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NPC想害我》 正文 第1章 庙前村(一) 庙前村(一) lading…… lading………… lading……………… 叶迟:“……” 叶迟:“……什么鬼?” 叶迟:“鬼语是什么东西——何方妖孽,你有本事装逼有本事你出来!” …… 叶迟赶了趟时髦,穿越了。 他出生在一个村子口,一睁眼看到的全是古朴老旧的屋舍,它们统一灰砖垒的墙面,青瓦做的屋顶,三两成群抱作一团。屋旁道路生的跟蜘蛛腿似的,哪里都能走。 村口有个石墩,含羞带怯的躲在杂草丛里,叶迟伸手拨开那些草叶,只见上面弯弯扭扭刻了三个字:庙前村。 他无言的站立了片刻,抬头看看头顶的艳阳,低头看看脚底的黄土,再揪了揪自己突生出的一头惊悚黑长卷,认命的叹了口气:“哎,命太好走哪都有幺蛾子。” 叶迟叹完气,刚想进村看看这幺蛾子是何等惊世不俗的面目,系统音突然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叶迟放下抬了一半的腿,终于怒道,“敢不敢再说一遍!” 然系统十分给他面子,当真没敢。 火气走进死胡同灭了,叶迟心里叫起苦来,莫名其妙穿了游戏也就算了,还一来就是这种明摆着告诉你“便当加热中请做好扑街准备”的任务。 烈日当头他生生打了个寒颤,心里已经在想:要是危险我就跑,大不了任务我不做了! 他揣着一肚子心事重重进了村子,在村头就碰到一个弓背的鹤发老妇,老妇人拄着一根三指来粗的黄木拐杖,杖头摸的光滑水润。她许是年纪大了,走得极慢,走两步就要歇一歇,捶捶背,再接着走。叶迟赶紧过去,没敢扶他,很有礼貌的问道,“敢问婆婆,村子里可是有鬼怪作乱?”十分单刀直入,也不怕吓坏人老婆婆。 叶迟想着她就是个np,玩了这么多年游戏,询问np收集任务情报他还是懂的。 老妇人闻声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肌肤枯槁沟壑纹纵横的老脸,老的十分逼真,叶迟微微一愣,竟然有点恍惚。他如今身上穿着粗制滥造的新手服,与这个破落的村子十分相得益彰,一看就是一个画风,倒是模样生的俊俏,凑合着还能入眼。 老妇人似是没听清他讲了什么,大着嗓门问了他一句,“你说什么?” 叶迟只能重复了一遍,老妇人琢磨了一会,满脸慈祥的又说,“你说什么?” 叶迟:“……”她这是np的固定回话呢还是np的固定回话呢?算了,还是去问问别人吧。他想,这什么破游戏,np居然不是智能的,做的再逼真有什么用! 叶迟越过老妇人径直往村里走,老妇人就拄着拐杖遥遥望着他的背影,末了摇了摇头,“哎,现在的小伙子,没得耐心,老婆子我耳力不好,就不能再说大点声。”她再叹一声,复又低了头,哆哆嗦嗦用手杖敲两下路面,踽踽独行而去。 …… 村子里的路九曲十八弯,最多的一个岔口能岔出八条道来,简直神乎其技手笔非凡!好在它地方有限,叶迟晕头转向的绕得一会,终于拐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说街那是抬举它,这条道就是村里人用来置换物品的地方,人头数下来能上两位数。叶迟就近问了一位卖咸鱼的老汉,“大叔,村子里可是闹鬼?” 听得他这样问,那老汉神色一变,仔细端详他一会,恍然醒悟,“少侠可是无界山的人?村子里不太平有段时日了,前些日子才派人往无界山送了信,没想到来的这样快——太好了!这下我们有救了。”叶迟刚想表示他就是个路人,从小到大没见过鬼,那老汉已经嗷一嗓子喊开了,“大家快来啊,无界山来人了!” 叶迟:“……”给他个解释的机会能不能行! 既然游戏都叫《无界之门》,想也知道这无界山在这里就是如故宫一般的逼格,有穿成他这样寒酸的嘛!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啊! 可偏偏他们都信了…… 不多会,整条街的人都围了过来,叶迟被他们伸脖子探脑袋的围观了一翻,他见一双双眼睛都冒着喜色,莫名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立刻七嘴八舌的把事情全交代了,老爷们大婆娘一个赛一个的嗓门高,灌了他一耳朵的鸡零狗碎,直听得他两耳嗡嗡作响,还得陪着笑脸装温良。 庙前村,顾名思义,村前有座菩萨庙,世世代代保佑着村子的太平,不过毁了多年,不作数了。 “事情就发生在两个月前,那天张屠户的儿子娶媳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只要说句吉祥话,人人都能讨杯喜酒喝,整个村子都喜气洋洋的。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张屠户全家竟都遭到不测,叫鬼怪勾去了魂儿!那鬼怪来去无踪,一点动静也无,没叫一个人发觉,直到第二天到了中午,他家里还没个动静,邻居去敲他家的门,也没人应,门一开,里面横了一地的尸体,都凉透了!” 一大妈接道,“可吓人了,我都亲眼所见,张屠户更是惨呐,被砍的七零八碎,眼睛都叫人挖了去,死也是不得好死,害的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叶迟听到这里,冷汗涔涔而下,要真是个这么厉害的东西,他这种连新手武器都没有的,杀他不是跟切瓜砍菜一样简单?他硬着头皮道,“那后来呢?” “他一家死的蹊跷,村子里人心惶惶,就有人提议去庙里拜拜,求菩萨再显灵保佑保佑咱们。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那破烂庙门竟然没人过得去,有人说那庙这么多年也没个人祭拜打扫,怕是已经得罪了菩萨,不肯管我们了。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愿着那鬼怪吃饱了肚子就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晚上都不敢睡觉,就这样挨着过了半个月,竟然没再发生祸事,我们还以为那鬼怪真就走了,就渐渐放了心,没想到——” 那大妈又抢着道,“就在半个月前,又死了一个!” 叶迟问,“怎么死的?” 大妈说,“还能是怎么死的,定是叫那鬼怪弄死的,身上也没个伤处,魂儿就没了,除了那鬼怪谁还有这本事?” 叶迟咽了咽口水,“你说的很有道理。” 大妈说,“少侠,你可千万要替我们做主啊,那鬼怪扰得我们不得安宁,前两日又死了俩,尸体还停在义庄没下葬呢,要不我领你过去看看?” 叶迟赶忙说,“不必!”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出一声公鸡打鸣之声,叶迟悚然一惊,一青年已经叫道,“哎哟,我的鸡!” 叶迟转眼去看,原来是一只捆着脚待宰的大公鸡,趁着没人管它蹦跳着妄图越狱,重心不稳摔了一跤。叶迟刚安下心,又是一声碰了东西的乒乓响,他再看过去,这次却是一个瘦小的少年撞翻了一个摆摊的长桌,倒在地上。一个老婆子忙忙去拉他起来,叶迟看到那婆子伸出的手,骨瘦如柴状如鸡爪,怪吓人的。当即问道,“那是谁?” 身边有人说,“王寡妇,那个呆呆傻傻的是她儿子八儿,是被鬼吓傻的。” 叶迟一愣,“鬼还吓人?不是说没人看见吗?” “之前是没人看见,可是后来那鬼就愈发猖狂,出来吓人了。大人倒没什么,可总有小孩子说胡话,说是晚上有人陪着玩儿。问样子,不是说长舌头就是大脑袋,总之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肯定是那鬼变的。” 叶迟眼睛盯着王寡妇跟他儿子,模模糊糊点了个头。那王寡妇也不要人帮忙,自己费了好大劲把儿子扶起来。叶迟看他那儿子走路迟缓,神情痴呆,果真像个傻子,他衣服摔的有点不整,王寡妇抬着细骨伶仃的胳膊帮他往上拉了拉,正了正领子。叶迟瞧着有点说不明的别扭,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八儿的领子未免也太高了,都挨到了耳朵边,下巴都埋进去半截。 王寡妇牵着他儿子就要离开,叶迟赶紧离开人群追上去,“老人家,我跟你问个事。” 王寡妇似是不闻,拉着儿子继续慢慢往前走,叶迟只得紧赶两步拦到他们前面,直截了当的问道,“鬼长什么样子?” 王寡妇这才停下来,抬了头看他,叶迟见她竟是比村口遇见的那个老妇人还见老,一双眼睛更是浑浊不堪,几乎不能分辨出眼珠。王寡妇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苍老羸弱,“老婆子没见过。” 叶迟说,“可你儿子见过。” 王寡妇似是哼笑了一声,她不再搭理叶迟,拉着儿子绕过他就走,叶迟缓步跟在后面,“鬼把你儿子害成这样,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听到他这句话,王寡妇侧头看他一眼,看的叶迟背上无端端起了一层白毛汗,但她很快又转过脸去,只余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冤有头,债有主,老婆子劝你一句,莫管闲事。”叶迟不敢再跟,若有所思的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屋舍间。 ... ... 正文 第2章 庙前村(二) 庙前村(二) 叶迟告辞热情的村民,打算先去村前那庙里看看情况。 既然是庙,以前肯定就是拜佛祈愿听经求法的地方,庙多有香火熏陶,或许能从里面挖到些驱邪避祟的东西也说不定,如果能拿来当武器使那就更妙了! 叶迟快步回了村口石墩旁,果然发现前面不远有座破落小庙。红墙剥落门扉不整,檐下匾额半坠不坠,早积了厚灰,一点不见字的端倪,也不知道上面原先写着什么。 但哪怕它原先写着入庙者死,又破成这般鬼模样,叶迟还是要进的,只是村民说的无法进入让他很是忧心,但不一会,他就发现他完全是想的美。 他不过往村口多走了两步,前路分明他却一头撞上了莫须有的阻挡,还被弹回去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跌趴下。 沉寂许久的系统音这时候又直接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叶迟:“……”他本能的要逞个口舌之快,话都到了舌尖就差喷系统一脸,又堪堪被他压了回去。 以他目前四处漏风的处境,还是实在点好,于是他极为识时务的气短了,“给把新手武器行不行,不能让我借把菜刀就上吧?”且态度堪称诚恳。 但不管他暴跳如雷也好系,诚心服软也好,系统却依然秉持着一贯的放完话就滚蛋的风格,十分守规矩,一声不吭又神隐了。 叶迟还是气跳了脚:“算你狠!我记住你了!” 这下不仅一无所获,还雪上加霜的得知连村子都出不了,想逃都没门,简直心塞。 叶迟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支了个算命摊子,一个白衣洁净道冠高悬的年轻道长坐在后边,正不伦不类的抖着一把孔明扇。年轻人长相极佳,如有仙姿,叶迟眼睛一亮,赶紧颠颠儿跑过去,一屁股坐定摊子前那张长板凳,火急火燎道,“道长救命啊!” 那算命道人睥睨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何事惊慌。” 叶迟看他如此高人风范,眼睛更亮,“道长,你可会抓鬼!” 道长手腕一抖,孔明扇徐徐扇出一缕清风,稳稳答道,“不会。” 叶迟:“……” 他还以为他峰回路转遇上的是柳暗花明,结果还是一般的穷山恶水,简直可恶! 他不死心的道,“那画符呢?” 道长仍然说,“不会。” 叶迟觉得心口闷,“那你会什么?” 道长挥手在他面前铺就一张白纸,在一角压上圆形镇纸,仙风道骨的道,“算命。” 叶迟:“……”还以为遇到了送温暖的np,结果真是个江湖骗子。他脸上极力维持的笑容稀稀拉拉落了一地,辗转成另一种吊儿郎当,“那你算算,我从哪里来,又要往哪儿去?是不是印堂发黑,将有血光之灾?” 道长端详他一会,微微一笑,捋了袍袖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个字,写完搁笔,慢条斯理的把纸张调转个头,正对向叶迟。 叶迟看过去,白纸上一个“无”字,笔锋遒劲,很是透出几分下笔人的功底。 他哂然一笑,站起身就走,边走边嘀咕,“别的江湖骗子好歹还卖个假药假符的,他连坑蒙拐骗都这么省事,简直丢广大神棍的脸。” 等他走出一段,那道长才刚刚把第二个字写完,正是个“有”字,看叶迟去的远了,神色依然浅淡,也没叫他,只慢吞吞的把那张纸卷起来收到一边,口中兀自道,“现在的小伙子,真没得耐心,我接连给他送了两次外挂都送不出去,看来是不用送了。” …… 叶迟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毛躁与两次场外援助失之交臂,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只找线索,要是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知道是想掐死自己还是掐死那送外挂的。 他又在村中踩了一圈,在义庄门口站了站,最终没敢进去,不讲别的,他见过的尸体一根手指能数的过来。之后又只能四处去问了问,留着个心眼居然真给他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略一思索,就溜溜达达的上了王寡妇家。 有村民说,王寡妇还没成寡妇的时候,与死全家的张屠户家颇为交好。 这就奇了怪了,村里人都迫不及待要把知道的全告诉他,王寡妇却对此事避而不谈,还明摆着一副知道些什么就是不说的样子,不怀疑她简直是有昧良心。 王寡妇家就在村子西口上,与旁家连在一处,虽然就只有他们孤儿寡母两人,但房屋整砌看着却比其他几户还要富足一些。 叶迟在外墙绕过一回,才去敲紧闭的院门,敲了很久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他心中想:“难道不在?”刚打算离开,那院门却“吱嘎”一声开了,开的不大,露了巴掌宽一条缝隙。 叶迟看进去,隔着半开的院门冷不防跟门后的王寡妇对了一眼,当即被她阴郁浑浊的眼睛生生塞了一脑袋毛骨悚然,寒毛肃然起敬,瘆出了一点兵荒马乱的惊慌。 叶迟努力定了定心神,眼珠子下垂瞄到王寡妇落到地上的影子,这才开口道,“王大娘……” 王寡妇却开口截断他,“你不用问了,我没什么好对你说的。”说着就要关门,叶迟忙伸手挡了挡,“我听说张屠户一家是在你丈夫去世后遇害的?” 他这话问的十分无礼,王寡妇哼笑一声,“我还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人该死,而有些人不该死。”她突然伸出一只细骨伶仃的手来,趁叶迟不备猛的推了他一把,叶迟被推得不由自主往后蹒跚了两步,门已经“哐当”一声关严实了。 叶迟站稳住脚,心中更是惊疑,他盯着那扇无甚稀奇的木门,下意识半眯了眼睛。 如果他刚才没有眼花,王寡妇推他的那只手的手掌心里,应该画了个血淋淋的奇怪图案,而这不得不让他联想到某些招魂弄鬼的仪式。 难道鬼真与她死去的丈夫有关?那她儿子八儿又怎么会被鬼吓傻? 此时日头渐西,外边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叶迟不敢在外面耽搁,毕竟晚上是鬼怪活跃的温床,他随手敲开一户人家,可巧是那个喜欢抢话的大娘。叶迟问她村里有没有地方可供投宿,大娘一听立刻亲切的迎他进去,“你是无界山来的仙人,大家都巴不得请你往家里住,今天算我撞大运,就请仙人在我家将就一晚上。” 叶迟尴尬的笑笑,“那就叨扰了。” 大娘领着他往西侧一个小屋走,“这西屋我一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一会我让老头子给你送床褥子来……仙人,鬼怪的事可有眉目了,还望你早日除了那邪祟,让我们能过上安生日子。” 叶迟道,“自然。” 大娘推开西屋的门送叶迟进去,屋里程设简陋,一目了然,一桌一凳一土炕而已,果然干干净净。 大娘转身要走,叶迟忙叫住她,“这边哪里可以弄到黑狗血?” 大娘站住脚,疑惑的问他,“要那污秽东西干什么?” 叶迟大言不惭道,“抓鬼。” 大娘忙说,“好,我一会给你弄一碗来,一碗够吗?” 叶迟说,“够了——还要一捆做女工的红线。” 晚些时候,大娘不仅给他送来了黑狗血跟红线,还体贴的给他送了两个馒头,一碟子咸菜,没真当他是不食五谷的仙人。 虽然饭菜简陋,叶迟还是感恩戴德的谢过她,边吃边想,“这样骗吃骗住委实可恶,要不我想想办法帮他们除了那鬼?”他心里思虑万千,一方面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另一方面已经在想要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他用筷子蘸着白水在桌子上复原了王寡妇手心里的图案,左看右看不得门道,只能姑且抱着既不柔软又不清香的被子,极不舒服的和衣睡了过去。 睡到后半夜,叶迟猛然惊醒过来,屋外边传来一阵规律的“磕磕哒哒”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了他门口,徘徊着不走了。 叶迟出了一脑门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他赶紧穿了鞋下床。屋里黑,他摸索着点上油灯,借着豆大的一点灯光稳稳的端起那碗黑狗血,咬牙切齿的为自己壮胆,“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哇,小爷我从小到大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鬼,今天就让我开开眼!”他猛地拉开房门,看也不看,一碗狗血直接朝外泼去,泼完了把碗一摔,破口就骂,“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既然都做了鬼那就滚回你的阴曹地府,有什么冤情跟阎王说去,当鬼害人——”他猛的住了口,因为惨白月光下,一枚硕大的鬼头正面目狰狞的看着他,黑狗血一滴都没沾到它,悉数洒落到了地上。 那鬼头有房檐那么高,张开一张黑黝黝的巨口,里面现出几颗森白尖利的牙齿,冲着叶迟就咬了过来。叶迟猛的拍上门板,“妈呀!真是鬼啊!” 鬼头没收住,一下撞到门板上,“砰”的一声巨响。叶迟后背顶着门,双腿打颤,什么胆都被吓没了,欲哭无泪的朝外面喊,“冤有头债有主,鬼爷爷,你找错人了啊!”鬼爷爷并不听他废话,用大脑袋把门撞得山响。不一会,叶迟就顶不住了,他憋着一口气一下冲到屋子对角,转过身如临大敌的看着房门的方向,捞起屋里唯一一张板凳,大义凛然的举在身前,心想:“我跟它拼了!” 房门“哐当”被撞了开来,半门高的一只鬼眼幽幽探进来,暴突的雪白眼珠骨碌碌滚了一遭,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叶迟身上。 叶迟挥两下板凳,拿凳子腿朝着门口的鬼头,“你敢进来,我一板凳拍死你!” 拍不拍得死另说,那鬼头却当真往后退去,消失在了门口,叶迟刚出了口大气,“乓”的一声响,那鬼头竟然是退后做了个俯冲,一下就往里面撞进来。 叶迟吓的肝胆俱裂,举起板凳就往鬼头砸去,板凳却穿过鬼头,砸在门板上,“咔擦”撞裂了一条凳子腿。叶迟当即转过身,打开窗子矫健的一踏一翻,跳出窗口就往外面逃去。 外面的月光亮的异常,叶迟形容凄惨的在蜘蛛腿似的小路上奔逃,一口气跑出很长一段才往身后去看。那鬼头不知道是没跟上来还是被他给七弯八绕的甩开了,居然不见了。 叶迟这才慢慢停下了脚步,他累的有些气喘,兀自喘了两口,也不敢停留,正巧旁边有户人家,他赶紧过去敲门,边敲边喊,“开开门,有人吗?”敲了一会无人应门,四下里静悄悄的,安静的诡异。叶迟心下惊疑,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右边突然传来一声“咯咯”嬉笑的童音,笑得他头皮一麻。 叶迟转头看去,那颗巨大的鬼头停在他右侧不远处,满满当当占据了一整个空档,大嘴咧开,嘴角向两边提起,是个诡谲的笑模样。只是它生得实在是丑,笑起来更加惨绝人寰。 叶迟不自觉又往后退了一步,那鬼头就跟着往前飘出一步。他再退,它再跟,似乎是跟叶迟玩起了踩步子的游戏。 “咯咯”的童音一直回荡在周围,自带3d立体环绕效果,且十分鬼畜。 叶迟心里隐隐起了疑团,这鬼当真十分古怪,黑狗血泼不到它,板凳也砸不到它,那它为何又会被门板所绊住,非要撞了门才肯进来? 难道是故意吓他? 他一边后退脑中一边飞速整理起白天收集到的信息。 总结来讲鬼有两个行为,一个是杀人,一个是吓人。杀人从屠户一家开始,目标这么集中,除了寻仇不作他想,且多半与王寡妇有关。而之后零散死的几人之间应该没有直接联系,也就是不设定目标的杀人,而且两者之间又相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冤魂变成了厉鬼?还是有其他什么恶鬼侵入了这个村子? 而鬼吓人,八儿另算,见过它的都是些小孩子,而在小孩子眼中,这个鬼是来陪他们玩的。 如果这个鬼的行为真的是陪他们玩,那么杀人的鬼跟吓人的鬼就一定不是同一个! 一只凶鬼厉煞断不可能还童趣横生,杀人逗乐两手抓,除非鬼还能得精神分裂。 叶迟不知不觉中已经退到了村口位置,很快他后背就撞上了无形的阻挡墙,再无路可退。 他手心出了一层汗,眼睛死死盯着那狰狞的鬼头,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站住了,那鬼头却没停下,依然一步一飘的往他靠近,而且似乎是不满他突然停下的行为,朝他龇出一口獠牙,“咯咯”声也变成了恐吓的“嗬嗬”声,不过对叶迟来讲它自以为是的笑声并没有让他觉得熨帖。 叶迟在鬼头离他还有五步的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他心里紧张表面却还强装淡定,用糊弄小孩的语气平稳的对鬼头道,“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那鬼一听,当真停下,一条鲜红的长舌即刻从嘴巴里漏出来,一直拖到了地面,“咯咯”声四起,显示它又高兴了。 叶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又哄它说,“现在把手伸出来。” 手?鬼头滴溜溜转了一圈,发现它只有一颗大头没有身子,没有身子就没有手。它当下焦急起来,伸不出手怎么办!它刚要跟叶迟表示它没有手,叶迟已经猛得冲上前来,轮着拳头就往它一侧脸上砸了过去。 然而他的拳头什么都没打到,仿佛打进了一片虚空,连拳头带人从巨大的鬼头中直接穿了过去。 穿过去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森冷的鬼气,寒毛起了一身。他惊疑不定的回过头,而令他惊讶的是,鬼头居然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腚的小娃娃,它坐在地上,嘴里“依依呀呀”的叫着,朝他伸出了两个胳膊…… ... ... 正文 第3章 庙前村(三) 庙前村(三) 那娃娃两尺来长,穿一艳红的小肚兜,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跟削了皮的莲藕似的,白嫩白嫩的。它脸上贴了张纸条,飘来荡去的盖住了眉眼,长相就看不真切,虽然是个男娃娃,头上几根杂毛却扎成了两个小辫,软趴趴的耷拉着,跟不高兴似的,像对妖怪耳朵。 它伸了半天手,见叶迟迟迟不来抱它,嘴里“咿呀咿呀”乱叫,纡尊降贵的往叶迟脚边爬去。 叶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两手一收搂住了一条腿,小娃娃吭哧吭哧顺着他的腿就往他身上爬,功夫十分到家,不一会就爬到了半山腰,还待再上,就被叶迟拎着脖子提了起来。 在它刚碰到叶迟的时候叶迟就感觉一股寒气直接从小腿窜上来,冷得他一哆嗦,由此可以断定这娃娃绝对不是人。 至于它是个什么东西,叶迟反正看不出来。 小娃娃被叶迟拎起来的时候身子晃荡了两下,它似乎高兴坏了,觉得这是一项好玩的游戏,“咯咯”笑着自己甩起小胳膊小腿,把叶迟的手臂当成秋千架,晃悠悠荡起了秋千。 叶迟一看它如此缺心眼,也顾不上怕它,见它脸上的纸条十分碍事,抬手就给揭了。 他本以为纸条后会是一张恐怖乖张的脸,没想到却是弯弯眉眼好不可爱。小娃娃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小缝,眼上两条浅淡的眉毛,短短的,头粗尾细,像两尾太极阴阳鱼。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水润饱满,粉嫩的小嘴巴微微张开,“依依呀呀”的像个学语小儿。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如果它正经是个小人,谁见了都会欢喜,可惜它不仅不是人,还爱扮鬼吓人。 叶迟暗叹可惜,借着月光把撕下的纸张放到眼前端详。那纸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在月色下隐隐显出一点荧光,上面用朱砂勾勒的奇怪纹路更是光华流转,生动有如活物。叶迟看那纹路十分眼熟,经过再三辨认,终于确定那并不是道家写的符咒,而是画了一只头尾相抵的上古飞廉,叶迟有幸在博物馆的某件漆器上见过它的形貌。 飞廉为凶星,主孤独,克六亲。 叶迟再看向手里还在嬉闹的娃娃,吃不准他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他刚想把纸条再贴回去,纸张上忽然就冒出一团幽蓝的冷光,只一瞬就化了个干干净净,连灰都没留下。 叶迟一愣,深怕自己作死捅了个篓子,还没来得及细想,通往村前那条路的尽头突然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脚步声理应不大,叶迟却听的分明,他下意识就把娃娃抱回了手里,全身都戒备了起来。 这次来的恐怕不是别人,该是那吃人的鬼了。 脚步声一直在持续,不一会,尽头处就出现了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他们慢慢往村口这边行来,步伐僵硬怪异,似乎是腿脚不便,走得十分缓慢。 等再走近些,借着霜白的月光,叶迟看到那两人赫然正是王寡妇跟她的儿子八儿。 叶迟微有些诧异,他不动声色的把小娃娃的脑袋带进怀里,往后退了半步,还没开口王寡妇已经停了下来,八儿却兀自向前,被王寡妇拉了一下。 叶迟明显看到八儿的脑袋一下歪倒,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心里隐隐感觉抓到了什么,目前看来那鬼竟不是王寡妇的丈夫,却是她儿子八儿。而八儿神情痴傻动作缓慢不是被鬼所吓,而是被制成了僵尸,已无法拥有常人的反应。 只是他很不明白,王寡妇为什么要把自己儿子制成僵尸?死的不是她丈夫吗? 王寡妇没有理会八儿歪了的脑袋,似乎对叶迟抱有极大的遗憾,她苍老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孱弱,对叶迟道,“你不该管这闲事,更不该半夜出门。” 叶迟又退一步,脸上却未见慌张,“是你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跟你无冤无仇,你难不成也要杀我?” 王寡妇不语,叶迟故意道,“虎毒还不食子,你为了复仇竟然把自己儿子制成僵尸——”叶迟还没说完,王寡妇突然凄厉的爆喝一声,“住口!” 她浑浊的眼睛凶狠的盯住了叶迟,忽然就放开了握紧八儿的手。而八儿束缚一除,循着生人的气息就往叶迟的方向缓步移来,他神情依然痴呆,望着叶迟口中竟然缓缓流出了涎液。再过得一会,似乎是再也受不住诱惑,腿脚僵直着就往叶迟扑了过去。叶迟早有防备,他抱紧怀里的小娃娃,转身拔腿就跑。 他今晚被追的两度逃窜,心里很苦,然而怀里的娃娃却十分得趣,兀自“咯咯”笑个不停,而他身后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也如影随形的一直跟着,怎样都甩不脱。 “你倒是心大,也不怕死。”他借着月光往既定的方位跑去,还不忘训斥怀里的小鬼,“刚才扮鬼吓我,倒也吓吓后面那只鬼啊,只知道玩!” 叶迟又拐了两个弯,前面出现了一处独户的门庭,阴森冷落,正是他白天都没敢进的义庄,这时候他却引着那鬼来了这里。 如果义庄里停放的两人是惨死鬼手,必然心怀怨恨,能起尸自然最好,就算不能他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后招。 叶迟猛的踹开义庄的大门,庭院空间很大,里面往内停靠着几具尚未下葬的棺材,叶迟忍住恐惧在每一具棺材上都扣了扣,口中念念有词,“起来,仇人来了。”然而他等了一会,棺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原来起尸也不是随便就能起的。 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个办法,趁着王寡妇跟八儿还没进来又回去把义庄的大门掩上,也不管小娃娃愿不愿意,直接把它扔在门口,不容置喙的吩咐道,“堵好门。”想了想觉得语气太生硬,伸手胡撸了两把它的小辫子,“我带你荡秋千。” 小娃娃“咯咯”笑了一声,猛地又变成了一颗狰狞的大鬼头,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迟拍拍它的獠牙,夸奖它,“真棒!”他快步跑回院中空地,把藏在衣服里的一团红线拿出来,就地排兵布阵起来。 外面安静了有一会,叶迟也吃不准他们敢不敢进来,只快速的用红线在地面勾勒出了一个怪异的图案,等他把图案全部排完,正是他从王寡妇手心看到的那个,只是现在被他画满了整个空地! 从刚才王寡妇用手拉住八儿制止他的行动来看,这个图案想必是能御鬼而非招鬼。王寡妇用血画成,也不知道红线有没有用,姑且试一试。 叶迟把多余的红线揣回怀里,对门口的鬼头招招手,“过来。”鬼头果然“咯咯”一笑,往他一扑,又缩小成了一个娃娃,被叶迟一把捞住,义庄大门也同时被人从外面撞开,八儿步履不稳的跌爬着进了来。 他蹒跚着在门口走了两步,闻着叶迟的味道,终于还是往他走来。叶迟心里也没底,他死死盯着地面的图案,紧张的看着八儿往正中间走。 他默默的计算着步数,而就在八儿将要一脚踩上图形正中间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王寡妇猛地发出了一声长嚎,几乎震痛了叶迟的耳朵,而八儿也一并停下了动作,定在了原地。 叶迟几乎已经是堵上性命放手一搏,不容有失,他脑袋紧张过了头,忽然也大喊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正是道教的九字真言,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管不管用用了再说! 然而他话音震震余音不绝,就是没起丝毫反应,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想:还是跑吧! 叶迟刚打算翻墙逃跑,空中猛地亮了亮,一道惊雷突然从天而降,正正劈在图案正中央,堪堪贴着八儿的面门直插|入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一时气息激荡往四周扫射而出,八儿首当其冲,被一下震飞了出去。 “成功了?”叶迟惊愕之余也被震得往后跌去,却被一双手轻轻扶住了肩膀,来人稳稳的托住了他的身体。 叶迟在兵荒马乱中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木香气,他惊疑的往后看去,首先入眼的是一袭白衣,白衣上暗银浮动,滚了雅致的纹路,暗纹时隐时现,看起来甚是好看。 他再抬头,这次看到的却是一张清俊的冷脸,脸是好脸,斜眉高飞,凤眼微挑,头顶用玉簪子四平八稳的束了个发髻,其余黑发系数垂落身后,泼墨一般披了满身,十分赏心悦目。 叶迟见他隐在外袍中的腰封上用丝线绣了太极纹饰,背后背着两把宝剑,一把只余了剑鞘并不见剑。他回头一看,此时气息已平,那道从天而降的惊雷现出了真身,正是那一把不见了剑身的宝剑。 叶迟:“……”他又自作多情了!还以为自己天赋惊人召唤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暗叹一声可惜,心中也基本肯定了来人的身份,这人定然是从无界山请来的高人。也顾不上伤感,他立刻像见到了亲人,感恩戴德的一把就抱住高人,声泪俱下道,“大仙,救命哇!有鬼!”鬼字打飘,飘的恰到好处,殷玄弋本想佛开他的手也顿了顿,但还是把叶迟给剥了下去。 他把假意哭哭啼啼的叶迟拂到一边,清冷的眼光带过他怀里的娃娃,才看向跟着叶迟而来的王寡妇跟八儿。王寡妇束手站在那里,八儿身体倒飞着嵌入了墙壁,却也跟被掐住了脖子一般,不敢妄动。 殷玄弋问道,“为何伤人性命。”语声泠泠,十分淡漠。 叶迟收了假哭,看向王寡妇。 只见王寡妇恍惚是无奈的笑了笑,她突然拂落袍襟,对着殷玄弋跪拜而下,额头触及地面,行了个大礼。殷玄弋眉目微动,却不动作。王寡妇道,“老妪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小儿无辜,为我所累,还望少侠能放他一马,留小儿魂魄齐全,少侠大恩大德,小儿必将永世感念。” 殷玄弋岿然不动,还是那一问,“为何伤人性命。” 王寡妇伏在地上,却是不答。 叶迟心中早有疑惑,而且听她的意思似乎另有隐情,他干脆道,“你有什么冤屈苦衷大可说出来,不过既然你杀了人,即便你有天大的冤情,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说是不是,大仙儿!”儿字又飘了飘,飘得大仙十分不自在。 殷玄弋淡淡扫他一眼,叶迟厚颜无耻的冲他眨眨眼睛,本意是狗腿,只是他眼带桃花,这一眨看在殷玄弋眼里就显得轻浮。不过轻浮跟狗腿不分高下,都是不入流。 王寡妇这才抬起头来,她声音羸弱却不卑不亢,“老妪已手刃仇人,不觉得冤屈。也罢,如若这位小公子有兴趣,说与你听也无妨。” 她这态度也是十八般样式,之前恨不能弄死他,现在倒称呼起小公子来,叶迟微微一笑,忙说,“还请起来说话,你这样折煞我也!” 王寡妇依言站起了身,她拉过八儿的手,开始慢慢道来,“这事说来也没什么稀奇。老妪祖籍樊溪,嫁到此地。拙夫打猎为生,猎物一直是卖给东头张屠户家里,由于时有所获,一家三口日子还算好过。之间交易都教人满意,两家就互有来往,后来张屠户的儿子要娶媳妇,说银钱紧张,之后的几次猎物账款就赊欠着。我们也不急那一时半会,多年交情,能帮衬就帮衬着。可不久……拙夫失足死在了山里。” 王寡妇长歇了一口气,又说,“我们急需银钱安葬他,八儿就去问张屠户要账,催了几次都多番推脱,不过是欺我们孤儿寡母罢了。后来不得已才说了个日子,几日之后八儿去取钱,岂料那黑心之人为了赖账竟将我儿大卸八块——”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浑身哆嗦起来,一瞬间激起的恨意竟凛冽化形,那柄插|入地面的宝剑拔地而起,寒光一刹迫人,王寡妇却很快安静下来,那剑似有察觉,寒光淡去,自主归了殷玄弋背后剑鞘内,不再动弹。 王寡妇哆嗦着手去解了八儿的领子,遮挡到下巴的衣领被除去,脖子上一圈恐怖的伤痕暴露出来。伤口用红线细密的缝了起来,针脚干净利落,但看着却更加恐怖。王寡妇解了八儿的衣领还要去解他袖子,叶迟赶忙说,“不用看了。就算我信你说的都是真话,那张屠户死便死了,但为何又要害旁人?” 王寡妇一时没接话,她又细致的给八儿掩好衣襟领口,知道在劫难逃,才幽幽道,“我儿大卸八块而死,死的凄惨,他生前也是个平和的人,怎奈没得好死,留在世间的冤魂就一天比一天凶煞……我看着他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我舍不得他死,又不忍他这样‘活’着——少侠!”她突然又一下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儿吧!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鬼成了煞是无法转生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啊!我求求你,不管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代他,只求你救救他!” 殷玄弋面色凉薄,唇线绷得笔直,“我没有办法。” 听到他这话,王寡妇仿佛一下子失了魂,瘫倒在了地上,她突然引颈悲鸣,“苍天啊!我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对我!” 叶迟被她喊的也悲从中来,他一个五讲四美正经的国之栋梁,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来这里强制进行体魄改造! 他刚悲了个开头,忽觉指尖一痛,低头一看,小娃娃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张着一张小嘴巴,“啊呜”一口就咬住了他一根手指。叶迟感觉有锋利的东西刺破了他指尖的皮肤,不是很疼,有点麻。 高冷的系统音适时响起。 ... ... 正文 第4章 玄之又玄(一) 玄之又玄(一) 叶迟:“……” 用婴儿当灵宠也就算了,还是暗黑系的!暗黑系将就忍了,这浓浓的喜当爹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鬼娃娃咬完叶迟的手指,吧嗒两下嘴巴,还是一脸笑眯眯的可爱模样。它“依依呀呀”叫唤两声,四肢并用的在叶迟怀里颠了个个,把脑袋转向了怨气森然的王寡妇。 长剑自有灵,离鞘飞至殷玄弋身前,殷玄弋握住剑柄,剑刃如染霜雪,透着冷玉一般的泽光,正是他的佩剑——降世。 王寡妇却并不发难,她颤巍巍的转向八儿,浑浊的眼中悲色灼灼,却又很快泯灭。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看向殷玄弋的时候只剩下平静。她安然的道,“那就麻烦少侠,送我们母子一程。” 殷玄弋停顿一瞬,道一声“得罪”,降世旋即离手,直取八儿。剑刃如电,只一刹就没入了八儿胸腹,根本容不得他有所反应。叶迟更是连看都没看清,心中不免赞叹:“好厉害的剑。” 寒剑穿体而过,却仿佛只是走个过场,它很快又回了殷玄弋手中,剑刃如原来一般干净通透,竟染不上丝毫污秽。 八儿胸口洞开却毫无所觉,但站在他旁边的王寡妇胸口却突然溢出血来,她一下站立不稳,狠狠跌到了地上。八儿却仍然呆立在原地,还是一般的无知无觉。普通剑固然伤不了他,但降世是浸染了殷玄弋灵气的,一般邪煞都受不住降世划道口子,他却跟没挨过一般,并不见痛苦。 殷玄弋跟叶迟同时一愣,殷玄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脱口道,“子母蛊?” 叶迟没明白,“什么?” 殷玄弋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解释道,“樊溪是苗族地界,苗人善蛊,她在自己身上种了子蛊,带母蛊受命。” 叶迟:“她……”他本想说八儿死都死了,在他看来再受一剑两剑都一样,为什么还要种什么子母蛊,但却忽然又说不出口,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他之前甚至怀疑王寡妇为了复仇活生生把儿子制成了僵尸,却原来还有这许多因果纠缠,更原来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尚放心不下儿子,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儿子的灵魂能得到救赎,重入轮回。 但是现在,这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叶迟看着倒地不支的王寡妇,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却是他怀里一直未开眼的鬼娃娃忽然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叶迟似有所觉,看了过去,下一刻他就惊骇的发现它睁开的眼中竟是没有眼瞳的白目!鬼娃娃眼睛狭长,往两鬓斜飞,甫一睁眼可爱全无,活脱脱一只凶鬼厉煞。 叶迟忍了几次才没失手将它扔出去,而鬼娃娃已经张开大口,它嘴角像被利刃划了两道口子,一下咧到了耳根,口中无牙,只是空洞的黑,幽暗不见深浅。 原本围绕在八儿跟王寡妇周身的死气似乎被强大的力量吸住,一瞬间全往叶迟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 殷玄弋眼神一凛,降世爆出耀眼光芒,荡剑一震,瞬间把袭来的黑气炸成四分五裂。但即便如此,那些煞气停得一息,虽支离破碎,仍是不由分说的被鬼娃娃尽数吸入口中,直至都被吞食殆尽!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殷玄弋神色微动,降世突然爆出八卦纹样,东南方位二阳一阴泽卦大盛,几乎耀得叶迟睁不开眼睛。殷玄弋手捏剑诀,语声冷然,“你怀里的是什么?”此时鬼娃娃已经闭起嘴巴阖上眼睛,重又恢复成了一派可爱模样,似乎刚才那些骇人的变化与它毫无干系。 叶迟欲哭无泪,“大仙你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殷玄弋凝神,手势微变,叶迟怕他要对付鬼娃娃,忙用胳膊护住它的身体,“大仙,有话好好说!能动口千万不要动手!”这可是他刚得到的灵宠!就算是暗黑系的但怎么说都能有点用处,别他还没享受到好处就被一剑给劈了! 殷玄弋不能伤他,召回降世,侧头看向已经再无生气的两具尸体,叶迟也看过去,心虚的咽了咽口水。怀里的鬼娃娃发出“呜呜”的声音,听着像是难受,叶迟小心翼翼看了殷玄弋一眼,背过身把胳膊拿开,见鬼娃娃小脸皱成一团,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叶迟低声斥它,“让你乱吃东西!”却还是安抚性的用手摸了摸他两个软趴趴的小辫子。 鬼娃娃又吸得一会,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喷嚏一下子呼出,殷玄弋瞬间看过来,叶迟一慌,赶紧又用手遮住了鬼娃娃。然而鬼娃娃却用小手扒拉开他的胳膊,眼睛弯起,又是笑眯眯的高兴样子,还不忘“咯咯”了两声。叶迟时刻紧盯殷玄弋,就怕他手起刀落咔擦了他的倒霉灵宠,却发现他看向了别的地方。 叶迟顺着殷玄弋的目光看过去,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纯白的光团,像萤火之光一样飘荡起落。殷玄弋沉默一会,默念了一段冗长的咒文,轻斥一声,“敕!”两个光团立时升高,在半空停了一瞬,似是做别,然后才化做两道光尾,消失在了夜色中。 叶迟看的好奇,“大仙,那是什么?” 殷玄弋收了佩剑,目光淡淡撇了一眼鬼娃娃,才道,“那二人的魂魄。” 他话音刚落,系统音也恰好在叶迟脑海里响起。 叶迟目光一转,喜上眉梢,他见殷玄弋要走,赶紧贴过去,十分狗腿的道,“大仙,你上哪啊?这天亮还有一会呢,你赶了这么长的路,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不如稍事休息再走。”殷玄弋不答,叶迟单手托着鬼娃娃,另一手去拽殷玄弋的衣服,殷玄弋避了一避,居然没避开。他猛得看向一个方向,却并不是看叶迟,夜色不深月光明亮,他看的那处房檐似乎并没什么异常,清凌凌的。 叶迟没在意他的动作,反正死磕着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走,自古背靠大树好乘凉,抱紧大腿好刷怪,所以即使殷玄弋一脸的“滚远点”他依然不为所动的拽紧他,“你不能就这样走啊,要走也等明早告诉村民事情解决了再走,不然他们要还以为鬼祟未除,每天畏畏缩缩过日子,那得多难受啊。”殷玄弋这才看向他,叶迟立刻趁机把他往之前睡觉的地方拉,边拉边扯,“你就别想着让我带话了,你看我这样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信呀!也就两个时辰,坐上一会打个小盹,睁眼就早上了。” 而等他们走远,刚才被殷玄弋看过的房檐上突然显出一个人影来,那人白净的道袍高耸的道冠,正是被叶迟划进江湖骗子行列的算命道长,他两只手笼在袖子里,慢吞吞的换了个姿势,又一下隐去了身形,留下一句轻飘飘的“看来还死不了”,又不见了。 叶迟行动迅速的把殷玄弋拽进大娘家的院子,西屋的门还大敞着,那张断了条腿的凳子依然滚在门边,叶迟若无其事的上前把它挪开,狗腿之情溢于言表,“大仙,您请。”请字又卷了个边,殷玄弋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很想让他闭嘴。 叶迟一手挂着鬼娃娃,忙忙碌碌的把睡过的被子一卷,扔到一边,对殷玄弋说,“大仙,您请上坐。”见殷玄弋不动,又要殷勤的上去拽他。殷玄弋这次防着他,没让他得逞。叶迟打定了主意要抱上他这根粗壮的大腿,自然是不要脸的,“大仙,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这床你一个人睡,我睡地板就可以了。你要不习惯屋里多一个喘气的,我睡门口也行,您开心就好!” 殷玄弋眉心一蹙,道,“不用。”这才上了塌,盘起双腿闭目打坐。 叶迟自觉闭上嘴,蹑手蹑脚把被子抱下来,在地上一铺,真就睡下了。鬼娃娃在他身边“依依呀呀”爬了一圈,最后学着他的样子四肢大开的趴到他胸口,吧嗒吧嗒嘴也不动了。 殷玄弋睁眼看了叶迟一眼,似乎有点不解,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很快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叶迟当然没真的睡。无界山肯定是个修仙门派,且十分有名,他必须跟紧殷玄弋想办法混进去。 他闭着眼睛七想八想,小聪明耍的游刃有余,突然想到刚才系统奖励的修为,隐隐约约确实感觉有一股奇怪的气在身体里四通八达。他当即收了心神,认真感受那缕奇怪的气息动向,并尝试着控制它,试了几次,居然成功了! 叶迟大喜,立刻引着那股气弯弯绕绕的行过身体每一寸经络,走了几遍操控的愈发熟练,不知不觉间外面传来了公鸡打鸣声,天亮了。 叶迟没急着起来,他闭着眼睛先听了听四周的动静,修为等级提升后,他的五感感应力也得到了相应的提升。等听到殷玄弋下榻后,他也随之睁开眼睛,恰逢殷玄弋看过来,叶迟一边去拎趴在胸口的鬼娃娃还不忘冲他眉眼弯弯,“早上好啊,大仙。” 殷玄弋目光微动,勉强点了个头。 鬼娃娃装了一晚上速冻尸体闷坏了,扒着叶迟的衣服从上爬到下,从前爬到后,叶迟不得已只能拎了它的脖子把他从身上剥下来,鬼娃娃以为叶迟要陪它玩,小短腿一勾居然灵活的翻了个身,倒挂在他手臂上不撒手了,叶迟晃一下手臂它就“咯咯”笑一声,基本上是个自得其乐的二百五。 外间大娘鸡没叫就出去了,这时候回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忙的来敲叶迟的门,边敲边喊,“仙人你醒了吗?出事了!” 叶迟听了大娘这个称呼也不脸红,若无其事的对殷玄弋扯淡,“一定是知道你来了,喊你呢,村子消息就是灵通。”说话间他连忙把门打开,对大娘说,“发生何事?你别急,慢慢说。” 大娘急啊,噼里啪啦就说开了,“王寡妇跟她儿子死了!尸体在义庄发现的,王寡妇胸口还被捅了个对穿窟窿,死相凄惨!大仙,这鬼祟……”她这时候才看到叶迟身后站了个人,愣了愣,“他是?你们这是……”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猜测。 叶迟摸了摸鼻子,笑容可掬,“这位才是真大仙,我就是前面探路的。”说完这个他眉目一肃,又开始一本正经的瞎忽悠,“昨天夜里我们已经把鬼怪给除了,只是晚了一步,没救得了王寡妇跟她儿子……” 殷玄弋听到他这样说,看过去一眼。叶迟悲痛的煞有介事,“哎,要是昨晚我们再早些发觉,他们也不会枉死,如今他们孤儿寡母都命丧鬼祟之手,不知还有谁能给他们料理后事……” 大娘听到这里才有所反应,“仙人不必担心,我们大伙自然都会帮衬着好好安葬他们——仙人,那鬼祟当真除了?” 叶迟微微一笑,“我说话做不得数,得让这位大仙跟你说。”他挪开地方,不忘对殷玄弋飞眼风:“你看吧,她不信我。”只是他高估了对自己眼神的把控能力,活脱脱飞成了一只开屏孔雀,多情的很,看的殷玄弋眼波一惊,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 ... 正文 第5章 玄之又玄(二) 玄之又玄(二) 叶迟趁着殷玄弋跟大娘说话的空档,把倒挂金钟一般的鬼娃娃颠了回来,看它眉眼弯弯憨态可掬,眼珠子一转,动手就去扒它嘴巴,想看看它嘴里是不是真藏着一个黑洞。他手刚伸过去鬼娃娃就自动捧住他的手指,张了粉嫩的小嘴巴一口咬住。叶迟也不怕,他甚是缺心眼的在它嘴巴里抠了两下,摸到它牙床还没长牙,小舌头也是软软的,除了没温度,基本跟常人无异。 他心里想:“真稀奇,昨天咬我的时候明明还有尖牙。” 探寻无果,他刚要把手指抽出来,被一边大娘的惊叫炸了一下。 “哎哟,怎么有个娃娃。”大娘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母爱爆发,推开殷玄弋跨腿进门,一脸急切道,“怎么能这么抱孩子,当心摔了!”说着伸手就要来抱鬼娃娃。叶迟一惊,赶紧往后让了让,忙道,“千万别,这孩子怕生,不认人。”鬼娃娃身上带着三九寒天的冷气,要真让大娘抱了非吓死她不可。 大娘眼瞧着鬼娃娃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又是一团笑模样,心中喜欢,“哎哟,这娃娃长得真好看。没事,村里哪家孩子我没抱过,况且你们男人哪会带什么孩子,我帮你抱一会!”说着又要伸手。叶迟赶紧跳开,往殷玄弋身后躲,“别别别,这是大仙的——师弟!最小的小师弟,孩子有灵根,不能接触外人身上的浊气,会毁它修为。”叶迟胡说八道一通,大娘居然信了,这才作罢,末了还叹了一声,“这孩子好福气啊。” 叶迟从殷玄弋身后探出个脑袋,赔笑道,“是啊是啊。” 既然村中事已了,殷玄弋自然不会多呆,辞别了热情送行的村民,直行出了庙前村。 叶迟嘻嘻笑的蹭在他身边,“大仙,你们无界山收不收弟子,有什么要求吗?你看我这样的行不行?” 殷玄弋驻足,微微蹙眉,“别这样叫我。” 叶迟顺杆子就往上爬,全是调戏小女孩的套路,“敢问少侠姓名?” 殷玄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他笑,那眼里总像带着春|色,没个正经。默然一会,才回道,“殷玄弋。” 叶迟默念一遍,看他背上背了两把剑,一把是之前用过的降世,还有一把光泽暗淡一些,剑格上有奇怪的图纹,似乎是鸟的爪子,身子隐入剑鞘,看不明白。叶迟说,“我认真的,你们无界山到底收不收弟子呀?要不你带我回去让你们掌门看看呗,没准我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呢。” 殷玄弋转身就走,叶迟颠颠儿跟上去,故意恶心他,“玄弋哥哥,你等等我嘛!”果真把殷玄弋恶心的差点一个趔趄。 殷玄弋头也不回的警告道,“别乱叫。” 叶迟跟上去,“哥哥不成,叫大爷也行呀。” 殷玄弋觉得脑袋疼,这时他们正好走到破庙附近,庙里忽然传出一声“嗤嗤”的响声,殷玄弋旋即停住脚步,叶迟也跟着停下,“什么声音?” 他们同时往破庙看去,破庙一如既往的破,庙门跟牌匾具是摇摇欲坠的光景,那声音响过一声却又不再作响。殷玄弋已经直接往那边走了过去,叶迟在原地站了一会,实在不想节外生枝,而原本盘在他腰间的鬼娃娃却顺着他的腿滑下了地,它四肢软软的匍匐着朝破庙看了一会,回过头来扯叶迟的裤腿。叶迟赶紧抱它起来,“祖宗,地上脏。”不得已,也只好朝破庙走去。 叶迟走到殷玄弋身边,看他并不入内,问道,“怎么了?” 殷玄弋神色清冷,回了他一句,“有结界。”说完快速结了个手印,聚起灵力就往看不见的结界上拍去,但甫一接触他就发觉灵力会被结界源源不断的吸走,他神色一变,赶紧撤了手。 殷玄弋心里奇怪,叶迟却在一旁道,“可能里面封着什么厉害的恶鬼邪煞呢,反正也进不去,不如回去禀告了你们掌门,再作打算。”殷玄弋不理会他,反手召出降世,叶迟知道他不肯罢休,只能往后退开,让出空间给他。 殷玄弋倾注灵力,降世随之腾空,凭空又显现出太极八卦图案,正南方位纯阳乾卦闪了闪,降世挟着一股沛然罡气就往结界激射而出,与结界相撞有如金石相击,“当”的一声巨响,降世被弹飞落地,殷玄弋也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结界却纹丝不动。殷玄弋脸上神色不定,一扬手召回降世,再结手印一剑垂直往地面刺入,灵力霎时爆成一团白光,连地面都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光华褪去,殷玄弋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刚才全力一击居然未能取得丝毫破障效果。 叶迟这才单手提着鬼娃娃上前,他想了想,道,“之前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这边不知怎么回事就进不去了。这庙原先受了那么多年香火熏陶,就算废弃了等闲鬼怪肯定也不敢靠近,更别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许是某位前辈高人在此地做了结界,藏着什么东西吧。”而且藏的东西恐怕就在他手里。鬼娃娃肯定是村民企图进庙的时候不小心放出来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鬼吓人。 殷玄弋心中明白,设此结界者灵力必高出他好几倍,所以他才无法破除。想了想,也只能作罢。他少年意气,刚才不过是不服气罢了。 他看向叶迟,叶迟忙举起双手,不打自招,“呸,我不该妄加揣测高人用心不良,罪过罪过。”鬼娃娃挂在他右手胳膊上,眉眼弯弯,“呀”了一声,殷玄弋看过去,突然发现它额心起了异常,隐隐的竟然显出了一条细长的竖线。 竖线呈金红两色,在它额心明灭不定,叶迟随后就发现了,他咬牙切齿的想,“小鬼,你放技能之前请示过你的主人我了嘛!反了你了!” 叶迟讪笑,“它可能有点舍不得这个地方。”说着就想用手把鬼娃娃额头盖住,那条竖线却一下往两边分开,赫然是一只眼睛!眼中无珠,依然是白目,只是周围爬上了金红两色的纹路,看着愈发妖异。 叶迟:“……” 他还没想好这次该怎么糊弄,身体突然一空,猝不及防的就被破庙的结界吸了进去! 感觉也就是一瞬间,叶迟回神就发现他站在一座红墙黑瓦的庙门口,门漆朱色,檐下牌匾刷黑漆描金字,上书四个大字:玄之又玄。 他刚想说怎么回事,发现殷玄弋就站在他旁边,而鬼娃娃也在他手里,只是鬼娃娃额心已恢复正常,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叶迟跟殷玄弋对视一眼,心里突然都明白过来,知道这是进入了结界内部,面前这座焕然一新的小庙正是之前那座早已荒废的破庙。 庙内安静,没有香火没有佛声也没有人前来祭拜,处处都透着诡异。两人不约而同的没有说话交流,叶迟轻轻推开那扇朱漆大门,门轴“吱嘎”一声轻响,开了小半边。他探了脑袋进去看,庙内场地不大,正中是正殿,殿前有个巨大的香炉,只是炉上没有点香。香炉右侧靠墙角有一颗粗大的杏树,能够五人环抱。 叶迟抬了腿迈过门槛往里走,殷玄弋随他一起进去,两人往同样紧闭大门的正殿行去,到了门口,叶迟刚要推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声响,他愣了愣,当即就住了手。 那声响听着非常奇怪,似乎是谁在呻|吟。大门两旁是成排的窗牖,叶迟转过身去面对了殷玄弋,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着他就往右侧窗牖而去。 殷玄弋默然跟在他身后,眼光不自觉的盯在叶迟拉住他胳膊的手上,那手白净清瘦,指节细长,是一只极为漂亮又养尊处优的手。 叶迟拉着殷玄弋到了窗下,窗格不高,四尺小儿就能得见,窗牖上糊了白色窗纸,叶迟刚要效仿电视剧,沾点唾沫去戳个洞来,殷玄弋随手一划,窗纸立时开了个孔。叶迟把伸到嘴边的手指默默拿开,对他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厉害。” 说完了,他凑眼往孔洞里看去,只见大殿中央立了一尊大佛,佛像右手置于右膝,指头触地,结降魔印。佛前案台上香火贡品全无,独独摆着一柄桃木剑,剑柄上还缠了一圈红绳。 在佛像面前摆道家的东西,也是很有想法。 这寺庙看来很久没人来祭拜过了,但似乎又有人专门打扫,屋内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叶迟又听到了奇怪的呻|吟声,他转着眼珠四处搜寻一番,终于在佛像底下发现了一对男女,他们正赤|条条交叠在一起,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叶迟惊的往后退了一步,殷玄弋以为他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立刻凑上去查看,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冷然的别过了脸。 叶迟在一旁笑得打跌却又不敢笑出声,殷玄弋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装惊讶引他去看,他眉目一凛,叶迟赶忙绷住笑,做了个告饶的动作,没绷两秒,又捂着肚子笑做一团。 殷玄弋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脸色还是黑了黑。 叶迟狠狠笑了一会,才又趴回那个洞前面,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其实并看不到多少内容,男人恰好背对着他的方向而坐,女人双腿缠在他腰间,脸埋在男人胸口,是个观|音|坐|莲的姿势。叶迟仔细看才发现男人没有头发,确切的说是有一点,只头皮上浅浅的覆盖了一层黑,像是新长出来的。叶迟再看他扔在一旁的衣物,果然是僧袍,这下确定了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位僧人。 他心里“啧啧”两声,想:“这秃驴好大的胆子,公然在佛像脚下触犯|色|戒,勇气着实感人。” 那两人身体有规律的起落沉浮,女人的呻|吟断断续续的溢出,一会后,男人又加快了些速度,想是到了关键时刻。 叶迟正看的津津有味,冷不防被殷玄弋提着领子给扒拉下来。叶迟顿时不高兴了,你不看,还不准我看,哪有这个道理。他刚想跟殷玄弋理论一番,身体又忽的一下落空,大殿内一股吸力直袭而来。 叶迟:“卧槽,又是这迷人的感觉!” 他脑袋昏了一昏,再回神时耳边的呻|吟声一瞬间放大,同时还夹杂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叶迟不明所以,他定睛一看,一张放大的年轻男人的脸近在眼前,这张脸生得颇是妖孽,眉梢眼角全是不羁,重点是他脑袋上只有一层浅浅的头发,如果料想不差,这应该就是刚才在庙内行鱼水之欢的僧人。 那僧人见“他”看过来,眉眼微微一动就是一个邪魅娟狂的笑容,只听他道,“圣姑仙子,我要去了。” 叶迟脑子里轰的一炸,吓傻了。 ... ... 正文 第6章 玄之又玄(三) 玄之又玄(三) 叶迟大概是知道自己魂在何处,但不知道身体在哪里,他似乎是进入了庙中那女子的意识,除了能看能听能想,别的一概不能,比如现在他十分想跑…… 然而女子交|欢正愉并不如他的愿,她断断续续的呻|吟着,似是痛苦似是欢|愉,隐忍的喊那僧人的名字,“慧郎……慧郎……”喊的叶迟毛骨悚然,如果他还有身体,定然已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从没想过看个爱情动作能看出如此惊悚的效果! 索性他们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这场交|欢很快就结束了。叶迟生不如死的缩在女子的意识中,看到那僧人赤身*的站起身,取了一旁的僧衣披上,女子似乎也跟着坐起,她伸了两只玉白的手臂环住僧人的腰,把脸贴到他小腹,轻声道,“慧郎,我身上乏的很,你陪我睡一会罢。”那僧人倏忽一笑,穿着僧袍也掩盖不了他妖骨天生的气质,他用手托起女子的下骸,弯腰在她唇上浅啄一口,“便依你。”说罢反手揽住女子的腰,带着她轻飘飘的滚到一边铺了褥子的地上,徒手一招,女子散落在一旁的衣裳便直飞而来,盖住了两人的身体。 女子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迟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以后肯定会不|举的! 女子的意识陷入混沌,他也跟着眼前一黑,画面一转,已经换了个场景。 正是银杏金黄时刻,杏叶缠绵着落了满庭,女子靠着杏树浅眠,应该是待得有一会了,她白色的纱裙上落了好几片金黄的杏叶,像缀在裙摆翩跹的蝴蝶。一会后,庙门轻轻打开,僧人穿着端方的从外面进来,看到杏树下的女子,嘴角挽起一个浅淡笑容,往这边行来。 叶迟真的很想大喊一声“你别过来!”,然而有心无力。 僧人到得近前,拂袍而坐,轻轻揽过女子的肩膀,让她靠到了自己身上。 女子并没睡熟,闭着眼嘤咛了一声,“慧郎,你回来啦。”当真是媚态极妍,能苏到人骨头里,苏的叶迟狠狠一惊,只想快些灵魂出窍。 僧人侧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握了她一边手腕,见女子似是无力睁眼,不免面色凝重起来,“圣姑仙子,可是又乏了?怎的最近老是困乏,该不是病了……” 女子听得轻笑一声,“该是病了,慧郎不如猜猜我得的是怎样的病?” 僧人眉目微蹙,“这可如何是好,我去请个郎中来替你瞧瞧。” 女子抬了另一只手拧了一下他的腰,痴笑道,“呆子,你急什么,我这是……”说到这里却又不说了,只引了他的手置于自己小腹,咬唇娇嗔道,“是这里病了。” 僧人面色一呆,接着一阵狂喜,他喜不自禁的说,“你是说、你是说你怀了孩子?” 叶迟:“……”你一个出家人要当爸爸了,喜个屁啊。 画面又一转,叶迟睁眼一瞧,面前坐了个头戴儒巾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把稀稀拉拉的山羊胡,他正愁眉不展的在给女子诊脉。 他们身在一处僻静的小馆,周围陈设皆是古色古香的红木家用,中年男子身后的墙壁上嵌着一排药格,右侧墙壁上贡着一张画像,像上一个老儿左手执灵芝样式的手杖,右手提了个药葫芦,脚下祥云缠绕,像个得道飞升的高人。画前案台燃着香火,水果吃食一应俱全。 应该是在某处医馆没错了。 僧人见大夫把了半天脉都没吭一声,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叶迟这才看到,僧人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处,身上也没再穿着僧袍,而是换上了普通的长衫。他身形高大,长相俊美,换了一身衣裳又是另一种气质,反而不显得妖了,也是奇怪。 大夫摸一把他稀松的胡子,眉头皱出老高,“你们可弄清了,确实有十个月了?” 女子这时候道,“该不止了,但是总没个动静要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探了这么久可查出什么来?” 大夫脸色愈发凝重,原本探脉只用三根手指,他又加上一根,四指搭上女子腕脉,又诊得一会,突然惊立而起,满面骇色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药格上。 僧人眉目一蹙,“怎么回事?” 那大夫哆嗦着手指指着女子,战战兢兢道,“这这、这分明是个死胎!她怀的是个死胎啊!” 女子一听,拍案喝道,“不可能,他明明会动,你敢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 叶迟:“……”说好的温柔如水呢! 僧人也是不信,“你可诊清楚了?” 大夫一脸惶然,受惊不“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此等脉象,实在是无能为力,你们还是去找旁人罢……” 女子出手如电,一柄桃木剑即刻架到了大夫脖子上,“没见过就敢断言,不要命了!”正是叶迟之前在佛前案台上见到的那把,原来竟是这女子的武器。 僧人忙上前拉住女子,“阿焉,算了,我们走吧。”女子面有愠色,恨声道,“你这老匹夫就这点本事也敢开馆行医!”说罢震剑一挥,后排药格应声而裂,稀稀落落砸了一地,大夫目眦欲裂,“你!”这些药材可都是他的命根子,当下也顾不得害怕,指着女子急道,“你这婆娘!分明就是怀了个死胎,你不爱听就砸我医馆,这是什么道理!你且看着吧,它迟早会吸干你的精气!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女子气急,手腕一抖,桃木剑瞬时朝大夫击出,僧人一看不好,祭出法印挡了下来,屋内顿时激起一股沛然之气,大夫立时被震得七窍流出血来。僧人怕女子还不罢休,一抬手提了半死不活的大夫,拂了一掌把他送出屋外,这才厉声对女子喝道,“阿焉,还不住手!” 女子正在气头上,全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僧人就道,“他竟敢说我们的孩子是死胎!简直找死!你居然还拦着我?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后悔就滚回你的破庙,修你的佛念你的经去!”僧人即便听她这样说也没生她的气,他放缓了语气,道,“阿焉,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后悔跟你在一起。你且消一消气,大夫昏庸,误诊也是难免,你别动了胎气,伤了我们的孩子。” 女子听他这样说,脸色几变,最终放下剑来,不甘的道,“他明明在我肚子里好端端活着,昨天还踢了我一脚,怎么会是……” 僧人怕她又要发难,赶紧道,“罢了罢了,我们回去吧。” 画面又是一转,日子不知几何,两人在佛像脚下相对而眠。女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衣裙早遮盖不住,她睡的很不安稳,柳眉微蹙,呼吸也有点急促。而躺在她旁边的僧人头发竟然已经长到腰间,算算日子大概已过了两三年了,女子却还未生产。 突然,那僧人猛得睁开了眼睛,眼中明光一闪,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惊醒过来。 他垂眼看了一会身侧的女子,慢慢凑过去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接着翻身起来。 僧人穿上衣袍后推门出去,又轻手轻脚的掩好门扉,等门一关,女子却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睛,眼中死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僧人又推门进来,他在女子身旁站定,站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又转身而走,却是去案台上取了那把桃木剑。 僧人面色冷凝,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提剑回到女子身侧,女子倏忽睁开了眼睛,她也不起身,看了眼他手中的桃木剑,质问僧人,“你做什么?” 僧人目光闪了闪,才道,“这个孩子不能生。” 女子冷笑道,“你想杀了他?还是想杀了我?”她现在行动已经非常吃力,似乎真如那个大夫所说,她的生命正被肚子里的孩子源源不断的吸走,如果僧人真要动手她根本就躲不过。 僧人淡淡的道,“阿焉,原谅我吧。”说完桃木剑直往女子肚子上刺去,女子早已暗暗防备,拼着不要命就地一滚,右手在地面一拍,勉强站起身来,她又挥手一招,桃木剑挣脱僧人,飞到了她手中。她喘息越来越重,几次站立不稳,只能用木剑支地,却是拼了命也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你别逼我。” 僧人却祭出了自己的法印,也不答话,女子突然面如死灰,她睁大了一双美目,“你竟要这样对我吗?” 僧人说,“这个孩子必须死。”他话音一落,单手结印,倏忽一跃就到了女子身后,反手一拍,女子都来不及回身,就被他定在了原地。 僧人收了法印,从她手里取下桃木剑,又温柔的从后面搂住她,脑袋埋进她颈间,轻声道,“阿焉,你恨我罢,这个孩子非死不可。”他横手一揽,把女子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佛前案台上。女子说不了话,眼中流下泪来,她祈求的盯着僧人,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然而僧人也只是闭了闭眼,他突然扬剑而起,在女子腹部快速剖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霎时飞溅而出,染红了他的眉目。 女子凄然的躺在案台上,眼眶撑得快要裂开,僧人不敢看她,将手伸进她腹部伤口中,挖出了一个血淋淋的胎儿。 胎儿脐带还连着女子的身体,眼睛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却果然是个死胎。 女子看着那个鲜血淋漓的小生命,灵力激荡猛得一冲破了束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 叶迟被她的叫声激得脑中一阵嗡鸣,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端端的站在破庙门前,殷玄弋也怔怔的站在他旁边。他眨了眨眼睛,看向怀里的鬼娃娃。鬼娃娃依然是一副眉眼弯弯的笑模样,额头白净平整,哪里有什么眼睛。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入了别人的一场梦,但是下一刻,他赫然惊觉,他右手中竟然握着一柄桃木剑,剑柄上缠了一圈红线,正是梦中女子持有的那把! 还来不及惊讶,系统音已经响起。 叶迟一想到手里这把剑最后被用来开膛破肚,就觉得毛骨悚然,他狠狠把剑掷到地上,心想:“一把新手武器弄这么血腥,不要也罢!”然而剑还没落地,就直接腾空而起,倏地又自主飞回了他手中。 叶迟:“……”该死的获得绑定无法丢弃! 叶迟忿忿然腹诽一阵,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没记错的话,殷玄弋当时也被吸了进去,如果他是以那女子的五感来体验的这段回忆,那么殷玄弋……叶迟手一抖,脑中炸了,“卧槽!” ... ... 正文 第7章 无界山(一) 无界山(一) 叶迟僵硬的转向还在怔神的殷玄弋,小心措辞道,“那个,你刚才进去了吧——啊呸,你刚才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殷玄弋转过脸来,他脸上神色如常,还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他扫了叶迟两眼,答道,“没有。” 叶迟这才安心的舒了口气,拍着受惊的胸口小声道,“幸好幸好。”但转念一想顿觉不对,回忆里总共就两个人,他不在那僧人的意识里又能在哪里? 叶迟:“……那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殷玄弋神色渐淡,瞥向了他怀里的鬼娃娃,降世突然从剑鞘中飞出,剑尖直指鬼娃娃。殷玄弋冷声道,“你手里的东西不能留。” 叶迟一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他忽然发现自己身法轻快了许多,一退就拉出了一大段距离。殷玄弋以为他要逃,挺剑追上去,叶迟赶紧往侧面闪避,殷玄弋并不想伤他,出手有所保留,竟然让他躲了过去。 叶迟连退数步,惶急道,“怎么又动手,有话好好说,那个僧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殷玄弋不答,降世横在身前,只道,“我不想伤你,你把它给我。” 鬼娃娃似乎也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它弯弯的眉眼渐平,恍惚是要睁眼,叶迟赶紧用手心轻轻在它脸上拂了拂,轻声道,“乖,没事。”鬼娃娃像是听懂了,“咯咯”一声,又笑了起来。 叶迟对殷玄弋道,“我不管你从那僧人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但它从未害过人,杀他总要有个理由。” 殷玄弋神色微动,“留着它对你没有好处——它的命盘上写了一句话: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没有因果,不受轮回。 叶迟立刻道,“你们修仙之人惩治邪煞鬼祟,但如若它并未犯下罪行,为什么还坚决要除掉它?你们有什么权利?”降世锋芒一闪,叶迟无法,提了桃木剑翻手一挡,瞬间感觉像撞上了一块巨石,手腕震痛,桃木剑一下脱飞出去,但也不用他召回,转息之间桃木剑就又回到了他手上。 木剑虽不起眼,但刚才与降世碰在一处,剑身却也未有丝毫损伤。 叶迟忧伤的想:“真是一把好剑,无法摧毁,简直是天下无敌的赖皮。”可惜在他手里甩不出威力。 殷玄弋似乎是放弃了劝说,只想来抢他怀里的鬼娃娃,叶迟左支右绌的连躲再跑一番,感觉手脚都要废了。他修为有限,一会就感觉灵力不支,腹中空虚,差点被降世一剑刺中,幸好殷玄弋及时偏了剑的方向,不然他身上就要多个对穿窟窿,没死在副本里倒要死在窝里反。 之间实力不是一般的悬殊,叶迟眼珠子一转,知道不能硬拼,他突然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就地耍起了无赖,“打不过,不打了。”他本还想扔剑以壮气势,但是桃木剑无法丢弃的设定太霸道,实在扔不出手。 “你一个名门正派的修仙弟子,欺负我无门无派灵力低微,反正我打不过你,但也不会把它给你,你要杀便杀,杀了我它就随你处置。” 殷玄弋当然不会杀他,他站在叶迟身前一步之遥,降世剑尖垂地,面色冷然,“你该看到,它从出生起就是个死胎——” 叶迟打断他,“那又怎样?它不仅没害人,甚至净化了王寡妇跟八儿的魂魄,这明明是做了好事,却要因为出生不正被强加罪名,赶尽杀绝。你们修仙是修糊涂了,连善恶好坏都不分,只想着除鬼杀祟,我看无界山也不过如此,我不跟你去了!” 要论打嘴炮,十个殷玄弋都不是叶迟的对手,叶迟见他神色似有松动,找准时机大喊一声:“飞沙走石!”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该怎么用,既然系统奖励了这个技能,试了再说! 他话音一落,周围果然起了变化,只见尘土无风自起,殷玄弋一惊,护体罡气沛然而出,那尘土也没激起多少,看着更是绵软无力,被他的气息一荡,反扑了叶迟一脸。 叶迟:“……”擦,这技能难道还要熟练度?就这点威力,迷眼睛都不够。 “呸呸!”叶迟抹了把脸,边吐飞到嘴里的尘土边不要脸的贼喊捉贼,“你干嘛偷袭我!” 殷玄弋估计被他的不要脸程度惊到了,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半响后,他说,“起来。” 叶迟耍赖,“坐着也是死,站着也是死,还不能让我选择一下死法,玄弋哥哥,你好霸道哦。” 殷玄弋:“……”他蹙眉道,“我不动它,你跟我回无界山。” 叶迟一听,一下蹦起来,“当真?”他虽然表现的高兴,眼珠子却乱转,想着在路上找个机会开溜,他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去无界山了,带着鬼娃娃入无界山,不等于羊入虎口?他又不傻。 殷玄弋没说话,他把降世归了剑鞘,突然凭空一划,叶迟感觉左手手腕一凉,他抬起左手,并没发现异常。 殷玄弋这时候说,“是三清链。”他动了动中指,叶迟立刻感觉到手腕上仿佛是绳索在震动,他当即哭道,“你为什么要绑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有话好好说,玩捆绑是没有未来的!” 殷玄弋拂袖冷哼,“你之前不是还想去吗?” 叶迟期期艾艾的凑过去,“玄弋哥哥,我错了,你放开我嘛,我保证不跑。” 殷玄弋转身就走,叶迟定在原地,等他走开一小段后,左手腕上忽然收紧,他身不由己的被拉着往前。 叶迟咬牙切齿的想:“居然暗算我!你给我等着,别落到我手里!”装可怜没用,他干脆把鬼娃娃往肩膀上一掂,快步跑到殷玄弋身边,晃了晃左手,“这链子这么短,我要是想上茅房,你岂不是要跟我一起进去?” 殷玄弋不理会他,叶迟心里哼了一声,眼珠一转,又道,“刚才在庙里,你是进了僧人的意识吧,那还真巧,我恰好在那女子的意识里。”殷玄弋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没接话,叶迟接着说,“上|我爽吗?” 殷玄弋:“……胡说八道!” 叶迟哂笑,“你脸红什么,你又不吃亏。” 殷玄弋双唇抿起,无名指一动,叶迟立刻感觉左手上的链子一下缩紧,赶紧哭叫着告饶,“疼疼疼,玄弋哥哥,你弄疼我了。” 殷玄弋气急,停了身厉声喝道,“你再胡搅蛮缠——” 叶迟抢着道,“好好好,我不说了……真的疼,你先放手。” 殷玄弋面有愠色,却还是放松了锁链,叶迟一得便宜,必须卖乖,“你睡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你一个大男人,连这点责任都担不起,还怎么心系苍生,为天下人行义。” 殷玄弋十分想打晕他,估计他是不要脸成的精。他不再理会叶迟,面色阴沉的扯着链子就往前走,叶迟故意磕磕绊绊的跟在他后面,安静了没多久,就身娇体贵的走不动了,“怎么还没到啊,这么远我不去了!”殷玄弋扯链子,叶迟撅着屁股扎根在原地赖着不肯走,“不行不行,我走不动了,玄弋哥哥,你饶了我吧。” 殷玄弋面如凝霜,“你想怎样?” 叶迟笑嘻嘻,“不如我们休息休息再走,休息个一天两天可能我就走得动了,你要是等不及就不用等我了。” 殷玄弋长眉一动,降世离鞘飞至他手中,叶迟忙抢道,“你别一言不合就拔剑啊,我威武不屈的,不怕你!” 殷玄弋却不管他,捏了个剑诀,降世浮空而起,他轻轻一跃稳稳落至剑身,对叶迟道,“上来。” 叶迟眼睛一亮,把鬼娃娃往背后一甩,飞身一扑就扑到了他背上,他两只胳膊挂到殷玄弋肩膀上,两条长腿圈住他的腰,兴奋的说,“原来你会御剑啊,难不难学,玄弋哥哥,你也教教我呗。” 殷玄弋脸都黑了,冷声道,“下去!” 叶迟扭捏道,“可是人家第一次坐飞剑,心里怕的很……” 殷玄弋最终没忍住,反手一捏他颈□□位,叶迟立刻手脚脱力,被殷玄弋提着脖子从身上剥了下来。鬼娃娃也从他背部滑至腿上,它小手攀住叶迟的大腿,嘴里“咿呀”叫了一声,听起来很是高兴。叶迟操心的想:“这孩子缺心眼成这样往后可怎么办,也不知道智障有没有的治。” 殷玄弋捏着坚决御起飞剑,就这样提着叶迟回了无界山。 …… 无界山不必说自是修仙门派,除了主峰上清大殿还分四座山头,分别有太阴山勾沉殿,太阳山赤极轩,少阴山天命府和少阳山知先观。四座山头呈犄角之势簇拥着主峰,由天梯相连,四通八达。每座山头都有一位实力不凡的真人镇守,加上上清大殿的掌门逸虚,被世人合称为五真人。 无界山布有结界,上空无法御剑,殷玄弋提着叶迟在上山门降落,守门的弟子见了是他立刻行礼道,“大师兄。”他是掌门逸虚真人的嫡传弟子,又以小拜师,是以岁数不大排辈却高,同期的不管长幼都称他大师兄。 殷玄弋回过礼,提了叶迟就入了山门,门口四个弟子十分恪守本分,哪怕叶迟望眼欲穿,也不多看他一眼。 叶迟呼天抢地一会也觉得无趣,既然都已经进了龙潭虎穴,他也不必再乖张的作天作地。他问殷玄弋道,“你们会怎么处置它?”声音淡淡的,有点恍惚。 殷玄弋这才放他下来,他看了眼挂在叶迟腿上一脸笑模样的鬼娃娃,道,“师尊自有定夺。” 叶迟轻轻笑了笑,弯下腰单手把鬼娃娃抱起来,说,“走吧。”殷玄弋微微露出些诧异,叶迟说,“之前对不起了,不过如果你们要是想抹杀它,我还是不会服的。”他看向殷玄弋,认真的几乎有点严肃,“我希望它能得到公正对待。” ... ... 正文 第8章 无界山(二) 无界山(二) 殷玄弋跟叶迟不过相处了没一天,几乎要给他盖棺定论他就是个无赖,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面目严肃,甚至连桃花眼中的多情都被冲淡了许多,看起来有点意外的认真。但不管是之前的乖戾或是现在的肃静,他的目的似乎都只是想保全怀里的娃娃。殷玄弋面色微澜,解了两人之间的三清链,又道,“师尊行事,向来公正。”似乎是想安慰叶迟。 可叶迟并不相信什么师尊,鬼娃娃之于正道来讲,父母是异端,自身也是异端,更是能吞生魂食鬼煞,不管是哪一样,似乎都惊世骇俗万万不能被容于世。 他不说话,安安静静跟在殷玄弋身后走着,无界山灵力充沛境地清幽,能平人心中的烦躁,产生一种特殊的平和,走着走着,叶迟烦躁的心绪竟也渐渐平稳下来。他们直接上了主峰上清大殿,及至到了门口,叶迟抬头一看,一座巍峨殿宇矗立在前,建筑形制跟普通宫殿不尽相同,天柱高悬,云深雾绕不知深处。 大殿座下踩八卦图案,八角方位明灭不定,天地水火往周围延生,直通天梯往四方而走,跟殷玄弋使用的剑法如出一辙。 门口有弟子肃然而立,殷玄弋带着叶迟上前,询问一旁的弟子道,“师尊可在?” 弟子行礼应声,“掌门闭关,门中一切事宜由古月师叔代为处理,师叔说大师兄回来后不必通传,自可去见他。” 殷玄弋回首看了看叶迟,叶迟回看过去,他眼中依稀还藏着些惴惴,殷玄弋隐约像是捕捉到了,他几乎就要说话但叶迟已经撇过头去,末了也只作罢,迈步入了大殿。 殿中八柱挺立,穹顶悠远,上首位空置,往阶梯往下一步之遥右侧首坐了一人,正是太阳山赤极轩古月真人,着青衫,面容俊雅,光彩宜人。 古月真人好风雅,青衫上用水墨勾勒了两尾锦鲤,戏于山水活泼成趣。 殷玄弋见礼道,“师叔。” “玄弋回来啦,庙前村一事如何,可有遇上麻烦?”古月真人看着颇为亲善,声音也是温润雅致,不紧不慢,他一早看到了殷玄弋身后的叶迟,这时问道,“这位是?” 殷玄弋回道,“是庙前村遇到的一位朋友,村里有冤魂滞留人间以至成煞,荼毒村民。现事情已经解决好了,这位朋友帮了不少忙。” 殷玄弋这话说的十分有意思,叶迟脑子转了转,上前抱掌一礼,“在下叶迟,见过真人。不瞒真人,我一直仰慕无界山众位仙姿,有幸能遇上殷兄,就厚着脸皮求他带我上山。我小的时候就时常听闻众位仙人的事迹,心里十分羡慕,也想着若有一天能习得一点半点的法术,就能同你们一般行侠仗义斩恶鬼除邪煞……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若我资质尚可,不知可否拜入门中?”叶迟扯淡从来不打草稿,信手就能唱一出真假掺杂的大戏,还能唱的十分动听。 殷玄弋垂目不语,估计是知道他这一串子话皆是胡诌。 古月真人道,“你上前来。” 叶迟依言往前几步,在古月真人三步之遥站定,古月真人端起面前茶杯,目光一凛,杯中一滴茶水疾驰而出,叶迟闪身一避,水滴从眼帘穿过,被身后的殷玄弋单手虚空托住,一下就化了水汽。古月真人袖中丝随之探出,叶迟来不及反应丝线已经落到了手腕,一触即收,那丝线宛若游龙,又悄无声息的没入了古月真人宽大的袖袍之内。 叶迟:“……”果然不同凡响,他立刻甩了诸多成见,又有了拍马屁的心思,“之前见了殷兄的剑法,已觉了得,今日一见真人,更是非凡,无界山果然名不虚传!” 古月真人心里奇怪,他根本就探不出叶迟的深浅,要说深他灵力低微,要说浅,却又感觉测不到底细,他当即不露声色的笑道,“尚可,只是收徒事宜一向需由掌门亲自过目,不如这样,我暂收你入门下记名弟子,等掌门出关,再做安排。” 随着他的话音,系统音居然一并响起。 叶迟喜不自禁,当即道,“谢师叔!” 鬼娃娃也似乎受了他的感染,高兴的“咯咯”笑了两声,被埋在叶迟胸口的脸转过来,眉眼弯弯的朝向了古月真人的方向。 叶迟心下一惊,刚想不动声色的转个方向,古月真人已经出声,“你一直抱着的这个娃娃,可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叶迟忙回道,“实不相瞒,这娃娃是弟子捡来的。弟子怜它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与弟子甚为相似,是以……师叔放心,它很是乖巧,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如若它能平安长大,也算弟子积了一桩德。”他垂着头甚为恭谨,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只是眼睫微咧,偷偷看了一眼殷玄弋,见他神色不动,心里不免有点诧异。 古月真人道,“无甚要紧……明尘——” 殿外入内一白衣少年,施礼后道,“师父。” 古月真人吩咐他,“你且领着他去赤极轩,暂时安排着跟记名弟子一处习练。” 叫明尘的少年道,“是。”再对叶迟说,“师弟,随我来吧。” 叶迟道一句,“有劳师兄。”角色转换的十分便捷,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 明尘领着叶迟出了上清大殿,殷玄弋也一并退了出来,叶迟倒退几步与他并排,又成了一派嬉皮笑脸,十分不长记性,“大师兄,师弟这厢有礼了。” 殷玄弋目不斜视,冷着脸道,“既然入了山门,以后言行还是端正些好……它的事今日暂且如此,等师尊出关,该如何还当如何。” 叶迟唯唯道,“是,一切都听大师兄的。”他看着态度谦卑,但大师兄三个字被他婉转成了夜莺鸣柳,勾引人大公子似的。殷玄弋果然脸色更冷,拂袖往前几步,不欲理他。 明尘疑惑的来回看了他们几眼,没看出叶迟的不妥,倒觉得殷玄弋今日有点古怪。叶迟是大师兄领回来的人,大师兄平日并不对人如此冷脸,怎么反而对自己领回来的这位这般不给好脸色看,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他也就心下诧异,也没多话。 这时间,迎面走来了几名着绿色云鹤之衣的少女,少女们掩面低声交谈着过来,笑声泠泠有如珠翠轻响,见了三人,微微一笑,“大师兄,明尘师弟。”再见叶迟,并不认得,有名女子就问道,“这位是?” 几名少女身姿曼妙,面容姣姣,眉心处皆着一点朱砂,更是修心补相,瞧着漂亮的很。叶迟得体一笑,“见过各位师姐。” 听他这样说,那名女子恍然道,“原来是新来的小师弟……咦,哪来的娃娃?”原来叶迟一个没注意,鬼娃娃居然顺着他胳膊爬了下去,现在正趴在那名女子脚面上,跃跃欲试的要往上爬。 它长了一张欺诈性顶天的可爱笑脸,无界山又极少能见到娃娃,几名少女都觉得稀奇。那名说话的女子弯下腰,鬼娃娃自然的伸出两条白嫩的小胳膊,笑得愈加可爱。叶迟暗骂一声“小色胚”,刚想阻拦,那名女子已经两手一抄,把鬼娃娃抱了起来。一抱起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的道,“怎么这么凉?” 叶迟讪讪笑道,“穿的少,冻着了,还是给我吧。” 那名女子却不给他,只问他,“这是你弟弟?长得真可爱。”另外几个也上下其手,摸得鬼娃娃高兴的“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叶迟一脑门冷汗。但那几名少女居然没觉得奇怪,反而更高兴了,“看,他对着我们笑呢?真有意思。” 叶迟:“……” 其实也不怪她们不多想,无界山主峰的天柱与合围四座山峰上的封神柱一起张开的结界,能阻挡一切厉鬼邪煞进入山内,如若硬闯,轻则丧失行动,重则灰飞烟灭。鬼娃娃表面看着跟寻常娃娃无异,又能爬能笑,是以她们根本就没朝别的地方多想。 那女子用极不熟练的姿势把鬼娃娃抱进怀里,鬼娃娃的小爪子不偏不倚,正正触到她隆起的胸部,惊得叶迟差点跳起来,心里连连道,“小祖宗,你这还是戴罪之身,在敌军地盘上就敢色胆包天,公然袭胸!可千万别学你爹那个色鬼秃驴!”他忙道,“师姐前来定有要事,耽搁了就不好了,不过看师姐似乎挺喜欢它,大家以后都是同门,师姐要想看它,我肯定立马给你送到。” 然而师姐不领情,反而斥责他,“你小气什么,我才抱了一会就这般着急,你看他一直在笑,肯定是喜欢我——对了,他有名字吗?” 叶迟见她油盐不进,默然一会干脆也想开了,这些莺莺燕燕各有各的好看,得罪她们实在不值当。他眼珠子一转,桃花眼随即一弯,刻意凑近去看鬼娃娃,之后又故作惊奇道,“呀,果真在笑,这小鬼原本怕生的很,怎么师姐一抱它就如此欢喜,亏我待它那么好。它倒是有个大名,叫玄牝,小名还没想好,要不师姐给取一个,师姐取的它定然高兴。”活脱脱又成了个油嘴滑舌的风流公子。 殷玄弋眉目一蹙,转过身一声不吭就走了,叶迟余光扫到,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叶迟模样生的好,马屁拍的更是不动声色的妥帖,其他几个少女嬉笑着对那女子道,“昭然师姐,你就给取一个吧。” 那叫昭然的女子嗔道,“你们别跟着瞎起哄,取名是大事,怎能如此随便?” 叶迟故意在鬼娃娃笑得不见眼的脸上捏了一把,复微笑道,“不妨事,小名不过是喊起来方便,等长大了也用不上,师姐,你就取一个吧。” 昭然心里早有想法,见叶迟如此上道,脱口就道,“不如就叫小可爱吧。” “……”叶迟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昭然见他面色有异,问他,“师弟觉得如何?” 叶迟擦着冷汗赔笑:“甚好,甚好。” 昭然又跟小姐妹们逗了一会鬼娃娃,叶迟见她们是真的喜欢鬼娃娃,都不好意思再开口去要,只能苦逼的跟明尘站在一起,充当了两块不受重视的背景板。索性这群芙蓉出水般的仙子还有其他事要忙,再玩一会,也只能恋恋不舍的把鬼娃娃还给了叶迟。鬼娃娃也十分舍不得这群香喷喷的姐姐,待香气飘远,它大不敬的拍了拍叶迟的胸,喉咙里“嗬嗬”有声,相当不满主人是个平胸。 叶迟嘿嘿一笑,重重在它光溜溜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拍的旁边的明尘唬了一跳,叶迟趁机问他,“不知刚才几位师姐是哪个峰的?” 明尘只道他初来乍到,不做他想的回道:“都是勾沉殿念溪真人门下的弟子,勾沉殿向来只收女弟子,”他抬手指向正北方那座隐入云后的山峰,说,“就是那。你可记住了,念溪真人十分不喜男弟子入内,可千万不要误闯。” 叶迟说,“那可真去不得。” 说话间两人迈上了通往赤极轩的天梯,叶迟有留意殷玄弋的去向,刚才殷玄弋走的并不是这里,他又问明尘,“大师兄不与我们同住一处吗?” 明尘道,“大师兄是掌门真人的嫡传弟子,自然是住在主峰上。”他真是一个十足的好向导,又抬了手指向大殿侧面远处的一排屋舍,其中有一座**的偏殿离群索居,明尘指着它说,“大师兄入门早,掌门就一直让他住在哪里,他也喜欢清静,就一直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 叶迟默默记住了方位,听他话里有些伤感,笑道,“你还怕大师兄一个人觉得寂寞不成?” 明尘说,“修仙之人摈七情六欲,没有寂寞。” 叶迟趁机又打了发嘴炮忽悠他,“七情六欲也没什么不好,一无所有的人怎么能算最强。”他转而想到,“也没个人陪他玩,还真是无趣,难怪性格古怪。” ... ... 正文 第9章 无界山(三) 无界山(三) 无界山弟子众多,五个真人门下皆有上百弟子,刨去特别出众的几个收做嫡传,其余的普通弟子,到了一定年纪就必须自行下山,另谋出路。而记名弟子就更加不受重视,资质也是同期里面最差的,混也没个好混,也无需指定是哪位真人的徒子徒孙,都聚集在一处练习。 而所谓练习,也就打打基础,修生养性,大多练不出什么名堂,很少有能后天发力然后扶摇转正的,多数过个一年半载清心寡欲的日子,体验了一番人生百苦,受不住自己卷铺盖滚了。 至于当初为什么要收这么些世俗庸人,皆因他们在上无界山之前还有另一重身份,世人统称为富家子弟。 没别的用处,就能管钱。 无界山一大帮子修仙之人,真能辟谷的占少数,大多数还是要吃喝拉撒,何况仙人们的用度也是一笔大开销。古月真人此人,外表清俊举止文雅,内心里却有着一股子极不相符的铜臭味,十分能让人看走眼。他爱好极少,修仙第一,敛财第二,这赚钱不能入凡尘俗世里赚,就想了个法子因地制宜。无界山不收灵根差的弟子,却总有一帮望子成龙的富贵之人上赶着要送儿送女,聘礼嫁妆十分丰厚,古月真人德高望重的评点一番,准了。 而逸虚掌门出了名的袒护师兄弟,往往两耳不闻装聋作哑,是以古月真人武力值深不可测的同时,还兼在钱眼子里翻江倒海。 叶迟此时正跟着这么一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混在一处,当先就听了这么一个惊天八卦,非常捧场的大惊小怪道,“我刚才见古月真人的时候,十分佩服他的仙姿,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亲民的爱好,简直是人生楷模啊!”他也不把自己当成一枝独秀,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跟他们混杂在一起,就跟鱼入大海似的,卯着劲的撒起了欢。 一名弟子道,“可不是,我爹就差对他顶礼膜拜了,他要知道仙人如此不仙,定然要哭天抢地一回。” 另一名弟子嬉笑着抢道,“只怕他不信你说的,反要怪你诋毁了仙人,把你胖揍一顿。” 那名弟子也不以为意,还很赞成,“说的也是。”兀自也笑开了。 这时候正是用过晚饭的放风时间,这些记名弟子是恨不得不受练习之苦,当然不肯在游戏时间还去用功,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因为有了叶迟新入伙,都兴致高昂的嚼起了老生常谈的八卦。 叶迟看出来了,这些富家子弟基本是坐吃等死的类型,梦想是可以捏扁揉圆随意发挥的东西,不能聊,他脑子一转,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勾沉殿的几位姐姐,都是好颜色啊,闷在这山里真是可惜。” 听了他这话,周围立刻起了一片哄笑之声,有人说,“师弟,你一来就有这等艳福,运气也忒好了。” 又一人道,“在我们这儿啊,这勾沉殿不叫勾沉殿,叫‘仙女殿’,里面住的可不都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叶迟表示十分同意,等他们绘声绘色说了一轮,又丢了个线头进去,“可送我过来的明尘师兄说,那仙女殿万万上不得,真有此事?” 自有人道,“确实如此,少阴山的峰主念溪真人,十分不喜欢我们这些男弟子,据传多看她一眼都要被她剐了眼珠子的!” 一人嬉笑道,“难道是她脸上有哪里生的不好?还是哪里都不好?”又引起一阵哄笑。 先前那弟子就近拍了几个乱笑的人,“不知道瞎起什么哄!”打过一轮才道,“自然不是生得不好,念溪真人是有名的美人,在她还未入主仙女殿的时候,就与子卿仙子并称为无界双姝,当年多少青年才俊慕名上山,想获得仙子垂青结成道友。奈何子卿仙子已心有所属,而念溪真人又意不在此,都只能空手而归。” “这么久远的事,你哪里听来的,莫不是胡说?” “说来惭愧,我爹当年正是青年才俊中的一名,他追求子卿仙子不得,一直心有遗憾,及至子卿仙子香消玉殒,还哭了一场,被我娘吊了一顿,这才好了。” 这人不是恨他老爹把他扔到此地就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坑爹坑的不遗余力。有个弟子插嘴道,“你说的子卿仙子莫不是大师兄的亲娘?”叶迟耳朵一动,看了过去。 “可不就是她嘛。” 叶迟终于问道,“这子卿仙子是怎么死的?” 那人道,“这我爹也没细说,似乎是与无界山二十多年前的‘金乌之变’有关,那时候死的人可太多了,当时的掌门跟一些举足轻重的真人都要死绝了,谁还会去管一个嫁做人妇的仙子是如何个死法?” 叶迟忙道,“金乌之变?” “嘘,小声点,无界山内把这事列为禁例,不准弟子提及,我刚才算不小心说漏的嘴,可不敢再多说了。” 叶迟也不为难人,就此作罢。过了一会,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大师兄的亲爹又是谁,能得子卿仙子垂青,定然也是个身名不俗的人吧?” 他这问题一出,周围忽然静了静,围着的几个弟子纷纷看向他,脸上皆是大惊小怪,“师弟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仿佛他问的这个问题狠狠蠢到了他们。 叶迟毫无惭愧之色,不慌不忙的说,“我嘛,被强行抓了壮丁丢过来的,以前不关心这些事,是真不知道。” 坑爹的那位狐疑的看了他一会,这才道,“世人皆知的无界山战神心斋真人,正是大师兄的亲爹。” “也死在了‘金乌之变’?”叶迟一时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金乌之变”不能提,他嬉皮笑脸的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囫囵个的把这事揭了过去。 不过从这些弟子的反应来看,那位无界山的战神,多半也折在了里面。他心想:“殷玄弋怎么惨的跟小说主角一样,从小就要死爹死妈。” 他们又说了一些鸡零狗碎的闲话,就有弟子来催促入殿修习,晚间修习就是枯燥无味的打坐,坐满两个时辰,才放人回去睡觉,对这些富家子弟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除了折腾人没别的功效。 叶迟随着那些记名弟子一并起身,他抬了头喊早已自己爬到树上去玩的鬼娃娃,正要喊时忽然想到点什么,语声一转,故作矜持道,“小可爱,快下来。”惊出了旁边几名弟子的鸡皮疙瘩,那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一阵,就有人调笑道,“我刚才就奇怪,师弟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抱着个娃娃,莫非是天赋异禀……”话未说完自己先笑喷了,其余几个也是忍俊不禁,看叶迟的眼神纷纷带了点挤眉弄眼,一脸很懂的样子。 叶迟轻松接住滚下来的鬼娃娃,一只手夹着它归了队,面皮还是白生生的也不见红,修炼十分到家,他毫不介意的说,“我倒是想啊,可怜我孤家寡人一个,就指望着能拐个仙子妹妹回家过日子。不过这娃娃呀,普通人真生不出来,”他用一种诡秘的语气悄声道,“它吃人的。” 几个人被他唬的一愣,再看他憋着一脸笑,当即反应过来,“好哇,师弟你胆子也太肥了,敢作弄我们!” 叶迟跳着躲开踹到屁股上的几脚,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是谁,周围的弟子已经收了嬉笑,恭敬的对着来人道,“大师兄。” 叶迟转了身一看,来的可不就是殷玄弋。 殷玄弋依然冷着一张俊脸,十分不给他好颜色,对叶迟说,“你过来。” 原本聚在叶迟周围的几名弟子见他如此严肃,都手动给叶迟上了一炷香,“师弟,你完了。” 叶迟也做出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小碎步跑到殷玄弋身边,低下头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师兄,你找我什么事?” 周围的弟子也不停留,自去修习,等人都走了,殷玄弋反手两指就搭上了叶迟命脉,叶迟也不动作,只恢复了嬉笑表情,冲殷玄弋送了个眼波,“大师兄你一上来就这么凶,人家好害怕。” 一边笑一边害怕,他还挺特立独行的。殷玄弋冷哼一声,指下灌进一股灵力,叶迟周身一软,差点给他跪下,忙道,“玄弋哥哥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殷玄弋忍了几次才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狠狠一收手,袖子正正击中叶迟胸部,叶迟被抽得倒飞出去,一下摔在了地上。殷玄弋一愣,刚要上前查看,叶迟就“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大师兄,你怎么打人啊。” 殷玄弋收了脚步冷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你装给谁看?” 叶迟不要脸道,“给你看啊。” 叶迟自从上次听了明尘一番话,现在又得知了殷玄弋的身世,不知什么心理作祟觉得自己得管管他,但他潜意识里又偏偏爱看他冷脸,越冷他就越高兴。他想:“完了,我这是染上了什么毛病。”他在心里好好反思了一通,然后毫无诚意的继续嬉皮笑脸。 殷玄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趴在他身上的鬼娃娃,正色说,“别给我耍无赖,我有话问你。” “我起不来,你拉我一把。”既然都被说耍无赖了,不无赖一点简直对不起殷玄弋如此夸他,他虚虚的伸出一只手,殷玄弋下意识要去拉他,手伸了一半反应过来要缩回去,被叶迟眼明手快的一把揪住。 叶迟露齿一笑,猛一用力,几乎半个身体都腾空而起憋着劲要把殷玄弋拉趴下,但他吭哧吭哧使了半天力发现殷玄弋纹丝不动,这才注意到他脚下两条阴阳鱼游弋,西北二阴一阳艮卦忽明忽暗,显然是用上了灵力。 “你耍诈!”他也不松手,故技重施,就地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殷玄弋大概摸出了一点他无赖行径的底细,波澜不惊道,“看你精气神好的很,也不像个将死之人。” 叶迟一时半会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想了半天回过味来,他手贱的拍了拍鬼娃娃白嫩嫩的光腚,极为欠揍道,“怎么,关心我啊?” 鬼娃娃小鼻子一皱,不甘其辱,一口咬住他一根手指,殷玄弋神色一动,叶迟已经提着鬼娃娃的后脖子把它拎了起来,抠了它的嘴巴给殷玄弋看,“哎你别紧张,这小鬼连牙都没长,给我挠痒都不够。” 叶迟干脆借着殷玄弋的手起了身,“虽说它当初吸食它母亲的灵气,但也不能全赖它呀,哪个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不汲取母体身上的养分的?它也就是挑食了点,吃的比较与众不同。不过你可冤枉它了,它现在不吃不喝的,特别省事,何况就我这点灵力,不够它塞牙缝的。”他又话音一转,露出了一点狡黠,“脸上不情不愿的,心里挺关心我的嘛。” 殷玄弋淡淡的撇他一眼:“你再怎么混也是一条人命。” 叶迟一笑,大言不惭的点评道,“有辱斯文。” 殷玄弋克制着不跟他纠缠这些琐碎,看他穿了一身无界山的弟子服也还是不成正行的样子,蹙眉道,“如果你真心想学,就别跟他们一样偷懒,基础原本就差,还不认真一些。”他说完这番话,深深看了叶迟一眼,转身离开,往天梯的方向而去。 等他走出一段,叶迟突然喊道,“大师兄,我觉得你挺喜欢我的。”他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笑嘻嘻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 殷玄弋脚下一顿,风里送来一句,“胡说八道。”直接走了。 叶迟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下麻烦了,怎么说我也是他领回来的,要不好好学给他丢了脸岂不罪该万死。”他兀自一笑,把鬼娃娃往肩膀上一甩,脚步轻快的往弟子们练习的地方去了。 ... ... 正文 第10章 无界山(四) 无界山(四) 叶迟就跟被班主任语重心长好言相劝了一通的学生,回去想着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了他的用心良苦,但不两天就原形毕露,原本的豪言壮语一股脑抛诸脑后,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他不学好就算了,更是带着头的上蹿下跳,拉上一帮子有异心没贼胆的富家子弟浑水摸鱼,变着法子偷梁换柱,逃学作弄花样百出,淋漓尽致的发挥了一通现代学子与师长常年斗智斗勇总结出来的“大智慧”。 后人栽树,前人乘凉。 负责教习他们的是古月真人的大弟子明泽,表面上是个拘谨守礼的人,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学古月真人学了十成十,包括真人的外柔内黑。明泽看着他们上天入地的撒泼,往往不动声色就掐住了他们的命脉,连根拔起,再春风化雨的告诫一番,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板上钉钉扔去关小黑屋了。 叶迟起先不知道内情,让明泽一下揪住了小辫子,被罚倒立着抄了两个时辰的诫律。明泽下手也够黑,叶迟腿放下来的时候,脸都成了猪肝色,英俊全无,整一个碳烤猪头,被那群见风使舵的弟子笑话了好久。而鬼娃娃也学着他倒吊了两个时辰金钟,依然白嫩嫩的一张笑脸,叶迟总觉得它笑得不怀好意,暗含鄙视,很想为老不尊的揍它一顿。 叶迟这个人,天生反骨,乖不乖看心情。他初步弄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不学无术的记名弟子没那个贼胆,原来都被明“调|教”过,却秘而不发,不告诉他,实在可恶,他默默的记下这一笔,却依样嬉皮笑脸的跟他们抱作一团,商议撂倒明泽的大计。 他这边玩的风生水起,殷玄弋自从上次见鬼娃娃并不吸食人的精气,有一阵子没搭理过他,偶然从明尘口中听闻此事,冷笑一声,跟明尘说,“你且告诉他,要是他以后还如此胡闹,也没必要在这山上待了。”说完拂袖而去。 明尘被他一声冷笑吓傻了一刻,莫名觉得代叶迟当了一回受气筒。他无辜蒙受这等大冤,去找明泽哭诉一通,明泽摸着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心里也是一声冷笑,“好哇,欺负到我师弟头上了,我看你还要怎么翻江倒海!”到最后,所有冤屈物归原主,叶迟获得被特别“教导”的殊荣,一天下来骨架差点报废。 他烂泥一样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边敲骨头边想,“谁给我背后使绊子,让我知道我扒了他!” 其实也不能全赖叶迟要作天作地,他们的修习实在是太无聊了,从早到晚千篇一律的基本功,又不是所有的基本功都是有用功。叶迟得益于系统奖励的修为,跟这些弟子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突兀的高出了一大截,这些基本功他端正态度练了两天,收效甚微,还不如他边睡觉边御气来得有效果。他也不是全然偷懒,每次金蝉脱壳后都找个无人的地方,不是爬到树上练气就是在地上飞沙走石,而且这期间他又升了一级,达到了19级,也不知道系统是怎么计算的。 不过有一点他挺郁闷,太一心法虽然开启了,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修炼。太一心法拜入师门获得,应该是无界山弟子修习的门道,只是他现在尚未转正,跟着一群记名弟子打酱油,也没处去学。 他体内灵力运转一轮,睁了眼喃喃道,“也不知道殷玄弋那公正的师尊什么时候出关,好歹先让我转个正啊。”许是因为灵力周转的缘故,他眼中光华流转,亮的惊人,眸似点漆灿若星辰。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的洒下来,在他眼睫上缱绻流连,把他原本多情的眼睛描绘出另一番清浅之色,微风轻拂而过,带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光影轮转间,纯白的弟子服下摆垂落枝头,轻轻荡出了一点点水般的波痕。 叶迟就这样坐在树端轻枝蔓叶间,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树下的殷玄弋浅淡而笑,“大师兄。”仿佛时光荏苒,已过经年。 殷玄弋眸色微澜,一时竟忘了因何找他,只抬了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他。他唇角凉薄,看着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无情模样。 叶迟见他这样,定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漫不经心的摘了片树叶,放到唇齿间,吹了声惨绝人寰的长号,这才道,“我刚逃脱明泽师兄的魔爪,你就要来拿我,不过是恶心了你两回,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你们无界山说是匡扶正义,对待弟子却也不见公平,照样有三六九等之分。是,我们这些记名弟子天资不如你们,天生吃不了这么高尚的饭,但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长处,就算是烂泥扶不上墙,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殷玄弋本来是要来抓他回去,却先听了他一通先发制人的抢白,叶迟说话真假不论,语气却十足像是受了委屈的发泄,殷玄弋心中一动,生生把一句到嘴的“你跟他们不一样”给咽了回去,转而面无表情道,“既然来了无界山,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无界山本就是修仙门派,以修为论高下,一向如此。” 叶迟一直以为他不屑跟自己计较,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捂住耳朵双目炯炯的看着殷玄弋,一副“我不管”、“我不听”的耍赖样。 殷玄弋伸了一只手给他,面色似有缓解,“下来。”叶迟鬼使神差的去够他的手,当即被殷玄弋一把拉下树,迎面朝地啃了一嘴草,他刚要暴跳如雷的蹦起来,又被随后落下的鬼娃娃砸了回去,“嗷呜”惨叫一声,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殷玄弋笔直的站在他身侧,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回去领罚。” 叶迟反手往背上摸了一把,把鬼娃娃拎下来,他翻身起来,撩了眼皮看他,“我不回去,有本事你再绑我。” 殷玄弋冷哼一声,“你倒提醒我了。”他话音一落,叶迟左手腕上又是熟悉的一凉,他呆了一呆,下意识又要假哭,被殷玄弋一句话堵了回去,“再有两天,师尊就出关了。”他目光撇向挂在叶迟手臂上的鬼娃娃,“如它确无伤人之意,师尊当不会为难它。” 叶迟小声嘀咕一句,“它懂什么。”他突然出手摸上殷玄弋背后的一把剑,正是那把他从未用过、剑格绘有鸟类爪纹的佩剑,殷玄弋眉目一蹙,身形飘出丈余,厉声道,“别碰它!” 叶迟被两人相连的锁链拉的往他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他也没多大反应,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它呢就像是我的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全凭我的意志行事,只是一把凶器罢了。” 殷玄弋心绪不平,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淡漠的说,“如若你以后作恶,我会亲手杀了你。”他眸色黑沉,深不见底,乌色眼珠中映着方寸之地,带着一种沉淀了很久的杀伐之气,却又异样的平静,像是被时间打磨后的决绝。 叶迟一愣,直觉出这句话似乎不只是对他说的,不过他也不怕,若无其事的笑道,“一言为定。” 殷玄弋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拖着锁链把他交给明泽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泽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只让他归了位跟别人一样继续舞剑,居然没责罚他。 叶迟心里微微诧异,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被排斥了。 也不知道明泽跟这些弟子说了什么,及至两厢对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一组。平时同他一起嬉闹的几个人也都躲着他,不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甩他一张阴阳怪气的讥讽脸,都不搭理他。 他勉强忍到晚上,还是没沉得住气,在晚间打坐的时候跟明泽动了手。古月真人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可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轻描淡写就拿捏住了他的命门。明泽也不欲在众人面前让他太难看,及时松了手,凑过去轻声道,“天资过人确实是骄傲的资本,但在骄纵前,先衡量下自己的斤两,有没有这个资格。还有,这些弟子确实没什么天分,但在你没有能力为他们负责时,别轻易误导他们的行为。”明泽一团和气的拍了拍叶迟的肩膀,微笑着总结陈词,“我十二岁的时候就不这么干了,长不大的毛孩子。” 他看着比叶迟大不了几岁,却站在长辈的高度,微笑着看叶迟撒丫子耍了一回大刀,不轻不重的说上两句,全当是关爱问题儿童。 叶迟因为刚刚的发力还有点气喘,听完这一番老气横秋的说教,抬了眼看他,明泽却直起腰来,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弟子间巡逻起来。叶迟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坐了回去。 他突然有点泄气,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却原来只唱了一出丑角。他看了眼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鬼娃娃,想:“我连它都保不住。”到底还是被殷玄弋的话影响到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断不会不自量力的跟明泽动手。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两个时辰静坐下来,足够让他把那些有的没的忧愁团巴团巴扔到角落,封条一打,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知道该说他是缺心眼呢还是心思玲珑。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软磨硬泡的总算搞明白了这些跟他称兄道弟的记名弟子为什么突然间不搭理他了,原来是怪罪他隐瞒实情,第一不告诉他们他是大师兄带回来的,第二不告诉他们他的记名只是暂时的,早晚要被掌门真人收做弟子飞黄腾达。叶迟嬉皮笑脸的说你们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看他犯了错还如此毫无诚意,同寝的几位弟子都让他滚蛋。叶迟偏偏不滚,死乞白赖的爬上别人的床,说要跟师兄睡一觉培养培养感情,被师兄黑着脸一脚踹了下去。 当然,要指望他听两句话就学乖那就不是叶迟了,倒也不是为了面子,他不要脸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事,还上不了他的心。他天生的想法多,对事的态度基本属于:你说的对那是你的事,我这样做也没错。 是以叶迟同志完全不想认识自己的错误,照样从训练场上偷溜出去撒泼,明泽又是属于那种好话不说第二遍,你要去死你去死的类型,所以两人一拍即合,你滚你的,我管你去死。 这天叶迟照样溜之大吉,他刚在风水宝地坐定,想要大展一番身手,耳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到这边来。”这声音仿佛是对着他耳朵说的,直接传入了他脑内。 朗朗艳阳下,叶迟生生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又要活见鬼。 ... ... 正文 第11章 逸虚真人(一) 逸虚真人(一) 叶迟狐疑的四下里看了一番,未见一个人影,他心中颇多疑虑,口中道,“谁在那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然天地寂寥,唯有鸟雀“喳喳”了两声,勉强给他个安慰。 那声音响过一声却又不再响起,十分像当初小庙引诱他跟殷玄弋的情形,只是现在单单只有他一个人,以他目前的武力值,单刷副本会有点虚。 “它要不再出声我就当没听到。”叶迟刚冒出这个念头,那声音忽而又从西北方向响起,“这边。” 居然还懂得审时度势。 叶迟这次毫不迟疑,把挂在腿上的鬼娃娃拎到怀里,往西北方迈去。 无界山终年灵气充沛,植被都被滋润出多几分的鲜活,翠的翠,艳的艳,长势喜人。又有不知来处的活水穿流而过,动静结合,十分入画。 叶迟循着声音一路往西北而走,走了也不知道多远,原本只没脚背的如茵绿草渐渐扫到了他的小腿,周边树木也愈发葱茏,嶙峋山石伫立其间,仿佛置身于一处诡秘的画境。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叶迟到了太阳山的边界,前面再没有陆地,只余一条悬空往下的天梯隐入朦胧雾气。 无界山从不起雾,以修仙的角度来讲,雾是瘴而生,是由浊气引起的,而无界山清气环绕,是无法生瘴的,这边的雾气就显得相当可疑。 叶迟脚步刚有停顿,那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这次响的急促,十分像是催命。 作为一个又怕死又爱好作死的人,叶迟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秒,作死秒胜。他当下小心翼翼的往天梯迈出一步,心里还在盘算:“要是危险我就跑,怎么说也是无界山境内,不至于有太邪门的东西。” 天梯倾斜而下几乎成了一个30度的折角,陡峭异常,又有迷雾遮眼,需要走得十分小心,以至于叶迟没察觉到怀里的鬼娃娃额心第三只眼忽然又睁了开来,不过也就一息之间,那只金红拥簇的白目就又了无痕迹的隐没下去。 从天梯往下,叶迟耳中一直听到有水流流经岩石断层,骤然而下的隆隆巨响,鼻端也闻到了水汽,却因为迷雾遮挡辨不出流水的方位。他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脚才又踩到了陆地。 底下的雾气似乎更加浓稠起来,挥一挥手能看到雾气有如沙盘一样流动的痕迹。叶迟置身于浓雾中,连前后左右都不能分辨,只能依着声音的指示摸索着往前。又走得一刻,眼前豁然开朗,雾气仿佛被利刃破开,天光聚成一束穿透迷雾,把空间分割成两处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身前是绿茵低垂的一片广阔草地,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遮雾绕,清气与浊气背道而驰,隔成两方天地。 叶迟举目望去,绿草如绒绒细羽,只起了浅薄的一层,绵延着往前,他看到天光的中心处有几方细长的石柱林立,石柱并不规整,被自然溶蚀出一种凹凸有致的诡异平衡。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不再作响。叶迟取了背后的桃木剑,握在手中谨慎的缓步靠近石林。而石林丛中,渐渐显露出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一丈见方,碑上无字,但碑旁却寸草不生,□□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像吸饱了血一般。 叶迟心里无端端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敢再往前靠近,而就在这时,原本偃旗息鼓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旁炸开,“过来!” 叶迟只感觉脑中轰然作响,他的表情也随之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像被什么东西摄去了魂魄。鬼娃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双眼猛然睁开,白目细长,斜飞而上,森冷的盯住了无字石碑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喉间也发出“呜呜”的声响。 叶迟恍惚间回过一点清明,他心中警铃大作脚却不由自主的往碑前的人影靠近,他眼前似乎被什么蒙住了,定睛几次都看不清人影的样貌。而就在此时,鬼娃娃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啸音,叶迟脑中的混沌瞬间被冲退,他立马回过神来,聚起灵力,不作他想,一剑直插|入地。 灵力通过桃木剑贯穿大地,四周的细草以叶迟为中心,成排的往后仰去,与不知名的气流相撞,缠绕在一处,两厢砥砺一番,再又一同消散。 叶迟被自己爆出的灵力吓了一跳,他的衣带与头发被灵流带动浮动不止,好一会才平歇下来。 四周又归于悄寂,叶迟呼吸愈见清浅,眼中露出了一点凛冽寒光,他反手拔出桃木剑,剑尖垂地,缓缓看向了碑前那人。但就一眼,他却又猛得愣住了,那人周身环绕着不详的戾气,然而样貌竟是跟殷玄弋有七八分相似! 叶迟当即问道:“你是谁?” 那人嘴角似乎勾起,倨傲的撇了他一眼,竟然就直接消失了。 叶迟一愣,提了剑缓步往石碑靠近。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心道:“这东西上来就要命,还是暂时不去招惹的好。”他刚想转身回去,身后猛得又响起声音,“你是何人,擅闯我无界山禁地!”这声响居然也裹挟了极强的真气,叶迟刚被冲击过一次的脑袋霎时又遭受一轮碾压,他只感觉太阳穴突的一跳,耳中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叶迟暮的睁大眼睛,他沉着一口气,背对着来人不动声色的抹上了鬼娃娃睁开的眼睛,这才缓缓转过脸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张了嘴勉力道,“我……”一个字没说完,喉咙里腥气翻滚,他只能强忍着咬住了嘴唇,不再开口,心里却大骂:“说话就好好说话,用什么灵力!” 来人雪亮的剑尖对准了他的咽喉,叶迟勉强维持住一线清明,顺着那冷光湛湛的剑芒看过去,首先看到了剑格上的太极图案,然后才是御剑之人。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锦绣罗袍,身量颀长,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正神色淡漠的注视着他。 叶迟努力看了两眼,发现他的样貌竟然跟是石碑前那人一模一样,他心下骇然,不知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咽下冲到嘴里的一股腥气,开口道,“弟子无意——咳!”翻滚的血气终于压制不住,他猛得呛出一口血来,视线也随之变成猩红一片,血从七窍渗出,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身体一瞬间失力,倒在地上,终于昏了过去。 鬼娃娃跌在他胸口,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口中发出一阵“呜呜”似哭泣的声音,它不安的爬到叶迟脖子附近,把脑袋埋了进去,两条小辫子软趴趴的支棱在外面,活像叶迟生了两撇长相清奇的胡子。 来人漠然的看得一会,佩剑自动归鞘,他先是无甚悲喜的看了眼无字石碑,这才走上前两步,右手虚空一托,叶迟的身体飘忽而起,鬼娃娃周身不易察觉的抖了抖,却没有动弹,似乎是怕他。那人单手接住叶迟的身体,倏忽一纵,雾气似有意识一般自动往两侧分开,待他穿梭而过后,才又渐渐围拢,恢复成原先不知底细的样子。 …… 带走叶迟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将出关的无界山掌门——逸虚真人。 他挟着昏迷的叶迟直接返回上清大殿,殿门口的广场上,古月、念溪、无色、元德四峰主齐聚,各峰弟子列于其身后,整肃庄重,来迎掌门出关。 他们远远的见逸虚真人过来,都先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叶迟,心中难免奇怪,尤其是站在侧首的殷玄弋,他虽然神色如常,手指却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逸虚真人把不知死活的叶迟扔到广场地面,念溪真人身后的几名女弟子认出了趴在他身上的鬼娃娃,惊讶道,“那不是新来的小师弟嘛?”她们声音不大,但以在场几位的耳力,听清楚是绰绰有余。古月真人迈出一步,微笑道,“恭迎掌门师兄出关。”弟子们立刻收了好奇,齐声喊道,“恭迎掌门出关。”声音震天,直冲九霄。然而叶迟就像死了一般,丝毫不闻,一动也不动。 逸虚真人审视众人一番,不露悲喜,问古月真人,“照之,门中一切可好。” 古月真人说,“一切安好。” 殷玄弋这时候走上前去,“师尊。” 见了他,逸虚真人原本清冷的神色才松动了些许,仿佛捎上了一点人情味,他对殷玄弋道,“阿初,你过来。”初是殷玄弋的小名,也就逸虚真人还会如此叫他。逸虚真人不只是他的师父,同时也是他的叔父。 他是殷玄弋父亲殷九辩前后脚出生的胞弟,所以两人才会如此相像。 殷玄弋刚及满月就没了双亲,由逸虚真人亲手抚养长大,以小就十分溺爱。他是战神殷九辩与子卿仙子结道而生的孩子,带着先天灵力出生,天资惊人,逸虚真人又是倾囊相授,是以殷玄弋年纪轻轻,修为已然深不可测,或与峰主有一战之力也未可知。 殷玄弋微微撇了一眼地上的叶迟,逸虚真人何等眼力,一边探他脉息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阿初识得此子?”殷玄弋跟他有七八分的相似,两人站在一处,更是形如父子。 殷玄弋垂了眼道,“他是弟子领上山来的,不知犯了何事?他性格顽劣,是否冒犯了师尊?” 逸虚真人收回手,负手往叶迟走了一步,沉声道,“此子胆大妄为,不知用了什么门道,闯入无界山禁地,为我所获。” 众人听了这话,都微微变了脸色。 逸虚真人转向殷玄弋,淡淡道,“阿初,你可清楚他的来历?” 殷玄弋愣了愣,敛目道,“弟子……不知。” ... ... 正文 第12章 逸虚真人(二) 逸虚真人(二) 叶迟刚一恢复意识就感觉头疼欲裂,仿佛他脑袋里被谁安了根弦,正有顽皮小儿伸了手随意拨着玩,疼的他忍不住抱着脑袋蜷缩了起来。 他忍过一轮漫长的疼痛,直到痛楚变得麻木,才堪堪回想起一点昏迷之前发生的片段。 他记得先是有声音叫他,接着他循着声音进入了一个古怪的地方,并在那里看到了一块无字石碑。那石碑甚是诡异,碑下殷红如血,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后来石碑前无端端出现一个跟殷玄弋八分相像的人,还打伤了他……再来是,他质问他擅闯禁地? 脑中的疼痛忽而又拔高着跳了跳,叶迟“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恍惚觉得脖子里有点凉,囫囵着用手一摸,也摸了一手凉。他呆得片刻,支离破碎的神思这才聚拢,睁开眼垂着看了看,鬼娃娃两个软趴趴的小辫子在他下巴处晃悠,似乎感觉到他醒了,它埋在叶迟脖子里的鼻子吸了吸,呜咽了两声,终于肯将脑袋抬起来。 当初那些弟子想将它从叶迟身上剥下来的时候,它抓死了不撒手,仿佛是天生长在叶迟身上一样,最后没办法,就把它一并送来了这里。 叶迟忍过又一轮的疼痛,这才有余力去看周遭的环境,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空旷的石室中,身下躺的并不是床,而是一块凸起的石头。 石头无棱无角,呈不规则圆形,石面尚且光滑,他躺着也不觉难受。 这地方陌生的很,也不知道是哪里,叶迟看了片刻,慢慢坐起了身。鬼娃娃大概怕压坏了自己身娇体弱的主人,小腿蹬了两下,从他胸口滑下去,扑到了他还算结实的大腿上,小巴掌拍了拍,“依依呀呀”的发出一串学语声。 它原本是个闲不住的多动症,在叶迟脖子里一动不动一天,又闷又伤心,现在急需主人哄哄它。 叶迟果然乖觉,抬手撸了撸它两根稀松的小辫子,有心想说点闲话解解闷却发现喉咙发紧,还是疼。 只能讪讪住口。 他心里疑惑丛生,这是哪? 打伤他的那人是谁?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存了一脑袋的问题,奈何脑筋一抽一抽的疼,想不两下就要被打断思绪。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去,原本肤色就偏白,这时候白的真跟刷了层白面一般,束发的发带也不知所踪,微卷的黑发如云铺下,颜色对比分明,形象可谓十分瘆人,可以就地扮一回白惨惨的妖魔鬼怪。 以至殷玄弋进来的时候,都被他这幅模样吓了吓。他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的小碗,碗里是稠得发黑的不明液体,散发着一阵丧心病狂的苦味。 叶迟见了他,出了三分窍的灵魂这才安定下来,这样一想他现在至少是安全的。他有口不能言,只能巴巴的向殷玄弋伸了手,跟从电视机里想往外爬的贞子小姐不谋而合,都像要去害命。 小碗里平静的汤水微微漾出些波纹,殷玄弋神色不动的走上前,把药碗递给叶迟,“把药喝了。” 叶迟一见殷玄弋,似乎总能解锁一项名为“不分场合无理取闹”的被动技能,他现在连自己的祸福都不知道,还有心思耍无赖,气若游丝的说,“我手上没力气,你喂我喝。”声音沙哑的十分应景。 殷玄弋默默的看了他好一会,还是把药碗轻轻凑到了他嘴边。叶迟无理取闹归无理取闹,药再吓人他也还是要喝的,他现在头疼的只想撞墙,身上也确实没力气,跟刚被抽筋扒皮了一般,又酸又疼又难受。 他“咕嘟咕嘟”喝完一碗药,药的口感大概能毒死一头大象,他却脸色都没变一下,喝完了抿了抿唇,开口道,“我没死?” 殷玄弋把空碗搁到一边,不想理他这个显而易见的蠢问题,他捉了叶迟一只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息,发现他体内灵气四散,几乎不能察觉,是真伤的不清。 他恍惚又想起当时叶迟七窍全是血,死了一般卧在地上,他那时心中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并不想他死,而且这感觉直到现在都在他心口萦绕不去。 叶迟看他眉头微蹙,心里突的一跳,试探着道,“我是不是废了?” 殷玄弋眉目渐平,淡淡道,“没有。”他说完,手指微微用力,一股灵息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叶迟体内,但叶迟经脉刚受过创,哪怕他这股气息再温和也受不住,当即闷哼一声,疼得哆嗦起来。殷玄弋旋即收手,他略一考量,拂袍上了石台,盘腿坐于叶迟对面,神色依然清冷,简明道,“盘腿,另一只手给我。” 叶迟也察觉出了自己体内行气紊乱,他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殷玄弋耐心的等他想完,又说:“把手给我。” 叶迟静静的注视了他一会,最终把鬼娃娃放到一边石台上,他盘好腿,把两只手全部伸给了殷玄弋。殷玄弋虚虚搭上他脉门,为了不伤到他,灵气汇成两股细小的气流一点一点往他体内输送,先助他修复受损经脉,把四散的灵流重新聚集起来。 这个过程冗长又耗费精力,不一会殷玄弋额头就出了一层薄汗,叶迟察觉到了,刚要说话,殷玄弋已经淡淡道,“闭眼。” 叶迟睁着眼又看了他一会,这才闭上眼睛。他想,这下完了,这活生生的人情,以后要怎么还? 他们这一坐就坐了将近四个时辰,这里是无界山弟子犯了重过关禁闭的地方,平时不许其他弟子出入,念在叶迟重伤在身,才被允许送药。 殷玄弋从小在无界山长大,成年之前未曾下过山半步,虽天资过人,然所见所闻终究是方寸之地的纸上谈兵。无界山千年仙山,灵气渐微规矩却愈磊愈多,门中弟子向来对他恭敬不逾矩,及至他之后下山历练,遇到的人所言所行多半也谨言守礼,知道他的身份断不敢对他撒泼,至今连质疑的声音都没听过。叶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了,算是让他开了眼,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混起来理直气壮、全不要脸。 修仙之人摈七情六欲,其实也不是无病呻吟,清修久了各种感情都会淡入心里。于殷玄弋来讲,善恶只是一个念头,苍生只是一种说法,他行事讲的终究是规则而不是感情,但也是因为规则,行事才会更加黑白分明。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觉,他心中的规则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叶迟撼动了一分,他不知道,如鬼娃娃这样一个危险的异类,为什么他就能无条件的袒护,又全心全意的对待。 殷玄弋眸色一动,一直淡漠的脸上显出了一点迷茫。 如果他知道自己也是异类,也会如此待他吗? 叶迟总是跳脱在规则之外,是非、黑白、善恶、对错,全凭自己主观判断,他说他只当鬼娃娃是一把利刃,害人的不是它,而是拿着它的人,又如他承认王寡妇该死,却又会在她死后替她保全名声。 他明明是混的,却又混的这样心思玲珑。 殷玄弋嘴角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收手调匀气息,突然对叶迟正色道,“你拜我做师父吧。” 叶迟将将睁开眼睛,懵了一下,“啊?”他眼带桃花总像含着□□,这时候居然懵出多几分缱绻之意,看来是天生的多情命。 殷玄弋眼角一跳,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私闯禁地是为大过,即便无意为之,非嫡系弟子皆需被遣送下山。” 他这话说的明白,叶迟这次闯的祸非比寻常,是要被赶下山的,除非能有个够资格的人收他做嫡传弟子。 这是明摆着给他开后门,叶迟觉得这人情欠的跟滚雪球一样,再这样下去非以身相许不能报。他当即道,“千万别,你收我这么大一个徒弟,将来都不能为你养老送终,多不划算。” 他说出的话永远别出心裁,连拒绝的理由都骨骼清奇,一般人实在望尘莫及。 殷玄弋神色渐淡,没接话。叶迟又忍不住嬉皮笑脸,改不了犯贱:“况且你收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芳龄恰当的弟子,别人要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怎么办,师父。”他这一声师父又是卯足了劲的撒欢腔调,黏腻的像是情话一般,殷玄弋果然冷下脸色。 他拂袍落了地,转身就欲离开。 叶迟一伸手拉住他衣摆,知道自己犯了混,补救道,“我不是不识抬举,你给我做师父绰绰有余,只是我觉得要做你徒弟多有不便,还是做师兄弟自在些。”他对殷玄弋微微一笑,自信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另有办法可以不下山。” ... ... 正文 第13章 逸虚真人(三) 逸虚真人(三) 叶迟能想出的办法,通常可行性高,然极不靠谱,基本秉持反正都是篓子干脆捅大一点的中心思想。 他居然深明大义的决定把鬼娃娃交出去,让几个真人鉴玩一番,与他之前要死要活都想藏着鬼娃娃的行为大相径庭,这山人妙计也是妙的不同凡俗。 叶迟站在八柱挺立的上清大殿中,在见到座首的逸虚真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掌门竟然是在禁地伤了他的人?这是怎么回事?他当时明明就露了杀心……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他为什么又没杀他,现在还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 叶迟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他心里惊涛骇浪的翻滚了一遭,见逸虚真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只能暂不露声色,心里却是暗暗戒备起来。 除掌门外,其余四峰主也各左右入座,叶迟定了定神,按照原计划添油加醋的给他们讲了一番鬼娃娃净化王寡妇跟八儿魂魄的事,讲完就住嘴,丝毫不提及此后小庙中的所见所闻及至鬼娃娃的出生。 五真人听完,各有心思,目光齐齐盯在叶迟怀里的鬼娃娃身上,鬼娃娃面孔朝着叶迟,还是一团可爱笑模样,五道目光如芒在背也丝毫不能让它动容。 殿中静了一会,逸虚真人问同在大殿上的殷玄弋,“阿初,他说的可属实?” 叶迟赶在殷玄弋之前抢道,“哎等等,那个其实弟子画的那个阵法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弟子只是想把自己说的厉害一点……”他摸摸脑袋果然一脸羞赧,“让各位真人见笑了,不过弟子保证,其余句句属实。” 殷玄弋也不去看他,垂眸回了逸虚真人,“确实如此。” 逸虚真人自然是信得过殷玄弋,他目色一深,起身步下殿来,叶迟也看不出他如何动作,逸虚真人就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宽广的袖袍中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来,“让我看看。” 叶迟本能的要往后退,却又堪堪忍住,他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依言小心的把鬼娃娃递给他,并说道,“它有点认生。”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鬼娃娃才到逸虚真人手上,原本还弯弯的眉眼瞬间就耷拉下来,“哇”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哭了。 叶迟陪着小心:“没关系,让它哭,掌门请看。”当然要哭,他千叮万嘱了鬼娃娃,让它到时好好哭,使劲哭,最好能哭出一个肝肠寸断的效果。 逸虚真人与殷玄弋八成相似的眉目动了动,一只手托着哭闹不止的鬼娃娃,另一只手伸出来,食指点上它印堂,叶迟表面镇静,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他先前并不知道在禁地遇上的人就是掌门,鬼娃娃当时睁眼,他到底有没有看到? 而他之所以敢做此决定,是听说了无界山封神柱之事。他当时想的是,既然封神柱封不住鬼娃娃,那么几位真人也不一定能探得出它有哪里不妥,只要不说出他天生死胎的实情,或许就能偷天换日瞒混过去。 至于另一个知情者殷玄弋,他死皮赖脸的央求他把庙里的事暂时隐瞒下来,方法自然是不要脸到了家。他当时是这样对殷玄弋说的,“大师兄,你一说庙里情形,岂不是就要交代出你睡了我的事来,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以后可还怎么做人。” 殷玄弋当时大抵是想戳死他杀人灭口,不过这时候又为什么没揭穿,或许只是叶迟指天发誓的一句,“如果将来我用它为恶,你就杀了我。” 这句话原本是殷玄弋失口说出来的,他记得叶迟当时只嬉笑着说一言为定,也没当他放在心上,却原来被他记住了。 逸虚真人探得一会就收了手,他也不言语结果,而是托着鬼娃娃回了座首,把鬼娃娃递给了古月真人。 鬼娃娃哭闹上了瘾,一点没有将歇的趋势,且干打雷不下雨,嚎得挺大声,哭像也挺逼真,就是挤不出一点眼泪,势头有余然伤心不足。 古月真人查探后,也没说什么,又把鬼娃娃递给元德真人,他们跟传令似的一个传一个,传到最后鬼娃娃到了念溪真人手上,说来也怪,念溪真人一抱它,它竟然抽噎两声就“咯咯”笑了,还笑得特别可爱。 叶迟:“……”他竟然忘了这小鬼还是个色胚,估计它见了念溪真人这么一个大美人,早把他交代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五位真人修仙有度容色皆不见老,念溪真人看着更像是花样年华的少女,眉目如画仙姿袅娜,眉心一点朱砂摄人心魄,说能让人一见倾心,确实不假。跟她一对比,叶迟之前见过的几位勾沉殿的弟子都失了颜色,不过为了保住自己的狗眼,他可没敢多看。 待念溪真人也查探完,逸虚真人才问了众人,“如何?” 古月真人先道,“这娃娃体内空空如也,寻不到丝毫气息。” 元德真人接道,“活人该有的阴阳二气也未曾得见,而它却能行动如常,实在匪夷所思。” 无色真人淡淡道,“我与元德师兄意见一致,以为它并非活物。” 鬼娃娃还在念溪真人手上,念溪真人神色淡漠是为冰山美人,她居然能像模像样的抱着鬼娃娃,等众位真人说完,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倒与紫苑小时候有几分相像,我看着挺好。” 看来真人也不能免俗,要对幼小可爱的东西多包容些,只要鬼娃娃不睁眼吓人,扮个粉雕玉琢的讨喜娃娃绰绰有余。 叶迟赶忙道,“此前它都是同弟子在一起,认了弟子做主人,如若它并没有大不妥,弟子以后可否一直带它在身边?” 他这话一出,几位真人都看向了他,叶迟揣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惴惴,仿佛就是一位不明所以的天真少年。 灵物认主是罕事,能修炼出灵性的东西本就不多,尤以生物为最,但也极少有灵物能修炼成婴儿模样,如成人型,少说也有千年修为。再者说,它们极少会主动认主,修为莫测的人可以让它们臣服,但要认主,实非易事,就算是无界山千年历史,拥有高修灵物的细数下来也不足十人,成人型的只得一人,他就是无界山的开山始祖——无极老祖。 只是眼下这个娃娃,内里空空,不聚气不凝神,是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单单如此不过是一个普通娃娃,然而它没有的彻底,该有的都没有,那就很奇怪了。而按照叶迟所述,这娃娃食人魂煞,净人灵魄,能做到如此的也绝非普通之物,更甚者说,哪怕是化而成人的灵物也做不到。 煞是至邪之物,除了与本体一同毁灭,这世上还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祛除,但是这娃娃身上又确实没有煞气。 几位真人虽是不同程度的震惊,却没人妄下判断。逸虚真人从念溪真人手中接过鬼娃娃,那小色鬼果然继续哭闹起来,直到把它送回叶迟手上才又笑开来,只是笑得远没有见了美人那么高兴。 但照这般情形,也确实能看出叶迟对它的意义并不一般。既然它并非人,修而成性以为灵,在叶迟有意隐瞒下,其中古怪几位真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参得透,肯定是要留下叶迟跟鬼娃娃从长计议,这就与叶迟所想不谋而合。 逸虚真人回了座首,这才道,“它的事暂且歇歇,改日布了法再行查探。”他停了停,又道,“我且问你,你当日是通过什么法子闯的无界山禁地?又是因什么而闯?兹事体大,你老实交代。” 叶迟心里惊异他的问法,在他想来,他似乎就是被禁地那人引诱过去的,现在却被反过来质问,是在试探他?他心里计较一番,终是恭敬的俯首道,“弟子确实无意,当日弟子是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循着它才误闯了禁地,实非有意,请掌门明察。” 逸虚真人微微停顿,道,“你一字不漏,细细说来。” 叶迟心中已有想法,他把石碑前那段略过,也算事无巨细的把事情交代了。几位真人听完,古月真人面上还是一点闲适笑容,首先道,“你可知禁地结界是四方封神柱所结,非掌门不得入内。” 叶迟茫然道,“弟子不敢作假,弟子只看到了浓雾,真的是未遇到一点阻碍……要不,弟子再进一次试试?” 念溪真人怒道,“胡闹!我无界山禁地也是你说进就进的!” 叶迟赶紧道,“弟子知错。” 逸虚真人若有所思,依然没说话,古月真人就对叶迟道,“你先下去吧,擅闯禁地原本是犯了大忌,但情有可原之处,我们也会斟酌,既为我派弟子,以后行事,切勿鲁莽。” 叶迟恭谨的颔首,“多谢各位真人,弟子一定谨遵教诲。”说完微妙的看了逸虚真人一眼,这才微微垂着头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逸虚真人转向殷玄弋,“此人绝非寻常,阿初,你再把遇到他的情况说一遍来。” 殷玄弋定了定神,道,“是。”他把在庙前村叶迟结阵及鬼娃娃开眼食煞的事又讲了一遍,讲完停了停,再道,“徒儿与他相处几次,认为他并未说谎,入禁地确是误闯。” 逸虚真人微微诧异,殷玄弋从不多言,今日却为别人说起话来,他笑了笑,道,“那阿初以为,该不该留他下来?” 殷玄弋一愣,还未回话逸虚真人又说,“他根基不高,行气紊乱,硬闯是进不去的。”他叹一声,“此前你已经破例为他治伤,损了自己修为,为师只提醒你一句,此人小心思太多,并非良友。” 殷玄弋垂首不答,逸虚真人微微摇头,说,“你且下去吧,我与你师叔们还有事情要说。” “是。” 殷玄弋出了大殿,他心里想着事情,没留意叶迟一下从旁边蹦出来,差点就面贴面撞上。他们身量差不多,堪堪都要顶到鼻尖,殷玄弋眼睛微微睁大,往后退了一步。 他脸上现出冷色,“你在这干什么?” 叶迟听他语气不对,眨巴下眼睛,很是无辜,“等你啊。” 殷玄弋不说话,绕过他就走,叶迟拎着鬼娃娃跟上去,他转念一想,终是没告诉殷玄弋他在禁地见到逸虚真人的事,而是嬉笑道,“几位真人是不是说我坏话了?我也没说谎,你别拉着脸了,笑一个可好?”他是没说谎,只是隐瞒的恰到好处。 他说着就要拿手去提殷玄弋嘴角,殷玄弋佛开他的手,终于动了怒,“这样好玩吗?” 叶迟一愣,手指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他讨好的道,“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空头支票开的毫无诚意,殷玄弋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他难得心绪不定,反应过来后自己先呆了一呆,叶迟却在他耳边聒噪,“如果我今天全部说出来,现在它就不一定还在我手里了。大师兄,它认了我做主人,我必须对它负责——” 殷玄弋冷冷的打断他,“你以为我师父是什么人?” 叶迟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半响垂下眼睫,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 他这话的语气根本是没有承认错误,殷玄弋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几乎就想打他,叶迟却又抬起眼睫,露了个极为浅淡的笑容,“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大概是没人教吧。”他故作轻松的说,“我知道,掌门真人待你如亲子,你们感情深厚,而我就没你这么好运了,我叔叔……哎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殷玄弋冷声道,“你知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会刻意盯着我的眼睛吗?” 叶迟:“……我下次注意,哎你别走啊——我错了!” ... ... 正文 第14章 逸虚真人(四) 逸虚真人(四) 自从跟殷玄弋在上清大殿门口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三天,叶迟有时候良心发现,也会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但却从没真正认识到自己有错。他脑回路清奇,不知愁过了头,思想相当稳定,是个别开生面的缺心眼。 他父母确实还没翘辫子,他们分居多年,当爹妈当的十分省事,养他跟包二奶似的,只谈钱不谈感情。他是真心实意当他们死了,所以一头热的认为自己没撒谎。 他从小到大唯一没缺过的就是钱,心灵空虚认识了一帮寂寞冷的三教九流,整日里没个正行,反正没人管,最喜欢别人骂他“有人生没人养”,总觉得这话听着十分顺耳。 他也很少闹脾气,看着总是一团和气,见人先带三分笑,和气的总觉得自己都要爱上自己。怎么能这么好脾气?这么好脾气的男人哪里找?恩,基本属于无脑自我迷恋。不过虽然他自认为完美的人见人爱花见花笑,情路却很坎坷,每个追过的女孩子都会慈爱的给他发一张亲情卡,告诉他:“你太幼稚了,我只当你是弟弟。” 而在他眼里,亲情是两极分化的,分为别人的跟自己的,自己是没有的。 叶迟揪心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同室的几个记名弟子不堪其扰,虽然目前都不想搭理他,还是忍无可忍的朝他扔了枕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用修习,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呢。” “就是,不睡觉别在屋里呆着,外面吹冷风去。” 叶迟一听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他一骨碌爬起身,把扔来的枕头规矩的还回去,然后他卷起自己的铺盖,囫囵个的一抱就往外面走。 室友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虽然憋着气排挤他,心里到底还领悟不了无情的境界,就有人问:“你干嘛,要到外面去睡啊?” 叶迟神秘一笑,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想到怎么和好了,走啦,不要想我。” 他欢欢喜喜的抱着被褥往天梯方向走,鬼娃娃常年不用睡觉,以前叶迟睡着了就只能无聊的趴在他身上寂寞的装装死,这时候都大半夜了叶迟不睡觉出来溜达,它高兴坏了。它兴奋的从叶迟前胸爬到后背,最后干脆趴在他肩膀上荡来荡去,“咯咯”的诡谲童音四下里乱飞,跟当初扮大头鬼的时候一个音质,十分鬼畜。叶迟怕大半夜的要有个值夜的弟子听到了受惊吓,实在担当不起,只能强行让它住了嘴。 住嘴的方式十分粗暴,鬼娃娃粉雕玉琢一个娃娃,被叶迟毫无爱心的塞了一嘴被子,气的它吐出被子啃了叶迟一口,奈何没长牙,啃不出效果,十分使人丧气。 两个自得其乐的二百五下了天梯,借着明朗的月光,叶迟步履轻快小跑着去了殷玄弋居住的偏殿,路上也遇到几个巡逻的弟子,说明去向倒也没拦他。 自从上次殷玄弋耗损修为帮他加固经脉,系统直接给他提了一级,现在他修为等级达到了20,只要稍稍提气,就能体会飞一般的行走速度,一路上倒也没花去多少时间。 等到了殷玄弋门口,叶迟把被子往背上一摔,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门,中气十足道:“师兄,我负荆请罪来了,你开开门。”瞧着样子不像请罪,活像要债。 敲了两遍门里也没个动静,叶迟再吸一口气,趴到门上开始一股脑往里哭:“大师兄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呀,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开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来。外面好冷的,你就让我进去吧,你罚我吧,怎样都好,他们现在都不理我了,如果连你也不理我,我真是太可怜了,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就开开门把,大师兄。” 殷玄弋大概是不堪其扰,终于拉开了门,他披着外袍,冷着脸。叶迟原本趴在门上,门一开他重心不稳猛得跌了进去,殷玄弋一让,他就四脚朝地的扑到了他脚边,还被乱成一团的被褥拌住了,半天爬不起来。 叶迟干脆趴在地上,努力昂起半个身子,一脸委屈的看着殷玄弋:“大师兄,我起不来。” 殷玄弋动了动嘴:“你来干什么?” 叶迟巴巴的望着他:“负荆请罪,你看我都五体投地了,就原谅我吧。”他右手小心的扯了扯殷玄弋的下摆,“大师兄。” 殷玄弋往后退了一步,衣摆从叶迟手中滑了出去,叶迟一愣,殷玄弋说:“还不起来,成何体统。” 叶迟下半个身体裹在被子里,跟个咸鱼似的扭了扭,思绪好端端又走了岔路:“大师兄,你看我像不像一条美男鱼。”说完,邀功似的扭的更来劲了,掉在一边的鬼娃娃也不学好,跟个毛虫一样拱来拱去,简直像一对耍猴戏的活宝。 殷玄弋这次终于没忍住,直接动了手,把叶迟打包进被子,直接往门外扔,实在不想看他在这丢人现眼。 叶迟眼明手快的扒住门槛,嚎了一嗓子:“大师兄你怎么能对我始乱终弃,你睡了我——呜呜……” 叶迟之前手贱堵了鬼娃娃一嘴被子,现在反被殷玄弋塞了回去,果然天道好轮回。 殷玄弋全面领教过叶迟没脸没皮的性格,单单堵住他的嘴估计无济于事,他头疼的把叶迟扔回屋里,拂上了门。 他一转身,正好看到叶迟跟个蚕蛹一样钻出被子,见殷玄弋看过来,嘻嘻一笑:“不生气了吧?” 殷玄弋:“……”他还真有脸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迟想到此行目的,赶紧把自己一团糟的被子捡起来,随便抖了抖:“他们都不理我,我呆在那里没意思,所以干脆来跟你睡。” 他这话说的自然无比,殷玄弋哪怕山崩于前都不动的脸色都变了变,他不敢置信的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叶迟就要自作主张的转去屏风后他的床铺,厉声喝道:“站住!” 叶迟真就乖乖站住,他低了头唯唯诺诺道:“他们都排挤我,我没别的地方去,如果连你也要赶我走,我就只能去上清大殿门口睡了。” 殷玄弋深知他的底细,十句话有一句是真的就顶了天,句句都是逗人玩。他默然不语的看了叶迟一会,忽然说:“好。” 叶迟狐疑的转过脑袋看他,果然殷玄弋下一句话没让他失望。 “你可以睡在这里,明天跟我去掌门面前把它的事交代清楚。”它指的当然是还挂在叶迟小腿上的鬼娃娃。 叶迟:“……”他就知道殷玄弋没这么好心,难怪当时不揭发他,原来是憋着劲要他去自首! 这怎么行!他卷了铺盖就打算溜,被殷玄弋一把拎住后脖子,这场景真真眼熟得很,叶迟欲哭无泪的发现自己又一次阴沟里翻船。 叶迟哭:“玄弋哥哥,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殷玄弋:“叫我大师兄。” 叶迟继续哭:“大师兄,你大人有大量,放我回去吧。” 殷玄弋笑了:“你不是想跟我睡吗?” 叶迟哭惨了:“是我不懂事……” 殷玄弋:“晚了。”他提着叶迟把他扔在床前地上,心情莫名很好,“你就睡这里。” 叶迟连人带被子滚在地上,抬起头懵了:“啊?睡地上啊?” 殷玄弋不去看他,除了披上的外袍,迈过叶迟重新卧到床上,侧过身背对他,睡下了。 叶迟心里苦,自己做的死恶果自食,他巴巴的盯了一会殷玄弋无动于衷的背,最后只能哭兮兮的抖抖被子铺好,将就着一趟,也把背朝着殷玄弋,心里想:“好气啊!” 他撒泼打滚的折腾了半夜,气着气着居然气睡着了,等他呼吸平缓下来,殷玄弋却缓缓坐起身来。 屋里燃着一豆亮光,殷玄弋侧过脸看向缩在床下的叶迟,鬼娃娃恰恰也朝他转过脸来,它还是弯弯的眉眼,却看不出是在高兴。 殷玄弋见它四肢平开的贴着叶迟胸口,长眉微微一蹙,他手里捏了个诀,五指轻轻一收,鬼娃娃就从叶迟胸口滑了出去。 “呀。”鬼娃娃口中溢出一个单音节,愤怒的吧嗒了下嘴巴,四肢并用的爬回了叶迟胸口,重新贴回去,恨恨的把脑袋转了个个,不再看殷玄弋。 殷玄弋看着它两根犹自晃悠的小辫子呆了一呆,心里想:“我这是在干嘛?”他神色复杂的又背对着叶迟躺下去,再没有其余动静。 …… 第二天一早,叶迟行尸走肉一般直起身,眼睛睁了一条小缝,勉强能够视物,他萎靡不振的扫描了一下周遭,恍惚中看到一个肉白的影子,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总算清明了些,不过内容太过香艳,生生把他吓重启了。 殷玄弋正背对着叶迟,他只着了一条亵裤,背部裸|露,长发被他搁在胸前,尚有几缕调皮的漏在了背上,发黑如墨,衬的背部皮肤更加凝白如玉。 他抬手从架子上取了衣服,听到动静回头看向叶迟,见他目光迷离,将醒未醒,还有些呆傻,出声道:“醒了就起来,跟我去做早课。” 叶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目光却在接触到殷玄弋胸口时一瞬间清醒,他脱口道:“你胸口是什么?” 殷玄弋身上白净,腰身线条流畅,叶迟却注意到他被长发掩住的胸口隐约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图纹。 殷玄弋眼波一动,掩上衣襟没说话。 叶迟知道他不愿意说,他想了想,转而道:“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上什么早课?” 殷玄弋穿了衣服正在佩腰带,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留下来不就是想学太一心法嘛,我可以帮你。” 叶迟一惊,惊的不动声色,他立时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大师兄怎么知道的?” 殷玄弋手下顿了顿才继续道:“那次去找你,你自己说的。” 叶迟仔细想了想,殷玄弋找他拢共就那两次,一次他正跟那群记名弟子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扯淡,自然不是那次,那就是另一次,他从课堂上偷跑出去练功。 那么他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叶迟慢慢站起身来,脸上容色不变,右手五指向地,抬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而随着他手臂抬起,周围的器具居然跟着腾空而起,在空中摇摆不定起来。 叶迟弯了弯头:“大师兄,你看我这招练得好不好?” ... ... 正文 第15章 逸虚真人(五) 逸虚真人(五) 这一手正是系统奖励给叶迟的那一招——飞沙走石,当初连沙土都扬不起多少,现在却能自由操控一丈内的物品。 殷玄弋静静看了他一会,慢条斯理的把自己飞起来的外袍抓下来穿上,这才淡淡道:“把你那床被子扔了吧,不能睡了。” 叶迟那倒霉的被子经过他几次三番的折腾,又是地上滚又是天上飞的,早不成形了,看着跟团又臭又大的抹布一般。 殷玄弋明显是不想跟叶迟讨论他抓住了他多少条小辫子,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叶迟总觉得自己的老底基本都透光了。他也就干脆利落的收了法术,配合着把这页揭过去:“那我睡什么?” 殷玄弋唇角不露声色的弯了弯,又被他很快拉平:“找明尘。”他自去一边净了脸面,就如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未有发生过,扔了巾帕给叶迟,又说,“一会随我去见我师父。” 叶迟挫败的接过帕子,恹恹不振道:“哦。” 他粗略把自己收拾一翻,就跟着殷玄弋出了门,一路去了上清大殿。 大殿广场上稀稀拉拉结阵坐了数十名弟子,见了殷玄弋都一一请礼,十分恭敬。叶迟不声不响的缩在殷玄弋身后,有几个弟子好奇的看他,他条件反射的一笑:“师兄们早。” 殷玄弋听他声音有异,侧眼看了他一回,等他们离了人群,他才对叶迟说:“我并非有意偷听你说话,只是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你这样说。太一心法无界山弟子皆能习练,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你想学也并非不可。” 叶迟垂着眼睫,眼珠在眼眶中微微动了动,半响抬了头道:“大师兄,你……到底是不是人?”问出这句话后他自己先呆了呆,他睫毛飞快的颤动一下,垂了下去。 他很多次几乎都忘了,自己只是在玩一场游戏,他们哪怕再像人,也都是游戏中的np,跟他没有丝毫关系才对。 叶迟很快回过神来,见殷玄弋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他找补着顺嘴就耍了个流氓,“你长得这么好看,该不是妖怪变的?” 单单嘴上流氓还不够,爪子也不甘寂寞的摸上了殷玄弋的脸,光明正大的揩油。 他这一系列神色变化殷玄弋始料未及,直到脸侧贴上了一只微凉的手掌,才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叶迟的手从他脸侧滑了出去,但是那种微凉的触感却如附骨之疽一样停留在原地,扰乱了他的心神,殷玄弋绷紧着唇角,微微眯起眼睛,一时没说话。 叶迟刚想再开口,殿内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阿初,在外面怎么不进来?”正是逸虚真人。 殷玄弋这才敛了心神,他背过身不再去看叶迟,往殿内而入,恰好错过了叶迟脸上一闪而过的冷色。 叶迟冷冷的想:“对啊,他们不过就是np而已,我为什么要怕他们?” 叶迟随殷玄弋入了上清大殿,逸虚真人负手立于殿前,见了殷玄弋身后的叶迟也不惊讶。 自上次审问叶迟到现在按说已经过去三天,几位真人却一点动作都没有,不管是叶迟私闯禁地的事,还是鬼娃娃吞鬼食煞的事,通通都没了下文,叶迟心里其实是没底的,他猜不透真人们的意思,更不知道逸虚真人这前后变化又有何意。 他之所以还留在无界山,目的其实不全如殷玄弋所说,只是想要学到太一心法,他原本在闯过禁地之后就想顺水推舟的离开,却莫名因为殷玄弋说的话起了留下的心思,不过在看到逸虚真人之后,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奈何木已成舟,上了贼船了。 叶迟也不用殷玄弋提醒,极为自觉的对逸虚真人说:“掌门真人,弟子叶迟有事隐瞒。” 逸虚真人神色未动,似乎早有所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叶迟定定心神,他把鬼娃娃抱回怀里,是一个下意识护着它的举动:“此事关系到它。它生世有异,是庙前村荒庙中一对夫妻所生,其中一人修佛,另一人修道,不知因何缘故,滞留母体三年不得生产,生而却为……死胎。”叶迟见逸虚真人还是未露声色,继续说,“几位真人之前都查探过,认为它并非活物,然修有灵性,能通五感。弟子还有一事,在它尚未出生之前,它生父观它命格,见了一句话,‘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因此不欲留它,这才强行将它剥离母体,得以面世。” 叶迟当真把所有经过详实叙述,未有一点作假,逸虚真人静听他说完,还未开口,一弟子入内禀道:“师尊,阵已布好,是否开始早课?” 逸虚真人略一思量,对殷玄弋说:“阿初,你去吧。” 殷玄弋看了眼叶迟,垂首道:“是。” 待殷玄弋与那名弟子出了大殿,逸虚真人忽然挥手往叶迟弹出一道屏障,叶迟不闪不避,任那屏障朝自己撞来。眼见着就要撞到身上,他却依然一动不动,逸虚真人眼色一变,反手一压,那屏障堪堪停在叶迟身前两公分处,罡风拂得他的衣摆跟头发一同扬起,飒飒作响。 叶迟不慌不忙道:“掌门真人,弟子之前确实未说实话,失了先机,您不信我也是常理。但是方才大师兄也在场,他同样见过这娃娃的出生,弟子若有半句谎言,大师兄自然会指出来,您可以不信我,但大师兄是您从小教大的徒弟,他的人品,您最清楚才是。” 逸虚真人微微笑了笑,却道:“那你之前隐瞒不报,是为何意?” 叶迟道:“弟子愚昧,论及出生,它实为不详,加之吞鬼食煞,更是异端,弟子顾念它认弟子做主,恐生异变,才不敢如实禀报。” 逸虚真人往他踱出两步:“那你刚才遮它额头,又是为何?” 叶迟一惊,刚才那道屏障打来的时候他就感觉鬼娃娃有异,恐怕是感觉到了危险,怕它会睁眼,叶迟才悄悄遮了它的脸面。现在一想,原来那道屏障试探的本就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鬼娃娃。 逸虚真人道:“你知道‘超出三界,不在五行’是什么吗?” 叶迟垂首道:“弟子愚钝。” 逸虚真人说:“是‘无’,破有形而化无行,让一切归于虚空。”所以鬼娃娃不仅仅能食煞,如果它愿意,可以一切为食。 叶迟不答,过了一会才道:“弟子不明白。” 逸虚真人却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其实一早就懂了,端是你说的那些出生异像并无关痛痒,你恰恰是因为明白了它真正的利害才会隐瞒不报,故意混淆,想将此瞒混过去!” 叶迟动了动嘴,没说话。逸虚真人又道:“无界山修录你应该读过,上书无极老祖开山立派,有赤焰金乌,其火焚千里——” 叶迟接道:“千里不留行。”知道无法隐瞒,他干脆道,“赤焰金乌开山立派功不可没,可是到了后来,它倒显得多余起来。它只是乱世里的英雄,在盛世中不过是一颗隐患。它屠戮无数,人人惧它,声名岌岌,拖到二十多年前,还是彻底将它清除了。” 他弯眼一笑,“我说的对吗,掌门真人?” 逸虚微眯了眼睛,他一直只当叶迟爱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原来是不声不响就要掏人老底。他见叶迟这是打算开诚布公,也正色道:“那你可知,无极老祖是因何仙逝。” 叶迟漫不经心的把鬼娃娃拎回肩膀让它自己趴着,道:“书上写是羽化,我看未必,无极老祖创无界山不过三百年,平白羽化实在说不过去,至于是怎么死的,这世上恐怕只有掌门真人清楚。”他笑一笑,又说,“我大胆猜一猜,无极老祖想是被赤焰金乌反噬而死。这世上还未曾有人达到他的修为高度,何况还有赤焰金乌相助,没有人能杀得死他,只有他自己能。赤焰金乌不生不死,杀戮成性,他恐怕是怕自己真仙逝后再无人约束它,才会做此决定吧。” 逸虚真人听他讲完,居然轻笑了一声,叶迟还以为他下一刻就要鼓鼓掌赞扬一下他,或者直接一掌拍死他,没想到他只是说:“既然你有此机缘,又有此悟性,为何上我无界山。” 因为打嘴炮不能当武力值啊!叶迟内心咆哮了一句,垂了头恭敬的道:“弟子无心托大,冒犯之处望掌门真人海涵,弟子妄加揣测先人实属不敬,但弟子以为,这娃娃可以留。它虽与赤焰金乌及其相似,然金乌生于乱世,而它却降于和平,它从未作恶,掌门真人可否放它一马。” ... ... 正文 第16章 逸虚真人(六) 逸虚真人(六) 容不容鬼娃娃逸虚真人未置一词,只让叶迟暂且退下,这一退他就又被不痛不痒的晾了起来,叶迟心思一转,知道无界山不能再留。 他在无界山待得够久了,一直也没触发任务,他当初冒险闯禁地也是抱着或许有任务的心态去的,却到最后都没收到任何系统提示,还差点作死成功。 他从知道鬼娃娃的身世后就明白此事绝不能善了,前有无界山金乌之变为鉴,其事态之大已经被列为无界山禁忌,当初折损有多惨重,绝不是叶迟几句话就能左右想法的,他多在无界山呆一天,鬼娃娃就多一分危险,而以他目前东拼西凑的武力值,在这山上恐怕连个扫地的都不一定打不过。 只是一想到自己下了山就又要成孤家寡人,叶迟就非常想把殷玄弋也拐带下去,先不说刷怪方便,至少非常解闷。他这大师兄脸皮十分之薄,经不起逗,逗不两下就要冷脸,殊不知他这脸冷下来后,反而更有意思,忍不住就总想逗他。 要不耍个炸把他绑走算了…… “呸呸呸。”叶迟想,“我瞎想什么呢。” 数着日子又过了五天,叶迟睡了五天地板,身体已经自行娇弱的要歇菜了,弟子房的木板床他都能睡出一身公主病,现在沦落到睡地板,必须要造反。 这天半夜,他等殷玄弋睡熟了偷偷摸摸的爬起来,殷玄弋的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别扭的,就是不让他上|床。 叶迟想:“我又不是大姑娘,干嘛不让我上床睡,而且就算我是大姑娘,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这么好看的大姑娘是我我就上了她!” 叶迟把鬼娃娃拎到一边,极为猥琐的搓了搓手,接着他就学着无骨女鬼一样轻手轻脚的开始往殷玄弋的床上爬,等他将将把两只脚都缩到床上,还没躺结实,殷玄弋忽然猛得侧过身来,把做贼心虚的叶迟吓了一跳。 他这一翻身就挤走了两人之间所剩无几的空隙,叶迟感觉有一道清浅的呼吸拂到了脸上,殷玄弋的脸就近在咫尺,而他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原本漆黑冰冷的瞳孔在半昏的夜色中近乎产生了一种温柔的错觉。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对视着,呼吸交错间,空气似乎都暧昧了起来。 叶迟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他无意识眨了眨眼睛,脑子木然的道:“我现在在梦游,等我醒了再算账。” …… 他这梦游还带强行解说的,殷玄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他压抑着声音道:“下去。” 叶迟不知为什么却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仍然不肯下去,他睡地板都要睡成一张棺材板了,还是压缩包款的,今天怎么说也要反抗一下,维护一下自己应有的权益。 于是反抗的结果,就是大半夜的被殷玄弋丢了出去。 叶迟吸一吸鼻子,就要如法炮制的喊负心汉,话到嘴边却无端端咽了回去。他略一考虑,就抱起鬼娃娃悄悄的往北行的天梯潜了过去。 北行天梯之上不是别处,正是太阴山勾沉殿,念溪真人掌管,雄性两脚生物不得入内。 叶迟是又打算来一次别开生面的作死,反正禁地都闯过了,干脆就来个两全其美,也算一个壮举。 勾沉殿果然是一群仙女住的殿,甫一靠近风中就传来阵阵花香,花香虽然怡人,但一会这种香一会那种香,香的叶迟晕头转向,感觉是入了*大阵。 他一路躲着巡夜的弟子,不辨方向的闯入了一片兰花从里。 无界山的晚上总是月明晴朗,那兰花丛中开着一朵朵蓝色的三瓣花,模样很是好看。叶迟提着步子轻踏而过,并不敢踩坏了这些娇贵的花朵。 他又疾行了一段,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等到了早上再出来吓人,不想鬼娃娃却忽然从他腿上滑了下去,“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叶迟还以为是自己行路太快鬼娃娃没抓稳,等他停下来要去抱它起来,却发现那小东西已经四肢并用的飞快往一个地方爬去。叶迟不明所以,压着声音叫了一声:“别乱跑。”奈何鬼娃娃爬得急,听话听得挑三拣四,这句话直接被它漏过去了。 叶迟看着兰花丛里被鬼娃娃爬出来的一道清晰痕迹,忧伤的掩面:“这下好了,死伤惨重。” 他叹过一回赶紧提身追了过去,在一处池塘边追到了鬼娃娃,此前它正四肢软软的坐着,满面笑模样的盯着池中看。叶迟瞧它那样子,莫名觉得有点不堪入目,看着十分像个身残志坚的登徒浪子,他后知后觉的一惊,转头看去。 只见疏朗月光下,池中水波粼粼,一貌美姑娘居于水中央,正面有愠色的看着这边。 那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额心一点殷红朱砂,黑发如瀑散入水中,容色妍丽,美得十分脱俗,假以时日,定能长成念溪真人一般的大美人。 难怪鬼娃娃不要命的往这边跑,原来是色胆包天,这英勇无畏的精神感动的叶迟简直想揍它。 美人儿脸色由惊转怒,喝道:“你是谁!?”声音清越,没有少女的娇俏,却带着少年般的英姿飒爽。 叶迟忙道:“这位妹妹,误会,都是误会!我不是有意偷看你洗澡——不不不,我什么都没看到!” 美人儿急道:“谁是你妹妹!你还不转过身去!” 叶迟手忙脚乱的转了身,顺手把祸害小色鬼给提了起来,还不等它抗议,忽觉身后袭来一股厉风,他本能的往侧面躲了躲,那道疾风堪堪擦过他身侧,斩断了几株兰花。 美人儿持剑又砍:“你是哪个峰的弟子,不要命了!” 叶迟的思绪永远会在紧张时刻开小差,他先是又心疼了一遍无端受牵连身首异处的兰花,边躲攻击边转身道:“妹妹莫着急,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他下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月光朗朗,他看到那美人儿尚未来得及合拢的衣襟间一马平川,分明是没有胸。 他讶异的抬头:“你的胸呢?” 美人儿:“……”他面色一寒,手中剑光爆出阴阳图案,叶迟一看不好,深吸一口气,突然放声大喊:“来人啊!有采花贼闯进勾沉殿了!”喊完还不忘对愣了的美人儿说,“好你个采花贼!竟敢在仙女们洗澡的池塘里游泳,你死定了!” 美人儿:“……”他刚想一剑捅死叶迟拉倒,忽然感觉小腿一凉,忙垂头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抱着他的腿使劲往上爬。 这娃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爬功十分了得,小胳膊小腿不几下就爬到了他胸口,趴上去蹭了蹭,然后那弯弯的眉眼似乎呆了呆,突然就放声哭了起来。 美人儿:“……”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叶迟那一嗓子效果惊人,不消一刻,就有巡夜弟子当先赶来。那两名女弟子见了叶迟俱是变了脸色,喝问道:“师弟,你深更半夜闯上勾沉殿是为何意?该不是不懂这里的规矩?” 叶迟刚想把美人儿也拎出来一同受过,只听那女弟子又道:“阿苑师弟,你没事吧?” 叶迟:“……”等等,勾沉殿不是只收女弟子嘛?而且她们这是误会了什么! 他还想转头再看看这美人儿是何等惊世骇俗,竟能让不喜男子的念溪真人都为他破例,一柄长剑就架上了他的脖子,美人儿冷哼一声:“无界山怎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叶迟替他补充:“不知羞耻。” 美人儿怒道:“你说什么!” 叶迟忙说:“我是说我,美人师弟你剑拿稳一点!疼疼疼疼疼……” 叶迟话音未落,一绿色云鹤之衣的仙子从天而落,她姿容秀丽面色冷然,先是不着痕迹的撇了眼一地狼藉的兰花,这才问叶迟身后的美人儿:“紫苑,这是怎么回事?” 紫苑一时未答,叶迟只感觉架在脖子上的剑身晃的厉害,险先就要割破他的喉咙,他忙侧开一步躲出去,口中同时道:“这位师姐,我深知自己已铸成大错,你抓我去见掌门真人吧!我自作自受甘愿被赶下无界山。” 紫苑以为他是想逃,提剑就要追过去,那冷面师姐不轻不重的喊了他一声,他就立刻像受了惊吓一般安静了下来,口中喃喃道:“姐……大师姐。” 冷面师姐蹙眉看了他一眼:“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你是越大越不规矩了,还不回去!” 紫苑垂了头,有点委屈:“是,大师姐。”鬼娃娃还抽抽搭搭的扒在他胸口,紫苑把它提起来放回地上,趁着大师姐没注意瞪了它一眼,瞪得鬼娃娃忘了哭,“咯咯”笑了起来。 那冷面师姐立时看过来,紫苑赶紧走了,等他一走,冷面师姐面色愈发的冷:“叶迟,怎么哪里都有你?” 叶迟心下微微诧异,他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却不知他当初半死不活被逸虚真人抓回去,该认识的都认识了。 “你是明知故犯,上回闯了禁地不够,这回打上我勾沉殿的主意了?” 叶迟忙道:“我听闻勾沉殿的——” 冷面师姐冷笑一声:“你听闻个屁!你们两个,把他绑起来,想见掌门真人?先过了我勾沉殿这关再说!” 叶迟:“……” ... ... 正文 第17章 娘子井(一) 娘子井(一) 冷面师姐姓燕名凌,是念溪真人门下大弟子,天赋极高处事泼辣,很得念溪真人喜欢。 燕凌十岁出头被其父送上无界山,拜入念溪真人门下,此后父亲音讯全无,失于人世。其母未及守寡,当年就改嫁他人,却在诞子之日惨遭灭门之祸,一家老小悉数死于非命,及至念溪真人同燕凌一同赶至,只在垂落天井的木桶中发现了刚出生的紫苑,抱回门中,由念溪真人一手养大。 是以勾沉殿虽不收男弟子,紫苑却能是个例外。 紫苑以小在勾沉殿一众女弟子中间长大,在各位同门师姐的呵护下,被骄纵成了一个顽皮过头的性子,长到现如今,也还总是上蹿下跳没个安生,像长不大一般。他在勾沉殿中如鱼得水,所有人都宠他,唯独一人从来对他严词厉色,此人正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燕凌。 此时叶迟被燕凌倒吊在勾沉殿殿后一颗歪脖子树上,那树长得十分寒碜,树叶不见几张,大片大片的阳光毫无遮挡的照了叶迟满身,照得他原本就血液不畅的脸色更是通红一片,活像生了一脸怪疹,刻下来绝对鬼神不近。 叶迟愤愤然想:“这游戏的np简直有毒,一个两个全要跟我作对!就没几个能顺心的!” 紫苑晃荡着两条小细腿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兴致勃勃的看着他:“撞到大师姐手上,活该你倒霉。” 叶迟汗如雨下,形容凄惨:“小弟弟,要出人命了。” 紫苑哼了一声:“勾沉殿从来没有男弟子敢上来,你倒好,还专挑三更半夜的来,也幸亏遇上的是我,要真让你瞧去了哪位师姐,你一早被打死了。” 叶迟咳了两嗓子:“我这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跟死有什么区别,你行行好,放我下去。” “那可不行,放了你下来,就该我被吊上去了,你还是受着吧。” 叶迟咸鱼似的晃了晃,哑着嗓子嚎:“救命啊!” “喊了也没人来救你,”紫苑微微笑,“你不如省着力气给我讲讲,你这是干什么来了?莫非是看上了我哪个师姐?” 叶迟不理他,兀自嗓子冒烟的嚎了会才消停,等他实在没力气了,才想起来问道:“你们把我那娃娃弄哪里去了?” 紫苑听了就来气:“说的好像谁稀罕他一样,还不是他缠着大师姐不肯松手!那娃娃跟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叶迟一听也很来气:“真是岂有此理!” 紫苑愣了一下,反问他:“那娃娃是你生的?” 听了他如此天真无邪的一个问题,叶迟活生生凹出一脸伤心欲绝,十分不负责任的诓他:“是啊,我跟大师兄生的。”他话音才落,正正看到殷玄弋由个女弟子引着往这边走来。 叶迟:“……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紫苑看到殷玄弋很是奇怪:“大师兄怎么也上了勾沉殿?”但听了叶迟的话,他立刻就眯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笑容十分扎眼,“你猜我听没听到?”他说完从小树桠上跳下来,蹦蹦跳跳的迎了过去,还故意喊的特别大声,“大师兄,你怎么到这来了?” 殷玄弋就停下来与他说了两句话,那小鬼一直指着叶迟的方向,不知道跟殷玄弋嘀咕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叶迟十分怕他这根救命稻草被气的转身就走,就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 幸好殷玄弋被叶迟训练得定力超群,被紫苑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色都未变,他淡淡的看了叶迟一眼就往他走了过来。紫苑跟在他身后,朝着叶迟扮鬼脸,叶迟居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熊起来的样子,真是十分的欠揍。 及待殷玄弋走到近前,叶迟才落魄的小声喊他:“大师兄……” 殷玄弋不说话,手上一划,叶迟就感觉脚腕一松,身体一下落空,头重脚轻的就往下砸去。 他被吊的久了,哪怕有真气护体还是止不住全身发麻,根本没力气去撑地,眼见着就要来个高难度的脑袋刹车,忽然被人拉住了一只胳膊,叶迟不由自主的顺着那道力量颠了个个,糊里糊涂撞进一人胸腹间,双手下意识就搂住了那人。 熟悉的安神的木香气又钻进了他鼻腔,也让叶迟确定了自己抱住的正是殷玄弋。 叶迟仗着自己头晕眼花就想多占一会便宜,紫苑却在一旁咋咋呼呼的烦人:“哼,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现在就不行了。大师兄,你千万别信他,他刚刚还有力气跟我吵架!” 叶迟真的十分想揍他,这小鬼怎么跟他一个德行,都特别不是东西! 殷玄弋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拂了下去,不辨喜怒的轻声道:“跟我来。” 叶迟这会乖的跟兔子一样,果然就跟着他走,走了一会发现路不对,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大师兄,你要带我去哪?” 殷玄弋却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神色未明的看着叶迟,半响才道:“你想下山,就一定要做些出格的事吗?” 叶迟张了张嘴,一句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想跟殷玄弋说他在禁地看到的东西,想告诉他逸虚真人有问题,但这话却是不能说的,逸虚真人待殷玄弋如亲子,他又何必在殷玄弋心里种一个疙瘩。 叶迟转而道:“鬼娃娃呢?” 殷玄弋唇线一下绷直,他似乎失望极了,声音直接冷下来:“你还真是待它不薄。” 叶迟没说话,殷玄弋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叶迟也就沉默的跟着走。他有好几次想开口,却到底没能说出来。 两人一路都未说话,殷玄弋把叶迟带至山门口,燕凌已经抱着鬼娃娃等在那里。 冷面师姐果然不同凡响,那小色鬼居然不敢造次,手脚放的极为规矩,弯弯的眉眼在看到叶迟的一瞬间耷拉了下来,似乎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它伸着手要叶迟抱,叶迟赶紧把它接过来,鬼娃娃一入了叶迟怀里,就把脑袋埋进他胸口,轻轻蹭了蹭,不动了。 叶迟心下一动,恐怕鬼娃娃如此行为并不是大师姐的功劳,它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经历了什么。这小家伙看着没心没肺,却心思敏感,除了贪玩还很聪明,叶迟平时要动一动坏心思,它能配合的天衣无缝,实在也算个小人精。 叶迟不动声色的把鬼娃娃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确认它没有外伤,这才微笑着看向燕凌:“大师姐,你们这是怎么它了?它平时神气的很,现在焉哒哒像受了欺负一样,无界山名门正派,欺负一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 他这说的不留余地,十分尖刻且咄咄逼人,燕凌却也没露出什么愠色,实话对他说了:“它的事由掌门真人亲自定夺,你问我不如问你自己,它是怎么回事。” 叶迟轻笑一声:“亲自定夺?背地里的亲自定夺?这大门派的做派还真是偷——” “叶迟!”殷玄弋终于打断他,“你闹够了没有!” 叶迟飞快的抿了抿唇,如果刚才只是虚张声势,这时候却又莫名生起气来,他凉凉的看了殷玄弋一眼,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就出了山门。 走了两步他却又快速返回来,叶迟站到殷玄弋面前,问他:“你以后下山历练,会来找我吗?” 殷玄弋愣了一愣,没回答,叶迟垂下头眨了眨眼睛,自说自话道:“好。”也不知道他这个好是哪个意思。 叶迟还记得自己来的时候是被殷玄弋提着上来的,现在走,身边就只剩了鬼娃娃。他走出好长一段阶梯,似有所觉的回过头去,正看到殷玄弋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衣摆滑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了山门之内。 叶迟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折过身继续往山下走去。 无界之门、无界之门,所有的渊源都在这里,此次下了无界山,等到了时机,必然是要回来的,到时候恐怕就是翻天之时…… …… 叶迟走了小半日才终于到了无界山脚下,山脚下有一条由山里出来的溪流,浅浅的铺了一层,源源不断的往东边漂流远去。水下沙土经年累月之间被冲蚀殆尽,只余下一些石块沉底,也都被打磨尽了棱角,圆滚滚的或随着水流滚上一段。 叶迟顺着溪流继续往前,经过这小半日,鬼娃娃才又生龙活虎起来,只是变得异常粘人,动不动就要用脑袋蹭蹭叶迟。它蹭便蹭了,蹭到后来不知得了什么乐趣,专门用那俩软趴趴的小辫子顶他,叶迟怕痒的很,边跳脚边不轻不重的警告它:“你再这样我把就你扔小溪里去!” 他转念一想,又乐了:“等我给你准备个小盆,你顺着水流飘下去,会途径一座寺庙,被庙里一个老僧捡去,给你赐个名儿,叫‘江流’……” 叶迟一路说一路走,两个缺心眼都各有乐趣,没心没肺的抛掉了无界山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就这样吵吵嚷嚷着从密林小溪间穿行而去。 林子之外横了一条灰头土脸的官道,尚且宽敞,能容两架马车对行而过,叶迟出了树林顺着官道继续走,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外围围着一条老旧的城墙,剥落的十分厉害,四处打眼漏风,不修葺也不推倒,就这样不三不四的立在那里,瞧着极为落魄。 官道从镇前分了两处岔道,一道通入镇里,另一道隐约似乎是埋入了一座大山之中,那山说高不高,倒也不会矮得如个土包,不过面积可观,叶迟打眼看去,竟发现那小镇却是被这大山环抱了起来。 大山就像一个身前兜着筐子的老妇,把镇子一股脑塞进了身前筐子里去,还塞的十分匆忙,没来得及凹个规整的造型,左支右绌的。 此镇名叫娘子井,发源已不可考,不过关于镇名倒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 说是以前闹旱灾,有个寡妇见婆婆要渴死了,就以身投井来祈求下雨,说来也怪,她投井后那井里居然真就冒出了水,源源不断取之不绝,再后来天上现出蛟龙,雨就降了下来。 原来是蛟龙被她孝心感动,这才赐了水。 而为了纪念她的大恩大德,镇子就此更名叫了娘子井,那蛟龙也没就此离去,干脆在大山上盘踞下来,于是那荒山也有了名字,叫盘龙山。村民感恩,还在山脚下设立祠堂来祭拜它。 叶迟掏一掏耳朵:“你啰嗦了这么多,也没告诉我这镇上闹不闹鬼,还自封包打听,你看是包扯淡。” 叶迟此刻正蹲在一处遮阴的墙角,跟窝在里面一个非主流混搭青年说话。那青年蓬头垢面,衣服是拼在一起的色块,做工前卫的丧心病狂,跟现代姑娘穿的无袖版a字型连衣裙异曲同工,潮的超凡脱俗。 “去去去,你平白咒我们镇闹鬼,是不是有病?”青年啐了他一口,“不听拉倒,赶紧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叶迟站起身就走,那青年叫住他:“不给钱你就想走?” 叶迟无辜的看着他:“我不问的你啰嗦了一大箩筐,我问的你又一个字都没说,你这生意做的还真省事。” 那青年瞪着他的小眼睛:“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么乖乖交钱,要么今天你就别想出这个巷子!”随着他的话音,破烂小巷的犄角杂沓里咕嘟咕嘟就冒出几个光膀子的黝黑壮汉,他们统一盯着叶迟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一汉子摸着下巴猥琐道:“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脸也好看,赚了。” 叶迟:“……”这些np果断有毒吧! ... ... 正文 第18章 娘子井(二) 娘子井(二) 叶迟玩心又起,他佯装害怕,哆哆嗦嗦道:“各位爷有话好好说,我也不是个大姑娘,能卖我去哪里?” “呸!”非主流青年又啐了他一口,“当然是卖去做苦力,难道你还想伺候人不成!” 叶迟:“……” 特意强调让一个又要脸好看又要细皮嫩肉的人去做苦力!智障吧! 叶迟见没得玩,干脆的拍了拍鬼娃娃的光腚:“小可爱,变个鬼出来玩玩。” 鬼娃娃“咯咯”一笑,从叶迟怀中一跃而出,猛得一晃,一颗硕大的鬼头就凭空横在了巷子里,它“啪嗒”吐出自己的长舌头,诡谲的童音又四下里乱窜起来。 那群壮汉原本威风十足,突然见了如此丑陋一个鬼头,被吓得一个个瞪得眼睛都要脱框,更是有不中用的直接吓尿了裤子,两股战战不听使唤。 非主流青年直接瘫在了地上,蹬了两下腿,白眼一翻居然就厥了过去。 叶迟叹了口气:“心理素质这么差还学人出来打劫,不嫌丢人。”他弯下腰去非主流青年腰间摸了摸,掏出一个灰不溜丢的钱袋,放手里掂了掂,还挺沉,他嘻嘻一笑,“给你们上一课,这些就当是学费了。”他也不嫌自己丢人,把钱袋往怀里一塞,朝鬼娃娃拍了拍手,“回来。”还不忘嘱咐它,“下次变个别的东西,要懂得推陈出新。” 鬼娃娃长舌头左摇右摆的晃了两晃,往叶迟一扑,扑进怀里又变成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玉娃娃,它巴着叶迟的衣襟,半个脑袋钻进他怀里,凑过去闻了闻那个钱袋,当即打了个喷嚏,不高兴的把脑袋退了出来。 那几个壮汉眼见着叶迟黑吃黑,及待鬼头消失了,才终于敢战战兢兢的怒视叶迟:“你……妖怪!把、把我们的钱放下!” 叶迟不慌不忙的替鬼娃娃揉了揉鼻子,懒得看他们:“听说你们要卖我?” 几位好汉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汗如雨下,却还有一人兀自强撑:“你以为变个戏法我们就会怕你!” “戏法啊?”叶迟赏给他一眼,微笑道,“那不如我再变一个给你瞧瞧?” 他五指下垂微微一动,黄土地上突然就窜起一道黑影,直直砸在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脑门上,“咚”的一记闷响,那汉子应声而倒,坑都没坑一下。 叶迟又叹一声:“一身肥膘,中看不中用。” 其余人这下可吓破了胆,立刻做鸟兽散,叶迟提气飞身抓了一人衣领:“跑什么,我还有话问你们。” 被抓之人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地:“妖怪爷爷饶命啊!妖怪爷爷饶了我吧!” 叶迟绕着他走了一圈,装逼装的心情大好:“我且问你,这镇子上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你老实说了,我就饶你一命。” 那壮汉哭的跟三岁孩子似的,只会喊饶命,其余话一概说不利索,估计脑筋都吓抽了。叶迟觉得无趣,也只能作罢,劈了个手刀让他睡了。 他抱着鬼娃娃慢悠悠晃出了巷子,巷子出来正巧是长街街头,有零散的人支了铺子在做生意,街上行人三两成行,且走且看,都颇为闲适。 叶迟在大街上走了会,瞧着情形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倒是很多人见了他会多看上两眼,他不要脸的想:“长得帅真是了不起。” 他顺着长街行过一座石桥,再拐一个弯,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算命摊子。 这年头算命的不稀奇,稀奇在那坐在后面的道长,还是一样的白衣洁净道冠高悬,手里也依然还扇着他那把不伦不类的孔明扇。 正是在庙前村莫名其妙出现的江湖骗子。 叶迟心道:“怎么是他?这游戏不会省事成这样吧,np还带重样的。” 他心里好奇,干脆就走过去,又在摊前那张长板凳上坐下:“道长,真巧。” 道长跟程序设定好似的,又是一抖孔明扇,不紧不慢的说:“公子有何指教。” 叶迟大言不惭道:“你一个算命先生,话说的这么拖沓,真有人做你生意?” 道长莫测高深的又一抖孔明扇,未置一词。 叶迟笑吟吟道:“不如你再猜猜我从哪里过来?” 道长听了,就又开始在他面前铺纸压镇,叶迟不禁莞尔:“这np还真好玩,做事非要全套重复,也算是我见过的最像np的np。” 道长提了笔又开始写字,写完一看,还是个“无”字,叶迟眉毛一扬,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恭敬的放在桌子上,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长保重,来日再叙。” 而等他走出一段后,那道人又将将把第二个字写完,是个“界”字。 道长:“……”他看着叶迟的背影,终于没忍得住,高声喊他,“公子且慢!” 叶迟住了脚步,也高声回喊回去:“道长还有何事?” 那道人终于一笑,一弹指之余,竟然就直接到了叶迟身前,叶迟微微一惊,那道人已经满面笑容道:“公子,在下是你的外挂。” 叶迟:“……” ……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两斤牛肉一斤白酒!” “好嘞,客官慢坐,马上就来。” 道长:“……” 叶迟亲自动手给他倒了一盏茶:“我想这样干很久了,今天才终于有这个机会,还真是要谢谢你们。” 道长看着他满面春风的一张笑脸,莫名打了个寒颤,没敢接他手里的茶,怕被毒死。 叶迟也不强求,手腕一转豪气的一口干了,“啪”的一声放下杯子,却还是温言细语的问:“道长怎么称呼?” 道长微微扫了一圈周围吃茶的旁人,压低声音道:“g良沅。” 叶迟见他神色有些奇怪,淡笑一声:“良沅道长,你还怕被别人听去?” 良沅摇头叹出一口气:“你这气撒也撒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这才哪到哪?”叶迟无故经历了这些说出来都匪夷所思的事,又是受惊又是差点翘了的,以他的小心眼当然不肯就这么算了,“我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被你们扔进这么个鬼地方,还一上来让我见了俩鬼——” 良沅打断他:“并非如此,可记得你初入庙前村见到的第一个人?” 叶迟眼珠一转:“那个拄拐杖的老婆婆?” “正是。”良沅道,“她本是能告诉你八儿死而复生的线索,你却没耐住性子,失了先机,此为一。” “其二,道士算命是能算出厉鬼所在,并点出破解之法,你只当是江湖行骗,不肯听完。”良沅撇他一眼,“明明是你自己一再错过,我给你送了两次外挂,哪一次不是因你莽撞错失?再有其三,义庄尸体因怨而亡,遇鬼可起尸,盖棺定论,棺盖被封,是无法起尸的原因,我当时本也想提醒你,你却已经去一边布画去了。” 叶迟静静听他说完,这才道:“你别转移话题,我问的是凭什么把我丢进来,而不是你给我送了几次温暖。” 良沅提了袖袍,露出瓷白的手腕,他微微倾身给叶迟身前的空茶盏沏满茶水,不慌不忙的说:“对你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叶迟眯了眯眼睛:“这就是你们擅自为别人做决定的理由?” 良沅道:“叶公子,我不过一个小小的g,你何必为难我,舒不舒心自由心证,你一味与我纠缠这些,不如问些实在的好。” 叶迟一偏头:“你说话能不文绉绉的吗?” 良沅微微一笑:“什么身份行事自当如何,这是我的爱好。” 叶迟嘟哝一声:“你也算个人才。”他正色道,“好,那我就不跟你纠缠些没用的,既然你自称是我的外挂,那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一招秒怪?剧透攻略?或者直接修改剧情?” “都不是。”良沅道,“外挂在你走出新手村的时候就自动作废了,这个世界是持续的,走向并不分明,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基础设定,能告诉你的也只剩这些。” 叶迟:“……要你何用。” 良沅:“……还是有点用的。” 他们说话间,店小二已经把叶迟点的白酒牛肉送了上来,那牛肉基本属于过水煮了一回,没卤过也没给酱料,叶迟尝了一口,实在不敢恭维。那白酒就更不用说了,烈的辣舌头,实在是真实在,只是不合口味再实在也不顶用。 叶迟拿筷子一头蘸了酒水喂到鬼娃娃嘴里,喂完才缺心眼的问良沅:“它能吃吗?” 良沅无言了一会,回他:“它什么都能吃。” 叶迟就高高兴兴的开始给鬼娃娃喂酒喝,良沅在一边干坐着,还是没忍住:“你就不问问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叶迟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这茬,相当不走心的说:“你说……诶你看,它好像挺喜欢酒的。” 良沅:“……”他实在搞不懂叶迟,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跟精神分裂似的,走神走得随心所欲,也无怪当初被他无视了两次。 “你怎么又不说了?”叶迟见他迟迟没说话,这才看向他,“良沅道长,这玩游戏就是冲着通关去的,这出去的方法也无非就是通关游戏吧?你告诉我出去的办法,不如直接告诉我通关条件,如何?” ... ... 正文 第19章 娘子井(三) 娘子井(三) “杀一人。” 叶迟一愣:“谁?” 良沅看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知道。” 叶迟:“……” 良沅:“虽然我无法悉知,但有一物可知——八咫鉴。得八咫鉴,可开天眼,通前世晓未来。” 叶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色问他:“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道具,那这八咫鉴又在哪里?” 良沅:“八咫鉴为九尾妖狐所有,后传于其子慧法大师,而慧法正是玄牝的生父。慧法大师当年心下不安,以八咫鉴观玄牝命格,才获悉它超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命数。” 叶迟神色一变,把四处乱爬找酒吃的鬼娃娃按下:“所以慧法大师又在哪里?” 良沅淡淡道:“我不知道。” 叶迟瞪他:“就你这样还自称外挂,我看干脆改名叫‘一问三不知’。” 良沅轻轻一笑,未曾辩驳,只道:“以你目前的修为,知道了也无益处,不如先提升实力,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叶迟心里自有计较,他略一思索,问良沅:“我一直有个疑问,任务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从我目前获得修为的方式来看,这给的也够随心所欲的。普通剧情任务、隐藏剧情任务、支线剧情任务,以及完成成就都能获得,但这些获得方式除了普通剧情任务,在完成之前一点提示都没有,我要怎么知道我触发了哪些任务?需要完成哪些成就?” 良沅:“我……” “你再说我不知道信不信我揍你。” 良沅:“……”他转口道:“《无界之门》的世界观是维持现有世界平衡,它与无界山的理念是相通的,所以有妖邪作乱为祸的地方,按此理都能触发普通任务,而隐藏任务是在普通任务基础上额外完成部分,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再者支线任务,这是不定成分,简单支线不会有任务提醒,只有难度高有危险的情况下才会有接取提示。至于成就,属于探索部分,不可言。” 叶迟细细一想,又接连三问:“任务能放弃吗?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亡,现实如何?有读档概念吗?” 良沅一一解答道:“可以放弃任务,但会视任务难易程度损失大量修为,高可危及生命。这里的死亡即是真实的死亡。不可读档。” 良沅话音一落,久违的系统音又在叶迟脑海中响起。 叶迟听得一头雾水,他刚想问问这衍生是什么,法眼又是什么,突然发现良沅旁边多了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半边脸面掩于长发之下,另外半边面目苍白,眼珠突出,见叶迟看过去,那只突出的白眼珠猛得转向了他,眼珠上爬满了青红两色经络,极为诡异! 叶迟被它看得一哆嗦,指着良沅旁边那东西,气都出轻了:“你旁边那是什么?” 良沅侧眼看过去,他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坐了个怪东西,神色如常的转过脸来:“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心念电转,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果然发现大堂里平白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人形却又不像人。 他当即问道:“开法眼是什么?” 良沅一听就知道了事情始末,他不慌不忙道:“俗称阴阳眼,能见鬼。” 叶迟一边听他说一边看他旁边那玩意拔自己的舌头,那舌头越拔越长,直接拖到了桌角下,它似乎是知道叶迟能看见它,那只突出的独眼死死盯着叶迟,拔得特别来劲。 叶迟:“……” 良沅安慰他:“没关系,这功能每次开启都是限时的,时限到了就没事。” 叶迟无语片刻,果断伸出手想一巴掌拍扁那个拔舌头吓他的鬼,但却发现自己的手从鬼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只感觉手上凉了凉,就再没有其他。 叶迟愣了愣,良沅虽然看不到鬼但也能猜到他在干什么,解释道:“这些鬼都是没有实体的无形鬼,无形鬼大多是没有危险的,染邪煞才能显形,也才会害人。” 叶迟把手缩回来坐正,转念问道:“刚才收到系统提示,有个成就叫衍生入界,这是什么意思?” 良沅道:“系统默认这里属于衍生界,我给你解释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疑惑,所以才达成了入界成就。” 叶迟一愣:“衍生界?这不是《无界之门》的游戏世界吗?” 良沅道:“我之前说过,这个世界是持续前进的,它并不是单纯的游戏世界,而是类似于混沌空间的有形衍生界,游戏只是它的一个开端,而你,是这个世界的变换法则。” 叶迟神色微变,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从我踏入这个世界那一刻,就影响了这个世界的走向?” 良沅道:“正是,所以我才无法回答你谁是最终破坏这个世界平衡之人,也就是最后的通关条件。” 叶迟微微一笑:“听起来有点意思。” 良沅道:“我该说一句‘祝您游戏愉快’吗?” 叶迟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笑道:“那自然……小二,结账。” “来嘞!” 叶迟跟良沅双双出了客栈,叶迟还以为这大白天的那些无形鬼不敢抛头露面,没想到才走几步,前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往他回过头来,脸如白纸,五官全无,冲着叶迟手舞足蹈。 叶迟想:“这还真应了背影杀手这个词。”他转头对良沅道:“你出现在这娘子井镇,是这里有妖邪还是特意等我?” 良沅说:“都有。” 叶迟抓了重点:“这娘子井镇里果然有妖邪作乱?” 良沅又抖出他那把不三不四的孔明扇:“你不妨四处问问。” 他们说话间,叶迟又被几个鬼吓了吓,路边有个脑袋有常人三个大的鬼,它一双小手托着自己脑袋,对着叶迟犯起了花痴,小跑着跟了他一路。叶迟几次回头,它都状似羞涩的低下那颗硕大的脑袋,雌雄莫辩不说,模样也实在一言难尽。叶迟终于停下脚步,他把鬼娃娃拎到大头鬼面前,威胁它:“你再跟着我就让它吃了你。” 鬼娃娃“咯咯”一笑,嘴巴往两边一咧,张嘴状似要咬,叶迟吓了一跳,赶紧把它提回来捂住它的嘴:“你还真吃!” 鬼娃娃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依依呀呀”叫了两声,又趴到叶迟胸口蹭来蹭去的撒起了娇。 大头鬼早被鬼娃娃吓得跑没了了,叶迟忧心的道:“你们这给的灵宠是不是太暗黑了一点,为了它我差点被逸虚那个老道削死。” 良沅看了眼拱在叶迟怀里的鬼娃娃,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才道:“事实上,预设的绑定灵宠并不是它。灵宠应该是在你入无界山之后,在禁地附近遇到的一只灵鸟,它身上带有赤焰金乌的一息。所以从一开始,剧情就乱了,预设也不再成立。” 叶迟摸了摸鬼娃娃那两根小辫子,没说话。他说刚才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嫌弃鬼娃娃,只是心疼它生来就不被世人喜欢。 两人继续行路,叶迟去旁边一小摊上问了问娘子井的方向,那摊主一听竟然变了脸色:“两位面生,外地来的吧?不瞒两位,娘子井被封多时,没什么好看的,不去也罢。” 叶迟一听有异反而高兴,他干脆蹲到了摊主旁边:“听来有趣,你们这镇就叫娘子井镇,怎么倒把井封了,是出了什么意外?” 良沅学不来他的泼皮,人柱子一样杵在一边,叶迟伸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拨:“哎,你别挡了别人做生意,要站站后面去。” 良沅:“……” 那摊主卖的都是手工小玩意,摆了半天也没进什么生意,见叶迟好奇,也干脆开起了小差,他压低声音道:“那井被诅咒了!” 叶迟道:“诅咒,怎么说?” 摊主道:“这娘子井福泽我们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前阵子就突然起了古怪,凡是喝了井中水的人都是身染怪病,有的生疮流脓,有的疯癫痴傻,药石无效,大家害怕,这才封了井。” 叶迟与良沅对视一眼,这才道:“这么大的事,可有请人来看看?这边离无界山也不远,怎么不去向他们求助?” 摊主一脸愁苦:“怎么没有?有一年轻后生自告奉勇要去,到现在还没回来,都十天了,不知是迷途了还是出了意外,他父母都急死了。” 叶迟细细一想,他有灵力在身,这一路走来不过半日光景,按常人的脚程,至多四五天也该到了,而他这一路上确实没见到人,难不成还真出意了意外? 叶迟道:“可有着人去找?” 摊主道:“有的,前两日镇子出了五个人去了,人多总好些,也不知道找着没有。” 叶迟心思一转,恐怕这事有古怪,他后来走的都是官道,根本就没见过摊主说的五人。 ... ... 正文 第20章 娘子井(四) 娘子井(四) 叶迟最后还是问到了娘子井的方位,告辞了摊主,就与良沅一同前去先探探情况。 其实摊主要真不想说也不打紧,这娘子井就在街道之间,旁边还栽了棵大榕树,亭亭如盖一目了然,枝叶间缠满了红绳结穗的许愿签,多走个两回自然就看得见。 娘子井就在榕树树荫之下,跟普通井也并无差别,因井水有异,镇民在外围用木头桩子围了一圈,井上也压了块石头。 叶迟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小鬼蹲在那里。 此小鬼非彼小鬼,按字面意思解,是一只幼年身死的小儿鬼,脖子上空无一物,它没有脑袋。 叶迟见它围着井口石头走来走去,也不怕它样子吓人,问它:“这井里有什么?” 小鬼身子晃了晃,停了下来,不知是否诧异有人能看得到它,它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唯唯诺诺道:“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叶迟惊奇它没有嘴也能发声,试探道:“在井里?” 小鬼急切的摆摆手:“不在的。” 良沅在一边看他跟空气对话,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言简意赅:“一只小鬼,没有头。” “无头鬼……”良沅沉吟道,“它是不是问你它的头在哪里?” 叶迟道:“是啊。” 良沅说:“无头鬼会一直找自己的头,它这样问你,如果不告诉它,它就会一直缠着你。” 叶迟当即转头向着那小鬼,随手摇摇一指:“你的头在那里。” 良沅:“……” 小鬼顺着叶迟指的方向转身,它似乎吓了一吓,往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的说:“那边不能去,那边有鬼……不能去……” 叶迟一愣,心说:“你不就是鬼吗。”也往自己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他指的不是别处,正是盘龙山。 他再转眼,发现那小鬼竟然不见了,叶迟四下找了找,也没再发现它的影子,不禁嘀咕:“怎么跑了?” 良沅伸手试了试打在井周围的木桩:“进去看看吧。”那一圈木桩打的七长八短,都是小儿手臂粗细,根本也拦不住什么人,最多有个警示作用。 叶迟手一抬,离他们最近的五根木桩齐齐飞起,停在了半空中,他当先从豁开的口子走进去,良沅也不诧异,很自然的跟着一同入内。两人围着井边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叶迟又把封着井口的石头抬起,手放在井口徒手一抓,一股水流猛得腾空而出,滴溜溜滚成一颗水球,凌空悬浮在他手掌心中。 良沅笑了笑:“你技能练的还挺熟。” 叶迟凉凉回他:“谁知道哪天会被你们玩死……”他定定看着那颗水球,也没瞧出哪里奇怪,似乎就是普通的水,还更清澈一些,一丝杂质都没有。叶迟闻了闻,也没有不寻常的味道。 “咿呀。”鬼娃娃突然叫了一声,它小胳膊一下攀住叶迟的手臂,似乎想往那颗水球靠近。叶迟赶紧用另一只手把它提起来,干脆把水球托到它面前,没想到鬼娃娃一见了水球,大口一开,张嘴就吞了下去。 叶迟倒也没太惊讶,鬼娃娃的肚子基本是次元空间,吃什么都行,他是不怕吃坏了它,只是这吃相还是略略有点凶残。 良沅见此,眼色微动,道:“鬼娃娃最喜食煞,这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叶迟拍拍手,把原本压住井口的石头归了位:“盘龙山、娘子井,之前听人说这娘子井的水是盘龙山一条蛟龙所赐,娘子井有异,刚才那小鬼又说盘龙山有鬼,看来是源头出了问题。”他们离了娘子井,又上了街道,日头西斜,街上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开始打烊,叶迟问良沅,“这世界真的有龙?” 良沅淡淡道:“蛟龙是水兽,并非真龙。” 两人说着话到了一间客店门口,看时辰不早,叶迟打算先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毕竟还不知道盘龙山上到底有什么,大晚上的上山探险,要遇到个搞不定的东西月黑风高的逃跑都不方便。 客店不大,房间也多空置,看的出来生意不好,小二跟掌柜都是一副消极怠工样,见了客人也不很热情,一板一眼的问完就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客房。 叶迟跟良沅分住相邻两间,问店家要了饭食送到良沅的屋内,等饭菜摆好,叶迟笑容满面的塞了块碎银子给店小二。店小二一见银子眼睛亮了亮,语气都鲜活了几分:“客观且先用饭,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叶迟说:“瞧你家这店也不算怎么就没人来住?” 店小二得了赏钱,有求必应:“实不相瞒,我们这间店还算是娘子井最好的客店,以前生意确实不错,可是近来,来这边的外乡人越来越少,而且……”他欲言又止,转而压低声音问道,“客官是从哪条道上来的?可有经过盘龙山?” 叶迟答:“不曾,可是这盘龙山上有什么古怪?” 店小二说:“怪事确实有,这盘龙山下来的旅人都说山上不干净,不仅有奇怪的嘶吼声,有时还会降下血雨,更有人说看到了全身长满头发的怪物……总之千奇百怪的,这个事也是最近才传开,渐渐的大家都不敢往那边走了,都宁可绕些远路。”店小二不忘嘱咐,“客官,你们走时可记得绕道走,别也撞上什么不好的东西,怪吓人的。” 叶迟谢过他的好意,让他出去了。 等那店小二一走,叶迟取筷子用了点饭,他突然一笑,对旁边的良沅说:“你猜他刚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良沅摇头:“你说便说,有什么好猜的。” 叶迟颠了筷子在碗边轻轻一敲,道:“这么大一个客栈没人来,会仅仅是因为盘龙山闹古怪?这盘龙山绵延虽远,但也不是无路可走,旅人稀少,总不会一个都没有……这问题不出在外,那就出在内。”他突然给良沅夹了一筷子菜,笑得十分无良,“你尝尝这菜。” 良沅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当然不动,叶迟无趣道:“你的反应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是大师兄——”他突然打住,神色一变,才继续说,“这客店离娘子井如此近,用水肯定都是娘子井中来,恐怕是之前出过事,所以才不肯有人来。” 良沅撇了眼被他扒拉过的饭食,有点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吃?” 叶迟不在意的说:“那都是以前,现在井都封了,用水自然就不在那里。”他饭量不大,吃的不多,还特别能挑三拣四,一身的臭毛病不肯屈就,动不两下就搁了筷子。 叶迟干脆抱着鬼娃娃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窗格旁,伸手一拨,把窗户推开了。 这窗户恰巧临着街角,叶迟把脑袋探出去,借着不慎显眼的月色四处一看,找到了客栈相连的后院,他当即攀着窗棂轻轻一跃,行云流水的蹲了上去。 良沅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窗户开口不大,叶迟蹲在那里稍嫌逼仄,他见良沅过来,跟他说:“这边往右是客栈后院,后院一般自家住,我去探探,怕是有人喝了那井水……先瞧瞧情况再说。”他作势欲跳,却又半道停下,突然道,“我之前在殷玄弋胸口看到个奇怪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 良沅抬了头看他,叶迟背对着窗外的月色,半张脸恰好陷入阴影中,晦暗辨不出神色,良沅淡淡的道:“安息木的树枝。” “什么东西?” “安息木是鬼族圣树,能散发出一种安神的木香气,有镇魂的功效。” 叶迟眼神一暗:“什么意思?” “他体内有金乌之灵。”他见叶迟神色古怪,微微眯了下眼睛,继续说,“当年金乌之变,殷初不过满月,殷九辩强取金乌内丹,纳入他体内。然赤焰金乌生性残暴,修炼千年,已可与内丹共通一体,极为凶险,是逸虚真人动用四方封神柱之力才勉强将其压在他体内,其后又只身一人前往丰都鬼域,取回安息木帮他固魂,殷初这才活下来。” 叶迟哪怕再惊讶,心中也只是产生了一瞬间的起伏,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仔细一想,恍然道:“难怪当初他对鬼娃娃的反应如此之大,原来是感同身受……”他心中一动,又问,“殷九辩为什么要把金乌的内丹放入他体内?他会不知道凶险?” ... ... 正文 第21章 娘子井(五) 娘子井(五)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良沅道,“他怎么想的,我哪知道?” 叶迟脑中转的飞快,也不意外他的回答。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他听到的逸虚真人一直是个宅心仁厚之人,跟他第一次在禁地中见到的几乎天差地别,他当时明显感觉到了那人的戾气跟杀心,先入为主了逸虚真人有古怪。却没想到出了问题的并不是他,有问题的应该是殷九辩。 无界山的典籍对战神殷九辩着墨甚少,更是把金乌之变列为禁忌。世人皆知金乌杀戮成性,如果单单只是金乌霍乱完全没理由不许提及,那就是这中间出了其他变故,而且这个变故会影响无界山的声誉,或者会产生更严重的影响。 叶迟一瞬间转了无数念头,喃喃道:“当初我在禁地见到两个逸虚真人,一直觉得奇怪,怎么就没想到逸虚真人跟殷九辩是双生兄弟——殷九辩没死?” “啊!!!”一声尖叫突然窜起,叶迟一惊,立刻转头向外。 声音起自客栈后院,一声过后又起一声,这次却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叶迟不做多想,从二楼一跃而下,脚尖一点身如残影转瞬就入了后院。 后院格局简单,侧面屋子门扉半掩,惨叫就是从那边传来。叶迟徒手当空一拍,房门自动被撞开,屋内灯火被风带着摇曳起来,隐隐绰绰中叶迟看到有两个身影交叠着跌在一起,惨叫断断续续从底下那人口中溢出。听到响动,那人艰难的转过脸来,只见他脸上全是血水,眼珠瞪得几欲脱框,眼中全是惊恐,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叶迟瞳孔猛的一缩,身形一掠入了屋内,一掌把伏在上面那人拍下去,定睛一看,倒在地上那人正是客栈掌柜。 叶迟伸手拉了他一把,却感觉掌柜的身体已软得像一团泥,脖子不自然的歪在一边,呼吸之间都带出了血沫,已是发不出声了。他领口几乎被血水浸泡,叶迟微微拨开他衣领,骇然发现他的脖子基本被咬穿,已是活不成了。 叶迟脑中“嗡”的一声,猛然抬头看向被他拍开之人。那是个青年身量的人,半死不活的滚在一边,四肢偶尔会激烈的抽搐一下,他整个脑袋埋在一团凌乱的头发中,看不到具体情形。 “怎么了?”良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看到屋内的景象愣了下,“他们怎么了?” 叶迟把一直别在腰间的桃木剑召至手中,一边往青年靠近一边跟良沅说:“你看看那掌柜,还有没有救。”说话间,伏在地上的青年突然抬起头来,他脸上糊了一层黏腻的血浆,嘴边甚至还有未及吞下的肉沫,叶迟目色一深,那人已经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叶迟往旁边一让,那人却又如行尸走肉一般僵硬着转向他,又是一扑,叶迟桃木剑出手,在他印堂、人中、膻中连拍三下,青年却恍若不觉,直冲着他而来。叶迟神色一凛,知道有异,轻叱一声:“鬼娃娃!” 鬼娃娃闻声吐出一个不明音节:“咿呀!”它弯弯的眉眼一下拉平,悠悠睁开了无珠白目,青年继续扑至,鬼娃娃喉间发出一串“嗬嗬”的怪音,嘴裂至双耳,一股莫名的气流激射而出,青年瞬息就被定住身形,眼白中的黑气挣扎晃动一番,最终被鬼娃娃吸入口中。至此,青年的身体这才软倒在地,彻底没了动静。 叶迟等了等,鬼娃娃却没吐出任何东西,只闭了眼睛,攀到叶迟胸口,把脑袋埋进去,哼唧两声就不动了。叶迟神色一动,轻轻抚了抚它两根小辫子,这才半蹲下身,两指探上青年颈间,没摸到任何脉动。 “死了?”叶迟一惊,看向良沅,“它之前吃了染煞的魂魄会吐出来,怎么这次都吃下去了?” 良沅安静的帮咽气的掌柜抹上眼睛,淡淡道:“煞已入魂,不能分离,也无法超生,只能灰飞烟灭。” 叶迟眯了眯眼睛,没动声色,他在屋内扫了一圈:“怎么找不到掌柜的鬼魂?”开法眼的时限还没到,他应该是能见鬼的。其实从进了院子他就觉得不对劲,客栈房里偶尔还会飘一两只鬼,这个院子却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良沅站起身,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应该被吃了。” 叶迟一愣:“吃了?”他话音才落,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仓促的响动,叶迟转眼一看,一粗布麻衣的妇人跌在门外,惊慌的看着他,全身都在颤抖。 叶迟刚想过去,惊觉自己手里还握着桃木剑,他脑子一转,恐怕要遭,那妇人不容他多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杀、杀人了!!” 叶迟:“……”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杀人了!!”夜里本就寂静,这妇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副嗓子能嚎得十里八乡都听得见,叶迟还在头疼要如何解释,良沅道:“有人来了,先走。”他说完,身形一晃,倏忽就不见了。 叶迟在原地站了站,咬咬牙,脚尖一点,也翻墙跑了。院子中嘈杂的起了人声,他不便多留,几个起落就离远了。 他蹿到一棵树上,凄凄惨惨的的叹了口气:“这下可坐实了。”身旁气流一起,良沅凭空出现在他旁边,叶迟怒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畏罪潜逃,这下更说不清了。” 良沅静静的看他一眼,说风凉话不怕闪着腰:“那你现在回去。” 叶迟一脚往他踹去,良沅防备不周,被他踹了个正着,从树上跌了下去,险险在跌个四仰八叉前闪走了。 叶迟往下一看,这才发现他着陆的这棵树不是别处,正是娘子井旁那颗许愿树。他四处找了找良沅,也不知道那家伙闪哪去了,略一思索,干脆跳了下去。 井周的木桩子还在,大石头也依然压着,叶迟挥手移开压井的石头,井中还是没起什么异常,但他仔细一听,在这悄寂的夜里居然隐隐听到了水流之声。 他心中想:“这井中的水看来不是普通地下水,应该是从别处流过来的。” 他有心想跳到井中看个究竟,却也怕自己不小心呛一口井水做个大死,没敢莽撞。 “良沅。”他朝着空气喊一声,“我知道你在附近,我不踹你,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叶迟身边风声一动,良沅又道袍齐整的出现在了他旁边,他极为淡定的撇了一眼叶迟:“想问什么?” 叶迟按捺住把他扔进井里的冲动,指着井中问他:“我听到底下有流水的声音,这井水是从哪里来的?” 良沅悠然转了个向,指着盘龙山半山腰处:“盘龙山,水龙吟。” 叶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月色并不明亮,离得又远并看不太清,他在心里记了个方位,又问:“水龙吟是蛟龙停留的地方?它能出什么问题?” 良沅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叶迟果断一脚踹他腰眼上,他出尔反尔出脚又快,良沅一下就扑了地,帽子都歪了。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暴怒的跳了起来:“叶迟!你别以为我不能打你!” 叶迟流氓似的一扬嘴角:“你来啊。” 良沅:“……” 叶迟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除了能逃根本就不能打,嘴上说是我的外挂,该瞒我的照样瞒着我,你的目的是什么?监视我?”他嗓音一下压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良沅嘴唇动了动,神色微妙的看了叶迟一眼,竟然就一声不吭闪走了。 叶迟见他走了也没多大反应,他神色如常的原地踱了两步,又挥手把石头压回井口,埋在胸口的鬼娃娃突然动了动,叶迟把它拎出来,见它仍然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样子,心里稍安,捏了它的嘴笑道:“原来你也是要消化的,以后可别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 鬼娃娃攀到他手臂上,抿了抿他的手指,“咯咯”笑了两声。 叶迟又把它往肩膀上一甩,提气纵身,一下就消失在了许愿树下。 而在他离开后,良沅就出现在了他刚才站的地方,他看着叶迟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一会,倏忽一笑,轻声道:“有意思。”话音一落,他的身形又凭空失去了踪迹。 ... ... 正文 第22章 水龙吟(一) 水龙吟(一) 叶迟兜兜转转,悄无声息的回了原先的客栈,客栈后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交头接耳声不绝。两具尸体已经被搬到屋外,院内点上了火把,照的敞亮,那粗布麻衣的妇人跪在两具尸体之间哭,哭到最后竟然直接昏死了过去,人群又是一阵躁动,把她给抬走了。 叶迟飞快的眨了下眼睛,他别过脸去不知所想,脚下轻点一跃钻入了二楼客房之中,他下脚极轻,未发出任何响动。 这屋子已经被搜查过,门被撞开还没来得及阖上,桌子也有不自然的移位,他转去床榻旁,和衣卧躺上去。外面的灯火穿过未掩的窗口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仓促的残影,人声依然没有停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叶迟翻了个身,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底下的人在议论这一家三口,那青年是掌柜的儿子,因吃了娘子井的水已经卧床半月有余,一直是半昏半醒,身上长过一次脓疮,后来却又自己好了,但人仍是不见清醒。 叶迟回忆了一遍他在房中看到的情形,青年的神智已经不正常到了古怪,行动上全然不像个人,倒像丧尸一样,见人就咬。 叶迟想:“这井里的水居然邪门到这个地步了吗?” 吃了井水的人不单单是掌柜的儿子,还有其他人也还卧着,随时都有异变的可能,他必须尽快去山上调查源头,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这一个镇子的人恐怕都会陷入危险。 外面吵过一段光景渐渐也散了,叶迟想着事情朦胧间就睡了过去,他这一觉睡的极不舒坦,似乎是被梦魇住了,总会皱起眉头,鬼娃娃担心的在周围爬来爬去,最后干脆贴到他脖子里,一起安静了下来。 天刚露出一点泛白的颜色,叶迟忽然一下睁开了眼睛,他脑中一片煞白,似乎是做了个噩梦,却一点都想不起梦的内容。 他神色木然的盯了一会天花板,这才半坐起身来,他一动,鬼娃娃立刻就攀着他的脖子落了下来,四肢并用的在他肚子上打了个滚。叶迟一只手把它拎起来,鬼娃娃就高高兴兴的在他手臂上做了一连串高难度翻滚运动,玩了一会后才稍歇的趴到他肩膀上,多动症一样扭了扭,“咯咯”笑了一声。 叶迟拍了拍它撅起的屁股,刚想下床,却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是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他呆了一呆,十分垂头丧气的低声道:“这不能吧,睡地板也能养成一种毛病?” “醒了?”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但这声音熟悉不过,叶迟心里的惊才起了个头就被喜给压倒了,他循着声音回头看去,眉毛一扬,面上硬是没露声色:“大师兄,你怎么在这?” 殷玄弋就站在窗格旁边,天光微明,照在他俊秀的脸上,把他的眉目晕染出一种水墨幽深的颜色,像从悠远的远方披着晨露穿透天光而来。 他神色依然浅淡,在叶迟身上流连一阵,转眼看向窗外晨光,淡淡道:“我路过此地,听到些动静,过来看看。” 叶迟从地上爬起身:“那两人不是我杀的。” 殷玄弋说:“我知道。”他有些生硬的解释道,“我查看过他们的尸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所伤的痕迹。” 叶迟一愣,随即道:“你来得正好,这镇上恐怕要不太平了,问题都出在一口井上。”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叶迟刚想转身出门,忽然想到什么,他退到殷玄弋身边,嘻嘻一笑,双手一张忽然就抱了上去,“大师兄,这才不到一日我们就又撞在一起,老天爷肯定知道我想你了,要成全我。” 他早已没心没肺的把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心里还美美的在想:“良沅那什么狗屁外挂,哪里及得上大师兄一成战力,一边呆着去。” 殷玄弋被他大喇喇搂得密不透风,他身上明显僵了僵,跟个人柱子一样任由叶迟搂着立在那里,脑中意外的记起第一次见到叶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冲上来就要抱人。 他心里莫名就起了圈不大不小的波澜,眼角跳了几跳,还是伸手把叶迟拂了下去,轻声道:“走吧。” 叶迟被他冷惯了也不在意,他抬手翻上窗棂,回头对殷玄弋说:“我身上还悬着命案,可不敢大摇大摆的走大堂,委屈大师兄跟我走个‘非君子之道’。” 殷玄弋看着他淡淡道:“无妨。” 叶迟倏忽就跃了出去,殷玄弋也跟着穿窗而过,两人在天光微明间一前一后在屋顶飞檐走壁,四下悄寂不闻人声,天地将醒未醒,一时静默无两。 他们很快就到了娘子井上方,叶迟停在许愿树树干上,殷玄弋落在他一步开外,叶迟脚步一挪,直接把一步给挤没了,他似乎也没觉得离太近,指着底下被封的井对殷玄弋说:“这下面就是娘子井,这井里的水有古怪,死的两人有一人就是因为喝了这水突然发狂,咬死的另一人。” 殷玄弋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说话,叶迟说话带出的气流微妙的在他脸侧滚了滚,他稍嫌不自在的快速眨了眨眼,竟没注意叶迟讲了什么。 叶迟见他不说话,侧头看他,他们之间原本就没剩多少距离,叶迟一侧头,几乎就要亲到殷玄弋,他自己先呆了呆,殷玄弋却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娘子井瞧,似乎对叶迟的目光浑然不觉。 叶迟呆呆的盯了他一会,眨巴着眼睛道:“你睫毛好长。” 殷玄弋:“……” “大姑娘的睫毛都没你长。”他说着话,手又极为欠抽的伸了过去,作恶的捂住了殷玄弋一边眼睛,十分讨嫌的说,“你眨眨眼睛,我感受感受。” 殷玄弋:“……”他脸色铁青的捏了叶迟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去,“荒唐!” 叶迟笑嘻嘻道:“大师兄你别生气嘛,我是真心实意的夸你,你看我真诚的眼睛。”他说着就要把脸往殷玄弋脸上凑,殷玄弋眼睛微微睁大,一巴掌把他从树上糊了下去,没成想叶迟一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作死拉着他一同往下坠。 井边上的木桩子还林立在那,眼见着叶迟后背就要撞过去,殷玄弋瞳孔一缩骤然揪着叶迟翻了个身,术法都忘了用,就这样实打实的滚到了木桩里面,背部撞在青石地上,身上又压着两个人的重量,殷玄弋眉心一皱,生生咽回了一声闷哼。 叶迟晕头转向的在空中旋转一周,脸磕在殷玄弋胸口,他回过神后首先闻到的是一阵熟悉的安神的木香气,他一愣,记起良沅说过的话,安息木有镇魂的功效,就在殷玄弋胸口。 他不知怎么就想再确认一遍,一骨碌坐起身,就要去扒殷玄弋的衣服,殷玄弋眸色一动,握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叶迟看着他,脑袋里袋稀里糊涂,诚实的道:“你就让我看一眼。”然而他本质轻佻,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殷玄弋握着他的手没动,叶迟现在正以一种好死不死的姿势骑在殷玄弋腰跨间,鬼娃娃落在一边地上,好奇的看着他们,“咿呀”叫了一声。 殷玄弋撇了一眼鬼娃娃,鬼娃娃别过脑袋不看他,它气性大的很,一直记着殷玄弋抓它那一下。 叶迟挣了两挣没挣开,只能讨饶道:“好好好我不看了,大师兄你放开我,手疼。”他早已不是无界山的弟子,还称殷玄弋是大师兄原本是不合适的,殷玄弋却也一直没纠正。 他静静的看了叶迟一会,见他眼梢耷拉着,一脸无辜又可怜,藏在眼中的小精明却又要呼之欲出,他身经百战,自然看得出叶迟抖得这些小机灵。叶迟的手腕是少年一般的纤细,握在手中腕骨分外明显,殷玄弋稍稍放松一点,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低声问他:“你想看什么?” 叶迟撅着嘴指他胸口:“你胸口的到底是什么?” 殷玄弋眼神微动,他一字一顿的问叶迟:“你想知道?” 叶迟毫不犹豫的说:“想。” 殷玄弋就这样静默着看了他好一会,欲言又止几次,还是摇头道:“跟你没关系。”他放开叶迟的手,“起来。” 叶迟面不改色的揉了揉手腕,趁殷玄弋不备劈手就去剥他衣服,殷玄弋手指一动,他两只作怪的手还没扒开衣襟就被三清链锁在了一起,叶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行云流水的就趴到他胸口开始哭:“玄弋哥哥,你又用术法欺负我。”边哭边用力嗅了嗅,脑筋又开始劈叉,“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殷玄弋:“……”他终于没忍住,一掌把叶迟拂了下去。叶迟跟鬼娃娃滚到一起,他假哭两下,灵机一动,把手凑到鬼娃娃嘴边,“小可爱,你饿不饿,吃不吃锁?” 鬼娃娃“咯咯”笑了两声,也就地一滚,学着叶迟四脚贴地滚成了一只无尾狗熊,把叶迟的话当成耳旁风漏了过去。 叶迟凄凄惨惨的趴了一会,猫嫌狗弃的爬起来,仰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殷玄弋,刚想再耍个无赖,不远处忽然起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救——”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叶迟道:“那边!”殷玄弋即刻收了三清链,召出降世,拉了叶迟一把,叶迟单手抄起鬼娃娃,跃上飞剑,两人瞬息就往惨叫传来的方向去了。 ... ... 正文 第23章 水龙吟(二) 水龙吟(二) 事发地离的并不远,不过一弹指间,两人就御剑飞至,叶迟还在半空就看到了底下与客栈后院一模一样的情形,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的脖子里,凶狠的撕咬着身下人的血肉。他头皮还是不由自主的炸了炸,殷玄弋迅速劈出一道剑气,直接震飞了其上那人,再捏个诀,把还想往回扑的怪物束缚在了原地。 叶迟摈除杂念,从飞剑上一跃而下,他一瞧被咬之人,喉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大动脉破裂,殷红的鲜血成股成股的往外冒,半条命已经丢了,剩下半条苟延残喘的盯着叶迟,眼中的恐惧扭曲又绝望。 殷玄弋随后落下,他手中迅速拢了一团光,罩上那人颈间伤口,然收效甚微,已经回天乏术。 他眼中现出一丝冷光,降世直指咬人的怪物,那怪物蓬头乱发,污血溅得半边脸有如恶鬼,孜孜不倦的想用牙齿去噬咬东西,像条怪蛇一下一下的坤直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叽咕”有声,浑然不似个人了。 叶迟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哪怕已经见过一回此情此景,依然没能根治他骨子里的圣母病,他拦住殷玄弋:“先别杀他,也许能救。” 殷玄弋轻轻瞥他一眼,依言垂下剑尖,虚空画了个符,一掌推到那人印堂,封住他的魂魄,强制他沉睡过去。 这一次变故起在黎明,有起的早的镇民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见了此间情景有人当场就吐了,还有昨晚见过掌柜死状的,也惊恐的叫了起来。 混在其中的店小二认得叶迟,立刻起了一声尖叫:“是他!就是他!”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叶迟,不知道是怒是怕,“就是他杀的!昨晚也是他!” 人群立刻起了一阵骚动,磕磕绊绊要往后退,一双双眼睛露出了不一而足的惧意,意见空前统一,都把叶迟当成了吃人饮血的魔鬼。 殷玄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叶迟会被当成凶手,他心里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清越的声音淡淡道:“你们家中,可还有人喝了娘子井水卧床不起的?” 人们见他气度不凡,手中宝剑光华流转,一看就是金贵之人,他这骤然一问,有人应道:“好些人都因喝了井水生的怪病……你是什么人?” “他还能是什么人,你们自己搬的救兵还不认了?”叶迟专心致志的发了一会愁,操心完这些np的智商,他弯过脑袋扫了一圈在场诸人,言简意赅道:“不想死的就把家里卧病的都弄过来,统一回收。” 场上静默了一会,有人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啊!!——”他话音一落,镇子里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尖声穿过了众人的耳膜,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殷玄弋刚要动作,叶迟快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好好劝他们,把得病的都聚集起来,我去。” 他说完,也不等殷玄弋回应,提身纵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屋舍之中。 叶迟提着一口气,紧绷着一张脸,他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极不适应,神经却像是麻木了,一味的催促他快点。 他刚一落地,就被血腥味扑了一脸,这里的血味比之前浓重了不知好几倍。 叶迟心下一沉,循着味道奔去了一处巷子,巷子里拉拉杂杂,有个破布一样的人伏在地上爬,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血填的小溪,却尤不肯放弃,仿佛觉得自己能爬出一线生天。 叶迟两步跨过去,他出手按下那人肩膀,那人转过脸来,叶迟瞳孔猛得一缩,是之前指给他们娘子井的小摊主。 他眼睛已经聚不起光,不知把叶迟看成了什么,当下骇得痉挛起来,一下挣脱叶迟的手,又往前爬出两步,却又突然像卡壳一般,彻底不动了。 叶迟压下心口翻滚的一点血气,还没下一步动作,鬼娃娃忽然“呀”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十分仓促,叶迟一惊,本能的就地打了个滚,堪堪躲过欺上来的牙齿。 他惊魂甫定,看向袭来的东西,赫然是个受井水感染的人,只是他浑身布满了头发,四肢以一种猛兽的姿势伏地,乱发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来不及惊讶,那怪物已经四肢一蹬,直往他扑了过来,它行动居然迅捷无比,擦着叶迟背部而过,尖利的指甲一下就划破了他的衣服,“刺啦”一声轻响。 鬼娃娃三目同开,却被叶迟轻描淡写的抹了回去,他轻声道:“没关系。”说话间又是一跃躲过来人攻击。 他食指一勾召出桃木剑,借力反身一跳,一剑擦过怪物颈部,没想到那东西浑身毛发居然一下汇聚起来,抵住了剑刃,并迅速沿着剑身往叶迟手上卷来。 叶迟眼光一凛,立刻撤手,往地上一拍,脚尖飞起,一下踹上桃木剑剑柄,他周身灵力一爆,这一下极为刚猛,桃木剑一下穿透乱发,钉上了那人咽喉,那人发出一声怪物一样的啸音,桃木剑已经自行回了叶迟手上。 叶迟往后拉开一段距离,警惕的盯着那怪物,只见他破开的伤口中飙出青色的血来,但那诡异的血液却又在接触空气后一下化灭无形,了无痕踪。 那怪物似乎极为痛苦,嘶鸣一阵,猩红的眼睛爆发出滔天恨意,不管不顾就往叶迟飞身扑来,他张着巨口,露出内里错落暴涨的利齿,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样子。 叶迟暗叹一声,手下聚起灵力,猛得一窜,贴身避开袭来的利齿,他一下拔高身形,飘至半空,剑尖指下,一下就没入了怪物的天灵盖。 怪物这下连吭都未吭一声,身体像被吸干了水分,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竟然枯成一条人干,彻底死了。 叶迟拔出桃木剑,落回地面,目光入定一般不知所想,鬼娃娃在他怀里爬了一爬,他回过神来,低低的冲它笑了笑,把剑别回腰间,沿着巷子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回,发现了另外两具咬喉而死的尸体。 他眼中的光一下暗下去,却也只一瞬,就又恢复如初,叶迟抿了抿唇,提气纵身,往殷玄弋所在的方向掠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了更多的人,人们小声的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惶恐的颜色,心有戚戚的看着中间场地被安置的病人,更有病患家属在旁边小声啜泣,却没人有心思去安慰他们。 殷玄弋正在逐个画符,封住他们的魂识,叶迟不声不响的走到他身边,安静的看着。殷玄弋额头见了汗,太阳穴附近滚下一小颗汗珠,落到了下巴上,缀在那要落不落的样子,叶迟定定的看了会,食指伸过去捻走了那颗小珠子,却还是没说话。 殷玄弋身体细微的一僵,终于侧目看向叶迟,叶迟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气,脸色苍白,他心中一动,轻声问他:“没事吧?” 叶迟不做声,只摇了摇头,末了还对他笑了笑,这一笑笑的十分勉强,显然并不高兴。 他知道叶迟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却无法理解,所以也只好跟着沉默,手下不停的把送过来的病患一一封住。 叶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心里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总算不再像个破风箱,一惊一乍的呼吸了。 他看向中间昏坐一团的诸人,竟然有三四十个之多,老镇长在一边忙忙碌碌的安排,焦躁的像一只下了油锅的蚱蜢,一边跳脚一边又像随时要断气。娘子井镇打他接手,出过最大的事不过惨死了一个王老爷,其余鸡毛蒜皮的小事全不足挂齿,现在竟然一跃登顶,大难临头了。 等殷玄弋把人都处理完毕,老镇长赶紧颠颠的跑过来,他拿着袖口擦一擦满头满脸的冷汗:“侠士,接下来要怎么办?” 殷玄弋淡淡道:“暂且先别去动他们,我会查明原因,想办法让他们恢复。” 老镇长忙忙鞠礼道谢,叶迟忽然道:“人都在这里了,没有漏下的?” 老镇长看向他,回道:“都在了都在了。” 殷玄弋挥手在那群人周围布上结界,对叶迟说:“我们走吧。” 叶迟眼尖的看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知道他是灵力消耗过度,当即道:“不着急,这事多半是盘龙山那条蛟龙搞的鬼,我听说镇民们还给它建了祠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他声音放的极低,避着众人,只殷玄弋一人听到。 叶迟指了祠堂方向,殷玄弋刚想招降世御剑,叶迟按下他的手,凹出一脸含糊的严肃:“我刚才弄死了一只怪物,心里慌,你陪我走一会。” 殷玄弋明知他这话不太可信,还是撤了剑诀,轻声说道:“好。” ... ... 正文 第24章 水龙吟(三) 水龙吟(三) 叶迟一路绘声绘色的描述吃了鬼的怪物是如何三头六臂,他又是如何英勇神武,讲到激动处更是眉飞色舞,虽然基本都在扯淡,殷玄弋还是静静的听着,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叶迟说了半天见他不吭一声,没人跟他顶杆他反而无趣,就拿胳膊肘捅了捅殷玄弋:“你怎么一点不好奇?” 殷玄弋道:“好奇什么?” 叶迟干巴巴道:“人能不能长出三个脑袋这种事。” 殷玄弋平淡道:“三个未曾听闻,两个倒是有。” 叶迟眼睛一亮,莹莹聚光,像某种乖巧的动物。殷玄弋别过目光,继续道:“据记载,鬼族秘术可使一躯前后各一头,同活,能观八方。” 叶迟听的稀奇,但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心思又活,总跟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他想过一回,问道:“那头顶怎么看,岂不是两个脑袋要打架。” 殷玄弋:“……”他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叶迟这话虽然问的驴唇不对马嘴,却又掐着重点,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叶迟不过喜欢四处找刺,也没想殷玄弋真的回答,之前曾从良沅口中听过一次鬼族,鬼族圣物安息木就嵌在殷玄弋胸口,他不明所以:“鬼族是指真鬼?” 殷玄弋侧目看他,顿了顿,才道:“鬼族并非真鬼,他们居于丰都鬼域之内,收留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由此得名。” 叶迟若有所思的垂眸道:“原是如此。”错过了殷玄弋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鬼族人尽皆知,为什么叶迟却似乎全然不晓? 他们走着也很快到了盘龙山山脚的神祠前,这神祠修建的有些年头了,中间翻新过几次,可能工匠手艺欠佳,新漆旧梁错落斑驳,坑坑洼洼,十分不像话。祠堂红木大门紧闭,叶迟觉得不对劲,一挥手拍开了木门,一股*的气味立刻扑出来呛了他一鼻子,他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什么味道?” 殷玄弋目色一沉,低声道:“干尸。” 叶迟吓了一跳,收回脚不动了。 殷玄弋脚下阴阳鱼显现,纯阳乾卦亮了亮,一道屏障立刻罩在了两人身上,叶迟感觉空气一下恢复过来,隐约中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木香气。 殷玄弋当先往祠堂走去,他从门口往内只看了一眼,就回身挡在了叶迟身前,语声平淡道:“不用看了。” 叶迟大概能猜到内里情形,只问:“有几个人?” 殷玄弋道:“六具。” 叶迟心里莫名一跳,六具尸体的话,不就与去无界山求援之人的数量对上了? 他心道:“竟是都遇害了。” 叶迟就把从小摊贩口中听来的事如数告诉了殷玄弋,殷玄弋沉吟一会,道:“上山看看。” 两人依然是徒步往盘龙山走,刚一入山,叶迟脑中就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系统风格依然简洁到不近人情,绝不多说一个字,殷玄弋不知怎么察觉出他脸有异色,出声询问他:“怎么了?” 叶迟回神,前面刚正经了两回,又不肯好好说人话:“大师兄,你老盯着我看,想干嘛?” 殷玄弋平静的转过脸,脚下步子快了一分,不想理他。 叶迟不要脸道:“是不是瞧我长的帅气逼人,看上我了——诶大师兄你往哪里走,这边。” 殷玄弋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走岔了道,差点一头撞到树上,他脚下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拐回正道,却见叶迟脸都笑歪了。他静静的盯了叶迟一会,脸上表情莫名就松了松,但不过一瞬,他又绷住了上弯的嘴角,不肯露出一点端倪。 娘子井一事原本事态严峻,两人心底多少都有些压抑,被叶迟胡搅一番,从恐怖片转了搞笑片,不过晓是如此,叶迟还是留着几分当心的。 开法眼时限还没过,自从进了山,别说是人,连只鬼都没有。如果说鬼吃鬼会变强,那要是吃了整个山的鬼,该强成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之前在娘子井边遇到的一只无头小鬼,它说这山里有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而让叶迟在意的还不止这山上太过干净,鬼娃娃自从入山就一直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不似往常非要闲不住的自己遛自己,他心知它对煞特别敏感,但普通鬼煞它不会放在眼里,那此地的煞肯定就非同一般。 又走得一刻,降世突然亮了亮,殷玄弋眼珠斜向一错,指尖瞬间划出道剑气,一下往侧面劈去,他剑光一至,立刻有什么东西从那边一闪而过,叶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殷玄弋纵身追过去,叶迟刚想提气跟上,突然感觉脚踝一凉,他低头一瞧,一双煞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在他脚腕之上。 叶迟心知有异,他心念一动,桃木剑携灵力往脚下空隙刺去,然木剑刚一触地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竟前进不了分毫。 地底的手忽然猛力一拉,叶迟立刻往土里陷入三分,脚面到了泥土之下。 他心下骇然,右手一抬,脚下泥石层叠而起,只一瞬就豁开了一个大洞,他定睛往洞底一看,看到一个纤细又惨白的人影。那人不过少年身量,周身赤|裸,一头长发没入泥土不知长短,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过头的面庞,面庞之上五官姣好然双眼猩红,毫无表情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周身的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不及细想,招剑就往抓住他脚踝的双手砍去,剑还未至,少年没入土中的头发却突然暴起,一下缠住了桃木剑,两厢一抵,叶迟竟然挣脱不了。 此物似人非人,却又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大不相同,他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力量却高出一大截,甫一过招叶迟就知不是对手,他心念电转,双腿骤然一弯,想借力跃起,却不想少年扎入泥土的头发又分出几束,一下就往他面门袭来。 桃木剑尚被缠住,叶迟手腕一抬,泥土瞬间在面前筑起一道屏障,然头发却挟着千钧之势,只被阻了一瞬,就直穿而过。叶迟脚又被束,无法腾挪,他眼睛骤然睁大,却在此时,鬼娃娃猛然双眼大开,叶迟恍惚间竟听到一声滚雷似的气流相撞声,黑发被逼退,鬼娃娃却也痛苦的“唔”了一声,右边白目流出黑色的血来。 叶迟心跳剧烈,那头发受挫一回,竟然转而缠住了叶迟大腿,叶迟不做他想,猛得聚起灵力把鬼娃娃推了出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腿上头发猛力一扯,他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一下往下坠去,竟生生被拉入了泥土之中! 等他身形消失,原本飞起的土石骤然失力,掉落下去,把坑洞重新填平。 鬼娃娃紧闭双眼,四肢并用的爬回叶迟被拽走的地方,却哪里还有人,它眼下挂着黑血,焦急的“呜呜”哭了起来,直到被赶回的殷玄弋拎起来,它才惶急的叫了两声,却口不能言,无法告知殷玄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玄弋当初追着黑影而走,那影子速度极快,尽往荆棘茂盛处钻,殷玄弋追了一会觉出不对,降世离鞘剑身一分为八,以惊雷之势阻住了黑影的去向,等他闪身而至,却骇然发现那不过是一团黑色头发。他当下一愣,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喃喃念了一声:“叶迟……” 他心知中计,想起叶迟安危心下已乱,耳中“嗡”的一炸,心口恍惚间竟多了一个心跳,安息木浅淡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他额角青筋一跳,勉强压下那股惊慌,身如残影往来处飞掠,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然而等他回去,哪里还有叶迟? 他就这样定定的笔直伫立在那,面目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胸口的安息木生出细小的根茎,沿着血液爬满了他周身,殷玄弋脸上现出青色的纹路,仿若活物在他皮肤下游弋不止。鬼娃娃被他提在手上,忽然睁开了额心第三只眼睛,金红光芒一闪,殷玄弋猛得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昏睡过去的鬼娃娃抄入怀里,御剑飞起,往水龙吟方向直飞而去。 …… 叶迟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声音原本显得遥远,但随着他神思逐渐回笼,滴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耳边。 他眉心一蹙,眼皮颤了几颤,终于睁了开来。 周围晦暗不明,有几道隐约的光团照下,偶尔细碎的摇晃一下,他骤然一惊,回过神来。 叶迟眼中神色几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周遭,只见四处支棱着岩石石柱,水滴沿着顶部石柱缓慢的滚落,溅在底部石块上,就是“滴答”一声脆响。 周围环境潮湿异常,空气被水汽浸的冰凉,他仔细看过一圈,不见一个人影,那个抓他的人不知去向。 他刚想起身,双腿却如针刺一般尖锐的痛起来,他细细吸了一口长气,撑着石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住。 叶迟熬过漫长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刚要四处看看,溶洞深处蓦然传出一个声音。 “吃了它!不吃你会死的!” 那是一个音色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声音,带着特殊的哑音。 叶迟不明所以,却听出了他语声中的焦躁跟愤怒,他仔细一想,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很有可能是抓他来此的少年。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耳边除了滴水声还有极轻的流水声,这里似乎是一个溶洞,可能连着水域,叶迟屏气凝神,往流水之地退去。 他转过几道石柱,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水潭,谭水清澈见底,叶迟环视一圈,发现水潭靠右的岩石下起了细小的漩涡,极有可能是通向外界。 此地不宜久留,他当即深吸一口气,猛的扎入了深潭之中。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少年,只一瞬间,少年就出现在了谭边,他依然全身赤|裸,头发蜿蜒着拖在身后有一丈来长,猩红的双眼一暗,也一头扎进了水中。 叶迟沿着水流开口快速泅水而出,他知少年必已发觉,只一味往前,水流突然急转了个弯,往上而起,叶迟不敢懈怠,划水上游,水中光线愈见分明,出口已然在望,他难免心喜,猛得一窜,终于破水而出。 天光霎时照了他满身,此处似乎是在一汪深湖之中,叶迟不敢停留,往湖边游去,还没游出几下,脚踝忽的一紧,他心下一慌,借力不能,一下被拖入水中,猛得呛了一口湖水。湖水冰凉,他当即心底一沉,知道糟了,眼前转瞬已经漆黑一片,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 殷玄弋御剑飞至盘龙山龙吟之地,此处正有一眼深湖,面积不大,水面微有波光,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趴伏在湖岸边的叶迟。 殷玄弋立刻跃过去,叶迟浑身湿透,仰面朝下,半边身体还浸在湖水之中,殷玄弋立刻把他抱出水外,翻过身来,见他面色煞白,双眼紧闭,喉间颈脉一跳一跳,怪异非常。 鬼娃娃忽然惊醒,叫了一声,殷玄弋怀里的叶迟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他双眼猩红一片,猛得往殷玄弋颈间扑了过去! ... ... 正文 第25章 水龙吟(四) 水龙吟(四) 殷玄弋猝不及防被他咬了一口,利齿刺破皮肤,扎进内里的软肉,辗转着寻找角度,贪婪的想要扎的更深。殷玄弋愣了一刻,他瞳孔蓦得一缩,仓促的捏住叶迟牙关,叶迟牙齿脱出,剧烈的挣扎起来。 他急促的喊了一声:“叶迟!” 然而叶迟双目猩红,只管挣扎,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一样,只依循着本能想要咬人。他嘴边蜿蜒着蹭开了一抹血迹,是殷玄弋的,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红的刺目。 殷玄弋目光一沉,突然搂着他贴地一滚,压住了他挣动的四肢。 鬼娃娃还没醒完全,它精神有些萎靡,眼下的黑血也没人给它擦拭,干巴巴挂在脸上,它伏在一旁地上低低的“呜呜”叫了两声,十分可怜的样子。 它不敢靠近叶迟,怕自己会伤到他。 殷玄弋一手捏着叶迟牙关,一手困着他两条不断扭动的胳膊,死死把他压在身下。叶迟头发散了一地,似乎比原先长了些许,随着挣扎窸窸窣窣的擦着地面,似要活过来一般,他一刻不停的拼命挣动,所有思绪里就剩了一个咬人。殷玄弋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叫醒他,他跟自己发起了急,术法悉数不用,只一味的想压住叶迟的行动。 叶迟呛进的水邪门的很,他力气比平时大出几倍,挣扎起来又全然玩命,殷玄弋很快就压不住他,被他掀过身反扑了上去,脖子一伸又要咬过去。降世忽然一亮,自动离鞘欺上来,殷玄弋眼角厉光一现,飞快的瞥过去一眼,降世剑身的光亮了亮,湮灭掉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间隙,叶迟的牙齿再一次刺破了殷玄弋颈间的皮肤,他的脸深埋在殷玄弋颈部,头发几乎盖了两人一身。殷玄弋闷哼一声,居然毫不动作,任由他啃咬,温热的鲜血顺着颈间滑落,滴滴答答落在身下草地之上。安息木的味道忽然浓郁起来,叶迟咬了一会,像有所感应般自己静了下来。 安息木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散,殷玄弋目光一动,猛得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半边光洁的胸膛,安息木就在靠近他心口的一个位置,安神的木香气再无阻碍,浓烈的飘散开来。 叶迟颈间脉动忽然急促的跳了跳,他整个人趴在殷玄弋身上,剧烈的痉挛了一下,接着似再无力支撑,软倒下去。 殷玄弋轻轻喊他:“叶迟。” 叶迟没有回应,过了半晌,他才勉强从殷玄弋颈间抬起头来。他嘴角全是血迹,一只眼睛猩红,另一只眼睛却已然恢复了过来,像一汪清浅的溪水,明澈见底。他似乎在忍着巨大的痛苦,脸部肌肉仍然一阵一阵的痉挛,他恢复了神色,呆呆的注视着殷玄弋,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殷初……疼……” 他是一个很怕痛的人,一般时候并不显现,但只要别人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关心,他就能揪着小嗑小碰叫唤半天,非要把那一点关心勾出来,或者干错作没掉。 殷玄弋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抬手搂住了他的脑袋,他把叶迟的脑袋压到胸口,轻声说:“你不会有事的。” 叶迟的双唇轻轻压在他皮肤之上,殷玄弋身体中忽然窜起一股陌生的战栗,触感被无限放大,他只感觉叶迟的唇柔软非常,甚至能感觉到叶迟细微的抿嘴,又喃喃说了一声:“疼……” 安息木的气味见缝插针的钻进叶迟周身,叶迟很快就彻底安静下去,趴在殷玄弋胸口沉沉睡去。 而就在他睡过去的那一秒,殷玄弋眼中冷光乍起,他眼里像藏了把锋利的刀,终于冲破束缚,尖锐的想要刺破点什么东西。他搂着叶迟站起身,右手捏诀,降世蓦然腾空而起,殷玄弋沉着脸挥手一拍,宝剑嗡鸣一声,往湖心激射而去。 剑身入水,一瞬间翻出冲天巨浪,他手中姿势接连三变,巨浪一波接着一波轰鸣而起,把原本平静的水面搅了个翻天覆地! 忽然,湖中心出现了一个急流而上的漩涡,漩涡中黑发浮动,一个惨白的面孔浮水而出,猛得就往殷玄弋直袭而来。殷玄弋摊开手掌在身前轻轻一抹,一道屏障立时显现,那个惨白的影子黑发宛若游蛇,当先往屏障撞来,但这屏障却不似叶迟筑起的土障,黑发刚一撞上,立刻从发梢蹿起一道幽蓝火光。那白影身形一滞,反身往屏障上一蹬,一下往后撤去,停在了离他们不远处。 正是那个头发奇长的苍白少年。 少年赤|裸的身体浮空,头发条分缕析的插入底下泥土,撑住了他的身形。 殷玄弋并不稍停,他一手搂着叶迟,另一手轻描淡写的画出八卦图纹,他面上表情更淡,也不像动怒,却招招要命。 正东离火、东北震雷两卦齐亮,他五指成爪,刺入八卦图,猛得往右一转,阴阳鱼瞬间活了过来,挟着卦象之力冲向少年。少年骤然跃起,那两尾阴阳鱼却已贴面而至,火雷同起,在空中炸成了一朵刺眼的烟火,那速度太快了,少年竟然无从闪避,即刻被冲力砸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坑来。 殷玄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招徕降世,剑身一分为八,豁然飞起,分八个方位往少年刺去。剑刃尖鸣,割裂空气,不容置疑的以千钧之势刺入少年周侧八个方位,有四道更是直接刺穿了他的手脚!少年惨叫一声,然殷玄弋却面不改色的往下一压,八剑即刻入得更深。 八剑落地,立刻织出天罗地网,层层叠叠的网住了其中的少年,他再也动不了分毫。 殷玄弋面目依然平静,他冷眼盯着痛苦挣扎的少年,语声淡漠:“是不是你。”就如叶迟初见他时,他语声平淡的问王寡妇是否为恶,声音清冷融不进一点感情。 少年清秀的面庞扭曲起来,天罗地网是殷玄弋灵力织成,少年本身就是邪物,哪怕不动也会被灵气灼伤,伤不在皮表,而在灵魂,这会让他仿佛入了炼狱一般极度痛苦。 少年不知为何却还要兀自强撑着,他面目扭曲忽然仰天笑了几声,笑声又尖又厉:“哈哈哈哈!是我如何?我活不了,他也别想活!” 殷玄弋没露声色。 少年笑过一阵,又遗憾道:“我本来打算直接杀了他,这样他还能死的好过一点,没想到他自己找死,喝了水龙吟的水,这下可是不得好死——” 殷玄弋脸色霎时就冷了下来,他胸中陡然生出强烈的杀心,目光似乎要把少年撕碎。 八剑齐声嘶鸣,剑刃上光华大盛,少年惨叫声迭起,他极度痛苦中还不忘凄声大喊:“你杀了我又如何,他最终会变得跟我一样!变成恶鬼!只有吃鬼才能活下去!他会生不如死!” “住口!”殷玄弋终于被激怒,降世毫无预兆的从地面拔地而起,少年又是一声惨叫,被剑刃穿透的手脚剧烈的颤抖起来。剑身八合为一,荧光一现,往尚且动弹不得的少年尖啸而去。少年还在大笑,对死浑然不惧,他并不怕死,他只是有点担心如果他死了,谁来照顾它? 他想到此,心念一起,不知哪来的力气,游蛇般的长发凝聚成股,在身前极力一挡,居然阻住了剑刃的刺入,降世堪堪只刺进些许,却也豁开了一个大洞。 少年眼睛愈发的红了,赤|裸的身体上黑纹渐渐显现,像是黑发长进了血脉,逐渐散开成了一种诡秘的图纹,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他痛不欲生的痉挛起来,属于自己的意识开始褪去,体内凶兽般的嗜血*不断攀升,殷玄弋不为所动的看着,如果叶迟还清醒,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眼神冰冷的可怕,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恶鬼,看着底下的蝼蚁无谓的挣扎。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一声仿若野兽的嘶吼从地底深处滚滚而至,接着又是一声,恍惚竟是龙鸣之声! 龙吟似闷雷,炸在殷玄弋耳边,水龙吟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湖水又沸腾起来,只一瞬,一道黑气破水而出,直直撞在降世剑身之上,居然把降世打飞了出去。接着,一条浑身青黑的游龙从水中浮空而起,带起的水流激飞而上,又轰然而落,震得山体都晃动起来。 巨龙长颚大口,尖牙从口中暴突而出,狰狞的露在外面,龙身上披满了黑色泛青的鳞甲,闪着金属一般的色泽,看上去坚硬无比。它浮在空中,巨大的龙眼中黑气若隐若现,它环视一周,龙尾随即一扫,卷起地上的少年,轻轻把他放到了龙脊之上。 水龙吟,蛟龙盘踞之地。 鬼娃娃在龙吟声中全然苏醒,它安静的爬回叶迟腿边,面孔朝着蛟龙方向,四肢软软的坐了起来。 蛟龙嘶吼一声,山中鸟兽惊叫,巨大的龙尾垂落一扫,湖面激起大浪,往殷玄弋跟叶迟所在席卷而去。巨浪滔天,隐隐势不可挡,殷玄弋面目一肃,快速结印,纯阴坤卦一闪而现,鬼娃娃额心第三只眼也同时睁开,与殷玄弋一并筑起两道屏障,水柱顷刻而至,当先撞破坤卦之力,式微之后仍有千钧之势,鬼娃娃童音立起,无形的气流迎上水柱,勉力才阻住了蛟龙暴怒的一击。 蛟龙身形巨大然速度极快,它一击不成忽然俯冲而下,五指利爪成勾,往殷玄弋当面扑来。殷玄弋抱起叶迟堪堪一跃,背部立刻被利爪划开了一道口子,白衣上快速渗出血迹,霎时鲜红一片,他却连表情都不变,招回降世御剑而起,飘忽退离了蛟龙龙尾的攻击范围。 蛟龙落地,鬼娃娃却还在原地,它小小的身子竟然快如闪电,一下蹿起到龙身之上,张开大口,往龙背咬去。 龙身鳞甲环绕,坚硬非常,然而鬼娃娃一口下去却似毫无阻碍,生生被它啃下一块皮肉来。蛟龙吃痛腾空飞而起,巨尾摆动不止,狂风肆虐,吹得周围飒飒作响,它突然像被激怒,巨大的龙眼中黑气一下弥漫,巨口嘶鸣一声,身躯已遮天蔽日的往殷玄弋笼罩而去,辗转腾挪中又是一抓。 这庞然大物威力非凡,晓是殷玄弋修为颇高,也抵不过它全力一扑。他此生不过二十余载,然蛟龙已近千年,全然不可同日而语,龙爪扑腾而至,把他腾空提起,不等他有所动作,龙身已顷刻没入了水龙吟,水一下就淹没过来…… …… 叶迟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溶洞中,周围的“滴答”声远近不绝,他不明所以,还当自己做了个梦,却突然觉得手臂凉过了头,手感十分熟悉。他垂目一看,鬼娃娃正抱在他的手臂,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腰侧沉睡。 他动了动眼珠,忽然觉得额心有点麻,刚一抬起手,一只手已经落到他额头,手指冰凉,叶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手的主人,殷玄弋面色清冷,唇色浅淡的几乎跟肤色融为一体,要不是他脖子上咬痕殷红,他整个人几乎就变成了一副黑白的水墨。叶迟眼波一动,意识回笼,想起之前种种,原来不是做梦,他直直盯着殷玄弋:“你做了什么?” 他明明喝了水龙吟的水,意识根本无法自主,这时候却像没事了一样。 叶迟坐起身来,除了全身发酸,居然一切正常,他灵力周转一圈,也毫无滞涩之感,不禁更加奇怪。 殷玄弋避而不答,转而道:“我们被蛟龙抓到了水龙吟湖底,一会我送你出去。” 叶迟脱口道:“那你呢?” 殷玄弋:“你出去后回无界山,把这里的事告诉掌门。” 叶迟截口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殷玄弋似乎叹了口气,他静静看着叶迟,缓缓道:“蛟龙染煞非同小可,它现在还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一旦煞侵入元神,它就会跟赤焰金乌一样,杀戮成为本能。” 叶迟听得心头一跳,他当然知道金乌的元神正封在殷玄弋体内,而染煞的元神究竟又有多凶险,他根本就不敢想。 他急促的呼吸了一下,突然就地躺下去,狠狠的露出了一副无赖样:“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殷玄弋从来对他的无赖无可奈何,他不知作何反应,半晌只能低低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叶迟。” 叶迟不为所动,他直觉殷玄弋是想把他支开,他现在绝对不能离开。 “诶,喊的挺好听,再喊一声来听听。” 殷玄弋:“……”他果真是拿叶迟没办法的。 叶迟翻过身来:“你还没告诉我我是怎么恢复意识的,你明明对镇中百姓毫无办法,怎么就治好了我?” 殷玄弋眼光轻微的动了动,他淡淡道:“只是暂时压下去了,我还没想到去除的办法,对不起。” 他原本想取安息木助叶迟固魂,但安息木是逸虚真人用特殊的术法封在他胸口的,他还没有能力取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了一滴心头血,埋在叶迟额间,暂时镇住了水龙吟的邪性。 叶迟浑不在意的笑道:“你跟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给我灌的水。” “如果我当初没走……” 叶迟掏掏耳朵,他眼珠子一转,突然飞身扑到殷玄弋身上。殷玄弋本来半蹲在他身边,措手不及被他一下扑倒在地。叶迟滚在他身上,他下巴一扬,还有心思耍流氓:“那你想怎么补偿我?” 殷玄弋静静看着他不答,叶迟嘻嘻一笑:“以身相许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溶洞千折百绕的一个洞口转出个浑身赤|裸的少年,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十分轻蔑:“你们倒是好兴致!” 此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打了叶迟又被殷玄弋打了的倒霉孩子,可惜孩子家长太厉害,殷玄弋没干得过。 少年手脚被降世刺出的窟窿已经长好,只留下一抹浅淡的红痕,叶迟瞥着眼睛看他,殷玄弋在身边,他没来由底气就很足:“啧啧啧,你说你,一副小身板,一点看头都没有,还整天赤身裸|体的在人前晃,居心何在。” 少年面上起了一丝愠色,身后长发扬起就想往叶迟身上戳,但甫一触及殷玄弋的目光,他不自觉抖了抖,当下冷哼一声,头发直插|入身前坚硬的岩石之中,插得小石头飞溅,脸上的怒意才稍稍平息:“我乐意,你管不着。” 叶迟这下看出他是怕殷玄弋,就更加有恃无恐,他嬉笑道:“我当然管不着,哪怕你跑去娘子井大街上跳舞,也不关我的事。不过这暴露癖万中无一,我必须敬你一声好汉。” 少年怒道:“你别以为有他给你撑腰,他自身都难保,我看你神气到几时?”他忽而又笑了:“对了,你身体里的东西压是压不住的,你大可趁着还有意识多耍耍嘴皮子,以后就没机会了。” 叶迟哈哈一笑,他嘴欠的毛病无药可治,连小朋友都不放过:“你都好好活着,我怎么舍得死呢?” 少年真的很想捅他!他想他当初怎么没直接捅死他! 跟人掐架叶迟从不怯场,他心下大快,却也知道少年不是无故而来,他十分欠揍道:“我掐指一算,好汉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勉为其难听一听也无妨。”他还觉得自己这是大发慈悲,给他塞了个天大的台阶。 少年怒喝:“你做梦!” 叶迟眼睛一闭:“我开始做梦了,你讲吧。” 少年:“……”如果不是忌惮殷玄弋,他必然已经在叶迟身上戳了无数个洞,他不过是过来看看他们活的有多痛苦,却不想叶迟不仅不痛苦,还活蹦乱跳的,哪怕身陷囹圄也一点不见狼狈,倒反过来激他! 少年气的心口疼,叶迟还趴在殷玄弋身上,一点都没要起来的意思,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少年,十分闲适自得。 被压在叶迟身下的殷玄弋突然道:“蛟龙虽为水兽,然受众人信仰,已通神灵,怎会变成这般样子,落到如此地步?” 少年狠狠一咬牙,语调猛的拔高:“好一个已通神灵!殊不知神灵无情,它不过是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禽兽,就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殷玄弋心思一转,已然清明,他淡淡道:“难怪。” 叶迟在一边学舌:“它通过人的信仰获得通灵之力,却杀人为祸,难怪。” 少年冷笑一声:“杀人为祸?凭什么!” 蛟龙突然嘶吼一声,少年脸色一变,转瞬消失在洞口,往深处掠去。 嘶吼一阵急似一阵,却又很快静默,等吼声停歇,殷玄弋突然说:“你曾经问我我胸口的是什么。” 叶迟回过神来,他手贱的在他胸口画圈圈,声音却平静:“我知道,是安息木。” 殷玄弋全身一僵,五感不听使唤的全聚在了叶迟手指尖上,脑子里乱成了一桶浆糊,竟一时没怀疑叶迟从何得知。 叶迟又道:“我不过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他这才从殷玄弋身上起来,把沉睡的鬼娃娃抱到怀里,又说,“现在就当是你说了。” 殷玄弋躺在地上静了半天,也慢慢坐了起来,他坐的离叶迟有一段距离,叶迟挪了挪,肩膀轻轻靠在了他背上,他轻声道:“你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殷玄弋身体起了一阵细微的颤抖,但也平静的很快,他定了定神,居然真就缓缓说道:“当年金乌之变,并非如外界所传。” 金乌之变是为禁忌,知情者甚少,更何况还涉及他父亲声名,原本只应该烂在心底,却不知为何被叶迟勾了出来,他想:“他想听,那就告诉他吧。” 赤焰金乌本是凶兽,它跟蛟龙不同,蛟龙受信仰成灵,它却是在不断的杀戮中汇成的凶灵,只受无极老祖一人驱策。 七百年前,无极老祖恐自己若有不测,将无人能压住金乌邪性,然金乌伴他一生,哪怕屠戮无数,他也不忍伤他,于是他化了自己内丹,让金乌吞食,始通人性,无极老祖也就此身陨。他留下遗愿,只愿护无界山周全,金乌念主恩情,镇守无界山,无人敢犯,这一守就是七百年。” 可天有不测,谁曾想到无界山千年一出的奇才殷九辩,痴迷武道,太一心法修到极致尤不满足,启用禁法修炼入煞,岂知他早已是仙身之体,一旦经受煞气侵蚀几乎灭顶。他心性日渐狂暴,终于压制不住,因煞成魔,在毫无意识间竟以一己之力摧毁无界山天柱。 天柱倾塌,结界不存,鬼族闻风来犯,赤焰金乌冲天而啸,玄火从幽冥地底而起,焚天灭地。无极老祖用命换得金乌人性,却终有一疏,赤焰金乌护的是无界山,却不是无界山上的人。 无界山至此大乱,殷九辩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知已铸成大错,以身殉道,复原天柱,再结四象封神阵,却还是因煞生出贪欲,强取金乌内丹纳入自己刚及满月的小儿体内。最后,他才将自己同失去内丹的金乌一同封入无界之门幽冥地底,这场大变方才落幕。 他要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经世之才。 叶迟静静听完,愤愤然说:“你爹真不是东西!” 殷玄弋:“……”他本也没指望叶迟能说出什么道理,自己对父亲也无甚感情,却不想叶迟竟然毫不顾忌的直接当着他的面骂了殷九辩。 叶迟说完,身形一侧,看着他严肃的嘱咐:“你可千万别跟他学。” 殷玄弋顿了顿,忽然低低笑起来,他长出一口气,突然道:“假如有一天……” 叶迟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做糊涂事的!” 殷玄弋就定定看着他,叶迟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不好意思的也很脱俗,只听他说:“哎呀,大师兄是不是爱上我了,来来来,我们继续讨论一下以身相许的问题。” 殷玄弋眼神不自在的晃了晃,接着他一脸正经的说:“好。” 叶迟呆了一呆:“啊?”这剧本不对啊! 不过他脸皮日积月累的厚实,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场子,“大师兄,你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殷玄弋面色立刻一凝,叶迟心道玩脱了,少年突然再一次急转而出,他脸上显出一点惶然:“它眼中的黑气压不住了,怎么办?” 叶迟刚松了口气,却又骇然睁大了眼睛:“你身后……” 少年仓皇转头,一双黑色的铜铃大眼正悄无声息的注视着他,他嘴唇一动,刚要说话,蛟龙巨口一张,忽然啸出一声如雷龙吟。龙吟裹着摧枯拉朽之力,少年首当其冲,一下被撞飞出去。他惊叫一声,已然忘了防御,纤细的身体一气撞断了几道石柱,等势头稍减,又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掉落在地。 他猛得呕出一口青色的血来,却一言不发,强撑着想要起来。 龙吟阵阵,殷玄弋早已筑起屏障,却仍然抵挡不过,叶迟法力低微,哪怕有屏障保护还是气血翻滚,他忍痛咽下涌到喉头的一口甜腥,殷玄弋突然握住他的手,灵力源源不断的往他体内输送,以缓解他的痛苦。 叶迟一惊,立刻甩开他的手:“先别管我!” 他话音刚落,蛟龙巨大的龙尾蜿蜒而至,溶洞原本颇为宽敞,被它一挤瞬时就逼仄起来。殷玄弋定定看了叶迟一眼,忽然把身后另一把剑连同剑鞘一并取下,他在手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立刻溢出,却似乎有意识一般,被那把绘有鸟纹的宝剑汲取。 不一会,剑身红光一亮,殷玄弋一下拔出剑来,剑身鲜红,饱饮人血,戾气冲天而起。 叶迟看的触目惊心,他还记得无字石碑旁的土地,也是这般模样。叶迟心下滚过千般念头,却不知殷玄弋到底要做什么。 此剑正名九息,是殷九辩的佩剑,殷九辩以血喂剑,已然成邪。 殷玄弋是殷九辩的骨肉血亲,它识得殷九辩的血气,这才出鞘。 殷玄弋稳稳握住九息,聚气凝神,身形飘忽而起,叶迟不及叫他,他凭空一蹬,身形弹出,直往蛟龙而去。 蛟龙巨尾一下迎来,殷玄弋凭九息一挡,身似残影,钻隙而过,直往龙头而去,尚且躺在地上的少年凄厉的叫了一声:“不要!”他突然拍地而起,黑发交织成网,猛得也扑了过去。 然而他终究不及殷玄弋快,九息不愧为邪剑,势如破竹,居然刺破龙鳞,深深埋入龙头之内。 蛟龙吃痛,嘶吼声起,它龙尾一扫,朝殷玄弋拍去,九息会不断吸取人的精气,殷玄弋一口气已到了底,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拍中,斜刺里却突然飞来一物,他定睛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厉喝道:“别过来!” 叶迟哪里管他,他全部灵力聚于桃木剑,木剑外层突然剥落,冷玉一般的剑身显出端倪,叶迟不及多想,一剑往蛟龙巨尾劈去,鬼娃娃尚且趴在他怀里,已经悠然醒转,这时候忽然在他颈部咬了一口,叶迟忽然觉得身上灵力一下抽空,鬼娃娃却已三目全开,嘴巴张到最大,一声怪异的尖啸从它大开的喉间溢出,龙尾瞬间一滞,叶迟不作他想,猛得把殷玄弋扑了出去。 两人双双掉在岩石之中,被冲力带着翻滚起来。 殷玄弋立刻结阵,止住了身形,他翻身而起,把瘫软的叶迟抱起来,动了真怒:“你不要命了!” 叶迟冲他虚虚一笑,还有闲心开玩笑:“这不没死吗,祸害遗千年,我可是个大祸中的大祸,死不了。” 殷玄弋气息乱七八糟在体内窜了一通,心口“砰”的一跳,却不是他的心跳,是金乌。安息木的味道又钻孔而出,他忙定下心神,看向蛟龙。 蛟龙又是一声长啸,龙尾被桃木剑划伤,鲜血淋漓,它眼中的黑气居然漫出了眼眶,渐渐往他全身扩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蛟龙身侧,他仰着头大喊:“停下来!你会死的!” 蛟龙已然失智,见了他竟然獠牙一翻,喷出一口龙息,咬了上去。少年本已重伤,拼着命的一滚,他原本所在立刻被咬出一个巨坑,石块飞溅,砸在少年当胸,他不过强弩之末,苍白的身体立刻被砸的委顿下去,“哇”的又吐出一口血来。 蛟龙眼中的黑气突然颤了颤,它看着倒地的少年,忽然回过一些神智,焦躁的龙吟声阵阵而起,却没有再做出攻击。 溶洞经过蛟龙横扫一气,突然隆隆的震颤起来,碎石由上滚滚而落,殷玄弋目光一凛,突然把叶迟往后拂去,同时道:“这里要塌了,你沿水出去。” 叶迟好不容易聚出一点力气,他勉强爬起,见殷玄弋拿九息在手掌心中狠狠一划,掌心血肉一下翻开,深可见骨,鲜血霎时长流。殷玄弋似乎不知疼痛,眉都未皱一下,就着鲜血在地上画起符形来。 他本有灵气护体,伤口会自动愈合,但这是邪剑九息所伤,无法通过灵力修复,血一直涓流不息,像要流干才罢休。 叶迟心中连跳,他声音居然颇为冷静:“你在画什么?” 头顶碎石稀稀落落往下砸,溶洞晃动越来越剧烈,殷玄弋头也不抬,连着一气画完符文,那图纹鲜血画就,总体走圆,合合四方,妖异非常。叶迟心底隐隐有了极为可怕的猜测,他几乎脱口而出道:“四象封神阵!?”殷玄弋并不说话,叶迟终于喝道:“你疯了!” 阵法光芒乍起,猩红一片,蛟龙立刻转过眼来,殷玄弋平静的站在阵法之中,他失血过多,又灵力溃散,加之金乌弑体,脸上原已白得如纸,这时候被血光映得鲜红非常,然眼底依然清澈。 他静静的看了一眼叶迟,似乎是笑了,接着眼睛一闭,口中就念出了冗长的咒文。 叶迟心下大骇,他居然要效仿殷九辩,以已之身封印蛟龙! 眼见红光越发盛放,叶迟大喊道:“你快停下!” 蛟龙被阵法光芒刺痛,又被咒文所控,原本稍稍平歇的怒火滔天而起,龙尾不管不顾的一扫,竟往阵法中的殷玄弋拍去。阵法却自动护主,四角方位上扬连线,自动做出护防。 洞内红光更盛,照的叶迟眼底通红一片,他忽然拔身而起,一下往阵法扑去,却被外层防护狠狠弹开。 殷玄弋口中咒文顿了顿,又继续念了起来。 叶迟一咬牙,招来已然破玉的桃木剑,狠狠在手腕一划,鲜血喷薄而出,更有几滴溅上了他头面,他额心被殷玄弋埋入的心头血亮了亮,在他额间明灭开来,那一点殷红在如此诡谲的坏境中,居然衬的他眉目鲜艳,美得惊人。 叶迟狠狠一甩手,血水毫无阻碍的穿过阵法红光,点点撒在底下鲜红的图案之上,一经触碰,立刻蜿蜒开来,破坏了阵法走向,红光顿时闪烁起来,然也只有一瞬,就又盛放而出。 叶迟瞳孔紧缩,后槽牙打颤:“你出来好不好?” 殷玄弋停下了念咒,他平静的注视着叶迟,表情一如既往的浅淡:“来不及了。” 叶迟又要去撞阵法,蛟龙巨尾突然又横扫而来,猛然把他拍起,叶迟一口血吐出,他却不管不顾的大喊一声:“鬼娃娃!” 原本落在一边的鬼娃娃飞跃而起,一下扑进他怀里,叶迟把尚在流血的胳膊凑到它嘴边,鬼娃娃大口一开,真就饮起血来。叶迟痛的眉头蹙成一道,另一只手却抬起来,颤抖的替它抹去了眼下残留的黑血,他气血两虚,身体几乎到了极限,胸口不断起伏吸气,却犹自弯了眼角:“原来你一直不舍得咬我。” 鬼娃娃“呜呜”叫了两声,抬起头来,它双眼悠悠睁了开来,竟然不是无珠白目,眼中金丝逐渐凸显,慢慢成了眼珠的形状,额心第三眼也渐次开启,却还是白目,不知道是吸血不够还是如何。它小小的身体忽然浮空而起,弹指之间就入了鲜红法阵,法阵之下已然洞开,露出狰狞的无边黑色,鬼娃娃一屁股坐上去,黑色仿若实质一下扭曲旋转,一股无形之力骤然而起。殷玄弋被这力量一撞,竟然飞出法阵之外,他体内气血滚的好似沸腾,却仍压着没动声色。 他转头看向阵法,四象封神阵已然成阵,竟然被鬼娃娃一坐之下压了下去,他心里不知所想,转眼看到叶迟已经昏死过去,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叶迟身边,双膝跪地,把他搂了起来。 他低低喊他:“叶迟……”叶迟毫无所觉,手腕割开的口子还鲜红的翻着,殷玄弋聚起所剩无几的灵力,托了一团柔和的光,帮他抚平伤口。 他脸上的神色被光所染,竟然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果叶迟醒着,哪怕他是石头做的心,也会为之感动。 溶洞又剧烈的晃了晃,一块巨石从中陷落,往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少年压去,他本就命在旦夕,这一压估计要粉身碎骨。鬼娃娃依然在吞噬法阵,加之于蛟龙的束缚逐渐解除,它龙眼中的黑气竟隐隐有退却之势,它似乎骤然回神,龙尾厉风般摆起,一下击飞了巨石,碎石立刻四溅开来,它却用尾部温柔的护住了底下的少年,没让石头伤到他一分。 少年在巨响声中缓缓睁开眼来,待石头落尽,蛟龙巨大的龙尾轻轻把他残破的躯体卷起来,放回自己龙脊之上,少年艰难的伸手抚了抚它坚硬冰冷的鳞片,轻声道:“对不起……”蛟龙本已修成灵兽,却因为他一夕溃败,遭受这等痛苦折磨。 少年已然是活不成了,他念过一声身体骤然失力,贴在龙鳞之上再无声息,蛟龙巨口中忽然溢出一声低低的悲鸣,它叫得一会,身体突然青光大亮,巨大的龙身中浮出一团青白两色的光团,龙眼中的黑气一夕竟被逼退,那光团温暖如玉,照的即将崩塌的溶洞美好起来。 它再悲鸣一声,巨大的龙尾轻轻摆了摆,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温柔的等待主人的抚摸。 然而少年已经看不到了。 蛟龙嘶鸣中叶迟恍惚回过一点神来,他虚弱的倚在殷玄弋怀里,看到眼前一团温暖的白光,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殷玄弋还握着他的手,他轻声回道:“蛟龙的元神。” “它想干什么?” “那个少年死了,它大概是想救他。” “能救吗?” “能,它的元神被保护的很好。” “这样啊……”叶迟轻轻叹了一声,又昏睡了过去。 四象封神阵的光一阵阵衰弱下来,最终湮灭无形,鬼娃娃“咯咯”一声,窜回叶迟身边,窝到他不省人事的主人怀里,眉眼弯弯,也沉沉睡了过去。 溶洞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石块一连滚落,殷玄弋撑起身形,抱着叶迟勉强站立。 白色的暖光依然柔和,蛟龙忽然朝他看过来,它龙尾缓缓伸过来,是一个邀请的姿势。殷玄弋道一声:“多谢。”攀住了它的尾部。 蛟龙忽然腾空,一头冲破顶部石壁,龙身蜿蜒,飞天而起。 黑暗被它元神的暖光驱散,不过转瞬,天光大亮,众人已然出了溶洞。蛟龙盘旋降落在水龙吟岸边,巨大的身躯扬起无边沙石,它转过脑袋,清明的龙眼看了看背上的少年,鼻中喷出一股龙息,却温柔缱绻,似乎在跟人戏耍玩乐。 少年的身体渐渐冰冷了,它能感受得到,他再也不会醒来了,那一点小小的温暖,再也不会无忧无虑的窝在它盘根的身体间,快了的跟它说话。 它巨大的龙眼眨了眨,元神的天光的包裹下浅淡柔和,渐渐没入了少年体内,巨大的龙眼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纤细的少年,终于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你一个人这么久,我以后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不对,你不是人,哈哈……” …… 好啊,小紫。 ... ... 正文 第26章 水龙吟(五) 水龙吟(五) 叶迟总觉得自己是拿错了剧本,不是在昏迷,就是在昏迷的路上。 但这次他发现,不止他晕了,殷玄弋跟鬼娃娃也晕了,他这才从别人的痛苦中勉强找到些不正当的安慰。 他醒来的时候系统音也一并在他脑海中响起。 叶迟还没细想,就看到鬼娃娃跟殷玄弋滚在一边。鬼娃娃还好,即便扑了地,也依然是个光鲜的娃娃。而殷玄弋可真就是一身的狼狈,他弟子服上张牙舞爪的印满了斑驳的血迹,头顶束发的素玉簪子歪斜在一边,头发将未散,发丝凌乱的盖了他半边脸面。 叶迟尚起不了身,只能手脚并用的膝行过去,他先把他脸侧的头发拨正,这才喊道:“大师兄、大师兄。” 喊了几声,殷玄弋一点反应都没有,叶迟没来由吓了一跳,手指就往他颈间脉搏摸去,堪堪要伸到的时候他却又受惊般的往后一缩。 他神色复杂,眼珠子微微颤动,定了定神,才把手指贴到了殷玄弋颈间。 指下皮肤冰凉,脉动却一下比一下清晰。他长出一口气,安下心来,却又兀自笑了一下,心道:“想什么呢,哪会那么容易死。我都没死,他死什么。” 叶迟大逆不道的用自己不干不净的手拍了拍殷玄弋依然洁净的面颊,立刻在他半边脸上蹭上了一道灰扑扑红丝丝的爪痕。 他再叫两声殷玄弋,见他还是没反应,就极为手贱的把那团脏兮兮的爪痕给他抹匀称了,像打了块大地色的腮红,丑的一言难尽。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情大好,笑得一如既往的欠揍,他拍拍手,把扑在地上的鬼娃娃抱起来。 鬼娃娃两个原本就软趴趴的辫子似乎更软了,耷拉着几乎要贴到头皮之上,叶迟伸手给它拉了拉,勉强竖起来一点,也看起着精神了一点。 他把鬼娃娃抱到怀里,举目一看,天空碧蓝如洗,映在平静无波的水龙吟湖面上,周围草木悠然,静谧无声。 他细细看了一圈,好不容易在杂草从里找到了少年,而蛟龙却不知去向。 少年似乎是被谁放进去的,他安安稳稳的躺在草叶间,奇长的黑发铺在身下,身体赤|裸,依然白的像雪堆的娃娃,冰冷得毫无生气。 叶迟恍惚记得彻底昏睡前跟殷玄弋的对话,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是蛟龙用元神给少年续了命,它自己恐怕是不能活了。 千年的元神,换他不过百年的阳寿。 叶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又转眼看回殷玄弋。殷玄弋还是没有将醒的迹象,他想起在溶洞中他护他救他、拼去性命也要封印蛟龙的样子,每一幕都清清楚楚仿佛还在眼前,哪怕是知道事已落幕,回想起来却还会心惊,还会越来越心惊。 叶迟低低叹了一声气,喃喃道:“他救我多次,我最后也救他两次,算是两清。”他像完成了一个仪式,又自作主张的把人情债一笔勾销了。 也不知道殷玄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叶迟干脆原地盘腿打起了坐。 他经脉又拓宽了不少,现在灵力运转起来更为顺畅,只是身体尚未复原,脉行一周不觉神清气爽反而十分疲惫,只能暂且先放下。 殷玄弋还是没醒,叶迟怕出意外,又摸了几次他的腕脉。他脉动很快,有时跳的杂乱有时又似乎循着规律,叶迟毕竟不懂,也不敢随便给他输送灵力,只能干坐一边无所事事的等着。 又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迟终于觉出不对,味道不对。 以前靠得近了,他总是能闻到殷玄弋身上安息木浅淡的气味,这时候却是一丝不闻,那味道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想到此,立刻凑到殷玄弋胸口,一伸手就把他松散的衣襟拉扯开来。 殷玄弋胸膛白净,不像个练武之人,跟个富家子弟一样,细皮嫩肉的。安息木就嵌在他胸口,叶迟是第一次得见。 那是一块勾玉形状的东西,说是木质地却像玉,木色浅淡且黯淡无光。勾玉轮廓毫无缝隙的连着殷玄弋的皮肤,除了一道浅显的红痕,就跟是天生就长在他身上的一样。 叶迟伸手碰了碰,一碰之下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神色一紧。 殷玄弋胸口竟有两个心跳! 他慌了一下,手掌又覆上去确认,这下感受得分明,手掌心里真真有两样心跳的触感,一样跳得尚且平稳,另一样却跳得一惊一乍,像是要冲破胸腔一般。 叶迟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金乌! 金乌的元神被封在殷玄弋体内,二十年来因为有安息木的压制,一直相安无事。然而现在,安息木暗淡了下去,味道已几不可闻,这一变故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完全无法预料。 叶迟急急去喊他:“大师兄!”可殷玄弋却仍是不得反应。 金乌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叶迟的心也跟着狂跳不止,他眼里万千情绪,最终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合适。他反身把殷玄弋架起来,把他背到背上,一手抄起鬼娃娃,快速往山下走去。 他跟殷玄弋差不多身高,身量却不及他,叶迟恍惚还带着少年的纤细,似还没来得及完全长开来。 他背着殷玄弋稍显吃力,手里还挂着鬼娃娃,身上的伤更是七零八落,形容十分凄惨。他走得太急,气息一度不稳,有好几次都险先滚下山去,体内灵力本就所剩无几,他心急之下不知用度,几乎立刻就被挥霍一空,到最后只能凭着一股蛮力直往下冲。 这山远看着不高,走起来却也很费时间,叶迟走了有半个时辰,才勉强下到一半。 殷玄弋仍然人事不省的趴在他背上,他胸口紧贴着叶迟的背,叶迟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两个不同的心跳声,一直都没有停歇。 他脑子里乱糟糟已经想过好几轮,如果殷玄弋被金乌元神吞噬怎么办? 怎么办?不知道。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他心慌的更厉害。他转而想,以前都好好的,为什么这时候安息木压不住金乌的元神,这其中的关节是什么? 叶迟连想带走神,毫无所获。他一只手一直捏着殷玄弋的腕脉,他的脉动清晰的传到他掌心里,时快时慢,他终于察觉到,他的脉动其实一直正常,之所以会突然跳快是因为另一个脉动的加入。 叶迟慢慢还是冷静了下来,他哪怕现在下山,又有谁能看得出其中关键,而要去无界山,以他现在的身体跟体力,根本就撑不下去。 但即便知道如此他仍没有停下来,殷玄弋的头就搁在他脸侧,呼吸浅的几乎不能察觉,叶迟每隔一阵就会喊他一声:“大师兄……” 却每次都得不到回应。 他心里密密麻麻乱成一团,体力不断流失,眼前事物突然变得模糊,叶迟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滚下去。 他勉强靠到一棵树上,深呼吸好几次都没压下狂跳的心脏,他定定的注视着前路不知所想。忽然,他急急把殷玄弋放平到地上,扯开他散乱的领口,露出那块光泽暗淡的安息木。 叶迟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他闭上眼睛开始一寸一寸搜刮经脉中基本空荡的灵力,半天才勉强聚出一点残羹,他手指尖端不听使唤的颤着,却还是稳稳把那点微乎其微的灵力送进了安息木中。 安息木一经接触灵气,原本暗淡的表面立刻一亮,散出一层浅淡的荧光,安神的木香气终于悠悠散开。叶迟心里一喜,赶紧再用手掌覆上殷玄弋胸口,另一个心跳再跳一刻,终于偃旗息鼓,只余下一个安稳的在他胸腔中跳动。 叶迟长歇了一口气,他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他歇得一刻,又重新背起殷玄弋,步履缓慢的继续往山下走去。这山上实在不是修养的地方,还是要尽快下山才好。 他依然是走一段要喊一声,喊到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喊了另一个名字。 “殷初。” 而殷玄弋恰好在此时回过一些清明来,他一时没动声色,安静的伏在叶迟身上,眼神意外的宁静。 叶迟又喊一声:“殷初。” 殷玄弋这才轻轻应道:“恩。” 叶迟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欣喜,他步调顿了顿,才继续缓慢的迈出:“你醒了?” 殷玄弋没回,叶迟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而走,过了半晌,在他以为殷玄弋又昏过去时,殷玄弋突然道:“为何救我?” 他的脸几乎跟叶迟贴在一处,一说话就响在叶迟耳侧,叶迟本来想说你救我,我当然救你。 想了想,他道:“世间事本就如此,哪有为什么。” 殷玄弋又是没应,过了一会后,他才轻声呢喃了一句:“如果我父亲当年也有一个人肯如此救他,那便好了。”他这一句轻的像一声叹息,叶迟几乎没听清。 待他弄明白了,突然觉得别扭起来,于是他别扭的自吹自擂道:“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英勇神武,况且救你的也不是我,是我怀里这个小东西,你以后还需待它好些。” 殷玄弋又是不说话,他还是没撑得住,或许是心安,轻轻道一声:“罢了。”又伏在叶迟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 ... 正文 第27章 水龙吟(六) 水龙吟(六) 叶迟最终还是没能背着殷玄弋走下山,他凡胎*又天生娇气,之前好不容易爆出的豪气干云在殷玄弋醒后越缩越他颤颤巍巍的又走了几步,还是遵循本能的扑了地。 扑地也扑的很为自己着想,坚决不肯自己当肉垫,他滚在殷玄弋身上,气喘吁吁的想:“我都快累死了,这么拼下去还有命嘛,不干了。” 于是他真就甩手不干了,这一口干云之气彻底灰飞烟灭,连带着他的精气神一同陷入了黑暗,极为窝囊的再次昏死过去。 叶迟彻底没了动静,山路上草石丛生,偶尔有不知来处的细风轻轻一刮,细叶子还来不及晃出点样子,那小风儿就溜走了,四周就显得尤为静谧。 叶迟脑袋磕在殷玄弋胸口,他半侧着身,一边耳朵紧贴他心脏位置,哪怕昏死了也还警惕着殷玄弋体内的金乌元神,这件事上居然十分之执着。 又过得一时半刻,周围的细草忽然弯下了脑袋,气流一动,一个人影渐渐显了出来。 此人道袍加身道冠高悬,容貌乍然似有仙姿,神情傲然宛如高天之月,他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草丛中的两人带一个娃娃,半天淡淡的笑了一笑。 “还真当自己本事通天,不要命了。” 来人正是良沅。 他敛了下摆慢慢在叶迟身侧蹲下身来,从怀里摸出一粒通体乌黑的丸子,另一只手捏了叶迟牙关,就要往他嘴里送。 突然,一直苍白的手落到了他的手腕,良沅垂眼看去,缓慢的愣了一愣,这才侧目看向叶迟身下的殷玄弋。 他能感觉到手的颤抖,却又不容置疑的把住了他的脉门,似乎只要他妄动,就要跳起来捏死他。 殷玄弋脸色如纸,就这一个动作额头就起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蜿蜒而过,但那双眼睛却又异常平静,淡漠的盯在良沅的手上。 “不过普通伤药,解解他身上的痛罢了。”良沅轻轻笑道,“还是你以为,他现在的状态还需要我来害他?”他极为巧妙的轻轻一挣,殷玄弋的手立刻无力的脱离下去,他勾起一边嘴角,慢慢露出一点盛气凌人的不屑,“你有这闲心关心他,不如留着精力对付身体里的凶兽,他刮尽灵力不让它出来,可别辜负了他的美意。” 他说完,手指捏着药丸笔直的探入叶迟口中,把它压在了叶迟舌根之下,之后才退出手来。 他手指上不可避免的粘上了叶迟口中的津液,也不嫌弃,十分不当回事的在自己雪白的道袍上抹了抹,抹出一道浅淡的水痕。 殷玄弋默不作声的从头看到尾,哪怕良沅道出体他内的金乌他都没变神色,这时候眼睛却微微细了细,呼吸一下子更浅了。 良沅慢慢直起身来:“盘龙山异变,无界山派了弟子过来,我刚引着他们上山,应该快到了,别过。”他话音未落,身形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那声音像是风里送来的一般,一下就失了踪迹。 殷玄弋静静睁着眼睛,体内的金乌又有了将起的势头,他放任金乌在胸中活跃了一阵,突然猛地就把它压了下去。 他斜挑的眼角微红,像是皑皑苍雪中滴落的一抹血色,惊心动魄的绽放开来。 果然如良沅所说,盘龙山低空而上的山道上很快起了一阵灵流,有人御剑而过,不过一会,五位着绿色云鹤之衣的仙子翩然而落。当先那位容色艳丽,眉心朱砂光华耀人,束发高悬,眉目整肃,正是燕凌。 跟在她身后的四位皆是勾沉殿的弟子,紫苑也在里面。燕凌在场,他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站在诸位师姐中间,眼珠子却偷摸着四下打量,看清殷玄弋身上之人竟是叶迟,当即就想冷哼,还没哼出口,燕凌发尾一扬,走路带风的跨过去,把叶迟从殷玄弋身上直接拨了下去。 紫苑:“……”他觉得有点同情叶迟。 燕凌一见殷玄弋这身狼狈,首先皱了眉,她面色凝重的先探手试了试殷玄弋心脉,见他虽是昏迷脉象却平稳,脸色稍霁,对身后吩咐道:“昭然、昭敏、昭君,你们三人先去水龙吟查探一番,若觉危险即刻回来,不得莽撞。” 三位勾沉殿弟子立刻道:“是,大师姐。” 三位仙子御剑即走,紫苑眼见着她们走了,突然就原地紧张起来,他刚要下意识的跟上去,被燕凌喝住:“紫苑,你过来,把他身体放平。” 紫苑一被她叫到名字本能的炸起了毛,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道:“是,大师姐。” 他小碎步挪过去,尽量避着燕凌,把叶迟歪在一边的身体正好,与殷玄弋并排到一起。他见鬼娃娃还在叶迟怀里,就把它抱了出来,鬼娃娃一被别人触碰就自己醒了过来,它动了动鼻子,小手扒拉到紫苑胸口嗅了嗅,直接把脑袋埋了进去。 紫苑:“……”他咬牙切齿的去拉扯鬼娃娃的脑袋,燕凌在一旁看着,蹙眉道:“整日里浮躁生气,有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 紫苑耳朵里滚进这句话,先条件反射的站正了,随即他纤长的睫毛就恹恹的耷拉下来,低低的盖住了过分漂亮的眼睛。 燕凌看了他一会,一言不发的转回身面向了殷玄弋跟叶迟,她手中托出一团暖光,手掌往下轻轻一翻,那暖光如水一般流动起来,如烟似雾的把两人包裹起来。 紫苑这才敢偷偷抬起眼来,他盯了一会燕凌的背影,漂亮的小脸委屈的扁了扁,心想:“姐姐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下意识掐了把鬼娃娃光溜溜的小屁股,鬼娃娃立刻就不高兴了,小胳膊推了两下,从他身上滑下去,弯弯扭扭的往叶迟爬回去。 紫苑再想:“连你也不喜欢我,哼。” 勾沉殿弟子精于医术,以灵力化阴阳二气,达到快速疗伤的效果。燕凌虽好强武,医术也未拉下。她从小就跟别人不太一样,拼了命的好强不服输,看那些喜欢花哨玩意的师妹们如看天书,看不懂。 她资质拔众又勤修刻苦,修为在无界山所有峰弟子中名列前茅,殷玄弋之下,属她修为最高,再次是古月真人大弟子明泽。 三人中,大师兄独来独往,大师姐不苟言笑,就明泽精于人事,与弟子往来最为交好。 不过说来,燕凌除了面色冷淡,对其他弟子倒也友好,从不无故刁难别人。她其实也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且总觉得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笑大概是有毛病的。 不过这芸芸弟子中,紫苑却是个例外,面冷心慈的大师姐,一到紫苑面前,面也冷,心也冷,每每要把紫苑冻出点怀疑人生的毛病来。 燕凌见鬼娃娃径直爬过来,还没来得及阻止,鬼娃娃就毫无阻碍的一头扎进了的灵流层中,四肢大开的趴回叶迟胸口,“咿呀”叫得两声,这才不动了。 她不动声色的吃了一惊,为防止中途被打断,她所施展的灵气疗伤是带有结界的,然而这个娃娃却能轻轻松松就爬进去。 她之前不过觉得这娃娃有古怪,这时候才发现它古怪的超出了预想,是非比寻常的古怪。 她不禁想:“掌门之前要去它到底是做了什么?” 眼下也容不得她想这些,只好先将殷玄弋跟叶迟初步施治,两人伤得太重,几乎都是致命伤,一时半刻恐怕也好不了。 一会后,三名仙子去而复返,带回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并一并述说了水龙吟的情况,燕凌暂时不好下定论,匆匆带着殷玄弋跟叶迟下了山。 娘子井镇中的百姓尚且还昏睡着,她之前已经细探过一回,以她的能力,断然是治不好那些人的。 一切到底如何,还是要等殷玄弋醒了再做打算。 …… 叶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嘴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未睁眼就蜷曲着舌头舔了舔,那东西似乎是个活的,立刻就缩走了,叶迟一下惊醒,心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甫一睁眼就爬起身“呸”了两声,喷出两点唾沫星子,差点溅在床前一人白衣之上。叶迟抬眼去看,就见殷玄弋负着手,神色古怪的站在他床边,叶迟见了他,还没理出一点大难不死的心情,就“啊”的张大嘴凑过去,含含糊糊道:“我好像吃到条虫子,你帮我看看还在不在。” 殷玄弋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更加古怪起来,叶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是得救了。他还没体会到欣喜,又先体会了一身针扎般的疼痛,当即痛得拉下脸来,他眼珠子乱动瞟了一眼退到一步开外的殷玄弋,期期艾艾的喊:“殷初……疼……” 殷玄弋本来就没恢复血色的脸一下就白了,他似乎想到什么,上前一步,不容置疑的把叶迟重新按回床上,指尖轻触他额心,那一滴心头血多翻动荡,早已散的所剩无几,再有一会就要压不住水龙吟的邪性了。 ... ... 正文 第28章 水龙吟(七) 水龙吟(七) 叶迟感觉到殷玄弋指尖微凉,似乎还带着一点湿漉的水气,他起先没明白他在做什么,一转眼恍然回神,知道自己体内的水龙吟还未解除,多半出了问题。 当初在溶洞他问殷玄弋用的什么方法,他答而未答,只说压制住了却不说如何压制,狡猾的很。 叶迟目光炯炯的看着殷玄弋,也不担心自己随时要变成丧尸,还顾得上嬉笑:“大师兄,原来你会皱眉啊,我还当你五官是粘在脸上的,要拨一拨才能换种表情。”他话音还没落,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在殷玄弋毫无防备之下,两根食指一边一个,把殷玄弋的嘴角给戳了上去。 殷玄弋目光一呆,叶迟已经笑岔了气:“哈哈哈哈,你笑起来好丑!” 殷玄弋:“……” 叶迟的脑袋长着基本是个摆设,不分场合就要发挥他天生的脑残气质,难得回光返照肯正经一回,也正经的十分有限,他恍惚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有时候细枝末节的斤斤计较,有时候又比出家和尚还看得开,过得日子叫看心情发挥。 等他打着滚闹过一回,殷玄弋才重又把他按下去,他静静的跟叶迟说:“我当初在你额心埋了一滴血,暂时压制了水龙吟的邪性。” 叶迟只能躺好,他眼珠子一动,问道:“你的血?” 殷玄弋微微点了下头,叶迟对自己无法自主只想咬人那段的记忆十分模糊,但却一直记得鼻端安息木的味道,安息木跟殷玄弋共生多年,他的血能压邪也不奇怪。 叶迟静了一刻,突然道:“蛟龙死了,水龙吟会怎么样?水的威胁岂不是还在?” 殷玄弋淡淡道:“水龙吟为无根水,蛟龙生则生,现蛟龙身毁,水龙吟不日就会干枯,不会再有了。” 叶迟若有所思:“那染煞的镇民怎么办?不能恢复了吗?” 殷玄弋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叶迟一愣,跟着沉默下来。殷玄弋看了他一会,袖袍轻轻在他脸上拂过,他低声道:“再睡一会罢。” 他声音将将落下,叶迟就起了困顿,不一会就气息平稳,静静睡了过去。 殷玄弋手指停在他脸侧,手背轻轻蹭了蹭他脸颊,拇指在他唇上一触即分。他眸色深了深,摈除杂念,右手探入心口,一股灵息从指间散出钻入胸腔,他面色当即一白,唇上的血色立刻退得一干二净,额头青筋若隐若现,突突直跳。 殷玄弋忍着剧痛,毫不犹豫的挖出一滴心头血,那滴血随着灵流滚到了他指间,在苍白的手指尖端鲜艳的绽放。 他气息不稳的颤了颤,房门突然被推开,紫苑嘀嘀咕咕的走进来:“把那些人放进盘龙山,又不让我看,姐姐到底想干嘛?叶——大师兄?” 殷玄弋背对着门口,他侧过脸淡淡道:“出去。” 紫苑不明所以,但见殷玄弋脸上颜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不放心的问:“大师兄你不舒服吗?” 殷玄弋还是说:“出去。” 紫苑咬了咬唇,一转身出了门,他把门关上,迟疑着在门口道:“大师兄,你灵力还没恢复,不要再动修为了。” 门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扁扁嘴,一步一挪的走了,走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蹦蹦跳跳跑到另一间屋里,一转屏风来到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少年,身上粗略的盖着被子,苍白的胸口跟脚踝一前一后的裸|露在外面。 他头发奇长,有几束蜿蜒着落到了床下,像一汪漆黑的幽泉,泛着莹莹的冷光。 紫苑很少能见到男孩子,这少年又跟他差不多年纪,他一心生出些亲近,几步走过去,粗枝大叶的给他扯了扯被子,妄图不让对方胸口着凉。 他这前面一扯,后面大半条腿就露了出来,一直露到了腿根。 紫苑往后一瞧,觉得这被子忒短,连个少年都盖不牢,他又忙忙转过去要向后扯。 少年的腿纤细笔直,跟脸一样苍白,腿根上绕着圈头发,隐隐有点发青,紫苑见那头发缠得怪异,伸手想帮他散开,手刚一碰,那头发却自动滑下来,他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 只见一条手指粗细的墨绿色小蛇昂着脑袋警惕的盯着它,小蛇脑袋滚圆,獠牙外露,鼻子顶天立地的长在脑袋顶,真正是用鼻孔看人的架势。 紫苑再一看,那半立的蛇身覆盖着细嫩的墨色鳞片,肚子上还长了两只细骨伶仃的爪子,分明是条小龙。 他咽下一口惊呼,好奇的打量那条昂首挺胸的小龙,他以前不过从书籍记载中见过,第一次见活的又新鲜又刺激。 他立刻伸着手要去摸它,小龙不咬他,却也不给他摸,滑着身子“刺溜”钻进被子里去了。被子下拱出一道隐约的痕迹,一会后,他又从少年胸口探出头来,鼻孔朝天的大脑袋亲昵的蹭了蹭少年的脸,喷出一点浅薄的龙息,接着盘成一团窝在少年胸口,又警惕的看了眼紫苑,才把脑袋埋进了身体间。 紫苑惊奇的睁大眼睛看着,末了不满的嘟哝道:“一个养娃娃一个养龙,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哼。” 这时候,外面昭然的声音传来:“紫苑,你在哪?大师姐找你。” 紫苑赶忙跳起身,一边应一边出了门,昭然指给他方向:“大师姐心情不好,你乖一点,别惹了她不高兴。” 紫苑疑惑道:“你们去盘龙山做什么,为什么不许我跟着?” 昭然脸色一僵,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紫苑越发奇怪,他疾走了两步,却又放慢脚步,不疾不徐的去敲了燕凌的门,规规矩矩道:“大师姐,是我。” 燕凌道:“进来吧。” 紫苑推门进去,燕凌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他本能的开始反思自己做过什么惹了燕凌不开心的事,燕凌却说:“别站在门口,过来坐下。” 紫苑掩了门过去坐下,目不斜视坐的笔直,连错在哪都不知道,已经先行一步开始悔过。但他忏悔了半天,燕凌却没了下文,只是安静的坐在他旁边。 紫苑小心的抬眼去看她,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好,当即道:“姐——大师姐,遇到什么事了?大师兄不是说蛟龙已经解决了吗?” 燕凌淡淡瞥了他一眼,静了半天,才轻声道:“没事。” 紫苑知道肯定有事瞒着他,但又不好问,他看到桌上有茶水,就给燕凌倒了杯茶,不声不响的递过去。 燕凌愣了愣,接过茶杯,茶水温热,熨着她冰凉的指尖逐渐回暖,她缓缓闭上眼睛,眼前却不由自主浮出一些画面。 那些染了邪性的镇民,在盘龙山上互相撕咬,她静静的在一旁看着,毫不犹豫的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燕凌猛得睁开眼睛,瞳孔骤缩,紫苑一直偷偷看她,当即吓了一跳,站起身脱口道:“姐,你怎么了?” 燕凌浑身一颤,不过一会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她抬起眼睫看了紫苑一眼,淡淡道:“你出去吧。” 紫苑嘴唇快速嗫嚅了两下,突然狠狠道:“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我已经长大了,你要保护我到什么时候?” 燕凌一下冷了脸,出口就是一喇冰渣子:“整日里贪玩,岁数也不过白长!你看看你这几年,修为可有长进?还有脸说自己长大了!” 紫苑也生起气来,他突然大吼一声:“你每次就只会跟我提这个!你从来都不会关心我!我讨厌你!”他一扭头,气势磅礴的撞门出去了,撞出去两步,又回身“碰”的拉上门,竟然还记得要关门。 他红着眼睛狠走了几步,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不明音符,又忽然就地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呜呜道:“完了,又要受罚了,啊啊啊!” 燕凌盯着那被甩上的门,居然铁树开花的笑了一笑,她把杯中的茶水慢慢饮尽,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从小说到大的讨厌,也不知道换个词。” 她笑了一会,面色又逐渐冷了下来,皱着眉头再也没露出声色。 娘子井这件事,真是一点都不愉快。 事无完美,人无回天之力,有些东西终究不可挽回。 所修之道,所握之剑,指向的究竟是谁。 …… 两天之后,叶迟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他这一身皮肉比他内心的公主病还要病入膏肓,动不动就要歇菜,偶尔爆发点小宇宙,也爆的半途而废。 娘子井镇中处处哀歌,他抱着鬼娃娃闲闲的在死气沉沉的街道上走了走,殷玄弋与他并肩而行,叶迟闲不住的跟他天南海北的胡扯了一路,中心思想是想到什么扯什么,从北斗七星七现二隐之说扯到隔壁老王家的孩子长得像临街的老赵,基本都在扯淡。 殷玄弋十分容忍他的扯淡,惜字如金的沉溺其间,细细看着他的脸色。 叶迟额间一滴血色若隐若现,随着他的情绪起伏,激动时方才露出端倪,像勾沉殿弟子在额心画的一粒朱砂,美得不露声色。 他们走着走着拐到了娘子井旁,娘子井早已成了枯井,听老镇长说要将它填平了,让它再害不了人。 井旁许愿树枝繁叶茂,无数红线结穗的许愿签缠绵其上,叶迟手贱的招了块下来,读得朗朗有声:“安息木共有两株……”他住了口,看下去。 安息木共有两株,另一株在骊山,老母殿圣姑姑手中,望珍重——良沅留。 ... ... 正文 第29章 骊山老母(一) 庙前村(二) 叶迟告辞热情的村民,打算先去村前那庙里看看情况。 既然是庙,以前肯定就是拜佛祈愿听经求法的地方,庙多有香火熏陶,或许能从里面挖到些驱邪避祟的东西也说不定,如果能拿来当武器使那就更妙了! 叶迟快步回了村口石墩旁,果然发现前面不远有座破落小庙。红墙剥落门扉不整,檐下匾额半坠不坠,早积了厚灰,一点不见字的端倪,也不知道上面原先写着什么。 但哪怕它原先写着入庙者死,又破成这般鬼模样,叶迟还是要进的,只是村民说的无法进入让他很是忧心,但不一会,他就发现他完全是想的美。 他不过往村口多走了两步,前路分明他却一头撞上了莫须有的阻挡,还被弹回去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跌趴下。 沉寂许久的系统音这时候又直接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叶迟:“……”他本能的要逞个口舌之快,话都到了舌尖就差喷系统一脸,又堪堪被他压了回去。 以他目前四处漏风的处境,还是实在点好,于是他极为识时务的气短了,“给把新手武器行不行,不能让我借把菜刀就上吧?”且态度堪称诚恳。 但不管他暴跳如雷也好系,诚心服软也好,系统却依然秉持着一贯的放完话就滚蛋的风格,十分守规矩,一声不吭又神隐了。 叶迟还是气跳了脚:“算你狠!我记住你了!” 这下不仅一无所获,还雪上加霜的得知连村子都出不了,想逃都没门,简直心塞。 叶迟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支了个算命摊子,一个白衣洁净道冠高悬的年轻道长坐在后边,正不伦不类的抖着一把孔明扇。年轻人长相极佳,如有仙姿,叶迟眼睛一亮,赶紧颠颠儿跑过去,一屁股坐定摊子前那张长板凳,火急火燎道,“道长救命啊!” 那算命道人睥睨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何事惊慌。” 叶迟看他如此高人风范,眼睛更亮,“道长,你可会抓鬼!” 道长手腕一抖,孔明扇徐徐扇出一缕清风,稳稳答道,“不会。” 叶迟:“……” 他还以为他峰回路转遇上的是柳暗花明,结果还是一般的穷山恶水,简直可恶! 他不死心的道,“那画符呢?” 道长仍然说,“不会。” 叶迟觉得心口闷,“那你会什么?” 道长挥手在他面前铺就一张白纸,在一角压上圆形镇纸,仙风道骨的道,“算命。” 叶迟:“……”还以为遇到了送温暖的np,结果真是个江湖骗子。他脸上极力维持的笑容稀稀拉拉落了一地,辗转成另一种吊儿郎当,“那你算算,我从哪里来,又要往哪儿去?是不是印堂发黑,将有血光之灾?” 道长端详他一会,微微一笑,捋了袍袖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个字,写完搁笔,慢条斯理的把纸张调转个头,正对向叶迟。 叶迟看过去,白纸上一个“无”字,笔锋遒劲,很是透出几分下笔人的功底。 他哂然一笑,站起身就走,边走边嘀咕,“别的江湖骗子好歹还卖个假药假符的,他连坑蒙拐骗都这么省事,简直丢广大神棍的脸。” 等他走出一段,那道长才刚刚把第二个字写完,正是个“有”字,看叶迟去的远了,神色依然浅淡,也没叫他,只慢吞吞的把那张纸卷起来收到一边,口中兀自道,“现在的小伙子,真没得耐心,我接连给他送了两次外挂都送不出去,看来是不用送了。” …… 叶迟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毛躁与两次场外援助失之交臂,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只找线索,要是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知道是想掐死自己还是掐死那送外挂的。 他又在村中踩了一圈,在义庄门口站了站,最终没敢进去,不讲别的,他见过的尸体一根手指能数的过来。之后又只能四处去问了问,留着个心眼居然真给他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略一思索,就溜溜达达的上了王寡妇家。 有村民说,王寡妇还没成寡妇的时候,与死全家的张屠户家颇为交好。 这就奇了怪了,村里人都迫不及待要把知道的全告诉他,王寡妇却对此事避而不谈,还明摆着一副知道些什么就是不说的样子,不怀疑她简直是有昧良心。 王寡妇家就在村子西口上,与旁家连在一处,虽然就只有他们孤儿寡母两人,但房屋整砌看着却比其他几户还要富足一些。 叶迟在外墙绕过一回,才去敲紧闭的院门,敲了很久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他心中想:“难道不在?”刚打算离开,那院门却“吱嘎”一声开了,开的不大,露了巴掌宽一条缝隙。 叶迟看进去,隔着半开的院门冷不防跟门后的王寡妇对了一眼,当即被她阴郁浑浊的眼睛生生塞了一脑袋毛骨悚然,寒毛肃然起敬,瘆出了一点兵荒马乱的惊慌。 叶迟努力定了定心神,眼珠子下垂瞄到王寡妇落到地上的影子,这才开口道,“王大娘……” 王寡妇却开口截断他,“你不用问了,我没什么好对你说的。”说着就要关门,叶迟忙伸手挡了挡,“我听说张屠户一家是在你丈夫去世后遇害的?” 他这话问的十分无礼,王寡妇哼笑一声,“我还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人该死,而有些人不该死。”她突然伸出一只细骨伶仃的手来,趁叶迟不备猛的推了他一把,叶迟被推得不由自主往后蹒跚了两步,门已经“哐当”一声关严实了。 叶迟站稳住脚,心中更是惊疑,他盯着那扇无甚稀奇的木门,下意识半眯了眼睛。 如果他刚才没有眼花,王寡妇推他的那只手的手掌心里,应该画了个血淋淋的奇怪图案,而这不得不让他联想到某些招魂弄鬼的仪式。 难道鬼真与她死去的丈夫有关?那她儿子八儿又怎么会被鬼吓傻? 此时日头渐西,外边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叶迟不敢在外面耽搁,毕竟晚上是鬼怪活跃的温床,他随手敲开一户人家,可巧是那个喜欢抢话的大娘。叶迟问她村里有没有地方可供投宿,大娘一听立刻亲切的迎他进去,“你是无界山来的仙人,大家都巴不得请你往家里住,今天算我撞大运,就请仙人在我家将就一晚上。” 叶迟尴尬的笑笑,“那就叨扰了。” 大娘领着他往西侧一个小屋走,“这西屋我一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一会我让老头子给你送床褥子来……仙人,鬼怪的事可有眉目了,还望你早日除了那邪祟,让我们能过上安生日子。” 叶迟道,“自然。” 大娘推开西屋的门送叶迟进去,屋里程设简陋,一目了然,一桌一凳一土炕而已,果然干干净净。 大娘转身要走,叶迟忙叫住她,“这边哪里可以弄到黑狗血?” 大娘站住脚,疑惑的问他,“要那污秽东西干什么?” 叶迟大言不惭道,“抓鬼。” 大娘忙说,“好,我一会给你弄一碗来,一碗够吗?” 叶迟说,“够了——还要一捆做女工的红线。” 晚些时候,大娘不仅给他送来了黑狗血跟红线,还体贴的给他送了两个馒头,一碟子咸菜,没真当他是不食五谷的仙人。 虽然饭菜简陋,叶迟还是感恩戴德的谢过她,边吃边想,“这样骗吃骗住委实可恶,要不我想想办法帮他们除了那鬼?”他心里思虑万千,一方面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另一方面已经在想要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他用筷子蘸着白水在桌子上复原了王寡妇手心里的图案,左看右看不得门道,只能姑且抱着既不柔软又不清香的被子,极不舒服的和衣睡了过去。 睡到后半夜,叶迟猛然惊醒过来,屋外边传来一阵规律的“磕磕哒哒”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了他门口,徘徊着不走了。 叶迟出了一脑门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他赶紧穿了鞋下床。屋里黑,他摸索着点上油灯,借着豆大的一点灯光稳稳的端起那碗黑狗血,咬牙切齿的为自己壮胆,“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哇,小爷我从小到大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鬼,今天就让我开开眼!”他猛地拉开房门,看也不看,一碗狗血直接朝外泼去,泼完了把碗一摔,破口就骂,“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既然都做了鬼那就滚回你的阴曹地府,有什么冤情跟阎王说去,当鬼害人——”他猛的住了口,因为惨白月光下,一枚硕大的鬼头正面目狰狞的看着他,黑狗血一滴都没沾到它,悉数洒落到了地上。 那鬼头有房檐那么高,张开一张黑黝黝的巨口,里面现出几颗森白尖利的牙齿,冲着叶迟就咬了过来。叶迟猛的拍上门板,“妈呀!真是鬼啊!” ... ... 正文 第30章 骊山老母(二) 叶迟大概是知道自己魂在何处,但不知道身体在哪里,他似乎是进入了庙中那女子的意识,除了能看能听能想,别的一概不能,比如现在他十分想跑…… 然而女子交|欢正愉并不如他的愿,她断断续续的呻|吟着,似是痛苦似是欢|愉,隐忍的喊那僧人的名字,“慧郎……慧郎……”喊的叶迟毛骨悚然,如果他还有身体,定然已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从没想过看个爱情动作能看出如此惊悚的效果! 索性他们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这场交|欢很快就结束了。叶迟生不如死的缩在女子的意识中,看到那僧人赤身*的站起身,取了一旁的僧衣披上,女子似乎也跟着坐起,她伸了两只玉白的手臂环住僧人的腰,把脸贴到他小腹,轻声道,“慧郎,我身上乏的很,你陪我睡一会罢。”那僧人倏忽一笑,穿着僧袍也掩盖不了他妖骨天生的气质,他用手托起女子的下骸,弯腰在她唇上浅啄一口,“便依你。”说罢反手揽住女子的腰,带着她轻飘飘的滚到一边铺了褥子的地上,徒手一招,女子散落在一旁的衣裳便直飞而来,盖住了两人的身体。 女子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迟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以后肯定会不|举的! 女子的意识陷入混沌,他也跟着眼前一黑,画面一转,已经换了个场景。 正是银杏金黄时刻,杏叶缠绵着落了满庭,女子靠着杏树浅眠,应该是待得有一会了,她白色的纱裙上落了好几片金黄的杏叶,像缀在裙摆翩跹的蝴蝶。一会后,庙门轻轻打开,僧人穿着端方的从外面进来,看到杏树下的女子,嘴角挽起一个浅淡笑容,往这边行来。 叶迟真的很想大喊一声“你别过来!”,然而有心无力。 僧人到得近前,拂袍而坐,轻轻揽过女子的肩膀,让她靠到了自己身上。 女子并没睡熟,闭着眼嘤咛了一声,“慧郎,你回来啦。”当真是媚态极妍,能苏到人骨头里,苏的叶迟狠狠一惊,只想快些灵魂出窍。 僧人侧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握了她一边手腕,见女子似是无力睁眼,不免面色凝重起来,“圣姑仙子,可是又乏了?怎的最近老是困乏,该不是病了……” 女子听得轻笑一声,“该是病了,慧郎不如猜猜我得的是怎样的病?” 僧人眉目微蹙,“这可如何是好,我去请个郎中来替你瞧瞧。” 女子抬了另一只手拧了一下他的腰,痴笑道,“呆子,你急什么,我这是……”说到这里却又不说了,只引了他的手置于自己小腹,咬唇娇嗔道,“是这里病了。” 僧人面色一呆,接着一阵狂喜,他喜不自禁的说,“你是说、你是说你怀了孩子?” 叶迟:“……”你一个出家人要当爸爸了,喜个屁啊。 画面又一转,叶迟睁眼一瞧,面前坐了个头戴儒巾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把稀稀拉拉的山羊胡,他正愁眉不展的在给女子诊脉。 他们身在一处僻静的小馆,周围陈设皆是古色古香的红木家用,中年男子身后的墙壁上嵌着一排药格,右侧墙壁上贡着一张画像,像上一个老儿左手执灵芝样式的手杖,右手提了个药葫芦,脚下祥云缠绕,像个得道飞升的高人。画前案台燃着香火,水果吃食一应俱全。 应该是在某处医馆没错了。 僧人见大夫把了半天脉都没吭一声,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叶迟这才看到,僧人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处,身上也没再穿着僧袍,而是换上了普通的长衫。他身形高大,长相俊美,换了一身衣裳又是另一种气质,反而不显得妖了,也是奇怪。 大夫摸一把他稀松的胡子,眉头皱出老高,“你们可弄清了,确实有十个月了?” 女子这时候道,“该不止了,但是总没个动静要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探了这么久可查出什么来?” 大夫脸色愈发凝重,原本探脉只用三根手指,他又加上一根,四指搭上女子腕脉,又诊得一会,突然惊立而起,满面骇色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药格上。 僧人眉目一蹙,“怎么回事?” 那大夫哆嗦着手指指着女子,战战兢兢道,“这这、这分明是个死胎!她怀的是个死胎啊!” 女子一听,拍案喝道,“不可能,他明明会动,你敢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 叶迟:“……”说好的温柔如水呢! 僧人也是不信,“你可诊清楚了?” 大夫一脸惶然,受惊不“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此等脉象,实在是无能为力,你们还是去找旁人罢……” 女子出手如电,一柄桃木剑即刻架到了大夫脖子上,“没见过就敢断言,不要命了!”正是叶迟之前在佛前案台上见到的那把,原来竟是这女子的武器。 僧人忙上前拉住女子,“阿焉,算了,我们走吧。”女子面有愠色,恨声道,“你这老匹夫就这点本事也敢开馆行医!”说罢震剑一挥,后排药格应声而裂,稀稀落落砸了一地,大夫目眦欲裂,“你!”这些药材可都是他的命根子,当下也顾不得害怕,指着女子急道,“你这婆娘!分明就是怀了个死胎,你不爱听就砸我医馆,这是什么道理!你且看着吧,它迟早会吸干你的精气!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女子气急,手腕一抖,桃木剑瞬时朝大夫击出,僧人一看不好,祭出法印挡了下来,屋内顿时激起一股沛然之气,大夫立时被震得七窍流出血来。僧人怕女子还不罢休,一抬手提了半死不活的大夫,拂了一掌把他送出屋外,这才厉声对女子喝道,“阿焉,还不住手!” 女子正在气头上,全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僧人就道,“他竟敢说我们的孩子是死胎!简直找死!你居然还拦着我?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后悔就滚回你的破庙,修你的佛念你的经去!”僧人即便听她这样说也没生她的气,他放缓了语气,道,“阿焉,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后悔跟你在一起。你且消一消气,大夫昏庸,误诊也是难免,你别动了胎气,伤了我们的孩子。” 女子听他这样说,脸色几变,最终放下剑来,不甘的道,“他明明在我肚子里好端端活着,昨天还踢了我一脚,怎么会是……” 僧人怕她又要发难,赶紧道,“罢了罢了,我们回去吧。” 画面又是一转,日子不知几何,两人在佛像脚下相对而眠。女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衣裙早遮盖不住,她睡的很不安稳,柳眉微蹙,呼吸也有点急促。而躺在她旁边的僧人头发竟然已经长到腰间,算算日子大概已过了两三年了,女子却还未生产。 突然,那僧人猛得睁开了眼睛,眼中明光一闪,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惊醒过来。 他垂眼看了一会身侧的女子,慢慢凑过去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接着翻身起来。 僧人穿上衣袍后推门出去,又轻手轻脚的掩好门扉,等门一关,女子却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睛,眼中死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僧人又推门进来,他在女子身旁站定,站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又转身而走,却是去案台上取了那把桃木剑。 僧人面色冷凝,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提剑回到女子身侧,女子倏忽睁开了眼睛,她也不起身,看了眼他手中的桃木剑,质问僧人,“你做什么?” 僧人目光闪了闪,才道,“这个孩子不能生。” 女子冷笑道,“你想杀了他?还是想杀了我?”她现在行动已经非常吃力,似乎真如那个大夫所说,她的生命正被肚子里的孩子源源不断的吸走,如果僧人真要动手她根本就躲不过。 僧人淡淡的道,“阿焉,原谅我吧。”说完桃木剑直往女子肚子上刺去,女子早已暗暗防备,拼着不要命就地一滚,右手在地面一拍,勉强站起身来,她又挥手一招,桃木剑挣脱僧人,飞到了她手中。她喘息越来越重,几次站立不稳,只能用木剑支地,却是拼了命也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你别逼我。” 僧人却祭出了自己的法印,也不答话,女子突然面如死灰,她睁大了一双美目,“你竟要这样对我吗?” 僧人说,“这个孩子必须死。”他话音一落,单手结印,倏忽一跃就到了女子身后,反手一拍,女子都来不及回身,就被他定在了原地。 晋|江文学独家发表 ... ... 正文 第31章 骊山老母(三) 骊山老母(三) 晚间一伙人坐在院子里随便用了点饭,妇人稍微收拾了一间小屋,让殷玄弋跟叶迟勉强住下。 确实挺勉强,那小屋早就做了柴火房,里面塞着半屋子草垛,摞着些干柴,就剩了一小块地方,用干草一铺,垫上一床褥子,一个简洁到寒碜的地铺就搞定了,估计蹲监狱都比这宽敞。 紫苑原本一直跟那晒太阳的老大爷住,这时候滚过来挤做一堆,一点不嫌弃,兴奋的叽叽喳喳乱叫。 他几乎没出过无界山,这第一次狗胆包天的溜出来心里的底早就漏空了,要再等不到殷玄弋跟叶迟,不出两日就要回去自首,可算是让他盼来了。 殷玄弋盘膝在一头打坐,他背后临着干枝枯叶的柴堆,他眉目整肃的端坐期间,浑身透出的清气几乎要把柴堆都照得不凡起来。 紫苑跟叶迟在他脚边各自滚成一团,鬼娃娃撅着光屁股趴在他们中间,听一左一右两个人叽里咕噜的对话。 紫苑是个忘性顶天的迷糊虫,早不记得跟叶迟之间那一点小摩擦,他急需有人跟他分享这几天的见闻收获,先是大师兄的喊了几句,发现他说半天殷玄弋往往蹦不出两个“恩”字,于是毫不拖泥的带水的放过他,转战了叶迟。 叶迟叨逼叨的性格似乎跟谁都能聊得来,他装模作样的听了一会,就开始不干人事的套紫苑的话。 先是得知念溪真人爱花,勾沉殿半壁江山的花都是念溪真人的宝贝,叶迟当初糟蹋的那一丛兰花,气得念溪真人拍案而起,震碎了一张方桌,好歹没提着剑去给他身上开个窟窿。 再是燕凌大师姐爱酒,无界山不许饮酒,大师姐每次出山历练总要偷藏回来,有一次被紫苑误喝,醉到了念溪真人面前,念溪真人又踏碎了一方地板,愣是没舍得罚紫苑,把燕凌一顿好训。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闯过禁地,我那时候太小了没有印象,是昭然师姐说漏嘴我才知道的。” 叶迟在逼仄的空间里打了个束手束脚的滚,听他这样说也没当回事:“你们那个禁地连个标记都不写,谁知道不能进。” 他们一个小王八蛋一个大王八蛋,就这样公然交流起了闯禁地,殷玄弋却仿若不闻,依然稳稳当当的闭目打坐。紫苑小腿晃了晃,嘟嘟囔囔道:“我原本不是师父的徒弟,师父为了我不被赶下山才收我做的徒弟,其实我挺高兴的。”他微微笑了一笑,却又一下怅然,“师父以前总是会笑得很温柔,可是这件事过后,她却很少再笑了,我以为她不喜欢我了,却还是待我一样好……我要是没乱跑就好了。” 叶迟四仰八叉的躺着:“说到这个,当初你们大师兄还想收我做徒弟呢,奈何我定李超群硬是忍住了他的诱惑。”他嬉笑着拔高声音,“是不是啊,大师父。” 殷玄弋眉尾动了动,没搭理他。 紫苑诧异的来来回回打量他们,他原本就好奇大师兄怎么总跟叶迟牵扯在一起,在无界山的时候就听传叶迟跟大师兄睡一个屋,再听叶迟这样一说他更加好奇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迟突然侧过半个脑袋对着他,神神秘秘道:“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过来一点。” 紫苑当真把脑袋凑过去,叶迟在他耳边轻声道:“想知道你师父跟你师姐为什么都不爱笑吗?” 紫苑懵懂的点点头,叶迟轻咳一声,一本正经扯淡道:“女人笑多了就容易长皱纹,就跟赵大娘一样,变得特别丑。”赵大娘就是给他们吃住的那个妇人,叶迟不感恩戴德,还嘴欠的编排别人。 紫苑立刻瞪眼:“师父跟师姐才不会变成那样!她们都是最好看的人!”紫苑被他阴沟里带翻了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间接也说了赵大娘丑,赵大娘估计是背到家了,喂了这两条白眼狼。 叶迟全不把他的愤怒当回事,嬉笑着伸爪子在紫苑小脸上摸了一把:“你可比他们漂亮多了。” 紫苑惊了:“你!” 他“你”字还没完,一道剑气突然贴着叶迟的手指飞过,堪堪擦着他赤|裸的脚面钉在了底下的干草堆里。 叶迟惊魂甫定,转头怒视殷玄弋:“我又没怎么他,你生什么气?” 紫苑也是一愣,但他反应比叶迟快,立刻爬起来从那方被刺穿的干草中拎出一样东西,他拎着那样东西大眼瞪小眼片刻,尖叫一声:“老鼠!”他把手里的倒霉耗子一扔,连滚带爬的缩到殷玄弋腿边,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叶迟:“……” 那只灰头土脸的瘦耗子被剑气吓住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装死,鬼娃娃突然爬过去,捏着它的尾巴就要往自己嘴里拖,叶迟吓了一跳,赶紧把鬼娃娃拖回来:“这个不能吃!” 鬼娃娃捏着耗子尾巴不肯放手,那耗子见了它一张大口突然拼命挣动起来,叶迟厌恶的从鬼娃娃手里把它的尾巴抢过来,一甩手扔窗外去了。 叶迟十分嫌弃那耗子,拿着衣摆给鬼娃娃不断擦手:“以后不准抓这种东西吃,知道没有!” 鬼娃娃一张可爱笑脸,“咿呀”叫了一声,叶迟给它擦净手才把它放下去,鬼娃娃往就他胸口爬,用小辫子蹭他,叶迟屈指在它额头轻轻一弹:“撒娇也不管用,你又不是猫,抓什么耗子。” 殷玄弋静静的看了一会叶迟,突然说:“那耗子身上有邪气。” 叶迟一愣,殷玄弋已经转向紫苑,他声音很淡却不容置疑:“紫苑,你之前是不是就见过。”紫苑刚才一下就能知道草堆下有东西,叶迟顾着生气没注意是一方面,但他的反映未免太不寻常。 紫苑被一问已经白了脸,殷玄弋有点奇怪,他放轻了声音平稳道:“怎么了?” 紫苑立刻垂了头,他纠结了好一会,才小声说:“师父她们不许我出无界山是有原因的,我只要一出无界山,就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叶迟诧异的看向他,心里已经先一步道:“那你还出来作死。” 紫苑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张金线勾勒的黄符,抬起头来:“那位道长给了我一张符,说只要把它带在身上,一般邪祟不敢近身,但还是要我自己当心。” 叶迟心念一动。 良沅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指路又是给符,这分明是故意让紫苑来找他们,他有什么目的? 叶迟当即道:“他连这个都知道,你就没怀疑他?” 紫苑呆了呆:“他不是算命的吗?而且我又不认识他,他害我做什么?” 叶迟:“……你这种招鬼的体质在外面太危险了,马上回去。” 紫苑突然急了:“我不回去,难道我以后要一辈子躲在无界山上?我也可以保护我自己!” 叶迟冷笑一声:“我要是你师姐,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绑在山上,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紫苑声调猛的拔高:“师姐跟本就不喜欢我!” 叶迟被他吼了吼,蒙了一下,紫苑吼完就垂下头,激动的肩膀一抽一抽,叶迟也跟着倒抽一口凉气:“你不会哭了吧?” 紫苑:“……” 叶迟:“不会真哭了吧……” 紫苑抬起头瞪他,眼眶通红:“我没哭!” 叶迟:“……” 殷玄弋看着两人没头没尾的吵了一架,忽然挥手在三人周围张开了一个结界,他淡淡道:“明天我会通知你师姐过来接你回去。”说完闭上眼睛,反弹一切辩驳,直接拍板。 叶迟双手合十,做了个悲伤的表情。 紫苑眼睫一下垂落,他咬了咬唇,侧过身躺下不再说话。叶迟无奈的耸了耸肩,干脆也抱着鬼娃娃躺下,他跟个虫子一样拱了两拱,背部贴上了殷玄弋盘起的膝盖,殷玄弋睁开眼静静看了他一会,轻轻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紫苑虽然愁肠百结,迷迷糊糊中还是睡了过去,却不知怎么这一觉总睡不安稳,他半夜惊醒,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结界的微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把他们几个人笼在一方小小光晕里,他缓缓爬坐起来,侧目看了看殷玄弋跟叶迟。 叶迟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已经搁到了殷玄弋腿上,整个脑袋像陷进了殷玄弋怀里,紫苑呆了一呆,却见殷玄弋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清光一片。紫苑张了张口,刚想叫他,殷玄弋却食指竖到唇边,神色如常的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周身被结界的微光擦亮,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紫苑也只能一言不发的继续躺下,却再也没睡得着。 第二天他顶着熬了一夜的苦瓜脸爬起来,还想卖个惨,殷玄弋已经说到做到,放出灵息往无界山传了信,他就更加恹恹不振了。 赵大娘忙活着做早饭,那位须眉皆白的赵老头重又被搬到院子里,他半边身体瘫痪,口齿不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多年前中风烙下的毛病,就剩半条命吊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紫苑虽然精神不好,还是蹲过去陪老人家玩了会,他似乎能从他有限的“啊啊”几声中精准的解读出其中的意思,竟然相处的十分融洽。 吃饭的时候,叶迟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大娘,为什么村里没看到一个青年,都外出谋生了?” 赵大娘当即脸色一变,旁边的赵老头“啊”了一声,一个没拿稳,一只白面馒头从手里掉了下去,滚到了地上。 赵大娘什么都没说,弯腰捡起来,吹干净了塞回赵老头手里,半天才嗤笑了一声,道:“去哪里谋生?都被骊山上那位勾去了魂儿,快活着呢!” ... ... 正文 第32章 骊山老母(四) 叶迟就跟被班主任语重心长好言相劝了一通的学生,回去想着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了他的用心良苦,但不两天就原形毕露,原本的豪言壮语一股脑抛诸脑后,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他不学好就算了,更是带着头的上蹿下跳,拉上一帮子有异心没贼胆的富家子弟浑水摸鱼,变着法子偷梁换柱,逃学作弄花样百出,淋漓尽致的发挥了一通现代学子与师长常年斗智斗勇总结出来的“大智慧”。 后人栽树,前人乘凉。 负责教习他们的是古月真人的大弟子明泽,表面上是个拘谨守礼的人,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学古月真人学了十成十,包括真人的外柔内黑。明泽看着他们上天入地的撒泼,往往不动声色就掐住了他们的命脉,连根拔起,再春风化雨的告诫一番,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板上钉钉扔去关小黑屋了。 叶迟起先不知道内情,让明泽一下揪住了小辫子,被罚倒立着抄了两个时辰的诫律。明泽下手也够黑,叶迟腿放下来的时候,脸都成了猪肝色,英俊全无,整一个碳烤猪头,被那群见风使舵的弟子笑话了好久。而鬼娃娃也学着他倒吊了两个时辰金钟,依然白嫩嫩的一张笑脸,叶迟总觉得它笑得不怀好意,暗含鄙视,很想为老不尊的揍它一顿。 叶迟这个人,天生反骨,乖不乖看心情。他初步弄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不学无术的记名弟子没那个贼胆,原来都被明“调|教”过,却秘而不发,不告诉他,实在可恶,他默默的记下这一笔,却依样嬉皮笑脸的跟他们抱作一团,商议撂倒明泽的大计。 他这边玩的风生水起,殷玄弋自从上次见鬼娃娃并不吸食人的精气,有一阵子没搭理过他,偶然从明尘口中听闻此事,冷笑一声,跟明尘说,“你且告诉他,要是他以后还如此胡闹,也没必要在这山上待了。”说完拂袖而去。 明尘被他一声冷笑吓傻了一刻,莫名觉得代叶迟当了一回受气筒。他无辜蒙受这等大冤,去找明泽哭诉一通,明泽摸着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心里也是一声冷笑,“好哇,欺负到我师弟头上了,我看你还要怎么翻江倒海!”到最后,所有冤屈物归原主,叶迟获得被特别“教导”的殊荣,一天下来骨架差点报废。 他烂泥一样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边敲骨头边想,“谁给我背后使绊子,让我知道我扒了他!” 其实也不能全赖叶迟要作天作地,他们的修习实在是太无聊了,从早到晚千篇一律的基本功,又不是所有的基本功都是有用功。叶迟得益于系统奖励的修为,跟这些弟子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突兀的高出了一大截,这些基本功他端正态度练了两天,收效甚微,还不如他边睡觉边御气来得有效果。他也不是全然偷懒,每次金蝉脱壳后都找个无人的地方,不是爬到树上练气就是在地上飞沙走石,而且这期间他又升了一级,达到了19级,也不知道系统是怎么计算的。 不过有一点他挺郁闷,太一心法虽然开启了,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修炼。太一心法拜入师门获得,应该是无界山弟子修习的门道,只是他现在尚未转正,跟着一群记名弟子打酱油,也没处去学。 他体内灵力运转一轮,睁了眼喃喃道,“也不知道殷玄弋那公正的师尊什么时候出关,好歹先让我转个正啊。”许是因为灵力周转的缘故,他眼中光华流转,亮的惊人,眸似点漆灿若星辰。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的洒下来,在他眼睫上缱绻流连,把他原本多情的眼睛描绘出另一番清浅之色,微风轻拂而过,带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光影轮转间,纯白的弟子服下摆垂落枝头,轻轻荡出了一点点水般的波痕。 叶迟就这样坐在树端轻枝蔓叶间,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树下的殷玄弋浅淡而笑,“大师兄。”仿佛时光荏苒,已过经年。 殷玄弋眸色微澜,一时竟忘了因何找他,只抬了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他。他唇角凉薄,看着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无情模样。 叶迟见他这样,定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漫不经心的摘了片树叶,放到唇齿间,吹了声惨绝人寰的长号,这才道,“我刚逃脱明泽师兄的魔爪,你就要来拿我,不过是恶心了你两回,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你们无界山说是匡扶正义,对待弟子却也不见公平,照样有三六九等之分。是,我们这些记名弟子天资不如你们,天生吃不了这么高尚的饭,但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长处,就算是烂泥扶不上墙,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殷玄弋本来是要来抓他回去,却先听了他一通先发制人的抢白,叶迟说话真假不论,语气却十足像是受了委屈的发泄,殷玄弋心中一动,生生把一句到嘴的“你跟他们不一样”给咽了回去,转而面无表情道,“既然来了无界山,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无界山本就是修仙门派,以修为论高下,一向如此。” 叶迟一直以为他不屑跟自己计较,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捂住耳朵双目炯炯的看着殷玄弋,一副“我不管”、“我不听”的耍赖样。 殷玄弋伸了一只手给他,面色似有缓解,“下来。”叶迟鬼使神差的去够他的手,当即被殷玄弋一把拉下树,迎面朝地啃了一嘴草,他刚要暴跳如雷的蹦起来,又被随后落下的鬼娃娃砸了回去,“嗷呜”惨叫一声,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殷玄弋笔直的站在他身侧,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回去领罚。” 叶迟反手往背上摸了一把,把鬼娃娃拎下来,他翻身起来,撩了眼皮看他,“我不回去,有本事你再绑我。” 殷玄弋冷哼一声,“你倒提醒我了。”他话音一落,叶迟左手腕上又是熟悉的一凉,他呆了一呆,下意识又要假哭,被殷玄弋一句话堵了回去,“再有两天,师尊就出关了。”他目光撇向挂在叶迟手臂上的鬼娃娃,“如它确无伤人之意,师尊当不会为难它。” 叶迟小声嘀咕一句,“它懂什么。”他突然出手摸上殷玄弋背后的一把剑,正是那把他从未用过、剑格绘有鸟类爪纹的佩剑,殷玄弋眉目一蹙,身形飘出丈余,厉声道,“别碰它!” 叶迟被两人相连的锁链拉的往他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他也没多大反应,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它呢就像是我的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全凭我的意志行事,只是一把凶器罢了。” 殷玄弋心绪不平,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淡漠的说,“如若你以后作恶,我会亲手杀了你。”他眸色黑沉,深不见底,乌色眼珠中映着方寸之地,带着一种沉淀了很久的杀伐之气,却又异样的平静,像是被时间打磨后的决绝。 叶迟一愣,直觉出这句话似乎不只是对他说的,不过他也不怕,若无其事的笑道,“一言为定。” 殷玄弋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拖着锁链把他交给明泽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泽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只让他归了位跟别人一样继续舞剑,居然没责罚他。 叶迟心里微微诧异,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被排斥了。 也不知道明泽跟这些弟子说了什么,及至两厢对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一组。平时同他一起嬉闹的几个人也都躲着他,不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甩他一张阴阳怪气的讥讽脸,都不搭理他。 他勉强忍到晚上,还是没沉得住气,在晚间打坐的时候跟明泽动了手。古月真人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可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轻描淡写就拿捏住了他的命门。明泽也不欲在众人面前让他太难看,及时松了手,凑过去轻声道,“天资过人确实是骄傲的资本,但在骄纵前,先衡量下自己的斤两,有没有这个资格。还有,这些弟子确实没什么天分,但在你没有能力为他们负责时,别轻易误导他们的行为。”明泽一团和气的拍了拍叶迟的肩膀,微笑着总结陈词,“我十二岁的时候就不这么干了,长不大的毛孩子。” 他看着比叶迟大不了几岁,却站在长辈的高度,微笑着看叶迟撒丫子耍了一回大刀,不轻不重的说上两句,全当是关爱问题儿童。 叶迟因为刚刚的发力还有点气喘,听完这一番老气横秋的说教,抬了眼看他,明泽却直起腰来,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弟子间巡逻起来。叶迟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坐了回去。 他突然有点泄气,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却原来只唱了一出丑角。他看了眼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鬼娃娃,想:“我连它都保不住。”到底还是被殷玄弋的话影响到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断不会不自量力的跟明泽动手。 ... ... 正文 第33章 骊山老母(五) 防——防——“杀一人。” 叶迟一愣:“谁?” 良沅看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知道。” 叶迟:“……” 良沅:“虽然我无法悉知,但有一物可知——八咫鉴。得八咫鉴,可开天眼,通前世晓未来。” 叶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色问他:“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道具,那这八咫鉴又在哪里?” 良沅:“八咫鉴为九尾妖狐所有,后传于其子慧法大师,而慧法正是玄牝的生父。慧法大师当年心下不安,以八咫鉴观玄牝命格,才获悉它超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命数。” 叶迟神色一变,把四处乱爬找酒吃的鬼娃娃按下:“所以慧法大师又在哪里?” 良沅淡淡道:“我不知道。” 叶迟瞪他:“就你这样还自称外挂,我看干脆改名叫‘一问三不知’。” 良沅轻轻一笑,未曾辩驳,只道:“以你目前的修为,知道了也无益处,不如先提升实力,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叶迟心里自有计较,他略一思索,问良沅:“我一直有个疑问,任务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从我目前获得修为的方式来看,这给的也够随心所欲的。普通剧情任务、隐藏剧情任务、支线剧情任务,以及完成成就都能获得,但这些获得方式除了普通剧情任务,在完成之前一点提示都没有,我要怎么知道我触发了哪些任务?需要完成哪些成就?” 良沅:“我……” “你再说我不知道信不信我揍你。” 良沅:“……”他转口道:“《无界之门》的世界观是维持现有世界平衡,它与无界山的理念是相通的,所以有妖邪作乱为祸的地方,按此理都能触发普通任务,而隐藏任务是在普通任务基础上额外完成部分,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再者支线任务,这是不定成分,简单支线不会有任务提醒,只有难度高有危险的情况下才会有接取提示。至于成就,属于探索部分,不可言。” 叶迟细细一想,又接连三问:“任务能放弃吗?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亡,现实如何?有读档概念吗?” 良沅一一解答道:“可以放弃任务,但会视任务难易程度损失大量修为,高可危及生命。这里的死亡即是真实的死亡。不可读档。” 良沅话音一落,久违的系统音又在叶迟脑海中响起。 叶迟听得一头雾水,他刚想问问这衍生是什么,法眼又是什么,突然发现良沅旁边多了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半边脸面掩于长发之下,另外半边面目苍白,眼珠突出,见叶迟看过去,那只突出的白眼珠猛得转向了他,眼珠上爬满了青红两色经络,极为诡异! 叶迟被它看得一哆嗦,指着良沅旁边那东西,气都出轻了:“你旁边那是什么?” 良沅侧眼看过去,他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坐了个怪东西,神色如常的转过脸来:“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心念电转,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果然发现大堂里平白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人形却又不像人。 他当即问道:“开法眼是什么?” 良沅一听就知道了事情始末,他不慌不忙道:“俗称阴阳眼,能见鬼。” 叶迟一边听他说一边看他旁边那玩意拔自己的舌头,那舌头越拔越长,直接拖到了桌角下,它似乎是知道叶迟能看见它,那只突出的独眼死死盯着叶迟,拔得特别来劲。 叶迟:“……” 良沅安慰他:“没关系,这功能每次开启都是限时的,时限到了就没事。” 叶迟无语片刻,果断伸出手想一巴掌拍扁那个拔舌头吓他的鬼,但却发现自己的手从鬼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只感觉手上凉了凉,就再没有其他。 叶迟愣了愣,良沅虽然看不到鬼但也能猜到他在干什么,解释道:“这些鬼都是没有实体的无形鬼,无形鬼大多是没有危险的,染邪煞才能显形,也才会害人。” 叶迟把手缩回来坐正,转念问道:“刚才收到系统提示,有个成就叫衍生入界,这是什么意思?” 良沅道:“系统默认这里属于衍生界,我给你解释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疑惑,所以才达成了入界成就。” 叶迟一愣:“衍生界?这不是《无界之门》的游戏世界吗?” 良沅道:“我之前说过,这个世界是持续前进的,它并不是单纯的游戏世界,而是类似于混沌空间的有形衍生界,游戏只是它的一个开端,而你,是这个世界的变换法则。” 叶迟神色微变,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从我踏入这个世界那一刻,就影响了这个世界的走向?” 良沅道:“正是,所以我才无法回答你谁是最终破坏这个世界平衡之人,也就是最后的通关条件。” 叶迟微微一笑:“听起来有点意思。” 良沅道:“我该说一句‘祝您游戏愉快’吗?” 叶迟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笑道:“那自然……小二,结账。” “来嘞!” 叶迟跟良沅双双出了客栈,叶迟还以为这大白天的那些无形鬼不敢抛头露面,没想到才走几步,前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往他回过头来,脸如白纸,五官全无,冲着叶迟手舞足蹈。 叶迟想:“这还真应了背影杀手这个词。”他转头对良沅道:“你出现在这娘子井镇,是这里有妖邪还是特意等我?” 良沅说:“都有。” 叶迟抓了重点:“这娘子井镇里果然有妖邪作乱?” 良沅又抖出他那把不三不四的孔明扇:“你不妨四处问问。” 他们说话间,叶迟又被几个鬼吓了吓,路边有个脑袋有常人三个大的鬼,它一双小手托着自己脑袋,对着叶迟犯起了花痴,小跑着跟了他一路。叶迟几次回头,它都状似羞涩的低下那颗硕大的脑袋,雌雄莫辩不说,模样也实在一言难尽。叶迟终于停下脚步,他把鬼娃娃拎到大头鬼面前,威胁它:“你再跟着我就让它吃了你。” 鬼娃娃“咯咯”一笑,嘴巴往两边一咧,张嘴状似要咬,叶迟吓了一跳,赶紧把它提回来捂住它的嘴:“你还真吃!” 鬼娃娃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依依呀呀”叫了两声,又趴到叶迟胸口蹭来蹭去的撒起了娇。 大头鬼早被鬼娃娃吓得跑没了了,叶迟忧心的道:“你们这给的灵宠是不是太暗黑了一点,为了它我差点被逸虚那个老道削死。” 良沅看了眼拱在叶迟怀里的鬼娃娃,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才道:“事实上,预设的绑定灵宠并不是它。灵宠应该是在你入无界山之后,在禁地附近遇到的一只灵鸟,它身上带有赤焰金乌的一息。所以从一开始,剧情就乱了,预设也不再成立。” 叶迟摸了摸鬼娃娃那两根小辫子,没说话。他说刚才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嫌弃鬼娃娃,只是心疼它生来就不被世人喜欢。 两人继续行路,叶迟去旁边一小摊上问了问娘子井的方向,那摊主一听竟然变了脸色:“两位面生,外地来的吧?不瞒两位,娘子井被封多时,没什么好看的,不去也罢。” 叶迟一听有异反而高兴,他干脆蹲到了摊主旁边:“听来有趣,你们这镇就叫娘子井镇,怎么倒把井封了,是出了什么意外?” 良沅学不来他的泼皮,人柱子一样杵在一边,叶迟伸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拨:“哎,你别挡了别人做生意,要站站后面去。” 良沅:“……” 那摊主卖的都是手工小玩意,摆了半天也没进什么生意,见叶迟好奇,也干脆开起了小差,他压低声音道:“那井被诅咒了!” 叶迟道:“诅咒,怎么说?” 摊主道:“这娘子井福泽我们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前阵子就突然起了古怪,凡是喝了井中水的人都是身染怪病,有的生疮流脓,有的疯癫痴傻,药石无效,大家害怕,这才封了井。” 叶迟与良沅对视一眼,这才道:“这么大的事,可有请人来看看?这边离无界山也不远,怎么不去向他们求助?” 摊主一脸愁苦:“怎么没有?有一年轻后生自告奉勇要去,到现在还没回来,都十天了,不知是迷途了还是出了意外,他父母都急死了。” 叶迟细细一想,他有灵力在身,这一路走来不过半日光景,按常人的脚程,至多四五天也该到了,而他这一路上确实没见到人,难不成还真出意了意外? 叶迟道:“可有着人去找?” 摊主道:“有的,前两日镇子出了五个人去了,人多总好些,也不知道找着没有。” 叶迟心思一转,恐怕这事有古怪,他后来走的都是官道,根本就没见过摊主说的五人。 ... ... 正文 第34章 骊山老母(六)) 叶迟兜兜转转,悄无声息的回了原先的客栈,客栈后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交头接耳声不绝。两具尸体已经被搬到屋外,院内点上了火把,照的敞亮,那粗布麻衣的妇人跪在两具尸体之间哭,哭到最后竟然直接昏死了过去,人群又是一阵躁动,把她给抬走了。 叶迟飞快的眨了下眼睛,他别过脸去不知所想,脚下轻点一跃钻入了二楼客房之中,他下脚极轻,未发出任何响动。 这屋子已经被搜查过,门被撞开还没来得及阖上,桌子也有不自然的移位,他转去床榻旁,和衣卧躺上去。外面的灯火穿过未掩的窗口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仓促的残影,人声依然没有停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叶迟翻了个身,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底下的人在议论这一家三口,那青年是掌柜的儿子,因吃了娘子井的水已经卧床半月有余,一直是半昏半醒,身上长过一次脓疮,后来却又自己好了,但人仍是不见清醒。 叶迟回忆了一遍他在房中看到的情形,青年的神智已经不正常到了古怪,行动上全然不像个人,倒像丧尸一样,见人就咬。 叶迟想:“这井里的水居然邪门到这个地步了吗?” 吃了井水的人不单单是掌柜的儿子,还有其他人也还卧着,随时都有异变的可能,他必须尽快去山上调查源头,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这一个镇子的人恐怕都会陷入危险。 外面吵过一段光景渐渐也散了,叶迟想着事情朦胧间就睡了过去,他这一觉睡的极不舒坦,似乎是被梦魇住了,总会皱起眉头,鬼娃娃担心的在周围爬来爬去,最后干脆贴到他脖子里,一起安静了下来。 天刚露出一点泛白的颜色,叶迟忽然一下睁开了眼睛,他脑中一片煞白,似乎是做了个噩梦,却一点都想不起梦的内容。 他神色木然的盯了一会天花板,这才半坐起身来,他一动,鬼娃娃立刻就攀着他的脖子落了下来,四肢并用的在他肚子上打了个滚。叶迟一只手把它拎起来,鬼娃娃就高高兴兴的在他手臂上做了一连串高难度翻滚运动,玩了一会后才稍歇的趴到他肩膀上,多动症一样扭了扭,“咯咯”笑了一声。 叶迟拍了拍它撅起的屁股,刚想下床,却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是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他呆了一呆,十分垂头丧气的低声道:“这不能吧,睡地板也能养成一种毛病?” “醒了?”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但这声音熟悉不过,叶迟心里的惊才起了个头就被喜给压倒了,他循着声音回头看去,眉毛一扬,面上硬是没露声色:“大师兄,你怎么在这?” 殷玄弋就站在窗格旁边,天光微明,照在他俊秀的脸上,把他的眉目晕染出一种水墨幽深的颜色,像从悠远的远方披着晨露穿透天光而来。 他神色依然浅淡,在叶迟身上流连一阵,转眼看向窗外晨光,淡淡道:“我路过此地,听到些动静,过来看看。” 叶迟从地上爬起身:“那两人不是我杀的。” 殷玄弋说:“我知道。”他有些生硬的解释道,“我查看过他们的尸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所伤的痕迹。” 叶迟一愣,随即道:“你来得正好,这镇上恐怕要不太平了,问题都出在一口井上。”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叶迟刚想转身出门,忽然想到什么,他退到殷玄弋身边,嘻嘻一笑,双手一张忽然就抱了上去,“大师兄,这才不到一日我们就又撞在一起,老天爷肯定知道我想你了,要成全我。” 他早已没心没肺的把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心里还美美的在想:“良沅那什么狗屁外挂,哪里及得上大师兄一成战力,一边呆着去。” 殷玄弋被他大喇喇搂得密不透风,他身上明显僵了僵,跟个人柱子一样任由叶迟搂着立在那里,脑中意外的记起第一次见到叶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冲上来就要抱人。 他心里莫名就起了圈不大不小的波澜,眼角跳了几跳,还是伸手把叶迟拂了下去,轻声道:“走吧。” 叶迟被他冷惯了也不在意,他抬手翻上窗棂,回头对殷玄弋说:“我身上还悬着命案,可不敢大摇大摆的走大堂,委屈大师兄跟我走个‘非君子之道’。” 殷玄弋看着他淡淡道:“无妨。” 叶迟倏忽就跃了出去,殷玄弋也跟着穿窗而过,两人在天光微明间一前一后在屋顶飞檐走壁,四下悄寂不闻人声,天地将醒未醒,一时静默无两。 他们很快就到了娘子井上方,叶迟停在许愿树树干上,殷玄弋落在他一步开外,叶迟脚步一挪,直接把一步给挤没了,他似乎也没觉得离太近,指着底下被封的井对殷玄弋说:“这下面就是娘子井,这井里的水有古怪,死的两人有一人就是因为喝了这水突然发狂,咬死的另一人。” 殷玄弋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说话,叶迟说话带出的气流微妙的在他脸侧滚了滚,他稍嫌不自在的快速眨了眨眼,竟没注意叶迟讲了什么。 叶迟见他不说话,侧头看他,他们之间原本就没剩多少距离,叶迟一侧头,几乎就要亲到殷玄弋,他自己先呆了呆,殷玄弋却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娘子井瞧,似乎对叶迟的目光浑然不觉。 叶迟呆呆的盯了他一会,眨巴着眼睛道:“你睫毛好长。” 殷玄弋:“……” “大姑娘的睫毛都没你长。”他说着话,手又极为欠抽的伸了过去,作恶的捂住了殷玄弋一边眼睛,十分讨嫌的说,“你眨眨眼睛,我感受感受。” 殷玄弋:“……”他脸色铁青的捏了叶迟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去,“荒唐!” 叶迟笑嘻嘻道:“大师兄你别生气嘛,我是真心实意的夸你,你看我真诚的眼睛。”他说着就要把脸往殷玄弋脸上凑,殷玄弋眼睛微微睁大,一巴掌把他从树上糊了下去,没成想叶迟一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作死拉着他一同往下坠。 井边上的木桩子还林立在那,眼见着叶迟后背就要撞过去,殷玄弋瞳孔一缩骤然揪着叶迟翻了个身,术法都忘了用,就这样实打实的滚到了木桩里面,背部撞在青石地上,身上又压着两个人的重量,殷玄弋眉心一皱,生生咽回了一声闷哼。 叶迟晕头转向的在空中旋转一周,脸磕在殷玄弋胸口,他回过神后首先闻到的是一阵熟悉的安神的木香气,他一愣,记起良沅说过的话,安息木有镇魂的功效,就在殷玄弋胸口。 他不知怎么就想再确认一遍,一骨碌坐起身,就要去扒殷玄弋的衣服,殷玄弋眸色一动,握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叶迟看着他,脑袋里袋稀里糊涂,诚实的道:“你就让我看一眼。”然而他本质轻佻,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殷玄弋握着他的手没动,叶迟现在正以一种好死不死的姿势骑在殷玄弋腰跨间,鬼娃娃落在一边地上,好奇的看着他们,“咿呀”叫了一声。 殷玄弋撇了一眼鬼娃娃,鬼娃娃别过脑袋不看他,它气性大的很,一直记着殷玄弋抓它那一下。 叶迟挣了两挣没挣开,只能讨饶道:“好好好我不看了,大师兄你放开我,手疼。”他早已不是无界山的弟子,还称殷玄弋是大师兄原本是不合适的,殷玄弋却也一直没纠正。 他静静的看了叶迟一会,见他眼梢耷拉着,一脸无辜又可怜,藏在眼中的小精明却又要呼之欲出,他身经百战,自然看得出叶迟抖得这些小机灵。叶迟的手腕是少年一般的纤细,握在手中腕骨分外明显,殷玄弋稍稍放松一点,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低声问他:“你想看什么?” 叶迟撅着嘴指他胸口:“你胸口的到底是什么?” 殷玄弋眼神微动,他一字一顿的问叶迟:“你想知道?” 叶迟毫不犹豫的说:“想。” 殷玄弋就这样静默着看了他好一会,欲言又止几次,还是摇头道:“跟你没关系。”他放开叶迟的手,“起来。” 叶迟面不改色的揉了揉手腕,趁殷玄弋不备劈手就去剥他衣服,殷玄弋手指一动,他两只作怪的手还没扒开衣襟就被三清链锁在了一起,叶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行云流水的就趴到他胸口开始哭:“玄弋哥哥,你又用术法欺负我。”边哭边用力嗅了嗅,脑筋又开始劈叉,“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殷玄弋:“……”他终于没忍住,一掌把叶迟拂了下去。叶迟跟鬼娃娃滚到一起,他假哭两下,灵机一动,把手凑到鬼娃娃嘴边,“小可爱,你饿不饿,吃不吃锁?” ... ... 正文 第35章 骊山老母(七) 叶迟刚一恢复意识就感觉头疼欲裂,仿佛他脑袋里被谁安了根弦,正有顽皮小儿伸了手随意拨着玩,疼的他忍不住抱着脑袋蜷缩了起来。 他忍过一轮漫长的疼痛,直到痛楚变得麻木,才堪堪回想起一点昏迷之前发生的片段。 他记得先是有声音叫他,接着他循着声音进入了一个古怪的地方,并在那里看到了一块无字石碑。那石碑甚是诡异,碑下殷红如血,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后来石碑前无端端出现一个跟殷玄弋八分相像的人,还打伤了他……再来是,他质问他擅闯禁地? 脑中的疼痛忽而又拔高着跳了跳,叶迟“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恍惚觉得脖子里有点凉,囫囵着用手一摸,也摸了一手凉。他呆得片刻,支离破碎的神思这才聚拢,睁开眼垂着看了看,鬼娃娃两个软趴趴的小辫子在他下巴处晃悠,似乎感觉到他醒了,它埋在叶迟脖子里的鼻子吸了吸,呜咽了两声,终于肯将脑袋抬起来。 当初那些弟子想将它从叶迟身上剥下来的时候,它抓死了不撒手,仿佛是天生长在叶迟身上一样,最后没办法,就把它一并送来了这里。 叶迟忍过又一轮的疼痛,这才有余力去看周遭的环境,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空旷的石室中,身下躺的并不是床,而是一块凸起的石头。 石头无棱无角,呈不规则圆形,石面尚且光滑,他躺着也不觉难受。 这地方陌生的很,也不知道是哪里,叶迟看了片刻,慢慢坐起了身。鬼娃娃大概怕压坏了自己身娇体弱的主人,小腿蹬了两下,从他胸口滑下去,扑到了他还算结实的大腿上,小巴掌拍了拍,“依依呀呀”的发出一串学语声。 它原本是个闲不住的多动症,在叶迟脖子里一动不动一天,又闷又伤心,现在急需主人哄哄它。 叶迟果然乖觉,抬手撸了撸它两根稀松的小辫子,有心想说点闲话解解闷却发现喉咙发紧,还是疼。 只能讪讪住口。 他心里疑惑丛生,这是哪? 打伤他的那人是谁?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存了一脑袋的问题,奈何脑筋一抽一抽的疼,想不两下就要被打断思绪。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去,原本肤色就偏白,这时候白的真跟刷了层白面一般,束发的发带也不知所踪,微卷的黑发如云铺下,颜色对比分明,形象可谓十分瘆人,可以就地扮一回白惨惨的妖魔鬼怪。 以至殷玄弋进来的时候,都被他这幅模样吓了吓。他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的小碗,碗里是稠得发黑的不明液体,散发着一阵丧心病狂的苦味。 叶迟见了他,出了三分窍的灵魂这才安定下来,这样一想他现在至少是安全的。他有口不能言,只能巴巴的向殷玄弋伸了手,跟从电视机里想往外爬的贞子小姐不谋而合,都像要去害命。 小碗里平静的汤水微微漾出些波纹,殷玄弋神色不动的走上前,把药碗递给叶迟,“把药喝了。” 叶迟一见殷玄弋,似乎总能解锁一项名为“不分场合无理取闹”的被动技能,他现在连自己的祸福都不知道,还有心思耍无赖,气若游丝的说,“我手上没力气,你喂我喝。”声音沙哑的十分应景。 殷玄弋默默的看了他好一会,还是把药碗轻轻凑到了他嘴边。叶迟无理取闹归无理取闹,药再吓人他也还是要喝的,他现在头疼的只想撞墙,身上也确实没力气,跟刚被抽筋扒皮了一般,又酸又疼又难受。 他“咕嘟咕嘟”喝完一碗药,药的口感大概能毒死一头大象,他却脸色都没变一下,喝完了抿了抿唇,开口道,“我没死?” 殷玄弋把空碗搁到一边,不想理他这个显而易见的蠢问题,他捉了叶迟一只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息,发现他体内灵气四散,几乎不能察觉,是真伤的不清。 他恍惚又想起当时叶迟七窍全是血,死了一般卧在地上,他那时心中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并不想他死,而且这感觉直到现在都在他心口萦绕不去。 叶迟看他眉头微蹙,心里突的一跳,试探着道,“我是不是废了?” 殷玄弋眉目渐平,淡淡道,“没有。”他说完,手指微微用力,一股灵息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叶迟体内,但叶迟经脉刚受过创,哪怕他这股气息再温和也受不住,当即闷哼一声,疼得哆嗦起来。殷玄弋旋即收手,他略一考量,拂袍上了石台,盘腿坐于叶迟对面,神色依然清冷,简明道,“盘腿,另一只手给我。” 叶迟也察觉出了自己体内行气紊乱,他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殷玄弋耐心的等他想完,又说:“把手给我。” 叶迟静静的注视了他一会,最终把鬼娃娃放到一边石台上,他盘好腿,把两只手全部伸给了殷玄弋。殷玄弋虚虚搭上他脉门,为了不伤到他,灵气汇成两股细小的气流一点一点往他体内输送,先助他修复受损经脉,把四散的灵流重新聚集起来。 这个过程冗长又耗费精力,不一会殷玄弋额头就出了一层薄汗,叶迟察觉到了,刚要说话,殷玄弋已经淡淡道,“闭眼。” 叶迟睁着眼又看了他一会,这才闭上眼睛。他想,这下完了,这活生生的人情,以后要怎么还? 他们这一坐就坐了将近四个时辰,这里是无界山弟子犯了重过关禁闭的地方,平时不许其他弟子出入,念在叶迟重伤在身,才被允许送药。 殷玄弋从小在无界山长大,成年之前未曾下过山半步,虽天资过人,然所见所闻终究是方寸之地的纸上谈兵。无界山千年仙山,灵气渐微规矩却愈磊愈多,门中弟子向来对他恭敬不逾矩,及至他之后下山历练,遇到的人所言所行多半也谨言守礼,知道他的身份断不敢对他撒泼,至今连质疑的声音都没听过。叶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了,算是让他开了眼,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混起来理直气壮、全不要脸。 修仙之人摈七情六欲,其实也不是无病□□,清修久了各种感情都会淡入心里。于殷玄弋来讲,善恶只是一个念头,苍生只是一种说法,他行事讲的终究是规则而不是感情,但也是因为规则,行事才会更加黑白分明。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觉,他心中的规则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叶迟撼动了一分,他不知道,如鬼娃娃这样一个危险的异类,为什么他就能无条件的袒护,又全心全意的对待。 殷玄弋眸色一动,一直淡漠的脸上显出了一点迷茫。 如果他知道自己也是异类,也会如此待他吗? 叶迟总是跳脱在规则之外,是非、黑白、善恶、对错,全凭自己主观判断,他说他只当鬼娃娃是一把利刃,害人的不是它,而是拿着它的人,又如他承认王寡妇该死,却又会在她死后替她保全名声。 他明明是混的,却又混的这样心思玲珑。 殷玄弋嘴角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收手调匀气息,突然对叶迟正色道,“你拜我做师父吧。” 叶迟将将睁开眼睛,懵了一下,“啊?”他眼带桃花总像含着□□,这时候居然懵出多几分缱绻之意,看来是天生的多情命。 殷玄弋眼角一跳,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私闯禁地是为大过,即便无意为之,非嫡系弟子皆需被遣送下山。” 他这话说的明白,叶迟这次闯的祸非比寻常,是要被赶下山的,除非能有个够资格的人收他做嫡传弟子。 这是明摆着给他开后门,叶迟觉得这人情欠的跟滚雪球一样,再这样下去非以身相许不能报。他当即道,“千万别,你收我这么大一个徒弟,将来都不能为你养老送终,多不划算。” 他说出的话永远别出心裁,连拒绝的理由都骨骼清奇,一般人实在望尘莫及。 殷玄弋神色渐淡,没接话。叶迟又忍不住嬉皮笑脸,改不了犯贱:“况且你收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芳龄恰当的弟子,别人要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怎么办,师父。”他这一声师父又是卯足了劲的撒欢腔调,黏腻的像是情话一般,殷玄弋果然冷下脸色。 他拂袍落了地,转身就欲离开。 叶迟一伸手拉住他衣摆,知道自己犯了混,补救道,“我不是不识抬举,你给我做师父绰绰有余,只是我觉得要做你徒弟多有不便,还是做师兄弟自在些。”他对殷玄弋微微一笑,自信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另有办法可以不下山。” ... ... 正文 第36章 黎山老母(八) 叶迟一路绘声绘色的描述吃了鬼的怪物是如何三头六臂,他又是如何英勇神武,讲到激动处更是眉飞色舞,虽然基本都在扯淡,殷玄弋还是静静的听着,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叶迟说了半天见他不吭一声,没人跟他顶杆他反而无趣,就拿胳膊肘捅了捅殷玄弋:“你怎么一点不好奇?” 殷玄弋道:“好奇什么?” 叶迟干巴巴道:“人能不能长出三个脑袋这种事。” 殷玄弋平淡道:“三个未曾听闻,两个倒是有。” 叶迟眼睛一亮,莹莹聚光,像某种乖巧的动物。殷玄弋别过目光,继续道:“据记载,鬼族秘术可使一躯前后各一头,同活,能观八方。” 叶迟听的稀奇,但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心思又活,总跟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他想过一回,问道:“那头顶怎么看,岂不是两个脑袋要打架。” 殷玄弋:“……”他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叶迟这话虽然问的驴唇不对马嘴,却又掐着重点,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叶迟不过喜欢四处找刺,也没想殷玄弋真的回答,之前曾从良沅口中听过一次鬼族,鬼族圣物安息木就嵌在殷玄弋胸口,他不明所以:“鬼族是指真鬼?” 殷玄弋侧目看他,顿了顿,才道:“鬼族并非真鬼,他们居于丰都鬼域之内,收留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由此得名。” 叶迟若有所思的垂眸道:“原是如此。”错过了殷玄弋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鬼族人尽皆知,为什么叶迟却似乎全然不晓? 他们走着也很快到了盘龙山山脚的神祠前,这神祠修建的有些年头了,中间翻新过几次,可能工匠手艺欠佳,新漆旧梁错落斑驳,坑坑洼洼,十分不像话。祠堂红木大门紧闭,叶迟觉得不对劲,一挥手拍开了木门,一股*的气味立刻扑出来呛了他一鼻子,他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什么味道?” 殷玄弋目色一沉,低声道:“干尸。” 叶迟吓了一跳,收回脚不动了。 殷玄弋脚下阴阳鱼显现,纯阳乾卦亮了亮,一道屏障立刻罩在了两人身上,叶迟感觉空气一下恢复过来,隐约中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木香气。 殷玄弋当先往祠堂走去,他从门口往内只看了一眼,就回身挡在了叶迟身前,语声平淡道:“不用看了。” 叶迟大概能猜到内里情形,只问:“有几个人?” 殷玄弋道:“六具。” 叶迟心里莫名一跳,六具尸体的话,不就与去无界山求援之人的数量对上了? 他心道:“竟是都遇害了。” 叶迟就把从小摊贩口中听来的事如数告诉了殷玄弋,殷玄弋沉吟一会,道:“上山看看。” 两人依然是徒步往盘龙山走,刚一入山,叶迟脑中就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系统风格依然简洁到不近人情,绝不多说一个字,殷玄弋不知怎么察觉出他脸有异色,出声询问他:“怎么了?” 叶迟回神,前面刚正经了两回,又不肯好好说人话:“大师兄,你老盯着我看,想干嘛?” 殷玄弋平静的转过脸,脚下步子快了一分,不想理他。 叶迟不要脸道:“是不是瞧我长的帅气逼人,看上我了——诶大师兄你往哪里走,这边。” 殷玄弋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走岔了道,差点一头撞到树上,他脚下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拐回正道,却见叶迟脸都笑歪了。他静静的盯了叶迟一会,脸上表情莫名就松了松,但不过一瞬,他又绷住了上弯的嘴角,不肯露出一点端倪。 娘子井一事原本事态严峻,两人心底多少都有些压抑,被叶迟胡搅一番,从恐怖片转了搞笑片,不过晓是如此,叶迟还是留着几分当心的。 开法眼时限还没过,自从进了山,别说是人,连只鬼都没有。如果说鬼吃鬼会变强,那要是吃了整个山的鬼,该强成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之前在娘子井边遇到的一只无头小鬼,它说这山里有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而让叶迟在意的还不止这山上太过干净,鬼娃娃自从入山就一直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不似往常非要闲不住的自己遛自己,他心知它对煞特别敏感,但普通鬼煞它不会放在眼里,那此地的煞肯定就非同一般。 又走得一刻,降世突然亮了亮,殷玄弋眼珠斜向一错,指尖瞬间划出道剑气,一下往侧面劈去,他剑光一至,立刻有什么东西从那边一闪而过,叶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殷玄弋纵身追过去,叶迟刚想提气跟上,突然感觉脚踝一凉,他低头一瞧,一双煞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在他脚腕之上。 叶迟心知有异,他心念一动,桃木剑携灵力往脚下空隙刺去,然木剑刚一触地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竟前进不了分毫。 地底的手忽然猛力一拉,叶迟立刻往土里陷入三分,脚面到了泥土之下。 他心下骇然,右手一抬,脚下泥石层叠而起,只一瞬就豁开了一个大洞,他定睛往洞底一看,看到一个纤细又惨白的人影。那人不过少年身量,周身赤|裸,一头长发没入泥土不知长短,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过头的面庞,面庞之上五官姣好然双眼猩红,毫无表情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周身的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不及细想,招剑就往抓住他脚踝的双手砍去,剑还未至,少年没入土中的头发却突然暴起,一下缠住了桃木剑,两厢一抵,叶迟竟然挣脱不了。 此物似人非人,却又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大不相同,他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力量却高出一大截,甫一过招叶迟就知不是对手,他心念电转,双腿骤然一弯,想借力跃起,却不想少年扎入泥土的头发又分出几束,一下就往他面门袭来。 桃木剑尚被缠住,叶迟手腕一抬,泥土瞬间在面前筑起一道屏障,然头发却挟着千钧之势,只被阻了一瞬,就直穿而过。叶迟脚又被束,无法腾挪,他眼睛骤然睁大,却在此时,鬼娃娃猛然双眼大开,叶迟恍惚间竟听到一声滚雷似的气流相撞声,黑发被逼退,鬼娃娃却也痛苦的“唔”了一声,右边白目流出黑色的血来。 叶迟心跳剧烈,那头发受挫一回,竟然转而缠住了叶迟大腿,叶迟不做他想,猛得聚起灵力把鬼娃娃推了出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腿上头发猛力一扯,他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一下往下坠去,竟生生被拉入了泥土之中! 等他身形消失,原本飞起的土石骤然失力,掉落下去,把坑洞重新填平。 鬼娃娃紧闭双眼,四肢并用的爬回叶迟被拽走的地方,却哪里还有人,它眼下挂着黑血,焦急的“呜呜”哭了起来,直到被赶回的殷玄弋拎起来,它才惶急的叫了两声,却口不能言,无法告知殷玄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玄弋当初追着黑影而走,那影子速度极快,尽往荆棘茂盛处钻,殷玄弋追了一会觉出不对,降世离鞘剑身一分为八,以惊雷之势阻住了黑影的去向,等他闪身而至,却骇然发现那不过是一团黑色头发。他当下一愣,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喃喃念了一声:“叶迟……” 他心知中计,想起叶迟安危心下已乱,耳中“嗡”的一炸,心口恍惚间竟多了一个心跳,安息木浅淡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他额角青筋一跳,勉强压下那股惊慌,身如残影往来处飞掠,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然而等他回去,哪里还有叶迟? 他就这样定定的笔直伫立在那,面目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胸口的安息木生出细小的根茎,沿着血液爬满了他周身,殷玄弋脸上现出青色的纹路,仿若活物在他皮肤下游弋不止。鬼娃娃被他提在手上,忽然睁开了额心第三只眼睛,金红光芒一闪,殷玄弋猛得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昏睡过去的鬼娃娃抄入怀里,御剑飞起,往水龙吟方向直飞而去。 …… 叶迟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声音原本显得遥远,但随着他神思逐渐回笼,滴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耳边。 他眉心一蹙,眼皮颤了几颤,终于睁了开来。 周围晦暗不明,有几道隐约的光团照下,偶尔细碎的摇晃一下,他骤然一惊,回过神来。 叶迟眼中神色几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周遭,只见四处支棱着岩石石柱,水滴沿着顶部石柱缓慢的滚落,溅在底部石块上,就是“滴答”一声脆响。 ... ... 正文 第37章 骊山老母(九) 叶迟兜兜转转,悄无声息的回了原先的客栈,客栈后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交头接耳声不绝。两具尸体已经被搬到屋外,院内点上了火把,照的敞亮,那粗布麻衣的妇人跪在两具尸体之间哭,哭到最后竟然直接昏死了过去,人群又是一阵躁动,把她给抬走了。 叶迟飞快的眨了下眼睛,他别过脸去不知所想,脚下轻点一跃钻入了二楼客房之中,他下脚极轻,未发出任何响动。 这屋子已经被搜查过,门被撞开还没来得及阖上,桌子也有不自然的移位,他转去床榻旁,和衣卧躺上去。外面的灯火穿过未掩的窗口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仓促的残影,人声依然没有停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叶迟翻了个身,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底下的人在议论这一家三口,那青年是掌柜的儿子,因吃了娘子井的水已经卧床半月有余,一直是半昏半醒,身上长过一次脓疮,后来却又自己好了,但人仍是不见清醒。 叶迟回忆了一遍他在房中看到的情形,青年的神智已经不正常到了古怪,行动上全然不像个人,倒像丧尸一样,见人就咬。 叶迟想:“这井里的水居然邪门到这个地步了吗?” 吃了井水的人不单单是掌柜的儿子,还有其他人也还卧着,随时都有异变的可能,他必须尽快去山上调查源头,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这一个镇子的人恐怕都会陷入危险。 外面吵过一段光景渐渐也散了,叶迟想着事情朦胧间就睡了过去,他这一觉睡的极不舒坦,似乎是被梦魇住了,总会皱起眉头,鬼娃娃担心的在周围爬来爬去,最后干脆贴到他脖子里,一起安静了下来。 天刚露出一点泛白的颜色,叶迟忽然一下睁开了眼睛,他脑中一片煞白,似乎是做了个噩梦,却一点都想不起梦的内容。 他神色木然的盯了一会天花板,这才半坐起身来,他一动,鬼娃娃立刻就攀着他的脖子落了下来,四肢并用的在他肚子上打了个滚。叶迟一只手把它拎起来,鬼娃娃就高高兴兴的在他手臂上做了一连串高难度翻滚运动,玩了一会后才稍歇的趴到他肩膀上,多动症一样扭了扭,“咯咯”笑了一声。 叶迟拍了拍它撅起的屁股,刚想下床,却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是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他呆了一呆,十分垂头丧气的低声道:“这不能吧,睡地板也能养成一种毛病?” “醒了?”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但这声音熟悉不过,叶迟心里的惊才起了个头就被喜给压倒了,他循着声音回头看去,眉毛一扬,面上硬是没露声色:“大师兄,你怎么在这?” 殷玄弋就站在窗格旁边,天光微明,照在他俊秀的脸上,把他的眉目晕染出一种水墨幽深的颜色,像从悠远的远方披着晨露穿透天光而来。 他神色依然浅淡,在叶迟身上流连一阵,转眼看向窗外晨光,淡淡道:“我路过此地,听到些动静,过来看看。” 叶迟从地上爬起身:“那两人不是我杀的。” 殷玄弋说:“我知道。”他有些生硬的解释道,“我查看过他们的尸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所伤的痕迹。” 叶迟一愣,随即道:“你来得正好,这镇上恐怕要不太平了,问题都出在一口井上。”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叶迟刚想转身出门,忽然想到什么,他退到殷玄弋身边,嘻嘻一笑,双手一张忽然就抱了上去,“大师兄,这才不到一日我们就又撞在一起,老天爷肯定知道我想你了,要成全我。” 他早已没心没肺的把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心里还美美的在想:“良沅那什么狗屁外挂,哪里及得上大师兄一成战力,一边呆着去。” 殷玄弋被他大喇喇搂得密不透风,他身上明显僵了僵,跟个人柱子一样任由叶迟搂着立在那里,脑中意外的记起第一次见到叶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冲上来就要抱人。 他心里莫名就起了圈不大不小的波澜,眼角跳了几跳,还是伸手把叶迟拂了下去,轻声道:“走吧。” 叶迟被他冷惯了也不在意,他抬手翻上窗棂,回头对殷玄弋说:“我身上还悬着命案,可不敢大摇大摆的走大堂,委屈大师兄跟我走个‘非君子之道’。” 殷玄弋看着他淡淡道:“无妨。” 叶迟倏忽就跃了出去,殷玄弋也跟着穿窗而过,两人在天光微明间一前一后在屋顶飞檐走壁,四下悄寂不闻人声,天地将醒未醒,一时静默无两。 他们很快就到了娘子井上方,叶迟停在许愿树树干上,殷玄弋落在他一步开外,叶迟脚步一挪,直接把一步给挤没了,他似乎也没觉得离太近,指着底下被封的井对殷玄弋说:“这下面就是娘子井,这井里的水有古怪,死的两人有一人就是因为喝了这水突然发狂,咬死的另一人。” 殷玄弋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说话,叶迟说话带出的气流微妙的在他脸侧滚了滚,他稍嫌不自在的快速眨了眨眼,竟没注意叶迟讲了什么。 叶迟见他不说话,侧头看他,他们之间原本就没剩多少距离,叶迟一侧头,几乎就要亲到殷玄弋,他自己先呆了呆,殷玄弋却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娘子井瞧,似乎对叶迟的目光浑然不觉。 叶迟呆呆的盯了他一会,眨巴着眼睛道:“你睫毛好长。” 殷玄弋:“……” “大姑娘的睫毛都没你长。”他说着话,手又极为欠抽的伸了过去,作恶的捂住了殷玄弋一边眼睛,十分讨嫌的说,“你眨眨眼睛,我感受感受。” 殷玄弋:“……”他脸色铁青的捏了叶迟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去,“荒唐!” 叶迟笑嘻嘻道:“大师兄你别生气嘛,我是真心实意的夸你,你看我真诚的眼睛。”他说着就要把脸往殷玄弋脸上凑,殷玄弋眼睛微微睁大,一巴掌把他从树上糊了下去,没成想叶迟一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作死拉着他一同往下坠。 井边上的木桩子还林立在那,眼见着叶迟后背就要撞过去,殷玄弋瞳孔一缩骤然揪着叶迟翻了个身,术法都忘了用,就这样实打实的滚到了木桩里面,背部撞在青石地上,身上又压着两个人的重量,殷玄弋眉心一皱,生生咽回了一声闷哼。 叶迟晕头转向的在空中旋转一周,脸磕在殷玄弋胸口,他回过神后首先闻到的是一阵熟悉的安神的木香气,他一愣,记起良沅说过的话,安息木有镇魂的功效,就在殷玄弋胸口。 他不知怎么就想再确认一遍,一骨碌坐起身,就要去扒殷玄弋的衣服,殷玄弋眸色一动,握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叶迟看着他,脑袋里袋稀里糊涂,诚实的道:“你就让我看一眼。”然而他本质轻佻,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殷玄弋握着他的手没动,叶迟现在正以一种好死不死的姿势骑在殷玄弋腰跨间,鬼娃娃落在一边地上,好奇的看着他们,“咿呀”叫了一声。 殷玄弋撇了一眼鬼娃娃,鬼娃娃别过脑袋不看他,它气性大的很,一直记着殷玄弋抓它那一下。 叶迟挣了两挣没挣开,只能讨饶道:“好好好我不看了,大师兄你放开我,手疼。”他早已不是无界山的弟子,还称殷玄弋是大师兄原本是不合适的,殷玄弋却也一直没纠正。 他静静的看了叶迟一会,见他眼梢耷拉着,一脸无辜又可怜,藏在眼中的小精明却又要呼之欲出,他身经百战,自然看得出叶迟抖得这些小机灵。叶迟的手腕是少年一般的纤细,握在手中腕骨分外明显,殷玄弋稍稍放松一点,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低声问他:“你想看什么?” 叶迟撅着嘴指他胸口:“你胸口的到底是什么?” 殷玄弋眼神微动,他一字一顿的问叶迟:“你想知道?” 叶迟毫不犹豫的说:“想。” 殷玄弋就这样静默着看了他好一会,欲言又止几次,还是摇头道:“跟你没关系。”他放开叶迟的手,“起来。” 叶迟面不改色的揉了揉手腕,趁殷玄弋不备劈手就去剥他衣服,殷玄弋手指一动,他两只作怪的手还没扒开衣襟就被三清链锁在了一起,叶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行云流水的就趴到他胸口开始哭:“玄弋哥哥,你又用术法欺负我。”边哭边用力嗅了嗅,脑筋又开始劈叉,“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殷玄弋:“……”他终于没忍住,一掌把叶迟拂了下去。叶迟跟鬼娃娃滚到一起,他假哭两下,灵机一动,把手凑到鬼娃娃嘴边,“小可爱,你饿不饿,吃不吃锁?” 鬼娃娃“咯咯”笑了两声,也就地一滚,学着叶迟四脚贴地滚成了一只无尾狗熊,把叶迟的话当成耳旁风漏了过去。 叶迟凄凄惨惨的趴了一会,猫嫌狗弃的爬起来,仰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殷玄弋,刚想再耍个无赖,不远处忽然起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救——”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叶迟道:“那边!”殷玄弋即刻收了三清链,召出降世,拉了叶迟一把,叶迟单手抄起鬼娃娃,跃上飞剑,两人瞬息就往惨叫传来的方向去了。 ... ... 正文 第38章 骊山老母(十) 叶迟一路绘声绘色的描述吃了鬼的怪物是如何三头六臂,他又是如何英勇神武,讲到激动处更是眉飞色舞,虽然基本都在扯淡,殷玄弋还是静静的听着,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叶迟说了半天见他不吭一声,没人跟他顶杆他反而无趣,就拿胳膊肘捅了捅殷玄弋:“你怎么一点不好奇?” 殷玄弋道:“好奇什么?” 叶迟干巴巴道:“人能不能长出三个脑袋这种事。” 殷玄弋平淡道:“三个未曾听闻,两个倒是有。” 叶迟眼睛一亮,莹莹聚光,像某种乖巧的动物。殷玄弋别过目光,继续道:“据记载,鬼族秘术可使一躯前后各一头,同活,能观八方。” 叶迟听的稀奇,但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心思又活,总跟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他想过一回,问道:“那头顶怎么看,岂不是两个脑袋要打架。” 殷玄弋:“……”他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叶迟这话虽然问的驴唇不对马嘴,却又掐着重点,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叶迟不过喜欢四处找刺,也没想殷玄弋真的回答,之前曾从良沅口中听过一次鬼族,鬼族圣物安息木就嵌在殷玄弋胸口,他不明所以:“鬼族是指真鬼?” 殷玄弋侧目看他,顿了顿,才道:“鬼族并非真鬼,他们居于丰都鬼域之内,收留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由此得名。” 叶迟若有所思的垂眸道:“原是如此。”错过了殷玄弋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鬼族人尽皆知,为什么叶迟却似乎全然不晓? 他们走着也很快到了盘龙山山脚的神祠前,这神祠修建的有些年头了,中间翻新过几次,可能工匠手艺欠佳,新漆旧梁错落斑驳,坑坑洼洼,十分不像话。祠堂红木大门紧闭,叶迟觉得不对劲,一挥手拍开了木门,一股*的气味立刻扑出来呛了他一鼻子,他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什么味道?” 殷玄弋目色一沉,低声道:“干尸。” 叶迟吓了一跳,收回脚不动了。 殷玄弋脚下阴阳鱼显现,纯阳乾卦亮了亮,一道屏障立刻罩在了两人身上,叶迟感觉空气一下恢复过来,隐约中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木香气。 殷玄弋当先往祠堂走去,他从门口往内只看了一眼,就回身挡在了叶迟身前,语声平淡道:“不用看了。” 叶迟大概能猜到内里情形,只问:“有几个人?” 殷玄弋道:“六具。” 叶迟心里莫名一跳,六具尸体的话,不就与去无界山求援之人的数量对上了? 他心道:“竟是都遇害了。” 叶迟就把从小摊贩口中听来的事如数告诉了殷玄弋,殷玄弋沉吟一会,道:“上山看看。” 两人依然是徒步往盘龙山走,刚一入山,叶迟脑中就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系统风格依然简洁到不近人情,绝不多说一个字,殷玄弋不知怎么察觉出他脸有异色,出声询问他:“怎么了?” 叶迟回神,前面刚正经了两回,又不肯好好说人话:“大师兄,你老盯着我看,想干嘛?” 殷玄弋平静的转过脸,脚下步子快了一分,不想理他。 叶迟不要脸道:“是不是瞧我长的帅气逼人,看上我了——诶大师兄你往哪里走,这边。” 殷玄弋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走岔了道,差点一头撞到树上,他脚下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拐回正道,却见叶迟脸都笑歪了。他静静的盯了叶迟一会,脸上表情莫名就松了松,但不过一瞬,他又绷住了上弯的嘴角,不肯露出一点端倪。 娘子井一事原本事态严峻,两人心底多少都有些压抑,被叶迟胡搅一番,从恐怖片转了搞笑片,不过晓是如此,叶迟还是留着几分当心的。 开法眼时限还没过,自从进了山,别说是人,连只鬼都没有。如果说鬼吃鬼会变强,那要是吃了整个山的鬼,该强成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之前在娘子井边遇到的一只无头小鬼,它说这山里有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而让叶迟在意的还不止这山上太过干净,鬼娃娃自从入山就一直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不似往常非要闲不住的自己遛自己,他心知它对煞特别敏感,但普通鬼煞它不会放在眼里,那此地的煞肯定就非同一般。 又走得一刻,降世突然亮了亮,殷玄弋眼珠斜向一错,指尖瞬间划出道剑气,一下往侧面劈去,他剑光一至,立刻有什么东西从那边一闪而过,叶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殷玄弋纵身追过去,叶迟刚想提气跟上,突然感觉脚踝一凉,他低头一瞧,一双煞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在他脚腕之上。 叶迟心知有异,他心念一动,桃木剑携灵力往脚下空隙刺去,然木剑刚一触地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竟前进不了分毫。 地底的手忽然猛力一拉,叶迟立刻往土里陷入三分,脚面到了泥土之下。 他心下骇然,右手一抬,脚下泥石层叠而起,只一瞬就豁开了一个大洞,他定睛往洞底一看,看到一个纤细又惨白的人影。那人不过少年身量,周身赤|裸,一头长发没入泥土不知长短,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过头的面庞,面庞之上五官姣好然双眼猩红,毫无表情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周身的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不及细想,招剑就往抓住他脚踝的双手砍去,剑还未至,少年没入土中的头发却突然暴起,一下缠住了桃木剑,两厢一抵,叶迟竟然挣脱不了。 此物似人非人,却又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大不相同,他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力量却高出一大截,甫一过招叶迟就知不是对手,他心念电转,双腿骤然一弯,想借力跃起,却不想少年扎入泥土的头发又分出几束,一下就往他面门袭来。 桃木剑尚被缠住,叶迟手腕一抬,泥土瞬间在面前筑起一道屏障,然头发却挟着千钧之势,只被阻了一瞬,就直穿而过。叶迟脚又被束,无法腾挪,他眼睛骤然睁大,却在此时,鬼娃娃猛然双眼大开,叶迟恍惚间竟听到一声滚雷似的气流相撞声,黑发被逼退,鬼娃娃却也痛苦的“唔”了一声,右边白目流出黑色的血来。 叶迟心跳剧烈,那头发受挫一回,竟然转而缠住了叶迟大腿,叶迟不做他想,猛得聚起灵力把鬼娃娃推了出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腿上头发猛力一扯,他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一下往下坠去,竟生生被拉入了泥土之中! 等他身形消失,原本飞起的土石骤然失力,掉落下去,把坑洞重新填平。 鬼娃娃紧闭双眼,四肢并用的爬回叶迟被拽走的地方,却哪里还有人,它眼下挂着黑血,焦急的“呜呜”哭了起来,直到被赶回的殷玄弋拎起来,它才惶急的叫了两声,却口不能言,无法告知殷玄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玄弋当初追着黑影而走,那影子速度极快,尽往荆棘茂盛处钻,殷玄弋追了一会觉出不对,降世离鞘剑身一分为八,以惊雷之势阻住了黑影的去向,等他闪身而至,却骇然发现那不过是一团黑色头发。他当下一愣,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喃喃念了一声:“叶迟……” 他心知中计,想起叶迟安危心下已乱,耳中“嗡”的一炸,心口恍惚间竟多了一个心跳,安息木浅淡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他额角青筋一跳,勉强压下那股惊慌,身如残影往来处飞掠,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然而等他回去,哪里还有叶迟? 他就这样定定的笔直伫立在那,面目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胸口的安息木生出细小的根茎,沿着血液爬满了他周身,殷玄弋脸上现出青色的纹路,仿若活物在他皮肤下游弋不止。鬼娃娃被他提在手上,忽然睁开了额心第三只眼睛,金红光芒一闪,殷玄弋猛得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昏睡过去的鬼娃娃抄入怀里,御剑飞起,往水龙吟方向直飞而去。 …… 叶迟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声音原本显得遥远,但随着他神思逐渐回笼,滴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耳边。 他眉心一蹙,眼皮颤了几颤,终于睁了开来。 周围晦暗不明,有几道隐约的光团照下,偶尔细碎的摇晃一下,他骤然一惊,回过神来。 叶迟眼中神色几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周遭,只见四处支棱着岩石石柱,水滴沿着顶部石柱缓慢的滚落,溅在底部石块上,就是“滴答”一声脆响。 ... ... 正文 第39章 老祖墓(一) 事发地离的并不远,不过一弹指间,两人就御剑飞至,叶迟还在半空就看到了底下与客栈后院一模一样的情形,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的脖子里,凶狠的撕咬着身下人的血肉。他头皮还是不由自主的炸了炸,殷玄弋迅速劈出一道剑气,直接震飞了其上那人,再捏个诀,把还想往回扑的怪物束缚在了原地。 叶迟摈除杂念,从飞剑上一跃而下,他一瞧被咬之人,喉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大动脉破裂,殷红的鲜血成股成股的往外冒,半条命已经丢了,剩下半条苟延残喘的盯着叶迟,眼中的恐惧扭曲又绝望。 殷玄弋随后落下,他手中迅速拢了一团光,罩上那人颈间伤口,然收效甚微,已经回天乏术。 他眼中现出一丝冷光,降世直指咬人的怪物,那怪物蓬头乱发,污血溅得半边脸有如恶鬼,孜孜不倦的想用牙齿去噬咬东西,像条怪蛇一下一下的坤直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叽咕”有声,浑然不似个人了。 叶迟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哪怕已经见过一回此情此景,依然没能根治他骨子里的圣母病,他拦住殷玄弋:“先别杀他,也许能救。” 殷玄弋轻轻瞥他一眼,依言垂下剑尖,虚空画了个符,一掌推到那人印堂,封住他的魂魄,强制他沉睡过去。 这一次变故起在黎明,有起的早的镇民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见了此间情景有人当场就吐了,还有昨晚见过掌柜死状的,也惊恐的叫了起来。 混在其中的店小二认得叶迟,立刻起了一声尖叫:“是他!就是他!”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叶迟,不知道是怒是怕,“就是他杀的!昨晚也是他!” 人群立刻起了一阵骚动,磕磕绊绊要往后退,一双双眼睛露出了不一而足的惧意,意见空前统一,都把叶迟当成了吃人饮血的魔鬼。 殷玄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叶迟会被当成凶手,他心里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清越的声音淡淡道:“你们家中,可还有人喝了娘子井水卧床不起的?” 人们见他气度不凡,手中宝剑光华流转,一看就是金贵之人,他这骤然一问,有人应道:“好些人都因喝了井水生的怪病……你是什么人?” “他还能是什么人,你们自己搬的救兵还不认了?”叶迟专心致志的发了一会愁,操心完这些np的智商,他弯过脑袋扫了一圈在场诸人,言简意赅道:“不想死的就把家里卧病的都弄过来,统一回收。” 场上静默了一会,有人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啊!!——”他话音一落,镇子里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尖声穿过了众人的耳膜,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殷玄弋刚要动作,叶迟快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好好劝他们,把得病的都聚集起来,我去。” 他说完,也不等殷玄弋回应,提身纵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屋舍之中。 叶迟提着一口气,紧绷着一张脸,他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极不适应,神经却像是麻木了,一味的催促他快点。 他刚一落地,就被血腥味扑了一脸,这里的血味比之前浓重了不知好几倍。 叶迟心下一沉,循着味道奔去了一处巷子,巷子里拉拉杂杂,有个破布一样的人伏在地上爬,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血填的小溪,却尤不肯放弃,仿佛觉得自己能爬出一线生天。 叶迟两步跨过去,他出手按下那人肩膀,那人转过脸来,叶迟瞳孔猛得一缩,是之前指给他们娘子井的小摊主。 他眼睛已经聚不起光,不知把叶迟看成了什么,当下骇得痉挛起来,一下挣脱叶迟的手,又往前爬出两步,却又突然像卡壳一般,彻底不动了。 叶迟压下心口翻滚的一点血气,还没下一步动作,鬼娃娃忽然“呀”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十分仓促,叶迟一惊,本能的就地打了个滚,堪堪躲过欺上来的牙齿。 他惊魂甫定,看向袭来的东西,赫然是个受井水感染的人,只是他浑身布满了头发,四肢以一种猛兽的姿势伏地,乱发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来不及惊讶,那怪物已经四肢一蹬,直往他扑了过来,它行动居然迅捷无比,擦着叶迟背部而过,尖利的指甲一下就划破了他的衣服,“刺啦”一声轻响。 鬼娃娃三目同开,却被叶迟轻描淡写的抹了回去,他轻声道:“没关系。”说话间又是一跃躲过来人攻击。 他食指一勾召出桃木剑,借力反身一跳,一剑擦过怪物颈部,没想到那东西浑身毛发居然一下汇聚起来,抵住了剑刃,并迅速沿着剑身往叶迟手上卷来。 叶迟眼光一凛,立刻撤手,往地上一拍,脚尖飞起,一下踹上桃木剑剑柄,他周身灵力一爆,这一下极为刚猛,桃木剑一下穿透乱发,钉上了那人咽喉,那人发出一声怪物一样的啸音,桃木剑已经自行回了叶迟手上。 叶迟往后拉开一段距离,警惕的盯着那怪物,只见他破开的伤口中飙出青色的血来,但那诡异的血液却又在接触空气后一下化灭无形,了无痕踪。 那怪物似乎极为痛苦,嘶鸣一阵,猩红的眼睛爆发出滔天恨意,不管不顾就往叶迟飞身扑来,他张着巨口,露出内里错落暴涨的利齿,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样子。 叶迟暗叹一声,手下聚起灵力,猛得一窜,贴身避开袭来的利齿,他一下拔高身形,飘至半空,剑尖指下,一下就没入了怪物的天灵盖。 怪物这下连吭都未吭一声,身体像被吸干了水分,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竟然枯成一条人干,彻底死了。 叶迟拔出桃木剑,落回地面,目光入定一般不知所想,鬼娃娃在他怀里爬了一爬,他回过神来,低低的冲它笑了笑,把剑别回腰间,沿着巷子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回,发现了另外两具咬喉而死的尸体。 他眼中的光一下暗下去,却也只一瞬,就又恢复如初,叶迟抿了抿唇,提气纵身,往殷玄弋所在的方向掠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了更多的人,人们小声的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惶恐的颜色,心有戚戚的看着中间场地被安置的病人,更有病患家属在旁边小声啜泣,却没人有心思去安慰他们。 殷玄弋正在逐个画符,封住他们的魂识,叶迟不声不响的走到他身边,安静的看着。殷玄弋额头见了汗,太阳穴附近滚下一小颗汗珠,落到了下巴上,缀在那要落不落的样子,叶迟定定的看了会,食指伸过去捻走了那颗小珠子,却还是没说话。 殷玄弋身体细微的一僵,终于侧目看向叶迟,叶迟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气,脸色苍白,他心中一动,轻声问他:“没事吧?” 叶迟不做声,只摇了摇头,末了还对他笑了笑,这一笑笑的十分勉强,显然并不高兴。 他知道叶迟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却无法理解,所以也只好跟着沉默,手下不停的把送过来的病患一一封住。 叶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心里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总算不再像个破风箱,一惊一乍的呼吸了。 他看向中间昏坐一团的诸人,竟然有三四十个之多,老镇长在一边忙忙碌碌的安排,焦躁的像一只下了油锅的蚱蜢,一边跳脚一边又像随时要断气。娘子井镇打他接手,出过最大的事不过惨死了一个王老爷,其余鸡毛蒜皮的小事全不足挂齿,现在竟然一跃登顶,大难临头了。 等殷玄弋把人都处理完毕,老镇长赶紧颠颠的跑过来,他拿着袖口擦一擦满头满脸的冷汗:“侠士,接下来要怎么办?” 殷玄弋淡淡道:“暂且先别去动他们,我会查明原因,想办法让他们恢复。” 老镇长忙忙鞠礼道谢,叶迟忽然道:“人都在这里了,没有漏下的?” 老镇长看向他,回道:“都在了都在了。” 殷玄弋挥手在那群人周围布上结界,对叶迟说:“我们走吧。” 叶迟眼尖的看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知道他是灵力消耗过度,当即道:“不着急,这事多半是盘龙山那条蛟龙搞的鬼,我听说镇民们还给它建了祠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他声音放的极低,避着众人,只殷玄弋一人听到。 叶迟指了祠堂方向,殷玄弋刚想招降世御剑,叶迟按下他的手,凹出一脸含糊的严肃:“我刚才弄死了一只怪物,心里慌,你陪我走一会。” 殷玄弋明知他这话不太可信,还是撤了剑诀,轻声说道:“好。” ... ... 正文 WwW.lwxs520.Com第40章 老祖墓(二) 老祖墓(二) 叶迟当即就要暴跳如雷,却还能想到不便当着殷玄弋的面发作,最后只能暗自咬牙,心道:“良沅你最好别被我抓到!” 莲花池里的水并不深,叶迟赶紧淌水过去把在里面扑腾的鬼娃娃捞起来。他行过一道水线,静默在水中的睡莲被分开,照入其中的月华突然亮了起来,像一盏盏被点亮的萤火之灯。 鬼娃娃入水并没大碍,它甚至扑腾的挺欢,被叶迟捞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处是干的,滴滴答答往下掉水,还打滚似的在叶迟怀里蹭,又蹭了他一身的水,到最后叶迟身上也没几处干的。 他一巴掌糊上鬼娃娃的光腚:“真该把你浸猪笼。” 鬼娃娃“咯咯”一笑,十分不惧他,又张着没牙的一张小嘴,在他身上啃来啃去,可惜有心无力,连三瓜两枣的印子都啃不出来。 叶迟叹气,觉得他这是主人的头衔奴才的命,只能抱着小祖宗又淌水回了岸边。 殷玄弋伸手拉他,叶迟刚握住他的手却忽然感到浸入水中的双腿被一阵极强的力量攫住,殷玄弋似乎察觉,眼色立刻一寒,手上瞬间加力。叶迟别在背后的桃木剑却在这时忽然大亮,他只来得及把鬼娃娃往紫苑一丢,整个人就被力量带进了莲花池的中心,殷玄弋紧紧握着他的手,居然也一下入了水。 两个人因为冲力撞在一起,叶迟被撞的七荤八素尚不能回神,殷玄弋却已经手指掐诀,已然发现体内空空,居然用不上灵力。 叶迟缓过劲,借着殷玄弋的肩膀在水中站稳。他心中一想就知道这事肯定跟良沅有关,倒也都不怕,他取下桃木剑,发觉剑身清光大盛,那根不甚起眼的红线居然脱入水中,接着水中就起了变化,一圈一圈波纹从水底浮出,最后竟变成无数的白圈跟黑圈相互交叠。 睡莲中的月华忽然升起,被桃木剑悉数吸收,木剑通体更亮,紫苑忍不住道:“这水好奇怪!你们快上来!” 他说着就想涉水去拉人,被燕凌一把握住肩膀,燕凌沉默不语的把他怀里一直想挣脱的鬼娃娃拎出来,甩手就扔还给了叶迟。 鬼娃娃一入叶迟怀里,垂头就要往水里扎,被叶迟提住脖子拎起来:“别喝,看看是什么东西。” 睡莲失了月光,重瓣逐渐合拢成了一个个花骨朵,然后一下没入了水中。 周围的黑白圈开始绕着叶迟跟殷玄弋旋转,准确的说是绕着桃木剑旋转,黑圈融入白圈,白圈吞噬黑圈,最后现出的竟然是一个太极图案,而叶迟手中的桃木剑正好在阴鱼的鱼眼处。 殷玄弋突然在叶迟耳边道:“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是太一心法。” 叶迟看向他,殷玄弋却别开视线,看向了阳鱼鱼眼处,那边还缺了一块。 叶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良沅之前说“条件已备齐”,难道是指这个?那阳鱼鱼眼又该放什么东西? 他忽然对池边的紫苑道:“紫苑,你过来。” 紫苑一直在岸边心惊的看着,见他们并不像有事,而水中图案又是以小就熟悉的太极,他暗暗松了口气,就要下水。 燕凌却握着他的肩膀不松开,紫苑回头看她,燕凌却直视了叶迟,声音冷然:“你想做什么?” 叶迟很干脆的道:“这池中法阵踩太极分布,阳鱼眼中缺阴魂,紫苑重阴体质,最为合适。” 燕凌也早已看出这与太一心法同出一源,她目光转向殷玄弋,殷玄弋冲她微微一点头,她这才放开紫苑。 紫苑乖巧道:“大师姐,他们都没事,不会有问题的。” 燕凌却不说话,往紫苑背后轻轻一拂,他身体立刻腾空而起,缓缓飞向了阳鱼鱼眼之内。 甫一入眼,整个图形立刻一亮,骊山老母远远望见,呆了一呆,嗤笑一声:“难道当真是天意不可违……” 太极图形一亮之后却又快速消弭,莲花池中忽然一空,三人皆往下落去,燕凌在岸上见了,立刻御剑过去,刚及拉住紫苑,忽然感觉体内灵力一空,也一并往无边黑暗落了进去。 四人落入太极阵中无形空间,周围先是一片黑暗,叶迟手被殷玄弋死死拽着,他两眼一抹黑,顺着他的手摸上去:“殷初?” 殷玄弋轻轻应道:“我在。” 叶迟安下心,抓着他的胳膊,睁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四周黑的十分彻底。 鬼娃娃依然**趴在他怀里,而桃木剑光晕湮灭,还握在他一只手里。 他把桃木剑别回后背,又喊道:“紫苑?” 声音回响几声,却没得到紫苑的回应。 殷玄弋道:“他们应该不在这里。”他说完这句,背后的降世忽然亮起来,他把降世送到叶迟手中,却没说话。 叶迟总算借着降世的光看清了他的脸,降世散发着幽蓝的冷光,照得他一张脸棱角分明,却平白又冷出几分,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殷玄弋一触到他的目光又别过眼,他淡漠的打量起周围坏境,叶迟也顺着用降世照了过去,这才知道她们原是在一处洞穴之中。 叶迟举着降世看了看头顶,却发现头顶的黑暗无法被降世的灵光驱散,他奇怪道:“这里会是哪?骊山之上怎么会有这么个地方。” 殷玄弋一时不答,往前走了几步,才淡淡道:“那个阵,应是无极老祖所布。” 叶迟听得一愣:“无极老祖?” 殷玄弋道:“你仔细看石壁上的图案。” 叶迟又把降世凑前一点,只见整面石壁上都是黑圈白圈,圈圈交叠,无穷无尽。他不明所以,猜测道:“这难道就是太一心法?” 殷玄弋道:“正是。” 叶迟心心念念的太一心法,猛然得见却如同看天书,直觉得一脑袋的圈,全不知讲的是什么鬼。他突然对殷玄弋油然而生一股佩服:“难为你看的懂。” 殷玄弋似乎摇了摇头,他道:“这只是一部分图形,应该还有文字叙述。” 叶迟拿着降世往他照去,却忽然发现他背后多了一个人,他心中骇然吓了吓,差点把降世扔出去,当即喝道:“你背后!” 殷玄弋闻声身体一侧,眼珠往后一瞥,却没看到身后任何东西。 叶迟却眼睛大睁盯着那个长发逶地的人,他身上松松的罩着一件灰布麻袍,手脚□□,头发披得满身皆是,十分像鬼。 像鬼…… 叶迟立刻问殷玄弋:“你有没有看到东西?” 殷玄弋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紧紧盯着那人,不确定道:“一个鬼?” 殷玄弋已通阴阳,鬼自然能看见,他见叶迟一直盯着那个地方,沉吟道:“应非鬼,而是灵。” 那披头之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乱散的头发,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他突然就对着叶迟伏地跪下,头一叩到底,声音泠泠:“主人。” 叶迟愣了一愣,道:“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道:“回主人,奴是不语的剑灵岑息。” 叶迟一脸莫名,转头跟殷玄弋复述:“他说他是不语的剑灵,还叫我主人。”他又兀自道,“我身上只有一把剑,难道不语指的是桃木剑?”他取下背后佩剑,问岑息:“你说的不语,可是这把剑?” 岑息看着那把通体翠玉的剑,忽然就落了泪,唬的叶迟一阵紧张:“你哭什么?就算你是灵好歹也是男人,怎么跟紫苑那熊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岑息抹去眼泪,又是长拜到地:“奴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七百多年,奴心里高兴,忍不住,主人勿怪。” 叶迟一听他的话,心里突的一跳,跟殷玄弋复述了一遍后道:“无极老祖逝去也是七百多年,此事会不会太巧?” 殷玄弋还未答话,岑息已经道:“不语的先主,正是无极老祖。” 叶迟突然就想起骊山老母之前见了桃木剑所说之言,当时就感觉另有隐情,分明是不愿透露,难道这就是其中的秘密? 他心下惶惶然一会,接着又有喜色,心道:“还当只是一把破武器,没想到倒是件神兵,看来系统待我还算不薄。” 叶迟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回剑中去吧。” 岑息却跪在地上不动作,半晌道:“奴有一事,请主人成全。” “你说。” “奴之先主,尚在这洞府之中,他留有遗训,若不语觅得新主,还请前往一见。” 叶迟跟殷玄弋咬耳朵:“他说无极老祖就在这洞里,让我们去见他一面。” 殷玄弋敛目:“既然先祖在此,自当前去拜见。” 叶迟就对岑息微笑道:“有劳带路。” 岑息又是一伏,甚是惶恐,随后起身,衣袖微动间,四周石壁上竟然渐次亮起火光,一路往前路漫延。那灯莲花为底,无芯,光秃秃燃着一丛幽蓝火焰。 叶迟自觉把降世插回殷玄弋背后剑鞘,殷玄弋却忽然周身一僵,叶迟福至心灵,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个中缘由,不由笑道:“我还奇怪大师兄你怎么老要躲我,原来记得你刺我一剑呐?” 殷玄弋道:“我……” 叶迟又是一笑:“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我呢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你改天让我刺回一剑就行。” 殷玄弋终于肯跟他对视,他又用那种认真到叶迟汗毛直立的语气道:“好。” 叶迟莫名抖了抖,总觉得自己要摊上了不得了的大事。 岑息引着叶迟往深处走去,走不一会,鬼娃娃突然小手拍了拍他胸膛,叶迟低头去瞧,就见它总弯弯的眉眼耷拉下来,跟两个辫子一样不高兴了。 他心里好笑,想:“这小鬼难道是吃醋?” 就故意不去理会,继续跟着岑息往里走,口中道:“岑息,你就一直呆在这里,七百年中,就没去别处看看?” 岑息垂首道:“回主人,没有剑主吩咐,奴哪里都不会去。” 叶迟听了十分受用,清了清嗓子,故意气鬼娃娃:“小可爱,听到没,人家只听我的,哪像你听话还挑三拣四,成何体统!况且他长得还比你赏心悦目,以后你要再不乖,我就不要你了。” 鬼娃娃没变脸,一边的殷玄弋却忽然冷下了脸,他一声不吭的握住叶迟一只手,叶迟侧头看他,见他绷着一张脸,想了半天,震惊道:“大师兄,你该不会是怕黑吧?” ... ... 正文 第41章 老祖墓(三) 老祖墓(三) 殷玄弋并不理会,只专心看着暗处的前路,叶迟又逗他:“如果你脸红一红,我倒可以哄哄你,我这人最怜香惜玉了。” 殷玄弋淡淡瞥过去一眼,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暗影,神色辨不分明,他看过一会,却又转回视线,却是一言不发。 叶迟莫名就有点局促,他总感觉殷玄弋是越来越沉默寡言,虽然之前也是惜字如金,但被气急了脸上多少会有点反应,至少冷脸甩的很勤快。 而从盘龙山之后,他脸上本就没剩多少的颜色像被彻底抹尽,只余下浓重的黑与漠然的白。 叶迟原本也当是两人患难见真情,铁树开花,成功攻略了一根闪闪发光的大腿,现在想想才发现其中十分可疑。 他在见过金乌之后是怀疑殷玄弋在水龙吟所述“金乌之变”是骗他的,如果倒过来想,殷玄弋当初说的都是事实,那就是他也不知道“金乌之变”的实情,他是在之后才察觉出异样。或许是因为使用了四象封神阵,或许是看到了蛟龙的某种异象,又或许是当时他意识薄弱时,金乌在他体内的心跳声……不管是哪一种,都可能让他发现了金乌之变的疑点,或者直知道了了其中实情。 叶迟忽然想起一件非常关键的事,他心中一动,脱口道:“殷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殷玄弋在跟他叙述金乌之变时,对他父亲殷九辩并无多少感情,他甚至是直呼其名的,而后来他背他下山之时,他分明是说:“如果我父亲当年也有一个人肯如此救他,那便好了。” 他当时精神跟身体都差不多到了极限,并没注意到前后矛盾,现在一想,却暗觉心惊。 殷玄弋不去看他,只道:“何来此问?” 叶迟问出口后又觉不妥,他之前义正言辞的说殷玄弋骗他,殷玄弋直接就承认了,一点都没打算向他解释,他现在要是追根究底,实在也不明智。 于是他又活鱼一样滑溜的胡扯道:“你看啊,你先是睡了我,后是娶了我,再是刺了我……我的人生可经不起这么多起起落落,你要负起责任啊,玄弋哥哥。” 岑息回头奇怪的看向他们,他赤脚踩在凹凸不平路的面上,一双脚踝妩媚的十分让人遐想,奈何无人欣赏。 他歪头好奇道:“这位公子是主人的道友吗?” 叶迟一时没明白道友是何意思,斥他:“道什么友,我看起来像个道士吗?有我这么帅的道士吗?”他把“不语”扔给岑息,“替我拿着,既是它的剑灵,就多亲近些。” 不语通体碧翠,岑息接入怀里,那剑一到他手中剑身就莹莹有光。 岑息垂头恭敬的说:“好的,主人。” 他抱着不语走了一会,手指绕上不语剑柄上那根红绳,似乎很是怀念。过得一会,他把那根叶迟怎么都拆不下来的红线拽入手中,又用牙齿咬住一端,那红线倏忽一拧,成了一条小儿手指粗细的结绳,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红色结绳就绑到了他发间。 他两侧头发被攒到头顶,用红绳束成一股结住,露出整张清秀的脸来。 叶迟目不转睛的盯完他一系列动作,待他微笑转头,冲他软软一笑,只感觉受到了会心一击。 他心中飙出一行大字:“我的剑灵不可能这么可爱,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接着又一惊,才想起桃木剑还有个霸道的设定:无法丢弃。 桃木剑只要离了他半尺就会自动回他身边,现在少说也有两尺距离,那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设定失效了?是因为岑息的原因? 殷玄弋忽然说:“我看到他了。” 叶迟看向他,岑息也回过头来,还是微微笑着:“是的,公子。我的力量回来了,所以您看得到我。” 他又面向叶迟,敛目道:“主人,这是奴与不语的结契,不语同奴的力量已经一同归位,今后将听凭主人差遣。” 叶迟眼珠一转,忽然轻声道一句:“回来。” 不语剑身一亮,回了他手中,岑息身形立隐,竟然附入剑身之中,红绳又在剑柄处显现。叶迟道:“让我先试试。”他话音一落,挥手往身后洞壁划出一道剑光,剑刃如风,一丛淡绿之色迅速往后打去,切入石壁之内,突然爆裂开来,殷玄弋支开屏障,挡住了回扑的残光跟碎石。 叶迟目瞪口呆,心中狂喜,表面却装逼装的十分纯熟,他矜持的点了个头,淡淡道:“确实厉害了些。” 殷玄弋面无表情道:“石壁之上皆是无极老祖真迹。” 叶迟无端听出了一点怨念的味道,清咳一声:“出去。” 岑息身形显现,红色结绳又回了他发间,对着叶迟屈膝又要跪,叶迟拉他一把:“别跪了,剑拿好,继续带路吧。” 岑息恭恭敬敬接了剑:“是,主人。” 叶迟又说:“我姓叶可不姓主,我叫叶迟。” 岑息垂头:“好的,主人,奴记住了。” 叶迟:“……” 鬼娃娃:“咯咯。” 怎么一个两个都有点傻? 一行人继续往前,这路并不是顺直的,而是缓慢弯曲扩展,近似阴阳鱼的形状,都是头粗尾细。 又走得一会,叶迟凑到殷玄弋身边,撞了一下他肩膀:“这墙壁上全是圈,我看了半天怎么一个字都没见着。” 殷玄弋默默扫了一眼肩膀处,才道:“太一心法总共七层,从开始到现在,这是第三层,说的是易者,象也。生于混沌,立自阴阳,道和乾坤。1” 叶迟眨巴下眼睛:“能说人话吗?”无知的十分理直气壮。 殷玄弋却忽然低了头,肩膀似乎有些抖动,叶迟心念一转,佯怒:“你笑我!?” 殷玄弋脸色如常的抬了头,又道:“道理虽晦涩,但学习时却有窍门,并不很难。” 叶迟故意嗤道:“假正经,反正我又学不到。” 殷玄弋神色一动:“如果你……” “你别又想说收我做弟子,我现在有两个跟班,好得很。何况这太一心法我瞧着不知所云,不想学了。” 跟班之一鬼娃娃:“咿呀!” 跟班之二岑息,笑得一脸慈祥:“主人与公子感情甚笃,奴十分欢喜。” 叶迟奇道:“你欢喜个什么劲?” 岑息微微笑道:“先主也曾有一名至交,与主人同公子一般的好。” 叶迟眼睛一亮,刚想听八卦就被殷玄弋兜头浇了盆凉水:“先人已逝,切莫妄言。” 叶迟“切”了一声,心里却暗暗想:“等你哪天不在,我定然要问出个秘闻来。他是你们老祖,又不是我祖宗,还不许我八卦,这是什么道理。” 又行出一段,道路愈发宽敞起来,石壁上的莲花座也似乎更亮了些。叶迟虽然嘴上说着不学,眼睛还是很诚实的盯着两侧的黑圈白圈,那些圈圈总算画到了头,开始出现狂草大字,那字是真草,草的十分难辨,他干脆停下来,借着光默读起来。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只说……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 他读着读着忽然发现不对劲,有一个声音从远处渐渐加入了他的声音里。 叶迟猛然回神,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到了一个白茫茫的空间,且殷玄弋与岑息皆已不见,唯有鬼娃娃还卧在他怀里,却像是睡着了。 他四下一望,一个声音在他右侧道:“可是在找我?” 叶迟回身看过去,就见一白发之人在他两丈之外盘腿而坐,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他相貌,像雾里看花,朦胧不辨。而他身后有一人捧剑而立,红衣鲜艳,衣上金乌振翅欲飞。他眯眼对叶迟微笑,却是岑息。 打坐之人虽是满头华发,声音却极为年轻,又对叶迟道:“坐。” 叶迟屏气凝神,当真原地盘腿相对而坐,他把鬼娃娃置于膝上,静静道:“前辈可是无极老祖?” 那人道:“既已知晓,闲话不说。此处乃‘法界’,是我入轮回之前所造,你现在所见,一切皆为幻影。” 叶迟道:“请前辈指教。” 无极老祖似乎一笑:“平常人见了我,必然惶恐一番,你却怎不怕我?” 无极老祖威名远扬,赤焰金乌更是积威甚广,谁见了都要小心翼翼,或是崇敬,或是惧怕。 叶迟还是端正而坐:“晚辈对前辈只是敬仰,并不惧怕,况且前辈也说这不过是一场幻影,既是心中幻象,为何要怕?” 无极老祖道:“不错,年轻人胆魄见识兼而有之,岑息跟了你也算幸事。” 他身后岑息依然盈盈浅笑,发上红绳鲜艳夺人颜色,衣着如火。 叶迟一点没谦虚,直接问道:“不知前辈提我来此有何事吩咐?” 无极老祖手指叩在膝盖上,叩得三下,才不慌不忙道:“昔年我得金乌之助,创下无界,愿守天下太平。然时过千年,三界浩劫依然如期将至,我终是不忍百姓离苦,惟愿有人可承我意志,化此劫难。” 叶迟:“你指的……不会是我吧?” 无极老祖道:“正是,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12:参考自《易经》、《道德经》、李白(_(:3ゝ∠)_)。 ... ... 正文 第42章 老祖墓(四) 叶迟最后还是问到了娘子井的方位,告辞了摊主,就与良沅一同前去先探探情况。し 其实摊主要真不想说也不打紧,这娘子井就在街道之间,旁边还栽了棵大榕树,亭亭如盖一目了然,枝叶间缠满了红绳结穗的许愿签,多走个两回自然就看得见。 娘子井就在榕树树荫之下,跟普通井也并无差别,因井水有异,镇民在外围用木头桩子围了一圈,井上也压了块石头。 叶迟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小鬼蹲在那里。 此小鬼非彼小鬼,按字面意思解,是一只幼年身死的小儿鬼,脖子上空无一物,它没有脑袋。 叶迟见它围着井口石头走来走去,也不怕它样子吓人,问它:“这井里有什么?” 小鬼身子晃了晃,停了下来,不知是否诧异有人能看得到它,它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唯唯诺诺道:“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叶迟惊奇它没有嘴也能发声,试探道:“在井里?” 小鬼急切的摆摆手:“不在的。” 良沅在一边看他跟空气对话,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言简意赅:“一只小鬼,没有头。” “无头鬼……”良沅沉吟道,“它是不是问你它的头在哪里?” 叶迟道:“是啊。” 良沅说:“无头鬼会一直找自己的头,它这样问你,如果不告诉它,它就会一直缠着你。” 叶迟当即转头向着那小鬼,随手摇摇一指:“你的头在那里。” 良沅:“……” 小鬼顺着叶迟指的方向转身,它似乎吓了一吓,往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的说:“那边不能去,那边有鬼……不能去……” 叶迟一愣,心说:“你不就是鬼吗。”也往自己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他指的不是别处,正是盘龙山。 他再转眼,发现那小鬼竟然不见了,叶迟四下找了找,也没再发现它的影子,不禁嘀咕:“怎么跑了?” 良沅伸手试了试打在井周围的木桩:“进去看看吧。”那一圈木桩打的七长八短,都是小儿手臂粗细,根本也拦不住什么人,最多有个警示作用。 叶迟手一抬,离他们最近的五根木桩齐齐飞起,停在了半空中,他当先从豁开的口子走进去,良沅也不诧异,很自然的跟着一同入内。两人围着井边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叶迟又把封着井口的石头抬起,手放在井口徒手一抓,一股水流猛得腾空而出,滴溜溜滚成一颗水球,凌空悬浮在他手掌心中。 良沅笑了笑:“你技能练的还挺熟。” 叶迟凉凉回他:“谁知道哪天会被你们玩死……”他定定看着那颗水球,也没瞧出哪里奇怪,似乎就是普通的水,还更清澈一些,一丝杂质都没有。叶迟闻了闻,也没有不寻常的味道。 “咿呀。”鬼娃娃突然叫了一声,它小胳膊一下攀住叶迟的手臂,似乎想往那颗水球靠近。叶迟赶紧用另一只手把它提起来,干脆把水球托到它面前,没想到鬼娃娃一见了水球,大口一开,张嘴就吞了下去。 叶迟倒也没太惊讶,鬼娃娃的肚子基本是次元空间,吃什么都行,他是不怕吃坏了它,只是这吃相还是略略有点凶残。 良沅见此,眼色微动,道:“鬼娃娃最喜食煞,这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叶迟拍拍手,把原本压住井口的石头归了位:“盘龙山、娘子井,之前听人说这娘子井的水是盘龙山一条蛟龙所赐,娘子井有异,刚才那小鬼又说盘龙山有鬼,看来是源头出了问题。”他们离了娘子井,又上了街道,日头西斜,街上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开始打烊,叶迟问良沅,“这世界真的有龙?” 良沅淡淡道:“蛟龙是水兽,并非真龙。” 两人说着话到了一间客店门口,看时辰不早,叶迟打算先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毕竟还不知道盘龙山上到底有什么,大晚上的上山探险,要遇到个搞不定的东西月黑风高的逃跑都不方便。 客店不大,房间也多空置,看的出来生意不好,小二跟掌柜都是一副消极怠工样,见了客人也不很热情,一板一眼的问完就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客房。 叶迟跟良沅分住相邻两间,问店家要了饭食送到良沅的屋内,等饭菜摆好,叶迟笑容满面的塞了块碎银子给店小二。店小二一见银子眼睛亮了亮,语气都鲜活了几分:“客观且先用饭,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叶迟说:“瞧你家这店也不算怎么就没人来住?” 店小二得了赏钱,有求必应:“实不相瞒,我们这间店还算是娘子井最好的客店,以前生意确实不错,可是近来,来这边的外乡人越来越少,而且……”他欲言又止,转而压低声音问道,“客官是从哪条道上来的?可有经过盘龙山?” 叶迟答:“不曾,可是这盘龙山上有什么古怪?” 店小二说:“怪事确实有,这盘龙山下来的旅人都说山上不干净,不仅有奇怪的嘶吼声,有时还会降下血雨,更有人说看到了全身长满头发的怪物……总之千奇百怪的,这个事也是最近才传开,渐渐的大家都不敢往那边走了,都宁可绕些远路。”店小二不忘嘱咐,“客官,你们走时可记得绕道走,别也撞上什么不好的东西,怪吓人的。” 叶迟谢过他的好意,让他出去了。 等那店小二一走,叶迟取筷子用了点饭,他突然一笑,对旁边的良沅说:“你猜他刚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良沅摇头:“你说便说,有什么好猜的。” 叶迟颠了筷子在碗边轻轻一敲,道:“这么大一个客栈没人来,会仅仅是因为盘龙山闹古怪?这盘龙山绵延虽远,但也不是无路可走,旅人稀少,总不会一个都没有……这问题不出在外,那就出在内。”他突然给良沅夹了一筷子菜,笑得十分无良,“你尝尝这菜。” 良沅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当然不动,叶迟无趣道:“你的反应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是大师兄——”他突然打住,神色一变,才继续说,“这客店离娘子井如此近,用水肯定都是娘子井中来,恐怕是之前出过事,所以才不肯有人来。” 良沅撇了眼被他扒拉过的饭食,有点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吃?” 叶迟不在意的说:“那都是以前,现在井都封了,用水自然就不在那里。”他饭量不大,吃的不多,还特别能挑三拣四,一身的臭毛病不肯屈就,动不两下就搁了筷子。 叶迟干脆抱着鬼娃娃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窗格旁,伸手一拨,把窗户推开了。 这窗户恰巧临着街角,叶迟把脑袋探出去,借着不慎显眼的月色四处一看,找到了客栈相连的后院,他当即攀着窗棂轻轻一跃,行云流水的蹲了上去。 良沅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窗户开口不大,叶迟蹲在那里稍嫌逼仄,他见良沅过来,跟他说:“这边往右是客栈后院,后院一般自家住,我去探探,怕是有人喝了那井水……先瞧瞧情况再说。”他作势欲跳,却又半道停下,突然道,“我之前在殷玄弋胸口看到个奇怪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 良沅抬了头看他,叶迟背对着窗外的月色,半张脸恰好陷入阴影中,晦暗辨不出神色,良沅淡淡的道:“安息木的树枝。” “什么东西?” “安息木是鬼族圣树,能散发出一种安神的木香气,有镇魂的功效。” 叶迟眼神一暗:“什么意思?” “他体内有金乌之灵。”他见叶迟神色古怪,微微眯了下眼睛,继续说,“当年金乌之变,殷初不过满月,殷九辩强取金乌内丹,纳入他体内。然赤焰金乌生性残暴,修炼千年,已可与内丹共通一体,极为凶险,是逸虚真人动用四方封神柱之力才勉强将其压在他体内,其后又只身一人前往丰都鬼域,取回安息木帮他固魂,殷初这才活下来。” 叶迟哪怕再惊讶,心中也只是产生了一瞬间的起伏,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仔细一想,恍然道:“难怪当初他对鬼娃娃的反应如此之大,原来是感同身受……”他心中一动,又问,“殷九辩为什么要把金乌的内丹放入他体内?他会不知道凶险?” 叶迟哪怕再惊讶,心中也只是产生了一瞬间的起伏,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仔细一想,恍然道:“难怪当初他对鬼娃娃的反应如此之大,原来是感同身受……”他心中一动,又问,“殷九辩为什么要把金乌的内丹放入他体内?他会不知道凶险?” ... ... 正文 第43章 老祖墓(五) 老祖墓(五) 这一声很轻,似乎是从他身下凸石之中传出,殷玄弋也听到了,他猛然回过头来,岑息已经抱剑进来,道:“主人,阴阳即将颠倒,请小心。” 他话音还没落,叶迟就感觉凸石轻微震动了一下,似乎是往下降了一点,叶迟不及想是怎么回事,一手抄起鬼娃娃,从凸石上跃出。 而此时,那块石头已经开始旋转起来,叶迟差点被带得一个趔趄,被殷玄弋一把接住。 岑息飘忽而至:“主人,您没事吧?” 叶迟从殷玄弋怀里站直:“我——”话没说完,地面猛得一颤,整个石室剧烈震动起来。他一个没站稳又砸回殷玄弋胸口,殷玄弋一回手就抄住他的腰,召出降世,捏诀御剑飞起。 而就在他们浮空的刹那,那凸石突然整个陷进地面,只留下一个幽深的黑洞,叶迟在飞剑上往下细看,看不到洞中有何内容,他转头问凭空浮在他们身边的岑息:“‘阴阳即将颠倒’是什么意思?” 岑息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绿光,是他灵体的能量,他静静道:“回主人,我们所在的空间上阳下阴,如果阴阳两面有人同时触碰机关,就会发生一次空间倒置。” 叶迟想了一想,沉吟道:“这么说来,紫苑他们应该是到了阴面的石室。” 这时候殷玄弋忽然道:“阳生清阴生浊,阴阳倒置,清气下降浊气上升,空间会重新成为混沌……”他突然一把抓住叶迟的手,“一会无论发生什么,别松手。” 叶迟尚有些不在状况,却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恩。” 殷玄弋愣了愣,叶迟似乎回神,笑说:“我明白了,我们找到紫苑,才能一起出去。”他马上对岑息说,“回来。” 岑息身形立刻消散,附入不语剑身,不语亮了亮,飞回叶迟手中,被他别在腰间。 空间开始缓慢倾斜,殷玄弋不再多言,虚空画出八卦图纹,卦又生卦,得六十四种变化。 叶迟目瞪口呆:“这么快就学会了?” 殷玄弋手中卦象排布一周,上乾下坤否卦亮,他应道:“并未参透,暂且试试。”话音一止,他推卦往前,竟是往那个凸石陷落的洞口而去。 殷玄弋毫不迟疑的御剑冲入黑洞,甫一入内就感觉浑身一轻,全身五感一息之内尽皆丧失。他右手一直握着叶迟,却忽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眼睛已不能用,周围只余黑暗,只剩否卦的亮光像映在了脑中。 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味觉尚不知,触感已无。 殷玄弋莫名慌了神,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是否已经跟叶迟失散。他心神一乱,否卦忽然闪烁起来,不一会就湮灭无形,这下是真的陷入了一片虚无。 殷玄弋飘荡不知所在,空间时间似乎已一并远去,渐渐的连惊慌的心情都消失殆尽,只凭着一股本能的直觉还在往前穿梭。 而就在此事,一个声音忽然响在他脑内:“殷初,停下来。” 是叶迟的声音。 殷玄弋只顿了顿,并不稍停,他知道这是浊气侵体,要蛊惑他的心神。 “叶迟”的声音又道:“殷初,你等等我,你等等!停下。”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离他越来越远。 殷玄弋在无知无觉中瞳孔微微收缩起来,而此时,“叶迟”忽然低声说:“殷初,别丢下我。” 这一声几乎细不可闻,殷玄弋却忽然眼睛大睁,他旋即停身,仓皇回过头。 他胸口的安息木同一时间猛然亮起,那一片小小的暖光照入他睁大的眼睛,一点一点缓慢而不容置疑的驱散了附于他眼中的浑浊。 殷玄弋只感觉“叶迟”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似扭曲起来,那扭曲的声音赌咒道:“你是个怪物,你应该去死!应该去死——”声音戛然而止,殷玄弋却捂着胸口痛苦的跪了下去,迷失在这个混沌空间中。 胸口的安息木依然亮的不慌不忙,殷玄弋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安息木似乎正被谁敲打,传出鼓点一般的震动,那震动逐渐清晰起来,殷玄弋屏气凝神,慢慢发现了震动的规律。 三下。 两下。 两下。 再两下。 湮灭的否卦突然亮了起来,却不是当初清气的白光,而是一种红色的血光,那红愈来愈烈,像要烧起来一般。 而就在卦象的红光之后,出现了一块勾玉状的图纹,殷玄弋悚然一惊,霎时回过神来。 他立刻抛却杂念,重新集中精神,灵力汇聚于手,一下注入否卦之内。 否卦红光瞬褪,被清光所取代,那块鲜红的勾玉却依然在目。 他心中轻念一声:“叶迟。” 那勾玉正是叶迟额间那一块安息木。 殷玄弋知道自己方才是被浊气误了心神,再不敢起杂念,复又推卦往前。卦有莹莹之光,随着光亮越来越大,他五感逐渐归位,忽然又听到了叶迟的声音。 “学艺不精的半吊子,害我差点就给你殉葬。” 这回可以肯定,确实是叶迟了,即便浊气入体,也模仿不来他的混不吝,断然是说不出这番话的。 不止声音,他渐渐感觉到了手中叶迟的温度。叶迟的手冰凉,每一根手指都毫无温度,殷玄弋轻轻捏了捏,叶迟似乎是感受到了:“你终于回魂了,还当你无所不能,就这么点浊气都能扰你心智。关键时候不行可是男人的大忌啊,殷初。”说到最后他语声已带了揶揄,似乎高兴极了。 殷玄弋想回话,一张口才发现喉咙紧绷干涩,却是还没从刚才的心境状态恢复过来,只能闭嘴不言。 他一边御剑往前叶迟一边在旁边叽叽咕咕:“浊气勾人心中所惧。哎,你刚才看到什么了?整天一张睥睨众生的脸,我还当没人入得了你高贵冷艳的眼呢,你还有怕的呀?” 殷玄弋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何忽然轻笑了一下,周围无光,这个笑容落在黑暗中,与黑暗一起消弭无踪。 叶迟一嘀咕起来那是没完没了,他先是做了个加减选择,觉得逸虚真人在殷玄弋心中稍稍能占一点分量,再来是他两个未曾谋面的父母,怎么说也是血脉至亲。其余人一概被他减光了,觉得那群凡夫俗子实在不中看,他嘀咕完了,忽然道:“那我呢?” 殷玄弋心中一动,叶迟立刻惊道:“你心跳怎么说快就快?难道又被浊气侵体?” 殷玄弋终于说:“我没事。”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的厉害。 叶迟战战兢兢放下心来,他可不想再放点血,就刚才那一点,疼得他现在都抽筋。 鬼娃娃从进入黑洞就陷入了沉睡,叶迟摸了摸它的小辫子,又开始嘟哝:“它本应是个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的天杀星,却被我这个不中用的主人拖累,整日里只能卖卖傻睡睡觉,我这确实挺耽误它的。”叶迟忽然安静下来,想到无极老祖大梦所言。 “玄牝之力日稀,因是受心智所限强行压制力量,被反噬所伤,如此下去必有消亡一日。” 老祖说了因果,叶迟也问了方法。 方法有二:一是叶迟通过血祭喂它灵力,就跟当初盘龙洞中一样。但此过程十分缓慢,可能他喂到死鬼娃娃还是没恢复。而第二,则是让它吞噬阴灵之主,可立即见效。 叶迟尚想了一半,前路突然明光大亮,殷玄弋御剑直飞而出,外围空间还在倾覆,紫苑与燕凌也正御剑凌空,在找寻出口。 殷玄弋与叶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双双被吓了一跳,燕凌一道剑光已经横劈而来,殷玄弋急忙一让,叶迟喊了一声:“是我们。” 燕凌这才收回术法,叶迟一下从殷玄弋身后跃出,稳稳落到紫苑身后,鬼娃娃已经清醒,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叶迟取下背后不语,突然点到刚回身的紫苑心口,燕凌立刻警戒:“叶迟,你做什么?” 叶迟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不过一瞬他就又是一派不太正经的笑脸:“你着急什么?不过要他一点血,好让我们出去……紫苑,怕疼吗?” 紫苑懵懂的点了点头,他刚才确实是看到了叶迟眼中的凶光,尚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看错了。 叶迟捉住他的手:“我也怕,但怕也没办法,忍着吧。”他说完,不语剑身就划破了紫苑的手掌。 紫苑立刻蹙眉:“疼。” 燕凌柳眉倒竖,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她厉声冲叶迟道:“你就不能轻点?” 叶迟觉得她这话说的实在别出心裁,他无言以对,只能一声不吭的在不语上抹了紫苑的血,忽然跃下飞剑,双脚贴到了已然曲折的地面上,身体悬空无处着力。 叶迟想也不想也在自己手心割了一道,力道没把握好,把自己疼得眼角乱跳。殷玄弋落到他身边,盯着他的伤口,见他用血在地上画起了图形,却是画出了一个八卦。 叶迟灵力不够,只能用血液中的力量来凑,他画完图,翻手就把不语插|入其中,不语甫一入内,立刻旋转起来,差点把叶迟打飞,幸好殷玄弋就在旁边,扶了他一把。 不语之下的八卦越来越大,相对位置的洞顶突然现出入口,叶迟喝一声:“走!” 燕凌立刻拉上紫苑,一下钻入,叶迟拔出不语,殷玄弋一把捞住他也一并往洞顶入口掠入。 叶迟尚且抚摸着冰冷的剑刃,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阴灵之主,正是紫苑。 他刚才,竟然真动了杀心。 ... 正文 第44章 老祖墓(六) 老祖墓(六) “玄弋哥哥,你已经跟了我六天了,你打算舍了无界山,跟我浪迹天涯吗?” 春末夏初,天凉气爽,夹道上慢悠悠行来两个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 一人白衣负剑,相貌英俊,目色沉沉看着弯弯折折的前路,脚下却配合着身侧之人举步慢行。与他并肩之人墨发如泼,风流不羁的散了一身,衣着似火,走动间浮出一点金色细线,连成一片,似是祥鸟。他一只手里抱有一个红色肚兜的娃娃,不过两尺来长,粉雕玉琢的脸上眉目弯如新月,脑袋上两根细伶伶的小辫,一步一颤的颠啊颠。 正是殷玄弋跟叶迟。 距离他们出了老祖墓已经过去六天,紫苑与燕凌早已回了无界山,留下殷玄弋,也不说去哪,只跟着叶迟,也不说什么时候走。 殷玄弋淡淡道:“你同我一道回无界山。” 叶迟赶忙道:“千万别,无界山又闷又无聊,规矩还多,我这种天生喜欢浊世里打滚的人,实在过不了高人的生活,要气坏了你师父可不得了。” 两人出了骊山,一路漫无目的的西行,叶迟这身浪荡的红衣还是骊山老母赠予的,据说是无极老祖的珍藏。 叶迟多嘴问了一句骊山老母芳龄,被她打了出来。 叶迟以前就是个能风骚绝不藏着的骚包性格,老祖这身衣服浪荡在里衣是松垮的大v,伸个胳膊就能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十分引人遐思,也很方便鬼娃娃往里钻。 “再说了,我是被无界山赶出门的弟子,就算我想回你师父也不肯,你还是趁早放弃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除非,”他突然一伸手挑起殷玄弋的下巴,桃花眼风流多情,“你绑我回去呀。” 殷玄弋被迫转向他,眼睛定在他脸上,脸色如常道:“也并非不可。” 叶迟一愣,他缩回手指,叹息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一本正经的这样回话,还怎么愉快的开玩笑……” 殷玄弋打断他:“我认真的。” 叶迟把又想往他衣服里钻的鬼娃娃揪出来拎在手上,嘀咕着想:“他难道还能猜出无极老祖收我为徒的事,这么一心一意跟着我要我回无界山?还是……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他想到这里,嘴上道:“你即便跟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殷玄弋看着他却不说话,叶迟一步窜到前面,衣行如火,瞬息就离了一射之地,飘渺间传来声音:“相公,我们就此别过罢。” 殷玄弋面沉似水的站在原地,他抬手轻轻触了触胸口,安息木静默无声,过得一会,他突然招剑而起,往叶迟离开的方向瞬息而去。 叶迟并不意外他追来,因为他们已经一逃一追玩了无数次,有安息木当定位雷达,他插翅也飞不走。 叶迟忧伤的叹了一口气,侧头无精打采的对殷玄弋说:“你教教我御剑的法诀呗。” 殷玄弋依然道:“你与我回无界山,我自然教你。” 叶迟又叹一口气:“不教拉倒。”老祖教大不教小,御剑这种芝麻大点的小法术入不了他的法眼。 又半日,两人忽然行至一处十里桃丘,此时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枝叶碧翠间一团团鲜红的桃子缀满枝头,迎风闻着清香袭人。 叶迟大喜,猴儿似的蹿上树枝,伸手就摘,还不忘喊殷玄弋:“过来接桃子。”说完把摘下的一个大红桃子扔给他。 殷玄弋接在手里,却道:“这桃林想必有主,不问自取……” 叶迟朝他砸桃子:“这么大一片林子,吃的完吗,我就摘两个伤不了根本,大不了见到主人给钱不就完了,最烦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君子了!” 殷玄弋接住他扔来的桃子,还是没忍住:“若人人像你这样,谁看见了都摘两个,岂不是乱了套了。” 叶迟终于被他惹毛:“哎你烦死人了,少废话,再多嘴我就强吻你!” 殷玄弋耳垂微微见红,他唇线一绷,似乎是气急:“不可理喻。”自去一边坐下,不再搭理他。 叶迟哼了一声:“我自有帮手。”他手指一动召出不语,道一声,“出来。” 岑息立刻现身:“主人。” 叶迟把手里的桃子扔给他:“帮我拿着。” 岑息抱着不语接住桃子,尚不明状况,懵懂道:“好的。” 叶迟坐在枝端冲殷玄弋笑了笑:“我早跟你说过,我跟你们不是同一路人,你要是看不惯,走好了。” 殷玄弋耳尖红晕未褪,却是不答,只在桃树下静坐,衣襟上还摆着叶迟扔给他的两个桃子,他与两个脸蛋通红的桃子面面相觑一阵,却在叶迟看不见的地方极浅的笑了笑。 叶迟在桃林间上蹿下跳,岑息飘在空中跟着他,不一会怀里就抱满了圆滚滚的桃子,他好奇道:“主人,摘这么多桃子做什么?” 叶迟偷偷看了一眼殷玄弋,见他坐姿端正,心无旁骛的样子,郁闷道:“他竟然忍得住,我一路作妖这么久,他看不出来我在赶他走吗?” 岑息奇怪道:“为什么要赶殷公子走?” 叶迟又往他怀里塞了个大桃子:“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他,要做的事也不适合他,他就应该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们这帮芸芸众生,不应该让那些事污了他的手。” 岑息一脸懵懂,他与一心只想往叶迟怀里钻的鬼娃娃对视一眼,鬼娃娃留了个圆滚滚的后脑勺给他。 殷玄弋似乎心有所感,忽然往叶迟看过来,叶迟皱了皱眉,他却已转回了视线。 叶迟微眯起眼睛,心道:“难道他真的知道了我要去的地方?” 他忽然把鬼娃娃从怀里拎出来,一把塞进岑息怀中的桃子堆里,吩咐一句:“别让它乱跑,在这等我。”身形一掠已到了殷玄弋所坐的树端。 叶迟在枝叶间喊他:“殷初。” 殷玄弋抬起头来,就见一片火红的颜色往他落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正好接住扑下来的叶迟,接了个满怀。 叶迟一手挂上他脖子,另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嬉笑道:“哎呀这哪家的公子,生的贼俊了,让大爷我香一个。” 殷玄弋刚褪色的耳尖倏忽又红了起来,眉心微蹙,张口正要说话,叶迟忽然一伸手,十分趁手的塞了个桃子到他嘴里,吃了一嘴的细绒小毛。 叶迟奸计得逞,捧腹大笑起来,他笑得打跌,衣襟抖动间白皙的胸口若隐若现,殷玄弋沉下脸来,扔掉被塞到口中的桃子,忽然捏住他的手腕,叶迟刚“诶”了一声,就被殷玄弋翻身压到了桃树下。 他笑容未收,尚不解风情,张口就是一句:“公子不要啊,你再这样人家可就喊人了。”脸上娇羞的恰到好处,一双眼睛总是含情,看人带春。 殷玄弋眉心蹙的更紧,他忽然沉声道:“你总是这样吗。” 叶迟见他眸色越来越深,像沉入水底的黑石头,他心中不轻不重的一跳,讪讪道:“其实也不是……” 殷玄弋追根究底:“也不是什么?” 叶迟头疼道:“也不是……算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去哪,所以一直跟着我?” 殷玄弋重重捏了捏他的手腕,叶迟疼得眼角一跳,只听殷玄弋重复道:“也不是什么?” 叶迟莫名觉得有点危险,而且他尚被殷玄弋压在身下,姿势对他十分不利,刚才一推一压间他风骚的衣服早遮不住胸口,裸|露出大片的胸膛,叶迟脑中不合时宜的反应出一个词来——情|色。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手腕,殷玄弋以为他要挣脱,握得更紧,直接把他两只手扣到了地面细草间。 叶迟脑中“嗡”的一声,刚反应出一个“要死”,就见殷玄弋眼色沉到了底:“你不想我碰你?” “啊?”叶迟被他一问问的莫名其妙,而且这怎么听都十分引人遐想,他不稳定的双商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出:“你不会想上我吧?” …… 殷玄弋:“……” 叶迟:“……” 他是不是问的太直接了?于是他清咳一声,换了个说法:“你想跟我困觉?” 他自认为这次含蓄的十分有水平,殷玄弋耳尖红的透亮,因为垂头的关系被滑落的长发所掩盖,他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道:“叶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迟不说话,十分作死的曲腿,轻轻蹭了蹭殷玄弋大腿内侧,殷玄弋浑身一僵,叶迟却暗暗一笑,看准时机,反身一扑,立刻颠了个体位。 他骑坐在殷玄弋身上,笑眯眯的凑近他,十分色|情的在他耳廓上舔了一下,殷玄弋立刻僵成了案板上的咸鱼。 叶迟挣了挣自己的手,却仍被殷玄弋紧紧握住,挣不开来,他凑到殷玄弋耳边,用一种耳鬓厮磨的声音轻声哄道:“玄弋哥哥,我手疼,你放开我好不好?” 殷玄弋握了一会,还是松了手,叶迟笑容满面的揉了揉手腕,手指轻划,一道无形的锁链就扣上了殷玄弋的手腕。他终于敢露出一点嚣张的得意,居高临下的看着殷玄弋,眉飞色舞的说:“我这招可是老祖亲自教的,你要不要试试能不能解得开?” 顺转为阳扭转为阴,无界山所习都是正阳之术,而无极老祖教习叶迟的却是逆阴之法,两者背道而驰,却十分压制正阳。 殷玄弋尚不回神,叶迟已经笑嘻嘻伸手放到了他腰间缓带上,他手指极为挑逗的在他腰侧打了个璇儿,又捏了捏,殷玄弋脸上颜色本就浅,在叶迟一番动作之下已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呼吸愈来愈重,似乎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怀疑,反攻是不会有肉的。 ... 正文 第45章 丰都鬼域(一) 丰都鬼域(一) 叶迟作死自带天赋,拿捏的十分游刃有余,他漫不经心用手指绕着殷玄弋的衣带,就是不解开,上半身下倾,若即若离的贴着殷玄弋的身体,一手撑在他脸侧,脑袋靠着手臂,毫无束缚的黑发顺着下滑,有几缕落在了殷玄弋脖子里。叶迟笑吟吟的垂眼看他:“玄弋哥哥,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啊?” 手指停在他腰带正中,一寸一寸轻点着往下,最后点在了他气海穴画圈:“看上我想绑我回去做压山夫人?” 殷玄弋唇线绷成一线,眉心微蹙,总是清波一片的眼中像被什么蒙蔽,暗暗似有凶潮。 叶迟见他不答,手指打了个璇儿,接着往下。殷玄弋浑身僵硬,所有的触感都汇集到了叶迟作乱的指尖,那一点轻巧的力度像蝶儿栖息,却又抓心挠肝,沿着小腹一路往下跳跃,催生出灼人的温度。 殷玄弋气息一滞,低喝道:“别动。” 叶迟手指停在离他下身寸许之地,像个狡猾鸷伏的猎人,他暧昧的凑近他:“你们无界山那么无聊,想你也不通□□,随便碰两下就硬成这样。” 殷玄弋咬牙道:“叶迟。” 叶迟干脆趴到他胸口,手指又闲不住的勾出他一缕头发绕啊绕,拿发梢挠殷玄弋的下巴:“就算你跟着我也阻止不了我去那里,你放弃吧,回无界山好好养伤。要不然的话……”他伸直右腿挤到殷玄弋双腿间,“我今天就教教你何为风雅之事。” 殷玄弋脸色绷得死紧,额角经脉隐隐浮动,声音因为隐忍而轻颤:“荒唐。”且毫无说服力。 叶迟曲腿顶上他胯间,殷玄弋额角一跳,脱口道:“你!” 叶迟嘻嘻笑:“小爷我撩汉也是头一回,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就都贡献给你了。”说完,停在小腹的手掌直接往下覆了上去。 殷玄弋眼睛蓦得睁大,他低低哼了一声,却又立刻咬住嘴唇,狼狈的别过眼去,不肯看叶迟。 叶迟戏谑道:“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大家都是男人,想开点。”他又屈指轻轻一弹,殷玄弋身体微微弓起,转过头眼眶发红的盯着他,厉声喝道:“叶迟!” 叶迟被他吼的愣了一愣,接着在他下|体不轻不重的一拧:“吼什么吼——啊!” 殷玄弋不知怎么挣开的束缚,他反手扭过叶迟的手,翻身就把他压到了身下。叶迟本能的挣扎,殷玄弋“唰唰”划出几道光,贴着叶迟的手脚把他四肢大敞的定在地上。 叶迟懵了:“你怎么挣脱的?这不可能。” 殷玄弋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眶依然发红,黑眼珠像沉在水底,有一种悄寂的危险。他声音发涩,却是回道:“你灵力尚浅,并不难破。” 叶迟恍然:“难怪。”然后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道,“好吧好吧打不过你你想跟就跟吧,不过我可说好,你不许插手——嘶,你干嘛?” 殷玄弋垂头就在他颈侧咬了一口,浅尝辄止的磨了磨牙。 叶迟本存着云淡风轻糊弄过去的心,被他一咬咬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头皮一炸,殷玄弋又在咬出的伤口上轻轻舔舐起来。 “殷、殷……殷初,”叶迟舌头打架,“我刚才开玩笑的。” 殷玄弋头也不抬,贴着他的脖子慢慢亲吻,闷声道:“我认真的。” 叶迟:“……” 殷玄弋一把撕开了他基本遮不住春光的里衣,叶迟跟个活虾一样被他剥了一层,衣服堆在手肘,他立刻吓哭了:“大侠我错了!” 殷玄弋抽了他那根骚包的腰带,丝衣顺着光洁的皮肤滑落,露出漂亮的腰线。他眸色一转,似乎进了光,嘴角倏忽翘出一个旖旎的弧度,沉声道:“想开点。” 叶迟:“……等——哈哈……别舔……哈哈……痒……哈哈……玄弋哥哥我错了……救命啊……” 岑息原本听话的抱着鬼娃娃在一边站着,听到叶迟喊救命,立刻飘下树端,但还未靠近,一把剑就贴着他面门插到了他脚下。 是降世。 殷玄弋侧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岑息立刻住了脚步,又见叶迟并不像危险,看了看怀里的鬼娃娃,乖乖站着不动了,只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十分好奇。 叶迟手脚乱挣,笑得浑身发颤,肌肤像沁了桃色,微微泛出一层浅粉,看着十分可口。 “玄弋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他口中不断可怜巴巴的告饶,下着从不会履行的保证,手腕被锁的地方挣动间勒出了一道红痕,于是他故技重施,“殷初,我手疼。” 这话就跟什么术法的咒语一般,殷玄弋果真停下,从他胸腹间抬起头来。叶迟肌肤是从小养尊处优出来的白皙细腻,更是像个豌豆公主一般十分敏感,哪怕一点点触碰都能留下痕迹,这时候已经一丝不苟的记录下了殷玄弋亲吻舔咬过的痕迹。 殷玄弋极为克制的错眼看向叶迟手腕,见其上红痕遍布,是挣动的狠了勒出的印记。 他眼神几变,终于恢复过一些清明,挥手解开了叶迟的束缚。 叶迟束缚一除,立刻弹起身要扑过去:“你竟然真的想上我!虽然小爷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魅力非凡,看上我的人十有**,但你居然想玩捆绑!” 叶迟准备来个贴身肉搏,却被殷玄弋双臂一展一把圈在怀里,一道坐了起来。叶迟瞠目结舌的蹬了瞪腿,突然觉得这姿势似曾相识,眼熟的很。 他上身几乎□□,衣服都松松垮垮堆在肘间,就这样还能不合时宜的发了个漫长的呆,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找到答案。 这不就是庙前村中圣姑姑与慧法大师交|合的姿势,观音坐|莲吗。 殷玄弋不疾不徐的拢了拢他散的乱七八糟的黑发,侧头吻了吻他耳后肌肤,叶迟浑身一抖,殷玄弋已经转过脸,额头相抵,眼睛幽幽看进他眼中,轻声道:“圣姑姑同我说了,你要去丰都鬼域。” 叶迟僵了一僵,不自在的嘀咕道:“她还跟你打小报告?一把年纪了,一点信誉都没有!” 殷玄弋缓缓摇头,却说:“你去那里想做什么?” “我……”他总不能说,鬼王重阴之体,他去碰碰运气,给鬼娃娃讨点粮食吧。每当正经话说不下去的时候,不正经的话总会源源不断的冒在他随时讨嫌的脑内,于是叶迟道,“你下面硌得我屁股疼。” 殷玄弋:“……” 他好不容易忍下的一股邪火反扑了他一脸,怒火攻心,他一只手捏着叶迟的腰把他往上提,另一只手就去扒他的亵裤,吓得叶迟赶紧拉裤子,拉一拉就开始假哭:“玄弋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做的错事花样百出,哭的内容一成不变,以不变应万变应到底了。 两人拉拉扯扯间,叶迟瞅准一个空档就扑了出去,手脚并用往外爬,殷玄弋抓住他的脚踝毫不费力的又把他拉了回来,就着叶迟四肢着地的姿势翻身压了上去。 叶迟被他压趴在地上,哭唧唧的想说理:“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虽然我有点喜欢你,但我是个有节操的人,绝不能跟人不明不白发生**关系……” 殷玄弋一呆,叶迟后面说了什么他一概没听见,全身僵直愣愣的问道:“你说什么?” 叶迟道:“桃林的主人好像来了。” 殷玄弋:“……”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布衣老者,须眉皆白,慈眉善目的看着眼前交叠在一起的肉|体,脸色如常的咳了两声,假装自己身体不好:“两位公子。” 殷玄弋顿了顿,不慌不忙的把叶迟整个一裹,这才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看向老人,眼里隐约是冷漠。 叶迟慢吞吞滚了半圈,侧躺在地上,笑眯眯道:“老人家有何事,你可知道刚才扰了一桩美事,实在有点可恶。你要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就摘了你满园的桃子。” 老人却不慌张,依然慈眉善目样:“你爱吃便都摘了去,无妨。” 叶迟拢了拢大开的衣襟,心想:“这老头什么来头,走路不带声,刚才竟一点没察觉。” 这时候,杵在一边当背景的岑息抱着鬼娃娃上前来,还有跟鬼娃娃混在一起的满怀罪证。叶迟毫无愧色,鬼娃娃却“依依呀呀”的要他抱,他只好从桃子堆里把它拎过来。 殷玄弋掏出一锭碎银递给老人:“多有得罪,这些桃子算我们买下的。” 老人推回给他:“不碍事,实不相瞒,我瞧着二位应是修仙之人,小老儿却有一事相求。” 叶迟刚摘了人家半树桃子,拿人手短,殷玄弋道:“请说。” 老人叹了口气,开始道来:“我有个侄儿年轻时犯了浑,打死了一个书生……” 叶迟抱着“咿呀”乱叫的鬼娃娃,自己不痛快,也要找别人不痛快,凉凉道:“哎哟,杀人偿命,你侄儿尸骨都寒了吧。” 老人却一点不以为杵,温温和和的看他一眼,继续道:“我侄儿见自己打死了人,连夜就逃走了,辗转去了丰都,总算在那里落了脚。这些年一直也没往家里来信,他老父母就他一个儿子,思念的紧,只是寻访无门,普通人哪里去的了那种地方。不知二位能否帮忙送封书信,小老儿谢谢两位仙人了。” 【接受任务:鬼城寻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水盈袖 同学的地雷~ ... 正文 第46章 丰都鬼域(二) 丰都鬼域(二) 叶迟皮笑肉不笑的爬起身,手伸向老人:“谁叫少侠我仁义无双呢,把信拿来。” 老人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素白的信纸,颤悠悠递给叶迟:“我那侄儿名唤赵力,去了有三年了,有劳少侠。” 叶迟接信的时候故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笑眯眯说:“一定送到。” 老人好似并未发觉,一脸感激的朝他们微微欠身,这才不疾不徐的往桃林深处回去了。 叶迟盯了会他隐入层层枝叶后的背影,眼梢一扬哼笑一声,玩味的抛了抛信封。 他慧眼已开,刚才分明就看不到那老儿的等级,他身上是任何显示都没有的。除非那老儿跟鬼娃娃一般的非人类,不然就算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也该有个数字一。 他把信纸塞到怀里,长臂一伸往殷玄弋肩膀上靠去:“玄弋哥哥,你看,我现在有事必须去了。无界山与鬼族积怨已久,势同水火,我知道你不方便,我们就此小别。” 殷玄弋侧目看过去,淡淡道:“无妨,我同你一道去。” 叶迟一呆:“你去做靶子吗?” 殷玄弋道:“恩怨虽有,制衡仍在,只要不寻衅,鬼王不会无故出手。”他召出降世御空而起,手伸给叶迟,“上来。” 叶迟拉着他的手跳上飞剑:“那其他人要动手怎么办?”岑息自动汇入不语,不语回到叶迟手上。 殷玄弋这才捏诀御剑而行,回头淡淡的说了四个字:“不足为惧。” 叶迟:“……”他被殷玄的王霸之气折服,半天不能言语。 殷玄弋又道:“要说仇怨,倒是有一桩未了,如若她们敢来……”他虽没说完,叶迟却听出了满满的杀意。他心道:“以前也不曾听他提起过鬼族,这‘她们’难道指的是黑白无常?”他一笑,“不过输了一回,倒惦记上了。” 殷玄弋眼睫极快的眨了眨,猎猎大风被阻挡在结界之外,他迎着飞快往后退去的景色,轻声道:“是。” 叶迟一愣,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心里叹一口气:“当初刺我一剑的事,恐怕已经打成死结了。” …… 丰都鬼域与无界山两相对应,竟也是位于一座云深雾绕不知高处的山中,只是又有不同,它凿穿山体而建成。山中石空,前后都是悬崖,崖下是万丈深渊,两侧弯弯扭扭都通有一条伶仃的石桥,那石桥墩底深陷深渊之中,随时准备着粉身碎骨。 殷玄弋与叶迟下了飞剑,徒步行上石桥。石桥窄而无栏,仅容两人错身,下连深渊,看着十分不安全。 叶迟顺着弯折的石桥往前,一边道:“丰都鬼域果然是个鬼地方,这下面挖的是什么,怎么闻着都是腥气?” 殷玄弋走在他前方,听闻回道:“师尊曾提过,鬼域之下养恶灵,聚万人尸骨。” 叶迟一阵毛骨悚然:“连恶灵都敢养,就不怕遭反噬,而且这养的法子这么血腥,你们就放着不管?” 殷玄弋道:“鬼域之人,只要不出此地,是死是活,都不归外界所管。” 叶迟奇道:“这谁定的规矩?” 殷玄弋摇了摇头,又道:“此地灵气由浊气衍化,而除此地外,外界灵气皆是清气而生,恶灵无法存活其中。” 叶迟听到浊气愣了愣,他脑中像突然抓到了什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咽回。 阳极生清,阴极生浊。紫苑重阴之体,开阴面,而重阴之体又现于鬼王,这种种事情串到一起十分之诡异。叶迟当初问过紫苑在老祖墓的阴面见到了什么,而紫苑一字不答,燕凌却是很不耐烦的把他赶跑了。 叶迟心道:“师父啊师父,你不会欠了什么不得了的债吧?你负的难不成还是鬼王?”他当即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路已到头,石桥尽头是一根浑圆的柱子,叶迟跟殷玄弋一同站上去,就听得有人在前方喊:“来者何人?” 叶迟刚想喊回去,殷玄弋已经极为淡定的道:“无界山逸虚真人座下,殷玄弋。” 叶迟:“……”自报家门,有勇气,了不起。他只能道:“我就是个无名小辈,就不瞎报名姓了。” 前方顿了一顿,叶迟想他大概也是被殷玄弋的霸气折服,那人又道:“所谓何事?” 这次叶迟抢在前面,赶紧说:“有个老朋友在这里,特来看望,诸位行个方便。” 一会后,只听前方雾蒙蒙的虚空中“咔擦”两声响,有铁锁从天而降,“哐当”一声砸在石柱之上,殷玄弋筑壁挡了挡,侧头对叶迟道:“跟紧我。”当先跨上了那道有两尺来宽的铁索。 叶迟跟在他后面,鼻端的腥气愈来愈重,他微有不适,却不露声色的问殷玄弋:“你来过?” 殷玄弋摇头:“应是不曾,但却似乎相熟。” 叶迟诧异的看他一眼,他们穿过层层浊气,终于到了鬼域入口。 入口无门,洞壁开的很大,被浊气所阻,看不清明。两人往里慢走,进去却眼前忽亮,又是一番天地。 城中无日月,却每隔三丈会设一个照明,也不知道这灯如何做成,也无灯油也无灯芯,却能照出雪白的一片光亮,使得整个城里亮如白昼,只是鬼气不减,依然森冷。 叶迟与殷玄弋对视一眼。 这灯虽未做莲枝形状,却与老祖墓中同出一源,在此又见当真是十分诡异了。 叶迟脑内未成形的猜测又适时冒出来,他更是冷汗涔涔,小声对殷玄弋说:“不会这么巧吧?” 殷玄弋转眼看得四周,依然温温和和的抛出那句话:“毋妄言先祖。” 叶迟讪讪闭嘴,下意识摸了摸不语的剑柄,岑息立刻显现,他抱剑落地,对叶迟恭敬道:“主人。” 叶迟也没想把他召出来,但既然出来了,他顺嘴问道:“可来过此地?” 岑息打量过去,如实道:“来过,只是从前未有这般多人。” 殷玄弋虽然不赞同,却也没多嘴,叶迟又问:“来这里做什么?” 岑息道:“奴不知。先主只是在此静坐,未有多时就回了。” 叶迟不再深究,召回岑息,抱着鬼娃娃与殷玄弋一并往里走。鬼城街道繁复,房屋建制与外界差异不大,因是凿山而建排布错落起伏,却也如外界一般摆摊经营,如果不是鬼气森森,倒是别无二致。 城中宽阔未知深浅,这赵力也不知道住哪里,叶迟走得一会就欲寻人打听,却好巧不巧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良沅道服齐整道冠高悬,慢悠悠抖着一柄孔明扇端坐于算命摊子之后,悠闲的看他。 叶迟眼角一跳,旋身过去,又往他那总没生意的铺子前一坐,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神出鬼没,这种地方也来,特意等我的吧。”他突然捏住良沅那只抖扇子的手,摸了摸他的手指,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有几套皮,变装变的挺像回事,只是装样子装的实在不像,这里所有人都不像npc,就数你最像。” 良沅任他捏着手,不慌不忙道:“倒是我演技不周。” 殷玄弋走过来,冷着脸把叶迟从凳子上提起来,看也不看良沅,语气也听不出情绪,只问叶迟:“你认得他?” 叶迟张口就来,撒谎撒的毫无愧色:“刚认识。” 殷玄弋依然听不出情绪的道:“走吧。”拉着叶迟就要走。 叶迟赶紧住脚:“等等,我有些事想问他。” 殷玄弋极为冷淡的瞥了一眼良沅,良沅一脸温和的回看他,他放开叶迟往边上走了几步:“我等你。” 叶迟莫名其妙:“他闹什么别扭,你们有仇?” 良沅虽然行事诡异,倒也没害过他,更是引导他提升实力,叶迟防他防的麻痹大意,只偶尔想揍他,没真往心里去。 良沅不甚明显的摇着扇子,他那副冷漠的表皮从不显露给叶迟,叶迟看到的他总是温和无害,他微微笑道:“大概是有一些的,并不打紧。” 叶迟一下抽走他那把不三不四的扇子:“要说就说完,你吞吞吐吐的事情够多了,这也要隐瞒?快说,你们怎么结仇的?” 良沅没了扇子,却又去弹衣襟,总之是墨迹的十分欠揍。当着殷玄弋的面,叶迟不能真揍他,恨的咬牙切齿,只听良沅缓缓道:“当初盘龙山你昏迷时,我给你喂过一粒药,他大概以为我要害你。” 叶迟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就这样?” 良沅颔首,依然微笑,他揭过了这个话题,又道:“丰都鬼域居住次序按罪行大小排布,你要寻的赵力就在入口不远。往前走左拐,第二个门进去就是。” 叶迟眯眼:“这么容易就告诉我,不会有诈吧。” 良沅还是不紧不慢的笑:“鬼城寻亲只是一个最浅显的任务,算做奖励。丰都鬼域会触发一个高级奇遇任务,以你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应付,如若收到提示,不要急着接下。” 叶迟若有所思的默然一阵,忽然道:“等等,你给我喂药怎么还让他看见了!” 良沅:“……”他觉得自己大概又要被揍,于是身形一闪,溜之大吉。 叶迟一脚踹了他的摊子,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大概每天坏个把摊子是常事,周围竟然也无人觉得有异,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叶迟假装看风景,踱回殷玄弋身边,准备先理直气壮的再撒个小谎把自己摘干净:“其实我……”他本想说自己跟良沅不熟,殷玄弋却不想跟他谈论这件事,直接问他:“往哪边走?” 叶迟生生哽了一下,冷不丁觉得这之间有一种颇为微妙关系,顺手一指:“那边拐歪,第二个门进去。” 殷玄弋看着他的手指,却不看他手指的方向,叶迟赶紧拉上他:“发什么呆,做好事去。” 他们顺着直路行去,左拐,进了第二道门,见到一个瘦骨伶仃的矮小青年,一问果然是赵力。赵力一见书信,立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喊爹娘,而同时,叶迟也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完成任务:鬼城寻亲。修为等级提升至45级。】 叶迟吓了一跳,正如良沅所说,这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甚至连波折都没有,却平白给了他这么多奖励,怎么看都觉得有鬼。 果然下一秒,就有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听闻有客远来,鬼王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晚点qaq ... 正文 第47章 丰都鬼域(三) 丰都鬼域(三) 叶迟转头看去,却未见一人,但不过一会,两列鬼族士兵就左右分排行来,停在他跟殷玄弋之前,他们穿着统一的暗色衣饰,乌压压的站成一片,几乎见不到尾。。。 再一会,一玄衣女子列众而来,赤足点地,步履轻盈,脸上花里胡哨画了红白黑三色,左眼似乎是瞎的,只剩一片琉璃浅色。 她穿着实在是少,除去重点部位,几乎未有遮挡,走动间身上银环响动,一片“叮当”清脆之音。 “鬼卒来报有贵客前来,鬼王特命银环前来接待,两位请。”她声音娇媚更胜白无常,听得人骨头发苏,却不是一般苏法。叶迟抖抖鸡皮疙瘩,凑到殷玄弋耳边,殷玄弋也配合的附耳过去,两人贴在一处,旁若无人的说起了一点不悄悄的悄悄话。 叶迟:“你瞧你,非得自报家门,这下可好,惊动了鬼王他老人家,让他如此大费周章一番,实在是不应该。” 殷玄弋直接了当:“我们走吧。” 他说的走自然不是跟着这乌压压两队鬼卒走,叶迟冲那位叫银环的鬼族女子微微一笑:“鬼王盛情实不敢当,今日多有匆忙,改日必拜帖再来。”他说完,携了殷玄弋转身欲走。 银环周身环佩轻响,只一瞬就到得他们面前,依然盈盈欠身,说话不疾不徐又如娇似嗔:“既然来了就是我鬼族的客人,如若不然,两位难道竟是闯进来的?” 叶迟笑吟吟看着她脑袋顶飘忽而过的“48”这个金色数字,心里有底,并不慌张,虽是比他多个三级,然比殷玄弋还是相去甚远。 他原本确实打算见鬼王一面瞧瞧底细,但听了良沅的忠告,还是决定不草率行事,他一个人不要紧,带着殷玄弋一道送死实在说不过去。 叶迟道:“姐姐莫要说笑,我们明明是走了大门才进来,怎么能说闯入,实在是冤枉。” 银环原本还暖春三月的脸陡然变色:“谁是你姐姐!” 叶迟顺溜的接道:“妹妹莫打,我这就走,绝不碍了你的眼。”说罢就欲撇开她走人,突闻“叮当”脆响连成一片,耳边风声已起,殷玄弋轻描淡写的挥手往后一拍,飞来的环佩撞上风刃,被撞散而回。 银环飞身接住,她身体柔弱无骨竟似灵蛇,环佩任意穿体而过,当即嗔笑一声:“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周身无数大小飞环尽皆抛出,密密麻麻织成罗网往两人罩去,殷玄弋脚下囫囵走了半圈,太极图显,卦象忽明,剑光连起,把飞来的环佩悉数纳入,串连成串。叶迟看得几乎要拍手叫好,最后关头想想时机不对,才生生忍住。 银环与殷玄弋两次交手俱是输得一败涂地,心中已知绝非对手,她晃动两枚环佩猛然一撞,周围鬼卒闻声而动,立刻合围包来。 对付高手岂是多几个虾兵杂将就管用的,殷玄弋剑走游龙,撞开当先一排鬼卒,也不恋战,抓起叶迟飞身就走:“先出去。” 两人穿梭而过,往入口退去,还未靠近,忽听得远处鸣钟之声,入口玄锁垂天而落,从洞顶砸落洞底,竟连成上千玄阵,一下就把入口封锁得密不透风,俨然是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叶迟心道:“坏了。”脸上却犹自镇定,不忘说笑,“看来鬼王十分中意你,可能要把哪个女儿嫁给你,非要绑你回去做上门女婿。” 殷玄弋淡淡看他一眼,也没什么计较,行动如风,落在数千玄锁之上,静静的观察城中动静。 叶迟一并看去,这才发现鬼域中间有一根细长石柱冲天而起,柱子中部却做两个环状,分上下凭空套于柱身之上,他好奇道:“那是什么?” 殷玄弋忽然蹙眉,叶迟立刻察觉,侧目过去,见他神色有异,当即问道:“怎么了?” 殷玄弋却盯着石柱,半晌才道:“我好似……见过。” 叶迟心中略一计较,见下方鬼卒与银环皆已追来,银环身边还多站了名女子,却是与她一般相貌,只所画花纹颜色有别,是红黄黑三色。她身上也是挂满了环佩,却与银环的银色不同,皆是金色。 叶迟兀自笑道:“那女子难不成叫金环?金环银环,用蛇类命名,身子骨也确实柔软,难怪。” 殷玄弋终于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石柱,而是转向下方,静了一会,忽然道:“又是双生。” 叶迟一愣,反应过来。 确实,他目前所见鬼王身前之人,都是以双为数。黑白无常是,双头鬼将是,金环银环也是,甚至连石柱之上也是两个虚圈,再一想,安息木都是一木双生,一在殷玄弋胸口,一在他额间。 叶迟嘀咕道:“这么崇尚双数,这练的什么邪功?” 殷玄弋摇头,却道:“跟她们去看看。”忽然一跃而下,落在金环银环之前。 叶迟甫一落地就举手道:“盛情难却,劳烦两位姐姐带路。” 银环轻哼一声,金环已欠身说:“两位贵客,请。” 银环不好发作,默不作声的走在金环身侧,只狠狠瞪一眼叶迟,再瞪一眼,叶迟微仰头后侧身子对她轻轻一笑,他红衣似火,眼角上勾既是轻佻又是无边魅色:“我知道自己生的好看,姐姐年纪略大了些,可莫要倾心于我。”衣上祥鸟浴火之姿,像要振翅飞出。 银环一呆,却又很快回神,她当即一震环佩,厉声道:“你敢再胡说一遍!” 叶迟样貌生的十分姿色,可惜嘴不好,就喜欢胡说八道:“姐姐不必惊慌,喜欢我的人千千万,你于千万人之中,也还有着一点希望的。” 银环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杀了黑白无常与双头鬼将我就会怕你?这里可是鬼域,你倒是有胆子,也敢往这里闯。” 叶迟听得一顿:“黑白无常死了?” 银环道:“你莫非想告诉我,她们不是你所杀?” 叶迟不说话,他当初问过骊山老母,只说打伤并未下杀手,怎么会死了? 他脑中一转,已是不屑的哼了一声:“滥杀无辜本就该死,姐姐可千万别学。” 银环也是一声冷笑:“我鬼族可不讲究什么为仁为善,若不是他们死在鬼域之外,你还有命可活?” 叶迟笑说:“那还真是我命不该绝,谢姐姐提点。” 银环似乎气急,环佩打出,叶迟徒手接住,还是笑:“姐姐可是忍不住了,要抛个环儿给我以心相许。” 他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叫的银环烦躁无比,殷玄弋却忽然把他后仰的脑袋掰过去,夺走他指间乱转的银色圆环,随手扔了。 叶迟人来疯,当即挑起殷玄弋的下巴:“可是冷落了你吃醋了,哥哥生的这样标志,小爷我疼你都来不及,可莫气坏了身子。” 殷玄弋:“……”他不动声色的把叶迟戳在下巴上的手指拿开,却发现他指间总是冰凉。 “怎的这么凉?” 叶迟随口道:“手脚凉的孩子不受父母喜爱。”倒没再闹幺蛾子。 殷玄弋一直捏着他的手指没放开,他掌心温热,但却像是怎么也捂不热叶迟那几根冰凉的手指,它们仿佛跟鬼娃娃一般,天生就是这种温度。 众人走得一炷香时间,才逐渐靠近了鬼域的中心地带,这边与外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房屋排列不同,显得相当空落,地表却更低,是一个往中心陷落的走势,而最中心,正是鬼王所居。 那根奇怪的石柱迎门而建,大开大合,侧分两边,石柱底部是一种十分暗淡的赭红色,越往上走色泽越暗,最后红色褪去,只余乌压压的黑。 殿门被石柱分了左右,左边一个森字,右边一个罗字,合起来就是森罗二字。 森罗殿门口未有站人,金环银环撇开那些鬼卒,直接领着叶迟与殷玄弋二人入殿,行过一条漫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殿中顶部凿空,连其上山体也一并穿透,聚下唯一一束天光,正好打在正殿中央。正殿中央有一莲花托座,其上有一身量尚小的少年,背对他们而坐。 少年穿着盛大的黑色衣袍,衣摆一直落到了花座之外,整齐的铺在那里。他头发是一种褪色没褪干净的银灰,柔顺的散落在玄色衣袍之上,天光下隐隐有一点通透的光。 叶迟恍然觉得这背影竟是十分相熟,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这人发色如此奇异,要是见过自然不会忘,但莫名就是眼熟。 他还未想透,鬼娃娃忽然拍了拍他胸口,叶迟见它眼睛直直对着莲座之上少年,心中蓦然一跳。 正在这时,殿前座上黑影立起,有一道浑厚的声音穿透耳膜而来:“二位可也是从无界山而来。” 叶迟抬眼细看,好不容易才看清那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男子虬须弯发,身着有金属光泽的衣饰,胸前坦露部分肌肉坚硬,左手臂一并裸|露,右手却又穿有袖子,但其下露出的一截手掌却是无肉白骨,森冷似有刀光。 叶迟微微眯眼,殷玄弋已经不动声色的回道:“正是。”他态度不卑不亢,毫不谦卑,本就不与鬼族为伍,哪怕对方是鬼王,也不放在眼中。 叶迟默默静立在一边看着,见鬼王负手往中间走了两步,却是对着莲座之上少年说:“既是与你同门,何不与他们相见?” ... 正文 第48章 丰都鬼域(四) 无界山(四) 叶迟就跟被班主任语重心长好言相劝了一通的学生,回去想着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了他的用心良苦,但不两天就原形毕露,原本的豪言壮语一股脑抛诸脑后,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他不学好就算了,更是带着头的上蹿下跳,拉上一帮子有异心没贼胆的富家子弟浑水摸鱼,变着法子偷梁换柱,逃学作弄花样百出,淋漓尽致的发挥了一通现代学子与师长常年斗智斗勇总结出来的“大智慧”。 后人栽树,前人乘凉。 负责教习他们的是古月真人的大弟子明泽,表面上是个拘谨守礼的人,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学古月真人学了十成十,包括真人的外柔内黑。明泽看着他们上天入地的撒泼,往往不动声色就掐住了他们的命脉,连根拔起,再春风化雨的告诫一番,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板上钉钉扔去关小黑屋了。 叶迟起先不知道内情,让明泽一下揪住了小辫子,被罚倒立着抄了两个时辰的诫律。明泽下手也够黑,叶迟腿放下来的时候,脸都成了猪肝色,英俊全无,整一个碳烤猪头,被那群见风使舵的弟子笑话了好久。而鬼娃娃也学着他倒吊了两个时辰金钟,依然白嫩嫩的一张笑脸,叶迟总觉得它笑得不怀好意,暗含鄙视,很想为老不尊的揍它一顿。 叶迟这个人,天生反骨,乖不乖看心情。他初步弄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不学无术的记名弟子没那个贼胆,原来都被明“调|教”过,却秘而不发,不告诉他,实在可恶,他默默的记下这一笔,却依样嬉皮笑脸的跟他们抱作一团,商议撂倒明泽的大计。 他这边玩的风生水起,殷玄弋自从上次见鬼娃娃并不吸食人的精气,有一阵子没搭理过他,偶然从明尘口中听闻此事,冷笑一声,跟明尘说,“你且告诉他,要是他以后还如此胡闹,也没必要在这山上待了。”说完拂袖而去。 明尘被他一声冷笑吓傻了一刻,莫名觉得代叶迟当了一回受气筒。他无辜蒙受这等大冤,去找明泽哭诉一通,明泽摸着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心里也是一声冷笑,“好哇,欺负到我师弟头上了,我看你还要怎么翻江倒海!”到最后,所有冤屈物归原主,叶迟获得被特别“教导”的殊荣,一天下来骨架差点报废。 他烂泥一样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边敲骨头边想,“谁给我背后使绊子,让我知道我扒了他!” 其实也不能全赖叶迟要作天作地,他们的修习实在是太无聊了,从早到晚千篇一律的基本功,又不是所有的基本功都是有用功。叶迟得益于系统奖励的修为,跟这些弟子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突兀的高出了一大截,这些基本功他端正态度练了两天,收效甚微,还不如他边睡觉边御气来得有效果。他也不是全然偷懒,每次金蝉脱壳后都找个无人的地方,不是爬到树上练气就是在地上飞沙走石,而且这期间他又升了一级,达到了19级,也不知道系统是怎么计算的。 不过有一点他挺郁闷,太一心法虽然开启了,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修炼。太一心法拜入师门获得,应该是无界山弟子修习的门道,只是他现在尚未转正,跟着一群记名弟子打酱油,也没处去学。 他体内灵力运转一轮,睁了眼喃喃道,“也不知道殷玄弋那公正的师尊什么时候出关,好歹先让我转个正啊。”许是因为灵力周转的缘故,他眼中光华流转,亮的惊人,眸似点漆灿若星辰。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的洒下来,在他眼睫上缱绻流连,把他原本多情的眼睛描绘出另一番清浅之色,微风轻拂而过,带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光影轮转间,纯白的弟子服下摆垂落枝头,轻轻荡出了一点点水般的波痕。 叶迟就这样坐在树端轻枝蔓叶间,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树下的殷玄弋浅淡而笑,“大师兄。”仿佛时光荏苒,已过经年。 殷玄弋眸色微澜,一时竟忘了因何找他,只抬了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他。他唇角凉薄,看着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无情模样。 叶迟见他这样,定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漫不经心的摘了片树叶,放到唇齿间,吹了声惨绝人寰的长号,这才道,“我刚逃脱明泽师兄的魔爪,你就要来拿我,不过是恶心了你两回,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你们无界山说是匡扶正义,对待弟子却也不见公平,照样有三六九等之分。是,我们这些记名弟子天资不如你们,天生吃不了这么高尚的饭,但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长处,就算是烂泥扶不上墙,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殷玄弋本来是要来抓他回去,却先听了他一通先发制人的抢白,叶迟说话真假不论,语气却十足像是受了委屈的发泄,殷玄弋心中一动,生生把一句到嘴的“你跟他们不一样”给咽了回去,转而面无表情道,“既然来了无界山,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无界山本就是修仙门派,以修为论高下,一向如此。” 叶迟一直以为他不屑跟自己计较,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捂住耳朵双目炯炯的看着殷玄弋,一副“我不管”、“我不听”的耍赖样。 殷玄弋伸了一只手给他,面色似有缓解,“下来。”叶迟鬼使神差的去够他的手,当即被殷玄弋一把拉下树,迎面朝地啃了一嘴草,他刚要暴跳如雷的蹦起来,又被随后落下的鬼娃娃砸了回去,“嗷呜”惨叫一声,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殷玄弋笔直的站在他身侧,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回去领罚。” 叶迟反手往背上摸了一把,把鬼娃娃拎下来,他翻身起来,撩了眼皮看他,“我不回去,有本事你再绑我。” 殷玄弋冷哼一声,“你倒提醒我了。”他话音一落,叶迟左手腕上又是熟悉的一凉,他呆了一呆,下意识又要假哭,被殷玄弋一句话堵了回去,“再有两天,师尊就出关了。”他目光撇向挂在叶迟手臂上的鬼娃娃,“如它确无伤人之意,师尊当不会为难它。” 叶迟小声嘀咕一句,“它懂什么。”他突然出手摸上殷玄弋背后的一把剑,正是那把他从未用过、剑格绘有鸟类爪纹的佩剑,殷玄弋眉目一蹙,身形飘出丈余,厉声道,“别碰它!” 叶迟被两人相连的锁链拉的往他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他也没多大反应,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它呢就像是我的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全凭我的意志行事,只是一把凶器罢了。” 殷玄弋心绪不平,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淡漠的说,“如若你以后作恶,我会亲手杀了你。”他眸色黑沉,深不见底,乌色眼珠中映着方寸之地,带着一种沉淀了很久的杀伐之气,却又异样的平静,像是被时间打磨后的决绝。 叶迟一愣,直觉出这句话似乎不只是对他说的,不过他也不怕,若无其事的笑道,“一言为定。” 殷玄弋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拖着锁链把他交给明泽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泽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只让他归了位跟别人一样继续舞剑,居然没责罚他。 叶迟心里微微诧异,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被排斥了。 也不知道明泽跟这些弟子说了什么,及至两厢对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一组。平时同他一起嬉闹的几个人也都躲着他,不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甩他一张阴阳怪气的讥讽脸,都不搭理他。 他勉强忍到晚上,还是没沉得住气,在晚间打坐的时候跟明泽动了手。古月真人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可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轻描淡写就拿捏住了他的命门。明泽也不欲在众人面前让他太难看,及时松了手,凑过去轻声道,“天资过人确实是骄傲的资本,但在骄纵前,先衡量下自己的斤两,有没有这个资格。还有,这些弟子确实没什么天分,但在你没有能力为他们负责时,别轻易误导他们的行为。”明泽一团和气的拍了拍叶迟的肩膀,微笑着总结陈词,“我十二岁的时候就不这么干了,长不大的毛孩子。” 他看着比叶迟大不了几岁,却站在长辈的高度,微笑着看叶迟撒丫子耍了一回大刀,不轻不重的说上两句,全当是关爱问题儿童。 叶迟因为刚刚的发力还有点气喘,听完这一番老气横秋的说教,抬了眼看他,明泽却直起腰来,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弟子间巡逻起来。叶迟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坐了回去。 ... 正文 第49章 丰都鬼域(五) 听了他这话,周围立刻起了一片哄笑之声,有人说,“师弟,你一来就有这等艳福,运气也忒好了。” 又一人道,“在我们这儿啊,这勾沉殿不叫勾沉殿,叫‘仙女殿’,里面住的可不都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叶迟表示十分同意,等他们绘声绘色说了一轮,又丢了个线头进去,“可送我过来的明尘师兄说,那仙女殿万万上不得,真有此事?” 自有人道,“确实如此,少阴山的峰主念溪真人,十分不喜欢我们这些男弟子,据传多看她一眼都要被她剐了眼珠子的!” 一人嬉笑道,“难道是她脸上有哪里生的不好?还是哪里都不好?”又引起一阵哄笑。 先前那弟子就近拍了几个乱笑的人,“不知道瞎起什么哄!”打过一轮才道,“自然不是生得不好,念溪真人是有名的美人,在她还未入主仙女殿的时候,就与子卿仙子并称为无界双姝,当年多少青年才俊慕名上山,想获得仙子垂青结成道友。奈何子卿仙子已心有所属,而念溪真人又意不在此,都只能空手而归。” “这么久远的事,你哪里听来的,莫不是胡说?” “说来惭愧,我爹当年正是青年才俊中的一名,他追求子卿仙子不得,一直心有遗憾,及至子卿仙子香消玉殒,还哭了一场,被我娘吊了一顿,这才好了。” 这人不是恨他老爹把他扔到此地就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坑爹坑的不遗余力。有个弟子插嘴道,“你说的子卿仙子莫不是大师兄的亲娘?”叶迟耳朵一动,看了过去。 “可不就是她嘛。” 叶迟终于问道,“这子卿仙子是怎么死的?” 那人道,“这我爹也没细说,似乎是与无界山二十多年前的‘金乌之变’有关,那时候死的人可太多了,当时的掌门跟一些举足轻重的真人都要死绝了,谁还会去管一个嫁做人妇的仙子是如何个死法?” 叶迟忙道,“金乌之变?” “嘘,小声点,无界山内把这事列为禁例,不准弟子提及,我刚才算不小心说漏的嘴,可不敢再多说了。” 叶迟也不为难人,就此作罢。过了一会,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大师兄的亲爹又是谁,能得子卿仙子垂青,定然也是个身名不俗的人吧?” 他这问题一出,周围忽然静了静,围着的几个弟子纷纷看向他,脸上皆是大惊小怪,“师弟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仿佛他问的这个问题狠狠蠢到了他们。 叶迟毫无惭愧之色,不慌不忙的说,“我嘛,被强行抓了壮丁丢过来的,以前不关心这些事,是真不知道。” 坑爹的那位狐疑的看了他一会,这才道,“世人皆知的无界山战神心斋真人,正是大师兄的亲爹。” “也死在了‘金乌之变’?”叶迟一时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金乌之变”不能提,他嬉皮笑脸的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囫囵个的把这事揭了过去。 不过从这些弟子的反应来看,那位无界山的战神,多半也折在了里面。他心想:“殷玄弋怎么惨的跟小说主角一样,从小就要死爹死妈。” 他们又说了一些鸡零狗碎的闲话,就有弟子来催促入殿修习,晚间修习就是枯燥无味的打坐,坐满两个时辰,才放人回去睡觉,对这些富家子弟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除了折腾人没别的功效。 叶迟随着那些记名弟子一并起身,他抬了头喊早已自己爬到树上去玩的鬼娃娃,正要喊时忽然想到点什么,语声一转,故作矜持道,“小可爱,快下来。”惊出了旁边几名弟子的鸡皮疙瘩,那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一阵,就有人调笑道,“我刚才就奇怪,师弟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抱着个娃娃,莫非是天赋异禀……”话未说完自己先笑喷了,其余几个也是忍俊不禁,看叶迟的眼神纷纷带了点挤眉弄眼,一脸很懂的样子。 叶迟轻松接住滚下来的鬼娃娃,一只手夹着它归了队,面皮还是白生生的也不见红,修炼十分到家,他毫不介意的说,“我倒是想啊,可怜我孤家寡人一个,就指望着能拐个仙子妹妹回家过日子。不过这娃娃呀,普通人真生不出来,”他用一种诡秘的语气悄声道,“它吃人的。” 几个人被他唬的一愣,再看他憋着一脸笑,当即反应过来,“好哇,师弟你胆子也太肥了,敢作弄我们!” 叶迟跳着躲开踹到屁股上的几脚,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是谁,周围的弟子已经收了嬉笑,恭敬的对着来人道,“大师兄。” 叶迟转了身一看,来的可不就是殷玄弋。 殷玄弋依然冷着一张俊脸,十分不给他好颜色,对叶迟说,“你过来。” 原本聚在叶迟周围的几名弟子见他如此严肃,都手动给叶迟上了一炷香,“师弟,你完了。” 叶迟也做出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小碎步跑到殷玄弋身边,低下头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师兄,你找我什么事?” 周围的弟子也不停留,自去修习,等人都走了,殷玄弋反手两指就搭上了叶迟命脉,叶迟也不动作,只恢复了嬉笑表情,冲殷玄弋送了个眼波,“大师兄你一上来就这么凶,人家好害怕。” 一边笑一边害怕,他还挺特立独行的。殷玄弋冷哼一声,指下灌进一股灵力,叶迟周身一软,差点给他跪下,忙道,“玄弋哥哥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殷玄弋忍了几次才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狠狠一收手,袖子正正击中叶迟胸部,叶迟被抽得倒飞出去,一下摔在了地上。殷玄弋一愣,刚要上前查看,叶迟就“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大师兄,你怎么打人啊。” 殷玄弋收了脚步冷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你装给谁看?” 叶迟不要脸道,“给你看啊。” 叶迟自从上次听了明尘一番话,现在又得知了殷玄弋的身世,不知什么心理作祟觉得自己得管管他,但他潜意识里又偏偏爱看他冷脸,越冷他就越高兴。他想:“完了,我这是染上了什么毛病。”他在心里好好反思了一通,然后毫无诚意的继续嬉皮笑脸。 殷玄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趴在他身上的鬼娃娃,正色说,“别给我耍无赖,我有话问你。” “我起不来,你拉我一把。”既然都被说耍无赖了,不无赖一点简直对不起殷玄弋如此夸他,他虚虚的伸出一只手,殷玄弋下意识要去拉他,手伸了一半反应过来要缩回去,被叶迟眼明手快的一把揪住。 叶迟露齿一笑,猛一用力,几乎半个身体都腾空而起憋着劲要把殷玄弋拉趴下,但他吭哧吭哧使了半天力发现殷玄弋纹丝不动,这才注意到他脚下两条阴阳鱼游弋,西北二阴一阳艮卦忽明忽暗,显然是用上了灵力。 “你耍诈!”他也不松手,故技重施,就地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殷玄弋大概摸出了一点他无赖行径的底细,波澜不惊道,“看你精气神好的很,也不像个将死之人。” 叶迟一时半会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想了半天回过味来,他手贱的拍了拍鬼娃娃白嫩嫩的光腚,极为欠揍道,“怎么,关心我啊?” 鬼娃娃小鼻子一皱,不甘其辱,一口咬住他一根手指,殷玄弋神色一动,叶迟已经提着鬼娃娃的后脖子把它拎了起来,抠了它的嘴巴给殷玄弋看,“哎你别紧张,这小鬼连牙都没长,给我挠痒都不够。” 叶迟干脆借着殷玄弋的手起了身,“虽说它当初吸食它母亲的灵气,但也不能全赖它呀,哪个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不汲取母体身上的养分的?它也就是挑食了点,吃的比较与众不同。不过你可冤枉它了,它现在不吃不喝的,特别省事,何况就我这点灵力,不够它塞牙缝的。”他又话音一转,露出了一点狡黠,“脸上不情不愿的,心里挺关心我的嘛。” 殷玄弋淡淡的撇他一眼:“你再怎么混也是一条人命。” 叶迟一笑,大言不惭的点评道,“有辱斯文。” 殷玄弋克制着不跟他纠缠这些琐碎,看他穿了一身无界山的弟子服也还是不成正行的样子,蹙眉道,“如果你真心想学,就别跟他们一样偷懒,基础原本就差,还不认真一些。”他说完这番话,深深看了叶迟一眼,转身离开,往天梯的方向而去。 等他走出一段,叶迟突然喊道,“大师兄,我觉得你挺喜欢我的。”他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笑嘻嘻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 殷玄弋脚下一顿,风里送来一句,“胡说八道。”直接走了。 叶迟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下麻烦了,怎么说我也是他领回来的,要不好好学给他丢了脸岂不罪该万死。”他兀自一笑,把鬼娃娃往肩膀上一甩,脚步轻快的往弟子们练习的地方去了。 ... 正文 第50章 丰都鬼域(六) 丰都鬼域(六) 叶迟醉的人事不省,鬼娃娃夹在两人中间被挤成了压缩包,不满的哼唧了一声,殷玄弋恍然回神,伸手揽过叶迟的背,勾着他的腿毫无障碍的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床铺就几步路的距离,殷玄弋把他稳稳当当放上去,又把埋在他胸口的鬼娃娃拎起来。鬼娃娃立刻被惊动,转脸看了殷玄弋一会,接着陷入了沉睡。殷玄弋把它搁到床里侧,动手替叶迟解了外袍,又替他拨顺散在脸上的乱发。 叶迟酒醉后白皙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红晕,殷玄弋拇指指腹轻轻蹭上去,像是要把那朵胭脂色抹晕开来。他薄唇微抿似乎是笑了,侧身坐到床沿,安安静静的看着叶迟的睡脸,眼神宁静,黑乌乌的眼珠里淡漠之色褪尽,只余下深藏的温柔缱绻。 叶迟睡的很沉,神色舒缓,虽不胜酒力,应是不难受的。 殷玄弋又看得一会,从床沿起身,却见他半只手犹露在被子外,本想替他掖进去,却忽然摸到他食指指尖不平整的伤口。 殷玄弋把他的手翻开来细看,发现他食指指腹有一道浅红的划痕,应是利器所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如若不是殷玄弋对他敏感,也不一定注意得到。 伤口还很新,也就近两天的光景,殷玄弋摩挲着沉思半天,又翻来覆去的查看。 叶迟的手很漂亮,指节细长,骨骼分明,手指收尾处也是精雕细琢而成。殷玄弋想起第一次被他拉住,就记得了这双过分漂亮的手,那时候这双手嫩得跟滴水豆腐似的,不含一点渣滓,现在仔细摸就能发现,他手上已经生出了好几处薄茧,均是练剑留下的。 他以前偶尔会想叶迟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那些心思已经淡了。 殷玄弋把他的手重又塞回被子中,轻轻推门退了出去。客店里静悄悄的,楼下账房处亮着一豆灯光,看夜的小二趴在柜台上,已经睡熟了。 殷玄弋飘然从二楼落下,未发出一丝响动,行到门口,挥手佛开门栓,侧身而过,隐入外间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 第二天叶迟醒来的时候倒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他浑浑噩噩间伸手一摸,立刻被人轻轻托住了手掌,叶迟朦胧间一瞧,见殷玄弋立在床边,脑子混沌了两秒,突然惊醒。 他立刻缩回手坐起身,鬼娃娃不知何时又爬回了他身上,揪着他的衣襟不撒手,生生给它揪下去半边,这不稳当的衣服立刻一滑,叶迟半边白生生的肩膀就露了出来。 殷玄弋别开眼,去一边倒了杯茶递给他,叶迟醉酒后嗓子干涩,也不含糊,接过来一饮而尽,末了咂咂嘴,还杯子的时候顺手耍个流氓,在殷玄弋手上摸了一把:“娘子这般贤惠,真让人受宠若惊reads;。” 殷玄弋瞥了眼他的咸猪爪,默不作声把杯子搁到一边,倾身就凑了过去,叶迟果然若惊,伸手撑住他的脸,磕磕巴巴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殷玄弋暗叹一口气,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扭下来,摩挲着他的指尖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叶迟早想好了应对,一点不心虚,行云流水般瞎扯淡:“树叶子划的,可疼死我了。” 殷玄弋也不反驳,把他指间捏的晶莹剔透,才道:“起床吧。鬼域入口打开了,一会我们就走。” 叶迟摸索着穿衣服,殷玄弋已经拿着茶杯坐回桌边,叶迟好奇道:“逃犯抓住了?” 殷玄弋道:“应是抓住了。” 叶迟嘟囔着下床:“鬼域就这么大点地方,门一关放条狗都没处逃,整一个笼中笼,不做个周全准备就越狱,想什么呢。”他抱着鬼娃娃在殷玄弋侧面坐下,正了正脸色,“紫苑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紫苑的事他原本是不打算问的,毕竟是无界山的家务事,他虽然被老祖收做徒弟,但这事天知地知,外人不知,问多了不合适。可再想想,这熊孩子是他护过的,也许只是他一头热,但就这么放着不管,还真不能无动于衷。 “选择在他,我不会插手。” 叶迟沉默半晌,迟疑道:“你一早就知道了?” 殷玄弋应声:“恩。” 他这么坦诚,叶迟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质问,他想了想,转而道:“燕凌是紫苑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么说来她也是鬼族之人?” 殷玄弋道:“是,她是被鬼族遗弃,尔后才辗转入的无界山。” “看来无界山也挺大度的嘛,竞争对手的小孩买一送一,一养养俩,还养得有声有色。”叶迟再一想,撸了把鬼娃娃的小辫,愤愤不平道,“那你当初为什么非要砍我家小可爱,它也是‘可爱的小孩子’,还没来得及做恶事呢,凭什么要被砍。” 殷玄弋顿了顿:“它不同。” 叶迟切了一声,挖苦道:“是啊,它不是人,没人权咯。”他见殷玄弋神情似乎无奈,见好就收,又道:“紫苑回了鬼族,燕凌难道也一起来了?” 殷玄弋没有立刻回答,他并不想叶迟卷进去太深。就如太极阴阳图一般,阳鱼眼中永远生阴,紫苑就是无界山不能为外人道的阴面,不管他之间何去何从,最后终归是属于无界山的。 叶迟早已摸清了殷玄弋的尿性,能说的直接告诉你,不能说的马虎眼都不屑打一个,直接沉默,他刚想摆摆手揭过这茬,耳中忽然听到外面一点声响。 有声响很正常,但他听到的却是刻意掩藏的响动,还掩藏的不甚高明,踢踢踏踏一团步子。 他能感觉到殷玄弋自然也知道了,但两人尽皆没有动,叶迟嘴角一折,说了句风凉话:“哎呀呀,被包围了。”话音落了没多久,房门就被撞开,人未至两枚双环就当先急速飞来,叶迟虚空一抬手,那环佩直接定在了空中,恰恰好贴着他的面门半寸。 “打人不打脸,银环姐姐,才一夜不见,你就对我因爱生恨,我何其无辜。” 银环妖娆的身姿缓步走进门内,本想招手收回环佩,却发现自己的东西竟被叶迟控的动不得半分,原本就被他语言戏弄的恼了,当下就疾言厉色道:“死到临头还嘴硬reads;!” 叶迟伸手摘下两枚小环,丁零当啷在指尖转啊转:“我活的好好的,干嘛要死。你这玩意太磕碜,小爷我看不上,还你!”说罢一弹指,两枚小环分左右划了半圈,合围着往银环撞去。 银环吃了一惊,飞身躲过,两环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之响,一环往上一环往下,正好封死了她的身形,银环不得已退出门外,又飞快倒掠回来,身侧已多了个人,正是金环。 叶迟还是慢悠悠一副欠收拾模样:“忘了告诉你们,我控物的能力要比你们加起来都高明一点,尤其是这种无根乱飞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随便对我扔东西,不如回去禀了鬼王,换个人来试试。” “少废话!在鬼族地盘杀了人,你们走的了吗?” 叶迟心里一愣,面上却不漏声色,挖了挖耳朵:“喂喂喂,虽然鬼族人人得而诛之,但我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守规矩还是懂的,莫不是看我人好,随便死个阿猫阿狗都安我脸上。” “还想狡辩,”银环厉声道,“把人带进来!” 立刻有鬼卒拖了个人进来,叶迟一瞧,心里突的一凉,那人是赵力,他送信的那个。 已经死了。 那鬼卒扯开他胸前的衣物,只见胸口横着一道狰狞的淤青,是被剑气震碎心脉而死,手法上正是殷玄弋使的那套剑法。 银环抱臂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叶迟笑了:“你们不过想安个罪名,何必这么费尽心机,哦不对,这哪里需要心机,简直是光明正大的诬陷。” 殷玄弋突然道:“我跟你们走,无界山的事,与他无关。” 叶迟原本还欢天喜地的跟银环吵嘴玩,听罢一愣,立刻转眼看他,殷玄弋只是平淡的对他说:“你离开这里。”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叶迟,当真要跟金环银环回去。 叶迟眉心一蹙,立刻拉住他的手臂:“殷初,你做决定,从来都不需要跟我解释一下吗?”他兀自冷笑一声,声音转沉,“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说完低喝道,“鬼娃娃!” 一切不过转瞬,殷玄弋没来得及阻止,鬼娃娃“咯咯”一声,弯弯双目已缓缓睁开。它眼中金瞳流光一闪,金银双环周身环佩一时大动,竟都不受控的往叶迟的方向脱飞而出,再被鬼娃娃收入口中,瞬间化为虚无。 叶迟抱着鬼娃娃站在原地,总是含笑的眼中沉甸甸的压着一层骤雨般的暗色,额心勾玉明灭,他唇角弯起,眼中却没有笑:“不想死的话,就都滚开。” 鬼娃娃尖利的“咯咯”声刺穿耳膜,金环银环已然大骇,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叶迟一声不响的拉着殷玄弋的胳膊,堂而皇之的穿门而过。 殷玄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着跟在了他身侧,他脸上似乎是高兴的,只要叶迟回头,就能看到他总是淡漠的眼中有那么一道明亮的光。 客栈里的人早已闻风而散,客栈外围压着层层鬼将,鬼将之后有一两人多高的骷髅阴兵,黯然伫立。 骷髅凹陷的眼窝中有猩红的血光,身上披着兵将的锁甲,手中拖着一把玄色巨斧,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 叶迟不动声色的抹上鬼娃娃的眼睛,召出不语,持剑而立:“我再说一遍,不想死的,现在滚。” 叶迟身上总围绕的温和无害褪尽,只剩了杀人的戾气,他墨发飞扬,红衣鲜艳,衣上祥鸟如浴火,仰颈啼鸣,似要冲天而起。 ... 正文 第51章 丰都鬼域(七) 丰都鬼域(七) 鬼卒一圈圈往后退去,金环银环脸色难看的站在客栈门口,竟都不敢上前。她们武器已毁,哪怕是鬼族,也是怕死的。 不语通体碧翠,剑身如寒玉,凛冽而不近人情,叶迟随意拿在手里,剑柄之上一条红色结绳从他苍白的指尖漏出,柔顺的缀在一侧。 鬼卒很快就退了三丈来远,只余骷髅阴兵不为所动的伫立原地,猩红的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死死盯着只及他腰腹的叶迟。 它骨骼粗壮,哪怕是指骨都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细,玄斧冷光湛湛,刀锋有缺,有四指来宽的锁链缠绕其上,锁链另一端被囫囵圈在骷髅手臂之上,骷髅阴兵像从地狱深处而来恶魔,窥伺着人间芸芸众生。 叶迟仰脸看去,与那双猩红的眸子对视一瞬:“啧,真丑。”手腕一翻,身形已动,不过弹指就现于骷髅颈后,挥剑一划,剑气如虹,瞬间没入骷髅阴兵后颈。“喀”的几声骨骼崩碎之响,巨大的骷髅脑袋旋即而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眼中猩红不灭,依然死死盯着叶迟。 叶迟疑惑刚起,右侧气流倏忽变厚,玄色巨斧已往他身上劈来,钝缺的斧口扑面而来一阵诡异的腥气,叶迟抬剑一挡,周身一折,在空中凭空走了半圆,一脚踹上骷髅持斧的手臂。 灵气走穴汇聚足底,他这一脚用上了七|八成力道,一下把骷髅手臂踩得粉碎,玄斧脱落砸到地上,“哐”的一声巨响。 叶迟疑惑更甚,眉心蹙起,翻身落回殷玄弋身侧,他瞥眼看向客店门口的金银双环,见她们毫无讶异之色,心知有异,侧头对殷玄弋道:“这骷髅架子——”话未落,刚落地的巨斧猛得拔地而起,一阵锁链“叮当”之声,骷髅断臂举起,断臂之上四指粗细的链条飞速成环,控着落地的玄斧往叶迟方向劈来。 叶迟无名指微动,众人脚下青石地板“扑棱棱”翻出,带着鬼域特有的湿冷阴气,还未等他来个硬碰硬,腰间一紧,已被殷玄弋搂着后跳飞出。 殷玄弋并不停歇,一手搂着叶迟,一手握着降世,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层层鬼卒,剑阵凭空而起,封锁后路reads;。 “阴兵不畏生死,不惧伤害,力大无穷,只要所依魂魄不灭,就能无限重生,不必同它耗费灵力。” 叶迟半靠在他胸口,疾行中也要追根究底:“你刚才为什么要跟他们走,赵力是你杀的?” “不是我。” 鬼域入口早已封死,上千条玄锁皆是由陨铁打造,不惧一切灵力攻击。殷玄弋踏锁直上,虽是想不出何时来过,却在顶部四分之一处找到玄锁机关,在一突出平面的岩石平台之上,有五鬼将严阵把手。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叶迟与殷玄弋,殷玄弋挥手铺开八卦,速度极快同五鬼将交上了手。 叶迟安逸的看着,十分有心情说闲话:“不是你你跟他们跑什么?” 殷玄弋单手掐诀,轻描淡写打出几段伤害,平台之上一片兵荒马乱,也不冷落了叶迟,有问必答:“是燕凌。” 叶迟吃了一惊:“燕凌?” “燕凌怕是被鬼族关了起来,昨夜逃狱之人十之□□是她,我去晚了一些,她又被拿了回去,未曾碰上。”殷玄弋一边说话,一边推卦正旋,弹出两道卦象,继续道,“赵力身上的伤痕是她留的信息,应是无法脱身。” 叶迟抬手抓上殷玄弋灵力化成的八卦,反转一拨,数道箭雨激射而出,撞在平台之上立刻炸成一片,叶迟趁乱一勾手,机关齿轮立刻脱离控制,“哗啦啦”高速滚动起来,有鬼将立刻去按机关,叶迟在八卦盘上一拍,中心处有道细流蹿出,打在鬼将手腕上,晓是叶迟控制了力道,也生生折断了他一只手。 叶迟一皱眉,红色衣摆如蝴蝶蹁跹,抹去了八卦盘,与此同时,随着齿轮转动,底下链条呼啸而起,叶迟嘴边勾起一抹坏笑,翻身扑到殷玄弋身上,把他撞出玄锁,风声过耳,玄锁携着万钧之力擦过他们身侧,带起的厉风吹乱了两人的衣摆跟长发。 叶迟铺在脑后的墨发扬起,本可以凹个极震撼的造型,奈何扬得太起,根根冲顶,像发怒了一般,实在谈不上美感。 耍帅不成功,他只能失落的借机搂紧殷玄弋,急速坠落中唉声叹气道:“本想英雄救美,怎奈美人不解风情。” 美人微微一笑,在他耳边道:“那就换一换。”说罢双手握紧叶迟的腰,脚下踩阵,叶迟立刻感觉身体一轻,降落速度已缓,平稳的落了地。 叶迟嘻嘻笑了一声,贴过去就在他脸侧“吧唧”亲了响亮的一口:“英雄文才武略,风流姿态,我心里喜欢的很,这就从了你。” 殷玄弋周身都僵了,八风不动的脸上居然微露羞赧之色,看得叶迟心神荡漾,在他另一侧脸上又亲了一口。 金环银环刚刚追至,有一瞬间她们的表情有十分之微妙,随后而来的骷髅阴兵也是个不解风情的,身体早已复原,骷髅眼眶猩红,锁链缠绕的巨斧挥出,直袭殷玄弋与叶迟。 叶迟背对着鬼族众人,往侧后仰起头,眼神清朗,有着说不尽的风流倜傥,红唇微勾,即是一抹动人心魄的笑。他脚下一踏,搂着殷玄弋就往鬼域之外飞身而去,鬼域之外是万丈悬崖,崖下万鬼坑中养着无数恶灵,一旦坠落,就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巨斧追着他们而去,却卡在链条不可及之处,红衣白衣交错在一起,翩然坠落。 银环咬牙上前,被金环一把拉住,银环恨声道:“死的这样容易,我不甘心!” 金环却只是摇头,姐妹□□同练,几可同心,如何看不出妹妹口是心非,只好道:“先回去禀了少主reads;。” 银环望着深不见底的万鬼坑,跺了跺脚:“死的好。”这才同姐姐一并往回走,却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朦胧的不甘结成了苦果。 叶迟这般性情样貌,拈花惹草简直是家常便饭,再有老祖加持,好一个风流不羁少年英雄。只是他实在也不当一回事,性格里贞操观十分薄弱,撩闲是爱好,也不爱管别人喜欢与否,讨厌与否,自己觉得好玩就行。 不过一旦有了喜欢的人,是上赶着也要贴上去的,会调动全身沾花惹草的功力,像只随时发|情的花蝴蝶一样绕着飞啊飞,就待一个时机扑过去吃个干净。 身体都是我的了,心也迟早是我的。——来自叶迟的大脑皮层。 话说叶迟当然不是要跳崖搞浪漫,虽然他真心实意觉得这真的很浪漫。他艺高人胆大,作了个大死,跳下去才发现崖上滑不留手,更无处落脚,勉强反应出一点“哎呀,好像玩脱了”的心里,依然不慌不忙抓紧一切机会抱紧殷玄弋,鬼娃娃已经被挤到了腰侧,十分委屈的扒在那里,快要笑不下去了! “下面好黑啊,掉下去会不会死?”叶迟两条长腿一收,直接勾在殷玄弋腰胯上,假装是害怕。 殷玄弋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一只手自然而然托到他屁股上,把他整个人往上抬了抬,让他腿勾的舒服一点。 叶迟十分霸气的扭捏道:“哎呀你干嘛摸我屁股。” 殷玄弋:“……”他无语片刻,在叶迟乱扭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声音转沉:“别动。” 哪怕生死未卜叶迟也是个不能省心的,他搂着殷玄弋的脖子觑着下方越来越接近的暗色,里面似乎翻涌着无数厉鬼,腥风扑面,靠的近了似乎就能听到底下恶鬼阴森的咆哮,或是被吞噬时凄厉的嘶吼。 殷玄弋虽然被他坑了,却坑的很是心甘情愿,他一边要应付叶迟不停的骚扰,一边还要留心防备下方突起的异变,连鬼娃娃都严阵以待,也就叶迟没心没肺觉得这都不是事。 万鬼也好,阴灵也罢,他身上挂着的可是鬼见愁,怀里抱着的又是太一心法六十四卦传人,况且他自己的功力涨到何种地步他都不得而知。老祖教的东西一旦融会贯通,早已不能用灵力的等级来衡量他的水平,大道至简,细枝末节都被熔炼,所有功法形式都能变成最有用的一招。 叶迟小试牛刀,恍惚已自负过了头,不知不觉间就给自己立了个巨大的flag。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极老祖,终究只是一人而已。 万鬼坑中无数暗影重叠,有的巨大如山丘,有的幼小如稚子,底下是层出不穷的恶灵互食,强大的恶灵早已生智,虎视眈眈的窥伺着周围恶灵,一旦有其它恶灵露出破绽,就要择其而噬。 当殷玄弋同叶迟一并坠落,岌岌可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恶灵们觑着着两个可口的美食,蠢蠢欲动的互相盘绕,一团团看不清形状的黑影谨慎的打量着它们的食物,确定能吞噬最新鲜的力量。 叶迟一落地就快哭了:“玄弋哥哥,这里好臭。”殷玄弋已经张开了屏障,却依然阻不住万鬼坑中的恶臭。 万鬼坑中尸骨层叠,湿气蔓延,空气里全是阴冷的水汽及腥气,吸一口都感觉要窒息。 叶迟捏着鼻子苦着脸,两条腿终于舍得从殷玄弋垮间放下来,刚踩到实地,就吓得一蹦三尺高:“地地、地上软的,什么东西!” 黑暗中眼睛已不管用,只剩下对周遭气流的感受来判断危险,他们所踩的地方不仅是软的,还是会动的,殷玄弋默不作声的拉紧叶迟,而鬼娃娃挂在叶迟腰上,“啪嗒啪嗒”留了一地口水。 ... 正文 第52章 丰都鬼域(八) 丰都鬼域(八) 万鬼坑历时弥久,闻传千年以前,有钩蛇为祸丰都,屠戮生灵无数。钩蛇身长八丈有余,身负鳞甲,金刚不催,其尾有岐,剧毒,沾之则死。 人们一时束手无策,广告天下能人,其时有一对少年,鏖战九天,钩蛇力竭重伤,被封入丰都深渊之下。 这对少年,其中一人正是无界山开山始祖——无极老祖。 而另一人,却不明其详,各处典籍皆无载录,此战后就此消失,再无踪迹。 及至无界山开山之初,鬼族因势起于丰都深渊之上,两相对望,往来刀兵。 这段历史在无极老祖生平中有详细记载,叶迟在无界山时有幸读过,只是后来深渊之下为何会演变成万鬼坑,却是不得而知。 叶迟打了个抖:“莫非我们站的地方……是在钩蛇兄弟身体上?”虽然水龙吟蛟龙都面对过,但不妨碍叶迟怕这位钩蛇兄弟。他总觉得蛇脸生的是天赋异禀的阴险,看一眼能起一天鸡皮疙瘩。 他十分想挂回殷玄弋身上,想到还有正事要办,只好勉强忍住。 坑中万鬼的食物都是鬼域中犯了罪的人,罪犯关在鬼族地牢之中,而要让他们成为万鬼坑中的食物,端没有特意提到入口处再扔下的道理,叶迟肖想的是地牢与万鬼坑必是有相通之处。 既然燕凌求救,不管她跟紫苑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也要试一试。殷玄弋当时大概也是想行险招,先入了地牢再想办法救人,但鬼族既然能捉住燕凌,必然也不会是今天来拿他们那三瓜两枣的战斗力,肯定还有后招reads;。 就如在森罗殿中,鬼王根本就是信手与殷玄弋打了两下,全没出几分真力。殷玄弋当初也说过,只有鬼王不管,他们才有生路。 何况还有紫苑,战力不强,能力变态,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硬杠讨不了好处,那不如再险一点,做别人万万不敢想之事,险中求胜。是以叶迟才跳了万鬼坑,再来这万鬼坑他也是非跳不可的,从现下鬼娃娃的情状来看,他还真跳对了。 鬼娃娃要重新启智,老祖说过,一是吞食重阴之体。鬼娃娃本身是没有属性的,但只有至阴的东西才能抵消慧法大师封在它脑内的至阳罡气。 二来是以叶迟的血脉灵力喂养,鬼娃娃认主,与叶迟灵力想通,叶迟提供给它的灵力俞强,封印自然就封不住它。 叶迟并不是不愿给它供养灵力,只是第二种方法实在坑爹,老祖对他完全没信心,觉得他的便宜徒儿干不过慧法。 叶迟内心毫无波动,只想欺师灭祖。 钩蛇在万鬼坑中千年之久,早已是至阴邪物,老祖怕是忘了这茬,或是根本不知道当年封印钩蛇的深渊早已被恶灵占满,阴到家了。 老祖当年还是个顽劣少年,打斗途中扒了钩蛇满身刀枪不入的鳞甲,生生把一条威武的上古巨兽扒个精光,露出内里的软肉。现在再放到叶迟面前,它简直全身都是弱点,就是一盘等上的菜。 不过钩蛇毕竟还是上古巨兽,哪怕失去了最坚硬的鳞甲依然可以威慑万千恶鬼,断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叶迟与殷玄弋身上的血气引得万鬼坑中众多恶灵蠢蠢欲动,脚下钩蛇蜿蜒爬行,两人眼前尽是无边黑色,叶迟有心想烧个灵力照明,怕成为靶子,只好放弃。 他的心思不用明说,殷玄弋也能猜到一二,就如叶迟额头的安息木能随时感应殷玄弋的心跳一般,殷玄弋也大致觉察得到叶迟的思想。叶迟一跳万鬼坑,他也就明白了,只是明白的知一不知二。 他知道叶迟对钩蛇有想法,但不清楚他想拿钩蛇给鬼娃娃当零食。 鬼娃娃“依依呀呀”的顺着叶迟的大腿滑下去,趴到了钩蛇蛇身之上,叶迟寻声蹲下身,手刚探出就被鬼娃娃小手勾住一根手指。 叶迟把手指送到它嘴里,另一只手撸了把它的小辫,鬼娃娃砸吧下嘴,轻轻咬上他指尖。 叶迟指尖旧伤以愈,鬼娃娃咬的十分顺当,不过这次它只用叶迟的血沾了沾唇,接着小舌头一舔,叶迟指尖的伤口就封闭起来,又只留下浅淡的几点红痕。 血腥气终于蛊惑了周围窥伺的恶鬼,它们发出尖利的“桀桀”怪声,黑影叠在一起,争先恐后的往两具新鲜的躯体扑上来。殷玄弋降世立出,剑身一分为八,八又生八,八八六十四剑惊雷般凭空斩落,剑身之上清光大盛,一瞬照亮了周遭坏境,无数面目可怖的恶鬼露出了行迹。它们有的被降世刺穿,还有的依然急掠袭来。 殷玄弋刚想展八卦,叶迟已先他一步召出,他面目肃然,五指平伸逆旋卦象,虽用的也是太一心法,却与殷玄弋所使大相径庭。 叶迟对恶鬼并无兴趣,何况万鬼坑中恶灵无数,灭之不尽,他的目标只有钩蛇而已。 随着叶迟手指拨动,阴阳鱼从卦象上自主游出,分左右围住两人,殷玄弋之前加诸在身的结界之上再加结界,一正一反,互相加持,上百恶灵扑来,竟然也只在表层撞出一些水波般的痕迹,最终无门而入。 叶迟之前开机关的时候就动过殷玄弋的八卦盘,他既然敢用,是打算好了要招供,他这时候还半蹲在鬼娃娃身侧,仰起头冲殷玄弋轻快一笑:“我是老祖的徒弟,很意外吧?” 殷玄弋垂眸看着他,之前心中就有此猜测,听叶迟讲出来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有丝微妙的失落,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恩reads;。” 叶迟两个胳膊平搁在膝盖上,脖子无骨似的把脑袋摊上去,微眯了眼睛狡黠一笑:“他老人家嫌弃我拖他后腿,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偷偷告诉你一个。”他突然站起身,手臂一展靠到殷玄弋身上,穿过他的脖子反手挑起他下巴,“我对你这样坦诚,是不是很感动?我允许你亲我一下,来吧。”反正他没脸没皮不知羞,认准了能黏糊到人起鸡皮疙瘩,说完把一侧脸凑过去,安心等美人送香吻,也不管外面压了一层又一层的恶灵,一个个都瞪着险恶的大小眼对他们虎视眈眈。 叶迟等了半天,殷玄弋也不来亲他,他不高兴的转过脸去,哪想殷玄弋亲人反应太慢,这时候恰恰凑过来,对了个嘴儿。 殷玄弋清心寡欲惯了,除非被叶迟挑得起火,平时都是被动遭调戏,他这方面面皮还是太薄,跟不上叶迟随地发挥的本领。 被亲了嘴儿叶迟心里高兴的先转了三圈,面上还要凹个不愉快的模样讹人:“干嘛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难不成我比这些恶灵还可怕?” 殷玄弋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看,眼珠微微动了动,转而盯到他不断开合的唇上,只觉得心里像被金乌的赤焰烫了一下,火辣辣的灼人,情不自禁就又凑了过去。 却不想被叶迟横插一手,挡在了中间。叶迟天生的骨头痒,得寸进尺的贱:“这第二口亲上来可就是非礼了,按说你应该称我一声师祖,你这样做岂不是有悖常伦——”他话未说完,就被殷玄弋捏着手腕一拉,直接把他作乱的手别到了身后。 殷玄弋薄唇轻启,一声变了味的“师祖”毫无间隙的招呼到了叶迟嘴里。 结界之外厉鬼尖啸,结界之内□□无边,却不知何时,有一只人高的暗色大眼寻罅隙而来,眼中一条细长金线直立,微微缩放着盯着结界之中的二人。 周围恶鬼终于从血气的蛊惑中回神,惊慌的悄声离去,叶迟唇角一弯,心道:“来了。” 他伸手欲推开殷玄弋,殷玄弋却犹不放手,按着他的脑袋探得更深,叶迟自食恶果,装模作样推了两下就心甘情愿的从了…… 他脚边趴着鬼娃娃却忽然软软坐起,额心金红竖线显现,第三眼白目悠然开启。 鬼娃娃周身亮起一层荧光,它眉眼依然成弯勾,是个笑模样。 荧光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从它身上蔓延出去,在钩蛇身上弥散开来,不一会,整个蛇身都被荧光包裹起来。 钩蛇巨大的蛇眼之中瞳孔猛然缩成一道细线,它似乎被激怒,蛇身突然猛烈的挥舞起来。殷玄弋觑着最后一刻搂着叶迟拔身而起,降世合而为一收归手上,他踏着暗处林立如刀的石柱几经折转,蛇尾已从黑暗中抬头,尾部巨大的尖刺闪着寒光,喂着无解剧毒,狂风骤雨似的往两人扎去。 鬼娃娃稳稳依附在蛇身之上,软趴趴的羊角小辫随着钩蛇乱舞的身体乱动一气,它与钩蛇相连的小手掌中荧光更甚,那荧光似乎有腐蚀天地之能,被附着之处被逐渐吞噬,汇聚成更多的光点。 钩蛇吃痛,巨大的身体极尽扭曲,却卷不住鬼娃娃细小的身体,它蛇尾倒刺倏忽急转,往鬼娃娃躯体之上袭去,却被一柄通体翠色的长剑所阻。 叶迟飞掠而至,反手握住剑柄,身形如电,掠过的剑影交错成剑网,撞上蛇尾寒光,铮铮数声炸响,失了鳞甲的蛇尾已是皮肉开裂,腥臭剧毒的青色血液飞撒而出,密雨般往低下的叶迟笼罩而下。 ... 正文 第53章 丰都鬼域(九) 丰都鬼域(九) 血雨将至,叶迟毫不畏惧,五指张开徒手一抹,本是携力而至的毒血立刻虚空静止,像被锁住了时间,再动不了分毫。 殷玄弋本与千百恶鬼斗在一处,不用转眼已知叶迟心思,手中剑光霎时大爆,逼退周遭蜂拥而至的恶鬼,趁隙回了叶迟身侧。叶迟毫不迟疑,手指连动,本被静止的毒血立刻变道,铺天盖地的往四方恶鬼激射而出。 一声声刺耳的尖鸣响起,端的是一出现场版的鬼哭狼嚎,又被深潭四面崖壁折转,余音震震不绝于耳。叶迟一手持剑,另一手捂住一边耳朵,再没脸没皮的凑近殷玄弋,也不说话,只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殷玄弋很顺从的盖住他另一侧耳朵,盖不须臾,钩蛇乱舞的蛇身疾风般砸来,两人只好急退而走让出地方。 钩蛇整个成了一条荧光蛇,全身暴露无处可藏,鬼娃娃那小小的个头跟它一比简直微不足道,但也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却能要了它的命。它极尽全力的扭曲翻滚,鬼娃娃却岿然不动的紧紧依附在它身上,叶迟眼见着蛇尾锋利的勾刺又要往鬼娃娃细嫩的小身体上扎去,刚想搭把手,鬼娃娃忽然尖啸一声,啸声跟万鬼齐鸣差不多,难听更甚。 袭来的勾刺被无形的利刃割开,齐根而断,只剩一截光秃的蛇尾,尾部伤口浑圆,切面平整,青色毒血喷出三丈来高。 叶迟作为一个合格的搬运工,赶忙把钩蛇离体的血水挪走,避免伤了他宝贝非常的小可爱。 鬼娃娃似乎知道主人用心良苦,尖啸一止,“咯咯”笑得一声,软软的小爪子相对一击,再分开时双眼已然斜飞而起,眼中金瞳灼灼,嘴角裂至耳根,鬼煞样貌尽显,已然不配小可爱这么可爱的称呼。 叶迟父不嫌子丑,老神在在的戳在一截被他砍掉头的石柱子上,跟身边的殷玄弋大言不惭道:“我师父当年打了九天的怪,还不是被我家玄牝一招解决。” 殷玄弋看着场中强弩之末的钩蛇,沉声道:“只怕它力量强过了。” 叶迟浑不在意:“有我压着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殷玄弋转眼看他:“若有朝一日你也控不住它……” 叶迟不爱听这些,打断道:“你好烦,难不成被慧法那秃驴附体了,总在我家小可爱的事上唧唧歪歪唧唧歪歪reads;。”说完别过脑袋,拍了拍不语剑身,“出来。” 岑息立刻现身,抱剑而立:“主人。” 叶迟道:“闷了你这么久,也该出来散散心了。” 岑息应声:“谢主人挂心。”接着他真就转身,先是漠然看了圈周遭群魔乱舞的厉鬼,再是看向越来越苗条的钩蛇以及稳坐蛇身之上比厉鬼更可怕的鬼娃娃。 叶迟问他:“你资历老,说说我家玄牝怎么个厉害法?” 岑息回道:“主人,奴不知玄牝之力几何,但知金乌全盛之时,杀此负伤巨虫只需一息。” 叶迟:“……”这耿直孩子怎么还带拆台的。 他清咳一声:“你几时跟的我师父?” 岑息道:“先主虚十二那年,于骊山之心解救了奴,自那时起,奴便一直追随先主直至先主身殁。” 叶迟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知道当年丰都一役上另个少年是谁?快说快说。” 岑息垂首道:“先主唤他‘阿离’,是……鬼域的主人。” 叶迟握拳击掌:“果然。”他哈哈一笑,对殷玄弋道,“我师父果真是欠了情债,若不然这小小一座鬼城,安能被他放在眼里,还立了个不准干涉的规矩,摆明了有愧于人。岑息你再说说,我师父当年怎么负那个‘阿离’了,是单单人情呢还是欺负了人家……” 殷玄弋听他越问越离谱,轻声提醒道:“叶迟。” 叶迟才不管他扫兴,揪了岑息压低脑袋凑到一处:“不用怕他,你继续说。” 岑息顿了顿,只好继续道:“是不和。先主当年本欲彻底除了这巨虫,阿离公子却不同意,认为它种种行为不过是天性使然,或能教化得智,也无需伤它性命。先主却道此害伤人无数,不除不能平众怒,两人因此生了争执,僵持不下最后各退一步,重伤此物后将之封入了丰都深渊之下。此战后阿离公子突然出走,先主踏遍山河遍寻不着,途中见邪灵恶煞为害人间,遂于无界山巅创立宗派,广收门徒,惟愿世人不受此苦。同年,鬼族忽然起于丰都,发号要容一切不容于世之人,世间恶徒趋之若鹜。先主震怒,携金乌前往丰都,金乌当时正是盛时,赤焰可焚千里,几不可挡。” 其时,鬼域之主踏焰而来,耳畔铃声阵阵,死亡之花开遍山野,亡灵从地狱深处归来,眼中无情唯独猩红嗜血之色,漠然伫立在初代鬼王身后。 无极老祖喜色未收,悲色泯然,只喃喃念了一句:“阿离。” 鬼域之主傲然淡笑:“许久不见。” 岑息道:“先主不愿与阿离公子为敌,却也劝不得半分,最终拂袖离去,从此再不曾踏足鬼域。” 叶迟咂摸着感叹:“这位阿离公子可真是天真的有些可爱……我师父也是,明知道他固执,还非要硬着来,连哄人都不会,这虐不是自找的嘛。” 岑息不语,殷玄弋忽然问他:“若是你,该如何?” 叶迟笑着凑过去,也不即答,非要作弄他:“偷听别人谈话,枉为正人君子。” 殷玄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叶迟桃花眼弯的撩人,里面凝着花树下被春风吹皱的水波,有着花瓣的丽色。叶迟也不怕他看,微眯着眼睛与他对视,直看的殷玄弋受不住自己别过眼,他才仿佛闹够了似的把殷玄弋的脸拨回来:“你真想知道?” 殷玄弋不做声,叶迟忽悠一笑,轻狂道:“如果是我,我就把人敲晕绑回去,管他有什么奇思妙想,说个我一个人听就行reads;。” 他不愧是个欺师灭祖的奇才,就这样也敢大放厥词觉得老祖不会哄人,他倒是会哄,要当初老祖真如此做了,这大概不仅仅是个悲剧,还是个惨剧。 果然要从叶迟嘴里挖几句正经话是痴心妄想,殷玄弋也不浪费表情,淡然别过了眼睛。 万鬼坑大不知几何,就近一批厉鬼死的死,怂的怂,闻风赶来的另一群妖魔鬼怪依然有着大无畏的探险精神,也不管状似它们老大的钩蛇快要被鬼娃娃吸干,冲着平台上美味的新鲜血液滚滚扑来。 殷玄弋虽然总端着一张五官失调的高冷脸,却总能被叶迟模棱两可的态度激出一点少年的血气方刚。毕竟他再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半大孩子,时间阅历上都没来得及成精,把唯一的一点别扭血性都交代给了个不靠谱的叶迟,总要面无表情的发作一通。 这些腥臭扑面的恶鬼来的刚刚好,十分下火,他当即就飞身迎上去,降世分八八六十四剑,一片清光中,殷玄弋只身而立,在晦暗的深渊炼狱中宛若一尊降世的谪仙。 叶迟叹一口气,“我师父心系的是整个天下,我心小,可容不下这万里山河,一方小天地可安身立命,再系一两个人以供想念,足以。” 彼时钩蛇已然整个消散,只余下一团拳头大小的球状荧光,被鬼娃娃一口吞下。它三眼缓缓阖上,折转回小小的身躯向着叶迟方向,叶迟浅淡一笑,身形飘忽而至,搂着它重回了石柱之上。 他轻轻戳几下鬼娃娃的小肚子:“你这肚子可不止能撑船,都能开火车了,帝王之相啊。” 鬼娃娃两只小手捏了他的手指,又要往嘴里送,叶迟认命的喂给他吃,鬼娃娃却不咬他,只含着抿了一会,再吐出时叶迟手指上多了几条淡金色的纹路,倏忽就隐去了踪迹。 他也不在意,习惯性的摸鬼娃娃的小辫,摸了两下却发现鬼娃娃睡了过去,扒着他胸襟的衣服不动了。 它这次睡的格外的沉,以前哪怕叶迟不抱它它自己也能攀牢了,现在手里虽然抓着他的衣襟,却没抓那么牢。叶迟怕它掉下去摔了,单手稳了稳,让它安心沉睡。 殷玄弋逼退恶灵落回来,降世却不收回,六十四剑跟六十四根照明灯一般立在空中,清光映着一片幽深鬼域,暗处的恶鬼无所遁形,各种稀奇古怪的模样暴露在微光之中,它们难分难舍的层叠交织在一起,个个皆是十八般样貌的怪胎。 万鬼坑中石柱森然林立,顶部如削尖的箭镞,像一个个潜藏暗处的狩猎者,等待猎物的来临。 叶迟心事已了,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实在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往鬼城中心去的。他转眼去看殷玄弋,鼻端轻动,接着像个嗅食的小兽一般,凑近殷玄弋上下闻了闻,末了在他一侧脸上舔了一口,舔完立刻伸着舌头一脸委屈道:“殷初,你好臭哦。” 殷玄弋:“……” 殷玄弋身上干干净净,没沾染恶鬼的污秽,只微出了些薄汗,大部分还是被叶迟气的,被他这样一舔,实在上火,根本顾不上他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张嘴真的太碍眼了!没完没了的碍眼!十分想做点什么。 可惜叶迟管撩不管下火,也不提供售后,舔完就跑,指挥岑息探路去了。 岑息反正是飘着走的,灵体气息特殊,底下的恶鬼也对他没兴趣,还飘的贼快,一会出现在这一会显现在那,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就找到了与鬼族地牢相连的通天道。 ... 正文 第54章 丰都鬼域(十) 丰都鬼域(十) 万鬼坑中百万恶鬼不过如此,哪怕是钩蛇都是个残疾,再掀不起大风大浪。那为何鬼族行刑之时非要把人投入万鬼坑中,如若遇到个功法强劲的罪犯,岂不是能在此间如鱼得水,摘得一线生机? 叶迟心中早已起疑,但直到他绕着通天道兜转半天,也找不到直上的办法,而周围恶鬼又源源不绝的批次而来,他终于品出了一点这其中的险恶。 恶灵灰飞烟灭了一批还有一批,它们不畏伤痛,不知死亡,只想把两个血肉之躯撕碎分食。 鬼域同无界山一样有天然结界,无法御剑而行。而通天道是个直上直下的倒扣漏斗,石壁光滑无法攀附,哪怕强行用灵力附着也维持不了那不知深浅的高度,可谓遁出无门。 哪怕再强的人体内灵力也是有限度的,总有力竭的一刻,而到了那时,就是被万千恶灵分尸之时。 叶迟又一次从通天道上落下来,哭丧着脸道:“殷初,我们好像要死在这里了。” 殷玄弋暗暗叹了口气,淡淡道:“现在知道怕了。” 叶迟死到临头也不忘撩他,当即一笑:“我不是怕连累你嘛。”他嘴上愁着,心里是不知道愁为何物的,先天不足的心大,后天顺风顺水,绝处逢生几次,更是乐观得无法无天。 岑息在万鬼坑中兜了一圈回来,对叶迟摇了摇头:“主人,此地都是这种情形。” 叶迟也不意外,在一处凸石上走了两步,心思千转,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高兴的转向殷玄弋:“小紫苑那个铃铛,他摇铃的时候既然能从这里召唤恶鬼,到时候肯定有其他通道打开。”他再一想,“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记不记恩,我还抱过他呢。” 殷玄弋侧目过来:“你抱过他?” 叶迟转了转脑子才回过味来,差点笑出声,好不容易憋住了,开口就一本正经来了一句:“你好色哦。” 殷玄弋:“……” 到底是谁色。 既然无法出去,两人无所事事的呆在正逆两种结界中,叶迟逗逗殷玄弋觉得无比解闷。万鬼坑中无日月,日子不知几何,一算时间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三天,上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紫苑没打算放他们出去。 叶迟扑在石面之上,翻来覆去的滚,鬼娃娃自从睡了就不见醒,叶迟过一段时间就要摸一遍,最后被殷玄弋揪出来扔给岑息去抱了。 “要我们真死在这里,你会不会怪我?” 殷玄弋不像叶迟赖得满地滚,他席地静心打坐,叶迟滚到他脚边,撑着两条胳膊抬头去看他:“你本应该有大好前程,能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或许无界山下一任掌门就是你reads;。现在却被我拉到这种地方,前路生死不知,连死都不能好死,要跟这些丑恶的邪灵混杂一起……你恨我吗?” 殷玄弋依然静静闭着眼睛,启唇答道:“不会。” 叶迟不依不挠:“那你为何不看我,你恨我是应该的。” 殷玄弋只好把眼睛睁开,眼中平静无波,神色不曾改变的浅淡,却在看向叶迟的时候覆上一层温润的水光:“叶迟,哪怕会变成恶鬼,我也不恨你。” 他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叶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又怕殷玄弋怪他,又怕他不怪他,他对自己心大,对在意的人总要赔着一份刻薄的小肚鸡肠,平时发发诨盖过去,关键时候就没自信起来。 他总是想确认他在意的那个人是否也在意他,总是想知道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否也喜欢他,是不是最终会离开他。 他有一个美好又不堪回首的童年,却在少年懵懂时失去了所有,曾今的幸福像生了刺的藤蔓,扎疼了他。他不再是儿童,却出了问题。 越是渴望就越绝望,所以他会在确认自己的感情后,见到殷玄弋要离开,会突然发狂,哪怕事后说服自己只是误解了他的想法。更如他回答殷玄弋如果他是老祖会怎么办时,他看似玩笑的回答才是他心底真正所想的答案。 叶迟心中有一大片明澈的净土,却始终有个暗处,那里是个上了锁的牢笼,住着他人格分裂的偏执跟执拗。 “如果你不跟我来这里,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他专心致志发起愁来,“如果掌门知道你要被我害死了,肯定会后悔当初没打死我这个祸害,想想我都替他后悔,拐了他最心爱的徒弟去送死。” 殷玄弋又暗自叹出一口气,动手把咸鱼似的叶迟扒拉到自己腿上,平静道:“不跟着你,我也没处可去。” “怎么没处去?”叶迟在他盘起的双腿上滚了滚,滚成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天大地大,多的是地方。” 殷玄弋垂头直直看进他眼中:“天大地大,我跟你一起去。” 这话要从别人口中听到,叶迟会觉得他是来搞笑的,可是从殷玄弋口中听来,却觉得十分熨帖,他反手就揽上殷玄弋的肩膀,殷玄弋顺从的垂下头,墨发滑落,贴到了叶迟脸侧。 叶迟感觉自己像被猫爪挠了一下子,心里忽悠一动,微微挺身主动凑了上去。 两人双唇压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更热情,叶迟觉得姿势不舒服,想要起身,刚退开一点就被殷玄弋搂了回去,勉为其难的被他啃了半天,嘴里压着舌头,躲躲闪闪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唔”了几声就偃旗息鼓了。 岑息抱着熟睡的鬼娃娃,默默的立在一边,叶迟不吩咐他也不吱声,就像当初他跟在老祖身边时一样,他百思不解的想:“为什么主人都喜欢做这种事?”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老祖每次想做这种事,总要被阿离公子揍。 两人亲着亲着就滚到了地上,叶迟压在殷玄弋身上,一条腿挤到殷玄弋腿间轻轻蹭,蹭不几下就感觉到了腿根上炽热的温度。叶迟唇边勾出一抹坏笑,伸手就要往下,殷玄弋理智尚存,一把抓住他的手,含糊着在叶迟口中道:“不用管。” 叶迟“噗嗤”笑出声,简直想在他身上滚个两圈,殷玄弋薄唇微抿,唇边有可疑的银丝,目光沉沉看着他。 叶迟调戏他:“虽然这里没有花前月下,但要做个风流鬼也是成的,当初入境的时候你附在慧法身上什么没见过,半道给我装正人君子。” 殷玄弋有口难辩,只能缄默不言reads;。 叶迟轻松挣开他的手,摸上他的腰带,口中不忘强调地位:“论辈分我是你师祖,所以我上|你。” 殷玄弋静了静,忽然翻身把叶迟压到身下,凑过去在叶迟唇上舔了舔,几乎是撒娇的道:“不要。” 叶迟震惊了,他呆呆的道:“你非礼你家老祖宗问过你师父的意见吗。”得到的回应是被殷玄弋堵住了嘴。 “我想要你,所有,一切,全部。” 叶迟愣了愣,几乎要被他这句情|话引|诱的任他为所欲为。 殷玄弋黏糊糊亲了他一会,在叶迟七荤八素之际自己褪了身上的衣物。叶迟以前惊鸿一瞥见过他裸着半身,现在看全了发现他身材不错,薄而不失有力的肌肉,腰部线条流畅优美,双腿笔直修长,叶迟放肆又色|情的盯着他两腿间看,觉得自己以前小看它了。 殷玄弋被他登|徒|浪|子的眼神看得浑身起火,轻轻松松抽走叶迟腰间细带,叶迟恍然觉得后面一凉,终于回神拉住自己衣服,哆哆嗦嗦的指控:“你居然真的要上我,我可是你师祖,你这是欺师灭祖……唔……里……放肆……玄弋哥哥,我错了……不要……别……疼……你出去……轻点……慢点……救命啊……” …… 万鬼坑中恶鬼盘绕伺伏,两个还没成为来得及做鬼的人一朝风流,叶迟半挂着衣服,磕磕绊绊的假哭:“平时装的那么君子,发起|情来就是个禽兽……嘶,好疼。” 殷玄弋搂着他席地而坐,手指不轻不重的捏着他的腰部帮他放松,叶迟被他占了天大的便宜,十分憋屈,挥开他的手,膝行着爬出他怀里。 不想这姿势又刺激了□□未消的殷玄弋,直接压上去,还没来得及穿上的衣服也不用穿了,拉拉扯扯的铺在身下,红衣白衣跟主人一样交叠缠绵,羞怯半掩。 叶迟刚开始还能惨叫几声,后来叫不动了,只能哼哼唧唧的告饶,委委屈屈的抽气,疼得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生理眼泪流一颗被殷玄舔走一颗,姿势换了一种又一种,全是慧法那个妖僧使过的,殷玄弋莫名就无师自通了,到最后熟练得都能融会贯通,不管叶迟怎么叫,就是死着心不放过他。 叶迟哭唧唧的想:“果然是不得好死,这是要精|尽人亡吗,死的好惨啊!” 叶迟被折腾得元气大伤,累的昏睡了过去,殷玄弋终于良心发现,隐忍得退了出去。 他们身下铺着彼此的衣物,叶迟光洁白皙的皮肤上皆是交错的红痕,还有几个不知轻重的牙印。他身上特别容易留下痕迹,老半天也消不下去,再重一点就能留下淤青。他虽然身*力都不错,可就是有这么一副身娇体贵又累赘的公主病身体,每天都跟他叫嚣要歇菜,却总也歇不了。 殷玄弋披上衣物,给叶迟调整了一下睡姿,让他安稳的靠到自己怀里,腰间搭上红衣,愈发衬得他皮肤白如凝脂,温润如玉。 殷玄弋就这样默默看着他,眉梢眼角仿佛活了过来,有着罕见的笑意。他垂头亲昵的亲了亲叶迟光洁的额头,又在他落羽般的睫毛上压了压,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刚才不知节制的餮足了身体,这时候安安静静的看他的睡觉也很满足,殷玄弋几乎出神的想:“这样也不错。”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就被打断,头顶的通天道中有一股压迫性的气流直下而来,过不半刻,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出来,殷玄弋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燕凌。 她绿衣之上有几处暗色的斑点,是沾染又凝结的血液。 ... 正文 第55章 丰都鬼域(十一) 事发地离的并不远,不过一弹指间,两人就御剑飞至,叶迟还在半空就看到了底下与客栈后院一模一样的情形,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的脖子里,凶狠的撕咬着身下人的血肉。他头皮还是不由自主的炸了炸,殷玄弋迅速劈出一道剑气,直接震飞了其上那人,再捏个诀,把还想往回扑的怪物束缚在了原地。 叶迟摈除杂念,从飞剑上一跃而下,他一瞧被咬之人,喉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大动脉破裂,殷红的鲜血成股成股的往外冒,半条命已经丢了,剩下半条苟延残喘的盯着叶迟,眼中的恐惧扭曲又绝望。 殷玄弋随后落下,他手中迅速拢了一团光,罩上那人颈间伤口,然收效甚微,已经回天乏术。 他眼中现出一丝冷光,降世直指咬人的怪物,那怪物蓬头乱发,污血溅得半边脸有如恶鬼,孜孜不倦的想用牙齿去噬咬东西,像条怪蛇一下一下的坤直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叽咕”有声,浑然不似个人了。 叶迟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哪怕已经见过一回此情此景,依然没能根治他骨子里的圣母病,他拦住殷玄弋:“先别杀他,也许能救。” 殷玄弋轻轻瞥他一眼,依言垂下剑尖,虚空画了个符,一掌推到那人印堂,封住他的魂魄,强制他沉睡过去reads;。 这一次变故起在黎明,有起的早的镇民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见了此间情景有人当场就吐了,还有昨晚见过掌柜死状的,也惊恐的叫了起来。 混在其中的店小二认得叶迟,立刻起了一声尖叫:“是他!就是他!”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叶迟,不知道是怒是怕,“就是他杀的!昨晚也是他!” 人群立刻起了一阵骚动,磕磕绊绊要往后退,一双双眼睛露出了不一而足的惧意,意见空前统一,都把叶迟当成了吃人饮血的魔鬼。 殷玄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叶迟会被当成凶手,他心里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清越的声音淡淡道:“你们家中,可还有人喝了娘子井水卧床不起的?” 人们见他气度不凡,手中宝剑光华流转,一看就是金贵之人,他这骤然一问,有人应道:“好些人都因喝了井水生的怪病……你是什么人?” “他还能是什么人,你们自己搬的救兵还不认了?”叶迟专心致志的发了一会愁,操心完这些npc的智商,他弯过脑袋扫了一圈在场诸人,言简意赅道:“不想死的就把家里卧病的都弄过来,统一回收。” 场上静默了一会,有人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啊!!——”他话音一落,镇子里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尖声穿过了众人的耳膜,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殷玄弋刚要动作,叶迟快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好好劝他们,把得病的都聚集起来,我去。” 他说完,也不等殷玄弋回应,提身纵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屋舍之中。 叶迟提着一口气,紧绷着一张脸,他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极不适应,神经却像是麻木了,一味的催促他快点。 他刚一落地,就被血腥味扑了一脸,这里的血味比之前浓重了不知好几倍。 叶迟心下一沉,循着味道奔去了一处巷子,巷子里拉拉杂杂,有个破布一样的人伏在地上爬,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血填的小溪,却尤不肯放弃,仿佛觉得自己能爬出一线生天。 叶迟两步跨过去,他出手按下那人肩膀,那人转过脸来,叶迟瞳孔猛得一缩,是之前指给他们娘子井的小摊主。 他眼睛已经聚不起光,不知把叶迟看成了什么,当下骇得痉挛起来,一下挣脱叶迟的手,又往前爬出两步,却又突然像卡壳一般,彻底不动了。 叶迟压下心口翻滚的一点血气,还没下一步动作,鬼娃娃忽然“呀”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十分仓促,叶迟一惊,本能的就地打了个滚,堪堪躲过欺上来的牙齿。 他惊魂甫定,看向袭来的东西,赫然是个受井水感染的人,只是他浑身布满了头发,四肢以一种猛兽的姿势伏地,乱发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来不及惊讶,那怪物已经四肢一蹬,直往他扑了过来,它行动居然迅捷无比,擦着叶迟背部而过,尖利的指甲一下就划破了他的衣服,“刺啦”一声轻响。 鬼娃娃三目同开,却被叶迟轻描淡写的抹了回去,他轻声道:“没关系。”说话间又是一跃躲过来人攻击。 他食指一勾召出桃木剑,借力反身一跳,一剑擦过怪物颈部,没想到那东西浑身毛发居然一下汇聚起来,抵住了剑刃,并迅速沿着剑身往叶迟手上卷来。 叶迟眼光一凛,立刻撤手,往地上一拍,脚尖飞起,一下踹上桃木剑剑柄,他周身灵力一爆,这一下极为刚猛,桃木剑一下穿透乱发,钉上了那人咽喉,那人发出一声怪物一样的啸音,桃木剑已经自行回了叶迟手上reads;。 叶迟往后拉开一段距离,警惕的盯着那怪物,只见他破开的伤口中飙出青色的血来,但那诡异的血液却又在接触空气后一下化灭无形,了无痕踪。 那怪物似乎极为痛苦,嘶鸣一阵,猩红的眼睛爆发出滔天恨意,不管不顾就往叶迟飞身扑来,他张着巨口,露出内里错落暴涨的利齿,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样子。 叶迟暗叹一声,手下聚起灵力,猛得一窜,贴身避开袭来的利齿,他一下拔高身形,飘至半空,剑尖指下,一下就没入了怪物的天灵盖。 怪物这下连吭都未吭一声,身体像被吸干了水分,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竟然枯成一条人干,彻底死了。 叶迟拔出桃木剑,落回地面,目光入定一般不知所想,鬼娃娃在他怀里爬了一爬,他回过神来,低低的冲它笑了笑,把剑别回腰间,沿着巷子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回,发现了另外两具咬喉而死的尸体。 他眼中的光一下暗下去,却也只一瞬,就又恢复如初,叶迟抿了抿唇,提气纵身,往殷玄弋所在的方向掠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了更多的人,人们小声的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惶恐的颜色,心有戚戚的看着中间场地被安置的病人,更有病患家属在旁边小声啜泣,却没人有心思去安慰他们。 殷玄弋正在逐个画符,封住他们的魂识,叶迟不声不响的走到他身边,安静的看着。殷玄弋额头见了汗,太阳穴附近滚下一小颗汗珠,落到了下巴上,缀在那要落不落的样子,叶迟定定的看了会,食指伸过去捻走了那颗小珠子,却还是没说话。 殷玄弋身体细微的一僵,终于侧目看向叶迟,叶迟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气,脸色苍白,他心中一动,轻声问他:“没事吧?” 叶迟不做声,只摇了摇头,末了还对他笑了笑,这一笑笑的十分勉强,显然并不高兴。 他知道叶迟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却无法理解,所以也只好跟着沉默,手下不停的把送过来的病患一一封住。 叶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心里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总算不再像个破风箱,一惊一乍的呼吸了。 他看向中间昏坐一团的诸人,竟然有三四十个之多,老镇长在一边忙忙碌碌的安排,焦躁的像一只下了油锅的蚱蜢,一边跳脚一边又像随时要断气。娘子井镇打他接手,出过最大的事不过惨死了一个王老爷,其余鸡毛蒜皮的小事全不足挂齿,现在竟然一跃登顶,大难临头了。 等殷玄弋把人都处理完毕,老镇长赶紧颠颠的跑过来,他拿着袖口擦一擦满头满脸的冷汗:“侠士,接下来要怎么办?” 殷玄弋淡淡道:“暂且先别去动他们,我会查明原因,想办法让他们恢复。” 老镇长忙忙鞠礼道谢,叶迟忽然道:“人都在这里了,没有漏下的?” 老镇长看向他,回道:“都在了都在了。” 殷玄弋挥手在那群人周围布上结界,对叶迟说:“我们走吧。” 叶迟眼尖的看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知道他是灵力消耗过度,当即道:“不着急,这事多半是盘龙山那条蛟龙搞的鬼,我听说镇民们还给它建了祠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他声音放的极低,避着众人,只殷玄弋一人听到。 叶迟指了祠堂方向,殷玄弋刚想招降世御剑,叶迟按下他的手,凹出一脸含糊的严肃:“我刚才弄死了一只怪物,心里慌,你陪我走一会。” 殷玄弋明知他这话不太可信,还是撤了剑诀,轻声说道:“好。” ... 正文 第56章 混元铃(一) 混元铃(一) 突逢此变,谁也始料未及,眼见燕凌脸色由白而红,再由凝血转为青灰,而紫苑似乎已经陷入魔怔,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目眦通红,他嘴角咧开,笑得令人心惊:“你说话啊!我是你弟弟!你可曾有一刻喜欢过我!你关心过我吗?在意过我吗?是不是恨不得我死!觉得我没用,认为我是祸害,当初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掐死我!” 紫苑明显不对劲,他左边眼上二指来宽的玄色布帛颜色渐深,微腥的血气从里面沁出,很快将之润透。 他突然一把扯掉眼上的带子,那只蒙住的左眼终于裸|露出来,眼中全然不见眼白,皆是鲜红之色,而其间瞳孔却分黑白,竟是显现出了重瞳之征。 紫苑低低的笑起来,声音诡异的打着颤:“你可满意了?” 燕凌身上伤的不轻,再加上失血过多,本就气血两亏,被紫苑捏住脖颈,几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耳边“嗡嗡”乱响,头皮麻到没了知觉,冷淡到不近人情的眸子无意识放大,却不露惊恐之色,反而更加冷然。 叶迟几乎被这对姐弟惊呆了,脱口道:“我的天,所以说什么严父啊、棍棒底下出孝子之类都要因势利导啊,这弄不好就能上天啊!” 殷玄弋不再迟疑,降世噌然出鞘,人随剑走,往紫苑而去。 紫苑被剑意激的回过神来,他一只手仍然捏着燕凌的脖子,五指强迫到痉挛,另一只手广袖一挥,玄色衣袍翩然,肩膀处金线缀着的金铃随即猛震,“叮铃”一串急响,伺伏的阴兵突然暴起,四面八方往殷玄弋扑去。 叶迟本欲绕后来个偷袭,人都到了紫苑身后,一道带腥的疾风扑面而来,他招了不语一挡,手腕立震,知道硬挨不了,眼珠子不怀好意一溜,又使出纵地金光,绕前一剑往燕凌刺去。 紫苑重瞳猛缩,黑白两粒珠子在血色眼眸中亮得惊人,他抓着燕凌往后撤走,叶迟不语直接脱手,往他们追去,自己侧出一脚踢到再一次袭来的巨斧斧身之上,一蹬之下借力飞出,以柔打硬,卸了巨斧巨力一砍。 叶迟却不退走,一旋身又掠至骷髅阴兵身前,趁着它没挥动下一斧,双掌一合控住斧身,嘿声道:“你这兵器忒丑,给你改造改造。” 骷髅阴兵刚及举斧,叶迟双手猛得放出灵力,十指平抵着斧面,巨斧之上还未生出变化,那绕在骷髅阴兵手臂上的玄锁突然一收,“嚓”一声牙酸之声,骷髅手臂齐根而断,链条一夕脱落下来,被叶迟勾指招来。 那巨斧连着锁链悬空在叶迟手掌之上,不语被恶鬼所挡,也自主回到他身前reads;。 紫苑抓着燕凌脖颈的手已经松了开来,燕凌这时候像个破布一样被他丢在地上,呛着闷咳了几声,紫苑眉头皱的死紧,突然一脚踹到燕凌腹部,直接把她踢出一丈来远:“你连装都不愿意吗!” 叶迟眉目一凝,脚下八卦才显,身形已如鬼魅一般到了紫苑面前,不语翠色的剑尖指着他,敛目道:“紫苑,别太过分。” 紫苑一点不惧,看到叶迟反而笑了,重瞳诡谲,像坏死了一般,违和的嵌在他漂亮的脸上:“你连万鬼坑都敢跳,我倒是好奇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叶迟剑尖往前送了送,他比紫苑整整高出一个头,几乎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想知道?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紫苑唇角一勾,突然就抬手扯下金线上一个铃铛,叶迟不过吓吓他也不敢真把剑往他身体里送,恐怕有变劈手去抢金铃。 金铃细细碎碎的呜咽不断,紫苑飘身而退,他的动作在叶迟瞳孔中像慢放一般迟缓,但却惊觉自己身体忽然不受控制,手指探出堪堪擦到金铃,再从指间漏出。 而就这一碰,系统音“叮”的一声尖锐鸣响,一种警告的啸音从他脑海深处传来。 叶迟被系统音吓了一跳,却也得赖于这一声撞钟落地般的声音,他才从恍惚中回过清明来。 额心的安息木缓缓亮起,勾玉的轮廓浮现出来,叶迟站直了身体,直直盯着紫苑:“你这铃铛是从老祖墓中得来的吧?既然已经归了老祖,那这东西就是我的!”他说完一通逻辑不通的屁话,人已经往紫苑弹了出去,五指成勾,欲先夺他犹缀在衣服之上那枚金铃。 紫苑重瞳中看不出表情,另一只眼中却有点讶异。混元铃神鬼咸钦,他刚才摘铃那一下撞击,叶迟离的那么近,哪怕他有安息木固魂,受的影响也不该那样小。 紫苑默不作声的退避而后,自是有前仆后继的恶鬼跟阴兵替他挡在身前。叶迟身体前探,铃声幽咽如野兽低鸣,紫苑的身影竟然忽闪忽现,他森冷的注视着叶迟,又默然不语的转开视线,盯住了叶迟身后不知何时拄剑而起的燕凌。 燕凌身上渐渐缓和了过来,她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的看着神出鬼没的紫苑,剑尖落在地上,她手掌放开剑柄,离了三寸,而剑犹自不倒。 念尘的剑光一夕亮起,剑身竟缓缓旋转起来,而剑没有杀招,只是迎着一点暖光兀自转个不停,像小孩的游戏。 紫苑狠狠蹙眉,他呼吸间漏了一拍,恰好被叶迟抓住时机,终于从他奇诡的铃音中解脱出来,不语飞驰,没准备戳死他,也要先划个口子放点血。 却在这时,原本还在徐徐绕圈的念尘突然“噌”的一声低吟,剑尖划过地面,疾行而出,正正撞在不语剑尖之上。 不语去势被阻却犹不改势,但就这一瞬间,也足够紫苑退走。 “呛啷”一响,念尘被撞落地,叶迟“嘁”了一声,大致体会出燕凌“你可以揍他,但不能伤他”的苦心孤诣。他反正也搞不懂燕凌在纠结什么,就当她哪边也不是,纯粹添乱的,回握了不语又要再上,肩膀却忽然被轻轻一碰。 叶迟回头,却是被上百恶鬼缠了半天的殷玄弋脱了身过来。 叶迟微微一愣,刚才竟是没察觉。 叶迟虽然功夫不及他,到现在还是看不了他的等级,却也不能被近身毫无知觉,除非是他刻意隐去气息。 叶迟疑惑才起,不语已经先一步掠过来,格在他面门之前,而与此同时,降世忽然聚力斩下,叶迟眼睛一霎大睁:“殷初reads;!?” 两柄剑第一次撞在一起,不语不过是剑灵的意识,没有叶迟控制几乎不堪一击,岑息身形立显,关键时刻拉了叶迟一把,堪堪避过降世挥砍而下的锋芒。 岑息:“主人当心。” 叶迟衣襟被斩落一片,像一只被卷入飓风的红色蝴蝶,脆弱的蝶翼不堪重负,在剑气中风崩离析。 叶迟惊魂甫定,才注意到殷玄弋一只眼中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脉络,他几乎是立刻转头去看紫苑,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紫苑却悠然一笑,唇角微起莫名道了一句:“找到了。”降世剑柄之处八卦起,叶迟眼神转厉,觉得这一幕真是无比熟悉。 当初殷玄弋被白无常控制刺他一剑,现在再能被紫苑控住还想来一剑,简直像是个笑话。 叶迟反手铺开八卦,声音非常冷静:“殷初,之前一剑可还没还给我,你这一剑下来可要想清楚了。老祖说了,金乌并非不能逆转的凶兽,它有自己的性情,你这样三番两次的输给一只蠢鸟,简直是逊毙了!”叶迟话音一落,反手一拨,卦象立转,却不是往殷玄弋而去,而是急转直下,飞向了紫苑。 降世之上的清光一亮,叶迟叹口气,刚才一番话不过说给紫苑听,忽悠完紫苑,还是要自力更生的往后退走。 岑息如影随形的飘在他身侧,提醒叶迟道:“主人,金乌虽元神不灭但已身死,恐怕是被混元铃影响了。” “对哦,”叶迟恍然,“金乌已经死了啊。”他还没感叹出个头绪,系统音突然催命似的又在他脑内响起。 这任务什么鬼?还带倒计时……叶迟被系统音分了分心,差点被降世刮到,殷玄弋眸色一动,叶迟突然就又想起了作死的心思。他冲殷玄弋微微一笑,在脑海里清晰的反应道:“接取。” 良沅曾今警告过他鬼族奇遇任务以他的水平暂时不要接,但是岑息恰好也提醒了他,殷玄弋体内的金乌是个不定时的威胁,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既然混元铃能控制鬼神,那有没有可能把金乌的元神从他体内分离出来。 叶迟心念电转,身形急转往紫苑而去,殷玄弋持降世紧追其后。紫苑身前有无数恶鬼拦道,叶迟召回不语,劈出数道剑光,身体却快剑光一步,当先往紫苑掠去,而殷玄弋却似乎快了他一步,一剑刺来。 叶迟折腰而下,嘴角突然一挽,他这一下看似是躲了殷玄弋一剑,而紫苑相去他们不远,殷玄弋却忽然变道,降世光华大盛,逼退无数厉鬼。不过转息就到了紫苑面前,殷玄弋左边眼中依然被突起的血色经脉缠住,但他却神志清晰,出手如电的封了紫苑行动。 叶迟丝毫不意外,他直起腰来,长出了一口气:“小紫苑啊,你还小,这东西折寿,我先给你保管着,等你年纪长些还你好不好?” 紫苑也只慌了一瞬,他微微眯起眼,说的不紧不慢:“这东西可不是你想拿就拿得走的。” 叶迟脸上依然是笑:“没关系,我拿不走还有我家殷初呢,再不然,虽然小可爱睡着,也是能试试的。” 叶迟将将伸手过去,一只白骨鬼手毫无预兆的从侧面探了过来。殷玄弋不及看,降世已然与鬼手撞在一起。 鬼手之上惨白一片,却在尖端泛着森森绿意,喂着剧毒。 ... 正文 第57章 混元铃(二) 叶迟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小鬼蹲在那里。 此小鬼非彼小鬼,按字面意思解,是一只幼年身死的小儿鬼,脖子上空无一物,它没有脑袋。 叶迟见它围着井口石头走来走去,也不怕它样子吓人,问它:“这井里有什么?” 小鬼身子晃了晃,停了下来,不知是否诧异有人能看得到它,它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唯唯诺诺道:“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叶迟最后还是问到了娘子井的方位,告辞了摊主,就与良沅一同前去先探探情况。 其实摊主要真不想说也不打紧,这娘子井就在街道之间,旁边还栽了棵大榕树,亭亭如盖一目了然,枝叶间缠满了红绳结穗的许愿签,多走个两回自然就看得见。 娘子井就在榕树树荫之下,跟普通井也并无差别,因井水有异,镇民在外围用木头桩子围了一圈,井上也压了块石头。 叶迟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小鬼蹲在那里。 此小鬼非彼小鬼,按字面意思解,是一只幼年身死的小儿鬼,脖子上空无一物,它没有脑袋。 叶迟见它围着井口石头走来走去,也不怕它样子吓人,问它:“这井里有什么?” 小鬼身子晃了晃,停了下来,不知是否诧异有人能看得到它,它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唯唯诺诺道:“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叶迟惊奇它没有嘴也能发声,试探道:“在井里?” 小鬼急切的摆摆手:“不在的reads;。” 良沅在一边看他跟空气对话,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言简意赅:“一只小鬼,没有头。” “无头鬼……”良沅沉吟道,“它是不是问你它的头在哪里?” 叶迟道:“是啊。” 良沅说:“无头鬼会一直找自己的头,它这样问你,如果不告诉它,它就会一直缠着你。” 叶迟当即转头向着那小鬼,随手摇摇一指:“你的头在那里。” 良沅:“……” 小鬼顺着叶迟指的方向转身,它似乎吓了一吓,往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的说:“那边不能去,那边有鬼……不能去……” 叶迟一愣,心说:“你不就是鬼吗。”也往自己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他指的不是别处,正是盘龙山。 他再转眼,发现那小鬼竟然不见了,叶迟四下找了找,也没再发现它的影子,不禁嘀咕:“怎么跑了?” 良沅伸手试了试打在井周围的木桩:“进去看看吧。”那一圈木桩打的七长八短,都是小儿手臂粗细,根本也拦不住什么人,最多有个警示作用。 叶迟手一抬,离他们最近的五根木桩齐齐飞起,停在了半空中,他当先从豁开的口子走进去,良沅也不诧异,很自然的跟着一同入内。两人围着井边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叶迟又把封着井口的石头抬起,手放在井口徒手一抓,一股水流猛得腾空而出,滴溜溜滚成一颗水球,凌空悬浮在他手掌心中。 良沅笑了笑:“你技能练的还挺熟。” 叶迟凉凉回他:“谁知道哪天会被你们玩死……”他定定看着那颗水球,也没瞧出哪里奇怪,似乎就是普通的水,还更清澈一些,一丝杂质都没有。叶迟闻了闻,也没有不寻常的味道。 “咿呀。”鬼娃娃突然叫了一声,它小胳膊一下攀住叶迟的手臂,似乎想往那颗水球靠近。叶迟赶紧用另一只手把它提起来,干脆把水球托到它面前,没想到鬼娃娃一见了水球,大口一开,张嘴就吞了下去。 叶迟倒也没太惊讶,鬼娃娃的肚子基本是次元空间,吃什么都行,他是不怕吃坏了它,只是这吃相还是略略有点凶残。 良沅见此,眼色微动,道:“鬼娃娃最喜食煞,这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叶迟拍拍手,把原本压住井口的石头归了位:“盘龙山、娘子井,之前听人说这娘子井的水是盘龙山一条蛟龙所赐,娘子井有异,刚才那小鬼又说盘龙山有鬼,看来是源头出了问题。”他们离了娘子井,又上了街道,日头西斜,街上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开始打烊,叶迟问良沅,“这世界真的有龙?” 良沅淡淡道:“蛟龙是水兽,并非真龙。” 两人说着话到了一间客店门口,看时辰不早,叶迟打算先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毕竟还不知道盘龙山上到底有什么,大晚上的上山探险,要遇到个搞不定的东西月黑风高的逃跑都不方便。 客店不大,房间也多空置,看的出来生意不好,小二跟掌柜都是一副消极怠工样,见了客人也不很热情,一板一眼的问完就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客房。 叶迟跟良沅分住相邻两间,问店家要了饭食送到良沅的屋内,等饭菜摆好,叶迟笑容满面的塞了块碎银子给店小二。店小二一见银子眼睛亮了亮,语气都鲜活了几分:“客观且先用饭,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叶迟说:“瞧你家这店也不算小,怎么就没人来住?” 店小二得了赏钱,有求必应:“实不相瞒,我们这间店还算是娘子井最好的客店,以前生意确实不错,可是近来,来这边的外乡人越来越少,而且……”他欲言又止,转而压低声音问道,“客官是从哪条道上来的?可有经过盘龙山?” 叶迟答:“不曾,可是这盘龙山上有什么古怪?” 店小二说:“怪事确实有,这盘龙山下来的旅人都说山上不干净,不仅有奇怪的嘶吼声,有时还会降下血雨,更有人说看到了全身长满头发的怪物……总之千奇百怪的,这个事也是最近才传开,渐渐的大家都不敢往那边走了,都宁可绕些远路reads;。”店小二不忘嘱咐,“客官,你们走时可记得绕道走,别也撞上什么不好的东西,怪吓人的。” 叶迟谢过他的好意,让他出去了。 等那店小二一走,叶迟取筷子用了点饭,他突然一笑,对旁边的良沅说:“你猜他刚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良沅摇头:“你说便说,有什么好猜的。” 叶迟颠了筷子在碗边轻轻一敲,道:“这么大一个客栈没人来,会仅仅是因为盘龙山闹古怪?这盘龙山绵延虽远,但也不是无路可走,旅人稀少,总不会一个都没有……这问题不出在外,那就出在内。”他突然给良沅夹了一筷子菜,笑得十分无良,“你尝尝这菜。” 良沅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当然不动,叶迟无趣道:“你的反应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是大师兄——”他突然打住,神色一变,才继续说,“这客店离娘子井如此近,用水肯定都是娘子井中来,恐怕是之前出过事,所以才不肯有人来。” 良沅撇了眼被他扒拉过的饭食,有点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吃?” 叶迟不在意的说:“那都是以前,现在井都封了,用水自然就不在那里。”他饭量不大,吃的不多,还特别能挑三拣四,一身的臭毛病不肯屈就,动不两下就搁了筷子。 叶迟干脆抱着鬼娃娃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窗格旁,伸手一拨,把窗户推开了。 这窗户恰巧临着街角,叶迟把脑袋探出去,借着不慎显眼的月色四处一看,找到了客栈相连的后院,他当即攀着窗棂轻轻一跃,行云流水的蹲了上去。 良沅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窗户开口不大,叶迟蹲在那里稍嫌逼仄,他见良沅过来,跟他说:“这边往右是客栈后院,后院一般自家住,我去探探,怕是有人喝了那井水……先瞧瞧情况再说。”他作势欲跳,却又半道停下,突然道,“我之前在殷玄弋胸口看到个奇怪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 良沅抬了头看他,叶迟背对着窗外的月色,半张脸恰好陷入阴影中,晦暗辨不出神色,良沅淡淡的道:“安息木的树枝。” “什么东西?” “安息木是鬼族圣树,能散发出一种安神的木香气,有镇魂的功效。” 叶迟眼神一暗:“什么意思?” “他体内有金乌之灵。”他见叶迟神色古怪,微微眯了下眼睛,继续说,“当年金乌之变,殷初不过满月,殷九辩强取金乌内丹,纳入他体内。然赤焰金乌生性残暴,修炼千年,已可与内丹共通一体,极为凶险,是逸虚真人动用四方封神柱之力才勉强将其压在他体内,其后又只身一人前往丰都鬼域,取回安息木帮他固魂,殷初这才活下来。” 叶迟哪怕再惊讶,心中也只是产生了一瞬间的起伏,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仔细一想,恍然道:“难怪当初他对鬼娃娃的反应如此之大,原来是感同身受……”他心中一动,又问,“殷九辩为什么要把金乌的内丹放入他体内?他会不知道凶险?” ... 正文 第58章 混元铃(三) 他烂泥一样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边敲骨头边想,“谁给我背后使绊子,让我知道我扒了他!” 明尘被他一声冷笑吓傻了一刻,莫名觉得代叶迟当了一回受气筒。他无辜蒙受这等大冤,去找明泽哭诉一通,明泽摸着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心里也是一声冷笑,“好哇,欺负到我师弟头上了,我看你还要怎么翻江倒海!”到最后,所有冤屈物归原主,叶迟获得被特别“教导”的殊荣,一天下来骨架差点报废reads;。 他烂泥一样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边敲骨头边想,“谁给我背后使绊子,让我知道我扒了他!” 其实也不能全赖叶迟要作天作地,他们的修习实在是太无聊了,从早到晚千篇一律的基本功,又不是所有的基本功都是有用功。叶迟得益于系统奖励的修为,跟这些弟子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突兀的高出了一大截,这些基本功他端正态度练了两天,收效甚微,还不如他边睡觉边御气来得有效果。他也不是全然偷懒,每次金蝉脱壳后都找个无人的地方,不是爬到树上练气就是在地上飞沙走石,而且这期间他又升了一级,达到了19级,也不知道系统是怎么计算的。 不过有一点他挺郁闷,太一心法虽然开启了,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修炼。太一心法拜入师门获得,应该是无界山弟子修习的门道,只是他现在尚未转正,跟着一群记名弟子打酱油,也没处去学。 他体内灵力运转一轮,睁了眼喃喃道,“也不知道殷玄弋那公正的师尊什么时候出关,好歹先让我转个正啊。”许是因为灵力周转的缘故,他眼中光华流转,亮的惊人,眸似点漆灿若星辰。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的洒下来,在他眼睫上缱绻流连,把他原本多情的眼睛描绘出另一番清浅之色,微风轻拂而过,带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光影轮转间,纯白的弟子服下摆垂落枝头,轻轻荡出了一点点水般的波痕。 叶迟就这样坐在树端轻枝蔓叶间,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树下的殷玄弋浅淡而笑,“大师兄。”仿佛时光荏苒,已过经年。 殷玄弋眸色微澜,一时竟忘了因何找他,只抬了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他。他唇角凉薄,看着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无情模样。 叶迟见他这样,定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漫不经心的摘了片树叶,放到唇齿间,吹了声惨绝人寰的长号,这才道,“我刚逃脱明泽师兄的魔爪,你就要来拿我,不过是恶心了你两回,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你们无界山说是匡扶正义,对待弟子却也不见公平,照样有三六九等之分。是,我们这些记名弟子天资不如你们,天生吃不了这么高尚的饭,但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长处,就算是烂泥扶不上墙,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殷玄弋本来是要来抓他回去,却先听了他一通先发制人的抢白,叶迟说话真假不论,语气却十足像是受了委屈的发泄,殷玄弋心中一动,生生把一句到嘴的“你跟他们不一样”给咽了回去,转而面无表情道,“既然来了无界山,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无界山本就是修仙门派,以修为论高下,一向如此。” 叶迟一直以为他不屑跟自己计较,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捂住耳朵双目炯炯的看着殷玄弋,一副“我不管”、“我不听”的耍赖样。 殷玄弋伸了一只手给他,面色似有缓解,“下来。”叶迟鬼使神差的去够他的手,当即被殷玄弋一把拉下树,迎面朝地啃了一嘴草,他刚要暴跳如雷的蹦起来,又被随后落下的鬼娃娃砸了回去,“嗷呜”惨叫一声,只有苟延残喘的份了。 殷玄弋笔直的站在他身侧,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回去领罚。” 叶迟反手往背上摸了一把,把鬼娃娃拎下来,他翻身起来,撩了眼皮看他,“我不回去,有本事你再绑我。” 殷玄弋冷哼一声,“你倒提醒我了。”他话音一落,叶迟左手腕上又是熟悉的一凉,他呆了一呆,下意识又要假哭,被殷玄弋一句话堵了回去,“再有两天,师尊就出关了。”他目光撇向挂在叶迟手臂上的鬼娃娃,“如它确无伤人之意,师尊当不会为难它。” 叶迟小声嘀咕一句,“它懂什么。”他突然出手摸上殷玄弋背后的一把剑,正是那把他从未用过、剑格绘有鸟类爪纹的佩剑,殷玄弋眉目一蹙,身形飘出丈余,厉声道,“别碰它!” 叶迟被两人相连的锁链拉的往他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他也没多大反应,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它呢就像是我的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全凭我的意志行事,只是一把凶器罢了reads;。” 殷玄弋心绪不平,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淡漠的说,“如若你以后作恶,我会亲手杀了你。”他眸色黑沉,深不见底,乌色眼珠中映着方寸之地,带着一种沉淀了很久的杀伐之气,却又异样的平静,像是被时间打磨后的决绝。 叶迟一愣,直觉出这句话似乎不只是对他说的,不过他也不怕,若无其事的笑道,“一言为定。” 殷玄弋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拖着锁链把他交给明泽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泽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只让他归了位跟别人一样继续舞剑,居然没责罚他。 叶迟心里微微诧异,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被排斥了。 也不知道明泽跟这些弟子说了什么,及至两厢对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一组。平时同他一起嬉闹的几个人也都躲着他,不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甩他一张阴阳怪气的讥讽脸,都不搭理他。 他勉强忍到晚上,还是没沉得住气,在晚间打坐的时候跟明泽动了手。古月真人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可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轻描淡写就拿捏住了他的命门。明泽也不欲在众人面前让他太难看,及时松了手,凑过去轻声道,“天资过人确实是骄傲的资本,但在骄纵前,先衡量下自己的斤两,有没有这个资格。还有,这些弟子确实没什么天分,但在你没有能力为他们负责时,别轻易误导他们的行为。”明泽一团和气的拍了拍叶迟的肩膀,微笑着总结陈词,“我十二岁的时候就不这么干了,长不大的毛孩子。” 他看着比叶迟大不了几岁,却站在长辈的高度,微笑着看叶迟撒丫子耍了一回大刀,不轻不重的说上两句,全当是关爱问题儿童。 叶迟因为刚刚的发力还有点气喘,听完这一番老气横秋的说教,抬了眼看他,明泽却直起腰来,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弟子间巡逻起来。叶迟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坐了回去。 他突然有点泄气,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却原来只唱了一出丑角。他看了眼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鬼娃娃,想:“我连它都保不住。”到底还是被殷玄弋的话影响到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断不会不自量力的跟明泽动手。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两个时辰静坐下来,足够让他把那些有的没的忧愁团巴团巴扔到角落,封条一打,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知道该说他是缺心眼呢还是心思玲珑。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软磨硬泡的总算搞明白了这些跟他称兄道弟的记名弟子为什么突然间不搭理他了,原来是怪罪他隐瞒实情,第一不告诉他们他是大师兄带回来的,第二不告诉他们他的记名只是暂时的,早晚要被掌门真人收做弟子飞黄腾达。叶迟嬉皮笑脸的说你们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看他犯了错还如此毫无诚意,同寝的几位弟子都让他滚蛋。叶迟偏偏不滚,死乞白赖的爬上别人的床,说要跟师兄睡一觉培养培养感情,被师兄黑着脸一脚踹了下去。 当然,要指望他听两句话就学乖那就不是叶迟了,倒也不是为了面子,他不要脸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事,还上不了他的心。他天生的想法多,对事的态度基本属于:你说的对那是你的事,我这样做也没错。 是以叶迟同志完全不想认识自己的错误,照样从训练场上偷溜出去撒泼,明泽又是属于那种好话不说第二遍,你要去死你去死的类型,所以两人一拍即合,你滚你的,我管你去死。 这天叶迟照样溜之大吉,他刚在风水宝地坐定,想要大展一番身手,耳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到这边来。”这声音仿佛是对着他耳朵说的,直接传入了他脑内。 朗朗艳阳下,叶迟生生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又要活见鬼。 ... 正文 第59章 混元铃(四) 混元铃(四) 石板陷落,几乎没带出什么响动,落不到四尺,叶迟忽闻耳旁风声,本能的下腰,堪堪贴着顶上另一块直飞过来的石板而过,差点就身首异处。 他惊魂甫定,身旁气流一动,叶迟眼中清光一动,翠色划过,不语立刻翻出架上了来人的脖子。 借着还未来得及全部掩去的亮光一瞧,来人并不是哪个鬼族,而是装扮成他引开监视的良沅。他已经恢复原貌,神出鬼没的蹲在叶迟身畔,此时脑袋顶的石板“咄”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起来,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叶迟若无其事的收回不语,弹指飞出三团荧绿色的光团,绕在两人身侧照明。良沅伸手摸了摸脖子,不语表面看是一把未开刃的钝剑,却不妨碍它削铁如泥,但刚才叶迟架剑过来,连他脖子里的细皮都没蹭破。他缓缓直起身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还是过于心软。” 石板载着他们有条不紊的往下落去,大概在一人高的距离卡在了一处逼仄的平台上,平台之下有石阶顺着地柱蜿蜒盘旋,像条无疾而终的地龙一般被底下透不过光的黑暗吞食。 两人步下平台拾级而下,悄无声息的走了会,叶迟压低声音问良沅:“这里是什么地方?” 良沅落后他一步,走在他身后:“历任鬼王身死之地。” 叶迟心里忽的一跳,脸色瞬间变了:“他们把殷初关在这种地方想做什么?” 良沅看不到他的脸色,只看到他脚步顿了顿:“我有个猜测,你想听吗?” 叶迟咬牙:“不想。” 之后再无闲话,他们大约又往下绕了一盏茶的功夫。良沅拥有想去哪就去哪的特殊本事,本可以直接下到里面,却也一声不吭的跟着叶迟下阶梯,似乎是怕了叶迟捅娄子的专业精神,想多少看着他点,好歹能提醒他少作点死reads;。 这时候再看底下忽然漏上来一点亮光,应该是快要到了。而越接近叶迟越觉心慌,像一种预感危险的本能,脚下却不自觉快了些。 良沅突然拍了拍他的后背,差点把心绪不稳的叶迟惊跳起来。叶迟面有菜色的回头:“有话说话,别吓人。” 良沅道:“我下去看看。”话音没落人就不见了,过不两秒又回来,“没事,继续走吧。” 叶迟转身继续往下,一边问他:“他没事吧?”以安息木的安静程度,应当是没事,只是忍不住想更加确认。 良沅没立刻回,叶迟心里不轻不重的一跳,良沅已经道:“人没事。” 叶迟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点心惊,一股凉意从他脊背缓缓爬上来:“什么叫人没事?” 良沅张了张口,大概觉得解释起来颇为麻烦,后悔自己一句话挖的坑,只好道:“说不清楚,下去就知道了。” 叶迟也不啰嗦,心里吊着一口七上八下的气,一味的快步往下走,越走越快,片刻就到了阶梯尽头。 他重又踏上平地,这平地上却隐隐绰绰竖着颇多障碍,其后掩着一束由上而下的亮光,这光与城中长明灯死气沉沉的冷光不同,蕴含着一种灵动的清辉,比日光稀薄轻盈,倒像是月华。 丰都鬼域无日夜,这样一看,鬼城之外也该是夜晚了。 而鬼域之中又只有一个地方能漏下天光,那就是森罗殿正中的一小方天地,也是鬼域万千浊气中唯一集清的地方。 叶迟又弹出几道灵气照明,荧绿的光扩散开去,他这才看清那些默然伫立的遮挡物不是其他,而是一座又一座的人形石像。石像铸有常人两倍大小,细看形貌都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少年,有的甚至连少年都未长成,还是孩提模样。 石像尽皆雕刻的栩栩如生,五官纹理分毫毕现,情态虽不见喜乐却也不尽相同,它们右手俱做托起的姿势,掌中握着一颗白骨森森的骷髅头骨,而骷髅空洞的眼眶黑黝黝的洞视着中间光束方向,莫名让人背生凉意。 联系到良沅所言,这里应该就是埋葬历代鬼王的椁室,而这些石像描绘的也都是鬼族历任鬼王,而鬼王活不过二十也得以佐证,这些石像中,恐怕最大的都不会超过十八。 而二十岁,对现世而言都是尚幼的年纪,何况是大成后能享有漫长岁月的修仙之人,这点岁月何足挂齿,却是重阴之体的一生光阴。 譬如浮游,朝生暮死,寿数如此。 良沅道:“殷初就在中间。” 叶迟不再多看,谨慎的迈步往前,脚刚踏入就觉出不对,余光轻轻一瞥,赫然发现原本还直面中间的骷髅头骨竟然朝着他转了过来,空无一物的眼眶中似乎燃着诡秘的火光,不怀好意的直直盯在了叶迟身上。然而他一侧头,却又发现那些头骨依然面朝着中间,眼眶中只是黑洞洞的,根本没有什么火光,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错觉。 “良……”叶迟回头,却发现良沅已不知所踪。 他心思千转,面沉似水的退回原处,不再贸然行事。 良沅已经给他破了前两关,这一关只能靠他自己了。 灵气的小火焰渐渐烧尽,周围又暗了下来,叶迟又弹出两丛光团,这次却是从外侧石壁摸索而过。石壁之上都刻有形制吊诡的壁画,偶有连成一段故事的,大概讲的是鬼王与百鬼同行的场面,而在他们对面,是无尽的幽冥地火,以及火光中浴火啼鸣的巨大金乌reads;。不知是不是叶迟的错觉,或是因为是鬼族的视角刻画,金乌眼中鲜红嗜血,邪异得让人心惊。 除了这一段,还有一些鬼王携百鬼与其他人战斗的绘画,而那些人都穿着华贵却长着一张恶鬼的脸,狰狞处比恶鬼还要形貌可憎。叶迟轻笑,心道:“这是赤|裸|裸的抹黑,留下这些壁画心胸未免太窄。” 叶迟一路走一路看,忽然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根高抵九天的柱子,柱子之上缚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他周身赤|裸,被链条腾空固定在柱子之上,头发混着血水蜿蜒着盖了他半身,不停有血从他身上滴滴答答的落下,很快在他脚下汇成了一大片。 他的头歪在一侧,不知是昏死过去或者干脆死了,而在血水流经的地方,有一大群衣着华贵的恶鬼伏在地面垂涎的看着他,最后那群恶鬼终于受不住诱惑扑过去,淹没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画像到此戛然而止,叶迟猛然回神,手心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神色几番变化,沉着气继续往前摸去,壁画又恢复成了不一而足的争斗场景,除此之外再无别样。 地下空间不大不小,叶迟沿着石壁一路径走,很快又回到了石阶之旁。 空间并非走圆,而是一个长方形,再根据所处方位一细推,俨然就是森罗殿在地下的一处倒映,只是立了这许多鬼王石像。 叶迟摈退脑中挥之不去的壁画画面,闭眼仔细回忆森罗殿景象,地柱天光与鬼王宝座三点一线,而周围尽皆是被天光分隔的黑暗,内里潜藏鬼卒,情形诡秘不辨。 叶迟又绕着地柱走了一圈,想到之前开密道的上中下三尺之地,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柱身上轻叩三下,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底下石面悄无声息的往上凸了一小块。 叶迟立刻蹲下身细看,发现凸石与底下石面并不是合缝的,而是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罅隙,叶迟谨慎的伸手过去,轻轻一按,发现按不动,拉了拉,也没反应。 他抱着鬼娃娃换了个蹲姿,迟疑一阵,轻轻往右一转,居然动了寸许。 而就这寸许,室中“喀拉拉”数声轻响,满室石像竟然缓缓移动起来。叶迟瞬间回头,手中弹出数道灵气飞至各处,目不暇接的看着近百座石像分次八方移位,片刻之后,石像才全部静止下来。 叶迟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手中稍停,眼睛盯着其中一座座默然伫立的石像,手指微微用力,又轻巧的往左拨动凸石。随着凸石的转动,石像果然又往八方动起来,这次速度却要快上许多,几个弹指间就变换成了另一种站位。 叶迟眼中映着悠悠荧光,沉思一瞬,不再迟疑,手指飞快的拨着凸石左右旋位,石像走势飞快,眼花缭乱的转动一通,最后停下之时,却是分左右侧立,而中间有一道细长的通道,直往天光而去。 凸石又兀自悄无声息的没入底下石面中,叶迟站起身,迎面看着那些侧立相对的石像,终于抬脚,毅然踏上了那条狭窄的细道。 细道两旁是沉默的一座座石像,手中的骷髅头骨眼眶空洞,默然的朝着细道的方向,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迎接亡灵而归。 叶迟一步步缓缓行过细道,细道窄得仅容一人,他只要稍微侧一侧身,就能碰到旁边伺立的石像。而他稍微侧一侧目,与他四目而对的就是骷髅空洞的眼窝。 可奇怪的,身处这种诡谲的场景中叶迟并不感到害怕,因为路的尽头有一人在等他。 他要带他出去,随便去哪里都好,就像殷玄弋说的,天大地大,我跟你一起去。 ... 正文 第60章 混元铃(五) “杀一人。” 叶迟一愣:“谁?” 良沅看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知道。” 叶迟:“……” 良沅:“虽然我无法悉知,但有一物可知——八咫鉴。得八咫鉴,可开天眼,通前世晓未来。” 叶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色问他:“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道具,那这八咫鉴又在哪里?” 良沅:“八咫鉴为九尾妖狐所有,后传于其子慧法大师,而慧法正是玄牝的生父。慧法大师当年心下不安,以八咫鉴观玄牝命格,才获悉它超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命数。” 叶迟神色一变,把四处乱爬找酒吃的鬼娃娃按下:“所以慧法大师又在哪里?” 良沅淡淡道:“我不知道。” 叶迟瞪他:“就你这样还自称外挂,我看干脆改名叫‘一问三不知’。” 良沅轻轻一笑,未曾辩驳,只道:“以你目前的修为,知道了也无益处,不如先提升实力,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叶迟心里自有计较,他略一思索,问良沅:“我一直有个疑问,任务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从我目前获得修为的方式来看,这给的也够随心所欲的。普通剧情任务、隐藏剧情任务、支线剧情任务,以及完成成就都能获得,但这些获得方式除了普通剧情任务,在完成之前一点提示都没有,我要怎么知道我触发了哪些任务?需要完成哪些成就?” 良沅:“我……” “你再说我不知道信不信我揍你。” 良沅:“……”他转口道:“《无界之门》的世界观是维持现有世界平衡,它与无界山的理念是相通的,所以有妖邪作乱为祸的地方,按此理都能触发普通任务,而隐藏任务是在普通任务基础上额外完成部分,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再者支线任务,这是不定成分,简单支线不会有任务提醒,只有难度高有危险的情况下才会有接取提示。至于成就,属于探索部分,不可言。” 叶迟细细一想,又接连三问:“任务能放弃吗?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亡,现实如何?有读档概念吗?” 良沅一一解答道:“可以放弃任务,但会视任务难易程度损失大量修为,高可危及生命reads;。这里的死亡即是真实的死亡。不可读档。” 良沅话音一落,久违的系统音又在叶迟脑海中响起。 叶迟听得一头雾水,他刚想问问这衍生是什么,法眼又是什么,突然发现良沅旁边多了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半边脸面掩于长发之下,另外半边面目苍白,眼珠突出,见叶迟看过去,那只突出的白眼珠猛得转向了他,眼珠上爬满了青红两色经络,极为诡异! 叶迟被它看得一哆嗦,指着良沅旁边那东西,气都出轻了:“你旁边那是什么?” 良沅侧眼看过去,他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坐了个怪东西,神色如常的转过脸来:“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心念电转,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果然发现大堂里平白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人形却又不像人。 他当即问道:“开法眼是什么?” 良沅一听就知道了事情始末,他不慌不忙道:“俗称阴阳眼,能见鬼。” 叶迟一边听他说一边看他旁边那玩意拔自己的舌头,那舌头越拔越长,直接拖到了桌角下,它似乎是知道叶迟能看见它,那只突出的独眼死死盯着叶迟,拔得特别来劲。 叶迟:“……” 良沅安慰他:“没关系,这功能每次开启都是限时的,时限到了就没事。” 叶迟无语片刻,果断伸出手想一巴掌拍扁那个拔舌头吓他的鬼,但却发现自己的手从鬼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只感觉手上凉了凉,就再没有其他。 叶迟愣了愣,良沅虽然看不到鬼但也能猜到他在干什么,解释道:“这些鬼都是没有实体的无形鬼,无形鬼大多是没有危险的,染邪煞才能显形,也才会害人。” 叶迟把手缩回来坐正,转念问道:“刚才收到系统提示,有个成就叫衍生入界,这是什么意思?” 良沅道:“系统默认这里属于衍生界,我给你解释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疑惑,所以才达成了入界成就。” 叶迟一愣:“衍生界?这不是《无界之门》的游戏世界吗?” 良沅道:“我之前说过,这个世界是持续前进的,它并不是单纯的游戏世界,而是类似于混沌空间的有形衍生界,游戏只是它的一个开端,而你,是这个世界的变换法则。” 叶迟神色微变,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从我踏入这个世界那一刻,就影响了这个世界的走向?” 良沅道:“正是,所以我才无法回答你谁是最终破坏这个世界平衡之人,也就是最后的通关条件。” 叶迟微微一笑:“听起来有点意思。” 良沅道:“我该说一句‘祝您游戏愉快’吗?” 叶迟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笑道:“那自然……小二,结账。” “来嘞!” 叶迟跟良沅双双出了客栈,叶迟还以为这大白天的那些无形鬼不敢抛头露面,没想到才走几步,前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往他回过头来,脸如白纸,五官全无,冲着叶迟手舞足蹈。 叶迟想:“这还真应了背影杀手这个词reads;。”他转头对良沅道:“你出现在这娘子井镇,是这里有妖邪还是特意等我?” 良沅说:“都有。” 叶迟抓了重点:“这娘子井镇里果然有妖邪作乱?” 良沅又抖出他那把不三不四的孔明扇:“你不妨四处问问。” 他们说话间,叶迟又被几个鬼吓了吓,路边有个脑袋有常人三个大的鬼,它一双小手托着自己脑袋,对着叶迟犯起了花痴,小跑着跟了他一路。叶迟几次回头,它都状似羞涩的低下那颗硕大的脑袋,雌雄莫辩不说,模样也实在一言难尽。叶迟终于停下脚步,他把鬼娃娃拎到大头鬼面前,威胁它:“你再跟着我就让它吃了你。” 鬼娃娃“咯咯”一笑,嘴巴往两边一咧,张嘴状似要咬,叶迟吓了一跳,赶紧把它提回来捂住它的嘴:“你还真吃!” 鬼娃娃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依依呀呀”叫了两声,又趴到叶迟胸口蹭来蹭去的撒起了娇。 大头鬼早被鬼娃娃吓得跑没了了,叶迟忧心的道:“你们这给的灵宠是不是太暗黑了一点,为了它我差点被逸虚那个老道削死。” 良沅看了眼拱在叶迟怀里的鬼娃娃,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才道:“事实上,预设的绑定灵宠并不是它。灵宠应该是在你入无界山之后,在禁地附近遇到的一只灵鸟,它身上带有赤焰金乌的一息。所以从一开始,剧情就乱了,预设也不再成立。” 叶迟摸了摸鬼娃娃那两根小辫子,没说话。他说刚才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嫌弃鬼娃娃,只是心疼它生来就不被世人喜欢。 两人继续行路,叶迟去旁边一小摊上问了问娘子井的方向,那摊主一听竟然变了脸色:“两位面生,外地来的吧?不瞒两位,娘子井被封多时,没什么好看的,不去也罢。” 叶迟一听有异反而高兴,他干脆蹲到了摊主旁边:“听来有趣,你们这镇就叫娘子井镇,怎么倒把井封了,是出了什么意外?” 良沅学不来他的泼皮,人柱子一样杵在一边,叶迟伸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拨:“哎,你别挡了别人做生意,要站站后面去。” 良沅:“……” 那摊主卖的都是手工小玩意,摆了半天也没进什么生意,见叶迟好奇,也干脆开起了小差,他压低声音道:“那井被诅咒了!” 叶迟道:“诅咒,怎么说?” 摊主道:“这娘子井福泽我们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前阵子就突然起了古怪,凡是喝了井中水的人都是身染怪病,有的生疮流脓,有的疯癫痴傻,药石无效,大家害怕,这才封了井。” 叶迟与良沅对视一眼,这才道:“这么大的事,可有请人来看看?这边离无界山也不远,怎么不去向他们求助?” 摊主一脸愁苦:“怎么没有?有一年轻后生自告奉勇要去,到现在还没回来,都十天了,不知是迷途了还是出了意外,他父母都急死了。” 叶迟细细一想,他有灵力在身,这一路走来不过半日光景,按常人的脚程,至多四五天也该到了,而他这一路上确实没见到人,难不成还真出意了意外? 叶迟道:“可有着人去找?” 摊主道:“有的,前两日镇子出了五个人去了,人多总好些,也不知道找着没有。” 叶迟心思一转,恐怕这事有古怪,他后来走的都是官道,根本就没见过摊主说的五人。 ... 正文 第61章 混元铃(六) 叶迟循着声音一路往西北而走,走了也不知道多远,原本只没脚背的如茵绿草渐渐扫到了他的小腿,周边树木也愈发葱茏,嶙峋山石伫立其间,仿佛置身于一处诡秘的画境。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叶迟到了太阳山的边界,前面再没有陆地,只余一条悬空往下的天梯隐入朦胧雾气。 无界山从不起雾,以修仙的角度来讲,雾是瘴而生,是由浊气引起的,而无界山清气环绕,是无法生瘴的,这边的雾气就显得相当可疑。 叶迟脚步刚有停顿,那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这次响的急促,十分像是催命。 作为一个又怕死又爱好作死的人,叶迟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秒,作死秒胜。他当下小心翼翼的往天梯迈出一步,心里还在盘算:“要是危险我就跑,怎么说也是无界山境内,不至于有太邪门的东西。” 天梯倾斜而下几乎成了一个30度的折角,陡峭异常,又有迷雾遮眼,需要走得十分小心,以至于叶迟没察觉到怀里的鬼娃娃额心第三只眼忽然又睁了开来,不过也就一息之间,那只金红拥簇的白目就又了无痕迹的隐没下去reads;。 从天梯往下,叶迟耳中一直听到有水流流经岩石断层,骤然而下的隆隆巨响,鼻端也闻到了水汽,却因为迷雾遮挡辨不出流水的方位。他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脚才又踩到了陆地。 底下的雾气似乎更加浓稠起来,挥一挥手能看到雾气有如沙盘一样流动的痕迹。叶迟置身于浓雾中,连前后左右都不能分辨,只能依着声音的指示摸索着往前。又走得一刻,眼前豁然开朗,雾气仿佛被利刃破开,天光聚成一束穿透迷雾,把空间分割成两处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身前是绿茵低垂的一片广阔草地,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遮雾绕,清气与浊气背道而驰,隔成两方天地。 叶迟举目望去,绿草如绒绒细羽,只起了浅薄的一层,绵延着往前,他看到天光的中心处有几方细长的石柱林立,石柱并不规整,被自然溶蚀出一种凹凸有致的诡异平衡。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不再作响。叶迟取了背后的桃木剑,握在手中谨慎的缓步靠近石林。而石林丛中,渐渐显露出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一丈见方,碑上无字,但碑旁却寸草不生,□□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像吸饱了血一般。 叶迟心里无端端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敢再往前靠近,而就在这时,原本偃旗息鼓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旁炸开,“过来!” 叶迟只感觉脑中轰然作响,他的表情也随之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像被什么东西摄去了魂魄。鬼娃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双眼猛然睁开,白目细长,斜飞而上,森冷的盯住了无字石碑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喉间也发出“呜呜”的声响。 叶迟恍惚间回过一点清明,他心中警铃大作脚却不由自主的往碑前的人影靠近,他眼前似乎被什么蒙住了,定睛几次都看不清人影的样貌。而就在此时,鬼娃娃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啸音,叶迟脑中的混沌瞬间被冲退,他立马回过神来,聚起灵力,不作他想,一剑直插|入地。 灵力通过桃木剑贯穿大地,四周的细草以叶迟为中心,成排的往后仰去,与不知名的气流相撞,缠绕在一处,两厢砥砺一番,再又一同消散。 叶迟被自己爆出的灵力吓了一跳,他的衣带与头发被灵流带动浮动不止,好一会才平歇下来。 四周又归于悄寂,叶迟呼吸愈见清浅,眼中露出了一点凛冽寒光,他反手拔出桃木剑,剑尖垂地,缓缓看向了碑前那人。但就一眼,他却又猛得愣住了,那人周身环绕着不详的戾气,然而样貌竟是跟殷玄弋有七八分相似! 叶迟当即问道:“你是谁?” 那人嘴角似乎勾起,倨傲的撇了他一眼,竟然就直接消失了。 叶迟一愣,提了剑缓步往石碑靠近。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心道:“这东西上来就要命,还是暂时不去招惹的好。”他刚想转身回去,身后猛得又响起声音,“你是何人,擅闯我无界山禁地!”这声响居然也裹挟了极强的真气,叶迟刚被冲击过一次的脑袋霎时又遭受一轮碾压,他只感觉太阳穴突的一跳,耳中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叶迟暮的睁大眼睛,他沉着一口气,背对着来人不动声色的抹上了鬼娃娃睁开的眼睛,这才缓缓转过脸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张了嘴勉力道,“我……”一个字没说完,喉咙里腥气翻滚,他只能强忍着咬住了嘴唇,不再开口,心里却大骂:“说话就好好说话,用什么灵力!” 来人雪亮的剑尖对准了他的咽喉,叶迟勉强维持住一线清明,顺着那冷光湛湛的剑芒看过去,首先看到了剑格上的太极图案,然后才是御剑之人。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锦绣罗袍,身量颀长,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正神色淡漠的注视着他reads;。 叶迟努力看了两眼,发现他的样貌竟然跟是石碑前那人一模一样,他心下骇然,不知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咽下冲到嘴里的一股腥气,开口道,“弟子无意——咳!”翻滚的血气终于压制不住,他猛得呛出一口血来,视线也随之变成猩红一片,血从七窍渗出,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身体一瞬间失力,倒在地上,终于昏了过去。 鬼娃娃跌在他胸口,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口中发出一阵“呜呜”似哭泣的声音,它不安的爬到叶迟脖子附近,把脑袋埋了进去,两条小辫子软趴趴的支棱在外面,活像叶迟生了两撇长相清奇的胡子。 来人漠然的看得一会,佩剑自动归鞘,他先是无甚悲喜的看了眼无字石碑,这才走上前两步,右手虚空一托,叶迟的身体飘忽而起,鬼娃娃周身不易察觉的抖了抖,却没有动弹,似乎是怕他。那人单手接住叶迟的身体,倏忽一纵,雾气似有意识一般自动往两侧分开,待他穿梭而过后,才又渐渐围拢,恢复成原先不知底细的样子。 …… 带走叶迟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将出关的无界山掌门——逸虚真人。 他挟着昏迷的叶迟直接返回上清大殿,殿门口的广场上,古月、念溪、无色、元德四峰主齐聚,各峰弟子列于其身后,整肃庄重,来迎掌门出关。 他们远远的见逸虚真人过来,都先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叶迟,心中难免奇怪,尤其是站在侧首的殷玄弋,他虽然神色如常,手指却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逸虚真人把不知死活的叶迟扔到广场地面,念溪真人身后的几名女弟子认出了趴在他身上的鬼娃娃,惊讶道,“那不是新来的小师弟嘛?”她们声音不大,但以在场几位的耳力,听清楚是绰绰有余。古月真人迈出一步,微笑道,“恭迎掌门师兄出关。”弟子们立刻收了好奇,齐声喊道,“恭迎掌门出关。”声音震天,直冲九霄。然而叶迟就像死了一般,丝毫不闻,一动也不动。 逸虚真人审视众人一番,不露悲喜,问古月真人,“照之,门中一切可好。” 古月真人说,“一切安好。” 殷玄弋这时候走上前去,“师尊。” 见了他,逸虚真人原本清冷的神色才松动了些许,仿佛捎上了一点人情味,他对殷玄弋道,“阿初,你过来。”初是殷玄弋的小名,也就逸虚真人还会如此叫他。逸虚真人不只是他的师父,同时也是他的叔父。 他是殷玄弋父亲殷九辩前后脚出生的胞弟,所以两人才会如此相像。 殷玄弋刚及满月就没了双亲,由逸虚真人亲手抚养长大,以小就十分溺爱。他是战神殷九辩与子卿仙子结道而生的孩子,带着先天灵力出生,天资惊人,逸虚真人又是倾囊相授,是以殷玄弋年纪轻轻,修为已然深不可测,或与峰主有一战之力也未可知。 殷玄弋微微撇了一眼地上的叶迟,逸虚真人何等眼力,一边探他脉息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阿初识得此子?”殷玄弋跟他有七八分的相似,两人站在一处,更是形如父子。 殷玄弋垂了眼道,“他是弟子领上山来的,不知犯了何事?他性格顽劣,是否冒犯了师尊?” 逸虚真人收回手,负手往叶迟走了一步,沉声道,“此子胆大妄为,不知用了什么门道,闯入无界山禁地,为我所获。” 众人听了这话,都微微变了脸色。 逸虚真人转向殷玄弋,淡淡道,“阿初,你可清楚他的来历?” 殷玄弋愣了愣,敛目道,“弟子……不知。” ... 正文 第62章 三尸毒刹(一) 殷玄弋道:“六具。” 叶迟心里莫名一跳,六具尸体的话,不就与去无界山求援之人的数量对上了? 他心道:“竟是都遇害了。” 叶迟就把从小摊贩口中听来的事如数告诉了殷玄弋,殷玄弋沉吟一会,道:“上山看看。” 两人依然是徒步往盘龙山走,刚一入山,叶迟脑中就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系统风格依然简洁到不近人情,绝不多说一个字,殷玄弋不知怎么察觉出他脸有异色,出声询问他:“怎么了?” 叶迟回神,前面刚正经了两回,又不肯好好说人话:“大师兄,你老盯着我看,想干嘛?” 殷玄弋平静的转过脸,脚下步子快了一分,不想理他。 叶迟不要脸道:“是不是瞧我长的帅气逼人,看上我了——诶大师兄你往哪里走,这边。” 殷玄弋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走岔了道,差点一头撞到树上,他脚下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拐回正道,却见叶迟脸都笑歪了。他静静的盯了叶迟一会,脸上表情莫名就松了松,但不过一瞬,他又绷住了上弯的嘴角,不肯露出一点端倪。 娘子井一事原本事态严峻,两人心底多少都有些压抑,被叶迟胡搅一番,从恐怖片转了搞笑片,不过晓是如此,叶迟还是留着几分当心的reads;。 开法眼时限还没过,自从进了山,别说是人,连只鬼都没有。如果说鬼吃鬼会变强,那要是吃了整个山的鬼,该强成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之前在娘子井边遇到的一只无头小鬼,它说这山里有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而让叶迟在意的还不止这山上太过干净,鬼娃娃自从入山就一直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不似往常非要闲不住的自己遛自己,他心知它对煞特别敏感,但普通鬼煞它不会放在眼里,那此地的煞肯定就非同一般。 又走得一刻,降世突然亮了亮,殷玄弋眼珠斜向一错,指尖瞬间划出道剑气,一下往侧面劈去,他剑光一至,立刻有什么东西从那边一闪而过,叶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殷玄弋纵身追过去,叶迟刚想提气跟上,突然感觉脚踝一凉,他低头一瞧,一双煞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在他脚腕之上。 叶迟心知有异,他心念一动,桃木剑携灵力往脚下空隙刺去,然木剑刚一触地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竟前进不了分毫。 地底的手忽然猛力一拉,叶迟立刻往土里陷入三分,脚面到了泥土之下。 他心下骇然,右手一抬,脚下泥石层叠而起,只一瞬就豁开了一个大洞,他定睛往洞底一看,看到一个纤细又惨白的人影。那人不过少年身量,周身赤|裸,一头长发没入泥土不知长短,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过头的面庞,面庞之上五官姣好然双眼猩红,毫无表情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周身的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不及细想,招剑就往抓住他脚踝的双手砍去,剑还未至,少年没入土中的头发却突然暴起,一下缠住了桃木剑,两厢一抵,叶迟竟然挣脱不了。 此物似人非人,却又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大不相同,他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力量却高出一大截,甫一过招叶迟就知不是对手,他心念电转,双腿骤然一弯,想借力跃起,却不想少年扎入泥土的头发又分出几束,一下就往他面门袭来。 桃木剑尚被缠住,叶迟手腕一抬,泥土瞬间在面前筑起一道屏障,然头发却挟着千钧之势,只被阻了一瞬,就直穿而过。叶迟脚又被束,无法腾挪,他眼睛骤然睁大,却在此时,鬼娃娃猛然双眼大开,叶迟恍惚间竟听到一声滚雷似的气流相撞声,黑发被逼退,鬼娃娃却也痛苦的“唔”了一声,右边白目流出黑色的血来。 叶迟心跳剧烈,那头发受挫一回,竟然转而缠住了叶迟大腿,叶迟不做他想,猛得聚起灵力把鬼娃娃推了出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腿上头发猛力一扯,他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一下往下坠去,竟生生被拉入了泥土之中! 等他身形消失,原本飞起的土石骤然失力,掉落下去,把坑洞重新填平。 鬼娃娃紧闭双眼,四肢并用的爬回叶迟被拽走的地方,却哪里还有人,它眼下挂着黑血,焦急的“呜呜”哭了起来,直到被赶回的殷玄弋拎起来,它才惶急的叫了两声,却口不能言,无法告知殷玄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玄弋当初追着黑影而走,那影子速度极快,尽往荆棘茂盛处钻,殷玄弋追了一会觉出不对,降世离鞘剑身一分为八,以惊雷之势阻住了黑影的去向,等他闪身而至,却骇然发现那不过是一团黑色头发。他当下一愣,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喃喃念了一声:“叶迟……” 他心知中计,想起叶迟安危心下已乱,耳中“嗡”的一炸,心口恍惚间竟多了一个心跳,安息木浅淡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他额角青筋一跳,勉强压下那股惊慌,身如残影往来处飞掠,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然而等他回去,哪里还有叶迟? 他就这样定定的笔直伫立在那,面目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胸口的安息木生出细小的根茎,沿着血液爬满了他周身,殷玄弋脸上现出青色的纹路,仿若活物在他皮肤下游弋不止reads;。鬼娃娃被他提在手上,忽然睁开了额心第三只眼睛,金红光芒一闪,殷玄弋猛得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昏睡过去的鬼娃娃抄入怀里,御剑飞起,往水龙吟方向直飞而去。 …… 叶迟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声音原本显得遥远,但随着他神思逐渐回笼,滴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耳边。 他眉心一蹙,眼皮颤了几颤,终于睁了开来。 周围晦暗不明,有几道隐约的光团照下,偶尔细碎的摇晃一下,他骤然一惊,回过神来。 叶迟眼中神色几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周遭,只见四处支棱着岩石石柱,水滴沿着顶部石柱缓慢的滚落,溅在底部石块上,就是“滴答”一声脆响。 周围环境潮湿异常,空气被水汽浸的冰凉,他仔细看过一圈,不见一个人影,那个抓他的人不知去向。 他刚想起身,双腿却如针刺一般尖锐的痛起来,他细细吸了一口长气,撑着石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住。 叶迟熬过漫长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刚要四处看看,溶洞深处蓦然传出一个声音。 “吃了它!不吃你会死的!” 那是一个音色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声音,带着特殊的哑音。 叶迟不明所以,却听出了他语声中的焦躁跟愤怒,他仔细一想,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很有可能是抓他来此的少年。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耳边除了滴水声还有极轻的流水声,这里似乎是一个溶洞,可能连着水域,叶迟屏气凝神,往流水之地退去。 他转过几道石柱,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水潭,谭水清澈见底,叶迟环视一圈,发现水潭靠右的岩石下起了细小的漩涡,极有可能是通向外界。 此地不宜久留,他当即深吸一口气,猛的扎入了深潭之中。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少年,只一瞬间,少年就出现在了谭边,他依然全身赤|裸,头发蜿蜒着拖在身后有一丈来长,猩红的双眼一暗,也一头扎进了水中。 叶迟沿着水流开口快速泅水而出,他知少年必已发觉,只一味往前,水流突然急转了个弯,往上而起,叶迟不敢懈怠,划水上游,水中光线愈见分明,出口已然在望,他难免心喜,猛得一窜,终于破水而出。 天光霎时照了他满身,此处似乎是在一汪深湖之中,叶迟不敢停留,往湖边游去,还没游出几下,脚踝忽的一紧,他心下一慌,借力不能,一下被拖入水中,猛得呛了一口湖水。湖水冰凉,他当即心底一沉,知道糟了,眼前转瞬已经漆黑一片,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 殷玄弋御剑飞至盘龙山龙吟之地,此处正有一眼深湖,面积不大,水面微有波光,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趴伏在湖岸边的叶迟。 殷玄弋立刻跃过去,叶迟浑身湿透,仰面朝下,半边身体还浸在湖水之中,殷玄弋立刻把他抱出水外,翻过身来,见他面色煞白,双眼紧闭,喉间颈脉一跳一跳,怪异非常。 鬼娃娃忽然惊醒,叫了一声,殷玄弋怀里的叶迟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他双眼猩红一片,猛得往殷玄弋颈间扑了过去! ... 正文 第63章 三尸毒刹(二) 殷玄弋道:“六具。” 叶迟心里莫名一跳,六具尸体的话,不就与去无界山求援之人的数量对上了? 他心道:“竟是都遇害了。” 叶迟就把从小摊贩口中听来的事如数告诉了殷玄弋,殷玄弋沉吟一会,道:“上山看看。” 两人依然是徒步往盘龙山走,刚一入山,叶迟脑中就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系统风格依然简洁到不近人情,绝不多说一个字,殷玄弋不知怎么察觉出他脸有异色,出声询问他:“怎么了?” 叶迟回神,前面刚正经了两回,又不肯好好说人话:“大师兄,你老盯着我看,想干嘛?” 殷玄弋平静的转过脸,脚下步子快了一分,不想理他。 叶迟不要脸道:“是不是瞧我长的帅气逼人,看上我了——诶大师兄你往哪里走,这边。” 殷玄弋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走岔了道,差点一头撞到树上,他脚下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拐回正道,却见叶迟脸都笑歪了。他静静的盯了叶迟一会,脸上表情莫名就松了松,但不过一瞬,他又绷住了上弯的嘴角,不肯露出一点端倪。 娘子井一事原本事态严峻,两人心底多少都有些压抑,被叶迟胡搅一番,从恐怖片转了搞笑片,不过晓是如此,叶迟还是留着几分当心的reads;。 开法眼时限还没过,自从进了山,别说是人,连只鬼都没有。如果说鬼吃鬼会变强,那要是吃了整个山的鬼,该强成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之前在娘子井边遇到的一只无头小鬼,它说这山里有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而让叶迟在意的还不止这山上太过干净,鬼娃娃自从入山就一直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不似往常非要闲不住的自己遛自己,他心知它对煞特别敏感,但普通鬼煞它不会放在眼里,那此地的煞肯定就非同一般。 又走得一刻,降世突然亮了亮,殷玄弋眼珠斜向一错,指尖瞬间划出道剑气,一下往侧面劈去,他剑光一至,立刻有什么东西从那边一闪而过,叶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殷玄弋纵身追过去,叶迟刚想提气跟上,突然感觉脚踝一凉,他低头一瞧,一双煞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在他脚腕之上。 叶迟心知有异,他心念一动,桃木剑携灵力往脚下空隙刺去,然木剑刚一触地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竟前进不了分毫。 地底的手忽然猛力一拉,叶迟立刻往土里陷入三分,脚面到了泥土之下。 他心下骇然,右手一抬,脚下泥石层叠而起,只一瞬就豁开了一个大洞,他定睛往洞底一看,看到一个纤细又惨白的人影。那人不过少年身量,周身赤|裸,一头长发没入泥土不知长短,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过头的面庞,面庞之上五官姣好然双眼猩红,毫无表情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周身的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不及细想,招剑就往抓住他脚踝的双手砍去,剑还未至,少年没入土中的头发却突然暴起,一下缠住了桃木剑,两厢一抵,叶迟竟然挣脱不了。 此物似人非人,却又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大不相同,他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力量却高出一大截,甫一过招叶迟就知不是对手,他心念电转,双腿骤然一弯,想借力跃起,却不想少年扎入泥土的头发又分出几束,一下就往他面门袭来。 桃木剑尚被缠住,叶迟手腕一抬,泥土瞬间在面前筑起一道屏障,然头发却挟着千钧之势,只被阻了一瞬,就直穿而过。叶迟脚又被束,无法腾挪,他眼睛骤然睁大,却在此时,鬼娃娃猛然双眼大开,叶迟恍惚间竟听到一声滚雷似的气流相撞声,黑发被逼退,鬼娃娃却也痛苦的“唔”了一声,右边白目流出黑色的血来。 叶迟心跳剧烈,那头发受挫一回,竟然转而缠住了叶迟大腿,叶迟不做他想,猛得聚起灵力把鬼娃娃推了出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腿上头发猛力一扯,他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一下往下坠去,竟生生被拉入了泥土之中! 等他身形消失,原本飞起的土石骤然失力,掉落下去,把坑洞重新填平。 鬼娃娃紧闭双眼,四肢并用的爬回叶迟被拽走的地方,却哪里还有人,它眼下挂着黑血,焦急的“呜呜”哭了起来,直到被赶回的殷玄弋拎起来,它才惶急的叫了两声,却口不能言,无法告知殷玄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玄弋当初追着黑影而走,那影子速度极快,尽往荆棘茂盛处钻,殷玄弋追了一会觉出不对,降世离鞘剑身一分为八,以惊雷之势阻住了黑影的去向,等他闪身而至,却骇然发现那不过是一团黑色头发。他当下一愣,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喃喃念了一声:“叶迟……” 他心知中计,想起叶迟安危心下已乱,耳中“嗡”的一炸,心口恍惚间竟多了一个心跳,安息木浅淡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他额角青筋一跳,勉强压下那股惊慌,身如残影往来处飞掠,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然而等他回去,哪里还有叶迟? 他就这样定定的笔直伫立在那,面目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胸口的安息木生出细小的根茎,沿着血液爬满了他周身,殷玄弋脸上现出青色的纹路,仿若活物在他皮肤下游弋不止reads;。鬼娃娃被他提在手上,忽然睁开了额心第三只眼睛,金红光芒一闪,殷玄弋猛得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昏睡过去的鬼娃娃抄入怀里,御剑飞起,往水龙吟方向直飞而去。 …… 叶迟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声音原本显得遥远,但随着他神思逐渐回笼,滴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耳边。 他眉心一蹙,眼皮颤了几颤,终于睁了开来。 周围晦暗不明,有几道隐约的光团照下,偶尔细碎的摇晃一下,他骤然一惊,回过神来。 叶迟眼中神色几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周遭,只见四处支棱着岩石石柱,水滴沿着顶部石柱缓慢的滚落,溅在底部石块上,就是“滴答”一声脆响。 周围环境潮湿异常,空气被水汽浸的冰凉,他仔细看过一圈,不见一个人影,那个抓他的人不知去向。 他刚想起身,双腿却如针刺一般尖锐的痛起来,他细细吸了一口长气,撑着石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住。 叶迟熬过漫长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刚要四处看看,溶洞深处蓦然传出一个声音。 “吃了它!不吃你会死的!” 那是一个音色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声音,带着特殊的哑音。 叶迟不明所以,却听出了他语声中的焦躁跟愤怒,他仔细一想,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很有可能是抓他来此的少年。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耳边除了滴水声还有极轻的流水声,这里似乎是一个溶洞,可能连着水域,叶迟屏气凝神,往流水之地退去。 他转过几道石柱,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水潭,谭水清澈见底,叶迟环视一圈,发现水潭靠右的岩石下起了细小的漩涡,极有可能是通向外界。 此地不宜久留,他当即深吸一口气,猛的扎入了深潭之中。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少年,只一瞬间,少年就出现在了谭边,他依然全身赤|裸,头发蜿蜒着拖在身后有一丈来长,猩红的双眼一暗,也一头扎进了水中。 叶迟沿着水流开口快速泅水而出,他知少年必已发觉,只一味往前,水流突然急转了个弯,往上而起,叶迟不敢懈怠,划水上游,水中光线愈见分明,出口已然在望,他难免心喜,猛得一窜,终于破水而出。 天光霎时照了他满身,此处似乎是在一汪深湖之中,叶迟不敢停留,往湖边游去,还没游出几下,脚踝忽的一紧,他心下一慌,借力不能,一下被拖入水中,猛得呛了一口湖水。湖水冰凉,他当即心底一沉,知道糟了,眼前转瞬已经漆黑一片,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 殷玄弋御剑飞至盘龙山龙吟之地,此处正有一眼深湖,面积不大,水面微有波光,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趴伏在湖岸边的叶迟。 殷玄弋立刻跃过去,叶迟浑身湿透,仰面朝下,半边身体还浸在湖水之中,殷玄弋立刻把他抱出水外,翻过身来,见他面色煞白,双眼紧闭,喉间颈脉一跳一跳,怪异非常。 鬼娃娃忽然惊醒,叫了一声,殷玄弋怀里的叶迟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他双眼猩红一片,猛得往殷玄弋颈间扑了过去! ... 正文 第64章 三尸毒刹(三) “杀一人。” 叶迟一愣:“谁?” 良沅看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知道。” 叶迟:“……” 良沅:“虽然我无法悉知,但有一物可知——八咫鉴。得八咫鉴,可开天眼,通前世晓未来。” 叶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色问他:“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道具,那这八咫鉴又在哪里?” 良沅:“八咫鉴为九尾妖狐所有,后传于其子慧法大师,而慧法正是玄牝的生父。慧法大师当年心下不安,以八咫鉴观玄牝命格,才获悉它超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命数。” 叶迟神色一变,把四处乱爬找酒吃的鬼娃娃按下:“所以慧法大师又在哪里?” 良沅淡淡道:“我不知道。” 叶迟瞪他:“就你这样还自称外挂,我看干脆改名叫‘一问三不知’。” 良沅轻轻一笑,未曾辩驳,只道:“以你目前的修为,知道了也无益处,不如先提升实力,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叶迟心里自有计较,他略一思索,问良沅:“我一直有个疑问,任务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从我目前获得修为的方式来看,这给的也够随心所欲的。普通剧情任务、隐藏剧情任务、支线剧情任务,以及完成成就都能获得,但这些获得方式除了普通剧情任务,在完成之前一点提示都没有,我要怎么知道我触发了哪些任务?需要完成哪些成就?” 良沅:“我……” “你再说我不知道信不信我揍你。” 良沅:“……”他转口道:“《无界之门》的世界观是维持现有世界平衡,它与无界山的理念是相通的,所以有妖邪作乱为祸的地方,按此理都能触发普通任务,而隐藏任务是在普通任务基础上额外完成部分,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再者支线任务,这是不定成分,简单支线不会有任务提醒,只有难度高有危险的情况下才会有接取提示。至于成就,属于探索部分,不可言。” 叶迟细细一想,又接连三问:“任务能放弃吗?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亡,现实如何?有读档概念吗?” 良沅一一解答道:“可以放弃任务,但会视任务难易程度损失大量修为,高可危及生命reads;。这里的死亡即是真实的死亡。不可读档。” 良沅话音一落,久违的系统音又在叶迟脑海中响起。 叶迟听得一头雾水,他刚想问问这衍生是什么,法眼又是什么,突然发现良沅旁边多了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半边脸面掩于长发之下,另外半边面目苍白,眼珠突出,见叶迟看过去,那只突出的白眼珠猛得转向了他,眼珠上爬满了青红两色经络,极为诡异! 叶迟被它看得一哆嗦,指着良沅旁边那东西,气都出轻了:“你旁边那是什么?” 良沅侧眼看过去,他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坐了个怪东西,神色如常的转过脸来:“你看到了什么?” 叶迟心念电转,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果然发现大堂里平白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人形却又不像人。 他当即问道:“开法眼是什么?” 良沅一听就知道了事情始末,他不慌不忙道:“俗称阴阳眼,能见鬼。” 叶迟一边听他说一边看他旁边那玩意拔自己的舌头,那舌头越拔越长,直接拖到了桌角下,它似乎是知道叶迟能看见它,那只突出的独眼死死盯着叶迟,拔得特别来劲。 叶迟:“……” 良沅安慰他:“没关系,这功能每次开启都是限时的,时限到了就没事。” 叶迟无语片刻,果断伸出手想一巴掌拍扁那个拔舌头吓他的鬼,但却发现自己的手从鬼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只感觉手上凉了凉,就再没有其他。 叶迟愣了愣,良沅虽然看不到鬼但也能猜到他在干什么,解释道:“这些鬼都是没有实体的无形鬼,无形鬼大多是没有危险的,染邪煞才能显形,也才会害人。” 叶迟把手缩回来坐正,转念问道:“刚才收到系统提示,有个成就叫衍生入界,这是什么意思?” 良沅道:“系统默认这里属于衍生界,我给你解释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疑惑,所以才达成了入界成就。” 叶迟一愣:“衍生界?这不是《无界之门》的游戏世界吗?” 良沅道:“我之前说过,这个世界是持续前进的,它并不是单纯的游戏世界,而是类似于混沌空间的有形衍生界,游戏只是它的一个开端,而你,是这个世界的变换法则。” 叶迟神色微变,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从我踏入这个世界那一刻,就影响了这个世界的走向?” 良沅道:“正是,所以我才无法回答你谁是最终破坏这个世界平衡之人,也就是最后的通关条件。” 叶迟微微一笑:“听起来有点意思。” 良沅道:“我该说一句‘祝您游戏愉快’吗?” 叶迟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笑道:“那自然……小二,结账。” “来嘞!” 叶迟跟良沅双双出了客栈,叶迟还以为这大白天的那些无形鬼不敢抛头露面,没想到才走几步,前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往他回过头来,脸如白纸,五官全无,冲着叶迟手舞足蹈。 叶迟想:“这还真应了背影杀手这个词reads;。”他转头对良沅道:“你出现在这娘子井镇,是这里有妖邪还是特意等我?” 良沅说:“都有。” 叶迟抓了重点:“这娘子井镇里果然有妖邪作乱?” 良沅又抖出他那把不三不四的孔明扇:“你不妨四处问问。” 他们说话间,叶迟又被几个鬼吓了吓,路边有个脑袋有常人三个大的鬼,它一双小手托着自己脑袋,对着叶迟犯起了花痴,小跑着跟了他一路。叶迟几次回头,它都状似羞涩的低下那颗硕大的脑袋,雌雄莫辩不说,模样也实在一言难尽。叶迟终于停下脚步,他把鬼娃娃拎到大头鬼面前,威胁它:“你再跟着我就让它吃了你。” 鬼娃娃“咯咯”一笑,嘴巴往两边一咧,张嘴状似要咬,叶迟吓了一跳,赶紧把它提回来捂住它的嘴:“你还真吃!” 鬼娃娃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依依呀呀”叫了两声,又趴到叶迟胸口蹭来蹭去的撒起了娇。 大头鬼早被鬼娃娃吓得跑没了了,叶迟忧心的道:“你们这给的灵宠是不是太暗黑了一点,为了它我差点被逸虚那个老道削死。” 良沅看了眼拱在叶迟怀里的鬼娃娃,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才道:“事实上,预设的绑定灵宠并不是它。灵宠应该是在你入无界山之后,在禁地附近遇到的一只灵鸟,它身上带有赤焰金乌的一息。所以从一开始,剧情就乱了,预设也不再成立。” 叶迟摸了摸鬼娃娃那两根小辫子,没说话。他说刚才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嫌弃鬼娃娃,只是心疼它生来就不被世人喜欢。 两人继续行路,叶迟去旁边一小摊上问了问娘子井的方向,那摊主一听竟然变了脸色:“两位面生,外地来的吧?不瞒两位,娘子井被封多时,没什么好看的,不去也罢。” 叶迟一听有异反而高兴,他干脆蹲到了摊主旁边:“听来有趣,你们这镇就叫娘子井镇,怎么倒把井封了,是出了什么意外?” 良沅学不来他的泼皮,人柱子一样杵在一边,叶迟伸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拨:“哎,你别挡了别人做生意,要站站后面去。” 良沅:“……” 那摊主卖的都是手工小玩意,摆了半天也没进什么生意,见叶迟好奇,也干脆开起了小差,他压低声音道:“那井被诅咒了!” 叶迟道:“诅咒,怎么说?” 摊主道:“这娘子井福泽我们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前阵子就突然起了古怪,凡是喝了井中水的人都是身染怪病,有的生疮流脓,有的疯癫痴傻,药石无效,大家害怕,这才封了井。” 叶迟与良沅对视一眼,这才道:“这么大的事,可有请人来看看?这边离无界山也不远,怎么不去向他们求助?” 摊主一脸愁苦:“怎么没有?有一年轻后生自告奉勇要去,到现在还没回来,都十天了,不知是迷途了还是出了意外,他父母都急死了。” 叶迟细细一想,他有灵力在身,这一路走来不过半日光景,按常人的脚程,至多四五天也该到了,而他这一路上确实没见到人,难不成还真出意了意外? 叶迟道:“可有着人去找?” 摊主道:“有的,前两日镇子出了五个人去了,人多总好些,也不知道找着没有。” 叶迟心思一转,恐怕这事有古怪,他后来走的都是官道,根本就没见过摊主说的五人。 ... 正文 第65章 三尸毒刹(四) 叶迟就把从小摊贩口中听来的事如数告诉了殷玄弋,殷玄弋沉吟一会,道:“上山看看。” 两人依然是徒步往盘龙山走,刚一入山,叶迟脑中就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系统风格依然简洁到不近人情,绝不多说一个字,殷玄弋不知怎么察觉出他脸有异色,出声询问他:“怎么了?” 叶迟回神,前面刚正经了两回,又不肯好好说人话:“大师兄,你老盯着我看,想干嘛?” 殷玄弋平静的转过脸,脚下步子快了一分,不想理他。 叶迟不要脸道:“是不是瞧我长的帅气逼人,看上我了——诶大师兄你往哪里走,这边。” 殷玄弋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走岔了道,差点一头撞到树上,他脚下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拐回正道,却见叶迟脸都笑歪了。他静静的盯了叶迟一会,脸上表情莫名就松了松,但不过一瞬,他又绷住了上弯的嘴角,不肯露出一点端倪。 娘子井一事原本事态严峻,两人心底多少都有些压抑,被叶迟胡搅一番,从恐怖片转了搞笑片,不过晓是如此,叶迟还是留着几分当心的。 开法眼时限还没过,自从进了山,别说是人,连只鬼都没有。如果说鬼吃鬼会变强,那要是吃了整个山的鬼,该强成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之前在娘子井边遇到的一只无头小鬼,它说这山里有鬼,原来是真的有“鬼”。 而让叶迟在意的还不止这山上太过干净,鬼娃娃自从入山就一直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不似往常非要闲不住的自己遛自己,他心知它对煞特别敏感,但普通鬼煞它不会放在眼里,那此地的煞肯定就非同一般。 又走得一刻,降世突然亮了亮,殷玄弋眼珠斜向一错,指尖瞬间划出道剑气,一下往侧面劈去,他剑光一至,立刻有什么东西从那边一闪而过,叶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殷玄弋纵身追过去,叶迟刚想提气跟上,突然感觉脚踝一凉,他低头一瞧,一双煞白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在他脚腕之上。 叶迟心知有异,他心念一动,桃木剑携灵力往脚下空隙刺去,然木剑刚一触地就遇到了极强的阻力,竟前进不了分毫。 地底的手忽然猛力一拉,叶迟立刻往土里陷入三分,脚面到了泥土之下。 他心下骇然,右手一抬,脚下泥石层叠而起,只一瞬就豁开了一个大洞,他定睛往洞底一看,看到一个纤细又惨白的人影。那人不过少年身量,周身赤|裸,一头长发没入泥土不知长短,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过头的面庞,面庞之上五官姣好然双眼猩红,毫无表情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周身的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不及细想,招剑就往抓住他脚踝的双手砍去,剑还未至,少年没入土中的头发却突然暴起,一下缠住了桃木剑,两厢一抵,叶迟竟然挣脱不了。 此物似人非人,却又跟娘子井镇中的怪物大不相同,他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力量却高出一大截,甫一过招叶迟就知不是对手,他心念电转,双腿骤然一弯,想借力跃起,却不想少年扎入泥土的头发又分出几束,一下就往他面门袭来。 桃木剑尚被缠住,叶迟手腕一抬,泥土瞬间在面前筑起一道屏障,然头发却挟着千钧之势,只被阻了一瞬,就直穿而过。叶迟脚又被束,无法腾挪,他眼睛骤然睁大,却在此时,鬼娃娃猛然双眼大开,叶迟恍惚间竟听到一声滚雷似的气流相撞声,黑发被逼退,鬼娃娃却也痛苦的“唔”了一声,右边白目流出黑色的血来。 叶迟心跳剧烈,那头发受挫一回,竟然转而缠住了叶迟大腿,叶迟不做他想,猛得聚起灵力把鬼娃娃推了出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腿上头发猛力一扯,他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一下往下坠去,竟生生被拉入了泥土之中! 等他身形消失,原本飞起的土石骤然失力,掉落下去,把坑洞重新填平。 鬼娃娃紧闭双眼,四肢并用的爬回叶迟被拽走的地方,却哪里还有人,它眼下挂着黑血,焦急的“呜呜”哭了起来,直到被赶回的殷玄弋拎起来,它才惶急的叫了两声,却口不能言,无法告知殷玄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玄弋当初追着黑影而走,那影子速度极快,尽往荆棘茂盛处钻,殷玄弋追了一会觉出不对,降世离鞘剑身一分为八,以惊雷之势阻住了黑影的去向,等他闪身而至,却骇然发现那不过是一团黑色头发。他当下一愣,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跳,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他几乎是下意识喃喃念了一声:“叶迟……” 他心知中计,想起叶迟安危心下已乱,耳中“嗡”的一炸,心口恍惚间竟多了一个心跳,安息木浅淡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他额角青筋一跳,勉强压下那股惊慌,身如残影往来处飞掠,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然而等他回去,哪里还有叶迟? 他就这样定定的笔直伫立在那,面目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胸口的安息木生出细小的根茎,沿着血液爬满了他周身,殷玄弋脸上现出青色的纹路,仿若活物在他皮肤下游弋不止。鬼娃娃被他提在手上,忽然睁开了额心第三只眼睛,金红光芒一闪,殷玄弋猛得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昏睡过去的鬼娃娃抄入怀里,御剑飞起,往水龙吟方向直飞而去。 …… 叶迟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声音原本显得遥远,但随着他神思逐渐回笼,滴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耳边。 他眉心一蹙,眼皮颤了几颤,终于睁了开来。 周围晦暗不明,有几道隐约的光团照下,偶尔细碎的摇晃一下,他骤然一惊,回过神来。 叶迟眼中神色几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周遭,只见四处支棱着岩石石柱,水滴沿着顶部石柱缓慢的滚落,溅在底部石块上,就是“滴答”一声脆响。 周围环境潮湿异常,空气被水汽浸的冰凉,他仔细看过一圈,不见一个人影,那个抓他的人不知去向。 他刚想起身,双腿却如针刺一般尖锐的痛起来,他细细吸了一口长气,撑着石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住。 叶迟熬过漫长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刚要四处看看,溶洞深处蓦然传出一个声音。 “吃了它!不吃你会死的!” 那是一个音色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声音,带着特殊的哑音。 叶迟不明所以,却听出了他语声中的焦躁跟愤怒,他仔细一想,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很有可能是抓他来此的少年。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耳边除了滴水声还有极轻的流水声,这里似乎是一个溶洞,可能连着水域,叶迟屏气凝神,往流水之地退去。 他转过几道石柱,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水潭,谭水清澈见底,叶迟环视一圈,发现水潭靠右的岩石下起了细小的漩涡,极有可能是通向外界。 此地不宜久留,他当即深吸一口气,猛的扎入了深潭之中。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少年,只一瞬间,少年就出现在了谭边,他依然全身赤|裸,头发蜿蜒着拖在身后有一丈来长,猩红的双眼一暗,也一头扎进了水中。 叶迟沿着水流开口快速泅水而出,他知少年必已发觉,只一味往前,水流突然急转了个弯,往上而起,叶迟不敢懈怠,划水上游,水中光线愈见分明,出口已然在望,他难免心喜,猛得一窜,终于破水而出。 天光霎时照了他满身,此处似乎是在一汪深湖之中,叶迟不敢停留,往湖边游去,还没游出几下,脚踝忽的一紧,他心下一慌,借力不能,一下被拖入水中,猛得呛了一口湖水。湖水冰凉,他当即心底一沉,知道糟了,眼前转瞬已经漆黑一片,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 殷玄弋御剑飞至盘龙山龙吟之地,此处正有一眼深湖,面积不大,水面微有波光,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趴伏在湖岸边的叶迟。 殷玄弋立刻跃过去,叶迟浑身湿透,仰面朝下,半边身体还浸在湖水之中,殷玄弋立刻把他抱出水外,翻过身来,见他面色煞白,双眼紧闭,喉间颈脉一跳一跳,怪异非常。 鬼娃娃忽然惊醒,叫了一声,殷玄弋怀里的叶迟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他双眼猩红一片,猛得往殷玄弋颈间扑了过去! ... 正文 第66章 三尸毒刹(五) 水龙吟(二) 事发地离的并不远,不过一弹指间,两人就御剑飞至,叶迟还在半空就看到了底下与客栈后院一模一样的情形,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的脖子里,凶狠的撕咬着身下人的血肉。。しw0。他头皮还是不由自主的炸了炸,殷玄弋迅速劈出一道剑气,直接震飞了其上那人,再捏个诀,把还想往回扑的怪物束缚在了原地。 叶迟摈除杂念,从飞剑上一跃而下,他一瞧被咬之人,喉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大动脉破裂,殷红的鲜血成股成股的往外冒,半条命已经丢了,剩下半条苟延残喘的盯着叶迟,眼中的恐惧扭曲又绝望。 殷玄弋随后落下,他手中迅速拢了一团光,罩上那人颈间伤口,然收效甚微,已经回天乏术。 他眼中现出一丝冷光,降世直指咬人的怪物,那怪物蓬头乱发,污血溅得半边脸有如恶鬼,孜孜不倦的想用牙齿去噬咬东西,像条怪蛇一下一下的坤直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叽咕”有声,浑然不似个人了。 叶迟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哪怕已经见过一回此情此景,依然没能根治他骨子里的圣母病,他拦住殷玄弋:“先别杀他,也许能救。” 殷玄弋轻轻瞥他一眼,依言垂下剑尖,虚空画了个符,一掌推到那人印堂,封住他的魂魄,强制他沉睡过去。 这一次变故起在黎明,有起的早的镇民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见了此间情景有人当场就吐了,还有昨晚见过掌柜死状的,也惊恐的叫了起来。 混在其中的店小二认得叶迟,立刻起了一声尖叫:“是他!就是他!”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叶迟,不知道是怒是怕,“就是他杀的!昨晚也是他!” 人群立刻起了一阵骚动,磕磕绊绊要往后退,一双双眼睛露出了不一而足的惧意,意见空前统一,都把叶迟当成了吃人饮血的魔鬼。 殷玄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叶迟会被当成凶手,他心里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清越的声音淡淡道:“你们家中,可还有人喝了娘子井水卧床不起的?” 人们见他气度不凡,手中宝剑光华流转,一看就是金贵之人,他这骤然一问,有人应道:“好些人都因喝了井水生的怪病……你是什么人?” “他还能是什么人,你们自己搬的救兵还不认了?”叶迟专心致志的发了一会愁,操心完这些npc的智商,他弯过脑袋扫了一圈在场诸人,言简意赅道:“不想死的就把家里卧病的都弄过来,统一回收。” 场上静默了一会,有人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啊!!——”他话音一落,镇子里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尖声穿过了众人的耳膜,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殷玄弋刚要动作,叶迟快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好好劝他们,把得病的都聚集起来,我去。” 他说完,也不等殷玄弋回应,提身纵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屋舍之中。 叶迟提着一口气,紧绷着一张脸,他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极不适应,神经却像是麻木了,一味的催促他快点。 他刚一落地,就被血腥味扑了一脸,这里的血味比之前浓重了不知好几倍。 叶迟心下一沉,循着味道奔去了一处巷子,巷子里拉拉杂杂,有个破布一样的人伏在地上爬,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血填的小溪,却尤不肯放弃,仿佛觉得自己能爬出一线生天。 叶迟两步跨过去,他出手按下那人肩膀,那人转过脸来,叶迟瞳孔猛得一缩,是之前指给他们娘子井的小摊主。 他眼睛已经聚不起光,不知把叶迟看成了什么,当下骇得痉挛起来,一下挣脱叶迟的手,又往前爬出两步,却又突然像卡壳一般,彻底不动了。 叶迟压下心口翻滚的一点血气,还没下一步动作,鬼娃娃忽然“呀”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十分仓促,叶迟一惊,本能的就地打了个滚,堪堪躲过欺上来的牙齿。 他惊魂甫定,看向袭来的东西,赫然是个受井水感染的人,只是他浑身布满了头发,四肢以一种猛兽的姿势伏地,乱发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的盯住了叶迟。 叶迟来不及惊讶,那怪物已经四肢一蹬,直往他扑了过来,它行动居然迅捷无比,擦着叶迟背部而过,尖利的指甲一下就划破了他的衣服,“刺啦”一声轻响。 鬼娃娃三目同开,却被叶迟轻描淡写的抹了回去,他轻声道:“没关系。”说话间又是一跃躲过来人攻击。 他食指一勾召出桃木剑,借力反身一跳,一剑擦过怪物颈部,没想到那东西浑身毛发居然一下汇聚起来,抵住了剑刃,并迅速沿着剑身往叶迟手上卷来。 叶迟眼光一凛,立刻撤手,往地上一拍,脚尖飞起,一下踹上桃木剑剑柄,他周身灵力一爆,这一下极为刚猛,桃木剑一下穿透乱发,钉上了那人咽喉,那人发出一声怪物一样的啸音,桃木剑已经自行回了叶迟手上。 叶迟往后拉开一段距离,警惕的盯着那怪物,只见他破开的伤口中飙出青色的血来,但那诡异的血液却又在接触空气后一下化灭无形,了无痕踪。 那怪物似乎极为痛苦,嘶鸣一阵,猩红的眼睛爆发出滔天恨意,不管不顾就往叶迟飞身扑来,他张着巨口,露出内里错落暴涨的利齿,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样子。 叶迟暗叹一声,手下聚起灵力,猛得一窜,贴身避开袭来的利齿,他一下拔高身形,飘至半空,剑尖指下,一下就没入了怪物的天灵盖。 怪物这下连吭都未吭一声,身体像被吸干了水分,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竟然枯成一条人干,彻底死了。 叶迟拔出桃木剑,落回地面,目光入定一般不知所想,鬼娃娃在他怀里爬了一爬,他回过神来,低低的冲它笑了笑,把剑别回腰间,沿着巷子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回,发现了另外两具咬喉而死的尸体。 他眼中的光一下暗下去,却也只一瞬,就又恢复如初,叶迟抿了抿唇,提气纵身,往殷玄弋所在的方向掠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了更多的人,人们小声的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惶恐的颜色,心有戚戚的看着中间场地被安置的病人,更有病患家属在旁边小声啜泣,却没人有心思去安慰他们。 殷玄弋正在逐个画符,封住他们的魂识,叶迟不声不响的走到他身边,安静的看着。殷玄弋额头见了汗,太阳穴附近滚下一小颗汗珠,落到了下巴上,缀在那要落不落的样子,叶迟定定的看了会,食指伸过去捻走了那颗小珠子,却还是没说话。 殷玄弋身体细微的一僵,终于侧目看向叶迟,叶迟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气,脸色苍白,他心中一动,轻声问他:“没事吧?” 叶迟不做声,只摇了摇头,末了还对他笑了笑,这一笑笑的十分勉强,显然并不高兴。 他知道叶迟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却无法理解,所以也只好跟着沉默,手下不停的把送过来的病患一一封住。 叶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心里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总算不再像个破风箱,一惊一乍的呼吸了。 他看向中间昏坐一团的诸人,竟然有三四十个之多,老镇长在一边忙忙碌碌的安排,焦躁的像一只下了油锅的蚱蜢,一边跳脚一边又像随时要断气。娘子井镇打他接手,出过最大的事不过惨死了一个王老爷,其余鸡毛蒜皮的小事全不足挂齿,现在竟然一跃登顶,大难临头了。 等殷玄弋把人都处理完毕,老镇长赶紧颠颠的跑过来,他拿着袖口擦一擦满头满脸的冷汗:“侠士,接下来要怎么办?” 殷玄弋淡淡道:“暂且先别去动他们,我会查明原因,想办法让他们恢复。” 老镇长忙忙鞠礼道谢,叶迟忽然道:“人都在这里了,没有漏下的?” 老镇长看向他,回道:“都在了都在了。” 殷玄弋挥手在那群人周围布上结界,对叶迟说:“我们走吧。” 叶迟眼尖的看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知道他是灵力消耗过度,当即道:“不着急,这事多半是盘龙山那条蛟龙搞的鬼,我听说镇民们还给它建了祠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他声音放的极低,避着众人,只殷玄弋一人听到。 叶迟指了祠堂方向,殷玄弋刚想招降世御剑,叶迟按下他的手,凹出一脸含糊的严肃:“我刚才弄死了一只怪物,心里慌,你陪我走一会。” 殷玄弋明知他这话不太可信,还是撤了剑诀,轻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