矩”他边说,边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默不作声的往下递过去,送到那官差手心里:“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见谅。” 那官差起先不肯收,推三阻四了一番,但最终还是“不堪推辞”的将其纳入袖中,并清了清嗓子道:“这扬州城的规矩确实挺多,但是不怕你不知道,怕就怕你不肯学。但既然,既然你们如此诚心,本官就告诉你们,今日荣安王府走失了人,来往皆要细细盘查,不可疏漏。你们这一路走来,可曾见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容颜清丽的女子?噢对了,她与一般的少女有所不用,腰间还配着一把青铜剑。”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我下意识的用手袖挡住了腰间的佩剑,并面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师姐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女扮男装跑出来的,定以为我还作寻常的打扮,这个时候,我就很庆幸自己身上穿着一套不是特别合身的小厮衣衫。 众人听了官差这话,面面相窥,眼睛里都大写着两字——“茫然”。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演技,不愧是君庭带出来的人,大家的戏都演得很逼真,很足。 “官爷,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行人尽是男子,行商苦难,哪里容我们带得家眷上路呢?”正午笑着说道,“再说了,我们一晚上只忙着赶路,哪里有心思注意什么少不少女的。” 官差认真听正午说完了话,砸吧砸吧了嘴,眼光随意的在我们身上瞟了一眼,随即道:“既是商旅之人,又是初次来扬州城,本官就念你们不知者无罪。不过尔等往后需切记,凡入城者不可纵马,入夜不可率众喧哗,否则官府必不纵容。” 正午躬着腰抱袖行礼:“在下记住了,多谢官爷教诲。” 官差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微一扬手,道了一声“放行”,便见关卡徐徐而开,两边的持剑官兵静默散至两旁。 君庭与正午并排而行,我被他们护在了中间的位置,我默默低着头,不敢露出自己的面容。 待走离了他们,君庭回过头朝我无奈的笑:“这几个吃官家饭的,就是如此替朝廷办事。荣安王明明嘱咐他们‘仔细盘查,不得疏漏’,却偏偏连你这样光明正大的在他们面前走过,都无人察觉。日后说出去,只怕要叫人嗤笑。” 我也掩口吃吃的笑,一种做坏事得逞的小小快意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你的这些部下必然也不会说。哪还有别人会知道?也自然不会有人嗤笑了。” 我话音将落,便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那可不一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听见这个声音,我顿时僵在原地,连小腿都开始止不住微微颤抖。 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衣在暗色的天地间格外惹眼,那人的眸光,却比月还冰,比风还冷。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导火线 “二师二师兄”我朝着他的方向喃喃沉吟,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君庭见我如此反应,也转头去看,微微一愣,随即从容道:“叶兄弟,好久不见。” 叶云祁慢慢从远处走近,面目上的表情淡淡的,他看也未曾看过我一眼,倒是抱拳朝君庭行礼:“君公子何时到了扬州?倒是巧的很。” “的确是巧,”君庭谦谦还着礼,“在下也没想到,能在这里又碰到二位。” “是吗?”叶云祁嘴角提着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似笑非笑的道:“叶某只是很好奇,为何每次,公子都出现在我师妹消失的时候?又为何每次,偏偏都是在夜里相遇?” 我听得他话里又开始带刺,急于解释道:“师兄你误会了,今日我是在集市” “我不曾问你,你急着插什么话?”他的眼光如冰刀一般剐在我肉上,“今日你私自从府中逃出,还打扮成这个不成体统的样子,我不及怪罪你,你倒反有理了。”见我一脸懵逼,他仿佛更生气了,若不是有外人在,只怕他这会儿已经过来揪我耳朵,“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过来!” 一番话将我堵得声气也不敢出,委屈的应了一声,低着头慢慢磨着步子走到他身边。 君庭欲言又止,叶云祁却先他一步道:“君公子,前次你我初识,你曾提醒过我,师门兄妹的相处之道。今日叶某也冒昧提醒你一次,作为堂堂君子,也该对男女相处之道多加注意。我师妹年幼懵懂,或许还不知对一个女子而言清誉有多重要,但公子既已及冠,只怕人情世故都比她要懂得许多。往后相见不是不可,但还请相见得正大光明,莫再如此偷偷摸摸,令人生疑。” 君庭听他说完,只是笑了笑,半晌的寂静沉默。 我似乎闻见空气里传来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不由得咬紧了嘴唇,颇为紧张的看着他二人,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对。那那那,那我可是劝不下来的呀,我这么怂我我我,我还是掩护叶云祁逃跑罢毕竟他们人比较多,师父从小就教导过我,要学会帮助弱势群体虽然叶云祁看上去一点也不弱。== 我立在原地纠结担心了许久,但好在最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君庭抱着袖微微低了头,竟流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歉意:“今日之事,确属在下不对。叶兄弟的话,在下记住了reads;。” 叶云祁难得大方的点了点头,说道:“既无事,我便带她先走了,也省得了这满城的戒备,让扬州的弟兄们早些回去安心睡觉。”他双拳一对,声音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就此告辞。” 君庭也还他一礼,面目上的表情分不清喜怒:“不送。” 叶云祁转身即走,我只好巴巴的跟在他身后,默默回头朝着君庭苦笑,并十分委屈的比了个抹泪手势。 君庭远远的立在那里,周身的清风月明之感,见我挥手与他作别,他轻轻一笑,柔和的笑容像要散在夜色里。 —————————————————————————————————————————— 回王妃别院的这一路,叶云祁步子迈得飞快,像是个脚不沾地的妖怪。 我怀疑我今天跟的这个是个假的二师兄。 他本来生就的就是一双大长腿,而我不不不,我的腿才不短!定是这厮用了轻功,才能走路的速度异于常人。你说他至于吗?回个家而已,又不是赶着去发丧,啧。 总之,我与他相隔的距离,难以阻止的渐行渐远了,我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他:“叶云祁,你走这么快干嘛?” “你别用轻功,你明知道我轻功习得不好,故意欺负人啊?” “你等等我呀,我快跟不上你了!” 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兀自向前走着,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我心里有些发闷,又赌气追了他一会儿,但这厮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竟是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总之,是与我维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我吃力的大口喘息,觉得他脑子一定有毛病,这么走路简直是要累死人了,比在太和山上师父让我练十套剑法还累。犹豫片刻,我终于在原地站定了,并故意坐到地上,面上一副痛极了的表情。 “哎哟,我的脚!” 他的步子果然停下来,只是仍然不肯回头,深暗的背影如同月影一样孤傲。 他微微侧了面,一副不爱搭理我的模样:“又耍什么花招?还不想回去?” “我没有”我故意嘶了两口气,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师兄,我真的好疼啊” 他犹豫了一刻,终于折返,携着周身的清冷在我面前蹲下,周正的五官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媚气,冷冷道:“疼在哪?” 我轻轻指了指右腿,委屈的道:“好像是原来的伤处,适才又给扭到了。” 他闻言便想伸手去摸,却半道又给缩了回来。他瞪了我一眼,狭长的眼眸中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怨气:“为何如此不小心?伤才没好多久,就知道整天到处瞎跑折腾,你这腿当真不想要了?” “这怎么能怪我呢,谁让你们都不陪我玩,我只好一个人玩了”我十分哀怨的道,“再说了,将才是你走得太快,我急着追你,才会崴到脚的。我巴巴的喊你,你也不理我” 他叹了一口气,分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于我,“上来。” 我无声的笑了,随即毫不客气的扑了上去。 “咳” 我眨巴眨巴了眼:“怎么了怎么了?我很重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背着我前行reads;。 今天的叶云祁很奇怪,虽然前几天的他也有些奇怪,但不及今日这样沉默,这样的心事重重。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一个人说话总归是无趣,所以我只好陪着他一齐沉默。 夜风微凉,我却感受到他背后源源传来温暖的体温。我偏头看他光洁的耳垂,光滑的侧脸,闻到他发间传来淡淡竹叶气息,觉得他离我很近,但同时,又很遥远。 近几年他长高了许多,连带脊背也变得宽阔起来,我趴在上面,觉得肉厚实得很舒服。不像从前,他每每背我,我总要被他的骨架磕得生疼,却也倔强的不肯下来。 想起一些从前在太和山的往事,不由觉得心底微暖。我躲在他背后偷偷的笑,莫名的盼望这一段路最好永远不会有尽头。 “你笑什么?”他似乎有所察觉,好奇的问道。 我不敢再笑,唯恐他发现了我的心事,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没什么。” 他又沉默了片刻,须臾,他的声音又复传来:“与他在一起,真就那么开心吗?” 我愣了愣:“他?谁?你说君庭吗?” “嗯。” “唔,还好罢。他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我跟你说噢,他其实就是” 他的步子忽然生硬的停下来,险些让我鼻梁撞到他后脑勺上。 “怎,怎么了?”我摸着我的鼻梁骨,后怕的道。 “到了。”他的声音好似没有起伏,并很快屈膝将我放下,朝着立在院门的仆从冷冷吩咐:“去通知你们王妃,就说人回来了。”顿了顿,又状似无意的看我一眼:“再去请个郎中来看看。她行动不便,你们小心些伺候。” “是,公子宽心,小的省得。” 那仆从领了命,很快一溜烟的小跑进了院子。叶云祁又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一句话再也没有对我说,转身也跨入了院门。 我一个人立在原地,不知是否该追随他的背影而去,只觉看着他的身影离去,我的心间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很快,院子里走出两个丫鬟来扶我,我因为适才撒过谎,这会儿也只好继续装样子,一跛一跛的垫着脚尖走路。 才走过院门,便见师姐急忙忙的往外走来,她还穿着清晨我见过的那身衣裳,连发上的珠翠都来不及取下,只怕是等了我一夜。 “清儿,师哥说你脚又不好了,疼不疼?让我看看。”她走到我面前,并不曾多问我什么,只一个劲的关心着我的伤势,这让我不由得心内涌上一股酸楚。 “对不起,师姐是我错了”我分外愧疚的搅着衣角,低着头道:“我不该瞒着你们偷偷溜出去,更不该不该这个时辰才回家” 师姐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往后不可如此任性了。我听说你们在来扬州的途中,你曾被人牙子拐卖过,幸而最后有惊无险。此番你又一声不吭的消失,你可知我和师哥有多担忧?尤其是你二师哥,自你不见后一直在寻你,连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至了天黑,仍寻不到你踪影,他不得不去求乾朗动用官府的力量” 我诧了一诧:“师姐,你说什么?”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剑,竹,影,月 师姐面有愧色:“此事说来是我不好,白日里我身子不舒服,便一直躺在房内昏昏沉沉。师哥怕你失踪的消息会使我忧心,便不许下人告诉我。后来,后来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说辞,竟说动乾朗戒备全城” 我彻底愣在原地,久久的没有出声,我始终不敢相信,叶云祁他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我,去求秦乾朗?去求一个让他嗤之以鼻、不屑与之为伍的人? 师姐见我神色有异,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脚实在疼得厉害?你等等,我再叫一批人去请郎中” 她边说,边作势要查看我的伤处,我拉住她的衣袖,朝着她摇了摇头,勉力一笑道:“师姐,不用请郎中了,我,我的脚不疼其实,其实我是装的” “装的?”她微微一诧,但更多的是舒了一口气,随后她故作蕴怒的敲了我的脑门一下,叱道:“你这孩子,总是这般不知轻重” 我故作吃痛的皱了下眉毛,又顺着她的手臂蹭了几下:“师姐,清儿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再也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嘛”顿了顿,又状似无意的问:“对了,二师兄他人呢?” “我并未与他碰上面,下人们说他回来以后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不过我的婢女却跟我说‘叶公子看着是心情不佳的模样,下人们都不敢近他的身’。”师姐边说,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我的表情,“清儿,你老实讲,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师姐,我跟你说过了,近来我与他相处,总是存在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今日更是如此了我竟不知道我有哪句话是开罪他的” 师姐一双美目在我面上流转,片刻之后,她方启口道:“你们两个,一个懵懂迟钝,一个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内里都关心着对方,可为什么总是唉清儿,我早跟你讲过的,你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些误会,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各自讲明了呢?况且,你们都是自小相伴着长大的,又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姐的话,心口沉甸甸的,默了半晌,只闷闷朝她说了一句:“师姐,时间不早了,你既然白日里身子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清儿很累了,也要休息了。” 不等她有所回应,我只朝她行了一个礼,拖着步子离开了。 身后传来的,是一声女子清浅的、哀愁的叹息reads;。 —————————————————————————————————————————— —————————————————————————————————————————— 后来的几日,我与叶云祁碰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就算无可避免的碰了面,说的话也超不过两三句。 我不知道他近来是在忙些什么,有几次我在院子外边见到几个穿着打扮皆是江湖之流的人士,偶尔见到叶云祁从中经过,他们竟会不约而同的遥遥朝着向他行抱袖之礼。 这让我十分匪夷所思,因为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独善其身的一个人,鲜少会与江湖上的人来往,更莫说那些人何以对他有这样恭敬的态度。但我纵然有千百个困惑,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百无禁忌的去找他问个明白,我们像是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也难以避免的变得越来越陌生。 师姐见我们如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总是催促着我去找叶云祁说清楚,我每每只能敷衍了之。非是我不愿说清,而是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与他说清什么?我与他究竟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模样?我始终都不明白,我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师姐的肚子愈发显了,这会儿,哪怕是宽松的衣裙,也无法遮掩她的孕态。她发上不能再插缀饰,面上也不能再施粉黛,但这却让她本来有些清冷的面容愈发娇美起来,她的五官神采奕奕,眸子里散发着一股将为人母的骄傲。 秦乾朗近来推辞了许多杂务,并索性也住到了别院里来,虽然是与师姐分房而睡,却总是事无巨细的关心着她。看着他每天小心翼翼的扶着师姐园子里散步、唯恐她有丁点差池的样子,那一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荣安王,只是一个普通期待着孩子降临的丈夫,这让我从前对他一直根深蒂固的印象渐渐有了改观。 这日我不知为何,甚感疲乏,于是天还未黑便早早的上床睡觉。睡至半夜,又不知为何忽然惊醒,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听见屋外蝉鸣声声,看见窗外挂着一轮明月,月光在夜色下分外皎洁。 估算着现下离天亮还早,本欲再入梦,却是越睡越是清醒,索性直起身来,穿好鞋袜衣衫,想着去园中走走,或许累了就会再有睡意。 我轻手轻脚的打开屋门,走廊上暗黄的灯光便斜斜照进来。秦乾朗为了方便使唤下人照顾怀胎七月的师姐,从此下令整个别院廊上彻夜不许灭灯,这倒使我今日夜出讨了个巧,不必再提着灯笼四下游走。 夏夜凉爽,纵然现下已是深夜,可微风扑面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我走过庭院,走过假山,走过流水,最终来到那片竹林面前。 然后,我不由得站定了。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袭素净的白衫,对月而立,以竹为席,以天为盖。微风渐起之时,他的衣袂亦随之翩飞,若薄云,若流光。 我一时屏住了呼吸。 那人静立良久,忽然抽出腰间长剑,凌空对月,兀自演练起来。 剑身划破黑暗的寂寥,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道难以捕捉的痕迹。其剑意灵动飘逸,毫无滞涩,一招一式之间带着孤雁逐月的冷傲,又仿佛能听见剑尖发出低低的叹息。 这套剑法我甚为熟悉,是师父引以为傲的“苍冥决”。 但能将“苍冥决”使得如此一气呵成的,除了大师兄,我再没有见过第二人。 叶云祁他究竟有多少事,我是不知道的? 静默的看他在这月下舞剑许久,我终于决定悄悄离去,想要逃离这片不属于我的夜空reads;。 “谁?!” 一阵凌厉的剑风从身后传来,我不由得顿住了步子,只是同一瞬间,那剑尖似乎亦已顿住。 “是你?”身后的声音带着点讶异,“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面上挤出平常的笑容,才转身朝他若无其事的道:“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他眼光在我面上落了一秒,随即将剑收回鞘中,侧身而立。他光洁的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晶莹。 我们相互静默而立,许久都没有交谈,夜风轻轻吹过,只听见竹叶寂寞抖落的声音。 半晌后,他终于启口,却只说了一句:“夜风寒凉,当心染病,回屋休息罢。” 眼见他又要如往常那般离开,我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勇气,喊住他道:“二师兄我,我们能谈谈吗?” 他原本欲走的背影顿住,随即缓缓回身,目光落回我面上,淡淡道:“你想谈什么?” “我”我低头搅着手指,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犹豫许久,方才终于抬头望向他:“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他仿佛有些讶,指了指自个儿:“我?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我鼓了鼓两颊:“我如何知道我若知道,何必又来问你?” 他摇摇头,一派云淡风轻:“是你想多了。” 我倔强的追问:“若果真是我想多,那近来这些日子,你为何对我如此疏远?几乎是在躲着我” 他一怔,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眼光流落于别处:“我没有。” 听得他否认,我嘴上提了个奚落的笑容:“你还要骗我吗?你我自小一同长大,连师姐也早早看出其中端倪,就算我再不在意罢,难道也一点都感觉不到么?师兄,你当我是木头做的?” 他轻轻蹙着眉,欲言又止,眼中凝着一片化不开的忧愁,却又有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寂。 我不由得又低下头,未及梳理的鬓发遮住了我的视线:“叶云祁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样如果我做错了事,你可以对我说,我会改我真的会改” 我看见他月白色的长衫静静随风飘动,须臾,那长衫徐徐向我靠近。我感觉一只温热的掌心拖住了我的面颊,迫使我抬起头来。 他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狭长的眼眸有掩不住的惊讶:“你哭了?” 经他如此一提,我才感觉到眼眶里一片潮湿,慌忙迅速的眨了眨眼睛,倔强道:“没有。” 我将脸侧朝一边,想要挣出他的桎梏,但他手上的劲道反而更大了。 “别动。”他皱眉瞪了我一眼,随即将我脸掰正了,又伸出另一只手,以微凉的指间细细抚去我面颊上的湿痕。 他的目光专注的落在我的面上,好似现下做的这一件事,于他而言,容不得半点打扰。 而我,只能愣愣看着他,脑海一片空白,早已失去了一切言语。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冰释 “动不动就流眼泪,从小到大都是个爱哭包,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他边用手指替我擦拭泪痕,边恨铁不成钢的道,只是口中虽然说的是不满的话,嘴角却提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须臾,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柔和,低不可闻的道了一句:“不过,你竟也会为了我哭我还以为” 我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脸被他抬的有些酸了,故而吸了吸鼻子道:“你以为什么?” 他恍若回神,手指迅速蜷缩了一下:“没什么。” 说完,我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很快离开,并看到他稍稍朝后退了一步。 我的视线终于回到正常的高度,却一时不知道该看哪儿好。眼下这气氛,我该说些什么,才会不那么尴尬? 所幸,这次打破沉默的人是他,“其实,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在生气。” 我身子一僵,却听他继续往下说道:“但并非恼你。而是恼我自己。” 恼他自己? 我不明白此话何意,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眉头紧皱,似乎很是烦恼,过了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我既恼自下山以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失踪、受伤。也恼虽然同你相处十年,但但却无法以男子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我更困惑了,启口道:“我失踪一事,全因我没有江湖经验、轻信于人,所以才遭了人牙子的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至于你说的,什么,什么男子的身份站在我身边,我就更不明白了reads;。你当然是男子啊,你看,我叫你可是叫师兄来着,若是我把你当女子看待,不就该像三师姐那样叫你师姐了吗?” 他听我说完,竟然直接“噗”一声笑出声来,边笑边看着我摇头:“我说的并不是哈哈哈,并不是这层意思,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我皱眉,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困惑之中,“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这世间除了男子女子,难道还存在第三种人吗?”我想了一想,忽然惊诧的捂住了嘴巴,分外惊恐的看着他道:“莫,莫莫莫非,叶云祁你是传说中的阴阳人?” 他的脸色唰的就黑下来了,目若寒冰的瞪了我一眼:“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倒吊在房梁上。” 我缩瑟了下脖子,嘟囔道:“明明是你自己不说明白” 他扶额叹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师妹,你真是太迟钝,今日,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同鸭讲。” 不等我反驳,他已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本就不该指望你能听懂。就当今晚我说的话是个梦,明儿醒来便忘了罢。” 我虽然对他这个处理事情的态度不大满意,然而此会儿也没心思计较那么多,只巴巴的道:“那你可得答应我,以后不要躲着我。” “我几时躲着你?我只是”他话语一顿,忽然望向我,目光深切,“你只说我疏远你,却不曾想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吗?自打淄县出来,你便变得很奇怪,我竟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你霉头了,惹你这样的不痛快。” 我一诧,心虚的不敢看他:“我很正常啊,哪里奇怪了” 他怀抱着双臂,一副已然将我看破了姿态,“风清冉,你才叫我莫骗你,如今却撒起这自己也不信的谎来了?” 我手心开始沁出丝丝的汗,犹豫半晌,还是觉得无法启口,于是慌忙道:“太,太晚了,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刚说完准备撒腿逃离,他却一个轻功晃到我面前,截住了我的退路。 “今夜你若不把话说个明白,往后便只当没我这个师兄。”他倾长的影子笼罩住我,话语里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坚决。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颚,与一双明澈见底的眸子,我的额头几乎要碰到了他的嘴唇。顿时只觉心口微漾,忙不迭朝后退了一步。 等缓解了那种令人几近窒息的气氛,我才稍稍舒出一口气来,边舒边瞪了他一眼:“说就说,你靠那么近干嘛?不知道我胆儿小吗?” 他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眼神颇为不自然的移到了一边,嘴上嫌弃道:“赶紧的别废话,一天到晚哪儿那么多事儿。” 我又心烦意乱了半晌:“我会如此,还不是因为因为你与平荷你们” 他愣住,满目困惑的样子:“安平荷?怎么好端端扯起她来?” 我犹豫一瞬,终是豁出去的道:“纵然你我是从小一齐长大的师兄妹,但你们二人既然互相欢喜,我怎好还像从前那般日日毫无顾忌的与你嬉闹?” 他一脸被雷劈到了的表情,分外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我?安平荷?我们互相欢喜?风清冉,你在说什么胡话!脑子有坑啊你!” 我不服气的道:“你才脑子有坑,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装什么啊。” 他满目迷茫:“你看见什么了?” 此事于我而言,本来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但现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深的秘密也藏不住了,于是我索性大大方方看着他,说道:“那夜我独自在安平荷家,等你去找她回来reads;。可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依然不见你二人的踪影。因着当时她父亲才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实在害怕,便寻思着出去走走,兴许半道上就能碰见你们你可还记得?” 他颇为不爽的道:“记得,自然记得。就是那一天,你深夜同两个陌生的男子回来,其中一个,便是你那位君公子。” 我没有去留意他话中的不快,只道:“那时我对你说,我是半道迷的路,未曾碰到你们。但其实我撒了谎,我非但在路上碰到了你们,我还”说到此,我话音不由得顿了一顿,状似无意的睨了他一眼,看见他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于是又飞快的将眼神移到了一边,缓缓的道:“还,还看见你们你们在月下” 他起先是静默的待着我往下说,后来发现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便在困惑中陷入了沉思。 他微微蹙眉,像是十分用力的在回想着一件已然被他忘记的事,过了许久,久到我真的困意横生的时候。他忽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那一巴掌像是拍在我脑门上似的,使我瞬间就清醒过来,却看见他正一脸坏笑的望着我。 我没由来的一哆嗦:“你想起来了?” 他点点头,不怀好意的朝我凑过来:“原来你竟是因为此事,才与我闹了那么长时间的别扭。小师妹,真没看出来,你就这么在意我呀。” 我顿感大窘,好在天色很黑,大约看不清我是何神情,“谁,谁会在意你啊。我在意的是平荷那么好的姑娘,竟然被你祸害了。” 他连忙摆手道:“打住,打住,谁祸害谁还不一定呢,你别乱讲啊。” 我气得跺脚:“你抱都抱了,难道还想赖账不成?你这么说是不想负责任吗!” 他单手扶额,满脸的无奈:“是她自己靠过来,我哪里会想那么许多”见我满目火光,他又连忙道:“不是,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你且容我解释解释先把剑放下,师妹乖噢~^_^” “” “当日我寻到她时,她竟真如你所料的,已然心存死意了。如我这般正直的人,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他边说边拍着胸脯,一副正义秉然的模样,“所以我这一路上好多歹说,从天理讲到人常,从山川讲到大海,简直嘴皮子也磨烂了” 我不痛不痒的插了一句:“然后讲着讲着,就讲到怀里去了?” “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嘛”他很是无辜的道,“因着她当时已有些万念俱灰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觉得如若打不消她这个死念,哪怕今日把她带回了家,待来日我们离开了,她还是会去寻死的。故而想了一想,便与她讲了一些我幼时母亲病逝、后孤身离家上纯阳宫的事情。兴许这便让她有所触动了罢,本来沉默了一路的她,忽然难以自持放声大哭起来,别说,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再后来的,便就是你所看到的样子了…”顿了顿,他又怪罪似的看了我一眼:“其实也赖你,你走那么快干嘛?平时做事磨磨蹭蹭,关键时刻怎就偏偏这么利索?你若再多待一秒,定不会如此的误会我。” 我愣住,未想过其中竟有这样的缘故,又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那你总归是抱过佳人的了。你…你难道就不动心吗?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平荷对你倾心已久,你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竟将双手都举起来以示清白:“天地良心,我连一根发丝儿都不曾碰过她的。至于动心…”他苦笑着摇头:“那便更不可能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变化 “怎么就不可能了?平荷她人长得好看,品性又温柔,而且还会医,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 我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他却只是望着我笑,眼神慵懒而柔和:“你这么夸她做什么?就因为你与她是朋友,便想让她做你的嫂嫂?” 我未及多想,脱口而出:“自然不是!” 话一出口,方觉不妥,小心翼翼的朝叶云祁望去,只见他正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一脸怡然自得的看着我。 我忙低下头,下意识的搅着手指,宛若做错事了一般仓皇失措。 须臾,听得他清冽的声音缓缓念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纵她有千般好,但我很清楚,此生我非是她的良人,她也做不了我心间的明月。若徒生纠葛,亦只能错过。” 若生纠葛,只能错过… 我心底默念着这一句话,没有去追问他口中的“明月”又是谁,只知道听到他说出这一番话,我很欣喜。 连日以来压在我身上的束缚突然消散,我只觉从发梢到脚底板都从未有过的舒畅。师姐说的对,我早该找他问清楚,如此,便不会与他产生那么多间隙,那么多的疏离。 我不由得兀自摇了摇头,嘴角微弯,看来这回真是自寻烦恼了… 他无声的打量我,半晌没有说话。而后他渐渐的走进我,慢慢俯低了身子。 他离我很近,近到能看清他衣袍上的交错的纹理,微风带来他发间的清香,混合着一股翠色竹叶的香气。 他净白的脖颈左侧,长着一颗黑色的小痣。 我忘记了一切的动作,只听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近来你对我异常冷漠,我原先还以为是因为你那位君公子,却没想到…”他轻轻一笑,我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左耳,“没想到冉冉,是在吃我的醋呀。” 我怔住,随即只觉耳根有一团火迅速蔓延,直接烧到了我的两颊reads;。我立时气都喘不过来了,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边退边道:“你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怎么听不懂。” 他环抱着双臂,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双丹凤眼此刻竟多了几分邪魅:“听不懂?过来,师兄慢慢解释给你听。” 我闻言连忙堵住了双耳,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不不不,不必了。太晚了,我真的要回去了。师兄你,你你再练一会儿剑啊,你那剑耍得挺好看的。呵呵呵。再见!” 说完我拔腿便跑,连头都不敢回一次。 索性这一次他没有再用轻功拦我,只是我感受到背后被凝视着的那一抹目光,很久很久。 剩下的夜晚,恐怕很难入眠了…… ———————————————————————————————————————————————————————————————————————————————————— 经此一夜,我与叶云祁彼此瞎猜你猜我来我猜去(…)的长达三个月有余的冷战期终于宣告结束。 他显然因此心情不错,第二天早上甚至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这于我而言是久违的家的味道,于师姐则更甚之。 师姐边有滋有味的吃着一盘小炒豆腐,边笑意盈盈的朝我道:“你们这是和好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与叶云祁默契的选择了置若罔闻,该吃吃该喝喝,该抢菜还抢菜。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同的,便是我们抢菜抢得更凶了,一顿简简单单的午饭,三番五次因着一块鸡肉而险些引发血案。 师姐便静静的望着我们笑,眼光温柔得能捏出水来。 能与叶云祁恢复如昨,我也打心底觉得很欢喜,毕竟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况且也是我非常重要的亲人。若是让我选择,我宁愿一天与他吵十次嘴,也不愿意他不理我。 与此同时,我也渐渐发觉,我与他之间好像在某些地方发生了些许隐秘的变化。但至于这变化是何物,又因何而起,我不得而知,也不大愿意去探究。 不得不承认,我其实是一个不怎么求思进取的人,我总盼望着这世间之事不要有太多的变化,想着以不变应万变方是最好的。师父便常常感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才是真正继承了他本质的那个弟子,因为我们同样是害怕改变的那一种人,所以才总这般混混度日,不知年月飞逝。 由此看来,我在剑法上的造诣一直得不到提升,也是有着根本原因的。但师父说万物随缘,万法随心,这又给我寻到了一个心安理得不去练功的理由。 至于叶云祁,我曾问过他为何在别院外出现了那么多对他恭敬有加江湖人,以及他究竟是何时学会的“苍冥决”,但都被他有意无意的敷衍过去。我虽对此心存疑惑,但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也没有再追问。毕竟这些事于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况且我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久而久之,这些事也就被我抛之脑后了去。 这样又过了十来日,忽有一天院内的婢女神神秘秘的将我叫到后院去,说是有人指名要见我,我问她姓名,她也只说不知。我对此很诧异,因为我初来乍到,扬州城都不曾逛过几次,遑论结识旁人了。 待来到别院后门,婢女便知机的默默退去,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看见门外立着一个褐色长衫的男子,从侧影看过去是个相貌俊俏的,但左看右看,也确确实实是个我不认识的。 “这位公子…” 我轻轻唤了一声,他立即转过身来,朝我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可是风姑娘么?” 我点了点头,他便朝我行了个江湖人的礼:“在下未时,叨扰了reads;。” 虽不知他为何对我如此恭敬,但本着你来我往的礼仪原则,我也只好先慌慌张回了他的礼,随即困惑的打量着他:“这位…未公子,我们认识么?” 他笑道:“我与姑娘从未谋面,此番是奉了主人之命,来给姑娘带几句话。” 我更困惑了:“不知你家主人是…?” 他从容一笑,并不急于回答,只将手上提着的一个朱红色的木盒子递了过来:“我家主人说,上回因他之过,糟蹋了姑娘的一番盛情,此物权当聊以慰藉,还望姑娘莫要嫌弃。姑娘打开这盒子看一看,便可知道我家主人是何许人了。” 我依言接过那木盒子,推开盖子探头一看,随即愣住。 其木盒有三层,每层分别放着一份精致的小食。第一层是蟹黄饺,第二层是翡翠糕,第三层…是一蛊桂花糖藕粥。 我的眼睛不由得亮起来,原来竟是他… 我将那木盒子重新盖合,朝未时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你家主人人呢?” 未时笑道:“我家主人因着生意上出了些急事,所以连夜离开了扬州城,未能亲自向姑娘告别,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十分大方的摆摆手,心中却在想:急事?只怕是东窗事发,扬州待不下去,终于不得不逃命去了罢? 顿了顿,我追问道:“那他此行是去往何地?” 他犹豫了一瞬,方才淡然一笑,答道:“…京城。” 京…京京京城?!! 一个贩卖私盐的重犯,竟然还敢去往天子脚下这胆子也忒大一点了罢…这个君庭简直是无法无天…不不不,是准备要上天啊。 对上未时探究的眼神,我连忙稳了稳险些被吓得掉到地上的木盒,并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讪讪道:“那,那你家公子的生意做得挺大哈,一般人哪能将生意做到皇城去呢。” 他微微一怔,只笑了一笑,并未否认。 “姑娘,我家主人还说,两月之后便是姑娘生辰,他定会在此之前赶回扬州。若姑娘并无急事,不妨在扬州城多玩些时日。” 我愣住,诧异道:“他,他怎么知道两个月后是我生辰?” 未时笑道:“这我就不知了。兴许姑娘与主人言谈间提起过,只是姑娘忘记了。” 我蹙着眉回想,却实在想不起来几时告诉过君庭此事。不过管他呢,大概是讲过的罢,我说过的话太多了,一两句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于是我笑着朝未时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他便执袖朝我行了个拜别礼,笑道:“姑娘客气。未时暂住东岚居中,若姑娘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派下人去那里告知一声即可。未时告辞。” 我向他道过谢后,便见他静默转身,携着一身明朗的气息离去。 我没有再多想其他,拎着那木盒子乐滋滋的走回别院之中。 “师姐!叶云祁!你们在哪儿?赶紧的,我这里有好吃的!”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霜花坊 近来,我收到了两封信。 两封均是来自太和山,一封是我师父的回信,一封却是青松师伯的。 青松师伯说,他已将安平荷收入门下,教习医术。又夸她在医学领域十分的有慧根,甚至有些乡野的土方子是他从前听也未听过的。表扬我们此番下山不亏,至少给他寻了个靠谱的好徒弟。 我想了一想,提笔歪歪扭扭的写道:师伯太客气了,不过如果您一定要表达对我们的谢意,待来日我们回山之时,招待一只珍珠鸡就可以了。 而至于我师父的,信上只有大写加粗的两个字——逆徒!!!其笔锋挥墨,力透纸背,足可见来信者在写下这两个字时的悲愤激昂之情。 想到师父被我们私自下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又给他留下那么一大堆“新进弟子”的烂摊子,我也不敢给他回信了,只巴巴的去找师姐要了一袋银子包给他,以此表示对他莫大的同情。 来送信的是纯阳宫特定的信使小师弟,我们留他在王府中大吃大喝了一顿,犒劳其来回的奔波。那小师弟大约这辈子也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感动得眼泪汪汪,边哭边吃了五碗饭。 他走时,我又偷偷塞了一小锭银子给他,叮嘱回去一定要走官道,切忌为节省时间而抄小道。这世道贼匪猖狂,不得不防。况且要是来日我师父知道他在路上把银子弄丢了,定然会扒了他的皮。 师父爱财如命的美名在纯阳宫中无人不知,故而那小师弟听了我的话忙唯唯诺诺的应了,这才十分小心谨慎的踏上了回山的路。 对此,叶云祁一脸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其实你也是害怕那银子弄丢了罢。偏还拿师父的喜好来做幌子,有甚么必要?” 面对他的质疑,我只是默默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随即扬长而去。 —————————————————————————————————————————— 在院子里待得时间长了,不再似刚开始来扬州时那般新奇躁动,变得安分度日起来reads;。但师姐却担心这样闷着会将我闷出个好歹,于是这日特意对叶云祁说,西湖湖畔有个戏坊,唱的曲子很是好听,她如今容易疲乏走不了远路,让他领我去瞧一瞧。 叶云祁提着嘴角笑道:“又让我做这种带小孩的差事?我倒是没有什么所谓,你且问问她愿不愿意去罢。” 我果真对此没多大兴趣,因着我从小就是在戏班子待过的,对那地方始终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负面情绪。况且唱戏什么的又不是没听过,从前太和山下也常有戏班子来,我有时远远的看着,觉得他们咿咿呀呀的很是无趣。 师姐见我默不出声,便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那可不是一般的戏坊,坊里唱曲的尽是些十七八岁的佳丽,平常都是养在深闺,一般人很难见上她们一眼。只有每逢初一、十五月上树梢,她们才会乘画舫到西湖边上唱上几曲。“她琉璃似的双目在我面上转了一转:“这样的雅事,清儿确定不去瞧瞧?” 师姐果然了解我的心思,听闻此言,我立即眼睛都发亮了:“当然要去!俗话说得好,入乡随俗嘛。”顿了顿,又笑着朝她道:“不过,还得劳烦师姐帮我找一套合体的男子衣衫来” 叶云祁嫌弃的看我:“你又想女扮男装?” 我理直气壮的道:“都说了是去见美人,怎么能少得了风流倜傥的本公子呢?” 他闻言十分挑剔的上下打量我,随即嫌弃的道:“就你?还风流倜傥?我看是不伦不类还差不多。” 不用说,接下来某人自然是又遭了一顿胖揍。 —————————————————————————————————————————— 师姐让我们去的戏院名霜花坊,且其确实是个名气很大的地方。还不曾入夜,坊外便已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简直将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了,若是来晚些,根本占不到个好位置。而手上稍有些闲钱的,大多不必费尽力气去挤那岸边的一席之地,只消租上出自霜花坊的一艘小船,在西湖中央静静等待即可。 由此可见,霜花坊的主人十分的有生意头脑,不仅手底下的姑娘们卖艺赚钱,还有这每月船只的租赁费用,只怕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作为荣安王妃的家眷,我们自然是被安置到了一张位置顶好、装饰也顶好的木船上。船有舱,小厮掌舵,甚至还派了两个丫鬟作为随行的伺候。 我边吃着船上备好的精致糕点,边含含糊糊的道:“这待遇怎么这么好?我有些受宠若惊了。简直比逛窑/子还舒坦!” 叶云祁闻言瞪了我一眼,低声道:“你一个女孩子,张口闭口怎么如此的不讲究?” 我将口中的糕点尽数吞下,舔了舔嘴唇,再将别在腰间的一纸折扇展开,往胸前风骚的晃了一晃,潇洒道:“可我现下是个花花公子,说这样的话才比较符合人物身份。” 他挑了挑眉,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你逛过吗?你就知道舒不舒坦?” “咳…咳…”我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走,瞧着窗外的水波荡漾,“这些歌女架子真大,都月上正中了,还连影子都瞧不见一个。哎你说岸上那些人也怪有耐心的,就这么干巴巴的站着,也不累。果然热闹是谁都喜欢看呀…哎哟哟,你瞧你瞧,那小孩险些掉水里了…真是的,小孩子来看什么歌女嘛,不正经…” 叶云祁听着我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也没个回应,只默默的举起一杯酒淡淡的品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又过了一会儿,听远处隐隐传来琴瑟之声,我与叶云祁对视了一眼,便有丫鬟知机的上前问道:“公子,我家姑娘出来了,二位可要移步船前?” 我忙不迭的点点头,刚想吩咐她句话,却听叶云祁淡淡道:“你去将舱前的帘子掀开,我们在舱内看看即是reads;。” 那丫鬟听了,便恭顺的依言行事。 我蹙眉,向他表示我的不满:“隔得这么远,如何看得清人家长什么样子?” 他又往杯里添了一点酒,淡然道:“我们是来听曲的,要看别人的模样做甚。” “你自然是来听曲的,可我不是呀,你不去,我可去了。”我边说边迈步朝外走去,立在门边的丫鬟见状,立即躬身朝我行礼。 我摆摆手让她走开,再执着那把纸扇潇洒的扇风,可没想到外边的空气甚是冰凉,这一扇,立时让我打了个喷嚏。 身后很快传来了脚步之声,随即一件披风盖在了我的肩头,清冽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夜里湖上风大,我是担心你染上风寒,你怎总是跟个小孩似的,说一出是一出。” 说完,叶云祁走到了我身前不远的地方,负手而立,似在为我遮挡寒风。 我脸颊微红,默默低头拉了拉衣襟,没有说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听那琴瑟之声渐渐近了,接着,戏坊之中终于驶出一艘精造的画舫,舫中可见女子娉婷玉立的身影。 岸边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争相着探头来望,可同时又十分默契的压低着声音,像是唯恐惊扰了舫中的女子似的。 须臾,终于听得一声轻灵的女子嗓音在琴瑟和鸣之中缓缓响起,那声音算不得大,但却逼得众人皆默默屏了呼吸,静静听她唱。 随着画舫的徐徐而出,那女子的歌声终于渐渐清晰起来,只听她那声音从起初的轻灵不可捉摸,慢慢变得字字清脆如灵泉,最后音调忽的一拔高,宛若黄鹂鸟直冲云霄去了,唱的人心都不由跟着她往上飞旋,再晃悠悠的不肯下来。 就这样千回百转似的绕了几回,那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细,使人都不由得跟着她捏了把汗,唯恐她因此错了音走了位,会从天间陨落入凡。但很快,人们便知自己这种担忧是多余的,黄鹂鸟在九重天中玩耍飞跃,最后终于穿入云层,从此不见了踪影。 无论是岸上的观客,还是湖上的雅客,在琴声与歌声消失的那一秒都不约而同的怔住了。这样的寂静持续了有几分钟,才从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好!” 随着这一句的出现,人们这才纷纷从适才的境界中反应过来,仿佛亦真亦幻,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一时间,叫好声,喝彩声,拍掌跳脚的声音,络绎不绝的从人群中传出来。众人脸上的表情欢欣雀跃,彼此交谈,赞不绝口。 我也不由得伸手扯了扯叶云祁的衣角:“师姐说的没错,这霜花坊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的戏子。幸好我来听了,否则非得后悔一辈子。” 叶云祁侧过脸微微一笑,也难得的赞许道:“确实不错。” “也不知能唱出这等曲子的女子,究竟长成什么样子。”我边说,边绕开叶云祁走到船前,踮着脚尖朝前方望。却只见湖中央雾色茫茫,那画舫像是准备远去了,先前婀娜的女子身影此刻愈发的望不真切。 我有些失望,却感到被人从后扶住了手臂,一回头,看见叶云祁正皱眉看着我。 “仔细着脚下,别顾着看人把自个儿摔水里了。”他道。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杜若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倾朝了外边,不由得心间微暖,正欲同他说些什么,却眼光一瞟,望见了远处的明灯。 我揉揉眼睛,木然的道:“叶云祁,你来瞧瞧。莫不是我看错了?适才唱歌那画舫,怎么,怎么是朝着我们的船过来的呢?” 他一言不发的将我用力拉了回去,接着才淡淡道:“你没看错。” 我又惊又喜:“难道那歌女是见本公子相貌上乘,被本公子的玉树临风给迷住了?特来以身相许?” 他忍不住敲了一记我的脑壳:“隔着这么远,你都看不见别人,别人如何看见你的相貌上乘、玉树临风。” 我呲牙咧嘴的抚着被他敲过的地方,抱怨道:“看不见便看不见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不知道吗?好歹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虽然读的也不是很多啦” 话还不曾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软的声音:“二位公子,我家姑娘邀你们到舫上一见,不知二位可否愿意?” 我循声望去,只见那精造的画舫不知何时竟已驶到了我们的船前,说话人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面上挂着盈盈笑意。 我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即朝叶云祁丢了个“我就说是吧”的眼神,将扇子又提到胸前,面上尽量堆出个文质彬彬的笑容:“自然愿意,佳人相邀,乃是小生毕生的荣幸。” 那丫鬟听了浅浅一笑,随即便安排掌舵人将两艘船靠近。我晃悠晃悠上了那画舫,回头一看,却见叶云祁还站在原地,不得不又回头折返,将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他不由分说的拉上了画舫。 这画舫造的并不大,却十分的精致,地板铺着柔软的波斯毯,护栏遍布着木雕浮绘,船舱门口以软纱覆之,层层叠叠,玉人身姿若隐若现。 我们将将在甲板上站定了,便听内里传来一个轻灵至柔之音:“素愿,外面风大,快请公子进来。” 那名被唤作素愿的丫鬟便浅浅朝我们作了一个福,接着掀开软纱道:“二位公子,里边请reads;。” 我朝她报以一笑,没有多做扭捏跨步而入,叶云祁犹豫了一瞬,也随之而进。 一入船舱之内,未见其人,先闻其芳。整个舱内弥漫着一股清雅的香气,似花非花,似草非草,总之,是我以前从未闻过的。再抬头,便见到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微微屈膝弯腰,立在其中。她的发结髻于顶,未用托柱,墨色如瀑,只自然垂于身后。面上粉黛淡施,五官说不上有多么独特,但组合到一起偏就让人生不出一点挑剔。尤其是那一双清泉般的眸子,当她看着你时,宛若一只初生的小鹿钻进了你心间,在心房之中轻轻跳跃。 她玉兰花般的手指置于身侧,朝我们行了一个礼,柔软笑道:“杜若见过二位公子。” 她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了,被她这么一望,我简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险些也屈膝回她一个女子的礼数。幸好叶云祁像是有先见之明的,先一步执袖笑道:“多谢杜若姑娘相请,叶某叨扰了。” 我也忙反应过来,将扇子收回捏在手中行礼,笑道:“杜若姑娘真是人如其歌,仙气缥缈,不落凡俗。” 杜若淡然一笑,谦虚道:“杜若终归是寻常女子,哪里称得上‘仙气’二字,公子谬赞奴家了。”随即单手朝下方一揽:“二位公子请落座,奴家替你们倒酒。” 那是一张不到半人所高的矮脚桌子,其旁放着两个质地柔软的蒲团,我原先想像从前一样跪坐在蒲团上,但见叶云祁大大方方盘着腿坐下,再将衣袍潇洒的放在膝盖之上。顿时心下感叹,原来做男子还有这么些讲究,忙也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的盘腿坐下。 杜若执着一盏玉壶,原本将要往叶云祁面前的杯子里倒去,却忽的顿住,问了一句:“公子饮酒,喜烈喜淡?” 叶云祁从容道:“皆可。” 杜若又沉默了一瞬,随即换了另一盏玉壶,边倒边笑:“奴家看公子气质儒雅,举止有仪,想来这梨花酿,要比那陈年女儿红,更讨公子的欢喜。” 于是叶云祁嘴角微提:“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我在一旁暗戳戳的忍笑,叶云祁气质儒雅?简直把我大牙也笑掉。只是这杜若姑娘没见过他本性暴露的模样,才被他如今这一身的羊皮欺骗了。我早说过,叶云祁此人有一点是很让我佩服的,即是面对初识的人,他总能以礼相待并使人如沐春风,这是一种很强的伪装能力,我虽然叹服,但无奈如何也学不会。 只是这一点,不知为何,在面对君庭之时,他难得的没有体现出来。若我的感觉没有出差错,那他每次见到君庭,都仿佛在浑身上下插满了刺儿,甚至恨不得与君庭打上一架。对此,我非常的匪夷所思,也非常的害怕这种境况的发生。所以我下定决心,未来一定要尽我所能的去避免这两人的再相见。 扯远了,说回这边,杜若给叶云祁倒完了酒,按理说该轮到我了,我正思考着该如何才能十分有内涵的回答出那个“喜烈喜淡”的问题,却发现她半晌没有出声。我不由得朝她望去,只见她手中端着玉壶,正静静的打量着我。 那一抹清透的眼神简直将我望的四肢都发麻了,晕乎乎的道:“杜若姑娘?” 她闻言微微一笑,兀自道:“竟是奴家疏忽了。”又朝着门口吩咐道:“素愿,换壶茶水进来。” 门外传来素愿的回应:“是,姑娘。” 我不由得有些发急,困惑道:“姑娘何以给他倒酒,却给我看茶?我也想尝尝那个什么什么梨花酒!或者那个女儿红也可以!” 杜若掩嘴温柔一笑:“恕奴家多一句嘴,这梨花酿虽品起来淡雅回味,可后劲却很大,不善酒量之人大多易醉reads;。”顿了顿,她又轻飘飘的睨了我一眼,笑道:“何况女子饮酒,容易伤身。姑娘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女,女女子 我自然是怔住了,面上的神情可堪称呆若木鸡。 不等我反应过来,叶云祁已毫不夸张的大笑起来,边笑还不忘边奚落我道:“我早说过你这装扮不伦不类,你还偏生不听,怎么着,果然轻易就叫人看穿了罢?” 我非常的泄气,但又有些不甘心:“杜若姑娘,我觉着我行事已经很是小心了,怎么还是被你知道了啊?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杜若抿嘴一笑:“女子与男子有根本上的不同,日积月累的行为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何况”她话音一转,目光稍稍下移,嘴角微弯:“恕奴家失礼了,奴家这几年在西湖上见过的客人不少,可可却没有哪个公子,是没有喉结的。” 我愣了一愣,随即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脖颈,不出意外的只摸到一片光滑。又好奇的望向叶云祁,只见他正十分好笑的看着我,脖间的突起忽然动了一动。 我诧然,唯有叹服:“杜若姑娘真是观察至微,心细如发。同你这样的女子在一处,我倒真愿意自己是个男儿身了,也不至于被如此的比下去。”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杜若言笑晏晏:“姑娘可知道么,通常来说,有香气的花朵往往颜色不艳,而艳丽的花朵通常又是无味,自然规律尚且如此,更莫说生而为人,必然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她言及此,笑意愈发深了:“况且如姑娘这般容姿上佳而不自知的女子,其实是最叫人心动的。” 我被她这一通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杜若姑娘,没想到你不光唱歌好听,说的话也这么好听” 叶云祁这一次难得的没有出言诋毁我,只是默默的将杯中的梨花酿饮下了,细细品味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的道了一句:“今夜来听杜姑娘唱曲的人有许多,其中也并不乏品貌家世皆具的。但不知姑娘为何偏偏只邀了我二人,做这画舫的舫中客?” 杜若淡然一笑,气息宛若幽谷百合:“公子是否信命?” 叶云祁将杯子拿在手中把玩,默然不答。 杜若继续说道:“若奴家说,今次与公子相见,全凭直觉,乃是命运所指引。公子,可否信呢?” 我闻言,眼皮猛的一跳。 不是罢这杜若姑娘,明明与叶云祁是初次相见,可这话怎么听起来,大有她已芳心暗许的意思? 一个安平荷便也罢了怎的如今连这花仙子般的人物,也要栽到叶云祁身上么? 我不由得皱眉朝他望去,这人到底哪里好了?从前在太和山上,也不见得他有多惹那些师妹欢喜(毕竟大师兄才是人气之王!)。怎的这一下了山,便忽然就成了这种招蜂引蝶的体质呢? 只见他只顾着端详手中的玉瓷杯,仿佛对杜若的话置若罔闻,倒是对手上瓷器的花纹更感兴趣。半晌,才轻飘飘的吐出一句:“是谁派你来的。” 这是一句肯定句,也大概是一句陈述句,总之,就是听上去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仿佛在说,今天晚上的月儿真圆啊。 但画舫里的气氛,却因为这一句,登时冷凝成冰。 杜姑娘美丽温和的笑容,僵了一下。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神秘人 “杜姑娘,茶水烹好了。” 打破现下这种奇怪的僵局的,是门外丫鬟素愿毕恭毕敬的声音。 杜若仿佛松了一口气,展颜道:“进来罢。” 那丫鬟便静默的走到桌前,静默的跪下,再静默的将手中的茶壶放到桌上,静默的屈身离去。 我对她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做一个透明人的态度,非常佩服!可见霜花坊的丫头们,也是很见过世面的。 杜若也同样的镇定,她慢条斯理的替我斟了茶,又素手芊芊的替叶云祁添上酒,这才轻轻说了一句:“公子何以见得,奴家不是凭着自己的本意,与二位相见的呢?” 叶云祁淡淡道:“叶某也只是猜测,如杜姑娘这般心思玲珑,又舌灿莲花之女子,恐怕很少会做主动与素未谋面之人交往的打算。再者,今夜也没有听说,霜花坊的姑娘,有邀客人上画舫一事。” 杜若没有再否认,只道:“公子对奴家不必有如此大的戒心,奴家确实之前与二位素未谋面,此番虽是受人所托,但奴家与所托之人却也同样的不相识。奴家既栖身于霜花坊之中,便也唯有听从霜花坊主人的命令行事。此番与公子会面之人,与其说是杜若,不如说是霜花坊更为贴切。”顿了顿,她又滴水不漏的笑着补了一句:“但霜花坊所图,左右也不过一个财字。故而公子大可放心,适才你们如何进的这画舫,片刻后便也如何出去。” 听得她如此说,叶云祁反而笑起来:“你要说什么,说即是了。我们就坐在这儿,又不曾因你几句话,倒把耳朵堵起来。一者没那么小气,二者,”他眼中散发着慵懒的光彩,浑身散发着少年人的意气,“杜姑娘也太小瞧叶某,一张一眼便可看尽的画舫而已,难道还怕这里有十面的埋伏?即便这里真会发生什么,那我担心的也只有一件事。” 他说到此,话音一转,忽然煞有其事的朝我问道:“小师妹,你可识得水性么?” 我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反而怔住。 叶云祁,你说这话的意思,是叫我做好跳水而逃的打算么?但是此法恐怕不通,因着我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啊! 不过等等,事情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两个人说话转的也太快了罢适才那杜若姑娘仿佛还在倾诉芳心似的,怎么这会儿,二人对话忽的就充斥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了?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这这,这是要开打的架势么?不要哇,我今天扮演的是风流公子,我没有剑,只有一把破纸扇 所幸,我担忧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杜若只是望着我掩袖笑了:“叶公子莫再说这样的话,瞧把你师妹吓成了甚么样。” 叶云祁也望着我不断摇头叹息,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就这点出息么。我好不容易架起的气场,在你这儿就轻易的破了个大窟窿。唉,你先把那纸扇子放下,放下。你捏那么紧,难道指望这玩意儿能救你一命?” 我:“” 杜若掩着袖子又无声的笑了一会儿,好容易才将眼里的欣喜之色收了下去,方才清了清嗓正色道:“既然公子早已看穿,那奴家也不便再藏着掖着的。其实托奴家之人,只要奴家带给公子几句话。” 叶云祁眼光淡淡的,显然对此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我却不同了,我十分好奇的问道:“什么人?什么话?” “那人说,明日戌时,约公子到城西的城隍庙一见。还让奴家记着叮嘱公子,莫忘记将‘那东西’一齐拿着来。” “那人还说,他知道公子现在住在哪儿reads;。若是公子明日不去与他相见,那只好他来找公子了。” 叶云祁听闻此言,从嘴边淡淡吐出一声嗤笑,却始终一言不发,眼中神色莫辨。这倒引得我好奇心横生,巴巴的问道:“杜若姑娘,那人是什么人?‘那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杜若轻轻一笑,温和的道:“姑娘莫要多问了,奴家只是个替人传话的,别的,一概不知。” 我还想再多问什么,却听叶云祁冷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随即又道:“若是杜姑娘的话说完了,我兄妹二人也不便多做打扰。就此告辞了。” 我诧然:“哎?这就走了?可是我还有话” 他斩钉截铁的站起身来,并索性伸手提着我的衣后领子强迫我也站起来,口气不耐的道:“你能有什么话?即便有话,也且先回去,回去咱们慢慢地说。” “我才不想和你说,我要和杜姑娘哎哎,你别拉我呀,这袍子可贵了,你扯烂了我心疼的呀叶云祁,你给我放手!”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去。” “” tat杜姑娘兄要妹走,妹不得不走我们我们来生再见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们乘着来时的小船,晃悠悠的行驶向岸边。 岸边还聚集着不少来听杜若唱曲儿的人,当我们走下船时,所有人都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并用或好奇或艳羡的眼神看向我们。 我估摸着不出一晚,扬州城里大半的人都将知道:昨夜,杜若姑娘在她的小画舫里,约见了两个年轻的公子哥儿。 我即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众人要看我便看了,反正他们之中又没几个有杜若那般细腻的心思,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我这公子哥是个假的。可叶云祁便不一样了,他不曾做过伪装,平常该是什么样,今夜也就是什么样。 但即便知道,我和他在未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将成为扬州城颇惹人兴奋的霜花坊花边新闻之一,他却依然沉默寡言的行走,对四周的议论之声置若罔闻。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这让原本跟在他后面、被众人注视得有些飘飘然的我,也不敢太过造次。 好容易走出了西湖边,窃窃私语的人声终于远去,顿时风也清朗起来,连呼吸空气都是那样顺畅。 我舒了舒筋骨,一蹦一跳的追上他,然后卯足了劲给了他一个大脑瓜子! “哼,让你扯我袍子。还不让我说话,我就说话,就说话,怎么着?你想把我扔湖里去呀,略略略~”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我这般的招惹他,他必然会与我毫不留情的打上一架。但此番却没有,他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不曾说。 我愣住:“叶云祁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我给打傻了呀?” 他仿佛被噎住了一般,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方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怜悯的看着我:“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你更傻的人?” “当然有reads;!” “我不信。” “就是你啦有什么好不信的,要学会面对现实。” “” 他似乎十分的不想搭理我,兀自迈着大长腿向前走着,一路沉默。 虽然我不大愿意承认,但其实我同我师父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话痨。身为一个话痨,我们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什么? 对,是沉默! 于是我开始费尽心力朝他问东问西:“叶云祁,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那你怎么不讲话?” “累。” “你累什么?你是因为见了杜姑娘累,还是因为明天要去见那个人累?” “” “那个人定然不一般罢。若只是普通人,何必花那么大功夫去找霜花坊。说来这人也奇了,我们明明是临时起意要去听戏的,他怎么就好像早已算准了我们今儿会去呢?” “” “虽然杜姑娘没有明说,但我听你的口气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 “你别不说话呀。你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还有‘那东西’又是什么?否则我好奇难耐!” 他终于停下步子,却只是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冷淡道:“告诉你又如何?知道这些事于你无宜。何况,我并不想说。” 我气的跺脚:“叶云祁,你骗我!” 他皱眉:“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几时骗过你?” “就刚刚!”我理直气壮的道,“刚刚从杜姑娘画舫上出来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 “说什么了?” “你说,我若是有话,且先回去,回去再慢慢的跟我说。”我徐徐道来,“你瞧瞧,这左右还不过半个时辰呢,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了吗?” “”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无可奈何,半晌,方闷闷的说了一句:“好罢。我们边走边说罢,莫跟个柱子一样立在这里,若是太晚回去,你师姐会担心。” 我点点头:“好。” 随后,我与他便并排而走,清冷的月光照在我们身上,在地上映出长长的两个影子。 他还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但我却也很识趣的没有催他。我知道他会开口,这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默契。这种默契就同此刻,他迈左脚,我也迈左脚,他低着头,我也低着头。 “我出生在一个复杂的家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启口,他的声音在暗色的街道上回荡,格外的空旷,格外的寂寥。 我知道,这一夜,我终于可以开始了解他。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身世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我的师门,存在着许多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传统美德reads;。 比如尊老——师父年纪大了,变得越来越爱吃甜糯的东西,为了防止他那一口牙提早罢工,我们很贴心的在他饭菜里放了许多辣椒。 比如爱幼——每每我遇着一些愁云惨雾之事时,大师兄都视而不见,三师姐则掩面叹息,而二师兄,往往是笑得最和蔼可亲的那一个。 再比如,我的师门相亲相爱,从上至下基本没有什么隔阂,所以不拘礼数,相处起来甚是轻松。 这一日,我又轻松的一脚踹开师父的房门,看见他老人家遮遮掩掩的将一本画风奇特的小册子往床下塞。 见来人是我,他眉头猛的一收:“不是叫你去山下躲到天黑吗?你现下回来是不是找抽?” 师父不愧是师父,哪怕被人撞见了看春宫图,也依然是如此的临危不惧,正义秉然。 我也正色道:“师父,人命关天。徒儿只好牺牲小我,成就大我。”顿了顿,我又小声的问:“二师兄还没回来罢?” 师父还来不及回答,便眼见我被后边层出不穷的师兄挤到了门框边上。 “雪霏师妹,是将人抬到这里吗?” “师妹,走了一路了,你累不累?” “师妹你渴不渴?” “师妹心底如此的此良善,实为我纯阳之福” 一片喧闹之中,师父的眉头越收越紧,他面上的皱纹简直要拧成一把麻花了,最后,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重重喝了一声。 他这一喝,用了七成的内功,于是八方俱静,连窗外的雀儿都不敢振翅,直愣愣的朝地上栽了个啃泥。 众师兄的表情呆若木鸡,随即纷纷向师父行礼,问候他老安康。 太和山上几乎人人皆知,我师父平生有两大好,一是看妹子,二是摆架子。 在没有什么新鲜妹子的情况下,你要让他开心,便让他摆足了架子,再给足他面子,那万事都是很好商量的。 于是这会人人的态度都万分恭敬起来,在这种不公不正的恭维氛围之中,师父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并呈现出一种几乎要春暖花开的迹象。 这时候,三师姐似乎有些看不大下去,她折身朝众人行了一礼,不冷不淡的道:“多谢诸位师兄出手相助,人送到这里便可以了。” 众师兄听了这话,又想争先恐后的向她回着话。师父好容易冰消雪融的表情这会儿又是一凝,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师兄们的动作一时顿住,很缓慢很小心的朝师父身边望了一眼。 师父挥了挥衣袖,慢慢的道:“时候不早了,都回罢。” 众师兄只好不情不愿,万分哀怨的告了辞。 等到众人尽数离开后,师父才望见地上原来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 师父眯着眼看了一会,叹道:“这小子是哪个门下的,怎的看得这样眼生?好可怜见的,都给挤晕过去了!” 师姐:“” 好不容易离开门框的我:“” 师姐解释道:“师父,这人不是纯阳弟子reads;。” 师父一愣:“不是纯阳弟子?那来我房里做什么?” “他昏倒在山门底下,我见他还有救,便把他一道带回来了。” 师父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 继而他慢慢踱步到那人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伸腿踹了一下。 师姐惊道:“师父,你做什么?!” 师父慈眉善目的道:“我瞅瞅他是不是装的。” 表情很复杂的师姐:“” 见怪不怪的我:“嘿嘿” “咳,既然不是装的,”师父抬起头,冷不丁的对我道:“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以为你师父无所不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愣住:“啊?师父有你这样夸自己的吗?” “没有!”师父的胡子简直快被他自己给吹起来了,“那还不快去请你青松师伯来看!” “知道了==” ———————————————————————————————————————————————— 半个时辰后,青松师伯来了,同他一齐来的,还有脸上涂满了花花绿绿草药汁、看上去神情愈发凶狠的二师兄,以及心惊胆战紧紧挨着师伯边上的我。 我们径直去了客房——说句实话,像我们这样的门派,一辈子能见着的脸就那么几张,一年半载能来个拜访的外人,那都是个稀罕的事。故而为了节省空间,许多房间都被我们用来堆柴了,说是客房,其实叫柴房才更为贴切。 此刻,那房间里支着临时搭起来的塌,塌后面还堆着一垒半新不旧木柴,日光从小窗里倾泻进来,照得房里处处是飞舞的木屑,甚为心酸。 小小一间房里,这时却挤满了人,除却睡在榻上那一个和我们新进来这三个。还有一个我师姐——她正安静的在一旁用手巾给男子擦脸。 还有一个是大师兄——他一动不动的倚在门边上,神情冷淡。 而我师父,早已不知去向,我估摸着,他定是回去看那本还没看完的春宫图去了。 师姐见青松师伯来了,便恭敬的起了身,行了一个礼。 青松师伯点点头,朝着男子走去,一言不发开始检查。 这间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很古怪。 大师兄有意无意的看着师姐,师姐若无其事的看着昏迷的男子,二师兄用可以杀人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盯着男子身后那一垒岌岌可危的柴,生怕它们一个不小心掉下来,会将男子砸成个永世沉眠的睡美男。 半晌后,青松师伯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收了手势。 师姐问道:“师伯,他怎么样?” 青松师伯语气深沉的道:“此人外表看不出受过伤,可却不省人事,沉睡至今。” 师姐又道:“可是中了毒?” 青松师伯缓缓点了点头:“此毒可令人神智昏聩,四肢疲软,江湖人士素爱用之,实为偷鸡摸狗、杀人越货之上上良选reads;。” 我忍不住插话道:“那究竟是什么毒啊?” 青松师伯一一望向众人,一脸的高深莫测:“江湖人称——蒙汗药。” 众人:“” 秦乾朗眼神可能不大好,待得走近了才认出了我们,颇为惊喜的道:“喲,稀客呀。叶兄,清冉妹妹,你们怎么下山来了?” 叶云祁于是收了斩妖剑,执袖朝他行礼。我也曲身做出行礼的姿势,嘴上却是冷冷哼了一声:“荣安王好大的架势,小女不过是想来见见自个儿的师姐,门还未曾进,便糟了好一顿挫败。” 秦乾朗微微一愣,眼神冷峻起来,落到了那几个侍卫身上:“怎么回事?” 那几名侍卫见到现下这份阵仗,哪里还嚣张得起来,一个个皆把头埋得不能再低。 秦乾朗目光更冷了:“说。” 这才有一个侍卫战战兢兢的道:“回,回王爷的话是,是他们没有把话清楚,硬是要往府里面的闯” 我心内一阵气顿,正准备反驳,却听秦乾朗声音忽的提高了一些:“硬闯?”他气定神闲的将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本王白养你们这些丢人的废物,连王妃的亲眷也看不出来,要你们还有何用?” 那几名侍卫听了他这发难的话,纷纷跪地求饶:“是小的们没有眼力见,冒犯了贵客,还请王爷责罚。” 秦乾朗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耐:“何伯,把他们拉下去杖责三十,再逐出府去。” 那些侍卫虽然面上露出苦楚之色,却也不敢再出声讨饶,一一朝着秦乾朗拜了一拜,接着便随着适才那名掀轿门的老者领罚去了。 秦乾朗这才脸上又有了如常的笑意,朝着我们略表歉意:“叶兄,清冉妹妹,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 叶云祁从容一笑,这会儿子也大方起来:“无碍。我兄妹二人此番不请自来,还望殿下莫要见怪才是。” “叶兄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霏霏与你们自幼相识,又是一同长大,自然是如亲生血缘一般的关系。如今她又是我的妻子,那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你们得空来自家转一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说到此,他话音微微一顿,语气略带遗憾,“其实我早该派人去请你们来府上,只是霏霏说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且纯阳宫中大多是清心修道之人,若是时时被这些红尘杂事纷扰,倒显本王不通事理了。” 秦乾朗这番话说得三分真心,七分热忱,若不是我早已知道他骨子里是怎样一个虚伪,那我现下大约已经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了!纯阳宫中多的是清心修道的人?可笑,你丫在太和山上待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不知如今的纯阳宫究竟是老实耕地的多还是潜心修道的多? 秦明朗,不要骗你自己啊。 我心内默默对秦乾朗表示鄙夷,并深深觉着叶云祁也一定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否则他面上怎么端着那种滴水不漏的笑容呢?且他还不忘道一句:“是,殿下的思虑得很周到。” 秦乾朗听了这句话,又见着叶云祁与我是这么个温顺的态度,果然从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我不由得对叶云祁表示敬佩,平心而论,在许多时候,他都能将一些棘手的事与人处理得很得当,让人觉得与他相处如沐春风,甚至觉得他是个翩翩君子。这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因为在我看来,他其实是个冷漠又坏脾气的挑剔鬼。 正文 50.第五十章 令牌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在那阴暗的小屋中关了三天后,我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贩子们叫我们换上干净的衣裳, 排成一排在院子中立着。我这才有机会看清周围的地形,原来这里被三面山崖所环绕, 进出都只有一条路, 着实为一块匪贼聚集的风水宝地。 住在这里的贩子有十余人,领头的是一个被人称为“刘老大”的男子。刘老大长得虎背熊腰,眼大如牛,好似打生下来就是个做土匪的面相,若是做不成土匪的头子,简直余生可惜。 今日刘老大的心情很好, 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上竟然堆了难得的笑容,他领着一个穿着雍容的老妇进了院, 指了指少女们道:“湘嬷嬷,这些即是新进的货, 您给瞅瞅, 可有中意的?” 湘嬷嬷淡淡的朝这边看了一眼, 随即道:“妈妈派老身这次来,是想挑个知机懂事的, 模样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安生,要懂得认命。”湘嬷嬷说到一半,提起手巾抹了抹嘴角,朝刘老大低声道:“近来院子里又有姑娘闹事,妈妈气得指甲都折了。” 刘老大点了点头,献媚的道:“那嬷嬷可得劝着些妈妈,为这等小事不值得操心生气,姑娘咱们这里有的是,何必拿自个儿的身子撒火。” “是,劝着呢。”湘嬷嬷笑了,随即不再多说,抬头又朝这边看来,略有不满的道:“都押着个颈子做什么?又不是属鹅的。” 刘老大立即用力吼了一句:“都把头抬起来!” 少女们听见这声音,皆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随即才颤颤巍巍的将脸面慢慢抬平了。 湘嬷嬷朝我们走近了,目光从我们的脸庞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在了我身旁的安平荷身上。 湘嬷嬷上下审视了她一番,忽然一笑,回头朝刘老大问道:“我瞧着这个就不错。” 刘老大立即狗腿子的附和:“嬷嬷好眼光。这个身家清白,是从淄县弄来的,平日里看着也不多话,想来绝不会惹妈妈生气。” 湘嬷嬷又看了安平荷一会儿,目光渐露满意之色,点点头道:“那就她罢。” 安平荷听见这话,身子僵了一瞬,眼中的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刘老大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她从人群中拉扯出来,并且给她披上了一袭黑色的斗篷。 湘嬷嬷走到她跟前,柔和的问道:“小女子,你叫什么名儿?” 安平荷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抖,“安平荷” 湘嬷嬷善意的一笑:“人如其名。不过往后这名字能不能用,还得看你的造化。” 安平荷没有说话,她娇柔的脸庞毫无血色。 湘嬷嬷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子来,扔给了刘老大,说道:“这就走罢。” 话音一落,立即从她身后冒出两个家仆,从贩子们手中接过了安平荷。 眼看他们带着安平荷就要离开小院,我忙出声道:“等等!” 一时间,少女们惊恐的眼神,与人贩子们惊讶的眼神,一齐落到了我身上。 刘老大有些生气,铜铃大的眼睛瞪着我,换了一口流利的方言:“你找死啊?!” 我象征性的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怕死的喊道:“湘嬷嬷,请等一等!” 刘老大忍无可忍的抡起了拳头,似乎下一秒就会砸向我的脸蛋,却听湘嬷嬷的声音淡淡传来:“无妨。就听听这小女子想说什么。” 刘老大于是将手放了下去,退朝了一边。 我忙从人群中跳出,对着湘嬷嬷恭顺的行了一个礼:“请问嬷嬷,欲将平荷带往何处?” 湘嬷嬷从容的笑了,又掏出手巾抹了抹嘴角:“你倒是胆子很大。敢问这样的问题,你就不怕吗?” 我摇了摇头:“身处这样的境地,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湘嬷嬷打量了我一下,“其实也不怕你们知道。我要带她去的地方,叫雪月坊。” “雪月坊?那是什么地方?” 湘嬷嬷有些惊:“你这女娃,到底是装的,还是太天真,难道你这十几年来都被关于闺阁之中,从不知江湖事吗?那刘老大能把你弄来,实在也属不容易。”顿了顿,她眼梢眯了眯,纵然遍布皱纹的眼睛依然透出一股遮不住的风尘味道:“风花雪月,浮生长夜。雪月坊,那可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我不慌不忙的道:“那再请问嬷嬷,这样的好地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 湘嬷嬷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微微抬了下巴:“吃饱穿暖?何止如此。若有本事,那过得便是万人追捧的生活,从此享不尽的金山银山。” 我于是又朝湘嬷嬷行了一个更重的礼:“求嬷嬷带我一齐走。” 空气忽然寂静了,四周传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偷偷抬眼,正好瞥见安平荷的脸色更白了,她神色惊恐的朝我摇着头。 湘嬷嬷的眼神在我身上落了许久,方才慢悠悠的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有资格求我带你走?” 我直起身来,朝着她从容一笑:“嬷嬷适才说过,妈妈想找的,是一个知机懂事,安生认命的女子。平荷姐姐的确足够安生,也足够认命,可依嬷嬷的阅历,一看便知,她并不是个会临机应变的性子。”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这样的性子,如何讨妈妈欢心?更遑论讨男子的欢心?” 湘嬷嬷似乎未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怔了一征,随即看我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想不到你这小女子,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却难得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顿了顿,又慢悠悠道了一句:“可太聪明的人,往往也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心思。” “嬷嬷放心,我省得,这不该有的心思,我绝不会生。”我诚恳的说道,“因着我从小到大,过得都是饿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实在是穷怕了,只要能摆脱这个穷字,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面上决然而凄楚,心中却很敞亮,并没有半分觉得自己是在撒谎。因为我的师门的确很穷嘛,为了摆脱贫困,纯阳宫上上下下弃剑拿锄,开荒挖田,这是怎样一份决心啊。 湘嬷嬷平静的与我对视良久,忽然一笑,“好,好。适才没有仔细看,原来你这女子长相倒是清甜,话也说得乖巧,想来妈妈会中意的。” 说罢,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照旧扔给了刘老大:“这一个我也要了。” 刘老大两手接过那袋子,欢天喜地的朝湘嬷嬷拜了一拜,他那粗壮的身躯做起这一动作来,倒也没有丝毫的违和:“多谢嬷嬷照顾。” 于是有人走过来,给我也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湘嬷嬷满意的看了一眼我和安平荷,又朝着刘老大低不可闻的轻声道:“你可保准这一路不会出岔子?” 刘老大笑得很有深意:“嬷嬷放心,一切都按规矩办好了。” 湘嬷嬷于是点点头,转身走了,几个仆从簇着我急忙跟了上去。 我经过安平荷身边,听见她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拉过她的手,朝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无声的比着口型: “别怕。” —————————————————————————————————————————— 从小院里出来,湘嬷嬷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我和安平荷则上了后面一辆。 这马车是特制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与普通马车无异,可其实构造坚固非常,连窗户也给订死了,想来是怕买来的姑娘不乐意,生了逆反叛逃之心,所以才特命工匠如此修建。 我将耳朵贴在马车内壁上,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四周环绕着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安平荷望着我连连叹息:“你这是何苦,你可知那雪月坊是” 我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特意提高了点声音:“我知道。可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只要能生活得富裕,其余的便不那么重要了。” 话落忙屏息去听,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一两声嗤笑,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而安平荷则幽怨的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无可奈何,也有哀叹我的无可救药。 我朝她缓缓摇了摇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我是来救你的。” 安平荷愣了一愣,眼瞳里有惊讶的光芒一闪而过,待她点了点头后,我才将手收了回来。 她焦虑的看着我,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了一句:“傻姑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我轻轻笑了一笑:“你救过我,我又岂能置于你不顾?” 安平荷怔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宽慰她道:“别怕,我有法子能逃出去。” “什么法子?” “被他们关在那方寸之地,我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我若有意味的朝安平荷挑了挑眉毛,“我瞧着这个湘嬷嬷行事讲究,身子又弱。这下山的路分外颠簸,她少不得要停车歇上两三次。” 安平荷似懂非懂的道:“你的意思是,趁着他们休息的时候,我们逃出去?”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未时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别说这种话了。”我朝她勉强笑了一笑,“你若活着逃出去了, 记得替我回一趟太和山, 告诉我师父罢了, ”我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告诉他老人家的好。” 我拽开了她抓着我的手, 用尽力气推了她一把:“走啊你!” 安平荷摇摇晃晃的朝后退了几步,随即站定了, 咬着唇看了我最后一眼,而后流着泪转身离开。 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即不管不顾的躺倒在半人高的长草簇里。 身下是柔软的草叶,眼前是一片清明的夜空。就在这一瞬间,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就要死在这种地方了,我还来不及告诉师姐,大师兄对她的情谊师父这会儿大约气急了, 他教过我那么多的剑法和江湖规矩, 可惜我一样也没能用得上 还有叶云祁,可恶, 这种时候怎么偏偏想起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来了?他在哪儿?究竟有没有来寻我? 在各种各样的遐想中,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正在这时,一片寂静终被打破,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盏提灯,接着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嘿,大哥你瞧,我就说我射中了噻!”适才雄浑的嗓音说道。 被称做“大哥”的男子嘿嘿一笑:“哟,还真是。你小子今儿走狗屎运啦。” “哪有,我就说我的箭法很神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带了一点疑惑,“可是,可是这女娃怎么躺在地上啊?” 空气里传来一秒钟的寂静,随即“大哥”道:“你莫不是把人家给射死了?” 雄浑嗓音的男子忙道:“怎么可能!你瞧,我这箭插在她腿上呢。” “大哥”沉默了一刻,随即道:“你去探探,这女娃娃还有鼻息没有。” 听到他这句话,我立即屏住了呼吸。 我紧闭着双眼,感觉到一个人的靠近,接着那声音喊道:“大哥!” “大哥”好似被他吓到了,问道:“咋了阿良?” 阿良贼兮兮的笑了一会儿,扭扭捏捏的道了一句:“大哥,这女娃子长得真好看。” “大哥”好像很生气,叱道:“净说些废话!湘嬷嬷哪次带回来的姑娘不好看?做那档子事儿的姑娘,不好看能成?赶紧的,若她死了,那咱哥俩可不好交差!” 阿良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我感觉到唇边有温度靠近再离开。 “糟,糟了大哥!她没气了!” “大哥”好像也有点慌,但终究是做人大哥的,还是要有点气魄。他沉声道:“她可能是装死。阿良,你再去摸摸她的脉。” “这,这不大好罢”阿良犹豫了一会儿,十分羞涩的道了一句:“俺,俺这辈子还没摸过女孩手呢。” “大哥”似乎被阿良这一番说辞惊呆了,片刻后才长喘出一口粗气:“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让开,放着我来!” 我听着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戏剧性的对话,心中却是一片空荡荡的木然。也只能是一片木然。他们要探我的鼻息,我可以闭气,但他们要摸我的脉,我总不可能去闭脉罢?不好意思,我大纯阳宫好像没有这门功夫。 要露陷了。我悲哀的想。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了他们将我抓回去吊在门廊上用鞭子抽打的模样。抽完了,他们或许还要将我医好了,叫我去接客。自然,也不会像鹧鸪那般好生的伺候着我,还要叫我低三下四的去伺候一些令人作呕的面孔。 这简直太悲惨了。 悲惨到我现下立马就决定要咬舌自尽。 右手的衣袖被稍稍提起,有冷风从袖口灌进我的臂膀。 正当我牙齿触到舌面微微刺痛时,却听见一声男子杀猪般的嚎叫。 我猛的瞪大了双眼,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半跪在地上,左手死命的去握右手手腕。 而他的右手,竟已被齐腕削断,白骨森然,血流如注。凄惨的叫声与强烈的血腥味搅和在了一块,令人毛骨悚然。 眼光下意识的朝地上一扫,瞥见一只断手骨静静的躺在我脸边,其中经脉血管皆清晰可见。 胃里登时泛上一股恶心,我愣了一愣,忍不住开始干呕。 “大哥!!!”阿良惊诧的喊道,指着我的手颤颤巍巍,“她没死!这是个妖女,会作法!” “作你个头!”大哥边握着自己的断手嘶嘶吸着凉气,边用快被气死了眼神瞪了一眼阿良,随即目光深重的望向远处,“那是草丛里有敌人。” 阿良赶忙随之眼光望去,紧紧握住手里一把弓,喊道:“什,什么人?给我出来!” 寂静的草丛里,夜风徐徐扫过,除却面前一盏黄灯,四下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俗话说得好,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不妨亮出罩子来看一看。” 我好容易停止了干呕,也朝着草丛深处看去,但依然只见夜色空旷,并不见任何人影,也未听见一声回应。 “大哥”面上两条粗壮的眉毛扭在了一起,蓦然转而怒视向我,恶狠狠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朝我脖颈上探来:“阁下既然在乎这小女娃娃,我偏要要了她的命!” “命”字还未落地,便听空气里传来一阵凛冽的风声,一片雪白划过我眼前,继而有温热的液体溅了我一脸。 我的视线几乎都要成红色的了。 我全身僵硬,哆哆嗦嗦在一片红的世界里,看见那个被称做“大哥”的汉子双手皆断,正在地上嚎叫着打着滚。 而他身旁的土地里,斜插着一柄剑。剑身冷冽,入地数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剑柄上很明显缺了一块。像是从前镶过什么东西,后来生生让人剐了去。 我神思有些恍惚,这柄剑这柄剑是 “大哥!!”阿良悲痛的喊道,不敢置信的望着那汉子两个血淋淋的豁口,继而目光一凝,神色悲壮的就要往草丛里冲:“老子和你拼了!” “阿良!站住!”汉子忍着痛出声道,继而硬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滴滴顺着他的外衫往下落。他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是他对手。” 阿良闻言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他咬着牙,眼中隐有不甘。 夜色浓重里,传来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小子,听你大哥的话。断了一双手,你二人回去也好交差。换句话说,断手断脚其实也能活。可若再留在这里,你二人还能不能看到今日的天亮,就很难说了。” 那汉子与阿良迅速的对视了一眼,只简短了说了一个字:“走。” 阿良咬了咬唇,终是在看见汉子摇曳不稳的步伐后跟了上去。临走时,还不忘捡起地上两截冒着热气的断手,以及对我睨以恨之入骨的眼神。 我沉默的看着他二人搀扶着离去,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呼吸着。 我的身子依然僵硬,一动不动的看着适才那股声音的源头。 那个人穿了身浅蓝色的袍子,发如泼墨,身盛月光,软靴踩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我看着他静静朝我走来。 他到我面前,弯下了腰,右手揽到了我的后背将我扶起。继而用左手的衣袖轻柔的替我擦去脸上的血迹。 像是在擦拭一件蒙污的珍宝。 长睫在他净白的面目上倒出一小块阴影,他平静的眼神令我觉得陌生。 但触碰着我的指尖是温热的。 终于,他狭长的眼角微微一眯,薄唇轻启:“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清冉,也有惧的时候?” 我呆愣了有三秒钟,好似所有的神识皆因这一句话开始从天地间回归到我的身体。我忽然感觉到了怕,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风雨飘零的浮萍原来可以有所依附。 这些情绪一股脑的涌入我的鼻腔,变成泪水夺眶而出,我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叶云叶云祁你是猪吗?!” 他还是笑,这一回却不肯同我吵嘴,眼底宛若蕴着一点歉疚:“是我来晚了。” “我差一点就死了!” “你不会死。” “我差一点就要被卖入青楼了!” “不会。” “师兄,”我扁了扁嘴,“我的腿好疼啊。” 叶云祁愣了一愣,立即转眼朝我的腿部看去,似乎是这会儿才注意到我不能直立的理由。 “只废了他的一双手,是太便宜了。” 他瞬间冷如寒冰的眼神叫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适才那血流如注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又回放了一遍,胃里又泛上一股说不上的恶心。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狠辣的武功? 叶云祁好似察觉到我的异样,回过眼来看我:“怎么了?” “没事”我恍惚的问,“二师兄,我会变成残废吗?” 他一皱眉,手臂用力将我整个横抱起来,冷冷道:“不要乱说,你不会有事。” “噢” 我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从他怀抱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这种温度属于太和山,属于恒长久远的幼年记忆,属于一个风和日丽弥漫着青草味道的午后。 我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叶云祁有一件事我很后悔” “什么事?” “我把大师兄的信,装在包袱里,可是我的包袱被那伙人贩子抢了”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暗色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不仅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们,而且遇见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画面。 彼时, 月光撒在安平荷白瓷般的额头上, 往下映出她眼睫下的几行清泪。 而叶云祁面对怀中这样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玉人儿, 看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他像是出声宽慰了她几句,因着隔得有点远, 所以我未能听得清晰。 他们定是太将这一刻的彼此放在眼里,所以未曾发现不远处,提着一盏小小的烛灯的我。 我那时想,幸好, 幸好他们未曾发现。 否则我该多尴尬, 否则我该多多余。 我屏息,凝神,慢慢往回缩着步子,悄悄离开了那片只有他们的月光。 —————————————————————————————————————————— 我的脑子忽然有些混沌, 像是有一团白雾缓缓的散开了,散至每一个角落搅乱了神思, 然后才有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连接起来。 我想起安平荷第一次提起叶云祁的名字时,她眼中闪过那一丝波澜; 想起路上我与叶云祁争吵, 她安静的看着他,面上只一抹柔柔的笑意; 想起她在他面前低眉垂目, 脸颊若有似无的绯红, 分外小女儿姿态的唤上一声“叶公子” 纵然我再迟钝, 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果真是对他有意的。 那么叶云祁呢,他是否明白?又是否 这个问题的答案竟让我有些惧怕去探究。 因着脑中始终环绕着一团白雾,故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到了何方。 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致,我无奈的叹息。 又迷路了。 我这一生迷路过许多次,只这一次让人觉得分外绝望。因着这四下荒辽,夜色深重,连个可以让我问路的人都没有。 风声愈加萧瑟了,出来的时候匆忙,故而只着了一件薄衫的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烛灯,似乎亦是已要燃尽。 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今个我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正当我分外感叹自己的悲催时,却忽然听见周遭杂乱的虫鸟声里,似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竹笛声。 这笛声于当下的我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循着那声音走去。 那笛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眼前又诸多杂草乱石,故而寻觅起来有些困难。 更糟糕的是,待我终于离那笛声愈来愈近时,它却戛然而止,再也无处可寻。 我停住脚步,又努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只余聒噪的虫鸣之声,于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奏笛之人,大约已经走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随即决定原路折返。虽然这也算不上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总比我越走越远的要好。 这样想着,我便转了身。哪知脚下刚迈出一步,眼前却豁然冒出了一个影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手中的烛火,就那影子出现的这一瞬间,熄灭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以大叫,大喊,大哭,来应对。但是很显然,我风清冉,并不是那种一般的人。 我只是憋住了呼吸,睁大瞳孔看着眼前陷入的一片黑暗,听着自己胸腔里轰隆作响的心跳,然后 然后我的腿就软了。 我哐当一下倒在地上,胡乱的合手跪拜:“大仙,你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累及无辜之人啊我我我,我的阳寿还未尽呢,不不不信,你可以去找阎王爷查查账” 那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被我这一举动给惊到了。须臾,那影子淡淡的发声:“我查过了,阎王的账没错。” “不,不可能啊,”我颤抖着声音急切的辩解,“我这十六年来,并未做过亏心的事啊!阎王爷为什么要收我啊?” 那影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疑惑的再问:“真的没做过?” 我愣了一愣,心想鬼差不愧是鬼差啊,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唔好罢,如果把将师父的酒换成水,将二师兄的裤子剪破洞,将隔壁师弟攒了三个月买的烤猪蹄偷偷吃掉的这些事情一齐算上”我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又颇有些无可奈何,“那我,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亏心的事。但是大仙,罪不至死啊!能不能跟阎王爷打个商量,让他晚点再来收我?” “晚到什么时候?” 我脱口而出:“不多不多,百八十年罢。” “噗。”那影子之前冰冷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放肆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女子果真有意思。” 我心下一顿,鬼差也会如此有幽默感吗?于是终于敢抬头一看,这一看,可把我气死了。哪有什么大仙鬼差,只有一个线条凌厉的下颚,以及一张映着月光,轮廓流畅的男子面容。 “你是人?”我后知后觉的道。 那男子又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快快起来罢,日后见到本大仙,不必再行此大礼。” 一种被人戏耍的屈辱感直奔心头,我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无奈经过适才那一跌,倒像是磕到了我的伤处。此刻猛然牵动,更令我痛得直冒冷汗。 男子似乎发现我有异样,启口问道:“你怎么了?”又随即抬头朝一处吩咐,“正午,点灯。” 于不远处传来一声回应,随即火匣忽明,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我这才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的相貌。 他着一袭玄色窄袖袍,衣襟及袖口皆绣银丝流云纹滚边,墨色的发以玉冠固定于头顶,衬得他本来有些秀气的五官愈发英挺,华贵逼人。 说来惭愧,我本来满腔的怒气,在看到这人如此俊秀的面庞后,竟已不翼而飞了大半。 唉毕竟这是个看脸的年代叫我如何免俗不落大流呀 而适才那个被男子唤作正午的,看上去则要普通得多。若是一定要我形容,那便是普通的褐衣,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神情,再普通的持着一个冒着火光的匣子。总之,是那种看过十眼也不一定会记得的人。 当然,在我打量这二人时,那名俊秀男子也同样借着火光在打量我。他不动声色的盯着我望了一会儿,忽然略显烦躁的启口:“喂,问你有事没有?若是无事,便赶紧起来。” 我的火气于是又被他这不耐烦的语气重新调起:“若是能站起来,还用得着你说?” 他怔了一下,好似明白了什么,继而从正午手中接过火匣,朝我的腿上凑近了一些。 “你的腿受过伤?”兴许是看见包裹着伤处的布条被血染红,他这么问道。 我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不满道:“既是行动不便,就该好好在家里待着。一个小小女子,大晚上的出来瞎晃悠什么。”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先前遭遇的心酸竟一齐涌上了我的心间。我眼睛发涩得难受,只横了他一眼,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想如此吗?若不是那屋里刚死过人,若不是他们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若不是我出来找他们时看见”越说越觉得十分委屈,一滴豆大的眼泪竟夺眶而出,我以手背快速抹去,又抬头瞪着他道:“都怪你,大半夜吹什么笛子!” 他怔住:“吹个笛子,也有错?” “自然有错!你吹的什么破曲,吹到一半干嘛停了?停了也便罢了,你又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出来吓人?” “姑娘,你讲讲道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接近我,我只不过是想探探你的虚实” “你还扮鬼吓我!还骗我,说阎王爷要来拿我” “噗,明明是你自己将我认成鬼差你哭了?” 我也正色道:“师父,人命关天。徒儿只好牺牲小我,成就大我。”顿了顿,我又小声的问:“二师兄还没回来罢?” 师父还来不及回答,便眼见我被后边层出不穷的师兄挤到了门框边上。 “雪霏师妹,是将人抬到这里吗?” “师妹,走了一路了,你累不累?” “师妹你渴不渴?” “师妹心底如此的此良善,实为我纯阳之福” 一片喧闹之中,师父的眉头越收越紧,他面上的皱纹简直要拧成一把麻花了,最后,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重重喝了一声。 他这一喝,用了七成的内功,于是八方俱静,连窗外的雀儿都不敢振翅,直愣愣的朝地上栽了个啃泥。 众师兄的表情呆若木鸡,随即纷纷向师父行礼,问候他老安康。 太和山上几乎人人皆知,我师父平生有两大好,一是看妹子,二是摆架子。 在没有什么新鲜妹子的情况下,你要让他开心,便让他摆足了架子,再给足他面子,那万事都是很好商量的。 于是这会人人的态度都万分恭敬起来,在这种不公不正的恭维氛围之中,师父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并呈现出一种几乎要春暖花开的迹象。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炸毛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不由得打了寒战,嘴里哆哆嗦嗦的道:“伯伯伯, 伯父平荷还未回来您且等等别忙着现身啊” 我边大念着“阿弥陀佛”, 边以当下我最快的速度闪到了屋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着这一刻我的右腿甚至已经完全恢复了! 出了屋门左右环顾, 只见临屋张爷爷家的灯亦灭着。想来是老人家睡得早,天一黑便安歇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莫名去叨扰人家。 于是我持着那盏灯,立在原地发愁。 叶云祁临走时, 异常严肃的叮嘱我要留在这里。非是我不愿随他的意,而是而是这屋中的森森鬼气,实在叫我想留也不敢留啊!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朝村外走去。算算时间他二人也该回来了, 若是运气好, 半路便能与他们遇上。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的运气的确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好得过头了。 我不仅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们, 而且遇见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画面。 彼时,月光撒在安平荷白瓷般的额头上, 往下映出她眼睫下的几行清泪。 而叶云祁面对怀中这样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玉人儿,看起来有些惊讶, 也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他像是出声宽慰了她几句, 因着隔得有点远, 所以我未能听得清晰。 他们定是太将这一刻的彼此放在眼里, 所以未曾发现不远处,提着一盏小小的烛灯的我。 我那时想,幸好,幸好他们未曾发现。 否则我该多尴尬,否则我该多多余。 我屏息,凝神,慢慢往回缩着步子,悄悄离开了那片只有他们的月光。 —————————————————————————————————————————— 我的脑子忽然有些混沌,像是有一团白雾缓缓的散开了,散至每一个角落搅乱了神思,然后才有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连接起来。 我想起安平荷第一次提起叶云祁的名字时,她眼中闪过那一丝波澜; 想起路上我与叶云祁争吵,她安静的看着他,面上只一抹柔柔的笑意; 想起她在他面前低眉垂目,脸颊若有似无的绯红,分外小女儿姿态的唤上一声“叶公子” 纵然我再迟钝,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果真是对他有意的。 那么叶云祁呢,他是否明白?又是否 这个问题的答案竟让我有些惧怕去探究。 因着脑中始终环绕着一团白雾,故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到了何方。 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致,我无奈的叹息。 又迷路了。 我这一生迷路过许多次,只这一次让人觉得分外绝望。因着这四下荒辽,夜色深重,连个可以让我问路的人都没有。 风声愈加萧瑟了,出来的时候匆忙,故而只着了一件薄衫的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烛灯,似乎亦是已要燃尽。 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今个我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正当我分外感叹自己的悲催时,却忽然听见周遭杂乱的虫鸟声里,似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竹笛声。 这笛声于当下的我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循着那声音走去。 那笛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眼前又诸多杂草乱石,故而寻觅起来有些困难。 更糟糕的是,待我终于离那笛声愈来愈近时,它却戛然而止,再也无处可寻。 我停住脚步,又努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只余聒噪的虫鸣之声,于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奏笛之人,大约已经走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随即决定原路折返。虽然这也算不上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总比我越走越远的要好。 这样想着,我便转了身。哪知脚下刚迈出一步,眼前却豁然冒出了一个影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手中的烛火,就那影子出现的这一瞬间,熄灭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以大叫,大喊,大哭,来应对。但是很显然,我风清冉,并不是那种一般的人。 我只是憋住了呼吸,睁大瞳孔看着眼前陷入的一片黑暗,听着自己胸腔里轰隆作响的心跳,然后 然后我的腿就软了。 我哐当一下倒在地上,胡乱的合手跪拜:“大仙,你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累及无辜之人啊我我我,我的阳寿还未尽呢,不不不信,你可以去找阎王爷查查账” 那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被我这一举动给惊到了。须臾,那影子淡淡的发声:“我查过了,阎王的账没错。” “不,不可能啊,”我颤抖着声音急切的辩解,“我这十六年来,并未做过亏心的事啊!阎王爷为什么要收我啊?” 那影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疑惑的再问:“真的没做过?” 我愣了一愣,心想鬼差不愧是鬼差啊,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唔好罢,如果把将师父的酒换成水,将二师兄的裤子剪破洞,将隔壁师弟攒了三个月买的烤猪蹄偷偷吃掉的这些事情一齐算上”我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又颇有些无可奈何,“那我,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亏心的事。但是大仙,罪不至死啊!能不能跟阎王爷打个商量,让他晚点再来收我?” “晚到什么时候?” 我脱口而出:“不多不多,百八十年罢。” “噗。”那影子之前冰冷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放肆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女子果真有意思。” 我心下一顿,鬼差也会如此有幽默感吗?于是终于敢抬头一看,这一看,可把我气死了。哪有什么大仙鬼差,只有一个线条凌厉的下颚,以及一张映着月光,轮廓流畅的男子面容。 “你是人?”我后知后觉的道。 那男子又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快快起来罢,日后见到本大仙,不必再行此大礼。” 一种被人戏耍的屈辱感直奔心头,我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无奈经过适才那一跌,倒像是磕到了我的伤处。此刻猛然牵动,更令我痛得直冒冷汗。 男子似乎发现我有异样,启口问道:“你怎么了?”又随即抬头朝一处吩咐,“正午,点灯。” 于不远处传来一声回应,随即火匣忽明,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我这才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的相貌。 他着一袭玄色窄袖袍,衣襟及袖口皆绣银丝流云纹滚边,墨色的发以玉冠固定于头顶,衬得他本来有些秀气的五官愈发英挺,华贵逼人。 说来惭愧,我本来满腔的怒气,在看到这人如此俊秀的面庞后,竟已不翼而飞了大半。 唉毕竟这是个看脸的年代叫我如何免俗不落大流呀 而适才那个被男子唤作正午的,看上去则要普通得多。若是一定要我形容,那便是普通的褐衣,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神情,再普通的持着一个冒着火光的匣子。总之,是那种看过十眼也不一定会记得的人。 当然,在我打量这二人时,那名俊秀男子也同样借着火光在打量我。他不动声色的盯着我望了一会儿,忽然略显烦躁的启口:“喂,问你有事没有?若是无事,便赶紧起来。” 我的火气于是又被他这不耐烦的语气重新调起:“若是能站起来,还用得着你说?” 他怔了一下,好似明白了什么,继而从正午手中接过火匣,朝我的腿上凑近了一些。 “你的腿受过伤?”兴许是看见包裹着伤处的布条被血染红,他这么问道。 我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不满道:“既是行动不便,就该好好在家里待着。一个小小女子,大晚上的出来瞎晃悠什么。”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先前遭遇的心酸竟一齐涌上了我的心间。我眼睛发涩得难受,只横了他一眼,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想如此吗?若不是那屋里刚死过人,若不是他们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若不是我出来找他们时看见”越说越觉得十分委屈,一滴豆大的眼泪竟夺眶而出,我以手背快速抹去,又抬头瞪着他道:“都怪你,大半夜吹什么笛子!” 他怔住:“吹个笛子,也有错?” “自然有错!你吹的什么破曲,吹到一半干嘛停了?停了也便罢了,你又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出来吓人?” “姑娘,你讲讲道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接近我,我只不过是想探探你的虚实” “你还扮鬼吓我!还骗我,说阎王爷要来拿我” “噗,明明是你自己将我认成鬼差你哭了?” “哦”男子的话尾音稍微拖了一拖,“不知姑娘的姐姐家住何处?莫非即是在那紫轩阁中?” 我稍稍皱了一下眉,略有困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男子也忒八卦了一些,还是说,这是因为枫琅淳朴的民风所致?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不错, 这是一封皇诏。 上面写道,纯阳宫顾氏女子, 贤淑雅德, 蕙质兰心, 与荣安王诚为良配, 如此云云。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 秦明朗并非普通人,也不是哪家的贵公子,他的血比贵公子要金贵得多。 他本名秦乾朗,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我也终于知道了,究竟要怎样尊贵的血统, 才能倨傲又平淡的说出一句:“天下之物于我而言, 皆为草芥, 无一不可得之。” 师父自接到诏书那一刻起,便日日唉声叹气, 愁眉不展, 连叶云祁难得一做的红烧肉也吃不下去了。 师姐是他看着长大的, 她心里想的念的等的人是谁,他如何又不知道呢? 只是皇命不可违, 师姐她的一念之差, 关乎着纯阳宫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性命。 师父把师姐招揽进房内,胡乱的塞给她一个包裹, 摆手道:“趁着夜黑, 你快下山去。”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浓重, 叹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师姐愣愣看着那个包裹,片刻之后,她将其端正的摆到屋中的小几上,回身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师父讶异的看向她:“你不走?你可知” “弟子明白。”师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师父,您不必为难。弟子心内已有了选择。” 师父沉默了,他的目光宛如夜色一般的浓。 “这一年,他连书信都不曾来过一封,”师姐苦笑了一下,自嘲般的道:“想来,怕是不会回了罢。” 师父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师父的养育之恩,弟子不敢忘,也不敢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纯阳宫于水火。”师姐道,两片羽翼般的长睫倒映出眼睑上一片阴影,“弟子,愿意嫁给荣安王。” —————————————————————————————————————————— 师姐要出嫁了,且嫁的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这让纯阳宫大半的女弟子羡慕嫉妒得红了眼;剩下一批为情所伤的男弟子,则日日借酒浇愁,山脚的酒馆老板因此生意越发红火起来,身子都开心得发了福。 可是师姐的小屋,依旧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时时远远望着她,却不敢再同从前那样无所顾忌的去打扰她。因为她看起来是那样的难过,那样的委屈,而我却对此束手无策。 太和山上的白梨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如雪花一般的飘絮。我想起许多年前,大师兄从山下背来一筐新鲜的雪梨。他挑了最大最甜的一个给我,再挑了一个歪瓜裂枣的给叶云祁,最后从身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株白艳艳的梨花,递给三师姐。 他脸上是温柔无声的笑:“阿雪,这样的时节,竟还有一树梨花未谢,你说稀奇不稀奇?” 师姐低头一抿嘴,接下来再说了什么,忙着和叶云祁抢梨吃的我并没有听清。 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好像格外的蓝,时光格外的慢,最后我们一同坐在草上晒太阳,好像一生就要如此闲闲散散的过去。 我不知当年的大师兄,究竟是如何在梨子结果的时节找来一株未谢的花。只知如今的梨花,皆无可阻挡的一一谢去。 ———————————————————————————— 等树上的叶子也掉的光秃秃的时候,宫里派来接师姐的人便上了山。 皇子娶亲,排场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得了的。迎亲的队伍从山脚排到了山顶,秦乾朗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头,眼中无限的春风与得意。 我们所有人都给他行礼,跪拜着叫他殿下,我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正见他也在看着我。他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忙规规矩矩的埋下头来。 秦乾朗似乎笑出声来,随即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三师姐的屋前,柔声唤道:“霏霏,我来接你下山。” 木屋里却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也没有丝毫的声音,宛若人去楼空一般的寂静。 秦乾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沉声吩咐喜娘:“进去替王妃更衣。” 喜娘恭敬的应了,一手抬了鲜红的嫁衣,低眉顺眼的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即喜娘惊慌失色的逃了出来,手上还端着那件纹丝不动的红嫁衣。 秦乾朗眼光一沉,从喜娘手里一把夺过嫁衣,正欲抬脚往里走,却见那扇小小的木门又再开了。 三师姐着的还是那身素色淡雅的道袍,右手提着一柄普通的青铜剑。 她直直看向秦乾朗,说道:“殿下路途辛劳,换衣这等琐事,不宜亲力亲为。” 秦乾朗的眼中看不出喜怒,只道:“这嫁衣,王妃早晚都是要穿的。” 师姐的眼光平静无波:“雪霏自幼跟随师父上山,这些年一直待在这太和山上。如今要走了,也只想以纯阳宫弟子的身份离开,”她话音一转,似乎放低了一点姿态,“殿下,莫非这也不许?” 秦乾朗的目光又软了,他一手将嫁衣抛回喜娘怀里,释然道:“只要王妃欢喜,一切都好。” 师姐没有说话,她将剑收入鞘,一步一步朝众人走来,走出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余年的方寸天地。众人都给她让路,她微微仰着颈,如同真正的王妃一样高傲。 她走到我身前时,顿住了步子,朝秦乾朗说道:“殿下,雪霏有几句女子的体己话,想对自家师妹嘱咐。” 秦乾朗十分善解人意的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有话慢慢说,我在前面等你。” 等他转身,领着一干人群浩荡离开。师姐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触到她的手心,温度比剑身还要冰冷。 “师姐”我哑着嗓子叹道,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儿,你什么都别说,”师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 “” “清儿,你生性纯良,秉性天真,这是人性的至善至美之处,但有时,这至善至美却也会害了你。”师姐语重心长的道,“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的人心埋得都太深了,你看不清他们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从前我我们在你身边,可以事事都护着你,可如今”她叹了一口气,“清儿,你总归是要一个人长大的。” “整个纯阳宫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生疼的,“师姐今日所说的话,你往后绝不能忘记。若有一天——”她看向我的眼神中似有凄楚,也有痛苦,“若有一天,你遇上了让你青睐的男子。你得记着,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万不能轻易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因为一旦交了出去,便意味着,你会输。” 我迷惑的看着三师姐,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却并不打算做解释,只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了三步,停住,又折头回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事物。 她苦笑:“从前我不知道他会走,所以他离开那时,这还是个半成品。我总想着,等他回来,再送他也不迟,哪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她话音顿了一顿,眼角似乎有泪,却强撑着对我咧了一个笑容,“若若你还能再见他,替我把它给他罢。” 她说完这一句,仿佛如释重负,连离开的步履都轻松了许多。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喊道:“师姐,你果真要嫁给秦乾朗吗?说不定,说不定大师兄明日就回来了呢?” 她的背影顿了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轻轻摇了一摇,继续朝人群中走去。 众人主动的散开一条道,秦乾朗应声转来,面上的表情很柔和,他向她摊开了手,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掌心放了上去。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璧人一般的被簇拥着离去,不知为何,竟流了满面的泪,秋风吹来,冷冷又涩涩。 我摊开手指,看见掌心正中摆着一枚青色的剑穗,淡雅的丝线缠绵的绕在了一起,长长的流苏仿佛说不尽的少年心事。 送剑穗的人,已经走了。得剑穗的人,却还不知道究竟何时候会来。 秦乾朗微微一愣,眼神冷峻起来,落到了那几个侍卫身上:“怎么回事?” 那几名侍卫见到现下这份阵仗,哪里还嚣张得起来,一个个皆把头埋得不能再低。 秦乾朗目光更冷了:“说。” 这才有一个侍卫战战兢兢的道:“回,回王爷的话是,是他们没有把话清楚,硬是要往府里面的闯” 我心内一阵气顿,正准备反驳,却听秦乾朗声音忽的提高了一些:“硬闯?”他气定神闲的将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本王白养你们这些丢人的废物,连王妃的亲眷也看不出来,要你们还有何用?” 那几名侍卫听了他这发难的话,纷纷跪地求饶:“是小的们没有眼力见,冒犯了贵客,还请王爷责罚。” 秦乾朗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耐:“何伯,把他们拉下去杖责三十,再逐出府去。” 那些侍卫虽然面上露出苦楚之色,却也不敢再出声讨饶,一一朝着秦乾朗拜了一拜,接着便随着适才那名掀轿门的老者领罚去了。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拜月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师父名剑流离, 乃是太和山上一名十分不正经的道士。 不正经到甚么地步?便是修行的道士需得六根清净、心无外物, 而他老人家偏要反着来,如今已是知非的高龄,仍然嗜酒如命, 且好美女, 是那种见到前/凸/后翘的女子便打死也迈不动步的好。 我怀疑,若不是他年轻的时候有些虚名,且自身剑法还有那么一丁点说得过去, 纯阳宫的宫主妥妥的要将他赶下山去。 如今他老了, 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徒弟, 若再不由分说的将他赶走,未免会有些过于残忍, 宫主又心善——其实主要是太好面子,容不得别人说他不近人情。 以上虽是我的猜测,但依我多年的观察,大约与真相**不离十。只是师父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按照他的说法:心中有道,便是酒肉也是穿肠过, 便是美女也是过眼云。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于是二师兄曾故作困惑的问我:“小师妹, 咱们纯阳山上何时造了一座和尚庙?我怎的未见过?” “……” 二师兄什么都好, 就是嘴巴略略毒了一些, 有时真叫人尴尬。 那一次,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后山砍了一整夜的竹子, 第二日起来连手腕都是肿的。 咳…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趁着夜色逃下山去,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杀过甚么人,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他自身成就还不高,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是以我上头,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姐,皆是遭了他的道,又因那时年岁太小,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有几次,师兄师姐们追问起自己是如何入得师门的,师父只捋一捋他那寸长的胡须,对天长叹道:“唉,那一年为师本是不愿收了你们的,哪知命数难逃,你们终究还是要入我纯阳门下——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小不点,就抱着为师的大腿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是不肯撒手”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师父又开始吹牛了,于是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十分不给面子的走了人。 我是唯一一个听师父讲到最后的,为着此事,师父还总爱在众师兄面前夸我尊师重道,很知礼数。我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莫不是您老人家死命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谁会受得了听您那扯上天的唠叨? 是以我终于总结出一个师兄师姐们早已懂得的道理,那便是:往后师父讲故事时,万万要抢先选个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据我师父而言,他遇到我那年,我正给一个戏班子里当打杂的,并顺带用我那还话都说不顺溜的嗓子尾着班主学几声戏。 那一年,正逢朝廷换了新主,新主是个半大孩子,万事还得靠着后宫那一位。正如我二师兄说过的,江山的事情一旦落到后宫妇人的手里,那十有**是要民不聊生个几年,而剩下的十有二一,便要民不聊生个好多年。 在这民不聊生不知第几个年岁里,我师父怀揣着那柄斩妖剑来到了襄州附近。此时,那柄名剑上的显贵宝石,已被师父在“形势所迫”下抠下来卖了钱,所以如今再看斩妖剑,仅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佩剑。你说它能斩妖?只怕妖都不信。 师父他就抱着那柄普通的斩妖剑,往戏班子门口那么一坐——倒不是他有心听戏,也不是他要踢馆找茬。而是他太饿了,襄州民不聊生得忒厉害,连地里的草根儿也被人一抢而光。 他本来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在戏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歇一歇,顺便“不经意”的瞅一瞅内里是否有些可以下肚的,却将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学戏。 那班主站在台上唱一句,小女孩跟着在边下学一句,那小女孩学得那叫一个——这么说罢,那小女孩一开嗓,在场众人皆眼眶湿润;那小女孩再唱得两三句,众人已纷纷痛哭流涕。 听到这里,我十分兴奋的问道师父:“是不是她唱得太好了,将人感动哭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那班主也不唱了,从厨房里捣什了一碗白面馒头出来,流着眼泪递给了小女孩,并道:“清儿啊,你你唱得太好了,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我们班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仙。来,叔这有几个饽饽,你拿着,另寻一处出路去罢。” 小女孩也许是饿得紧了,并没有听明白班主话里的真意,只顾愣愣接过馒头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班主见她肯吃了,朝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便从旁边上来两个人,将小女孩往外送了出去。 小女孩一边鼓着腮帮,一边已被推出了戏班的大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看见面前有一个十分饥渴的中年汉子——这自然,是我师父。 师父他腆着一张沧桑大脸,眼冒精光的盯着小女孩怀中的馒头,道:“小姑娘,饽饽分叔叔一个成不成?” 小女孩死死的收紧了手臂,坚定且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眼光动也不动,猛烈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了一想,随即提起手里那柄很普通的斩妖剑,耍了一个花式:“小姑娘,你若分叔叔一个饽饽,叔叔便教你学剑。” 小女孩疑惑的皱了眉:“剑?剑有什么用?学了有没有饭吃?” 我师父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那自然是有的吃,若是别人不给你饭吃,你便用这把剑打到他给你吃。” 小女孩愣了一愣,未曾想到若果真如此,那面前这人何以饿到如此潦倒的地步?她只简单的听到了“有的吃”这三个字,连思考都未及多思考,便把怀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成交!” 什么?你问我,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是以这一段,我是记得的,任凭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幼时的记忆已经愈来愈模糊,但不知为何,偏偏就单记得与师父分馒头这一段。 我便是这样拜了师,以一个馒头入了师门。师父带着我这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也不方便再在这三教九流的江湖七混八混,于是乎只好打道回府。 我上了太和山,才知道原来师父并非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我有了师兄和师姐,再往后还有了师弟,我的师门虽然算不得人才济济,但好歹也不冷清。 自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他简直跟火烧着屁股一样,一溜烟便到了大夫的身边。若是平常,我定会急忙追过去,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告诉我答案。但此刻我却很无奈,因为我是一个瘸子于是我只好坐在凳上,将他那可恨的背影看穿几十个窟窿。 “大夫大夫,这小丫头怎么还不醒?您这医术不行啊,还得深造啊什么我不懂,我懂,这银针不就是这样插的嘛” 忍无可忍的大夫:“你给我滚!!!” —————————————————————————————————————————— 在大夫的精心治疗()下,鹧鸪终于渐渐好转。 清醒过来的她见着了我,情绪很是激动。待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后,她又感激涕零的道要报恩。 我笑着摇头:“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就算你说余生要追随于我,也是没有那个必要的。只是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回答于我。” 鹧鸪道:“姑娘问罢。鹧鸪知无不答。” 我侧了个身子,将一旁立着的叶云祁腰上那把斩妖剑拔了出来。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鹧鸪凝着目看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雪月坊里虽然不缺江湖客,但这样的剑,我却是没有印象的。” 我叹了一口气,将那斩妖剑交回叶云祁手中,正巧看见他同样有些失望的眼神。 鹧鸪虽也是满目的疑惑,却十分的知机,并未出声追问。 我想了一想,又启口道:“鹧鸪,你知道多少蓝妈妈的事情?” 鹧鸪愣了一愣,有些怯懦的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罢了你可曾记得,我第一日见你时,曾问过你,妈妈待底下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好?你却并未回答我,只道了一句,妈妈很美。”我轻轻一笑,“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你话里的意味。如今终于懂了。” 鹧鸪也浅浅一笑,随即又有些惧怕的道:“姑娘心中明白即是了,”她朝门外示意了一下,“有些话,只能吃在肚里,是不能往外吐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正身处雪月坊之中。于是朝着身后的叶云祁摆摆手:“你去外面给我们把把风。” 叶云祁皱眉不满:“为什么是我?”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百戏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师姐入门的时候才六岁, 面貌五官还未没张开,后来女大十八变, 这一变便成了个标致得不能再标致的美人,震惊了整个纯阳宫的男弟子。我猜着师父看到如今的三师姐, 约莫是十分之后悔的,他如何能猜到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竟在十年之内出落得如此动人心魄。若他能稍微有些远见, 那很大可能我师姐便不是我师姐了,我该叫她师娘。 我曾兴致勃勃的问过我师父:“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收徒的标准一定很严格罢?” 师父当时在喝酒, 醉得已有三分了,他以微醺的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何以见得?” 我道:“您看,大师兄长得仪表堂堂, 二师兄嘛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三师姐更是美得没边了。可见您老人家对门下弟子的颜值是很有要求的! “那你呢?” 我十分之不好意思, 羞涩的撩了撩鬓发,“我嘛好歹也是小家碧玉, 玉容花貌, 貌比嫦娥” 我师父听了,当场一口老酒就喷出来了, 并且神色纠结的打量了我许久。 我觉着, 他一定是对我的话深表赞同,认为我确确实实是个潜力股。师姐都女大十八变, 何况我还没有十八呢。 师姐也对我说, 我还有三年, 远着呢,让我慢慢的变,不急。 我真是顶喜欢我师姐的,不仅因为她让我慢慢变,还因为她做得一手好女红。 那几年,纯阳宫很穷,我的师门更穷,穷得捉襟见肘,恨不得一块饼掰成两块来吃,一匹布剪成十匹来分。纯阳宫的很多弟子,因着要节省布料,常常是师兄穿小的衣服,给师弟穿,师弟穿小的,再给小师弟穿,如此源远流长,直到那衣服破到让人叹为观止。自然,师姐妹也是同理。甚至有些时候,师兄师姐的衣服,师妹师弟只能混着穿,挑也没得挑。 在这种勤俭节约的风气之下,我很庆幸,我穿的都是三师姐留下的衣服。 师姐长我三岁,大师兄长她三岁,所以她穿的都是大师兄的衣服。但师兄男式的道袍,在她手中只需过一转,便立即成了女式的道袍。等轮到我手里时,又变了模样,连道袍的样式也几乎看不出来了,竟是一条青水泛白的长裙子。真不知她是怎样做到的。 是以每每我穿着“新裙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总会引起旁的师门的师姐师妹的一顿叽叽喳喳,她们总以为我是个很有背景的,在大家都穷得穿补丁道袍的时候,我竟还能穿得起好看的花裙子。我的师门一定用了某些不正当的手段来富裕。这个时候,我的师姐就在一旁,很温柔很安静的笑。 我问师姐,为什么总是给我做裙子,她自己却还是穿着女式的道袍呢? 师姐温和的笑了:“小姑娘嘛,总是爱美的。穿些裙子,人自然而然就活泼起来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不是小姑娘了?难道她不需要活泼吗? 我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开始跟师姐学女红了。 我是下了十足的决心去学的,我原想着,待我学成了,一定给师姐制一袭顶好看的衣衫,让她也活泼活泼。奈何我实是没有这个天分,开始的时候,我跟着师姐学绣花,她教我绣蝴蝶,我绣出来却是个飞虫;她教我绣荷花,我绣出来的却是朵泥巴。后来师姐放弃在绣样上对我的熏陶了,准备教我缝衣,但自从我将衣袍的两只袖口缝到一处后,师姐崩溃了。 师姐十分勉强的对我说:“清儿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缝衣绣花的活计,有师姐就够了。” 我很无奈,很悲痛,最后我的女红学涯,以两个歪七扭八的荷包作为结束。 我将那两个荷包郑重其事的赠予了两位师兄,并嘱咐他们务必收好,因为这大约是我此生唯一能用针线做出的东西了。他们当时的表情很微妙,一定是非常感动罢。 总之,我的师姐就是如此的温良贤淑,又是如此的花容月貌。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太和山上一半以上的男弟子,都非常想得到这捧月。 是以,我从小就不乏可巧的小玩意儿,也不乏馋嘴的小食,这些都是师姐不屑一顾的东西。我曾问过师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师姐只是付之一笑,并未作答。 她虽不作答,我却也慢慢的晓得了。 师姐这些年,笼统给我做过五条花裙子,给师父做过三件披风,给二师兄改过四件道袍,却给大师兄编过足足十二条剑穗。 大师兄只有一把剑,每年换一个穗儿,也这样不间断的换了十二年。看来他无愧为离楼台最近的那一汪水。 练剑台上,大师兄用那把拴着崭新剑穗的旧剑,正与师姐切磋着师父新授的剑法。那一来一去的招式,怎么看怎么猫腻。 我躲在石头缝后,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会不会成亲呢?” 二师兄懒懒的躺在一片平坦的大石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当然不会了。” 我转过身去,问道:“为什么?” 二师兄将口中的狗尾巴草晃来晃去,吐字稍有那么些不清不楚:“他们出自同门,师兄和师妹怎么能成亲。” “为什么不能?!”我诧异极了,“书上都说,师兄师妹才是天配的良缘,可以夫妻双双闯江湖!” “啧,你都看的些什么破书。”二师兄挑眉看我一眼:“就比如你我,你觉着可能成亲吗?” 我立即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我自是不会同你成亲的。” “这不就对不对!”二师兄一口将狗尾巴草啐朝一边,猛的站起了起来,“风清冉,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我还来不及作答,便听那边剑锋交错的响声停了下来,继而是大师兄无比威严的声音:“二师弟,你又带着小师妹偷懒!还不快过来练剑!” “” “来啦来啦,师姐我跟你说噢,二师兄他这个人哟” “闭嘴,你个蠢材!” 师父曾说,青楼是江湖里最美的地儿,可以醉生,可以梦死,更重要的,是还有享不尽的温柔乡。可惜他这一生钱途惨淡,否则依他老人家的性子,我不知道还会多几个红尘女子做师娘。 我看了看身旁忐忑不安的安平荷,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莫不是为了要带她一同逃,其实我还蛮想去红尘乡里走一转,瞅瞅那里头到底有多温柔。 临近夜幕时,马车到了城下,我们换乘上一顶小轿子,悠晃悠晃的不知要去往哪里。 我心里有些着急,想着难道今夜就要将我们送去雪月坊里?若果真如此,只怕是再见血封喉的□□都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我们的运气没有那么背,轿子很快停在了邻近城郊的一间院子门前。湘嬷嬷下了轿,一脸疲态的朝我们吩咐:“今夜暂且住在这里,明儿记得起早,领你们去见妈妈。” 我朝她做了个礼:“多谢嬷嬷。” 湘嬷嬷看也没看我一眼,由人搀扶着离去了。 很快,从院门里走出来两个小丫头,先是朝湘嬷嬷见过了礼,再来到我与安平荷跟前微微屈身,堆了满脸的和气。 一个个子高些的朝着安平荷笑:“姑娘,我是喜鹊,您这边走。” 一个身形娇小些的,则朝着我笑:“姑娘,我是鹧鸪,您请这边走。” 她们边说着,边却明显走向不同的方向,安平荷忧虑的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不可见的示意了一个眼神,随即主动随着鹧鸪走去。 外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这还竟是个七进七出的深宅大院,只是花树虽多,景观虽盛,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鹧鸪一直领着我走到了最西的方向,方开了一扇门,笑道:“姑娘,这是你今夜住的房间。” 我探头看了一眼,见这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占地却又很大,像是以前做过偏厅或者仓库,如今给生生改成了简陋的卧室。 鹧鸪笑道:“姑娘快进来,外头夜风凉,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朝她谢过,又状似无意的问道:“鹧鸪姐姐,适才同我一齐的那个女子,她今夜住哪里呢?” 鹧鸪连连摆手:“姑娘唤我名字即是,可担不起姑娘这一声姐姐。”顿了顿,又笑道:“姑娘如今既是咱们雪月坊的人,便是同新生一样的了,又何必去管别人的事呢?” 我微微点头,很快明白了这里人戒心都很重,他们既然故意将我与安平荷分开,自然是不会让我知道她现下何处的。 鹧鸪见怪不怪,稍微打量了我一下,笑道:“姑娘这一路辛苦了。你先稍待,我去给你打些热水去,顺便再给你拿点换洗的衣服。” 说完便转身要走了,我忙叫住了她:“鹧鸪,能不能麻烦你拿个香炉过来?” “香炉?”鹧鸪歪头看着我,“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我故作掩鼻,为难的道:“这屋里的味道太呛人了,我想用香来熏一熏,或许会好些。” 鹧鸪了然的“啊”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笑道:“这屋子是新腾出来的,难免会有些味道,姑娘委屈了。我这就给你找香炉去。”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醉香楼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这句话叫我一时顿住了呼吸, 恍惚的想起了大师兄临走时,也对我说过这样一句相似的话。而今他却不知身在何方, 师姐也离我很远,唯一一个在身边的叶云祁, 现在也已有了安平荷 “你怎么还要哭啊?还没完没了了?真是欠你的”男子颇为无奈的道,“好罢好罢, 害你腿流血,我的确也有一半错。这样罢,我送你回家。” 正午知机的问道:“姑娘, 你家住何方?” 我眉眼低垂下去:“太和山。” “太太和”那男子有些不大相信,“正午,她说的那个太和山, 可是我知道的那个太和山?” 正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不知如何作答, 又来问我:“姑娘,你是否说岔了?太和山距这儿, 可有千里之远。” 我心内一阵黯淡, 是啊,太和山距这里, 是很远很远的了, 许多的人与事,似乎也已经变得很远很远了, “你们能送我到这附近的村子吗?” 那男子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自然可以。”顿了顿, 他又道:“正午, 你来背她。” 那正午躬身应了,便朝我走来,背对着我蹲下。我看着他那宽阔的背脊,感觉到心内一股强烈的抗拒感:“还,还是不要了罢我自己能走。” 那男子对我的坚持却嗤之以鼻:“笑话,你若是能走,现在倒是站一个给爷看看?” 我:“=_=” “给爷麻利点,不要整天别别扭扭的。”他皱着眉威胁我,“再磨蹭,爷可就要改主意了。” 我又纠结了一秒钟,在男女有别和生死去留这个抉择上很快作出了选择。 正午:“咳姑娘,你别勒我脖子,我喘不过气儿” 我:“噢,不好意思哈。” 俊秀男子:“=_=” ———————————————————————————————————————————— 说起来,我已不是第一次被男子所背了。 幼时我身子弱,睡觉睡得很不踏实。师父便把我往他背上一捞,再随口念一些道经佛法,以此来治疗我的不眠症。 再大一些,这种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我跟着师兄们一齐去山里种田,他们在田里辛勤劳作,我与师姐去树林里摘果子吃。待吃得饱肚了,我倒头便在草丛里睡觉,然后总有人将迷迷糊糊的我背回去。 大师兄说,他背我的次数少一些,叶云祁背我的次数要多一些。 我却是不信,姓叶哪有那么好心。他不半道上把我撇到山沟里,我都生疑。 而今匍匐于这陌生宽厚的背脊上,我不及想到,说不定很快,趴在叶云祁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安平荷了。 一念及此,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失落。 “正午,现下是什么时辰?”一个清贵的男子之音打断了我的神思。我微抬头,瞧见那人在不远处站定了,像是在等着我和正午赶上,他负手而立,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息。 背着我的正午也微微抬头,却是看向夜空,粗略估算后答:“回公子,大约是子时。” 子时我心下一顿,他们应该已经回家了罢 那男子点了点头,随即蹩了眉头看我:“哪有姑娘子时还未归家的,实在很不像话。你先前说什么来着?你说屋里死了人,然后你遇见了什么?我未曾听明白了。” 我目光低垂下去:“没什么。总归不是见了鬼。” 他嘴角提了一个笑容:“你怎知我要问你是不是真遇了鬼?否则怎么一见我就叫大仙呢?” 我扁扁嘴,对自己羞耻的行为保持缄默。 他似乎心情不错,又细细打量了我:“我瞧着你的打扮,并不像这一般的乡野女子,何况看起来连回村的路也找不到。你不是本地人罢?来这儿探亲的?” 我懒懒看他一眼,不甘示弱:“我看公子的打扮,也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公子也不是本地人罢,你们来这儿穷乡僻壤的地方,又是做什么呢?” 二人大约皆未想到我会如此作答,均是一怔。那男子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未有人这样同本公子讲过话。”他星辰般的眸子落在我面上,“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讲得罢?” “风清冉。清风的风清,冉冉升起的冉。” 他听了若有所思,“噢,原来是清水出芙蓉的清,柔条纷冉冉的冉。” 我蹩眉睨了他一眼,简直不明白他在文绉绉个什么劲。 “这位公子,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问别人名字时,也应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正午却说了一句:“我家公子的名讳不便示人。” “无妨。姑娘说得对,是我失礼了,”男子抱袖笑道:“在下” “打住!”我出声打断他,“麻烦你说得简单点。不要扯劳什子诗句,我学问低,听不懂。” 他愣了一愣,随即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既然清冉姑娘如此直率,那便叫我君庭罢。君子的君,庭院的庭。”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小片月光从树叶中散落下来,将将落在他的英挺的鼻梁之上,衬得整张面庞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 ———————————————————————————————————————————— 他们二人将我送至安平荷家时,我远远就见着了院门外叶云祁的度来度去的身影。 待他发现匍匐在一个陌生男子背后的人是我后,他焦虑的神情很快变成了讶异。 “风清冉,”他冷冷叫我着的名字,语气不难听出有些蕴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拍了拍正午的肩膀,正午便屈膝将我放了下来。我只用单腿点着地,一时有些把握不住平衡,旁边的君庭便顺势扶了我一把。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眼下夜色太深,叶云祁的脸看起来好黑。 “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君庭君公子,正午公子,多亏有他二位仗义相助,否则我今晚可能就要喂豺狼了。”我言笑晏晏的道,“君公子,这是我师哥。叶云祁。” 闻言,君庭与正午便笑着朝叶云祁行礼,可叶云祁只淡淡点头略过,便又冷冷的朝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好好待在屋里。你将我的话当过耳风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我知道”我颇感尴尬的道,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便寻思着出去找找。然后然后我就迷路了。” 我低着头说完了这段话,省去了碰见他们相拥的那一幕。 叶云祁将目光落到了我的右腿上,我不自觉往后缩了一缩。他便又是一皱眉:“又蠢又路痴,还敢自作主张。我看你非得折腾成真瘸子才甘心。” 我:“” 许是眼下气氛太僵,君庭有些看不过去,他上前一步笑道:“叶兄弟稍安勿躁。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叶云祁面无表情的道:“乐意讲就讲。” 君庭从容一笑,“敢问叶兄弟,近来家中可有白事?” 叶云祁淡淡挑眉:“院中白绫飘荡,兄台一览无余,又何必多此一问。” 君庭仍旧轻笑,对他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恕在下冒昧,需得提醒叶兄弟一句。兄弟周身正气,自是不信鬼神之说,可天下并非都人人都能这般正义秉然,令污秽之物敬而远之。女子性本阴虚,让惧怕鬼神的少女,在夜晚孤身一人于这发生过白事的场所,并不符合君子的仪度。何况,这也并非同门师兄妹相处的良善之道。” 叶云祁目光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又很快恢复平静。 “兄台心思缜密,叶某自愧不如。但应如何与师妹相处,叶某自有分寸,便不劳兄台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急的我忙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送我回来”又复对君庭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师哥就是嘴巴不饶人,你们别见怪啊。” 君庭倒是很大气,只说了一句“无妨。”又复压低了点声音朝我说道:“既然已将你安全送到了这儿,那先前我突然出现吓着了你这事,你可能原谅?” “哪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提及适才发生的一切,我颇觉得不好意思,“我还要多谢你们,否则凭我的方向感,恐怕到天亮也找不到回来的路。”顿了顿,又朝正午低头道:“正午大哥,谢谢你背我这一趟,让你受累了。” 正午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朝君庭躬身道:“公子,时辰已晚。咱们该走了。” 君庭点了点头,抱袖笑道:“清冉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我亦笑着抱袖回应他,很豪迈的说了一句:“江湖再见。” 就这样作别后,他们二人的身影很快消逝在浓重的夜色里。 而我转过身,却正对上叶云祁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 一个大胆又荒谬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蓦然生成。 也许也许我该去告诉她,大师兄对她一直有情, 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说清。她也没有输, 她的心, 并没有交付错人。 我坐在床沿,黎明时分的寂静愈发烘托着身体里呼之欲出的心跳声——下山, 去扬州, 去找她!去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下了地, 胡乱的收拾了两件衣衫以及仅有的一点碎银, 再将那封信珍而重之的放到衣服中间,做成了一个包袱, 往身后一背。最后提上那柄属于我的青铜剑,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 我一路左顾右盼,走得小心翼翼, 这是自然了, 我是偷着走的嘛——凭我这点拳脚功夫, 哪有胆子去找师父说要出师呢?我怕被他老人家打得半个月都爬不起来。 按照正常的套路, 我该趁着夜色浓重、月黑风高之时, 偷偷摸摸的离开太和山。但为何我偏选择在清晨就走,原因有二, 一是我性子急,不可能安安分分的等到天黑;二是我的师父懒癌至极, 不到日上三竿他绝对离不开那张塌。我此刻离开, 很把稳, 很安全。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彻底。因为我算漏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起得很早,因为他每天都要为大家不辞辛劳的做早饭。 叶云祁站在山道中央,怀中抱着一柄剑,面色不善的看着我。 我干干的笑了一下,勉强抬了抬手道:“早,早啊。二师兄,今日不在厨房里忙活了吗?” 他用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睨着我,并没有搭我话的意思:“风清冉,今儿起得挺早啊。打算往哪儿去?” “我呵呵,清早空气好嘛,我出来锻炼锻炼身体。” “噢?”他挑了挑眉毛,一副拽上天的神情,“背着包袱出来锻炼?” 我手指猛地一缩,面上仍然强做笑颜:“是,是啊。那个,顺便替师父下山办点事儿。” 我敢说,这是我近几年面对叶云祁笑得最灿烂的一次,可是我笑得直到嘴都发酸了,叶云祁还是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打量我我。 我仍然保持着无害的笑容,眨巴了两下眼睛,宛若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一样看着他。 他做出个嫌恶的眼神,毫不避讳的道:“行了,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屁股一撅,我都知道你马上要放什么味儿的屁。” 我愣了一愣,随即怒了:“叶云祁,你说什么呢!好歹我也是个女孩子,你能不能尊重我点!” 他对我的怒气视若无睹,直接了当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去江南?” 这种瞬间被人看透的感觉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扒拉了两下包袱带子,眼神飘到了泥土地上,没有出声。 “我就知道,唉。”他居然叹了一口气,他凭什么要叹这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你找到了她,将信的内容告诉了她,又能如何?” 我怔住,慢慢的抬起头来,对上他复杂的眼神。 “她已经不止是你的师姐了,”叶云祁道,“她是荣安王妃。” 清晨的风拂过,吹过身时,竟带来一丝刺骨的寒冷。 “叶云祁,很多时候我都想问,”沉默良久,我忽然出声道,“为什么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后果呢?” 他微微皱了眉,颇有些疑惑的看向我。 “因为觉得没有结果,或者因为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不敢去做,不敢去尝试,”我看着他肩上素色的竹纹,那是三师姐亲手绣上去的,“若生活从来都瞻前顾后,一定要思虑周全了才肯行事,那人在这个世上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呢?”顿了顿,我又道:“反正百年之后,人人都只有一个埋入黄土的结果。” 他看向我的眼光深暗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我却先他一步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师姐——无论她是王妃,还是布衣,这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告诉她,她以为自己输了,其实并没有,她以为自己被辜负,其实也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哪怕她知道以后,仍然心安理得的做她的荣安王妃,或者甚至于怪罪于我打扰了她的锦绣前程,这也没有关系。” “只要她知道,她曾在那么长年月里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心中其实也同样欢喜着她,这样便足够了。”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我几乎屏息了一般抬头看着叶云祁,一动也不敢动。而他则若有意味的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喜怒莫辩。 天光慢慢的明亮了,带动周围的景致也鲜明起来,鸟雀的声音稀稀疏疏动荡在整个山涧。 这个时间太久了,久到我以为出逃无望,叶云祁打定了主意在这里做一尊不会说话的石雕像的时候,他却轻轻一笑,启口道:“小丫头,你才多大点年纪,说得倒头头是道,可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么?” 我嗤道:“怎么不知道,话本里说的小姐书生私定终身,秀才入山夜遇狐仙的故事我看得多了!” 他摇了摇头,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少看,瞧瞧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 我则以一对“关你屁事”的眼神反击了回去。 叶云祁无奈的笑了,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好罢。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有一个条件。” 眼见事情有转机,我立即狗腿子的看着他:“什么条件?”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薄唇轻启:“下山之后,一切行动事宜,都必须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你?!” 我本意是想着,无论他说什么,都暂且答应着敷衍过去,却万不曾料到他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我匪夷所思的指着他:“你,你要和我一起走?!” 他笑意盈盈的点了头,不知为何,一看见他这副笑里藏刀的样子,我就想到了大尾巴狼。 我目光向下一移,落在他双手环绕的剑上。这才注意到这并不是他平日里用的那一把,而是师父的斩妖剑。 好家伙原来他早有准备,甚至还偷了师父的斩妖剑,就等着我自己往坑里跳呢! 我鄙夷的打量着他,此人心机好深,以后我一定要远远的防着他。 只是这一回没法子了,我叹了口气,道:“好罢。” 叶云祁满意的一笑,将斩妖剑往身后一送,说道:“即刻启程罢,若是师父醒了,那可就麻烦了。” 我无可奈何的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一事:“大师兄和师姐走了,这回连你我也走了,师父身边可就一个弟子也没有了,他孤零零的待在这太和山上,”顿了顿,侧脸睨了叶云祁一眼,“连个烧饭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啊。” 叶云祁迈着他那双大长腿,悠然自得的走在前面,头都懒得回:“莫慌,关于这一点,我早已有应对之策。” “???” “想当剑流离的徒弟的人太多,我看她们心念极诚,昨儿便收了一批入门面试。”哪怕他不回身,我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脸上必然展现着阴测测的笑容,“师父这回有得忙了,他啊,不孤单!” 这一声叫唤似乎立即将陷入沉思的蓝芙拉扯出来,那种复杂的神情在她的眼中瞬间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初见时那般的风情万种,媚而不娇。 “失礼了。”蓝芙将斩妖剑恭敬的递了回来,“这是一把好剑。公子还是将其带在身边为好。”她的话音顿了一顿,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日后,莫再如此轻赠他人。因为剑,也是有心的。” 叶云祁只好将其接了回来,因为她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倒一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为何,这一会儿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四周寂静空灵,只听得见风扫树叶的声音。 良久后,蓝芙终于启口打破沉默,她淡淡笑道:“这剑,我不会收。这钱,公子也拿走罢。只当我蓝芙,今儿也做桩善心的事儿。”她说完这一句,似乎已极为疲惫,又垂了眸朝匍在地上的喜鹊冷冷说道:“过会儿去找湘嬷嬷领卖身契。从今往后你们记着好好伺候新主子。” 喜鹊愣了一愣,忙朝着蓝芙感恩戴德的磕头。蓝芙却没有心思去受,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同我们客气一句,只拂了衣袖,转身如风一般的离去了。 弥漫着花香的园子里,只余下欣喜得流泪的喜鹊,昏迷不醒的鹧鸪,不明所以的安平荷,以及更加不明所以的我与叶云祁,在面面相窥。 —————————————————————————————————————————— 那之后,我们尽快安顿了喜鹊与鹧鸪。 因着是第二个才挨打的,又被我们及时制止了,故而喜鹊只受了点皮外的伤。 可是鹧鸪就不一样了,我们请医馆的大夫来看时,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怎的给打成了这个样子?严重,太严重了。” 叶云祁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说道:“您老这不是说得尽是废话吗?若是不严重,用得着抬轿子把您请过来?赶紧的,您老给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须发皆白的大夫被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才没好气的道了一句:“有救!” 叶云祁潇洒的掷了一碇银子:“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救不了,本公子立马去砸了你医馆的牌子。”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试着唤了一声, 并未有回应。 “叶云祁?!” 叫唤的声音放大了一点, 仍然没有回应。 我疑惑的左顾右盼, 不见其身影, 于是趴到椅栏上朝下望去, 只见水面平静,波光依旧。 这家伙不会跳水跑了罢?在山上长了这么多年, 他会不会水啊? 我双手叉腰, 鼓足了一股气,朝着水面喊道:“叶云祁!!!你淹死了吗!!!” 感觉到身后忽然聚集了许多视线,我转过身, 果然见全船舱的人都颇为惊讶的看着我。而适才与我搭过话的那位船家小哥, 这会儿面上的表情也有点难以言说 “别喊了, 蠢货, ”一个有些欠扁的声音闷闷的传来,“我在这。” 那声音是从船舱后面传来的, 我循声望去, 隐约见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角。 我在众目睽睽下穿过船舱, 看见一个有半人高的藤编箩筐, 大约是船家平日用来装杂物的。再往前走几步,便见叶云祁猫着腰,半蹲不蹲的在那箩筐后面, 神情很谨慎的样子。 我登时就笑岔了。 “哈哈哈, 你这是做什么?”我一边捂着肚子, 一边抬手朝他指指点点, “瞧瞧你这模样,哈哈哈,简直像只过街被打的大耗子!” 叶云祁不甘心我如此取笑他,立时皱了眉,凶狠的威胁了一句:“不许笑,再笑打爆你的牙。” “噢。”我稍微正色了一下,随即用双手捂严实了嘴,继续幸灾乐祸:“嘻嘻嘻!” “” 叶云祁简直被我气笑了。 他无可奈何的道:“别闹了。我有事要嘱咐你。” 难得他如此正经,我也不好再作怪,又笑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你说。” 他的眼光若有似无的飘向岸边,心不在焉的道:“过会儿到了渡口,你先下船,枫琅县里有家客栈名为紫轩阁,你且去那里等着我。” 我有些诧异:“我一个人去?那你呢?” 他轻轻咳了一下,道:“师兄有些私事要办。” “什么事?” 他瞪了我一眼:“私事私事,即是很私人的事,这很私人的事,怎么能随便让你知道呢?” 我还是觉得莫名其妙,我与他相识数十年,真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沉思了一瞬,忽然灵光一现,恍然道:“我知道了!” 他诧了一诧,狐疑而谨慎打量着我。 我拍了一下掌心,继续说道:“你的事是否与铸剑山庄有关?” 他愣住,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都知道了?” 看见他这副一脸被人猜中的表情,我顿时十分的自豪与开心,于是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小师妹,关于此事” “不必多说!”我爽朗大气的朝他摆了摆手,并用表示理解的眼神看着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唉,其实我也明白,各人都各人的难处,谁都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他由起初的神情沉郁,很快变为一脸的茫然,“什么挨刀,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就别装了~”我善意的提醒他,“难道不是你偷了人家庄子里的东西,惹了人家的眼,现如今被他们天南海北的追击吗?” “我?偷东西?”他匪夷所思的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梁,随即啧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瞧瞧,被我戳中了心事,开始气急败坏了不是?”我轻飘飘的说道,“怪不得我总奇怪呢,咱们师门那么穷,你屋里却怎么三天两头的总有些好东西,原来是这样一个缘故。”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对他说道:“你这样是不对的。咱们虽然穷,但俗话说得好,人穷志不能穷啊!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他被我说得很无语,一副想怒不能怒,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最后他分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叹服道:“风清冉,我真料不到。你的想象力竟然如此的丰富,你不去写戏文,简直是浪费人才。”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我立时不乐意了,皱了眉质问他:“若非如此,那你为何一见到铸剑山庄的人,便这般躲躲闪闪,一副生怕被他们逮到的模样?你若没有做理亏的事,又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呢?” “我”他噎了一口气在喉咙上,随即又泄散了一般,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对。你猜得没错,我是拿了他们的东西,所以不得不避着他们。” 我满意的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偷东西了。” 他很勉强的看了我一眼,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不过,若是你拿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即是了。”我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何必这样躲着藏着呢?” “东西我并没有带在身边,如何还给他们。”他说道,“这样有理说不清,他们只要一见到我,便立即会逮了我回去交差。” 我愣了一愣,慌忙道:“那你还是避着些好。”想了一想,又指了指那藤箩筐,“你躲在这里会被发现的,要不把这些杂物拿出来,你钻进去,我再帮你遮上盖子?” 他看了看那脏兮兮的箩筐,又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小师妹还是很关心我的。” “不是,”我耐心的解释道,“我是怕他们逮住你,万一把我当作了你的共犯同党,那我岂不是要冤得六月飞雪了。” 叶云祁:“” 他没好气的朝我道:“马上要靠岸了,你赶紧离开这里,省得拖累我。” 我很识时务的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跑到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又晃悠悠折头了回来。 叶云祁见着我去而复返,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师妹,你竟这样放不下我,师兄之心甚感欣慰” “不是,我是有事问你。”我摇摇头解释,“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 “紫轩阁” “还有啊,那客栈收费贵不贵呀?我可是没有多少钱的,要不,你给我点?” “” 师父听了这话,先是欣慰的笑了很久,才道了一句:“伴着师父又有什么好,你自小无心向道,难不成想同你的师伯们一样,在纯阳宫里做个女道姑?” 我愣了一愣,立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虽不做个女道姑,但清儿要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情之所至” 师父听不得我这样胡言乱语的说下去,大手往前摆了摆:“打住打住,为师怎么觉着你今儿有些反常啊?你讲实话,是不是又去哪儿捅娄子了?” “不曾的,不曾的。”我心虚的绕到师父身后,轻手轻脚的给他捶着肩,“就是那个,师父啊” 我的话还没未讲完,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风清冉,你给我滚出来!!!” 一听见这声音,我唰的就在师父身后蹲下来了。师父的道袍很宽大,具有非一般遮掩性。 师父扭着个头,神情复杂的看着我,缓缓叹了一口气。 在如此水火的情况下,容不得我多做什么解释,所以说出的第一句话必然要简而精,精而诚,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师父心软。 在经过一秒的深思熟虑后,我哭丧着脸小声喊道:“师父救我!救我!我!” 我的话音将落,门扉就哗的一声开了,吓得我又往椅子后缩了缩。 师父两手朝外一摆,又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的道:“阿祁,何事惊慌?” “师父,”是二师兄的声音,“小师妹没来你这里?” “噢,来过的。”师父的声音顿了顿,这一顿简直让我呼吸都停住了,他却话音一转,“我让她替我去送东西了。” “去哪里?” “额唔去给青松师伯的珍珠鸡喂食了。” “师父几时关心起那鸡来了?” 不必看,我也知道,二师兄此时的表情必然是很费解的。 “咳,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师父大言不惭的道,继而声音里似乎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不过阿祁,你这个脸颇有几分艺术感,像极了你师哥日前摘回来那一筐红番茄。哟,你的眼睛也变了,活像只兔子咧。” “” 不必看,我还是知道,二师兄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很愤怒的。 待他气愤的甩门而出后,师父洪亮的笑声才爆发出来,简直响彻了整个太和山山顶。 他捶胸顿足的笑了好半天,让人怀疑他这把老腰会不会就此折断了,这才直起身来朝我正色道:“清儿,你怎可以这样捉弄你师哥?信不信为师打断你的腿。” 我故作惧怕的连连讨饶,他却又道:“不过,若你告诉我是如何弄得,为师便饶了你这次。” 我面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听人说,用食盐洗脸可以美容。我觉得二师兄的长相拉低了我们整个师门的颜值层次,故而想着往他的洗脸盆里加上些许。”我掐着食指尖尖道,“只是只是在用料上,出了那么一丢丢差错。” 正文 60.第六十章 番外 杜若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 男子无奈道:“你哭什么呢?叫别人知道了, 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我吸了吸鼻子, 夹着哭腔道:“那你大可不必操这份心了, 这荒郊野岭的, 没人能看到。你赶紧走罢。”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抱怨:“真是麻烦”随即叹了一口气:“哎, 你莫哭了,姑娘家若是哭花脸,可甚是难看。” 这句话叫我一时顿住了呼吸,恍惚的想起了大师兄临走时, 也对我说过这样一句相似的话。而今他却不知身在何方, 师姐也离我很远,唯一一个在身边的叶云祁,现在也已有了安平荷 “你怎么还要哭啊?还没完没了了?真是欠你的”男子颇为无奈的道,“好罢好罢, 害你腿流血, 我的确也有一半错。这样罢, 我送你回家。” 正午知机的问道:“姑娘,你家住何方?” 我眉眼低垂下去:“太和山。” “太太和”那男子有些不大相信, “正午,她说的那个太和山,可是我知道的那个太和山?” 正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不知如何作答, 又来问我:“姑娘, 你是否说岔了?太和山距这儿, 可有千里之远。” 我心内一阵黯淡,是啊,太和山距这里,是很远很远的了,许多的人与事,似乎也已经变得很远很远了,“你们能送我到这附近的村子吗?” 那男子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自然可以。”顿了顿,他又道:“正午,你来背她。” 那正午躬身应了,便朝我走来,背对着我蹲下。我看着他那宽阔的背脊,感觉到心内一股强烈的抗拒感:“还,还是不要了罢我自己能走。” 那男子对我的坚持却嗤之以鼻:“笑话,你若是能走,现在倒是站一个给爷看看?” 我:“=_=” “给爷麻利点,不要整天别别扭扭的。”他皱着眉威胁我,“再磨蹭,爷可就要改主意了。” 我又纠结了一秒钟,在男女有别和生死去留这个抉择上很快作出了选择。 正午:“咳姑娘,你别勒我脖子,我喘不过气儿” 我:“噢,不好意思哈。” 俊秀男子:“=_=” ———————————————————————————————————————————— 说起来,我已不是第一次被男子所背了。 幼时我身子弱,睡觉睡得很不踏实。师父便把我往他背上一捞,再随口念一些道经佛法,以此来治疗我的不眠症。 再大一些,这种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我跟着师兄们一齐去山里种田,他们在田里辛勤劳作,我与师姐去树林里摘果子吃。待吃得饱肚了,我倒头便在草丛里睡觉,然后总有人将迷迷糊糊的我背回去。 大师兄说,他背我的次数少一些,叶云祁背我的次数要多一些。 我却是不信,姓叶哪有那么好心。他不半道上把我撇到山沟里,我都生疑。 而今匍匐于这陌生宽厚的背脊上,我不及想到,说不定很快,趴在叶云祁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安平荷了。 一念及此,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失落。 “正午,现下是什么时辰?”一个清贵的男子之音打断了我的神思。我微抬头,瞧见那人在不远处站定了,像是在等着我和正午赶上,他负手而立,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息。 背着我的正午也微微抬头,却是看向夜空,粗略估算后答:“回公子,大约是子时。” 子时我心下一顿,他们应该已经回家了罢 那男子点了点头,随即蹩了眉头看我:“哪有姑娘子时还未归家的,实在很不像话。你先前说什么来着?你说屋里死了人,然后你遇见了什么?我未曾听明白了。” 我目光低垂下去:“没什么。总归不是见了鬼。” 他嘴角提了一个笑容:“你怎知我要问你是不是真遇了鬼?否则怎么一见我就叫大仙呢?” 我扁扁嘴,对自己羞耻的行为保持缄默。 他似乎心情不错,又细细打量了我:“我瞧着你的打扮,并不像这一般的乡野女子,何况看起来连回村的路也找不到。你不是本地人罢?来这儿探亲的?” 我懒懒看他一眼,不甘示弱:“我看公子的打扮,也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公子也不是本地人罢,你们来这儿穷乡僻壤的地方,又是做什么呢?” 二人大约皆未想到我会如此作答,均是一怔。那男子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未有人这样同本公子讲过话。”他星辰般的眸子落在我面上,“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讲得罢?” “风清冉。清风的风清,冉冉升起的冉。” 他听了若有所思,“噢,原来是清水出芙蓉的清,柔条纷冉冉的冉。” 我蹩眉睨了他一眼,简直不明白他在文绉绉个什么劲。 “这位公子,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问别人名字时,也应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正午却说了一句:“我家公子的名讳不便示人。” “无妨。姑娘说得对,是我失礼了,”男子抱袖笑道:“在下” “打住!”我出声打断他,“麻烦你说得简单点。不要扯劳什子诗句,我学问低,听不懂。” 他愣了一愣,随即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既然清冉姑娘如此直率,那便叫我君庭罢。君子的君,庭院的庭。”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小片月光从树叶中散落下来,将将落在他的英挺的鼻梁之上,衬得整张面庞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 ———————————————————————————————————————————— 他们二人将我送至安平荷家时,我远远就见着了院门外叶云祁的度来度去的身影。 待他发现匍匐在一个陌生男子背后的人是我后,他焦虑的神情很快变成了讶异。 “风清冉,”他冷冷叫我着的名字,语气不难听出有些蕴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拍了拍正午的肩膀,正午便屈膝将我放了下来。我只用单腿点着地,一时有些把握不住平衡,旁边的君庭便顺势扶了我一把。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眼下夜色太深,叶云祁的脸看起来好黑。 “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君庭君公子,正午公子,多亏有他二位仗义相助,否则我今晚可能就要喂豺狼了。”我言笑晏晏的道,“君公子,这是我师哥。叶云祁。” 闻言,君庭与正午便笑着朝叶云祁行礼,可叶云祁只淡淡点头略过,便又冷冷的朝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好好待在屋里。你将我的话当过耳风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我知道”我颇感尴尬的道,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便寻思着出去找找。然后然后我就迷路了。” 我低着头说完了这段话,省去了碰见他们相拥的那一幕。 叶云祁将目光落到了我的右腿上,我不自觉往后缩了一缩。他便又是一皱眉:“又蠢又路痴,还敢自作主张。我看你非得折腾成真瘸子才甘心。” 我:“” 许是眼下气氛太僵,君庭有些看不过去,他上前一步笑道:“叶兄弟稍安勿躁。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叶云祁面无表情的道:“乐意讲就讲。” 君庭从容一笑,“敢问叶兄弟,近来家中可有白事?” 叶云祁淡淡挑眉:“院中白绫飘荡,兄台一览无余,又何必多此一问。” 君庭仍旧轻笑,对他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恕在下冒昧,需得提醒叶兄弟一句。兄弟周身正气,自是不信鬼神之说,可天下并非都人人都能这般正义秉然,令污秽之物敬而远之。女子性本阴虚,让惧怕鬼神的少女,在夜晚孤身一人于这发生过白事的场所,并不符合君子的仪度。何况,这也并非同门师兄妹相处的良善之道。” 叶云祁目光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又很快恢复平静。 “兄台心思缜密,叶某自愧不如。但应如何与师妹相处,叶某自有分寸,便不劳兄台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急的我忙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送我回来”又复对君庭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师哥就是嘴巴不饶人,你们别见怪啊。” 君庭倒是很大气,只说了一句“无妨。”又复压低了点声音朝我说道:“既然已将你安全送到了这儿,那先前我突然出现吓着了你这事,你可能原谅?” “哪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提及适才发生的一切,我颇觉得不好意思,“我还要多谢你们,否则凭我的方向感,恐怕到天亮也找不到回来的路。”顿了顿,又朝正午低头道:“正午大哥,谢谢你背我这一趟,让你受累了。” 正午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朝君庭躬身道:“公子,时辰已晚。咱们该走了。” 君庭点了点头,抱袖笑道:“清冉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我亦笑着抱袖回应他,很豪迈的说了一句:“江湖再见。” 就这样作别后,他们二人的身影很快消逝在浓重的夜色里。 而我转过身,却正对上叶云祁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一句相逢即是有缘。” 所以我惴惴不安,时时为师姐感到忧心不已。却不曾料到,他在给她衣食无忧生活的同时,也不忘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原来,他待她,这样好。 她过得这样好,甚至有了他的孩子,在外人看来,这已是神仙眷侣的一对了。 既如此,那大师兄呢? 那一封泛黄的、力透纸背的信,又该如何自处?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番外 杜若2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师姐嫁给了皇族, 师父收了秦乾朗数不尽的聘礼, 师门的日常生活终于得到了质的飞升——如今吃的鸡肉是真的鸡, 再也不用吃豆腐鸡了。 望着满桌子货真价实的食物, 师父却皱着眉不住的叹息。就在我以为他会缅怀几句从前大师兄与三师姐都在时的美好回忆时, 他却看了看叶云祁,又看了看我, 煞有其事的道了一句:“为师觉着, 是时候给你们收几个师弟和师妹了。” 我和叶云祁:“” 师父一向一言九鼎, 说风就是雨,当即便令我二人光大师门, 为其招收新的弟子。 我二人功夫平平,没法出师下山, 师命又不可违, 无奈之下只好在山脚支了个摊子, 随意的拉个横幅, 龙凤凤舞的沾墨写上“剑流离收徒”五个大字。 我们坚定不移的认为,绝不会有人眼瞎再来投奔师父门下。虽然在多年以前,他曾在江湖上闯过一些声名, 但那毕竟是年轻的时候,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死在沙滩上, 谁还记得他那点虚名? 可我们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来咨询的人很多, 来报名的人更多, 头一天我们懒懒散散的在山脚支摊子, 第二天便不得不把摊子移到了半山腰——没法子,排队的人太多了。 我和叶云祁忙得昏天暗地的,一边得给人登记,一边又得粗略的挑选这些人的资质,看他们是不是够的上纯阳武学这块料子。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们很奇怪,想投入我的师门的,十个有九个皆是女子,且她们来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偶尔还会对叶云祁抛媚眼。 起初我以为是当下的审美发生了转变,让叶云祁这等幺蛾子也产生了吸引无数女子的魅力。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师父来的——咳,她们自然不是想当我师娘,而是想当第二个王妃。 世人皆知纯阳宫里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荣安王对其一见倾心,力排众议娶她做了王妃。这让大部分平民瞬间看到了新的希望,仿佛一夜之间,人人都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故而家家都动了把女儿往纯阳宫里送的心思,哪怕当不了第二个王妃,当个什么侧妃,三妃,也是极好的。 知道真相的叶云祁很受打击,连着给我们做了三顿苦瓜炒鸡蛋。 —————————————————————————————————————————— 这一日晌午,好容易打发走一批花枝招展的女眷,在我趴在桌子上乏力的叹气时,却又听见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传来:“敢问小道姑,可是师从流离剑宗门下?” 剑宗不剑宗的,我还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原来有个这样尊的称号,听起来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我懒懒的抬起眼一扫,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扑扑的褚红色袄子,再往上一看,只见一张和蔼可亲的胖妇人脸庞。 我吓了一跳,猛的直起身来,讶道:“大娘,难道您您都这把岁数了,还想嫁到宫里去?!” 胖妇人掩面一笑,嘴里叱道:“小道姑真会开玩笑。我是来给人送信的。” 我呼出一口气来,问道:“大娘,您要送信给什么人?” 胖妇人从宽大的袖间拿出一封泛着黄的信封,说道:“大娘不识字,那人只说信送到纯阳宫,交付给流离师父门下任何一人均可。别的却不知道了,小道姑,你给瞅瞅。” 我接过信来,触手感觉到里面事物的单薄,疑惑的望去,只见信封正面写着“阿雪亲启”四字。 我“啊”一声叫出声来,这是大师兄的字迹! 这是大师兄给师姐的信! 我急切的朝胖妇人问道:“大娘,这信是从哪里来的?送信的人现在哪里?” “这对不住了小道姑,”胖妇人抱憾似的一笑,“实不相瞒,这信是我儿子带来的。年前他南下去寻生计,路上却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好容易捡的一条命逃出来,脑子却给伤的不爽利了。同乡的人将他带了回来,在家里养了半年,神智一直不清不楚的。”言及于此,胖妇人眼中是挡不住的心疼,“也是菩萨保佑,这些天他人总算清醒了,这才想起了送信这档子事。他身子虚,还走不得长路,我听村里人说,流离师父这几日正欲广收弟子,便带着信来了。” 我听得愣住,原来大师兄并非没有往回寄过书信,而是被这一番**给耽搁了,还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连连谢过胖妇人,又急忙找到了在座上打盹儿的叶云祁,揪了一把他的臂膀肉。 他吃痛得跳起来,面上还带着点半醒未醒的神情,见着是我,瞪着眼道:“怎么着风清冉,又没大没小了是不是?” 我懒得和他斗嘴皮,将信封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瞧,这是什么?” 他原本慵懒的眼神,在看见信封字面的那一瞬忽的明晰了:“大师兄的信?” 我点点头。他一把将信扯了过去,作势便要拆开,我忙用双手阻挡住他,喊道:“你做什么?上面写的‘阿雪亲启’,你瞎了看不到呀?你叫阿雪吗?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江湖道义!” “别叽叽渣渣在我耳旁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了,”他不屑的瞥我一眼,“你师兄我识字,看得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现下上哪儿去找三师妹去,莫非要寻到王府里去?” 我征了一征,他便以手背将我双手推开,不耐烦的解释道:“事急从权,我只是先替师妹稍微看那么一看,并不妨碍江湖道义。” 他一边道着义正言辞的话,一边将信口拆开,当内里的雪白终于重见天日时,他的眼色忽然一变。 叶云祁此人,嘴巴毒,脸皮厚,但说话也的确算话,他真的只看了一眼,随即一把将其塞回我手里,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我很纳闷,下意识的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上面写了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自个儿没长眼睛啊。” 我被他说得一怔,顿为自己的智商感到了忧虑,赶紧低头展平手里的信件看去。 上面只有一行字,深暗的墨色力透纸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我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除了这一句隐晦不明的话,再没写别的了。大师兄真小气,好容易来一封信,还这么的惜字如金,啧。 我书读得不多,师门已经够穷的了,自然请不起像样的教书先生。纯阳宫里有一个夫子,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然垂垂老矣了,各门的师叔师伯仍然将手下一批又一批的小萝卜头塞过去,任他们在夫子苍老又催眠的嗓音下接受文化的熏陶。 可以想象,在如此粗糙简陋的学习环境下,我的文化程度自然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看到这样一句博大精深的诗句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懵逼的。 后来,在我数度冥思苦想,深思熟虑之下,我终于决定去找青松师伯。 青松师伯是太和山上不可多得的文化人,因为他是学医的,学医必然要看许许多多的医书,在此基础上,顺带也会看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我去请教他,他虽然会故作高深的装模作样几句,但最后总归是愿意告之我的。不像叶云祁,我若是去问他,他能把我奚落得从日出直到日落。 我只告诉了青松师伯那句话,并未言及大师兄来信之事,他听了,近乎狡黠的看了我一眼:“想不到呀,咱们清儿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什么样的年纪?” 他抿一口清茶,咧开嘴嘿嘿一笑:“春心~萌动~” “” 我大感窘迫,又隐隐觉着有些兴奋,追问道:“师伯,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首樵夫深情的山歌,也是一名诗人失恋的情歌。”青松师伯若有意味的看着我,“清儿,是哪家的小子对你表白了心意?你为何又要狠心的拒绝人家?” 我怔了征,连忙摇了摇手解释:“师伯,你弄错了,不是我” 青松师伯对我抛了个“我懂得”的眼神,又大叹道:“唉,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哟。” “” “快和师伯说说,是严风门下的那几个小子,还是隔壁山头的李家大郎?” “不是,师伯,你真的误会了” “哎~咱们师侄之间,还有什么讲不得的?你尽管说,师伯也好替你把把关唔,难道说,是叶云祁那小子,好好好,这小子总算开了窍了!” “” 师父曾说,青楼是江湖里最美的地儿,可以醉生,可以梦死,更重要的,是还有享不尽的温柔乡。可惜他这一生钱途惨淡,否则依他老人家的性子,我不知道还会多几个红尘女子做师娘。 我看了看身旁忐忑不安的安平荷,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莫不是为了要带她一同逃,其实我还蛮想去红尘乡里走一转,瞅瞅那里头到底有多温柔。 临近夜幕时,马车到了城下,我们换乘上一顶小轿子,悠晃悠晃的不知要去往哪里。 我心里有些着急,想着难道今夜就要将我们送去雪月坊里?若果真如此,只怕是再见血封喉的□□都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我们的运气没有那么背,轿子很快停在了邻近城郊的一间院子门前。湘嬷嬷下了轿,一脸疲态的朝我们吩咐:“今夜暂且住在这里,明儿记得起早,领你们去见妈妈。” 我朝她做了个礼:“多谢嬷嬷。” 湘嬷嬷看也没看我一眼,由人搀扶着离去了。 很快,从院门里走出来两个小丫头,先是朝湘嬷嬷见过了礼,再来到我与安平荷跟前微微屈身,堆了满脸的和气。 一个个子高些的朝着安平荷笑:“姑娘,我是喜鹊,您这边走。” 一个身形娇小些的,则朝着我笑:“姑娘,我是鹧鸪,您请这边走。”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咳…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 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 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 趁着夜色逃下山去, 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 杀过甚么人, 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 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 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 他自身成就还不高, 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 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是以我上头, 有两位师兄, 一位师姐,皆是遭了他的道,又因那时年岁太小,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有几次, 师兄师姐们追问起自己是如何入得师门的, 师父只捋一捋他那寸长的胡须, 对天长叹道:“唉,那一年为师本是不愿收了你们的,哪知命数难逃,你们终究还是要入我纯阳门下——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小不点,就抱着为师的大腿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是不肯撒手”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师父又开始吹牛了,于是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十分不给面子的走了人。 我是唯一一个听师父讲到最后的,为着此事,师父还总爱在众师兄面前夸我尊师重道,很知礼数。我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莫不是您老人家死命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谁会受得了听您那扯上天的唠叨? 是以我终于总结出一个师兄师姐们早已懂得的道理,那便是:往后师父讲故事时,万万要抢先选个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据我师父而言,他遇到我那年,我正给一个戏班子里当打杂的,并顺带用我那还话都说不顺溜的嗓子尾着班主学几声戏。 那一年,正逢朝廷换了新主,新主是个半大孩子,万事还得靠着后宫那一位。正如我二师兄说过的,江山的事情一旦落到后宫妇人的手里,那十有**是要民不聊生个几年,而剩下的十有二一,便要民不聊生个好多年。 在这民不聊生不知第几个年岁里,我师父怀揣着那柄斩妖剑来到了襄州附近。此时,那柄名剑上的显贵宝石,已被师父在“形势所迫”下抠下来卖了钱,所以如今再看斩妖剑,仅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佩剑。你说它能斩妖?只怕妖都不信。 师父他就抱着那柄普通的斩妖剑,往戏班子门口那么一坐——倒不是他有心听戏,也不是他要踢馆找茬。而是他太饿了,襄州民不聊生得忒厉害,连地里的草根儿也被人一抢而光。 他本来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在戏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歇一歇,顺便“不经意”的瞅一瞅内里是否有些可以下肚的,却将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学戏。 那班主站在台上唱一句,小女孩跟着在边下学一句,那小女孩学得那叫一个——这么说罢,那小女孩一开嗓,在场众人皆眼眶湿润;那小女孩再唱得两三句,众人已纷纷痛哭流涕。 听到这里,我十分兴奋的问道师父:“是不是她唱得太好了,将人感动哭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那班主也不唱了,从厨房里捣什了一碗白面馒头出来,流着眼泪递给了小女孩,并道:“清儿啊,你你唱得太好了,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我们班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仙。来,叔这有几个饽饽,你拿着,另寻一处出路去罢。” 小女孩也许是饿得紧了,并没有听明白班主话里的真意,只顾愣愣接过馒头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班主见她肯吃了,朝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便从旁边上来两个人,将小女孩往外送了出去。 小女孩一边鼓着腮帮,一边已被推出了戏班的大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看见面前有一个十分饥渴的中年汉子——这自然,是我师父。 师父他腆着一张沧桑大脸,眼冒精光的盯着小女孩怀中的馒头,道:“小姑娘,饽饽分叔叔一个成不成?” 小女孩死死的收紧了手臂,坚定且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眼光动也不动,猛烈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了一想,随即提起手里那柄很普通的斩妖剑,耍了一个花式:“小姑娘,你若分叔叔一个饽饽,叔叔便教你学剑。” 小女孩疑惑的皱了眉:“剑?剑有什么用?学了有没有饭吃?” 我师父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那自然是有的吃,若是别人不给你饭吃,你便用这把剑打到他给你吃。” 小女孩愣了一愣,未曾想到若果真如此,那面前这人何以饿到如此潦倒的地步?她只简单的听到了“有的吃”这三个字,连思考都未及多思考,便把怀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成交!” 什么?你问我,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是以这一段,我是记得的,任凭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幼时的记忆已经愈来愈模糊,但不知为何,偏偏就单记得与师父分馒头这一段。 我便是这样拜了师,以一个馒头入了师门。师父带着我这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也不方便再在这三教九流的江湖七混八混,于是乎只好打道回府。 我上了太和山,才知道原来师父并非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我有了师兄和师姐,再往后还有了师弟,我的师门虽然算不得人才济济,但好歹也不冷清。 自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好容易才睡了过去,却做了两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是师姐和大师兄在一齐舞剑,舞着舞着就成了亲,还生了一堆白白胖胖的娃娃。另一个梦只有三师姐,她披着红盖头,坐在赤色艳艳的喜塌上,夜风晃过,撩起盖头一角,露出一张倾国倾城却满面泪痕的脸。 这两个梦,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还是 那一日我意外的醒得很早,天光尚未明朗,我看着窗外混沌的天色,眼中不断浮现三师姐临走那天,她平静的面容底下隐藏着的波涛暗涌,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我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一个大胆又荒谬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蓦然生成。 也许也许我该去告诉她,大师兄对她一直有情,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说清。她也没有输,她的心,并没有交付错人。 我坐在床沿,黎明时分的寂静愈发烘托着身体里呼之欲出的心跳声——下山,去扬州,去找她!去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下了地,胡乱的收拾了两件衣衫以及仅有的一点碎银,再将那封信珍而重之的放到衣服中间,做成了一个包袱,往身后一背。最后提上那柄属于我的青铜剑,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 我一路左顾右盼,走得小心翼翼,这是自然了,我是偷着走的嘛——凭我这点拳脚功夫,哪有胆子去找师父说要出师呢?我怕被他老人家打得半个月都爬不起来。 按照正常的套路,我该趁着夜色浓重、月黑风高之时,偷偷摸摸的离开太和山。但为何我偏选择在清晨就走,原因有二,一是我性子急,不可能安安分分的等到天黑;二是我的师父懒癌至极,不到日上三竿他绝对离不开那张塌。我此刻离开,很把稳,很安全。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彻底。因为我算漏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起得很早,因为他每天都要为大家不辞辛劳的做早饭。 叶云祁站在山道中央,怀中抱着一柄剑,面色不善的看着我。 我干干的笑了一下,勉强抬了抬手道:“早,早啊。二师兄,今日不在厨房里忙活了吗?” 他用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睨着我,并没有搭我话的意思:“风清冉,今儿起得挺早啊。打算往哪儿去?” “我呵呵,清早空气好嘛,我出来锻炼锻炼身体。” “噢?”他挑了挑眉毛,一副拽上天的神情,“背着包袱出来锻炼?” 我手指猛地一缩,面上仍然强做笑颜:“是,是啊。那个,顺便替师父下山办点事儿。” 我敢说,这是我近几年面对叶云祁笑得最灿烂的一次,可是我笑得直到嘴都发酸了,叶云祁还是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打量我我。 我仍然保持着无害的笑容,眨巴了两下眼睛,宛若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一样看着他。 他做出个嫌恶的眼神,毫不避讳的道:“行了,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屁股一撅,我都知道你马上要放什么味儿的屁。” 我愣了一愣,随即怒了:“叶云祁,你说什么呢!好歹我也是个女孩子,你能不能尊重我点!” 他对我的怒气视若无睹,直接了当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去江南?” 这种瞬间被人看透的感觉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扒拉了两下包袱带子,眼神飘到了泥土地上,没有出声。 “我就知道,唉。”他居然叹了一口气,他凭什么要叹这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你找到了她,将信的内容告诉了她,又能如何?” 我怔住,慢慢的抬起头来,对上他复杂的眼神。 “她已经不止是你的师姐了,”叶云祁道,“她是荣安王妃。” 清晨的风拂过,吹过身时,竟带来一丝刺骨的寒冷。 “叶云祁,很多时候我都想问,”沉默良久,我忽然出声道,“为什么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后果呢?” 他微微皱了眉,颇有些疑惑的看向我。 “因为觉得没有结果,或者因为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不敢去做,不敢去尝试,”我看着他肩上素色的竹纹,那是三师姐亲手绣上去的,“若生活从来都瞻前顾后,一定要思虑周全了才肯行事,那人在这个世上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呢?”顿了顿,我又道:“反正百年之后,人人都只有一个埋入黄土的结果。”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怀疑, 若不是他年轻的时候有些虚名,且自身剑法还有那么一丁点说得过去,纯阳宫的宫主妥妥的要将他赶下山去。 如今他老了, 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徒弟,若再不由分说的将他赶走, 未免会有些过于残忍,宫主又心善——其实主要是太好面子, 容不得别人说他不近人情。 以上虽是我的猜测, 但依我多年的观察,大约与真相**不离十。只是师父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按照他的说法:心中有道, 便是酒肉也是穿肠过,便是美女也是过眼云。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于是二师兄曾故作困惑的问我:“小师妹, 咱们纯阳山上何时造了一座和尚庙?我怎的未见过?” “……” 二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略略毒了一些, 有时真叫人尴尬。 那一次,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后山砍了一整夜的竹子, 第二日起来连手腕都是肿的。 咳…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 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 趁着夜色逃下山去, 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 杀过甚么人,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他自身成就还不高,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是以我上头,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姐,皆是遭了他的道,又因那时年岁太小,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有几次,师兄师姐们追问起自己是如何入得师门的,师父只捋一捋他那寸长的胡须,对天长叹道:“唉,那一年为师本是不愿收了你们的,哪知命数难逃,你们终究还是要入我纯阳门下——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小不点,就抱着为师的大腿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是不肯撒手”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师父又开始吹牛了,于是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十分不给面子的走了人。 我是唯一一个听师父讲到最后的,为着此事,师父还总爱在众师兄面前夸我尊师重道,很知礼数。我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莫不是您老人家死命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谁会受得了听您那扯上天的唠叨? 是以我终于总结出一个师兄师姐们早已懂得的道理,那便是:往后师父讲故事时,万万要抢先选个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据我师父而言,他遇到我那年,我正给一个戏班子里当打杂的,并顺带用我那还话都说不顺溜的嗓子尾着班主学几声戏。 那一年,正逢朝廷换了新主,新主是个半大孩子,万事还得靠着后宫那一位。正如我二师兄说过的,江山的事情一旦落到后宫妇人的手里,那十有**是要民不聊生个几年,而剩下的十有二一,便要民不聊生个好多年。 在这民不聊生不知第几个年岁里,我师父怀揣着那柄斩妖剑来到了襄州附近。此时,那柄名剑上的显贵宝石,已被师父在“形势所迫”下抠下来卖了钱,所以如今再看斩妖剑,仅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佩剑。你说它能斩妖?只怕妖都不信。 师父他就抱着那柄普通的斩妖剑,往戏班子门口那么一坐——倒不是他有心听戏,也不是他要踢馆找茬。而是他太饿了,襄州民不聊生得忒厉害,连地里的草根儿也被人一抢而光。 他本来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在戏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歇一歇,顺便“不经意”的瞅一瞅内里是否有些可以下肚的,却将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学戏。 那班主站在台上唱一句,小女孩跟着在边下学一句,那小女孩学得那叫一个——这么说罢,那小女孩一开嗓,在场众人皆眼眶湿润;那小女孩再唱得两三句,众人已纷纷痛哭流涕。 听到这里,我十分兴奋的问道师父:“是不是她唱得太好了,将人感动哭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那班主也不唱了,从厨房里捣什了一碗白面馒头出来,流着眼泪递给了小女孩,并道:“清儿啊,你你唱得太好了,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我们班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仙。来,叔这有几个饽饽,你拿着,另寻一处出路去罢。” 小女孩也许是饿得紧了,并没有听明白班主话里的真意,只顾愣愣接过馒头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班主见她肯吃了,朝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便从旁边上来两个人,将小女孩往外送了出去。 小女孩一边鼓着腮帮,一边已被推出了戏班的大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看见面前有一个十分饥渴的中年汉子——这自然,是我师父。 师父他腆着一张沧桑大脸,眼冒精光的盯着小女孩怀中的馒头,道:“小姑娘,饽饽分叔叔一个成不成?” 小女孩死死的收紧了手臂,坚定且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眼光动也不动,猛烈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了一想,随即提起手里那柄很普通的斩妖剑,耍了一个花式:“小姑娘,你若分叔叔一个饽饽,叔叔便教你学剑。” 小女孩疑惑的皱了眉:“剑?剑有什么用?学了有没有饭吃?” 我师父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那自然是有的吃,若是别人不给你饭吃,你便用这把剑打到他给你吃。” 小女孩愣了一愣,未曾想到若果真如此,那面前这人何以饿到如此潦倒的地步?她只简单的听到了“有的吃”这三个字,连思考都未及多思考,便把怀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成交!” 什么?你问我,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是以这一段,我是记得的,任凭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幼时的记忆已经愈来愈模糊,但不知为何,偏偏就单记得与师父分馒头这一段。 我便是这样拜了师,以一个馒头入了师门。师父带着我这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也不方便再在这三教九流的江湖七混八混,于是乎只好打道回府。 我上了太和山,才知道原来师父并非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我有了师兄和师姐,再往后还有了师弟,我的师门虽然算不得人才济济,但好歹也不冷清。 自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我歪着头道:“离了太和山,我们能去哪儿呢?” “江湖之大,又有何处是不能去的?”师父捋了捋他那颇有点仙风道骨意味的长胡子,“再何况,你至了这样的年纪,难道不曾想过要嫁人吗?” 我嘟囔道:“嫁人有什么的,清儿要在师父身边,伴着师父长长久久的才好。” 师父听了这话,先是欣慰的笑了很久,才道了一句:“伴着师父又有什么好,你自小无心向道,难不成想同你的师伯们一样,在纯阳宫里做个女道姑?” 我愣了一愣,立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虽不做个女道姑,但清儿要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情之所至” 师父听不得我这样胡言乱语的说下去,大手往前摆了摆:“打住打住,为师怎么觉着你今儿有些反常啊?你讲实话,是不是又去哪儿捅娄子了?” “不曾的,不曾的。”我心虚的绕到师父身后,轻手轻脚的给他捶着肩,“就是那个,师父啊” 我的话还没未讲完,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风清冉,你给我滚出来!!!” 一听见这声音,我唰的就在师父身后蹲下来了。师父的道袍很宽大,具有非一般遮掩性。 师父扭着个头,神情复杂的看着我,缓缓叹了一口气。 在如此水火的情况下,容不得我多做什么解释,所以说出的第一句话必然要简而精,精而诚,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师父心软。 在经过一秒的深思熟虑后,我哭丧着脸小声喊道:“师父救我!救我!我!” 我的话音将落,门扉就哗的一声开了,吓得我又往椅子后缩了缩。 师父两手朝外一摆,又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的道:“阿祁,何事惊慌?” “师父,”是二师兄的声音,“小师妹没来你这里?” “噢,来过的。”师父的声音顿了顿,这一顿简直让我呼吸都停住了,他却话音一转,“我让她替我去送东西了。” “去哪里?” “额唔去给青松师伯的珍珠鸡喂食了。” “师父几时关心起那鸡来了?” 不必看,我也知道,二师兄此时的表情必然是很费解的。 “咳,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师父大言不惭的道,继而声音里似乎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不过阿祁,你这个脸颇有几分艺术感,像极了你师哥日前摘回来那一筐红番茄。哟,你的眼睛也变了,活像只兔子咧。” “” 不必看,我还是知道,二师兄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很愤怒的。 待他气愤的甩门而出后,师父洪亮的笑声才爆发出来,简直响彻了整个太和山山顶。 他捶胸顿足的笑了好半天,让人怀疑他这把老腰会不会就此折断了,这才直起身来朝我正色道:“清儿,你怎可以这样捉弄你师哥?信不信为师打断你的腿。”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是啊。” 男子善意的笑了一下, 接着问道:“那姑娘此番来枫琅, 是为寻亲,还是游历山水?” 我征了一下,顺嘴说道:“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哦”男子的话尾音稍微拖了一拖,“不知姑娘的姐姐家住何处?莫非即是在那紫轩阁中?” 我稍稍皱了一下眉, 略有困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男子也忒八卦了一些,还是说,这是因为枫琅淳朴的民风所致? 男子见我神情有异, 立即心领神会。尴尬一笑,没有再开口追问。 四周绿意浓浓, 连绵不断的树林蔓延在路旁,一眼望去好似看不到尽头。林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声音空灵的回荡在灰蓝色的天中。 “那个, 请问”我犹豫了片刻, 还是说出了口, “客栈不都是处在闹市中么?怎会在如此清冷僻静之地?” “这个”男子飞快的睨我一眼,“姑娘有所不知, 这紫轩阁并非一般的客栈。它所接待的都是些名门贵客,若是地处那嘈杂的市井之中,岂非要降了档次?”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心里暗道,想不到叶云祁这么有见识, 竟然能知道这么精贵的客栈。厉害, 有点厉害。 又转念一想, 不就是住一晚的地方,至于这么麻烦么?唉,也不知道那客栈收费贵不贵,叶云祁给我那点钱够不够付今晚的房费 我正犯着愁,却见男子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笑意盈盈的说道:“到了,姑娘。” 我抬起头来,却见周围依然是绿意森然的景致,目之所及,并没有任何建筑的存在,更别说想象中的雕栏玉彻、琼楼玉宇了。 “哪儿啊?” “在林子后边,”男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抬手指朝一个方向,“姑娘,往那边看。” 我聚精会神的循目望去:“我怎么什么也看不” 我的话没有说完,便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排山倒海的昏厥感向我袭来。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见那个男子仍然在笑。 原来,之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笑,便意味着友好与善意。却忘了去探寻笑中是否还有另一种深意。 这种深意名为,伪善。 —————————————————————————————————————————— 醒来的时候,触手是粗糙的干草,周围传来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我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小屋中。与我同处一室的,是几个同我一般年纪的少女。她们看起来身形姣好,衣衫却多有破损,面容也颇为狼狈,加之干了又湿的眼眶以及无一例外的绝望神情,尤让人心酸生怜。 她们见我转醒,都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只有一位女子朝我凑了过来,轻声询问道:“你醒了。没事罢?” 我摇了摇头,默默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名字叫安平荷。”女子简要的说道,继而话音一低,似有无限的哀愁:“这里这里是人贩子关押货物的地方。” “人贩子?货物?”我有些诧,又循视了一眼四周,“她们” 安平荷叹道:“大家都是被他们抓来的。” “抓来,然后去哪里?” “谁知道呢!”安平荷自暴自弃的道,“运气好的,还能卖给人家中做丫鬟,运气不好的,便只有只有”她说不下去了,眼眶又蓦的红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纤细的手,宽慰她道:“你别怕。我是纯阳宫的,我会武”说着,我下意识的朝腰间摸去,却只摸到一片空荡。 我的剑没了。 于是后知后觉,恍然叹息,精明熟练的人贩子,又怎么会笨到让抓来的人身上还带着武器呢。 安平荷疑惑的看向我:“你怎么了?” “我的剑被他们拿去了。”我惋惜的说道,“不知这些人身手如何,没了兵器,我没有把握能打得过他们” 安平荷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仿佛并不相信我会武功的事实,“你一介女子,要如何凭借一己之力逃出这里去?别想了。”她苦涩的笑了,“兴许,这就是命罢。” 我原想出声安慰她几句,可她已将身子别了过去,分外疲倦的蜷缩在墙角,于是也只好沉默。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师父平日里教导我们要做一个侠义之士,有朝一日下了山,必然要锄强扶弱,万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可如今我却轻易的被人骗到了这里,既不能锄了这一窝强盗的头,更无法扶了这一群少女的弱,何其愤慨,何其凄惨。 又想到了叶云祁,不知他有没有逃过铸剑山庄的搜捕,是否去到了紫轩阁,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呢?他又不是神算子,如何算得到我被绑到了这样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唉 正百般苦恼,却听见屋子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是沉重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众人一扫之前的倦怠,立即换上一副又惊又恐的表情、 木门打开一条缝,瞬间的光亮很快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所遮盖。我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与之前骗我的那个并不相同。 他冷漠的扫视了房里一眼,似乎是在清点人数,继而将手中的事物往地上一放,沉声命令:“吃饭。” 没有人敢动。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继而很快折身,重新锁上了门。 沉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女们这才如获大赦,纷纷起身瓜分那男子适才留下的事物。 我还坐在原地,安平荷却很快去而折返,她一手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吃罢。”她勉强提了点笑,“无论往后如何,现今还是只有活下去这一条路。” 我将馒头接了过来,朝她回了一个笑容:“你说得对,活着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们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她愣了一愣,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却并没有什么认同的意思。 我有些尴尬,只好低头去啃手中的馒头。这馒头的卖相并不好,吃起来还有点涩味,但我此刻饥肠辘辘,也没有再去嫌弃什么。 我很快吃完了一半,却忽的发现安平荷正有意无意的看着我,几番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怎么了?”我停下了动作,朝她问道。 她犹犹豫豫的说道:“你你若是不太饿,便不必将这馒头吃完罢。” 我困惑了,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明明是她递给我的这馒头,如今却叫我不要吃么? 我思虑了一刻,舌尖忆起适才里面的涩味,于是拿起手里的半个馒头朝她晃了一晃,试探性的问道:“难道这东西有问题?” 她缓缓的点了点头,谨慎的环视了一圈四周,继而才压低声音朝我道:“这里面掺了胡蔓草。”顿了顿,似是怕我不懂,她又耐心的解释:“胡蔓草是一种毒药。这里面的剂量虽然不会致命,却会使服之者身体虚弱,手脚无力。” 我怔了一怔,问道:“可他们不是已经将我们关在这里了?何必还要再下毒呢?” 安平荷笑了一笑,眼中尽是嘲讽之色:“之前有个姑娘,力气大,跟着村里的师傅学过点拳脚,送饭的时候打伤看守跑了出去。贩子们不愿这样的事再让他们操心,便在饭菜里下了这样的勾当。” 我恍然而悟,继而追问:“那后来呢?那个姑娘逃出去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眸光低暗下来:“半路就给抓了回来,活活打死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心内酸楚起来,一方面是为那名悲惨殒命的女子,另一方面却是终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了恐惧。 “这帮豺狼虎豹当真猪狗不如。”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安平荷眼中亦闪过一丝痛恨,但很快就消逝不见了。 我将剩下一半的馒头丢朝一边,慢吞吞的道:“既然既然你早知道这里面有毒,为什么还叫我吃?” “你这是在怪我?”安平荷淡淡的睨了我一眼,“你昏睡了一整天,滴水未进。被这样的毒慢慢毒死,总好过立即就饿死。” 我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心思是这样的细腻,忙讨好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分外歉疚的说道:“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 安平荷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同我计较的意思,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凑到她身边,朝她问道:“安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毒呀?” “我爹是镇上的郎中,我从小跟着他上山采药,这些寻常的毒物一尝便知。” “原来你是医女啊。”我看着她由衷的赞叹,“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的,只是一些基础医理常识而已。”提及往事,安平荷整个人看上去都暖了几分,但很快,那几丝暖意迅速就变成了哀愁,她低声自语:“也不知爹爹如今怎么样了这么些天,他肯定担心极了” 我心中泛着苦,仍宽慰她道:“你别多想了,咱们一定可以出去的。我跟你说,我此回同行的还有一个师兄,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救我的。相信你也很快能同你家人相见的。” “是么?你果真是纯阳宫的人?纯阳宫好像是修道的地方,也收女弟子么?”安平荷看起来终于有点精神了,她颇为感兴趣的朝我问道,“对了,还未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秦明朗笑了:“她不同我走, 难不成还和你在这穷乡僻壤的太和山待一辈子?” 大师兄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脊梁骨里像是也藏了一把剑,将他的身躯撑得容不得一点弯曲。 “俞星渊,你该知道, 这地方配不上她。”秦明朗道,“她那么好的女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她未必想要那样的生活。” “呵,她想不想要,是一回事。”秦明朗抖了抖衣袖, 眼神比刚出鞘的剑还要锋利, “可你给不给的起,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 听到这里, 我觉着有些懵,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对叶云祁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啊?” 叶云祁皱眉瞪了我一眼,修长的食指放到了唇尖, 极轻极轻的呼出一口气:“嘘——” 我:“” 却说那边,秦明朗又启口道:“天下之物于我而言, 皆为草芥, 无一不可得之。”他朝着大师兄的方向不疾不徐的走了了几步,“顾雪霏, 是我此生所寻,亦为我此生必得。” 大师兄摇了摇头:“阿雪她不是物品。” “这我自然知晓。”秦明朗也停下了脚步, 他眼中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只是凭现在的你, 是争不过我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无比流畅。大有一种天是老大,他便是老二的臭屁调调。于是我实在忍无可忍,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在暗处的偷窥者,一步跳了出来,怒道:“秦明朗,你明明输给了我大师兄,我师姐也并不欢喜你,你凭什么还这么嚣张!” 秦明朗冷淡的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出现无半点惊讶,他的目光又轻飘飘的扫向我身后:“我说了,我没输,我也从不会输。” “你!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清儿,”大师兄侧着半边脸对我道,“回去睡觉。” “可是大师兄” “听师兄的话。”大师兄斩钉截铁的道,语气里容不得半点拒绝。 说罢,他又朝着一棵粗壮的苍松树道:“阿祁,走了。” 叶云祁便顺从的从树下走了出来,因为他被我抓来时,还在睡觉,所以这会儿子只单衣披了件外衫,显得很是随意,眼里还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桀骜。 只是他这个表情让我很费解我们明明是一齐躲在暗处偷窥的,他凭什么可以这么坦然啊??? 后来,大师兄便一言不发的领着我同叶云祁离开了。只是他在经过叶云祁身边时,吐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那一天,我未回过一次头,所以不知道孤身留在后面的秦明朗,最终是个什么表情。 但我却始终记得,那一夜我们跟在大师兄身后,他一袭道袍,像是承载了整夜的月光,那样清冷,那样寂寥。 我记得,我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记得他的背影。 我那时天真的以为,大师兄、三师姐、秦明朗的故事,会在这一夜结束。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一夜,只是一个开始。 是他们的开始,亦是我的故事的开始。 爱恨情仇,痴缠与别离,是这个江湖在寥寥数年里,教会我的一切。 我无声的笑了笑,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师父说,这世间,能共享福的人很多,可能肯同你一齐患难的人却很少,如若遇到了,一定要珍惜。我略微回想了一下这些天的经历,深觉她是一个可以使我珍惜的人。 “那我师兄他人呢?” 安平荷笑道:“叶公子让我转告你,说你丢的东西,他一定会替你找回来。让你且在这里安心养着腿伤,莫要乱跑。” 我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是替我去找落在人贩子手里的包袱了。只是时隔已久,又仅是一封薄纸,要找回只怕很难。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顿感失落。 安平荷察觉我的异样,关切的问:“风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 我摇摇头,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曾经中箭的事实。于是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才刚用了点劲,便立即从右腿上传来彻骨的疼痛。 “不可乱动!会牵动伤口的!”安平荷边喊边掀开被锦替我察看伤口,片刻之后才呼出一口气来,叹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你可千万要注意,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平荷”我有些低落的道,“我以后还能走路吗?” 安平荷嗔了我一眼,道:“净瞎想,我的医术纵然浅薄,但好在这箭不曾伤及根骨,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必然可以恢复如初。” “真的?!” 安平荷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宽慰:“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的。”顿了顿,又似有些伤心,“其实你这样,都是怪我” 我打断她:“哎,不要说这些了。咱两现在不都好好的么,总提过去的事做什么?” 安平荷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多亏叶公子及时出现”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分外轻柔,宛若一缕春风拂过水面。我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 “平荷,你听到了吗?外面是什么声音?”我皱了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平荷的神色一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终于叹道:“说来稀奇,兜兜转转,不曾想过原来我们终究是要到这个地方。”她的话音一顿,缓缓道:“这里,这里是雪月坊。” “雪月坊?!”我惊呼出声,“是那个青楼?!叶云祁怎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安平荷摇了摇头,只道:“我也不清楚。但叶公子说,兴城里不太平,只有这雪月坊可以安生。” 我瞪大了眼睛,深觉得他这想法简直骇人听闻:“勾栏瓦舍可以安生?他脑子进水了罢!” 安平荷尴尬一笑,只道:“既来之则安之,叶公子如此行事,定然也有他的打算” 我充耳不闻,仍然觉得十分气愤:“这个叶云祁,我们拼死拼活逃了出来,他倒好,一转眼又将我们送回来了!这和那些人抓我们回来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做派好看一点罢了” 我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却听外面的哭喊之声越来越凄,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棍棒敲打的声音。 “平荷,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个人怎么哭成了这样?” 安平荷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眼底滑过一丝同情:“这是烟花之地,行事自有人家的规矩。我们只是借住在此,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我嘴上沉默了,但却是抑不住心里的好奇,仍然屏息了去听,终于隐约听见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妈妈,妈妈我知错了” “求求妈妈饶了我这一回罢”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求妈妈就绕过鹧鸪这一次罢” 鹧鸪? 鹧鸪?! 我恨不得一时从床上跳起来,猛地拉住了安平荷的手道:“平荷,是鹧鸪就是那天照顾过我的那个小丫头!” 安平荷愣了一下,随即明了:“你是说外面的人,是鹧鸪和喜鹊?” 我用力的点头,焦虑的道:“怎么办她们一定是因为看守我们不力,所以才挨了惩罚” 安平荷也有些踌躇,眼神不住的往外飘去,却又忽而坚定的移了回来:“不成,凭你我的身份,怎么能去插手雪月坊的事情?弄不好将自己搭进去不说,还会连累到叶公子。” 我失语了一瞬,但一颗心却随着外面凄烈的叫喊声愈发惴惴不安。 “不行,再这样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我边说道,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做什么?你的腿还不能下地!”安平荷一副大惊失色的面容,连忙来制止我,“在这烟花之地,你我本来就自身难保。这一番你闯出去,必然会让别人知晓我们即是那出逃了的姑娘,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咬了咬嘴唇,坚定的道:“平荷,你曾说过,当夜抛下我一人,是如何的于心不安。如今她们不过十三四岁,只因你我私心而受了这样的暴虐。你扪心自问,如若她二人今日因此殒命,你余生还能不能睡个安稳的觉?” 安平荷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眼神缓缓的落下,只剩凄惨的呼喊声萦绕在繁华的房间内。 “好,我随你去。”片刻后,她终于出声道,将手朝我的腰间揽去,“过来,小心些,莫要碰到伤处,右腿不可用力。”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吸了吸鼻子,夹着哭腔道:“那你大可不必操这份心了, 这荒郊野岭的, 没人能看到。你赶紧走罢。”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抱怨:“真是麻烦”随即叹了一口气:“哎,你莫哭了,姑娘家若是哭花脸, 可甚是难看。” 这句话叫我一时顿住了呼吸,恍惚的想起了大师兄临走时, 也对我说过这样一句相似的话。而今他却不知身在何方,师姐也离我很远,唯一一个在身边的叶云祁,现在也已有了安平荷 “你怎么还要哭啊?还没完没了了?真是欠你的”男子颇为无奈的道,“好罢好罢,害你腿流血, 我的确也有一半错。这样罢,我送你回家。” 正午知机的问道:“姑娘,你家住何方?” 我眉眼低垂下去:“太和山。” “太太和”那男子有些不大相信, “正午, 她说的那个太和山,可是我知道的那个太和山?” 正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不知如何作答,又来问我:“姑娘, 你是否说岔了?太和山距这儿, 可有千里之远。” 我心内一阵黯淡, 是啊,太和山距这里,是很远很远的了,许多的人与事,似乎也已经变得很远很远了,“你们能送我到这附近的村子吗?” 那男子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自然可以。”顿了顿,他又道:“正午,你来背她。” 那正午躬身应了,便朝我走来,背对着我蹲下。我看着他那宽阔的背脊,感觉到心内一股强烈的抗拒感:“还,还是不要了罢我自己能走。” 那男子对我的坚持却嗤之以鼻:“笑话,你若是能走,现在倒是站一个给爷看看?” 我:“=_=” “给爷麻利点,不要整天别别扭扭的。”他皱着眉威胁我,“再磨蹭,爷可就要改主意了。” 我又纠结了一秒钟,在男女有别和生死去留这个抉择上很快作出了选择。 正午:“咳姑娘,你别勒我脖子,我喘不过气儿” 我:“噢,不好意思哈。” 俊秀男子:“=_=” ———————————————————————————————————————————— 说起来,我已不是第一次被男子所背了。 幼时我身子弱,睡觉睡得很不踏实。师父便把我往他背上一捞,再随口念一些道经佛法,以此来治疗我的不眠症。 再大一些,这种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我跟着师兄们一齐去山里种田,他们在田里辛勤劳作,我与师姐去树林里摘果子吃。待吃得饱肚了,我倒头便在草丛里睡觉,然后总有人将迷迷糊糊的我背回去。 大师兄说,他背我的次数少一些,叶云祁背我的次数要多一些。 我却是不信,姓叶哪有那么好心。他不半道上把我撇到山沟里,我都生疑。 而今匍匐于这陌生宽厚的背脊上,我不及想到,说不定很快,趴在叶云祁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安平荷了。 一念及此,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失落。 “正午,现下是什么时辰?”一个清贵的男子之音打断了我的神思。我微抬头,瞧见那人在不远处站定了,像是在等着我和正午赶上,他负手而立,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息。 背着我的正午也微微抬头,却是看向夜空,粗略估算后答:“回公子,大约是子时。” 子时我心下一顿,他们应该已经回家了罢 那男子点了点头,随即蹩了眉头看我:“哪有姑娘子时还未归家的,实在很不像话。你先前说什么来着?你说屋里死了人,然后你遇见了什么?我未曾听明白了。” 我目光低垂下去:“没什么。总归不是见了鬼。” 他嘴角提了一个笑容:“你怎知我要问你是不是真遇了鬼?否则怎么一见我就叫大仙呢?” 我扁扁嘴,对自己羞耻的行为保持缄默。 他似乎心情不错,又细细打量了我:“我瞧着你的打扮,并不像这一般的乡野女子,何况看起来连回村的路也找不到。你不是本地人罢?来这儿探亲的?” 我懒懒看他一眼,不甘示弱:“我看公子的打扮,也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公子也不是本地人罢,你们来这儿穷乡僻壤的地方,又是做什么呢?” 二人大约皆未想到我会如此作答,均是一怔。那男子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未有人这样同本公子讲过话。”他星辰般的眸子落在我面上,“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讲得罢?” “风清冉。清风的风清,冉冉升起的冉。” 他听了若有所思,“噢,原来是清水出芙蓉的清,柔条纷冉冉的冉。” 我蹩眉睨了他一眼,简直不明白他在文绉绉个什么劲。 “这位公子,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问别人名字时,也应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正午却说了一句:“我家公子的名讳不便示人。” “无妨。姑娘说得对,是我失礼了,”男子抱袖笑道:“在下” “打住!”我出声打断他,“麻烦你说得简单点。不要扯劳什子诗句,我学问低,听不懂。” 他愣了一愣,随即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既然清冉姑娘如此直率,那便叫我君庭罢。君子的君,庭院的庭。”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小片月光从树叶中散落下来,将将落在他的英挺的鼻梁之上,衬得整张面庞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 ———————————————————————————————————————————— 他们二人将我送至安平荷家时,我远远就见着了院门外叶云祁的度来度去的身影。 待他发现匍匐在一个陌生男子背后的人是我后,他焦虑的神情很快变成了讶异。 “风清冉,”他冷冷叫我着的名字,语气不难听出有些蕴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拍了拍正午的肩膀,正午便屈膝将我放了下来。我只用单腿点着地,一时有些把握不住平衡,旁边的君庭便顺势扶了我一把。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眼下夜色太深,叶云祁的脸看起来好黑。 “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君庭君公子,正午公子,多亏有他二位仗义相助,否则我今晚可能就要喂豺狼了。”我言笑晏晏的道,“君公子,这是我师哥。叶云祁。” 闻言,君庭与正午便笑着朝叶云祁行礼,可叶云祁只淡淡点头略过,便又冷冷的朝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好好待在屋里。你将我的话当过耳风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我知道”我颇感尴尬的道,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便寻思着出去找找。然后然后我就迷路了。” 我低着头说完了这段话,省去了碰见他们相拥的那一幕。 叶云祁将目光落到了我的右腿上,我不自觉往后缩了一缩。他便又是一皱眉:“又蠢又路痴,还敢自作主张。我看你非得折腾成真瘸子才甘心。” 我:“” 许是眼下气氛太僵,君庭有些看不过去,他上前一步笑道:“叶兄弟稍安勿躁。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叶云祁面无表情的道:“乐意讲就讲。” 君庭从容一笑,“敢问叶兄弟,近来家中可有白事?” 叶云祁淡淡挑眉:“院中白绫飘荡,兄台一览无余,又何必多此一问。” 君庭仍旧轻笑,对他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恕在下冒昧,需得提醒叶兄弟一句。兄弟周身正气,自是不信鬼神之说,可天下并非都人人都能这般正义秉然,令污秽之物敬而远之。女子性本阴虚,让惧怕鬼神的少女,在夜晚孤身一人于这发生过白事的场所,并不符合君子的仪度。何况,这也并非同门师兄妹相处的良善之道。” 叶云祁目光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又很快恢复平静。 “兄台心思缜密,叶某自愧不如。但应如何与师妹相处,叶某自有分寸,便不劳兄台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急的我忙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送我回来”又复对君庭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师哥就是嘴巴不饶人,你们别见怪啊。” 君庭倒是很大气,只说了一句“无妨。”又复压低了点声音朝我说道:“既然已将你安全送到了这儿,那先前我突然出现吓着了你这事,你可能原谅?”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师父自接到诏书那一刻起, 便日日唉声叹气, 愁眉不展,连叶云祁难得一做的红烧肉也吃不下去了。 师姐是他看着长大的,她心里想的念的等的人是谁, 他如何又不知道呢? 只是皇命不可违, 师姐她的一念之差,关乎着纯阳宫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性命。 师父把师姐招揽进房内,胡乱的塞给她一个包裹, 摆手道:“趁着夜黑,你快下山去。”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浓重,叹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往后的路, 你要一个人走了。” 师姐愣愣看着那个包裹, 片刻之后, 她将其端正的摆到屋中的小几上, 回身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师父讶异的看向她:“你不走?你可知” “弟子明白。”师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师父, 您不必为难。弟子心内已有了选择。” 师父沉默了, 他的目光宛如夜色一般的浓。 “这一年,他连书信都不曾来过一封,”师姐苦笑了一下, 自嘲般的道:“想来, 怕是不会回了罢。” 师父动了动唇, 想说什么,却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师父的养育之恩,弟子不敢忘,也不敢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纯阳宫于水火。”师姐道,两片羽翼般的长睫倒映出眼睑上一片阴影,“弟子,愿意嫁给荣安王。” —————————————————————————————————————————— 师姐要出嫁了,且嫁的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这让纯阳宫大半的女弟子羡慕嫉妒得红了眼;剩下一批为情所伤的男弟子,则日日借酒浇愁,山脚的酒馆老板因此生意越发红火起来,身子都开心得发了福。 可是师姐的小屋,依旧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时时远远望着她,却不敢再同从前那样无所顾忌的去打扰她。因为她看起来是那样的难过,那样的委屈,而我却对此束手无策。 太和山上的白梨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如雪花一般的飘絮。我想起许多年前,大师兄从山下背来一筐新鲜的雪梨。他挑了最大最甜的一个给我,再挑了一个歪瓜裂枣的给叶云祁,最后从身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株白艳艳的梨花,递给三师姐。 他脸上是温柔无声的笑:“阿雪,这样的时节,竟还有一树梨花未谢,你说稀奇不稀奇?” 师姐低头一抿嘴,接下来再说了什么,忙着和叶云祁抢梨吃的我并没有听清。 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好像格外的蓝,时光格外的慢,最后我们一同坐在草上晒太阳,好像一生就要如此闲闲散散的过去。 我不知当年的大师兄,究竟是如何在梨子结果的时节找来一株未谢的花。只知如今的梨花,皆无可阻挡的一一谢去。 ———————————————————————————— 等树上的叶子也掉的光秃秃的时候,宫里派来接师姐的人便上了山。 皇子娶亲,排场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得了的。迎亲的队伍从山脚排到了山顶,秦乾朗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头,眼中无限的春风与得意。 我们所有人都给他行礼,跪拜着叫他殿下,我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正见他也在看着我。他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忙规规矩矩的埋下头来。 秦乾朗似乎笑出声来,随即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三师姐的屋前,柔声唤道:“霏霏,我来接你下山。” 木屋里却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也没有丝毫的声音,宛若人去楼空一般的寂静。 秦乾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沉声吩咐喜娘:“进去替王妃更衣。” 喜娘恭敬的应了,一手抬了鲜红的嫁衣,低眉顺眼的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即喜娘惊慌失色的逃了出来,手上还端着那件纹丝不动的红嫁衣。 秦乾朗眼光一沉,从喜娘手里一把夺过嫁衣,正欲抬脚往里走,却见那扇小小的木门又再开了。 三师姐着的还是那身素色淡雅的道袍,右手提着一柄普通的青铜剑。 她直直看向秦乾朗,说道:“殿下路途辛劳,换衣这等琐事,不宜亲力亲为。” 秦乾朗的眼中看不出喜怒,只道:“这嫁衣,王妃早晚都是要穿的。” 师姐的眼光平静无波:“雪霏自幼跟随师父上山,这些年一直待在这太和山上。如今要走了,也只想以纯阳宫弟子的身份离开,”她话音一转,似乎放低了一点姿态,“殿下,莫非这也不许?” 秦乾朗的目光又软了,他一手将嫁衣抛回喜娘怀里,释然道:“只要王妃欢喜,一切都好。” 师姐没有说话,她将剑收入鞘,一步一步朝众人走来,走出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余年的方寸天地。众人都给她让路,她微微仰着颈,如同真正的王妃一样高傲。 她走到我身前时,顿住了步子,朝秦乾朗说道:“殿下,雪霏有几句女子的体己话,想对自家师妹嘱咐。” 秦乾朗十分善解人意的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有话慢慢说,我在前面等你。” 等他转身,领着一干人群浩荡离开。师姐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触到她的手心,温度比剑身还要冰冷。 “师姐”我哑着嗓子叹道,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儿,你什么都别说,”师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 “” “清儿,你生性纯良,秉性天真,这是人性的至善至美之处,但有时,这至善至美却也会害了你。”师姐语重心长的道,“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的人心埋得都太深了,你看不清他们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从前我我们在你身边,可以事事都护着你,可如今”她叹了一口气,“清儿,你总归是要一个人长大的。” “整个纯阳宫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生疼的,“师姐今日所说的话,你往后绝不能忘记。若有一天——”她看向我的眼神中似有凄楚,也有痛苦,“若有一天,你遇上了让你青睐的男子。你得记着,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万不能轻易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因为一旦交了出去,便意味着,你会输。” 我迷惑的看着三师姐,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却并不打算做解释,只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了三步,停住,又折头回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事物。 她苦笑:“从前我不知道他会走,所以他离开那时,这还是个半成品。我总想着,等他回来,再送他也不迟,哪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她话音顿了一顿,眼角似乎有泪,却强撑着对我咧了一个笑容,“若若你还能再见他,替我把它给他罢。” 她说完这一句,仿佛如释重负,连离开的步履都轻松了许多。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喊道:“师姐,你果真要嫁给秦乾朗吗?说不定,说不定大师兄明日就回来了呢?” 她的背影顿了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轻轻摇了一摇,继续朝人群中走去。 众人主动的散开一条道,秦乾朗应声转来,面上的表情很柔和,他向她摊开了手,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掌心放了上去。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璧人一般的被簇拥着离去,不知为何,竟流了满面的泪,秋风吹来,冷冷又涩涩。 我摊开手指,看见掌心正中摆着一枚青色的剑穗,淡雅的丝线缠绵的绕在了一起,长长的流苏仿佛说不尽的少年心事。 送剑穗的人,已经走了。得剑穗的人,却还不知道究竟何时候会来。 这一声叫唤似乎立即将陷入沉思的蓝芙拉扯出来,那种复杂的神情在她的眼中瞬间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初见时那般的风情万种,媚而不娇。 “失礼了。”蓝芙将斩妖剑恭敬的递了回来,“这是一把好剑。公子还是将其带在身边为好。”她的话音顿了一顿,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日后,莫再如此轻赠他人。因为剑,也是有心的。” 叶云祁只好将其接了回来,因为她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倒一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为何,这一会儿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四周寂静空灵,只听得见风扫树叶的声音。 良久后,蓝芙终于启口打破沉默,她淡淡笑道:“这剑,我不会收。这钱,公子也拿走罢。只当我蓝芙,今儿也做桩善心的事儿。”她说完这一句,似乎已极为疲惫,又垂了眸朝匍在地上的喜鹊冷冷说道:“过会儿去找湘嬷嬷领卖身契。从今往后你们记着好好伺候新主子。”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心里有些着急, 想着难道今夜就要将我们送去雪月坊里?若果真如此, 只怕是再见血封喉的□□都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我们的运气没有那么背,轿子很快停在了邻近城郊的一间院子门前。湘嬷嬷下了轿,一脸疲态的朝我们吩咐:“今夜暂且住在这里, 明儿记得起早,领你们去见妈妈。” 我朝她做了个礼:“多谢嬷嬷。” 湘嬷嬷看也没看我一眼, 由人搀扶着离去了。 很快,从院门里走出来两个小丫头,先是朝湘嬷嬷见过了礼, 再来到我与安平荷跟前微微屈身, 堆了满脸的和气。 一个个子高些的朝着安平荷笑:“姑娘,我是喜鹊, 您这边走。” 一个身形娇小些的,则朝着我笑:“姑娘, 我是鹧鸪,您请这边走。” 她们边说着,边却明显走向不同的方向, 安平荷忧虑的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不可见的示意了一个眼神,随即主动随着鹧鸪走去。 外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这还竟是个七进七出的深宅大院,只是花树虽多, 景观虽盛, 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鹧鸪一直领着我走到了最西的方向, 方开了一扇门,笑道:“姑娘,这是你今夜住的房间。” 我探头看了一眼,见这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占地却又很大,像是以前做过偏厅或者仓库,如今给生生改成了简陋的卧室。 鹧鸪笑道:“姑娘快进来,外头夜风凉,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朝她谢过,又状似无意的问道:“鹧鸪姐姐,适才同我一齐的那个女子,她今夜住哪里呢?” 鹧鸪连连摆手:“姑娘唤我名字即是,可担不起姑娘这一声姐姐。”顿了顿,又笑道:“姑娘如今既是咱们雪月坊的人,便是同新生一样的了,又何必去管别人的事呢?” 我微微点头,很快明白了这里人戒心都很重,他们既然故意将我与安平荷分开,自然是不会让我知道她现下何处的。 鹧鸪见怪不怪,稍微打量了我一下,笑道:“姑娘这一路辛苦了。你先稍待,我去给你打些热水去,顺便再给你拿点换洗的衣服。” 说完便转身要走了,我忙叫住了她:“鹧鸪,能不能麻烦你拿个香炉过来?” “香炉?”鹧鸪歪头看着我,“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我故作掩鼻,为难的道:“这屋里的味道太呛人了,我想用香来熏一熏,或许会好些。” 鹧鸪了然的“啊”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笑道:“这屋子是新腾出来的,难免会有些味道,姑娘委屈了。我这就给你找香炉去。” 我又连连朝她谢过,她笑了一笑,很快转了身,继而将房门合实,又挂上了一把锁子。 待她脚步声走远,我忙四下环顾,这屋子实在简陋得可以,竟连一件多余的装饰也无。好在桌上还端着一只白瓷花瓶,我想了一想,从衣间掏出一截紫色的草来,抬起花瓶,可劲的用它的底部研磨着。 安平荷说这草药食之会让人产生短暂的麻痹和眩晕感,就是不知将它掺在熏香里还有没有同样的效果。不管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罢。 草药才碾好一半,便听见走廊处隐约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忙将剩下的一般扔到床底下,碾好那一半则藏在了袖尾里。又将花瓶不着痕迹的放回原处,随意擦了擦桌面,便听见门开的声音。 鹧鸪一手端着个香炉,一手拿着几件衣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仆从们抬着木桶和热水,一一进了房间,待将热水倒进木桶,又一言不发的出了房间。 鹧鸪将衣服递到我怀里,笑道:“姑娘倒是个不挑衣形的好身段,且先穿这个罢,改明儿到了家院子里,再叫管事嬷嬷按你身量做新的。” 见我点了点头,鹧鸪便转身去点香了。很快,空荡的房间里便充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真好闻。”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嗅着那个味儿走到香炉面前,“鹧鸪,这是什么花做的?” 鹧鸪正将手伸进木桶里试着水温,见我问她,她便转过头答:“这是白茶花酿成的,姑娘若是欢喜,明个记得跟管事嬷嬷提一嘴,她定会每日派人在姑娘屋里熏这气味的。” 我愣了一愣,传闻中的风尘女子,不都是受尽欺压,百般欺凌的么?怎么到了这里,便又是丫鬟又是新做衣的好生伺候着。这这跟我想象中的青楼有点不同啊。 “鹧鸪,你们你们这儿,待底下的姑娘,都这么好吗?” 鹧鸪笑了:“姑娘,感情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名号罢。我们家院子里的姑娘,那都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同外头那些不入流的地方可不一样。”顿了顿,似是不愿多做解释,只笑道:“姑娘快来洗洗罢,水要凉了。” 我应了,走到那木桶面前,见鹧鸪并没有半分离去的意思,于是疑惑的看向她。 鹧鸪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浅显:“鹧鸪伺候姑娘沐浴罢。” 说着边伸手要来替我更衣,我吓得忙朝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鹧鸪的手在半空中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收了回去:“还是我伺候姑娘罢,姑娘明日要见妈妈,带着风尘便不好了。” 我心内微顿,转了一个弯才明白,原来这小丫头是要检查我的身子。好在我刚已将药草尽数放入了香炉里,也事先将与之相解的草药嚼吃了。这会儿茶花香气里已隐约掺了一丝苦味,只是不仔细去闻,也是闻不出来的。 只是给人看自己的身子多不好意思啊我呸,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的,她也有!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我仍只勉强让她替我褪去了外衫。我穿着单衣立在她面前旋了一个圈,哀求道:“这样总行了罢?好鹧鸪,我实在不习惯有人看着我洗澡的” 鹧鸪静静审视了我片刻,掩嘴一笑:“姑娘的性格真惹人喜爱,只是不知这往后还能不能”她没有把话再往下说,只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姑娘沐浴罢,我在那边背对着姑娘,姑娘不必担心。” 鹧鸪说完走开了,这屋里唯有一张椅,但她却不往上坐,只坐到了床榻边上的脚凳上,果真也是背对着我的。 我寻思着好歹这香薰还要再熏一会儿,还有用没用暂且不论,我确实有些日子没好好洗过澡了,此时面前现成的热水,如果不洗岂不暴殄天物? 于是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衣带,如泥鳅一般滑入了木桶之中。 ——————————————————————————————————————————————— 连日以来的疲惫好像在热水的蒸发下尽数显露出来,莫不是此刻心中有事,我真恨不得就在这木桶里睡过去。 忙打了点精神,透过热腾腾的水汽望去,只见鹧鸪仍然坐在那脚塌上,但身子却比之先前有些倾斜了。 我估摸着药性也是时候显效了,便出声试着叫了她一声:“鹧鸪?” 鹧鸪的背脊立马挺直了,却仍是没有回头:“姑娘可是洗好了?” “不,还没”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这让我难免有些失望,“你同我说说话罢。” “姑娘想听什么?” “你适才说,雪月坊的姑娘同外面的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鹧鸪轻轻笑了一下:“姑娘来这里之前,莫非是足不出户的?竟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这里。姑娘虽然入了这一行,但也无需太过忧心。其实这勾栏瓦舍也分三六九等,您别瞧兴城里大大小小十几家做这个行当,但真正能算得上一等的,我们家若是称第二,便没别家再敢称第一的。他日姑娘名气大了,来做姑娘生意的都是富贵人,姑娘再择一个心仪的让他赎了身去,这样的生活岂不比从前快活好过?” 我怔了一下,随即问道:“坊里的姑娘有心仪的,难道真能就嫁了去?” 鹧鸪又笑了:“姑娘这说的就是句糊涂话了。妈妈只是要钱罢了。适才也说了,来我们家的往往都是些富贵公子,他日若真与姑娘情投意合,难道还出不起姑娘这点赎身子的钱?有了银子,妈妈又不曾疯魔了,因何把送到手的钱还推出去,倒留你一个人老珠黄么?” “不曾的,不曾的。”我心虚的绕到师父身后,轻手轻脚的给他捶着肩,“就是那个,师父啊” 我的话还没未讲完,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风清冉,你给我滚出来!!!” 一听见这声音,我唰的就在师父身后蹲下来了。师父的道袍很宽大,具有非一般遮掩性。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双手叉腰,鼓足了一股气, 朝着水面喊道:“叶云祁!!!你淹死了吗!!!” 感觉到身后忽然聚集了许多视线, 我转过身, 果然见全船舱的人都颇为惊讶的看着我。而适才与我搭过话的那位船家小哥,这会儿面上的表情也有点难以言说 “别喊了,蠢货,”一个有些欠扁的声音闷闷的传来, “我在这。” 那声音是从船舱后面传来的,我循声望去, 隐约见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角。 我在众目睽睽下穿过船舱, 看见一个有半人高的藤编箩筐,大约是船家平日用来装杂物的。再往前走几步,便见叶云祁猫着腰,半蹲不蹲的在那箩筐后面, 神情很谨慎的样子。 我登时就笑岔了。 “哈哈哈,你这是做什么?”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抬手朝他指指点点, “瞧瞧你这模样, 哈哈哈, 简直像只过街被打的大耗子!” 叶云祁不甘心我如此取笑他, 立时皱了眉, 凶狠的威胁了一句:“不许笑, 再笑打爆你的牙。” “噢。”我稍微正色了一下, 随即用双手捂严实了嘴, 继续幸灾乐祸:“嘻嘻嘻!” “” 叶云祁简直被我气笑了。 他无可奈何的道:“别闹了。我有事要嘱咐你。” 难得他如此正经,我也不好再作怪,又笑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你说。” 他的眼光若有似无的飘向岸边,心不在焉的道:“过会儿到了渡口,你先下船,枫琅县里有家客栈名为紫轩阁,你且去那里等着我。” 我有些诧异:“我一个人去?那你呢?” 他轻轻咳了一下,道:“师兄有些私事要办。” “什么事?” 他瞪了我一眼:“私事私事,即是很私人的事,这很私人的事,怎么能随便让你知道呢?” 我还是觉得莫名其妙,我与他相识数十年,真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沉思了一瞬,忽然灵光一现,恍然道:“我知道了!” 他诧了一诧,狐疑而谨慎打量着我。 我拍了一下掌心,继续说道:“你的事是否与铸剑山庄有关?” 他愣住,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都知道了?” 看见他这副一脸被人猜中的表情,我顿时十分的自豪与开心,于是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小师妹,关于此事” “不必多说!”我爽朗大气的朝他摆了摆手,并用表示理解的眼神看着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唉,其实我也明白,各人都各人的难处,谁都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他由起初的神情沉郁,很快变为一脸的茫然,“什么挨刀,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就别装了~”我善意的提醒他,“难道不是你偷了人家庄子里的东西,惹了人家的眼,现如今被他们天南海北的追击吗?” “我?偷东西?”他匪夷所思的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梁,随即啧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瞧瞧,被我戳中了心事,开始气急败坏了不是?”我轻飘飘的说道,“怪不得我总奇怪呢,咱们师门那么穷,你屋里却怎么三天两头的总有些好东西,原来是这样一个缘故。”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对他说道:“你这样是不对的。咱们虽然穷,但俗话说得好,人穷志不能穷啊!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他被我说得很无语,一副想怒不能怒,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最后他分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叹服道:“风清冉,我真料不到。你的想象力竟然如此的丰富,你不去写戏文,简直是浪费人才。”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我立时不乐意了,皱了眉质问他:“若非如此,那你为何一见到铸剑山庄的人,便这般躲躲闪闪,一副生怕被他们逮到的模样?你若没有做理亏的事,又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呢?” “我”他噎了一口气在喉咙上,随即又泄散了一般,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对。你猜得没错,我是拿了他们的东西,所以不得不避着他们。” 我满意的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偷东西了。” 他很勉强的看了我一眼,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不过,若是你拿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即是了。”我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何必这样躲着藏着呢?” “东西我并没有带在身边,如何还给他们。”他说道,“这样有理说不清,他们只要一见到我,便立即会逮了我回去交差。” 我愣了一愣,慌忙道:“那你还是避着些好。”想了一想,又指了指那藤箩筐,“你躲在这里会被发现的,要不把这些杂物拿出来,你钻进去,我再帮你遮上盖子?” 他看了看那脏兮兮的箩筐,又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小师妹还是很关心我的。” “不是,”我耐心的解释道,“我是怕他们逮住你,万一把我当作了你的共犯同党,那我岂不是要冤得六月飞雪了。” 叶云祁:“” 他没好气的朝我道:“马上要靠岸了,你赶紧离开这里,省得拖累我。” 我很识时务的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跑到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又晃悠悠折头了回来。 叶云祁见着我去而复返,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师妹,你竟这样放不下我,师兄之心甚感欣慰” “不是,我是有事问你。”我摇摇头解释,“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 “紫轩阁” “还有啊,那客栈收费贵不贵呀?我可是没有多少钱的,要不,你给我点?” “” “是,劝着呢。”湘嬷嬷笑了,随即不再多说,抬头又朝这边看来,略有不满的道:“都押着个颈子做什么?又不是属鹅的。” 刘老大立即用力吼了一句:“都把头抬起来!” 少女们听见这声音,皆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随即才颤颤巍巍的将脸面慢慢抬平了。 湘嬷嬷朝我们走近了,目光从我们的脸庞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在了我身旁的安平荷身上。 湘嬷嬷上下审视了她一番,忽然一笑,回头朝刘老大问道:“我瞧着这个就不错。” 刘老大立即狗腿子的附和:“嬷嬷好眼光。这个身家清白,是从淄县弄来的,平日里看着也不多话,想来绝不会惹妈妈生气。” 湘嬷嬷又看了安平荷一会儿,目光渐露满意之色,点点头道:“那就她罢。” 安平荷听见这话,身子僵了一瞬,眼中的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刘老大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她从人群中拉扯出来,并且给她披上了一袭黑色的斗篷。 湘嬷嬷走到她跟前,柔和的问道:“小女子,你叫什么名儿?” 安平荷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抖,“安平荷” 湘嬷嬷善意的一笑:“人如其名。不过往后这名字能不能用,还得看你的造化。” 安平荷没有说话,她娇柔的脸庞毫无血色。 湘嬷嬷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子来,扔给了刘老大,说道:“这就走罢。” 话音一落,立即从她身后冒出两个家仆,从贩子们手中接过了安平荷。 眼看他们带着安平荷就要离开小院,我忙出声道:“等等!” 一时间,少女们惊恐的眼神,与人贩子们惊讶的眼神,一齐落到了我身上。 刘老大有些生气,铜铃大的眼睛瞪着我,换了一口流利的方言:“你找死啊?!” 我象征性的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怕死的喊道:“湘嬷嬷,请等一等!” 刘老大忍无可忍的抡起了拳头,似乎下一秒就会砸向我的脸蛋,却听湘嬷嬷的声音淡淡传来:“无妨。就听听这小女子想说什么。” 刘老大于是将手放了下去,退朝了一边。 我忙从人群中跳出,对着湘嬷嬷恭顺的行了一个礼:“请问嬷嬷,欲将平荷带往何处?” 湘嬷嬷从容的笑了,又掏出手巾抹了抹嘴角:“你倒是胆子很大。敢问这样的问题,你就不怕吗?” 我摇了摇头:“身处这样的境地,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湘嬷嬷打量了我一下,“其实也不怕你们知道。我要带她去的地方,叫雪月坊。” “雪月坊?那是什么地方?” 湘嬷嬷有些惊:“你这女娃,到底是装的,还是太天真,难道你这十几年来都被关于闺阁之中,从不知江湖事吗?那刘老大能把你弄来,实在也属不容易。”顿了顿,她眼梢眯了眯,纵然遍布皱纹的眼睛依然透出一股遮不住的风尘味道:“风花雪月,浮生长夜。雪月坊,那可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正文 70.第七十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可我们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来咨询的人很多, 来报名的人更多,头一天我们懒懒散散的在山脚支摊子,第二天便不得不把摊子移到了半山腰——没法子,排队的人太多了。 我和叶云祁忙得昏天暗地的, 一边得给人登记,一边又得粗略的挑选这些人的资质,看他们是不是够的上纯阳武学这块料子。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们很奇怪,想投入我的师门的,十个有九个皆是女子, 且她们来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偶尔还会对叶云祁抛媚眼。 起初我以为是当下的审美发生了转变,让叶云祁这等幺蛾子也产生了吸引无数女子的魅力。后来才知道, 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师父来的——咳, 她们自然不是想当我师娘,而是想当第二个王妃。 世人皆知纯阳宫里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荣安王对其一见倾心,力排众议娶她做了王妃。这让大部分平民瞬间看到了新的希望,仿佛一夜之间, 人人都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故而家家都动了把女儿往纯阳宫里送的心思,哪怕当不了第二个王妃, 当个什么侧妃, 三妃, 也是极好的。 知道真相的叶云祁很受打击, 连着给我们做了三顿苦瓜炒鸡蛋。 —————————————————————————————————————————— 这一日晌午,好容易打发走一批花枝招展的女眷,在我趴在桌子上乏力的叹气时,却又听见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传来:“敢问小道姑,可是师从流离剑宗门下?” 剑宗不剑宗的,我还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原来有个这样尊的称号,听起来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我懒懒的抬起眼一扫,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扑扑的褚红色袄子,再往上一看,只见一张和蔼可亲的胖妇人脸庞。 我吓了一跳,猛的直起身来,讶道:“大娘,难道您您都这把岁数了,还想嫁到宫里去?!” 胖妇人掩面一笑,嘴里叱道:“小道姑真会开玩笑。我是来给人送信的。” 我呼出一口气来,问道:“大娘,您要送信给什么人?” 胖妇人从宽大的袖间拿出一封泛着黄的信封,说道:“大娘不识字,那人只说信送到纯阳宫,交付给流离师父门下任何一人均可。别的却不知道了,小道姑,你给瞅瞅。” 我接过信来,触手感觉到里面事物的单薄,疑惑的望去,只见信封正面写着“阿雪亲启”四字。 我“啊”一声叫出声来,这是大师兄的字迹! 这是大师兄给师姐的信! 我急切的朝胖妇人问道:“大娘,这信是从哪里来的?送信的人现在哪里?” “这对不住了小道姑,”胖妇人抱憾似的一笑,“实不相瞒,这信是我儿子带来的。年前他南下去寻生计,路上却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好容易捡的一条命逃出来,脑子却给伤的不爽利了。同乡的人将他带了回来,在家里养了半年,神智一直不清不楚的。”言及于此,胖妇人眼中是挡不住的心疼,“也是菩萨保佑,这些天他人总算清醒了,这才想起了送信这档子事。他身子虚,还走不得长路,我听村里人说,流离师父这几日正欲广收弟子,便带着信来了。” 我听得愣住,原来大师兄并非没有往回寄过书信,而是被这一番**给耽搁了,还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连连谢过胖妇人,又急忙找到了在座上打盹儿的叶云祁,揪了一把他的臂膀肉。 他吃痛得跳起来,面上还带着点半醒未醒的神情,见着是我,瞪着眼道:“怎么着风清冉,又没大没小了是不是?” 我懒得和他斗嘴皮,将信封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瞧,这是什么?” 他原本慵懒的眼神,在看见信封字面的那一瞬忽的明晰了:“大师兄的信?” 我点点头。他一把将信扯了过去,作势便要拆开,我忙用双手阻挡住他,喊道:“你做什么?上面写的‘阿雪亲启’,你瞎了看不到呀?你叫阿雪吗?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江湖道义!” “别叽叽渣渣在我耳旁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了,”他不屑的瞥我一眼,“你师兄我识字,看得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现下上哪儿去找三师妹去,莫非要寻到王府里去?” 我征了一征,他便以手背将我双手推开,不耐烦的解释道:“事急从权,我只是先替师妹稍微看那么一看,并不妨碍江湖道义。” 他一边道着义正言辞的话,一边将信口拆开,当内里的雪白终于重见天日时,他的眼色忽然一变。 叶云祁此人,嘴巴毒,脸皮厚,但说话也的确算话,他真的只看了一眼,随即一把将其塞回我手里,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我很纳闷,下意识的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上面写了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自个儿没长眼睛啊。” 我被他说得一怔,顿为自己的智商感到了忧虑,赶紧低头展平手里的信件看去。 上面只有一行字,深暗的墨色力透纸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我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除了这一句隐晦不明的话,再没写别的了。大师兄真小气,好容易来一封信,还这么的惜字如金,啧。 我书读得不多,师门已经够穷的了,自然请不起像样的教书先生。纯阳宫里有一个夫子,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然垂垂老矣了,各门的师叔师伯仍然将手下一批又一批的小萝卜头塞过去,任他们在夫子苍老又催眠的嗓音下接受文化的熏陶。 可以想象,在如此粗糙简陋的学习环境下,我的文化程度自然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看到这样一句博大精深的诗句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懵逼的。 后来,在我数度冥思苦想,深思熟虑之下,我终于决定去找青松师伯。 青松师伯是太和山上不可多得的文化人,因为他是学医的,学医必然要看许许多多的医书,在此基础上,顺带也会看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我去请教他,他虽然会故作高深的装模作样几句,但最后总归是愿意告之我的。不像叶云祁,我若是去问他,他能把我奚落得从日出直到日落。 我只告诉了青松师伯那句话,并未言及大师兄来信之事,他听了,近乎狡黠的看了我一眼:“想不到呀,咱们清儿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什么样的年纪?” 他抿一口清茶,咧开嘴嘿嘿一笑:“春心~萌动~” “” 我大感窘迫,又隐隐觉着有些兴奋,追问道:“师伯,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首樵夫深情的山歌,也是一名诗人失恋的情歌。”青松师伯若有意味的看着我,“清儿,是哪家的小子对你表白了心意?你为何又要狠心的拒绝人家?” 我怔了征,连忙摇了摇手解释:“师伯,你弄错了,不是我” 青松师伯对我抛了个“我懂得”的眼神,又大叹道:“唉,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哟。” “” “快和师伯说说,是严风门下的那几个小子,还是隔壁山头的李家大郎?” “不是,师伯,你真的误会了” “哎~咱们师侄之间,还有什么讲不得的?你尽管说,师伯也好替你把把关唔,难道说,是叶云祁那小子,好好好,这小子总算开了窍了!” “” “她未必想要那样的生活。” “呵,她想不想要,是一回事。”秦明朗抖了抖衣袖,眼神比刚出鞘的剑还要锋利,“可你给不给的起,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 听到这里,我觉着有些懵,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对叶云祁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啊?” 叶云祁皱眉瞪了我一眼,修长的食指放到了唇尖,极轻极轻的呼出一口气:“嘘——” 我:“” 却说那边,秦明朗又启口道:“天下之物于我而言,皆为草芥,无一不可得之。”他朝着大师兄的方向不疾不徐的走了了几步,“顾雪霏,是我此生所寻,亦为我此生必得。” 大师兄摇了摇头:“阿雪她不是物品。” “这我自然知晓。”秦明朗也停下了脚步,他眼中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只是凭现在的你,是争不过我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无比流畅。大有一种天是老大,他便是老二的臭屁调调。于是我实在忍无可忍,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在暗处的偷窥者,一步跳了出来,怒道:“秦明朗,你明明输给了我大师兄,我师姐也并不欢喜你,你凭什么还这么嚣张!” 秦明朗冷淡的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出现无半点惊讶,他的目光又轻飘飘的扫向我身后:“我说了,我没输,我也从不会输。” “你!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清儿,”大师兄侧着半边脸对我道,“回去睡觉。”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的二师兄, 是一个很不称职的二师兄, 纵然长得也算有那么一丢丢俊美罢,可是牙尖嘴利从不给人留余地。他偷奸耍滑(犯了事第一个脚底抹油), 风流成性(三天两头勾搭隔壁新来的小师妹), 经常把师父气得胡子直飞天。师父从不吩咐他去锄田,因为这只会加重大师兄的工作量= =。有这样一位二师兄, 我感到很羞耻! 可以说,我们全师门都很嫌弃二师兄, 但师父为甚么没有把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徒弟逐出师门?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也必然不肤浅。是因为二师兄会做菜。 且是很会做菜。 俗话说得好, 拿人的手短, 吃人的嘴软, 师父吃了十六年二师兄做的饭菜, 这嘴自然是软得没边儿了,万万说不出赶他下山的话。 想当年, 太和山上最青黄不接的时候, 整个纯阳宫的弟子, 大多得只吃上一碗小葱拌豆腐,再用那黄不拉几的小菜叶煮一锅汤, 凑合凑合也就过了。可那一日, 咱们神力通天的二师兄,却不知从哪里端出一锅鸡来,还是整只鸡! 久旱逢甘露, 久未尝肉味, 饥渴的我们看着桌上的这只鸡, 食指大动口水直流,只想将它立时一扫而光! 正当众人迫不及待的捏起筷子誓要为两个鸡腿战个至死方休的时候,大师兄冷静的一抬手,道了一声:“慢着。” 众人哀怨的看着大师兄。 “二师弟,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大师兄目光锐利的看向二师兄,语气很威严,“不会是从青松师伯那里偷的罢?” 众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师父的筷子险些给抖掉了。 青松师伯住在另一个山头,在这人人揭不开锅的年代,他竟私下养起了一窝鸡。那鸡不是普通的鸡,美名其曰珍珠鸡,不过我依看,它们除了个头长得小了些以外也无甚特别的,而且也绝没有小到一颗珍珠的形状,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青松师伯很宝贝它们,曾有不知死活的弟子因馋得厉害,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取了一只杀来吃了,第二日,便被青松师伯追着打得皮也几乎掉了一层。 据闻,那位师兄的惨叫萦绕在太和山的山涧,三天三夜也不消散。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青松师伯的鸡的主意。 此刻,众人小心翼翼,又万分期待的看向二师兄,只见他大手一挥,十分无所谓的道:“不是不是。你们放心的吃,大胆的吃。” 这话如临大赦,众人纷纷松了一把汗,迫不及待的往锅里戳筷子。然而等欣喜万分的放到嘴里,一咬牙,眼泪却默默的掉下来了。 好吃,太好吃好吃得惊天地泣鬼神,此菜只应天上有,绝无理由落凡间 只可惜,还是豆腐做的。 —————————————————————————————————————————— 在大夫的精心治疗()下,鹧鸪终于渐渐好转。 清醒过来的她见着了我,情绪很是激动。待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后,她又感激涕零的道要报恩。 我笑着摇头:“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就算你说余生要追随于我,也是没有那个必要的。只是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回答于我。” 鹧鸪道:“姑娘问罢。鹧鸪知无不答。” 我侧了个身子,将一旁立着的叶云祁腰上那把斩妖剑拔了出来。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鹧鸪凝着目看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雪月坊里虽然不缺江湖客,但这样的剑,我却是没有印象的。” 我叹了一口气,将那斩妖剑交回叶云祁手中,正巧看见他同样有些失望的眼神。 鹧鸪虽也是满目的疑惑,却十分的知机,并未出声追问。 我想了一想,又启口道:“鹧鸪,你知道多少蓝妈妈的事情?” 鹧鸪愣了一愣,有些怯懦的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罢了你可曾记得,我第一日见你时,曾问过你,妈妈待底下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好?你却并未回答我,只道了一句,妈妈很美。”我轻轻一笑,“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你话里的意味。如今终于懂了。” 鹧鸪也浅浅一笑,随即又有些惧怕的道:“姑娘心中明白即是了,”她朝门外示意了一下,“有些话,只能吃在肚里,是不能往外吐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正身处雪月坊之中。于是朝着身后的叶云祁摆摆手:“你去外面给我们把把风。” 叶云祁皱眉不满:“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现下是个瘸子呀,因为我行动不便呀。”我指了指自己的右腿,一脸的无辜。 “” “好啦好啦,我们女孩子聊些家常话儿,你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做什么呢?”我伸手推搡着他,“快出去,出去。” 叶云祁瞪了我一眼,随即满脸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走出了屋子。 鹧鸪轻笑出声:“姑娘和公子的感情真好。” 我摆摆手:“你莫乱想,只因为他是我的师兄,从小一同长大,所以哎呀,扯远了。”我朝她又凑近了几分,“鹧鸪,我记得你说过,蓝妈妈以前也是在雪月坊里做姑娘的?” 鹧鸪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妈妈从前,是雪月坊里的花魁。可以说,若是没有妈妈的名气,雪月坊不会这么快就做大到兴城第一的地位。” 我困惑道:“那她是如何变成雪月坊的主人呢?” 鹧鸪沉默了一会,方才启口:“姑娘可还记得,来宅子里的第一夜,我同姑娘说过,若是往后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只管叫他来赎了身去,嫁予他过快活日子?” 不知她此番为何提及此事,但我却是十分的感兴趣,用力点点头,身子朝前倾了一点:“果真如此?” 鹧鸪压了压嘴角,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哪儿那么容易呢若人人如此,雪月坊便不必再叫雪月坊了,改做慈善坊还更贴切。” 我怔了一征,心中的某种猜想得到了证实,于是又复将身子缩瑟了回去。 “新招进坊间的女子,大多都是不情愿入这一行的,更有心气傲些的,难免会做出些自寻短见之事。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故而上等青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鹧鸪低声说道,“新来的姑娘头一个月,什么也不需做,什么也不需教,只管锦衣玉食的养着,想看书便看,想弹琴便弹,只要不闹腾,不寻死,过得完全是富家千金的日子。” “但纵如此,初来的姑娘也亦难免多思奔逃之事,于是丫鬟们便不约而同的会对她们用上同一套说辞——那说辞是什么,初来宅中的第一夜我已对姑娘讲过了,姑娘想也是记着的。”鹧鸪垂低着目光,却仍从眼角泄了一丝嘲讽,“其实这也仅是给姑娘们喂一道保命符,让她们存着点希翼活下来而已。若非如此,难道雪月坊银子多了没有地方使吗?将姑娘们都真金白银的养着,娇童艳婢的伺候着,到了最后,还诚心实意为她们寻个好夫家。姑娘听听,这些人岂非不比皇宫里的主子还金贵吗?世上有没有这样好的事儿?” 我默然。 鹧鸪继续说道:“待得日子过得差不多了,便又是该另一套说辞了——这一套即是劝姑娘们接客的了。毕竟这些日子也不是白待的,丫鬟们需得在细枝末节里摸清伺候姑娘的喜好性致,若姑娘是个喜爱温柔的,便在她面前说某客模样多么俊,待人多么好;若姑娘是个贪慕富贵的,便在她面前夸某客出手多么大方,某客家世又如何繁盛;若姑娘是个好风仪的,便在她面前说某客才学如何高,如今孤身一人,正是来此间寻个才华出挑的要娶走的。”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喜鹊愣了一愣, 忙朝着蓝芙感恩戴德的磕头。蓝芙却没有心思去受,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同我们客气一句,只拂了衣袖,转身如风一般的离去了。 弥漫着花香的园子里,只余下欣喜得流泪的喜鹊, 昏迷不醒的鹧鸪,不明所以的安平荷, 以及更加不明所以的我与叶云祁,在面面相窥。 —————————————————————————————————————————— 那之后, 我们尽快安顿了喜鹊与鹧鸪。 因着是第二个才挨打的,又被我们及时制止了, 故而喜鹊只受了点皮外的伤。 可是鹧鸪就不一样了,我们请医馆的大夫来看时,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怎的给打成了这个样子?严重, 太严重了。” 叶云祁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说道:“您老这不是说得尽是废话吗?若是不严重,用得着抬轿子把您请过来?赶紧的, 您老给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须发皆白的大夫被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才没好气的道了一句:“有救!” 叶云祁潇洒的掷了一碇银子:“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救不了, 本公子立马去砸了你医馆的牌子。” 大夫听了这话, 当然很气。可后来, 他虽然很气, 还是巴巴的将银子收到了袖中, 打开小药箱给鹧鸪诊治起来。 真是苍天茫茫,天理何在?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 我因为将床让给了鹧鸪,这会儿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凳上晒太阳,安平荷去帮我换药了,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日光极暖,晒得我睡意横生。正在此时,我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叶云祁,我有事问你。” 叶云祁坐在我旁边,本来也有些瞌睡,被我一问,懒懒回道:“说。” “你适才给蓝妈妈的那个钱袋子,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 叶云祁愣了愣,很是莫名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慢吞吞的从衣襟里将东西拿了出来,朝着我的方向轻轻一甩。 我伸手接住了,微微有些发沉。 它沉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里面装满了银子。但眼下这却并不是我最关心的。 “狗不对,猫?这上面绣得到底是什么四不像,这个袋子怎么这么丑啊。” 叶云祁听了这话,先是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看向我,这眼神里似乎带有一点怜悯,一点惊奇:“这上面绣的东西,你不知道?” 我理所当然的回:“又不是我的钱袋,我怎会知道。”顿了顿,又向其多看了一眼,很嫌弃的补了一句:“你怎么会用这么丑的钱袋,简直拉低了我们师门的档次。” 叶云祁沉默了一下,忽然就仰天长笑起来。 那真是一种很豪放,很欢快的笑声,惹得正在施针的大夫手都抖了一下,然后很是斥责的瞪了叶云祁一眼。 叶云祁:“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 我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笑什么?” “哈哈咳,咳咳。”碍于大夫的压力,他勉强正色起来,一本正经的对我道:“这是一只老虎。” “老,老虎?你说这傻兮兮的玩意儿是老虎?哈哈哈哈哈!”我拍腿大笑,却很快也感受到了大夫哀怨的目光,于是我:“= =我错了。” 叶云祁更想笑了,伸出一只手揉着肚子,勉力轻声说道:“是啊是啊,这傻兮兮的玩意儿就是老虎啊。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啊。因为这钱袋是你送给我的啊。” 我:“” 叶云祁:“噗。” 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钱袋,准确说来它是个荷包啦”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是你送给我的。” “” 我看着他的眼神由呆滞,到迷惘,最后到震惊。 “这不可能!”我压着嗓子尖叫,“因为我根本不会女红!” 叶云祁极其无辜的道:“就是因为你不会,所以才绣得这么丑啊。” “” “让我想想,那好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他抽出一支手撑着下巴,一副陷入了回忆的模样,“当年你拢共做了两个荷包,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大师兄。你还郑重其事的说,这可能是你此生的绝绣了,让我们好好珍藏。”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 “绝绣,绝绣唉,哈哈哈。师妹,我听说过绝笔,可绝绣是什么,这么新潮的一个词儿,你知道吗?” 我的眉毛也开始抽搐了 “当年我还问过你,这么丑的鬼画符究竟是什么?你居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告诉我,这是一只老虎” = = “谁承想,你自己做的东西,居然自己也能给忘记了。还大言不惭的说它丑,哈哈哈” 我终于崩溃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直奔心头。 “打住,别再说了。”我一个巴掌横在了他脸前,“师父说过,往事不可追也。就让它随风去随风去罢” 叶云祁却依然停不了的笑,边笑还边不忘提着钱袋在我眼前摇来晃去:“师妹,你仔细瞧瞧啊,这究竟是个啥?” 于是我怒了,咬咬牙道:“你再笑,我就把你偷了祖师爷的斩妖剑、今日还准备送给青楼女子的事情告诉师父。” 叶云祁面部的表情僵硬了,半晌后哀怨的看了我一眼:“师妹,做人可不能这样没有良心。师兄这样做,不还都是为了你舒心嘛。” “少来,我叫你救人,可没叫你买丫鬟对了,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叶云祁微微侧回脸:“自然是攒的。” 听出他话中的敷衍,我十分不满:“你莫拿这些话来眶我,太和山中一贫如洗,你哪里去攒下如此多的钱财?” 叶云祁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啊!我知道了!” “?” 我朝他耳边凑近了些,贼兮兮的道:“其实这些都是你偷来的是不是?叶云祁,你好黑的心肠!” 他楞了一下,终于皱眉看了我一眼:“你这脑子能不能往好处想想。难道我在你心中便只剩这样一个龌龊形象?” 我略微沉吟,终是没好意思点头。诚然,他虽然嘴巴毒了一些,喜欢捉弄我一些,做师兄做得不那么称职一些,但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一个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这些银子,其实是之前我家中派人送来的。” 我怔了一怔:“你家里人?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他目光黯淡了一瞬:“提如何,不提又如何。” “那你家里这么有钱,你怎么还来太和山上拜师啊?毕竟山里这么穷日子还这么苦” “苦吗?我不这么觉得。”他轻笑着摇头,“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我拜入纯阳宫,也是一种既定的命数。” 我望着他有些无言,他甚少说这些深奥到让人稀里糊涂的话,想来是家中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让他不愿提及罢。 他既不想说,我也不好再问,只让另一桩心中的疑惑放到了嘴边:“那我问你,为何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非要住到这雪月坊来?” 他理所当然的答:“因为这里安全呀。” “正经的客栈不安全吗?这等烟花之地,夜夜笙歌,三教九流,反倒安全了?”我气得呼出一大口气,“你知不知道,先前那些抓我的人,就是要把我卖到这里。” 他讶了一瞬,仿佛全然在他意料之外:“这儿?那可真是巧了” “巧你个头呀,你是不是盼着我被卖进青楼呢!” 他转过脸来,伸手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又说什么傻话,我若盼着你被卖进青楼,又何必费劲心力的跑去救你?”顿了顿,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你还记得在枫琅渡口的事吗?” 我扁了扁嘴:“记得。后来怎么样?铸剑山庄的人抓到你没有?” “傻姑娘,若是抓到了,我现下如何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他摇着头浅笑,“虽是未曾与他们碰面,但铸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势力很大,你我单枪匹马,难免会暴露行踪。寻常的客栈都瞒不住他们,所谓大隐隐于市,只有雪月坊这样的烟花之地,才是最适合隐藏的地方。” 我听得似懂非懂,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由得微微带了点复杂,没想到他行事竟然如此滴水不漏,寻常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呢?自然,我是更加的没有了 师父听了这话,先是欣慰的笑了很久,才道了一句:“伴着师父又有什么好,你自小无心向道,难不成想同你的师伯们一样,在纯阳宫里做个女道姑?”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压低了声音说这话, 这话自然不是对着空气说的,我向来没有那爱好。壹看书 ·1kanshu· 叶云祁斜倚在树干上,神色懒散,眼光混沌,看那样子几乎要睡着了。他甚至打了个呵欠, 才慢悠悠的说道:“秦明朗住在山里这么久,你见过他出手么?” 叶云祁本来也是不知道今儿这个事儿的,但我担心秦明朗与大师兄打得厉害了, 最后两败俱伤,我一个人拖不动他们。思来想去, 只好将叶云祁“温柔的”叫来了,没法子, 谁叫我的师门人脉凋零呢?我总不可能找我师父来帮忙罢?那他不光是会打断我的腿,还会打断大师兄的,顺便再打一打秦明朗的。那今天这个架便不用开始了,直接一起打包入了青松师伯的药庐即是。 我用一秒钟回顾了秦明朗住进师门的几许时日,随即默默摇了摇头。 “他从未在人前动过武, 却敢挑战剑术非凡的大师兄。按照正常的思维, 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本来不会武, 却给猪油蒙了心,想要瞎猫碰上死耗子, ”叶云祁道, “二是他会武, 只碍于某些不能言说的理由无法展现于人前。这样看来,他很可能是个深藏不漏的侠客高手。” 叶云祁这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颇带着点民间话本里的江湖气味,使得他的形象瞬间就显得高深莫测起来。连我也有点被他绕进去了,不假思索的道:“这么说,他说自己得了失忆症,也是碍于某些不能言说的理由?也是假的咯?” 叶云祁有些嫌弃的看向我:“这样人尽皆知的事,没什么说出来的必要罢。” 我:“” 很好,他那个高深莫测的江湖形象约莫只持续了三秒钟,立即又变回那个惹人厌的三岁小孩了。 我不愿再和他扯嘴皮子,转头往秦明朗与大师兄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两个人仍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连脚下的位置也未曾变过一寸,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猛一看,倒像两个阴曹地府的鬼魅似的。 我心焦急,我心焦灼啊,我赶着回去睡觉啊。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我压低了声音问道。壹看书 w ww·1ka看nshu看·cc 叶云祁也闲闲散散的看着二人,睡眼朦胧的道:“急什么。自古以来江湖里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即是两个人比武切磋,先出手的那一个,大概就要输。” 我奇道:“这有什么渊源?” 叶云祁很干脆的道:“不晓得。” “那他们是在等对方出手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忐忑的道,“若是就这样耗到天亮怎么办?” “若他二人就这样耗到天亮——”他话尾的音调拉得很长,忽然又一是一转,很坦荡荡的看向我,“那我们就回去睡觉。” 我生气的瞪了回去:“那怎么成?做人怎可以这样没有恒心!” 叶云祁啧啧称奇:“原来你的恒心,都用到了这等歪七扭八的事情上了。怪不得一套剑法学了三年,仍然只是初窥小径。” 我正搜刮了满肚子的言语去反驳他,却眼梢猛地滑过一瞬的黑影,定睛一看,原来那边的两个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动起手来了。 我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两手扒拉在粗糙得掉皮的树干上,问道:“他们究竟谁先出的手?” “没看清。”叶云祁眉头一皱,沉声道:“都说了,要叫师兄。” 我直接无视了他后半句话,等了一晚上,好容易等到他们开打了,哪有心思管你师兄不师兄的。 从小到大,我甚少看过纯阳宫的弟子们比试,不是因为他们爱好和平,而是因着大家都出自同门,动起手来便少不得要给彼此留点面子。打架嘛,就应该打得尽兴才是,否则还有什么意思呢?而今日大师兄和秦明朗这场架,必然不会是点到为止切磋切磋那么简单,怎么着也得来个头破血流、四肢断落罢?一想到此,我的心内竟还隐约有一丝小激动呢! 大师兄的剑,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铜剑,这样的剑每个纯阳弟子都配有一把。他的剑柄上还挂着一条紫络剑穗,这样的剑穗,却是天下无双的一条。 他出剑的速度如风,凌厉如电,一招一式都与古卷书籍里所展示的分毫不差,尤其是那一招“剑冲阴阳”,更是气势逼人,若是师父今日在场,只怕也会抚着长须微笑,感叹他老人家后继有人。 秦明朗的剑,也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铜剑,他被捡上山时并未佩戴武器,大约是偷偷拿了哪个师兄的撑场面。可这剑毕竟是别人的剑,他用起来颇为不称手,这就直接导致了他出招的不顺畅,也让他看起来有那么些狼狈。 我忍住强烈想要拍手称赞的冲动,只弯了眉道:“快看快看,秦明朗要输啦。” 叶云祁却淡淡睨了我一眼,道:“那可未必,你仔细瞧瞧他的步子。” 我一征,重新凝目望去。只见秦明朗的身法灵动而诡异,是我十五年来从未见识的过的境界。大师兄虽然剑锋凌厉、步步紧逼,但竟是连秦明朗的一片衣角也碰不着。我心下暗叹:看来秦明朗果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而非一个吃多猪油蒙了心的傻蛋。 我奇道:“这是什么招数?我怎么从未见过?” “你这一生笼共才见过几个人?若随便来一个招式都让你见过,这才真切奇了怪了。”叶云祁道,“这一招叫‘移步幻影’,江湖上失传已久了。” 我困惑的朝他望去:“既然江湖失传已久,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他有些不自然的将头扭了过去,“你别看我,看他们啊。坏了坏了,这下大师兄要糟。” 我忙急切的看去,只见大师兄的剑速明显慢了下来,面上也有了点疲态,显然是到了招式用尽之时。连我这样的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到了一个临界点,秦明朗如何又看不出来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继而剑尖旋了一个花式,狂风骤雨般朝着大师兄反刺过去。 随着大师兄的节节败退,我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十指紧紧扣在了一块凸出的苍松树皮上。 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叶云祁却冷不丁道了一句:“小师妹,你想要谁赢?” 我征了一征,立即理所当然的答:“那自然是想大师兄赢。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兄弟自家的帮。” 叶云祁笑了一下:“这话说得有道理。”顿了顿,他话音一转,“若大师兄败了,咱们岂不是也跟着丢面?” 我:“啊?” “我是说”叶云祁云淡风轻的道,“大师兄他,一定会赢。” 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转头看他,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那副慵懒迷糊的姿态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眼中的混沌被一片清明所取代,甚至还带着那么点藏不住的自信,这也叫我疑惑不已。 忽然,清冷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剑与剑碰撞的声音,继而万籁俱静,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我缓缓的侧回脸去,不由得愣住了。 秦明朗那把不属于他的剑,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他这一刻手无寸铁,臂揽清风,面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而大师兄的剑,却分毫不差的横在秦明朗的喉间。两人的动作已止,风亦已止,可那紫络剑穗依然不肯停止,固执的在秦明朗的肩头轻轻摇晃。 似无心,也似故意。 “你输了。”大师兄道。 我也终于知道了,究竟要怎样尊贵的血统,才能倨傲又平淡的说出一句:“天下之物于我而言,皆为草芥,无一不可得之。” 师父自接到诏书那一刻起,便日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连叶云祁难得一做的红烧肉也吃不下去了。 师姐是他看着长大的,她心里想的念的等的人是谁,他如何又不知道呢? 只是皇命不可违,师姐她的一念之差,关乎着纯阳宫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性命。 师父把师姐招揽进房内,胡乱的塞给她一个包裹,摆手道:“趁着夜黑,你快下山去。”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浓重,叹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师姐愣愣看着那个包裹,片刻之后,她将其端正的摆到屋中的小几上,回身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师父讶异的看向她:“你不走?你可知” “弟子明白。”师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师父,您不必为难。弟子心内已有了选择。” 师父沉默了,他的目光宛如夜色一般的浓。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男子见我神情有异,立即心领神会。 一看书 ·1k anshu·尴尬一笑, 没有再开口追问。 四周绿意浓浓, 连绵不断的树林蔓延在路旁, 一眼望去好似看不到尽头。林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声音空灵的回荡在灰蓝色的天中。 “那个,请问”我犹豫了片刻, 还是说出了口,“客栈不都是处在闹市中么?怎会在如此清冷僻静之地?” “这个”男子飞快的睨我一眼, “姑娘有所不知,这紫轩阁并非一般的客栈。它所接待的都是些名门贵客,若是地处那嘈杂的市井之中, 岂非要降了档次?”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心里暗道,想不到叶云祁这么有见识, 竟然能知道这么精贵的客栈。厉害,有点厉害。 又转念一想, 不就是住一晚的地方,至于这么麻烦么?唉,也不知道那客栈收费贵不贵, 叶云祁给我那点钱够不够付今晚的房费 我正犯着愁, 却见男子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笑意盈盈的说道:“到了, 姑娘。” 我抬起头来, 却见周围依然是绿意森然的景致, 目之所及,并没有任何建筑的存在,更别说想象中的雕栏玉彻、琼楼玉宇了。 “哪儿啊?” “在林子后边,”男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抬手指朝一个方向,“姑娘,往那边看。” 我聚精会神的循目望去:“我怎么什么也看不” 我的话没有说完,便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排山倒海的昏厥感向我袭来。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见那个男子仍然在笑。 原来,之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笑,便意味着友好与善意。却忘了去探寻笑中是否还有另一种深意。 这种深意名为,伪善。 —————————————————————————————————————————— 醒来的时候,触手是粗糙的干草,周围传来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我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小屋中。 要看书 w ww·1kanshu·与我同处一室的,是几个同我一般年纪的少女。她们看起来身形姣好,衣衫却多有破损,面容也颇为狼狈,加之干了又湿的眼眶以及无一例外的绝望神情,尤让人心酸生怜。 她们见我转醒,都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只有一位女子朝我凑了过来,轻声询问道:“你醒了。没事罢?” 我摇了摇头,默默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名字叫安平荷。”女子简要的说道,继而话音一低,似有无限的哀愁:“这里这里是人贩子关押货物的地方。” “人贩子?货物?”我有些诧,又循视了一眼四周,“她们” 安平荷叹道:“大家都是被他们抓来的。” “抓来,然后去哪里?” “谁知道呢!”安平荷自暴自弃的道,“运气好的,还能卖给人家中做丫鬟,运气不好的,便只有只有”她说不下去了,眼眶又蓦的红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纤细的手,宽慰她道:“你别怕。我是纯阳宫的,我会武”说着,我下意识的朝腰间摸去,却只摸到一片空荡。 我的剑没了。 于是后知后觉,恍然叹息,精明熟练的人贩子,又怎么会笨到让抓来的人身上还带着武器呢。 安平荷疑惑的看向我:“你怎么了?” “我的剑被他们拿去了。”我惋惜的说道,“不知这些人身手如何,没了兵器,我没有把握能打得过他们” 安平荷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仿佛并不相信我会武功的事实,“你一介女子,要如何凭借一己之力逃出这里去?别想了。”她苦涩的笑了,“兴许,这就是命罢。” 我原想出声安慰她几句,可她已将身子别了过去,分外疲倦的蜷缩在墙角,于是也只好沉默。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师父平日里教导我们要做一个侠义之士,有朝一日下了山,必然要锄强扶弱,万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可如今我却轻易的被人骗到了这里,既不能锄了这一窝强盗的头,更无法扶了这一群少女的弱,何其愤慨,何其凄惨。 又想到了叶云祁,不知他有没有逃过铸剑山庄的搜捕,是否去到了紫轩阁,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呢?他又不是神算子,如何算得到我被绑到了这样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唉 正百般苦恼,却听见屋子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是沉重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众人一扫之前的倦怠,立即换上一副又惊又恐的表情、 木门打开一条缝,瞬间的光亮很快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所遮盖。我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与之前骗我的那个并不相同。 他冷漠的扫视了房里一眼,似乎是在清点人数,继而将手中的事物往地上一放,沉声命令:“吃饭。” 没有人敢动。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继而很快折身,重新锁上了门。 沉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女们这才如获大赦,纷纷起身瓜分那男子适才留下的事物。 我还坐在原地,安平荷却很快去而折返,她一手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吃罢。”她勉强提了点笑,“无论往后如何,现今还是只有活下去这一条路。” 我将馒头接了过来,朝她回了一个笑容:“你说得对,活着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们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她愣了一愣,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却并没有什么认同的意思。 我有些尴尬,只好低头去啃手中的馒头。这馒头的卖相并不好,吃起来还有点涩味,但我此刻饥肠辘辘,也没有再去嫌弃什么。 我很快吃完了一半,却忽的发现安平荷正有意无意的看着我,几番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怎么了?”我停下了动作,朝她问道。 她犹犹豫豫的说道:“你你若是不太饿,便不必将这馒头吃完罢。” 我困惑了,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明明是她递给我的这馒头,如今却叫我不要吃么? 我思虑了一刻,舌尖忆起适才里面的涩味,于是拿起手里的半个馒头朝她晃了一晃,试探性的问道:“难道这东西有问题?” 她缓缓的点了点头,谨慎的环视了一圈四周,继而才压低声音朝我道:“这里面掺了胡蔓草。”顿了顿,似是怕我不懂,她又耐心的解释:“胡蔓草是一种□□。这里面的剂量虽然不会致命,却会使服之者身体虚弱,手脚无力。” 我怔了一怔,问道:“可他们不是已经将我们关在这里了?何必还要再下毒呢?” 安平荷笑了一笑,眼中尽是嘲讽之色:“之前有个姑娘,力气大,跟着村里的师傅学过点拳脚,送饭的时候打伤看守跑了出去。贩子们不愿这样的事再让他们操心,便在饭菜里下了这样的勾当。” 我恍然而悟,继而追问:“那后来呢?那个姑娘逃出去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眸光低暗下来:“半路就给抓了回来,活活打死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心内酸楚起来,一方面是为那名悲惨殒命的女子,另一方面却是终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了恐惧。 “这帮豺狼虎豹当真猪狗不如。”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安平荷眼中亦闪过一丝痛恨,但很快就消逝不见了。 我将剩下一半的馒头丢朝一边,慢吞吞的道:“既然既然你早知道这里面有毒,为什么还叫我吃?” “你这是在怪我?”安平荷淡淡的睨了我一眼,“你昏睡了一整天,滴水未进。被这样的毒慢慢毒死,总好过立即就饿死。” 我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心思是这样的细腻,忙讨好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分外歉疚的说道:“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 安平荷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同我计较的意思,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凑到她身边,朝她问道:“安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毒呀?” “我爹是镇上的郎中,我从小跟着他上山采药,这些寻常的毒物一尝便知。” “原来你是医女啊。”我看着她由衷的赞叹,“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的,只是一些基础医理常识而已。”提及往事,安平荷整个人看上去都暖了几分,但很快,那几丝暖意迅速就变成了哀愁,她低声自语:“也不知爹爹如今怎么样了这么些天,他肯定担心极了”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此番下山, 是为了把这封信给师姐, ”我问道,“可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慢慢抬起头来, 夸张的打了个哈欠, 睨了我一眼,轻飘飘的道了一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你才下山的罢?” “谁,谁以为了, ”我不自在的将头瞥朝一边,“快说, 别打岔。” 他仿佛轻轻笑了一下,继而又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道:“因为一年前, 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愣了一愣, 一年前?那是秦乾朗来太和山的时候?难道和他有关? 还不等我将疑问说出, 他便仿佛猜透我的心思一样,朝我问道:“你可还记得, 大师兄和秦...”顿了顿, 他压低了声音,“和秦乾朗比试的那一夜?” 我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随即微微皱眉,“那时候他们两个说的话, 我一直都不懂。现在想来, 或许大师兄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不错, ”叶云祁道,“师兄猜到此人身份尊贵,所以出手有了顾忌,险些落败。而你我少年心性,”他边说,边遗憾似的摇了摇头,“我一心顾着师门的名誉,不愿师兄落后于来路不明之人,所以在危急关头,曾暗地里用内力帮过他一把。” “怪不得...”我恍然道:“我说呢,眼看大师兄就要输了,却竟在一瞬间就扭转了劣势...原来是你...”我猛的伸手拍了他肩膀一把,颇为赞赏的道:“做得好!不愧是我们师门的人!” 他被我拍得呲了牙,皱眉横了我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帮了大师兄,却未曾想过,他究竟需不需要我帮。” 我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眼光落于远方一处,说道:“大师兄自小没了爹娘,被师父捡来太和山上,由诸位师伯师叔一齐照看养大。他行事沉稳,又颇有习武学剑的天赋,一直被师父寄寓着厚望。他既是我们这一代中的后起之秀,也可堪称为整个纯阳宫的希翼所在。”微风拂面,吹散了他耳旁的碎发,“而剑,是师兄一直以来维持的自信与骄傲。一旦在这方面受到质疑,将会对他造成外人难以理解的打击。” 他又叹了一口气,叹息随着风声消散在湖面上:“而我自以为是给予他的帮助,于他而言,或许是更为致命的一根稻草。”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我陷入了沉思,我回忆起那天夜里大师兄的清冷的背影,回忆起秦乾朗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眼里含着隐隐的鄙夷。 众人敬重的大师兄,师父最为重视的大徒弟,怎么能受得了别人对他剑术的鄙夷? “这一年以来,我时时在想,会不会是我的插手,才导致师兄起了离山的念头。他大约觉着,日日在太和山中练剑,如今连一个外头的轻浮子也打不过,还叫自己的师弟师妹瞧这个笑话。”叶云祁沉郁的道,“所以你去扬州,是送信,而我,是想对雪霏做些弥补。” “我懂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你也别多想了,就算你没有出手,大师兄大概还是会走的。太和山留不住他。” 叶云祁受了我的安慰,立即一副嫌弃的模样:“人小鬼大,你懂什么。再说了,你脑子这么笨,若是没有我,还不得下山就给人拐了去?” 这人前一秒还跟恹恹的黄菜似的,这会儿怎的瞬间就变了脸了?我怒道:“叶云祁,你少瞧不起人!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到得了扬州!” “噢?”他怀疑似的打量着我,歪着头回忆道:“哎呀,我怎么记着,是哪个小路痴,三年前下山,因为贪玩和众人走散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最后还得劳烦我找着了她,她抱着我的手哇,是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闭嘴!”我黑着脸唬他,往事不堪回首,都过去三年了,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你别跟我翻旧账,什么劳烦你找到了我,明明是你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碰巧遇到了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啧啧,好你个风清冉,还忘恩负义,早知就该把你丢在那山沟里,让你和野狗豺狼做个伴...” 一场激烈的战争即将爆发之际,撑船的小哥适时的喊了一嗓子:“诸位,前面即是枫琅县了!” 我眼光一亮,在船上待了大半天,实是腻歪了。我兴奋的朝前方望去,果然见到了岸宇上房屋的建筑。 “咦?岸边好像有人。”我疑惑的问道,“他们怎么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啊?” 船家似乎听到了我的话,朝我笑了一笑道:“小姑娘是头一回到枫琅吧?铸剑山庄在此建有分舵,这是他们的人。” “铸剑山庄?”我口中喃喃的重复,“好名字,让人一听便知道,这个庄子是专门给人做兵器的。” 船家笑得更厉害了:“小姑娘说错了,这铸剑山庄呀,可不止给人打打兵器这么简单。” 不止这么简单?我想要问个明白,转身时向后方不经意扫了一眼,呼之欲出的话就顿在了嘴边。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叶云祁,这会儿却不见了。 他走得很干脆,连告别的书信都未曾象征性的留上一封。他竟因为一场比试便乖乖离开,这让我感到很惊讶,在我认知里,他的脸皮并非那么薄的。 可让我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边——大师兄竟也要离开了。 他向师父请辞,说想去现下的江湖闯一闯,这意思便是要出师了。在纯阳宫里,凡是出师下山的弟子,都要在亲传师父手下走过三十招,若是被打得趴下了,那便是火候不够,还需好好磨练磨练几年。 大师兄只与师父过了十四招,师父便挥了挥衣袖,就此作罢了。 师父掩面叹息:“星儿,江湖之路多坎坷,你性格坚韧,但行事偶有偏激。为师不怕你遭人暗算,怕的是...唉,若有一日,你厌倦了这世道的纷争,明白了究竟什么才是你心中所想,那便回来。回来,太和山永远是你的家。” 师父这番话说得十分感人肺腑,眼角甚至还闪烁着不舍的泪珠,莫不是当天中午他悲痛的吃了三大碗饭,我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大师兄双膝跪地,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三个无比响亮的头,接着便毅然无悔的出了屋。 我曾追问过他,为何要离开?他明明已经赢了秦明朗,按照书卷里说的,该和三师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师兄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懂;我便去问叶云祁,他也皱着眉,说我不懂。于是我愤怒了,我说如果我什么都懂得,那还来找你们问个屁啊?叶云祁便戳着我的脑袋骂我是猪。 我:“凸皿凸” —————————————————————————————————————————— 大师兄下山那一天,我们去给他送行。 师父爱睡懒觉,这一大清早的,他意料之中的没有起得来。大师兄朝着他的屋子遥遥拜了一拜,又向我与叶云祁语重心长的吩咐了几句。我眼泪掉的稀里哗啦的,往日我一旦哭了,叶云祁会吼我,三师姐拿我没办法,只有大师兄会象征性的安慰我一下,但这一回,他却只无奈的笑了:“莫哭了,小师妹,哭脸不好看。” 我想着,反正我长得也就一般,再怎么不好看,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于是我哭得愈发肆无忌惮。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三师姐。 三师姐平静的看着他,目光如湖。 我却注意到她平日好整以暇的衣角,这会儿又皱又白,仿佛被人用力的搓揉过。 大师兄也静静的看着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让我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似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别的了。 半晌后,大师兄终于启口,却只喊了一声三师姐的名字。 “阿雪。” 世界好像因为这两个字突然充满了色彩,我一时止住了啼哭,大气也不敢抽的望过去。 大师兄几次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清晨的山涧里只回荡着鸟儿连绵不绝的叫声。 “你...你们,照顾好自己,”他说道,“珍重。” 他深深看了三师姐最后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下了山,踏入了那个滚滚不息、世人津津乐道的江湖大流。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这才回头去看三师姐。 她紧咬着唇,一派倔强模样。 只在目下,有一行清冷的泪。( )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的师门很穷,师父很不争面, 座下的弟子们也不见得多有出息。但唯独有一点, 那说出来都是响当当的, 便是——我的师姐美炸天,简直是整个纯阳宫的门面担当! 我师姐入门的时候才六岁, 面貌五官还未没张开,后来女大十八变, 这一变便成了个标致得不能再标致的美人,震惊了整个纯阳宫的男弟子。我猜着师父看到如今的三师姐, 约莫是十分之后悔的,他如何能猜到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竟在十年之内出落得如此动人心魄。若他能稍微有些远见, 那很大可能我师姐便不是我师姐了, 我该叫她师娘。 我曾兴致勃勃的问过我师父:“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收徒的标准一定很严格罢?” 师父当时在喝酒,醉得已有三分了,他以微醺的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何以见得?” 我道:“您看,大师兄长得仪表堂堂,二师兄嘛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 三师姐更是美得没边了。可见您老人家对门下弟子的颜值是很有要求的! “......那你呢?” 我十分之不好意思,羞涩的撩了撩鬓发, “我嘛...好歹也是小家碧玉,玉容貌, 貌比嫦娥...” 我师父听了, 当场一口老酒就喷出来了, 并且神色纠结的打量了我许久。 我觉着,他一定是对我的话深表赞同,认为我确确实实是个潜力股。师姐都女大十八变,何况我还没有十八呢。 师姐也对我说,我还有三年,远着呢,让我慢慢的变,不急。 我真是顶喜欢我师姐的,不仅因为她让我慢慢变,还因为她做得一手好女红。 那几年,纯阳宫很穷,我的师门更穷,穷得捉襟见肘,恨不得一块饼掰成两块来吃,一匹布剪成十匹来分。纯阳宫的很多弟子,因着要节省布料,常常是师兄穿小的衣服,给师弟穿,师弟穿小的,再给小师弟穿,如此源远流长,直到那衣服破到让人叹为观止。自然,师姐妹也是同理。甚至有些时候,师兄师姐的衣服,师妹师弟只能混着穿,挑也没得挑。 在这种勤俭节约的风气之下,我很庆幸,我穿的都是三师姐留下的衣服。 师姐长我三岁,大师兄长她三岁,所以她穿的都是大师兄的衣服。但师兄男式的道袍,在她手中只需过一转,便立即成了女式的道袍。等轮到我手里时,又变了模样,连道袍的样式也几乎看不出来了,竟是一条青水泛白的长裙子。真不知她是怎样做到的。 是以每每我穿着“新裙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总会引起旁的师门的师姐师妹的一顿叽叽喳喳,她们总以为我是个很有背景的,在大家都穷得穿补丁道袍的时候,我竟还能穿得起好看的裙子。我的师门一定用了某些不正当的手段来富裕。这个时候,我的师姐就在一旁,很温柔很安静的笑。 我问师姐,为什么总是给我做裙子,她自己却还是穿着女式的道袍呢? 师姐温和的笑了:“小姑娘嘛,总是爱美的。穿些裙子,人自然而然就活泼起来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不是小姑娘了?难道她不需要活泼吗? 我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开始跟师姐学女红了。 我是下了十足的决心去学的,我原想着,待我学成了,一定给师姐制一袭顶好看的衣衫,让她也活泼活泼。奈何我实是没有这个天分,开始的时候,我跟着师姐学绣,她教我绣蝴蝶,我绣出来却是个飞虫;她教我绣荷,我绣出来的却是朵泥巴。后来师姐放弃在绣样上对我的熏陶了,准备教我缝衣,但自从我将衣袍的两只袖口缝到一处后,师姐崩溃了。 师姐十分勉强的对我说:“清儿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缝衣绣的活计,有师姐就够了。” 我很无奈,很悲痛,最后我的女红学涯,以两个歪七扭八的荷包作为结束。 我将那两个荷包郑重其事的赠予了两位师兄,并嘱咐他们务必收好,因为这大约是我此生唯一能用针线做出的东西了。他们当时的表情很微妙,一定是非常感动罢。 总之,我的师姐就是如此的温良贤淑,又是如此的容月貌。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太和山上一半以上的男弟子,都非常想得到这捧月。 是以,我从小就不乏可巧的小玩意儿,也不乏馋嘴的小食,这些都是师姐不屑一顾的东西。我曾问过师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师姐只是付之一笑,并未作答。 她虽不作答,我却也慢慢的晓得了。 师姐这些年,笼统给我做过五条裙子,给师父做过三件披风,给二师兄改过四件道袍,却给大师兄编过足足十二条剑穗。 大师兄只有一把剑,每年换一个穗儿,也这样不间断的换了十二年。看来他无愧为离楼台最近的那一汪水。 练剑台上,大师兄用那把拴着崭新剑穗的旧剑,正与师姐切磋着师父新授的剑法。那一来一去的招式,怎么看怎么猫腻。 我躲在石头缝后,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会不会成亲呢?” 二师兄懒懒的躺在一片平坦的大石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当然不会了。” 我转过身去,问道:“为什么?” 二师兄将口中的狗尾巴草晃来晃去,吐字稍有那么些不清不楚:“他们出自同门,师兄和师妹怎么能成亲。” “为什么不能?!”我诧异极了,“书上都说,师兄师妹才是天配的良缘,可以夫妻双双闯江湖!” “啧,你都看的些什么破书。”二师兄挑眉看我一眼:“就比如你我,你觉着可能成亲吗?” 我立即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我自是不会同你成亲的。” “这不就对...不对!”二师兄一口将狗尾巴草啐朝一边,猛的站起了起来,“风清冉,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我还来不及作答,便听那边剑锋交错的响声停了下来,继而是大师兄无比威严的声音:“二师弟,你又带着小师妹偷懒!还不快过来练剑!” “.......” “来啦来啦,师姐我跟你说噢,二师兄他这个人哟...” “闭嘴,你个蠢材!” ...... 身下是柔软的草叶,眼前是一片清明的夜空。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就要死在这种地方了,我还来不及告诉师姐,大师兄对她的情谊...师父这会儿大约气急了,他教过我那么多的剑法和江湖规矩,可惜我一样也没能用得上... 还有叶云祁,可恶,这种时候怎么偏偏想起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来了?他在哪儿?究竟有没有来寻我? 在各种各样的遐想中,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正在这时,一片寂静终被打破,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盏提灯,接着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嘿,大哥你瞧,我就说我射中了噻!”适才雄浑的嗓音说道。 被称做“大哥”的男子嘿嘿一笑:“哟,还真是。你小子今儿走狗屎运啦。” “哪有,我就说我的箭法很神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带了一点疑惑,“可是,可是这女娃怎么躺在地上啊?” 空气里传来一秒钟的寂静,随即“大哥”道:“你莫不是把人家给射死了?” 雄浑嗓音的男子忙道:“怎么可能!你瞧,我这箭插在她腿上呢。” “大哥”沉默了一刻,随即道:“你去探探,这女娃娃还有鼻息没有。” 听到他这句话,我立即屏住了呼吸。 我紧闭着双眼,感觉到一个人的靠近,接着那声音喊道:“大哥!” “大哥”好似被他吓到了,问道:“咋了阿良?” 阿良贼兮兮的笑了一会儿,扭扭捏捏的道了一句:“大哥,这女娃子长得真好看。” “大哥”好像很生气,叱道:“净说些废话!湘嬷嬷哪次带回来的姑娘不好看?做那档子事儿的姑娘,不好看能成?赶紧的,若她死了,那咱哥俩可不好交差!” 阿良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我感觉到唇边有温度靠近再离开。 “糟,糟了大哥!她没气了!” “大哥”好像也有点慌,但终究是做人大哥的,还是要有点气魄。他沉声道:“她可能是装死。阿良,你再去摸摸她的脉。” “这,这不大好罢...”阿良犹豫了一会儿,十分羞涩的道了一句:“俺,俺这辈子还没摸过女孩手呢。” “大哥”似乎被阿良这一番说辞惊呆了,片刻后才长喘出一口粗气:“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让开,放着我来!” 我听着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戏剧性的对话,心中却是一片空荡荡的木然。也只能是一片木然。他们要探我的鼻息,我可以闭气,但他们要摸我的脉,我总不可能去闭脉罢?不好意思,我大纯阳宫好像没有这门功夫。 要露陷了。我悲哀的想。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了他们将我抓回去吊在门廊上用鞭子抽打的模样。抽完了,他们或许还要将我医好了,叫我去接客。自然,也不会像鹧鸪那般好生的伺候着我,还要叫我低三下四的去伺候一些令人作呕的面孔。( )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道是离家已久, 实怕家中老父担忧。原先不走是因着我腿上有伤,而今也渐渐痊愈了,且身边又有亲属师兄陪着, 便再无理由在这里耽搁下去。 我不大同意, 她生的这样柔弱娇美,又是孤身上路, 我很担心这一路又冒出什么个山贼土匪将她掳了去。但又见她着实忧心家中境况, 于是略一思索, 问及了她家住何处。 她回答了, 我转头去问叶云祁:“淄县是什么地方?咱们去扬州能不能经过那儿?” 叶云祁微微沉吟,片刻后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我拍手笑道:“这便好了, 我们可以一路走,顺便送你回家去。” 安平荷目露忧色:“可是你的腿怎么办呢...若是养不好, 往后可是会有后遗症的....” “哎呀, 这个你不必忧心, 打小啊,我的恢复力就很异于常人。再说又没伤到骨头,算不得什么的!”我放声说道, 随即朝着叶云祁露出了十分友好的笑容, “再说, 你的叶公子这么有钱, 叫他买辆上好的马车给我们使使, 也是可以的哦?” 安平荷听了这话, 面露绯色, 声音也低了下去:“什么我的...清冉,你莫要乱说话。” 我笑嘻嘻的朝她做鬼脸,自从前些日子我同她抗议过后,她便没有再叫我“风姑娘”了。 而叶云祁听了我的这一袭话,却只是冷了个脸:“你当我这儿是票号还是钱庄子?”随即眉锋一挑,很鄙夷的看着我,“自下山以来,你吃的住的用的,我皆是记好了的。往后并不是不要你还,此时开心得意,只怕是为时尚早罢。” “.......” 好,好一个心思狭窄,城府深然的吝啬鬼! 我们准备离开时,一直未再露过面的蓝芙居然现了身。 她立在雪月坊前,着一袭湖蓝色的裙子,发上不再似之前那般有满头的珠翠,只斜斜插着一柄成色上好的银钗。这副打扮令她整个人素雅许多,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金贵,倒愈发称得她清丽绝伦,气质不俗。 叶云祁上前向她行了常礼,从容的笑道:“承蒙妈妈收留,这些日子叨扰了。” 蓝芙眼波涟涟,面上的笑容仍旧滴水不漏:“叶公子过谦了。公子出手阔绰,风姿卓然,是我雪月坊难得的贵客,来日如再途径兴城,还望不吝到我坊中坐坐。” 叶云祁淡然一笑,又说了几句拜别的话,便转身示意,预备送我上行马车。 我踌躇了片刻,终是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又频频回头。 他沉吟一瞬,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沉默着将我扶到了蓝芙面前。 蓝芙望着我,碧色的眼瞳中透出丝丝点点的疑惑:“姑娘还有事么?” 我支吾了一会儿:“...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 蓝芙有些讶,但还是很快遣散了周围跟着的几个丫头和姑娘,随即柔和的朝我笑着,等我开口。 我手指不自觉的蜷到了衣角,几乎将衣角捏得快出汗了,方才豁出去说道:“蓝姑娘,尽管你的身份不同于常人,但我此刻还是只愿叫你蓝姑娘。”不出意外看见她微诧的眼神,我却慢慢笑了起来,“蓝姑娘有所不知,我是个弃儿,从小被不记得面容的家人卖到戏班子里给人打杂,挨打和肚饿已是常事。幸而后来,遇到了我的师父。” 她的眼神在我提及某个人时忽然一顿,我浑不在意的往下继续说道:“我师父将我捡回了太和山,虽然在那里也没有过上什么富裕的日子,但比之之前的生活,已是很好很好了。我师父性格和脾气都不太好,平日爱吹牛皮又不务正业,而我资质愚钝,也没能从他那里继承优异的剑术,可说实在话,他真的是个很不赖的师父。” “他门下如今只有四个弟子,我是最小的那个。太和山上很清贫,可他还是让我们几个好好的长大了。在我心中,他既是父,也是母,是我一生中最为敬重也最为信赖之人。我几年前曾问过他,为何隔壁师门的师兄师妹,皆既有师父,也有师母,而我们却没有?他只饮了一口酒,随即大笑‘这太和山的各个道姑皆是你们师娘,又哪里来些这么顽的问题’” “他活的随心所欲,似乎从不为相思所累。故而我也以为,对待感情,他就是一个薄情薄性之人。直至有一天,我照例去他房间中找他,却见他捧着一个蝴蝶样式的发钗,正以绢布细细擦拭。” “他就那样,以指尖覆着绢面,一点一点擦着发钗上并不存在的污垢,连我进了屋内都未曾发觉。那时他面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仿佛那时那刻,那柄发钗已是他此生最为珍重。” “后来我问他,这发钗究竟是什么人的?他起初无论如何都不肯回答,后来有一次,他喝的半醉了,我又去问他,他终于叹道‘此物是一位我所负女子所赠’。” “我这才明白,原来师父他,有心,也有情。他的记忆里,珍藏着一位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只是不敢轻易拿出来,他怕别人看见,怕别人知道,他深深有愧于她。” “蓝姑娘,我师兄前日对我说,有些人,只适合相忘于江湖。但我仍觉得,曾经相思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人活着,但求图个念想,若是连念想都没了,一个人只管孤单单的在这世上,还挣扎个什么劲呢?”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见蓝芙的表情从之前的不动声色,到诧异震惊,最后她脚步虚浮,眼中波澜万千,似已有些不能自持。 我朝她郑重的行了一个礼:“蓝姑娘,清冉言尽于此。承蒙这几日雪月坊关照,就此拜别。” 微风将我的手心吹得格外凉爽,只觉那风简直吹进了我五脏六腑,使我浑身通透了许多。略一侧身,便见到叶云祁已信步朝我走来。 转身离开时,蓝芙发上的蝴蝶银钗映着日色晃住了我的余光,在微风渐起之时,它好像亦要乘风而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一路走得很顺畅,我本以为叶云祁长年居住在太和山中,大约不会太懂驭车之术。谁想他却将马匹驾驭得稳妥且不失迅捷。这又让我心内微诧了一次。 思及下山后的种种,忽然觉得他于我而言,好似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在过往的印象中,我这位二师兄生性散漫,又武功平平,除却做得一手好菜之外,似乎再找不出其余优点。但此番甫一下山,他便与铸剑山庄的人扯上了说不清干系,且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挥金如土、来历神秘的贵家公子。尤令我不敢深思的,是我与安平荷出逃那夜,他于十里之外飞射斩妖剑,毫不犹豫就废了那人一双手臂...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坐于马车内,凝目望着他颀长的背影,他随风飘荡的单薄衣衫,心内不由困惑,为何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一个人,而今却充满了这样多的谜团? 正在这时,原本专心驾车的叶云祁在一瞬僵直了背脊,头也不回的说道:“风清冉,你是不是又在暗地里骂我?” 我一征,啧道:“我哪有?我是想着你赶车时间久了,会不会觉得疲累。你这人,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你会这么好心?”他怀疑道,随即声音低了下去,“那我怎么老觉着背里烧热...” 我眼神闪烁起来,又不动声色的清了清喉咙。难道这人背上长了眼睛不成?恐怖...甚是恐怖... 安平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叶云祁,以袖掩唇无声而笑:“今日我们已行了三个时辰了,叶公子若是觉着疲倦,不若我们暂且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不等叶云祁回答,我已抢先一步启口道:“平荷,你且放宽心罢。载着你这样的美人,他有什么好疲倦的?他若是觉着疲倦,何以还兴冲冲的与我辩言呢?可见你的叶公子,还精力充沛得很咧!” 安平荷又绯红了脸,略显羞涩的斥责我道:“清冉,你再乱说话。我便不同你一路了。” 我忙拉着她的袖子讨好:“好好好,我不说了,只是玩笑而已嘛,你不要同我计较的。” 安平荷又嗔了我一眼,却听叶云祁在前边摇头晃脑的叹着气:“唉,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才出山几天,这么快便算计着要将师兄推给别人了。吾心甚忧,吾心甚悲,真是呜呼哀哉!” 他接连叹了几声呜呼哀哉,我便又笑着骂了他几句。于是在轻快的马蹄、颇有规律的车轱辘滚动之声中,我先前心中的郁结很快随风消逝。 好在我们的运气没有那么背,轿子很快停在了邻近城郊的一间院子门前。湘嬷嬷下了轿,一脸疲态的朝我们吩咐:“今夜暂且住在这里,明儿记得起早,领你们去见妈妈。” 我朝她做了个礼:“多谢嬷嬷。” 湘嬷嬷看也没看我一眼,由人搀扶着离去了。 很快,从院门里走出来两个小丫头,先是朝湘嬷嬷见过了礼,再来到我与安平荷跟前微微屈身,堆了满脸的和气。 一个个子高些的朝着安平荷笑:“姑娘,我是喜鹊,您这边走。”( )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叶云祁略微沉吟, 忽而回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我这妹子腿脚不好,正缺几个伶俐的丫鬟伺候。不如我买下她二人, 你也省的费这力气。” 那仆从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这恐怕...” 叶云祁了然一笑, 从衣间掏出一个鼓囊的钱袋来递了过去:“我看这两个丫头甚是合眼....一切就麻烦小哥了。” 那仆从收了钱袋,拿在手里不经意的掂量了一下,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做了个拱手礼, 笑道:“公子既然如此心善, 小的也自当尽力...但说实在话,这事儿小的还真做不了主。劳烦公子和小姐们在此稍待, 容小的去询妈妈一声。” 叶云祁也抱袖回了一个谦礼:“有劳了。” 那仆从说完便要往园外走去了,喜鹊听闻有人要买了自己,这才敢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待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我和安平荷, 立即露出了惊颚的神色。 安平荷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又温和的笑了一笑, 示意其安心。 再说那仆从,还没有走多远, 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妈妈”, 继而是人声细细碎碎的交谈, 再过了一会儿, 交谈声也没了, 只隐约听见一串轻柔的脚步声。 “叶公子好风流, 在我这里金屋藏娇了一个还不够,如今竟又瞧上了我家里的两个丫头。” 一个婉转悠扬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由得都转身去看。没过一会儿,便见葱绿的灌木边走出几个女子。为首那个梳着牡丹髻,满头皆是珠翠,颈上戴着玉莲放的坠子,腰间用成色极好的珍珠串作细腰带,连裙底也缀着金丝线做的流苏。常人若做如此打扮,只怕会多会华贵至俗,艳而不堪,但在她身上却没有半点这样弄巧成拙的意思,只让人觉得金贵又精致。想来她即是这雪月坊的主人,蓝芙了。 叶云祁见来人是她,忙笑着行礼:“蓝妈妈,叨扰了。” 蓝芙脸上端的是滴水不漏的笑,眼光一一从众人身上略过。待落到我身上时,她目光稍稍向下一移,继而关切道:“姑娘伤好些没有?” 不知这位蓝妈妈是多大年岁,但能被众人叫做妈妈的,大约并不会是青葱时龄的少女了,可她眼周竟是一丝皱纹也没,且从眼底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风情来。 这会儿她用那双碧色的眼睛看向我的右腿,我竟生生被她望得心虚了,很怕她认出我与安平荷即是日前被她买下又逃走的女子,于是不由自主的低了点头:“好多了,多谢蓝妈妈” 蓝芙没有再回我,但我却感觉她的眼光在我身上又停了一会儿,方才转而朝叶云祁笑道:“叶公子,我瞧着你带来这两位也是极标致的,可一点不比我家里的姑娘差。你又何必去招惹两个黄毛丫头呢?”她话音顿了一顿,掩嘴娇笑,似乎故意嗔了他一眼,方接着道:“男子三妻四妾固然没有错,可若是太过滥情,可是会伤了佳人的心。” 她这一番话将我说了个大红脸,但叶云祁却仍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蓝妈妈说笑了,我不过是想从你这里买两个伶俐人,给我妹子当丫鬟使。” 蓝芙似乎不以为意,轻飘飘的看了喜鹊和鹧鸪一眼:“若公子只想买几个伶俐人,我这院子里有的是。比这两个懂事得多,也省的公子回去教养。” 喜鹊听了这话,脸色霎时就湛白了,忙又跪在地上呜咽求饶。 叶云祁从容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蓝妈妈。”他轻轻抚过掌心,颇有一副轻浮公子的姿态:“我确实是对她二人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还望妈妈能够割爱。” 蓝芙这才又笑了,只是眼光仍然不看向他,只道:“叶公子要来我这里买两个丫头,若是平常,那我自然是百般愿意的。只是如今...” “如今?” “如今,事情却有些难办。”蓝芙她那极纤细的手指从旁边折了一截嫩叶,慢吞吞的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两个丫头,原是专派了替我家看管新来的姑娘的。可就在几天前,她们却同时放跑了新买的两个姑娘,在我们雪月坊,可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岔子。” 蓝芙此话一出,使得我愈发心虚了,偷偷看一眼安平荷,只见她也是一副惶恐做贼的模样。又看了看叶云祁,他倒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神情,甚至还略为惋惜的叹了一句:“可惜,可惜了。” 若非此刻形势所迫,我定然要跳起来狠狠给他一个大脑瓜子。可惜,可惜什么?你丫难道还盼着我当个青楼姑娘么?! 蓝芙继续不轻不重的道:“故而公子这当口来问我讨这两个丫头,实在叫我有些为难。她们二人犯了这样的大错,若不好好惩戒惩戒,如何给下面人一个交代?日后叫蓝芙如何服众?”说到这里,她又忽然话音一挑,娇嗔似的瞪了叶云祁一眼:“但公子是贵客,若是不做公子这桩生意,只怕公子又要说人家小气。” 由于我就站在叶云祁身旁,故而这一眼也叫我明明白白的看了去。我顿时觉得双脚有些发软,甚至有一瞬间飘飘欲仙的恍惚。书上常说,美人多情,媚眼如丝...但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媚眼如丝! 纵然我与蓝芙同为女子,这一刻也忍不住要为她所倾倒,可没想到叶云祁的定力却似乎要比我好得多。他只云淡风轻的笑了一笑,道:“妈妈是明白人,我自不会让妈妈难做。”他伸手进衣襟,又拿出一个钱袋子,递到蓝芙面前,谦谦有礼的道:“这是这几日的房钱。若还有余,便请坊里的姐姐们吃茶看戏。” 我愣住了,狐疑的看向叶云祁。他居然这么有钱?他究竟哪来的钱?我一直以为师门中人人皆是同样的一贫如洗,但他怎么可以有这么多钱?! 而且这个钱袋子...为何,为何我觉着有些眼熟呢... 蓝芙的眼光只在钱袋上落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移开,面上的笑容滴水不漏:“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秉公办事...” 她的话还未说完,叶云祁却解下了绑在腰间的剑鞘,朝其一并递了过去,十分潇洒的道:“妈妈若觉得还是不足以买下这两个小丫头,便随妈妈说个数。虽然我现下身上并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有此剑作为凭证,来日叶某定当遣人按约赎回。” 我震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师兄...你你你,你这也太拼了罢?这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斩妖剑,你这么做,就不怕他老人家夜里来把你大卸八块? 蓝芙听闻此话,眼光仍然飘在别处,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深了:“叶公子如此掷千金为美人,真不愧是......” 我等着她将余下的话讲完,却久久没有听到下言。抬眼一看,却看见蓝芙的眼光正愣愣的落在斩妖剑上,之前面上一直荡着的笑容竟给愣生生僵住了。 “这柄剑...是谁给你的?”她问道,话音里似有微不可闻的颤抖。 叶云祁也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遮掩,直道:“是家师。” 蓝芙的身子一僵,继而一言不发的将那剑接了过来。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斩妖剑,仿佛在抚摸一件极为贵重之物。这一瞬间,在她那碧色的美丽眼瞳中充斥着许多复杂的神色,有怀念、遗憾、憎恨、温情...... 总之,我全然看不懂。 叶云祁与我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我们看到了同样的二丈摸不到头脑。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师父吃了十六年二师兄做的饭菜,这嘴自然是软得没边儿了,万万说不出赶他下山的话。 想当年,太和山上最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纯阳宫的弟子,大多得只吃上一碗小葱拌豆腐,再用那黄不拉几的小菜叶煮一锅汤,凑合凑合也就过了。可那一日,咱们神力通天的二师兄,却不知从哪里端出一锅鸡来,还是整只鸡! 久旱逢甘露,久未尝肉味,饥渴的我们看着桌上的这只鸡,食指大动口水直流,只想将它立时一扫而光! 正当众人迫不及待的捏起筷子誓要为两个鸡腿战个至死方休的时候,大师兄冷静的一抬手,道了一声:“慢着。” 众人哀怨的看着大师兄。 “二师弟,这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大师兄目光锐利的看向二师兄,语气很威严,“不会是从青松师伯那里偷的罢?” 众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师父的筷子险些给抖掉了。 青松师伯住在另一个山头,在这人人揭不开锅的年代,他竟私下养起了一窝鸡。那鸡不是普通的鸡,美名其曰珍珠鸡,不过我依看,它们除了个头长得小了些以外也无甚特别的,而且也绝没有小到一颗珍珠的形状,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漓水湖畔, 船只摇摇晃晃的泛在水面上,皮肤黝黑的船家撑着桨,舱里的散客们悠悠闲闲的说着话。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私自下山, 自然也是头一次坐船,新奇与激动是免不了的, 故而一路都指着两岸连绵的山色大呼小叫个不停。叶云祁起先还嫌弃我两句, 后来连搭都不搭理我了, 自个儿环着手坐在位置上打瞌睡。 我本来一个人看景,看得多了也有些没劲, 又忽想起一事,便戳了戳他的臂膀道:“哎, 问你个问题。” 他睡得迷迷糊糊, 连头也懒得抬, 只沉闷的应了一声。 “我此番下山,是为了把这封信给师姐, ”我问道, “可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慢慢抬起头来, 夸张的打了个哈欠,睨了我一眼, 轻飘飘的道了一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你才下山的罢?” “谁, 谁以为了, ”我不自在的将头瞥朝一边, “快说,别打岔。” 他仿佛轻轻笑了一下,继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一年前,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愣了一愣,一年前?那是秦乾朗来太和山的时候?难道和他有关? 还不等我将疑问说出,他便仿佛猜透我的心思一样,朝我问道:“你可还记得,大师兄和秦”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和秦乾朗比试的那一夜?” 我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随即微微皱眉,“那时候他们两个说的话,我一直都不懂。现在想来,或许大师兄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不错,”叶云祁道,“师兄猜到此人身份尊贵,所以出手有了顾忌,险些落败。而你我少年心性,”他边说,边遗憾似的摇了摇头,“我一心顾着师门的名誉,不愿师兄落后于来路不明之人,所以在危急关头,曾暗地里用内力帮过他一把。” “怪不得”我恍然道:“我说呢,眼看大师兄就要输了,却竟在一瞬间就扭转了劣势原来是你”我猛的伸手拍了他肩膀一把,颇为赞赏的道:“做得好!不愧是我们师门的人!” 他被我拍得呲了牙,皱眉横了我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帮了大师兄,却未曾想过,他究竟需不需要我帮。” 我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眼光落于远方一处,说道:“大师兄自小没了爹娘,被师父捡来太和山上,由诸位师伯师叔一齐照看养大。他行事沉稳,又颇有习武学剑的天赋,一直被师父寄寓着厚望。他既是我们这一代中的后起之秀,也可堪称为整个纯阳宫的希翼所在。”微风拂面,吹散了他耳旁的碎发,“而剑,是师兄一直以来维持的自信与骄傲。一旦在这方面受到质疑,将会对他造成外人难以理解的打击。” 他又叹了一口气,叹息随着风声消散在湖面上:“而我自以为是给予他的帮助,于他而言,或许是更为致命的一根稻草。”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我陷入了沉思,我回忆起那天夜里大师兄的清冷的背影,回忆起秦乾朗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眼里含着隐隐的鄙夷。 众人敬重的大师兄,师父最为重视的大徒弟,怎么能受得了别人对他剑术的鄙夷? “这一年以来,我时时在想,会不会是我的插手,才导致师兄起了离山的念头。他大约觉着,日日在太和山中练剑,如今连一个外头的轻浮子也打不过,还叫自己的师弟师妹瞧这个笑话。”叶云祁沉郁的道,“所以你去扬州,是送信,而我,是想对雪霏做些弥补。” “我懂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你也别多想了,就算你没有出手,大师兄大概还是会走的。太和山留不住他。” 叶云祁受了我的安慰,立即一副嫌弃的模样:“人小鬼大,你懂什么。再说了,你脑子这么笨,若是没有我,还不得下山就给人拐了去?” 这人前一秒还跟恹恹的黄花菜似的,这会儿怎的瞬间就变了脸了?我怒道:“叶云祁,你少瞧不起人!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到得了扬州!” “噢?”他怀疑似的打量着我,歪着头回忆道:“哎呀,我怎么记着,是哪个小路痴,三年前下山,因为贪玩和众人走散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最后还得劳烦我找着了她,她抱着我的手哇,是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闭嘴!”我黑着脸唬他,往事不堪回首,都过去三年了,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你别跟我翻旧账,什么劳烦你找到了我,明明是你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碰巧遇到了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啧啧,好你个风清冉,还忘恩负义,早知就该把你丢在那山沟里,让你和野狗豺狼做个伴” 一场激烈的战争即将爆发之际,撑船的小哥适时的喊了一嗓子:“诸位,前面即是枫琅县了!” 我眼光一亮,在船上待了大半天,实是腻歪了。我兴奋的朝前方望去,果然见到了岸宇上房屋的建筑。 “咦?岸边好像有人。”我疑惑的问道,“他们怎么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啊?” 船家似乎听到了我的话,朝我笑了一笑道:“小姑娘是头一回到枫琅吧?铸剑山庄在此建有分舵,这是他们的人。” “铸剑山庄?”我口中喃喃的重复,“好名字,让人一听便知道,这个庄子是专门给人做兵器的。” 船家笑得更厉害了:“小姑娘说错了,这铸剑山庄呀,可不止给人打打兵器这么简单。” 不止这么简单?我想要问个明白,转身时向后方不经意扫了一眼,呼之欲出的话就顿在了嘴边。 正文 80.第八十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师姐听了这一袭话, 淡淡的叱责她:“多嘴。” 我却不由得久久愣住。 我曾经以为,秦乾朗那样的男子, 本就如飞花飘絮一般的浮华, 就算他欢喜师姐, 大约也只是因为一时的新奇。待得时间久了, 初识的热情逐渐淡去, 再倾城精致的容颜也会厌倦, 他又哪里来的从一而终的真心呢? 所以我惴惴不安,时时为师姐感到忧心不已。却不曾料到,他在给她衣食无忧生活的同时,也不忘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原来,他待她, 这样好。 她过得这样好,甚至有了他的孩子,在外人看来, 这已是神仙眷侣的一对了。 既如此, 那大师兄呢? 那一封泛黄的、力透纸背的信, 又该如何自处? 我越想,越觉得心中一直存在的某种希翼开始渐渐破败。从前四个人一齐在太和山上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大约再也不会重来了罢 待我回过神时, 我听见师姐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她见我终于看向她,眉间隐有一丝担忧:“你怎么了?适才唤你那么多声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摇摇头, 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师姐,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住久一点?我想,我想看着你的孩子出生。” 叶云祁听了这句话,忽然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 “自然可以,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们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师姐温柔的笑着,看向我的眼中怀有无尽的疼爱。“只是有一点,需得立即写信禀明师父你们近况,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好。”我应了一声,随即坐回软榻上,又弯了腰,小心翼翼的将头倚靠在师姐的膝上。 师姐边笑,边用手指梳理着我的乌发,“你都多大了,还当着别人面撒娇,羞不羞?” “不羞不羞,我才不想长大呢”我静静闭着眼睛,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师姐,清儿真的好想你啊” —————————————————————————————————————————— 我与叶云祁的房间被安置好之后,很快即有婢女唤我们去侧厅用晚膳。 来到侧厅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王爷也在其中。 除去白日里的锦衣华服,他一袭简袍不着雕饰,还颇有点清雅俊逸的风仪,看上去也不那么十分讨人厌了。且他看向师姐的眼光也总是温柔平静,那种眼神与太和山下酒馆瘦老板看胖老板娘的眼神是一样的。 但王爷始终是王爷,永远变不成普通农户女子的夫君,在秦乾朗将将坐下大袖一挥,温和说了一句“今日有朋自远方来,又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尽管自在些”后,很快就有人来打破了这个看似温馨的场面。 侍卫林志在门前躬身抱着拳,模样很恭敬,“殿下,王府有客拜访。” 秦乾朗给师姐夹了一箸菜,连头也懒得抬:“有客?打发了即是,你没长眼睛,看不到本王这里也有客人吗。” 林志背脊更弯了一些,垂首道:“殿下,那客不一般。” 秦乾朗挑了挑眉毛:“怎么个不一般?” 林志垂首沉默了一会儿,方启口道:“殿下,是宇” 一个“宇”字还未说完,便见秦乾朗已将手中的玉箸放下,并温言对师姐说道:“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起身徐徐离去。 师姐见他既走,便也遣散了侍奉的婢女,道是许久未与我们相见,只想说两句不顾忌的话。 待那些婢女也一一离开,我终于憋不住好奇之心,问道:“什么人这么大排场,竟让秦乾朗如此不可一世的人也改主意?” 我看向师姐,师姐摇摇头,只道:“他政务上的事情,我是从不关心的。若说是他有什么故人,我也并不了解。” 叶云祁埋头啃完一只鸡爪子,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这么好猜都猜不到,你们两个真是蠢一块去了。” 我瞪着他眼睛冒火:“话别说得太满,你这么说是已然知道是谁咯?” 他摇头晃脑:“自然,自然。” 我忍着想要给他一个爆炒脑壳的冲动,尽量不动声色的道:“你且说说看。” 他以手巾抹干净手指,再慢悠悠的支着个下巴望着我,嘴角的笑容很无害:“剥个虾给哥吃,哥就告诉你。” “” 无耻 我在心内念了十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才从牙缝里逼出一个笑容,恨恨从盘中拿起一只虾开始剥。 “喏!”我将手上那只面目全非的虾递了过去,咬牙切齿的道,“现在可以说了罢!” 他满意一笑,继而一伸头,竟就着我的手就将那虾吞了过去。那一触而过的温热使我怔了一征,随即立马将手缩了回来。 师姐掩嘴吃吃笑了一阵,方才道:“好了师哥,你就别逗清儿了,再逗她该生气了。” 叶云祁置若罔闻,仍然慢吞吞的咀嚼那虾,甚至表情十分**的道了一句“好虾,好虾”,然后才在我刀子般的目光下启口说道:“此人既能直奔荣安王府不经通报,证明他与秦乾朗必然是认识的,关系大概还匪浅。但他二人也必不会是单纯的旧友,因为若是朋友,秦乾朗不必对他如此忌惮。况且最重要的是,此人名讳里还有一个‘宇’字”他话尾长长的拖了一段,眼光落在我面上,“放眼天下,名讳里有‘宇’字且能与荣安王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于他点的,又有几人?” 我兴奋的迎上他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几人啊?” 叶云祁:“” 不知为何,他看向我的目光忽然变得鄙夷了。 “师哥说的,莫不是”师姐沉吟道,“宇文澈?” 叶云祁点点头,看向师姐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还是咱们雪霏聪慧,玲珑水晶般的心思,一点就通透。不像某些人”他边说着,边睨了我一眼,叹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听出他又拐着弯的在骂我,我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腿狠狠踹了他一脚,并且无视他呲牙咧嘴的表情,只道:“光说个名字有什么用,这宇文澈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宇文澈都不知道,真是无知又可怜哎哟哟哟,疼,疼!风清冉,你轻点,你这是谋杀亲师兄啊。” “好了,你们别闹了,当心把桌子掀翻,那可没得吃了。”师姐无奈的摇摇头,又笑道,“清儿自小长在太和山里,平日里又甚少得机会下山,不知这些风云之事也属正常。宇文澈是当今国相,举国上下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国相?他很厉害吗?”我叼着筷子歪着头道,“他是好官,还是坏官?” 师姐给我衔了一粒肉丸子,缓缓道:“国相是百官之首。宇文澈年仅二十便坐上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除了宇文家尊贵的世袭身份,更因其人有惊才艳艳的谋智。至于说他这个官做得是好还是坏” 她半晌没有说话,叶云祁便接着她的尾往下说道:“至于他是好是坏,身在朝堂哪有那么多是非黑白可以论断,何况,这也不是咱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该妄议的。吃菜吃菜,风清冉,这个丸子你还吃不吃?不吃我” “你敢!”我以掌心死死护住瓷碗,并死死盯住他不让他有可乘之机,“你有毛病啊!这盘子里还有那么多,怎么偏偏要来抢我碗里的?” 叶云祁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很无害的笑道:“因为我觉得雪霏师妹亲手夹的,大概会比较好吃。” “”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于是二师兄曾故作困惑的问我:“小师妹,咱们纯阳山上何时造了一座和尚庙?我怎的未见过?” “……” 二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略略毒了一些,有时真叫人尴尬。 那一次,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后山砍了一整夜的竹子,第二日起来连手腕都是肿的。 咳…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趁着夜色逃下山去,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杀过甚么人,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他自身成就还不高,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我怀疑, 若不是他年轻的时候有些虚名,且自身剑法还有那么一丁点说得过去,纯阳宫的宫主妥妥的要将他赶下山去。 如今他老了,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徒弟,若再不由分说的将他赶走,未免会有些过于残忍, 宫主又心善——其实主要是太好面子, 容不得别人说他不近人情。 以上虽是我的猜测, 但依我多年的观察, 大约与真相**不离十。只是师父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按照他的说法:心中有道, 便是酒肉也是穿肠过,便是美女也是过眼云。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 于是二师兄曾故作困惑的问我:“小师妹,咱们纯阳山上何时造了一座和尚庙?我怎的未见过?” “……” 二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略略毒了一些, 有时真叫人尴尬。 那一次,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后山砍了一整夜的竹子,第二日起来连手腕都是肿的。 咳…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 趁着夜色逃下山去, 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 杀过甚么人,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他自身成就还不高,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是以我上头,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姐,皆是遭了他的道,又因那时年岁太小,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有几次,师兄师姐们追问起自己是如何入得师门的,师父只捋一捋他那寸长的胡须,对天长叹道:“唉,那一年为师本是不愿收了你们的,哪知命数难逃,你们终究还是要入我纯阳门下——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小不点,就抱着为师的大腿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是不肯撒手”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师父又开始吹牛了,于是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十分不给面子的走了人。 我是唯一一个听师父讲到最后的,为着此事,师父还总爱在众师兄面前夸我尊师重道,很知礼数。我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莫不是您老人家死命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谁会受得了听您那扯上天的唠叨? 是以我终于总结出一个师兄师姐们早已懂得的道理,那便是:往后师父讲故事时,万万要抢先选个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据我师父而言,他遇到我那年,我正给一个戏班子里当打杂的,并顺带用我那还话都说不顺溜的嗓子尾着班主学几声戏。 那一年,正逢朝廷换了新主,新主是个半大孩子,万事还得靠着后宫那一位。正如我二师兄说过的,江山的事情一旦落到后宫妇人的手里,那十有**是要民不聊生个几年,而剩下的十有二一,便要民不聊生个好多年。 在这民不聊生不知第几个年岁里,我师父怀揣着那柄斩妖剑来到了襄州附近。此时,那柄名剑上的显贵宝石,已被师父在“形势所迫”下抠下来卖了钱,所以如今再看斩妖剑,仅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佩剑。你说它能斩妖?只怕妖都不信。 师父他就抱着那柄普通的斩妖剑,往戏班子门口那么一坐——倒不是他有心听戏,也不是他要踢馆找茬。而是他太饿了,襄州民不聊生得忒厉害,连地里的草根儿也被人一抢而光。 他本来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在戏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歇一歇,顺便“不经意”的瞅一瞅内里是否有些可以下肚的,却将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学戏。 那班主站在台上唱一句,小女孩跟着在边下学一句,那小女孩学得那叫一个——这么说罢,那小女孩一开嗓,在场众人皆眼眶湿润;那小女孩再唱得两三句,众人已纷纷痛哭流涕。 听到这里,我十分兴奋的问道师父:“是不是她唱得太好了,将人感动哭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那班主也不唱了,从厨房里捣什了一碗白面馒头出来,流着眼泪递给了小女孩,并道:“清儿啊,你你唱得太好了,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我们班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仙。来,叔这有几个饽饽,你拿着,另寻一处出路去罢。” 小女孩也许是饿得紧了,并没有听明白班主话里的真意,只顾愣愣接过馒头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班主见她肯吃了,朝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便从旁边上来两个人,将小女孩往外送了出去。 小女孩一边鼓着腮帮,一边已被推出了戏班的大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看见面前有一个十分饥渴的中年汉子——这自然,是我师父。 师父他腆着一张沧桑大脸,眼冒精光的盯着小女孩怀中的馒头,道:“小姑娘,饽饽分叔叔一个成不成?” 小女孩死死的收紧了手臂,坚定且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眼光动也不动,猛烈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了一想,随即提起手里那柄很普通的斩妖剑,耍了一个花式:“小姑娘,你若分叔叔一个饽饽,叔叔便教你学剑。” 小女孩疑惑的皱了眉:“剑?剑有什么用?学了有没有饭吃?” 我师父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那自然是有的吃,若是别人不给你饭吃,你便用这把剑打到他给你吃。” 小女孩愣了一愣,未曾想到若果真如此,那面前这人何以饿到如此潦倒的地步?她只简单的听到了“有的吃”这三个字,连思考都未及多思考,便把怀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成交!” 什么?你问我,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是以这一段,我是记得的,任凭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幼时的记忆已经愈来愈模糊,但不知为何,偏偏就单记得与师父分馒头这一段。 正文 82.第 八十二 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继续说回我师父。师父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确确是在江湖里闯过一些虚名的。以他那时风骚的少年个性, 自然不肯在太和山上寂寞的砍树, 于是他偷了我师祖一把镶了宝石的斩妖剑,趁着夜色逃下山去, 就这样落进了涛涛不止的江湖大流。 师父下山后,杀过甚么人,劫过甚么富济过甚么贫,若是让他讲,他能张牙舞爪的讲个三天三夜不带歇,且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故而此时暂且略过。只说那几年,他自身成就还不高, 却已有了为师门开支散叶的意识,凡是合了眼缘的,皆要别人拜入他门下, 也不管别人甘不甘愿——若是不甘愿, 便是打也要打到甘愿。 是以我上头,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姐,皆是遭了他的道,又因那时年岁太小, 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了。有几次, 师兄师姐们追问起自己是如何入得师门的, 师父只捋一捋他那寸长的胡须, 对天长叹道:“唉,那一年为师本是不愿收了你们的,哪知命数难逃,你们终究还是要入我纯阳门下——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小不点,就抱着为师的大腿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活是不肯撒手”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师父又开始吹牛了,于是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十分不给面子的走了人。 我是唯一一个听师父讲到最后的,为着此事,师父还总爱在众师兄面前夸我尊师重道,很知礼数。我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莫不是您老人家死命拽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谁会受得了听您那扯上天的唠叨? 是以我终于总结出一个师兄师姐们早已懂得的道理,那便是:往后师父讲故事时,万万要抢先选个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据我师父而言,他遇到我那年,我正给一个戏班子里当打杂的,并顺带用我那还话都说不顺溜的嗓子尾着班主学几声戏。 那一年,正逢朝廷换了新主,新主是个半大孩子,万事还得靠着后宫那一位。正如我二师兄说过的,江山的事情一旦落到后宫妇人的手里,那十有**是要民不聊生个几年,而剩下的十有二一,便要民不聊生个好多年。 在这民不聊生不知第几个年岁里,我师父怀揣着那柄斩妖剑来到了襄州附近。此时,那柄名剑上的显贵宝石,已被师父在“形势所迫”下抠下来卖了钱,所以如今再看斩妖剑,仅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佩剑。你说它能斩妖?只怕妖都不信。 师父他就抱着那柄普通的斩妖剑,往戏班子门口那么一坐——倒不是他有心听戏,也不是他要踢馆找茬。而是他太饿了,襄州民不聊生得忒厉害,连地里的草根儿也被人一抢而光。 他本来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在戏班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歇一歇,顺便“不经意”的瞅一瞅内里是否有些可以下肚的,却将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学戏。 那班主站在台上唱一句,小女孩跟着在边下学一句,那小女孩学得那叫一个——这么说罢,那小女孩一开嗓,在场众人皆眼眶湿润;那小女孩再唱得两三句,众人已纷纷痛哭流涕。 听到这里,我十分兴奋的问道师父:“是不是她唱得太好了,将人感动哭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那班主也不唱了,从厨房里捣什了一碗白面馒头出来,流着眼泪递给了小女孩,并道:“清儿啊,你你唱得太好了,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我们班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仙。来,叔这有几个饽饽,你拿着,另寻一处出路去罢。” 小女孩也许是饿得紧了,并没有听明白班主话里的真意,只顾愣愣接过馒头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班主见她肯吃了,朝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便从旁边上来两个人,将小女孩往外送了出去。 小女孩一边鼓着腮帮,一边已被推出了戏班的大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看见面前有一个十分饥渴的中年汉子——这自然,是我师父。 师父他腆着一张沧桑大脸,眼冒精光的盯着小女孩怀中的馒头,道:“小姑娘,饽饽分叔叔一个成不成?” 小女孩死死的收紧了手臂,坚定且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眼光动也不动,猛烈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了一想,随即提起手里那柄很普通的斩妖剑,耍了一个花式:“小姑娘,你若分叔叔一个饽饽,叔叔便教你学剑。” 小女孩疑惑的皱了眉:“剑?剑有什么用?学了有没有饭吃?” 我师父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膛:“那自然是有的吃,若是别人不给你饭吃,你便用这把剑打到他给你吃。” 小女孩愣了一愣,未曾想到若果真如此,那面前这人何以饿到如此潦倒的地步?她只简单的听到了“有的吃”这三个字,连思考都未及多思考,便把怀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成交!” 什么?你问我,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是以这一段,我是记得的,任凭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幼时的记忆已经愈来愈模糊,但不知为何,偏偏就单记得与师父分馒头这一段。 我便是这样拜了师,以一个馒头入了师门。师父带着我这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也不方便再在这三教九流的江湖七混八混,于是乎只好打道回府。 我上了太和山,才知道原来师父并非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我有了师兄和师姐,再往后还有了师弟,我的师门虽然算不得人才济济,但好歹也不冷清。 自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不正经到甚么地步?便是修行的道士需得六根清净、心无外物,而他老人家偏要反着来,如今已是知非的高龄,仍然嗜酒如命,且好美女,是那种见到前/凸/后翘的女子便打死也迈不动步的好。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出了屋门左右环顾, 只见临屋张爷爷家的灯亦灭着。想来是老人家睡得早, 天一黑便安歇了。既是如此, 我也不好再莫名去叨扰人家。 于是我持着那盏灯,立在原地发愁。 叶云祁临走时, 异常严肃的叮嘱我要留在这里。非是我不愿随他的意, 而是而是这屋中的森森鬼气, 实在叫我想留也不敢留啊! 我思前想后, 还是决定朝村外走去。算算时间他二人也该回来了, 若是运气好,半路便能与他们遇上。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的运气的确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好得过头了。 我不仅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们,而且遇见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画面。 彼时, 月光撒在安平荷白瓷般的额头上, 往下映出她眼睫下的几行清泪。 而叶云祁面对怀中这样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玉人儿,看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 他像是出声宽慰了她几句,因着隔得有点远, 所以我未能听得清晰。 他们定是太将这一刻的彼此放在眼里,所以未曾发现不远处, 提着一盏小小的烛灯的我。 我那时想, 幸好, 幸好他们未曾发现。 否则我该多尴尬,否则我该多多余。 我屏息,凝神,慢慢往回缩着步子,悄悄离开了那片只有他们的月光。 —————————————————————————————————————————— 我的脑子忽然有些混沌,像是有一团白雾缓缓的散开了,散至每一个角落搅乱了神思,然后才有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连接起来。 我想起安平荷第一次提起叶云祁的名字时,她眼中闪过那一丝波澜; 想起路上我与叶云祁争吵,她安静的看着他,面上只一抹柔柔的笑意; 想起她在他面前低眉垂目,脸颊若有似无的绯红,分外小女儿姿态的唤上一声“叶公子” 纵然我再迟钝,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果真是对他有意的。 那么叶云祁呢,他是否明白?又是否 这个问题的答案竟让我有些惧怕去探究。 因着脑中始终环绕着一团白雾,故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到了何方。 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致,我无奈的叹息。 又迷路了。 我这一生迷路过许多次,只这一次让人觉得分外绝望。因着这四下荒辽,夜色深重,连个可以让我问路的人都没有。 风声愈加萧瑟了,出来的时候匆忙,故而只着了一件薄衫的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烛灯,似乎亦是已要燃尽。 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今个我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正当我分外感叹自己的悲催时,却忽然听见周遭杂乱的虫鸟声里,似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竹笛声。 这笛声于当下的我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循着那声音走去。 那笛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眼前又诸多杂草乱石,故而寻觅起来有些困难。 更糟糕的是,待我终于离那笛声愈来愈近时,它却戛然而止,再也无处可寻。 我停住脚步,又努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只余聒噪的虫鸣之声,于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奏笛之人,大约已经走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随即决定原路折返。虽然这也算不上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总比我越走越远的要好。 这样想着,我便转了身。哪知脚下刚迈出一步,眼前却豁然冒出了一个影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手中的烛火,就那影子出现的这一瞬间,熄灭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以大叫,大喊,大哭,来应对。但是很显然,我风清冉,并不是那种一般的人。 我只是憋住了呼吸,睁大瞳孔看着眼前陷入的一片黑暗,听着自己胸腔里轰隆作响的心跳,然后 然后我的腿就软了。 我哐当一下倒在地上,胡乱的合手跪拜:“大仙,你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累及无辜之人啊我我我,我的阳寿还未尽呢,不不不信,你可以去找阎王爷查查账” 那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被我这一举动给惊到了。须臾,那影子淡淡的发声:“我查过了,阎王的账没错。” “不,不可能啊,”我颤抖着声音急切的辩解,“我这十六年来,并未做过亏心的事啊!阎王爷为什么要收我啊?” 那影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疑惑的再问:“真的没做过?” 我愣了一愣,心想鬼差不愧是鬼差啊,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唔好罢,如果把将师父的酒换成水,将二师兄的裤子剪破洞,将隔壁师弟攒了三个月买的烤猪蹄偷偷吃掉的这些事情一齐算上”我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又颇有些无可奈何,“那我,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亏心的事。但是大仙,罪不至死啊!能不能跟阎王爷打个商量,让他晚点再来收我?” “晚到什么时候?” 我脱口而出:“不多不多,百八十年罢。” “噗。”那影子之前冰冷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放肆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女子果真有意思。” 我心下一顿,鬼差也会如此有幽默感吗?于是终于敢抬头一看,这一看,可把我气死了。哪有什么大仙鬼差,只有一个线条凌厉的下颚,以及一张映着月光,轮廓流畅的男子面容。 “你是人?”我后知后觉的道。 那男子又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快快起来罢,日后见到本大仙,不必再行此大礼。” 一种被人戏耍的屈辱感直奔心头,我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无奈经过适才那一跌,倒像是磕到了我的伤处。此刻猛然牵动,更令我痛得直冒冷汗。 男子似乎发现我有异样,启口问道:“你怎么了?”又随即抬头朝一处吩咐,“正午,点灯。” 于不远处传来一声回应,随即火匣忽明,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购买比例未达到百分之30的读者无法看到最新章节  烛火微小, 随风摇曳,衬得这个屋子里冷得发奇。风声从窗边呼啸而过时,我看见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仿佛暗藏鬼魅。 我不由得打了寒战, 嘴里哆哆嗦嗦的道:“伯伯伯,伯父平荷还未回来您且等等别忙着现身啊” 我边大念着“阿弥陀佛”, 边以当下我最快的速度闪到了屋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着这一刻我的右腿甚至已经完全恢复了! 出了屋门左右环顾,只见临屋张爷爷家的灯亦灭着。想来是老人家睡得早, 天一黑便安歇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莫名去叨扰人家。 于是我持着那盏灯,立在原地发愁。 叶云祁临走时,异常严肃的叮嘱我要留在这里。非是我不愿随他的意,而是而是这屋中的森森鬼气, 实在叫我想留也不敢留啊! 我思前想后, 还是决定朝村外走去。算算时间他二人也该回来了,若是运气好, 半路便能与他们遇上。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 我的运气的确不错,甚至可以说, 是好得过头了。 我不仅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们, 而且遇见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画面。 彼时, 月光撒在安平荷白瓷般的额头上, 往下映出她眼睫下的几行清泪。 而叶云祁面对怀中这样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玉人儿, 看起来有些惊讶, 也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 他像是出声宽慰了她几句,因着隔得有点远,所以我未能听得清晰。 他们定是太将这一刻的彼此放在眼里,所以未曾发现不远处,提着一盏小小的烛灯的我。 我那时想,幸好,幸好他们未曾发现。 否则我该多尴尬,否则我该多多余。 我屏息,凝神,慢慢往回缩着步子,悄悄离开了那片只有他们的月光。 —————————————————————————————————————————— 我的脑子忽然有些混沌,像是有一团白雾缓缓的散开了,散至每一个角落搅乱了神思,然后才有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连接起来。 我想起安平荷第一次提起叶云祁的名字时,她眼中闪过那一丝波澜; 想起路上我与叶云祁争吵,她安静的看着他,面上只一抹柔柔的笑意; 想起她在他面前低眉垂目,脸颊若有似无的绯红,分外小女儿姿态的唤上一声“叶公子” 纵然我再迟钝,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果真是对他有意的。 那么叶云祁呢,他是否明白?又是否 这个问题的答案竟让我有些惧怕去探究。 因着脑中始终环绕着一团白雾,故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到了何方。 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致,我无奈的叹息。 又迷路了。 我这一生迷路过许多次,只这一次让人觉得分外绝望。因着这四下荒辽,夜色深重,连个可以让我问路的人都没有。 风声愈加萧瑟了,出来的时候匆忙,故而只着了一件薄衫的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烛灯,似乎亦是已要燃尽。 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今个我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正当我分外感叹自己的悲催时,却忽然听见周遭杂乱的虫鸟声里,似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竹笛声。 这笛声于当下的我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循着那声音走去。 那笛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眼前又诸多杂草乱石,故而寻觅起来有些困难。 更糟糕的是,待我终于离那笛声愈来愈近时,它却戛然而止,再也无处可寻。 我停住脚步,又努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只余聒噪的虫鸣之声,于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奏笛之人,大约已经走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随即决定原路折返。虽然这也算不上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总比我越走越远的要好。 这样想着,我便转了身。哪知脚下刚迈出一步,眼前却豁然冒出了一个影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手中的烛火,就那影子出现的这一瞬间,熄灭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以大叫,大喊,大哭,来应对。但是很显然,我风清冉,并不是那种一般的人。 我只是憋住了呼吸,睁大瞳孔看着眼前陷入的一片黑暗,听着自己胸腔里轰隆作响的心跳,然后 然后我的腿就软了。 我哐当一下倒在地上,胡乱的合手跪拜:“大仙,你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累及无辜之人啊我我我,我的阳寿还未尽呢,不不不信,你可以去找阎王爷查查账” 那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被我这一举动给惊到了。须臾,那影子淡淡的发声:“我查过了,阎王的账没错。” “不,不可能啊,”我颤抖着声音急切的辩解,“我这十六年来,并未做过亏心的事啊!阎王爷为什么要收我啊?” 那影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疑惑的再问:“真的没做过?” 我愣了一愣,心想鬼差不愧是鬼差啊,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唔好罢,如果把将师父的酒换成水,将二师兄的裤子剪破洞,将隔壁师弟攒了三个月买的烤猪蹄偷偷吃掉的这些事情一齐算上”我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又颇有些无可奈何,“那我,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亏心的事。但是大仙,罪不至死啊!能不能跟阎王爷打个商量,让他晚点再来收我?” “晚到什么时候?” 我脱口而出:“不多不多,百八十年罢。” “噗。”那影子之前冰冷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放肆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女子果真有意思。” 我心下一顿,鬼差也会如此有幽默感吗?于是终于敢抬头一看,这一看,可把我气死了。哪有什么大仙鬼差,只有一个线条凌厉的下颚,以及一张映着月光,轮廓流畅的男子面容。 “你是人?”我后知后觉的道。 那男子又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快快起来罢,日后见到本大仙,不必再行此大礼。” 一种被人戏耍的屈辱感直奔心头,我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无奈经过适才那一跌,倒像是磕到了我的伤处。此刻猛然牵动,更令我痛得直冒冷汗。 男子似乎发现我有异样,启口问道:“你怎么了?”又随即抬头朝一处吩咐,“正午,点灯。” 于不远处传来一声回应,随即火匣忽明,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我这才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的相貌。 他着一袭玄色窄袖袍,衣襟及袖口皆绣银丝流云纹滚边,墨色的发以玉冠固定于头顶,衬得他本来有些秀气的五官愈发英挺,华贵逼人。 说来惭愧,我本来满腔的怒气,在看到这人如此俊秀的面庞后,竟已不翼而飞了大半。 唉毕竟这是个看脸的年代叫我如何免俗不落大流呀 而适才那个被男子唤作正午的,看上去则要普通得多。若是一定要我形容,那便是普通的褐衣,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神情,再普通的持着一个冒着火光的匣子。总之,是那种看过十眼也不一定会记得的人。 当然,在我打量这二人时,那名俊秀男子也同样借着火光在打量我。他不动声色的盯着我望了一会儿,忽然略显烦躁的启口:“喂,问你有事没有?若是无事,便赶紧起来。” 我的火气于是又被他这不耐烦的语气重新调起:“若是能站起来,还用得着你说?” 他怔了一下,好似明白了什么,继而从正午手中接过火匣,朝我的腿上凑近了一些。 “你的腿受过伤?”兴许是看见包裹着伤处的布条被血染红,他这么问道。 我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不满道:“既是行动不便,就该好好在家里待着。一个小小女子,大晚上的出来瞎晃悠什么。”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先前遭遇的心酸竟一齐涌上了我的心间。我眼睛发涩得难受,只横了他一眼,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想如此吗?若不是那屋里刚死过人,若不是他们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若不是我出来找他们时看见”越说越觉得十分委屈,一滴豆大的眼泪竟夺眶而出,我以手背快速抹去,又抬头瞪着他道:“都怪你,大半夜吹什么笛子!” 他怔住:“吹个笛子,也有错?” “自然有错!你吹的什么破曲,吹到一半干嘛停了?停了也便罢了,你又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出来吓人?” “姑娘,你讲讲道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接近我,我只不过是想探探你的虚实” “你还扮鬼吓我!还骗我,说阎王爷要来拿我” “噗,明明是你自己将我认成鬼差你哭了?” 那之后,我们尽快安顿了喜鹊与鹧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