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花(清穿)》 正文 2引 子 人生要有多少变数呢?看透一个人要用多少时间?十年够不够?夜色中,独自徜徉在人海的卢芊芊,微叹一声,抬头望去满眼的烟花似锦,照亮了阴霾的暗色,有着别样的妖艳。还记得十年前,自己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缘分从那一刻便埋下了伏笔,哪曾想到最后却没有完美结局。这样的夜色,我重走当时的路,身边却没有了你的身影;这样的火树银花,你又守着谁许下一生的诺言? 结识你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步入婚姻也已经五年,如今锦衣夜行的只有我,也只有我。婚姻的确是两个的人坟墓,可埋葬的却只有我,犹如孤魂般游荡在俗世红尘。是谁说过呢,三个人的婚姻太拥挤,所以我选择放手,选择独自固守着自己划地的牢,放你离开、予你自由,成全你、成全自己、成全这段不完美的爱情。 初秋的夜晚,滑过脸颊的微风,那深深的凉意,让卢芊芊禁不住拢了拢衣领。淡了吧,能够平静的走在留下如此多记忆的街道,是不是说明终于可以放自己的心一条生路?身边还有爱自己和保护自己的人,还有自己爱和要保护的人,所以即便前路再难也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的。宝宝,想到此,嘴角微微上扬,那个明眸皓齿的孩子,仿佛正在招手呼唤自己。是啦,这才是我要的生活,有子相伴、有父母相依,不用衣食为忧,不用为情所苦,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可对自己而言却是“人生不如意十之一二”,终于给自己一个长大的理由,成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想到此,卢芊芊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有什么呢?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要抛下的人和物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了,何苦独自在这里期期艾艾?擦肩而过的人何其之多,又有几人能知你?为何不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呢?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你爸给你做菠菜汤等你回来喝。”没有丝毫的催促,却让归家的心莫名的急切起来,暗夜里仿佛有盏温暖的灯指引着芊芊行驶的方向。这便是父母吧,爱总是不经意间淡淡的弥散在你的心房。真好,这样的夜,有你们守候着我。 忽的,车厢里有阵阵幽香涌动,卢芊芊眼光一扫借着路灯的光,这才发现副驾驶座椅下竟有一支茉莉花泛着幽幽白光,心里一下子升腾起莫名的情愫。这是怎么了?将车靠到路边,伸手将花拿起,是谁?自己的车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束花?举到唇边,芊芊不确定似地深吸一口气,随着浓重香气涌进鼻翼,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银光迷离,人软软靠在座椅上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意识涣散前卢芊芊只觉得耳边传来阵阵低语:“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正文 3梦 醒 身上一阵阵发冷,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想要睁眼看看出了什么情况,却觉得似有千斤压在身上左右解脱不得。忽的头被托起,一股苦涩的液体冲入口中,划过喉咙惹得胃里一阵痉挛,再也压制不住翻涌,芊芊哇的一声将口中液体尽数吐了出来,恍惚间觉得眼前灯光缭绕,满是人影摇曳,却无半分凌乱。 “无用的奴才。”一声暴喝在耳边响起,“已经两天了,为何一点起色都没有。” “臣等惶恐。” 芊芊这才发觉自己竟半靠在一人怀里,那声怒斥也正是此人发出的。半眯着眼睛,茫然看向四周,只见床边坐着一个宫装少妇正拾巾垂泪,“我这是怎么了?”干涩的声音自口中传出,让芊芊禁不住一愣,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闻声,那少妇忽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随即扑到跟前,“可是醒了?” 身后靠着的人轻轻一颤,缓缓将芊芊放回床榻,这才轻声问道,“感觉如何?” 一抹明黄耀的芊芊禁不住转了目光,“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是谁?” 少妇握着芊芊的手明显一僵,“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连你皇阿玛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皇阿玛?”涣散的神经突得一惊,芊芊只觉得一口气竟是提不起来。阻止身边人的搀扶,勉强起身,眼光渐渐清晰起来,宫室之内俱是垂首肃立的宫装侍从。 心中一声哀叹,为何自己刚刚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老天爷却开了这样的玩笑?!如此狗血的事能不能换个人?不是只有伤心欲绝的人,才会穿越而开始新生活吗?我不是啊,我已经想通了,我还有大把的时光要是家人一起渡过,父母怎么办?宝宝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有温热手掌贴上额头,芊芊只觉得有份安稳浮上心间,不自觉得看向身侧,有睿智眼光正在审视自己,“皇阿玛?!” 淡淡笑容展现,那人语调温润的说道:“这番折腾倒是出了不少汗,热度退了。小九啊,可把你额娘吓坏了。” “皇上,臣妾无状了。”少妇一俯身却被那人托了起来。 “母子连心,无妨!” 一下子跌落回床榻,将自己紧紧裹在被褥之中,芊芊口中默念,“睡过去,睡过去,睡过去就好了,就回去了!”我还要回去和宝宝一起看图识字,我还要回去喝爸爸熬的菠菜汤,我还要开始我全新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你这孩子,你皇阿玛知道你受了伤,已守了一天了。”少妇在旁略带嗔怪,“眼见精神好些了,怎么礼数倒不懂了。” “莫怪。”那人将锦被于我裹好,柔声说道,“既是醒了,就让朕放心了。小九这次受伤,也是因朕而起,让他好好养着吧。” 话音刚落,只听外间响起尖利的声音,“奴才给万岁爷贺喜,静嫔娘娘刚刚为万岁爷添了一位小阿哥!” “恭喜万岁爷!”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跪地之声。 那人禁不住大笑出声,“好好,小九刚刚醒来,就为朕带了如此喜事,果然是朕的小福星。李德全,传朕旨意,静嫔从即日起晋庶妃,赐号勤!” “喳!”有人躬身领旨,“奴才斗胆,请皇上为小阿哥赐名。” 那人略一沉吟,“朕之十七子,赐名礼!” “胤礼,真是个好名字!”少妇闻言轻声说道,“臣妾恭喜皇上了,也要恭喜勤妃妹妹了。” “这母子俩个当好好谢谢小九。”那人轻轻拍了拍锦被,“这孩子醒的正是时候。” 皇十七子,胤礼!我禁不住颤抖起来,原来身边的人,竟然就是千古一帝的康熙大人!我的天,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好死不死的穿到这个多事之秋来!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康熙皇帝很宠一个九公主呢? “胤禟。”康熙皇帝贴近我的耳畔说道,“这阵子你不必急着上御书房,先把身子养好。朕特准你这一个月不必守规矩,量力而为,切不可勉力。” 颤抖着伸出手,附上自己的额头,果然没有半根头发。不会的,不会的,玩笑这样开也太离谱了,穿越就穿越,也不至于连性别都变了吧?!被辜负的人是我,失婚的人也是我,怎么好像老天爷惩罚的是我呢?我是在痛苦不堪的时候说过下辈子再不做女人了,受了怀孕之苦、生子之痛,却什么都留不住。于□上男人占尽先机,说爱是他说不爱也是他,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下辈子我也要做个男子,再不受这为情所困的伤楚! 可是,那也只是说说啊,老天爷你要听清楚好不好?是下辈子,不是百年前啊!过了奈何桥,给碗孟婆汤,忘记一切,投胎转世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从头来过。如今呢,什么都记得,反而这位九阿哥之前经历的种种却没有一点儿记忆,这样的开始也太复杂了吧?自己的纷扰好不容易才理清楚,却又陷入这纷争四起的困局,九阿哥啊九阿哥,就算过程不知道,你的结局我却是清清楚楚,渺茫的前路该如何走下去? “九哥儿?”身边传来一声轻唤,“想什么呢?” “啊?”赶忙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康熙皇帝已经离去,宫室内只剩寥寥数人,回望眼前人,想来就是九阿哥的生母,大名鼎鼎的宜妃娘娘,“皇阿玛呢?” “这孩子!”宜妃将锦被拉低,“你皇阿玛见你精神萎靡,没有唤你就移驾了,毕竟十七阿哥那里也是要去看看的。” “伤口可还疼?”宜妃抬手用锦帕擦去我额角的汗珠,这时我才感觉肋下传来丝丝痛楚,“下次可不许这样不要命了,你要是有个好歹,额娘怕是也活不成了。” 看着宜妃微红眼眶中的湿润,我心里闪过一丝温暖,原来宜妃当真很疼惜这个儿子,“让额娘费心了,只是……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我什么都记不起了呢?” 宜妃闻言紧紧抓住我的手,语带哽咽的说道,“我的九哥儿,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会子知道怕了吧,也不知当时你哪来股蛮劲!” 随着,宜妃轻缓的诉说,我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康熙帝再次亲征噶尔丹于宁夏,四月回銮。后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疏报闰三月十三日噶尔丹仰药死。康熙率百官行拜天礼,敕诸路班师。四月初八于乾清宫设宴与宗亲会饮,宴闭为散酒气一时兴起就带了众阿哥踏月而行,却不想被刺客趁虚而入,打斗间侍卫们露了空门,眼见刺客就要得手,守在康熙身边的九阿哥见势不妙,一步上前死死抱住刺客,不顾插入肋间的匕首,硬生生与刺客一起跌落池塘解了皇帝的险境。被救起后,大家费了很大劲才将九阿哥和刺客分开,眼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竟是抱着搏命的精气,连康熙都红了眼眶,一路将九阿哥抱到了庄宜院,清创、高热、惊厥几近凶险,康熙更是衣不解带的守了一天,直到我醒来这才龙颜大悦地离开。 冷汗再次涌上额头,真正的九阿哥不会因此去了吧?可是,找我填补这空缺也太诡异了些,好歹我是个女人啊,九阿哥以前的事又不记得,康熙皇帝执掌天下这多年,不会连这点破绽都看不出啊?!眼下,又是救驾有功,想躲都没个地方,到时候别把我当成妖孽给咔嚓了就好。 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不期然摸到了突出的喉结,一阵抓狂,这算什么! “九哥儿,热退了,看起来脸上也有些血色,可想吃些什么?”宜妃打断了我的思绪。 翻个身仰望着锦缎床幔,忍住肋间的隐痛,我脱口而出,“孟婆汤!”老天爷,有没有孟婆汤赠送?让我忘了我是谁行不行?!至少让我忘了自己曾是个女人啊! 扑哧一声,耳边传来脆生生轻笑,“九爷刚刚好,这逗人的本事却没忘。娘娘又不是孟婆,哪来的汤汤水水给您。您这性子就是阎罗殿的罗君也不敢收您,您就好好守着娘娘吧,奴婢们还指着您的笑话过日子呢!”说罢来人将手中的汤盅打开,盛在碗内递到宜妃手中,回转身将我轻轻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这丫头被我宠的没边,连主子也敢拿来垫牙。”虽是嗔怪,宜妃却是满脸笑容,“九哥儿莫理她,快把参汤喝了,这可是你皇阿玛给你吊命用的,也不知道是谁两天来时时守在跟前,连我这主子都忘了。依我看,这两日是有人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唯记得一个人呢。” “主子!”不用看我也知道身后的翠衫姑娘已是满脸通红,这个胤禟原本就是个妻妾成群的人,眼巴前的看来又是一笔情债。 “额娘,这位是……”将参汤一饮而下,阻了身后欲贴过来的绢帕,我轻声问道。 “咦,九哥儿你当真不记得了?”宜妃紧张的看着我,“刚刚就瞧着你不对劲,是不是太医漏了什么?” “九爷,当真不记得奴婢了?”后背传来一阵起伏,那姑娘显然被我的问话惊到了。 我半坐起身,回首望向那翠衫姑娘,只见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已然带了两行清泪,竟是说不出的柔弱,“有些记得,有些又不记得,总觉得头脑中一片模糊,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理不出头绪就不要难为自己,毕竟热了两天。”见我如此说,宜妃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叫雅惠,下三旗包衣郎图之女,三年前小选时分到我身边来的,是个玲珑剔透的丫头,平时你们倒也亲厚些。” “雅惠,是个好名字。”我伸手取过她手中的绢帕,自顾自抹了头上的汗,讪笑着说道,“好姐姐,莫怪我,这一番折腾下来,我差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今后还要烦劳姐姐多多提点呢。” “哪个要提点爷。”说罢,将我安置回床榻,一扭身拿了汤盅就出了宫室。 宜妃倒也不恼,含笑看着雅惠的背影,“这丫头与你颇是投缘,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四了,将来指婚,额娘少不得替她打算一番,你可不要亏了人家。” 咳咳,倒吸一口冷气,惹来咳嗽一阵,这是哪跟哪啊,我还负伤在身,怎么一下子就跳到男婚女嫁上来了,更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娶啊! “早些歇着吧,刚刚退了热,可不要牵的伤口再崩了。”宜妃说罢起身,“这阵子就住在额娘这儿,阿哥所不必回去了,你皇阿玛原就宠你,这一次我可要借机把你好好调理一番,那流出去的血可是闹着玩的!” 床幔落下,唯有一盏白纱灯忽明忽暗,困倦渐渐袭来,我再也控制不住沉沉睡去,眼前的事一件接一件,应接不暇,索性全部放下,先养好了这副身子才是王道。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十七子胤礼出生在三十六年三月初二,草青为了剧情让他晚出生了一个月,各位亲海涵。 正文 4初 遇 康熙三十六年四月,我在庄宜院养病的日子过的倒也安逸,康熙时不时的来看看我,连带着在庄宜院歇了好几夜,对宜妃来说这可是天大的荣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对我也是愈发上心,恨不得将所有补气血的药一股脑的灌下去才好。托了郎雅惠的福,我对身边人也渐渐熟络起来,唯一不解的就是这副身子好像对很多事物有着一种本能,雅惠时不时蹦出来的满语我竟能听个**不离十,只是要我说却是磕磕绊绊七零八落,反倒叫她奚落了好几次,索性也不刻意隐瞒,听说九阿哥原在这方面就不是太上心。心中暗自庆幸,要是这位爷是个勤勉的主儿,我岂不是要累死,那些个经史典籍要背到何时才算个头?人家可是五岁就在御书房打诨的,我这个受新时代教育的大好青年,哪里知道之乎者也啊!子曰……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在永巷时想到的,再深的伤口也有好的一天,这御书房总是要去的,还能一辈子躲在庄宜院不成,所幸早去早踏实,顺便看看这些个风云人物。 身边的哈哈珠子,一边扶着我一边轻声说道,“爷,去坐坐就好,反正万岁爷发了话,您这身子还没有好利索,不能勉力的。” 抬手弹了他的顶子,“宇成,打量爷不知道是不是,你还不是想着回去和庄宜院那帮混小子耍钱,这会儿拿爷说事来了。” “爷又屈奴才,这可是郎姐姐那处吩咐的,爷可是人家心尖上的人物。”宇成扶正自己的顶子,嘟嘟囔囔,“爷就算不识奴才的好心,也要承郎姐姐的情不是吗?” “话多!”话虽如此,却还是将随身的荷包扔了给他,“省着点花,再输下去,爷这点儿身家就全给你了。” “奴才谢主子赏,回头告诉郎姐姐去。”哈哈珠子带着献媚的笑容讨巧。 “小猴精啊!”看着暗夜中的天空,我心中一阵哀叹,这个九爷不是出名的阴狠吗?怎么我过的这般底气不足呢?! “九弟!”身后响起一声惊呼,随即一个身影闪到眼前,“可是大好了?这阵子去给额娘请安,原想着看看你,却都被拦下了,说你气血两亏,整日昏昏沉沉不方便见人。” “五爷”宇成率先打了个千儿。 立在身前的少年,目光迥然,刚毅的下巴泛着青光,淡青色的长衫,腰上束着明黄带子,缀着如意八宝结,乍一看倒与康熙有个六七分相像“五哥,弟弟已经没事了,就是之前的事记得不大清楚,混混沌沌的没个精气神,所以额娘就拦了众人探望,怕我劳神费力再病了。” “那就好,咱们兄弟一处去吧。”说罢,五爷一把抓起我的手,就要往前走。 别扭,当真别扭的很。轻轻一挣,将自己的手脱了出来,我讪笑着说道:“哥哥先行一步,我这肋间的伤还没好利索,走快了怕提不上气来。” 五爷见我如此明显一愣,随即笑着说道,“也好,你且慢些走,我找四哥还有话说,等下了书房我再去额娘那看你。” “好。”我忙不迭的挥挥手,“弟弟就不耽误哥哥了。” 望着远处的身影,轻舒一口气,却不期然看到宇成探究的眼神,“看什么看啊,还不赶紧扶爷!”心虚的小声喝道。 “我的爷,怨不得这次出来郎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原来您还真是烧迷糊了!”宇成搭上我的手,在我耳边说道,“过去,您跟五爷可没这么客气的。” “怎么个不客气法儿?”既然是烧迷糊了,多问几句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个小哈哈珠子见我问他,立刻来了精神,“您原本每天可都是在阿哥所等五爷来了一起去御书房的,这一路上有说有笑,没事就将五爷身上的新鲜物件抢了来玩,弄得五福晋都不敢将好东西放在五爷身上,生怕被您顺了去。”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这是记忆中那个有钱有势的九爷吗?“还有呢?” “爷平时下了书房就喜欢和十爷抬杠,要不是有五爷、八爷拉着,这御书房只怕早就鸡飞狗跳了。”宇成越说越兴奋,竟有些口不遮拦起来。 “混小子,爷在你嘴里竟成了鸡狗不成!”随意桑了一把,“把钱袋子还我。” “我的爷,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宇成赶忙捂住袖口,“还不是爷问,奴才这才说的吗。这话可是顾师傅说的,奴才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伸手捂住额头,这个九爷还真是……无语啊!都快十四了,怎么还是个没定性的家伙,书上不说这些个皇子阿哥都是少年老成吗? 御书房在晨曦中透着一股子肃穆,连带着我和宇成也压低了声音,挑了帘子原本想悄无声息的溜到座位上就好,却没想到一进门就有人一个箭步冲到眼前,大声问道:“你可是好了!” “好了!”叫他这一唬,我也禁不住大声回道。 “十爷。”哈哈珠子在耳边轻声提醒。 “打今儿起,我再不与你为难,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十爷红头涨脸的说道,“我……你到底比我厉害,怨不得皇阿玛宠你。” “好说,好说。”看着十爷的囧像,我心中不免一阵暗笑,这哥俩原本都是后宫子凭母贵的主儿,互相叫着劲也是正常,这一次老十落了下风还是没法扳回来的下风,这口气服了也是透着股暗气在里头。 “你……”见我眼含暗笑,十爷一甩辫子,返身回到座位再不看我一眼。 “诸位哥哥好!”说罢,我也不看众人,赶忙拉了宇成坐到了位置上。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禁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年正笑着看我,“九哥,难道弟弟们不好吗?” “嗯。”我语噎,“弟弟们自然是好的。” “哈!”那少年大笑出声,“九哥这一病比以前更有趣了!” 一个头变得两个大,麻烦,你哪位啊?你妈贵姓啊? “十三弟!”身边有人带着嗔怪出声,“如此便是无状了,仔细师傅罚你。” “四哥、八哥,你们来晚了没见着九哥的趣处。十哥因为九哥救驾有功暗气暗憋了好一阵子,刚刚见了九哥赌气说了两句,你猜九哥怎么答他。”十三忙不迭的站起身,学着我的样子,“好说、好说!” “老十三,轮到你打趣哥哥了是吧!”那厢老十却说不干了,“我就是心里再不服他,也比不得他救皇阿玛的那股子劲,这一处我服他,怎的?!” “你倒是不服也行啊,当时你也离得不远,怎么就九哥冲过去了,你不是说要做满洲第一巴图鲁吗?”十三话倒是跟得紧,“十哥,不是弟弟说你,九哥的蛮劲我算是见识了,你比不得的!” “你!”十爷果然是个嘴笨的主儿,一时竟然不知如何还回去。 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鸡飞狗跳的场景,只是却没有九爷的身影,把他们想的太神奇了,黄口小儿啊,不过就是群半大小子,谁能想到眼前这位爷就是今后权倾朝野的怡亲王啊! 有人轻拍我的肩膀,“九弟,别理他们,咱们坐!” 一双明眸撞入眼中,脑海中瞬间闪过“温润如玉”四个字,“八哥!”脱口而出的话,让自己都吃了一惊。我见过吗?怎么就敢这样唤出声。 八爷微微颌首,“快坐吧,你的伤只怕还没好利索,就别讲这些虚礼了。” “十三弟!”不用说这次出声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四爷了。 只见十三吐了吐舌头,赶忙坐回位置,四爷转了眼光瞧我一眼,我立刻浮上笑容,“四哥好。”好吧,我承认是有些献媚了。 四爷一愣,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回首坐在前面位置,再不理我。 果然是个冷面王,轻哼一声,抬眼看去五哥也已经来了,冲他微微一笑,见他亦回了笑,心情大好随手拿起桌案前的书翻了起来。 之乎者也,一上午累不累人?简直累死个人,比我写一天的总结还要枯燥无味,关键是我听得一头雾水,懵懵懂懂的只想睡觉。可是,这御书房能睡吗?会不会打板子啊?看着大家聚精会神的听着顾师傅不紧不慢的讲着经史典籍,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吕秀才一说子曰,大家会是那样的反应了。 “万岁爷驾到!”一声尖利的喊声,将我的困顿彻底击碎。 “皇阿玛(皇上),万福金安!”所有的人立刻离座行礼。 “圣躬安,都起恪吧!”康熙踱步进来,“朕下了朝,想来看看众阿哥的功课如何。” 完了,我的脑海只有这一个词飘过,什么都不会,怎么看啊?!身边这群人精,任谁都能将我比下去,背首窗前明月光能不能过关?! “皇上,微臣今日正准备与各位阿哥论‘孝悌’。”顾八代躬身上前。 “孝悌,这个论题好,大伙都说说看吧。”康熙坐在上首,“不必顾忌朕,畅所欲言。” 能不顾及您吗?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说错一句话肯定被您记住,将来的小鞋还不穿定了。这些儿子今后有几个没被您算计过的?慎言啊,慎言!你说,怎么也没个紧急军情什么的,但愿能将我忽略掉,我只是来打酱油的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5应 对 随着前面几位有了差事的成年阿哥侃侃而谈,我的冷汗是越冒越多,怎么都那么能说呢?引经据典的,记忆力超好,看着康熙皇帝频频颌首,我觉得一片黑云已经压在了头顶。何苦逞这个能?再躺半个月也不迟啊,这些个阿哥有什么好看的,最好看的一个让我霸占了,其他的晚两天又不会消失。 正在咬牙切齿之间,忽的手里多了一个纸团,悄悄侧首只见八爷正冲我使眼色,连忙展开一看,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抬头看向八爷,即便知道自己此时脸上必是带了献媚的成分,却还是一边擦汗一边露出完美笑容。怪不得这两个人亲厚,原是从小就如此互助友爱啊! “小九,你既来了就说说师傅的论题吧。”康熙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我瞬间有了得意忘形的悔恨。 慢吞吞的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垂首说道:“皇阿玛圣鉴,哥哥们说的就是儿子想说的,孝悌在儿子心中其实惟八个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你倒是讨巧,说不出典故,就拿哥哥们说事。”康熙笑着说道,“这八个字倒是孝悌的精髓了。不过,若父不慈兄不友,这孝、恭何解?” 黑线一片,您问的倒是应景,合整屋子的人到最后全是父子成仇,兄弟阋墙的主儿,怎么说?索性心下一横,张口说道:“孝悌不是教条,儿子谈孝悌,所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实是相对的,并不是单方面的顺从、尊敬。若父不慈兄不友,则必有不慈不友的道理,做儿子、兄弟的就要尽所能去化解矛盾,谦让友爱,最不应的就是心怀怨恨。要对父母养育之恩、兄长教导之责报感恩之心,谦和行事,往大了说,行孝悌也是对国家尽忠,所谓大‘孝’也。” 行不行?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不敢抬头,后背已是一片湿腻,这些话好像太过直白了,听不听得懂啊?还是犯了忌讳?再不出声我的腿肚子就要抽筋了。康熙啊康熙,这些话与其说给你听,倒不如说是给四阿哥听的,但愿他能记得今日我所说,来日不要难为我才好! “小九,倒是长大了。”康熙沉吟片刻,终于出声,“朕问你,那日你扑向刺客,心中所想为何?” “儿子未曾多想,只想着不能让刺客伤了皇阿玛。”我缓缓抬起头,看向康熙,“说出来不怕皇阿玛笑话,其实儿子当时还没想好人就已经冲出去了,直到落水时才明白过来,当时确有一丝恼恨闪过,儿子原也是怕死的,想是本能吧!”对不住了,九阿哥,我想人都是如此的吧,既然作答不是很好,那就试试拍马屁灵不灵。 “你原是怕死的?”闻言,康熙朗声大笑,“小九,你倒也实话实说,不过那不要命的搏法却是装不出来,朕都记在心上了。”随即起身,向外走去,众阿哥连忙肃立恭送。 行至门前,康熙回身环顾众人,“今日小九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虽然浅显却是喻理其中,内学外学最重要在仁,仁之根本在孝悌。所谓‘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小九,打今儿起,你就跟着你老四在户部走动学些本事吧。” “儿臣领旨。”四爷跪地领旨。 见如此,我也忙不迭的跪下身去,“儿子谢皇阿玛抬爱。” 随着康熙的离开,这一天的学习也变得轻松起来。下午散学时,我紧走几步赶上八爷,“八哥,今个儿多谢啦。” “原想着你对学问不上心,却不想小九今日竟然应对自如,倒是哥哥有些多此一举了。”八爷轻抚我的额头,“小九,长大了。” “八哥,若不是你及时提点弟弟,只怕想破脑袋我也想不出那八个字,久不拿书本脑袋早就榆木疙瘩一个,又歇了这多时日,人懒心懒喽!”心里不自觉地亲近起来,伸手揽过八爷的胳膊,“哥哥可是要出宫,弟弟送你一程可好?” “小九,我怎么瞧着你这一病,人倒是变了性子。”八爷诧异的看着我亲昵的举动,“你不是总和五哥一处吗?何时这样兄友弟恭的。” “哥哥教我这兄友弟恭,弟弟现学现用才是道理。”说罢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举步向前走去。都说八爷九爷是一丘之貉,可眼下看着怎么都是毫无心机的一对兄弟,到这里的第一次危机你既然替我解开,那我何不应着历史走下去?孰是孰非,谁又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话间,有人猛的扯住胳膊向后一拉,我没有防备只觉得肋间传来钻心疼痛,口中闷哼一声,瞬间白了脸色。坏了,刚好的伤口啊,这年头也没个医用粘胶,只怕是裂了。 “小九?”八爷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踉踉跄跄向后倒去,再伸手已然扶不住我的身子。 谁啊?要命呢?这副身子本就虚的厉害,再加上刀伤,没死算是万幸,伤口再裂开,感染了怎么办?一口气提不上来,我软软地任由地心引力发挥作用,却没想到跌进了一双手臂中。 “四哥!”惨白着脸,我试图露出一丝笑容,“多谢了。” 四爷也不答话,将我揽在怀里,抬手一看竟有斑斑血迹,“老十,你做什么?!”一声暴喝,震得我耳朵生疼,真的裂开了,有没有抗生素用啊? “九弟?”五爷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伤口裂了!烦劳四哥将九弟送回庄宜院,我这就去传太医!” 看着五爷飞奔而去的身影,我心中哀号,你就不能找个人去,非把我托付给这个冷面王吗?!真是现世报,说什么兄友弟恭,这下可好,今后他心里最恨的人,眼下却要他抱着往回送,若干年后也不知想起来会不会呕出血来。 四爷阻止哈哈珠子伸过来的手,抱着我快步向内廷走去,身后传来八爷沉声的呵斥,“老十,你怎么这样不知轻重?弄出事来,难不成还要皇阿玛罚你才好?!” “我……我……”老十见此状况已然懵了,哪还能分辨半句,“我找皇阿玛请罪就是!” 到底是个耿直率真的人,有这样一个兄弟也不错,至少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心肠,想到此我顾不得伤痛,竟然哧哧笑了起来。 “伤口不疼是吗?”四爷虽然面无表情,手臂却又加了一分力道,“没见过这样不管不顾的,不是怕死吗,怎么反倒笑的如此开心?” “老十的性子倒是难能可贵,虽然伤了我,也是无心之过。”我试图调整呼吸,却惹得伤口越发疼起来,“嘶……这会子去找皇阿玛不是讨打呢吗?也不知耍些心眼,真是傻得可爱!” “高无庸,去把老十拦下来,就说老九找他,先不必去找皇阿玛请罪,该他领的罚左右跑不了!” “奴才这就去。”高无庸闻言转身朝着乾清宫跑去。 “宇成,赶紧通知宜妃娘娘,就说老九牵了旧伤让内侍赶紧准备着,人这就到!”四爷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宇成闻言也是一溜小跑向前冲去。 “怕死就把嘴闭上,这一场闹下来你的性子还真是和以前大相径庭。”四爷在我耳边说道,“依我看你不是烧糊涂而是通了七窍,今儿这番话老九之前可是说不出来的!” 闭目、不语,就当我昏过去了吧!想到今后还要跟在这位冷面王身后办差,心就凉了一大截。原本还指望着趁此机会多加沟通,为今后做个打算。如今看来,这伏笔可能还没埋好,自己就先被四爷给埋了! 阿弥陀佛,但愿这次伤口开裂能要了我的小命,穿回去才好,再不要陷在这个九龙夺嫡的风口浪尖!回去孝敬父母,照顾幼子,找个识我、懂我的人一起看细水长流,开始而立之年的全新生活该多好? 可是,天又哪里遂过人愿?任伤口再痛,我也是清醒的面对一切,昏一下不行啊?真是疼,没有麻药,这不就等同于凌迟吗?!上一次醒来,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我没感觉太辛苦,这一次生生裂开了,才知道原来还真得伤的不轻。这个胤禟,没事你往前冲什么啊,康熙那么多阿哥都是吃干饭的吗?! 宜妃眼见四爷将我火急火燎的抱进来,即便事前得了信儿,却还是在看到四爷满手的鲜血后昏了过去,于是庄宜院就剩下四爷和随后赶来的八爷主事了。 雅惠见我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心疼的眼泪直流,手也哆嗦着解不开衣襟,生怕再牵了伤口。 “没用的奴才,闪开!”四爷见状,一把推开雅惠,伸手就将外袍撕开,我禁不住喊出声,却奈何不了他半分。 “四哥,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吧!”八爷上前拦住四爷。 话还未落,太医和五爷就赶到了,看见榻上的我,五爷一步到了跟前,“怎么成了这样?” “五哥,额娘昏了,你过去看看,我不放心。”伸手搭上五爷的手臂,“还有要是老十来了别难为他,不是成心的。” 五爷安抚的点点头,“太医,快过来看看。” “那个……”我咬牙说道,“麻烦,四哥、八哥先出去吧,这里有雅惠就好了。”要不是太医来了,你再撕内衫试试?好歹我骨子里也是女人,即便这副身子是九爷的,和你们还没亲近到可以坦诚相待的地步。 “是啊,两位爷且回吧,这里有奴婢们伺候着就好。”雅惠福下身子说道,“眼见天晚了,要是下了宫匙反倒累了两位爷。” 八爷略一沉吟,“四哥,九弟的伤自有太医照拂,你还是先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叫宇成有了消息及时通知咱们就是。” “也好。”四爷扭头看我一眼,冲着雅惠说道,“看好你家主子再别乱动,叫宇成警醒着点儿。” “奴婢省得!”雅惠恭顺的答道。 八爷凑到近前,轻声说道,“老十那里我自然会看着,你且放心。” 我点点头,再说不出句整话,只能目送二人出去。 “九爷,你且忍忍。”太医剪开内衫,只见满眼的血红,“这伤口全裂开了,臣要先施针止血。” “有劳!”示意雅惠过来,我将头枕在她腿上,“好姐姐,借我靠靠,真是很疼啊。” “爷!”雅惠哽咽着看我,伸手覆上我的眼睛,“别看了,养养精神。” 止血、清创、上药,一直到掌灯时分,太医才将一切处理妥当,那头传话说是宜妃也醒了,我这颗心才算放下,喝过汤药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6承 诺 我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晌午,睁开眼睛看见宜妃守在床边,一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正在假寐。 “额娘。”看着她略带憔悴的面色,心里忽的涌上一股酸楚。 “九哥儿,我的九哥儿,可别吓额娘了!”宜妃见我醒来,神色恍惚落了泪,“去年你十一弟出去淋了雨,一场风寒原说着吃两服药就好,却没成想额娘守了两天两夜也没能留住他,我的胤禌啊。眼下若你再……额娘可怎么活下去啊!” “额娘不是还有五哥呢吗。”我伸手拂去宜妃脸上的泪痕,“额娘这样疼儿子,儿子又怎么舍得离开呢,即便这次走了,下辈子还来做您的儿子!” “浑说!”宜妃轻轻打落我的手,嗔道,“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就给我搬回阿哥所去,横竖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那可不行,儿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就是赖定皇阿玛和额娘了,您是赶不走我这个小无赖了!”我知道宜妃没有生气,所幸哄逗起来,反正这副身子只有十四岁,就当自己返老还童了,“额娘,好额娘,儿子现在饿得紧,有没有黑米粥啊,想吃的快死了!” “你……还说,再说一个字,仔细……”宜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李德全,听见没有,朕的无赖儿子想吃黑米粥了,吩咐乾清宫的小厨房给他熬去。” “皇上!”宜妃赶紧起身亲自去挑了帘子将康熙迎进来。 我此刻已是满脸通红,原想着哄哄宜妃就好,却没想到被这位千古大帝听了去,好歹自己已经多年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如今即便他们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我也是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老十,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康熙话虽是冲着外面说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只见门帘子一挑,老十慢吞吞的蹭了进来,想是不情愿,那张小脸涨得通红。 “老十,还不给你九哥赔不是!”康熙拉下脸沉声说道。 “万岁爷……”宜妃原本想要出言阻拦,却看到康熙微微摇头,立刻将话吞了回去。 见他那副样子,我也知道康熙不过是挫挫他的性子罢了,索性也不起身,只侧过头调侃道,“老十,你这一拽就差点拽掉哥哥半条命,你说该如何还呢?” 老十梗着脖子,啃啃吃吃许久,“你说怎的就怎的,皇阿玛说这次听凭你的发落就是!” “这可是你说的!”闻言我半坐起身,却不经意又扯了伤口,“嘶……我若是罚你,你可不能记在心里,来日寻我麻烦。” “皇阿玛和宜母妃都在这儿,难道我还赖你不成?!”老十这下总算是抬起头来看我,“男子汉一诺千金!” “我就说嘛,好歹也看着我说话啊!”目的达到靠回软垫,“大家都是兄弟浑闹些哪有对错,做什么跟受气小媳妇儿似地。” “你……”可怜老十那张脸瞬间又是通红。 “快过来。”冲他挥挥手,“一个人怪闷得慌儿的,额娘又不跟我插科打诨,倒是你来了陪陪我。” 刚刚还梗着脖子的老十,这下子彻底呆掉了,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看康熙又看看宜妃,“皇阿玛,听人说九哥烧糊涂了,没想到是真的。” 康熙闻言先是若有所思的审视我,随即笑出声,“老十,你这哥哥不是烧糊涂了,他明白的紧啊!” 我恬然一笑,“皇阿玛!” 老十和宜妃不解的看向我,康熙却含笑说道,“你们且听他往下说。” “咦,这可是皇阿玛让我说的呦。”我眼光一闪,“原本念着多年的兄弟情分,我还不好意思,既然皇阿玛一眼就将儿子看透,那儿子就却之不恭喽。老十,眼下我还想不到什么,不过今后你要应我三件事就行。” “宜妃,你这儿子还真是猴精儿一个,连带着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康熙边说边踱到床边,“讹了你十弟三个愿望,还一脸的无辜。小九,你这买卖有的赚啊!” “儿子,谢皇阿玛。”我一副阴谋得逞的满足样儿,惹得屋里上上下下再也憋不住,一个个低声暗笑。 “不就三件事嘛,我应你就是!”老十见状一屁股做到我身边,很有义气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我也应你。” “老十,你可想好。你九哥可不会平白的便宜了你去,这三件事仔细以后你应不下来。”康熙看着我俩,眼中难得一见的充满了慈爱。 “皇阿玛,儿子难不成还能害了弟弟?”我一把揽过老十,也顾不得伤口疼是不疼,“昨儿原本就是儿子逞强,也不能全怪他,说到底半条命换三件事,好像儿子还是亏着呢!要不,皇阿玛以后也应我件事如何?” “九哥儿。”宜妃连忙上前拦住我的话头,“兄弟间混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跟皇阿玛如此。” “无妨,”康熙挥挥手,“小九受伤以来,一直反反复复也没得空儿赏他,今儿应他一个承诺,朕这里倒也省心了。” “皇上,您……也太宠他了!”宜妃原本惶恐的神情终于放缓,“那是他的本分,也是福气。” “等一下!”久不言语的老十突然出声,用手指着我,“九哥,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嗯?”我揶揄的看着他,心道你这才反应过来啊,“怎么不对劲?” “我想想啊,我欠九哥三件事是因为牵了九哥的旧伤,而九哥又是因为护驾才伤着的,”老十忽得一脸了然,“对了就是这里,说到底你前前后后的伤都是因为护驾而起,虽说我害你崩了伤口是我不对,可为什么你只要皇阿玛一个承诺,却要了我三个!” 听到这里,我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我的好弟弟,你反应还真是快呢!” “皇阿玛,我是不是又被九哥算计了!”老十随即一脸委屈的问道。 见他如此,康熙竟有些哭笑不得,饶是平时仪态万千的宜妃也忍不住捂着锦帕笑起来,更不要说一干内侍,整个宫室一时间笑声不断,说不出的轻松。 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心忽的就涌上一股子酸涩,一个月前还和父母儿子每晚说笑逗趣的场景闪回脑海,眼眶竟有些湿润起来。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重享天伦之乐?一场婚变闹剧,已经让父母耗尽心力,如今我又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他们还不知怎样了?枉我活了这三十年时光,到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亲情的温暖。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放下执念,敞开胸怀,珍惜和父母儿子渡过的每一分钟才好。十年光阴,爱了、嫁了、恨了、淡了,等到堪破放下,却没了自在的机会,也不知老天爷对我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如今来到这里,有了年轻的身子,有了尊贵的身份,却连眼前的这点平常之乐都觉得如此难得,天下间最无亲情的地方就是这座紫禁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谁人不知是种奢望?就连康熙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刚刚流露出的眼神,也是带着一种渴求的。可是,兄弟之间不就是应该如此吗?这样的青葱岁月、纯真年代,为何要在谋算中渡过?在天家生活久了,一个个变得心硬口冷,处处担着小心,我的这种平常心,他们已经不习惯也不愿看到。 “九哥?”老十的大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回神了!” 一把拂落他的大手收回心神,故作掩饰的咳了两声,“你可是想清楚了,既然应了我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你的一诺可值千金呢!今后若是不愿,可要拿千两黄金来赎才行!” “我可没有那样多的俸禄,如今还是皇阿玛养着咱们,你去找皇阿玛要去吧!”老十知道我打趣他,索性也耍起了赖皮。 “皇上,这两个混不吝的主儿,也是该寻个人管管了。”宜妃边笑边说,“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就把我这庄宜院的琉璃瓦拿去兑了银子呢。”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笑声,连带着我也闹了个大红脸,赐婚吗?莫说自己如今的心路,就算被蛇咬还要十年怕井绳啊。自己尝过所托非人的苦楚,难不成来了这里反而去做那害人的事不成?! “额娘,您还是先给老十寻个管家婆吧,我这里还要赖您几年呢。”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开了府就不能时时侍奉跟前,成家是小不能尽孝却是大事,儿子在您跟前就算给您斗个闷子也好啊,至少能博皇阿玛一笑!儿子又不会像老十那样,总是莽撞出错。” “你不愿成家,何必拿我垫牙,反正我总越不过你去。依我看你这是又有算计了。”老十拿眼上下打量我,“皇阿玛可别被哥哥骗了,九哥一定是觉得自己开府里里外外的花销不少不说,还要多个人管着,哪里比得上在宫里有您养着好啊,吃穿不愁还能拿我这个弟弟找乐子,兄友弟恭嘛,兄友弟恭嘛!” “哈~”禁不住大笑出声。完了,我这个伤口又该裂了,到底是谁拿谁逗乐子,这一下午闹得,庄宜院快成了相声茶馆,包袱一个接一个,我的内伤都快笑出来了,看不出这个老十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一片笑声中,五爷过来请安,进门见此情形竟一时愣在当场,记忆中有多久没有见过皇阿玛这样温和的笑脸了?还是压根就没有过?下一刻,五爷心中竟是万分懊悔晚来了这一时片刻,错过了如此难得的机会。不然,与皇阿玛的关系又能进了一层。 他那里心思百转,我这里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和老十禁不住一阵大笑,惹得众人连带着又是一番说笑,直到喝过黑米粥进了些点心,康熙移驾大伙这才作罢。 出了庄宜院,天色还早,康熙舍了步撵信步向前,眼前浮现的却是胤禟欢愉神色下落寞的眼神,这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自从受伤醒来好像哪里不同了。以前这孩子虽然还算聪颖,却也不是个恭顺有礼的主儿,平日里即便在太子处吃了亏,也必是要找准时机寻回来,断不会如今日这般处置。何况,前儿在御书房的那番话,更是让自己意想不到,一夕之间仿佛这孩子长了十岁一般。 “德全啊,”康熙顿住脚步,看着暮色中的宫墙,“你瞧着儿,小九是不是不同了?” “主子,奴才冷眼旁观九阿哥的确有些不同,仿佛戾气化解了许多。”李德全垂首徐徐说道,“所谓经一事长一智。” 经一事长一智吗?不对,不是因为这个,那孩子所思所想较之前淡定了很多,扮喜讨巧倒像是装出来的,可又不像是要取悦谁?反而给人的感觉是他想要远离这里的一切。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吗?”康熙喃喃自语,“朕今日总算略知一二了。”自八岁登基以来,可谓步步惊心,即便是福全自己也要不时防备,更不用说满朝文武,这后宫与其说是自己的家,倒不如说是一座樊笼,哪个对自己用了真心?自己又对谁倾了心力?! 胤禟,朕今日应了你一个承诺,不是因为你救驾有功,而是你对兄弟的一片心意,来日若是朕发现你在这上面用了心机,可不要怨朕不守信约。 暮色四合,紫禁城脱去了白日的辉煌耀目,红墙绿瓦沉在黑暗中,唯有宫灯在风中摇曳,就连那一抹明黄都变得黯然起来,孤家寡人就是如此吧。 一诺千金,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今日的无心之举,却让多年后的践约付出那样大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草青的存稿已经用完了,这阵子工作量陡增,不能做到日日更新,但草青也一定不会松懈,请各位亲继续支持哦!欢迎拍砖、灌水。 正文 7暗 夜 伤势稳定后我搬回了阿哥所,因为在我之上的几位阿哥都已经赐婚分府,所以目前整个阿哥所里以我和老十为大,每日里进进出出身后总是少不了几个小跟屁虫,这里首当其冲的就是说我有趣的十三阿哥。 十爷是个火爆脾气与弟弟们疯起来就没个轻重,也不知道礼让为何物,反倒是我的脾气秉性较之前的胤禟谦和了许多,兴致来了也会讲讲神鬼故事来唬他们,所以这些个未成年的小猴精更愿意与我亲近。原本就喜欢孩子的我,眼下不能与宝宝在一起,索性就将这满腔的母爱都放在这些个所谓的弟弟身上。 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的热起来,每晚去额娘处请过安我最喜欢到御花园坐坐,一来散散食,二来躲躲清静,回到阿哥所又不知会被哪个扯住不放。可是,独处的夜晚思绪很多时候都会被思念撕扯,过往的不堪不断被放大,已经认为淡然的一切,突然又有了清晰而凛冽的痛楚,对亲人的思念,对今时今日处境的无力,让心底慢慢升腾起若有似无恨意。 为何我会到了这里?为何不曾背信的我要忍受分离的痛苦?为何失却爱情与婚姻的我,还要失去亲情的温暖?老天爷,你还准备拿走我什么?这座皇城,最容易丢掉的就是人命,你想看着我清楚的走向那个结局吗?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如你所愿了!我倒要看看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到底有多不容易! 现代社会我被责任与理智困住手脚,用隐忍与退让换取婚姻的平顺,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不愿做泼妇的结果就是让人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出轨的事实,什么时候抛弃妻子也能变得如此理直气壮?!如今,在这里,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既然胤禟的人生充满了变数,那我就要让他换个活法,改变历史又如何?谁又知道历史曾经是个什么样子?! “哈~”想到此,我禁不住笑出声,低头看着身上的华服锦衣,自言自语,“你既给了我眼下的一切,我就要好好活着。活的风生水起,活的活色生香。以前,作为女人我很失败;现在,我要做个成功的男人。” 伸手折下一支桃枝,任由着身体在暗夜中化枝为剑随风舞动,翻飞的剑花让刚刚痊愈的身体有了疲累的感觉,可是我却没有停下的**,身形越来越快,桃枝所过之处花落叶残,一片凌乱。 气息渐渐紊乱起来,脚下也变得飘忽,一阵眩晕过后,人踉跄着跌倒在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仿佛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一个被红尘遗弃的孤儿,那些我爱的和我要保护的人呢?你们在哪里?那些爱我和想要保护我的人呢?你们感受到了我的思念吗?慢慢蜷起身子,泪水无声滑落,自喉咙溢出的呜咽,被紧咬的牙关吞噬,让初夏的夜晚更显压抑。 不远处,映在暗影中的人,默默注视着伏在地上的胤禟,心莫名的有了一丝疼惜,这还是记忆中的九弟吗?那个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的嚣张弟弟哪去了?那个最会巧笑吟颦、讨喜逗趣的人,为何竟会有如此孤寂的伤痛?!自己不也怨过额娘的偏心吗?为何见他如今这幅模样,自己竟有着感同身受的苦楚?! 听着那飘进耳朵的压抑哽咽,五爷不受控制的走向胤禟,伸手覆上他轻颤的肩膀,柔声说道,“更深露重,何苦作践自己?” “五哥?”我闻声抬起头,“你怎么在这里?”借着他的臂力我站起身,这才感觉到过力后的酸痛。 眉头微皱,扶着五爷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让五哥见笑了,弟弟这副身子当真是不争气啊。”很奇怪心里竟然没有一丝被人窥见心事后的尴尬,反而在看到五爷的同时心里有了一份坦然。 “今儿我在宫里当值,刚从皇阿玛那儿请安回来。”五爷将我扶到凉亭里并肩坐下,“眼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伏在地上,唬了我一大跳,近前一看原来是九弟,你这又是转什么幺蛾子呢?” 嘴角浮上淡淡的微笑,真是个厚道人,不愿揭破我的尴尬,索性打趣起来,“还好是五哥,要是皇阿玛来了,弟弟只怕这一次又要挨上一刀,不过不是护驾而是成了刺客。” “你呀,终是没个正经的人儿。”五爷见我如此,面色也缓了不少,“赶明儿皇阿玛赐婚分府,看你还能如此。” 赐婚?“唉!”又是烦心事一桩,沉默片刻我轻声问道,“五哥,你爱五嫂吗?” “爱?”五爷有些诧异的看向我,“自然是爱的。你五嫂在这些个妯娌中也算得上贤惠恭顺了。”话一出口,五爷忽然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了,可是这样的问题别说是自己,就是皇阿玛只怕也没想过。爱?五爷很想问问胤禟期待的爱情是什么,却终是没有问出口。 “自然是爱的?”口中喃喃自语,心神有了一丝恍惚,“自然是爱的……我太过执着了。”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好,其实因人而异罢了,温婉贤惠未必能够留住人心,善妒暴躁也未必不能白头偕老。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爱所以放不下,可直到今日我才突然发现,原来住在我心里的,只是回忆中的他,而我——忘不掉的其实是我对他付出的感情,而不是他!习惯了生命中时刻有那样的一个人出现,可这也仅仅是一种习惯,无关乎爱情。回头看看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已经隐含了危机,也许再过五年出离婚姻的那个就会是我,既然一切都没有定数,有何必为眼前的得失去怨怪谁?活在当下,就要活的真实认真。 “五哥,谢谢。”真诚、认真,不管你懂与不懂,你的话救赎了我的心,亦或者是你的话给了我走出心门的钥匙,“既然活过来了,我就要活的真实认真。” 五爷无言的看着这个露出纯真笑容的弟弟,虽然他并不明白这谢所为何来,却很开心能看到胤禟不一样的一面,没有骄横、没有狡黠,唯有淡淡的风华融入了无边的黑夜。这是紫禁城中独自无二的风景,没错……就是风景!暗夜中,幽香浮动,一地落花随风轻动,眼前人眼眸深邃,挂在嘴角边的微笑,犹如一潭清泉划过了自己心扉。“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唯有这一句。 好累,心的负累太多,即便放下那种无力感还是会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五哥,你的肩膀借我用用。”说完,也不待他答应,就将自己靠在了他的肩膀。 五爷明显一僵,兄弟间已经多久没有如此亲近了?不对,不是亲近,这和胤禟以前围在自己身边聒噪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身边的人儿靠在肩膀给自己的感觉更多是平和,此时的自己没有了身为兄长的礼让,也没有了恪守本分的隐忍。 “唉!”一声喟叹,五爷单手环住了我的肩膀,让我的额头抵在他的颈窝。胤禟,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何我竟然看不懂你?你的转变给了大家太多的惊异,可是对于你的这种转变,我为何会有窃喜在心中?! “五哥。”靠在肩头的人双目紧闭,口中呓语一般,“当时疼不疼?” “什么?” “你额头的伤。”我微微调整了下角度,五爷的肩膀还真是宽阔,“当初伤的不轻吧,都留了疤。” 原本这是紫禁城中的禁忌,谁都知道五爷是个谦和的君子,却独独不能提起额头上的疤痕,五爷的忌讳曾经让提起它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当胤禟轻缓的问出这个禁忌,五爷却发现自己出奇的平静,平静到心中没有半点波澜,仿佛从出生起自己便是这个样貌,仿佛那个尸横遍野的战场只是梦中的一折。 “小九,如果有一天你身处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着周遭的人一个个倒下去,你就会发现伤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一道疤换回的是自己的生命,是活着的机会,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原来有些话说出来竟会如此轻松,不是不知道啊,只是看到众人眼中偶尔闪过的不屑,那些峥嵘岁月的付出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恼羞成怒的执念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哥,知道吗?很多时候在女人眼中,有疤痕的男子更能带给她一种安全感。”困倦慢慢升腾起来,我已经语不成话,“所以……女人喜欢……安全感的男人。它是你的骄傲……不要再看轻它,有些事……自己懂就好,不用理会……旁人……” 小九,原来闭上眼睛才能用心去感受一切,那些渐渐放大的感官体会,已让紧绷的心弦慢慢松下来。从不曾有这样的感觉,耳边回响的虫鸣,脸颊拂过的微风,身边人清浅的吐纳,竟会如此柔然,原来紫禁城的夜晚也可以这样的旖旎。 凉亭中,一个人放下执念,一个人解开心结,相隔百年的两颗心在交际的时光中成为了彼此的救赎。只是胤禟与胤祺都没有意识到彼此的依靠,让这个暗夜淡淡浮上了一抹暧昧的甜腻。一个进入梦乡前还在感念有个这样的哥哥真好;而另一个心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你说女人会喜欢有疤痕的男子,那么你呢……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谁是谁的执念,谁又成了谁的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这个周末可能不会更新了,所以草青才会在身体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依旧发了新文,亲们不要怪草青懒,真的尽力了! 正文 8逃 课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阿哥所,一想到昨晚有个肩膀可以靠心情大好,从小就希望有个哥哥照顾我、宠我,如今不但有了而且还是个骁勇善战又温和有礼的嫡亲哥哥,“哈~”翻身起床,伸了懒腰,“宇成,咱们上早课去也!” 可怜的哈哈珠子就这样一大早被自己的主子吓到了,“主子,昨儿五爷抱您回来的时候,您可是将五爷的前襟都弄湿了,五爷说您累到了,还交待您今天要是不舒服,他就跟顾师傅替您告个假。” “五爷的前襟怎么湿了?”接过宇成递的茶盏我呷了一口,难不成梦里哭了?不对啊,好像没梦到什么伤心事? “您的口水……” 噗,一口水全喷在了宇成脸上,口水?!丢大人了!可是,原本应该尴尬的我,却在下一秒看到宇成一脸委屈举着痰盂的囧像时,无法遏制的发出爽朗笑声,“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爷!”宇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你就是故意的意思。 于是,我又一次笑倒在床上,“宇成,你换个姿势行吗?你这样,姑……爷这点愧疚的心都要笑没了!” “爷可真是厉害,昨晚将五爷的前襟弄湿,今儿就将奴才弄了个劈头盖脸。”宇成边往外走边说道,“不过,奴才还是幸运些的,好歹省了洗脸的功夫。可怜五爷一件好好的苏绣就这样毁了,五福晋只怕又要叨咕个不停,那可是福晋亲自裁给五爷的。” 挑了帘子出来,宇成端着痰盂暗自笑了,这样的九爷还真是好呢,不但不为难奴才,就连说话行事都透着亲切,较之前动则打骂的性子好了太多,比起其他那些个喜怒不定的主子们,自己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够伺候这么个主子,看来主子这一刀挨得还真是值得! 躲,能躲就躲,这是我今天一直在做的事,睡着了不要紧,被自己的亲哥哥抱回来也不要紧,就连流口水也可以原谅,但也不能在自己哥哥怀里睡得像个死猪还流口水流的人家衣服都湿了!天啊,这是个什么状况?! 苏绣,好吧,我可以花银子买来。可是,我怎么亲自裁一件陪人家?!我又不是五嫂?什么样子的都没印象了!我的天,这一次丢脸丢到关外都不止了! 可是,你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趁着下午教习功夫的当间儿我溜去庄宜院躲清静,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五哥正坐在额娘身边,于是乎我一只脚在内,一只脚在外石化在门口。 “九哥儿,快过来,你皇阿玛赏了吃食。”宜妃见我进来,立刻冲我招手,“都是些奇巧的玩意儿,你可有口福了!” “儿子给额娘请安。”蹭到案前我垂首打了个千儿,“五哥,好!” “额娘,小九的鼻子还真是灵呢,您这儿刚摆上吃食他就到了。”五爷伸手拿起一颗葡萄递给我,“到底是我没有口福,人都道孔融让梨,我这里还没吃到,反而先要让着他。” “那是孔融不爱吃梨,若是换了他喜欢的你再试试!”听他打趣我,我索性也没皮没脸起来,抬手将葡萄扔进嘴里,“所以说五哥这是不爱吃才便宜我的,额娘哦!” 闻言,宜妃一下子笑眯了眼,“老是说自己受伤之后忘性大,这件事你倒是记得清楚,你五哥打小就不爱吃葡萄,尤其是这种窖里藏的。” 咳咳,现世报啊,现世报,怎么就这样准?!看着五哥渐渐泛红的脸,我可是哭的心都有了! “五哥,我……不是……”忙不迭的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有着越说越乱的本事,“要不弟弟给你……剥个枇杷好不好?!” 这一次轮到雅惠忍不住了,“九爷,您怎么忘了五爷从不吃枇杷的。” “你五哥小时候被枇杷核噎过,从那之后就再不肯吃了。”宜妃笑意更浓,“刚说你记性好眼下又忘了。” 我的个天啊,这一次轮到我噎着了,不能说话啊,不能!脸红脖子粗的窘相,惹得满屋子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五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却还是将茶盏递给我,“我被枇杷核噎到也就算了,怎么弟弟嗓子竟这般小连葡萄核都能噎到吗?” “哈~”身后又是一阵笑声。 我大口喝水顺气,心中暗想,这下丢脸丢的从关外到科尔沁了,不对,是西伯利亚!冷啊,后背直冒冷汗!这个五爷,冷笑话的功力和我真有一拼! “大老远就听见这里一片笑声。”康熙人随声到,“小九,这是怎么了?” 我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赶忙随着众人请安,站起身还没容我说话,那头五爷已经开口,“回皇阿玛,古有孝子彩衣娱亲,今有九弟噎食娱额娘。” “噢?”康熙落座饶有兴趣的看向我,“小九,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今儿不是有布库吗,怎么跑到你额娘这儿来了?” “回皇阿玛,刚刚五哥说儿子鼻子很灵,皇阿玛刚赏下吃食就寻了来。”我略带委屈的说道,“没想到刚拿五哥打趣就落了现世报,被葡萄核给噎着了,所以说这懒是偷不得的,这不又被皇阿玛给撞个正着儿!” “朕这里还没有说你,你倒是认错的快。”康熙笑着说道,“宜妃啊,你这个儿子越发精明了,你倒说说看该不该罚?” “自然要罚,这猴儿精似地性子最该挫挫。”宜妃边笑边将茶递给康熙,“臣妾原就想怎的平白这个时辰来请安,原来又是偷懒来着。” “额娘。”我的亲额娘啊,就算要取悦康熙,也不用这样快就拿我垫牙啊,“儿子好歹也让您笑了好一阵子,求您替儿子说句话,儿子下次再不敢了,好额娘!” “皇阿玛,不如就让儿臣将九弟带去布库房,陪他练练如何?”五爷狡黠的看向我。 “这主意好,老五的本事不错,就好好教教你这个弟弟。”康熙眼含笑意的说道,“省得他总是耍嘴皮子功夫,把咱们满人的本领都忘记了。” 心中哀号不止,我的天逃课就是为了躲五爷,这下可好,倒成了他的陪练。布库?胤禟这副身子行不行?耍剑还行,摔跤在不在行?不会成了五爷的沙袋吧?! 看着胤禟跟在胤祺身后一脸委屈的向外走去,康熙嘴角含了笑意,入口的葡萄也多了几分甜,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天伦之乐便是如此吧,从何时开始的呢,一进庄宜院心就会没来由的轻松起来,尤其是胤禟在的时候,仿佛这院子笑声就没断过。 不管他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这孩子是比之前有趣了许多,单是那双眼睛虽有忧虑却少了几分心机,澄明的有些不像生在天家的孩子,也不知这样对他是好是坏。身边的这些个阿哥,即便是一手□出来的太子,自己从本心里也是有着一丝防备的,为何这孩子却让自己第一次有了做父亲的感觉?!噎食娱额娘吗?!这个小九,连带着老五都有趣了几分! “宜妃啊,你这两个儿子越发有出息了。”康熙缓缓说道。 宜妃笑而不语,心中自有计量,伸手剥了葡萄递到康熙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亲的支持,昨天写到夜里二点钟实在是没精神了,今天一天都在忙会根本没开电脑,不过草青会争取在11点前再更一章,字数可不少呢!拼了,谁让草青有了动力呢!让评论和板砖来的更猛烈些吧! 正文 9布 库 进了布库房,我这才知道今天这脸丢到西伯利亚是没戏了,只怕环绕地球一周才行!五爷昨儿当值,今儿不去各部走动还正常些,可是你说四爷、八爷怎么也来了,还有那个向来不愿与大家为伍的太子、大阿哥怎么也都来了?今儿考试吗?怎么一个都没少呢?! 看着众人热火朝天的摔来摔去,我下意识的吞了口水。胤禟,你有练过的吧,一定有,你会自己反应对吧?我可不想成为口袋,还是人肉的! “小九?”八爷看我一脸的踌躇,边擦汗边走过来,“不是说不舒服吗,怎么和五哥一起来了?” “耍滑被皇阿玛发现了。”五爷接过随侍递过来的衣裳换起来,“我索性一起过来陪他玩玩。” “那个……八哥。”我环顾四周,“你们怎么都来了?” “哦,皇阿玛让我们这些个成年阿哥来指点一下兄弟。”八爷拉起我向内走去,“既然来了快去给太子请安,然后哥哥们陪你一处练练。” 原来如此,皇阿玛啊皇阿玛,您要想兄友弟恭也不必全都算上,少我一个不行吗?这些个人里面,也就我最懂兄友弟恭了,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啊,可是这样有意义吗?您那个位置太吸引人了,他们不抢才怪呢?更何况打小生活在这里,不会算计只怕小命早就没了,身边的嬷嬷、随侍,哪个不是从小就灌输他们如何为自己打算的?! “给太子殿下请安,胤禟来迟望哥哥莫怪。”我躬身请安,却被太子虚拦,“九弟,今儿自家兄弟切磋,省了吧。” “谢谢太子殿下。”我起身立在八爷身侧,打了个千儿,“给各位哥哥请安。” “可是大安了?”八爷在我耳畔轻声问道,“这阵子吏部事情太多,未能去阿哥所看看你,上次崩了的伤口还疼吗?” “没事了,就是变天还会隐隐有些感觉。”我环住八爷的胳膊,“八哥,一会儿帮帮我可好?五哥叫我打趣的有些恼了,和皇阿玛一处算计我,要我来这里丢脸。” “你呀!”八爷微笑着看我,“又是嘴给身子惹祸,说话的时候也不想想后果。” 面色一腆正要说话,只觉身后多了一个人,“小九,有阵子没见了,可是全好了?” “四哥。”回转身露出灿烂的笑脸,“您户部的事情那样多,弟弟哪敢去烦你啊!” “原来你也知道哥哥在户部行走啊?”四爷挑了眉,目光深沉的看着我,“我还打量自己弟弟把这茬给忘了,皇阿玛交代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对吧?” “记得的。”我继续灿烂的笑着,故意忽略掉脸上的抽搐,“这两天弟弟一直想着跟四哥去学本事,可是又怕自己笨,成了四哥的包袱不是吗?!” “记得就好,明儿下了早课就来户部找我。”四哥沉声说道,“你不要辜负了皇阿玛对你的信任。” 信任,他会信任谁?让我去户部学本事,不过是我那番话而临时起意罢了,若是无错还好,出了错怎么办?户部都是银钱往来,一个不好,那是要出纰漏的,算账本就不是我的强项,去吏部还差不多,毕竟我也是管了这多年的人力资源不是吗? “四哥,那个……您能捡着最不要紧的差事给弟弟吗?”我努力让脸上的笑容继续绽放,手却紧紧拉住八爷不肯放,“八哥,你替弟弟说说话,我这个榆木脑袋实在是不开窍,要是当不好差事,又该挨罚了。” “你呀。”八爷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被紧紧环住的胳膊,“四哥又不会坑你,但凡有要紧的事也会替你周全的,还没做又怎知自己不行?” “那个……”还没等我说出下面的话,我就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明儿的事,明儿个再说,先把今儿的事了了吧。”五爷将衣服扔给我,“皇阿玛可是让我好好教教你,光会耍剑没用,这近身的功夫要是好,也不至于吃了刺客的亏!” 为什么自己会升腾起一股子怨气?五爷心里一阵烦躁,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看到胤禟环住老八的胳膊,自己竟会觉得如此碍眼?!为什么一进步库房,胤禟和每个人亲近,自己都会觉得不顺眼?!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后悔带他来这里?看着胤禟磨磨蹭蹭的换着衣衫,自己竟有种想要将他带走的冲动?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兄弟间的亲近吗,可为什么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九哥,你的腿肚子转筋了!”十爷见胤禟迟迟不肯上场,大声吼道,“反正是自家哥哥,总不会让你吃亏的,要是换了我,只怕你早就摔成八瓣了!” 是了,我们是兄弟,是嫡亲的兄弟,我怎么会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哥哥对弟弟的照顾罢了,想到此胤祺看着胤禟的眼神多了一份冷峻,“还不过来。” “哦,哥哥手下留情,弟弟真的不擅此道。”我小心翼翼的说道。 “磨磨蹭蹭,想什么样子?!”五爷突然发力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就要向上提,“今儿,哥哥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布库。” 感觉到五爷口气中的不善,胤禟本能的有了反应,手腕一反扣将衣襟脱了出来,人也向后退了一大步,却没想到五爷立刻边栖上身来,环腰抱住我,一个转身便将我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饶是地上有厚毯我也被摔得七昏八素、眼冒金星,抬手挥了挥,“五哥,弟弟认输了。” 看着胤禟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认输,五爷心突得一疼,到底是下手重了些,到底是自己的弟弟这又是较的什么劲?! 这头正思量着,耳边却传来大阿哥不紧不慢的声音,“老十说的没错,到底是嫡亲的兄弟,一个回合就舍不得再下手了。老五以前和咱们哥几个练时那可是卯足了劲的。” “是啊,老五。”见大阿哥如此说,太子也开了口,“越是不练越难练,这小九眼见着是要历练一下的,你们兄弟亲厚也不可废了功课。” 原本柔软的心,听了这些个话,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一个是久经沙场的大阿哥,一个是一人之下的皇太子,可自己和胤禟又差在哪里?自己也是上过战场,随着皇阿玛出生入死过的,胤禟也拼死护过驾,当时你们不是都在眼前吗?也不见你们冲过去,既如此你们又何苦语出奚落,小瞧了咱们兄弟?!若论额娘出身,咱们也不输惠妃娘娘,即便是赫舍里皇后这郭络罗氏难道是不入流的吗?!不过是一个早生了几年,一个沾了嫡子的福荫罢了! “坐在地上干什么?”五爷心道决不能让你们小瞧了咱们兄弟,语气便带了几分凌厉,“难不成你真是面团捏的一般,摔在地上就软塌塌的没了精气?!” 知道他听了那两个祸头的话不好受,可也不能如此说我不是,转念一想,又道他不容易,上头的几位哥哥一位居功自傲,一位生而尊贵,一位文采卓越,再加上一位又是冷面天子,他从小吃苦受累连带着还添了一道疤,可所有的风采都被这一片片乌云压了顶,心中的压抑自然也是苦的。 算了,既然成了他的弟弟,索性就舍命陪君子,都是心高气傲的皇子,谁又能服了谁?我今儿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和额娘争口气算了!饶是这身子还自己能有些灵活的反应,自己多注意些就是了,大不了再摔个内伤,又可以在庄宜院躺些日子。胤禟,对不住,拿你做嫁衣裳了!你要是有感应也怨不得我,反正是你亲哥哥要出这口气的。 想到此我连忙站起身,笑着说道:“五哥,莫要手下留情,弟弟还有份子蛮劲,小心一会儿脱不开身,想当初那刺客可是被我硬生生带下河的呢,各位哥哥当时可是瞧了满眼的!” 此话一出,大阿哥和太子面色都有些讪讪然,却也不加任何阻拦,我上前一步拉开架势与五爷对视起来,今儿这场好戏我们是唱定了。皇阿玛,这就是你期盼的兄友弟恭啊?! 嘴边含了一丝苦笑,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你来我往的推搡拿捏起来,脚下的绊子也是越使越多。一个过肩摔又一个过肩摔,我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摔在地,一开始还咬牙忍着,到最后竟也堵上一分气力,拼了劲儿的往五哥身上冲,要看戏是吧,做全套给你们看! 渐渐地,布库房里的喝彩声弱了下去,到最后竟然再无人敢出声,唯有我摔在地上的闷声一下一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太子眉头微皱,看向大阿哥的眼神也有了几分责怪,这兄弟二人算是较上了劲儿,如今可怎么拦下他们圆这个面子?!大阿哥那里也正不自在,被太子一看心里也赌了气,没出事你起哄架秧子,出了事你想撇个干净可没那么容易,我只是起了头,这话可是你往外说的,又没人逼你! 这二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先开这个口让我们停下来,于是一场切磋就变成了持久战,众阿哥见太子如此也都不好张嘴阻拦,倒是我和五哥的哈哈珠子急的七上八下,奈何身份在哪儿更是不敢出一声。 心中暗暗叫苦,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能左突右闪尽量减少贴身的机会,少摔一次是一次,这后背已是火辣辣的疼起来,今儿回去只怕青紫是少不了的了,可明儿的差事能不去吗?!一想到四爷冷冷的眼神,我就觉得自己现在着实陷在一个困局中,无力感陡然而生。 就这一慌神的功夫,又被五爷寻了空当,一个过肩摔外带反剪将我的头颈狠狠压在他的腿下动弹不得,我使劲一挣只听耳边脆响,剧痛立刻传来,“啊!”吃不住痛我终是喊了出来。 “老五!” “五哥!”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只见四爷、八爷同时冲上台来,前者将五爷拽开,后者一把将我翻转过来!此时我的左胳膊已是动弹不得,冷汗满头,大口喘着气,将头靠在八爷胸口,只觉得自己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作甚么,自家兄弟也能下此狠手?!”四爷冷着脸沉声喝道。 五爷反手将四爷的手挥落,直愣愣看向我,眼中竟有一丝润色闪过,可是待我看过去时,他却猛的转过头,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可觉得满意?今儿咱们兄弟二人献丑了,还望各位哥哥海涵!” 伸出手想要让五爷拽我起来,却没想到他目不斜视的取过哈哈珠子手中的罩衫大步走了出去。 对不起,胤禟,伤了你是我不对,可是眼见你力有不支,若再这样定会伤了你的气力,我又怎么能任你这样虚耗下去。我这是做了什么?赌的这口气难不成要你以命相搏?想到此,胤祺一拳砸在了宫墙上,惹得哈哈珠子一阵错愕。没勇气将你带出来,知道你一次次扑上来的心意,也知道你明白我的心境,可我……我终不如四哥和八弟,能够维护你的为什么每一次都不是我这个嫡亲哥哥? 手悬在半空,整个人僵在八爷怀里,他……这是走了吗?扔下我走了?哥哥不是应该在弟弟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吗?不是应该在弟弟受伤的时候尽力扶持的吗?更何况,我弄成如今这个样子又是为了谁?怎么就觉得自己这么可笑?!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别人对你一分好,自己就恨不得还给对方十分。想着那是胤禟的哥哥,想着那晚他带给自己的温暖,就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了,也不管人家怎么想的,可笑啊,可笑! 僵在半空的手被人轻轻握住,耳边响起冷峻的声音,“怎么又笑了,你当真是不怕疼的是吗?” 我笑了吗?笑了吗?嘴角微扬,好像真的笑了,可心却是苦的,是我把这紫禁城中的亲情想的太简单了!看着四爷略带揶揄的眼神,我忽的恼羞成怒,什么哥哥弟弟的,扯谎吧!我今儿躺在这里,胳膊脱了臼也不知多少人心里高兴呢,你又做什么好人!若是说旁人不敢言语我可以理解,可你是孝懿仁皇后的养子、德妃的亲子、户部主事,五爷之上最能开口制止的就是你了,为什么你也是一言不发?!如今,竟然还有心来打趣我? 一把甩落四爷的手,我借着八爷的力站起身,颌首说道,“四哥,我笑这屋子里的可笑之人。”这话既是对四爷说的,也是对全屋的人说的,反而再坏也不过如此,管他呢? “八哥,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回阿哥所。”轻声对八爷说道。 “好。”八爷扶着我的手紧了紧,并肩缓缓出了布库房。谁都没有出声阻拦,谁都没有开口挽留,我与八爷也没有告退,身后静悄悄一片,我的心亦是静悄悄一片。 “先去太医院看看你的胳膊好不好?”行至永和宫附近,八爷将我木愣愣的脚步拦住。 胳膊?还真是疼啊!“八哥,我想去御花园。”说罢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自向前走去。八爷见我如此,略一沉吟也跟了上来。 还是那个凉亭,还是那个廊凳,我木然的看着曾经与五爷比肩而坐的地方,“八哥,你过来一下。” 八爷不明所以的走到我跟前,“怎么?” 我抬起受伤的手臂搭在八爷肩膀紧紧抓牢,深吸一口气猛的一沉,就听咔一声,脱了臼的胳膊归了位,冷汗忽的满头都是,全身都在轻颤,“不过是胳膊脱了臼,现在没事了!” “小九,”八爷扶住我,“想哭就哭吧,你这样我看着都难受。” “八哥,你说什么是兄弟?”我坐到廊凳上言语飘忽,“这座紫禁城为什么就不能有单纯的亲情呢?” 八爷坐到我身侧,“不是没有,只是每个人心里的**把这些都掩盖了,毕竟这不是寻常百姓家啊。” “你不明白的。”我语带哽咽,“你不明白,我自混沌中醒来,最开心的就是自己能有个嫡亲的哥哥,他眼里的关心我看得出,看得出啊!” “胤禟,五哥他是关心你的,只是有的时候却不得不隐藏起来,”八爷语重心长的看向我,“你们是嫡亲的兄弟,可咱们不也是兄弟吗?太过亲近本身也是危险的。” 好累,身体累,心更累,将自己伏在八爷腿上,眼睛望着远处随风而动的柳枝,心思更加飘忽,“我明白他,不然今天也不会如此拼命,他的不容易我理解。可是又有谁理解我?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我一个人的哭泣因为他而终结,那种兄长般的温暖,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让我觉得这里还有我值得留恋的地方。” “胤禟……”八爷覆上我的发辫,缓缓用手顺着发梢,“我们都是你的兄弟,八哥会一直守护你的。”话一出口,八爷的神色越发温润起来。这个弟弟一直对自己有着若有似无的亲近,虽然自己的额娘出身低贱,虽然平日里也没有特别的照拂,可是自己本心里对他也是不同的。 犹记得那一年,八月十五的夜,乌云遮月,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之中,而自己的心也是一片阴霾。别的兄弟都是母子团聚,唯有自己的额娘顾忌着出身,不愿自己去和她团聚,反而瞩了人来让自己多和惠母妃亲近。失落不是没有,尤其是看到惠母妃与大阿哥其乐融融的场景,心头的酸楚就愈发深刻。 八岁的自己独自站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心有了冰封千里的孤寂,泪水就要滑落之时,眼前突兀的伸出一只小手,“哥哥,吃月饼。”奶声奶气的话语,让自己冷硬的心有了裂痕。胤禩永远都记得那一夜眼前的小童,永远都记得那一夜伸在眼前的小手,永远都记得那块已经揉搓的不成样子的月饼,永远都记得最后赖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胤禟,以及那一句‘八哥,别难过,小九陪你。’ 胤禟,你忘了是吗?六岁的你在这里给了我最纯真的兄弟之情,这里有我纯真年代最值得保留的记忆,可是……你却忘了。如今,你只记得与五哥之间的亲情,却忘了我们之间珍贵的那一幕,若是那一夜扶起你的是我,是不是一切又会是另一番模样? 腿上有了湿润的感觉,终于还是哭了是吗?终于还是卸下了所有的的防备是吗?终于将你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我了是吗?没关系的,忘记了也没关系,从现在起我要给你全新的记忆,那个赖在我怀里沉沉睡去的胤禟不见了,可是这个伏在我腿上默默哭泣的胤禟还在不是吗?! 泪水无声滑落,是因为五爷的离开吗?心底有着强烈的不确定。还是因为自己又随意将心付出,即便这是所谓的亲情,可抗拒感亦是强烈。回到这个纷乱的时空,自己也无形中变得矫情起来,五爷的走与留其实并不是那样重要,重要的是我付出了却没有的得到本该有的回应,失落和挫败感让自己压抑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借口。 耳边传来八爷温柔的声音,“胤禟,要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脑海中闪回的画面是那样的模糊,却让我的心忽的悸动起来,忽略了什么吗?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委屈再也无法遏制,自喉咙发出的哭泣声渐渐大起来。为什么自己在八爷面前竟会如此?心里的疑惑一簇而过,哭泣带来的宣泄感,让此时的我完全放弃了思考的主动。 八爷微微抬起头,远处夕阳余晖染红了云霞,深吸一口气,满腔都是胤禟身上散发出的幽幽气息,嘴角微微上扬,心亦怡然。真好,这样的黄昏,我们重逢在这个小小的凉亭,虽然你的泪不是因为我,却能看到你真实的一面,这样真好。胤禟,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哥哥,永远都会守护你,只为了你我少不更事时的一次交集…… 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  拼了,6000字应该有了,明天的份也算在内吧,各位亲明天若是能抽出空,草青一定更新,若是抽不出空,这一章就当两天的量吧!请各位亲体谅加包涵! 正文 10暧 昧 去不去看胤禟成了五爷最为纠结的一件事情,那天不管不顾的离开,心虚的成分占了大半,自己不敢去看胤禟的眼睛,不敢触碰因他而受伤的身体,甚至不敢……去深究内心深处的情愫。余光看到胤禟黯淡下去的眼神,僵在半空的手臂,自己犹如芒刺在背,每走一步都像是扇在脸上的耳光,而回头的机会却已经被自己放弃。 黄昏中,伏在老八腿上痛哭的胤禟,带给自己的除了震撼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感。怨自己吗?应该说是自作自受才对,曾经他与胤禟也是如此的亲近,可仅仅一夜就全都变了模样,晨昏之间的那份亲近只配冠以“曾经”二字! 苦笑着将手中的书页合上,取过软榻上搭着的外衣,思绪越发飘忽。“曾经”吗?这样的交集是不是太短暂了?那夜的风华,可能就连胤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华服锦衣手摇枝茎,带起零星的落花,映在玄月之下,瞬间便是倾国倾城之姿。双眸灿若星辰,暗香动如浮波,那一刻的自己被定了思绪、阻了呼吸,忘了身处何地,惟觉得世间人再不可出其左右。直到胤禟靠在自己身上,那份真实的亲近,让自己有了多年都不曾感受过的狂喜,抱着他向回走的时光第一次觉得如此短暂。胤禟沉沉睡去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意,满足的模样让自己有了宠溺的感觉,即便口水浸湿了外衣,自己也满是欣喜,这就是“曾经”的证明不是吗? 胤禟,你要不是我嫡亲的弟弟该有多好?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被礼教束缚已久的我,对这暗生的情愫不愿也不敢承认。我只能隔着繁华似锦的一步之遥,看着你落寞,看着你委屈,看着你在胤禩的面前尽情宣泄,看着老八眼中闪烁的光彩。那一刻,嫉妒犹如燎原之火,燃尽了我全部的情感以及……勇气。 耳边有你的声音,‘我明白他,不然今天也不会如此拼命,他的不容易我理解。可是又有谁理解我?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我一个人的哭泣因为他而终结,那种兄长般的温暖,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让我觉得这里还有我值得留恋的地方。’胤禟,真的很想走到你身边告诉你,我理解你、懂你,真的很想再将你揽在怀里,走过御花园、走过紫禁城、走过天荒地老,可我很清楚你只把我当成哥哥依靠,你的天长地久我成全不了。 原谅我,原谅我的怯懦,原谅我不想看见你眼中的怨埋,一丝一毫都不想看到。原来,我只能是一个站在暗夜阴影中的人,即便走出去,也已经适应不了光华之下的生活。于暮色四合之中,于华灯初上之时,我依旧立于黑夜暗影,看着你与胤禩一起离开,看着你们因彼此而浮上的笑意,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伏在你躺过的廊凳上,默默感受着那曾有过的温暖以及你身上的气息。 “爷,新镇的乌梅汁。”耳边传来玉容的声音,思绪被打断,恍惚间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 五爷下意识将手中的外衣往怀里带,“这些事叫下人做就是,天热别着了暑气。” 放下手中的托盘,五福晋绕到案后,抬手轻轻按摩五爷的额角,“旁的事也帮不上忙,唯有这些还拿手,你我夫妻总要尽些心力才好。” 见五爷不应声,玉容又道,“弘升最近身子有些弱,我瞧着秀秀掌管府中大小事务也顾不过来,那些个嬷嬷、奶娘少不得取巧偷懒,倒不如放在我房里,好歹也能顾个周全。” 五爷双目微闭,暗自思量一番,这才说道,“你是嫡福晋这府中大小事务原本就该你来操持,秀秀既是侧福晋还是该安生照顾孩子才好。” “爷,妹妹原也跟我提过此事,只是您也知道我打小养在闺阁,这些个内外操持的事从没沾过,一时半刻交给我只恐添了乱,还是让妹妹继续管着,有重要的事知会我一声就好。”玉容言辞恳切的说,“弘升刚刚一岁,吃穿用度总要有个人时时照看,我原是嫡母做这些也是分内的事。妹妹内外操持,我总要分担些才好,不然当真成了甩手掌柜的,岂不让人笑话。” 五爷知道玉容不是个心机重的女子,索性依了她,这孩子原本就应该嫡母来养,难为玉容初为人妇就能如此,“也好,回头我去跟秀秀说,你多费些心。” “多谢爷。”玉容高兴地将手附在五爷肩上,“弘升那孩子跟我很投缘,每次抱他都笑个不停,弄得我一身的口水,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口水?闻言,五爷又是一阵心神恍惚,胤禟啊……冷不防手中的衣服被玉容抻了过去,“这衣服也穿了有一阵子,还是我拿去洗洗吧。咦,这胸口上……” “不用了!”五爷一把抢了回来,“你先回吧,我想吃酸汤,你去准备一下,我写完奏章去秀秀那说一声就过去。” “好。”玉容双颊带了红润,忙不迭的向外走去,“爷,快把乌梅汁喝了吧,我先去了。” 回转身将书房门带上,玉容瞧见五爷愣愣看着手中的外衣,手指摩挲竟是万般珍惜的模样,欣喜之余脚步也轻快起来,虽然自己进府才个把月,可是五爷连番留宿也有了专宠的意思,如此对待自己裁绣的外衣,不正说明自己在五爷心中的分量吗? “胤祺……”行至无人处,玉容轻声呢喃,带了一丝小心亦有万分羞涩,这个俊朗儒雅的男人,即便容颜有损却已是我情归之处。我的夫,若我能入了你的心,此生再无所求,什么刘佳氏、瓜尔佳氏,我统统不管,我只想守着你,照顾好弘升,再生下属于你我的孩子,好好与你渡过每一天,相夫教子当是如此。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胤祺将自己埋首于那件外衣,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属于胤禟的气息,淡了吗?你的气息终于还是淡了。原来,我什么都留不住;原来,黄粱一梦竟会如此炫美;却不知何年何月你才能为我,只为我于月下再舞轩剑! 屋内灯影空摇,屋外月色凉薄,满园浸在无尽的悲怨之中,唯有一声‘胤禟’随夜色淡淡弥散开来…… 当了人肉沙包的后果就是肌肉严重酸化,后背的青紫实在是惨不忍睹,可这宫里又有谁能帮我呢?随侍是太监,我虽然是男儿身可也接受不了宇成为我按摩后背。庄宜院里倒是还有雅惠,可这个时候让宫女给自己上药,那不是成心增添话题吗?要是再有好心的一提点,收了房可就麻烦大了!求人不如求己,上不了药就有不去户部的借口,反正天热趴着裸背而睡应该没关系吧?! 宇成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九爷做些什么,自打这位爷醒了以后,竟然多了许多怪癖,先是晚上守夜的人不能睡在脚踏上,然后连沐浴更衣都要单独进行,除了日常的盥洗,近身的事有大半都让九爷自己包办了,自己清闲的不成样子。那些还都是其次,眼下这个活血化瘀的药膏,九爷死活也不肯让自己给他上,隐约看见那后背都黑了,摔成这样不上药可怎么行啊?! “宇成?”正发愣呢,身后有人唤他。 听见声音,宇成一下子有了兴奋的感觉,“八爷,您可算是来了!” “怎么?”八爷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带了欣喜的哈哈珠子,“你家爷们儿又为难你了?!” “爷倒是没为难奴才,是自己为难自己。”宇成将手中的药膏举到八爷眼前,“已经三天了,就是不让奴才给上药,您也知道爷后背的瘀伤最重,哪里都好说,大热天儿若是后背不上药再惹出疮症可就麻烦了!” 不让自己的奴才上药,这是为何?八爷接过宇成手中的药瓶,这九华玉露确是良品,对瘀伤最为有效,胤禟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你家爷呢?”将药瓶握在手中,八爷轻声问道。 “爷这两天因为背上的瘀伤睡得不安稳,所以遣了太医开了安神的汤药,刚刚吃过睡下了。”宇成见八爷将药瓶握在手中,只觉得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忙不迭地将八爷往里处让。 “也好,我去瞧瞧他。”八爷进到内屋,转头说道,“你且去吏部值守跑一趟,就说我人在这儿,若有紧急公文速来回报。九爷这儿有我,你放心去就是。” “奴才这就去。”宇成立刻应道,“有您在这儿,奴才一万个放心。外头有玉柱伺候着,八爷有何吩咐尽管唤他。晚膳九爷吃的不多都赏了下来,回头让玉柱带福公公去歇歇,顺便也垫吧一口。” “得了,猴精似地,小福子你安排就是,不用回我。”八爷笑骂一声甩了碎银子予他,“快去快回,警醒着些。” “喳。”宇成打了千儿谢赏,一溜烟跑走。 八爷这才撂了帘子,向内走去。轻纱幔帐,隐约可见胤禟俯卧沉睡,伸手将轻纱挑起,坐于床侧,八爷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老五下手还真是狠啊。 只见,胤禟裸着上身只着亵裤,侧头趴在软枕上,呼吸沉稳,应是睡得沉了。可让人刺目的是,白皙的后背青青紫紫连成了片,有几处都泛了乌黑,浮肿自不消说。 “傻小子。”见他如此,八爷禁不住眉头微皱,“自当是玩吗?” 说罢,搓热双手将九华玉露倒在手心,顺着胤禟的后颈轻轻推开,饶是如此也让睡梦中的人儿轻哼起来。原以为弄痛了他,细瞧片刻竟是十分受用。 八爷见他如此,爱怜的笑出声,“自作自受的促狭东西,哥哥伺候才舒服是吧,早知就不来看你,让你再趴个把月就好了!” 好舒服,背部的肿胀感轻了许多,连带着火辣辣的感觉都清爽了起来。睡梦中的我,朦朦胧胧间觉得有一双手在背后缓缓游走,是谁?细腻的手指,夹杂着丝丝凉意,触碰着我的感官,好想睁开眼睛看看身后人,奈何自己像是被压了千斤一般,始终无法清醒起来。 是梦吧?应该是梦,依稀间眼前有薄雾飘过,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耳边传来丝竹之声,循声而行却始终找不到出路,这是哪里?为何自己竟有着熟悉的感觉? 忽的身后有一双手臂将自己环住,耳边传来呢喃,“芊芊,芊芊。” 熟悉的气息让自己立刻僵在当场,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负心的混蛋,刚想要挣脱出去,声音却变了,“小九,别动小九。”连带着那让自己厌恶的气息,也换成了丝丝檀香让心定了下来。 “八哥,是你吗?”颤声问道,眼前依旧是薄雾缭绕。 “嘘,别说话。”身后人将头靠在我的耳侧,“小九,信我吗?” 略一踌躇,身后人的手臂越发用力,情不自禁的说出口,“信……” 话还未完,温热的唇已将我的耳垂含住,双手探进了衣襟,我禁不住轻颤,却没有阻止那人的攻城略地,不是无力而是那沁入鼻翼的檀香,让自己有了迷乱的借口。 “我要你,胤禟!”那人伏在我的身上,笃定的说道,“我要定了你!” “给你,都给你!”意乱情迷之间,我哪里还能抗拒。 那人手指的撩拨,让陷入混乱的我已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卢芊芊还是胤禟,也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喜欢被那人操控。 “胤禟,要永远记得我!”那人温热的手掌不断上下而动,“决不能忘记我!” “好好……永远记得,嗯……”欢愉的感觉传至四肢百骸,我语不成话,“绝不……忘记……” “啊……”瞬间升腾到了快乐的极点! 腾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鼻翼间竟还有檀香之气,懊恼的侧过身,却一眼看到了身旁的八爷,“啊……”又是一声惊呼。 “怎么了?”八爷不解的看着我,“被梦魇了是吗?” “不是……”我心虚的垂下头,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该死的宇成,竟然趁我睡觉让人随便进来,下意识的想要取过锦被遮掩半裸的上身。 “先别。”八爷赶忙扶住我的胳膊,“刚刚才将九华玉露揉进去,先别盖被。” 原来梦中的那双手竟然是……那……那个人岂不就是……想到此越发尴尬,轻轻挣开想要往里退,却忽的感觉得有异,待看下去立刻满脸通红,“完了!” 八爷的疑惑在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后,立刻变成了了然,我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那亵裤之上的一片湿润藏也藏不住! “小九,终于长大了!”八爷将手搭在我的肩头,“别害臊,哥哥们都是如此的。” 一把抓过锦被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心中哀怨不止,这算什么?一场荒唐至极的梦,主角竟会是自己的哥哥不说,连带着还……哥哥们都是如此吗?要是告诉你,胤禟会如此就是因为你,看你还能这样风轻云淡?! 丢人啊!丢大人了!长这么大,即便是初潮也没有这样难堪过,怎么穿越回清朝竟会遇到如此诡异尴尬的事情!老天爷,你到底想要玩什么啊?! “胤禟。”回过神,八爷竟然躺在了身侧,“我像你这样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小福子回了惠母妃,当晚就有宫婢进了我的房。” 虽然此刻极度抗拒八爷与我同榻而卧,可他语气中那淡淡的萧索,让我选择了默许,“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八爷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那是一个母亲的关爱,尽管不是我所希望的,可我能拒绝吗?那时的我很想有个哥哥能够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该怎样做?可是,几位哥哥里我唯一能问的只有大阿哥,那个骁勇善战的哥哥怎会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 红了的脸颊,僵了的身体,在听到这些话后放松开来,心一阵酸涩,反手握住八爷的手掌,心间满是疼惜。这就是天家!天潢贵胄又如何?王孙公子又如何?竟连寻常百姓家的平常之事都享受不到,任你恭顺谦和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任人鱼肉,落得个戚戚惨惨的下场?! “哥哥,还是弟弟有福气!”笑着看向八爷,“能有个明白人问问。你说,要是回了额娘,不会也塞个丫头过来吧?” “你呀,刚说你长大了,如今又是这般顽劣的性子。”八爷温润的笑着,眼中全然不见刚刚的落寞,“通房的丫头早晚都会有,赐婚前这是必须的,你也不用急。” “哪个急了!”想要将手抽回来。天知道,我可不想来个宫婢、丫头的,我这副心思,哪里适合娶亲?!误己是小,误人是大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爷紧紧握住我的手,“开枝散叶也是皇子的责任。瞧皇阿玛的心意,给你赐婚只怕就在眼前了。” “我才不要呢,哥哥不是也没娶嫡福晋呢吗?”忽略掉八爷的举动,我只当是此刻他是一个需要人陪的孤独之人,“最好我也先分府过几年再说。” “我与你不同,我的亲事皇阿玛与叔王早就议过,只等今年的大选过后就会定论。”说罢,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到时候咱们的关系又能近了一层。” 郭络罗氏茗烟吗?胤禟的那个表妹?虽然只见过一两面,却也能看出是个娇生惯养的娇儿,好在性子直爽,倒也算得上良配!她与胤禟自小亲厚,今后赐了婚走动起来倒也方便。一想到那丫头每次见了胤禟都是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我就觉得好笑。这两个人结了婚,还指不定是个什么状况?八爷沉稳内敛,茗烟外向张扬,虽然性格互补,但是这一动一静,反差也太强烈了些! “小九?” “怎么?” “回神了吗?” “……” “嗯……你不需要换下衣服吗?” “什么?” “你的裤子。” “……” “哈……” 好吧,我收回我的评价!什么沉稳内敛,人总是会被表面现象蒙蔽双眼。看着八爷一脸的坏笑,我很难把他与那个心机重重地廉亲王联想在一起。笑吧,笑吧,愚人也算是我日行一善,看在你给我上药的份上,我忍!还笑?好吧,活该你娶个母老虎,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一夜,阿哥所中不断传出爽朗的笑声。 这一夜,宇成和小福子面面相觑。 这一夜,胤禟的处所欢愉……暧昧…… 作者有话要说:  草青觉得自己的时间超级不够用,白天忙的四脚朝天,晚上写的手脚酸痛(笔记本太热了!),5000多字应该够了,先睡!实在太困,灵感木然中!不过,还是笔记本比我辛苦,24小时连轴转啊! 各位亲,虽说沉默是金,可草青真的需要动力,不吝赐教可好?板砖也欢迎! 正文 11檀 香 背部的伤好了以后,我除了每天去御书房上课,剩下的时间就泡在了户部银库,满眼的珍玩古董随便一件都是国宝,眼下却很多都是许久未动。对着账册寻找着我所知的故宫藏品,心里满是寻宝的乐趣。不用跟着四爷进进出出,不用看户部官员的眉眼,不用顶着大太阳会见各省官员,既耳根清净又可以在这阴山背后避暑,何乐而不为呢?! 一个半月的时间,我已将历年国库的收支账册看了遍,只是看的越多,心里越是沉重,康熙年间的国库其实并不充盈,连年战事只此一项就已经耗资庞大,再加上康熙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允许各级官员借贷国库,更是让康熙盛世的财政举步维艰。 “唉……”一声轻叹,站起身将轩窗推开,细雨中泛着淡淡的泥土湿气,深吸一口气再吐纳出去,仿佛要将胸腔中的浊气全清空。 怨不得雍正即位后,短短十几年便撒手西去,眼下还是康熙三十六年,国库银钱往来的窘迫就已初现端倪,到了六十一年那个烂摊子可想而知。这样烫手的山芋给了谁,谁都不会安享太平,现在想想也许胤禛是康熙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康乾盛世,繁华一片,前者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后者风流倜傥少年天子,可是有谁记得这其中还有一位殚精竭力的雍正皇帝?!一世辛劳,只换得身后骂名滚滚,也许选择独葬西陵的他更多的是因为对自己父亲的怨埋吧? “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口中轻声呢喃,原来在你的心中唯有清风明月能为伴,原来你的心早就如此孤寂,原来……你有一颗帝王心,“高处之寒,上位之孤,唯有帝皇星才可知。可俯视天下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俯视天下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身后响起四爷带着怒意的声音,“九弟可知曲解词意可是要祸延九族的?” 是啊,文字狱,合康雍两代多少人为此血流成河,便是千古一帝也有不自信的一面吧。没有回身,依旧望着飞檐上滑落的雨滴,心是从没有过的平静,毕竟身后也是个苦命之人,“初夏正清和,鱼戏动新菏,西湖十里好烟波。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四哥,你描绘的美景,九弟也很向往的,可这厚厚宫墙阻了多少人的梦想啊?!” 身后人一步一步踱到身侧临窗而立,语气淡然了很多,“我的诗你还记得多少?九弟用意何为?” 嘴角浮上笑意,慵懒的斜倚轩窗,抬头望去阴霾之间现出一丝微光,雨终于要停了,“彼非远兮此非近,表非外兮里非内,同中有异异中同。四哥多虑了,我不过是想到一处偶有感触,非也、非也。” 沉默……香炉中檀香阵阵,窗边二人久久没有交流,雨过后天青色,绿瓦红墙又是一番清新景色。 “为何叹气?”四爷垂首问道,眼光所至只觉得胤禟白皙的面庞竟有着洞悉一切的淡定。彼时伤口崩裂,在自己怀里他竟能笑的没有丝毫埋怨,反倒是说笑间就将老十阻了回来;胳膊脱了臼,那脸上的笑容几分惨淡、几分自嘲,抢白之语虽有气恼,自己却感觉更多的是无奈与了然之后的心痛。 “人世艰难。”收回目光抬头看着四爷,心中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悲悯,年轻时原本的几分恣意,因为一句‘喜怒不定’就刻意压制,心中的委屈一定是有的。好不容易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却前有太子,后有八贤王,处处试探处处谋算,夹缝之中艰辛可想而知。 这是怎样的眼神?狭长的凤眼澄明却有着无尽的哀伤,明明看着自己却又思绪无端,微锁的眉心恁得平添了几分风华,眼前人恍然间竟有了不食烟火的虚幻感,压下万般思量,四爷哑声道,“人世艰难?!九弟也道人世艰难?” 雨停而微风习习,烟雨之美便是涤荡了世间浑浊,心在这一刻沉醉,也给了自己不设防的借口,笑慢慢溢了上来,“我不该言人世艰难吗?四哥眼里,胤禟是一个恃宠而骄的皇子,有额娘维护有皇阿玛照拂,于众兄弟中也是处处占了先机,所以不应有此感觉。可是,四哥想过没有,这四个字对于寻常百姓家也许只是生计问题,即便艰难一家人齐心协力也不是不能度过的。可在这座皇城之中,这四个字却最是凶险,稍有不慎,失去的就只有人命,日日提防谋算的哪个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如此看来,人世艰难对于咱们来说体味最深。” 四爷没有接话,其实胤禟所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这皇城里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宁可烂于肚中也不能吐露半分,也不知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既然人人都存了谋算,那与自己说这些话,是信任还是另有一番谋算? “世人都道天家富贵,这其中的艰辛又有人几人知?户部账册我翻看过后才知道四哥有多不容易,拆东墙补西墙不说,连带着各部各省都要伸手,捂紧了钱袋子不是,敞开了钱袋子也不是,横竖都要落埋怨。”我略带揶揄的的说道,“皇阿玛还真的是任人为材,戒急用忍,这户部真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啊。” “你……”四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从不曾想过皇阿玛会有这样的意思,如今被胤禟说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户部的确是个戒急用忍的地方,自己虽为皇子却也要看朝中大员的脸色行事,每日里一睁开眼便觉跟前摇晃的都是伸着手的补子服。要钱的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军费不能不给、赈灾不能不准、弟弟们分府娶亲哪一样能少了支出?虽然也有皇阿玛的体己银子贴补,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皇阿玛一时兴起的赏赐最是头疼,皇恩浩荡却让自己每每都有提不起气来的感觉。至于各省的赋税、官员的借贷,要起来更是艰难,哭穷的哭穷、喊冤的喊冤,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不说,还不能摆出皇子的威严,唯有看着千疮百孔的账册暗气暗生。 戒急用忍吗?现在经胤禟一说,倒有了几分极怒之后的轻松,想起各省官员要钱时的理直气壮,还钱时的愁眉苦脸,四爷忽的笑了起来,细想想自己也是诸皇子中体味人世艰辛最为透彻的一个吧?!原是极为头疼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有了几分趣味。 见四爷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了进去的,随笑着说道:“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您这里戒急用忍,也不能总是板着个冷脸啊?四哥多笑笑,户部官员也好过些安稳日子,上上下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怎么活?就当日行一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难怪十三说,这阵子皇阿玛只要看到胤禟就会舒展龙颜开怀大笑,心中也有过不屑,巧言令色投机取巧的又怎能长久?今日才清楚是自己看轻了他,这番话即便是皇阿玛听见了也不见得会怪罪,看似轻描淡写却是走了心思,好似经历过种种之后才悟出的明白,只是这明白没有丝毫计较,这份心意实属难得,莫说自己就是皇阿玛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儿又怎能不轻松、不开心? “你道厚厚宫墙阻了多少人的梦想,那这人世艰难之中,九弟的梦想又是什么?” “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啊!”我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平平常常、安安稳稳,比守着这满库的旧物可强多了。” “哈~”同时笑出声,一个无奈,一个狡黠,却都透着抒怀与真诚。 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平日里的进退得宜、礼让有序,眼下却是越想越可笑,偶尔恣意一下又何妨?眼前人让自己多了一份心安,偌大的紫禁城每个人都固守着自己的心意,能如此交谈也算得上知己了吧? “你好像很喜欢檀香?”四爷收住笑意问道,“到哪里都要燃上一炉才行。” “也算不得喜欢,一来这里空气不好,陈腐之气多了些,用些香可以遮味;二来我心思毛躁,既然檀香安神,索性燃上,不然怎能定下心看这些繁杂的账册?只不过,倒真是睡着了好几次呢。”心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梦里的那个人身上也是有着淡淡的檀香的,可这个是打死也不能说出口的。 四爷微蹙眉心,“这檀香不好,一会儿叫高无庸拿些过来,白檀终是没有紫檀好。” “那就先谢谢四哥了!”取过茶盏将香炉中的檀香灭了,“其实,闻了一天早就辨不出好坏,就觉得口舌干的难受。” 说话间将茶盏递到嘴边,还没等唇沾杯沿就被四爷一把夺了过去,“口干换热的,冷茶喝不得!” “哪有那样讲究?”笑着想要取回来,却被他握住手腕,忽的鼻翼传来一阵幽香,这是……目之所及,四爷腕上一串檀香珠串泛着幽光,让我整个人呆在当场,梦中的檀香…… 恍惚间,手腕上多了物件,回神一看那紫檀珠串正稳稳妥妥地戴在自己腕上,“四哥?” “不是喜欢吗?”四爷面色温润的说道,“以前你看上老五的东西不也是如此,就说紫檀适合你,送你了带着吧。” “这个……不行……”说罢就要往下摘,这个香味太过熟悉,梦中的……不会的,我不能要。 下巴被人托起,眼前是四爷深邃的眼眸,“小九,我的东西不能要的吗?以前看着你与老五嬉笑讨巧,只要自己喜欢必是要取了把玩再不肯还回去,那时我就想若是自己兄弟喜欢我当如此。兄友弟恭不是只有嫡亲兄弟间才可以!” 心一沉,那双鹰眼即便深邃如海,此刻也满是忧郁,甚至……有着几分渴求。人世艰难对于四爷而言,还有一层便是母子兄弟。为母的只知道养在身边的十四,为弟的仗着母爱对这个哥哥也是寡淡至极,家对于四爷而言是个温馨而又遥远的梦想。 想至此,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轻轻侧过头脱出他的掌控,“四哥想多了,弟弟收下就是。” 四爷闻言带了浅笑向外走去,“天色不早,你且回吧。明天再与你说说这账册的事情,你既然都看过了,那必是有些个主张才是。” 没有应声,只默默看着四爷的背影出神,这人原本的性子已经被压抑的太久,以至于连自己都辨不清内心深处的渴求。在他身上我感受到了孤勇,这不单单是孤独,更多的是苦苦的隐忍,那种努力挺起胸膛,努力撑起笑脸,努力风轻云淡,努力维持所谓的平和与恭顺的心,让人有一种窒息的疼惜,只是这里所有的人都习惯去看一个人背后的目的,而忘记了有时候看到的已经是简单而真实的一面。 回望窗外,阴霾散去,夕阳中的紫禁城有着血色般的浪漫气息,抚上那人触过的下颌,眼角闪过笑意,鼻翼间传来阵阵檀香,珠串滑进衣袖一时寻不到踪迹,唯有暗香浮动……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对不起各位亲,这阵子实在是太忙了,更新不及时,请多多包涵!提前祝各位节日快乐,这就继续去写,希望明天还能更新一章。再往后,草青不会完全按照历史去写,会有些事情改变,希望各位亲拭目以待! 正文 12茗 烟 手中拿着写好的字帖快步向吏部走去,心中泛着一丝窃喜,想到八爷愁眉苦脸找我时的样貌,禁不住笑出声,而身后的宇成已经见怪不怪,满脸的平静。 从没想过八爷一个玉样的人物会写那样差的字,不但差还被康熙给训斥了,罚他日日临帖。想想当时康熙一定是被八爷的字给气糊涂了,要不然也不会罚他每日写十幅字呈览,而这十幅字必须是小篆,除去早课和议政,再刨去晨昏定省,八爷能够静下心写字的时间也就剩下那可怜的睡眠时间,可即便如此也是写不完的。一日半日的还能忍受,可康熙皇帝却没有说怎样才算完,这下可苦了八爷和他的侍读—著名书法家何焯,成日里只要有片刻功夫,一定会奋笔疾书。一时间八爷身上时刻泛着“墨香”,哥哥们还好说面子上总要装的若无其事,倒是那些个弟弟们但凡见到八哥立刻退避三舍,旧日里玉树临风的人物,被康熙折磨成了一块“臭豆腐”! “哈~”一想到“臭豆腐”禁不住又是一阵轻笑,若是那人知道我如此想他必定恼了。好在自己从小有练字的习惯,再加上胤禟本身的功力也不弱,一手小篆也算有模似样,更何况我的侍读秦道然也是个中高手,所以一日下来也能勉勉强强帮他写个大半,反正是练字又不是书法比赛,有个大概的模样就行。 正出神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个人将我撞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字帖瞬间落了满地,我的心血啊,“哪个不长眼的,混跑什么呢?!”恼恨的喝道。 宇成赶忙冲到跟前,将字帖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喜芬,不要命了吗?九爷也是你撞得的!” 喜芬?好耳熟!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宫婢扑倒在我跟前,“爷,奴婢的主子不见了,求九爷帮着找寻找寻,奴婢的错等寻到主子自去九爷处领就是!” 是了,这个喜芬是我那个表妹的贴身宫女,怨不得觉得耳熟呢。伸手将她扶起来,“茗烟格格怎么了?” 喜芬此刻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格格昨儿进宫陪着皇太后赏戏时还好好的,今儿一早府里来人带了封信给格格,格格看后就变了脸色,后来从宜妃娘娘那儿请安回来就越发的不对头,两眼发直不言不语。中午趁着格格安置,奴婢去浣衣局取外氅回来就发现格格已经不见了,奴婢在近处找了个遍就是寻不见,这才慌了神冲撞了九爷。” “你先别慌,回太后那守着,说不准你家格格回去了也说不准,我带人再去转转,总之定会把人给你寻回来就是。”回头吩咐宇成,“将字帖交给秦道然,他与何焯相熟自然知道如何说,你快去快回再把玉柱带过来,我去乾清宫的方向,你们就奔着乾西四所去,掌灯前无论找没找到都回阿哥所碰面。” “喳!”宇成应声反身跑回去,喜芬也急匆匆回了慈宁宫。 我独自一人往乾清宫的方向寻过去,却始终没有见到茗烟的身影。会去哪呢?忽的灵光一闪,这丫头喜好诗文,会不会在擒藻堂?!一路疾奔待到擒藻堂天已擦黑,只见池边果然有个身影暗自出神。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几步到了跟前,坐到茗烟身侧,“喜芬都快急死了。” 茗烟面色苍白静静看着池水并不答话,犹如雕塑一般,唯有眼角的泪水窸窸窣窣的往下落,手中一团宣纸已揉搓得不成样子。 见她如此,我伸手将那纸团取出来,展平一看却是一封讣告,上书正蓝旗千总鄂尔泰围剿噶尔丹余孽中伏身亡,年二十二,尸骨就地焚化入殓,再看时间已是月前的事情,看来茗烟如此当是为了此人。 “茗烟?”将她揽在怀中,生怕这人一声不吭的扑到池水中去,“有什么事跟表哥说,不要憋在心中。” 茗烟慢慢将下颌枕在我的肩头,“表哥,你说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这里还等着他回来,立了战功好求皇太后赐婚呢。” 赐婚?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茗烟,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表哥陪着你!” “表哥,第一次见他我还只有十岁,他就那样站在对面牵着红鬃马冲我微笑,身后就是晨曦的微光,那一刻我只觉眼前满是耀目的光晕。”耳边是茗烟的徐徐诉说,心中已渐渐明了,又是一桩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苦情。这个鄂尔泰是正蓝旗包衣,从小在和硕额驸府中当差,十六岁那年遇到了十岁的茗烟,青春萌动哪有什么门第之念,即便有也拗不过自己的心,于是私下里订了鸳盟,鄂尔泰从军而去只等立下赫赫战功请旨赐婚,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 “表哥,姑母说三天之后的大选会为我寻个好归宿,可是他不在了哪里还有我的归宿呢?”茗烟身子微颤将我紧紧拥住,“这里好冷,我走啊走啊,就是寻不到一处能够让我暖过来的地方。姑母说八阿哥母家地位卑贱,为人却是极为恭顺,若是能够将他维系在郭络罗氏身边,凭着安亲王府和我阿玛的襄助将来必不可限量。” 闻言,莫说是茗烟就是我也禁不住自心底泛起一阵冷意,这里果然是个人情冷漠的地方,青梅竹马固然没有好结局,可人心谋算若连自己的子女都要算计进去,还讲什么礼义廉耻?一个个成日里带着虚伪的面具过活也就罢了,却还要扼杀鲜活生命的希望,当真可恨! 肩胛传来一阵凉意,茗烟强压哽咽在我怀里哭得凄凄惨惨,我却无从劝起,这是紫禁城不是故宫博物院,我不能带她自由离开,只能给她片刻温暖,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命运的安排,无计可施的无力感让我亦湿了眼眶。 “茗烟,有的时候残缺也是一种完美,鄂尔泰离开时应该是幸福的,为了你们的夙愿他努力了、尽心了,这份爱他会带到云端默默守护你的。”将茗烟扶正,我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不会愿意看见你如此,他希望他的茗烟始终挂着爽朗的笑意,当有云朵飘过时他会知道你是快乐的!爱就是希望心里那个人幸福快乐,而不是因为自己陷入悲苦之中。”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茗烟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口中喃喃自语竟是纳兰容若的词,“表哥,我们在这里体味人情冷暖,只道人心无端,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可以真心以对的,却又是一场空梦。紫禁城原来当真不能有真情、真心的,心字成灰、心字成灰,到如今才明白纳兰想要说的是什么,也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英年早逝,当真是生无可恋。” “茗烟!”我将她紧紧拽住,只觉得若是放手这个年轻的生命就会瞬间消逝,“不要做傻事,想想你的阿玛、额娘,想想疼惜你的人,纵然天下弃你,还有我不是吗?” 茗烟怔怔看向我没有说话,僵直身子固执的保持着去势,而我亦是固执地紧握她的手臂,僵持许久才听她一声哀叹,“表哥,我不会寻死觅活,待选秀女出了意外母家是要问罪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安亲王府、宜妃娘娘和表哥的体面,茗烟虽然骄纵嚣张却也识得进退利害。” “谁与你说这些了?!”我气急败坏的将她带到身侧,“体面算个什么东西,你若死了谁获罪与你何干?人若不自己爱惜自己,又怎能让别人爱惜你?!活着是最为艰难的,鄂尔泰带着你的爱离去,你活下去就是对这份爱最好的守护,不然谁会记得曾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世间?谁会记得尸骨无存的鄂尔泰是个什么人?!你希望他变成草原上的一缕孤魂吗?!” “我……”茗烟吃惊的看着我,再说不一字半语,眼眶中涌上层层泪花,“我……不想嫁,真的不想嫁给八阿哥,不是因为他母家卑贱,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我好想他,好像再看看他的笑脸,他离开时我不能相送只能望着天空祈求平安,他中伏淹没在乱军之中时我却在京城取乐嬉戏,如今他身死化灰我却连个祭奠的地方都没有!不能光明正大的哭泣,不能身着素犒送他一程,反而在这里谈婚论嫁?!” “茗烟,若实在不想嫁不要勉强自己,表哥去和额娘说定会让你如愿以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只想尽自己全力让这个还懂得真情的表妹脱出苦海。 “没用的,这件事他们也不是议了一两年了。”茗烟抬手用锦帕擦拭泪水,稍整妆容缓缓说道,“原本可能还想着促成你我二人的好事,但见这几年八阿哥圣眷正隆又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安亲王与裕亲王原本就有些个渊源,如今两府一拍即合,这事已无转圜余地,不然姑母也不会在大选之前就与我说这些。表哥,茗烟谢谢你的好意,有你这句话茗烟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心疼我就够了。” “今日里能与表哥说这些话,心中所压种种也算有了出处,人也轻松了许多,我不会轻言生死,请表哥放心。我……始终都是紫禁城中骄傲的郭络罗茗烟格格不是吗?!”说罢俯身道了万福转身离开,“表哥也早些回去吧,这里太过寂静不适合有心事的人。” “茗烟,若你愿意我可以请旨赐婚,做我的嫡福晋等你重新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表哥再安排你离开。”我紧追几步轻声说道,“敢不敢与我一起赌一次?!我也不想自己任人摆布。” 茗烟垂下眼眸沉思片刻,“表哥,兹事体大可容我想想?” “好。”我嘴角浮上笑意,“我等你,只要你愿意,表哥倒乐意为你疯一次!” 茗烟若有所思的向前走去再不曾回头,脚步细碎背影孤寂,而那张讣告禁不住晚风轻拂终是落入池塘,晕了颜色化进水中再无半分痕迹。回首望着暮色中的擒藻堂,没来由的笑起来,渐渐收不住笑意,那朗声大笑惊起归鸟无数!赌一次又何妨?我倒要看看皇阿玛会不会给我这个恩典!改变历史又何妨?我本无形,去留不由人! “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彀。休为西风瘦,痛饮频搔首。自古青蝇白壁,天早已安排就。”我冲着黯淡夜空大声说道,“老天爷,咱们赌一把如何?!” 忽听身后异动,我眼光一凛,冲着暗影喝道,“谁?!做什么鬼鬼祟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3兄 弟 “九弟。”胤祺自黑暗中走出来,心中不免自嘲,为何每次见你都是如此鬼祟,你的伤怀与我的心意在这座皇城里当真见不得光吗?! 怔怔看着淡青素褂一身常服的胤祺自光影中缓缓向自己走来,心没来由的泛起一阵委屈,为谁呢?茗烟?胤禟?还是前路不知的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很需要一个肩膀去依靠,那些强自无谓的日子,那些将熊熊怒火压抑心底的日子,那些心口滴血的日子,那些人前笑意盈盈人后和血吞泪的日子,自己曾那样不屑的肩膀,如今竟是如此迫切的需要,我终究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平凡柔弱的人啊! “怎么没出宫?”强压下心底的伤楚,我轻声问道,“今日好像是三哥当值。” “这里是我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五爷来到跟前,目光柔和的看着我,“原本见茗烟格格神色有异不想扰人,没成想见你急匆匆赶来便不想惊动你们。” 深吸一口气,应向五爷的目光,“你都听见了?也知道我的打算了?” “别去趟这浑水。”五爷转过头看着波澜不惊的池水,“里面太深了,不是你我能够力挽狂澜的,你又怎知鄂尔泰出事不是刻意而为?!老八身后有太多的人,即便他自己不知也总有人为他谋算,如今连额娘都搅进来,你我若是不愿相协,也只能静观其变。” “五哥,这阵子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没有理会他的话,我自顾自的问道。你说的道理我岂会不懂?可是我有我的坚持,过往的经历残忍而又真实,我固守的心被人践踏到卑贱,那时我的牵绊让我不能任性而为,可是这一次看到茗烟仿佛看到当初为爱不顾一切的自己,我的事已成过眼云烟,可是茗烟的事却在眼前,我真的想要任性而为,为她也为曾经的自己,人总要放纵一次不是吗? 为什么躲着你?因为看到你就会让我清楚自己的怯懦,看到你就会怨恨你我为什么会是兄弟,看到你就会想要将你拥在怀里!胤禟,你可知道这样苦苦的压抑,不见尚可自欺,见了只觉伤情蚀骨!手紧紧攥在一起,嘴角那一抹苦意若有似无,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眼前人。 此时,擒藻堂静谧无声,问的人无意,听的人有心,各怀心事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相顾无言却无泪可千行…… “五哥,回吧。”我转身向外走去,已经这样晚了,宇成怕是早到阿哥所了,这下该换他着急了吧?! “胤禟,不要理会这件事!”五爷见我如此轻描淡写,心中一阵慌乱,上前揽住我的手臂,那自指端传来的凉意,让五爷忽得有了悲凉的感觉,胤禟这是怎么了?! “我只想茗烟幸福。”顿住脚步回首看他,“你不会明白为了维系利益而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会是怎样的痛苦。” “爱?胤禟,你该明白,这里不是个讲情谈爱的地方,我们哪一个不是为了权谋、为了利益去选择婚姻的?”五爷手掌一紧将我带到眼前,“你又怎知茗烟那样一个养尊处优的格格跟着个包衣奴才会幸福?” 是啊,也许他们不会幸福,陷入烟火的爱情最经不起市井的考验,我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可是那个人死了,茗烟对他的回忆就只剩下美好,带着这样一颗心嫁给八爷,幸福已是遥不可及,茗烟不会幸福,八爷不会幸福,一个注定的悲剧我为何不去阻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眼光越过五爷落在池水之上,“也许鄂尔泰有一天会淡了、倦了,薄情寡性也说不定,可是那都是‘也许’不是吗?人死如灯灭,留在茗烟心中的却是当时的誓言,带着这样一颗心嫁给八哥,对八哥就是好的吗?” “八哥、八哥!你眼里就只有一个老八是吗?”五爷的掌力又添几分,我禁不住蹙了眉,“你这样不管不顾,是为了茗烟还是为了胤禩?!” 为了谁,与你何干?!反手扣住五爷的脉门,一个旋身将他翻倒在地,“上一次还没有练完不是吗?哥哥要不将弟弟再摔个够?!” 五爷没提防我有此一招,人错愕的仰视着我,“你……” 月色幽暗,池水微动,我的心被这样的情景诱惑,那些隐藏在心底的伤痛与愤恨,如洪水般汹涌而起,“起来啊,哥哥!再比一次如何?看看这一次我还会不会心甘情愿的做人肉沙包,像个傻子似地被你摔来摔去!” 五爷翻身而起,怔忡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你果然是怨我的,上一次是我太过执拗,害你如此是我的不是,这也是我不敢去看你的原因之一。” 不理会他的话语,此刻的我只想发泄那些阴郁在心的委屈和伤痛,一次次栖上身将五爷撂倒在地,一次次拼尽全力扭曲着他的关节,五爷没有还手任我为所欲为,即便痛清晰而凛冽却一声不吭,他不知道胤禟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有那样多的悲伤。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的心好过一些,那一切的伤痛我都甘之若饴! 眼前人渐渐模糊起来,泪水恣意中一个让我痛苦的面庞清晰起来。从没想过会遇到你,从没想过会爱上你,从没想过会与你牵手走上红毯,从没想过为你褪下红裙甘为主妇,从没想过会与你一起孕育生命,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分开,从没想过忘记你原来如此难,从没想过你会在我心口插上一把刀,从没想过看着流血的我你会含笑,从没想过你会如此狰狞的面对自己的结发与幼子。只是从没想过的全都发生了,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吧,只觉得天荒地老是理所应当,只觉得相携一生是水到渠成,幻想着到了耄耋之时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一起看夕阳无限美好!只是,所有的只是都成了我的一厢情愿,背弃一个人、背弃一段婚姻对你是不是就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就是那样的义无反顾,红毯之上的誓言原来对你只不过是一句儿戏,只可惜我却当了真! “混蛋!我就那样好骗吗?你当我好欺负吗?!”大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为了孩子为了父母我克制自己冲动,用理智去压抑那人带给我的屈辱,可是不当泼妇的结局就是让人用法律的武器来惩治无辜的我!何其可笑?被背妻偷情的人,却义正言辞的希望法律解除合法成全非法。 想当初我是何等的骄傲、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对爱情又是何等的憧憬,可是结局呢?看着茗烟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我,不去看门第出身,只想着爱情能够穿越一切世俗,可是却忘了身边人到底能不能为了自己穿越世俗?!也许鄂尔泰的离去是件好事,他成全了茗烟对爱情的美好期颐。回想一下若是当初自己没有抱着被世人抛弃的决心与他在一起,心中也是会有万分遗憾的,如今的我宁愿因为没有在一起而后悔也不愿因为在一起的真实而满是怨恨! 又是一个过肩摔,五爷闷哼一声,我置若罔闻。你可以走,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怎么能够将所有的错都推给我?两个人的婚姻出了问题,难道都是我的错吗?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一面怀中有了新欢,一面为了利益暗算旧爱?可是旧爱你到底爱过没有?还是我一直都只是你前路的垫脚石?!世界上最心痛的感觉,不是失恋,而是我把心给你的时候,你却在欺骗我。 “啊!”仰天大喊心中的郁结竟是从没有的痛快淋漓,人一软跪卧在五爷身边。我没有错!我从没有欺骗过自己的心!现实是残酷的,清醒是残酷的,可是你给的这份残酷却让我明白了一点,人生就是如此真实,爱与不爱只在一线之间,你的爱是如此浅薄,而我却从不曾负你!走吧,走吧,请你……滚出我的生活! 听着耳边的喘息,五爷伸手抚上胤禟满是泪水的脸颊,“好受些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眼前的五爷目光是那样的关切,掌心是那样的温暖,心中的委屈再次翻腾,若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哥哥该有多好?在我不能向父母倾诉心中的伤痛时,在我不能向知己袒露心中的愤恨时,还有这样一个肩膀可以依靠,还有这样一个人无条件的宠溺我,那该有多好! “哥……哥哥……”想及此我整个人扑到五爷怀中,将头紧紧贴在他的面颊,双手环住他的腰,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仿佛他就是我人生的避风港!我如今只有十四岁不是吗?那些不堪的岁月已经是百年之后的事情,我要认认真真的活一次,青春勃发的活一次,不再重蹈覆辙,不再盲目执着,我就是我,胤禟即我,我即胤禟! 胤祺感受到胤禟的需要,缓缓将自己放平,不顾地面泛起的湿气,将怀中人紧紧抱住,手掌轻抚他的后背,只觉得心中被什么填的满满的,原本想笑却终于湿了眼眶!这样就够了,胤禟能得你如此就够了! 许久我才收住哭泣,虽有羞恬人却赖在五爷怀中不肯起来,口中轻声说道,“我没什么的,只是对有些事还不习惯,只是看着茗烟这样会难受,只是触景伤情罢了,哥哥莫怪!” 我怎么会怪你?想要宣泄伤楚是吧,想要寻找温暖是吧,那么我来成全。只要你想的,我必定会如你所愿!即便是阻了老八的前路我也在所不惜,什么前途、什么权势,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烽火戏诸侯,为什么会有断袖之情,原来过去所不耻的种种便是爱!为博君一笑,拱手河山又如何?!胤禟,我会做你一生一世的兄弟,我会护你周全,那么……来生可不可以爱你呢?! “皇上?”李德全看着康熙阴晴不辩的脸,又看了看池边相拥而卧的两个人,终是禁不住轻声唤道。这算什么嘛,原本陪着皇上出来散步,却看到宇成和玉柱在这里张头晃脑,上前一看哪成想五爷九爷在这里又打又闹,最后竟然抱在一起哭,这成何体统啊! 康熙眼神凌厉的环顾四周,宇成和玉柱立刻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今日事若是传出去半分,仔细你们吃饭的家伙。” 闻言,二人更是俯首在地抖得厉害起来,“奴才不敢!” “回宫!”轻声吩咐,转身而去的康熙稍有迟疑却终是没有回首,“朕来过的事不必告诉他们!” “喳!” 原来郭络罗格格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想要替她觅得出路是吗?小九,朕倒要看看你当如何?她的悲伤你来成全,可你的悲伤又有谁来成全?!老五吗?胤禟,你的心里到底藏了怎样的秘密,竟会让你如此性情大变,嬉笑怒骂之间掩盖的那份伤痛是不是终于负荷不了了?!老五不会是你的救赎,你片刻的安宁他或许可给你,可是你内心长久的安宁却要另寻机缘! “去查查那个鄂尔泰是怎么回事?” “喳!” 一墙之隔,墙内人恍然不知,依旧各怀心事沉醉在这幽幽月色之中;墙外人渐行渐远,以一颗帝王之心洞悉着紫禁城中的一切!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一章开始,卢芊芊就会真正的以胤禟的身份开始适应清朝的生活,也会陷入与四爷八爷的情感纠葛之中,请各位亲多多支持! 另,草青还是那句话,留言打分的我谢谢,沉默是金的我也十分感谢,要是不嫌弃请各位亲收藏一下哈! 正文 14产 业 “五哥,给你!”转天趁着午歇,我跑到工部将没用完的九华玉露膏拿给五爷。 “大热的天,做什么跑来跑去的,你身边的奴才难不成都是摆设?”五爷拿起扇子与我扇风,虽是嗔怪却一脸受用,“我不像你,这点摔打不过是皮毛,再说了你那点手劲顶多算是挠痒痒。” “是吗?!”我一脸坏笑的将手砸在他的肩膀,“那再挠挠好不好?!” 如期看到了五爷嘴角的抽搐,心中笑意更浓,“还真是的呢,哥哥就是厉害!既然用不上,那我可就拿回去了,等哪天你又拿我当沙包,也省了太医们的事儿。”将药膏收在掌心,作势就要走。 五爷闻言一把拽住我,将药膏抢了过去,“又来,再拿这事说嘴,我可真就恼了。可惜了这玉树临风的身姿,心小的犹如蟹眼!” “蟹眼?!”脑海中一只河蟹爬过,那芝麻绿豆似地小眼睛一眨一眨闪着星光,这形容还真是……“哈~~” 实在是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哥哥,你这个宫娥婢女眼中的谦谦君子,竟然也学会打趣人了。蟹眼?!还算有些个心眼儿,谢谢夸奖,我原以为自己是个缺心眼的呢!” 一指头戳到头上,五爷没好气的看着我,“哪有人说自己缺心眼的?你个混不吝的家伙,哪有半分皇子阿哥的模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哟,五哥,要说弟弟你还真是不少,眼巴前不是排到小十七了,都一个样子多无聊,我这个混不吝你才记得住不是吗?不求最好,但求不同!”大咧咧的揽住五爷的肩膀斜眼看他,这个家伙还真是高,现在的身量稍稍费些劲,也不知昨夜是怎么把他甩过肩的?! 五爷转过头看我,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狡黠。刚觉得不好,他就一把揽住我的腰,猛地一扬手臂将我腾空送了出去,横向里转了180度我借着腰力稳稳落在了地上! “你的胳膊看来真是不疼,可惜我的药膏白做了人情!”甩甩袖子我反身坐到案前,将他的半碗剩茶一股脑的灌了下去,“还说再不伤我,要不是我机灵只怕又要将哥哥时刻挂在嘴边了。” 五爷见我拿那半盏剩茶原本想要拦,却终是泛起笑意看我一饮而尽,“你要是连这点应变都没有,可真就枉费我被某人摔了一夜!” “一报还一报,咱们可是两清了。”我努了努嘴,“五哥,五嫂有没有送好吃的进来,我这胃空了!” “真是狗鼻子,闻着味就来了,我就说九华玉露是好拿的吗?!”五爷从里间拿了点心盒子出来,“你五嫂亲自做的豌豆黄,我还没来得及尝尝,倒是便宜你了。” 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唇齿之间的香甜夹杂着爽利,让我禁不住眯起眼睛,“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在我饥饿的时候,有这样一块豌豆黄摆在我的面前。” 感觉真好,和哥哥逗趣的感觉真是舒心!十四岁啊,离花季雨季还远着呢,难得有返老还童的机会,干什么装的少年老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公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想想还是做个容易满足的青春少年好啊!爱上层楼,却不识愁滋味;裘马换酒,销什么万古愁? “奴才给五爷、九爷请安,两位爷吉祥。”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惬意时光,睁眼看去是额娘身边的管事太监张起用。 那一头五爷已经起身相迎,“安达怎么来了?” “回五爷的话,宜妃娘娘备了晚膳,想请两位爷过去呢。”张起用转头看向我,“正好两位爷在一处,倒是省了奴才的腿脚,要不说九爷心疼奴才呢。” 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我嬉笑着将手中的豌豆黄扔进嘴里,拍拍残渣站起身,“安达客气。”掏出一小锭银子递到他手中,“天儿热,辛苦您这一趟了,回头跟额娘说我自户部直接过去,顺便再劳烦您跟雅惠说一声我馋她的乌梅青子糕了!” 张起用虚推了两下就将银子拢在袖中,“奴才一定将话带到,雅惠姑娘今儿又有得忙了。” 见他走了,五爷自怀中掏出钱袋子扔给我,“才多点儿月度就敢这样打赏奴才,等正式有了俸禄再摆爷的谱也不迟。” 用手掂了掂钱袋子,我笑嘻嘻的走到五爷眼前,“你可不要小瞧我,说不定今后弟弟就是个富可敌国,到时候指不定谁接济谁呢?!你这点俸禄还是留着给五嫂买头花戴吧。” “怎么就没个正行呢?”五爷苦哭笑不得的看着我,“要是你富可敌国倒是省了我的事,工部事项找你兑银子去!” “没问题!”笑着将豌豆黄送到他嘴边,“到时候我雇十个厨子给哥哥天天做点心,也让五嫂歇歇!” 五爷就着我的手将点心含住,又用手指将我嘴边的碎屑拈去,却没有抖落反而就势送到嘴里,眼光盈盈始终温润的注视着我,“我的小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初始有些怔忡随即红了脸颊,不愿继续这其中暗涌的暧昧,“谁说没有长大?!我都……”一下顿住话头,昏了头不成,那件事能说吗?! “怎么?” “没什么啦,我先走你忙,四哥见不到我又该一张脸半尺长了。”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匆匆向外走去,“那个,额娘那儿晚上早点到,省的耽误出宫。” 也不看五爷,我这里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出了工部,深吸一口气暗自思量,刚刚是不是……想什么呢?!自己的哥哥亲近些也平常,上一次不是还和八爷同榻而卧吗?!没关系、没关系的,都是兄弟,可……唉……这满脑子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刚到户部就见宇成一脸苦相,“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的爷,您就饶了奴才吧,下次再去哪儿千万告诉奴才一声,四爷在里头发脾气呢!”宇成将我拉到廊下忙不迭地说道。 我诧异的看着他,“四哥发脾气也关爷的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拿我当垫背的?” 自从库房那次谈话,四爷对我明显的亲厚起来,有事情也愿意与我商量,慢慢的户部官员但凡有人触了四爷的霉头,一定会找我出头帮他们脱困。 “奴才哪知道啊?”宇成偷眼向宫房看去,隐约间还能听见四爷的斥责之声,“不过,细碎听见什么大选、秀女之类的词。”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些个不长眼的也不看看这户部是谁在看着,想借着大选捞油水真是痴人说梦! “行了。”我拍拍宇成的肩膀,“我有数了,你去和高无庸沏茶,记得我那杯不能用开水!” 宇成眼珠一转,随即笑着说道,“奴才省得。” 我侧首贴在宫门上听了片刻,四爷声音一停这才推门进去,也不吱声只顺着墙根往里溜。不期然一本账册飞到眼前,赶忙抬手接住,冷眼看去四爷此刻倒是喜怒不辨,反而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见我进来俱是出了一口气。 “哪去了?”四爷沉声问道,“户部差事清闲是吗?!下了早课就该过来,为何迟了这么久!” 我上前几步将账册置于他眼前,“四哥也知道弟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整日呆在库房就差数凳子腿了,所以出了御书房去找五哥耍了一阵子,眼见迟了这不一路狂奔而来嘛!” “大选支应的账册可看了?”四爷的声音越发的冷起来。 “看过了。”我据实相告,这账册如此混乱越看越觉得康熙皇帝给自己选老婆其实就是在添乱。 “看过了,还漏了这两笔事项?”四爷将账册摊开,“还好你现在只是户部行走,若是主事还不将这国库败光了?” 拿眼瞧着心道就知道你会怒,这两笔支出虽然做的干干净净,可是遇到这么个心细的主儿,也算这帮官员命苦,“四哥,这两笔款子我核对过与历年所出差不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冷哼一声,四爷冲着下头喝道,“齐刚,你自己说。” “回四爷的话,先前内务府总管差人来部里,说是待选秀女的吉服所用银线出了纰漏,宫纺绣工用错了品级,所以赶出的衣衫就不能用了,只能从江南织造紧着进些成品。奴才原想着这是大选所用就没敢耽搁,准了支出。”齐刚此刻已是满头大汗,连带着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你个笨蛋说谎都不会,帮你都嫌丢人!可是,谁叫我心软呢,谁叫我受党教育多年呢,这随随便便就打打杀杀的生活还是不太习惯,唉……就当日行一善吧。 “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做的吧?”我趁四爷还未开口,立刻接住话头喝道,“宫纺出了纰漏,就该宫纺主事自己拿体己银子贴补,难不成还要咱们给他们填亏空?!”还是我先来个暴跳如雷吧,这样你就不会再怒发冲冠了。 齐刚闻言一楞,心道,我的九爷啊,您这是来救命还是害命啊,这哪里是劝和,分明是煽风点火啊?!一个四爷就够了,如今又添个您,我还有活路吗?汗珠豆大,脸色苍白,心揪成了一团。 回身拿起账册,指着那笔支出,怒气冲冲的喊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爷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个皇子是没什么经验,可也不能任由你们随便糊弄!不是赶吗?从江南织造府调运?!当户部是冤大头是吧?!你个下作东西,看来爷今天得好好教训你一次!” 左顾右看想找趁手的物件,宇成和高无庸适时地将茶水奉上,我就手拿起茶盏泼了过去,“烫死你得了!” 满屋子的人都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够了,都下去吧!”四爷发话,满地的人立刻鸟兽散,齐刚更是半爬半跑的退了出去。 “九爷好大的谱?!”四爷的话语中带着揶揄,“我这里还没有喊罚,你那里就已经做了主是吧?!” 又说我摆谱,可是这位爷说的怎么就那么别扭呢?!我耸耸肩一脸无辜的回头看他,“四哥,你不方便发火的时候,弟弟替你就是,别没得为了这些事情坏了名声。” “你是替齐刚解围,还是替你自己?!”四爷目光澄明却心有成竹的看向我。 替自己解围?哪儿跟哪儿?可是他的目光让我觉得这话不简单,“四哥的意思……?” “江南织造的东西不是一两天能够运到京城的,我派人查过这批吉服半个月前就到了天津,内务府回过户部的第二天就进了京城的一家布庄。”四爷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一种无形的压力罩在我的头顶。 “曹家敢将御用之物放在那里,九弟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缘由?”人一凛再抬眼四爷已经近在咫尺,一抹檀香冲入鼻翼,禁不住蹙了眉。 “四哥这样说,八成与我有关是吧?”我原想退后一步,却终是顿住身形,为何总是我退呢?此时的胤禟又不是那个富可敌国、处处与他作对的人,为何要怕他?! 四爷清楚看到胤禟眼中闪动的恍惚,这个弟弟每次见到自己都会不自觉地紧绷精神,即便说笑、谈天眼中总是悲悯与疏离并存,当真可恨!想及此又向前凑了凑,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我倒不知道,弟弟在外已经有了这样大的产业。凤梧布庄,唐记!江南十八家分店、京畿四家,其余各省分号无数,郭络罗氏外家替你照看着,弟弟真是经营有方啊。” 唐记……布庄?!我的产业?额娘的本家在看着?!这难道就是胤禟的第一桶金?!若当真如此,宜妃还真是步步为营呢?对内想用茗烟拢住八爷,这样工部、户部、吏部就都有自己人,在外还有进项,自己又是荣宠不断,如此一来权钱倒是齐了,即便我和胤祺将来图不得大位,还有个胤禩不可限量,成年阿哥中身边就拢住了三位,这算盘打得真是精细,怨不得今后胤禟能够经营富可敌国的产业! 又神游太虚是吗?即便被人戳穿在外私自经营产业,也还是如此淡然是吗?四爷心中升起一股暗火,与内务府内外勾结亏空国库,若是具实上奏可是重罪,难道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压下此事?!眼光一转却见胤禟侧首沉思,无领常服露出的颈子上微微冒汗,鼻翼之间有一股淡香传来,不是檀香亦不是苏和,细细品去似暗夜茉莉清幽若无。 怒火在无形中消失,心中有异样情绪闪过,四爷垂下眼眸向胤禟手腕看去,果然!我送你的珠串没有戴着,不喜欢还是嫌弃?!不过,幸好没有带,不然自己怎么会知道你身上会有这样的气息? “四哥。”思来想去还是晚膳时探探宜妃的口气再作打算也不迟,转头刚想说话,却猛然发觉自己的唇划过了他的脸颊,“你……”什么时候离得这样近了?!脸涨得通红,思想彻底短路。 四爷也没料到,眼中有刹那慌乱,却在下一刻恢复了平静。我这里还不知所措,人家已经波澜不惊的拉开距离,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九弟,有何话说?” 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尽量平缓,“四哥,这里面的曲直弟弟事前确实不知,不过既然店在我名下,我定会给四哥一个交代,不会平白让四哥难做。” “那是最好。”四爷心中暗笑,到底是个没分府的半大孩子,再沉稳淡定也还是经不得事情,外家产业借着皇子的声名赚钱,曹家也落个现成的好处,一拍即合的事情还用给我交待?!不过,这样的胤禟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会惊慌、会羞恬、会闪躲,那话音儿的轻颤在自己听来竟是带着几分风情的,“还有……御膳房这几个月换了采买,九弟知不知道?” “啊?”吃惊的看着他,心中又是一场波动,你别告诉我这也是我的产业! 四爷满意的看着胤禟的表情,对了这才是一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嘴角泛着笑意轻声说道,“京城最富盛名的食肆唤作‘良地’,据闻也属唐记。如今给‘良地’供应时令鲜蔬的商户,也同样给御膳房供货,你说巧不巧?重要的是……‘良地’从来只用自家出产的鲜蔬。” “巧,还真是巧!”我讪讪然笑着。我的天!这宜妃究竟是不是闺阁小姐出身?怎么这样会经营谋划!布庄、食肆都是好赚钱的营生,她倒是全占齐了,要是现在四爷说我在八大胡同有家店我都不会惊奇!胤禟还没分府就这样了,等到搬出宫宜妃肯定是要给自己儿子经营才放心的,到那时我不就是个现成的京城首富?原想着自己靠着本事,去外面干一番以前从不敢想的事业,到头来人家早就为你铺好了路,这胤禟还真是个幸运儿! 眼中一会儿了然、一会儿狡黠、一会儿又愤愤之色,胤禟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四爷不觉起了好奇之心!这个弟弟太过与众不同,平日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论文治武功在众阿哥里算不得出色,可每次出口都能直说到人家心坎上,越是复杂的问题越能说的风轻云淡,反倒是对他自己多了几分看不清,也唯有此时才能够窥到胤禟的几分真性情! 好!我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处理宜妃留给你的难题,后宫利用外戚有自己的营生不奇怪,掺和进御用供品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几条路都要占齐了却是有些贪心,这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如何处置了!这一次你想置身事外,周全妥帖怕是没那样容易。 胤禟那里心思百转,四爷这处也是一刻不闲,只是此时他的心思已经渐渐偏离了初衷。原本想借着这件事打压宜妃身后的势力,如今竟有了轻饶的意思,尤其是知道这些个产业很多都已经转到胤禟名下后,暗自的计较很多都已经放弃,对于身边谋士们的不解,自己虽然义正言辞,但其中有多少牵强敷衍却是最清楚不过的。胤禟……这个面若冠玉的弟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部分,那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四爷瞬间有了惊心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草青最近忙的不可开交,就一个字累!可草青还是在挤时间码字,希望各位亲耐心等候,多谢了!留言、收藏都是对草青的支持与鼓励! 正文 15晚 膳 从户部出来心情几许迷茫,暮色中的天空偶尔有鸟儿掠过,自嘲的笑着,真是忘记自由是个什么感觉了?带着后世记忆穿越而来,一件事接一件事可谓应接不暇,心情的灰暗、身体的疲累、精神的紧张,让身处皇城的自己仿佛一只蜗牛,仗着胤禟的身份蜷缩在看似坚硬的背壳中听之任之。好不容易冲破心结放下执念走出了阴影,就连内心深处的一丝怨埋也在擒藻堂全都发泄出去了,可如今真正用胤禟的视角去看待周围的人和事物,才发现这座皇城住着的每一个人对自由都是淡漠的,权利的追逐执拗的嵌入每一个人的思想。 如果说以前的我用卢芊芊的现代思维去分析看待每一个人还会觉得他们辛苦不易,那么如今我站在胤禟的立场就会觉得那不过是一场乐此不疲的游戏,无论是否情愿,参与其中的人们内心深处其实已经认同了自己的选择。唯一不同的就是对于茗烟,我很想守护她那还有一丝温润的内心,一生一代一双人,对于紫禁城而言这非常难能可贵,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 回想身边人的种种,心里不免几多薄凉。人都道皇上宠爱九阿哥,可是每一次见他,那双鹰眼之后的探究都会让自己不自觉地去逢迎,是掩饰内心还是胤禟本能的反应,无论哪一种对于父子之间而言这太过疏离;而宜妃作为胤禟的额娘虽然对自己疼爱有加,可那份借此固宠的心意也是的;五爷对自己是极好的,可是如果知道额娘将在外的产业全都给了胤禟,又会是怎样的想法呢?会生气、嫉妒还是全盘接受? 眼前浮现出刚刚五爷看向自己的目光,他那样的人物应该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吧?他对这个弟弟的好,我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只是这份好眼下竟有了丝丝异样,那句“我的小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那拂去嘴角碎屑的手指,夹杂的暧昧希望只是自己的敏感。 四爷……今日之事,明着发了脾气暗处却是想要挟制胤禟和他身后的宜妃,这种事既然出了哪有不抓住好好利用的道理,眼下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这个顺水人情他虽然送出手,却不是谁都能沾了这份便宜的,为今之计还是劝额娘收敛些计较吧。这位未来帝王的心思当真是不容易猜测,也是我最不愿意去猜测的! 指腹轻触双唇竟还微微泛着紫檀香气,喜欢如此沉稳香气的人,心底的**也是苦苦压抑吧?!始终不明白为何每一次与他单独在一起,心都会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悲悯来?!高处不胜寒?那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吗?忍受孤独?到最后身边的人不都是他自己除去的吗?选择高位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应该最清楚不过!为何自己竟有心疼的感觉?!即便知道这一次他对胤禟更多是谋划,也不清楚到底会要胤禟付出何种代价,可自己的心依旧如此!难道就因为他是最后的赢家?! 想到檀香脑海浮现出另一个喜欢此香的人,只是白檀的香气更加淡薄,虽没有紫檀的厚重却多了几分清雅,这就是为何自己喜欢燃白檀的缘故,四爷送的紫檀手串始终不如八爷身上的香气自然,亦或者自己是在刻意回避他的亲近。亲近?是了,自己对八爷是亲近的吧。那人的笑透着暖意,是从没有的舒心,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同榻而卧,自己也是有着几多心安。他给自己的感觉始终就是随性自然,正是这份自然让自己有了亲近之意,这是不同于五爷的那种兄弟情谊,也许内心深处自己已经将他当成了知己,那种可以在他面前痛哭、出糗而不觉尴尬的知己。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清润声音,“怔怔地又在哪儿神游呢?” 笑慢慢浮现,回转身环住那人手臂,“八哥,你是属什么的?” “怎么?”八爷不明所以的看着胤禟,“想起什么了?” “八哥属曹操的吧?!说到就到,弟弟这里才刚想到,你就无声无息的出现呢。”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想要表现出更多的不一样亦或者更完美自然的自己?! “你啊!”八爷伸手弹了我的额头,“整日里就知道插科打诨,自己的哥哥也是能平白打趣的?!再说了我也不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那头就看到你一个人痴痴傻傻的戳在这处,一路走来也有不少动静,只不过有人入定罢了!” “哪个痴痴傻傻的?”我故作愤恨状,一边轻抚额头一边出声反驳,“能入定的都是有佛心慧根的人,怎会痴痴傻傻?!再说了也亏得我这个痴傻之人肯费笔墨功夫替人圆场?” “如此说来,我到应该多谢恩公了?!”八爷俯身便要作揖。 我忽的一下跳开,“别,客气了!受了你这一拜,指不定还要我怎样呢?下次皇阿玛再罚你,难不成还要我代为受过吗?!哥哥,你还是饶了弟弟吧。” “你啊!”八爷目光澄明的看着我,“何时才能长大呢?” 怎么又是这句?!为什么你们都在盼着我长大?心思当下又是一阵翻转,“八哥,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小九已经长大了。”那一夜,留在记忆中的除了梦境,还有八爷温暖的怀抱…… 长大了吗?!是了,是长大了,可是在这座皇城里那样的成长远远不及心智的成熟来的重要,你眼中的淡然在我看来却是万分凶险的,有的时候你的不争却不一定带给自己安全。这份不争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又是那样容易引人注意,这便是危险地根源,其实从本心而言,真的希望你永远都是我怀中那个需要人照顾的胤禟,“是啊,八哥倒是忘了,我的小九长大了!” 脸腾地红到了耳根,这几位难不成是商量好的?都赶在一天说些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尴尬的将目光移向墙角的宫灯,“八哥,不出宫吗?” “今儿当值。”八爷看着胤禟耳廓的红润,心忽的漏掉一拍,“你这是去给宜母妃请安吧?” “额娘准备了晚膳要我和五哥过去。”我冲八爷笑笑快速转身一溜小跑,“弟弟先走一步,去晚了额娘和五哥又要唠叨。” 八爷静静看着胤禟的身影消失,眼中泛起浓浓的情谊,去额娘那里晚膳是吗?我的小九,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五哥,那个可以正大光明坐在你身边将你揽在怀中的人。胤禟,我会尽我全部的能力去维护你的这份至诚,你不知道你的羞恬在世人看来是何等的风华,真的很想将你永远藏在身边,不愿他人窥知一二。胤禟,等着我,等着八哥给你一个可以无忧的天地…… 一进庄宜院雅惠就迎了出来,“我的爷,您这是打哪儿来啊?让主子和五爷好等。” “好姐姐,今儿这一天就你这句话我爱听,也听着那么顺耳。”我将罩衫脱下递给她,“路上有些事耽搁了,额娘没生气吧。” “爷还怕这个儿?”雅惠笑着嗔道,“这紫禁城还有九爷摆不平的事儿?主子哪怕再急再恼您的一言半语也能惹出笑来,奴婢们也好拾个乐儿呢!” “好姐姐,莫打趣我了。”接过冰帕净了脸向内庭走去,“点心准备了吗?想吃这一口,馋了好几天呢。” “自然是爷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了!”雅惠白了我一眼,“您这一句话可是费了奴婢半天的功夫呢。” 我趁她不备凑到耳畔轻声说道:“好姐姐,下次没人就别奴婢奴婢的唤了,我在姐姐面前哪有什么礼数,反正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让我这骗吃骗喝的也安心些不成吗?” “你呀。”雅惠耳根微红,语态也旖旎起来,“爷就是爷,奴婢做什么都是份内的事,爷就不要再打趣奴婢了。” 本想再说两句,却忽觉眼前一暗,“九弟这是去哪了,户部的差事不是早就散了吗?” “哥哥早到了。”我冲雅惠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看向五爷,“你也知道弟弟是个迷糊性子,刚刚路上看日落看得出了神,再回神不就迟了吗?!” 扑哧,那一头雅惠边走边乐出了声,就连五爷的随侍常玉也是强忍笑意,五爷略吃惊的看着我,随即一丝无奈浮现嘴角,语带宠溺的说道,“快进去吧,额娘准备的吃食都快凉了,原以为你应该比我早到才是。” “额娘!”侧过身快步进了内室朗声道,“儿子给额娘请安!既然来迟了,额娘就罚小九多吃一块乌梅青子糕吧!” “真是个冤家,你五哥在工部主事日日忙也就罢了,如今你不过在户部行走怎的比你哥哥还要忙,平日里晨昏定省来去匆匆也就罢了,如今吃顿晚膳也要额娘左等右等,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冤孽才有你真个混不吝来磨我!”宜妃一边将我揽在身边一边笑骂着,五哥也跟了进来坐在下首。 我倚靠在宜妃身侧,略带幽怨的说道,“额娘就这样瞧不起儿子吗?五哥就是栋梁之才,到小九这里难不成就是个闲差不成?!您又不是不知道,四哥有多省钱,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用,对待户部官员他还留些情面,到了儿子这里只怕掰成三个都不止!” “哈~”宜妃闻言一阵轻笑,“这话若是让你四哥听见,只怕你可就要变成四瓣了!” 五爷看着额娘和胤禟忽然觉得这才是自己渴望的生活,有个会撒娇逗趣的弟弟,有个和蔼温柔的额娘,一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一顿清淡的晚饭。刚刚还略带拘谨的气氛,自胤禟进了庄宜院那刻起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不但常玉、雅惠有了精气神,就连端庄的额娘也会调侃笑骂,仿佛胤禟的出现给所有的人注入了活力! 笑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浮上了嘴角,五爷这一刻充分享受着家庭的幸福,那些在自家府邸从没感受过的,如今胤禟全都带给了他,“你这样喜欢偷懒耍滑的人儿,只怕四哥把你掰成八瓣也当不成一个人用。” “额娘,你看五哥也瞧不起儿子!”我坐起身走到五爷身侧,挤眉弄眼的说道,“您说我怎么就晚生了这多年,不然文武双全的人就轮不到五哥了,所以说时机是很重要的,我这是输在了时间上啊!” “哈~”这下子满屋子的人再也忍不住齐齐笑出了声。 “要奴婢说啊,还是九爷有福,不然这辈子怎么会有主子和五爷这样疼他!”雅惠边笑边布菜,更是特意将乌梅青子糕摆到了我跟前,“九爷尝尝奴婢的手艺吧。” “雅惠这话有理。”五爷接过话头,“看来咱们这帮人上辈子都是欠了他不少的钱,这辈子来还债了!” “五哥儿,”宜妃拿起帕子拂去眼角的笑泪,“你也觉得九哥儿一来大家都多了很多乐子吧,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没个正经儿。” 一顿饭倒也吃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等到撤了膳宜妃忽然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下了雅惠,我与五爷面面相觑不知额娘这是要干什么。 “九哥儿,你今儿晚到是不是因为大选秀女的吉服出了问题?”宜妃正色问道,眼中却是一派笃定。 我一愣原本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探探口风,如今被她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倒叫我不知如何回答,“那个……宫纺用错了银线的品级,内务府就换了江南织造的成品,支出过大账册上出了些问题。” 五爷闻言错愕的看向宜妃,“额娘……” 宜妃挥手示意他先别急,“九哥儿,你四哥可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四哥说……”略一犹豫,我心下一横反正这事早晚都要说,既然提到了索性就问个明白吧,“江南织造府早就知道吉服会出问题,所以半个月前就将成品备好运到了天津,待内务府递了单子立刻就将货送到了京城凤梧布庄,而布庄听说是儿子的产业。” “他倒知道的清楚。”额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然后呢?” “还说给御膳房供货的‘良地’也是儿子的。”我据实以告,只想看看宜妃与五爷是个什么反应。 “他怎么说?”额娘此刻已是满脸的怒气。 “他只与儿子单独说了这些,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看向宜妃,心中忽的多了几分忐忑,“只是儿子觉得这件事四哥没想要闹大的意思。” “谅他也不敢闹大,这种事他经得还少吗?!有多少只手往户部伸,如今犯得着与咱们撕破了脸面?!”宜妃冷哼一声,“单是毓庆宫……” “额娘。”五爷开口阻了宜妃的话头,“既然让四哥知道了,这件事还是悄无声息的抹平才是,何苦留了把柄在人家手里。” “额娘,儿子也是这个意思。”我心知不好也赶忙应声,“既然是做生意自然有赔有赚,这件事上儿子觉着吃亏也是占便宜,我既然人在户部,账册上总会弄得干干净净,齐刚那里也绝不敢再说一字半句,至于四哥一时半刻也不会把咱们怎样,静观其变就是。” 宜妃听我二人如此说话,心中自是一番计较,口气也缓了下来,“九哥儿你如今大了,有些事原本额娘就该交托给你,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是这宫闱之中的倾轧所致,眼前退一步也是妥当。只是你人在他手下保不准今后会有什么算计到你头上,可要时刻精心些,莫要让人利用才好。你四哥的性子是最不好揣摩的,额娘最担心的便在这上头。” 说罢一使眼色,雅惠即刻将一个四方匣子置于桌上,宜妃自袖拢中取出一把精巧钥匙开了小锁,取出内物一一放到我眼前,“这些产业都是额娘为你打点的,是时候交给你了。如今当着五哥儿的面,跟你们兄弟说清楚,一来有了交待,二来谁也不准存了心结。” “五哥儿,额娘冷眼旁观,这些年你的心思都用在朝堂之上,无论随驾出征还是工部主事都是尽心尽力,只是你的心肠太过柔善才会让几位哥哥压制住,可这也不是你的错,额娘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就好,尤其是你受伤之后更是如此。”说到此宜妃红了眼眶,“可是看着你每日里苦苦支撑,额娘也是心疼万分,心中早就想过若再有儿子绝不让他受这份苦楚,所以才会在外打点一切。” 五爷闻言亦是几分动容,这多年额娘从不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体己话,如今这番变化也是因胤禟而起,这个弟弟的改变好像让一切都有所不同,思及此眼光掠向胤禟,只见那人神色凝重,竟是从没有的忧思。 “九哥儿,这些是江南48家商铺的名册还有相关的房地契约,这些是京城及周边地区20家商铺的名册,这些是各省零散商铺的名册,所有的商铺从今日起就都归你挟制,额娘希望你能用心经营。”说罢将匣中的两枚和田玉名章递给我,“这些大小买卖有些是归到你名下,有些经了多道手已经查不出底细,你名下的用‘唐记’名章、查不出底细的就用‘孤倚’名章,各处掌柜的一见这名章自会认得东家。” “额娘,您这是……”看着眼前的东西,我惶恐的抬起头,“儿子只怕经营不善,枉费额娘的一片苦心,更何况五哥人面广博比儿子不知强了多少去,还是交给五哥才妥当。” “额娘赶在你分府之前和你说这些,就是不想你走五哥儿的旧路。你五哥原本也是朗朗少年意气风发,风采荣华一样也不比那些个哥哥们差,只是这多年的经历已经将他磨成这般模样。”宜妃说及此又是多了几分哽咽,“他的心思用在这紫禁城已经是应接不暇,那外头的事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去烦恼?!你如今涉世不深,进退自有你的打算,额娘觉得你意不在朝堂,既如此何不将眼光放在外头,也算是兄弟之间有个照应。” “额娘说的极是。”五爷抬手压在我的肩头,“不用顾忌什么,东西给了你,我最是放心不过的,额娘这样做妥帖周全,弟弟就不要再推辞了。” 看着宜妃与五爷殷切的目光,我心中一热,刚刚的思量现在看来多少有些小人之心,宜妃此举确实对胤禟存了母子情谊,而五爷的话也不像是应景的虚伪之词,既然这样我何不为他们也做些什么呢?! “那好,儿子就多谢额娘和哥哥。”我郑重的起身跪到宜妃面前,“儿子定不负额娘重托,为额娘和哥哥打拼出另一番天地。” “这是做什么!”宜妃赶忙将我扶起身,“给了你额娘自然信你,什么打拼天地不打拼天地的,有额娘在这皇城支应着,你就放开手脚去做就是,你只要时不时来额娘这里多说些体己话就好,可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 “额娘这是哪儿的话。”我重又坐到宜妃身侧,撒娇的说道,“分了府有什么好,连到额娘这里懒一下都不方便,您看五哥不也是尝尝赖在这里不肯回去吗!可见,额娘还是自己的好。” 宜妃伸手将我揽在怀里目光温柔的看着我,“还好额娘这辈子有你们这两个儿子在身边,虽然胤禌去得早可额娘总觉得他是有福的人,比咱们在这里战战兢兢的活着要好。别管额娘对外如何的算计谋划,可只要我在一天就会护你们周全。” 一时间,庄宜院内一片寂静,宜妃、五爷、我还有雅惠都陷入了自己的思量与回忆,夜色下于无声处万语千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终于写出来了!好累,过个周末竟然成了劳动节,草青的体力极度透支!各位亲请谅解,草青真的做不到每日一更,实在是不好意思! 另:‘云’提出能不能将老康也加入进去,草青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这是在提纲中原本没有的内容,所以草青想问问大家的意思。 正文 16夜 奔 到了宫门落匙的时候,我与五爷起身告退,宜妃又是一番嘱托方才准我二人离开,前方宇成与常玉挑着宫灯带路,后面我跟在五爷身侧徐徐而行,夏夜不时的虫鸣想在耳畔,轻起的晚风带走了最后一丝炙热,深吸一口气,我顿住脚步轻声说道,“五哥……” 五爷应声顿住脚步却并没有回身,反而抬起头看向未满的弦月,“胤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介意的,额娘所作我没有丝毫的怨念,你不用心有不安。” “哥哥……”原本准备的满腹话语,此刻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人懂我。 五爷垂首看着地面上我与他交叠的影子出神,“一声哥哥,还有什么好说的,看着你笑我才会开心,额娘这样做最是稳妥。胤禟,额娘替你选的这条路也许并不好走,可是你要记得除了额娘会护你周全,我亦会!” “我……”空气中划过一丝暧昧,我试图用说笑化解,“那就有劳哥哥了,将来弟弟赚了钱一定给哥哥封个大红包!” 轻笑一声,五爷缓缓将视线移向胤禟,又在顾左右而言他吗?原来你也感受到了异样是不是?知不知道月色之下的你,在我的眼中是何等的风华?心念在一刹那流转,苦苦压抑的情愫在月色之下找到了出口,向眼前人伸出手,“胤禟,和我疯一回怎样?” “什么?”有些滞楞的看着五爷,“哥哥……” “从这里一起跑到神武门,敢是不敢?”五爷眼中闪烁着璀璨光芒,鼓励的冲我伸了伸手。 略一思量,我舒展笑容,将自己的手置于他的掌中,“敢!”一路走来,你的关心我看在眼中,你的情谊我感念在心,陪你疯一回又如何?! 五爷将我紧紧握住反身向前跑去,我咯咯笑着随他一起飞奔,掠过宇成和常玉身边,清楚看到了他们错愕的神情,笑声愈发大起来。紫禁城,原来胤禟也可以这样无羁一次! “小九!”五爷大声喊道,“小九!” “五哥!”我应道,“五哥!” “我的小九!” “我的五哥!” “胤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声唤出你的名字,我感念上天让你成为我的弟弟,却又怨念这一母同胞的身份! “胤祺~”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我能还你的也唯有大声唤出你的名字,你是我这辈子的哥哥,永远都是! 暗红的宫墙、摇曳的宫灯、偶尔走动的宫人、巡防的御林军,所有的一切都看到了我们相携飞奔的身姿,也听到了那划破夜空的呼唤。错愕、不解再到默然,紫禁城这一夜乍现的惊艳,瞬间便归于沉寂…… 神武门前,我们终于停住脚步,大口喘气看着对方笑再次朗声而出,彼此都被内心的满足感填充,不理会守卫的窥探,也不理会宇成与常玉的惊愕,我们就那样笑着看着,尽情宣泄着彼此的情感,了然在心间! 并肩走至神武门,我停下脚步目送着五爷向外跨出一步,“哥哥,好走!” “回吧!”五爷没有再回头大步向外走去,“小九,要记得紫禁城外五哥的府邸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我记得了!”回转身向内走去,“五哥,紫禁城里弟弟永远是哥哥的小九!” 背道而驰隔着幽深的甬道渐行渐远,心却是从没有过的贴近,有些话不必说出对方就能了悟,有些人不必寻觅对方就会守候!燕初飞,莺已老,拂面春风长好。相逢携手且高歌,人生得几何…… 刚走出没几步,迎面过来一盏宫灯,前头宇成已经请安,我这里不仅眉头一皱,“请四哥安,怎的这样晚才出宫啊?” 四爷并未答话缓缓行至跟前,一双鹰眼衬着月色越发幽深,“你也道这样晚了?在宫中如此招摇就不怕落人口实?!” 看到了是吗?想起刚刚的无状,不自觉地浮现笑容,掌心还留着五爷的暖意,心中暗叹不过瘾,下次一定要顺着长安街跑下去,一直跑到五爷府邸才好!那样整个京城就知道紫禁城有个放浪不羁的九阿哥了! 怎么就如此喜欢出神?眼角眉梢的笑意,是因为那几声呼喊,还是因为陪着你狂奔的人?!心一阵烦躁,四爷只觉自己此刻最见不得胤禟这缥缈的无视,侧首说道,“你们都下去!” 高无庸看了一眼宇成,随即没入暗影之中,宇成见自家主子又在神游也只能见怪不怪的随了高无庸一处,而我还在自顾自的胡想,浑不知眼前人已是怒火渐起! “原来九弟如此喜欢出风头。”四爷一把拽起我的胳膊向养心殿走去,“不妨也与四哥疯一次?!” 什么?!难不成他竟是由始至终看了满眼?!待回神人已经被他拽着踉跄而行,“四哥,你这是做什么?!放手!”想要挣脱他,却换来大力回握,前臂一阵酸痛,这人疯了不成?! “九弟不妨喊出来,刚刚还不够大声,如今这般风头更盛!”四爷心中暗火汹涌,手也越发用力。这些个兄弟一遇见胤禟都变得不同起来,先是老五后是老八,就连皇阿玛……那些原本暗藏的真性情只要在胤禟面前就都变得鲜活起来,唯独自己每每看着他只觉得进退有度,即便透着关心却更多是的悲悯,自己到底哪里与人不同,要他如此对自己?与自己打趣逗乐很难吗?! 我这里见他越发用力,吃不住痛闷哼一声,“四哥,放手!你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好端端的找寻我干什么?” 四爷充耳不闻直到进了养心殿的偏门,这才一甩手将我放开,没提防他会撤力,我收不住力道撞在了宫墙上,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怒目而视,“四哥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眼前的胤禟,白皙的脸庞涨得微红,眼中有薄怒翻滚,四爷忽的有些茫然,自己带他来这里干什么?!因为他忽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见不得那月下相携飞奔的身影?!这是嫉妒吗?心头一惊,随即沉声说道,“九弟,你知不知道,于禁宫如此无状,可是要授人以柄,落人口实的!” 就为这个?您老人家就把我拖拽至此?!你也太循规蹈矩了吧!更何况我如此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思及此眼神愈发清冷,“四哥,九弟授人以柄的事还少吗?四哥那里不是正有一件,眼下所作相较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这是在怨我吗?!怨我揭穿这其中的缘故,让你和宜妃陷入两难?“九弟不说,哥哥倒是忘了,眼下既然提了可是有交待?” “四哥既然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又何须胤禟与你交待?这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事情罢了,今日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此刻我也是怒气冲冲,索性一股脑想到哪儿说道哪儿,“四哥平日里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吗?户部往来哪个不是沾亲带故,又何苦为难自己弟弟?!既然如此,明儿我就吩咐下去,凤梧将此次所得银两全都退回户部,那些秀女吉服就当是我贺皇阿玛大选送的体己好了!” “九弟这是自断其臂喽,你应该知道这一次进出款项的数目,舍得吗?”还真是狠得下心,过万的款项这一退,账面上不但抹得平,就连宫纺的错处都连带着抹去了,内务府更是撇的干净,自己算来算去怎样也算不到宜妃肯做赔本生意。 “与你何干?”我站直身子,冷声说道,“四哥若是想要寻我的错处,此刻就只管往乾清宫去,不然明儿天一亮那账册上可就寻不到蛛丝马迹,枉费了您一番心思!”就算这一次你放过胤禟的错处,也不想如此便宜的让你拿捏在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胤禟少不得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但眼下却是不行! “你!”明知道自己不会与他为难,但被胤禟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还是有恼羞成怒的挫败感,最见不得他那一副了然笃定的模样。 见他没有后话,我索性瞥他一眼向外走去,心中暗自恼恨,平日里心疼他做什么?这人不但面冷口冷心也是冷的,怨不得这些个兄弟今后做诸多事情为难他,现如今还是风平浪静就暗地里谋划这个谋划那个的,真要到太子废立还不忙死他?到时候一颗心又该备受煎熬了!去!他忙不忙管我何事?怎么又在心疼他!与虎谋皮啊,不可、不可! 四爷眼见着胤禟怒气冲冲的向外走去,却不料几步之遥竟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眼角撇过的余光几许心疼悲悯,自己看得个清清楚楚!怒火瞬间到了顶点,你做这幅样子与谁看?怎么这件事上头自己竟感觉时时落了下风?!该死,当真是…… 未及思量,上前一步将那人一把扯住顺势贴在了墙上,眼前满是胤禟错愕的神情,这才对,这才是你应该有的表情!四爷此刻发觉自己这番莫名的举动竟然好像只为这一刻,只为看到胤禟犹如受惊困兽般的表情。 月光之下,树影之中,暗红色的宫墙衬得胤禟一张脸越发的白皙,一双凤眼几许迷离、几许不解,让四爷有了沉溺其中的恍然。泛着微红的脸颊,起伏紊乱的呼吸,那鼻翼间滑过的缕缕幽香,让吻猝不及防的落下,含住胤禟双唇的同时,一种满足感充盈着自己的内心……这才是今夜最想要的吧…… 他在干什么?近在咫尺的眼眸,双唇之上温热的湿气,我错愕的理解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在吻我?还是在……吻自己的弟弟?!不对,怎样都不对!猛的醒神,大力想要推开四爷,却被他禁锢双手死死按在了宫墙之上,挣扎在此刻是如此的无力,四爷的吻带着几分霸道、几分张狂,更有几分……决绝,就那样攻城掠地长驱直入,唇齿之间的纠缠让我无力招架,渐渐地竟有了沉溺其中的感觉! 喜欢对吧?你是喜欢的!四爷感受到怀中人失却的挣扎,心有了雀跃的理由,原来你心里也不全是排斥,原来你也会为了我沉溺!眼中有了丝丝笑意,吻愈发深入纠缠起来。 你在笑是吗?对你而言,这又是一番戏耍?!陷入迷乱的我于羞怯之中,会错了那眼角眉梢笑意所含的真正意思,只觉得屈辱感陡增,这算什么?兄弟**吗?!你把胤禟当成什么人,又把我当成什么人?!心一横,扣紧贝齿狠狠咬了下去,唇齿之间立刻腥甜起来。 四爷没有防备,口唇之上片刻之间便是鲜血淋淋,放开胤禟退后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你的喜欢我感受的清清楚楚,如今这又是为了什么? “四哥,若是无处发泄,你府邸之中有的是女人,再不济还有宫婢丫头可用,何苦与弟弟这般戏耍?!”我边喘气边说,口气中的冷硬想来他也听得明白,“要是没事,九弟这就回去了,四哥可不要误了时辰!至于秀女吉服的事,我这里承了四哥的情就是,来日定会相报!” 说完快步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回首看他,只见四爷自顾自的出神,已不复刚刚的模样,嘴畔的血丝竟有几分刺目,“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就好,九弟不希望有下一次!” 承我的情是吗?来日相报是吗?要是我要你以身相许,你会不会答应?!没有下一次?其实……就连这一次,我都没有想到会如此!自己这是怎么了?当真是喜怒不定吗?!胤禟,这喜怒不定因为你好像愈发的不可收拾起来!苦笑着看向月色之下孤独而去的身影,要知道你……我……可算是孽缘吗?! 我不异人,人心自异,人有亲疏,我无彼此,水陆飞行,等观一体。责贱尊卑,首足同已,我尚非我,何尝有你,彼此俱无,众泡归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17惊 梦 茫然走在无尽的永巷,两侧高高的宫墙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刚刚的一幕反复出现在脑海之中,心中惟剩荒唐二字。那一世自己为情所苦,这一世最不愿重蹈覆辙,更何况既然变了男儿身更是体味女子不易,最不想让胤禟落得个好色风流的名声,所以在男女之事上始终固守本分,就连雅惠的事都暂且压了下来,更不要说额娘为自己准备的侍寝宫人,可如今怎么能够和他…… 心陡然而凉,历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九爷和四爷之间的恩怨真的唯有储位之争吗?!今夜无论他为的什么,都像是在玩火,和自己的弟弟如此,若是与人知道便是□**之罪,任谁都承担不起。四爷……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冷硬固守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轻叹一声,情之为物避犹不及,此一世最不愿的便是陷于其中,女子尚不可,于你自然更是不能。不论你是一时情迷还是兴起戏耍,我都不想再去揣测,君心最是难猜,我又何苦难为自己?!刚刚就当是黄梁之梦,梦醒便忘了吧!动心都是从揣测开始,可我这颗心早就千疮百孔,不想再有任何的负累,五爷的尚且承担不起,你的就更是不行也不愿! 抬头看去眼前竟然到了户部值守,白纱窗里烛光摇曳,有人影映在窗纱之上,心涌起一股暖意,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这宇成也真是的,让他退下怎么就真的退得不见个踪影了!胡思乱想的走到这里来,也没个人提醒,可……这是不是意味着里面的人才能给胤禟温暖和安全的感觉呢?! “九爷……”抬手止了守门太监的礼数,犹豫片刻终是挑了帘子进去,心中不是没有委屈,只是无处宣泄,也许看看那人温润的笑容,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吧! 烛光之下,八爷手托腮倚在书案上睡去,手上还虚握着毛笔,缓步上前只见宣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小篆,笑不自觉地浮现,皇阿玛的旨意真是好笑,好端端的如玉公子变成了墨玉公子,眼光掠过字迹心下一动轻声念道,“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那夜陷入昏迷之时耳边传来的低语,这不就是……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踪迹十年心……那夜在耳边低语的声音莫不就是……再看去八爷沉沉睡着的面庞,此刻映在烛光之下润了蜜色,竟是说不出的俊朗,心神一阵恍惚,难不成自己因缘际会来到这里竟是因为眼前之人?!胸口犹如压了重石,左右不得排解,索性取了茶盏,将一杯冷茶都灌了下去! 听见响动八爷一惊,人已经坐起身,正见我将冷茶灌下去,想要拦已经来不及,“胡闹,这冷了的茶最易将暑热压在身上,怎么这样不知爱惜?!” “怎么想起写这些东西?皇阿玛应该不喜的。”努力让自己平静,却始终觉得身心具颤。为什么?为什么? 八爷一愣,为什么眼前的胤禟竟满是惶恐,再细瞧过去禁不住眯了眼睛,那微肿的双唇分外刺目!与谁?这样的夜与谁?! “没什么,随手胡乱写的罢了。”淡淡然将宣纸卷起凑近烛火引燃,“皇阿玛的确不喜欢他的诗词,这也算得上禁宫之内的忌讳,所以留不得的。” 宣纸被火舌一舔很快灰飞烟灭,沉入笔洗不复踪迹,“不喜欢?为何?” “爱才、惜才却也恨才,皇阿玛的心又有几人能通晓?!”八爷刻意忽略掉那刺目的双唇,将眼光放在胤禟的双眸之上,“就连老天爷亦是如此,那样才情的一个人英年而逝,可谓天妒啊。”怎么了,为何你会如此的慌乱?胤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妒?!”与我何干?这里面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心此刻空落落的,竟找不到半点依靠,只剩惶惶然不知所措,惟想着若是明白这诗所含意义是不是就能够回到属于自己的年代呢? “小九?”八爷见胤禟眼神空洞,表情僵硬,只觉得背后的事情万分紧要,不然这个弟弟断不会如此。 茫然抬头看过去,八爷眼中满是关切,自己的心稍感安定,“没事,今儿从额娘那儿晃出来,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想着哥哥当值索性进来坐坐,总比回去被那帮小猴精折磨的强。” “走着走着就到这儿?”八爷好笑的看着胤禟,扯谎都不知道如何,“怎么没见宇成,难不成你把他丢了?!” “对了,宇成,八哥要是不说我倒真是把他忘了。”额角有冷汗滑落,只觉得寻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呆着才好,“弟弟,这就回去了,八哥早些休息吧。” 八爷眉头微蹙,这是做什么?刚来就要走,那为何来又为何去?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来,是不是想说些什么?那这去……我说错了什么吗? “胤禟,”开口唤住恍惚而去的人。 我闻声回头却没有答话,只怔怔看着八爷。 强压下内心的疑问与不安,八爷温润的笑着,语气轻缓的说道,“天晚了,我叫小福子挑了灯给你引路,省得又不知走到哪儿去了。”你不愿说的,我不会逼你,你来过就好。 “谢了!”反身出了门,听身后传来八爷的吩咐之声,小福子忙不迭的取了宫灯走在身前。 再回首,八爷长身玉立挑了帘子目送我,眼中关切满溢,不敢再看微微颌首,快步随小福子出了户部值守。 此刻,寂静的永巷只有我们细碎的脚步声,御花园里合欢树高耸在暗影之中,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耳边忽的又传来轻声呢喃:“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踪迹十年心……” 一瞬间头痛欲裂,眼前一黑,人踉跄着扶住树身,只觉满口满鼻都是茉莉花香,身上虚汗不断,这……好像那一夜,好像……离开的那一夜! 小福子觉出我的不对劲,赶忙扶住我,“九爷?” 我咬紧牙关,强撑着精神说道,“去寻宇成过来,不用惊动太医院,想是中了暑气,我在此坐坐就好。” “这……”小福子略有犹豫,随即将宫灯放在一旁,扶我坐到了树下的石凳之上,“九爷稍等,奴才这就去!”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唯有眼前的宫灯忽明忽暗,耳边那声呢喃始终不断,恍惚间树影之下若隐若现有两个男子身影。其中一个暗黄的福字团罩衫格外刺眼,他身侧站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神色抑郁,两人仿佛争论着什么,可我这里头痛难忍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二人最后拉扯之中有玉质短笛落在地上。 一阵风过烛光摇曳两下就灭了,眼前人忽的没了踪迹,再细看过去周遭一片黑暗哪还有半个人影,痛感也随之轻了许多,难不成刚刚竟是幻觉?!站起身走到刚刚二人出现的地方,心中暗暗思量,那暗黄身影莫不是…… “主子,可是好些了?”宇成挑着宫灯赶过来,“奴才刚刚寻回去就找不到您了,您和四……” “宇成。”我大声喝道,“去哪儿胡混,让爷好找!”这家伙关心则乱,也不想想身后还跟着小福子,与四爷的事能说吗? “小福子,回去替我跟八哥道谢。”自袖拢取了银子强塞到小福子手里,“刚刚的事,八哥不问就不要回了,免得他担心。” “奴才省的。”小福子俯身退去。 “爷……”宇成略带委屈的说道,“奴才……” “没事,宇成。”我取过他手中的宫灯,借着烛光细看合欢树,“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只是来这里散散暑气。” “爷,您瞧儿。”宇成指着树身上的一个树洞,“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细看去,树洞中果然有暗光反射,手探进去摸到清凉凉一件物什,待取出细看竟是刚刚幻象中落在地上的那只短笛,“怎么会是……” “爷,是什么?”宇成好奇的探过头,却被我一下敲在帽檐,喃喃自语,“爷又欺负奴才了。” 我将玉笛攥在手中,好笑的看他,“你个猴精儿,有爷儿这么个主子也算是你的福报。若如此便是欺负,你也算是紫禁城中最舒服的哈哈珠子了!”不知为什么,自玉笛落在手中,心中的郁闷竟一扫而空,人也轻松起来。 说罢,将宫灯递给他自顾自往阿哥所走去。宇成看着九爷的背影,使了个鬼脸嗤嗤笑起来,九爷还真是自己福报,这样子也不恼还跟自己逗趣,怨不得其他爷的亲随都羡慕自己呢! 这一夜,辗转难眠的我将玉笛放在枕畔,心中百转千回,总觉得这东西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到底会是什么呢?也不知它是不是我回到现代的机缘?直至深夜我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你不该与我赌气的。”那月白身姿轻声说道,“误人终身又让我添了业障。” “你……”暗黄罩衫之人隐含怒气冷声说道,“这世间唯有你是个多情种子不成?你既不爱就该绝了她的念头,如今我替你解了围,反倒落了不是!” “你……”月白身姿轻叹一声,看向合欢树,“没能和自己所爱在一起,如今又困于深宫之内,即便是这合欢树也了无生气,何况是那样一个空灵的人,我一个就够了却终是牵连了她!” “你到底要我怎样!”那人已是怒气冲冲,将月白身姿紧紧拽住,“容若,不要试探朕的底线,你是在哀怨困在我身边的岁月吗?!” “放手!”月白身姿挣扎起来,“皇上,奴才不过是个臣子,哪里敢去揣测君心,不过是觉得皇上不该与奴才赌气而误了表妹的终身,入宫为妃对她而言生不如死。” “不放!”暗黄罩衫之人紧紧将容若收在怀中,“你不是奴才,怨也好恨也罢,这宫中唯我是个孤独之人,有你陪着我才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这宫中从不缺孤独之人,你是我亦是,如今又多了表妹。”用力挣开禁锢自己的双臂,“玄烨,你我之间早就回不去那些岁月了。” “不准走!我不准你走!”言语中竟有了丝丝恳求,“容若,你我一起平了鳌拜之乱,再陪我平定三藩,陪我一起创造大清盛世,若没你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玄烨等你能够用一颗帝王之心看待周遭一切,那时就会觉得睥睨天下唯一人即可,身边多一人都会是肘腋之患。”容若神情淡然的想外走去。 那人哪里肯放,拉扯间容若颈间的短笛掉落地上,两人俱是一愣,容若更是神情伤楚欲言又止,终是转身再不肯回头绝尘而去。 树下,那人慢慢蹲下身将短笛拾起,“你这是何苦?顾忌所有人,却独独忘了自己!如今来我送你的玉笛都不要了吗?!”苦笑着站起来,望向容若远去的方向,“伤了你与伤了自己有何区别,所有人都希望我成为一代圣君,我却希望能够与你时时在一起,帝王之心太累能明白我的……世间惟你一人!容若,我会对她好的,你的表妹我怎舍得伤?” 场景流转,倾盆大雨之中,那人孤**于合欢树下,满脸的雨水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短笛紧紧握在手中,“为什么,为什么,你舍得吗?”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手抚树干,口中喃喃自语,将短笛置于树洞之中合了泥轻轻掩住,“世间没了你,要这玉笛何用?谁还能衬得起你的风华?!”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落寞行在雨中,笑和着泪无人能见,“至此无人再能知我,容若你若在天有灵,就转世到我身边来吧,求你了……” 猛的翻坐起身,手扶着额头大口喘气,梦中的场景清晰的映在脑海中,那身影……玄烨……容若……他们……,爱才、惜才却也恨才,皇阿玛的心又有几人能通晓?!八爷的话回响耳边,难不成他们…… 将玉笛拿在手中,细细看去玉牌上果然有‘楞伽山人’几个字,那就是说这笛子当真是纳兰性德的,那岂不是……梦中的一切难道是真的吗?到底谁能告诉我,曾经发生过什么?! 思及此,我大声唤道,“宇成,递牌子给内务府,爷今儿要出宫!”今天是月假休朝,五哥不会进宫,去找他……也许他能告诉我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亲的收藏,草青很开心,会努力更新的,只是还要说一句每日一更真是做不到,一来工作太忙,二来家事繁琐,所以请各位亲谅解! 另外,关于万人迷,首先声明胤禟不是,这里面他真心以对的只会是一个人,从决定那一刻起就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所以关于亲说的比闪婚还快,我想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他不会轻易决定也不会轻易敞开心扉,卢芊芊受过的伤害是他的桎梏!请往下看就会发现真爱其实只有一个!五爷是这里面唯一全心全意关心爱护从未利用过胤禟的人,但却不是胤禟心之归属,这是我能说的极限了,请各位亲拭目以待! 正文 18出 宫 一大早我就带着宇成出了神武门,这还是第一次走在古时的长安街,看着车撵两侧的景色,心中暗叹还是现代的长安街有气势,眼前不过是条宽马路罢了,索性将帘子撂下,人斜倚在车厢上假寐,手紧握住短笛,丝丝凉意沁入掌心,这一夜可谓一波三折,希望五哥至少能告诉我纳兰性德与康熙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知不觉车停了下来,耳边传来宇成的声音,“爷,到了!” 醒醒精神一挑帘子我纵身跳下车,看着五爷的朱红大宅门,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五哥这儿还真是气派,赶明儿我的府邸也要如此!” “咱家爷的宅子将来一定是京城顶气派的!”宇成笑着俯身替我捋了捋衣角,“爷慢些走,已经递了帖子进去,这会子府里该出来个主事儿的了。” 说话间,五爷府邸中迎出来五六个侍从,为首的是个三十几岁的青衣男子,见我立在门前忙不迭的请安,“奴才何乐给九爷请安,爷吉祥!” “爷,这是五爷府上的管家。”宇成轻声说道。 “起吧,”我笑着虚扶一把,“我五哥在吗?” “回爷的话,五爷昨儿回府喝了大半夜的酒,这不一大早就起身带着嫡福晋和小主子去了庄子上。”何乐恭恭敬敬的作答,有礼却疏离,“九爷快请进,侧福晋听说爷来了已经吩咐厨房准备午膳了。” 不在吗?也怨自己不打听清楚就冒冒然然出宫,算了人不在我进去做什么?小叔子和小嫂子,瓜田李下的别自找麻烦! 想及此,我笑着说道,“既然哥哥不在,我就不进去了,跟小嫂子说一声,下次再尝尝府里的手艺!”说罢冲宇成一使眼色,那家伙果然伶俐,立刻掏了银子递给何乐,那一处何乐见怪不怪笑着收下躬身谢赏。 难得出来我索性舍了车马自己向外走去,宇成忙不迭的跟了上来,“爷,这是往哪儿去啊?” “臭小子,难得出来,既然五哥没在咱们何不逛逛再回去。”我笑着嗔道,“难不成你想这就回去?!” “那敢情好啊!”宇成闻言满脸的笑容,“好一阵子没出来过了,往年偶尔采买才能出来几个时辰,如今跟着爷不但好逛还能好吃,奴才欢喜的很呢!” 无奈的看着宇成,这家伙,我有说要请客吗?哀叹一声,“果然是奴大欺主啊!爷这里还没说呢,你个猴精儿倒是安排好了!” 宇成笑着替我打起折扇,“主子最是体恤奴才,既然出来奴才就陪主子好好逛逛嘛!” “对了,茗烟格格的府邸离这远吗?”忽的想起茗烟来,明儿应该就要进宫待选,既然出来何不去看看她,那个提议也不知她思量了没有,若是愿意那么一切就都会不同。 宇成略一思量,“不远,两条街外就是和硕额驸的府邸。” “那走,咱们先去舅舅家,然后爷带你好好逛逛。”我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自由的感觉真是好啊,不用再规行矩步,谨小慎微!昨夜的疯跑让我的神经又兴奋起来了! 不远处,何乐微蹙眉头看着九爷和宇成的背影,“去,跟着九爷,看看去处随时来报。”随即有两个侍从悄然跟了上去。 “你们两个快马去庄上回主子一声,就说九爷来过,人现在奔着明尚府去了。”立刻又有两人应声而去。 何乐眯起眼睛望向已无人影的巷口心中一阵不安,主子昨夜回来那架势分明是在买醉,口中喃喃的名字自己听的心惊肉跳,如今偏这人又一大早寻了来,也不知当中是个什么缘故,自己还是稳妥些好,如实回禀让主子自己合计去吧。 这头,我和宇成溜溜达达很快就到了和硕额驸府,管家忙不迭的将我们迎了进去,说是恩旨昨儿夜里就下了,如今公主额驸去了庄子上,就格格自己一人在家。 “宇成,怎么大家伙都不在府里好好呆着,庄子上有什么好玩的吗?”一个头两个大,怎么都不在,商量好的吧?! “那个……”宇成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外头一阵细碎步子,转眼便闪进来一个人。 “这儿大热的天,难不成还都呆在家里吗?表哥都不好好在宫呆着,还说别人?!”茗烟笑着走到跟前,“阿玛额娘去庄子上整顿庶务了,明儿就要进宫我身上犯懒就没随了一处去。” “这当口儿也不陪陪你,你阿玛额娘还真是……”原想说心大,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入宫指婚对现在的茗烟而言有些残酷。 茗烟见我欲言又止,反倒大大方方的坐到我身边,“没关系的,我今后的出路都已经知道了,留他们在家也没什么用处,额娘那里说不到两句就会哭哭啼啼,阿玛心疼额娘最见不得这些,我索性将他们全都打发出去才便宜。” “你呀。”心疼茗烟说这些时故作轻松的眼神,“自己心里难受却还这样强撑着,何苦?!上次问你的事可想好了?” “表哥,那件事你再容我想想。”茗烟轻叹一声,徐徐说道,“你所说与我原本是顶好的事情,可……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为了自己乱了阿玛和姑姑的筹谋部署,我……做不出啊。” 沉默……手指滑过杯沿,侧首看着一脸沉静的茗烟,我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这个年代,女人已经习惯于被安排、习惯于付出……理所应当的付出,即便是自己的青春与爱情,也只会觉得这就是命而不去抗争,能像茗烟这样不顾世俗与包衣奴才相恋已经是难得,人死心去字成灰如今再让她冲破樊笼,那份计较与思量也没了当初的勇气。 “茗烟,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呢?”我垂首轻声说出这句话,与她也与自己。 为自己活一次?!茗烟闻声惊讶的看向自己的表哥,那垂视地面的眼眸有的竟是无尽的疲累,他……这是说与我听的吗?自从救驾之后,表哥的脾气秉性与之前大不相同,心思也是细腻婉约了许多,言谈举止间那份体贴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只是……隐约之间总有股哀怨在其中。 以往他最受不了自己的聒噪,可如今却能平静温润的看着自己微笑,那份包容与了然让她从心底泛起亲近,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表哥已经成了自己最愿意倾诉的对象,也不是没想过有这样一个表哥竟比自己的嫡亲哥哥来的好许多! “表哥……”迟疑的呼唤看似神游的胤禟,心里却有了一番计较。 “嗯?”我恍然回身,茗烟正一脸玩味的看着我笑,“怎么?” 茗烟起身走到我跟前,“昨儿那胡混去了,从实招来!” “什么?” “你让宇成瞧瞧,这偷腥的证据都挂在脸上了,还这里装糊涂呢!”茗烟嬉笑着看向门外的宇成,“宇成,你们爷是不是招惹雅惠了?” 宇成尴尬转身一脸无奈的看向我,“回格格的话,奴才也不知爷干什么了,不过雅惠姑娘那儿奴才可以担保,咱们爷可没敢干什么!” “宇成,你……”无语,什么叫没敢干什么?我原想着干什么来着?! “哈!”茗烟朗声笑起来,“你看你看,恼了不是,这一下那嘴上的证据可是越发明显了!” 糟糕,怎么忘了这处?!赶忙用手遮了嘴唇,“不过是夜里梦魇到了,下意识咬的,你混说什么。” “噢~”茗烟故作惊讶状,“原来是梦魇到了,表哥那不如今日表妹陪你出去散散梦里的晦气?!” “出去?!”我不解的看着她,“你不是犯懒吗?” “这不是有人说什么‘为自己活一次’的话吗!”茗烟揶揄的将手攀在我的肩头,“过了今儿,以后就没有那么自在的时候了,倒不如今天为自己活一次,疯它一回也不枉郭络罗格格嚣张的名声!” 疯一回?又是疯一回!这里的人难不成都与我一样压抑坏了不成,我合该就是个陪人疯的命,不知我什么时候疯呢?想到此禁不住笑起来,“那好,咱们一处疯去吧!” 宇成无奈的看着屋里朗声大笑的两个人,无奈耸耸肩,这就是自己的主子啊!如今他想干什么自己也不会觉得奇怪了,谁让他这样与众不同呢?!也不知是别人带坏了他,还是他带坏了别人,总之连在禁宫疯跑的事都能干得出来,眼下和茗烟格格做什么也算不得事情了! 紫禁城,乾清宫。 “胤禟出宫去了哪里?”康熙看着折子随口问道。 “回万岁爷,九爷先是去了五爷的宅子没寻到人,如今转去茗烟格格处了。”李德全毕恭毕敬的回道。 “茗烟格格?”康熙闻言放下奏折略一沉吟,“上次查的事如何了?” “正蓝旗千总鄂尔泰,原是和硕额驸府的包衣,后来从军战死,奴才琢磨茗烟格格可能是想借军功好让他求个恩旨。” “恩旨?!”康熙冷哼一声将奏折撂在桌子上,“她倒打量的容易,也不知自己家里头已经算计好了吗?” “奴才查过,那鄂尔泰死的不简单,原是追剿穷寇却落了陷阱,去的人十有□没事,唯独他被人一箭贯胸还是淬了毒的。”李德全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康熙将眼光移到窗纱之上,忽的闪过一丝凌厉,“也不知这一次是谁在算计谁?!” 小九,这趟浑水你若蹚只怕会乱了四方阵脚,你也难以独善其身,请旨赐婚?!朕倒要看看这暗处的嘴脸倒是个什么摸样! “跟着小九,事无巨细如实回禀。” “喳~”…… 良地,二楼雅间。 我与茗烟临窗而坐,窗外荷塘一片,门外轻纱笼烟,莺莺燕燕歌舞升平,“好一处人间仙境,也不知是谁的买卖?!” “噗!”宇成一口茶喷了出来。 一身男装的茗烟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宇成赶忙又灌了一口茶下去。 我好笑的看着宇成,戏讥道,“定是个玉样的人物,才能有这样一处‘良地’。” “噗!”宇成又一口茶喷了出来,连带着咳嗽不断。 茗烟皱了眉头,“宇成,你家主子平时给你吃喝些什么啊,怎的连口茶都受不住?还是我跟表哥哪里说得有趣,你且说来也让我们一处乐乐!”边说边拿起茶盏尝了一口。 “主子……格格……奴才……”宇成语无伦次,求助的看向我。 我强压笑意,冲茗烟一眨眼,“若是我说这里是我的,你会怎样啊?” “噗!”如期的又有人喷了茶水,“你是说……京城最有名的‘良地’是你的?!” “昨儿还不全是,眼下……是了!”我大咧咧的打开折扇忽闪忽闪做悠哉状,“所以,今儿你随便点就是了,你表哥我请客!”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自己有酒店就是痛快!若是放在现代,这里也算得上顶级会所,一顿饭下来吐血的心都有了,哪像眼下可以如此大方豪爽! “外头伺候的!”茗烟一边不可置信的盯着我看,一边朗声唤来跑堂,“给我捡好的上,越贵越好!” “得嘞,爷就瞧好吧!”跑堂知道眼前的是个有钱的主儿,立马下去传菜。 “你还真是狠呐。”我斜倚在窗棱上,“也不怕人家笑话了去。” 茗烟掠了我一眼,“平日里即便是吃饭也要讲究淑德,每样吃那么三两口的那里能够过瘾,好不容易出来了还不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顿?!今后指了婚,那阿哥福晋可是好当的?!吃个东西都不能随心如何为自己活一次,所以今儿我要把后半生不得纾解的全都纾解!” 看着她强撑笑脸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便是骄傲的郭络罗茗烟格格,这便是从小长在宫中看尽人情冷暖的郭络罗茗烟格格,这便是敢爱敢恨却已是心死如灰的郭络罗茗烟格格,骄傲如她即便心里淌血也要笑对一切,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将丝毫的伤痛示于人前,“好,今天这‘良地’就是你的了,你想怎样都行!表哥舍命陪君子……疯一回!” 说话间,一桌子酒菜已经呈上来,琳琅满目色香俱全!三个人大快朵颐之余,我与茗烟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中都带了几分微醉,忽然雅间外传来一阵喧哗,我与茗烟一时好奇起身去看个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争取下午再更一章! 正文 19倾 城 快马加鞭,知道胤禟来找自己,胤祺立刻撇下妻儿快马而归,哪知道恭迎的总管何乐却告知自己胤禟已经离去,心一下子没了着落就那样不上不下的悬着,万分懊悔自己听了秀秀的撺掇去了庄子! “主子,九爷好像和茗烟格格一起去了‘良地’。”何乐眼见五爷面色不善,赶忙将随从传回来的消息如实回禀。 良地?为什么去了哪里?!难不成你出宫就是为了看看这些个铺面?失落感油然而生,将手中的马鞭人给何乐,人往府门走去。 何乐忽的凑近五爷耳边轻声说道,“跟着的奴才回禀,说是九爷身边好像不止咱们一拨人。” “什么?!”五爷心下一惊,这却是为何?顿住脚步思量一番,回头吩咐道,“叫人远远瞧着,若无歹意就不必露了行藏。过会儿,我过去瞧瞧,你跟着吧。” “奴才这就去办。” 良地的中庭环在各处雅间的正中,三层的回廊处处都看得见中庭的歌舞,此刻我与茗烟正站在二楼回廊向下看,却原来又是无良恶少调戏卖唱清倌的经典戏码!一个行迹猥琐、一个我见犹怜,明明恃强凌弱却无人出声,围在周围起哄的都是一层的散客,环顾四周雅间虽然已满但没几个人出来瞧热闹,想来里面的人都是显贵不愿露面管这档闲事。 我这里正在思量,茗烟那里却开了腔,“楼下的,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女子,你倒是羞也不羞?!” 手扶额头心中暗叫不好,这个郭络罗格格也不看清楚了再出声,虽然我也是义愤填膺,可好歹也要弄明白其中的缘故才好。如今,一个是出宫的皇子、一个是待选的格格,露了身份显眼不说,这出入市井酒肆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可是不露身份,这事摆得平吗?!看衣着那厮也是个极富贵的主儿。 “呦,我这里还说‘良地’之中美人乏善可陈,好不容易来了个清丽的,却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如今倒是这位小哥秀色可餐,要不下来与哥哥一处乐乐?!”无良恶少眼见茗烟女扮男装索性出言挑逗。 “好大的胆子。”茗烟闻言一阵恼恨手中的茶盏随即扔了出去。 宇成立刻满脸钦佩的看过去,而我却知道这下子不露身份都不行了,冷眼看去那厮身后的随从就不下七八人,就我们三个想要全身而退……难啊! 那恶少早有防备一下子闪了开去,“哎呦,还是个泼辣性子,这个爷喜欢!你既开口帮她,就该好人做到底嘛,爷放了她就没人陪了不是?” “你……”茗烟在人前哪受过这样的闲气,平日里奴才们大都是唯唯诺诺,哪像这市井之徒胆敢言语轻薄,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顶回去,索性顺手抄起眼前的花瓶想要砸下去。 我手疾眼快一把将花瓶抢了过来,“表妹,稍安勿躁。” “表哥!”茗烟委屈的看着我,“这奴才也太放肆了!” “呦,这是哪又冒出个小白脸啊?!”恶少手摇折扇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哥啊、妹的,莫不是私奔的小情人啊……哈?!”身后的随从见自家主子大笑也附和笑个不停,一层的散客见状也是随着起哄,一时之间倒是热闹非凡。 三层,雅间,荷意。 “爷,外头是江西巡抚的外侄索哈。”高无庸如实回禀,“只是……” “怎么?”四爷听出高无庸言语之中的犹豫。 “回主子,奴才冷眼瞧着,外头好像是九爷和郭络罗格格正和索哈理论呢。” “他们……”四爷闻言站起身隔着纱帘向外看,果然是胤禟和茗烟。两人俱是常服装扮,细看过去茗烟女扮男装倒也清丽脱俗,而胤禟一身天青色长衫腰系宝蓝福字带,轻纱便帽衬着羊脂白玉让一张脸愈发俊朗。 “四哥,他们怎么会在一处呢?”十三见四哥愣愣出神,禁不住开口问道,“九哥怎么管起闲事来了?!” “先瞧瞧吧。”四爷眼看胤禟将茗烟手中的花瓶接了过来,心中一阵暗笑,原来你伤了我自己也不得清闲,那唇间清晰地暗紫让四爷禁不住眼含了笑意,“索哈的母家姓郭络罗,人又是正蓝旗的,如今两位主子在面前还敢如此,当真是不想活了。咱们且看九弟和茗烟格格怎样戏耍他们吧!” “正蓝旗的?”十三好笑的看向外头,“如此说来不用九哥,我出去喊两声都该管用啊!这个索哈真是不开眼,敢跟同旗的阿哥叫板,这回有他受得了!” 我这里哪知道三楼还有两双眼睛看着自己,将手中的花瓶归了位,笑着看向恶少索哈,“大家既然来了‘良地’就是为了寻个轻松,这位仁兄何苦跟个清倌为难,今儿您在这里的花销我包了。” “哪个用你包,爷是个缺钱的不成?!”索哈上下打量着我,禁不住笑眯了眼睛,“刚刚还真是没细看,你倒是个唇红齿白的摸样,比起身边的那位一点儿都不逊色。” “你可知道爷的姑父是谁?”索哈猥琐的看着我。 心中隐隐升腾起暗火,眼神带了几分冷意,我放缓语速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哈~江西巡抚,爷母家郭络罗氏是当今宜妃娘娘的亲戚,爷可算得上九阿哥的表亲了!”索哈大声说道,一把折扇摇的嚣张无比。 “哈~”茗烟指着索哈笑出声,随即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表哥,这家伙叫索哈是正蓝旗的,郭络罗氏的远亲不入流的,如今犯在咱们手里也算是他的造化。” “那耍他一下可好?”闻言心中有了出口恶气的玩心。 “好啊,我正有此意。”茗烟兴奋无比,就连宇成都是一脸的期待。 “既然仁兄来头如此之大,今日之事你道怎样?”我揶揄的说道,“我兄妹二人初到此地,还望高抬贵手。” 索哈见我如此示弱,将手中折扇一收指着我说道,“瞧你这样貌,既然舍不得这清倌受辱,那不如你做爷的小官如何啊?今后你与表妹也有个落脚之地,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了。” 荷意中,四爷听索哈如此说,眼中闪过凌厉,手中的钧瓷酒杯瞬间裂了开来,“该死!” “四哥!”十三惊呼一声,赶忙将碎片取了出来,“这是做什么?” “无妨。”四爷收敛怒气将受伤的手收进袖拢,复又向外看去。 十三看看四哥又看看帘外回廊之上的九哥,心中没来由闪过一丝反感,总觉得好好的出行全都让九哥和茗烟给毁了!忽的灵光一闪……四哥唇上的伤……九哥唇上的青紫……为何如此刺目?! 小官?!你还真是敢说,不耍你一下都不行了!人坐在回廊之上,我凤眼一斜,“家父不才府上还算殷实,所谓荣华富贵我兄妹还入不得眼,能进这‘良地’我还缺什么落脚之处呢?!” “咳咳!”十三闻言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家父?不才?还算殷实?!九哥你可真是敢说啊!再看过去,此刻四哥眼中竟全是笑意! “你!”索哈见我如此说,心下也是一份思量,这兄妹二人看穿着应是富贵出身,听了自报的家门也是不卑不亢,这京城里头少不得藏龙卧虎,还是不要多事才好。 “我家爷与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你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即便有些身家,莫不是卖了这身皮相换来的?!”索哈的侍从见我如此揶揄主子禁不住怒喝道。 索哈暗自叫苦,随从这话一出去算是收不回了,又露了姑父的身份,若是不挽回些颜面,今后还怎么在京城混呢?!索性硬着头皮说道,“既然荣华富贵看不上,爷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这清倌不愿唱曲儿,你就当众唱一曲,也算是替她给我陪了不是!” “哦……唱曲儿啊?也好!”我看了茗烟一眼,轻声说道,“表哥送你一曲如何?”说完也不待她答话,手扶栏杆自二楼飞身而下,稳稳落在中庭。 抬头冲茗烟微微一笑,几步走到玄琴之前,手指轻轻拨弄琴弦,“也罢,我就依仁兄所言,不过自此再不可寻这清倌的麻烦。” “那是自然!”索哈冷眼看来,心中的不悦倒是减了几分。 “两位爷,这是何必呢。”‘良地’掌柜的想要出来打圆场,能来这里的爷有几位是省油的灯,自是谁也不得罪的好。 “掌柜莫急。”我笑着唤他到跟前,将随身的荷包打开让他看了一眼。 和田玉的精巧名章赫然在内,掌柜顿时变了颜色,“这……” “烦劳掌柜的准备些好酒放在雅间,一会儿我与表妹可是要一醉方休的。”我使了眼色,掌柜立刻转身而去。 看着我与掌柜悄语,索哈忽的觉出不对劲后背一阵发凉,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磨磨唧唧的做什么,难不成你在戏耍爷呢?!” 当然是戏耍你了!我微微摇头,坐在玄琴旁手抚琴弦,一首倾国倾城委婉流转…… “雨过白鹭洲,柳恋铜雀楼,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摇曳了江远帆。”茗烟,这首歌就当是胤禟给你的送别之曲,送别你如花的青春,送别你陨落的爱情,送别你无拘无束的过往…… 五爷一步踏进‘良地’就见胤禟端坐中庭抚弄玄琴,那清新的曲调顿时夺了思绪,让人直愣愣呆在当场,眼中再不复他人,惟胤禟一人而已…… “回望灯如花,未语人先羞,心事轻梳弄,浅握双手,任发丝缠绕双眸。”听着胤禟的歌,茗烟渐渐迷了双眼,心底的爱恋一幕一幕划过脑海,鄂尔泰爽朗的话语,坚毅的脊背,还有温暖的双手,就那样刻骨铭心的镌刻在自己的青春岁月之中,原来世间除了他还有这样一个人如此懂自己…… “所以鲜花满天幸福在流传,流传往日悲欢眷恋,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容颜瞬间已成永远。此刻鲜花满天幸福在身边,身边两侧万水千山,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手指在琴弦之见流转,心却思绪万千。茗烟,若是你当真成了八福晋,你的前路将要面对无尽的坎坷,若是你成了九福晋,前路也是一片迷茫,既如此我何不成全你此刻的幸福呢?!为你,也是为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伤情你的断情,就让我们彼此温暖吧!忘记过往,努力向未知的前路走去,再不回头,只是……心已尘封,何时能解? “雨过白鹭洲,柳恋铜雀楼,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摇曳了江远帆。回望灯如花,未语人先羞,心事轻梳弄,浅握双手,任发丝缠绕双眸。”再唱下去,我故意错了身形,那藏在长衫之下的明黄缨络露了出来,周遭有眼尖的,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再不敢出声。 不知不觉中庭一片寂静,唯有歌声回转缠绵,而我始终看向二楼凭栏而立的茗烟,“……此刻鲜花满天幸福在身边,身边两侧万水千山,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啊~~”最后一声竟似轻叹,砸在了楼上楼下几多人的心间! “嘭!”曲终弦断指尖有星星点点的朱红,将手指含在口中站起身不理会众人,折了盆中的荷花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行至茗烟处将花递在她手中,打开折扇返身居高临下说道,“索哈,可还满意?” 索哈早在见到明黄缨络之时就开始瑟瑟发抖,如今更是抖如筛糠禁不住扑倒在地,“奴才……万死!” “哼!”茗烟沉声说道,“自家主子都不识得,也敢在这里撒野,你姑父的治下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索哈闻言只觉得一记重拳抡在了心坎之上,眼前人定是和硕额驸府的嚣张格格,那刚刚唱歌的阿哥岂不就是……冷汗如雨人再禁不住一倒头便昏了过去,身边侍从七手八脚的将自家主子扶起就往外抬。 “回去跟巡抚大人说一声,今儿爷替他管束了这不肖事的东西,若是不服尽管找明尚去说,爷自有道理!”看也不看那些惊恐的面庞,我牵了茗烟的手本想回雅间,却眼光一闪露了笑脸,“五哥,何时来的?” “听君一曲,天上人间啊!”五爷故作轻松的走到胤禟身边,“原想着找你们一处逛逛,却不想有此耳福。” “快来。”我将他让进雅间,“多个人热闹!” 手指触碰纱帘传来丝丝痛楚,莫名的眼光向三楼掠去,只觉心中不安,曲终弦断莫不是有人隔墙偷听?!知己吗? 却忘了,曲终弦断终不是良兆…… 原头野火烧残碣,叹英魂,才魄暗销歇。终古江山,问东风、几番凉热。惊心事,又到中元时节。凄凉况是愁中别。枉沉吟,千里共明月。露冷鸳鸯,最难忘、满地荷叶。青鸾杳,碧天云海音绝…… 这一天,良地,榴火,笑语轻颦…… 这一天,良地,荷意,孤倚轻寒…… 这一天,九阿哥抚琴一曲犹如天上人间,入了耳沁了人心…… 这一天,京城自纳兰性德之后终又有了倾城之姿……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就当是今后两天的吧,草青这阵子忙的不可开交,昨晚写到凌晨,今天中午没有休息,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了,请给位亲谅解!谢谢亲们的评价,你们的话语是最大的鼓励,草青一定会坚持下去的!看着收藏数每天在不断增加,好开心的说!幸福中! 正文 20宿 醉 听着胤禟与胤祺爽朗的笑声自榴火传出,四爷的脚步几多沉重,掌心的碎屑深深嵌进皮肉,换来的却是麻木不堪,为何与你谈笑风生的那一个永远不是我?!你的风华宁可在凡夫俗子之前展露,也不愿对我顾盼青睐,为何?我是哪里不如老五,又是哪里不如老八?! “四哥?”胤祥无奈呼唤这个思绪恍惚的四哥,“要不咱们也去找九哥坐坐?”不要去,不要去,那里不属于你我,四哥! 去吗?能去吗?一想到那人见到自己不自觉的戒备与距离,心中就是万分恼恨,倒是昨夜与胤禟……还称心些,“不必!难得带你出来,你四嫂准备了新鲜果子,回府用了晚膳再回宫吧。”说罢,四爷快步出了良地竟有几分逃也之意。 长嘘一口气,胤祥回望轻帘之后隐约的身影,自有几分窃喜在心间,还好四哥没去,口中轻声说道,“你们的快乐不属于我们……不见也罢。” 推杯换盏,一个一个自有心事难排解,我这里曾几何时也想过一醉方休却始终被理智左右,茗烟那里更是前路迷茫心有情殇,而胤祺那处回想昨夜不羁酸楚愈胜,都是爱而不得的苦主,虽然嬉笑调侃却都有一份了然,宁可彼此装糊涂任谁也不愿点破,只道苦酒醉人…… 待到暮色四合、街市渐清,茗烟已是醉的不省人事,而我也是兴奋异常,唯有苦了五爷先是遣了何乐将茗烟送回府,后要阻拦酒醉的我四处乱走! 原来买醉也不是件难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狠狠醉它一回,苦也好笑也罢总能发泄出内心的不甘与委屈,“哈,哥哥,你看月亮就要圆了!” 五爷拽住脚步踉跄的胤禟,无奈的苦笑,世人皆可醉为何偏偏自己就不能呢?喝下再多的酒,眼前浮动的也还是他的样貌,是缘还是劫?! 一手攀在五爷肩上,思绪已是不受控制,嬉笑着说道,“哥哥,你知道吗?这里……”另一只手按在胸口,“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有一颗苍老的心!”人未老,情却殇,心逝去…… “胤禟。”看着眼前人的笑脸,五爷只觉这些话不像酒后胡言。 “哥哥。”将头倚在五爷肩上,言语不清的说道,“这种感觉真好!” 好?怎样的好?!有我在身边还是这样无拘无束的不羁?胤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才是你期颐的?如果我能知道答案,定会倾尽一切遂了你的心愿! “哥哥,哥哥!”推开五爷,我旋转着自己,寂静的街道之上唯有我的笑声不断,“秋风起兮白云飞,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帝皇诗最不该有情,刘彻你写这样的诗想跟后人说什么?”我手指月亮大声喊道,“怀佳人兮不能忘?哈~你怀中的是谁,不能忘的又是谁?都是骗人的……胤禟尚在少壮……我却老了……无奈何啊!” 五爷默默看着胤禟的忘形,不知为何竟不想阻止,只觉这样的发泄随他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年少的他不该背负太多,即便这负累不知缘由,也惟愿眼前人能痛快这一刻就好。 脑海中闪过莫名旋律,人不受控制的将短笛置于唇边,一首舒缓曲调幽幽而出,我随着旋律轻挪脚步,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顾盼生姿,乱了月色,扰了人心,也让不远处车撵中的人惊了魂…… “五爷。” 身后响起恭顺声音,五爷闻声回望这才发现竟是李德全,“安达怎么在这里?可是奉旨办差?” 李德全并未答话,只是回转身向车撵望去,那半开的帘子有沉声传出,“身为皇子如此放浪形骸成何体统?李德全,还不把这个混账东西扶上车!” “皇……阿玛!”五爷稍显怔忡,随即上前躬身行礼,余光处李德全已将胤禟扶到车撵旁。 “皇阿玛?!”我眯起眼睛看着车里的暗影,那一双鹰眼带着凌厉扫过来,然而此刻的我竟不知害怕,“您也出宫了,正好咱们一处醉一回吧!哈~您不要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好不好,会很累的。” “小九!”五爷闻言汗瞬间滑落,赶忙起身想要将胤禟拽在身侧,“你喝醉了,君前失仪难不成想受罚?!” 甩脱五爷的手,我返身坐在车辙上,短笛在手中旋转,“这不是宫里,哪有规矩要守,皇阿玛都是微服,难不成还要在这里三拜九叩?哥哥,我好想放松一下……只一下就好!明儿醒了又要循规蹈矩的……很累!” 康熙听了这话眉头微蹙,那旋转的短笛让他越发心惊,这东西不是……何时到了胤禟手里,为何他竟然会那首曲子?!再看向胤禟,眼神自然带了几分探究,你说我怀疑这个那个,又是指的是谁?! 眼见康熙面无表情,酒精浸染下的神经又开始作怪,我笑着看向五爷,“哥哥,今晚咱们顺着长安街跑回去吧,一直到神武门,好不好?” 说罢就要向下跳,却不料斜刺里一只手臂将我带进了车厢,酒劲汹涌的我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帘子落下的一刻五爷错愕、受伤的眼神留在了眩晕的记忆中,“回宫!” 斜靠在绣墩上,强压不适,却发现黑暗之中康熙带着薄怒看自己,错了目光挪了身形,轻笑出声,“皇阿玛,好无趣啊!” “玄烨,你这样好无趣……”康熙听胤禟如此说,脑海中电光火石的映出容若当日的话语,心中不免泛起酸楚,开口问道,“依你何谓有趣?” “有趣?”我沉思许久这才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只觉得今晚这样在长安街上跑一回就算有趣!以后的有趣,哪里晓得,随心境罢了。” “让你跑一回就算有趣?”康熙反问道,心中的怒气不知不觉已经烟消云散。 “要是再有些酒那自是更好!”将头置于绣墩之上,放松了身体也放松了戒备,只觉心中无欲管你天皇老子又如何? 康熙看着胤禟慵懒的样子,那酒醉后的放松让自己的心也多了一份舒缓,对他在良地的荒唐举动也不愿再过苛责,当时听闻消息的震怒此刻竟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那就回宫再喝如何?”心中一动,想起曾和容若对饮的情景,康熙禁不住放缓了语气。 “好……”浓浓的睡意袭来,哪里还听得清楚康熙说了些什么,随口答音儿人一下子便睡了过去。 车撵缓缓没入夜色,康熙轻叹一声将视线移到胤禟手中的短笛,记忆裂开了缝隙,那些久久不愿面对的过往悄然间弥散开来,悲喜之间岁月蹉跎…… 容若……这孩子能寻到这柄玉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你终是不能忘怀……对与不对? 不远处,五爷望着消失的车撵久久不愿回神,**街市抬首望向夜空弦月将满,轻笑一声向回走去,胤禟,月真的要圆了……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宫,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的乾清宫,更加不知道再次睁开眼睛所要面对的一切 睡梦中的我于朦胧之处窥见一座草庐,悠悠碧草、潺潺细流,倒似一处世外桃园,近行几步却见临窗软榻之上斜卧着一人,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直愣愣望着窗外的碧空,待细瞧之下竟是纳兰性德。 “他终究不明白我。”抬手送了酒入口,却换来一阵咳嗽,容若的唇边染了猩红。 床边坐着一人,朝冠蟒服伤情落寞,“你这又是何苦呢?容若,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你这样通透的一个人怎么非要在这件事情上执拗呢,他……毕竟是皇上。” “从来不敢执拗,惟守着一颗心甘愿随侍左右,只一次便落得如此境地,到如今才知自己不过轻如鸿毛,这份缘亦是如此!”纳兰性德转过眼光朝我看来,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眼神却没有半分神采,“常宁,明日起我会与友相聚,留一时残喘……等他……等他来这草庐见我。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这一次似乎有些过分了,明明知道不该如此,也清楚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明明知道拿心去赌便是错,却仍然固执的不去解释、不去妥协。明明感觉这样做会很累,却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我执着的,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执着。我累了,只想将心停留在玄烨身上而不是乾清宫的康熙皇帝!” “玄烨……”常宁低吟忽的笑了,“这个名字我都快要忘记了。皇帝就是皇帝,不是玄烨也不是三哥,就如你我,再不是当初的容若和常宁,我们都是俯首称臣的奴才罢了。其实,你若肯回头看看,也许又会是另一番天地,将心错付……帝心难测啊。” “常宁,你在看着谁?而你身后又有谁?”容若痴笑着又喝了酒,“有时候不是不肯回首,而是眼中惟有一人而已。” “你……”常宁眼中闪过一丝伤痕,沉默片刻终是起身离开,“话我会带到,只是……他来与不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容若没有理会常宁的话,静静卧在软榻上微笑着将酒一口一口送下去,只是唇边那丝猩红轻轻滑落,染了白衫迷了眼睛。 而窗外的我亦是红了眼眶,‘我执着的,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执着。’这番话竟似涵盖了我几年的婚姻生活,执着是错吗?我们却都累了……容若,你累了可以身死去念,为何我的累却要陷在这错乱时空? 一日,草庐,友人十余人,大醉…… 二日,草庐,友人七八人,大醉…… 三日,草庐,友人五六人,大醉…… 四日,草庐,友人三四人,大醉…… 五日,草庐,友人一两人,大醉…… 六日,草庐,无人,无酒,独醉…… 七日,雨落,无人,无酒,无醉,心死…… 雷雨交加之中,回光之兆的容若在灯花摇曳之下奋笔疾书,痴痴笑笑,满地碎屑酒香四溢,却独他清醒的面对赌输之后的痛楚! 不来,你终是不肯来!我的执念,在你眼中可是玩笑?!唇边浮上笑意,带了几许绝望亦带了几许了悟,‘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我……输了…… 笔锋一转,‘今古山河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玄烨,奈何桥上,我会记得与你并肩的岁月,即便你是君王我是臣子,独闯忘川的我却不愿将你忘怀,孟婆汤忘不掉我固守的执念…… 血终于呕了出来,蜿蜒而下带着妖艳绽放胸前,月白长衫竟似泼墨山水,将容若所有的伤情渲染其上,笑渐渐浮现,到最后竟是朗声大笑,划过雨帘落进执伞之人的耳中。 “容若!”一声惊呼,来人将伞抛开几步跨进草庐,稳稳接住滑落的身躯,哽咽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常宁,我道他不会回来,这多年我……明白他的!”容若将自己全身心的置于常宁怀中,眼中折射着璀璨光芒,手中紧握着玉笛,“将这个还与他吧,上次与他起了争执落在地上碎了一角,心中一直不安,如今应在我身上也好!”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常宁将容若举着玉笛的手紧紧握住,“是我……是我的错!” “别说了,不要说出来!”容若眼中的光华渐渐散去,“有些事你不说,我与他也是心知肚明,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可以当成不知道,可知道了又能怎样?还不如不曾知道……” “福全的心思我知道,却不愿回首。你的心思福全也明白,可他与我又是何其相似?!”容若脱出常宁的手,将玉笛留在了他的掌中,眼神却转到我站立的暗处,“执念害人!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活着才能好好看着心里那个人平平安安,即便远远看他微笑心里也是满足的!切记,切记!我没能做到的,你一定要做到!” “容若~!”一声哀呼,满心愧疚,阻了福全的消息,自己到底也不过是个小人! “玄烨……”口中一声呢喃,于惊雷处容若头一偏气息全无,落于身侧的宣纸沾染血渍,无人再看…… 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君书…… 常宁将容若轻轻放置在软榻之上,失神的走入雨中,“你心里有他,福全哥哥心里有你,我心里全是福全哥哥,这一次到底是你在赌还是我在赌?为何全都是一败涂地?” 泪汹涌而出,只觉得那里躺着的竟是自己一般。容若,你是有怨念的对吧?你我之间的因缘交会,是不是想要我去问问那个人,为何不曾见你这最后一面?上穷碧落下黄泉为何他舍得你独身上路,却不愿让你心怀爱念走入来生? 作者有话要说:  老康,草青已经开始逐渐加戏,不过对于之前的提纲这就有些偏离了,草青还在琢磨如何回归主线,对于是1v1还是np,只能说不太好界定,草青不想过多剧透,请各位亲拭目以待吧!:)收藏数量的增长,草青开心中,谢谢各位亲! 正文 21圆 梦 乾清宫,御案上一张宣纸置于康熙面前,微蹙眉头细细看去,却是倾国倾城的歌词,“流传往日悲欢眷恋……”,这样的歌是谁所教?抬眼望去,御榻之上胤禟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辗转反侧,手却在枕边不断摸索,心下一动康熙起身来到床榻旁将玉笛放在胤禟掌心,眼见他紧紧握住眼角竟有晶莹闪动,口中轻声呓语,“为什么……为什么……” “万岁爷。”李德全闪身进来垂首请安,“今儿翻了德主子的牌子,是不是让敬事房传?” “倒是把这个忘了。”康熙闻言站起身刚要吩咐,哪成想睡梦中的胤禟猛的坐起身,手紧紧攥着他的袍角眼中满是怨埋。 “九爷?”李德全眼见胤禟没了规矩,又实在摸不清楚皇上的态度,无奈出声提醒,“爷可是让梦魇到了?!” 梦?对了,梦!梦中人的孤独伤逝,那刺目的猩红让我只觉得心口冲上一股伤痛,也顾不得眼前人的身份,脱口而出,“为何不来,等了你七日为什么不来?!” 什么?这九爷难不成疯魔了?!李德全只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冷汗,再偷眼看去康熙竟是满目的震惊,心中一凛难不成自己错漏了什么?!再细想下去,七日……七日!想及此,李德全觉得脑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难不成那个人附了精魂到九爷身上?! “所有人退下!”康熙强压震惊,一双鹰眼片刻没有离开胤禟,可那股肃杀之气却让整个宫室中的人有了噤若寒蝉的冷意,不消片刻偌大宫室只剩下二人。 坐在御榻之上的我,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容若离世之前的场景,只觉来此一遭若不替他问出这句话,当真是枉费了老天爷的安排,“那样的风雨,那样的苦守,你怎么忍心?” 临窗而坐,轻纱上映出孤影,康熙放任思绪飘回过往,许久这才缓缓说道,“执念害人,朕原以为他会想明白,最后……到底是折损了那样一个通透的人。” “执念害人?!”这样的话自他口中说出来竟是另一番光景,翻身下床行至案前,拿起御笔按着梦中所见细细写着,“执念害人!到死他都在劝常宁不要重蹈覆辙,唯有活着才能好好看着心里那个人平安,即便远远看那人微笑心里也是满足的。可是,情之为物哪里是想就能明白的事?!那样风华的一个人,你让他独自面对思量之后的情殇,玄烨你好狠的心!” 没有理会胤禟口中的不敬,康熙只觉得玄烨二字离自己很遥远,遥远的甚至有些陌生,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称呼?自容若离开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了,那些岁月……是不堪还是难忘?! 站起身来到胤禟身后,顺着御笔看去,只一眼便有了惊心的痛楚,“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君书……”那染血的宣纸已经尘封,世间再不可能有人会知道?! 一把扳过垂首的身姿,灯火通明的宫室中,胤禟一张脸因酒醉泛着异样的红润,一双凤眼带着不明的伤楚,康熙只觉得记忆中的容颜与眼前人有了瞬间重合,“是你吗?终肯回来吗?容若,你回来寻我了是吗?” 听闻康熙言语中的轻颤,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疼惜,好似此刻容若就在自己身体里一般,言语不受控制起来,“你希望我回来寻你?!” 轻轻揽过胤禟置于怀中,康熙此刻生怕好梦易醒,只觉自己糊涂这一次也好,“十二年,轮回之间你从不曾回来,明知等待苦楚,却为何七日之殇要我用这多年来换!” 双手攀上康熙的腰身,自己彻底沦陷再不受控制,心中却有几分欣喜,若是借我的口让你了了夙愿,也算我不虚此行,“七日之殇,我殚精竭力耗损元神,再不能入轮回所以也不会入梦,果然执念害人悠悠荡荡孤魂一只,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与胤禟有了交汇,今日借了他的口说出心中疑问也算是功德圆满!” “容若!”康熙将怀中人又拥紧几分,“见他寻着玉笛,我便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玄烨,我的元神已是残破不堪,如今更是悬在一线。”容若移开身形抬首看向康熙,“能与你如此一遭,也算是上天垂怜,我已此生无憾!当日若不是福全与常宁互阻消息,你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他们也是苦命人你莫再怪。好好疼惜这孩子,胤禟心里有太多的事颇为不易,心境又多有忧思,不要再予他难处了!” “事事周全,你何时才能为自己算计一番?”康熙手拂眼前人眉角,过往历历在目,心中自是酸楚不堪,“如今说了这些话,可是又要抛下我?!” “从来缘聚缘散不由人,你我的缘分亦如此。”将双唇印在康熙唇上,心中暗自抱歉。胤禟,这一次要借你圆我最后一个梦了,那唇齿间的决绝让康熙不自觉地回应,什么帝王将相、君侯臣子,统统抛诸九天云外,如今乾清宫里有的只是两个伤情得慰的苦人罢了。 许久,康熙只觉怀中人一软,再不复刚刚的温情,心忽的沉了下去,将胤禟紧紧拥住,望着烛火掩映下重叠的身影淡淡笑着,你……又走了是吗?!看我一眼、问我一句,慰了彼此的情谊,又独留我一人彷徨世间,这天下没了你也就没了睥睨的意义!从来只道是寻常,那堪西风独自凉,你的心字成灰我亦同…… 将胤禟打横抱起轻轻放于床榻,眼见此时他已是浑浑噩噩不复清醒,你是离开还是沉睡在他魂魄之中?要我好好待他是吗?好,如你所愿!落了帷帐侧身卧在胤禟身后将他带在怀中,闭了双眸思绪却是百转千回。 容若,这孩子今年也是十四,抱着他就好似你我初在一起的那夜,你的唇、你的隐忍、你的忘情我都记得……那样的时光再不曾有,没了你,我再没了沉溺感情的理由,世间问情惟你一人而已! 犹记得初见时,你比胤禟还要小几岁,那时的我们还没有学会权谋,还没有学会隐藏真心,还没有学会忘情无爱。何其幸,青涩岁月与君识;何其幸,艰辛岁月与君知……鼻翼传来阵阵幽香,康熙渐渐迷醉其中沉沉睡去,怀中的胤禟亦是呼吸清浅平顺…… 李德全悄然进来瞧着帷帐中的情形,轻叹一声暗了宫灯理了床帏退身出去,随即命人回了德妃的宫人,这一夜皇上龙体欠安独处,命九阿哥值夜。 乾清宫,静谧安逸,龙涎香悄然弥散,只是那黄账中的茉莉幽香却无人知晓,唯有陷入沉睡的二人依稀之间有了感应…… 第二日,近午时我才转醒,错愕万分自己竟然在乾清宫的御榻上睡了整晚,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模模糊糊恍如隔世,唯有一颗头因宿醉而痛楚,即便喝了醒酒汤也是枉然,趁着康熙在南书房处理政务,我忙不迭的回了阿哥所。 哪成想一进门就见八爷端坐其中,若有所思般摩挲手上的玉扳指,我带了笑意说道,“八哥怎么来了?” 八爷闻言抬首看我,良久这才轻声说道,“昨天为何突然出宫?” “有些事想问问五哥,一时兴起就出去了。”接过宇成递过的茶盏,我坐到八爷身侧,使了眼色这小子立刻退出去,“八哥如何知道弟弟出宫了?” 八爷并未接我的话茬,“哪又为何与茗烟格格在一处,还去了良地?” “原本没想的,五哥不在临时起意就寻了茗烟,快进宫待选了自在的时间不多,只想与她乐乐罢了!”心下一沉,你这是……呷了一口热茶觉得头痛稍轻,刻意忽略掉八爷言语之间的质问,略带调侃的问道,“八哥可是怪弟弟没寻你一处乐乐?” “醉酒就那样让你乐?”八爷不温不火的语气,我却听出了里面的不满,“乐到在皇阿玛那里宿醉?!” “八哥。”将茶盏置于案上,目光澄明的看他,“我这里昨夜可是值守乾清宫,你从哪里知道宿醉?!又是从哪里知道我去了良地,还和茗烟在一处?八哥,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清楚吗?自己清楚吗?八爷心中暗自思量,昨夜之前一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听闻胤禟被皇阿玛抱进乾清宫起,自己就不知道想要做什么?!胤禟出宫没找自己,心不是没有失落;他与茗烟在良地的那一出含情脉脉,心不是没有计较,只是这些都不足以让自己乱了分寸,唯有听说皇阿玛出宫寻他,这颗心才没了着落。乾清宫一夜未出,大殿之上皇阿玛精神的不济,四哥唇上明显的伤痕,这一切都让自己……心惊……心妒……成狂! “九弟觉得我应该清楚什么?”不敢去看那张俊朗的面孔,垂下双眸手指拂过杯沿,只觉得胤禟的气息染了指尖。 “若是哥哥不放心我,叫人跟着也就罢了,如今怎么将眼睛摆到那处去呢?!”我心中虽有气,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关切,只道他这是心疼自己,“若是让皇阿玛知晓,这不是自己惹祸上身吗?即便换了别人知道,也是短处被人手捏把攥,咱们何苦做这些搬石头砸脚的事情?!” 八爷只管让手指在杯沿转动,嘴角渐渐有了笑意,关心是吗?你还关心我这个哥哥就好,管你找不找我,管你与谁酩酊一醉,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单凭这番话,单凭‘咱们’二字,也不枉我坐卧不安的这一夜! “昨夜,皇阿玛可有说什么?”八爷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口。 心中一窘,那容若……口中却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也说是宿醉,哪里还记得皇阿玛说过些什么,睁开眼还真是唬了我一大跳呢!也不知后面会不会罚,左右我先溜回来再说!” “你啊!”到底是个不会扯谎的家伙,耳朵红了也不自知,“先睡会子吧,宿醉的滋味可是好受?!过阵子你生辰去我府里热闹热闹,到时让你好好醉一次!” 我见他面色如常又语带揶揄,知道他这口气已然消了,立刻眼角带笑双手攀在他肩上,“好哥哥,这次是弟弟魔怔了下一次决计不敢!求哥哥饶了小九吧,这滋味当真不好受,头疼得紧呢!” 八爷起身将我按在座椅上,手指顺着额角缓缓推拿起来,“知道滋味不好受还敢有下次?!你当御榻是好睡的吗?!” 眯起眼睛,享受着八爷的指捏,听他又念叨夜宿乾清宫的事,禁不住调侃起来,“八哥,你烦也不烦,碎碎念的说了这多次,你……这是在吃醋吗?” 动作一僵,八爷被人窥见心事,面色微腆却嘴上逞强,“你个疯魔的货色,我吃的哪门子醋,饶是担心还嫌晚。歌震良地、夜宿御榻如今你可是内外兼修名动京城了!” “可是真的?”我扶住八爷的双手回头看他,“怎么说?” “自纳兰容若后,京城终有人可出其左右。”八爷感受着胤禟掌中的温度,心不自觉地柔软起来,眼前这个人即便是通过暗卫描述,也能窥得他当时的风华。朱红沾唇、手拈莲花,婀娜淑女、多情公子,好一出郎才女貌的华美场面,只消片刻京城四方已知九阿哥倾城一歌为红颜!可如今在自己面前竟是小儿郎的模样多些,还是如此好啊,看着他如此竟觉得还是不要分府离宫的好,当真不愿世人窥得他丝毫神采! 心中暗爽,自己在现代被无情人打击可谓自信全无,如今借着胤禟的身姿倒叫世人刮目相看,饶是他长得风华绝代也要歌好听不是?!还是古代好啊,小小卖弄一下就能技惊四座! “嘿嘿。”轻笑两声却不料额头挨了爆枣,“八哥,你做什么?我这可是内外兼疼了!” “要是让外头的看到你这副样貌,莫说倾城一笑了,只怕倾城一呆才好!”八爷笑着嗔道,“快歇着吧,我还要回吏部,你记得想要吃什么只管让宇成告诉小福子,这次生辰可是你分府离宫前的最后一次,咱们兄弟可要一处热闹热闹。” “好!”目送八爷离开,我翻身躺倒只觉得还是自己的床榻舒服! “爷?!”宇成小心翼翼的来到身边,“可是睡了?” “有话就说。”我慵懒的打着呵欠,“你这小子怎变得如此磨叽?” “储秀宫那头传出话来,说是茗烟格格今晚想见爷呢。”宇成语带踌躇的说道,“只是……眼下格格是个待选的身份,私下里原是不该见的,传话已是不该,这见……” “知道了,容我想想吧。”我翻身冲里,再无半分睡意,“今儿宫里可有什么话传出来?” “爷是指……” 没有回身我直愣愣盯着床帏,语气平静的说道,“宇成,什么时候你跟我说话也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主子!”宇成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床侧,“奴才从不敢对主子有二心,如今有些话奴才实在是说不出口……” “说吧,即便不受听也要有个心理准备不是?”闭上眼睛心中有了一番思量,能让八爷过来事情应该不是那样简单,宫里只怕已经闲言四起了。 “今儿早上乾清宫处置了两个姑姑,听说也是跟在万岁爷身边有些个脸面的奴才。”宇成凑到我耳后轻声说道,“没人知道原因,只说是犯了万岁爷的忌讳。” 忌讳?什么忌讳? “奴才被李总管打发回来一直不放心,就偷偷守在乾清宫角门等信儿,结果就让奴才看见那两个姑姑给运出来的时候也然没了气息,脸上还裹着宣纸呢!”宇成说这些时禁不住打了寒颤,“这原是宫里处置奴才管用的手法,如今亲眼得见只觉得后背发凉,听运出来的人说她们是嘴给身子惹祸,乱传话才得的报应,说是……昨夜主子和万岁爷……” “说其他的吧。” “至于各宫主位,除了宜妃娘娘和五爷遣人来问过,德妃娘娘身边的景程和四爷身边的高无庸也都来打听过,奴才全都胡混过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刚刚好些的头,此刻又痛了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关心我的动向?!皇阿玛,你让我留宿乾清宫,成全了你和容若,难不成到头来却害了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22中 秋 月上中天,茗烟**暗影等待胤禟的到来,回想昨日种种,笑渐渐浮上嘴角。那人临台一曲、拈花一笑,处处透着出尘般的风华,最难得就是‘知心’二字,如若今生能与他相伴也算是不错的归宿,总比嫁一个无爱的人强许多。八爷不是不好,只是自己太惧怕紫禁城的孤寂与权谋,鄂尔泰的那份温暖此生再无人可替,唯有胤禟知她、怜她,能带她避开禁宫的冷漠与虚伪。 身后响起脚步声,茗烟回转身影笑颜如花,却在看清来人后蹙了眉头,“你……” “你等的人一会儿就到,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来人轻声说道。 茗烟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人,久居深宫的她清楚这个时候来的不是胤禟意味着什么。一动不如一静,心急易露破绽,在紫禁城这足以致命。 那人将手掌摊开举到茗烟面前,“借一步说话可好?” 羊脂白玉在月光之下透着幽光,茗烟骇然看着此物渐渐迷了眼睛,再无法强自镇定,“你说吧。” 收起手掌来人笃定的笑了,话自口中叙叙而出…… 青石子压着雪缎绣帕,眼前只独我一人,垂首看去皱了眉头,没有误时辰怎么人却不见了?这雪缎绣帕乃是贡品,唯有茗烟得了几块,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如今压在这里想要说什么呢?!左右寻了片刻,依旧无人来,将绣帕拿起却见上面有蝇字小楷,‘犹记得,旧年月,荷塘月色醉良地。听弦断,拈花笑,三千痴缠断宫闱。今宵别,他朝陌路,知己在心,珍重万千!’ 这就是你的决定,这就是你想要的?!陌路、知己,道声珍重就可将心埋葬?!将绣帕收在怀里我转身离开,身后的桂花树片片花瓣随风飘落无声无息…… 拐角处一丝袍角转瞬消失,那人冷眼旁观轻叹一声,将手中玉牌紧紧握住,心中又是一番计较…… 中秋节,乾清宫赐宴,宗室亲贵奉旨携眷入宫各处一派热闹景象,而各宫主位也带着新分的记名秀女到来,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一夜将会是一场盛宴,一场公子王孙赐婚承恩的盛宴! 歌一曲、酒一番,众人微醉到处都是歌功颂德之声,心中不免有些厌烦。抬眼望去,茗烟立在德妃身后冲我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安然。我举起酒杯遥祝,笑却有几分晦涩,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谁是谁的良人,谁又是谁的金玉良缘?! “皇上,今儿难得大家一处和乐,老奴讨个脸面,不如行个酒令可好,也让这些孩子们耍耍?!”久居深宫的苏麻喇姑此刻坐在皇太后侧首,八十高龄却精神矍铄一脸慈爱。 “这提议好,就请皇上立题让他们作答,若是不好罚他们酒就是!”皇太后笑着接道,“也让这些随侍的记名秀女一道作答,应个郎才女貌、人月团圆的景儿!” 各宫主位纷纷附议,康熙原本就想趁此机会给成年阿哥指婚,如此一来倒也便宜,索性颁了口谕以‘月’为题,命众阿哥秀女赋诗作词,一时间乾清宫寂静无声,墨香四溢。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恭亲王常宁行至身侧轻声念道,再看我已多了几分探究,“果然不错,倾城一笑之说倒也担得,只可惜虚添了几分奢靡。” “九弟这是幽思佳人啊!”太子此刻刚刚将诗词呈览,回头听见常宁的话禁不住调侃起来,“还不快请了皇阿玛的恩旨,也好怀美人兮品酒邀月啊!” 我只淡淡一笑,垂首说道,“皇叔谬赞,胤禟惶恐,应景戏作罢了,比不得哥哥们。” 正说着那一处八爷和茗烟执笔连诗,你来我往渐渐引得众人瞩目,就连康熙皇帝亦是离座细看,宜妃冷眼旁观嘴角带了笑意。 我心下一沉,茗烟这是做什么?只为了完成家族心愿,就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刚要上前,却没想到有人轻声唤我,回首看去,一个面熟小太监立在身侧,“九爷,雅惠姑娘在外有急事求见,请爷稍移步。” 雅惠?出什么事了,她可不是个没分寸的人,敢来乾清宫必是有了要紧的缘故,想及此赶忙向外走去,却不想身后响起一片赞扬之声,微微侧首余光所及茗烟正不胜娇羞,口中不知轻声说着什么。 暗自叹了口气,疾步出了乾清宫,月色清冷不知何时竟下了细雨,“雅惠呢?” 小太监赶忙说道,“雅惠姑娘正在角门处候着,请九爷随奴才来。” 到了乾清宫角门,却只见一个内侍立在暗处,“雅惠姑娘等不及九爷,先奔着阿哥所去了,要奴才守在此处。” “怎么?”听闻阿哥所,我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听雅惠姑娘说十七阿哥好像病了,嬷嬷寻不到太医,正碰上雅惠姑娘,所以向她讨主意!”内侍恭恭敬敬的回答。 “宇成,你回去守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出去散酒气。”躲开小太监手中的油伞,我冲进细雨一路向阿哥所跑去。 到了阿哥所只听得小十七房内一阵喧天哭声,快步入内却不见雅惠的人影,只有教养嬷嬷在给他敷冰帕子,将手一探只觉高热难当,“怎么没有宣太医?!” “九爷,奴才刚刚去了太医院,可是当值的内侍说是敏贵妃身子不爽利,太医去请脉没人能过来!”教养嬷嬷此刻已是满脸灰败,一头的热汗就连手都是轻颤不止。 “浑话,小阿哥难道不是人吗?”我最看不得孩子受苦,胤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嗓子哭的嘶哑不堪,一双大眼睛仿佛求救般看着我,“劳烦嬷嬷再跑一趟,拿着我的玉扳指若是还敢不来,就问问他们还想不想要吃饭的家伙,勤妃眼下虽然犯错禁足,可小十七还是我的弟弟,皇阿玛的儿子!” 嬷嬷应声出去,我将胤礼的襁褓打开散热,又吩咐跟来的小太监去找何玉柱带烧酒过来,反复在他的腹股、腋下擦拭,渐渐地哭声弱了下来,可是热度始终不见下去,而小十七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起来。 “玉柱,去看看这太医院难不成都是死人?”我怒从心起大声吼道,“这半天爬也该爬过来了!” “喳!”何玉柱见我真是动了气,赶忙向外跑去,却不想和进门的太医撞了个正着。 那太医也不知哪门子邪火,一把将何玉柱桑开,“怎么当奴才的,这样没个规矩。” 我闻言上前结结实实甩了那太医一记耳光,“怎么当奴才的,爷前也敢这样没个规矩?!” 太医错愕的看着我,忙不迭的俯身行礼,“臣无状,九爷恕罪!” “李院判,你给爷听清楚了,今日若是十七爷没事还则罢了,若是有事,想想你家老小该是怎样个死法!” “臣……”李院判闻言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爬向床榻,却才看到胤礼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回九爷,十七爷这是中毒了!” “什么?!”我心下僵冷,“你连脉都没有号怎知就是中毒!” “九爷,请看。”李院判将胤礼的手举起,此刻我才发现他的指尖都似染了铅色。 “刚刚还没有,怎么一会儿就成了这样子?!”我诧异地回想刚才种种,却实在想不起有何异状! “当下要紧的是要回禀皇上才好。”李院判看着桌上的烧酒蹙了眉头,取过来闻了闻又用手指蘸了浅尝,立刻神色大变,“这酒有毒!” 什么?酒怎会有毒?!忽的觉察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雅惠,对了,雅惠哪里去了?!再回神刚刚的小太监也不见了踪迹,“玉柱,那个小太监呢?” “爷说的是哪一个?”何玉柱茫然的看着我。 “就是让你将烧酒取过来的小太监。”话一出口已觉无用,若这是个陷阱,有哪里会留任何痕迹。 “奴才不知道刚刚传话的太监是哪宫哪院的,只是眼见面善才随他一道过来的。” 果然! “李院判,你可解了十七爷身上的毒?”眼下解毒才是要紧,是不是陷阱那是后话。 “臣,勉力而为。”李院判面有难色,将手搭在胤礼的关脉上,“咦……?” “怎么?!” “回九爷,十七爷体内好像还有另一种……”太医不敢妄下判断。 “是毒药吗?”心纠结在了一起,若是还有毒药,那他岂不是? “不像,可是与酒中的毒药和在一起却是凶险万分!”太医一脸凝重的看向我,“您看,是不是先回了皇上才好?”知道酒是我的,太医此刻已知自己趟了浑水,心中懊恼万分,早知就在敏贵妃那里多耽搁些时辰才好,总比来这里看着一个阿哥中毒,一个阿哥下毒的好! 深吸一口气,我回转身吩咐何玉柱,“去乾清宫照实回禀。” “主子……”何玉柱迟疑不动。 “去!”我呵斥道,“快去!” “奴才这就去。”何玉柱急转身向外冲去。 回身将胤礼抱在怀中,心从刚刚的慌乱错愕变得平静起来,让嬷嬷取了温盐水喂他喝下,又搓热双手在他小腹反复按摩,李院判见我如此也执笔开了方子,宫房之内只闻往来进出的窸窣之声。 很快便有纷乱脚步声传来,我已听见勤妃的哭声,狠了狠心将手指伸进胤礼的口中于舌根处一抠,这孩子哇的一声喷射般吐了出来,愣了些许嚎啕而哭,康熙与勤妃一脚迈进来便见到这般情景。 我抬首应向康熙的目光,并未有丝毫畏惧,也许是怀中的孩子给了我勇气,也许我内心笃定他不会因此而怀疑我,手掌轻柔的顺着胤礼的前胸,全然不顾满身的呕吐之物。 “胤礼!”勤妃脚步绵软奔到孩子跟前,伸出双手将孩子稳稳接了过去,我见她此刻脸色苍白伸手托起她坐到床榻之上,勤妃稳住身影这才轻轻将我桑开。 知道她恼恨我刚刚的举动,索性垂下眼眸立在一旁,心想若是知道那烧酒有毒还不知她会将我如何,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会知道孩子但凡有个伤病自己会有多痛苦。 “到底怎么回事?”康熙见状冷声问道。 教养嬷嬷连忙跪爬到康熙眼前,“奴才该死!掌灯时分奶娘喂过奶不久十七爷就有些不好,奴才原想着可能是积食,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十七爷就热起来,奴才遣人去太医院而当值太医去了敏贵妃处,无人能来应诊,幸好九爷回了阿哥所,老奴才能将太医请来。” ‘幸好九爷回了阿哥所’,我斜了眼光向康熙身后的众阿哥看去,我的这个‘幸好’源自你们哪一个的手笔?! “臣惶恐!”李院判赶忙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喘症日沉,臣请脉将之前处方稍作调整,娘娘多有垂询,因此未能及时诊治十七爷,请皇上治罪。” “小十七如何?”康熙并未理会他二人的话语,一双鹰眼关切的看着胤礼。 “这……”李院判抬手拭汗语带犹豫,“十七爷的高热源于体内的萱草之毒。” “中毒!”勤妃听闻惊愕的抬头,“你是说中毒!” “回勤妃娘娘,的确是中毒。”李院判知道已经无路可退,只得将话讲全,“这种毒虽然性烈,可只要及时服下泻药尚可解,可是……九爷用了烧酒为十七爷擦拭身子,那酒中有另一味药材将萱草的药性发挥到了极致,所以此刻这毒却并不好解!” “胤礼?!”勤妃眼见怀中的孩子此刻有了抽搐的迹象,禁不住惊呼起来,随即抱着孩子扑到康熙身侧,“求万岁爷做主!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纵容外家索取钱财,可请您看在胤礼年幼的份上,饶恕臣妾这一次,让臣妾好好照顾他。求皇上救救这孩子,莫让歹人害了他!” “还愣着干什么!”康熙眼见胤礼双眸吊白暴喝道,“小十七要是有些许差池,尔等就一处随了去吧!” 于是,煎药的煎药,换帕子的换帕子,原本宽敞的宫室被满满一屋子的人占据着,宫人进进出出,一干亲贵窃窃私语。 歹人……这是说我吗?看着周遭忙碌的身影,我只觉得浑身轻颤,人命在这些人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吗?这样幼小的生命能碍了谁的眼,竟然下次毒手?! “九爷?”恍惚间耳边传来李德全的声音,“皇上吩咐,让您先换了衣衫再过来。” 木然的看着李德全略带疲惫的脸庞,我手扶额头轻声回道,“有劳安达了。”说罢,垂首向外走去。 “九弟且慢!”有声音自身后响起,“皇阿玛,此时若是让九弟离开,岂不落人口实?” 作者有话要说:  草青在这里致歉,又更新晚了,这几天脚打后脑勺,忙的有些晕头转向,请各位亲谅解!爱你们,努力中! 关于有的亲觉得草青故事展开的慢,我想说的就是真正的宫斗应该是胤禟分府离宫之后,如今他只有14岁,来到清朝也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对于身边发生的事应该没有那样快的适应,而外头的生意帝国还没有完全掌控,所以情节在有的亲看来拖沓了些,不过自这一章开始他就会开始卷入不断地宫斗,有无可奈何的,也有自己谋划的。 正文 23阳 谋 “九弟且慢!”有声音自身后响起,“皇阿玛,此时若是让九弟离开,岂不落人口实?” 慢慢回转身,心神有了瞬间的恍惚,从没想过这样的场景开口的会是他?!目之所及,那温润如玉的双眸正望着康熙,神色亦是波澜不惊,口中叙叙说着,“皇阿玛,十七弟中毒时只有九弟和随侍在场,此刻当着宗亲的面若是不问个明白,让勤妃娘娘和十七弟情何以堪?!” 康熙闻言并未答话,只是对刚刚赶来的太医院院使王允谦问道,“胤礼眼下如何?” “回皇上,依臣之所见十七爷的毒可解,但是解毒过程会虚耗过多,即便闯过这一关只怕今后这身子也会孱弱许多。”王允谦据实以告,可目光却在上下打量我。 “既如此,你当全力一试。”说罢,康熙行至勤妃面前,抬手取过她手中的绣帕将憔悴面庞上的泪水拭去,“今夜你就留下好好照顾小十七,朕会免了你的惩戒,若是小十七能撑过这一关,明日就移到你宫里由你亲自照顾。” “臣妾谢皇上!”勤妃闻言赶忙俯身谢恩却被康熙拦下。 康熙起身看向我,“胤禟,随朕回乾清宫。” 我没有应声只是缓缓走到他跟前,康熙见我如此亦未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余光掠过八爷却没有停留片刻,只一步一步随着康熙出了十七的房间,细雨未停而我再一次躲开了油伞,缓步行在雨中。 “皇阿玛。”这一次身后响起了太子的声音,“您这是……” 康熙脚步未停只轻声对李德全吩咐着,侧首见我立在雨中蹙了眉却未有言语,上了御撵向乾清宫方向行去。 李德全朗声说道,“皇上口谕,众阿哥乾清宫议事,各宫主位无谕不得随意走动传语,宗室命妇即刻离宫,不得有误!” “九爷,快请吧。”李德全取过伞遮在我头上,“皇上让老奴传句话给您,‘万事有我’。” 只一句惹得我眼眶发酸,‘万事有我’这就表示他信我,一句未问他却信我!笑慢慢浮上嘴角,轻轻移开头顶的伞,深吸一口气,“多谢安达,这雨不碍事,清爽得很,比站在屋子里干净多了!” 说罢,疾步向乾清宫行去,此时唯有那里能带给我安全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我安心,即便他是因为容若的关系才会如此对我,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寻得不就是心里的一份慰藉吗?能够彼此取暖为什么还要选择孤寂的寒冷?! 五爷看着前面独自夜行的胤禟,几欲追上去问个究竟,却终是任他渐渐消失了身影,心一阵空泛无力感陡增。冷眼看去太子若有所思,四哥目光幽深,八弟却平静如水,唯有茗烟眼眶微红。心念一转,也许这深宫之中也只有茗烟与自己一样,关心着那人却无力相护! 乾清宫正殿,我与康熙无语对视,时间一点一滴流失,殿门之外众阿哥已静候多时,却无人敢来通报。殿内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打着我的心,这里几天前我来过,容若来过,疗慰了帝皇之心,如今站在这里的依旧是我,容若却已离开,帝皇之心为何还会选择信我?! “为何信我?”语气带着微颤,我略带倔强的看着康熙。 眼前的胤禟可谓狼狈不堪,一身吉服满是污物不说,还淋得全身湿透,一张脸苍白却带着执拗,唯有一双凤眼流露出澄明,康熙心神微动,容若,这孩子还真是像你啊! “为何不解释?”康熙微笑说道,“刚刚你有机会解释。” “信我者,无用多言;不信者,多言无用!”身上越发的冷起来,环住双臂却依旧止不住颤抖,“再者说儿子问心无愧。” ‘儿子’二字此时听起来竟有些刺耳,康熙禁不住开口揶揄,“这一刻想到自己还是儿子了?刚刚可见你有半分做儿子的规矩?!” 心带着几分委屈,亦带着几分无缘由的骄纵,无言俯身向下跪去,那人果然伸手将我拦起,“免了吧,即便跪也晚了。” “李德全,将朕的外氅取来。”一双手将我的吉服除去,用金丝外氅裹了个严严实实,“小厨房备的姜汤都喝下去就没那么冷了!”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姜汤,眼眶有了温暖的湿润,忽的想起父亲为晚归的我所做的那一碗菠菜汤,原以为再没有人会对我如此,却没料到一梦百年将热汤捧至眼前的人会是他! “皇上。”李德全在康熙耳边轻声说着什么,而我心思百转安静的将姜汤慢慢喝下,只觉得那份从心底泛起的温暖竟是从没有的舒畅。 “传!”随着康熙的一声令下,众阿哥此刻已是齐聚乾清宫正殿,众人诧异的看着我裹着金丝外氅坐在一侧。 不理会各方复杂目光,犹自一人捧着姜汤慢慢喝着,既然已经身处风口浪尖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再坏也不过是要命一条罢了!更何况这位九阿哥至少会活到雍正朝,眼下应无性命之忧。 “今日事太子如何看待?”康熙的问话适时打断了众人的目光。 太子神色一凛,肃立答道,“依儿臣之见,应将九弟拘押禁足,以堵悠悠众口,再着宗人府审问以正视听。” “老八,依你呢?”康熙转过目光看向八爷。 含在口中的姜汤迟迟没有下咽,只想听听他的解释,始终不相信他会参与其中,可是在那样一刻他却开了口,这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 “太子所言甚是,儿臣附议!”八爷眼角一直看着胤禟缓缓喝着姜汤,那满身的金黄格外刺目,皇阿玛这是……原本为他准备的开脱之词,转瞬间全都变成了一句附议。 附议?!这就是你的意见?!口中的姜汤变得辛辣难咽,却还是一口吞了下去,起身跪在康熙面前,“儿子自请入宗人府,以正视听。” “皇阿玛,不可!”五爷闻言一步跨到我身侧硬生生跪了下去,“此事应与九弟无关,请皇阿玛圣裁!” “儿臣以为,五弟言之有理,请皇阿玛圣裁独断!”四爷也顺势跪在了我旁边。 余光扫过身侧两人,一左一右伏在地砖之上的手俱是骨节泛白,那份力道让我心中一暖。眼见四爷、五爷求情,七爷、十爷、十三等人呼呼啦跪了一地,唯有大阿哥、太子和八爷立在一侧无言的看着我们。 “李德全。”康熙并未理会跪在地上的众人朗声唤道。 殿门无声打开,李德全手捧托盘进来,“回皇上,这是从九爷房内找到的。” 康熙将托盘上的物件拿起轻嗅,“藿香?!” “奴才从太医院的领用簿上查到,九爷身边的随侍何玉柱曾在三天前取过此药。”李德全不紧不慢的说道,“王院使已到殿外,皇上一问便知。” 康熙颌首,“传。” 太医院院使王允谦入殿跪拜,“回皇上,十七爷的毒已解,若今夜能退去高热则一切安好,虽然身子孱弱但经年调理应无大碍。臣瞩院判、吏目值守,有任何异样即刻来报。” “很好,胤礼的调理朕就嘱托与你。”康熙话锋一转,“胤禟三日前领过藿香你可知道?” “臣知道。”王允谦看我一眼,徐徐说道,“臣日前请平安脉时发现九爷脾胃不和、胸腹脘闷、湿温初起,故写了方子配薄荷、茵陈、黄芩煎服,另嘱托何公公取些藿香入酒,九爷睡前服用可安神解暑,也可装入荷包随身携带以备不时。” “也就是说,烧酒中会有藿香是院使的主意喽?”五爷闻言激动地问道。 “确是臣向九爷所荐。”王允谦微微点头,复又说道,“依臣所知,若不是九爷及时催吐,只怕十七爷眼下已是凶多吉少。” “依院使所言,胤禟并无害人之心?”四爷沉声问道,“这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 “臣不敢妄策,只不过以萱草之毒性,足以将襁褓中的婴儿杀死于无形,何苦又要加上藿香?如此一来反而引人注意,可谓多此一举了!”王允谦冲着康熙俯首,“左院判李玉擅离职守,未遵传召及时诊治十七爷,请皇上治罪。” “皇阿玛,额娘喘症突发,儿子怕太医无用故而将李院判带至撷芳殿,不管左院判的事,请皇阿玛治儿子的罪!”十三闻言急忙跪爬几步伏在地上请命。 “好了,都起来吧。”康熙站起身将十三扶起,“你也是一片孝心,毋庸自责。” 我久跪多时再加上淋了雨,只觉得眼前发黑、膝盖酸软,还好五爷一把将我托住,抬头报以微笑,眼角却见四爷一只手僵在半空想要收回去,赶忙一把握住,“多谢二位哥哥!” 四爷眼神微动顺势将我扶正,“九弟无事就好。” “王院使,那胤礼体内的萱草之毒又是怎么回事?”耳边再次传来八爷的声音,“即便阴差阳错,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些!” “就是,依院使所说,又怎知九弟所为不是欲盖弥彰之举?!”太子不紧不慢的随声附和。 手不自觉地收紧,他这是要彻查到底吗?还是非要将我送进宗人府才满意?你与胤禟不是最亲密的伙伴吗?却……为何如此不相信我? 掌心传来热度,不觉抬眼只见一双鹰眼正关切的看着我,深邃的眼神像极了他的皇阿玛,别过头将手抽离,斜倚在五爷身上,“哥哥,借我靠一靠,好累!” 对不起,四爷!这样的关心我受不起,那个人一直以来在我身边犹如涓涓细流的关心,让我慢慢适应,慢慢觉得他与胤禟就该如此,‘胤禟,要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八哥会一直守护你的。’言犹在耳,可你的守护在哪里?四爷,你知道吗?那个人曾说过,紫禁城中每个人心里的**把亲情都掩盖了。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我只怕接受你的关怀便又是一场空欢喜,你们都是有**的人不是吗?!所以……对不起! 眼见胤禟将手抽离,四爷紧紧握住手掌退到一边,你想依靠的那个为什么从来不是我?这场风波所隐藏的纷争远没有你看到的这般简单,这里能够守护你的人,只有我……也只有我! “萱草虽有毒性却可入药膳,依臣之拙见,想是御膳房不慎洒落膳食所致。”王允谦不紧不慢的说道,“李总管可往御膳房一查便可知今天谁用了萱草!” 李德全早有准备,朗声说道,“回皇上,今日用了萱草的只有撷芳殿敏贵妃,御膳房将萱草碎屑入冰糕,想是不慎落了十七爷的膳食,而且……九爷及随侍并未有人到过御膳房。” “皇阿玛……”十三闻言急切切想说些什么,却被康熙挥手止住。 “皇阿玛,既如此九弟当无恶意。”四爷拱手上前,“请皇阿玛下旨彻查御膳房,以免别有用心者罔顾皇子性命!” “准奏,着内务府彻查此事。九阿哥胤禟擅自行事,虽是无心之过,却也难辞其咎,禁足宫室半月,无谕不得出宫。”康熙看向太子,“这件事朕就交由太子处置,切不可辜负朕心。” “儿臣遵旨!”太子俯身下跪,众阿哥紧随其后。 我这里刚刚要跪却被康熙拦下,“胤禟留下,尔等跪安吧!” “儿臣告退,恭祝圣安!”众阿哥起身退去,唯有康熙扶着我立在大殿中央。 缓缓关闭的殿门遮住了太子的不甘、四爷的阴郁、五爷的关切、八爷的了然,还有……十三的怨埋,只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想看见,这一刻唯有扶着我的人才能给我真切的关怀…… “禁足,怪不怪朕?”康熙轻声问道。 “皇阿玛不如此又怎能堵得了悠悠众口。”我微笑着说道,“反正这半个月儿子也不想出去了。” “这个你应该认识吧?”康熙自袖拢中取出一物递到我手中。 “这是……”眼前之物让我一惊,这不是茗烟留下的绣帕,我记得应该在寝室的瓷枕之下,怎么到了康熙手中? “这是从引你去阿哥所的小太监身上搜出来的。”康熙扶着我进了暖阁,“想必是从你寝室内偷去的。” “这是为何?”不解的看向康熙,心中疑惑越发多起来。 康熙看着眼前满是疑惑的胤禟禁不住笑起来,“宜妃将所有产业都给了你,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以你眼下的这份心智,如何能经营的有声有色?!”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皇阿玛既然知道,就该明白额娘不想儿子陷在宫斗之中才是。” “这哪里是想与不想的,她自己尚且身不由己何况你?!”康熙与我各守一边斜靠在软榻上,“你倒是不想,又怎知他人不想!今夜之事,你应该也窥得一二了吧。” “皇阿玛是说……这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茗烟格格的绣帕在你那里,而她那里有你的玉扳指,私相授受总是逃不脱的。” “那玉扳指……” “朕知道。”康熙示意我听下去,“今夜你原本是想请旨赐婚吧?” “原本是想,只是见了茗烟的留书,知道她有她的放不下,所以……”我知道此刻隐瞒已没有意义,洞悉一切的他又怎会不知里面的缘由?! “胤禟,你又可知茗烟格格昨夜求见朕请旨与胤禩成婚?”康熙手指轻叩床桌,话语带了几分玩味,“有些事看不到不等于没有发生过,就如眼下几番较量总有人遂了心意,有人落了一场空。” “你、胤禩、茗烟,你们的关系牵动着多少人的眼睛!”轻叹一声康熙闭目假寐,而我看着他疲累的神色,才知道刚刚他替我做了什么! 那一夜茗烟确有话要讲,不然也不会冒险约我亲往,那绣帕上的字迹还未干透,她应是仓促间书写,并不是原就打算好的,所以只有一种解释,她想答应我的提议,可是中间却出了变故,让她改变心意并釜底抽薪去了乾清宫请旨,不想给我亦或者她任何改变的机会! 可是此举却影响了其他人的筹谋,所以才会有人借口十七生病,利用我对雅惠的信任,将我引到阿哥所,以便拿到玉扳指或者任何我随身的物件,这样一来就可坐实我与茗烟私相授受的事实,那么八爷和茗烟的婚事也会成为泡影。换言之,烧酒里有藿香、胤礼体内的萱草之毒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他人的蓄谋,到底是谁会如此呢? 禁不住打了寒战,只觉得自己身处几股势力的漩涡中,找不到出路,求助般看向康熙,“皇阿玛,王院使所说难不成都是您的授意,旨在替我脱困?” “朕不过是用阳谋阻了那些阴谋的棋路。”康熙依旧闭着双眼,嘴角带着笑意,“这些事情你能猜得到,那些人自然也能猜得到,更何况那个小太监已死朕却没有追究,设了局的人更应清楚其中的利害,眼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那您让太子去查御膳房岂不是无谓之功?” “胤礼的毒不是膳食的原因,而是因为奶娘被人下毒,他喝下的乳汁自然带了毒性,而奶娘此刻已毒发而亡断了线索,死无对证。”康熙说到此侧首看我,“让太子去查御膳房,是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朕清楚,让他不要再做无谓的功夫,你不是他的敌人。所以,胤禟,朕要你放弃良地与御膳房之间的联系,再不要插手宫中的营生,你可愿意?” “愿意。”太子吗?原来这里面果然有他!迎上他的目光,我微微颌首,“原本儿子就志不在紫禁城,只想天大地大的四处遨游,若是皇阿玛能够准了儿子所请,儿子愿为皇阿玛在天下间挣一份体己银子,而不是陷在宫闱之中不能自拔,儿子自问没有谋算亲人的能力,儿子还是那句话‘兄友弟恭’是为和乐!” 想要离开,想要游历天下是吗?可是我舍得吗?舍得这紫禁城再没有你的嬉笑调侃,再没有你的倾城一笑?!看着眼前胤禟澄明的双眸,康熙忽然觉得若是没了这个人,自己在紫禁城该如何支撑下去,容若可以陪自己谋划算计,陪自己结束鳌拜之乱,可是他的离去自己唯有情殇,却从没觉得疲累,有些事即便知道没了意义却还是要走下去,因为心中的孤傲不容许他停下脚步。 可如今听到胤禟想要开,无意苦争穷斗,自己突然就很害怕再也见不到这双无欲无求的双眸,心底深处不愿任何人见到这样的胤禟,看着他裹着自己衣衫,惶惶然坐在对面,诉说着自己的心愿,有些许甜蜜涌上心间,“这件事以后再议吧,明日会有旨意颁下,你与胤禩、胤誐一道赐婚。” “儿子,多谢皇阿玛。”虽有失望,但终是将心愿告诉了他,不管他信与不信,我都会这样做下去,无欲则刚的道理我懂! “胤禟,为什么要灌醉自己?”康熙转了话锋,在我听来竟带着丝丝羡慕在其中,“酒醉的滋味当真好受吗?”若是酒醉的你可以让容若回到我身边来,那是不是说,若是我醉一次就可以在梦境中与他相会?! “因为心有忧思,才会痛,才会不开心,这样喝下的酒才会醉人,只求一醉之间快醉快倒快忘,可是醉醒后你才会发觉一切还是照旧,谁都无力改变,如我、如茗烟,我们不过是浪费了酒也浪费了心力。”抬起眼眸,取过剪刀将爆燃的灯芯剪去,“皇阿玛想是没有醉过吧?!不是不会醉而是不肯醉,其实心越痛就越应该慢慢的,一杯一杯的细细去体味,体味心中的痛与不舍,在杯酒之间体味心力的憔悴,直到累得睡去什么都不管,待醒后心中自然舒泰许多,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酒醉。我……算不上!” 康熙无言以对,缓缓闭上双眸,心中暗叹一声,自己从来都是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却被胤禟一语道破其中的伤楚!胤禟,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能够放手任你四方遨游?! 软榻之上我与他静静思量不复言语,窗外细雨绵绵,窗内静谧安详,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影。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过400了,极度开心中,各位亲多谢了,爱你们!动力啊!亲们就是草青的灵感与动力! 正文 24赐 婚 一场风波因为康熙的介入就这样平息了,可是这其中的复杂缘由却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多年后当全部事实摆在眼前我才发觉为此我们付出了何等代价! 中秋过后,赐婚恩旨颁下,郭络罗氏茗烟赐婚八阿哥胤禩,董鄂氏蕙兰赐婚九阿哥胤禟,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蕊蕊赐婚十阿哥胤誐,一片皆大欢喜,唯有我心里淡淡的,没有喜悦也没有焦躁,平静地等待着十月的大婚。 茗烟赐婚后回府待嫁,而我因为禁足的关系也无法去见她,是什么力量能够让她放弃这条可预见的坦途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夜她眼中的伤楚和不甘,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样的一段婚姻从开始就已经不安,我实在不愿去想那历史的结局! “九哥儿。”宜妃带着雅惠来阿哥所看我。 “额娘吉祥,这大热的天您何苦还要跑这一趟?”我起身相扶,“有事情就叫宇成传个话就好了。” 宜妃反手拉住我,柔声说道,“听你皇阿玛说,户部的差事辞了?” 我笑着坐到她身侧,略带骄纵的回道,“儿子想把精力放在外头,户部原本就是个多事之地,何苦去趟浑水呢?!这不还没怎样就已经有人来算计儿子,若是真成了正差还不要了儿子的小命?儿子可还要给额娘挣下一座金山呢!” “唉,额娘原打算让你在户部打下些根基,也好以后行事方便,如今看来这样也好!”宜妃宠溺的将我揽在怀里,“等你完婚之后,好好和福晋过日子,远离这红墙绿瓦的是是非非。” “怎么远离的了?”我紧紧环住宜妃,只觉得这一刻内心满是不舍,“这绿瓦红墙里有额娘,还有皇阿玛,儿子怎么舍得远离?即便是是非非再多,一想到还有额娘,这里便是家,便有了温暖。” “你啊……”宜妃闻言一时之间竟哽咽起来,“好歹也不枉额娘受了十月怀胎之苦。平日里最会插科打诨的主儿,如今正经起来倒平白的惹我这些泪水,真是该打。” “即便打也是儿子的福气,”我笑说着将宜妃的手送到脸旁,“就怕额娘舍不得呢。” “额娘只管打他,当真皮痒的紧。”五爷边说边走了进来,将朝冠递给雅惠,坐到案前取过茶盏呷了一口,“惹下无端祸事还不知警醒,还这般没有正经,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无端从何说起,凡事总有个由头,这一次能平安渡过多亏了皇阿玛。”我起身倚在宜妃肩头,冲五爷笑道,“不过,哥哥那一跪的情,胤禟这里可是记下了,等大婚的时候可要好好敬哥哥一杯呢!” “你啊,要承情的地方多了去了。”宜妃捻起帕子抿嘴笑道,“你的宅子还指着你五哥好好打理呢。你若不好好谢他,仔细到时候门口差你一只狮子。” “那敢情好啊,这下爷可就成了京城独一份了。”我笑着起身坐到五爷身侧单手攀在他肩上,“额娘,要不把我那只石狮子放到五哥家门口去,这样我们哥俩可都能出风头了。” 五爷忽的撤力,我没防备就势倒在了他怀里,一双手臂紧紧将我箍住,有声音在耳边轻声道,“还想着出风头,当真不知死活了是不是?皇阿玛能保你一时,难不成还能保你一世?!既然决定了离开,就好好在宫外建府过日子,远离这里远离权力,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 “哥哥……”我抬眸看向他,只觉得心中有暖流涌过。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五爷此刻见胤禟如此看他,心中又想起自己为他府邸选址的纠结,大婚啊,为何总有酸涩之感呢?用手附上他的双眸,“它会带给你伤害的。” 宜妃见我们如此,禁不住又红了眼眶,“五哥儿,不要怪额娘偏心,若是可以,额娘真的很想你们都能远离这里,可是……” “儿子明白。”五爷将我扶正,牵着我的手坐到宜妃身侧,“儿子从没怨过额娘,这些年额娘**支撑,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也是到了儿子回报的时候,这条路是儿子心甘情愿走的,额娘不要忧心。” “胤祺、胤禟~”宜妃张开双臂将我们环在怀中,“你们都要好好的,这样额娘才会觉得这里是我的家,才有了走下去的力量!这里……太孤寂了。” “额娘。”轻缓出口的呼唤,更增几分不舍,不知不觉中宜妃已经在我心中犹如母亲一般,我知道这皇城之中已有了一份惦念。母亲、哥哥,全心爱着胤禟的人……紫禁城……家……能彻底远离吗? 八月二十七日,胤禟的生辰,因为禁足我未能应邀去八爷府做寿,一大早去额娘处请过安吃过寿面就准备去御书房,却被八爷拦在庄宜院外的僻静永巷内,“八哥早啊,下了朝也该去吏部转转才是,怎么找到弟弟这来了?” “今儿你生辰,原打算去我府上给你好好贺贺,既然禁足不能出宫,这个给你。” 手中多了一个匣子,我轻笑一声将它打开,只见其内静静卧着一枚墨玉的扳指,日头底下泛着幽幽哑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好东西啊,只不过弟弟受不起,扳指上吃的亏可不想重蹈覆辙。”说着将右手举起,在八爷眼前晃了晃,又旋身转了个圈,“八哥,您如今可看到弟弟身上还有什么琐碎之物呢?” 八爷闻言蹙了眉头,可我却不管将匣子放回他怀中错身就走,那夜他的所作所为我还记忆犹新,送这种东西你这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自己?拿这个来道歉,你还真是考验我的包容力。 手臂被人拽住,紧握的手掌彰显着此刻八爷的怒火,我毫不畏惧的看过去,却见那双温润的双眸此刻竟有丝丝恳求在其中,出乎意料的神情让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你……” “中秋的事,你怪我我无话可说,如今有些事你看不到其内的瓜葛,不明所以我不怨你,说到底这也是我自作孽,可是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对你,还是那句话我会一直守护的。” “哈~”放声大笑,借着八爷的手劲,我笑着倚在他身上,“情非得已的害人和目的明确的害人,有区别吗?你在和我说主观故意的不同吗?八哥,你管的是吏部不是刑部,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三哥去说吧。八哥,你的守护很特别,弟弟无福消受。” “不要笑,不要这样笑!”八爷扶住我带正了身子与他平视,“有些事不知道也是一种自保,难道你想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收起笑意冷冷看向他,抬手拂去手臂,“八哥所言弟弟受教了,多谢哥哥那夜的步步紧逼,只是不知道八哥的同道中人又是哪一个?要是知道不妨透露一二,也好让弟弟有个防备,也省得伤及无辜。” “无辜?这紫禁城内有谁是无辜的?你我还有胤礼从出生之日起就已经是个业报之身,所遇的每一次凶险不过是还报罢了!”神色黯淡下去,手紧紧握住匣子,八爷回转身向后走去,“不要也罢,我的东西从来又有几人是稀罕的?” 怔怔看着晨光中那略带蹒跚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一个满身才华的皇子,一个母家卑贱的皇子,一个生不逢时的皇子,即便有谋算又能怪他吗?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只能步步为营,我能因为这个就怪他吗?也许今后我也会变成如此,那时会不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太过矫情?! 刚想出声唤住他,冷不防身后伸过一只手止住了声音,将我带离永巷进了一扇角门。原本慌乱的心,在闻到那阵阵檀香之后安定了下来,任那人扯拽着我疾行。你这是又要唱哪一出,四爷? “还真是个心软的人呐。”耳边传来四爷戏讥的轻笑,“几句好话就要原谅他了?” 我扳开他的手掌大力呼吸,“听壁角是你的爱好吗?” “不是,不过是你们说话时没有避人而已。”四爷理了理衣衫,笑着说道,“九弟应该知道事无不能对人言的道理吧?!” “哈~”我再一次放声大笑,手指指向四爷,“今儿我生日,你们是不是合计好了来给我说笑话的?!一个是情非得已的守护,一个是事无不能对人言的偷听,真是笑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皇城啊,你跟我说事无不能对人言?!这不是找死吗?” “是有些好笑。”四爷伸手握住我的手指,顺势将我带到眼前,“生辰之日说死字也不怕犯了忌讳?” “靠,要是这样灵,那我干脆说‘中秋夜算计我的人全死无葬身之地’好了!”想到这人那夜跪在身侧骨节泛白的手掌,心中即便不愿接受他的关心,但也不能板起脸来对他,“四哥信佛难道还有堪不破的?” “伤害你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四爷将我一把拦在怀中,“若这是你心中所想,我会如你心愿。” 这……算是承诺吗?想要推开他却反被紧紧箍在他的胸口,起伏的胸腔、急促的心跳,让我感受到了此刻他激动的情绪,“不准推开我,没有下一次了!能够守护你的只有我,皇阿玛也不行!” “四哥?”他不应该是出名的冷面王吗?不应该和胤禟是生死较量的劲敌吗?此时此刻这又算是什么呢?“你这是怎么了?” “若再敢推开我这就是惩罚!”吻霸道的落了下来急促而深入,瞬间便夺去了我的呼吸和意识,只觉得满口腥甜,待要发作那人已经心满意足的立在身侧轻笑,“可要记住!” 他奶奶的,怎么又让他得逞了?!贝齿相撞有血渗出,心中懊恼万分之时,腰际多了一个物件,“不喜欢那手珠就带着这个吧,不许摘下来,不然惩罚依旧!” “这是?”福字荷包缀在腰际,有阵阵苏合香气飘出,“荷包倒是不错,只不过这香……” “总比藿香好吧。”四爷揶揄的看着我,“原本嘱托王允谦给你配个香料荷包,哪成想竟然让你用藿香,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那个味道有几人受得了?!”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他,“藿香是你授意王院使的?那……” 额头挨了一爆枣,“不准胡思乱想,与我无关!想要杀人还用那样麻烦?!只不过有人杀鸡给你这只猴子看罢了。” “哦!”抬手揉着额头,细细思量他话中的真假,巧合很多情况下都是刻意的安排,他……可信吗?等等……不对,“谁是猴子了?” “不对,是杀鸡对猴弹琴了!” “啊!你!”正想发作,却忽的转了念头,“四哥,弟弟有话说。” 趁着四哥俯身上前,我一拳挥在了他的软肋处,满意的看着他痛弯了腰,拍拍手拉开角门向外走去,“下一次若再敢偷吻我,这便是惩罚!” 一抬腿迈过门槛,心情大好起来,福字荷包略有些碍事,伸手握在掌心刚想拿下去,只觉得后背发冷,待回头只见四爷单手扶着门框,一脸阴霾,“你可以试试。”说罢,舌尖在唇畔轻轻掠过。 妖孽啊,康熙的儿子个个都是妖孽啊!不对,也得算上康熙!将荷包妥帖缀在腰间,冲他一笑,“多谢哥哥的礼物,先走一步了!” 看着胤禟飞奔的身影,四爷无言的笑了手在肋间摩挲,心中暗道,这家伙下手还挺重,真是疼啊!不能偷亲你吗?下一次正大光明的可好?!思及此,禁不住笑出声,却牵起肋间一阵疼痛……胤禟,你身上的香气,我不想任何人闻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跟各位亲赔个不是,草青病了,繁忙的工作终于让我紧绷的神经有了生病的机会,先是腹泻然后就是带病公出,都是为了工作我无怨,可是加上呕吐和发烧就有些过分了~这副身子怎么就这样不顶用呢?最后再加上头疼,我真是无语啊,在床上昏睡了两天总算好些了,第一时间更新,亲们久等了!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 正文 25大 婚 十月初一,八爷大婚,遣了何玉柱先送了贺礼过去,而我奉旨送嫁晌午时分就到了额驸府,看着她开脸上头,看着她缀了胭脂点了朱唇,看着她一身精绣嫁衣立在眼前,却不能问出一字半句,茗烟刻意回避着我的眼神,一抹淡笑始终泛在嘴边,于我却是说不出的苦涩,直到鲜红喜帕盖住了精致妆容,出嫁的鞭炮响彻云霄,我这才欠身上前拦住她的脚步,笑着说道,“既是奉旨送嫁,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送送妹妹可好?” 在众人的嬉笑祝福中,胤禟将茗烟缓缓抱起揽在怀中,大步向外走去,丝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那一日良地之中的倾情一歌再次浮现众人脑海,各自犹叹一声缘浅情深,复又一派喜气洋洋的欢愉场面。 十四岁的胤禟,眼下只有1米75的样子,可是抱着茗烟竟一点都不觉得吃力,心中泛起酸楚,嘴上却打趣道,“你又瘦了,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呈嫡福晋的威风?!” 茗烟隔着喜帕看着胤禟晦涩不明的面庞,只觉这段路无休无尽才好,将头抵在他的颈窝,“若我说现在悔了,你可愿带我离开?” “好,只要你说,出了这道门我就带你离开。”收紧手臂将茗烟紧紧压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留在身边一般。 “胤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想想世间还有个人愿意带我离开这是是非非,今后的路再苦心中还能有这份念想就够了!” 问者,问得真心;答者,答得真意。只可惜大家都清楚事到如今,我们……已无力改变什么,那些个是是非非后面的牵牵绊绊太过沉重,谁也无法挣脱…… 婚礼仪仗恩旨循了公主例,帷帐落下的瞬间,耳畔传来茗烟低语,“知我者,谓我心忧。表哥,你我各自珍重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翻身上马行在花轿之侧,心中反复思量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之所求是什么?我之心忧又是什么?夜空中不时有烟花绽放,看着转瞬即逝的光华我忽的笑了,笑的那样舒畅,再美的烟花也抵不过绚烂过后的衰败,既如此何不另辟蹊径也许成就的便是大家的柳暗花明…… 行至八爷府邸早有人通传,一众阿哥聚在门口等新人落轿,我端坐马上看着红光满面的八爷三箭齐发落了轿帘,这才下马牵了茗烟的手将她送到八爷眼前,不理会他追随的目光,揽过老十的肩头兴冲冲的向内走去,眼见十三急匆匆迎面走过来,一把拉住他朗声说道,“八嫂都下了轿你才来,也不知混到哪儿去了,这会子着急有什么用,还是和哥哥们一处乐呵乐呵算了,一会儿闹洞房自有你用武的地方。” 十三诧异的看着我,任我拉着向花厅方向走去,“九哥、十哥,看到四哥了吗?刚刚还在,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马上就要拜堂了,太子和大哥都在花厅,四哥一准在那呢,你急个什么劲儿的,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老十大咧咧的说道。 十三略有些觍颜,只好随着我们一处,我见气氛有些冷,心思一转便说道,“八哥的婚事正赶上你生辰,倒委屈了你,这是哥哥一点儿心意,权当寿礼了。” 说罢,将腰间缀的和田玉配东珠貔貅解了下来,递到十三手中,他也没推辞,道了谢却将目光落在福字荷包上,“九哥的荷包好精细,可是配的苏和香?” 我微微颌首,“虽然不喜,却也强过檀香,若喜欢我叫雅惠依样做一个给你?” “做什么?!”老十嚷道,“你还稀罕一个荷包不成,给了老十三就好了。” “不成!” “不用!” 异口同声的回应,让老十有了瞬间的愣神,我和十三对视一眼,皆是微咳一声掩饰着尴尬,我这里正寻思若是让那人知道我借花献佛又不知生出什么幺蛾子,十三那里已经开口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是九哥喜欢的,弟弟自然不敢索要,这腰佩弟弟已是喜欢的紧呢。” “老十三,九哥舍不得,十哥赶明儿送你份大礼就是,你的生辰哥哥怎么也要表示一番的。”老十拍着胸脯说道,全然不理会一头黑线的我。 忘了就是忘了,还能说得如此豪情,老十我服了你啊!快走几步进了花厅,你来我往又是一番寒暄客套,身处喧嚣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十三眼中的冷漠,那串腰佩在他手中已经攥的几近扭曲。那个荷包,那个福字荷包,明明就是四哥的,原以为是为自己准备的,却原来……九哥,你到底是哪里好呢?! 谢过恩旨、拜过天地,太子代表皇阿玛表达了期许,一场古时婚礼热热闹闹的落下帷幕,新人入洞房众人便开始了推杯换盏的喜宴,酒过三巡众人微醺,再没了初时的拘谨,什么君君臣臣一时之间忘到了脑后,大声的嬉笑、大口的喝酒,我……亦如此。 为什么会有怨念,为什么不想原谅他,为什么纠结在他的谋算不能释怀?!心中闪过的念头,让自己平白生出几分烦躁,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借口散酒独自一人到了花园,坐在廊下看着细细玄月,一声喟叹,却让身后人脚步微滞。 “胤禟。”温润声音响起,我丝毫未动,心却忽的漏了一拍。 “怎么?”依旧看着玄月,不时拂过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禁不住轻颤起来。 肩上有温暖喜服搭上,八爷轻轻坐到身侧,内里的淡青长衫衬着月色竟似国画丹青在眼前晕染开来,“刚出来见你一人坐在这里,禁不住就过来了。” “不去前头吗?没你可不成啊。”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暗影,“终于得偿所愿了,开心吗?” 八爷闻言微微颌首,“开心,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舒心,看着公主仪仗从远处缓缓行来,看着你掩映在人潮中骑马独行,才觉得今日竟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听他这样说,禁不住动容,这话没错,也许终其一生唯此刻才是八爷开心的时光,“若你要的开心如此简单,那就好好守护她,幸福有时简单到你都不会察觉,不要到失去才明白。” “还怪我吗?”八爷侧首看我,目光淡然而笃定。 我见他如此,禁不住笑出声,“不怪了,我只当你有苦衷就是,只是不能有下一次!” “一言为定!”八爷举起手掌。 我用力迎了上去,一声脆响,二人俱是展了欢颜,“收下吧。” 自怀中取出的墨玉扳指递到眼前,我笑着伸出手,“那就烦劳哥哥给带上吧。” 八爷笑着嗔我一眼,却还是将扳指套到我的拇指上,“过几日也是要成婚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些?!” “古人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既然收了哥哥扳指,我也要亲自贺贺哥哥的婚事才好。”将腰间的折扇展开起身立在月下,“既然担了倾城一笑的名声,今夜就给哥哥唱首歌可好?” 八爷眼光一闪,内心却是狂喜,终于能够亲眼得见胤禟的风华,暗卫的描述生涩简单已让自己神往,如今近在咫尺竟有了几分不确定。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这样的你我,一桩一件都蛊惑着我的心,口中徐徐唱起那首古韵,“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八爷,你身上的白檀香气我会记得,你送的墨玉扳指我会珍藏,你的承诺我永远不会忘记,请珍视茗烟,请珍视这简单的幸福! 旋了身折扇随着手腕缓缓浮动,“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眼前人所展现的风华,让八爷禁不住摒了呼吸,这样的你任何描述都不及万千之一,能窥得一二已乃幸事,只是为何心中竟泛起丝丝离愁,胤禟,唱这样的歌……你……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於碗底/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着你/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脑海中若隐若现的闪回出幼时的胤禟伏在八爷肩头开怀的大笑、两人躲在御膳房偷吃栗子面饽饽、一起被师傅罚八爷替胤禟圆题、胤禟高热不退八爷不眠不休的守在身边、那一夜八爷没能抢在胤禟前面担下那一刀的痛心……原来,你们有这样多的回忆,原来你们自小便已交心,原来……我的心从一开始对你便有了亲近……可是……我却要离开了……去天地间寻一份未来,一份不确定但关乎所有人的未来! 一双手臂环住胤禟不停旋转地身形,“不要唱了!”八爷的声音几许轻颤,几许愠怒,只怕自己一松手这人便不见了踪影。 咯咯笑着仿佛当年的场景重现,我平视着八爷,“哥哥可喜欢,只要哥哥喜欢,小九做什么都愿意!” 八爷闻言一愣,思绪瞬间回到了胤禟六岁那年的冬日陪他堆过雪人的自己……回阿哥所的路上怀中的胤禟,一直咯咯笑个不停,那时稚嫩的他奶声奶气说的依稀便是这句话,“小九喜欢哥哥,只要哥哥喜欢,小九做什么都愿意!” 时光仿佛被定了格,夜色下二人就这样痴痴望着彼此,天空中瞬间绽放的火树银花映红了彼此的容颜…… 胤禟,知道吗?能够这样默默注视着你的风华,幸甚!能够与你这样比肩而立,幸甚!能够得你歌一曲,幸甚荣焉! 你永远不会知道,俯身叩拜天地的时候,我惟愿身边人是你! 你永远不会知道,夫妻对拜的时候,我叩首的方向就是你站立之处!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声礼成,在我心中唤的便是你我…… 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蝉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从周一起病情加重,周二高烧卧床,直到今天草青终于能够真真正正吃一顿饭了,各位亲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们的耐心等候,爱你们!草青会继续努力,争取隔日一更的~! 正文 26九 子 大婚前夜,我在乾清宫外徘徊许久,终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只为求取一道圣旨,一道离经叛道的圣旨。 那一夜,乾清宫内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李德全只依稀听见时高时低的争执之声,直到子夜时分随着一声脆响,殿门缓缓开启胤禟顶着满脸的茶水走了出来,行至李德全身边竟笑着说道,“安达辛苦,入秋了还是给皇阿玛换普洱吧,祛暑安神温和些才好。” 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九爷,李德全只剩下点头的份,什么时候九爷竟变得如此,惹怒天颜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茶水还能如此淡然说笑,即便是太子也不敢如此,这九爷难不成当真疯魔了?! 将额角的残茶取下放入口中,细细嚼来只觉满口的淡香,到底是贡茶啊,只可惜已经入了秋,任你明前龙井也是不合时宜!手附在袖拢上笑蔓延开来,求到了……终是用胤禟的命求到了,想到不久之后的生活,心也轻松起来,站在乾清宫的高阶之上环顾四周,只觉得夜色掩映下的紫禁城给人的感觉已不复当初的阴霾。 抬首望去皓月当空,心中暗自思量,来到清朝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年有余,终于冲出桎梏理清头绪要去寻一份未来了,即便前路茫茫可总比困在这宫闱之中要强了百倍。皇阿玛,请原谅胤禟,这份离经叛道,这份执拗坚持,只为了今后不再踏上那条不归之路…… 大婚之夜依旧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九爷府邸的奢华热闹让整个京城百姓记忆犹新,而我绽放完美笑容应对着一切,只为离别之前与众人的最后一聚,不理会八爷追随的目光,不去管四爷炙热的眼神,此刻我只把他们当成胤禟的兄弟,心中唯愿离开后的时光他们能够和泰平安,而不是兄弟阋墙。 月上中天,酒毕人散,随着侍女入了洞房,看着烛光掩映下的娇俏女子,我竟有了几分不安,取了合卺酒递到她眼前,轻声说道,“董鄂蕙兰,蕙质兰心,你阿玛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蕙兰侧首接过酒杯双颊泛红,并不敢抬眼看过来,“爷谬赞,这名字是妾身的母亲给取的。” 伸手托起她的下颌,柔声说道,“既是夫妻,你我便是亲人,再不用妾身长妾身短的唤自己,可记下了?” 蕙兰闻言双眸竟染了润色,声音轻颤着回说,“妾……我记下了。” 我笑着揽过她的手臂将合卺酒一饮而下,她见我如此更是一张娇容红得通透起来,动作僵硬的将酒饮下,“爷累了一天,是不是……” “蕙兰。”我阻了她的话茬,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你这般年纪的女子,本应是在额娘怀中撒娇的韶华,却被指婚到了这里,给我些时间好好了解你、珍视你,也给你自己些时间适应这里的生活、适应我,好不好?” “好……”怀中人声音微滞却还是应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很自私,却实在无法若无其事的行夫妻之礼,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是不想害人。古时女子受礼教束缚内心只觉从一而终以夫为天,若是当真成其事实,在我离开后独守空闺的幽怨该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情,倒不如这样反而彼此轻松些。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早我自会来看你。”说罢,站起身向外走去,“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书房亦离这里不远,你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不必拘礼的。” “是。”蕙兰虽然带着淡淡笑意,可眼神中的飘忽失意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爷,早些安置吧。” 微笑颌首返身将房门带上,我缓缓向书房走去,廊下不时有风掠过,忽觉背脊泛起凉意,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替我搭上温暖外氅了…… 新房之中,蕙兰怔怔看着龙凤喜烛久久不愿回神,那滴落的烛泪竟好似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是拒人千里,明明是心有不愿,却为何自己偏怨不起他?! “主子?”近身侍女将冠冕取下,轻声唤道,“可要歇了?” “玉真,你说我是不是……”话到唇边再也说不下去,这样的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吗?还能问什么?! “主子,姑爷腼腆了些,你莫往心里去,过些时日就好了。”玉真梳理着蕙兰的满头青丝,不紧不慢的说道,“今儿晚上人歇在书房了。” “是吗……”蕙兰喃喃自语,心思却几许飘忽……自己既然嫁给了胤禟就从没想过专房独宠,不然也不会陪嫁了媵妾兆佳氏和完颜氏来,再加上宜妃赏赐的妾刘氏和周氏,阖府上下连自己在内已经有了五个女人,今后只怕更多,若是连这份气量都没有,哪里还配做这个嫡福晋,只是新婚之夜就……让自己情何以堪,让那些个女人如何看待自己?! 让我适应你是吗?可你又哪里知道,我早就知道你的样貌、你的风华,不然也不会……耗费掉这一番心思!胤禟,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知道,这一颗心早就牵挂惦念着你了?! 书房之中,我整理着江南各地的店铺账册,只觉这副担子亦是不轻,虽然只有48家店铺却占据了织造、粮油、金器古玩的重要行业,再加上各处掌柜不断扩充分号,眼下应该不止这些,要想成就心中所想此行我还要细细部署才稳妥。 “爷。”宇成端了汤盅进来,“这是福晋吩咐人送过来的醒酒汤,您趁热喝了赶紧安置吧,明儿一早还要进宫谢恩,少不得又要忙一天了。” 我接过一饮而尽,笑嗔道,“你个猴精儿,终于分府出宫了,这下子你倒是称心如意了。” 宇成闻言嬉笑着将汤盅收起,“爷这是哪儿的话,有爷在的地方才有奴才不是吗!” “刚刚没瞧见五哥走,你可瞧见人了?” “五爷喝多了有些忘形,被八爷和十爷一起架走了,秦总管亲自送回府上去的。”宇成忙不迭的说道,“还是亲兄弟一条心呐,这一晚上五爷不知替您挡了多少酒,走的时候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明儿跟秦道然说一声,库里的长白山人参捡些好的送到五爷府上去,不然五嫂下次见我又该板着个脸了。” “五福晋还不是心疼五爷嘛。谁让爷总是欺负五爷呢。”宇成笑着打趣起我来。 我拿起镇纸作势要打,宇成一溜烟闪出了门,“爷,奴才知错了,您就饶这一回吧。” “小兔崽子,赶紧睡去,不要在爷眼前转悠,烦心得很!”我冲着房门喊道,却禁不住一阵暗笑。 五哥,唉,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当真是胤禟此生的幸事,从踏进这府邸之时起就知道你为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在里面,楼台亭阁、水榭香闺,一处处精致典雅、大气肃穆,竟与我所想分毫不差,难得有人如此了解我!只可惜…… 思及此,心念忽转,取过纸笔,晕了水墨细细描绘起来,不多时一侍女图便呈现眼前,只是那眉眼姿态分明就是卢芊芊的本貌。看着一身汉装的自己,竟是说不出的亲切,即便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还算得清丽可人,还是原本的自己好啊……想着过往种种人渐渐泛起疲累伏在案上竟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肩上一暖,我猛一回神怔怔坐起身,“八哥……” “爷,是蕙兰。”耳边传来轻柔声音,却是蕙兰进来唤我起身,“见你睡得正沉只怕受冷却惊了你,爷莫怪。” 伸手将她的柔荑环在掌中站起身来,只见蕙兰已是一身吉服冠冕,“怎么起的这样早?还不到时辰呢,一会儿进了宫只怕一刻也得不了闲,少不得辛苦你了。” 此言一出,蕙兰又是面有绯色,“谢爷关心,蕙兰不累。我伺候爷换装吧?” 眼见玉真托着吉服站在门外,我示意她进来,蕙兰接过正待要换却眼光一扫瞧见了案上的丹青,“咦,这是……” “噢,随手画的,没什么……”随手取过书册盖了上去,“让你见笑了。” “哪有……”是……喜欢的人吗?蕙兰收回眼光,仔细整理起吉服来,“这福字荷包是不是换成……” “爷,福晋的意思是换上她亲自绣的荷包。”玉真接过蕙兰的话茬说道,“那可是福晋待字闺中精心绣制的呢。” “多嘴。”蕙兰嗔道,眼光却带着期许看向我。 我淡然一笑,紧了紧腰带,将福字荷包妥帖缀好,“那是自然,若是进宫时没有福晋的荷包,我可是要叫兄弟们笑话的。都缀着吧,这个我带惯了。”蕙兰闻言眼角带笑,娇羞着替我缀上,这才一前一后出府进宫谢恩。 到了乾清宫,李德全虽面有难色却还是进去回禀,过了许久这才出来,“九爷,万岁爷眼下不想见您和福晋,只说心意到了就好。” “有劳安达了。”我自袖拢取了钱袋递到李德全手中。 “这可使不得。”李德全忙不迭的推让起来。 蕙兰见状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安达客气了,九爷与蕙兰自分府后就不能时时在皇阿玛跟前伺候,少不得要辛苦安达,您就收下吧。” 李德全见状半推半就的收在怀中,“谢福晋赏赐。九爷,您先回吧,等万岁爷气消了,自然会见您二位的。” “师傅。”有小太监跑了出来,“万岁爷唤您呢,问你与无干的人虚耗些什么!” “闭嘴!”李德全呵斥道,“没眼眉的东西,混说些什么。” “无碍的。”我拱手相送,“胤禟这就回了,安达保重。” 说罢,牵起蕙兰的手向外走去,“委屈你了。” “来日方长,皇阿玛会知道爷的心意。”蕙兰将我的手握紧,仿佛安慰我一般。 不多时毓庆宫已在眼前,今日的家礼便安排在了此处,众阿哥已经到了正殿,我与蕙兰于太子行过君臣大礼,遂逐一敬茶谢礼,刚刚进行了一半,却见李德全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了过来,“老奴给太子请安,给各位爷请安了。”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太子更是面色温和的上前虚扶了一把,“安达怎么来了,可是皇阿玛有什么旨意?” “回太子爷,老奴一路追着九爷和福晋过来,哪成想还是慢了几步,倒叫老奴好追啊!”李德全气喘吁吁,几步到了胤禟跟前,将手中的锦盒捧到眼前,“万岁爷有赏。” 我与蕙兰对视一眼,赶忙俯身下跪,“儿臣谢皇阿玛赏。” 李德全将锦盒递给我,探手将我扶起,“万岁爷说了,愿九爷夫妇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又让安达跑这一趟,辛苦您了。”我将锦盒递给宇成,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李德全借步上前,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万岁爷还说了,既然您有了决定,那就不要顾念太多,不然就枉费了那一番心意。”言罢,行礼退去。 闻言,我整个人僵在当场,这话……是不是说,皇阿玛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可是……为何刚刚不肯见我?!如今当着众人赏了礼,这又是为何?! “皇阿玛,赏了你什么稀罕物件?”老十自宇成手中一把将锦盒抢了过去,“也让兄弟们长长眼。” “老十。”八爷蹙眉想拦却已来不及。 锦盒一开,一串金镶玉的九子连环呈现眼前,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玉如凝脂镶金镂花自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妙品,也难怪太子脸色难看起来,就连他大婚皇阿玛也不过赏了一盒南海东珠,虽是珍贵却也实在平常,比起眼前的东西自是逊色许多。 “九弟妹倒是有福之人,刚刚进门就得了皇阿玛如此大礼啊。”大阿哥言语之中亦是酸意十足。 “这有何意思,解又解不开,不过是件摆设罢了。”老十倒不以为然,讪讪然放到我怀里,“还不如金银来的实惠。” “你啊!”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倒是要分府掌家了,时时都惦记着往来进出,赶明儿跟皇阿玛请旨,干脆你到户部给四哥帮个手得了。” “混说什么呢!”四爷沉声说道,“皇阿玛的赏赐也敢如此打趣?!即便解不开,也自有皇阿玛的道理。” “谁说解不开?”我微微一笑将九连环拿在手中,“今日胤禟就解了这连环结给各位兄弟瞧瞧。” 说话间手指翻飞,九连环叮当脆响,见我如此一时间正殿之上变得鸦雀无声。也难怪,这原本就是茶余戏作,身为皇子的众人平日里要么不屑于此,要么是当真解不开,也没几人真正去研究琢磨,眼下也多是抱了好奇之心,哪像我上大学时就已经研究的透透彻彻,如今不过是熟练工罢了。 不多时九环已脱,我将连环与玉柄在老十面前晃了晃,“十弟可看清楚了?” 不待目瞪口呆的老十反应,我又将连环套入玉柄开始一个一个的归位,就在此时耳边响起蕙兰轻柔的声音:“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伴着她的盈盈之声,九环归位,我笑望过去将手伸到她面前,她也不再羞怯将柔荑置于我掌中,并肩而行一起到了太子眼前,“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弟妹过谦,九连环配九张机,倒真是应了才子佳人的老话。”太子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片赞叹之声。 我趁势还礼告退与蕙兰去了庄宜院,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喜,最少不得就是额娘的殷殷嘱托,只盼我们能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她有机会含饴弄孙,此话一出倒叫蕙兰窘迫难当,我这里也是尴尬不已,晚膳一过就带着蕙兰逃也似地出了宫。 回府后,我将九连环交托给蕙兰,“这连环便当是你我的信物,我这里借花献佛,你可不要嫌弃才好。” “九子连环正好应了爷的顺位,皇阿玛这礼赏的还真是应景,蕙兰喜欢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蕙兰将锦盒妥帖收好,笑着替我脱去繁琐吉服,“倒是爷可不要把蕙兰所念九张机给忘了,蕙兰进了这府邸便是爷的人,也没什么体己之物能给爷,只有这九张机是我心中所愿,还望你能时时记在心间,蕙兰便也知足了。” “自不敢忘!”我笑着应道,思绪却飘忽起来,九张机……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脑海之中忽的闪过这句,心却猛地沉了下去……皇阿玛,您送我这九子连环想要说什么?!玉柄穿过的便是九环之心,这……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您这是…… 深夜,书房中的我于烛光之下执笔而书,“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世人都道九张机,却有几人还记得这最后的几句?皇阿玛,您想说的便是这些吗?可……这是对我说,对胤禟说,还是对纳兰容若说?!你答应我所求,究竟是为了什么?!眼下看来,应该不单单是因为胤禟的救驾之功,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心乱如麻,很多事都变得不确定起来,略带恼怒的将宣纸团了,伸到烛火中转瞬便是一地灰烬。 喟叹一声只觉长夜无边,孤寒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27离 京 康熙三十六年十月二十五,皇十子胤誐大婚,众阿哥及宗亲道贺,唯皇九子胤禟病体沉疴未能亲往,自此而至其后三年因体弱谕准归府养病闭门谢客…… “福晋?”玉真看着烛光下蕙兰的面色迟疑着问道,“爷的药煎好了,可是要……” 将目光移至玉真手中的药碗,蕙兰泛起一丝轻笑,我这是做了什么冤孽,此生偏要遇到他?!费尽心力的嫁了过来,到最后竟成了他的幌子,一个活生生却无法推让的幌子。 伸手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不理会玉真吃惊的样子,蕙兰把玩着精致瓷碗,神色幽幽的说道,“药还是天天煎吧,没人喝我喝就是了。” “福晋,药可是不能乱喝的。”玉真急切切的说道,“您这是怎么了?” “药可以乱喝,话却不能乱说。玉真,爷已经离府了,你我便是他的幌子。”站起身向外走去,唯有瓷碗孤零零置于桌上,“记住,爷病重不起,这小院今后除你我不准任何人进来,违者家法严惩!”你竟然趁着胤誐大婚无人顾及的时机,借病而遁沿水路直往江南而去,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夜,你置我于何地啊? “是!”玉真颌首应道,内心虽有疑惑却已是脸色如常。 手中的锦帕已经绞的不成样子,蕙兰只觉心中仿佛被人抽去精魂一般,脚步虚无飘忽起来,茫然间竟到了书房门口,心思一转猛地推开房门疾步行至案前翻弄起来,不多时那张卢芊芊的画像便到了手中,“这是你心里的人吗?是吗!胤禟,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九张机言犹在耳你怎能如此对我?!” 画渐渐团在掌心,却终是不忍毁去,唇边苦笑凄凉,一声一声砸在心间,眼角有清泪缓缓滑落,将纸团置于胸口,“你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你……我怎么舍得!要我等是吗?好,我等,守着你我的家等你回来!” 踉跄着向外走去,纸团自手中滑落,蕙兰顿住身影愣愣望去,微微摇头自嘲而笑,转身离开再不敢看书房中任何一物,这里你夜夜流连,这里我苦苦守候,可你我终是差了半点缘分,果然是半点不由人啊…… 夜深人静,有人闪进书房将纸团拾起,不多时那人便暗自潜进三爷府邸…… “爷,已经出了京畿,寻处地方歇歇脚吧?”宇成在车外轻声问道。 趁着老十大婚京城九门不闭的便利,我带着宇成轻车简从一路狂奔直至出了北京这才放缓速度,此刻我正倚着绣墩假寐,听他如此问也顿觉饥肠辘辘,“离塘沽还有多远?” “若是星夜兼程天不亮就能到了。”宇成见我应声,挑了帘子进来将水囊递给我,“爷先喝口水,一会儿有了店家再点些好吃喝。” “既然出了京师就不用赶了,往前有干净的客栈只管住下就好。”我接过水囊灌了几口,“今后咱们就在外头漂着了,又没有急差慢慢玩着过去就成。” “爷……”宇成略有踯躅的说道,“奴才,有东西要给爷。” “什么?”我疑惑的看向他,“有什么东西?” “奴才的干爹……就是李总管,有封信叫奴才转交给爷。”宇成面有难色,却终是将怀中之物掏了出来,“说是让您出了京师再看。” 闻言我暗自吃惊,并没有接过那东西,反而上下打量起宇成来,“李德全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干爹?爷倒是不知道呢!” 宇成一窘,讪讪然说道,“李总管曾经救过奴才的命,奴才就认了他做干爹,只是宫里最忌讳太监私自结交,所以干爹从不准奴才人前多说。这一次出来干爹准我跟主子实话实说,还说这信是皇上写给爷的。” “哦?”我抬手将信取过,挑了火漆封印,细细看去禁不住泛了笑意。果然是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此一去皇阿玛要我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啊!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枚玉牌,可挟制两江所有暗卫和密探,并可在必要之时指挥两江总督调动兵马。 皇阿玛,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为你掌控?!原以为此一去,能为今后筹谋部署,也能远离宫闱中的是非,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成了局中一子,尽在您的帷幄之中! 将信揣在怀中,闭了双目手却细细摩挲起玉牌来,将身子放松软软倚在绣墩之上,慵懒的轻声问道,“宇成,你干爹可还有话与我说?” “干爹没说别的,只要奴才好生伺候主子,不能有半点差池。”宇成见我如此,话语多了几分战战兢兢,“爷,奴才欺瞒主子实属不得已,请主子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宇成,我这辈子最恨人家欺骗我,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绝无下次。”说罢将手收紧,继续闭目养神,却忽觉玉牌与扳指相碰清冷僵硬,下意识的手指拂过墨玉扳指,脑海中闪现八爷温润笑容,心渐渐有了暖意,“你先下去吧,爷饿了赶紧寻处客栈安置下来。” “奴才多谢爷,奴才绝不敢有下一次!”宇成忙不迭的说道,声音激动地带了轻颤,“若再有半点欺瞒爷的地方就不得善终。” 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我继续闭目养神,“今后不用说什么善终不善终的话了,前路太长别把话说的太死,给自己留一份余地才好。” 宇成闻言只觉心头一颤,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主子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明知道自己瞒了如此要紧的事情,却没有半分怪罪之意,今后便是赴汤蹈火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善终?若是胤禟今后的结局成真,九爷府又有几人能够善终?!自己如今的打算,便是为前路去寻一份平安,可是又牵出这样多的事情来,皇阿玛你这是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手指反复摩挲着扳指,心中思虑万千,那落于袍角的玉牌泛着暗光,透出丝丝诡异气息…… “人走了?”乾清宫康熙一边执笔御批一边问道。 李德全屏退众人,上前几步轻声回道,“回万岁爷,九爷已经出了京畿,现往塘沽而去,明儿正午前后就能经水路离开了。” “嗯。”顿了笔活动一下泛酸的手臂,康熙看着偌大的宫室,脑海中忽的想起那夜拥着胤禟安睡的场景,鼻翼间顿觉一股清香闪过,是你身上的气息吗?那夜梦中若有似无的香气,如今想来竟是如此怀念,此时的康熙竟有些不确定,那夜自己吻的究竟是容若还是胤禟…… 一个承诺,你要的一个承诺,从没想过竟会是如此。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固然有着纷乱是非,可……难道我的守护不足以让你安心留下吗?!一个权倾天下的皇阿玛竟敌不过烟雨江南?!也难怪自己听到他想要离去时,会将一碗热茶泼到他的脸上,如今想来竟有些恼恨在里面,不是为了这不成器的请求,只是为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胤禟……”口中轻声呢喃,再回神倍感清冷孤寂,这宫里还能信谁?信中之事只怕牵连更广,也不知此一举能不能将你逼回这座宫城?!兄友弟恭从来都不属于皇室,父子君臣哪一个不怀着谋算之心,即便对你……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不舍二字…… “李德全,八百里加急密旨曹寅,无论如何护要九阿哥周全。”沉声吩咐,眼前又闪会胤禟凤眼含笑的样貌,喟叹一声重又提笔朱批,小九离开这皇城你可有不舍,离开我可有…… “主子,密探回报,九阿哥已经出了京畿往天津去了。”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那就好,倒也是个知进退的主儿,自请离开也亏他想的出来!”那人面上闪过一丝狠绝,“给两江总督范承勋捎个话,叫他给我好好盯着胤禟。若是胤禟只为游山玩水那就随他去,若是另有图谋则见机行事,必要时……不必回我!” “喳!”内侍应声而去。 那人冷哼一声,拿起茶盏将眼前的烛火淋灭,“胤禟,你若当真识时务我还可留你,若是……可怨不得我心狠……” 翌日,临近晌午终于登上了南下的商船,我与宇成乔装改扮只做富家公子模样,倒也一路顺风顺水,虽比不得现代一日千里的速度,但慢也有慢的好处,于细微处才见旖旎,那些惯看的风景,如今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船行月余终至仪征,待渡江便离金陵城不远,初冬月夜虽处江南之地却也有了几多凉意,临江凭栏看着自己幼时曾经生长过的地方,想到如今的境遇,当真是恍如隔世,禁不住随口轻吟,“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身后有短促掌声响起,回首望去一中年男子带着随侍站在三步开外,看衣着倒也透着清雅,“公子好才情。” 淡然一笑,复又看向滔滔江水,“先生谬赞,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男子见我如今倒也不介怀,反而走到身侧说道,“一路行来但见公子深居简出,惟喜月夜观景,今日得闻公子感怀,便有了相交之意,请恕张某唐突。” 我转过视线看向他只觉好笑,哪有人听人说了这一句半句的便想与之结交?若不是愚人便是另有图谋,“在下不过是游山玩水闲散人一个,独来独往惯了,最不喜与人结交,先生好意在下心领。” 说罢,回转身向船舱走去,哪成想那人在身后说道,“冷眼旁观公子眉宇之间忧思颇重,倒不似闲散之人,只不过心中有出离之愿,张某祝公子能够得偿所愿。” 我顿住脚步回首望他,这人眼光倒也犀利,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他竟将我看得清楚,略一思量开口说道,“多谢先生之言,在下姓唐单名一个隐字,家中排行第九,先生可唤我唐九。” “在下张鹏翮,字运青,号宽宇,四川人氏,今日能与公子结识可谓平生幸事。”张鹏翮拱手礼让,“他日有缘自会请公子青梅煮酒,论诗吟辞。” “有缘再会。”我拱手还礼,心中暗道这人倒也进退有度,识情知礼。 返身而回,身后传来张鹏翮的声音,“如意銮坡出,恩辉驿路归。白乌迎棹去,南雁向人飞。江水家乡近,晴云昼漏稀。应怜春梦入,明月点朝衣。” 当时我只道这人是个惜才爱才的愚痴之人,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成为我江南之行的关键之所在,更加料不到这个颇具风骨的文人竟会是大清名臣,天下第一清官……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28祸 起 十二月的金陵城,有着南方惯有的阴冷感觉,难得几个晴天却让我格外怀念起北京城的暖日,那种干爽的温暖在心里弥散开来,倍觉思乡情切,那些人……也不知好不好?! 于城中寻了一处幽静宅院,唤作沁园,满园梨树已剩枯枝,我却不觉得衰败,难得闹市之中能够如此一座府邸,也不知是哪位前人所修,竟处处透着清灵之气,心中暗道难得。 “爷,听说这里曾经住过一位元朝世子呢。”宇成一边收拾细软一边献宝,“好像还和前朝的那个什么永乐皇帝……朱棣有些个牵扯在内。” “那倒是巧了。”我将暖袍裹紧伸手推开窗子,外头细雨绵绵更觉阴冷,“一个是蒙古世子,一个是满族皇裔,这园子也算是个福地了。” “爷,你说一个蒙古世子怎么敢住到这金陵城来呢?”宇成直起身倒了热茶递到我手中,“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这里可是朱元璋的都城啊!” 我握住茶盏暖手,斜楞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的清楚,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也许他是被俘了,也许他是混进来刺探军情,又或许他喜欢朱棣行不行啊!” “咦~”宇成抖着双肩泛起一片鸡皮疙瘩,“爷还说奴才呢,这样的话也亏您想得出来,世间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想一想都觉得……” 我见他如此,禁不住轻笑一声复又向外看去,口中低声轻语,“你啊,又怎知男人与男人之间没有真情意呢?!” 窗外细雨渐密,我缓缓将热茶吞下,想到康熙与容若,还有福全、常宁之间的纠葛,只觉这里怕也有不为人知的凄苦故事,元朝世子、前明皇帝,隔着国仇家恨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呢?! 轻叹一声,将目光放远,天空依旧暗沉,忽的想起与四爷临窗而立所说的那一番话来,手不自觉地将荷包握住,若是知道我如今身处江南,又不知那人是个什么神情,恼怒还是不舍?还是八爷好些,此一番连他也骗了过去,若是知道实情,想来也不会恼怒我,至多便是说我一声不成器罢了,那人的眼神终是温暖的…… “爷,送给五爷的东西应该已经到了福晋手中,今儿晚上就能送到五爷府上了。”宇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了,今儿是五哥的生日,最应谢谢的便是这个人,眼下却不能亲自跟他贺寿,不知工部的差事忙不忙?也是个不知爱惜自己的人,若是在眼前还能说说,如今隔着千山万水的,只能遥祝他岁岁平安,“宇成,可将我的话带给福晋了?千万不要露了我的行踪,要她万事小心。” “奴才省得,话和信都稳稳妥妥地到了福晋手中,您就放心吧!”宇成笑着说道,上前将窗子关上,“爷就不要再吹风了,若是病了还不是让福晋担心,让奴才受累啊!” “哎呀,果然是奴大欺主啊!”我哀叹一声,抬手敲在他的额角,“可是收了福晋的好处,这处处管着爷,还有爷的活路吗?” “爷可是冤枉奴才了。”宇成轻抚额角万般委屈状,“奴才这不是担心爷的身子吗?再说了,这天下间除了万岁爷,还有比爷有钱的吗?!” “你……”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猴精的家伙,我只剩干瞪眼的份儿,“去,赶紧着,给你的衣食父母熬个醪糟去,要不然这个月的工钱就扣了!” “爷!”宇成哀号一声向外走去,“哪有爷这样的,成天介惦记着奴才的这点体己银子,有钱是好可抠门就有失厚道了。” “宇成!” 那家伙听见我大喝,一溜烟小跑转瞬便不见了踪影,我笑着躺倒在美人靠上,笑意不知不觉蔓延开来……其实,这样的日子也还算不错啊! 京城,九爷府邸,蕙兰细细看着书信,心却愈发凉起来,轻颤着吩咐玉真,“把九爷准备的礼物送去五爷府邸,就说九爷病情反复我这里就不过去贺寿了,免得过了病气平白惹大家不开心,请五哥五嫂多包涵。” “奴婢这就去。”玉真应声取了锦盒匆匆而去。 蕙兰神色凄楚的将书信举到眼前,满纸都是嘱托之语,却无半点关切之言,惟提到五爷还有一丝温润之意,你若是不信我又何苦演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江南景色秀丽,可你曾想过身在京城的我又是个什么处境?!难不成这所托非人竟要应在自己身上?还是自己筹谋部署到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胤禟啊胤禟,我到底该如何对你?! 散了酒宴,五爷回书房正待处理公文,嫡福晋玉容却闪身进来,一碗醒酒汤捧到眼前,“爷喝的不少,快醒醒酒吧。” “你忙前忙后的也不轻松,这几日辛苦你了。”五爷接过汤碗边喝边说,“弘升这阵子还乖吧。” “能吃能睡的,已经偶尔能唤声阿玛了呢。”玉容闻言泛起笑意,“这孩子与我还真是存着些缘分,平日里只要我抱着便咯咯笑个不停。” “你也不要太骄纵他了,毕竟是皇子今后少不得磨练多些。” 玉容正待答话,门外却响起婢女声音,“爷,侧福晋备了贺酒,想请爷移步内院。” “告诉你家主子处理完公文我自会过去。”五爷多日未见秀秀,心中倒也有几分想念,即便知道规矩,此刻也只装作忘记不提。 玉容见他如此,禁不住面色一凛,只道自己又叫人家胜了一筹,即便弘升守在身边,也留不住五爷的心,今儿这日子原本……唉,谁叫人家早进府几日,自己这里处处落了下风也怨不得旁人…… “爷,那玉容就先回去了,部里事务虽忙却也要爱惜身子才好。”说罢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忽的想起件事,“对了,今儿九爷府里来人了,说是九弟病情反复,九弟妹怕过了病气不敢来道贺,所以遣人将九弟备的礼物送了过来,我知道爷和九弟亲厚就亲自收下放在房中,好好赏了来人。爷若是……” 话还未说完,五爷便起身来到跟前,急切切问道,“九弟府里来人了?送的什么?来人可有话?” “爷,我这里还未来得及看,来人只说九弟病情反复,其他的一概未说,我嘱咐账房赏了十两银子。”玉容不解的看着五爷,心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气定神闲的,怎么一提到九弟就这般急切起来。 “那好,现在就去你处看看。”说罢拉起玉容就向外走。 玉容见他如此赶忙拦住,“爷不是刚刚答应秀秀过去,今晚还是去她那里与她好好贺贺,明儿一早我就将九弟的礼物送到书房来,你再看也不迟,可莫教人说我不容人才好。” 五爷闻言略一沉吟,“那这样好了,我先去她那儿坐坐,一会儿再去你房里。今儿我生辰原本就该与你一处,你的贤惠我晓得,可也不能凡事任人拿捏。” “爷……”玉容得他这几句话,禁不住红了眼眶,自己原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嫁进府来也唯有在五爷面前还能略微放开一些,平日里最不惯便是端了嫡福晋的架子对人,可受了委屈心中也难免有些怨埋,如今得他如此相待,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那……我等爷。” 五爷见她如此,附在耳边轻声说道,“也备些酒菜吧,咱们夫妻也好久没有坐下吃顿安生饭,今日我可要好好谢谢你的辛苦。” 玉容面色绯红也不答话,急转身匆匆而去…… 五爷望着远去的身影,渐渐收了笑意,病情反复是吗?为何连我这个哥哥都不愿意见,到底出了什么事?!胤禟,你可知我的忧心?太医院的脉案皇阿玛已经下旨封了,谁也瞧不到唯有王允谦才可查阅,可这老家伙竟是个闷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知,只道病情不容乐观!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会一下子就……额娘那里整日里忧心忡忡,我这里亦是万分担忧,你可千万不要出事……不然……我…… 夜深人静,五爷见身边人已沉沉睡去,这才起身将锦盒取过,借着烛光细看,却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想起送我一个玉壶来?还是个没配杯子的孤件,即便精雕细琢、玉质上乘,可这也是犯了忌讳的,你就算生病也不应该出这样的纰漏? 再看过去锦盒底部压着一封书信,赶忙拆开来里面就只有一红笺,用毛笔粗粗写了四个大字“生日快乐”,哑然而笑饶是在病里这讨喜逗趣的毛病却一点没少。小九啊,虽是粗浅了些,可总比那些个福如东海的虚妄之言来的舒心,你总是这样让人无法将你忽略! 等一下,五爷看着手中红笺只觉哪里不对劲,复又看了数遍这才脑中轰鸣起来,不是说病体沉疴吗?眼下这笔锋遒劲的字又是哪个写的?!字如其人这话断然没错,看这运笔走势全然不像一个病人的样貌,难道…… 将玉壶握在手中忽感内中有物,轻摇起来叮当脆响,揭了壶盖反转壶身倒出晶莹剔透的物件却是心形贝母,一下子心中有了计较,紧紧将贝母团在掌心,鼻翼之间泛起酸楚,你还好着,你没事是不是?!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口中喃喃自语,只觉心头卸下万斤巨石,“这便是你想与我说的对不对?” 你借着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就是想要我知道你现在人在江南是不是?!楚山,好啊,你原来在镇江附近。依你的性子,只怕这江南之地要被你走个遍了,原本就有个四海遨游的念想,如今倒是成全了你。一想到胤禟于旖旎景色中的风华,五爷嘴边就泛起笑意,可那刚刚展露的笑容瞬间便硬生生僵在了脸上。皇子无谕不得擅离京师,这一次你能如此,莫不是皇阿玛恩准?可为何会去江南,那里于你却是凶险万分的地方,你这是去趟浑水,而不是避世而遁,皇阿玛此举难不成竟是为了牵制那个人?! 思及此,五爷顿觉周身冰冷,若当真如此我倒宁愿你病在府中起不得身,总比这千山万水的涉险要强,江南之事我与四哥即便窥得一二却也晓得其中的厉害!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为了那明面上的和顺,但凡有人敢去揭了那层窗户纸,便是个通天的案子,只怕到时候任谁都脱不得干系!胤禟啊,你这哪里是躲是非,分明是去惹是非啊! 抬手摩挲玉壶,将那心形贝母重又放回去,五爷思虑万千,忧心忡忡,自是一夜无眠…… “阿嚏!”灯下看书的我迷糊之间一声喷嚏将所有睡意驱散,揉了揉鼻子,心中暗道这又是哪个想我了?!还好不是两声,没人在背后骂我! “爷,这次到金陵城可有什么打算?”宇成替我拢好衣服,坐在榻前的脚凳之上,面色殷殷的问道,“您不是说会在南京大展拳脚,如今可想好了营生?” 我将书放在头翼,抬起头活动一下颈椎,“还没想好,不过皇阿玛已经替我想好了。” 宇成闻言并不敢做声问下去,我见他如此反倒笑了,“今儿这舌头可是叫猫给吃了,平日里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不做声我倒不习惯了。” “爷,能问的奴才自然问,好歹能讨爷个欢喜不是吗?”宇成轻声说道,“这不该问的,打死奴才也是不敢啊。” “我倒忘了你是谁教出来的。”话出口心念一转,“宇成,我问你,是不是我们这些个兄弟身边都有皇阿玛的人?” “这……”宇成面色窘迫一张脸涨了个通红,“奴才……” “行了,你不必说,我晓得这里面的为难。”坐起身由着他于我穿了鞋子,“不该问的就不问了。” 宇成刚要说话,却被我抬手止住,“宇成,你我主仆一场,我从没当你是个奴才,所以在我面前不用这样谨小慎微,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也不要为难,若都是为了皇阿玛就没什么芥蒂之说,我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是?” “主子!”宇成闻言只觉得此刻掏心掏肺都行。 “这一次来金陵有两桩事要办,皇阿玛在信中都有提及,所以咱们先要暗处访一访,看看是个什么情形再作打算不迟。”一想起这两桩难办的事,我禁不住蹙了眉头,“盐运……宇成,明儿起你带着我的‘孤倚’名章去一趟华堂,跟掌柜的说要他把这两年来所有的账册拿来我看。” “华堂?这不是南京城最大的当铺吗?!”宇成吃惊的看着我,“爷,这也是您的产业?” “是啊,不然我哪能看账册,你明天去先不要露了咱们的行踪,只告诉他们京城的东家到了江南,不为查账只是了解一下,叫他们不要声张也不要乱了日常营生。”我心道,那些个查的清底细的产业是些稳稳当当的普通生意,倒是这些个差不清楚底细的产业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若是让宇成知道这秦淮河畔最大的秦楼楚馆也是我的,只怕这下巴都要掉了! 腊月天,南方也是冷得紧,那隐隐泛着的湿气,让我恨不得将房内放上十个炭盆子才好,看着两年来华堂的账册我越看越觉得此行这浑水太深,一不留神就会将自己淹进去得了没顶之灾。 两年之中,来华堂典当最大的主顾竟然是曹家这可是我始料未及的,来到清朝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也还晓得曹寅与康熙皇帝私交甚好,现掌管江宁织造,依稀记得他病危时还得了康熙皇帝千里赐药的荣宠。这样的家世背景怎会时不时的就要来典当呢?!看物件也都是些精巧稀罕之物,保不齐还有御赐的东西在里面,曹家这样做难不成不想活了?! “爷。”宇成在身后唤我,“您让打听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说来听听。”将账册合上,我往炭盆处挪了挪,这才觉得手脚暖和些,这不着调的蒙古世子住个园子也不知道要修个地龙吗?都是北方人哪里受得了这南方的阴冷! 宇成见我如此,赶忙又移了一个炭盆过来,“奴才派出去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这两淮的盐务果然有问题。” “哦?”我心中一沉,能叫皇阿玛忧心的事想来也是不小啊。 “眼下黑市里私盐泛滥,而官面上流通的官盐却很稀缺又价格偏高,所以很多百姓只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去交易私盐。” “现在官盐和私盐是个什么价钱?” “官盐现在40文一斤,而私盐是45文一斤。” 闻言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京城官盐也不过10文一斤,这里却已经到了40文,这让百姓可怎么活?!“私盐也不便宜啊,为何会如此泛滥呢?” “盐商运盐到岸,或八两算一斤,或九两算一斤,又掺沙带水的,所以官盐一斤里至多只有四两是盐。”宇成边说边露了愤愤之色,“可怜百姓手中的那点银钱,谁还敢去买官盐?倒是私盐虽贵些,好歹掺的东西少啊,核算下来还是买私盐省钱。” “按你如此说,那盐商们只怕把盐都贩到黑市上赚钱去了。”我只听宇成的话,便知其中的奥妙,其实这也算不得奥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不过这两江有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爷说得没错,盐商们要想取得食盐贸易的许可就得花上近4万两银子,而这4万两银子当中只有1400两盖印费是要上缴国库的,爷可以想象其他的钱都去了哪里吧?” “这群贪官污吏,若是叫皇阿玛知道了,灭其九族也不为过,难不成老百姓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我闻言只觉心中郁了一口恶气,“若是让四哥知道他在户部为了几百两银子焦头烂额时,这些个官员早已经有了万两白银入账,只怕直接提刀宰了他们的心都有了!”忽的住了嘴,我这是说的什么,偏偏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轻咳一声,掩了心中尴尬,“盐商为了填补亏空,只得在官盐中掺假充数,暗中将替换出来的盐贩到黑市上赚钱,是不是?” “爷说的没错,而且这两淮最大的暗桩爷猜是哪一个?” “谁?”我见宇成的表情暗道不好。 “苏州织造李府。”宇成小声说道,“爷,这位李煦李大人可是曹大人的大舅子。” 闻言,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曹家?!怎么又是曹家?神也是他,鬼也是他!也不晓得皇阿玛是个什么心气,自己怎么感觉这水不但深而且越发的混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出京了,不过很快就会见到某个人,请各位亲拭目以待吧!:)收藏快500了,草青开心中,只是各位亲,能否灌个水、拍个砖、撒个花什么的,也让草青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啊!爱你们! 正文 29混 水 康熙三十七年正月,金陵城中多了一座酒楼食肆名唤“良地”,世人皆道此“良地”必为京城“良地”的分号,而我却始终不做任何解释,京城良地已有不少人知道为九阿哥的产业,我这里越含糊其辞越叫众人心生好奇,如此便渐渐有了络绎不绝之势。 “爷,您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宇成进来时,我正坐在“良地”守着炭盆打盹。 我也不睁眼只将身子又缩了缩,懒洋洋的说道,“花了多少银子?” “四万五千两。”宇成好笑的看着自家主子,“爷,醒醒神,莫要再睡了,眼下这幅模样可对得起倾城一笑的名声?您这里三成外三成的都快赶上端午节的粽子了。” “唉,你说今年金陵的冬天怎么就如此阴冷呢?”我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活动着略感僵硬的手脚,“莫说粽子就算现在将我裹成蚕茧也是愿意的,只要能暖暖活活的就好。” “奴才还以为,爷若是听了眼下的这个花销会心疼的出一身汗呢!”宇成将公文放到我手中,眼中满是揶揄之色,“奴才去华堂支银子时,可是见识了掌柜的那一头冷汗呢。” 将公文取出细细看去,那一方官印格外刺眼,这轻飘飘的一张薄纸竟然值四万五千两?!还是官家好挣钱啊,写几个字盖个红印,给你个食盐贸易许可,这雪花银就滚滚而入,可比在户部当差舒坦多了! “为什么要心疼?羊毛出在羊身上,今日我的投入,来日自叫他们十倍奉还。”我冷哼一声将公文扔在书案上,“正月十五之后,你就遣人慢慢将掺了四成杂质的官盐铺到市面上去,不用太过显眼越慢越好,咱们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官盐生意一点一点拿捏在手里。” “奴才明白。”宇成见我如此亦不敢再做调笑,神色顿时带了几分肃穆,“那么良地是不是还要大量囤积私盐呢?” “这一个月保证正常供量就行,不用刻意而为,我自有打算。”都说民不与官斗,可若是官与天家斗呢?!谁赢谁输我却没有十成的把握,唯有按照价值规律走下去,姑且一试吧。 一个月后,自我手中流出去的官盐已将杂质减少至三成,40文一斤的价格渐渐有了取私盐而代之的势头,这不免引起两淮最大暗桩李煦的注意,只是一时还探不出我的虚实,惟有按兵不动守势以待。 “爷,这两天有不少盐商私下里打听咱们的来路,奴才已经遣人仔细应付。”宇成恭顺的禀告,“奴才不知道爷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咱们在背后玩的时间太长了,是该好好透口气,也好让大家认识认识,不然就当真可惜了爷的这身气度。”望着窗外渐起的春意,我的嘴边挂了淡笑,再有个把月此事便可见分晓。 秦淮河畔,良辰,最富盛名的秦楼楚馆,我临窗而坐细细品着香茗,耳边是名伶舒缓吟唱的昆曲,身后传来敲门声,宇成上前开门,“敢问内里可是唐公子?” “你是何人?”宇成回问。 来人恭顺答道,“我家主人姓李,冒昧而来想拜会唐公子。” 该来的总归会来,这李煦终是耐不住性子了,并未回身只淡声说道,“宇成,请李先生进来吧。” 片刻,便有人行至近前,“在下李煦冒昧拜访,万望公子莫怪。” 轻笑一声站起身回礼,“唐隐见过李大人。”眼前人此刻着了一身墨色常服,面容俊秀,虽然已是四十岁上下,却也应得一句长身玉立。 李煦眼中略有吃惊,却终是一闪而过,“唐公子好眼力。” “李大人好手段,唐某隐于此烟花之地大人都能寻来,难怪这两淮盐务尽在大人掌握中。”我开门见山不带半分虚言。 李煦闻言面色微怔,“既然公子如此说,那我这里也要赞公子一声好方法,短短月余就将官盐紧紧控制在手中,就连在下也是无可奈何。” “大人客气,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天家赏了这口饭吃,唐某又怎能让旁人分了自己碗中的羹汤?!”我虚让一下,自己却已经落座,并不去管李煦的脸色,“只是唐某不明白这苏州织造何时做起盐务来了?!大人此举就不怕落个欺君罔上、中饱私囊的口实?” “唐公子可是将这两淮事务弄个清清楚楚了?”李煦闻言并不生气,反而气定神闲的坐到我对面,自顾自取了茶盏慢慢品起来。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我见他如此反倒多了几分好奇。 李煦却并不答我,直到一杯香茗品完这才抬眼看来,“两淮事务纷乱复杂,个中因由请恕下官不能相告,唯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的好才干好手段若是葬送在这江南之地岂不可惜?!” “大人这是忠告还是威胁?”淡淡笑意始终挂在脸上,一双凤眼却有了几分凌厉,到底是皇家子弟这不怒自威的气度还是有的。 李煦笑而不答自袖拢中取出几张银票推至我眼前,“这里五万两银票,加上公子在盐务上所赚应该很可观了,下官请公子暂离南京城,待到来年风光旖旎之时,自会请公子游尽江南美景。” 眼光扫过面前的银票,我嘴角带了一丝不屑,“区区五万两还入不得在下的眼,两淮盐务既然有这多因由在内,也就不差唐某这一个外人再搅上一搅,所谓混水摸鱼当如是。” “你!”李煦闻言彻底变了脸色,却依旧语气平缓的说道,“公子说笑好本事,既然这敬酒吃不得,那就怨不得他朝吃罚酒了。下官告辞,有缘再见。” “自会再见,不送。”我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是个人物,虽有恼恨却依旧可以如此进退有度,即便是恐吓之言也说的这般彬彬有礼。 李煦拱手而去,我却出声相阻,“大人慢走,您忘了东西。” 李煦回首看我,复又将眼光转到桌上的几张银票,微微一笑抬眼四望,“所谓混水摸鱼当如是,那公子这混水下官也想趟一趟,银票就当下官入了良辰的股份吧,有官家入股这里必定生意兴隆,更上层楼!” 心中一凛,面上却未见分毫,“那唐隐就多谢大人美意了!” “自家买卖,唐公子何谢之有?”李煦朗声而笑,快步向外走去。 “唐某不送,承大人贵言。”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风水轮流转,庄家轮流坐,晚生受教。” 李煦脚步微滞并未回身疾步出了良辰,口中却低声而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可惜了这一身才华。” “爷,这李大人是如何知道良辰是您的买卖?”宇成面有忧色,“若是收下这银子岂不是……” “无碍。”我原本就对这烟花生意不感兴趣,更不愿被人知道九阿哥竟会靠此营生,既然有人愿意做我的挡箭牌我又不顺水推舟? “看来他还不知道爷的身份,不然绝不敢如此跟您说话。”宇成将银票收起,“不过……奴才最怕这笑里藏刀的主儿,爷还是小心为妙。” “有人已经开始着急了,咱们眼下静观其变就好,不要乱了自己的分寸。”我倚窗而立眼前满是秦淮河静静流水,只可惜映了灯红酒绿失了颜色,“一出手已经是李煦,那后面的人自然是个不好惹的。” “爷,要不要动用暗卫去查查?”宇成听我如此说也心有不安。 “暂时不用。”眼神虽然流连秦淮之景,心思却飘忽起来,“眼下还不是时候。” “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宇成上前将外氅替我披上,“这里……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我扑哧笑出声,“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规矩了?难得你不要我去这里去哪里的。也好,今儿真是有些乏了,回去暖暖活活的睡上一觉,后面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呢!” 出了雅间顺着回廊慢慢走去,只觉初春夜风拂过脸颊竟有了丝丝暖意,果然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啊,再等些时日这里的事告一段落,我可要去瘦西湖好好瞧瞧。 忽然自花厅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那随曲而歌的空灵之声,叫我禁不住停下了脚步,细细听去竟有了一睹芳容的好奇心!进了花厅只见侧首的纱帐之中端坐着一个青衣女子正抚琴而歌,微风习习撩动纱帐竟看不清女子面目,只惊鸿一瞥却觉室内已是暗香浮动,“但不知是如何一个花容月貌?” “公子此话甚为无礼,我家姑娘可不是以貌侍人的庸脂俗粉。”身边立着一娇容侍女,听我如此说禁不住出言抢白,“也不是胸中无墨半点多的脂粉客能欣赏的!” “放肆!”宇成闻言大声喝道,“也不看看……” “无妨!”我抬手拦下宇成,笑着看向她轻声说道,“这样说来你家姑娘自是冰清玉洁,才情一等一的人物了?” “那是自然。你且抬眼看看,如今这花厅之中可都是江南的才子俊杰。”小侍女上下将我打量一番,虽甚为无礼却也带了几分娇态,“公子不请自来,实在是唐突无礼!” “唐某初至贵地,但不知你家姑娘是个怎样请法?”我语带调侃的说道,“我这里也好行个礼数,免得叫人说嘴。” “今夜我家姑娘起了诗社,能够应题者方可入内,能堪翘楚者可与我家姑娘秉烛夜游。”那丫头神情倨傲眼中满是不屑的看向我。 宇成见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爷,这倒是奇了,自家的营生竟然有人向东家说教起来了,左不过是个清倌儿却弄得犹如深闺小姐似地,羞也不羞?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饶是小声却还是让那丫头听了个大概,立刻涨红了脸指着宇成骂道,“你这人说话怎的如此阴损?你家主子若是正经来这里做什么?!还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可是羞也不羞?!” 闻言我禁不住朗声笑起来,这丫头倒是个有趣之人,饶是护主心切却也将自家姑娘骂了进去,“我不正经,来这里的都是不正经的人!” 此话一出,那丫头也知道自己失言,一时竟窘着红脸再说不出话来,“你们……” 我们这里的喧哗牵了众人视线,那帐中佳人亦停了琴音看过来,“惜月,莫要无礼。” “姑娘,他们……”小丫头满脸委屈的转回头,“无礼还欺负人。” “定是你言语冲撞,才让公子出言相戏,还不道歉。”女子声音轻缓而出,我竟觉得依稀间仿佛在哪里听过。 “我……”小丫头斜眼看我眼中满是愤愤之色。 “无碍的,倒是在下唐突搅了众位雅兴理应告罪。”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在下姓唐名隐,北京人氏,初到贵地实在是不知规矩,姑娘莫怪。” “公子多礼,奴家今夜起了诗社,以文会友但凡识得诗文者皆是清尘的座上之宾。”帐中女子微微颌首,“公子若是不弃,可依题赋诗,方可入内。” “不知今夜何题?”见她如此说,我也不好再退让,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请姑娘指教。” “惜月。”女子轻唤出声,“将题目告知唐公子。” “是。”惜月恭顺答道,复转身看我,“今夜之题‘咏春’。” ‘咏春’?拳术行不行?!原创的诗词我这一时半刻也做不出啊!心思急转忽的想起四爷的一首诗,“天地多情且复苏,寻青踏马意多徐。相逢就借东君便,一咏一怀正当涂。” “好诗,唐公子果然好才情!”身侧有人起身轻击掌心,“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抬眼望去竟是江船之上与我搭讪之人—张鹏翮,“张公,别来无恙,小弟有礼了。” “早就说公子好才情,今日再见更觉此言不虚,难得有缘可否与公子笑谈片刻?”张鹏翮转向纱帐,“清尘姑娘,今晚翘楚是不是已经有了?” “自然有了。”清尘起身行至纱帐前,“当是眼前这位唐公子。” “既如此何不请姑娘现身一聚?”张鹏翮朗声说道,竟透着几分豪爽,“既在‘良辰’又应着眼前的‘美景’,何不凑个才子佳人的彩头?!” “张公说笑了。”我只道这人想借着由头一睹芳容,所以出言推脱起来,“唐某还有事在身,恕不多陪,就此告辞了。” “唐公子既赢了这诗会,又何必推搪,莫不是瞧不起清尘姑娘?”张鹏翮将我拦住,笑着说道,“以诗会友可与风月沾不得半点关系。” “张公,你这是……”我直觉此刻尴尬万分却无理再拒,心中暗道自己糊涂鲁莽,何苦借他人之诗,做这卖弄取巧之事。 “唐公子,清尘有礼了。”身后传来轻缓声音,清尘姑娘已不知何时到了身后。 我不得已回转身,原本只想客气两句便走,却不想看到她的样貌立时呆在当场,这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遇到他的劫数了,亲们拭目以待啊!还是老话了,喜欢的亲请收藏,收藏的亲请拍个砖、灌个水的好吗?也让草青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啊! 正文 30清 尘 我不得已回转身,原本只想客气两句便走,却不想看到她的样貌立时呆在当场,这不是……目之所及我竟恍惚看到了自己,穿着汉服的卢芊芊! “你……”不知所措的看向张鹏翮。 张鹏翮笑着回望,“唐公子可觉清尘姑娘配得上佳人二字?” 再看过去,眼前人的眉眼与卢芊芊有□分相似,神态却比之淡然许多,举止之间更多了几分古人的舒缓,这些都是过去的我所没有的,现代的卢芊芊样貌算得上清秀,更多的则是自信与热情,不似清尘般脱俗怡人,虽样貌肖似实则神韵不同,思及此我微微一笑,“清水芙蓉,自担得佳人二字。” “唐公子谬赞。”清尘面露羞涩躬身一拜,“清尘有幸结识公子,还请公子移步内堂。” 众人见清尘如此禁不住一片唏嘘,纷纷起身告辞,我赶忙拦住张鹏翮的去路,“张公且留步,既是以诗会友自然离不开懂诗擅作之人,又怎能少了张公呢?更何况清尘姑娘也不是个独乐之人。” 清尘听我如此说,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盛情难却,张公就不要推辞了,清尘于内堂略备薄酒,还望您不吝赐教。” 见如此张鹏翮也不便再拒,三人一起入了内堂眼前果然备了精致小吃,相继落座倒也相谈甚欢,我冷眼旁观清尘态度不卑不亢,举止做派俨然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落入这烟花之地?我这里因着容貌之故,对她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亲近,好奇心也渐渐被勾起,只道自家买卖来日必要帮她一帮。 月上中天,三人微醺我起身告辞,张鹏翮也不便多留,清尘送我二人出了良辰,眼光却在我身上流连,我心道依着胤禟的身姿倒也不奇怪并不作他想。 上车前张鹏翮借着酒兴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下官竟不知九阿哥如此好才情,此行少不得还要劳烦阿哥,改日下官必定登门拜访。” 闻言我心中一惊,酒已然醒了大半,目光凛冽的看向张鹏翮,“张公此话何意?” 张鹏翮俯首躬身,“唐公子莫要多虑,在下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但今时今日还未到时机,来日方长!”说罢返身上了车撵,不多时便驶入夜色。 我立在月下看着车撵消失的方向,心中疑惑万分却理不出头绪,此人官居何位我竟不知?如今识得我的身份,是原在宫中见过还是得了皇阿玛的示下又或者他与李煦是一路也来探我虚实?!前两种情况还好说,若是后者那又是麻烦事一件,我的筹谋部署便失了先机,多日来的谋划岂不要功亏一篑?! 微叹一声转身想走,却不经意瞟到身影,抬眼看去只见良辰二楼轩窗旁清尘正含笑而望,见我看她瞬间便带了几分娇羞,我心中一沉也不知刚刚的情形她看去了多少?面上却不露声色,凤眼一挑,“今日承蒙清尘姑娘款待,来日唐某必要再来拜会姑娘。” 清尘闻言俯身盈盈一拜,“清尘拂镜焚香以待公子。” 看着眼前人,脑海忽的闪过以前的情殇之苦,心念一转只想借着胤禟补偿一下这酷似自己的人儿,“更深露重,初春乍寒,姑娘多多保重。”这样的话、这样的关心,是现代的卢芊芊常常说给人听,而自己从没有得到过的,如今我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看着清尘眼中闪过的晶莹,我只觉酸涩难当,是不是先爱了就注定要失去自我?! 一方锦帕缓缓而落,我抬手接住一缕芬芳沁入口鼻,高处清尘轻声说道,“赠君锦帕聊表心意,望君莫忘。” 心中又是一番翻涌,恨不得将自己曾经的渴望此刻全都给了眼前人,口中不自觉地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唐隐定不负姑娘之意。” 话一出口,我猛然回神,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诗是如何记起的?!脑海中隐约有个声音在说,芊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晃了晃头,难不成自己醉了?!再抬眼清尘已经回身而去,唯有一抹芳踪掠过窗影…… 将锦帕放进袖拢我返身上了车撵,沉声对宇成说道,“吩咐暗卫查一下张鹏翮的来历,另外自今日起进出沁园多留意,切不可露了行藏带尾巴回来让人钻空子。” 宇成得了吩咐立刻下车潜进暗夜,街市上唯有车撵孤行之声,我闭目养神心却片刻不得清闲,张鹏翮?你此行所为何来?为胤禟还是为了其他事?!无论如何,此人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须要小心应付才好! 张鹏翮,字运青,号宽宇,四川遂宁人,康熙九年进士及第,选翰林院庶吉士,历任礼部郎中,兖州、苏州知府、江南学政、浙江巡抚,康熙三十六年迁左都御史。康熙二十二年担任兖州知府三年,清正廉洁,查判昔日积压疑难案件,昭雪许多冤案,释放冤民三十人;重视农桑,举办教育,百姓安居乐业,民风大变,离任时官吏百姓拦路哭留。康熙二十八年任浙江巡抚,抵任后即退还室内华丽陈设,生活俭朴,勤理政务,革除陋规恶习,严惩贪官污吏。重视教化以正民风,禁止摊派减免赋税,赈济灾民保其生活稳定。其间,社会稳定,百姓丰足。康熙三十三年任江南学政,时科举考试营私舞弊甚重,因铁面无私,公正严明,使一些考生虽持有京城权贵的亲笔推荐信却不敢呈交。他秉公主持科考,所选之才不少为贫寒有识之士。康熙皇帝褒奖他为“天下第一等人”,江南士子亦深念其节操,“每言及辄欷嘘流涕”。 “倒是个清官。”合上手札心中暗想,都察院左都御史乃二品大员,掌察覈官常,参维纲纪,率科道官矢言职,率京畿道纠失检奸,并豫参朝廷大议,谓天子耳目可风闻奏事,并列三法司。张鹏翮此次微服而来究竟为了什么?! “唐公子。”身后传来清尘的声音。 我将手札放在案上,回首望去只见清尘手捧汤盅立在三步之外并不上前。禁不住浮了笑意,真是个有眼色的人儿,也不枉我流连良辰这十数日,“又是什么?真是偏劳姑娘了。” “公子不嫌弃这烟花之地,以诚待之,清尘又何敢称累?”笑着将冰糖燕窝盛好递到我手中,“倒是公子不要笑清尘手艺粗鄙就好。” 示意她坐到身侧,舀了汤汁送到她唇边,“这原本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怎么反倒做给我吃?你先尝尝,若是让我这商贾之人吃下肚岂不暴殄天物?!” 清尘见我如此举动,神色微滞随即羞涩含去一口,“多谢公子美意。” 看着清尘眼光流转,我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其实我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简简单单,彼此关心,过平凡的日子,年复一年相携老去,他人给不了我的,如今我却可以给眼前人,这个酷似我的清尘,也算得上聊慰我心。 “公子,清尘有样物件想送给公子。”清尘自袖拢中取出一精致辫穗,“是清尘亲手编织,不知可否……” 笑着将辫稍捋过来,“当然可以。”我知女人心,此刻唯有如此才能让彼此舒心。 清尘一边细细梳理发梢一边轻声问道,“那张公也不知何许人,倒跟公子很投缘。” 眼光掠过案上的手札,心中泛起异样,并不理会她的话茬,“清尘姑娘为何流落至此呢?” 动作一僵,清尘眼光略带闪烁,沉吟良久轻声说道,“不过是家逢变故,无奈落难,青楼女子有几人不是如此?” “若是与我说,说不定可以帮姑娘脱离苦海。”我见她神思凄苦,语气轻缓的说道,“姑娘的机缘也许就在唐某身上。” 清尘微微一笑理顺辫穗,看向桌上的汤碗,“清尘谢公子美意,可我的机缘不可能在公子身上。就如眼前这碗燕窝,公子可以舀给我喝,却终究不是我的。清尘流落烟花,见惯薄情寡性、世态炎凉,早就不敢奢望太多,惟愿平平淡淡。公子待我以诚,这一勺温暖,清尘铭记在心,却不能要求公子太多。清尘烟花蒲柳,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所以只能请公子不要对我……太好。” “若是我肯替你赎身呢?”我将汤碗递到她手中,“既然送给你,便是你的,只要你牢牢握在手中就不会失去。你谢我一勺温暖,那我是不是也该谢你这一汤之恩呢?” 闻言,清尘目光盈盈看向我,“唐公子,清尘乃罪臣家眷,在册官妓,终身不能脱出妓籍。这些年承蒙嬷嬷照拂,已清倌身份示人,可是总有一天……” “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我笃定的说道,“有钱就好办。” 清尘微微摇头,站起身伫立窗前,“那又怎样,我的父母兄弟还在苦寒之地受折磨,我又怎能独善其身?不走了……若他日有了造化能走,便要坦然的从良辰的大门走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最后一句透着股傲气,果然是官家小姐才有的气度,也不枉她父亲一番教导,“既然姑娘自由思量,我也不敢强人所难。” “宇成!”我朗声唤道,“去吧老鸨叫来。” 不多时,良辰主事崔嬷嬷便晃了进来,“不是唐公子有何吩咐。” “自今日起,清尘姑娘再不见外客,你也不用安排她接客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放在桌上,“你看可是够了?” 崔嬷嬷取过银票,神色如常的说道,“唐公子出手不凡,只是……清尘姑娘是在册官妓不能脱籍,她的安排由不得良辰,要看衙门口怎么说。” “那个不用你操心。”我将“孤倚”名章摊在掌心,“加上这个,嬷嬷总没话说了吧?” 崔嬷嬷见此物双眉微蹙,眼带疑惑的看看我又看看清尘,随即恢复如常,“既然公子开口,我这里自没有问题,清尘姑娘的事但凭公子做主。” “你且去吧,有事我自会唤你,有劳嬷嬷了。”我抬手示意她出去,崔嬷嬷欲言又止,微叹一声转身离开,眼神却快速在清尘身上掠过。 我收好印章,起身来到清尘身边轻声吟诵,“浮家万里傍江干,两袖清风去住难。恋阙相如频作赋,思乡张翰独凭栏。关河岁暮风尘苦,鸿雁秋深雨雪寒。待盼春明催北上,又将仆仆走长安。” 清尘不解的看向我,“公子,这首诗……” “可听过?”我狡黠的看向她。 “这不是当年的江南学政、浙江巡抚张鹏翮,张大人的诗吗?”清尘越发不解,“公子怎么想起这些来了。” “你这是近在咫尺不相识啊。”我笑着捏她的鼻子,“一个真才子立在身前都不知道。” 清尘双眉微蹙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位张公就是张鹏翮?!” 我笑着点头,“可不是,我这里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将案上的手札递给清尘,“里面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清尘接过手札却并不去看,“公子又是如何查到这些?” “我一个商贾之人,若是没些个消息怎么能顺风顺水?做生意嘛,求财不求气,这些不过是保我趋吉避害的手段罢了。”手指点着手札,挑了眼眉,“还是那句话‘有钱就好办’。” 清尘见我如此扑哧笑出声,“公子平时看着儒雅至极,唯此时带了市侩之气,不过冷眼瞧着还是这样好,有些人气经看些!” “这样才好嘛,多笑笑!不是虚疑委蛇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世间没有什么事过不去,很多眼前看似千钧的事,经年之后再看也不过是轻如鸿毛。”此言既是说给清尘亦是说给自己。 清尘闻言渐渐收了笑意,将手札递回给我,“张大人为人正直不阿,清尘对他闻名已久心中钦佩。感谢公子信任,清尘没什么要看的,也没什么想看的。” 将手札放到烛火之上引燃,我笑而不语,余光却掠过清尘淡定的神色,直到那灰烬落在地上,这才抖抖衣袖向外走去,“天色不早,我回了,明儿再来看你。” “公子慢走。”清尘俯身一拜。 我没有回身只抬手挥了一挥,眼中却渐渐起了寒意。不看?是真的不想看,还是心有顾忌不敢看?!我是烧了张鹏翮的手札,你却不知道,我怀里还有一份手札……是关于你的…… 清尘起身看着胤禟的背影,嘴边的笑意再不见踪影,手绞着绢帕眼神却随着那辫穗而动!试探还是信任?公子,清尘该如何对你? 回转身推开轩窗,呼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眼角有清泪滑落,“天地多情且复苏,寻青踏马意多徐。相逢就借东君便,一咏一怀正当涂。”头抵在窗棱之上,心却有了冰封千里的凛冽之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的支持,收藏在不断增加,亲若是喜欢不妨多留言、多灌水、多拍砖! 正文 31遇 袭 自李煦来过之后,对于两淮盐务的处理我越发快起来,而张鹏翮竟像消失一般再未出现,只送了拜帖说是要务在身不能亲来,我只道这个清官又不知去往何处暗查,渐渐不再关心。又过去月余两淮官盐已尽在我的掌控,市面上的官盐所掺杂质减至三成。虽然40文一斤的价格依旧,可私盐已经没有市场,盐商们叫苦不迭,原本高价进货想多掺些东西回本,如今却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 “爷,咱们这是赔本赚吆喝啊。”宇成一边归帐一边叹气,“里里外外咱们可是搭进去不少银子了。” “我就是要以本伤人!”笑眯眯的将茶壶颠在手中呷了一口,“饶是你有金山银山也比不得爷身后的那座山!再往后就是回本的机会喽。” “怎么说?”宇成抬头看向我,“爷,万岁爷就算再有钱,您搭进去的这个大窟窿,恐怕四爷死也不肯给您填上。” 我扑哧一声差点笑喷出来,“你个猴精,倒是真了解我这个四哥。” 宇成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也就是在外头奴才敢这样说,平日里跟着爷在户部走动,惯看四爷一张冰脸,外省官员讨要万余款项都要被他骂上一骂,更何况爷眼下可是亏空了近六万两啊?!” 闻言我禁不住朗声笑起来,“宇成,爷真是服了你,四哥若是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万余就要挨骂,那我恐怕要挨板子了,还是四哥亲自打的!” 此言一出,我俩相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让进来的清尘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收住笑声,示意她坐到身侧,“人都道烟花三月下扬州,要不赶在三月末,你和我一同去趟瘦西湖?” “爷和姑娘顺便再去趟栖灵寺吧,奴才听说很灵的。”宇成收了账册,又来献宝,“反正离瘦西湖不远的。” “好提议!清尘,到时候就咱们二人谁都不带,省得有些人总在眼前晃。”我揶揄的说道,“爷既然要效仿古人,自然不能带些个聒噪的家伙扰了佛门清净。” “爷……”宇成委屈的看向清尘,“姑娘帮忙说说,爷总是欺负奴才!” 清尘掩帕而笑,“什么爷啊、奴才的,我这里瞧着这爷没个爷的样儿,奴也没个奴的样儿,反倒像是从小玩起来的伴儿,这拌嘴调笑的劲头更像是多年知己兄弟,你们两人还真是让人羡慕。” 此言一出,我与宇成相视一笑,自有一份了然在心间,宇成将账册收进匣子起身离开,“爷,奴才先回去了,今儿晚上备了酸汤,可不要太晚回来。” 我颌首让他走,“晚上再与你说说后面的事情,决计亏不了,你就放心吧。对了,你干爹哪儿有消息回来吗?” 宇成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儿早上刚来信儿,结果奴才出去一趟就忙乎忘了,又和您这归帐也没想起来……” “说重点!”手扶额角心中暗叹,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絮絮叨叨,我真是太宽松了! “是!干爹说,老爷子看了东西只‘嗯’了一声。” “就‘嗯’了一声。”天啊,我这里费劲巴拉的忙乎半天就换来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声?!皇阿玛,您可真难伺候! “那个……”宇成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快说!”自作自受啊,对他太好的结局就是我这里一点儿主子的威严都没有了!若是换了八哥,即便是满面和煦,奴才们也不敢半点轻慢!都是风华正盛的人儿,差距怎么就这样大呢?! “不过,干爹说老爷子已将东西放到睡房里了,收到的那几天时常带笑也没罚过什么人!”宇成狡黠的看着我,“干爹盼着爷多送些东西回去呢,说是大家日子都能轻松些!” “你就编吧,若是你干爹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将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说着将袖中的钱袋子砸过去,“闪人!有多远闪多远!” “奴才谢赏!”宇成边走边说,“奴才的话没错嘛,这一来一往的大家日子都好些!” “你!”看着那家伙一溜烟没了踪影,我哀叹一声,“清尘,你可见过这样的下人?” 清尘笑而不语,反倒取了玄琴抚曲,“公子神色倦累,何不在琴声中小睡一会儿?” 闻言我果然觉得身上乏了,索性和衣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我的提议你还没应呢?” “公子提议自然是好的,栖灵寺清尘神往已久。”琴声悠悠,心渐渐安定下来,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阵子筹谋部署劳心劳力,唯此刻才感觉放松下来。即便清尘来路有疑,可是一看到她淡然的眼神,我竟不愿再去多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房中已不见清尘身影,隐约间听见崔嬷嬷正和什么人计较,不时还夹杂着清尘的轻泣,眉头一皱起身来到门口却忽的顿住脚步,这声音莫不是……索哈?! 顺着门缝看去,果然是这家伙正纠缠清尘,“什么清倌儿?爷都打听清楚了,不过是个官妓,眼下爷看得起便是你的造化,还推拒什么?难不成嫌爷粗鄙比不得你房中的小白脸吗?” 上次说我是小官儿,这次又说我是小白脸!索哈,咱们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只可惜这一次我不能露脸,索哈认得我,若是被他撞破可就不像张鹏翮一般了! 正在犯难,忽的灵光一闪,将张鹏翮送来的拜帖取出,命小厮送到崔嬷嬷手中,这主事倒也机灵抖抖手将拜帖在索哈面前晃了晃,“这位爷,您那姑父再大还能大过这位去?” 索哈接过一看立刻泄了气焰,心有不甘的甩开清尘的腕子,“我倒是个小白脸,原来是老牛吃嫩草,清尘姑娘好眼光!” 说罢,跺脚而去,行至大门前索哈忽的顿住脚步,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出入青楼,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可也没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示拜帖,更何况是左都御史这样的监察之职。 一把拦住小厮,递上一两银子,“清尘姑娘的恩客可是年青公子?” 那小厮不明所以,又见索哈出手大方,忙不迭的回道,“可不是吗!风华正茂一谦谦公子,与清尘姑娘郎情妾意正浓呢!” 冷哼一声,果然如此!复又语态和蔼的说道,“小哥可知那人是个什么来路?” “这个……”小厮面露难色。 索哈见状心中暗骂,却依旧取了银子出来,“为难小哥了。” “多谢爷!”小厮见了银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公子是个买卖人来江南做生意,机缘巧合遇到清尘姑娘就再不愿走了,日日来将姑娘包下不准再见外客,听说派了不少银子给崔嬷嬷!” “可是汉人?” “是。” 商贾?汉人!不过是富户的纨绔子弟竟敢和爷抢姑娘,今儿就让你尝尝爷的好手段!眼神瞄了一下二楼的房间,索哈转身离开! “多谢公子!”清尘进门就拜,眼角还垂着泪,“今日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清尘的清白不保。” 我上前扶起她,“这些话再不可说了,我帮你没有所求,只要你好好的。”将清尘的手腕抬起,只见上面已是青紫一片,取了药酒轻轻推开,“当真是无脑莽夫,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合该他惹了我总要让他吃些苦才好!” “公子,万不可为了清尘惹下半点麻烦。”清尘急忙说道,“此人乃是江西巡抚的外侄,在旗满人,平日里嚣张惯了,公子不要去惹他!” “好了,不说这些。”我手渐渐加了力道,“若是想消去青紫,我可要使些气力,你且忍住!” 清尘闷哼一声强忍痛楚,“有劳公子。” 这一闹,我顾念清尘心有余悸索性晚饭也留在了良辰,夜色初上我坐在窗畔品茗,而清尘斜靠在美人榻上面色略显苍白,“公子这两日还是不要来这儿,只怕那索哈心有不甘,又来寻衅滋事。” “不怕。”我将香茗品完,起身坐到她身侧,“你只管放心就好,我与两江总督还略有些交情,更何况张鹏翮又与咱们相交,量他也不敢如此嚣张,再说了这里又不是江西!” “官家两个口,公子布衣商贾,清尘带罪官妓,怎样也比不得官家子弟,公子小心为上。”清尘握住我的手,眼眶微红。 “我若不在,你一个人如何应付?”我反握住她,笑着嗔道,“都说笑着好看,怎么就这样多愁善感的,我那忍心将你一人留在此地?” 忽的窗外吹进一阵风,室内瞬间异香浮动,我心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身子一软便滑在榻旁,好歹靠在脚踏上才不致滚落在地,而清尘亦是满脸惊恐的看向窗口,有人跳窗而入,“清尘姑娘,别来无恙啊。” 我背冲着来人无力转身,却听得分明,来人正是日间闹事的索哈! “我这里倒不知道何时张大人变得如此年轻?”索哈几步到了清尘身边,抬手勾起她的下颌,“虽没有倾城之貌,可是你这欲拒还迎的功夫,真是勾的爷心痒难耐。” “爷,这家伙如何处置?”有随从问道。 索哈头也没回,“一个汉人嘛,扔到秦淮河里喂鱼就好了,爷今儿称了心意赏他个全尸!” “你不能!”清尘虽全身无力,却拼尽气力紧紧攥住索哈的衣袖,“唐公子与此事无关,我遂你心意便是,何苦伤人性命?” “呦,姑娘这是心疼了吗?”索哈□着将手探入清尘前襟,“也好,今儿就让你这情郎看看爷是何等厉害,也好绝了他的念想!” “你!”我沉声喝道作势要起,却不想索哈的随从,反手将刀柄磕在肩胛,我闷哼一声只觉一条膀子脱了臼,眼前一黑再发不出声音。 我这里疼痛难忍,索哈斜楞一眼,“拖远些,莫要搅了爷的好事。” 随从闻言将我拖拽出三尺之外,拿物堵在口中用脚按在墙角,我挣扎不出唯有眼睁睁看着索哈对清尘予取予求,清尘满脸泪痕却冲着我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冲动行事!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到伤害?!绝对不行!手指探进靴筒将随身匕首悄然取出,趁着那随从分神之际狠狠戳在他大腿上,踉跄起身冲到窗口将腰中的火信放出,瞬间天空之中便有冲天银光闪过,暗卫见此火信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会齐聚而至。 我刚要喘口气忽觉腰间一冷,有冰冷刀锋划过,猛回身只见索哈咬牙切齿的举着钢刀立在身后,“该死的……你……怎么会……你……” 我强撑身子倚在窗前,大口喘气只觉身上的气力渐渐消失,“索哈,你可还认得爷?” “九……九阿哥……”索哈面色瞬间苍白,手抖得差点拿不住钢刀,“您不是……重病……” “既然认得爷是谁,还不束手就擒!”沉声喝道,我的意识飘忽起来,“暗卫片刻即到,你可是不想活了?!” 索哈错愕的看着我,渐渐眼中起了杀意,“今日我撞破九阿哥的机巧,辱了你的心尖儿,又提刀伤了你,罪罪当诛我还能有活路?!眼下倒不如将你杀了,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也免得将我姑父牵涉进去!” 说罢,举刀向我砍来,我此刻再无半分气力躲闪,唯有咬紧牙关准备生受这一刀,哪成想清尘几步扑到我身前担了下来,蕴了十成气力的刀锋狠狠划过脊背,伤口深可见骨血蜿蜒汹涌。 “清尘!”我失声大喝。 清尘面色如纸、气若游丝,却伏在我耳边轻语,“对不起,累你如此。” “索哈!”声嘶力竭却终是体力耗尽,神智散去人瞬间陷入黑暗。 “爷,眼下怎么办?”随从们眼见情况如此已然乱了阵脚。 索哈此刻已经红了眼,哪里还管什么尊卑上下,惟觉得渡了这一关才是要紧,看着昏厥在地的二人心下一横,“一把火烧了这房间,索性来他个毁尸灭迹,也可以转移那些个暗卫的注意,咱们方可脱身。” 一把推翻烛台,纱幔床帏遇火便着,索哈与随从紧闭门窗,疾步从正门大大方方的离去,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良辰内里浓烟渐起、火势正盛,良辰外厅却是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遍更新,要是再不显示,草青就该哭死了! 正文 32玄 机 待宇成赶到之时,清尘的房间早已是一片狼藉、焚烧殆尽,暗卫们虽然尽力赶到,却已经无法靠近半步,火势蔓延开来众人四散而逃,整个良辰陷入熊熊火海! “爷~!”宇成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毁天灭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不该听您的话将暗卫撤出三十丈之外,不该独自回去的,都是奴才的错啊!” 宇成正伤心落泪却忽感肩上一紧,抬眼看去只见崔嬷嬷立在身侧,神色竟透着威严,“收了眼泪,随我来。” 宇成一愣却丝毫不敢怠慢,赶忙起来跟在她身后,夫子庙前停着一辆马车崔嬷嬷挑起车帘,宇成向内看去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唤道,“爷!” 我此刻已嗅过解药去了迷香效力,却因伤起不得身,“宇成,清尘受了重伤,咱们即刻回沁园。叫暗卫密切注意李煦和曹寅的动向,着密探明晨之前寻到索哈行踪!” “喳!”宇成转身就走却忽的顿住脚步,“爷,良辰恐怕……” 看着隔岸的冲天火光,我冷笑一声,“毁了也好,今日所受种种,他日必定十倍奉还!” “嬷嬷今后可有何打算?”我转过眼光看向她,“我竟不知你身手如此好,救命之恩铭记在心。” 崔嬷嬷俯身下拜,“奴婢今日未能护九爷周全,已是万死之罪,怎敢邀功。五爷千叮万嘱,奴婢还是有负所托,今次之后自会回京领罪。” “原来你是五哥门下,你回京后替我问声好,告诉他胤禟挂念他,切不可怪罪你,稍后我自会有书信与他详述。”强撑着说完话,眼前一片昏花,“你的名字?” “奴婢瓜尔佳云秀。” “我记下了……”话刚一出口人又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我已经在沁园,伤口处理妥当手臂也归了位,只是这一次脱臼牵了旧伤,一个膀子吊了三角巾限制活动,腰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还是发了三天的烧。 等到能够起身我才知道,清尘几经凶险终是得了一条命来,宇成将惜月接进园子伺候着,人已经渐渐有了起色,只是情绪郁结,消瘦憔悴,精神也始终萎靡。 我有心避她,一连数日都在房中部署下一步的计划,索哈也已经被抓回来,此刻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宇成这一次可是下了狠手,也让我见识了他狠绝的另一面,这个少年已经渐渐褪去了紫禁城中的青涩! 阴冷的地牢中,我呷了一口热茶,语气轻松地说道,“怎么样,爷的手段比你如何?” 索哈伏在地上全身没有一处完好,一张脸肿的已经睁不开眼睛,“九爷……九爷饶了奴才吧……” “饶了你?!”冷哼一声,我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一个奴才以下犯上当论死罪,□杀人当论死罪,你说让我如何饶你?!”说罢,一脚将他踢开,“人家大好青春,却被你这无赖毁了,该死二字便是为你准备的。” “爷……九爷……九阿哥……九贝子!”索哈摸索着用手攀住胤禟的脚踝,“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是看在奴才在旗又与您沾亲的份上,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九贝子?!你的消息倒很灵通嘛,圣旨这才下了几日啊?”我俯□段厉声说道,“说,你个闲散之人,如何知道这些的?你为何来金陵?来之前你那姑父嘱托你什么?你又见了何人!” 索哈闻言一愣,随即放开手浑身颤抖起来,“奴才……奴才……不知九爷……” 宇成上前一脚踩住他伏在地上的手,“你最好想清楚,主子能问出这些话来,你的所有行踪咱们可都是查的清清楚楚!” 我返身坐下拿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品起来,“索哈,你要我饶你,可也要给我个饶你的理由不是吗?我和我的人都伤在你手里,这事就算我不计较,可出在两江你想总督大人敢不计较吗?我的皇阿玛会不计较吗?你这一刀可是捅了天,除了爷谁也保不住你。今儿你说,爷记你个人情,你不说,爷就去找你的姑父说,你们可不要被人当了枪使!” 索哈闻言神色慌乱起来,满头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却始终沉默不语。我也不去催他,犹自喝着手中之茶,这一刻他必定是思虑重重,越是不说话对他的压力越大,我在等……等他崩断心中的那根弦。 约莫过去半盏茶的功夫,我轻叩茶盏那脆响,仿佛将索哈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轻笑一声我起身向外走去,“爷从不是个强人所难之人,既然你做了选择,那就自求多福吧。宇成,将他送交总督衙门,让范承勋看着办!” 说罢,举步向外走去,“九爷!”索哈一身疾呼,让我一下子便放下心来。 “奴才来金陵之前,曾在姑父的府邸见过李煦大人,当时他们正说什么皇上敕封诸皇子为郡王、贝勒、贝子的话,奴才原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并不太关心,听了个七七八八,当时心中还暗想这九阿哥病病歪歪的怎么也在敕封之列。”索哈心结已开,心中所知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后来,不知怎么就提到了盐务,李大人说是良辰的老板想要分一杯羹,从中作梗应该给点颜色才是。我姑父就让我来金陵探探虚实,一来李大人的话他不愿全信,二来京里好像也有什么吩咐,所以就叫奴才来良辰看看,若是可以便搅上一搅,看看这里的应对。” “你倒是搅得好啊!”宇成一脚踹过去,“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索哈嘴角见血,咳嗽两声忙不迭的说道,“奴才原本就是个好色贪财的主儿,这些年得蒙姑父照应又哪里敢不来?更何况清尘姑娘雅号在外,哪个不想一亲香泽,所以便有了当日的情形。只是奴才确实不知九阿哥身在金陵城,也不知道那清尘姑娘是您的知己,若早知道便是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倒没说谎,只可惜你身后的大树我要连根拔起了!”缓步走到索哈跟前,“你来之前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暗卫已经尽数探知,今日你若是有半句谎话,此刻早就是个死人了。” “谢九爷饶命!谢九爷饶命!”索哈猛的将头磕在地上,“还请九阿哥高抬贵手,饶了奴才的姑父,他也是身不由己。这些年受制于李煦,已经颇有微词,此次若不是心有嫌隙,又怎会遣奴才来金陵,都是奴才蠢笨才会将事情办成这副样子,请爷明察秋毫。” “索哈,你一点都不蠢笨,一个蠢笨的人又怎知弃车保帅的道理。”不理会目瞪口呆的索哈,我转身向外走去,“你是没有说谎,可你并没有说全。也罢,爷倒要帮你看看,这个你保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卖命!” “九……”索哈一声叹息,直愣愣躺倒在地,竟生出死生无妨的心境来。 “爷,为何不将这混账收拾了。”宇成语带愤恨的说道,“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 “宇成,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收网时所有的帐都要一次清结!”抬头望去此刻已是黄昏时分,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吩咐下去,将市面上的官盐减少三成,给李煦一个错觉,让他认定咱们吃了大亏学乖了。” “是!”宇成迟疑着问道,“爷,您说这李煦敢不敢对您使杀招?” “他敢于不敢我不知道,可自然有人敢。”冷笑一声,再睁开眼已满是戾气,“既然有人开了头,咱们自当奉陪,可什么时候结束就要我说了才算。看着吧,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看李煦想做什么人了。” 三天后,宇成带回了我最想要的信息,李煦果然上钩认定我再不敢涉足盐务,有意大量低价收购私盐,而不明所以的盐商们正想将这些烫手的山芋扔出去,所以都忙不迭的送盐上门,一时间私盐收价已经降到20文一斤。 “宇成,将二十万两银票拆分成碎银,分批存进李煦遍布江南的各家钱庄,要做的不留痕迹。”见时机已到,我抓紧了收网的速度,“另外,将良地屯的私盐散出去一半,既然他有意收购,咱们也不要有买卖不做啊。” 宇成思量片刻,忽的恍然大悟,“爷,真是好谋算啊!李煦大量收购必然需要银子,而他名下的钱庄银号就首当其冲。” “果然是个一点就透的脑袋瓜。”我笑着看他,“这就是典型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当资金大量进入市场,钱庄自然拿不出银子兑给咱们,到时候只要散出去消息,必然会有人去挤兑,断了这关键的一步,再走下去对李煦来说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而这时候咱们再将那另一半的私盐散出去,盐价就会更低,李煦为了保住钱庄生意也许会赔本出售,爷此时出手狠狠压价收货,两淮盐务尽在咱们掌控,这庄家也该换人坐坐了!”宇成越说眼睛越亮,神情也逐渐兴奋起来,“爷,这样一来,盐价岂不是您说了算?!” “若是一切顺利,皇阿玛吩咐的事就成了一件!”我长出一口气,“另一件能不能成也在此一举了。” “另一件?”宇成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用手轻叩茶盏,“天机不可泄露!” “爷……”宇成正要发牢骚,却见惜月立在书房门外,立刻正色问道,“有什么事吗?” “奴婢斗胆想和唐公子说几句话。”惜月微微俯身冲胤禟一拜,“叨扰了。” 我略一沉吟,“你找我有何事我大约猜的出来。回去跟你家姑娘说,并非唐某不愿相见,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望她宽心养病,几日后我自会去看她。” “唐公子……”惜月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了胤禟的神色终是话到嘴边留一半,“奴婢告退,盼公子能早日来看看我家姑娘。” “好丫头,去账上支根长白山野参,好好给你家姑娘补补。”我挥手示意她下去,又转头问宇成,“吩咐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宇成赶忙伏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已经在路上,不日即到。” “那就好。”一想到清尘就禁不住蹙了眉,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该不该赌这一次? 又过了十多日,一切都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李煦的钱庄遭遇挤兑,多家分号告急,而此刻曹家竟然来到华堂典当了近六万两的细软,而其中就有一对御赐掐丝珐琅贡瓶。看着眼前的物件与当票,我心中冷笑只道世事难料,记忆中荣华富贵的曹府怎会落得这般田地,即便与李家同气连枝,也用不着以本相搏啊?!六万两虽是不小的数目,对于眼下的窟窿来说可谓杯水车薪,看来这二位挣的银子都不知填了哪家的缺项,到如今竟然被二十万两这根稻草给压垮了。 “清尘最近有什么动静吗?”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事情也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宇成见胤禟神色清冷,斟酌片刻这才开口,“昨日,惜月趁着厨房进货的当间儿乔装出了园子,暗卫一路跟着眼见她进了一处草药铺子抓了两副药就回来了。” “只是抓了两副药?”我抬眼看他只觉还有后话。 “那处草药铺子虽然不起眼,可是查过之后竟然是曹府总管的营生。”宇成说完这些,暗暗思量还有一件事要不要说。 闻言,我脸色越发清冷起来,心中计较一番终是下了决心,“吩咐下去,今夜在花厅摆饭,请清尘姑娘过来,就说我这里贺她大安。” “爷……”宇成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我斜楞他一眼,沉声说道,“宇成,你何时填了这吞吞吐吐的毛病?!若是觉得不能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让我知道。” “爷,惜月……取的是……堕胎药!”此话一出宇成长吁一口气。 堕胎药?!“我知道了,今晚的事情……不变!” 晓风残月映着满园梨花,花开正盛的雪白之色此刻竟透着几分惨淡,虽不时浮过暗香却无人能赏。清尘坐在身侧,一张脸竟比梨花还要苍白,身形较之前清瘦许多,神色也透着一股颓气。眼见她强撑着一口气,我竟生出几分不忍,跨越百年终见到一个和自己这样相似的人,却没想到竟是阴谋之举! 取过玉箸将芙蓉百合糕夹到清尘眼前,“尝尝园子师傅的手艺,这可是连紫禁城都没有的啊!” 清尘看了看眼前的糕点,又抬眼看了看我,拿起玉箸就往口中送,却不想惜月疾呼,“姑娘……” 动作略滞清尘神色淡然,微微一笑并不去理会,缓缓将糕点送入口中,一块吃完取过茶盏送了送,“果然不错。” “唐公子,清尘敬你一杯如何?”清尘举起酒壶想要斟酒,“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将手附在酒杯之上,“一会儿再说吧,你刚好这饮酒还是缓缓。” “清尘得蒙公子不弃多有抬爱,如今伤已经痊愈,也是时候离开。”清尘语态温润的说着,试图掩饰自己的虚弱,只是那额角低落的汗水却出卖了她。 “这才大安了几天急什么?良辰已经没有了,你又能去哪里?”我又夹了青笋于她,这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眼中的惧意。 “良辰虽已不在,可清尘还有妓籍在身,教坊自会安排去处。”轻颤着拿起玉箸将青笋夹起,清尘神色挣扎着向口中送去。 “姑娘,不能再吃了!”惜月上前一步将玉箸打落,“您这是何苦?!” 清尘垂首不语,倚着惜月再强撑不住,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失神的望着地面。 “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将酒杯斟满放到了清尘面前,“取这样的名字,你在纪念什么?” 清尘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唇齿哆嗦着轻语,“怎么会……你怎么会……” 嘴边泛起笑意,心却越发薄凉,“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世间没有无巧不成书的事情。李煦安排你接近我,却没有告诉你我就是良辰的老板吗?西林觉罗婉真。” 清尘默默注视着胤禟,渐渐眼中惧意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份淡然,“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原来我终究只是一个棋子。也好,我本来就没有害人之意,如今被你识破也算是放下心中大石。” 见她如此我转了视线,实在不愿见她这般模样,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缓缓说道,“陕西巡抚获罪抄家,你的父兄死罪豁免,连同族人一起发配佳木斯苦牢,唯有你这西林家的小姐获了妓籍,却是送到苏州教坊而不是良辰。” “是,一开始我的确是在苏州教坊,后来遇到故人将我送到了良辰,原说让我接近一位公子,却不想竟是久病不出的九阿哥。”清尘手指划过杯沿,眼光自胤禟一双凤目上滑过,“让我想不到的是,你身为皇子不但为人随和,更是知情识礼从未看轻过清尘,桩桩件件都让我左右为难。” “你父亲与江西巡抚同年,也算得上至交,可为什么他竟会让索哈害你?!”这是我心中最为不解的地方,“按说他若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没胆子害我,而你若是他的棋子不到最后为何行此险招?” 清尘微微摇头,一声喟叹,“不是他,不是江西巡抚,他虽与家父有同年之谊,却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索哈之事只怕也脱出了那个人的料想,我……不怨他。” “我知道了,既然不是江西巡抚那就只能是李煦。” 清尘笑而不语,伸手取过桃花粥细细吃起来,全然不顾惜月的阻拦,举手投足之间大家闺秀的风度尽显,只是……渐渐地裙底显了血色。 惜月再也忍受不住,哭着扑倒在她脚边,“九爷,求您饶了我家小姐吧,那桃花粥活血化瘀小姐刚刚小产,断不能再吃了!小姐是痴心一片却被人利用啊。当年我家爷庆生,那苏州织造府李大人前来贺寿,机缘巧合救了失足落水的小姐,又偏偏他是个极具才情的人,一下子便让小姐陷了进去,后来老爷获罪抄家又是李大人暗中照拂才让小姐免了**之苦,还遣人将奴婢买回继续留在小姐身边,这一桩一件都让小姐感念在心,即便是要小姐的命小姐也会给他,更何况……” “惜月,你何时变得这样不知进退了?”一声轻斥,却没有停止将桃花粥送入口中,“公子既然准备了这一桌药膳,我又怎能辜负了您的美意?惜月,让我安安静静地吃下这顿饭好吗?” 惜月闻言瘫软在地,轻声抽泣语不成话,“这些吃食都是寒凉之物……会要了小姐的命啊……” “因为你的妓籍,他不能替你赎身,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保你周全。清尘,你心中不是没有怨,你怨他不告诉你实情,你怨他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你怨这世态炎凉身不由己,更是怨你腹中不该出现的孩子。你有你的底线,所以你备受折磨,所以你才会替我接下那一刀,也正是因为这一刀,让我对你有了不忍。”我语气平缓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如果那个人是李煦,一切便可解,“可是,你再一次让我失望,值得吗?!” 泪水滑落脸颊,清尘再也握不住调羹,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什么是值得?我不想去计较,惟愿能依心中所想活一次,可一切都晚了,从我身负妓籍开始,能够助他一次已是此生无憾。” “我胤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替我受了那一刀,我自当还你这份恩情。”将眼光移到清尘面前的酒杯之上,“你的父兄族人已获赦免,不日就会发回原籍,长安城中备有良宅一处,银两虽不多却也够他们此生无虞。” 笑意浮现,月夜之下清尘朗声而笑,却终是有泪滑落,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九爷成全!” “小姐!”惜月见她如此,瞬间明白了一切,几步扑到跟前抱住清尘滑落的身体。 血自唇边蜿蜒而下,清尘气若游丝的问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一见我便有了亲近之意?清尘尚有自知之明,这幅样貌自然算不得倾国倾城。” “似是故人来!”看着清尘破败的样子,眼眶渐渐有了湿意,仿佛躺在那里的竟是自己一般,曾几何时我们都是痴心不悔的傻女人,到最后却都不得善终……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清尘转了视线,那渐行渐近的熟悉身影,让她的双眼盈起泪花。 风过漫天梨花凤舞,嘴边带着笑意,清尘头一偏坠入轮回…… 李煦迟疑着向前迈步,终在看清惜月怀中人时,失声,“婉真!” 独坐石凳冷眼旁观,嘴边泛起嘲讽笑意。清尘,知道吗?你心心念念的人,却是累你家破人亡的推手,你若是知道真相当情何以堪?!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出来,这一次没敢断章,亲们可满意? 正文 33波 折 李煦直愣愣看着惜月怀中之人说不出半句话来,倒是随他一起来的侍从中走出来一个人,缓步上前坐到了胤禟对面,“九贝子安好。” 转了眼光看他,这人年近四十,身形消瘦面有倦容,虽是侍者装扮,但那一双手却白皙干净,心中渐渐有了计较,“曹公安好。” “不敢当啊,奴才有负圣恩,未能护九爷安好!”曹寅气定神闲,面含笑意,拱手而言,“原不知唐公子便是九爷,多有冒犯望九爷恕罪。” 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使了眼色给宇成,立刻有人上前将清尘拖到了一旁,而惜月也被押了下去,李煦见状单挪了挪脚步便再无动作,只是那看向胤禟的眼神变得晦涩阴冷起来。 “既然来了何苦站着?李大人,请坐吧!”吩咐宇成上了热茶,我自顾自的呷了一口,“孙大人,曹大人都现身了,你藏着不累吗?” 曹寅闻言一张笑脸僵在当场,而李煦更是满眼的惊惧,我也不去管他二人,缓缓送茶入口,须臾便有一人迟疑着走到跟前,“奴才杭州织造孙文成见过九爷,爷吉祥。” “李大人好阵仗,这两位竟然肯做你的跟班。”揶揄的看向李煦,一双手却把玩起茶盏。 “九爷好手段,李某受教了!”李煦闻言面色愈发难看,话语也不再恭顺,“不知九爷要怎样才能收手?” “收手?”我故作惊讶的看向他们三人,“这局可不是我开的,怎么李大人却来问我呢?” “你……”李煦终是忍不住正待发作却被孙文成一把按住。 曹寅轻咳一声接过话头,“九爷,我等前来只为求和,还请九爷高抬贵手。” “曹公,要我高抬贵手也不是不行……”拖慢语气我半眯双眼扫过三人,心中暗自感叹惟曹寅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 孙文成赶忙说道,“九爷想怎样都可。” “那好。”我一双眼定定看向曹寅,“第一,凤梧布庄会出资帮李大人的钱庄渡过难关,不过从此以后李大人就不要再插手钱庄的生意,每年我自会派人将所得利润的三成送到府上。” “九爷,您这是想明抢吗?”李煦冷声说道,“李某不才这大大小小二十家的钱庄,支应着多少人的吃穿用度,您说拿便拿走了叫我如何做人?!” “不愁,凤梧布庄入股不会裁撤任何人,不过是做一些适当的调整,我也不想砸了大家的饭碗。”我不紧不慢的说道,“而且作为补偿,凤梧布庄会分一成利润给李大人,这样如何?” 李煦听了我的话,颇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求助般看向曹寅,而曹寅沉吟片刻微微颌首,“凤梧布庄生意可谓日进斗金,如此一来我这妻舅岂不是还占了便宜?” “那曹公就是答应了?”我虽是问曹寅,余光却瞥向了李煦,果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刚刚还因为清尘怨恨我,如今有利可取便盘算犹豫起来。 “九爷,其二呢?”曹寅继续问道。 “其二,就是各位再不可插手两淮私盐买卖,从今日起从即刻起这生意改姓唐!” “这……”曹寅眉头微蹙,脸色不虞起来,“九爷可知这背后的牵连?您这样要求……” “若是曹公只看眼前,那刚刚所说也可作罢。”我轻笑着说道,“江河再深还能漫的过天去,我这里敢说自然有人托着,大人还是想想清楚的好。” “好!”曹寅沉声应道,“下官就信九爷一次。” “那是不是还有第三件事?”孙文成听完这两件已是额角挂汗,神色略带慌乱。 “这第三嘛,对几位而言也不算是难事。”我神色轻松地说道,“也和各位利益相关,便是织造府的营生。”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异常紧张,我只当看不见继续说道,“凤梧布庄虽然生意不错,可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参与过多的官家买卖,上一次托了曹大人原想趁着大选赚一笔,却被四爷拿捏了短处,只能作罢。眼下,既然我人在江南,便想跟各位大人商量一下,每季给各个织造府供货的事情。” “九爷,想怎样个供法?”曹寅轻声问道,已然带了几分轻颤。 “我知道大人们的难处,所谓和气生财,我不插手江宁织造,可是苏州、杭州织造精绣所用布料由凤梧布庄来供如何?” “这……”孙文成面露难色,看向曹寅,“曹公,如此一来咱们可怎么向京里……” “九爷!”曹寅虽是大声唤我,却分明阻了孙文成的后话,我也只当听不到,“曹公何事?” “江宁织造府所出精绣一半用凤梧的布匹,另一半九爷不要插手。”曹寅眼睛直直看向胤禟,心中不住感叹这皇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世故老道,看似风轻云淡却件件点在了要害之上,“而苏州、杭州织造亦是如此,九爷不亏,可凤梧的利润我们要再拿走二成。” 轻击双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官场纵横这多年,难怪皇阿玛如此信任他,“曹公厉害,我这里刚刚拿了李大人的钱庄,您便分了我的凤梧布庄。也罢,咱们各取所需。” “多谢九爷!” 曹寅起身一拜,却被我托住,“曹公客气,胤禟虽是皇子却终究不过晚生后辈,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九爷……”李煦见状迟疑开口,眼光看向不远处的清尘,“可否将婉真的尸身赐还。” “李大人,你怂恿索哈伤我在前,让清尘露我行踪在后,这些胤禟还没有与你计较呢。”冷哼一声并不去看他,“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恕不远送了。” 孙文成闻言赶忙上前拉了李煦便走,李煦痴痴看向清尘虽不愿离去,却终究没能坚持,愤然跺脚疾步离开。 曹寅拱手想要离开,不想胤禟却出了声,“曹公请留步。” “宇成,替我送送二位大人,我这里还有些事想与曹公说。”曹寅闻言回首,看着胤禟气定神闲的吩咐着,心中忽的泛起不安。 宇成赶忙上前将李煦和孙文成送了出去,我与曹寅坐定自有侍从上前换了酒菜,笑着取过酒壶斟满曹寅面前的酒杯,“曹公尝尝,这可是皇阿玛自京城赏赐下来的。” 曹寅微微颌首拿起酒杯浅尝即止,“九爷,还有何吩咐?” “这个就当赔个不是。”说着自袖拢中取出一叠银票推到曹寅面前,“胤禟想要您一句实话。” 曹寅取过一看整整六万两,神色顿变心道不好,自己在江南经营这多年,竟然不知道华堂会是九爷的生意,如此一来这实话只怕不好说啊。 “曹公和李煦这多年叱咤江南,怎会被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压垮呢?而且两淮盐务油水之大就连孩童都知道,你们这都是填补了什么缺口?”我见他神色有变,索性开门见山。 曹寅此刻再看胤禟只觉自心底泛起寒意,这九阿哥到底想要什么?自己领了密旨却没能护他周全,李煦自作主张已让自己分外头痛,如今寻上门来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刚还觉得这九爷颇为世故,各取所需也就各自便宜,可如今看来自己倒像是送上门的鱼肉,有了任人宰割的感觉!难怪范承勋那里得了信却按兵不动,这一次倒是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到这里,曹寅虽有几分踌躇,却下定决心这不该说的决计不能说,眼前之人并不比那人好对付,与其另起炉灶新开张,倒不如守着固有的来得好些! “曹某人这些年支应开销不过是内眷亲戚所累,劳九爷费心了!”曹寅故作无奈状,“李煦虽是文弱之人,做事却颇为义气,有时更是呈了匹夫之勇,所以这些年倒是替他填补了不少。” “噢……”我心知他有心搪塞,便抬手一挥,宇成带人自外而入,将两大箱东西放在地上退去,我起身将其中一个打开,“曹公看看,可认得这些?” 曹寅起身一望顿觉脊背发凉,人一软便坐回石凳,额角有冷汗淌落,暗自叫苦不迭,这些没眼眉的蠢笨东西怎的将这些物什拿来当?“九爷!” 我将最上面的掐丝珐琅贡瓶拿起,自顾自说道,“前儿审了库房的名册,竟发觉这华堂的内库比起户部库房一点儿都不逊色,竟然还有御赐上品,曹公要不要看看其他的东西?” “不用了,九爷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曹寅知道今夜左右是躲不过了,唯有轻叹一声泄了气势。 “这些年所进款项都去了哪里?”我将贡瓶放到曹寅眼前正色问道。 曹寅眼光自贡瓶扫过,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除了支应皇上的体己,更多的便是送到了东面。” “东面?”我心下一凛,脱口而出,“毓庆宫?!” 曹寅未应我的话茬,垂了眼帘低头不语。 我自知失语,尴尬之余只能轻咳数声,“曹公可甘心?” “曹寅区区江宁织造,虽有密旨直上的权利,却也要在两江立足。”曹寅此刻倒是恢复了几分沉稳,“更何况两江上有总督,下有巡抚,哪一个不是背靠大树?我这一身荣华虽仰仗皇上恩泽,可总要顾念一家老小,里里外外总有不醒世的混账,少不得还要卖人情世故,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听他这番话倒也透着几分诚意,胤禟眼下到底还是一个少年,此番行事如此看来倒有些莽撞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多谢曹公直言。” 曹寅摆了摆手,微微摇头,“九爷莫谢,曹寅倒要劝您一句,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也要知道老虎的厉害才行。” 缓步出了凉亭,曹寅抬手指了指清尘,“九爷想要敲山震虎,目的虽已达到,却不该罔顾性命。这西林觉罗婉真本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也算得上一个清官,只不过得罪了京里的人,便落得个获罪抄家的下场。李煦虽然行了栽赃嫁祸的卑劣之举,可心里却并不好受,使了不少银两护她周全,不过是因为九爷的步步紧逼,无可奈何之下才让她来试探。” “不是我害她,是她作茧自缚。”我起身走到曹寅身边,“原本以为曹公手下暗探遍布两江,所知之事定会比我多些,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九爷此话何讲?”曹寅不解的看向我。 我轻笑一声,回头看他,“人命不分贵贱,胤禟也不是嗜杀之人,更何况她还替我挨了一刀?!可事不过三!其一,清尘与索哈之间并不是那般简单,清尘很清楚索哈的来路,她怕是受人嗦摆以为我要害李煦,所以借索哈换取我的信任,只是后来索哈的举动超出了她的预期!” “其二,她不该在我救了她之后出卖我的行踪,让你们寻上门来,更让歹人有机可乘!”我忽的抬首环顾四周,“既然有胆来,就莫要藏头露尾的!” 话音刚落,只见四周一下子涌进许多兵勇,为首的竟是身着常服的江西巡抚硕哈托,“曹公别来无恙。” 曹寅蹙了眉却并不开口,反而退后一步与我并肩而立。 不理会杀气腾腾的众人,我继续说道,“其三嘛,她所中的毒却是她自己下在酒里的,我不过是让她自食其果罢了!她实在不该在我心存不忍之际,为了保住李煦而罔顾我的性命!”说到此我长吁一口气,侧首与曹寅说道,“有劳曹公看场好戏。” 曹寅错愕的看着我,须臾竟有了然之意,不禁笑着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曹某眼光短浅小瞧了人,九阿哥果然好谋算。” “唐公子使得好手段,片刻之间便叫这两江换了颜色!”硕哈托面带笑容,眼中却是杀意正浓,“只可惜算盘打得过响,反误了自己性命。” “硕哈托,你明知道我是谁,如今却唤我唐公子,你以为如此你就能脱了干系吗?”我环顾左右,朗声说道,“你可不要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今夜为了见曹公,唐公子撤了所有暗卫,留了方便与他们,却也给了老夫便利。”硕哈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如今你可是插翅难飞。来人,将他的火信给我下了!” “不劳!”我伸手将腰间的火信取出,扔在硕哈托脚边,“这玩意儿爷还用不着,将人带过来吧!”此话一出便有侍从将捆得结结实实的索哈架了出来。 “姑父!”索哈见了眼前的阵仗,禁不住惊呼道,“姑父,您这是作什么?难道想要累了九族不成?!” “住口!”硕哈托呵斥道,“不成器的混账东西,若不因为你,老夫怎会如此?当真可恨!”说罢,竟取了左右的佩刀,直愣愣砍了过来! 我手疾眼快一把将索哈向后拖,饶是如此还是一刀劈到了索哈的小臂,“姑父~”索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伤口,神色灰败起来。 “哪个是你的姑父!”硕哈托气急败坏,“坏我大事者,死不足惜!” 我蹲□将索哈扶正,“这便是你想回护的人?连你的性命可都不顾啊!你可看清楚了值也不值?!” 索哈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此刻竟满眼绝望,口中喃喃自语,“为何?为何?” “硕哈托,你今日前来只为取我的性命是不是?”我站起身平静的说道,“你可想好了!” “哪里轮得着我想?”硕哈托将佩刀扔回给身边人,取了锦帕擦手,“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 “你就这样有把握?”我冷声说道,“你以为我撤了暗卫就只为曹公等人?!你又怎知我今夜等的不是你呢?!” “唐公子,在下早知公子心思细腻,你莫不是在等这个?”硕哈托自怀中取出一物什,嘲讽的笑道,“可他不会来了!” 月光之下,硕哈托手中的玉牌正泛着幽光,那正是我遣去传召两江总督的信物!心慢慢沉了下去,这玉牌既然在他手里,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范承勋没见到,要么范承勋见到了装作见不到,无论结果怎样,他都可置身事外! “果然是个老狐狸!”我十指紧握,心中暗生愤恨。 “谁说他不会来!”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这里闻声禁不住笑出声来,“张公,真是及时雨啊!” 硕哈托诧异的回转身,眼前范承勋气定神闲的跟在张鹏翮身后走了过来,气势立刻没了七八成!“范大人!” “硕哈托,这里可不是江西,还轮不到你撒野!”范承勋几步上前,劈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带兵入城,你眼中可还有本官?!” “大人!”硕哈托没提防,踉跄几步跪倒在地。 “硕哈托你还真是聪明,一面让自己内侄来探我虚实,一面又让惜月怂恿误导清尘,让她以为只有除了我才能护李煦周全,而一面又在李煦面前装的小心谨慎,不愿牵扯过多!”我走到硕哈托身前,将那玉牌取回,“只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范大人,他是你的治下,你看着办就是!”我起身看向范承勋,“救命之恩,胤禟记下了!” “下官不敢!”范承勋赶忙上前行礼,“不知九爷到了金陵,多有怠慢还望九爷恕罪。” “这里哪有九爷?”我笑着看他,“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 “是了,这里只有唐公子。”范承勋会意,赶忙改了称呼,“下官自会好好严惩这厮,多谢唐公子!” “范大人且回吧,这一夜波折颇多,在下还真是有些累了!”我不愿过多应酬,惟愿此刻清净些才好。 “下官告退。”范承勋赶忙行礼告退。 不多时,一干兵丁撤了个干干净净,我拱手上前,“多谢张公及时相救,胤禟感激不尽。” 张鹏翮笑着托住胤禟,“唐公子,今日可算不得张某及时,是有人急不可待拉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来救火的!” 说罢,张鹏翮便扭身向园外看去,我顺着望过去心中满是疑惑,却见一人长身玉立踏着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出来,草青又断章了! 正文 34重 逢 望着眼前逾行愈近的人,我有了几分恍惚,这人怎么突然来了?脑海中浮现出那一串紫檀手珠来,手却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香囊,心道还好带着不然一会儿又不知道怎样个脸色? 看着胤禟的手轻抚香囊,四爷心里不免有了几分欣慰,这人凭空消失在府邸走得可谓匆匆,竟然还记得带着这个香囊,也不枉自己这一日千里的奔来救他! 想到四爷那一张出名的冷脸,笑意慢慢浮现,回神之际,四爷已经到了跟前,我这里倒有些不适应,禁不住退后一步,“什么风把四哥给刮来了?” 好笑的看着略带尴尬的胤禟,四爷心中原本的怒火倒去了一半,绕过他进了凉亭坐定,取了酒盏品起来,“自然是九弟刮的咸风啊!” 嘿嘿干笑两声,心知这人必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这样问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赶忙转身请了张鹏翮和曹寅一同进了凉亭坐定。 唤过宇成将索哈解了捆绑带到跟前,我转头冲曹寅说道,“这货色原本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以前仗着自家姑父的势力,胡天胡地的厮混,如今硕哈托获罪也让他知了轻重。胤禟有个不情之请,烦请曹公将这厮留在庄子上,一来可以留他一条贱命,二来也叫他尝尝辛苦。” “这……”曹寅语带踌躇,“原本九爷的吩咐,下官自当尽力,可是这索哈……在旗……” “那又何妨?”张鹏翮笑着接过话茬,“下官自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回奏皇上,除去此人的旗籍便是。曹公不必为难,今日里还有四爷在场,处置一个奴才不在话下。” 曹寅抬眼看向四爷,却见他只顾品酒仿佛未听见几人之言一般,眼光复又转到胤禟一处,他倒是带了几分探究看着自己,心中一番计较只觉胤禟这提议颇为唐突,让自己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一头曹寅垂首沉思不言不语,那一头四爷悠闲品酒不理不睬,我和张鹏翮相视一眼,那家伙却满面笑容欲言又止,我这里只觉得自己尴尬万分,轻咳一声,缓声说道,“四哥~?” 这一声哪里还有刚刚与曹寅等人对峙时的气势,反倒带了几分稚气、几分讨饶之意,饶是曹寅也禁不住侧目,我顾不得理会身边二人的注目,只道此刻解了这冷场尴尬才好。 将酒杯置于唇边,一股清冷酒意飘进鼻翼,心中暗叹即便满园梨花也遮不住胤禟身上淡淡的香气,那紫檀倒是久了些难怪散了味道。转了眼光却见胤禟殷切的看着自己,微微摇头,你这样的心性也不知是怎样将曹寅等人拿捏在手中的?!唉,既然你无意取索哈性命,我又何苦枉做恶人?!只不过…… “九弟,这样的奴才也该给些教训才是,不然今后曹公如何治下?”四爷缓缓开口,终是解了一众尴尬,“高无庸!” “奴才在。”自暗影中闪出一人来,正是四爷身边的随侍高无庸。 “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奴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索哈,四爷冷冷的吩咐在这夜色之下竟有了凛冽之意。 “是!”高无庸也不废话,将手搭在腰间,一柄软剑瞬间便幻化在手中,寒光一闪索哈一条臂膀已然落地。 一声闷响之后,索哈好似梦中诈醒般嘶嚎起来,喷溅出来的鲜血弄的满地。我和曹寅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张鹏翮一直神色如常,那挂在嘴边的淡淡笑意,如今看来竟也有几分狠意! “曹公,如今惩戒了这奴才,今后想来也不敢嚣张跋扈。”四爷斟了酒递给曹寅,“曹公只管留下他便是,京里自有我去应对。” “下官就依四爷所言便是!”曹寅哪里敢喝那杯中酒,赶忙起身回礼,“天色不早,下官就不叨扰四爷与九爷相聚,先行告退。” “你且去吧,有事我自会知会曹公。”我拱手相送,“这两箱东西不成敬意,还望曹公笑纳。” “惭愧啊,惭愧!”曹寅看了看那两个箱子,神色颇为无奈,“曹寅多谢九爷!” 笑着起身与曹寅一同出了凉亭,挥手间早有侍从将箱子抬了随着曹寅离去,那索哈也被人拖着出了院子,神智恍惚间竟然冲着我说道,“多谢九爷不杀之恩……” 我这里愣愣看着一干人出了视线,顿觉身上泄了千般力道,“宇成,吩咐人将这里清理干净!”余光瞥到清尘,那抹身影让我心中一痛,赶忙回身进了凉亭。 “张公,胤禟这里敬您一杯,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举了酒杯拱手相让,“先干为敬。” 张鹏翮也不推让,随了胤禟一道满饮了杯中酒,“下官不过是顺水人情,九爷当谢四爷才是。” “哥哥,我敬你!”再取一杯看向四爷。 四爷抬手将我的酒杯接过一饮而下,“刚刚好些,便又逞强不是?!”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我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茬,怎么自己这个谋算两淮盐务的脑袋,遇到这人便瞬间蠢笨起来?! 张鹏翮眼见这兄弟二人气氛有些冷淡,只道自己这个外人在场多有不便,赶忙借了由头起身告退,随着宇成进客房休息去了。一时间这内院凉亭就只剩我二人,一个品酒,一个神游。 须臾,四爷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带了愠怒看向我,“回你房间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正寻思四爷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是如何知道我有危险,张鹏翮与他之间……会不会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牵连?!宇成是李德全的干儿子,崔嬷嬷是五哥的人,清尘是李煦的人,索哈又牵着硕哈托,这张鹏翮难不成会是四哥的门下?可依着张鹏翮的气度和经历,又好像不太可能!我的天,这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京里的眼线?! 不期然耳边响起四爷沉喝,我一惊赶忙起身将他领到了自己的房间,直到进了内里我才反应过来,这伤都好了十天半月的了有什么好看的,忙不迭的想要表明自己的想法,却只见四爷气定神闲的环顾四周,全然没有看伤的意思,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来,还好没说不然倒有些小人之心了! “这就是你的房间?”四爷坐到床榻上用手轻抚床褥,“大手笔花出去四十万两的能人,就备了这样的被褥?!” 脸色一窘,心虚的看了四爷一眼,“四哥,弟弟这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嘛,虽说花了这多银子可也没动皇阿玛一丝一毫不是?!都是自己的营生,自己的营生所赚。” “自己的营生?”四爷起身来到我身侧,“若是没有皇阿玛默许你以为事情会这样顺利?”说罢,自袖拢中取出信封递予我。 伸手接过拆开一看竟是二十万两的银票,我不解的看向四爷,“四哥,这是……” “皇阿玛的体己,说是贴补你的亏空。”四爷不紧不慢的说道,“皇阿玛既然开了口,做儿子的又怎能让皇阿玛都贴补了去?所以,户部东拼西凑了十万两给你,替皇阿玛担了一半,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啊!” 笑着将银票递回到四爷手中,“四哥,这些银两弟弟还应付得起,就不劳皇阿玛和你费心,能够花钱解决的问题就算不上问题,更何况这一次弟弟可是将脚堂而皇之的插进了两江,那李煦的钱庄、还有盐务可都是聚宝盆啊!” 闻言四爷蹙了眉,脸色愈发的清冷起来,“这江南、江西两省可是大清的财赋重地,你来我不知道皇阿玛有何吩咐,可盐务原本就是一趟浑水,任谁都想插进一脚,怎么就能这样轻巧的让你沾了便宜去,若不是皇阿玛在京城帷幄,你以为就这样容易让你得了势?!” 回转身来到门前,看着沉沉夜色,心中不免升起几分落寞,“原本便是皇阿玛手中的一杆枪,我这里不过是揣摩着一路走罢了,眼前的解决方式两下便宜,不用打翻一锅粥,大家脸上好看些,皇阿玛那里好交代些。四哥,若不是你来,我淹死在这两江水中也未可知。” 四爷看着胤禟愈发高挑的身影,又听了他这番话,只觉心中一痛,那些埋怨教训之言再说不出半个字来,这个弟弟来两江几下出手倒也漂亮,即便是自己来也未必会做的比他强些,可怎么就这样不知爱惜自己?!自己得了皇阿玛传召才知道胤禟遇袭之事,一朝得了谕旨便马不停蹄的赶了来,眼见他这般模样只觉比离开时更加不快,若当真如此又何苦离开?! “你……”四爷原本想要问问胤禟身上的伤,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我听说良辰当日火海连天……你没事吧?” 收敛情绪,回转身坐到他身侧,故作轻松的说道,“中了迷香,又在腰上有伤,那样大的火势合着浓烟,怎会没事?” 四爷眼观一闪带了几分关切,惟面子上倒不露分毫,我见他如此接着说道,“只可惜那样惊心的场景,弟弟是一点儿都没看到,可惜了!” “怎么?”四爷不解的看着胤禟,“你当时怎么了?” “昏了呗!”我大笑着说道,“要不然好歹也能看看良辰这场旷世烟花,听宇成说那夜金陵城半城都亮如白昼。虽是夸张了些,可那样一座堂皇的建筑毁了,合该让人热闹热闹才是啊!” “你啊!”四爷看着胤禟脸上的笑容,也禁不住带了笑意,“果然是个败家子的材料,自己的营生烧了竟像是看了一场烟花。” “不然怎样,难不成要站在秦淮河边上痛哭?!”我揶揄的看着四爷,将身子放倒在床榻之上,贪婪的享受着被褥的柔软,那腰间偶尔泛起的疼痛也减了不少,“反正烧也烧了,不当烟花看还能当什么?” 四爷看着满脸慵懒的胤禟,只觉自己脑子冲上一股血气来,强压下将他压在身下的糊涂想法,尴尬起身走到书案前,“良辰那块地还空着,你准备如何处置?” “卖了呗。”我望着床帐不紧不慢的说道,“那里都是秦楼楚馆,也干不了别的,这生意虽然一本万利,可也折损德行还是算了吧,卖给别人填补一下亏空才是正经,再说了我也不差它的进项度日,关了也就关了,省得招摇。” “再开一间吧。” “好啊……咳咳……什么?!”一个不留神四爷竟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我半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四哥,你认真的?” “哪个与你说笑了。”四爷抬眼看胤禟,这多日子不见那稚气竟脱去了七八成,一双凤眼也变得犀利起来,唯有此刻才能依稀看到当日宫中的几分影子。 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胤禟正在看他,轻咳一声掩了自己的尴尬,“既然来了这江南之地,又有了自己的主意思量,那还是开个销金窝好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却是消息最为灵通之所在。”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沉,坐正了身子看向他,语气变得清冷起来“原来四哥也有自己的主意思量,这是要弟弟替你打点四方吗?” 其实,这原本便是四爷的本意,可眼下被胤禟直言不讳的指了出来,心里不免起了羞恼。江宁、苏州、杭州三府织造的生意可是好抢的?两淮盐务李煦背后有个曹寅,可曹寅背后又是谁?皇阿玛让胤禟来原本便是一石三鸟的计较,既震慑了毓庆宫里的那一位,又让曹寅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更让自己想不到的就是皇阿玛竟想借着那一场火将胤禟逼回京城。可谁都没有想到胤禟竟会借力打力,将生意稳稳插进了这一滩浑水,还将搅水的棒子握在了手中!如今自己最怕的便是毓庆宫的那位恼羞成怒,错有错着伤了胤禟,所以才会借着与胤礽的关系从中斡旋,可听了胤禟此刻的语气竟透着不快,自己这是枉做小人了吗?难不成这深里的意思他倒不懂起来了?!还是与自己这里装糊涂?! “九弟可是不愿?”话语之间四爷也将不快透了出来。 轻叹一声,站起身推开轩窗,望着迷离月色,只觉鼻翼间隐隐透着血腥之气,当真是负了这满园梨花之意,“世间事多半是不愿的,可即便不愿又如何,我不愿来到此地,不愿尔虞我诈,不愿伤及无辜,可这些眼下我都做了。记得有人曾说过:就算有多么不如意的事也好,也要自己对自己讲:我忍得住!就算有多么大的挫折也好,也要对自己讲:我撑得住!就算有多么伤心绝望也好,也要懂得对自己讲:我看得开!年少时只当是玩笑话,经历过了才知道人生原本就是不断的妥协,哪里有愿与不愿,唯有按照前路慢慢走罢了。” 回过头看向四爷,嘴边泛起自嘲笑意,“我用胤禟的一条命换了皇阿玛的一道旨意,又用一碗泼面茶水换了出宫的机会,可这些到最后也不过是四哥口中的帷幄,该生气吗?以前会,但眼下不会,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这样的生活谁不想要,就连四哥也会偶尔想着邀佳客,醉壶觞,一曲满庭芳的日子不是吗?!” “小九……”四爷听着胤禟娓娓而谈,竟觉得自己又不认得眼前之人了,十几岁的年纪说什么年少时经历后,就连自己都谈不上,可为何越听越觉得这不似强愁之言?! “四哥,且听我说完。”我上前一步止了四爷的后话,“这一次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东边那一位,可这也是皇阿玛乐见的。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些年皇阿玛对他的好,咱们兄弟可是真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可他又怎样呢?我知道大家心里有不平的、有不争的,也有冷眼旁观的,如今这样做了还做得狠绝,往后我便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只想江南的生意上了正轨后便向皇阿玛托词离开。” “离开?”四爷心中一惊,只觉自己又要抓不住这人,那刚刚退去的血气此刻又忽的涌上了头来。 “天南地北我总要去看看才好,往日里没能放开胸怀,如今有了机会难不成还要错过?”一想到脱开这一身桎梏,心便有了愉悦之感,笑也不自觉的露了出来,“紫禁城的天……太小了。” 双手紧握置于膝上,青筋突突直跳,四爷心下已不再是羞恼,恼恨之情油然而生,自己在胤禟心里算个什么?对着自己说着云游四方的话又算什么?为何每一次不是淡漠便是远离?说出这番话来,也算不上推心置腹当自己是知己,不过是想借着自己的口给皇阿玛一个交代罢了!一路赶来,奔死的马匹无数,到如今双腿之间还是青紫一片,自己这样心急火燎的又算是什么?! “你可想好了?”话出口不但冷而且有了切齿之意。 只是我一心想着今后的日子,满心的轻松愉悦倒无暇顾及四爷的语气,一抬手搭在他肩上,“自然想好了,明儿弟弟会让宇成去将重建良辰的事宜办妥,这一次就算是与哥哥一道经营便是。哥哥可不要推脱哦,弟弟也想沾些哥哥的福祉呢!” “不推脱!”你这是离别托付吗?!愤怒渐渐升腾,那仅存的理智快要消耗殆尽了,四爷惟愿胤禟赶紧住嘴,再说下去自己只怕将他揉碎的心都有了。 “等良辰的事情办妥,等李煦将钱庄交付,等一切都上了正轨,想来再有月余就够了,过几日将胤礼的生辰礼物送回京里,我这心头也就没什么惦记了。”说道兴奋处,我这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四爷的神色,只想着这一次若是皇阿玛不允,我也要信马由缰跑一回,妥协了太多次由今至古,即便脱不去胤禟最后的命运,好歹也为自己活那么一次! “皇阿玛寝宫里那件琉璃彩龙可是你送的?” “是啊,弟弟可是守着亲自烧制的,为了调色还真得费了不少功夫呢!” “老五生辰九弟妹送的玉壶也是你准备的?”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怎么四爷的脸色有些差? “胤礼的生辰你也准备了?” “是……啊……”忽的有了心虚的感觉。 “这案上放的琉璃点翠镶金彩鸡是不是给老八预备的?为何没送?” “那镶金点翠有了瑕疵,又来不及重制索性作罢了。”其实,还有一个缘由便是不想八爷知道我的行踪,那人温润眼眸后的深意我不是不懂,却因为这出离世俗的心,不想引他瞎想。 “九弟处处周全,为何独独忘了我这个四哥?!”抬眼看来,四爷已顾不得许多,那升腾的怒气,让眼前人禁不住一凛,搭在肩上的手有了回撤之意。 反手将胤禟的手腕钳住,四爷一声沉喝,“对谁都是恭顺有礼,世故老道,却为何每每对着我便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你以为说了这些话便是推心置腹吗?你……不过是可怜我罢了!哪个要你如此?皇阿玛圣寿你有礼相送,老五生辰你一片冰心在玉壶,这琉璃彩鸡也是精心为老八打造,就连老十七也上了心。” “那个……贺皇阿玛圣寿的礼物里还附了赦免清尘一家的奏折,不过是讨皇阿玛圣心大悦便宜行事罢了,五哥是我嫡亲的哥哥他的生辰自然要记得。”手腕一紧,只觉得四爷这一次用了大力,这气……可是不轻,“老十七不过是因为我受伤醒来的那一天他恰好出生,又在我手里遭了罪,所以亲厚些,至于……” “至于什么?是不是想说给老八的东西做的不好,你索性没送算不得数?!”四爷将胤禟带到近前,见他频频点头,越发不可收拾起来“小九,你的借口很蹩脚,这物件可比皇阿玛寝宫里那一件更费心思,而我也没看出来哪里有瑕疵,你是不愿送还是不敢送?!” 被人说中心思,还是在这种境况下,我的愤恨也被点燃,一把甩开四爷的手掌,“与你何干?我便是送尽天下人又如何?四哥,送礼也要讲个心甘情愿,你这是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四爷栖到近前,在胤禟耳边说道,“若是你心里的那个是老八,今儿我还就要强人所难了!” “是八哥又如何?”当时的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话将会激起多大的怒火,“四哥连我心里怎样都要管吗?!四哥当真不知道心甘情愿四个字如何写?!” “念一个人要心甘情愿,那恨一个人是不是也要心甘情愿?!”四爷猛然伸手将胤禟揽在怀中,几步来到床榻之前,“既然做不得你念的那一个,就做你恨的那一个也好!” 我正待反应却被四爷一把推躺在床上,心中忽的泛起异样,“四哥……你这是……” 毫无防备的我被四爷将压在身下,不可思议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感觉着他在自己唇瓣之上的肆虐,忽的升腾起怒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如此霸道?!挣扎着抬起手想要推开四爷,却不想被他一下便钳制住,“别动,胤禟!求你了!” 只一句便叫我再使不出半分气力,养心殿那夜的记忆涌上心头,恍惚间轻启了唇瓣,放任四爷的长驱直入,让自己与他纠缠起来,真实有时很美好,有时却很残忍!此刻的我因为对情感与婚姻的失望,因为对此生此世境遇的出离,而忽视了心底那份渐渐萌生的情感,如此一来这一吻虽然情意绵绵,却带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再次吻上胤禟的唇,这一次已是带了霸道,只是那探入衣襟的手,让胤禟禁不住轻颤起来,“四哥,这样不行!”四爷看着胤禟试图挣脱自己的怀抱,一双手臂加重了力道,可耳边却传来胤禟清冷的声音,“你我永远不可能,这你很清楚,非要让我恨你不成?!” “为了老八?”四爷指着胤禟的心口,“你心里只有胤禩?!” 偏过头不去理他,却不期然看到手指上的墨玉扳指,脑海中闪现出八爷温润的笑容,那人一定不会如此对我!可这心里……能有谁……会有谁呢?世事弄人,如今大家偏偏都是兄弟怎样都不行啊?! 见胤禟不语,又看到那痴痴看着墨玉扳指的神态,四爷眼中结了霜气,“这就是你的回答?!”又在想着老八了是不是?!不准想,不准想! 我此刻的不语只因了心里的伤情,可在四爷眼中却带了执拗,手指于颈间一探,我顿时觉得身子一软没了半分力气,“你……”。 “胤禟,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那么我宁愿你恨我,也不容许你疏离忽视我!”四爷垂首看着瘫软无力的胤禟,恨恨的说道,“我给你记住我的理由!” 手指上的扳指被四爷一把丢到了地上,而身上的衣服也零落而去,那敞开的衣襟现出了略显苍白的肌肤,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人,“不要……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解开身上的衣服,四爷痴痴看着胤禟,“知道你重病不起,我日日担惊受怕;知道你遇袭,我一日千里只为了早一刻见你,你当我真的是为了替皇阿玛办差?!这些事不用我出手,也早有人去做了,我何苦得罪毓庆宫?!可是我还是不顾一切的来了,只为了看看你,只为了确认你一切安好!” 四爷那双鹰眼闪动着晦涩光芒,“既然我的好你看不到,既然做不了你心里的那一个,那我就要你恨我!” 吻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所到之处俱是殷红一片,四爷那坚实的脊梁泛着暗光,迷了我的眼睛!为什么要如此对我?!胤禛,难道你一定要将你和胤禟拖入万劫不复吗?!为什么,我心心念念的江南之行,会是这样的结局?!你知不知道我床头的匣子里还有一串佛雕紫檀手串,那是为你准备的啊,只是我不敢送给你,就如同不敢送给八哥一般,我们……不可以!可为什么你来了却要毁了一切?!即便我心里有你,这也不行! 我……心里有你?!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我还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产生如此想法,痛楚便一下子袭来,瞬间进入的炙热让我禁不住闷哼一声! 耳边传来四爷饱含情意的声音,“要记得我!永远都要记得我!”一下一下的律动,撞击着我的神经,渐渐地心中的不堪,被些许的欢愉替代,心亦有了沉醉的感觉!看着身上的四爷,我眼中泛起水汽,原来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他!胤禟,你相信吗?借了你的身子,我竟会让一颗心对他有了惦念?!这个正在伤害我的人! “要永远记得我!胤禟,要永远记得我!记得这个曾与你临窗而谈的胤禛,记得这个曾与你相依而吻的胤禛,记得这个在沁园要了你的胤禛!”疯狂的律动将那份痴缠宣泄的淋漓尽致。 低吼一声,身上人终于释放了自己,而我亦是随着到了巅峰,喉咙中一声压抑的轻呼,“胤禛”只一声便已是万劫不复! 四爷紧紧拥住身下人,“就这样,记得我!即使恨着我,也要记得我!” 解了穴道,四爷轻抚胤禟的脊背,梳理着他散乱的头发,腰间处那一道蜿蜒的伤口触目惊心,心中一痛语气轻柔起来,“胤禟,不管你如何看我,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经落在你这里!所以,即便恨也要记得我!”。 怔怔望着地上的墨玉扳指我没有任何话语!恨吗?为什么在他如此伤害了我之后,竟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恨不恨他?!八爷,为何此刻竟格外怀念你温润的笑容?!唇边渐渐带了笑意,只是那自眼角滑落的晶莹却泄露了一切!胤禛,我记得你了!可是……我却恨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思前想后,没敢断章!草青不太善于写类似的场景,所以只好借鉴并修改了自己以前所写的霜花绝唱中的部分文字,亲们勉强看看就好,我可是顶着锅盖更新的!喜不喜欢草青很是忐忑!不过后面的情节会更曲折,亲们拭目以待吧! 另,收藏数在不断增加,可是评论却越来越少,各位亲露个面可好?也好多给草青些信心和动力! 好累、好困,工作好多,亲们晚安! 正文 35结 拜 那一夜之后,所有的暗潮汹涌都归于平静,所有的是是非非都烟消云散,秦淮河畔良辰依旧、美景依旧,只是……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再不复昨日模样。 两淮盐务因着胤禟的关系渐渐平顺起来,盐价也回落到20文一斤,私盐也不过25文一斤,虽然比之京城依旧贵了一倍,可掺的杂质少了,百姓的怨言也便少了许多,胤禟名下的生意可谓风生水起,一时之间江南之地无人可与之比肩。 不知从何时起,坊间开始流传胤禟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轶事,只道那良辰官妓清尘俘获暗访的阿哥之心,为了她抄了江南巡抚的家,为了她搅了两淮的盐务,为了她火烧了良辰,为了她……,到最后竟有了阴狠好色之说,当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人,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江南的浩淼烟波之中,直到今日曹寅依旧会不时想起胤禟那夜神色凛然的风华,李煦也会时常想起清尘无垢的笑容,物是人非事事休原来真的会欲语泪先流,只可惜他们都没有了落泪的资格! 康熙三十七年,张鹏翮迁刑部尚书,授两江总督。康熙三十八年,上南巡,命鹏翮扈从入京,赐朝服、鞍马、弓矢,一时之间,张鹏翮圣眷不断。 曹寅与李煦没想到胤禟会放过他们,那夜之后惟晓得胤禟上过一道密折,可里面到底禀奏了何事却没人知道,只是……自康熙四十二年起,他二人开始奉旨隔年轮管两淮盐务,凡四次。 每个人仿佛都受到了褒奖,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不安,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始终挥之不散,胤禟在每个人的记忆当中都是不同的,凤眼顾盼一回眸便已是倾城之风华,云淡风轻之间却已是血雨腥风转头过。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康熙都会在乾清宫看着那件琉璃彩龙独坐一夜,即便南巡,即便去了沁园,即便微服去了胤禟在江南走过的每一处,却只觉思念日盛,心底不止一次问自己放他离开是不是错了?也会暗自埋怨这人躲得干干净净着实可恨!可……胤禟,你究竟去了哪里?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四爷都会温一壶清酒,备了乌梅青子糕,独坐花厅,将手中的那串佛雕紫檀手串一颗一颗的转动,想着翌晨胤禟醒来时慵懒而懵懂的眼神,想着自己与他在金陵度过的那十天,想着知他不告而别时的愤怒,想着那放在自己枕畔的手串……即便月色清冷可泛起的笑却分明带了暖意,淡了吗?能淡吗!胤禟,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回到我身边!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五爷都会将玉壶取出反复擦拭,那曾经的一片冰心如今已经系在了颈上,紧紧贴着自己的心口。五爷分不清是那片冰心暖了自己,还是自己暖了那片冰心,只觉得唯如此才能将胤禟的心意好好珍藏。胤禟,额娘思念你,我亦思念你。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八爷都会将那件琉璃点翠镶金彩鸡放在自己的书案上,陪自己书写公文,陪自己秉烛夜读,而指间的一枚墨玉扳指已成了八爷经年不变的配饰,偶尔写累了、看累了抬眼便可瞧见,指腹轻轻滑过温润之感犹生。胤禟,你我扳指成双,天南海北任君游,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阅尽世间万千之境后,心满意足的回来!不过,你还真是个小气的家伙,这多年就只送了这一件琉璃摆件,也不知那富可敌国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五年后,康熙四十二年。 黄昏时分,广袤草原一骑单乘策马而来,爽朗的笑声响彻云霄,不远处有蒙古商队驻扎休息,守卫见有人接近不免紧绷起精神,却在看到来人后松了一口气,眼前人虽然穿着蒙古服饰却分明就是一个弱质公子哥。 手勒缰绳顿住马蹄,来人翻身下马,“叨扰了,在下唐隐,路过此地可否烦劳小哥将这个水囊装满?” 守卫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觉眉目清秀,态度有礼,打心底有了亲近之感,“行啊,你且等等。”说罢,接过胤禟手中的水囊向内里走去。 我见他答应的痛快,也无半点防人之心,索性席地而坐任马儿自在吃食,思量着今夜何不借了这处地方歇息。不多时守卫将满满的水囊送了出来,“给,这可是清泉之水,你可不要糟蹋了!” “多谢小哥了!”我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果然清爽的很,“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啊?这时节若是贩货不是应该进关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听说康熙皇帝要巡幸塞外,到时候各部族首领齐聚,东西自然好卖,我们这是往布尔哈苏台行宫方向赶呢!”守卫坐到我身侧,兴致勃勃的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汉人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风吹日晒的何等辛苦啊?!” “不辛苦、不辛苦。”我摆摆手将自己放躺在草地之上,“能够信马由缰,驰骋天地,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好个人生快意。”耳畔响起笑声,“难得一个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主人。”身边守卫毕恭毕敬的起身行礼。 我半坐起身,嘴里含着草芥,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岁左右,面色黝黑身量壮硕的蒙古汉子,“在下路过此地,多有打扰了。” “不过是一碗水罢了,无碍!”蒙古汉子走到胤禟身边垂首看他,“看你的样子来塞外有些日子了吧?” 这人站在身前只觉气势压得人受不了,我索性站起身来,将草芥吐在地上,“何以见得呢?” “你这张脸一看便是被日头晒成如此的,好端端一个白皙面庞,何苦来哉的。”那汉子倒也心直口快,毫不掩饰,“这双手平日里也不是个揽缰绳的,上头的茧子应该刚刚才出,若是咱们蒙古人断不会如此。” 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看过去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汉子看着粗犷却观察细致、句句在理,一身装扮虽然朴实无华,却件件都是精细手工,又被人唤作主人,少不得是蒙古八旗旗主之类的人物,借着皇帝巡幸塞外的由头,乔装改扮边走边玩一路过去觐见的,思及此便生了几分亲近,“兄弟果然好眼力,在下来塞外不过月余,却不是第一次,只是每一次来都要适应些时日。在下唐隐,不知……” “唤我阿布即可。”那人大咧咧的说道,“老姓不提也罢。” 我微笑颌首心道一定不是真名,不过也算公平,我这里也是假名一个,老姓只怕两人都是提不得!正思量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爷,主子爷!您可别再如此了,奴才担不起啊!” “什么人?”阿布转头看我。 “冤孽!”我笑着说道,“说笑了,那是我的随从,成日里形影不离的跟着我,今日趁他不备我策马先行,这家伙的马不济事,所以落在了后头!” 宇成行至近前翻身落马,几步奔到眼前,“我的爷,您就看在宇成这些年鞍前马后的苦劳,别再有事没事的吓唬奴才了!奴才担不得啊!” “这小子说话倒也有趣。”阿布一把搭到宇成的肩上,“你家主子好得很,这骑术在草原上也算得上拔尖的。” 宇成气喘吁吁的看着阿布,“这还用你说,我家爷不论做什么那都是数一数二的,骑术自不在话下,放眼草原也没几个比得上。” “哦?!”阿布转头看向胤禟,“那可要比试比试了。” “唐某甘拜下风。”我拱手说道,“再厉害也比不得蒙古铁骑。” “蒙古铁骑又怎样,汉人不是说山外有山吗?如今可是我想交你这个朋友。”阿布将手指搭在唇边,一声嘹亮哨音响起,随即一匹健硕的蒙古马奔到阿布身侧,“你瞧我这匹马可好?!” 仔细看去这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肌腱发达,“自然是好的,当属蒙古马中的极品了!” “有眼力!”阿布伸出大拇指,一脸粗犷笑容,“这马可是准噶尔部进贡朝廷的贡马。” 准噶尔部?果然来头不小啊!看来眼前之人应该是蒙古亲贵了。思及此,我略一沉吟改了主意,说道,“那好,咱们就比试一下,我那匹马虽不是蒙古马,却也是马中上品当不输你!” “好!”阿布满路喜色,蒙古人好胜之心显露无疑。 “不过……”我不紧不慢的说道,“若是我赢了,你可要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阿布闻言轻蹙眉头。 “若是我赢了,想和你这商队结个伴,一起去布尔哈苏台行宫,行不行?”我故意忽略掉阿布眼中流露的戒备,继续说道,“我这些年出入蒙古大漠以贩马为生,难得蒙古亲贵们齐聚一堂,自然要去寻寻商机。” “商机?!”阿布不明所以的自语,“什么意思?” “就是去找做买卖的消息。”宇成接过话茬说道,“我家爷其实更想去凑热闹。” “宇成!”我被人戳破心事,禁不住呵斥道,“果然被我宠坏了,月钱还想不想要了?”宇成冲我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开口。 阿布思量许久这才说道,“也好,若你真能赢得了我,随你怎样就是。若你输了,便要送我十匹好马!” “一言为定!”嘴角轻抽,这家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亮,即便如此我还是抬手与他击掌,算是定下了赌约。 二人翻身上马,以十里外的河流为限策马而行,阿布的蒙古马本来与我的马旗鼓相当,可渐渐竟然落在了后头,紧紧跟着我始终不肯超出半步,阿布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信马而行到了河边。 “不可能!”阿布不可置信的大声说道,“我的萨尔怎会输?!” 我嬉笑着自皮囊中取出一把松子糖递到萨尔嘴边,看着它吃的香甜,“这就是原因,它闻到了松子糖自然跑不动了!” 阿布一愣,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道理,随即朗声大笑,“这是不是就是汉人所说的兵不厌诈?!我竟然输给了一把松子糖!” 我笑而不语,专注的看着萨尔吃糖,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危险,直到我的马儿开始不安的躁动,直到鼻翼传来一阵腥风,我这才发觉隔着河岸竟有四五只野狼在徘徊! “不好!”阿布神色变得异常凝重,“遇到狼群了!”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竟有二三十只野狼围了上来,与河对岸的野狼形成了合围之势,我与阿布既不能渡河也不能退后,真是应了一句进退维谷的话。 “怎么办?”在草原遇到狼群饶是我这个外乡人也知不好,“你身上可有利器?” 阿布自靴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胤禟,“这个给你,但尽量不要用,有了血腥味这些畜生会疯的。” 手搭在腰间的软剑搭扣上,将匕首退还回去,“你的物件自然你用的趁手,我自有防身之物。” “唐隐,你的马脚力如何,可舍不得?”阿布扭头看胤禟,“若是想脱身这两匹马定要舍一个,我这匹是家兄所赠,断不能有半点损伤。” “实在是对不起,流年跟了我多年,出入草原全凭它了,更何况还救过我的命,绝对不能舍弃!”我的话虽不假,却也实在气不过他说话的语气,都是马怎得就你的金贵? “那可就要一路杀出去了!”阿布看着四周蠢蠢欲动的狼群,神色变得凝重而泰然,“你可要跟好我,却不可让狼群将咱们分开。” 啪嗒一声解了软剑的搭扣紧紧握在手中,我冲着阿布笑起来,“放心吧,咱们两个大活人还能叫这几只野狼占了便宜去!” “咦?”阿布望着对岸,忽的出声,“原来头狼在对岸!” 我回过头看去,只见对岸那四五只野狼中,一只额前带着白斑的成年公狼昂首而立,“这狼……”好生眼熟啊? 不待我多想,那头狼一声长啸破空而出,身边的狼群忽的窜出几只来发动了攻击,我与阿布一前一后挥舞兵器与之搏杀,一时间草原上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我这里左右砍杀,脑海中忽的闪过念头,腾出手将颈间的玉笛取出,夜空中响起悠扬乐声,阿布看向胤禟,大声呵斥道,“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还有这等闲功夫,果然是汉人多矫情!” 也不去理他,手中玉笛一刻未停,对岸的头狼忽的发出长啸,随即跳入河中凫水而来,我们身边的狼群渐渐停下动作,聚拢在一起看着头狼上岸。 “这是怎么了?”阿布不解的看向胤禟,“你这曲子可有法力?” “原本也没有把握,只是试试罢了。”我的眼光始终看着上岸的头狼,“不过,看来还真是有效。” 那头狼注视我许久,这才呜咽一声扑到跟前,围着我打转,我俯□将松子糖握在掌心递给它,“臭小子,这才一年多不见都成头狼了!” “什么?!”阿布失神的大叫道,“这狼你认识?!” “说来话长!”见阿布大叫,头狼低吠起来,我赶忙安抚它的额头,“小白,这可是我的朋友,不能欺负人哦!” “你小子看样子过得不错!”见它献媚的随着我摇起尾巴来,阿布的下巴差点落了掉下来。 小白转头冲着对岸又是一声长啸,不多时便有一只狼游了过来,看着它们并肩立在眼前,我忽的明白过来,“都成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也是你的主人啊!” 随即又掏出一把松子糖给了母狼,眼见小白要抢我抬手敲到它额头上,“都快当爹了,还这样贪嘴!” “爷!” “主人!” 远处有火把人声而来,宇成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待见到眼前的情景,一张脸变没了半点血色,“爷!” “宇成,还记得小白吗?”见他吓得不轻,我赶忙起身说道,“今儿碰巧遇到了!” “什么?”翻身下马,宇成几步上前看了个清清楚楚,这才长出一口气来,“可吓死奴才了!” 我心念一转,提剑上前将宇成的马刺翻在地,“小白,既然你做了头狼,我总要送些见面礼才好,总不能让你在部下面前失了威信!” 小白见我如此,与妻子一起上前在我腿边厮磨起来,我语气温润的说道,“好好过日子,有机会我再来看你,到时候可要儿孙满堂才行!” 小白仿佛听明白我的话,一双眼睛透着精干,头狼气势显露出来,我翻身上马,“我去了,照顾好老婆哦!” 阿布让宇成上了他的马,二人共乘一骑往回奔去,迎面守卫寻了过来,阿布朗声说道,“塔挞,那头有狼群,将咱们的马杀两匹于它们,就当爷的谢礼了!” “是!”自有守卫应声而去。 回了驻地,阿布一把将胤禟拉住,“今日我算服了你,在草原上能与头狼做朋友的人,一定是豪爽良善的汉子,咱们结拜如何?” “萍水相逢,这恐怕……”我有心推拒,结拜?你我都不知对方底细,如何结拜?! “哪有那样多的婆妈之事!”阿布紧紧握住胤禟的手腕,冲着月色拜了下去,“就让这月亮作证,你我结成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无奈的看着阿布,只道这人是个耿直汉子,结拜了也是我的缘分,索性学着他的样子拜了拜,“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我与阿布结为异姓兄弟,荣辱与共、福祸相依!” “这话说得好!”阿布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起,“既然今日与弟弟结了这份义气,就不妨将身份告诉你,我便是蒙古准噶尔部大汗策妄阿拉布坦的弟弟策凌敦多布,这次便是奉汗命前去觐见大清皇帝。” 冷汗划过额角,我心中暗自叫苦,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数字军团将要华丽丽的一起登场了!亲们要继续支持哦!八爷和胤禟还会发生什么呢?四爷和胤禟会不会反目?十三对胤禟的敌意会减轻吗?请拭目以待! 正文 36归 去 这之后的十多日我便与阿布的队伍同行,一路边走边玩倒也轻松,策凌敦多布是个豪爽热情的汉子,自结拜起便对我极尽关切,生怕我这个汉族弟弟吃了亏,倒是我对他一直心有愧疚,过阵子若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会不会恼我?不过,既然出来了这眼下的快活却是不能舍,对酒当歌可不是轻易能寻到的,既然皇阿玛的耐心已到了极限,既然回去是胤禟的必然,那么就在这之前让我再彻底的疯一次吧! 一团篝火,一壶烈酒,对着浩瀚夜空,望着无尽草原,只觉得自己的心胸也如天地一般开阔!身边的蒙古守卫拉着马头琴,用蒙语唱着古曲,那悠扬的韵律,让人有了迷醉的理由。 喝下一口烈酒,那自胸腔涌起的热意,让我大笑出声,“阿布哥哥,我真的很向往蒙古人的生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多好的景色,多好的人生!” 阿布见胤禟如此也猛喝一口酒,朗声说道,“若是没有征战屠戮就更好了,若是各部族之间能亲如兄弟就更好了!” “那就祝大清江山永固,祝蒙古和睦昌盛!”举起酒囊,冲着月亮高声喊道,“愿天下亲如一家!” “对,就是这话!”阿布高举酒囊大声应道,“也愿咱们兄弟永远亲如一家!” 一口气将酒囊中的酒喝下,两人相视而笑,爽朗笑声响彻云霄,周遭的守卫见我二人如此,愈发兴奋起来,一时间歌声、笑声、琴声混在一起喧嚣无比。 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阿布身边多了一双马靴,“这位兄弟可否借地方容我歇息片刻?” 带着几分醉意阿布抬眼看去,只见来人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一身满族服饰英气十足,“相见即是有缘,这地方原本就不是我的,你想歇便歇不用问我!” “多谢!”来人也不客气,大咧咧的坐到阿布身侧。 “塔挞!”阿布冲着火堆喊道,“给他壶酒。” 我听着来人的声音竟有几分熟悉,禁不住偷眼看去,只见那人接过酒壶便饮,没有丝毫矫情,“好酒!” “嗯!”看着那衬在火光之下的容貌,我禁不住一声轻呼,怎么十三竟会孤身夜行,还好巧不巧的遇到我?! “兄弟!”阿布转过头看向胤禟,“明儿大哥就要进围场了,你就在这周围寻些……商机……对,就是商机!等我见过自家大哥,觐见完皇上,咱们一处回去。驰骋天地、笑傲大漠,岂不快哉?!” “他回不去了!”十三嘴边带了几分嘲讽,将酒举起又喝了一大口,“九哥,别来无恙啊。” 不理会阿布诧异的注视,抬头看向中天玄月,心中竟是一片平静,该来的终究会来,既然躲不过又何苦惹一时的不快?!“十三弟这是寻我来了?” 胤祥站起身抖了抖草屑,将酒囊扔回给塔挞,这才说道,“阿玛得了信儿,让我来瞧瞧。” “你不是汉人?”阿布伸手搭上胤禟的肩膀,“也难怪,能和野狼做朋友的,自然是咱们满蒙的热血男儿。” “哥哥,你忘了天下一家亲啊?!不分宗族不分男女,大家都是热血儿女!”我笑着嗔道,“刚刚的话可不是酒后混说的,你可要记在心里,今后即便我这个弟弟不在身边,也要记得今夜这酒,还有咱们举杯共祝的心愿!” “铭记在心,不敢相忘!”阿布拱手抱拳,面上俱是真诚,“哥哥终不及弟弟的胸襟,今后必依之行事!” “忘了介绍,这位便是我本家弟弟,排行十三!”我笑着给阿布介绍,又转过头说道,“十三弟,这位是我刚刚认的大哥,阿布!” “十三弟。” “阿布哥。” 二人往来礼数算是认识了,随即你来我往喝的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夜色深沉,篝火渐熄人散曲终,阿布醉的不省人事,反倒是我和胤祥心中有事终带着几分清醒应对。 “为什么回来?”十三将酒缓缓送入口中,只觉心头舌尖都泛着苦意。 “你好像很不希望我回来?”手指轻轻拨弄着马头琴,终是问出了萦绕心头几年的疑问,“记得我刚刚伤愈回到御书房时,你还觉得我很有趣,从何时起对我厌恶疏离起来了?你还是那个时时缠着我讲故事十三弟吗?” “有趣?那些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胤祥口中喃喃自语,眼中却透着自嘲,“九哥,你的确是个有趣的人,你对谁都是进退有礼,知道每一个人的喜好,一两句话就会说到人的心坎里头去,兄弟们中你也算是个异数了,你的不同引得太多人注目,四哥、五哥、八哥,就连皇阿玛都是如此。你不经意间所展现的这份不同,让我这个弟弟活的很辛苦!” “所以你不喜欢我?!”转头看着胤祥,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脱去稚气,变得异常成熟老道,再不是那个指着我说‘你很有趣’的弟弟了! “是恨!”胤祥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不该进了四哥的心坎。” 心中一惊,脑海中浮现出沁园那一夜的情景,心虚的看向胤祥,却见他仿佛陷入自己的情绪不能自拔,“我喜欢四哥,从他陪我一起跪在雪地里受罚开始,从他握着我的手教我习字开始,我心里就已认定他便是我的亲哥哥,是我心中毕生要守护的人!” “可是从你受伤之后,一切好像都不同了。以前的你脾气急躁又目中无人,最喜欢借着宜妃娘娘的荣宠,在皇阿玛面前做些卖弄取巧的伎俩。”胤祥的话让我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知道以前的胤禟难免孩子气重些,如今被他这样说还是会有些汗颜,“我和四哥都不屑这些行径,所以总是冷眼旁观,哪里知道一场刺杀竟然让你变了一个人似地,引得所有人注意就连四哥都不例外,我不再是四哥眼中关注的对象,他不时自顾自泛起的笑容,也都是因为你!” “是吗?从不知我也可以如此受人注重!”老天爷,你果然是个借造化巧弄人的高手,现代社会我爱而不得,到了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我到底是该谢你还是该骂你?! “从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期许,倒是因为你让我有了勇气。”胤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里面分明燃着一簇火焰,“九哥,你的世界不属于四哥,所以请你绝了他的念头,让他不要再陷下去了!”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既然不喜欢我,又何苦说这些让人不快又让自己伤情的话?” “知道皇阿玛让我来这里看看时,我有什么感觉吗?” “恨?” 胤祥微微摇头,苦笑着说道,“是害怕,自心底而生的恐惧。” “我有那样可憎吗?”听了他的这番话,我倒有些苦笑不得了。 胤祥抬头痴痴看着月亮,仿佛那便是心中惦念的人儿一般,“知道你病重闭府养病,我有多高兴吗?不是因为你的病,而是因为再也没人能见到你了,再也没人能受你的影响了。四哥又回到了我身边,对我笑意盈盈关爱有加,那张冷脸之后的温暖只对我一个兄弟展露,皇阿玛也渐渐注意到我的优秀,这些年对我的倚重有目共睹。” “能让你来瞧瞧,可见在皇阿玛心中你是个可信之人。”我语带轻松地说道,“倒是我,这病重的说辞只怕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那倒没有,我这里也是因为四哥才猜出来的。”十三将自己放躺在草原之上,看着斗转星移的夜空,徐徐说道,“他的情绪只因为一个人才会有大的起伏,从江南办完差事回来情绪便时好时坏的,就连皇阿玛都说他喜怒不定,我一猜就是因为你,便趁人不备悄悄潜进你的府邸,这才发现你的房中只有九嫂一人,每夜里望灯发呆神色凄楚。” 想到董鄂氏心中便满是愧疚,“这些年最苦的人便是她了。” “这世间谁人不苦?”胤祥闭上眼睛言语轻缓起来,“可这份苦都是自己寻的,与人无尤!九哥,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从没有人将额娘画的那样好,每每看去仿佛还在眼前一般真实。”胤祥酒劲渐起,人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九哥……为什么你要入了四哥的心……不然,你是多好的一个哥哥啊……九哥……对不起……” 将身上的蒙古袍子脱下盖在胤祥身上,又取出火折子重新燃了火堆,看着火光下泛着红润的面庞,嘴边禁不住泛起笑意来,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心中所想轻易便向外人敞露。 抬头看向星斗璀璨的夜空,回想起康熙三十八年得了皇贵妃于七月薨逝的消息,只怕胤祥难过便凭借记忆请了传教士画了皇贵妃的画像送回京城,托五哥送给进宫去给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是知道了缘由,这声谢谢倒也担得!只是不知这句对不起却是为了什么?当时只道酒醉胡言未往心里去,却忘记了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自怀中取出玉笛,置于唇边轻缓吹起来,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如我的心情一般,热情纷乱即便汹涌却也无法阻止熄灭的命运。容若,你每每吹奏这首乐曲的时候,是不是也满是困顿不解?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知你多少?!你们都是伤情之人! 这一夜是属于唐隐的最后一夜,五年的闲散生活让我适应了这个世界,却终是无法脱出桎梏。回去,便是踏上了属于胤禟的不归路,一条前途未卜的不归路!胤禟,我的到来,让你有了五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已经让历史有了不同,那么咱们就一处赌一次,看看能不能为自己赢一个未来?看看历史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一夜笛声缠绵不绝,草原上充满了浓浓的思念,有紫禁城的绿瓦红墙,有皇阿玛的笑容,有额娘的眼泪,有五爷的肩膀,有八爷的怀抱,还有……四爷……炙热的眼神…… 雁孤飞,人独坐,看却一秋空过。瑶草短,菊花残,萧条渐向寒…… 作者有话要说:这阵子工作很忙,还要出差,所以更新会不及时,请各位亲谅解! 亲们,收藏啊,留言啊,灌水啊,拍砖啊!草青等着你们!爱你们! 正文 37夜 宴 翌晨,当第一缕阳光升起在草原之上时,胤祥便看到了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忘掉的一幕,眼前的胤禟凤目微睁,一双玉手握着如凝脂一般的短笛置于唇边,轻浅的吐纳间那乐曲犹如晨露滴落,在自己心间溅起了一丝涟漪,晨光映在胤禟身上仿佛金丝蝉衣,恍惚间竟觉九天谪仙落在了尘世! “醒了?”一夜未眠此刻精神略显不济,我活动着僵硬的双肩,淡淡说道,“一会儿便随你回去,原想着给皇阿玛一个惊喜,如今倒也省心。” 胤祥闻言这才回神,心中忽的涌起一份好奇,“九哥想给皇阿玛什么惊喜?” “明里我是个病体沉疴的主儿,一下子在行宫出现并不合适,原想偷偷跟着阿布溜进去,乔装改扮只做蒙古随侍,寻个机会见皇阿玛一面便赶回京城去。”我把玩着手中的玉笛,想着自己的小伎俩,不觉带了笑意,“却没想到自己先露了行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果然没错。” 这……便是倾城一笑吗?看着晨光中胤禟狡黠的笑容,胤祥心底泛起的酸涩也不禁带了几分释然,能让四哥牵肠挂肚的自然是世间罕有才是。自己……终不如眼前之人,“九哥,皇阿玛只是吩咐来看看你,可没说一定要我带你回去。” “哦?!”我错愕的看向胤祥,“你说真的?” 胤祥坐起身将外袍披到我身上,“皇阿玛吩咐‘他想怎样便由他去,切不可勉强半分’,若你不和我回去也是可以的。”九哥,这样的你,我不想与你并肩而立,也不想与你同时出现在四哥眼前,有些事输了先机,却不想再输了眼前,即便自欺欺人也是不行。 我略作思量玩心再起,站起身将外袍穿好,袍上余温传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草原的夜果然还是冷得紧,“那好,咱们就此别过,等额尔德尼卓里克图珲台吉和策凌敦多布觐见,皇阿玛必定赐宴款待,到时候我就以蒙古随侍的身份,给皇阿玛一个惊喜好了!” 胤祥无语的看着胤禟,只觉自己连带着也荒唐起来,这人莫不是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接旨后自己的愤懑,见了这人后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起了跟着他胡闹的心思?!随侍?亏他想的出来。 策马而去,胤祥呼吸着草原清新的空气,只觉得心胸也渐渐开阔起来,回首望去胤禟站在远处频频挥手,心思流转扬鞭一挥,马儿犹如离箭飞奔而去。九哥,你……我自叹弗如,所以只想远离你,也只能远离你,我好害怕自己会像四哥一样,不知不觉便有了靠近你的理由。 对不起,我不能容许四哥陷在这样的困局之中,他好似这草原的雄鹰,翱翔天际才是他的选择。九哥,那个陪着他顶风冒雨,冲向九重霄的人,只能是我!所以,对你便是一声对不起了。对不起,当年做了那件事,对不起,因我累了你! “对不起~”迎风而出的呼喊,喊出了胤祥这多年心中的郁结,也喊出了他的愧疚,只可惜这一声呼喊只能没入风中,无人能晓! 与胤祥分手后,阿布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带我进行宫去瞧瞧,我一边窃喜一边动手装扮起宇成来,看着眼前面色黝黑一脸络腮胡子的宇成,我笑的前仰后合,“宇成,这样一收拾,你还真是英武的很啊!” 看着镜中的自己,宇成只剩下哭笑不得的份儿,“爷,您还是饶了奴才吧,奴才这幅样貌如何出去见人啊!” “有爷跟你作伴儿,你还有什么委屈的?”我对着镜子仔细装扮起来,脸色还要再暗些才好,这胡子嘛还是短点儿吧,胤禟的脸原本就不是蒙古人那种银盘大脸,再弄个密密实实的大胡子,可就剩下一双凤眼了。 “爷,您这双眼睛只怕是个人就能认出来。”宇成捋着胡子一脸笃定的说道,“您除了笑就数这凤眼惹人注意了。” 左看右看还真是有些藏不住,心中暗叹这胤禟也生得太好些了吧?!凤眼顾盼但凡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干脆,咱们弄瞎它一只如何?” “什么?哎呦~”宇成一失神,手上便没了准头,几缕刚刚粘好的胡须硬生生扯了下来,一声痛呼后,他眼中含泪看着我,“爷,您又整宇成是不是?可疼死我了!” “把眼泪给爷收回去,可惜了得,若是颜色花了,你就自己个留在行宫外吧!”我一抬手敲在他的帽檐上,“今儿咱们可是准噶尔部大贝勒的随侍,断不能出了差错,不然你就等着挨板子好了!” “奴才,这些年跟着爷装这个装那个还少啊,怎么爷就是不能放心呢?!”宇成委屈的小声嘟囔道,“出来这一趟原以为可以好好玩玩,没想到今儿个扣月钱,明儿个挨板子,怎么奴才的命就这样苦呢?!” “得了便宜卖乖的促狭东西。”我将眼罩带上,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转过头笑着嗔道,“爷是扣了月钱,可这腰上的钱袋子哪一回不是落到你的怀中?!这些年你可是真的挨过半点板子?” 闻言,宇成赶忙嬉笑着上前,替我打理起繁琐的蒙古装扮起来,穿上“云卷”镶边夹袍,系上宽幅腰带,挂好烟荷包将丝织衬穗垂在衣外,蹬上革质“云卷”靴子,那缀了玛瑙玉石的披肩帽戴上后,一个活脱脱的蒙古汉子立在眼前。 “兄弟。”阿布挑了帘子进来,却在看见胤禟和宇成后,呆立当场,“你们……这是……” “哥哥,这样可好啊?”我笑着看向他,却忘了自己眼下可是个独眼的粗鄙汉子,那样的笑实在……诡异了些…… 于是,在沉寂了片刻后,蒙古包内传来了阿布不可抑制的笑声…… 月上中天,草原之上一派热闹非凡,皇族宗亲、蒙古亲贵齐聚一堂,好一场满蒙夜宴。首座之上康熙皇帝分封赏赐尽显天子威压,近处坐着蒙古部族首领和随驾的皇子,而我则站在阿布的身后不时左顾右看。 “嗯哼!”阿布轻咳一声提醒道,“这里不比别处,弟弟还是小心点儿好,莫要让人注意到。” 垂下眼睑伸手拿起酒壶替他斟酒,“弟弟晓得了,哥哥只管放心。” 正说着一娉婷女子踏歌而来,那蒙古舞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一时间草原上众人噤声,唯有马头琴的旋律悠扬绵长,我亦看得呆了! “啪!”一声轻响,回身看去,只见阿布竟将手中的瓷盏捏碎了,眼中升腾起怒火来,“她怎么来了?!” 我赶忙垂□把他的手掌掰开,将碎瓷片捡了出来,取过锦帕仔细包扎好,“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敢……”阿布一把握住胤禟的手腕,语无伦次的说道,“她应该在喀尔喀部等我……她原本应该等着我去……她怎么能来这里……怎么能来这里……” 转过头看着场中的婀娜女子,再看看眼前失神的阿布,心下已然明白,阿布心中的女神应该就是眼前人了,只是在这样的场合献舞肯定不简单,喀尔喀部看来必是有所图谋才会如此。 想到此我沉声说道,“枉你这多年征战沙场,怎的眼下便应付不了了?好歹你也是额尔德尼卓里克图珲台吉的嫡亲弟弟,又是准噶尔部的大贝勒,草原上的雄鹰,若是心有所想谁还能拒了你的面子?且看他们有何动作再说。” 一曲终了,女子欠身上前行大礼参拜,“喀尔喀部娜木钟觐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是喀尔喀部的小公主啊,快起来吧!”康熙笑着说道,“你父王可好?” 娜木钟起身答道,“回皇上,父王原想奉旨觐见,奈何身染风寒不能成行,特瞩娜木钟前来,请皇上恕罪!” “无妨,喀尔喀最尊贵的小公主前来,朕又怎能怪罪。”康熙取过酒盏站起身来,“今夜原本就是家宴,没有什么上下尊卑,部族远近,大家都是一家兄弟!”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举杯遥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草原上山呼之声迭起!娜木钟侧首看向阿布,眼中分明流露出无奈与心痛,只片刻便重又转回头看向正中御案,再不曾看过来分毫。 须臾,康熙干了杯中酒坐回龙椅,众人也齐齐喝下手中之酒落座,娜木钟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一封书札双手奉上,“皇上,奴婢的父王有书信呈您御览。” “哦?”康熙略感意外,却还是面带笑意让李德全呈了上去,待看过朗声笑道,“娜木钟你可知这信里写了什么?” “奴婢不知!”娜木钟垂首答道,可贝齿却紧紧咬着朱唇,很显然她是知道的。 “喀尔喀台吉想要将你嫁给朕的阿哥。”康熙含笑说道,一双眼却带了几分凌厉,“你可愿意?” “娜木钟但凭皇上做主。”娜木钟缓缓跪下,不卑不亢的说道,“愿草原各部永睦不战!” “好个永睦不战!”康熙抬眼环顾四周,“如此性情儿女不知是哪家的福气?” “皇阿玛,依儿臣之见,九弟那里一直病体违和,倒不如将公主指给九弟,既可以为弟弟冲喜,也可为两位皇叔祈福!”太子眼光一闪,徐徐说道,“更何况九弟家大业大,公主嫁过去自然可与董鄂氏平起平坐,多个人也好一同照应!” 这一番话说的我脊背发凉,他这是存心害人不成?!阿布闻言已经是怒火冲天,若是知道我就是那个天煞的九阿哥,还不一巴掌拍死我?!偷眼看去太子此刻嘴角竟满是嘲讽,心下一沉,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如此对胤禟? “老四,你怎样看?”康熙并未理会太子所言,“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四爷起身应道,“太子所言并无不妥。” 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我只觉自己的耳朵定是出了毛病,不然怎会听到这样的话?!他竟然附议,他竟然……?!他这是在太子未存善意之后,又当胸踹我一脚吗?!那……沁园……算什么?!果然非要恨了你才行?! “依儿臣之见,皇阿玛既可从随驾的成年阿哥中挑选合适人选,也可从蒙古亲贵中为公主择佳婿。”五爷忽的站起身,朗声说道,“放眼看去,这草原之上不乏青年俊才,既然皇阿玛刚刚说各部族都是一家兄弟,那么不妨邀部族青年凭各自本领博公主一笑,看花落谁家?” “皇阿玛,这主意好啊!”老十站起身走到五爷身边,“五哥这主意可以让大伙好好热闹热闹了!” 笑浮现嘴边,到底是个直肠子,最藏不住话的便是他!不过有他这一搅和,胤禟这里倒是可以脱身了,伏低身子我轻声说道,“哥哥一会儿若是遂了心愿,可要好好谢谢这几位爷,若不是他们你可连机会都没了!” “那是自然!”阿布握住胤禟的手腕问道,“兄弟可有好办法?娜木钟最喜诗词歌赋,虽然生性热情,却最不喜欢争强好胜之徒,哥哥如何才能出奇制胜?!” “你们不是……”我诧异的看向他。 阿布略带觍颜,支支吾吾说道,“我不过是硬抢了她绣的烟荷包,说是会去提亲,哪成想她竟然会到这里来?她怎样想我又如何知道?!” 唉!心中哀叹不已,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草原之上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枭雄?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娜木钟眼中是谁?怎么他倒没了信心?!果然是当局者迷啊! “放心,她的烟荷包又岂是旁人能随便硬抢了去的?”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她喜欢诗词歌赋那就好办了。” 眼神一转,笑着偏过头却不期然看到了一双凛冽鹰目,四爷正定定看向这边,我微蹙了眉头,冷笑着看他并无半点回避。 忽的耳边传来一温润声音,“皇阿玛,儿臣也以为五哥提议甚好,若是能在这草原之上为公主觅得佳婿堪为满蒙佳话!” 此言一出,各宗亲和蒙古亲贵亦有了附和之声,康熙环顾众人沉吟片刻,这才站起身大声说道,“朕巡幸塞外,与蒙古各部欢会于此,若能成就喀尔喀部公主的良缘,也算一段佳话。既如此朕便将娜木钟收为义女,封固伦公主为她招选额驸。” “皇上圣明!”一时之间草原上又是山呼之声不断。 长嘘一口气,我放下心来,既收了义女就不会指给胤禟,这下策零敦多布该放心了,再看向八爷眼中已多了不少感激,而八爷却浑然不觉只轻浅的喝着杯中酒,神色平静恬淡。 这一夜的草原注定不会平静,这一夜的草原注定要留下一段佳话,满蒙青年尽显本领,只为博红颜一笑,直到…… 直到策零敦多布手捧烟荷包缓缓走向娜木钟,直到马头琴空灵悠扬的乐曲穿透夜色,直到胤禟清灵舒缓的歌声响彻云霄,尘世喧嚣才有了停驻的理由……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国色天香任由纠缠那怕人生短/你情我愿你来我往何等有幸配成双” 踏着蒙古族特有的舞步,望着心中的女神缓缓而行,每一个旋身都代表着心中的爱恋,此刻的策零敦多布只是一个求爱的蒙古男子。 “啊,让我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生生世世海枯石烂/啊,今朝有你今朝醉呀/爱不释手你的美呀/莫等闲白了发才后悔” 看着心中爱恋的英雄踏歌而来,只觉世间再无他物能入了自己的双目,那高举的烟荷包见证着曾有的交际,此刻的娜木钟只是一位期盼爱情的部族女子。 “啊,今朝有你今朝醉呀/爱不释手你的美呀/让我抱得美人归……” 两两相望,眉目含情,哪管曲终歌停,哪管掌声如雷,天地之间惟一对璧人!伫立人海,感受着眼前的脉脉之情,我亦红了眼眶,当真……难得! 有人轻拍肩胛,我回首这才发现李德全已经立在身后,“皇上请您移步。” 眼光扫过宇成,只见他神色局促的看着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安达别来无恙,这些年多谢安达照拂了!” “您客气了!”李德全轻轻颌首,让开路引我向皇帐走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传来皇上赐婚的旨意,传来新人谢恩的欢笑,传来排山倒海般的欢呼。笑意渐浓,终是成就了阿布的心愿,五年的自由生活若以此作结,也算是功德圆满。 皇帐之内,宫灯耀目,熏香扑鼻,处处都是精细规整,手指拂过案上御笔,禁不住一声喟叹,到底还是回到这精致樊笼,皇阿玛你每每守着眼前这些,是不是也觉得甚为无趣?! “又在叹什么气?”身后传来康熙深沉声音。 稍滞,我赶忙回神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有温暖手掌托住我,牵我起身,“几年不见,你清瘦了。” “皇阿玛。”闻言心中一暖,随即笑着看向他,“儿臣这是长高了,不瘦。” “朕倒没想到你会这幅摸样回来。”康熙拉着胤禟一起坐到羊毛毯子上,“独眼可是好装的?” 讪笑着将披肩帽和眼罩撤掉,“还真是不好受,这样好的夜宴却只能一只眼睛看,儿臣还真得亏得很!” “小九,这些年……过的好吗?”康熙迟疑着说道,“不让朕知道你的行踪,你可受了辛苦?” 沉吟片刻,我徐徐说道,“儿子这些年到处游历,虽不及宫里面锦衣玉食的,却也落得个逍遥自在,这种经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寻得,儿子多谢皇阿玛成全。” “可愿意回来?”康熙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胤禟,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心境也有了憔悴疲累之感。 “愿意,儿子能有这五年生活已经满足,再不敢奢望太多。”我跪伏在康熙身边,“今后,儿子便是皇阿玛的胤禟,世间再无唐隐这个人了。儿子虽不能辅佐皇阿玛,却能为皇阿玛挣下一份体己,儿子再也不会离开皇阿玛和额娘了。” 宽厚手掌紧紧握住胤禟的手,康熙默默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心中竟仿佛放下千钧巨石,果真不离开了吗?可是…… “小九,你先行回京吧。”康熙眼神一暗,面色凄楚,叹了一口气,“你两位皇叔都病体沉疴,刚刚京城送了廷寄过来,只怕就在这几日了!你……回去替朕看看他们,就说……容若……不曾怪过任何人……” 闻言一愣,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常宁与福全出了事,心口忽的一阵绞痛,脑海中涌起无边伤楚!手紧紧握住胸口,容若,这感觉是你吗?神思飘忽,整个人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玄烨。”轻启双唇缓缓说道,“你我之缘今日也该有个了断。” “你说什么?”康熙不可置信的看着胤禟,“你在说些什么?!” 抬起头痴痴看着眼前人,一双手缓缓拂过康熙的眉骨,“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眼前就是机缘,我此去便要度化福全与常宁,自此我三人便要魂归九天遁入轮回之道。你自珍重!” “容若……”康熙一把揽过胤禟,双目带了湿意却终是未落一泪,“若我是你的心结,让你无法解了执念,我宁愿你未曾将我放在心间。为何这阴阳之隔后,你还要为我度去业障,得你如此叫我情何以堪?!” “有你在心间也是好的!”双手环住康熙,将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口,“惟愿来世还能遇到你。” “容若!”一声轻呼,只愿此刻世间惟你我二人便好,哪里还愿管俗世万千。双唇寻了过去紧紧含住,二人俱是明白,这一次便真是分离不见,从此隔却万里忘川…… 皇帐之外,那映在帐上的交叠身影灼痛了四爷的双目,这便是你回来的原因?!这便是你逃离紫禁城的缘由?!你的心到底容了何人?!沁园一夜换来的便是如此下场?你……可曾恨我?!手紧紧握住佛雕手串,指尖的力道仿佛要将这颗颗紫檀捏的粉碎,却终是狠不下心渐渐泄了力道轻缓摩挲起来! 回转身,走向浓浓夜色,嘴边泛起清冷笑意。胤禟,若你的心只能容得下帝皇,那么我夺了那个位置如何?!即便被你恨着也好,至少在你心里始终都有一个我! 正文 38释 怀 脱出温暖的怀抱,胤禟深吸一口气,只想将康熙周身的气息全部刻入记忆之中去,“玄烨,我三人此一去,你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今后惟愿君能珍重,这国事家事原本就是世间最难理的,你切不可一意孤行而自伤。十指连心,这些孩子伤了哪一个……你终究还是个父亲。” 沉默不语,听着眼前人徐徐的话语,康熙只觉人世虚无,帝王将相又是哪家辛苦哪家忙?!到头来也留不住心里放不下的那一个!“容若,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与我……” “会,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手指轻轻摩挲玉笛,截住了康熙的话,温润笑容绽放开来,“即便先遇到福全或先遇到任何人,纳兰容若还是只会记住一个人,只记住那个为我雕了这玉笛之人!” 眼中晕染起湿意,转过头看向摇曳烛光,康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去吧,去解了福全这多年的郁结,去还了常宁心中的亏欠,你们去寻一片清明,来世再不要落入这帝王之家。这份苦我独自来尝罢了!” 无语,泪落,笑着回转身,一步一步迈出了皇帐,月色清冷背脊泛凉,直到跨上骏马,胤禟这才敢回首看向那孤立的独影,“安达,他……便拜托了。” 喃喃自语,策马而去,没入夜色的不只是身影,还有……一颗无法割舍的心…… “走了吗?”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康熙手指轻颤抚着刚刚那人坐过的地方。 李德全眼见康熙满目凄楚,只道因了两位王爷的重病,于是赶忙说道,“九爷已经快马加鞭奔着京里去了,想来后日午时前后就能赶到,两位王爷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 “他……小九离开时可有话?”容若,为什么你要留我一人?为什么接我离开的人不是你?我……好羡慕福全! “那个……”想到胤禟无头无脑的话,李德全略作思量,“九爷眼望皇帐,说‘他就拜托奴才了’,却未曾和奴才提起是何人。最后还喃喃自语道,‘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朗声而笑却忽的涌上一股咸腥,唇边缀了点点朱红,这般模样吓得李德全失了颜色,几步上前扶住康熙的身子,“万岁爷!” “无妨。”轻轻挣开李德全,坐到御案之前,“不要惊动任何人,不过是一口郁积之气发出来罢了,朕无碍,你且去吧!” “奴才告退。”李德全满心诧异的退了出去,万岁爷和九爷这都是怎么了? 笔锋游走,心思百转,“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容若,却原来你所有的文字,全都是为我而作,只可惜你我的缘分却不能于世俗所容!我会记得这份承诺,他生再遇便与你游戏人间,再不放开你的手,再不负这份情谊。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忆昔时。”世间人,有谁能知我心苦?即便寄语托思,也要借了他人名目。容若,你莫怨我…… 一路策马扬鞭,直至进了山海关这才入驿站换马稍歇,却不成想竟然看到八爷坐在晨曦微露的廊下假寐,解了外衣几步上前轻轻搭在他身上,“落了晨露,切不可受冷,裕亲王、恭亲王那里还要指望你呢。” 没有睁眼八爷握住胤禟的手,将他带到身旁坐下,“你……终于回来了!可是……小九,我很害怕,有些别离……我不能承受。” “胤禩,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过是无数个别离与重聚,譬如眼前这晨曦,笑对或者愁对都是一天。”将手附在他掌上,语气轻缓的说道,“你怕的其实只是内心的孤独。你一个人走了太多,难得有那样一个人懂得你,若失了他你害怕又是孤独难捱。” 猛的睁开眼侧首望去,只见眼前人神态淡然,眼角眉梢都是平静,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晨光已现,天地清平,胤禟淡淡一笑这才说道,“我是一个不容于天地的人,此一番不过是度化赎业而来。胤禩,你知道福全为何对你另眼相看吗?” “皇叔他……”八爷怔怔看着胤禟,忽的记忆裂开了一道缝,莫不是那个人…… “因为,幼时的你我很喜欢;因为,你曾在我怀里嬉戏;因为,你有些地方很像我。” 眼前浮现出御花园中自己被人高举过头的情景……自己在那人怀里的开怀大笑……自己习字时写下的那些诗句……原来…… “胤禩,今日与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认为是怪力乱神就好。”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果然是晨间的气息最好,“只因你与胤禟缘分匪浅,所以在我离去之时,有一言相告,望你能够谨记。” “请讲。” “我与玄烨还有福全之间的蹉跎分离,这一世你们不要再重蹈覆辙。你若心中真有他,便要为了他舍弃一些牵绊桎梏,非如此不可得。”转过头目光澄明的看着胤禩,“他虽看去年青,心却已经老了,偏又对前路看得太清楚。你若是不能倾心以待,便要懂得放手,天下与他要哪一个,你最好想清楚。” “我……” 摆摆手止了他的话,“你不必答我,想得明白才好。” 飞奔而行,八爷看着身前疾驰的胤禟,神思恍惚起来……草原之上闻听得要将喀尔喀部公主指给胤禟,自己心里泛起的酸意不容忽视,即便知道这样可能会坏了太子与四哥的筹谋,即便知道这样可能会让皇阿玛不悦,可自己还是禁不住起身进言,实在是不愿再见他身穿喜服的样貌,实在是不愿再见他红烛鸾帐的情景。 直到耳边响起歌声,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了下来,你的声音我永远都会记得!终于肯回来了,终于又能见到你了,可是……胤禟,我又能给你什么?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七日,晨,恭亲王府。 将手中之药轻轻吹去热气送入常宁的口中,眼见他形容枯槁,胤禟禁不住眼眶一热,“快些吃了吧,会好起来的。” “二哥好些了吗?”挣扎着坐起身,将药碗推开,“已然到了这步田地,这药还是不吃了。老九,我想见见二哥,你派人送我过去。” 放下药碗,将他推回床榻,“且歇歇,他已经在路上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你说什么?”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位姿容出众的子侄,常宁蹙了眉头说道,“二哥也是病的不轻,哪里能让他来看我,你们简直胡闹!”一阵气喘,牵出咳嗽不断,那绢帕之上的斑斑血迹,让胤禟终是落了泪。 “常宁,何苦如此,当日我说的话你全都忘了不成?”伸手扶住他,话便冲口而出,“执念害人!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活着才能好好看着心里那个人平平安安,即便远远看他微笑心里也是满足的!切记,切记!我没能做到的,你一定要做到!却为何到头来你竟忘了个干干净净?!” “容若!”一把牵住胤禟的手腕,常宁惊呼出声,“可是你,真是你?” “是我……我来接你了。”垂下眼睑,任泪水恣意,心里对那人的不舍更胜。 门外,福全伫立不动,隔着青丝帘子,一颗心百转千回,身影愈发虚晃起来。却为何,到了这般光景,你才肯回来?这十几载寒暑,你可知我过的多么艰辛?你这……狠心的人啊! 八爷紧紧扶住这摇摇欲坠的人,心下一片了然,原来如此!怨不得,二皇叔总是与皇阿玛言语嫌隙;怨不得,五皇叔总是站在二皇叔身后;怨不得,皇阿玛从不愿责罚他们……原来如此! 轻颤中,伸出手去挑了帘子,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眼前人哪里还是胤禟,分明是白衣胜雪的容若,“容若~” 一声轻呼,却道尽数载伤情,只叫三人泪光婆娑,坐到床榻边痴痴望着眼前人,那熟悉的气韵恍如隔世,“为何不曾回来看我?” “多情别离之伤,我受了又怎忍心让你再受?!”握住福全消瘦的手掌,嘴边挂着苦笑,“相见不如不见,原想着你们能放下执念,却不料终是累了你们,这也算是我的业报吧。” “容若,你莫怪二哥,原本便是我的错,才落得今天这副模样。”常宁急切切的说道,“他原本……”又是一阵咳嗽,面色泛起异样的潮红。 胤禟看过去心里愈发凄楚,“我都知道,你莫要再提,这原本便是命数,由不得你我。若不是你们的执念,也不得今日相见,所以凡事必有好坏两端,你也不要再作茧自缚。” 气喘吁吁,虚汗滚落,常宁只觉眼前人事变得虚幻起来,口中禁不住喃喃道,“容若,以前我还劝你不要执拗,可到头来执拗的反而是我……今日见你如此,方知我这一生蹉跎太多……惟愿来生再不认得你们,做一个闲云野鹤,脱出这红尘俗世才好!” “福全哥哥。”伸出一双手攀上福全臂膀,常宁拼尽最后一口气力说道,“你我皆是爱而不得的苦命人,身在帝皇之家又如何?爱不能爱,恨不能恨,只藏着一颗真心虚耗光景,如今我去了也算是解脱,若你怜惜我这个弟弟,便好好过完余生,莫要让我临去还要添了业障,死都不得安生!” “常宁!”将人揽在怀中,福全失声唤道,“不可,不可啊!若你去了,我又如何?这世间若是连个相互依存的人都没有,你让我如何走的下去?!” 神思涣散,眼光也恍惚起来,笑意淡淡浮现,“爱新觉罗福全,今日你我就断了这兄弟情分……来世……永世……再不见……” 双目垂落,气息了无,人渐渐失却温度,常宁终是将自己的情葬在了福全的心中……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昏,裕亲王府。 八爷两日未曾合眼,紧紧守着皇叔不曾离开半步,端茶送药丝毫不敢怠慢,倒是胤禟反而默默看着他里里外外的忙碌,整日里不曾说过半分话。 暮色四合,天竟落了雨,细细簌簌地乍起一片泥土气息,胤禟推开窗格,徐徐说道,“又落雨了,今夜有我在这里,那夜你又在哪儿?” 示意八爷扶自己起身,斜靠在床边,福全痴痴望着窗前人,“我还是强过他,至少还有你送我这一程。当日我自作聪明,害你抱恨而去,如今你且去吧,莫让我心存愧疚。”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将手伸出窗外,感受着细雨砸在掌心的绵绵之意,“福全,我从未恨过你,也从未恨过他,我的执念只因堪不破,放不下,所以不得自在。” “我现如今只是心疼,你我都走后他孤身的艰辛。”行至床前,坐在福全身边,“你这样终是负了常宁的一片心,上穷碧落不复相见却也换不回你的长岁平安,你啊……” 笑,过后却顿觉心内空虚,犹记得年少岁月常宁纤尘不染的笑容,犹记得不惑之年两人相携的苦苦挣扎,其实常宁早已嵌入自己的光阴,离了他亦是痛彻心扉,思及此心思忽转,“胤禩,你过来。” “皇叔!”八爷跪坐在床前,眼中已满是凄楚。 抬起手拂过八爷的额头,福全爱怜的说道,“今后,你要记得‘戒急用忍’,紫禁城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地方,二叔再也无法照顾你。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保全自己,不然永远也无法照顾别人,不要学二叔这样,到头来反而累了自己弟弟的一生!” “二叔!”痛呼一生,将头伏在福全腿上,泪水再也无法遏制,“您若离开,还有谁能疼惜胤禩?” “还有你的额娘,还有胤禟!”伸手扶起八爷,眼光却看向福全,“你们都是有兄弟的人,常宁自苦一生,胤禟也是命运多舛,今后便是你们兄弟相扶的岁月,劝君惜取眼前人。” “胤禩,回去替我跟你皇阿玛说一声对不住,这些年是我执拗了,累了他害了常宁。”笑着看向胤禟,手掌团住他的双手,“都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却终是个糊涂之人,希望三弟能够知天应命,将这盛世繁华福延后世子孙!” “会的~”眼望着福全,神思却飘忽起来,那人的笑、那人的嗔、那人的怒,点点滴滴全在眼前,一世光阴到底是长是短?为何这弹指之间,便要隔却黄泉忘川…… “容若,这一世遇到你是缘亦是劫,惟这颗心不曾退悔,你……值得我们如此。”失却力道,福全跌落床榻,双眼直直望着眼前人,嘴边却挂着笑意。 俯□手指拂过福全的嘴角,胤禟轻声说道,“知我者,玄烨耳;惜我者,福全耳;怜我者,常宁耳。这一世遇到你们,我亦不悔!”神思出离,胤禟软软靠在福全臂旁昏睡过去,而福全合上双眼,断了气息,终是随了容若的精魂而去。 “皇叔!”惊呼声起,云板穿云而出,雨落倾盆,山河一片哀号…… “容若~”康熙梦魇而惊,坐起身便觉心里虚无一片! “皇上!”李德全疾步进来,将明黄廷寄高举过头,“京畿八百里加紧,裕亲王昨夜薨了!” 无语呆坐,康熙看着映在地上的孤影,心间仿佛直愣愣插进一根刺去,又走了……这么短的时间你们都走了!一个在晨,一个在昏,晨昏之间便是一世,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啊!却不知我的前路又在哪里? “传旨!”收敛精神,沉声说道,“起驾回宫!” 小九,这一刻朕不愿再孤独面对一切,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这样的承受即便是帝王也会无法负荷。小九,你身上有着他的精魂,那么就让你在朕的心中有所不同吧!自李德全口中得闻你回来的消息,朕竟然会有了欣喜如狂的感觉?!即便知道准噶尔部和喀尔喀部联姻并不妥当,却还是因为你的歌声让朕成全了你的心愿?小九,这一世我欠容若的,还给你可好? 正文 39守 灵 一身素缟,面目悲凉,却没有泪滴落,守着裕亲王的棺椁,八爷木然而跪,对周遭的事情不闻不问,我这里越看越觉得难受,纵有千言万语去劝,话却无从说起。他与裕亲王之间已不是单单的叔侄之情,这多年深宫独行,唯有这个人带给了他犹如父亲般的关爱,即便再难也还有个人能体味他的不易,如今连这个人都去了,高处寰宇自此之后唯有悲苦自嘲。 默默守在他的身边,却只能看他憔悴、看他自苦,能做的极为有限,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取过汤盅将饭煨在里面,跪倒在八爷身边,轻声说道,“八哥,好歹吃一口。” 八爷缓缓侧首看着眼前之人,隔着渺渺热气,木然的表情开始有了松动,那舀了饭汁的调羹递到眼前,不自觉地便张了嘴,舌尖仿佛久旱之地忽遇甘霖,虽有清润却也痛楚,不知怎的眼眶一热,那久久未曾落下的眼泪,竟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我见他如此,心知这苦总算是发出来了,便赶忙又舀了一勺递到唇边,一双眼满是期待。 泪斑斑而落,干涸的双唇缓缓张合,不多时那一碗汤便去了小半,八爷阻了胤禟继续递过来的调羹,哑着声音说道,“九弟且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有心再劝话到嘴边终是忍了回去,站起身默默向外走去,行至门前顿住脚步,望着院中满目的素白,轻叹一声抬腿迈了出去。 身后忽的响起八爷干涩的声音,“胤禟,那身重孝还是去了吧,于礼不合……犯忌讳。” 垂首看去自己一身的孝服麻衣,没有回身只轻声说道,“有些事,总要有人来陪。”举步而去,徒留孤月洒了一地清冷。 取了冥钱送入火中,八爷痴痴看着火光之中的点点灰烬,口中喃喃自语,“江山与你,何去何从?若是江山与你都属吾又如何?!”夜风起,卷白幡而动,一对冥烛忽明忽暗,俯首的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穿过庭院幽深的裕王府,手中始终捧着那半碗残羹,忽的顿住脚步怔怔看着眼前人,须臾我这才语带哽咽的说道,“茗烟……” 自月影中缓缓走出一人,淡妆素服神态静然,却给人说不出的疏离,“你……这是……大安了吗?” 想笑却终是扯不出来半分,将汤盅放在廊凳上走到她眼前,“就算是吧,只是这大安究竟是好是坏却不晓得了。” 轻笑一声侧身绕过胤禟,茗烟俯□浅浅尝了残羹,“果然是花了心思的,用了清荷、莲子文火熬制,自然去苦降火。表哥,为什么你总是这般周全。”边说边取了锦帕轻拭嘴角,只是眼中的嘲讽竟是那样明显。 不明所以的看向她,不过是五年光景那个嬉笑怒骂俱在脸上的茗烟格格怎的成了这幅模样,“茗烟,你这话又是何意?” 没有理会胤禟,茗烟回望廊外,嘴边泛起无尽悲凉,“表哥,我好后悔当日没有应了你,到如今自己陷在这里生死不得。” “说的什么话!”我几步上前紧紧攥住她的小臂,“你们夫妻这是怎么了?一个在里面不死不活,一个在这里伤春悲秋,尽做些糊涂事说些糊涂话。” “夫妻?”闻言,茗烟那抹笑越发的凄楚,“哪里是夫妻,哪里有夫妻?!爱新觉罗不乏情种,却为何我遇到的都是些狠心决绝的?!他一个你一个,身边的都是!” “怎么了?茗烟!”我见她如此,心中划过一丝不安,语气放软,“你这是怎么了?说来给我听听。”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吗?”斜倚廊柱,茗烟自怀中掏出一物,“就是因为它。” 手掌中一块羊脂白玉晶莹剔透,我蹙眉看向茗烟,她却未理会我疑惑的眼神,“那夜我原本是想等你来的,可是却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是她给了我这原本属于鄂尔泰的玉佩,一个原本应该随着他归于大漠尘土的玉佩。” “是谁?”语气平缓的问道,心中的悲凉渐起,这便是紫禁城,茗烟说出任何一人来,我也不应觉得意外。 沉吟片刻,茗烟长出一口气,冷冷说道,“董鄂氏蕙兰。” 抬头望向夜空,眼前一片星月相映,“她说了什么?” “鄂尔泰是如何死的,又是死在谁手里的。”茗烟细细说起那夜的悲苦记忆,诉说着爱人身中毒箭而亡的情景,满目疮痍却无泪可落,冷眼看去竟像是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该是如何的爱,才会让她心字成灰,即便恨却心冷的可怕,这平静的安详让我自心底泛起冷意,忽的很怕她与我说出那个背后的人。 “表哥,我嫁给他就是为了替自己与鄂尔泰寻一个公道。”茗烟将玉佩放在廊凳上,“原想让他爱上自己,再让他尝尝失却爱人的滋味。到头来我却发现自己竟是作茧自缚,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人,而我竟成了他最好的屏障!善妒、专宠,我如今已成了京城闻名的悍妇。” “又是谁?”隐隐的心中好似有了计较。 茗烟垂下眼睑细细看着廊凳之上的玉佩,“那个人在六岁的时候,给了他一块不成样子的月饼,至此他便将那人记在了心间;那个人送了他一个琉璃摆件,至此他便日日看夜夜看;那个人得了他一个墨玉扳指,至此他便始终带着另一个不曾更换;那个人独行江南险地,他便用尽全力从中斡旋,即便阻了毓庆宫的谋算也在所不惜。表哥,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吗?” 手指拂过墨玉扳指,心中起了波澜,“犹记得,旧年月,荷塘月色醉良地。听弦断,拈花笑,三千痴缠断宫闱。今宵别,他朝陌路,知己在心,珍重万千!”舒缓的语调轻轻一出,便将静谧夜色划开了一道伤痕,心头翻涌着昨日种种,只觉自己又坠入了无尽困局之中,“茗烟,我们如今算不算是陌路。” “虽有知己情谊,却已是陌路。胤禟,我恨你!是你让我的复仇之路行至山穷水尽后依旧穷途末路!”茗烟回转身向来路走去,眼角有泪滑落,那年那夜剜心之痛写下的诗句,如今听来竟还是如此伤人,“为什么他心里的那个人会是你!为什么你要对我如此好?为什么你我一步一步落入明知的陷阱,却无处可怨!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便是你我的命数吗?!胤禟,因为对你的不忍,我在自己的心里插了一把刀。” 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闭上双目轻浅的呼吸着月色中淡淡的暗香,这便是我要的生活吗?这便是今后要走的路吗?原来过往还有如此多的机缘,董鄂氏蕙兰!思及此猛的睁开眼睛,既然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胤禟,我何不去好好问问他,看看胤禟在他那里到底有几分分量! 一把将玉佩握在手中,快步向灵堂走去,全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茗烟的注视。那立于假山之上的人儿,痴痴望着胤禟远去的身影,只觉被人泄了力道,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歪跌坐在山石上。 “鄂尔泰,我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一声微叹,却道不尽她心中彷徨,胤禟刚刚大安便窥得当年之事的点滴,若是被他揭破真相还不知会怎样!可是,除了他自己再也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这个能耐,还自己与鄂尔泰一个公道,“对不起,表哥!对不起,胤禟!” 灵堂之上八爷依旧孤零零一个人,对着那火盆不紧不慢的烧着冥币,见如此我禁不住放缓脚步,轻轻跪到他身侧,将掌心摊开在他眼前,“认得这东西吗?” 眼光转了过来,手中的动作却一刻也未停下,“认得。茗烟随身的东西,我如何不认得。” “八哥,为了茗烟你到底筹谋了多久?”听他如此说,禁不住语气带了恼恨,“今夜,我可不可以在裕亲王的灵柩之前得你一句真话。” 停了手中的动作,八哥直起脊背望向香烟缭绕中的牌位,“你不过是想问我,那鄂尔泰究竟因何而丧命。现如今,我能够告诉你的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其他的还不说的时候。” “胤礼中毒那夜,你为何对我穷追猛打?”这一声问多少我都是带了委屈,忍了这多年却还是想要知道其中的答案。 “小九,有的时候取舍是件很难的事情,针锋相对也不见得就有祸心。”八爷转过头定定看着胤禟,“对你,我无愧于心。” “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觉得他眼中澄明一片。 收回目光,八爷复又看向裕亲王的牌位,“他与皇阿玛几十年来总有嫌隙,谁又能说清楚他们之间的曲直?不过是都将容若放在了心里,可是放在心里有错吗?胤禟,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不是承诺,而是我穷极一生想去做的事情。” 听得他这番话,我心思回转只觉得坐立不安,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八爷一把拽住了衣袖下的手,两枚扳指碰在一起,自指尖传递的温度让我一下子顿住了身形,“你这又是做什么?” “胤禟,你心里面有我。”八爷语气轻缓而笃定,“新婚之夜是我亲手为你带上了这枚扳指,月华之下你倾城一曲此生不敢忘!这多年我尽全力守护茗烟只因为她是你对我的嘱托,即便知道她的恨,即便知道她会阻了我的前路,却也没有难为她半分,我宁愿她恨我一世,也不愿让她面对真相的残忍。伤了她,便是伤了你!” 那真相又是什么呢?你宁愿背负怨恨的真相又是什么?!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半句,隐隐觉得那个真相或许是我们都不能够承受的,垂下眼帘看向交握的双手,两枚墨玉扳指俱是泛着幽光,“为什么是我?” 八爷微微颌首,泛起淡淡笑意,继续看向裕亲王的牌位,“心。” “为什么要说?” “心。” 听他如此,便作势要将手挣出来,却不想被他抓的更紧,“知道了两位皇叔与皇阿玛的缘由,让我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今日当着皇叔的面将话说出来,也算了我这多年的心事。” “这可是皇叔的灵堂。” “也只有在此处说了,你才会信我。”紧紧握住胤禟的手,八爷只觉此生再不愿放开,“个中缘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啊,这里面的缘由还有谁能了解呢?帝王将相又怎样,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这前路胤禟走的并不比八爷轻松,轻叹一声,“江山与胤禟,你会选谁?” 静谧的灵堂中,再无半点声音,胤禟的沉默、胤禩的沉默,那隐隐压抑之下的暗涌,惹得满园哀怨却无从释放…… 耳畔传来更声,天快要亮了,冲着裕亲王的灵柩俯身叩首,待抬起头来,我缓缓说道,“既然选择回来,我便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不管真相如何,都没有理由让你独自承受。眼下有些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待我问个清楚明白再做打算。” 八爷的手紧了紧终是放开,“你问的如今我答不出,但总有一日会给你一个答案。” 回转身向外走去,“其实答案并不重要,不过是依着想要回答时的心境罢了。你如今不答我,才是我最想要的。” “胤禟,今后不要再唱歌了。”八爷在我身后说道,“那很危险。”胤禟,请允许我自私一次,实在不想让人看到那样的你,月华之下那长身玉立的姿态,只一眼便可沦陷一生。 脚步微滞,扶住门框,手带起衣襟跨步而出,浮云遮了玄月,便是满目晦涩。细想来,到如今自己就只为他独自唱过一首歌,转瞬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幼时胤禟与八爷间的种种,那彼此开怀的大笑、那不眠不休的守候……胤禟,你从来都记得是不是?你们的回忆,你们的交心,原来……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 正文 40大 安 晨曦微露,胤禟自侧门进了府邸,早有宇成打点一切,院中并不见半个人影。缓步走在青竹掩映的小径,心中却满是陌生,这便是我的家吗?青石为路,翠竹为屏,楼台水榭比邻而建,自有一番风雅在其中,倒是这一身素缟竟显得不合时宜了。犹记得初次来时,自己还为五哥的细心而感怀,如今再置身其中,反而多了疏离之感。 青灯,孤影,抬手灭了烛火,轻叹一声又是一夜未眠,蕙兰站起身环顾室内,禁不住红了眼眶,原以为留在这里还能感受你曾有的气息,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终是淡了吧!这多年,思念淡了,爱恨淡了,记忆也淡了。胤禟,如今的我好似已记不得你的样貌了。 苦笑着将窗格推开,却在看见缓步而来的人时僵住了所有动作,脑海中忽的翻涌起来,刚刚未落的泪水终是滑落脸颊,返身行至门前一把拉开,隔着廊子眼见胤禟已经来到近前,颤抖着垮了出去却不敢再向前半步,生怕回神后又是午夜梦一场。 几年不见,眼前人哪里还有当年挑起喜帕时的娇美?!一张脸满是疲惫消瘦,身影单薄的仿佛风过即倒,摸了摸袖拢中的玉佩,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忍,错过眼神进了房间。 人自身侧而过,不过是擦肩,却让蕙兰有了隔却万里的感觉,不可置信的缓回身,直到见胤禟坐在自己刚刚坐过的地方,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的泪水拭去,这才随着进了屋,“爷这是回来了?” 抬头细细看去,只觉得斯人憔悴,到底是我负了她这多年光阴,那些郁在胸中的话,竟不知话从何起,“先坐下吧。” 蕙兰依言坐下,取了茶盏倒了热茶,“晨露已起,喝口热茶暖暖才好。爷不在时,这里也是一应俱全不曾怠慢过半分。” “苦了你了。”接过茶盏细细品来竟是太平猴魁,轻叹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自斟一杯,浅浅抿了一口,蕙兰眼光迷离的说道,“若是想记得便不难。”寂寞时、心烦时、孤独时……思念时,煮了水摆了茶具独自一个人慢慢冲泡,慢慢品尝,就会将怨埋释放,就会记得你曾在这里与我喝过合卺酒,就会记得我是你的妻,这样一天很快就会过去,日子也好过些。 手中的茶盏似有千斤,即便入了口也是苦涩难当。正待说话,蕙兰却将手覆上我手中的茶盏,“沏了有些个时辰,暖暖就可。不要细品,无味。” “你……”话到嘴边又是几分犹豫,却终是狠心说了出来,“那夜为何要去找茗烟?” 蕙兰一愣眼中迷茫,须臾忽的明白过来,待看到胤禟取出的玉佩,禁不住轻颤起来,“她……你见过了?她竟然……” “蕙兰,我想要你句真话。”眼前是烛泪斑驳的灯台,手边是散了茶味的暖茗,那些怨怪已经不重要,我如今只想要她告诉我一句真话,一个改变了我与茗烟命运的真相,亦或者是将我们拖回原本命运的真相。 伸手将玉佩握在掌心,那些细细的纹路自己竟然还会记得,犹记得刚刚得了它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欢喜,即便它背负着别人的血泪。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千般谋算才得了来的,只是若是将实情相告,自己还能守在他身边,渡过今后的岁月?! 相顾无言,徒留一室寂静,两个人就那样相对而坐,直到天光微白,蕙兰这才抬眼看去,五年不见胤禟一双眉眼已经长开,虽不及往日那般澄明,却添了几分成熟,风华自不在话下,能得此人一顾自己也算是有福之人。罢罢罢,说了又怎样,压在心里不过是给彼此筑了一道墙,若他知道了自此转身离去,是不是自己就能放下执念?! “胤禟。”蕙兰开口唤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只一声便觉心酸难耐,早知道今日面对的一切,倒不如当初…… 见胤禟看过来,蕙兰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康熙三十六年的早春吗?现在想来应该是你救驾受伤前的一个月,我与姐姐、姐夫,不对,应该是三哥、三嫂才是,一起进宫请安,却因为贪玩在御花园迷了路,偏又赶上雪后路滑不小心摔在地上,当时天气寒冷御苑中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伤了脚踝起不得身,再加上害怕就禁不住哭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来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替我拂去残雪,又将我背回了荣妃娘娘处,妥帖安置这才离开。” 记忆犹如泉涌,一发而不可收拾,看着胤禟微蹙的眉头、不明所以的眼神,蕙兰扯出一丝苦笑,原来你已经不记得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一身雪白裘氅立在眼前的样貌,我永远都会记得伏在你背上鼻翼间传来的淡淡香气,从那时起我便对秀女大选期待起来。” “你受伤我急,你得赏我喜,日日期盼大选能够早些到来,这样便可以日日守着你,甚至央了姐姐替我探探宫中的口风,当姐姐带回宜妃娘娘有意与董鄂氏联姻的消息时,第一次我知道了什么是欣喜若狂。”拿起胤禟喝剩下的茶,蕙兰慢慢饮了一口,“可是,为什么你要与茗烟在良地有那样倾城的一曲呢?!茗烟可是八爷看中的人,你是他的弟弟,为何要与她……我不敢想下去,独处深宫待选的我此刻只剩下惶惶然,直到……” 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蕙兰。” “胤禟,听我说完。”蕙兰冲胤禟淡淡笑着,“我不知道下一次当你问起时,我还有没有勇气说给你听。” “直到四爷的随侍找到我,给了我这块玉佩,我才知道原来茗烟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于是我就按照四爷的吩咐找到了她。”终于说出来了,心中卸去一块大石,此后再不必对他有任何隐瞒。 四爷?!手不自觉地攥起腰间的荷包,“四哥吩咐你做什么?” “他要我告诉茗烟,为了促成八爷的婚事,安亲王府与八爷联手已经让鄂尔泰枉死,若是她执意与你成婚,就是将你陷在权谋之中,会害了你更会连带着让安亲王府不得安生。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守在他身边,一点一点的折磨他,夺去他最想要的东西,看着他不能得偿所愿,看着他郁郁不得志。”蕙兰缓缓说出的话,即便今日听来都是如此伤人,更何况那时的茗烟?! “你怎么确定那一定是四哥的人?”心中残存着一丝幻想,那个在乾清宫跪在我身边替我求情的人,那个在沁园中将我抱在怀中的人,一定不会如此谋算我。 “高无庸,爷应该认得吧?”蕙兰的话将我彻底击垮,“就是他找的我,那些话也是他教我的。” “中秋之夜,胤礼中毒与你们有没有关系?”心中寒意四起,四哥真是好谋算啊! “不知道。”蕙兰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谁又能说不是呢?这些年虽然守在府里,可四爷与太子走得很近却是事实,现在想想哪里会有那样多的巧合?只怕是有心人想害你,却又被人好巧不巧的给化解了。听说十七爷的乳母原是太子庄院的人,后经四爷引荐才得以进宫的。” “这些你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我姐姐可是三哥的嫡福晋,即便做棋子我也想弄个清楚明白。”蕙兰站起身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心中暗道今儿应该是个晴天吧。“胤禟,虽然中毒之事不了了之,可有人想害你却是事实,若你想要大安复出就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那座宫城……有太多的隐秘,那些我查不出的,你最好去弄个清楚明白,不要像我一般平白与人做了嫁衣衫。” 大力一扯荷包便断在了手中,不可遏制地笑出声,这便是我想要面对的吗?说出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觉得突然,为何听到是他竟会如此难受?!不过是沁园一夜,凭什么就要将你记在心间?!一个荷包又能代表什么?!跪在胤禟身侧替他求情时,你的心中又在谋算着什么?是嘲讽还是窃喜?!你既然知道鄂尔泰之事,那是不是与你也脱不得干系?! 听着身后胤禟凄楚的笑声,蕙兰抬手紧紧握住窗棂,看着窗外翠竹随风微微摇曳,心思也变得飘忽起来,嘴边亦泛起淡淡笑意,你我如今近在咫尺,却已是隔却天涯。 颤抖着站起身,缓步向外走去,好端端的荷包如今已被拿捏的不成样子,“蕙兰,与府中上下吩咐一声,就说我已大安,此刻去裕亲王府守灵不日回府。” 不走了,这一次不走了是吗?怔怔立在窗前却不敢回身,生怕看到胤禟凤眼中的怨恨,“我自会打理,爷安心去吧。” 回首看去蕙兰僵直着身子孤零零立在窗前,我心念一转,终是开口说道,“当年之事也不能全怨你。”说罢,出了屋子又自那小径向外走去,脚步竟带了几分急切,此刻的我只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哪怕是跪在他身侧陪着他伤痛,我也会觉得安心。心底的清冷在想到那人时,渐渐起了暖意。八哥,即便一身素缟我也陪着你可好? 蕙兰疾步追到门前倚着门框,看着胤禟渐行渐远的身影,拿锦帕捂了口鼻压抑着哭出声来,原以为这多年的等待已将心意埋葬,到头来当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这颗心还是会为他牵挂。泪缓缓落下,蕙兰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喜极而泣还是幽怨而发……胤禟,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那个立在雪中的你,那个轻裘浅笑的你,已是我的命数。 正文 41复 出 马车缓缓而行,脑海中满是纷杂,八爷不愿说的真相是什么?能够伤到我和茗烟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许胤禟真是该大安复出了,蕙兰说的对,有些事情还是亲自去面对好些。隔着窗纱看去,王府门前有不少官员静默肃立等待吊唁,却被八爷拒在了外面,略一思索,我开口唤道,“宇成,将车停到王府正门。” “爷?”宇成挑了帘子探进来,“不是从偏门入吗?” “该去见见人了。”眉头一挑我缓缓说道,“既是大安就要有个大安的样子。”宇成闻言一愣,神色难辨退了出去。 一身重孝步下马车的胤禟,惊了一干静候的官员,人群中轻声唏嘘者不在少数。不理会众人目光,我缓步而行面色平静,至府门前这才回身理了理外袍,说道,“辛苦各位大人了,请暂且稍候。”说罢便一步垮了进去,直至府门关闭,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九贝子这是……大安复出了吗?! 刚进了府中花园,便见八爷立在池边望着荷花出神,轻轻走上前去,“进过早膳了?” “可问清楚了?”八爷语气平缓的问道。 “紫禁城中的事情,问不清楚的。”与他并肩而立,也将眼光放在了荷花之上,“开的真好。” “在皇叔心中容若便犹如这青莲。半塘起绿水,万红微波来。香气渐行远,今生不堪摘。” 耳畔传来八爷的微叹,我侧首看他,“你有没有……” “有。鄂尔泰的事,我有参与其中,却是身不由己。” “那你有没有……” “没有。茗烟深夜乾清宫请旨赐婚,我没有参与其中。” 哑然失笑,这人倒是将我的心思看得通透,“最后一个问题,你会不会……” “不会,对你绝不会有欺骗。”八爷依旧望着荷花不紧不慢的问道,“从正门进来的?” “让那些人进来吧,总不能让皇叔这样冷冷清清的去了啊。”我有心劝他,“偌大的王府治丧,却被咱们搞成这样子,莫说皇阿玛那里就是百官心中也是不好的。” “不再病下去,准备见人了?”八爷转过身平视着胤禟,“可想好了,如今已不是五年之前,若是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好了。”我笑着看他,“弟弟这副样貌还算见得了人。”手指把玩起墨玉扳指来,“再说我也不想走了。” 看着胤禟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墨玉扳指,八爷觉得心里有种情愫在疯狂滋长,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被容若陪着离开的皇叔,“回头想想,其实皇叔走的也算是无憾了。” “是啊,无憾了。”怀中揣着那枚已不成样子的荷包,手指抚摸着墨玉扳指,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个“心”字,这个年代这个身份还能相信人心吗?我……还愿再赌一次吗?“为什么要跟茗烟说小时候的事?” “月饼吗?”八爷走到胤禟跟前,忽觉淡淡清香浮过竟遮了一池荷香,心念一动竟鬼使神差的凑到胤禟耳边说道,“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了。” 脊背一僵,我站在池边只觉尴尬,自耳根泛起潮红,“八哥说笑了,那么久远的事自然记不全。”想要转身却不想八爷竟伸手搭上腰际令我动弹不得。 “别动。”眼前是胤禟泛红的耳际又衬着雪白孝衣,这瞬间展现的风华令八爷错不开半点目光,双手一带将人揽在怀中,下颌抵着胤禟的肩头,得偿所愿之后心却安定了下来,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悲苦只一瞬便风轻云淡,“就一会儿,好累。” 耳边这近似呢喃的声音,让一颗心跟着起伏。累?这座紫禁城中哪个人不是强撑着过活?累,谁敢说?强自伪装的光鲜亮丽之下,俱是一颗疲惫的心,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轻言一声累。八爷,你在胤禟面前展露自己这样的一面,是不是说明你已放下所有的防备与伪装?! 静静伫立,却彼此无语,池内荷叶轻摇,池旁兄弟相依,时光仿佛停驻一般,暖暖的在心间流淌,安静而舒缓。耳畔有八爷轻浅的呼吸,肩头承载着他的疲惫,腰际有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在他的双臂之间放松,不自觉便泛了笑意,也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咕噜”,一声闷响,打破了所有的静谧,两人俱是一愣,感觉着身后之人强忍的轻颤,我不禁有些觍颜,却硬撑着就是不理会。结果,又是一声“咕噜”,不争气的肚子再一次出卖了我! 八爷再也忍不住,睁开双眼略带揶揄的说道,“你啊。”说罢,放开胤禟回转身向后不紧不慢的走去。 听着这话茬,我恨得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只得依旧伫立池边,心中泛起羞恼来,我这里可是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你好歹有我精心熬制的汤饭,连带着还喂到了嘴边,我呢?!就一杯太平猴魁还是散了茶味的温吞水。 “唉!”无语抬头看碧空万里,哀叹,刚刚的温馨怎么一瞬间就没了呢?!不过,被那人依偎的感觉还挺舒服……这个不合时宜的肚子啊。 八爷走了几步觉着身后没有动静,便顿住脚步回首看去,却见胤禟立在池边静静望天,有风拂过袍角微动,那修长的身形有着说不出的俊美,经历世事退去稚气后所散发出的沉静气息,轻易就能将人吸引!你……终于长大了! “为什么回来?”见胤禟许久都不肯回神,八爷心念一转朗声问道。 “心。” “为什么要来陪我?” “心。” 一个望着绿水荷意笑的会心,一个看着风华侧影笑的会意,咫尺之间最不能料的便是缘分二字…… 须臾,我忽的转身疾步而行,绕过八爷并不理他直往内院而去。 八爷见我如此,满是疑惑的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饿!” 眼含笑意快步跟了上去,胤禟啊胤禟,如此这般让我如何相信,那个曾在江南翻天覆地的阴狠好色之徒竟会是你!眼光掠过那满池清荷,八爷口中喃喃自语,“皇叔,你这一生有青莲相护,如今我也有了可护之人,老天对我也算不薄,有他相伴前路即便艰辛走的却不孤单!” 裕亲王薨逝后的第三日,王府终于开了灵堂迎百官吊唁,一时间哀哭之声不绝于耳,而守灵的八爷、九爷却隐在众人之后,静静焚纸钱元宝、默默添灯油香火,即便如此两人的一身重孝还是惹众人议论纷纷。十日后,圣驾回銮未入紫禁城,先至裕亲王府吊唁,一众阿哥随驾而往不敢有丝毫怠慢。 俯首在地,恭迎圣驾,余光所至那明黄的朝靴竟有了几分蹒跚之意,耳边传来这位千古一帝压抑的哭声,心中感念他的不容易,刚刚以挑唆皇太子之名,将内大臣索额图定为“天下第一罪人”而拘禁于宗人府,又在一个月之内接连失去两位兄弟,这多年的苦心经营、这多年的爱恨痴嗔,到最后也不过是孤家寡人! 念及此未待思量便起身将他扶住,轻声说道,“皇阿玛节哀顺变。” 八爷见胤禟如此,也赶忙起身相扶,“皇阿玛保重。” 我二人左右相扶将康熙让到了座位上,随即肃立一旁,须臾康熙收住哭声,这才吩咐道,“都起来吧。” “福全去时可有话?”看着白幡之后的棺椁,康熙语带哽咽的问道。 “皇叔让儿臣禀奏皇阿玛,‘都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却终是个糊涂之人,希望三弟能够知天应命,将这盛世繁华福延后世子孙!’”八爷恭恭敬敬的回道。 我抬眼看他,却正好对上他的眼光,微微颌首眼中满是关切,生怕他触景伤情又要自苦。八爷知我心意,不落痕迹的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却没想到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太子眼中。 轻咳一声,太子走到灵位前郑重其事的俯身叩首,“皇叔一生倥偬,戎马半世,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儿臣呈请皇阿玛钦赐谥号,以慰皇叔在天之灵,彰显吾皇圣恩!” 闻言,我心中暗道这人是怎么了?难得说句应时应景的明白话,莫不是索额图入罪倒叫他识了进退、知了礼数?!好奇的看过去,却腾地一惊,他跪在那里满是一副恭顺的样貌,可一双眼却直直盯着我透着一股子阴狠。 没来由的后脊发冷,胤禟这刚刚出来见人,怎么就惹得他如此怨恨?即便是江南之行断了他的财路,可那也是皇阿玛的吩咐,明眼人都晓得其中的利害,更何况胤禟还分了凤梧布庄三成的利润给李煦、曹寅他们,里里外外太子也不算亏,不过是面子上不太好看,也就是为了顾念他的面子,我才会选择远离是非之地,避其锋芒给胤禟这五年的自由生活,如此退让难不成还是不行?! 正想着耳边传来康熙的声音,“传朕旨意,赐裕亲王福全谥号‘宪’,着礼部拟旨来看,内务府依亲王制治丧,棺椁举殡之时自贝勒以下百官跪送。” 圣旨一下,裕亲王府一干人等俱俯首谢恩,八爷亦跪谢圣恩,我见他如此也随着跪在一旁,却不想太子立时转了口气,“八弟,你虽平日里与皇叔亲近,却也不能着了重孝啊?!你此举置皇阿玛于何地?!” 并排跪在地上,八爷余光掠过胤禟,但见他面色沉静、神态安然,自己心里刚刚涌起的些许怒意忽的便不见了,略俯身子刚要回话,却被胤禟先开了口。 “皇阿玛,皇叔薨逝儿臣等哀痛不已,僭越礼数请皇阿玛治罪。”俯首贴地,我语气平缓的说道。 八爷听胤禟如此说,敛了眼帘亦俯首贴地不复他言,灵堂中一时间竟无半点声音,而太子更是不解的看着胤禟,神色带了几分尴尬。 看着眼前俯首在地的两兄弟,康熙心中忽的想念起往日与福全、常宁在一起的时光,悲痛之情更胜,挥挥手示意二人起身,“尔等也是一片孝心,虽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今朕特命你二人协理裕亲王治丧一干事宜,万务周全。” “儿臣领旨,定不负圣恩。” 太子闻言虽面有不虞,却再说不得半句话,讪讪然随着康熙于灵柩前祭酒、恸哭,冷眼旁观倒也做的有模有样颇为动情。我垂首跪在一侧缓缓将冥币投入火中,心中却是一片清冷,这偌大的灵堂之上除了皇帝与八爷,又有几人是真的伤心呢?不过是应景的虚礼罢了。 午时过后,康熙摆驾回宫,唯有老十留了下来,内堂之中这人一见胤禟便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九哥,可想死弟弟了,这多年你的病总算是好了。” 我有些诧异老十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却又觉得这两兄弟之间从小便是欢喜冤家,多年不见既如此也不为过,索性抬手将他抱住,“哥哥也惦记你啊。” 八爷含笑看着我二人并不言语,待大家落了座这才指着十爷说道,“这些年就属他将你时时挂在嘴边,好像这偌大个紫禁城没了你,他倒落了单耍了孤,也不想想当初你们是何等的针锋相对。” 十爷听了八爷的话略显局促,尴尬的说道,“八哥又拿弟弟说笑,我这人平日里说话便是有什么说什么,哪像你们即便心里有也绝不说半个字,全都窝在心里好不难受。” 此话一出,我与八爷相视而望,只觉得说到了心里面,即便惦记、即便思念,面子上却不露半分,心里再难受也要举止自若,让旁人瞧不出一丝一毫来。外头灵堂上薨逝的裕亲王算是一个,眼下内堂里安坐的又有两个,这紫禁城中还不知有多少?!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堂里的气氛冷了起来,到最后还是十爷忍不住,站起身走到胤禟跟前,“九哥,你这病了一场怎么转了性子?以前好歹也是个嬉笑怒骂的主儿,如今倒变了个闷嘴的葫芦,好没意思。偏我还时刻惦记着你大安,好有个人能跟我斗斗嘴。” “你那府里可斗嘴的人还少啊?”我禁不住揶揄道,“大大小小的妻妾还不够你挠头的?” “九哥!”十爷一跺脚坐回座位,“肯定是八哥告诉你的,我最受不得就是女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是非,偏生府里的那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现在倒是佩服起皇阿玛来,偌大的后宫平日里怎么就那样安静?!” “安静?!”我闻言轻叹一声,“有的时候安静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倒是都摆在明面上还好些,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九哥……”十爷虽有不明,却又觉得胤禟此刻的神色似不愿多说,也就止了话茬。 “九弟,若是决定回来,有些事……”八爷静静望着胤禟并没有往下说,有些话即便不说彼此间也是明了的。 “他要怎样我能奈何?可我要怎样,他只怕也奈何不得!”说到此我的眼中带了几分清冷,“且看他如何折腾,我这里自有计较,只可惜我却不知他这是为了什么?自那年中秋起,他便一步一步的针对我,也不知我碍着他什么了?” 十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神色难辨,思量许久终是开了口,“九哥,有些话……其实……” “十弟。”八爷忽的开口,沉声说道,“且回吧,这些天我们会很忙,有话不在这一时。” 十爷不解的看向八爷,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眼中带了些许愤然,“我知道了,这就走。九哥,等皇叔的事情办妥当了,我再去找你,咱们兄弟一处乐乐!” “好,我等你。”本想起身相送,可十爷却回身疾步而去。 “他走了。”我立在内堂门口看着十爷离去的方向,轻声说道,“是不是该你说了?” “说什么?”八爷明知故问。 “说他刚刚想说,你却没让他说的事。”撩了袍子坐在他身侧,隔着小桌我取了茶盏细细吹着,“说你和他都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事情。” 八爷有些许犹豫,“要我说也可以,不过我想知道沁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沁园都知道,那发生了什么事情,哥哥还用得着来问弟弟吗?”淡淡的清茶上浮着茉莉,轻轻吹开却惹来一股清香。 “守着沁园的那些个暗卫着实厉害,虽退出百步之外,可我的人却始终靠近不得,若非你有心放那些人进去,只怕没人近得了你的身。”八爷自嘲的说道。 “不过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良地的那场火可是惊了一干人呐!”将茶送入口中,只觉满嘴的淡香,果然还是太平猴魁好些。 “我想知道的是那夜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忽的茶盏便僵在了唇边,口中的茶香也寡淡起来,内堂中涌动着不安的气息,胤禟与八爷静默而坐,任谁都再无话语…… 正文 42突 变 慢慢将茶送入口中,心中思量着他这话的意思,那入喉的香茗变得异常难咽,我这里静默沉思,八爷那里也没有半分言语,室内的静谧渐渐变得尴尬起来,可越是这样我越不知该如何解困,唯有细细品着手中的茶水。 眼见一杯茶就要见底,可八爷那里依旧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心中忽的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为何偏捡了这个时候问我? 正思量着,小福子进来福身请安,“爷,裕亲王世子有事请您示下,劳您移步前厅。” 八爷闻言侧首掠了胤禟一眼,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向外走去,行至门前忽的顿住脚步问道,“胤禟,什么事会让你这样为难?” 我听他如此问,眼见避无可避,只得装傻充愣,“也不知八哥问的是谁?”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将舌头咬掉。 “连我问的是谁都不知道,便要思量这许久?”八爷回转身看向胤禟,“你这是谨慎还是防备?!” 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这些个猴精似地人物哪里是装傻充愣能糊弄过去的!可是此刻再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既如此……我索性将空茶盏放下,抬眼直直看向他,“不是谨慎也不是防备,弟弟只是在思量值与不值。” 八爷眉头微蹙,眼中虽疑惑不解,却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清冷的看着胤禟,刚刚的迟疑是不是说明老四在胤禟心里果然是不同的?! 深吸一口气,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八爷,“我在思量八哥要说的话,值不值得拿弟弟与四哥之间的事情去换。” 心里一沉,八爷看着胤禟缓缓走向自己,忽觉得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沁园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四自江南回来虽然表面依旧是风轻云淡,可眼角那偶尔泛起的暖意,自己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直觉告诉自己一定和胤禟有关,可是任凭手下人如何打探却始终不得而知,到后来知道胤禟离开沁园驰骋四海,便关心起他的行踪与安危,渐渐也就没有了好奇心……亦或者有些事情是自己不愿也不敢面对的! 看着胤禟眼中闪烁的不安,八爷心念一转,嘴边泛起暖暖笑意,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啊,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怨不得生意越做越大,但凡遇事不去思量利弊,反而只想着值与不值,这份精打细算倒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见八爷缓了脸色也赶紧赔了笑,“哥哥只说弟弟好便是了!” “你啊,真是应了老十的话,这些年没见你如此,还真是想得紧,可如今见了又不知你这性子到底是好是坏。我去前面看看保泰,你且歇歇,明儿个便是举殡的日子,有你我忙的了!”说罢回转身出了房门,随着小福子向前厅而去,只是那嘴角的暖意顷刻之间便没了踪影!值与不值?根本与此无关!胤禟,我只是不想逼你太紧! 这便是蒙混过关了吗?**空室,心却惴惴不安起来……不会的!一定不是!八爷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起这些,虽然因了十爷的话头,可他心里原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的!想到这儿我不觉心惊,会是什么事呢?竟让八爷觉得能够用以交换我与四爷之间的事情?!太子的?四爷的?还是胤禟的?! 翌晨,康熙再次亲临,诸皇子随驾,百官孝服跪送,京城百姓夹道哀哭,我与八爷数次相逢却都是相视一望便擦肩而过,裕亲王治丧一应事务来不得半点偏差,我与他都清楚眼下若是有丝毫纰漏便是落人口实,更何况太子虽已露祸心,但他一日不出手我们也只能小心谨慎时时防备,以不变应万变! 千想万想,每一件事情都是想了又想才吩咐下去,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承载棺椁的车撵行至城门前,一侧的车辕遇到浅坑,颠簸之下竟然脱了扣,眼见车身倾斜棺椁就要滑脱,正在一旁的我想都没想一步上前,蹲□子将肩膀探进去想以己身托住,无奈棺椁与车撵太过沉重肩胛处吃劲,人一矮膝盖直愣愣着了地! 一声闷响,剧痛袭来我暗道不好,冷汗便落了下来。饶是如此,我依旧苦苦支撑不敢卸去力道,生怕棺椁有半点闪失。忽的一个人闪了过来,蹲□也用肩膀托起了车辕,“九哥,还好吧?” 肩上的力道卸去不少,我这才抬眼看去,只见十三半跪在面前,原来竟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助了我,“我还好!” “都楞着干什么?!”八爷奔过来眼见胤禟额角冷汗直流,禁不住怒喝起来,“还不赶紧把九爷、十三爷扶出来,难不成这吃饭的家伙都不想要了!” 其实,十三刚刚托住车辕之时,已有侍卫上前帮忙,只不过事发突然,大家的反应慢了些而已,不似我时时都绷着一根弦!听得八爷的怒喝,近前的侍卫、太监一拥而上,抬的抬、托的托、换部件的换部件,总算是将我扶了出来。 八爷一把托住我,急切切问道,“怎么样?” “膝盖着地时吃了劲儿,这会儿疼得紧!”眼见一向处变不惊的八爷此刻竟是满脸的急切,我心中一暖极力不让自己显出痛苦的表情,“怕是不能出城了,后面的事情就要辛苦八哥。” “宇成,吩咐人准备软凳将你家主子送回府。”八爷虽是沉声吩咐,可扶着胤禟的手却有了轻颤,“小福子,立刻传太医去九弟府上。” “喳!”二人领命而去。 “我吩咐人送你回府,让太医好好诊治,切不可逞强用蛮。”八爷托着胤禟的身子轻声说道,“避一避也好!” 猛的回神蹙了眉头看向他,我欲言却被八爷用眼神制止,眼光转向出事的车辕,那个浅坑如今看来真是不简单。为了今日的举殡,内务府早就遣人净街垫土,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不平之处,而车辕亦是礼部所备更是不应如此脆弱,那么……一切就都是**了! “八哥,要不弟弟送九哥回去。”十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走到我们跟前,“弟弟这肩膀也疼得紧,索性叫太医一处瞧瞧。” 八爷略一沉吟,遂点了点头,“也好,我这里实在脱不得身,既然十三弟也受了伤自然应该看看,那就和你九哥一起回府,也省了太医两处奔波。” 我原本有心相拒,但听了八爷如此说也只得应了下来。 不多时,宇成便带人抬了软凳过来,听闻十三爷也要一同回去,立刻傻了眼,为难的看向胤禟,“爷,这软凳只有……” “没关系,爷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脚,你只管伺候自家爷们便是。”十三听出宇成的意思,一脸的无所谓大咧咧的说道,“平日里不是乘轿便是骑马,难得能陪着九哥走走。” “那就有劳十三弟了。”八爷将胤禟扶上软凳,这才拱手而去,此时棺椁已经重新启程,却不知前面是否还有麻烦? 眼见棺椁出了城门,我这才轻叹一声吩咐道,“宇成,咱们穿巷子回去,莫教人看见我这副样貌才是。” “当年倾城一曲的九阿哥,如今却不愿见人了?”十三略带揶揄的说道,“九哥又不是借此偷懒之人,何苦怕那些虚妄之言?!” “皇叔此次出殡,唯有皇阿玛乘了御撵,其余人等俱是步行出城十里,我又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坐着软凳回去?”我不知十三此次跟来是好是坏,所说之话便有些中规中矩了,“更何况棺椁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还不知皇阿玛会如何惩治,若是让他人借此生事,倒叫皇阿玛平白为难。” 十三闻言侧首看向我,神色有了几分异样,轻声说道,“九哥,如今的你怎么好似不曾离开过一般,那快意江湖的性子也被这宫墙给磨没了?!” “快意江湖?!”口中喃喃自语,心却一下子索然起来,“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 待到回府早有太医候在内堂,细细查看之下十三的伤倒是无碍,反而是我这膝盖的硬伤却要好生将养些日子,方可下地活动。我心知这些个太医最不愿担责任,凡遇着伤筋动骨的事儿,只管往深了说生怕主子们不听话,让伤情反复害自己担了干系。 吩咐宇成将太医送出去,我又命蕙兰准备茶食给十三,那些个听闻胤禟回府的滕妾、侍妾虽候在院外,我却借口疲惫唤人散了去,倒是十三一直斜靠在软榻上笑眯眯的不言不语。 我见十三如此也不去理他,只管拿了书籍躺在床上随意翻弄,可……这人竟然不识趣的越发盯着我看起来,终是受不了他的注目礼,无奈的将书籍放下,“十三弟,九哥可是好看?” “就是因为没什么好看,所以才看的。”十三一脸认真地说道,“越看越觉不出九哥哪里好,会让四哥如此上心?!” 真的很想将手上的书本砸过去,明明是在奚落人却说得如此无辜,“你去问四哥好了,问完也告诉九哥一声,我同样很好奇!” “好说好说。”十三坐起身随手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说实话今儿这事九哥当真应该谢谢四哥才是。” “怎么?”我不解的看向十三,“难不成他竟一早就知道了?” “也算不得知道,不过就是提醒我多注意你,怕出事。”十三呷了口热茶,眼底眉梢都显出妥帖来,“原以为四哥是关心则乱,没想到竟让他说中了,还好我手疾眼快,不然九哥可就被那棺椁压垮了!” 额角又渗出冷汗,若是刚刚那些个奴才反应再稍慢些,滑脱出的棺椁可不就直愣愣砸在我的后颈,胤禟就算不死也必定残了!我这是犯了什么太岁,招惹了什么小人啊,非要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吗?! “还真是多亏了十三弟,要不是你恰好出现在车撵旁,哥哥还真是做不圆这事儿呢!”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叫巧合而是预谋,四爷不是洞悉先机,而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又不好自己出面,只得让这个性情不羁的弟弟替自己出头。 “随你怎么想都好,反正我的任务已达成,跟四哥也有了交待,我这就回去了,九哥好生歇着吧。”说罢,十三起身向外走去,却不想和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老十撞了个正着。 “我说十哥,你这横冲直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十三摸着受伤的肩膀,有些气急败坏,“弟弟这膀子没被压坏,倒是叫哥哥给撞坏了。” “撞坏了倒好,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十爷横他一眼也没半分客气,“怎么偏生你好巧不巧的在九哥身边?” 十三冷眼看着十爷,轻斥一声,“该交待的我已经全与九哥说了,用不着旁人多嘴。九哥,弟弟先走一步。” “十三弟且去吧。”我眼见十爷又要说话,便赶忙开了口,“宇成,替爷送十三爷,怕是不能骑马了就用府里的车撵吧。” “喳!”宇成赶忙躬身引了十三出去。 “九哥!”见十三出去,十爷一屁股坐到床上,“你可不要轻易便信了他。” “不管怎样,亏得他我今儿才能全身而退。”我深知十爷的脾气,这直来直去的性格让人很舒服,“他那肩膀也受了伤,你又何苦怨他。” “九哥,你是不知道。”十爷急切切的说道,“我……” “你这欲言又止的毛病是跟谁学的?”我笑着看他,“满肚子的话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我……”十爷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愣愣盯着地面,许久这才抬眼看向胤禟,忽的一下跪到了地上,饶是铺着地毯却也一声闷响,“哥哥,弟弟对不住你。” “你这是……”我见他如此倒有些手足无措了,有心扶他奈何腿上有伤根本起不得身。 “哥哥还记得三十六年中秋被人陷害的事情吗?” 十爷的话唤起了我的回忆,那个落了雨的中秋让我坚定了远离皇廷的心愿,“可怜了十七那孩子。” “若是我说老十七并不可怜呢?”老十言辞灼灼的说道。 “什么?”讶异的看向老十,忽然觉得困惑我这多年的疑问终是到了揭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中秋节快乐!祝大家人月两团圆! 正文 43前 因 一段陈年往事徐徐展开,听着听着我竟笑了,这便是前因?!原来你们都牵涉在内,只独独我一人蒙在鼓里,算什么呢?软柿子还是出头鸟?兄弟又如何?!遇事第一个推出去的就是你!什么亲情、什么血缘,不过是太平岁月心情大好时的偶感罢了!兄友弟恭,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紫禁城的游戏规则谁都改变不了! “九哥!”看着胤禟嘴边的笑意,老十只觉得自心底泛起冷意,跪行几步到了跟前,“打我、骂我都随你,这些年弟弟憋得太难受了。” 抬手扶起老十,我微微摇头,“当年你才几岁,遇事想不周全也是情理,今日能据实相告我又怎好怪你?快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这样。” “可是……”老十神色依旧戚戚然,“弟弟怕这一次不是太子害你,而是老十三借机买好……” “当年的事又怎是一肩而担就可以轻易勾销的,若当真如此倒叫我小看了他们。”我眼中含了冷意,“十弟先回去吧,有些事我还需想想,既然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咱们就要想想将错就错的法子。” 老十虽然有些摸不透胤禟的心思,不过看着他平静的神色,一颗心也算是有了着落,不管怎样话总算是说出来了,今后再也不用躲躲闪闪,反而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这个哥哥,“还是八哥说得对。” “他说什么?”想到八爷眼中的冷意便少了几分。 “八哥说,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件事八成不会怪我,若是怪也只能是怨我没有早说。”老十说这话时倒也神色憨厚。 难得他竟如此了解我,思及此禁不住斜楞起老十,“原以为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却没想到做起这闷嘴的葫芦来也好生厉害!” “九哥,我……”老十闻言又生出几分紧张。 我伸出手指着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嘛……看在你主动来说的份上,这一次我这个做哥哥的就饶了你!还记得你欠我的三个承诺吗?” 老十听说不怨已是长出了一口气来,眼下又提起多年前的要求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下,“记得,记得!” “好,我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可骗我,有什么话便说不要学什么闷嘴的葫芦。”将手伸到老十眼前。 “一言为定!”击掌声起,二人已是笑脸相迎。 老十俯身打了个千儿,“九哥先歇着吧,明儿得闲再来看哥哥。” 我微微颌首,看着老十转身离开,心念一动,“十弟。” “怎么?” “今儿这事不要再说与任何人,人前也不要显露出来半分,只当这事从来就没有发生,千万记住。” 老十愣愣看向胤禟,须臾眼中有了敬意,“听哥哥的便是。” 静默的房间里,我斜靠在床边盯着伤腿发呆,脑子一片空白不愿想什么也不知该想什么,好像这样滞楞着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爷?”耳边响起呼唤声。 我略带茫然的抬眼看去,不知何时蕙兰已经到了跟前,“什么事?” “我熬了黑米粥来,好歹吃一口吧。”蕙兰将碗递到眼前,“不然过会儿如何吃药。” 接过粥碗细细吃起来,果然是费了心思的,“你亲手做的?” “知道爷爱吃就向雅惠姑娘讨了方子。”蕙兰含笑说道,“今儿总算有机会让爷尝尝手艺,怕是没有雅惠姑娘做的好。” “这些年我不在府里也常备这些?”听得她说这话,心里不免有了愧疚,好歹她也是胤禟名正言顺的嫡妻,而且看的出来她对胤禟真是上了心的。 “爷爱吃乌梅青子糕、爱喝黑米粥、爱饮太平猴魁,喜辣不喜苦,喜冷不喜热……饮食起居事无大小,我这里都记得清清楚楚。”蕙兰徐徐而说,脸上满是淡淡的幸福,“爷走了这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会不会明儿个就回来了?所以时不时就会熬上一锅黑米粥,做上一碟乌梅青子糕,掩人耳目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算有个盼头不是?” “我有什么好?”垂下头心里愈发难受,我这个丈夫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人家。 “我也说不上爷哪里好,好像哪里都好又好像哪里都不好,惟这颗心偏就是放不下。”无奈的摇摇头,蕙兰将胤禟手中的空碗接过来,“总算没有白费了我这番功夫。” “蕙兰,你后悔过吗?” “不后悔。”蕙兰闻言没有半分迟疑,“若非要说的话,唯一后悔的便是信了四爷的话,算计了茗烟和爷。其实,当初若是能早早让你记起我,也许一切都会不同。爷,蕙兰对不起你。” “知道吗?这阵子你是第三个说对不起我的人。”我自嘲的笑笑,怎么偏就是我如此好算计?“‘对不起’是天下间最没用的一句话,很多时候都是不经心而说的,没有任何意义。若真是觉得对不起一个人,还不如多做些事情去弥补,总好过说一声‘对不起’便以为万事大吉。” “爷……” “不是说你。”我伸出手握住蕙兰的柔荑,“我明白你。你我都是别人的棋子,陪着大家演一场好戏,没有人问过咱们愿不愿意,也没有人计较咱们愿不愿意,紫禁城中的人已经习惯了利用与被利用。” “爷!”蕙兰闻言禁不住哽咽起来,“你不怨我就好,蕙兰很怕……即便爷回来,也还是要独对着一室冷清。” 我刚想安慰蕙兰,房门却被人轻轻推开,“福晋,爷的药熬好了。” 蕙兰拭去眼角的泪水,收敛颜色这才吩咐道,“拿进来吧。” “是。”玉真带着两个丫头进来依着规矩行过礼,垂首说道,“爷、福晋,太医吩咐这内服的汤药一定要趁热喝下去才好,还有外用的洗药也要在睡前将肿处好好敷一下方可散瘀消肿。” 蕙兰接过药碗,又吩咐丫头将洗药放好,便将玉真等人遣了出去,“还是我来吧,总好过那些个丫头。” “有劳。”我将汤药饮下,顿时一脸苦相,“这药还真不是一般的苦。” 蕙兰瞧着胤禟的神情终是展了欢颜,“都说爷一笑倾城,如今看了还是这副模样生动些。” “一笑倾城?”当年与茗烟、五爷在良地中把酒言欢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心里有太多的事情,那样的笑早就没了。” 蕙兰原本一双手正在试洗药的温度,听得这话整个人一僵,心里满是酸涩,犹记得当年立在眼前的风姿少年,那样的笑当真可以倾城倾心,可如今胤禟澄明无暇的笑容难道真的没了?自己算不算也是推手之一?默默无言将洗药轻缓淋在胤禟的伤处,蕙兰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唯有直愣愣盯着暗红色的汤汁,一颗心沉得好似缀了千金。 我眼见蕙兰神色带了凄楚,方知自己的话又牵了她的心思,便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蕙兰,有些事既然无可改变就不要再自责,后面的路还很长,你若天天这般自苦,还有谁能为我熬一碗黑米粥呢?” “爷。”有泪滴落药汤,蕙兰终是哭出声来,“这些年我很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再不肯理我,天天提心吊胆的活着,心里便生出很多怨恨来,恨你、恨四爷,可渐渐地就只能很得起自己来,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即便得偿所愿也不得安生,现世报不过如此。” “哪里有现世报,你不过是爱我罢了。”我将蕙兰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语,“为了心中所想去争取真是勇气可嘉,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你且等等今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好!”蕙兰紧紧环住胤禟的腰际,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暖意,这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 十日后,我伤好进宫给额娘请安,走在熟悉的永巷之中,想起那年那月在这里恣意狂奔的时光,禁不住带了笑意,“宇成,好想再跑一次啊。” “什么?”宇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笑着弹了他的顶子,“猴精儿,也有你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宇成疑惑的看着胤禟这突然间好起来的心情,愈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了,自打十爷来过之后,爷的脸色就没好过,唯有见了嫡福晋才能缓上几分,如今这是怎么了?! 进了庄宜院,便见雅惠立在廊下辗转往复走个不停,我赶忙开口,“好姐姐,可想死我了。” 猛的顿住脚步,雅惠直直看过来,须臾便红了眼眶,本想上前却忽的回转身进了宫室,“主子,爷来了,九爷来了!”那声音亦带了几分轻颤。 心中一阵感动,还好这紫禁城里还有一处地方能给我温暖与欢愉,快步进了宫室不理会众人的礼数,奔到宜妃面前双膝跪地,“额娘,儿子给您请安,让您操心受累了。” 宜妃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儿子,心酸满怀禁不住落了泪,手攀上他的脸颊细细抚摸,“几年不见真是长大了,气色也不错,王允谦果然了得,你竟恢复的这般好。” 我抬手握住宜妃双手,亦是眼中含泪,“好,儿子好得很,让您成日里惦记,真是儿子不孝了。” “都下去吧,本宫要和九爷说些体己话,没事不要来打搅。”宜妃将众人遣去,这才将胤禟拉到身边,细细问起这其中的缘故。 我便知道她定然是清楚胤禟的去向,索性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这几年的行踪和所见说给她听,整整一天从旭日当空直至暮色四合,庄宜院一时传出笑声一时传出哭声,惹得一干人等俱是满脸疑惑。 直到进过晚膳,出了庄宜院我这才觉得自己已是口干舌燥,正难受却忽听身后有人唤我,回身看去雅惠提着宫灯赶了上来,“爷,主子不放心让奴婢来送送您。” 我微微颌首与她并肩而行,宇成识得颜色早就退后五步,不紧不慢的跟着,“雅惠,这些年额娘多亏有你在身边精心照顾。” “爷这是哪儿的话,奴婢进宫就是为了伺候主子,不过是分内之事。”雅惠嘴角含笑轻声说道,“不过再精心也不及爷大安,如今爷复出奴婢才见主子露了笑脸,很久没见主子吃过这样舒心的一顿饭了。” “是啊。”我想着宜妃那温暖的怀抱,心自有一番感触,这世上也就是她能够全心全意的为胤禟。 “这个给爷。”雅惠自怀中取出一小包东西来,“说了一天的话,想是用得着。” 我接过打开竟是腌渍好的胖大海,“这多年都没有吃过你做的东西,竟还是如此用心精致,知道我不喜欢药味,竟然用蜜汁腌渍好了,额娘有你真是幸事。” 雅惠俯身行礼,“爷,奴婢就送到这里,您多保重。” “回吧。”我抬手扶起她,“天黑,多小心。” 回转身雅惠快步离去,不多时那一人一灯便隐入了夜色,我不禁暗赞真是个精致通透的人儿。 含了一颗胖大海入口,我分辨了一下方向,回首对宇成吩咐道,“你先行一步到神武门等我。” “喳!”宇成闻言提了宫灯朝着神武门而去。 暗夜之中我缓缓走着,仿佛路的尽头便是过往的岁月。不多时擒藻堂便在眼前,立在老十所说的角门处,抬手推开一道门缝,里面的亭子果然一览无余。这里平日里就人迹罕至,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年我才喜欢在此流连,也难怪他们会挑了此处说话…… 康熙三十六年六月末,暑气正盛,十四岁的老十耐不得热便从阿哥所偷溜出来闲逛,一个人七转八转的就到了擒藻堂,本想从角门进去,哪成想刚推开一条缝便看见勤妃抱着刚刚满月的胤礼和人说话,待细一看竟发现那人是太子!阿哥与嫔妃私会可是宫中大忌,老十本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不成想里头却传出来勤妃的哭声,隐隐的还听到什么妾身命苦、福薄之类的话,再看去太子一只手将胤礼抱在怀里,一只手轻拍勤妃后背,想是好言安慰着什么,此等场面在老十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可就是如此他也晓得自己处在了何等危险的境地,忙不迭的返身想要离开,哪成想风吹门动惊了内里的人,想走已经来不及,角门洞开太子将老十看了个满眼。 “十弟怎么在这里?”太子虽是语气平缓,可眼中的阴郁却是分明。 老十只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凉意,那暑热的烦躁瞬间便没了踪影,再偷眼看去勤妃和胤礼早没了踪影,心中暗暗着急不知如何脱身,于是……“二哥,弟弟这不是热的难受就出来寻些乐子,没成想打远处看见九哥站在这儿不动,原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便凑过来想吓吓他,哪成想他竟飞也似的跑了,我刚站在这儿哥哥就开了门。”说罢,老十又作势往里面看了看,嘟囔了一句,“也没什么好看的嘛!” “九弟?”太子狐疑的看着这个莽撞憨直的弟弟,思量着其中的可信性,侧首看着不远的转弯处,心中暗想若是单以身形而言,胤禟瞬间跑过去也是可以的。 正思量却见老十三走了出来,看见自己远远地打了个千儿,“二哥吉祥啊。” “呦,你们莫不是约好的?”太子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问道。 “哪有,我和四哥刚刚去德妃娘娘处请安,出来见天色尚早就散散食。”说罢冲着转弯处喊了起来,“四哥快些,二哥和十哥在这儿呢。” 须臾便见四爷缓缓的走了过来,老十见这二人同时出现顿时有些腿软,刚刚指的方向正是他们的来处,眼下真是死路一条啊! “你们刚刚过来可看见九弟了?”太子虚扶了四爷一把,便开口问道。虽是问的十三,可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四爷。 十三看了一眼老十,笑意盈盈的说道,“见到了,也不知九哥是不是内急的紧,见了面飞也似的便没了影子,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 “哦?是吗?”这一次太子正视着四爷,这两个兄弟尚在幼年,唯有四爷的话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蹙了眉头看向十三,又看了看眼神惶然的老十,四爷终是点了点头,“是啊,刚刚碰了个面。” “那就好!”太子状似无意的话,却透了狠意出来,“既然没事,就散了吧。” “送二哥!”三人俯身行礼。 这便是前因,这便是太子恨了胤禟的前因……月下**,体会着老十当时的恐慌,若是我会怎样?笑,淡淡的笑,若是我只怕还不如老十呢!可笑,真是可笑,一个全然没有瓜葛的人,却被一干有瓜葛的人给合力推到了最前面,若说老十是无计可施的无可奈何,那么四爷和十三呢?唉,紫禁城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笑着转身却忽的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人,“谁?!” “九哥?”一个少年笑着走向胤禟…… 正文 44后 果 眼前人虽有些眼生,可我还是反应过来,依旧笑着说道,“几年不见,十四弟竟然长这么大了。” “九哥病了这么久竟然还能认得出弟弟来。”十四走到跟前上下打量,“哥哥果然是个有福之人,这气韵比之以前更好了呢。” “以前不过是见过几面,那时你才多大一点儿,哪里记得住我的气韵。”我笑着转身向前走去,“夸人的话哥哥听得多了,不过……” “不过怎样?”十四跟了上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胤禟。 “不过……九哥喜欢。”我有心逗他,总觉得这样的夜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十四哑然而笑,眼中添了几分戏讥,“十哥说的没错,九哥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无趣、无趣。”我微微摇头,撇了撇嘴角,一脸无奈的说道,“若论有趣,谁能比得过你十哥?!我可是甘拜下风。” “也是,他那个人最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一眼便能望到底。”十四点头称是,“最好骗的也是他。” “这样的性子……”抬头环顾四周,我心中暗想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无法在这样的地方恣意,“难得了。” “九哥刚刚在看什么?”十四朝左右望了望。 想了想自己这是看什么呢?一个笑话?一个阴谋?好像都不是,笑意多了几分寡淡,便随口说道,“看九哥的过去。” 十四闻言再无半句话,只是那向前的步伐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想要将我引去什么地方,我只做没察觉随了他慢慢走着,若是从远处看也不过是兄弟两个散步消食罢了。 默默走了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殿阁,我一时间竟没有辨出是哪里?只得疑惑的看向十四,“你这是……?” 十四抬了手指到唇边示意我轻声,“带哥哥来看场好戏。” 我虽有疑惑但见他如此也就定下心来,至少可以肯定他对我应没有恶意,更何况今后这人还是九爷的死党,眼下权且瞧着吧! 十四推开偏门引了我进去,又寻了处隐秘所在藏于暗处,待站定我细细打量一番,这才发现竟是养心殿,“十四弟……” “来了!”十四一把拉住我向后退了两步,满脸兴奋的说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月色之下来的人竟是四爷和十三,见如此我不禁斜楞着十四心道,原来这小子也不简单,紫禁城里有趣的人还真是不少呢! “四哥,眼下该怎么办?”十三一进院便急切切的问道。 “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四爷沉声说道,“凡事欲速则不达。” “这话是没错,可今儿你也瞧见了,十四弟那是话里有话啊。”十三听了四爷的话,语速也缓了下来,“这阵子他和八哥、十哥走的近,也不知九哥那里……” “当初既然做了,如今还会怕他知道吗?”四爷伸手搭上十三的肩膀,“世间事不过因果二字,你我种了前因,即便有了这后果也不过是尽力化解而已,没什么过不去的。” “四哥!”十三闻得此言感怀满心,“原想着拽你去瞧太子的短处,却没料到最后竟成了这般样貌,这些年你受制于太子,弟弟看着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他原本也是你我的二哥,又是当朝太子,多有回护也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你不用介怀。”四爷嘴角虽然带了笑,可话语之间的疲累任谁都听得出来,“再说了你是我最贴心的弟弟,照顾帮扶你也是我这个哥哥应该做的。” 手臂吃痛我低头看去,只见十四拉着我的手竟不自觉的收紧,眼神中也带了几分阴霾,暗叹一声,四爷这话怕是戳了某人的心窝子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九哥牵涉进来,还不如直接说了实话,也省的如今两处为难。”十三有些懊恼的说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果然害人害己。” 四爷转回身直愣愣盯着暗处,惹得我和十四俱是一惊,难不成被他发现了?正有些惶恐,却听得他缓缓说道,“是不是害人害己,眼下还不能定论,说不定借着胤禟的缘故还能扭转局面,开出一片新天地来!” “哥哥的意思……”十三不解的问道。 此刻这二人正对着暗处的我们,我看着四爷沉思的面容,只觉得这一步之遥竟如同隔了关山万里,他下面的话定是我不能接受的,一颗心忽的沉了下去,果然……耳边响起他惯有的清冷声音,“原本太子就不太相信看到他们的人是胤禟,依心里所想不是老十便是你,可碍着我的面子又不能说破,所以才会有了中秋的那一场祸事。” “太子是在试探?”十三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若有所思的说道,“试探九哥到底看没看到!” “一来,他是想借着小十七中毒试探胤禟,人总会在情急之中自保,那个时候即便胤禟说出来所看见的,十有**也会被当成切词狡辩;二来,若看到的人不是胤禟,太子便将一个警告大大方方的放在咱们眼前,若是敢说出去一字半句,下场只会比胤禟更惨;三来,害胤礼中毒的奶娘是通过我举荐进宫的,若是我敢有异动,这盆脏水必然会泼到我身上。”四爷越说脸色越冷,言语之中的恨意也越发明显起来,“他连小十七都敢动,更何况咱们?他……真是疯了。” “可到最后皇阿玛不是阻了他的后招吗?” “后招?他的后招不过是仗着皇阿玛的宠爱罢了,这件事明面上可大可小,更何况安亲王府和明尚额驸府无意中替他搅浑了水,所以皇阿玛那里不过是息事宁人的折中之法。”四爷轻叱一声,眼角眉梢都是不屑,“若不是胤禟自请出宫,我正好顺势而为做了些功夫,怕是太子早就查到当日的情形了。” 原来如此!四爷,你的顺势而为就是把胤禟置于险境吗?那你又何苦奔去江南救人,又何苦在沁园做了那一夜风流之事?!你的心……果然是不可测吗? “四哥,你心里不是……”十三听四爷说了这多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迟疑着问出了口,“这样做你难道不怕九哥恨你?” 四爷转了目光,望着不远处的宫墙出神,许久才幽幽说道,“恨也是好的!”胤禟,若不是因为心里觉得欠了你,我又怎会奔去江南替你解围?!若不是心里放不下你,我又怎会在沁园强要了你……可是,错了第一步,便步步皆错,这里曾有的唇齿相依,如今想来还是如此鲜活,可胤禟……你还记得吗? 恨也是好的?!十三细细思量这话,心里便泛起酸涩来,平日里冷静睿智的四哥,怎么遇到九哥的事情就优柔起来?难不成这男人也能做了祸水去?!唉,自己这是想什么呢?!收敛神思,十三正色说道,“眼下咱们如何利用九哥扭转这个局面?” “胤禟在江南成功阻了太子的财路,这恐怕是皇阿玛和太子都没想到的,这笔账自然会被人记在心中,而曹寅和李煦又岂是坐以待毙的主儿?中庸之道没有人比他们耍得更好了!”四爷说这话时已不复刚刚的伤楚,“一头密旨上奏分说二人的所为,试探皇阿玛的心思;一头将收益一分不少的送进了毓庆宫,明处讨好暗处拱火,自己倒做了壁上观,反正无论皇阿玛舍了谁,他们都绝不会吃亏。” “那曹寅与李煦自今年起隔年轮管两淮盐务也是太子的主意喽?”十三不解的问道,“皇阿玛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当年若不是九哥两淮的盐务哪里理得清楚?既然敲了山震了虎,如今却又怎会便宜了毓庆宫?!” “皇阿玛不过是顺水推舟,你真当那是应了太子所奏?”四爷好笑的看着十三,“这建议可是胤禟的。” “九哥?”十三惊呼道,“你说九哥推举那二人轮管盐务?!” “你呀,有些事要往深处想想。”四爷爱怜的拍拍十三的肩膀,“你以为四哥掺忽进良辰的生意所为何来?” 十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良辰是皇阿玛在两江布的又一处暗棋,既牵制了曹寅的势力,又警告了太子,可谓一举两得。” “胤禟不愿久居是非之地,让我有机会掌控了良辰,终是在水泼不进的江南插进去了一根钉子!”四爷长出一口气,“如今胤禟回来,太子必然心有惶恐,只怕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胤禟身上了,咱们正好借着这样的机会,一步步脱出身来,也好方便今后行事。” 十三点头称是,心中只道四哥看得通透,反倒是自己遇事有些沉不住气,“依四哥的意思,九哥这次回来也许是件好事,太子心一乱就必然会出错,一出错便会落了把柄与人,到最后必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四爷正待说话,却听得高无庸在门外轻声唤道,“主子,福晋派人传话说是小阿哥病了,请您示下。” “知道了。”四爷闻言沉声回道,“你先去太医院传太医,我与十三爷这便回府。” “喳。”高无庸快步离开。 四爷与十三再无半句话语,急匆匆出了养心殿直往神武门而去。 待他们走远,我自暗处走出来,立在刚刚他二人所处的位置,只觉得一颗心冷的难受,明明觉得他的心里是有胤禟的,可为何事实竟会是如此?!唉,怎么就不能活的简单些呢? 十四走到胤禟身侧,看着他独自出神便没有出言打扰,直到听见一声轻叹,这才说道,“为什么要叹气?若是我能像你一样出去潇洒一番,心里必然是欢喜万分的。” “就是因为曾经欢喜万分,才会有如今的一声轻叹。”我带着苦笑说道,“若是没尝过那种滋味,即便幻想也不会觉得难过,可如今真真正正的在外驰骋过,再回到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自然是难受万分。” “谁让你偏要回来?”十四略了胤禟一眼,“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眼里的小天地,可是我们的天下啊!” “你以为我很想回来吗?”也不知怎么我不自觉地就与他抬起了杠,“皇阿玛再宽容也还是有底线的,自由虽可贵,眼下我还不想拿命去换。” “果然是生意人。”十四自顾自的边点头边说道,“干什么都要计较个值不值。” “……”这小子有十五岁了吧?!叛逆期?说话还真是噎人。 “为什么推举曹寅与李煦轮管两淮盐务?”十四抬眼看我,虽是问句,为何我竟觉得那意思是在说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听说过糕点店如何请伙计吗?”鉴于十四爷只有十五岁,我决定忽视他眼神中的东西,用最简单的方式讲给他听,“就是将新出锅的热点心任伙计随意取用,直到吃饱吃撑吃到再也不想,这之后别说偷吃就是看一眼都想吐。这个道理就如同我对曹寅和李煦的举荐一样,钱是赚不完的,给了甜头却不知道见好就收,那就是自找倒霉!皇阿玛可以赏赐给你们,多少都无所谓,但是投机取巧暗处私拿却不行。更何况现在两淮盐务又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十四听了这番话,沉默不语许久才说道,“九哥,你是不是说什么话都离不开生意?四哥有没有找你借过钱?” “……”我错了,我以为十四是个聪明人,现在才知道狡猾和聪明是不一样的,心中哀叹一声,“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真没想到我不过和额娘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便叫十三哥乱了分寸,今儿晚上……还真是值了!”十四笑着说道,“九哥,你说是不是?” 我忽的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十四,“十四弟今晚上巧合的事还真是不少呢?我碰巧会去擒藻堂,碰巧遇到你,又碰巧被你引来看了这场戏,虽说无巧不成书,可巧合太多就只能是刻意!说吧,谁让你来的?” 十四错愕的看着胤禟,忽然觉得很压抑,这个人一双凤眼虽无凌厉可狭长之中的穿透力却让自己心惊,“那个……那个……”该说吗?不该说吗?真是很纠结啊! “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理了理衣袖返身向外走去,既然知道胤禟会去擒藻堂,那不是八哥就是老十,眼下不会害胤禟的也就是他们了。 “啊……你……”十四恨得牙根痒痒,自己这里还万般纠结,可九哥竟然……风轻云淡的走了!按常理说,他不是应该生气、不忿,至少也要稍显不快啊!怎么就这样走了,还……猜出来了,我脸上可是写了什么? 紧走几步拦在胤禟身前,十四神色中带了几分狼狈,“你不问了,我却偏要说。” 好吧,可以肯定这家伙一定是在叛逆期了!我环了双臂在胸前,好笑的看着他,“那你说说看。” “其实,是八哥他……”看着九哥哄孩子一般的神情,十四又觉得说了好像也挺没意思的,不过……九哥终是蹙了眉头……没想到吧?! “好苦!”我蹙了眉头将口中一直含着的胖大海吐了出来。 十四正在心中暗爽,却没想到听了这样一句话,一口气憋在胸中,差点没噎死自己,“什么?!” “药就是药,即便在蜜里浸得再长也还是会现出药味,好苦!”一抬手将胖大海扔到了树下,“走了,回家!”说罢,也不理十四几步便出了偏门。 “好苦?”十四**院中望着胤禟抛物的方向,喃喃自语,“你这是说药还是说自己?!九哥,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笑了笑,缓缓离开了养心殿,出了偏门幽暗的宫巷中哪里还有胤禟的影子,十四抬头看了看无月的星空,轻叹一声沿着青石路向宫外走去……你说的是……回家吗?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斜倚着宫墙的我自黑暗中走出,独自一人推开了养心殿的偏门,看着熟悉的场景心纠结在了一起,缓步而入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昨日之梦华丽悲凉,好梦易碎不过如此! 行至树下,人懒洋洋的倚在宫墙上,想着曾发生过的一切,没来由的笑了,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喜怒不辨,将心深深藏在连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了?!自怀中取出那个荷包,经年之后的黯淡衬在这薄凉的暗夜之中越发显得老旧。细细摩挲花纹,笑意浓起来,香味不再、光彩不再,最重要的是心境也不再了…… 将荷包放在树下,缓缓转身再不去看曾经相依的宫墙,垂首带上偏门,仿佛将那些交际的岁月关在了里面!沁园也好、养心殿也罢,想一想和四爷在一起的时光,就没有安稳静好过!孽缘啊……这一次你又要如何借着胤禟去扭转局面?四爷,你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正文 45淡 酒 静夜独行、风拂衣襟,原本静谧安好的时光,只因为那高耸的红墙顿时便失了颜色,眼前的神武门仿佛伏在黑暗之中的玄武,冷硬压抑却长着一张大口嘲笑众生,这里有天下间最尊贵的一切,却没有世间最普通的情谊!此刻,知道被人利用的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些许愤怒才对?可为什么我的心却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在乎还是不在乎?四爷那一双鹰眼始终在脑海中闪回。应该在乎吧,爱恨纠缠之间那个人已经与胤禟有了交集;应该不在乎吧,即便有了交集却掺杂着太多的利用,既如此又何必牵肠挂肚?! 行至车撵旁我顿住脚步,冲着立在眼前的人淡然而笑,“五哥,好久不见。今儿值守?” 五爷微微颌首,语气温润的说道,“去额娘处请安,知道你出宫就一路赶来,却没成想早到的竟是我。” “早到晚到总要见到才好。”笑始终挂在嘴边,人却倚在车身,好累! “好吗?”五爷看着胤禟蹙了眉头,“你不好。” “怎会不好?”眼神越过五爷望去,神武门之外此刻已是冷冷清清,唇边的笑带了几许自嘲,为何幽暗满眼却觉得温暖?“五哥,什么是好?” “九弟,你这是……”五爷听了这话心里压抑无比,回身顺着胤禟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清冷。胤禟这是怎么了?一阵心痛,再看回去,已是满眼疼惜。 “瞧我,在额娘那里多吃了两杯就浑说起来。”眼下的我最见不得便是五爷这眼中的疼惜,收敛颜色走到他跟前,“五哥快回吧,既是值守样子该做还得做,省得落人口实。弟弟这就回去了,赶明儿再去哥哥府上找嫂子讨杯酒吃。” “九弟,回来就好。”五爷将手搭在胤禟的肩头,“可还疼?” 退后一步活动着胳膊,强自笑着说道,“早就好了,那点分量还压不倒我的,哥哥放心好了。” “不早了,回吧。”五爷见如此便示意宇成扶胤禟上车。 上了车刚要撂帘子,却被五爷一把拦住,“九弟,万事小心。” 我默默看着眼前人,终是露了会心笑容,“五哥,这里有你便是好。” 五爷闻言一愣,须臾缓缓放下帘子,隔着薄薄锦缎轻声说道,“走吧。” 夜凉如水,一个向外一个向内,多年之前的情景浮现眼前,五爷立在空旷的广场上,闭起眼睛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究竟哪里不同了?那个和自己恣意狂奔的胤禟哪里去了?那个在草原上高歌一曲的胤禟哪里去了?手缓缓放在胸口,隔着衣服感受着心口的物件,只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可是你的心呢? “胤禟,不要将你的心丢在紫禁城外。”五爷喃喃自语,沿着胤禟的来路缓缓而去,“这里有你才会好……” 随着马车晃动,我闭目假寐,脑海中却闪回刚刚的一幕一幕,纷乱之中千头万绪,可是若想解开这团乱麻好像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忽的睁开眼睛,自怀中掏出玉牌,“宇成……” 三天之后,黄昏时分,雨落。 屏退众人,只罩了月白衫子,临窗而坐,手边放着暗红锦盒,取了钧瓷酒杯细细品着佳酿,原来竟是如此……八爷,你这多年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耳边传来声响,抬眼望去隔着蒙蒙雨帘,有人执一把油伞踏雨而来,天青色的长衫映着暮色,迷了我微醺的眼神,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八爷,你果然担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 收了油伞,八爷并没有进屋,而是顺着廊子来到轩窗旁,看着端坐窗内的胤禟,那一双凤眼带着些许迷离痴痴看着自己,“在等我?” “你说呢?”抬手将酒杯递给他,“喝一口吧。” 八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入口的竟是寡淡滋味,“你便喝这个?” 没有理会八爷的疑问,我自斟一杯呷了一口,自顾自说道,“两年前,我本想去钱塘江观潮,却没想到半途竟然病了,原以为只是小事,结果大病一场。那段时间,宇成租了一对老夫妇的房子让我养病,平日里便是他们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八爷倚在窗旁,将手中的酒杯递过来,我笑着替他斟满,继续说道,“那对老夫妻闲暇之余,总喜欢坐在廊下看日落,温一壶酒摆两碟小菜,闲谈对饮好不惬意,他们喝的便是这种自家酿的淡酒。取了雪后的梅花,和着高粱蒸酿而成,春天时埋在阴凉地下,待到中秋前后取出,开坛之时,满园都是淡淡梅香,老夫妻唤它‘清欢’。”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八爷将酒杯举到唇边抿了一口,微微颌首。 “正是。”我亦浅尝,难得遇到知音,身心放松懒懒趴在窗边,“那时的我,因为久病不好,所以心情烦闷,唯有看着他们才会舒心些。待尝过这酒方明白什么才是相濡以沫。” “静默安好,淡然相处,是谓清欢。”八爷半坐在窗台上垂首看我,“这便是你想要的?” 侧首抬眼,迎着八爷温润的眼神,我微微点头,“因为得不到,所以羡慕,所以想要。” “回来后遇到那么多的事情,就更觉得那样的生活难能可贵。”八爷将杯中酒送入口中,“尝过翱翔的滋味,自然不愿再困在这方天地之中。” “见过十四了?”我复又看着廊外的细雨,缠缠绵绵始终不停,徒增了几分萧索。 八爷站起身进了屋,捡了把椅子坐到我身边,“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等待。”嘴边泛起笑意,却并不去看他,“等待一个去见你的理由。” “看来你没有等到想要的理由。”八爷心头泛起淡淡失落,脸上却依旧神色安然。 “等到了。”我坐正身子,将暗色锦盒拿到手中,好笑的看着他,“只是有人比我心急,若是你此刻不在这里,晚些时候我应该出现在你的书房,讨你一杯酒喝。” 八爷闻言哑然失笑,将锦盒接过,“如此看来,我果然是个心急之人。” “为什么不将实话告诉茗烟?”我直视八爷的眼睛,却只见里面一片坦然。 “说了又怎样?能改变什么吗?”八爷反问道,“若是真相更伤人,又何苦再去往伤口上撒盐?!” “当年鄂尔泰根本就不是中伏而亡,伤他的箭淬过毒,那只是遮人耳目的伎俩。”尽管真相有些残忍,可我还是说了出来,“而授意做这件事的就是我的额娘。” “看来你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八爷将锦盒丢到案子上,略带恼怒的说道,“何苦浪费时间去打听这些事情,你真当皇阿玛的密探能为你所用?值得吗?!” “三天时间便能将来龙去脉打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再厉害也不能如此神速。”我自怀中取出那块玉牌放在锦盒旁,“皇阿玛早就知道其中的曲折,我不过是调阅档案罢了。” “你不用担心,宜妃娘娘那里没有落下任何把柄,更何况她也只是首肯,并没有直接派人去行事。”八爷虽恼恨胤禟恣意行事,却还是怕他伤心,不禁缓了语气劝慰道,“皇阿玛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怪罪宜妃娘娘。” “权衡!”我轻叹一声说道。 “什么?” “宫中任何事情不外乎‘权衡’二字。”我转过头看向八爷,“皇阿玛不怪罪只是因为权衡之后的得失利弊。对皇阿玛和额娘而言,鄂尔泰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不该觊觎郭络罗氏的包衣奴才。对你而言,他是一个有可能阻了你前路的绊脚石;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死人的名字。可是,有谁在乎过鄂尔泰对茗烟而言意味着什么?” 八爷沉默不语,细细思量胤禟所说种种的确是当初的心态,“如此看来,最对不起的茗烟的便是我,若是当初没有动那个心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不去想,别人就不会去想了吗?!”我并不想责怪谁,却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事规律,“因为没有爱过,所以取舍便容易了很多。额娘也好、舅舅也好,就连你可能当初也觉得鄂尔泰不在了,茗烟只不过会难过一阵子,很快便会忘却。皇家女子生来便是维系各方势力的手段,除了认命别无选择,更何况嫁的人又是如你一般的皇子,自然比鄂尔泰强了百倍。” “你说的没错,当初我的确这样想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选择袖手旁观,甚至默许我的手下引人去找鄂尔泰。”当年的错,如今能够坦然说出来,八爷只觉心头松了许多,更何况自己也并不想在胤禟面前有任何的隐瞒,不自觉地便想将心扉敞开,“事后想想也自知亏负,只想娶了她之后倾心以待,可你却属意茗烟,我本想退让却来不及了。” “为什么四哥会去找茗烟,还将鄂尔泰的事栽在你身上?”这是我唯一查不到的地方,“按理说,他不应该乐见你与茗烟成婚才是。” “自然是毓庆宫授意的。太子不想任何一方做大,宜妃娘娘在宫中长袖善舞又圣眷不断,与你最亲近的五哥掌管着工部,偏偏你又救驾有功,若是让你与安亲王府有了瓜葛,且不是养虎为患?”八爷自嘲的笑着,“权衡之下,唯有顺水推舟让我这个母家地位不高的皇子娶了茗烟才能让他安心。” “四哥倒是看得清楚。”八爷啊,即便是妄自菲薄你也要如此风轻云淡的么? “怎么讲?” “看得清楚谁才是最有实力的人。”笑着迎上八爷的目光,“高无庸说给茗烟的话,就是想让你即便娶了她也得不到襄助,他这是心有忌惮。” 八爷笑而不语,抬手为自己斟酒,我看着他轻缓的动作,又想起裕亲王府莲池边的情景,茗烟的话萦绕心中,禁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将实情告诉茗烟,若知道与你无关,或许你们倒能够成就恩爱缘分,你的路也好走些。” 倒酒的手停住,八爷看着钧瓷酒杯,缓缓将酒壶放下,眼神变得幽深,轻浅呼吸之间,有莫名情愫流淌,那抬起的眼帘流露出几许温情。 见他如此,顿生几分尴尬,明知他心里有我,这样问岂不矫情?想要取了酒杯掩去心中的窘迫,却不想八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心一慌那杯中酒便洒了出去,“放手。” “不放又如何?”八爷目光深邃的看着胤禟,“你即起了头,我自该奉陪到底。” “你……这是醉了。”想要挣却始终不得解脱,自八爷掌心传来的温度带了炙热,无奈之下只得轻声唤道,“八哥。” 闻言,八爷放轻力道却没有放手,“胤禟,难道你想茗烟知道是自己的姑母和父亲联手杀了鄂尔泰吗?难道你想让茗烟嫁给你后日日恨着你,还是你忍心让她在爱恨之间不得解脱?!而我……绝不允许你的枕边人伤害与你有关的人,甚至随时有可能取了你的性命去!” “你……”不再想着挣开,任由他握住自己,他的话触动了心底柔软的地方,“那你就不怕茗烟取了你的性命去?!” “你害怕?” “什么?” “害怕我受到伤害?”八爷笑了,笑的那样舒畅,仿佛之前经历的种种都无关紧要,唯有眼前握住的这个人才是自己所想所要,“胤禟,你果然心中有我!” 是啊,如何没有你?替我担了太子谋算,替我担了爱恨情仇,不似四爷那般犀利直接,静默守候在身侧的你,早就沁在生命之中,我的心里……有你! “你这样都说出来,难道不想换沁园之中发生的事情了?”我一脸平静的看向他,丝毫辨不出悲喜,“如今还想知道吗?” 胤禟那似醉非醉的眼神,惹得八爷心里升腾起一股火来,欢喜也好、拒绝也罢,总该应一声才好!没来由的提这件事做什么?若是想换又何苦说这些不堪的前事?!你这是不懂我的心意还是故意装糊涂?! 一把扯过胤禟,八爷的唇栖了上去,纠缠之间不留一丝空隙,他不知道眼下还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让胤禟真真正正的了解自己的心意。沁园之中发生过什么,从来就不是自己纠结的事情,那不过是偶尔泛起的得失心在作祟罢了。为胤禟,自己什么事都可担当,即便是那夜发生过什么又如何?如今这人可是自己的怀中…… 感受着八爷的痴缠,那份温暖情谊与四爷是如此的不同,一个要的是自己的情,一个要的是自己的恨,虽为兄弟却如此不同。四爷的心意不是不明白,那样的爱恋确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但是很可惜自己早过了轰轰烈烈忘我去爱的年纪,眼前想要的只是一份细水长流的相依,那种缓缓浸在生命中的安稳,更能让我不自觉地靠近! 思及此,再无半分顾忌,松了紧扣的贝齿,任由八爷长驱直入,不过是唇齿之间的些许改变,却勾起了两人之间的天雷地火,一时间越发的不可收拾。八爷带起怀中人转瞬间便跌在软榻上,手指一颗一颗的解去玉质盘扣,指腹上冰冷的触碰根本无法遏制内心的狂喜,到最后再耐不得便一把生生扯了开来,青白缠绕瞬间便落在地上,肌肤环绕犹如燎原星火,点燃了二人的**! 方寸之间升腾起旖旎春光,我忽的有莫名悲意萦绕心间,这样的相依相偎,无不证明着自己的心早就有了所想所念,刚刚的听雨品酒可不就是盼着八爷执伞而来吗?原以为这颗心不会再轻易而动,到头来却是可笑的坚守,故做的坚持又有何用,倒不如放下心结,走出之前的执念,让自己再沉沦一次,世人眼光又如何?难不成做了第二个容若去,期期艾艾的等着盼着,让自己心死而忘?! 将身子放松,感受着八爷的抚蹭所带来的愉悦,迷离之间我只看得见八爷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让我再无半分气力挣扎,只想随着他飞升九天! 八爷看着胤禟沉醉的神色,一颗心愈发的欢喜起来,唇自颈间滑落在颈骨间流连,感受着身下人的轻颤,八爷伏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给我,胤禟。我要你!” 一句话勾起前尘旧梦,脸渐渐泛起绯色,旧时光景此刻重现,倒叫自己无所适从起来,还未及反应八爷的手指便带着些许凉意探了进去,我这里身子一僵那呼之欲出的喘息未能出口,八爷已是一口含住了胸前的蓓蕾,再也无法压抑□声自口中溢出。 八爷抬起头泛起笑意,“让你如此还真是难呢,给我可好?” 略带恼恨的看他,我强撑着回道,“给了你又如何!” “胤禟,给了我,便再不可退悔。”越发深入的试探,让身下人颤抖不已,白皙的肌肤泛起诱人的暖色,八爷再也无法控制,双手禁锢住胤禟的腰际,“也容不得你退悔。” 话落,八爷挺身而入,那份炙热难耐终是有了着落,几许纠缠随着进出越发不可收拾,看着胤禟蹙了的眉头,虽有疼惜却无法遏制升腾的欢愉,碰撞更加激烈起来仿佛要将这人活生生吞了下去才好。心中只道自己此刻若是不如此,就当真做了无花空折枝的傻事! 窗外细雨潺潺,窗内□无边,恍惚之间,脑海中又出现了兄弟二人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有执手奉上的月饼,有嬉笑玩耍之间的推搡,有受罚之时的相视而笑,还有交握双手之上的墨玉扳指……如今这样不负彼此,那……茗烟与蕙兰呢?可是有心相负?! 闪过心头的愧疚,转瞬便消亡在沁入心骨的欢愉之中,八爷的掌控让我再无法秉持最后的一丝理智,即便最后的结局已经注定,那又如何?眼下就算是镜花水月我也心甘情愿的沦陷!下意识的不断轻吟,亦让八爷有了沉沦的理由,云卷云舒之间便是攻城略地的索求! 此一刻哪管什么世俗伦理,那管什么天下皇权,八爷只想与胤禟成全了彼此一方小小天地,耳鬓厮磨,辗转流连,这一生若是失却他那一切所得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胤禟身上的淡香渐渐浓郁起来,那蹙了的眉头也松了开来,脸上泛起舒缓愉悦,身心胶乳当如此。八爷的一双手越发加了力道,将胤禟紧紧箍在身下,完完全全的感受着自己的情谊,“胤禟,天下与你,选你可好?!” 我这里早已是情迷意乱,哪里还听得清楚他的言语,一开口便是遏制不住的喘息,唯有呓语着,“好……”欢愉之中夹杂的痛楚,让我已经不能探究他刚刚说了什么,惟剩半分气力挺起腰身极力迎合,不过转瞬八爷猛的冲撞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我身前的**,飞升而上的极乐让我再也承受不住,自喉中溢出一声长呼,“胤禩……” 归于沉静的书房之中已是一片凌乱,落在地上的天青长衫与我那月白衫子叠压在一起,早就失却了荣华色彩,软榻之上二人懒散拥在一起,丝被竹枕凌乱不堪。八爷的手在我腰际反复摩挲,而我极享受这指尖的纠缠,恨不得做他掌心的一道纹路,任他颠倒红鸾却脱不出这五指间的控制! “要记得我,胤禟!”八爷在我耳边轻语,“绝不可忘了我。” 依稀间仿佛有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陷在温暖怀抱中的我已无力去想,这般光景惟愿倚着八爷好好睡去,留一夜好梦…… “胤禟?”八爷轻摇怀中人,好笑的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刚刚看我来为何会笑?” 刚刚?什么时候?哦,是了,他执伞自雨中而来的时候,翻转身子将背紧紧贴在八爷胸口,半梦半醒的说道,“瞻彼淇奥,绿竹如箦。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室内飘散着芬芳,缱绻旖旎,仿若夜来幽香,八爷带着温润笑容将胤禟紧紧环住,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心有了可依靠的地方,“世间知我者,惟胤禟一人矣。”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作者有话要说:很开心上了推荐榜,收藏也不断增加,万分感谢绯尘,还有所有支持草青的亲们!所以这一章没敢断章,希望各位亲喜欢! 正文 46风 雨 雨落细密,风过时窗扇轻叩,自沉睡中醒来,身侧人呼吸均匀,唇边挂着淡淡笑意,神色颇为泰然。心中暗笑,这样一个人唯有睡着时才能透出一丝童真,也不知刚刚哪里来的蛮力。 悄然起身披了衫子,想要将轩窗关闭,手攀在窗扇上却忽遇电闪,抬眼间看到雨中立着一个人,一声惊雷滚滚炸在了心头,直愣愣站在窗边脑中一片空白! 雨中人惨笑着看了胤禟一眼,缓缓转身向院外走去,那踉跄的脚步倍添萧索!猛的回过神来,我赶忙追了出去,几步到了近前伸手拉住那人,却不知该从何说去,“蕙兰……” 被拉住手臂的蕙兰,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急扳过她的身子,语带轻颤,“别这样,蕙兰!” 蕙兰慢慢抬头眼神恍惚,“为什么?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口气郁结于胸,该如何解释,能如何解释?! 挣开胤禟的双臂,蕙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这个千挑万选的夫君,只觉得自己是这天下间最痴傻的人,怨不得他不与自己圆房,怨不得府中的其他女眷没人能够近他的身,怨不得大婚之后他避走远方,原来竟是如此荒唐的原因!笑自口中溢出,再也无法克制,眼前俱是软榻之上相依相偎的身影。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世间果然有这样罔顾世俗伦常的孽缘。仰头望天,任雨水落进眼中,那顺着眼角滑落的是自己的泪水吗?! 蕙兰绝望的笑容,让我心中愧疚万分,到底还是负了她!可事到如今说任何的话都于事无补,反手拉住她的手腕,用力牵着她向内院走去,“眼下我不想解释什么,你太激动了,等明儿下朝我自然给你个交待。” 大力一挣,蕙兰脱出那禁锢的手掌,一巴掌抡了过去,拼尽全部气力只为了挥去眼前闪回的交缠身躯,“啊~”漫天雨帘中,一声悲呼瞬间便被湮灭,蕙兰只觉得每一滴雨水都是砸在身上的利刃,割得自己体无完肤!颤抖着伸出手指向胤禟,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整个人就那样凄凄楚楚的僵在了烟雨缭绕下。 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泛起腥甜,我隔着雨帘看着蕙兰,看着她强自撑住的一口气一点一点消散,缓步上前握住那指向自己的手指,将她轻柔的带进怀里,感受着她抗拒却又贪恋的依偎,“什么都别想,先回去吧。”返转身将蕙兰背起来向内院走去。 将脸贴在胤禟肩头,隔着湿透的衣衫,蕙兰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泪水汹涌而出,无数次幻想过再次伏在这人背上的光景,每每都是娇羞窃喜,哪成想到最后竟如此不堪!眼前混沌一片,她已看不清前路,若是无爱,她还可以骗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他有爱,心若无隙,如何能开?!当年抬首之间,成就的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迤逦韶华,到底胤禟是自己的过客,还是自己是胤禟的过客?原来擦肩而过,只消一滴雨水落于尘土的时辰罢了!紧紧环住胤禟的颈项,心里明白自己终是与这个人有缘无分…… 清楚感受到肩胛上的点滴暖意,心间划过一道伤痕,伤情之苦我亦受过,自然知道用情越深自伤越重,那紧环的双臂不是依恋而是无尽恐惧下的无助。雨下的渐渐大了起来,我背着蕙兰缓缓走着,身上的分量是那样的轻飘,犹记得掀起喜帕时看到的娇容,到如今不过五年时间竟已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想相负,却终是相负! 当玉真寻到院子时,看到的便是九爷背着福晋在雨中漫步……对,就是漫步,两个人脸上都是淡淡然无喜无悲,仿佛此时没有暗夜幽幽,亦没有风雨飘摇,忐忑着将油伞遮在福晋头上,却没想到福晋竟会抬手将自己推开,继续伏在九爷背上眼中一片空泛。 耳边传来九爷的声音,“玉真,去准备沐浴还有姜汤。”这一刻她清楚感受到了九爷语气中的悲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二人成了如此模样?!思虑重重的玉真,直到九爷自眼前走过,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本分,赶忙回神匆匆跑去,无论发生了什么,眼下照顾好福晋才是最重要的。 一番折腾下来,待蕙兰坐到床榻之上将姜汤送入口中时,这才发现胤禟已经换了干净衣衫等了自己许久,仿若不经意间眼光扫过房内之人,那些许凛冽足以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消片刻便都退了出去。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盯着眼前的姜汤出神,果然是个骄傲的女子,我离开的时光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礼数周全,也算得上八面玲珑,只是……今晚之后,这份骄傲她还能坚持多久?! 长久的沉默之后,蕙兰终是忍不住开口,“爷回吧,莫要着凉,况且……八哥还在等着您呢。” 抬眼看她,那样端庄的半卧在床榻上,眉眼精致服饰荣华,轻叹一声,那个内敛严谨的九福晋又回来了,刚刚的软弱再不见半分,此时还能说什么呢?你若不问,我又从何说起,这原本就无从说起! “你……好好休息,我明儿来看你。”起身、离开,除此之外,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人,我终究还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眼见胤禟就要拉开房门,蕙兰禁不住坐起身,一声呼唤泄露了心底的脆弱,“爷!” “什么?”深吸一口气,顿住脚步。 只此一声,蕙兰瞬间便失却了问下去的勇气,无论答案是什么,自己都将处于无比尴尬的位置,不是害怕失去眼前的身份与地位,自己内心最害怕的是……失去……胤禟! 于是……满腹委屈、满腹疑惑,只能化作不咸不淡的违心话语,“没什么,今夜只是在院子里扭伤了脚,幸好遇到了爷,谢过爷!” 错愕回身,蹙了眉头,这是哪跟哪儿?却又明白她的为难之处,只得无奈说道,“蕙兰,你……这是何苦?” 将自己放躺在温暖锦被中,蕙兰周身泛起无尽疲累,闭上双目隔却一切烦忧,“爷先回吧,我身子不舒服恕不能起身。” 立在门口看了她许久,心中暗道这便是妇德吗?即便看到了那样的场景,还要如此说?!你这是维护胤禟还是维护自己的尊严?亦或者……是维护你心底的爱?想到这里,我倍感狼狈,只得含糊一声匆匆离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蕙兰无语凝咽,那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成了唯一慰藉自己的温暖,真冷啊,原来淋雨可以这样冷!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窗外那飘零的风雨宛如自己纷乱的思绪,那晦涩的天色一如自己惨淡的心境,短短几句诗经便将自己剥的体无完肤,君子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云胡不喜!! 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淡淡的天青色映了满眼,胤禟你知道吗?这个颜色最适合你,本以为只有我知道,却原来八爷也是晓得的!真不该心血来潮去看你,可是能去看你的借口何其之少?亲厚的哥哥来了,你的妻难道不该全了礼数吗?多希望自己是个懒散之人,多希望自己是个心冷的人,那样就不会让你我陷在这两难的尴尬境地!你还记得说过的话吗?给你时间你会对我好!到如今,还会有那一天吗?! 不过一场夜雨,为何竟将乾坤扭转?!蕙兰无力再叹,唯有合目静卧,听无尽雨声…… 擎伞行在雨中,眼见书房灯光摇曳,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里面的人,正在万分踌躇,忽听声响抬眼间八爷已将轩窗打开,背光而立的人虽看不清神色,但自己那颗忐忑的心却一下子安定下来,世间再大总有个人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让你心安!身随心动,脚步再没有半分犹豫,行至书房近前回身收伞,八爷开了门接过雨伞置于廊下将我牵入房内。 “蕙兰还好吧?”八爷见胤禟脸颊红肿,嘴角亦有点点猩红,一时间倒有些拿捏不准了。 原来你都看到了,也好,省的我这里解释,苦笑一声,“怎么会好?!若是你看到自己被人带了绿帽子会如何?” “哪有如此打比方的?你啊,这插科打诨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八爷闻言不免气结。 “就是因为她不吵不闹,所以我更加难受。她的失神不过须臾,转眼间便又是处处周全的九福晋了,那份掩饰真叫人揪心。”想想蕙兰刚才的神色,愧疚之心又起。 八爷眼见胤禟神色起了波澜,亦是沉默不语,这份愧疚自己也是有的,每每看到茗烟独自出神,还有偶尔闪过的冷硬眼神,心底便是酸楚难耐,对自己的选择也有了几分疑惑,身为皇子每一段姻缘无不是利益整合,皇阿玛如此、太子如此、四哥如此,那自己也该如此,可是应该的就是对的吗?以前的自己从不会考虑这些,而自从这颗心对胤禟有了牵挂,他的想法就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自己,也许……有了爱才会如此!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想到爱,八爷的神色舒缓了许多,心中竟有些窃喜被蕙兰看了去,终有人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 “看她的意思,这事怕是要压下去了,毕竟说出去对谁都不好。”我手扶额头,淋了雨水果然不舒服,“我与她之间的夫妻之情,倒是我被动了。” “这点我认同。”八爷话语之间多了几分揶揄,“我也觉得你是个被动的人。” 我一愣,待明白过来已是晚了,只得搡了他一把,“我倒不知道号称‘谦谦君子’的八爷也会如此主动。” “遇上你这等闷头被动的人,若是不好好整治一番,你哪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八爷不紧不慢的说着,全然不理会胤禟的窘迫,“也不知是谁,在我怀里睡得那样安稳。” “你!”揉着微痛的额头,这一夜还真是多事。 起身取了帕子,八爷站在胤禟身侧替他抹干湿发,“既然都换了衫子,干什么不好好泡个澡再回来,顶着湿发就不怕落了病?” “又不是娇弱女子,哪有那样容易生病的?!”本想转身接过八爷手中的帕子,却不想一眼看到案子上敞开的暗色锦盒。 “看过了?” “看过了。”八爷语气平静,继续擦拭着湿发,“原来太子也牵涉进来。胤禟,这可就不好办了,皇阿玛那里……” “这些皇阿玛永远都不会知道。”我阻了八爷手上的动作,将玉牌推到他眼前,“这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皇阿玛虽然赐了玉牌,我也只是有了调遣的权力,方便皇阿玛及时获取有用的信息。反之,良辰对皇阿玛和四哥亦如此,他们知道的只是我想让他们知道的。” “果然是个精明人。”八爷拿起玉牌细细看着,“雕工精细,玉质上乘,你既然有那样多的生意,这玉可是价值连城?” “……”错愕的看着八爷,回想自己说的话,我说的好像是政治,可他怎么一下子便扯到生意上来了?“八哥,我在说正经事。” “哦?”八爷眉头微蹙,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玉佩,“我问的难道不正经吗?” 是我错,这样的夜,这样的环境,的确不适合说这样严肃的话题,眼光转向凌乱不堪的软榻,如此看来倒是我不正经了!“早就看过了,和田产的羊脂白玉,虽然值钱却也到不了价值连城的地步。” “那就不可惜了。”八爷闻言笑着将玉牌放到胤禟手中,“还了吧。” “什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思维短路,八爷的话也太跳跃了吧?不过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我猛然明白过来,“你是说……还给皇阿玛?” 微微颌首,八爷露出了笑容,“既然选择回来了,就该让皇阿玛安心,毕竟京里不比外面,需要忌惮顾虑的事情太多,交出去也算是间接告诉皇阿玛你的心意,留下不再离开。” “是该交出去了,留在手里不过是给自己添麻烦。”我哑然失笑,再看去手中的便只是一块玉石了,“如此看来果然不可惜!” “你是不是该想想自己要寻个什么差事了?”八爷正色说道,“不要等皇阿玛问起时乱了手脚,这一次可不会是闲散差事了,你在江南的手段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呢。” “我想去工部协助五哥。”这些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想了就能得偿所愿吗? 八爷略有思量,须臾这才说道,“没考虑过其他吗?” “眼下大哥管着兵部、三哥管着刑部、四哥管着户部、五哥管着工部、七哥管着礼部、你管着吏部,我思量许久也只能选工部。”我心里还有些顾虑,只是没法子与八爷明说,“大哥与太子向来貌合神离,若是去了兵部自然要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我可不愿自讨苦吃,更何况十弟已在兵部走动,我再去岂不是添乱?” “那三哥和七哥呢?”八爷继续问道。 “三哥那里都是些血腥之事,我自问没有那份细心胆量,还是不要误人误己的好,置于七哥掌管的礼部就更不能去,宫中礼仪众多繁复,一想到已是头痛,若是出了差错我可是担待不起啊。”我满脸都是苦兮兮的神情,“神佛之事我向来敬而远之。” “你呀,”八爷虽是笑着说到,我却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并没有笑意,“那为何不选我和四哥,你倒说说看又是什么歪理?” “你们一个管钱,一个管人,自然沾不得!”我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可是个买卖人,既是买卖人就是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户部支应从哪里揩一下都是油水充足,而你那里我若是开出个价钱来,自然会让各省候补官员趋之若鹜,天下间最大的买卖便是卖这乌纱帽。可这些恰恰是皇阿玛最深恶痛绝的,你说为什么我要去趟这趟浑水?!” 听了这番话,八爷沉默不语只是望着胤禟愣愣出神,几番欲言却又止住,神色颇为踌躇不堪,到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心里还有所想,只是不愿说出来。我也不逼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没有拿话骗我,我很高兴。” 被人看穿应该倍感难堪才是,可听了他的话我却觉得心里有了暖意,这人懂我、信我,那我是不是该将心底的顾虑说出来呢?可是,实话的伤人之处便是真实的不堪!深吸一口气,难得说到这里,下一次还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才有勇气去说,倒不如趁着当下,先说了去省得憋在心里难受,他懂我、信我,难道我就不该信他?! “还记得你问过沁园之中我与四哥发生过什么吗?”我定定看着八爷说道,“其实……” “胤禟!”八爷略带仓皇的说道,“我说的话不是为了让你说那些。” 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八爷的手,那传来的温度给了自己力量,“其实,我与四哥之间并不清白,沁园一夜荒唐。” 八爷看着胤禟脸上的淡淡笑意,心忽的沉了下去,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那……可是你自愿而为?! “有些事既然已经过去,我也不愿再去论个对错,只是如今与哥哥经了这一番,心中难免有个计较。”紧紧握住八爷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道,“他日若是你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些,倒是我的不是了,还不如我今儿全说出来,成全了你信我的心意。不选择户部和吏部,就是不想留下彼此嫌隙的机会,徒增困扰烦恼。” 不过是暗许的几分力量,却让八爷豁然开朗,胤禟所说不正是向自己表明了心迹吗?既然将他放在心间,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他坦诚相告,难不成自己还要做个小肚鸡肠之人?若如此倒是看轻了胤禟,也看轻了自己的心意。 反握住胤禟,八爷会心一笑,“还好!” “嗯?”我再次困惑,八爷的思维又跳跃了吗?还好,是什么意思? “还好,你肯说给我听。”八爷略带自嘲的说道,“你那神情倒叫我这颗心悬了半天。” “你害怕?”心越发的安定下来,他这是不介意喽?! “当然害怕。” “怕什么呢?” “怕你不说,怕你心里有别人。”八爷眼中笑意盈盈,语带揶揄的回道。 这个家伙,怎么每每在我面前就不见那温润之姿呢?唉,既如此……“还好!” “什么?”八爷自然知道胤禟又要调侃了,索性陪他耍下去。 “还好你怕。”我将手自他掌心脱出,翘起二郎腿缓缓说道,“你倒不知我这颗心也是悬了半天呢。” “你也害怕?” “自然。” “怕什么呢?” “怕你不怕!” 相视而笑,举了酒杯轻碰对饮。静默安好,淡然相处,是谓清欢。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了,实在对不起各位亲,让亲们久等了,这两天忙着开会,忙着很多琐碎的事情,可谓一片纷乱,不过好在就要放假了,到时候争取多写一些!希望亲们继续支持、留言、收藏,爱你们! 正文 47释 惑 翌日,乾清宫。 眼光掠过御案之上的玉牌,康熙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执笔批改奏章,也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胤禟,静谧的大殿之上只有龙涎香的气息弥散,李德全垂首肃立断不敢发出任何响声,果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那个玉牌可是好还的吗? 默默跪在地上看着玉石地砖映出的暗影,我心中暗叹一声这皇子还真是不好当,久不行大礼,如今跪了半个时辰就酸楚难当,早知道昨夜就不……偷眼看去,康熙还在那里风轻云淡的批批改改,根本就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唉,八哥,这一次你可是害死我了。说什么还回来,让皇阿玛放心,可是我怎么觉得自打进了乾清宫呈上玉牌,反而让皇阿玛越发不放心起来?!那隐隐现出的怒气八成也是因为我!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康熙终于将手中的御笔放下,取了茶盏饮过这才缓缓说道,“可是想好了?” 我正在神游太虚没提防康熙突然发问,一时间有些怔忡,须臾才反应过来,赶忙俯身叩首,“儿臣已经想好,既然回京复命,断没有留着玉牌的道理,请皇阿玛准了儿臣所请。” “老九,朕当真是小瞧了你!”康熙想到曹寅的密报,语气不免冷了起来,“当年不过是想你历练一下,却没想到你竟不动声色就将两江的盐务拿捏在了手中,这些年你人虽不在江南,可江南的生计倒做的风生水起,难怪曹寅几次三番的跟朕哭穷。” 额角泛起冷汗,这个曹寅又说了什么啊?哭穷?!又不是我这里克扣了他的份子,只怕是毓庆宫狮子大开口了吧,这是拿我当冤大头?“皇阿玛……”康熙眉峰一挑,生生将我解释的话噎在了嗓子眼,那轻叩的杯盖倍感清冷,敛了心神沉声说道,“若是皇阿玛不喜欢,儿臣再不插手江南之事,自此留在京中。” “自此留在京中?”康熙拿起玉牌细细端详,“老九,你人虽回来,心却未必愿意回来。” 蹙了眉头,心中暗自思量康熙这番话所为何来,照常理还了玉牌也算是表了忠心,怎么反而惹出不满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康熙看着默默跪着的胤禟,只觉得和草原之上所见有了几多不同,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此刻见他如此沉默不语更觉气闷,手中的玉牌啪的扔到了胤禟眼前,“你的翅膀倒是硬了,懂得替自己筹谋部署了?!果然是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布在各处的暗桩竟然比朕的还要多上几成,任你随意出入京城、任你生意遍天下就是要你做这些吗?!你想查的是谁?你要提防的又是谁?!” 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看着地面的眼神添了几分冷意,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真是小看了曹寅,这几年不在江南,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却是大意失荆州了!也难怪送了玉牌回来康熙会生气,在他看来胤禟是因为不屑再用而弃之,根本与忠心无半点关系,更像是示威嘲讽! 俯身叩首,我缓缓说道,“儿臣不知皇阿玛所言。” “不知道?”康熙将曹寅前日所呈之密折递给了李德全,“拿给他看看,也好叫他明白明白。” 接过密折粗粗看了一遍,心便安定了下来,“回皇阿玛,曹大人所陈奏之事儿臣确实做了,不过却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 “哦?”康熙见胤禟镇定自若,倒也不急了,“你且说来听听。” 直起身子将玉牌捧在手心,我坦然看向康熙,“儿臣这些年虽说游历四海,却每到一处必要打听当地最为挣钱的生意是什么,然后根据往来进项再做安排。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繁杂庞大的信息传递起来颇为不便,于是儿臣便依样画葫芦在有唐记生意的州府,依凤梧布庄建了通传的方式,各地掌柜要按时将往来账册、物资清单交到布庄,再由布庄整理核准后报到儿臣处。原本也可动用皇阿玛的人,可儿臣又觉得若是为了这些事情动用暗探委实说不过去。望皇阿玛体谅儿臣多年在外不易,饶了儿臣擅自行事的错处。” 康熙一双鹰眼盯着胤禟看了许久,这才缓了语气说道,“既是为了生意往来,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你既然人已回到京城,那些人还是裁撤了的好,免得惹人非议。” “是儿臣思虑不周,今儿回去便通知各地撤了就是。”我听得康熙此言,赶忙俯首谢恩,“儿臣多谢皇阿玛。” “且去吧。”康熙挥挥手,复又看起奏折来。 “儿臣告退。”站起身缓缓退去。 “老九。” 刚刚退到门口便听康熙唤我,顿住脚步抬头看去,“儿臣在。” 康熙没有看胤禟,仿若不经意的说道,“把那玉笛留下。” 我一愣,这是……略一思量便将颈间的短笛摘下来,送到了李德全的手中,颌首全了礼数退出乾清宫。 站在乾清宫外目之所及便是乾清门,远远地也能看得见保和殿,此时已近晌午日头正烈,我却丝毫不觉得热,反而有种紧张过后的轻松,还了玉牌今后就不用再去替皇阿玛探听各处事项,也就离是是非非远了一些,尽管紫禁城从来就不缺是非,可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总是好的! 深吸一口气,迈着小步缓缓而行,忽听身后有人唤我,“九弟。” 笑着转身,立在日头下等那人走到近前,这才说道,“五哥,我正想去给额娘请安,不如一道吧。” 五爷见胤禟一张脸因着日头变得微红,好笑的说道,“原来竟不知你如此爱晒太阳,也不怕暑气上身。” “这些年在外头风餐露宿也是有的,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娇贵的身子喽。”退后两步让五爷瞧个仔细,“五哥,可看仔细了,弟弟如今可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 五爷微微颌首,眼中现出疼惜,“你啊,果然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偏要自讨苦吃,都不知这些年额娘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这也是我选择回来的原因。”闻言我轻叹一声,走到五爷身侧,“若不是这里还有额娘,若不是怕她日日惦念,我可能还要在外耽搁几年呢。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每每登高望远心中闪回的便是这首诗,想着这里还有额娘在等待,我就无法坦坦荡荡的游历江山,走的越远越是如此。” “回来就好。”五爷轻拍胤禟肩膀,“这里才是家。” “我从没觉得这里是家。”侧首看向五爷,嘴边带出一丝苦笑,“家应该是可以放下一切防备与戒心的地方,可是你我都清楚,这里不可能。回来,只是想让关心我的人安心,但对于戒备我的人而言却又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开始。” “在外面不也是如此吗?你能将生意遍布天下,没有权谋算计也是不行的。”五爷听胤禟如此说,心中亦是一声喟叹,“我虽劝你万事小心,却不想你对这里疏远,毕竟咱们都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你割舍的掉吗?” 割舍的掉吗?若是昨日之前问,我一定会说“可以”,毕竟我的到来是个意外,这里对我而言没有太多的回忆,可是眼下这一声“可以”却再也说不出口,或是……不能轻易出口。 “走吧,五哥,咱们去给额娘请安。”我没有回答五爷的话,转身向内廷走去。 五爷看着胤禟的背影,心中压抑难耐,禁不住开口问道,“胤禟,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宇成,你先去额娘那儿知会一声,就说我想吃冰过的酸梅汤。”我沉声吩咐道。 宇成应声而去,眼神却带了几多疑惑。 “五哥想问什么?” 五爷几步走到胤禟眼前,语气带着隐忍,“瓜尔佳云秀到底去了哪里?你在筹谋部署什么?” “当初找你要人之时,你答应过不问的。”我抬眼看他,面色如常,“五哥,你这是不相信我?” “是担心!”五爷看着胤禟只想看个清清楚楚,却发现自己竟在胤禟眼中看不到当年的澄明,“胤禟,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忘记,你还有个哥哥,咱们可是嫡亲的兄弟。” 垂下眼帘,心中有暖意淌过,“我始终记得,从不敢忘记,所以也请哥哥相信我。” “你……”这样的话,原本应该让你我亲厚,可为什么听起来却是如此疏离?胤禟,你到底背负了什么?江南之事了结后,你向我要了还是崔嬷嬷的瓜尔佳云秀,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想要一个武功好的近身服侍之人,却没想到自此这个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再无半点踪迹,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可是信任我?思及此,五爷心中闪过酸涩,语气也不免带了几分颓然,“也罢,若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工部还有事情商议,你先去额娘那里,我过会儿再去。” “也好,哥哥慢走。”我又怎会听不出五爷语气中的不满,只是很多事情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 看不透了吗?可……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胤禟。回转身独自走在永巷中,明知身后有人在看自己,五爷却没有停下脚步,仓皇的情绪让自己显得如此狼狈,眼下唯有远离才能让自己在胤禟面前不要轻易地露了情绪! 眼见五哥远走,我只能暗道一声对不起。其实,在不知不觉之中紫禁城已经有了我爱的人,有了爱我的人,还有了关心我的人,这里已经不能简单的割舍,这里已经有了家的温暖,所以我的筹谋部署就越发重要,你们……都是我想保护的人! 待到庄宜院,雅惠早就备好了酸梅汤,而茗烟也正在此处,几个人你言我语逗得宜妃好不高兴,一时间久不闻的笑声重又回荡在宫室之内。只是我分明看得清楚茗烟眼神之中的恍惚,执念害人,也许是时候帮她堪破眼前的困局了,真相即便残忍也好过自欺欺人。 黄昏时分我和茗烟告退,遣退了随侍,我与她并肩走在染了余晖的宫道之上,彼此无语却走得格外安心,那些嬉笑怒骂的岁月浮在脑海记在心间。可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子了? 浮碧亭中相顾无言,茗烟欲语却先红了眼眶,我见她如此轻叹一声,“茗烟,放下吧,恨一个人很累。” 闻言,茗烟终是落了泪,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你……心里也有他?!” “其实害死鄂尔泰的不是八哥,而是我额娘和你阿玛。”环顾暮色中的紫禁城,我平静的说出事实,“还有这座皇城中的**。” 茗烟不可置信的看着胤禟,一颗心生冰封千里,“不可能……不可能!你为了他来骗我?!表哥,你骗我!” “这些皇阿玛和八哥都查过,当年除去鄂尔泰是我额娘首肯的,是你阿玛和安亲王府联手行事,八爷不过是冷眼旁观,毕竟你的身份牵涉了太多的利害。”我伸手握住茗烟冰冷的手,感念她一路走来的不易与艰辛,“只是,有些事却是皇阿玛并不知晓的。” “什么?”茗烟泪眼婆娑的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自怀中取出密报递给茗烟,“机缘巧合,我的人在查这件事的时候,无意间探听到一件事。鄂尔泰在军中虽为先锋,但是为人骁勇善战,深得主帅赏识,所以行军诸事多有交托差办,也正是因为如此鄂尔泰才发现各州府调运的粮草,多是以次充好、缺斤短两。若他是个含糊而过的人也就罢了,偏生这人太过认真,这一查就查到了太子头上。当时,皇阿玛御驾亲征,太子坐镇京中监国,大小事务可自行裁决,他原想着准噶尔部败事已定,所以就打起了粮草的主意,命人暗中偷换就地交易,各州府见他如此,也就顺水推舟得了雁过拔毛的便宜。唉,可叹啊,一场战事下来苦了冲锋陷阵的军士,倒肥了这些宵小。” “你的意思,鄂尔泰是太子害死的?”茗烟止了泪水,面色悲凉异常,“若当真如此,我该如何替他讨一个公道?” “皇阿玛治军严厉,与葛尔丹之战可谓倾国之力,此时太子却做下了贪赃之事,他自然知道这等同于窃国,事发必不可恕。若你是太子知道有人已经查到毓庆宫的总管身上,你会如何?!” “自然是杀人灭口。”茗烟语气清冷的说道。 我微微颌首,“你与鄂尔泰的事虽然知晓的人不多,可是为了永除后患太子还是辗转探知,为了防止此事外漏被安亲王府和我额娘拿捏住短处,便派人赶在你阿玛之前寻到了鄂尔泰,借着早就部好的局一箭要了他的命,而你阿玛的人赶到后见人已死,也就乐得邀功请赏省了自己的麻烦。这件事就被轻易的栽在了我额娘身上,我想太子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他是个没有额娘的人。” “人命是什么?”茗烟直愣愣看着胤禟,手中的密报已攥的不成样子,他的话虽然残忍,却都是自己从不曾想到的事实,难道这些年自己都错恨了八爷,那自己的执意下嫁岂不成了笑话?! “人命?”嘴边泛起苦笑,放眼望去满眼猩红,“在这里,人命不如蝼蚁。每个人都陷在权利、**之中不能自拔,有人心甘情愿、有人乐在其中、也有人无可奈何,生在天家享世间不可得的荣华富贵,就必要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代价。” “不如蝼蚁?!果然是啊!”茗烟应着夕阳余晖笑的无比凄凉,笑着笑着泪便汹涌而下,“我该怎么办,鄂尔泰,我该怎么办?!” 起身将茗烟揽在怀中,轻声说道,“茗烟,我知道你的苦,也知道你无能为力的伤,但是你要试着放下,试着接受眼下的生活,试着接受八爷的关爱。不要在爱恨之间太过纠结,怨埋久了,你就会作茧自缚,到最后,你不是跟仇恨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陷在执念之中不得解脱!这样的你,如何让鄂尔泰安心?!所以无论多么痛苦,你都要学会抽身。” 茗烟紧紧环住胤禟的腰身,将自己伏在他的胸口,那满腔悲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窗口,隔着锦绣绫罗声声恸哭压抑难解。学会抽身吗?放下执念吗?你的话我何尝不明白,可是做到何其之难?!过往,自己爱而不得,若真要怨,自己不也是害死鄂尔泰的人吗?如今,八爷和你心中都有了彼此,我又怎能试着去接受这样的一个人?!后路无觅处,前路可有途? 收敛神色抬手拂去脸颊的泪痕,茗烟脱出胤禟的怀抱抬眼看他,“那你呢,可学会了抽身?你能将前尘旧事查的如此清楚,必定是下了一番功夫,你清楚这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八爷吗?” “我希望你们好,也希望你们夫妻同心,八爷今后的路并不好走,我不想你们再互相伤害。”茗烟问的话,其实我亦无解,可此时我只能淡然处之,“自从知道鄂尔泰之事与我额娘有关,八爷就故意让你以为是他做的,只为了不伤害你我,不让你陷在两难之中。是他说的,至少你恨他会比恨我要好受些。” “他一直都是如此。”茗烟苦笑着说道,“事事顾念周到,处处维护周全,你心里若是有他,我倒也不奇怪。” “茗烟,无论我心里如何想,你们都是夫妻,是要相携走一辈子的夫妻,如今我解了你的心结,那就好好生活,世间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惟你一人而已。”话原本就是想好的,可说出口还是满心的酸涩,“我会尽全力,护你们周全。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茗烟口中喃喃自语,嘴边泛起无奈苦笑,再不复他言。 心神一动我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八爷正缓缓而来,想是事毕离宫,笑渐渐展露,果然是有缘啊,牵了茗烟的手轻声说道,“茗烟,我要你放下仇怨,是要你坦然的面对今后的生活,但是鄂尔泰的仇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这场战争属于男人,所以你只要静静看着就好,看着我如何叫那人付出代价,看着我如何改天换日!” 茗烟亦看见了不远处的八爷,又听了胤禟的话,眼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没来由的便泛起冷意,直觉告诉她胤禟所说一定会实现,可是他们又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八哥!”我一声呼唤,牵着茗烟迎了出去,“部里的琐碎事情可是忙完了?” 一天疲累在听到胤禟的呼唤后,八爷只觉得无比舒心,笑不觉挂在了嘴边,顺着声音看去竟发现茗烟也在场,“九弟、茗烟。” “爷。”茗烟俯身请安。 “我去额娘处请安正好碰到八嫂,便多说了两句,见天色已晚就一起出来,不过既然八哥来了,也就省了弟弟的事儿。”我将茗烟的手放到八爷掌中,“你们赶紧回去吧。” 八爷与茗烟俱是带了几许错愕,只是那交握的双手这一次却没有分开,我强自镇定笑着看他们并肩离开,**浮碧亭畔,任夕阳余晖染了满身,余光所至不过是地上的孤影! 回首望向乾清宫的方向,我终是收住了无奈笑意。皇阿玛,你收回了容若的玉笛,是不是告诉我,今后再不会因着他对我多有维护?!你唤我“老九”,是不是也对我有了戒备之心?在你眼中我已经不是那个巧笑轻狂的“小九”了? “李德全。”康熙抬手揉着眉心,微闭双目沉声问道,“老九离开后见了什么人?” “回万岁爷,九爷离开后在去庄宜院的路上遇到了五爷,说了几句话便独自一人去了宜主子处,五爷回了工部。”李德全垂首回道,“今儿八福晋进宫请安,先去了惠主子和良主子处,后又去了宜主子的庄宜院,九爷碰巧遇到便闲话家常满室笑声,近黄昏二人才离开。不过……” “不过什么?”康熙因着疲累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吞吞吐吐起来?” 李德全赶忙说道,“九爷和八福晋在浮碧亭坐了片刻,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八福晋好一顿哭泣,九爷虽有劝慰但八福晋依旧难掩悲意,直到八爷离宫途经才将八福晋接回,夫妻二人是……牵手而去的。” 康熙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案前宫灯出神,小坐片刻……难掩悲意……牵手而去……胤禟,你这是要解去他夫妻二人的心结吗?只是,你凭什么能解去他们的心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李德全,昨晚老九的府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康熙的询问让李德全冷汗陡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万岁爷,奴才只知道八爷去了九爷府邸,至于期间发生了什么……奴才……实在探听不出。” “为何?”李德全的回答让康熙一阵烦躁。 “九爷府邸周围的暗卫着实厉害,派去的人想要近前就是不得其法,所以只知道八爷去过,其他的一概不知。” “下去吧。”康熙轻叹一声,挥手让李德全退了下去,“传旨宜妃,今晚朕会去庄宜院。” “喳。” 暮色四合,偌大的乾清宫唯有康熙一人独坐,明黄的御案上一册册奏折整齐摆放着,砚台中一抹朱砂格外刺眼,目之所及俱是一派端正,只是心底的那一丝烦躁愈发不可收拾,有心将奏折全都挥落,留眼前一片干净,手指所及却还是取了一册细细看着,朱批所落不过是“知道了”三个字。 胤禟,朕知天下事而治天下,从何时起竟不知你的事了?收回玉笛只是想将前事做个了结,你肯留下朕很高兴,可是若无法掌控你的想法,朕又该如何对你呢?朕对你……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色中,马车缓缓而行,八爷与茗烟并排而坐各有所思,那交握的手一直不曾分开。许久,茗烟望着窗纱之外的空寂街市,轻声说道,“爷,表哥跟我说了很多话,他希望咱们夫妻同心。” 八爷闻言没有应声,只是盯着车厢一角出神,唯有那握着茗烟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茗烟感觉到八爷的力道,眼神流转却不曾落到八爷身上,“他说鄂尔泰的事情与你无关,要我放下执念,试着接受眼下的生活,试着接受爷的关爱。他还说,你我是要相携走一辈子的夫妻,世间能够与你比肩而立的惟我一人而已。” “他还说了什么?”八爷原本纠结的心,在听了茗烟的话后,竟然有了一份了然,不觉带了几许笑意。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茗烟平静的说道,嘴角亦带了笑意。 伸手将茗烟揽过来,八爷依旧看着车厢一隅,仿若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你我原本就是夫妻,自然要相携走一辈子,今后我会好好待你。”胤禟,既然你将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掌心,我就一定会好好握住,你的嘱托我从未相负。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夫妻,可是……我也记得……你是我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 茗烟将头抵在八爷的颈间,痴痴望着窗纱之外忽明忽暗的光影,眼前浮现的竟是鄂尔泰犹如阳光般的笑容,嘴边的笑意越发浓起来。鄂尔泰,我会好好活着,静静看着那个人如何为此付出代价…… 幽暗车厢内,有人释惑而笑,有人了然而笑,惟那相依的身影几多凄凉几多萧索,人却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节日快乐!希望亲们能多留言,多收藏,草青多谢了!爱你们。 正文 48陌 路 蕙兰因着淋雨的关系受了风寒,回府后我径自去了她的房间,玉真远远看见脸上竟现了几分尴尬,我心下诧异却没露声色,由着她挑了帘子请进去。雅惠没想到我会来,此刻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见我进来想着起身,却将书悄然向后藏去。 我止了她的礼数,坐到她身侧将书拿了过来,“西厢记?原本就不舒服,何苦劳神看这些东西。” 雅惠眼神闪烁,笑容也带着几分勉强,“身子乏不愿意动,就胡乱翻看些罢了。” “胡乱翻看?我记得好像府里不该有这样的书才是。”我笑着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倒是退了热,可吃过药了?” “爷,这书不是福晋的。”玉真扑通跪到软榻前。 “玉真!”雅惠呵斥道,“府里的事由得你多嘴?!” “都下去吧。”我左右打量着这主仆二人,心道又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怕不可人前尽言,索性打发了众人,笑着看向雅惠,“如今没人了,你说还是玉真说?” 雅惠踌躇着错开眼光并不答话,见她如此我转头看向玉真,“福晋不肯说,那就你说好了。” “爷……”玉真看了看雅惠,终是开口说道,“今儿一大早,滕妾兆佳氏过来请安,说起府中各房最近时不时便会丢失一两件不起眼的物件,原本大家都不太上心,可是这两日越发的猖獗起来,先是她房里丢了珍珠手串,后是刘氏、周氏房里丢了玉石手镯,细算下来竟也是笔不小的数目,福晋听了也觉得蹊跷,便吩咐奴婢带人将府中各处细细搜了一遍。” 闻言我禁不住蹙了眉头,不过是丢了东西,用得着弄这样大的动静吗?“可是搜到了东西?” 玉真见胤禟面露不悦,赶忙说下去,“回爷,没成想奴婢竟在滕妾完颜氏的房中搜到了这本西厢记,还有……堕胎药。”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蕙兰,“可是真的?” 蕙兰微微颌首,脸色苍白的说道,“蕙兰治家不严,竟出了如此不堪的事情,请爷责罚。” “怨不得你的,不要往自己身上揽。”我紧锁眉头神色亦带了冷峻,“可知道是谁做下的?” “完颜氏始终不肯说,奴婢已经依福晋吩咐将其房中大小仆役看管起来。”玉真赶忙说道,“此事还未曾泄露半分,只等爷回来发落。” “你怎么看?”我转头问蕙兰,“你是当家主母总该有些打算才是。” “这等没颜面的事情,还是悄无声息的解决才好,完颜氏无论如何也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如今即辱没了家声便留她不得,只是……望爷不要责罚其家人。”蕙兰毕竟念着主仆一场,不愿将事情闹大,却又不敢为她求情,“好歹也是一处长起来的,留些体面给她就是了。” “跟着你去的人,可曾知道这件事?”我转念一想问道。 玉真思量一番这才回道,“主子们的屋子是奴婢独自查看的,就是为了留些个体面,所以不曾有人看到。若是知道也就是完颜氏自己屋里的近身侍女。” “这就好。”我将锦被替蕙兰掖好,安抚她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犯难了,既是自小一处长起来的,我自会顾念这份情义,你且好生歇着,明儿个我再过来。” “爷。”蕙兰拉住胤禟的手,心里有莫名感动,这人懂自己左右为难的苦处,懂自己不便求情却又心存怜悯的难处,“给爷添麻烦了。” “都是家事,不过是你多担些我少担些的事情,用不着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她也有她的不易,我懂!”附在她的手上,我笑着说道,“若不是我……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话一出口,我二人都是沉默不语,感念自身推己及人,也都晓得各自的不易,哪里还有怨怪的心思,只想着能妥善解决才好。 回到书房,我将宇成唤来,“宇成,眼下有件事交待你去办。” “请爷示下。” “完颜氏好像怀孕了,你连夜去别院收拾收拾,明儿一大早就将人悄悄移过去。”我心中反复思量,终是下了决心,“再找几个稳妥可靠的人伺候,那些原在她身边的人我……不想再看到。” 宇成闻言大吃一惊,自打爷回来还不曾留宿任何一处,这……岂不是,“奴才要不要问个清楚明白?” “自然要问,一定要问出来。”手指把摩挲着扳指,心也越发的纠结,“说也罢不说也罢,这些人断不能留。这事儿除了你我,再不可有人知道。” “奴才明白,自会寻了错处将人打发出去再行事,请爷放心。”宇成知道此事关乎胤禟颜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心软,“绝不会让府中其他人知晓。”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李安达调教出来的人还能有错!”我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这件事我不想传到不该传到的人耳朵里去。” 宇成慌忙跪下,“爷,奴才虽然跟着李总管学了不少东西,可这些年全都赖爷照拂才有了眼下的日子,奴才自然晓得进退,万不敢做吃里扒外的事情。” “起来吧。”我抬眼看他,只觉有些话对着他点到为止即可,“你的为难之处我明白,也不是责怪你,这一次我只想保住完颜氏而已,所以必须瞒住宫里,你可要小心行事,不要叫人拿捏住了咱们的短处。” “奴才必定办好此事。”宇成俯地叩首。 我起身将他扶起,语气轻缓的说道,“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你的心意我明白,今后少不得要你奔波劳碌。今次就拜托了。” “爷!”宇成语带哽咽,却不多言,打了千儿退去。 我坐回书案将账册摊开细细看着,忽觉身后一阵冷风吹过,嘴边泛起笑意,“来了有阵子,听也听够了,还不出来?!” 一声轻笑,自屏风后闪出一人来,“给爷请安。” 我抬眼看她,笑意更浓,“果然是个不经念叨的人,今儿五爷刚刚找我要人,你就来了,果然是心有灵犀啊。云秀,别来无恙啊!” “爷,奴婢接了您的信,可是快马加鞭一路赶来的。”云秀脸上带了几分不甘,蹙着眉头说道,“怎么一见面就拿奴婢调侃呢?” 我好笑的看着她,“这些年在外面你可是舒心了不少,性子也放开了,如今谁还能认得出你就是当年的崔嬷嬷?!” “若非爷,哪里会有云秀的今天。”云秀笑着取过茶盏喝了一口,“说起来,奴婢当年可不敢想会有如今的生活。” “不怨我?”我起身走到她身侧亦取了茶喝,“这些年让你四处奔波,耽误你了。” 云秀握住茶盏若有所思,却终是笑着说道,“奢望就是奢望,奴婢从不敢想与五爷之间会有什么,能主仆一场已经感念上天,哪里还敢不知足?在外这些年,不说自己看透了,惟这眼界已不可同日而语,奴婢已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云秀了。” “死鸭子嘴硬啊。”我揶揄的喝着茶水也不看她,“刚刚提到五哥,也不知谁满脸的不甘?” “九爷!”云秀恼恨的将茶盏放到案上,“您还有心情打趣奴婢,您这里可是后院着火了,也不见您着急。” “着急有用吗?孩子都在她肚子里了,我着急也送不回去啊?”我斜倚在软榻上,这一天过的怎么就那么累呢?“眼下先保住大人再说吧,这事儿以后有的磨了,去找蕙兰的兆佳氏也不简单,偏偏府里丢了东西就牵出完颜氏珠胎暗结来?太巧了!” “既如此怎么还叫宇成去查?”云秀取了凳子坐到我近前,“您明知道他与李德全的关系,他知道就等于宫里知道了。” 抬手挥了挥,我神色平静的说道,“宇成明白这事不能说,若是还想在我身边伺候,那就要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是聪明人自然分得清楚,不然李德全也不会将他派到我身边来。” “要不要奴婢去查查看?” “不用,这事既然交给了宇成,我自然有把握他会办好。”将自己彻底窝在软榻上,身上是说不出的舒服,“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爷只管吩咐就是了。”云秀有些好笑的看着胤禟,这样一个懒散的人儿怎么偏生心思如此细密?!若说眼前之人就是外间传闻的阴狠好色的九爷,只怕没几个人会信。 “这一次叫你过来原本是想让你将良辰整肃一下,莫要让四爷再利用咱们探听江南各事,如今事情有变,恐怕又要你四处奔波了。”微闭双眼,困倦感袭来,果然是纵欲过度啊!也不知八爷眼下在干什么?!还真有些想念他的怀抱了,后悔啊,真不该让他和茗烟一处回去。 “爷……九爷?”云秀眼见胤禟神色恍惚禁不住开口唤道,“可有吩咐?” 我一凛猛的醒过神来,赶忙半坐起身,轻咳一声掩了尴尬,“今儿皇阿玛那儿提起了咱们往来通传的事情,依我看必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过问,虽然曹寅密折陈奏的事情只是皮毛,可难保皇阿玛自己的人没察觉什么。眼下咱们还在布局,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能心存侥幸,各州府负责传递信息的人不可超过两人,平日往来的琐碎消息还可用信鸽,重要的就不能再用了。” “若只留两人,那其他的人岂不是白白浪费?咱们这多年的心血可都付诸东流了。”云秀闻言蹙了眉头,“皇上那里若只是试探呢?” “皇阿玛从不做无谓的事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所指,如今不过是给咱们提个醒,若不知收敛只怕下一次就是暗卫直接行事了。”康熙皇帝的心思我不敢去猜,更不敢去赌,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知道的历史趋吉避害,我可不想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蠢事,“你只管依我的话去做,其他的人也不会浪费,这可是考验你的事情呢。” “嗯?”云秀听胤禟如此说,忽然觉得定不是什么好事。 “剩下的人该如何悄无声息的安置妥当可就要看你的了!”我也知道自己笑的有些阴险,可是总不能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吧?!不然我干什么找五哥要人,能力才是关键啊!“银子你随意取用,地点你随意选择,只要能够满足我的要求,你做什么我都答应,绝无二话!” 阴险啊,果然阴险啊!云秀心中哀叹一声,九爷就这样笑着哄着将一个烫手的山芋扔到了自己怀中,而自己还要笑着接过来说声谢谢!“爷,您这是看重奴婢吗?” 我诚恳的笑着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奴婢谢爷信任,定不负爷所托。”我就知道,云秀一脸无奈的说道,“良辰的事情还办吗?” “办,这些年四爷利用良辰也得了不少消息,我不想让人说咱们与他暗通款曲。”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和当傻子可是两个概念,而且为了今后的筹谋也不能再这样纠缠不清了,“你回去后先不急着办这个,循序渐进的来,不要操之过急,平白的惹出不快来,这一头我会旁敲侧击让他知难而退的。” “只怕尝惯了甜头,不会轻易罢手。”云秀面有忧色,“四爷心思深沉,做事稳重,从不会做无用功,既然沾了良辰,放手不易啊。” “你难道不会捡些个无关痛痒的消息给他,让他自己觉得无趣自然就放手了,这些事情你向来游刃有余还用我教你?”我斜楞她一眼,“不过是先问清楚,省的自己今后担干系,这点小心思都用到爷身上了。” 云秀心安理得的看着胤禟,不紧不慢说道,“这些年爷交待的哪件事不是要紧的事项,奴婢绞尽脑汁才有了些许长进,凭的就是一张嘴勤问少说,奴婢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爷去,也从不敢瞒爷,所以,爷就多担待些吧,好歹也体念奴婢的不容易。” “你这还叫勤问少说?我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呢?!”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云秀,“当初就是看你心思内敛才会选你,如今爷怎么就觉得自己选错了呢?!果然是奴大欺主啊!” “多谢爷夸奖!”云秀起身行礼,“若没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爷吩咐的事情都是急差呢。” “去吧。”我重又躺回软榻,真的是困倦难耐了,“路上小心。” “爷放心,奴婢绝不会露了行踪。”云秀收敛神情,正色说道,“各州府事项明处会不动声色,暗处自会按照爷的吩咐悄然进行,一定不会惊动各方。” 我微微颌首,轻声说道,“那些裁撤下来的人,除了放些在各处生意做给外人看外,其他人转到西北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咱们关外的生意也该扩展了,蒙古各部总要结交些才好。” 云秀沉吟片刻,面露喜色,“奴婢多谢爷提点。” “云秀,照顾好咱们的家,不要让它有任何闪失。”我突兀的说道。 “奴婢必尽全力。” 我笑而不语闭了双眼,片刻间屋内就再无他人,仿佛一直就只有我在此安歇,翻个身让自己躺得舒服些,今儿的事情可真不少,还是先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天大的事也要等到明天再说了!想着那人的笑,那人的暖,我终于沉沉睡去…… 出了九爷府邸的云秀原本只想避开暗卫悄无声息的离开,却没想到竟然撞见福晋身边的玉真自角门闪出来,好奇心一起便偷偷跟了上去,不多时就见玉真进了三爷府,隐在暗处的她瞥到暗卫跟上了玉真,索性脱出身来独自离开。 事情真是越发有意思起来了,九爷那里想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偏偏身边都是他人的眼线,如今又和三爷府扯上了瓜葛,这藏巧于拙也不容易啊。不过,这玉真还真是蠢笨的紧,身后跟了两条尾巴都不自知,如此大大剌剌的就进了三爷府,想要说的只怕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既然皇上的暗卫已经察觉了,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早晚九爷都会知道,自己还是办正经事要紧。 回望夜色中的九爷府,云秀心中感念万千,只觉得这几年才算活出了真实,那些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日子都过去了。九爷,奴婢会记得您的话,活在当下,为自己而活!咱们的家,奴婢定会以命相护! 天明入宫便得了旨意,即日起九贝子胤禟协理工部事宜。长嘘一口气,总算遂了心愿,这也是还了玉牌的福利啊!原本有些雀跃的心,却在看到五哥略带阴沉的脸时,有了几分不安,他难道不高兴吗? 散了朝我紧赶几步追上五爷,“五哥,怎么不等弟弟呢?” 五爷并未答话错了身继续前行,我一把拉住他,“有气就说在明处,何苦摆张冷脸给人看?!” 五爷闻言顿住脚步,隐含着怒气说道,“这么多差事,你为何单单选了工部?你不要告诉我这是皇阿玛的主意,要记得你以前可是在户部行走的。” “哥哥也说是以前,眼下弟弟就是觉得工部适合自己。”我陪笑着说道,“难不成哥哥还不要弟弟了?” “你!”五爷只觉得心中气闷不已,这家伙怎么就不能理解他的一片心意呢?“咱们是嫡亲的兄弟,若是都在工部,今后但凡有些个牵扯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这不是将短处直接送到了人家手中!” 我当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只是那些不为世人理解的道理能说出口吗?“哥哥放心,弟弟既然选择了工部,自然想清楚了其中的问题,而且皇阿玛既然已经准了,那就说明他也认可这选择,今后弟弟绝不给哥哥添一丝麻烦。” “唉!”五爷一声叹息,“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额娘那里怕是又要担心了。” “我自然会去跟额娘解释清楚,哥哥只管放心就好。”我笑着说道,“其实,弟弟也是存着私心的,你说弟弟去了哪儿能及得上哥哥处来的舒心?也唯有哥哥才能真心对待弟弟,让弟弟学些真本事。” “你的本事还用我教?!”五爷斜楞了胤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还有事禀奏皇阿玛,你先去工部衙门,自有人带你熟悉。” 我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那就多谢哥哥了。” 五爷见如此唯有无奈的摇头离开,心中暗道今后的日子必是不好过了,折磨啊! 我这里笑着目送五爷离开,刚回头就见四爷和十三站在不远处,略一思量便上前行礼,四爷沉着脸没理我,反倒是十三还了礼。 “十三弟先去吧,我有话跟胤禟说。”四爷冷冷说道。 十三看我一眼无奈而笑,讪讪然离去。我原本就有话要同四爷说,眼下到成全了我的心意,“四哥有何事?” “跟我来。”四爷快步前行。 我见他如此只能疾步跟上,不多时便到了养心殿,进去后才发现院内已经备了香茗,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 待到坐定,四爷倒了热茶递过来,我伸手接过浅浅喝了一口,“好茶啊,极品太平猴魁,四哥有心了。” “对你,我一直很有心!”四爷将茶壶放下,“就如同这茶,高无庸早早就依吩咐备好炭盆、泉水,等到散朝后再冲泡上,咱们到这里时刚刚好。” 我沉默不语,细细品着香茗,诚如他所说这茶果然是刚刚好,浓淡正好,温度适宜,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多谢四哥。” “我不想要你一句谢谢,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四爷自袖拢中掏出一物放到案上,竟是当日我弃在树下的香囊。 “倒是我大意了,这里四哥常常会来。”我淡淡笑着,“既然四哥拾到了,自然是弟弟丢弃的。” “为何?”四爷强压怒气,尽可能让语气平缓。 “四哥应该明白的。”我始终挂着淡淡笑意。 “那夜你果然在这里。”四爷终是现了怒气,“怪不得十四会在额娘面前说些没头没脑却又引人遐想的话来,原来他是想引我们来这里。” “若是没做亏心事,又何惧别人说些没有没脑的话来?”我好笑的看着四爷,“十四弟不过是让我看清楚了些事情。” “你看得清吗?”四爷怒极反笑,“很多事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倒能看得清楚明白?!” “你之前可曾谋算过我?”我看着四爷平静的问道。 “谋算过。” “你之后可还想谋算我?” “想。” “无论初衷如何,你是不是都有利用过我?” “不全是。” “那就是有利用我。”我眼中有了凉意,可笑依旧风轻云淡,“这就够了,这辈子我最恨两件事,一是不相信我;二是利用我。你既然都承认了,还问我什么呢?” “你以为我在这里和十三弟说了那些话是为了什么?”四爷忽然觉得自己与胤禟越来越远,心一下慌乱起来,“你以为我当真感受不到你在这里吗?”抬手一指正是当日藏身的地方。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前浮现出暗夜下,与十四并肩而立的情景,轻笑一声带着几多自嘲,“既然料到我可能就在那里,却还是说了出来,就应该明白只能有两种结果,一是我感念四哥的坦诚既往不咎,二是寒了心再无往来。” “弃之,就表明你是寒了心,与我再无往来?你这是选了老八?!”四爷将香囊拿起,狠狠说道,“你说我谋算利用你,可是老八让十四引你来此地就不算谋算吗?!沁园一夜对你而言算什么?” “是啊,也是谋算呢。”我取了茶壶将二人的茶盏斟满,“这紫禁城中处处都是谋算,就连我都不敢说自己不会谋算别人,又如何去要求你?!可是,四哥,跟你相处很累,你从不将真心示人,即便是沁园一夜你要的也不过是我的恨,你可曾让我明白你的心意?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二字罢了,既然不信那沁园一夜便只能是一夜荒唐。” “不信?!”四爷喃喃自语,神色多了几分恍惚,“为什么是老八?” 我指着眼前的茶盏说道,“我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份相守,彼此相知信任就好,不用去猜不用去揣摩。就如同眼前这杯茶,我今日请你吃茶,就只是请你吃茶,不会借着这茶谋划什么;我明日邀你饮酒,就当真是邀你饮酒,不会明里谈笑风生暗里刀光剑影。与八哥在一起,就是如此,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讲什么就是什么,绝没有其他的意思,因为信任,所以不累。” “因为信任,所以不累?!”四爷看着案上的茶,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今后的事情哪里说得准。”我笑着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起身,“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何苦为不可知的前路劳心费神?!一辈子虽然漫长,但细想想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你我总会遇见一些人,也会离开一些人,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从相见恨晚到不如不见,不过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罢了。既如此,何不,缘到,报之以大笑;缘散,报之以不厌?四哥,弟弟先走一步。”说罢,回身而去。 “胤禟。”四爷开口唤道,“你我今后可是敌人?” 顿住脚步却没有回身,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我只是兄弟。” 原想走,转念又说道,“四哥,那些放在良辰里的人都撤了吧,也不要再利用良辰打探消息了,皇阿玛不喜欢的。” 听着胤禟的脚步声远去,四爷将那茶盏拿在手中,缓缓抬手将空杯置于唇边感受着他的气息,原来沁园一夜不过是一夜荒唐,原来我给的竟是你不要的……今后……你我只是兄弟……兄弟……风轻云淡之间便已是陌路…… 手一扬,那茶盏应声而落,碎的细细密密,宛若四爷此刻的心,从来就不该赌什么心意,世间唯有人心最难猜度,既是赌就已经知道会输,会输还去赌又能怨怪谁呢?其实自己早就知道,在这皇城之中最卑贱的就是感情,最薄凉的便是人心…… 站起身,环顾周遭,原来我喜欢的地方从来就只是我喜欢,别人又怎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陌路……也好……你我就做个陌路兄弟,看看前路会是个什么样子?分久必合,好,我就等着那一天!希望到时候你真的能做到,缘到,报之以大笑;缘散,报之以不厌! 缓步离开,身后不过是一地碎片,还有炭盆中化灰的香囊……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作者有话要说:原想着,趁着放假多写一些,没想到放假竟然比上班还要忙,而且因为懒散所以动力全无,真是无奈啊!写到这样晚,人快要疯了!希望亲们不要怪草青,我真是很努力了!希望喜欢的亲,能够多收藏多留言!动力啊,你们就是我的动力! 正文 49子 嗣 京郊别院,已进八月天气依旧带着几分暑气,我轻摇折扇瞧着跪在地上的完颜氏,那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告诉我,她现在异常紧张,见她如此我泛起淡淡笑意,缓缓问道,“阿蛮?怎么叫这样一个名字?” 完颜氏片刻失神后,轻颤着回答,“奴婢刚入府时很胖,当时福晋笑言‘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说奴婢的腰不小倒蛮,索性就唤奴婢为‘阿蛮’。” “本名呢?”我轻笑一声问道。 完颜氏微微摇头,“奴婢当时年幼早就不记得了。” “你和福晋的关系似乎不错。”见她不愿说我也不再勉强,抬手合了折扇,“她虽未明说,但为你求情的意思爷还听得出来。” “福晋她……”完颜氏闻言语带哽咽的回道,“奴婢不过是虚陪了福晋两年,如今做了这等无颜面的事情,已是辜负福晋的提携之恩,又怎敢让她再为奴婢求情,请爷治罪也好全了大家的体面。” “体面?”我站起身走到完颜氏身边,俯□子用折扇抬起她的头,“如今你与爷讲体面?早干什么去了!眼下若想全了大家的体面,就告诉爷做了这等好事的人是哪一个?说不定爷这里一高兴,还能成全了你们的这段情。” 完颜氏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人,自己这多年还是如此近距离看着自己所谓的夫君,心中暗叹一声,这样的容貌怨不得福晋会伤情郁结终日不得解脱,还好自己没有将心托付在这个人身上,不然这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思及此,她竟没了刚刚的恐惧,目光平静的说道,“奴婢无需任何人成全,只想领了爷的责罚,生死无怨。” 我微微颌首将折扇撤去,“听说你好像一开始并没有在福晋身边吧?正红旗都统、一等公朋春家的格格身边曾有个粗使丫头名叫仲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成了蕙兰的贴身大丫头。” 完颜氏眼中现了一丝惊慌,别过脸去强自镇定,“奴婢不知爷说的是什么。” “唉!”我略带好笑的看着她,口气带了几分戏讥,“爷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觉得会是废话吗?仲夏之所以会被打发给蕙兰,只因为朋春家的少爷淮哥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惹得朋春大怒,还好三嫂也就是朋春家的格格出面才将你救了下来,本已经杖责后赶出了家门,却被蕙兰收在了身边,也不知是应了三嫂的请还是受了淮哥儿的托?” 话已至此,阿蛮瞬间脸色全变,神情悲愤的看向胤禟,言语竟有些恼羞成怒,“爷既然知道这些,那应该不难猜出这孩子是谁的吧?明明知道的清楚,何苦又来这里戏耍奴婢?!” “阿蛮,好像眼下应该生气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笑着坐到地上将长衫捋平,“你的神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没有错。这孩子果然是董鄂家的,怪不得福晋想要留你一条命,怎么说也算是自家的骨血,终是不忍心。” “自家骨血?”阿蛮露出凄楚笑容,眼角却有流水滑落,“爷身在天家应该晓得这从来就不是留人性命的理由,这等丑事掩于无形还嫌来不及,哪个还会为我掩饰什么?!奴婢与福晋之间有救命之恩、收留之义,更有不弃提携的信任,这些都与董鄂氏一脉无任何关系,若是单以骨血而论,倒是看轻了我二人的金兰之义。” “好阿蛮,识情知礼,也不枉我这一番心意。”我轻叩掌心,笑着看她,“你的孩子爷替你担下了,不为董鄂氏,只为你阿蛮。” 阿蛮平视着眼前人,初始有些许怔忪,忽的便泪流满面,俯首在地语不成话,“奴婢来世必将结草衔环,以报爷此生大恩大德。” 我抬手扶起她,“你先莫谢我,把话听完再谢不迟。这件事我会替你担下,但是我有言在先,若是男孩则不可留,或生或死你要任我处置,毕竟混淆皇室血统的事情,爷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干,但若是女孩爷必让她入了玉牒,视作亲生骨肉好生教养,绝不会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爷,您能替奴婢担下此事,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奴婢又怎会怨埋?只看奴婢与这腹中孩儿的缘分如何了!”阿蛮言语切切的说道。 我看着她眼中的恳切只道是个聪明人,相携而起笑着说道,“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保证,今后与董鄂家再无半点瓜葛,再不见淮哥儿,也不能让这孩子知道亲生父亲是谁。” “奴婢自然省得。” 阿蛮俯身又要拜,却被我一把拉住,“今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了,既然是我孩子的额娘,咱们就你我相称,这些个虚礼也就省了,爷原本就不在乎这些。” 阿蛮眼中含泪,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明了自己的心意,“爷,奴……我……” 我安抚的拍着她肩膀,“好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好生养着不要劳神费力,我已经嘱托宇成好生照料,但凡有任何缺项,一定要及时开口,莫要与我客气,别的暂且不提咱们府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我记下了,爷不用挂心,这里安静清净是个好地方。”阿蛮脸上终于有了舒色,“到孩子出生的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别院半步。” “怨不得蕙兰将你提为滕妾,你这个聪明劲倒是能助她一臂之力。”我赞许的看着她,“今后这府里也要你多多操心了。” “福晋是个周全之人,我不过是依吩咐做了些投机取巧的事情罢了,爷莫再夸阿蛮了。”阿蛮一张脸已是涨的通红。 “好了,我也不多说,走了。”说罢返身离开,“莫送,过阵子再来看你。” 出了别院我策马缓行,默默走了多时,忽的轻声问道,“淮哥儿那头口有动静?” 宇成赶忙打马追了几步,“回爷的话,淮哥儿好像并不知道完颜氏已经怀孕的消息,眼下并无什么大的举动。” “不知道?”我有些错愕,“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私下会面不是我那好三嫂促成的吗?” “这也是奴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宇成微蹙着眉头说道,“按照打探的消息,完颜氏与淮哥儿见面,应该是三福晋借着宴请的机会促成的,这期间也见了有三四次,所以才会……” “不说这些,可打探清楚我这三哥三嫂有何打算吗?”我截了宇成的话头,“所谓无利不起早,三嫂绝不会平白的送我这样大的一顶帽子。” “爷,有件事情很奇怪,三爷竟然在外也有买卖。”宇成勒住缰绳,略带不安的说道,“而且好像和……太子爷有些关系。” “有点意思了~”轻笑一声,不再理会身边的宇成,手中的马鞭一扬我策马飞奔。 宇成看着远去的胤禟,无奈轻叹一声,亦扬了马鞭紧紧跟上,九爷府的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复杂起来,该不该与干爹知会一声呢? 回到府邸便见秦道然神色焦急的守在门房,一见我立刻迎了出来,“爷,八福晋来了,说是有事情找您,福晋正陪着。” “知道了。”将马鞭扔给秦道然,我快步入了府。 进了内堂却见茗烟与蕙兰无语而坐,彼此的脸色都有些冷,轻咳一声说道,“八嫂今儿是得了什么空,跑到弟弟这儿来了?” “爷……”蕙兰起身行礼,刚要说话便被茗烟抢了过去。 “表哥,我有话与你说,去书房吧。”说罢也不理蕙兰便独自出了内堂。 我安抚的看向蕙兰,免了她的礼数,“身子不好,先回去歇歇,我一会儿再去看你。茗烟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的事情她终是有些不快,你莫往心里去。” 蕙兰温婉的笑着说道,“原本便是我的错,又哪里敢怪她,爷先去吧,我让厨房备饭,一会儿你留她就是。” 我见她如此,微微颌首,“那就劳烦了。” 回转身向外走去,身后却传来蕙兰略带迟疑的声音,“爷……阿蛮她……” “她很好,晚些时候再与你说吧。”我回首看向她,“放心,一切有我。” 蕙兰眼含感激,缓缓俯身,“多谢爷。” 书房中,茗烟呆呆坐着,即便我进来也没有反应,“这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和蕙兰变得如此亲近了?”茗烟没头没脑的问道。 “茗烟,当年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何苦为难她呢?”我坐到茗烟身侧劝道,“我说过会帮你和鄂尔泰讨一个公道,就一定会做到,至于其中的纠葛,茗烟,放下吧。” 轻叹一声,茗烟神色愈发落寞起来,“表哥,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 “我想把八爷的孩子过继给你。”茗烟缓缓说道,“那孩子是他的侍妾所生,如今身子不大好,我又实在是……” “茗烟,你是嫡福晋,若是连个侍妾的孩子都容不得,会让人误会的。”我明白她的心意,可是明白就应该帮吗?“你不是也介意别人说你是妒妇吗?” “他虽不杀伯仁却终是因他起了头,我……眼下只能是试着让自己放下心中的执念,可是表哥我真的不能强迫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眼中泛起晶莹,茗烟看着我说道,“我可以不再为难他,也可以以己身助他一臂之力,毕竟这是大家乐观其成的事情。但一看到他的孩子,我就会禁不住想起鄂尔泰孤零零一人客死异乡,而我却在荣华富贵之中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 垂下眼帘,我心中亦是莫名悲苦,“你这是何苦?八哥不会答应的,皇阿玛也不会答应的,你何苦让自己背了恶名?” “因为是你,他会答应的。”茗烟伸手握住我的手腕,“胤禟,你帮帮我,求你了!” 沉默不语,看着茗烟急切的神情,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刚刚担下了阿蛮的孩子,如今又要将八哥的孩子留在身边吗?那蕙兰会怎样想?八爷又会怎样想? 见我不语茗烟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胤禟,我不唤你表哥,也不唤你九弟,如今只是知己之间的请求,你也不能答应我吗?他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他,既如此就当你们可怜可怜我!” 最后一句话,让我再也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虽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件事绝没有茗烟说的那般简单,可我还是在矛盾挣扎中点了头,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是的,我思念我的孩子,那是属于卢芊芊的关于母亲的记忆,我很渴望身边能有个孩子,让我重拾那些过往的时光,这也是我选择留下阿蛮孩子的原因之一。 那天之后,我与八爷提到过这件事,他只是淡淡笑着说道,“因为是你,所以放心。” “你不觉得茗烟的理由很牵强吗?” “那孩子的额娘身子一直不大好,最近太医瞧过,说是已经时日无多了,茗烟身为嫡母按例迟早是要将孩子留在身边的,可是她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怎能勉强自己的心呢?”八爷始终说的风轻云淡,“我不想为难她,也不愿让那孩子受半分苦,毕竟她额娘跟了我这多年,我亦不想她走的不安。” “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嘴边泛起苦笑,我自嘲的说道,“明明知道茗烟心里有放不下的情愫,明明知道她也许只是想逃避,可我为何总觉得亏欠了她许多?!这便是做贼心虚吗?” “你心里有我,说是做贼心虚也不为过。”神色如常,话语平静,八爷就这样淡淡的调侃着彼此心里最温暖的感情。 哑然失笑,原来有些话不必说的轰轰烈烈,不动声色之间的调侃也可以自心底泛起宛如潺潺流水般细密的温暖。相视无语,再无他话,任夕阳余晖映得彼此一身暖色…… 康熙四十二年八月六日,八贝勒侍妾久病不愈,亡故。康熙四十二年八月十一日,康熙下旨将八贝勒之女寄养在九贝子府,由滕妾完颜氏负责照料,视为胤禟第一女,康熙四十年辛巳十一月十一日巳时生。 将八爷两岁的孩子抱在怀中,心中竟是莫名的喜欢,小家伙粉嘟嘟的十分可爱,“可起了名儿?” 八爷笑着说道,“原本有个名字,不过既然如今你是他的阿玛,就该你起个名字才好。” 沉思许久,我忽的灵光一闪,“不如……就叫芊芊吧?” “琪树芊芊玉蕊新,洞宫长闭彩霞春。日暮落英铺地雪,献花应过九天人。”八爷轻声说道,嘴边泛起笑意,“是个好名字。” “不是你说的出处,没那样复杂的道理。”我亦笑着说道,看着怀中的娇儿,心变得异常柔软。 “噢?”八爷略带不解的问道,“那是为何?” “不过是个纪念罢了。”逗弄着芊芊,只觉得这孩子与我倒有几分缘分,初次见面就能安稳的待在我怀中,“芊芊,芊芊,我喜欢!” “纪念?”八爷并不做细问,只温柔的看着眼前的二人。 忽的小家伙抱住我的脖子,大咧咧的亲了我一口,“阿……玛……” 此话出口,我与八爷俱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累啊,很累啊,这一周过得悲催异常!怎么就没觉得自己清闲过呢?培训、办会,每天奔波,所以更新的晚了,请各位亲理解,快到年底了,事情渐渐多了起来,无奈之间只能挤占睡眠时间,希望亲们能够不离不弃!收藏、评价,给草青些鼓励吧!爱你们! 正文 50愿 望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十,已过产期的阿蛮终于有了产兆,得了信儿我与蕙兰便赶到了别院,太医、稳婆一干人等早就伺候左右,但就是无法让这个孩子顺利出生。蕙兰眼见稳婆渐渐乱了分寸,也顾不得忌讳进了产房,这才让众人稍稍安心。 我碍着规矩只能等在外头,心中暗自着急,合着整屋子的女眷都是没生过孩子的闺阁女子,阿蛮心中必是惊恐、喜悦并存,而蕙兰此刻也不过是强自镇定,唯有我这个有经验的倒被挡在了外头,也不知阿蛮闯不闯的过去?! 一日、两日,由晨至昏,阿蛮的喊声越来越小,太医与稳婆的面色越发凝重。终于,蕙兰迈着虚浮的脚步走了出来,眼中噙着泪水,“爷,阿蛮难产,只怕是生不下来了,太医的意思是问问爷保大人还是孩子?” 从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选择……二选其一,可是人命能任人选择吗?沉默着不语,脑海中却在反复回忆当初生产的细节,许久这才开口说道,“若是我两个都要呢?” “只怕太医无能为力。”蕙兰哽咽着说道,“那孩子是脚在下,药也用了,针也施了,就是……” “宇成,去问问太医有没有准备羊肠线?”我大声说道,“还有问问太医院有没有好的外伤缝合高手?” “是!”宇成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蕙兰不解的问道,“爷,您这是?” “也不知能不能帮阿蛮一把,不过我想试试。”我一边思索,一边沉声说道,“一会儿你就别进去了,省得见了血害怕。” 蕙兰没有吱声,惟静静看着眼前人,只觉得自己慌乱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平静了下来。胤禟这是要干什么?缝合高手?难不成……竟是要剖腹取子?!那阿蛮岂不是……不会的,他怎会有这样离奇的想法,若是要舍弃阿蛮又何苦等到这一刻! “爷,奴才将太医给带过来了。”宇成进来打了千儿,“据说,太医院院使王允谦,王大人精通外伤缝合之术。” 我微微颌首转头看向太医,“有劳太医了,据您看阿蛮和孩子还能撑得住多久?” 太医略一沉吟,“大人或可撑得住两个时辰,但是孩子只怕也就剩个把时辰了。” “宇成,备快马递我的牌子进宫,将王院使给爷请过来,时辰你也知晓了,决不可耽误片刻!”我将牌子递给宇成,“告诉王院使,天大的事情有我顶着,人命关天望他念着医者仁心烦劳跑这一趟。” “喳!”宇成领命而去。 “蕙兰,你吩咐人去准备热水、烧酒还有干净的棉布。”我起身向外走去,“我就不信,今儿保不住阿蛮和孩子的命!” 蕙兰紧追几步拉住胤禟急切切说道,“爷这是去哪儿?” “进去帮阿蛮生产!”我顿住脚步回首看着蕙兰,“如今唯有我才能帮得了她。” “不行!”蕙兰紧紧抓住胤禟的胳膊,“血房是不能进的,这是犯忌讳的事情,若是让宫里知晓,可就麻烦大了。” “九爷,内里还有宫中经验丰富的稳婆守着,这会子又去请了王院使,您且稍安勿躁等上一等吧。”太医眼见如此也开口劝道。 “糊涂!”我拂落蕙兰的手,语带责备的说道,“那可是两条人命,什么忌讳不忌讳的,我只知道人命大过天。你们莫要再劝,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自有我担待。”说罢,也不看二人神色,疾步向产房走去。 蕙兰看着胤禟的背影,心里一阵翻涌,他这是有情有意吗?明明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还能如此焦急不安,为了保一个滕妾的平安竟然动用了太医院的院判,若是让皇阿玛知道该如是好呢?!血房之内原本就不允许爷儿们进去,那是招灾惹祸的由头,此事要是让宜妃知道,只怕自己的颜面又要不保了!可是,这些对自己重要吗?骂也好,责也罢,自己的丈夫是个如此有担当的人,不是应该庆幸吗?能够体谅女子生产之不易,世间又有几人?!既如此,自己还计较些什么?陪着他就是了! 思及此,蕙兰眉眼之间现了轻松之色,微嗔一声快步而行想要跟上去,不料却被太医拦住去路,“大人可还有吩咐?” “臣不敢,只希望福晋能够劝劝九爷,眼下的情形若是让王大人去缝合伤口,只怕于理不合,王大人也决计不会干的。”太医一脸忧色的说道,“退一步讲,即便王大人肯,那里面的夫人会肯吗?” 蕙兰微微一笑,“我只信爷的一句话,人命大过天,为夫的都不介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连命都没有了,那些个虚礼又讲来何用?大人还是去开些方子,稳住那母子俩的性命才好,其他的自有我夫妻二人担当便是。” 太医闻言不敢再做他讲,俯身退下自去备药。 蕙兰疾步而行,待到产房却见胤禟已经进去,便也赶忙跟了上去,一进屋就看见胤禟俯身跟阿蛮说着什么,到近前这才听得清楚,“你不要怕,今儿我守在你身边就一定会让你平安将这孩子生下来。” 阿蛮微睁眼睛,口中喃喃说道,“爷,阿蛮对不住你,如今只想求您一件事……” “都下去吧。”蕙兰一听便觉不对,赶忙出声吩咐道,“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进来。玉真,一会儿将太医的药端进来。” “是。”一干人等不多时退得干干净净。 “你想的我都知道,现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精蓄锐,一会儿还要靠你呢。”我握住阿蛮的手轻声说道,“你只管将孩子生下来就是,无论男女我都会留下来,绝不骗你。” 闻言,阿蛮眼中忽的显出精气来,“爷……此话当真?” “当真。” 阿蛮的嘴角泛起淡淡笑意,面色也舒缓起来,“那就好……”话音刚落,人便昏了过去。 “太医……”蕙兰见状赶忙落了帘子将太医唤进来。 “无碍,只是体力透支昏睡过去,臣施针便可醒来。”太医自针囊中取出银针,只一下阿蛮就缓缓醒了过来。 接过玉真手中的药碗,我将药一勺一勺的送入阿蛮口中,“不要再睡过去,不然你就看不到孩子了,为了孩子再困也要撑住,王院使已经在来的路上,他是太医院最好的大夫,一定能保你母子平安。” 阿蛮无力再言,唯有轻轻点头,眼中噙着泪水将药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 夜色渐浓,我**院中静静等待着王允谦,也不知为何这一次竟不想轻易放手,我要这个孩子平安,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这个念头,不管周遭的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不管宫里是否责怪我僭越,我都想留下这个孩子,轻叹一声,“执念害人啊!” “爷。”身后响起蕙兰的声音,“更深露重进去吧,宇成办事您自可放心,王院使一定会来的。” 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我长舒一口气,“这件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做的很过分?” “不会。”蕙兰缓缓走到胤禟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满天繁星,“阿蛮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滕妾,一个微不足道的贱婢,可是在我眼中却亲如姐妹,即便她……可谁没有青春萌动的时候呢?”侧首看了看身边人,蕙兰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喜欢一个人其实没有错,只可惜阿蛮有颗不认命的心,才会做了这等飞蛾扑火的事情。还好……” “还好什么?” 蕙兰复又看向夜空,“还好她遇到了爷。在这个趋炎附势、轻贱人命的宫闱之中,能遇到爷这样的人是我们的幸事。” “以前有很多事情我无力改变,甚至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于是心中难免会存了怨埋,如今有能力做些事情,在你们看来就显得意气用事了。”微闭着眼睛,感受着自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我不全是为了阿蛮,这样做会让我有释怀的轻松,也释放了曾经的我积压下来的委屈和恼恨。谁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可是无论现在还是以后,谁都不能真正活得恣意,对我而言这点滴之事就显得格外珍贵,不能改变自己的可我却能改变阿蛮的,虽然有些矫情,但我很开心。” 话音刚落,宇成便带着王允谦急匆匆走了进来,我见他二人俱是一脸的热汗,心知奔波不易,刚忙迎了上去,“有劳王院使走这一遭。” “不敢、不敢。”王允谦毕竟上了年纪,又是骑马夜奔,此刻有些气喘嘘嘘,“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我闻言哑然失笑,伸手搀住他踉踉跄跄的身子,也不客套虚礼,二个人快步进了产房。 蕙兰默默看着胤禟匆匆而去的背影,轻声对宇成说,“你是个有福之人,能跟了这样的主子,比起你那些同伴不知幸运了多少。” 宇成错愕的看向蕙兰,“福晋……” “去吧,吩咐一干人等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爷但凡有任何吩咐都不可轻慢,所用物品都要时时备齐。”蕙兰收敛神色,徐徐吩咐道,“无论他想干什么,我都要助他一臂之力,他要回护的便是我要回护的,这一次我一定要护阿蛮母子周全。” “喳!”宇成依言退下,心中却暗自感念着福晋的这番话,自己若是同当年一起入宫的哈哈珠子比起来,当真是幸运了不少,这些年走过大江南北看着主子为人处世,只觉得竟是紫禁城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心性淡然、与世无争,若非必要绝不轻言人命,只可惜……淡然、不争便能平安吗?紫禁城中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错了错脚步,蕙兰踱到胤禟刚刚站立的地方,抬首看向夜空,只觉得自心底泛起喜悦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他,即便他心里没有自己那又如何?自己心里有他就好了,总比那些个同床异梦的夫妻来的真实,他与八爷为世俗所不容,所以能够守在胤禟身边的也唯有自己!胤禟,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一个精灵通透的你的孩子!此念一出,蕙兰猛的收敛心神,仿佛被自己吓到一般,能行吗?胤禟……会同意吗? 回转身,看着不远处的产房,心底的愿望仿佛瞬间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抑制。孩子,是啊,若是我无法守护住你的心,那么留下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也是好的。胤禟,你知道吗?看着你如此对阿蛮,我很嫉妒,是的,就是嫉妒!多希望此刻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是我! 忽的产房里冲出一个人,快步跑到蕙兰身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福晋,您快去瞧瞧吧。贝子爷竟然要……竟然要剖腹取子。” 心中升腾起一阵恼恨,蕙兰一脚将稳婆踹倒,“没担当的东西,贝子爷可是胡乱行事的人?主子在里头疼了两天,可见你们有法子,如今倒大惊小怪起来。还不与我滚!” 冷哼一声,蕙兰快步向产房走去,进了跨院环顾四周,冷声说道,“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若是让我自外头听到一星半点,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说罢自挑帘子进了产房,留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刚进屋就见胤禟将剪刀浸在点着的烧酒中,正和王允谦低声交谈,又见床畔放着净水和棉布,再细看过去银针之上托着的正是羊肠线,难不成果然如稳婆所说,他这是要…… “你怎么进来了,还不快出去。”身后传来胤禟微嗔的声音,蕙兰蹙了眉头回身看他。 “爷,你有把握?”蕙兰轻颤着问道,眼光又掠过王允谦,“院使大人也赞成?” “回福晋,九爷所说的法子虽然老臣从未听过,但比之剖腹取子要好了很多,或可一试。”王允谦缓缓说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拖下去必会凶险万分。” 蕙兰疑惑的看向胤禟,却在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后释然,我既然决定要帮他,又怎能质疑他的决定,陪在他身边就是,哪来那样多小女子心性?!“我要留下来,既然阿蛮是我的姐妹,又是产子之时,总要有个女人在旁照应才好。今儿这件事被奴才们知道总是不好,也只有我才能将此事周全过去。” 略一沉吟,我与王允谦相视而望,心照不宣默许了此事,而床上昏睡着的阿蛮因着宫缩的缘故不时轻声呻吟,王允谦见此蹙了眉头隔着纱帘诊脉,“不能再等了,夫人如今体力耗损过大,得赶紧将孩子生下来。” 我闻言赶忙净手,又将剪子取出,深吸一口气进了纱帘,“阿蛮,别怕,会有些疼,忍一忍就好。” 阿蛮满身虚汗,脸色苍白,却拼尽全力眨了眨眼睛,“信你。”一声呢喃犹如蚊鸣。 “九爷,臣已备好银针和羊肠线,就依刚刚所说即可。”王允谦此刻额角挂汗,声音亦带了几分轻颤,“臣在外已应不时之需。” 深吸一口气,用燃过的烧酒消毒产道,我屏住呼吸剪了下去,血转瞬涌了出来,耳边传来阿蛮一声痛呼,随即没了声响,“王院使快施针,阿蛮又昏过去了。” 王允谦立刻取了银针刺在阿蛮搭在帘外的手上,帘内阿蛮周身颤抖,呼吸急促人渐渐转醒,我赶忙将手搭在侧切伤口上,“阿蛮,再努把力,就往我手指搭的地方使劲,我保你三次之内就能生下来!” “啊!”阿蛮一声长呼,仿佛将周身的气力都使出来一般,整个身子弓了起来,只一次我便将孩子的双腿接了出来。 “好了,已经出来一半了,再用力!” 蕙兰听见声音也进了帘子,跪在我身侧帮着按压阿蛮的腹部,“好妹妹再用力,不要辜负了爷的情意!” 又是一声呼喊,气若游丝之间爆发的力量竟会如此惊人,也唯有母亲才能做到,这一次孩子的身子全都出来了,我一边鼓励着阿蛮,一边试着将手指探进产道,缓缓给力轻柔的将孩子的头顺势滑了出来!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六月十三日辰时,胤禟第二女出生。 “阿蛮,好阿蛮,生出来了!”蕙兰见如此惊喜的呼喊着意识涣散的阿蛮。 “是男还是女?”殷殷看着胤禟,阿蛮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即便有了承诺,可她不敢去赌,唯有确定了孩子的性别才能真正安心。 “是个女孩。”我挂着淡淡微笑轻声说道,“我的第二个女儿。” “那……就好……”阿蛮头一偏陷入黑暗,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安心睡去,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这个幼小的生命。 “爷……”蕙兰忽然说道,“这孩子怎么不哭?” 我猛地回神,低头看去孩子已经小脸青紫没有气息,赶忙取了剪刀断了脐带将孩子抱出帘子,“王院使,你快瞧瞧这孩子怎么了?” 王允谦上前细瞧,“想是喉咙中堵了东西。” 堵了东西?想是臀位生产过程中吸入了羊水、胎膜之类的东西!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吸痰器?该怎么办?!瞬间……我垂下头嘴对嘴大力吸吮起来,忽的有腥甜东西涌进口中,随即耳边传来不算嘹亮却让人无限欣慰的哭声。 “好了好了!”蕙兰赶忙取了襁褓过来将孩子包裹上,“爷,快看看阿蛮。” 我复又进去,这才发现胎盘没有出来,心中暗想一定是宫缩无力才会如此,于是将手指探进产道一边用力按压一边试探着将胎盘剥离出来,不多时宫腔中的残血和老化的胎盘都顺利清干净,我抬手拂去满头汗水,将剪好的棉布搭在侧切伤口上,走了出去冲着王允谦说道,“缝合的事情就要有劳院使大人了。” “臣……”王允谦明显一愣,随即忙不迭的说道,“臣自备好针线,这缝合伤口的事情臣实在是不便,还是请九爷……” “你既是高手就不要推脱了,今日之事是依我的吩咐行事,你不用担心!”我拉住王允谦的手臂就往帘子里带,“主意我能出,伤口我能剪,唯有这缝合伤处的本事却没有半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将产妇丢下不管,医者仁心啊!” 冷汗直冒,王允谦心中暗暗叫苦,刚刚明明说好自己只要指导就可,怎么到如今竟会让自己去缝合那……男子进产房的忌讳放在一边不说,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九爷总该晓得吧?!这样做岂不是落人口实?!医者仁心?九爷倒是明白自己的心思,只一句话便叫人哑口无言! 唉,也罢,既然已经开了头,那自己唯有一错再错,谁叫自己心甘情愿的来到这里呢!思及此,王允谦也不再推脱,随着胤禟进去整合好伤口一针一针的缝好,眼见之处竟没有半分瑕疵。 我心中暗赞一声,将外用之药递到王允谦手中,“果然是个中高手,胤禟感激不尽。” 王允谦苦笑一声出了纱帘,将那瓶药交给蕙兰,“有劳福晋将瓶中药每日敷一些,这样伤口会长的快些,如今产妇气血两亏,还望福晋吩咐下去多备些枸杞鸡汤之类的补品,替产妇好好补上一补,莫要落下毛病。” 蕙兰依言而行,很快就将阿蛮料理周全,随即唤了稳婆进来,将孩子一干事宜交待清楚,这才疲累的随着胤禟坐在外间休息。 “爷,孩子的奶娘已经选好了,是个家世清白的女子,因着婆家欺凌,在生下孩子后便自卖到了府里。”蕙兰自顾自得说道,“教养嬷嬷也应经请旨,宫里不日便可派人过来,还有芊芊那里,这阵子便由我亲自照顾就好。” “蕙兰……”我笑着看她,什么时候这个稳妥周全的福晋变得如此啰嗦絮叨?!“歇歇吧,两天两夜都没有休息过了。” “还有阿蛮的补品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爷只管放心就好……”蕙兰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 “好了,蕙兰……”我哭笑不得的阻止她,“玉真和宇成自会料理周全,你莫要再操心,今儿这事儿还要多谢你!” 此话一出,蕙兰猛的住嘴,整个人竟有些恍惚起来,直愣愣看着胤禟半晌没有出声。 “蕙兰?”眼见她神色不对,我收了笑意轻声唤道,“怎么了?” 蕙兰醒神转了视线,喃喃说道,“爷可是要谢谢我?” “是啊。” 沉默……许久的沉默,唯有里间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音传来,此刻孩子的哭声格外刺耳,蕙兰鼓起勇气说道,“那就求爷给我一个孩子吧。”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蕙兰。 蕙兰像是得了鼓励一般,殷切的看过来,“求爷赐给臣妾一个属于您的孩子……” 话一出口,彼此再无只言片语,室内忽的升腾起一阵尴尬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草青实在不想再对大家说抱歉了,可是真的是对不起大家,更新的不及时草青也很内疚,唯有一声对不起又似乎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愧疚,希望亲们能够理解草青的不易,多多支持,多多留言!爱你们,我会尽力!绝对不会是坑! 正文 51谋 算 “蕙兰……”看着眼前殷殷期盼的人,我迟疑着、尴尬着,惟拒绝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蕙兰听出胤禟话语中的踌躇,一颗心忽的涌起无限期颐,也许此时此刻自己与他一同经历了这样的艰难暗夜,那间隔多年的心能够贴近许多,也许自己的愿望终会实现,“我只想能够有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求爷。” 垂下眼帘看着暗红色的脚踏,我只觉疲累不堪,这样的要求过分吗?曾几何时,我也怀抱着蕙兰许她今后的好,可……在自己与八爷有了那样的交际之后,好,又是什么呢?一个孩子,那是丈夫应该给予妻子的,我有什么权利去拒绝?! 蕙兰眼见胤禟面色渐渐清冷,一颗心忐忑异常,也顾不得内里还有侍从,起身跪坐在脚踏上将肩膀倚在胤禟膝头,声音带着几许迷离几许幽怨,“爷,这些年蕙兰无所求,只因当初的筹谋心存愧疚。可您听听那孩子的哭声,再看看芊芊的可爱,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孩子呢?难道……只因为您的心里已情有独钟吗?” “你在怪我?”目之所及便是蕙兰的侧颊,我心中不免一阵悲凉,为何又憔悴了几分? 顿了片刻,蕙兰将头枕在胤禟的腿上,嘴角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说道,“若是怪,便早就不是这等模样了。人生一世能得知己倾心的又有几人?天家孤寂,我与爷修这百年之好已是幸运,有怎会不知惜福?!爷,你与八爷,亦如我之于你,只不过八爷比我幸运多些罢了。” 淡淡之言却有着剜心之痛,蕙兰强压下内心的伤楚,只愿这番心意表白,能够换来胤禟的垂首一顾,亦如当年的御花园漫天素裹中凤眼清澈,“一子足矣,岁月有依。” 心疼这蕙质女子芳心错许,抬手轻抚鬓间青丝,感受着蕙兰的轻颤,我几乎就要答应她的请求,只是那墨玉扳指却突兀闯进眼帘,手一下子僵住,痴痴望着灯下泛着幽光的墨色,一声“好”哽在喉中再说不出口。 只此细微动作,便将两颗心又隔却千里,缓缓闭上双眸蕙兰眼角有泪滴落,动作僵硬的坐起身,声音带了无尽绝望,“爷,何苦这样为难?行与不行不过一字而已。” 轻叹一声站起身,原本想要将蕙兰扶起却被她轻轻闪过,无奈收回手臂,手指反复摩挲着扳指,“这件事……你容我再想想……” 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敷衍之词,却任谁都没有再往下追问、诉说,好似刚刚不过是疲累之后的夫妻闲话家常,蕙兰踉跄着起身坐回原座,便又是那个端庄贤淑的嫡福晋,“爷累了一个晚上,早些安置吧,明儿的早朝可不要误了。” 见她如此,我这里顿觉狼狈不堪,想要安慰几句又知道多说无益,无奈轻咳一声转身出了产房,却见王允谦已等在院中,赶忙几步上前俯首行礼,“多谢王院使救命之恩。” 王允谦赶忙上前相扶,“九爷客气,臣不过是尽了微薄之力,若非九爷的法子,即便臣来也无可奈何。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这法子爷是从何处学来的?” “不过是西洋技法,院使不必在意。”我哭笑不得的搪塞道,这可是西医最平常的法子,虽没有学过却是自身感受,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呢?! “西洋技法?”王允谦沉吟片刻,将信将疑却再未追问下去,与胤禟寒暄几句,便俯身行礼随了宇成离去。 长嘘一口气,看着天际处透出的微光,方觉一夜如此漫长,此时已在仲夏可被汗浸透的衣服迎了风依旧泛起寒意,脊背处一阵轻颤禁不住回身看去,跨院中紧闭的房门竟有着压抑的阴冷,心中一阵郁结不开,隐隐有一丝不安划过脑海! 这样的情景下拒绝一个妻子的意愿,算不算是残忍?虽自问却已有答案,一声叹息掩不住隔却咫尺的两个人,渐渐散去的喧闹、看似安静的晨曦,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心俱是一片纷乱,唯有沉沉睡去的母女二人守得自在天地…… 静静听着门外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蕙兰始终端坐仿若蜡像,里间已是一片安静,想来阿蛮和孩子都已睡去,偌大世界怎就自己无限孤寂?那低垂帘子上精致的绣工百子千岁图格外刺眼,果然是事事周到,将人牵来此处百般照料、万般珍惜,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胤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真。”一声轻唤却剜在了心头,“将人都遣了吧,只留奶娘就可,把孩子抱来我瞧瞧,切莫惊了阿蛮。” 待到襁褓中的婴儿落在自己怀抱,蕙兰更觉心痛难耐,为何?为何!能够忍下别人的孩子,却不肯给自己留下一丝血脉?就连八爷不也是有了女儿吗?胤禟,你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一份体面呢?且不论阖府女眷情何以堪,单是阿哥子嗣单薄便是皇阿玛的忌讳,你不会不明白,却为何如此固执?我……真是看不透你了。 指腹拂过幼嫩肌肤,雪白粉嫩之间偶尔的微动,触动着蕙兰心底的温柔却也将那丝**引得更甚,不经意间收紧双臂,嫉妒、羡慕纷纷涌上心头,爱恨之间竟恨不得将这孩子远远抛出去,方可解了心头困顿。 一声微弱抽泣忽得将蕙兰警醒,略带不知所措的轻抚襁褓,嘴边挂着苦笑,淡淡间便是泪满衣襟,董鄂氏家的女子何时变得如此优柔?!从来不都是想要什么便要得到什么吗?胤禟亦如是,那么……自己是不是又该谋算一番才好呢?!想着胤禟的一举一动,却惟有那年那月御花园中的垂眸一顾犹在眼前,就连雨中伏在他肩头的绝望都有些模糊了。为何同样为了爱不顾一切,到最后自己与阿蛮竟会如此不同?! 果然是事事不由人啊,将孩子交与奶娘,蕙兰扶着玉真落寞的回了房间,喝着燕窝粥暗自思量,唇齿之间竟有了决断,“玉真,你是不是该去趟三爷府了?” 玉真闻言猛的一惊,只觉得手中的托盘有了千斤之重,迟疑着开口,“奴婢糊涂,福晋可是交待过什么事项,奴婢忘记了不成?” 将粥碗轻轻放下,蕙兰取丝帕轻拭嘴角抬眼看向玉真,声音平静无波,“知道我为何与阿蛮交心吗?因为她诚心待我,所以才会将她抬了滕妾,到如今看来虽非好事,可即便是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愿予你。” “福晋!”玉真一声低呼,人已然站立不住俯身软在地上,“奴婢该死!” “死吗?轻言而出的,从来都不是真话,你这是骗我呢还是骗自己?”蕙兰似笑非笑的说道,“玉真,自小的情谊竟抵不过黄白之物的诱惑,你这是轻贱了自己啊!若不是看着你未曾伤害到我们,你这条命便死上十次都够了。” “福晋、福晋,奴婢无颜再求您什么,只是莫要伤了我的父兄族人,奴婢甘愿自裁,这多年两处为难到今日也算是得了解脱。”说罢,玉真便跪趴着向外而去。 哪曾想身后竟传来蕙兰幽幽之声,“且把命留下吧。” 玉真不可置信的回首看过去,只见蕙兰依旧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未曾变过丝毫颜色,仿佛自己做过的事情,对她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可是多年的相处也让玉真瞬间明了,她这是另有筹谋了! “一会儿你去我姐姐那儿一趟,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她听。”蕙兰这一次看过来,虽有笑却将眼中的冷意展露的完完全全,“就跟她说,多谢她送了九爷一份大礼,我夫妻领受了,如今我想跟九爷要个孩子,可看她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玉真颤抖着起身不敢接话,半倚着门框进退维谷,“福晋……” “去吧,今后我们姐妹之间的体己话少不得还要劳烦你。”垂下眼帘不再看玉真惶恐的面容,便是眼角眉梢寸于之间都是不屑,“你也不必害怕,眼下你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还不至于蠢笨到自断手脚,你的命我记下了,活与不活可全在你自己。” “奴婢省得。”玉真紧咬唇瓣,惶惶然挑了帘子出去,瞧四下安静悄然潜出府去…… 隔着窗棂透进的阳光洒在地上,即便是清晨也让人添了暑热,仲夏季节却感到寒意,那自心底而生的悲凉又有几人知?人心、情绪,全是无端猜度,可自己的这份谋算呢?即便如意又怎样,失却了紫禁城中难得的一颗柔肠之心,自己舍得吗?!胤禟,你……唉……闲蹙黛眉慵不语,情绪,寂寞相思知几许…… 一夜无眠又殆尽竭力,浑浑噩噩的一场朝会,我可谓充耳不闻,立在那里只盼快些才好,直到身侧的十爷一肘轻击我才反应过来,此刻大殿之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我,怔怔看向康熙无奈回道,“皇阿玛,请恕儿臣无状,昨夜滕妾完颜氏分娩,儿臣一夜无眠此刻精神不济,未曾听到皇阿玛示下。” 康熙闻言也不恼,反倒是带了几分笑意,“无妨,不过是想问问她们母女可还安好,哪成想却逮到了你的纰漏。” 知道康熙此刻心情大好,我也放下一颗心来,拱手回道,“虽有些许惊险,幸得皇阿玛庇护,母女平安。” “这就好。”康熙心疼胤禟一脸疲倦,又高兴这个俊朗的儿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即便朝堂之上轻言家事不宜,却还是禁不住说了下去,“这孩子来的还真是时候,一出生便有奏报黄河水患得治,你们且说说看朕该如何赏她啊?”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的众阿哥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连太子也禁不住侧目,心中暗道不过是个滕妾的孩子,怎么皇阿玛竟会如此另眼看待?莫不是九弟有何筹谋自己竟不可知?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反倒是老十见众人不语,大喇喇的说道,“皇阿玛,赏什么都不及真金白银来的痛快,反正九哥最会攒钱。” 也亏了十爷这一嗓子,大殿之上的尴尬气氛舒缓许多,大家俱是讪讪而笑,唯有太子笑嗔道,“这个老十,如此说来今后若是皇阿玛有所赏赐,倒不如赐你些山珍海味来的实惠。” 康熙闻言禁不住笑出声来,冲着老十说道,“太子所言甚是,你的主意也算投其所好,不过银子还是让你九哥自己挣去,朕这里只怕还没有他充裕呢。” “儿臣惶恐,不过是替皇阿玛赚些体己银子,上不得台面的。”听了康熙的话,我赶忙跪伏在地心中已有谋算,“若皇阿玛不弃,就赐儿臣女儿一个名字,彰显皇恩浩荡。” 见我如此,康熙微微收敛颜色,环顾众人良久这才说道,“老九,你的事情朕心里清楚,今儿困扰朕多时的黄河水患已除,又恰逢你喜得千金,朕就封她为郡主,赐名初辰,其母滕妾完颜氏晋庶福晋。” 金口一开就连我都有几分怔忪,良久这才说道,“儿臣叩谢皇阿玛。”俯身行了大礼,我犹如芒刺在背,不用起身已知众人必是神色错愕不虞。 依例受封“郡主”必是亲王嫡女或者一些皇孙女出嫁前得圣恩才会封为郡主,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和硕格格。莫说眼下初辰只是滕妾的孩子,单就胤禟而言还只是个贝子,康熙此举明显越礼,如此不合常规只怕又要引众人猜度,也不知他这是又要谋算什么? 心中暗暗叫苦,不经意间掠过三爷,却见那人此刻额角已然挂了冷汗。嘴角一动眼中透出不屑笑意,虽然这赏赐非我所料,不过总算是达成我愿。如今那孩子得皇阿玛赐名,又亲封郡主,他日若揭破身世,任谁都无法独善其身,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董鄂氏一家,我总算是化被动为主动了。 而后退朝恭送圣驾,待起身便是众人上前道贺,我笑着回应却分明看得出各自的疑惑、防备,偌大紫禁城真心贺我的也不过就是那两三人,于我却已是足矣。 隔却众人惟八爷温润的眼光让我倍感舒服,带着笑意走到近前,“八哥,一会儿去良地咱们好好喝一杯?” “我也去。”十爷一把拍在胤禟肩膀上,“你弟妹备了好物件给你,我先遣人给你送到府里去。” “自然要算上你,不然无趣的很。”我亦笑的开怀,“替我多谢弟妹了,明儿叫布庄给她裁些应季衣衫才好。” 说话间,余光瞥到有人想要无声无息的躲过去,索性一把将他拽过来,“十四弟一起去吧,你打算这样躲躲闪闪的到什么时候?” 十四略带尴尬的说道,“九哥说笑了,弟弟哪敢躲躲闪闪的,不过是还有些事情要办罢了。” “天大的事情也要给我放下,带我看风景时倒还有几分意思,如今谁愿意看你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走吧,难得我高兴,谁还计较谁算计过谁呢?!” “十弟、十四弟,咱们先去各宫请安,一会儿神武门见。”八爷温和的说道,“十四弟也莫要推辞,你九哥可不是个心量狭小的人,绝不会再和你计较。” 一行四人出了大殿便各自散去,我与八爷缓步而行许久不语,我这里正踌躇着该不该将蕙兰的事情讲给他听,八爷却先开了口,“今日皇阿玛突然赐封,你不觉得奇怪吗?” 略作思量,苦笑着说道,“奇怪又如何?皇阿玛的心思与谋算可不是你我能够猜度的,眼下唯一知道的便是我又成了出头之鸟。” “皇阿玛这番貌似不经意的话,细想想可是把你在外的营生都给正了名,自此之后你即便离京外出,别人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八爷淡淡笑着,手却伸过来握住了胤禟,“而且封了初辰郡主,间接着也算是指明了你的前路,这晋封亲王指日可待。” 我回握住他,亦带了淡然笑意,“你知道,我从来便不在乎这些,若是遂我心意倒不若天高地远的发配出去才好,省的留在这里到处都是谋算,生个女儿都不安心。” “果然是你的女儿?”八爷眼角略过来,带着几分戏讥,“你我如此亲近,我怎么从不知道,你专宠完颜氏?” 将八爷的手握得更紧,我揶揄的说道,“可不可以理解为嫉妒?” “可以!”八爷顿住脚步,一本正经的说道,“胤禟,你是我的。” 笑无限绽放,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紫禁城里,有一个人对你说‘你是我的’,该相信吗?是八爷,我便相信! 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三哥三嫂连带着董鄂家一起送了我一顶绿帽子,我可是笑纳了,原想着拿捏着短处给我些警告,却没想到皇阿玛竟会有此一举,只怕现在惶惶然的该是他们了。” “你呀!”八爷微蹙眉头嗔怪道,“即知了真相就该干净利落的处理掉才是,怎么还能留在身边授人以柄?!连带着我都瞒了,你果然是个混不吝的主儿。” “我想要个孩子,看着他一点一滴的成长,虽然也有利用的心在里面,可若是想都不想就舍弃,我真是做不到。”抬手拂平八爷蹙着的眉头,我轻声说道,“芊芊一个人也孤单了些,有个妹妹作伴不好吗?” 八爷闻言沉默不语,心知胤禟为了自己已然舍弃一众女眷,虽有心告诉他无妨却始终不愿开口,心底又何尝不是存了私心? 眼前就要到了庄宜院,我忽的顿住脚步,“蕙兰昨夜与我说……她想要个孩子。” 八爷一愣随即别过脸看向远处,心头五味杂陈,刚刚还想着存了私心,眼下就得了报应,“你怎么说?” “我还在权衡,能拖就拖吧。”见他如此,有些许失望,却又不知如何排解,只得岔开话题,“我先去额娘那里请安,一会儿神武门见吧。” “依你所想就好,胤禟,我不想……”八爷踌躇着说道,“你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才是。” “我们终究越不过世俗。”我苦笑一声,回转身向前走去,“我是你的,却也是众妻妾的,多谢八哥指点迷津。”多少还是负了气,虽然知道彼此难处,可也喜欢听他那一声‘你是我的’。 哪成想刚走了没几步便被八爷一把扯住,按在宫墙上不得动弹,“你才是我的迷津,哪个又能来指点我?难不成还要我说不许你与任何妻妾同房,你才高兴欢喜?!”言罢,不由分说的栖上身来将我吻住。 紧张的推开他环顾四周,低喝道,“不要命了,这宫里可是你我能够恣意的地方?” “刚刚还因为这个赌气,如今又来教训我。九弟,你还真是难伺候呢。”话语虽有揶揄,那眼中的戏讥却是分明。 知他戏耍我,这口气再也绷不住,哭笑不得说道,“若是皇阿玛在此,八哥也敢如此大胆?” “敢。”八爷走到近前,理了理衣袖,“皇阿玛自然懂得其中的苦处。” 我忽的想起纳兰容若来,想着他与皇阿玛、裕亲王之间的纠葛,禁不住一声轻叹,再回神却看见八爷身后四爷和十三正缓缓走来,赶忙开口唤道,“四哥。” 哪成想八爷以为眼前人又在试探他,双臂一抬将胤禟箍了个严严实实,吻较之刚刚又重了几分,直到身后响起十三的惊呼声…… 正文 52决 绝 “你们……”十三虽惊呼却也是哽在喉中带了几分隐忍。 八爷僵直了脊背缓缓回身,略带恼羞的看着不远的二人并未言语,反而握着我的手略紧了紧。 抬头看看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可怎么倒霉的事情总是让我碰到呢?轻咳一声,欲盖弥彰的掩去尴尬,手指蹭了蹭鼻翼笑着上前一步,直冲着十三说道,“十三弟这是打哪儿来啊?”故意不去看四爷的脸色,也忽略掉十三由惊异到了然再到疏离的眼神,我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唯有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才行! 好在十□应的很快,随即展现笑容回说,“刚从乾清宫过来,皇阿玛心情大好赐了凌柱的女儿给四哥,我这不也想粘粘喜气,陪他一处去德妃娘娘处请安。” “凌柱?”我思量起这个人来,“可是姓钮钴禄?” “正是。”十三轻轻拉了四爷的衣袖,“是个四品典仪。” 四爷愣愣看着那堵宫墙,待到十三动作这才回神,“走吧。” “弟弟恭喜四哥。”笑着打了千儿,我抱拳说道,“赶明儿可要讨四哥一杯喜酒了。” 四爷只淡淡一眼掠过讪笑的胤禟,并未答话颌首而去,十三赶忙冲着八爷和胤禟还礼跟了上去。 我收敛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四爷的背影,四品典仪凌柱?钮钴禄氏!乾陵皇帝的生母终于出现了。光顾着眼前的纷乱,倒是把这些人给忘了,早知道就抢先一步求赐了钮钴禄氏,看看弘历还会不会出现?一声叹息,好似带了几分懊恼。 “走了。”身后传来八爷略带酸意的声音,“他赐婚,你何苦叹气?” “叹那钮钴禄氏可怜,若是知道未来夫君是个惯冷的性子,只怕还未过门便心冷手冷了。”我与八爷并肩而行,全然没有理会刚刚的尴尬,“倒不如我眼前这位温润至极来的舒服。” “刚刚被人看见你就不担心?”八爷侧首看向一脸无所谓的胤禟,心底却有淡淡甜意涌动,“四哥较皇阿玛如何?你当真不怕?” 故作思量面色凝重,眼见八爷神色有变,这才赶忙说道,“皇阿玛就是皇阿玛,难不成咱们皇上不怕倒怕起来贝勒了!?八哥可是怕了?” “自然怕。”缓缓出口,八爷望向天空,想着那人刚刚淡然扫过胤禟的眼神,心便不自在起来,“他越是看似不在意,其实心里却越是在意,那副清冷骨骼之下有着怎样的欲求,你我根本无从探知,所以我怕。” 没想到八爷竟看得如此明白,我原本就知道他心思细密,如今越发觉得这人心细如尘,“那八哥如何看我?” 八爷闻言垂下头细细看去,胤禟的脸因着日头微微泛着红润,额角唇边有细密微汗,一双凤眼清澈见底,心下欢喜不觉间刚刚的隐忧倒散去大半,笑着说道,“别的且不说,惟看得出……你心里有我。” 无语而笑,这人从何时起也学会了巧笑吟颦?怎么每每拿捏我都是如此自然,气定神闲的让人无可奈何,微微摇头转了目光,“走吧,请安去吧,若是让那两个混世魔王等急了,又要聒噪个不停,我可是想好好醉一场呢。” 八爷笑着目送胤禟离去,直到那抹身影闪进庄宜院,这才转身往惠妃处去,走了不多时便见小福子等在宫门口,于是略作思量招手示意他近前,“小福子,去探探今儿守在庄宜院附近的暗卫是哪些人?” “喳。”小福子领命而去。 八爷环顾四周,轻叹一声这才进了宫门,今儿自己到底是莽撞了些,也不知那些暗卫有没有全看进去,如今皇阿玛有没有知道?!不是怕责罚而是不愿拖累胤禟。一想到胤禟,八爷禁不住抬手轻触自己的嘴唇,还真得难以割舍啊。胤禟,你可是于我下了蛊,为何这离经叛道之事全无内疚反而欣欣然?! 我这头刚进了宫院便觉鼻翼一痒,禁不住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迎出来的宇成和雅惠没提防倒吓了一跳,雅惠紧走两步到了跟前,“爷这是怎么了?昨夜受凉了?” “好姐姐,也不看看什么天气,这大热的天受凉也不容易呢。”我轻抚鼻翼笑着打趣道,“今儿又备了什么好吃食?只怕宇成这个猴精已经尝过鲜了吧!” “爷!”宇成显出窘迫神色,“怎么又拿奴才垫牙?某说尝鲜,就连闻闻也是奢望,郎姐姐这般上心,谁能从她手中得了一星半点儿?” “都是爷喜欢吃的,豌豆黄已经冰过了,主子听说您今儿要来,一早就吩咐奴婢们上上下下的准备着呢。”雅惠伸手将冠冕接过,随着我往内走,“刚刚常玉来回,说是五爷一会儿也过来,主子已经命人备饭了,爷就好好陪主子说说话再走吧。” “五哥也来?”我闻言露出笑脸,“还好他来,不然又要叫额娘骂了。” “怎么?”雅惠不解的问道,“爷刚得了小格格,万岁爷亲封了郡主又赐了名,主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约了八哥、十弟、十四弟一处去良地喝酒,哪成想额娘会留饭啊。他们几个八成已经在宫门口等着我呢。”我笑着拉了拉雅惠的衣袖,“少不得劳烦姐姐给圆圆场了。” 雅惠闻言有些许失神,转瞬便如常说道,“爷这不是难为奴婢吗?您这哄人的功夫紫禁城中哪个敢比,莫说不吃这顿饭就是不吃万岁爷的饭,只怕也没人敢怪罪您。” 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揶揄道,“果然是奴大欺主啊,这还没成家呢就不管娘家人了,赶明儿爷给你寻户厉害婆家,看你哪儿哭去,到时候就知道爷的好处了。”说罢,也不待她发作,立刻闪身进了宫室,大喇喇的给额娘请安。 雅惠立在廊下直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冠冕,直到宇成轻声唤她这才恍然问道,“什么?” “姐姐这是怎么了?”宇成见雅惠神色有变遂轻声说道,“爷是个什么脾气姐姐还不晓得?莫要往心里去,姐姐的终身自然有宜主子做主,断不会亏了姐姐这多年的悉心照顾。” 雅惠伸手掸去冠冕之上的微尘,若有似无的笑着,“爷是个什么人你我还不晓得?!他的话我何时往心里去了,主子嗔他混不吝,其实大家伙都知道爷最是细心周全的人。” “姐姐说的在理。”宇成见雅惠明白,便讨好的替她挑了帘子,“姐姐先去伺候着,我这里去迎迎五爷。” 雅惠点点头进了宫室,帘子落下的一瞬间,她垂首看着冠冕上的孔雀翎子,轻声说道,“娘家人?你怎会是我的娘家人?” 自额娘处请安出来,原以为能和五哥碰上替自己圆场,哪成想一直到告退都没见他的面儿,心下纳闷却顾不得额娘的埋怨,嬉笑着和雅惠一唱一和的解了围。 想着那几个人必是等的不耐烦了,便赶忙往宫门而去,谁知雅惠手捧着食盒追了出来,“爷,这是奴婢做的豌豆黄,主子说也让福晋尝尝,另外奴婢去太医院讨了方子制了蜜饯,最是清喉润肺您且试试,若是好回头让宇成说一声,奴婢时不时的给您做些就是。” 亲手接过食盒,我打开一看,果然做的精致奇巧,禁不住赞道,“果然用了心思,怨不得额娘喜欢你,这吃食光是看就食欲大增,真是有劳姐姐。” 雅惠赶忙俯身行礼娇羞着退去,我也不做他想只顾着去与那几个会和,刚进了永巷迎面就见五爷疾步而来,“五……” 话还没出口,我这里就被五爷一把拉近了角落,“你真是不想活了。” “我……”诧异着他话语中的愤怒,我略作挣扎,“五哥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在额娘处等了你半晌,如今见了面怎么这样?” “你……”五爷见胤禟一脸无辜不免气结,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可是怕额娘在宫里太舒服?做任何事情前可替我们想想?” 我蹙了眉头,他这是知道了什么?孩子还是刚刚…… “在宫院中任你如何恣意我和额娘都可替你打点,就连皇阿玛都对你异常宽容,可你……怎么能够和八弟……”五爷说及此一拳打在了宫墙之上,“那些暗卫又不是摆设,你这是在考验皇阿玛的权威,你……” 他如何知道的?我猛地一激灵,若是五爷都知道了,那……“五哥!”一声轻唤亦带了几分颤抖。 五爷垂下眼帘看着神色有变的胤禟,又于心不忍,“算了,如今怨怪还有何用,已经没事了,你且去吧省得八……有人等急了。”说罢,松开手错了身子让胤禟离开。 “五哥。”见他如此,我忽的升腾起不好的感觉来,难不成…… “别问。”五爷抬手阻了话头,“什么都不要问,不知道最安全,若是有什么……也不枉咱们兄弟一场。” 我知道依五爷的性子追问下去也是枉然,倒不如回去探探消息再做应对,“哥哥快去额娘处请安吧,备了饭我没口福,还是你好好陪陪额娘。” 五爷未答话只挥挥手,别过脸并不看我,可其中的疲累却是那样明显,脚步微滞此刻我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迟疑着迈动脚步,却被人自身后拥住,耳边传来五爷涩涩的声音,“今后再不可如此,你……若是当真……与八哥,也不要在露出半分颜色来。”心中一阵酸涩,只觉得眼角有了湿意,话涌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抬手覆住胸前的宽厚手掌。 五爷感觉到胤禟微冷的手指,双眼一闭猛的脱出来,放开怀中人转身走进明处,直冲着庄宜院而去,没有半分犹豫亦没有回头,仿佛刚刚不过是兄弟偶遇,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胤禟,你能如此恣意的生活的确让人羡慕,我做不到的,你能做到我很开心,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替你挡下一切危险,这紫禁城中唯一让我能够如此的人,只有你…… 一顿酒因为我心中有事,难免有些索然,反倒是老十和十四喝的异常痛快,很多郁结在心底的芥蒂都借着这顿酒都化解开来,到最后唯有我还是个清醒的,就连八爷都带了六分醉意,一个个的送回去,却打发了一干随从,独自走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想着曾经和五爷在这样的街道酩酊大醉的恣意,禁不住一声叹息,当初……已惘然…… “爷。”宇成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口。 我转头看他,“知道出什么事了?” “奴才去查过了,今儿守在庄宜院附近的六名暗卫全都被调往城外绿营,此刻应该已经没有活口了。”宇成谨慎答道。 “是八爷还是五爷?” “是十爷下的调令,可……”宇成有些踌躇却不敢隐瞒,“可城外行事的却是五爷的人。” “十爷?倒是忘了他在兵部走动着呢。”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我的心沉入谷底,“回去吧。”脚步沉重的往回走去。 夜色下回家路的于我而言异常难走,府院之中有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婴孩,还有一个为了爱恋而迫切求子的妻子,府院之外自己的哥哥们为了我犯了屠戮之罪。该怪谁呢?可谁都没有错,为何每个人都似背了无比沉重的枷锁不得解脱? 眼前就是八爷的府邸,朱红的大门光鲜亮丽,不觉顿住脚步痴痴看着风中摇曳的宫灯,皇子……哥哥……爱人……,我心里果然有你…… 三个月后初辰百岁,一早宫中便来了赏赐,因着她的额娘只是庶福晋,所以我只在府中拜了酒筵,即便如此也惹得朝中亲贵齐齐来府邸道贺,一时间倒也算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我这里抱着初辰迎来送往喜不自禁,却忽略了蕙兰眼中的落寞与决绝,隐忧从这一刻埋下,无从而解…… “还没想好吗?”身后传来三福晋的声音,蕙兰一激灵勉强扯出笑意来,“姐姐来了怎么也不让人传个话,我也好早早出去迎你。” 三福晋看了看不远处抱着初辰的胤禟,语气阴冷的说道,“难得你家贝子如此好脾气,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能如此,果然是个气量大的主儿。” “姐姐。”蕙兰左右看去,不免心生怨埋,“今儿可不是说这话的时机。” “你且看看,若再不替自己打算,今后这府里可还有你的立锥之地?”三福晋将身子往外错了错,略带戏讥的说道,“他以为跟皇阿玛求个名字,讨了个郡主的封号就能拿捏住我们?凡事可有那样便宜的?我们敢送他这顶绿帽子自然就有我们的应对之法。” “姐姐,你们这是……何苦?”蕙兰闻听这话,心头便万分不自在,这样行事可想过自己的处境没有?“九爷可不是好惹的,他如今不说什么,今后总有找回来的时候。”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三福晋依旧笑颜如花,“前路谁能说得准呢?既然嫁到了皇家,生死哪由我们做主,不过是趋吉避害求眼前的安稳而已,所以你也不要心有不忍,既然当初谋算才有了今日的身份,那何不再行一步也好有所依靠。留不住心,总要留住人才好。”说罢,自怀中取出一个精绣荷包递到了蕙兰手中,“好妹妹,莫做痴傻之人。” 酒余人散后,胤禟留宿阿蛮房中,虽然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蕙兰心中依旧凄苦,回房握着那枚荷包独坐灯下,眼前闪回的却是这一天胤禟的笑脸,即便不是亲生的孩子还能如此,那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呢?会不会得蒙眷顾,让自己在这个偌大的贝子府中屹立不倒?! 俯身趴在案子上,强撑了一天的气力终于松懈下来,无尽的孤寂蔓延心间,她渴望温暖、渴望亲情、渴望自己的人生能够换个样貌,“胤禟!”头枕在手臂之上,任泪水浸湿衣袖,那种下了决定后的心痛让她无法自己,“原谅我,胤禟。”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一个依稀有你摸样的孩子,一个凤眼倾城的孩子,一个在我孤寂时慰我心际的孩子…… 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蝉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的支持,草青很开心亲们的留言,爱你们。这一周我出差了,又搬家所以断网了好几天,写的很慢也更完了,抱歉。从下周起我会努力保持以前的更新频率,争取隔日或者三天一更,每章都会保持三千以上。请亲们继续支持草青,留言、收藏!:) 正文 53妥 协 翌晨,蕙兰早早便来到芊芊的房间,看着眼前两岁多的幼女,那端着粥碗的手禁不住轻颤起来,自己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可姐姐所说的话,还有胤禟怀抱初辰的喜悦样貌,让自己心底的渴望愈发不可遏制。 脸上有温婉笑容,心却犹如淋过热油,倍感煎熬的蕙兰将掺了药的热粥喂给芊芊,口中低语着,“乖孩子,这一次是额娘对不住你,等得偿所愿,我必将你视作亲生,断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孩子不明所以,只觉得口中的热粥香甜无比,一双澄明眼睛不断流转,小手忽的抬起握住蕙兰的小指,“额……娘……” 手一抖调羹跌在地上断成两截,蕙兰慌忙将粥碗撂在一边,“玉真,将这里收拾一下,不要让人瞧出半分来。” 玉真依言收拾起来,蕙兰却在屋中再也呆不下去,“好好守着小格格,不要让人轻易接近她,今儿这事儿能不能成就看她了。” “奴婢省得。”玉真将碎屑拾起,略带踌躇的说道,“福晋……唉……您这是何苦?!” 未理会玉真的问话,蕙兰踉跄着出了房门,深秋时节正是薄凉之际,难怪自心底透着一股子冷意。何苦?到如今再问还有意义吗?自己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当年谋算了茗烟才有今日的身份,如今又要谋算芊芊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果然是一步错步步错,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缓缓沿着小径走去,凄凉笑意浮现,可笑亦可怜…… 下朝回府便得了信儿,说是芊芊突发急病已经移到福晋房中,顾不得换装我直奔着蕙兰的小院而去,进了内里只见她端坐床边,轻轻用冰帕子擦拭着芊芊的额头,神色竟是平静无比。 “怎么了?”我关切的上前伸手探了探芊芊的额头,“可请了太医来看?” 蕙兰看了看额头挂着微汗的胤禟,终是硬下心肠说道,“不用请太医了,是我给她下了药,莫要惊动宫里。” 身形一滞,我僵在床边不可置信的看向蕙兰,“为什么?” “爷难道不明白?”蕙兰抬起手用帕子拭去胤禟额角的汗水,“就是辛苦这孩子了。” 恍然之间我长叹一声坐在床沿说道,“蕙兰,你就不能容我想想?” “想?”蕙兰淡然一笑,起身走到柜前取了锦盒,“爷,这些年你我夫妻虽没有朝夕相处却也了解颇深,你的心里但凡有个决断什么时候犹豫过?当初你给了我这个九子连环,如今我拿它跟你换一个愿望可好?” 九子连环?是了,那是成婚之时皇阿玛的赏赐,眼前浮现出毓庆宫中蕙兰缓缓诵出九张机时的样貌,心莫名抽痛,当初笑颜如花的她,如今手捧锦盒再看不出那眼中的清澈笑意。 “你给芊芊吃了什么?”错过眼神不再看她,也不愿再看她手中捧着的锦盒。 蕙兰见胤禟如此心中亦不好受,毕竟这是二人新婚燕尔偶有的美好,如今却要成为要挟彼此的筹码。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人依旧,心还在,可……丝已断…… “是些不入流的毒物,伤不得性命但人就辛苦些。”蕙兰将锦盒放在案子上,神色平静的说道,“越是这些普通毒物,越不容易查出来,太医就会束手无策,而你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会来找我。” “既如此,为何告诉我?”话出口,抬眼望去却见蕙兰也转了目光看过来,流转之间彼此虽无语却已然明了。 “对芊芊用药,只因为她是八爷的孩子,可……我终究无法狠心对她,药量也仅仅能让她如此而已。”蕙兰自怀中取出药丸和着水缓缓送入芊芊口中,“你爱护的不就是我应该爱护的吗?坐在这里看着芊芊痛苦不堪,等待你的归来,越等心越空,越空越觉得自己荒唐。孩子,我固然渴望,可伤害你,我一定会比你痛,我是个自私的人,舍不得自己痛。” 看着芊芊面色渐渐缓和,再看蕙兰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已然清楚自己此刻无法拒绝她的要求,脑海一片空白话却出了口,“好好照顾芊芊,晚上……我会过来。” 不待蕙兰反应,我温润笑着拂过芊芊的面颊,柔声说道,“芊芊乖,阿玛先去看看小妹妹,你且歇会,晚饭阿玛过来喂芊芊。” 芊芊乖巧的点头,随即疲惫安稳的在蕙兰怀里沉沉睡去。蕙兰别过脸,不敢去看胤禟的眼睛,那一双让自己情之所钟的凤眼,此刻只会让自己惊心。 深吸一口气,我起身向外走去,“不管你做了什么,蕙兰,你能及时停手我还是要谢谢你。一个人若是对一个孩子下狠手,那是不能被原谅的。” “为什么?”蕙兰猛的回头看向伫立眼前的修长背影,“为什么在我做了这些后,还要答应我的要求?” “为什么……”望着门外的萧索景色轻声自问,因为我亦曾为女人,因为我知道情殇之苦,因为……“男人对女人的伤害,不一定是他爱上了别人,而是在她有所期待的时候让她失望,在她脆弱的时候没有扶她一把。” 抬腿迈出房间,阳光虽好却无半点暖意,脚下的枯叶不时随风而起。对不起,蕙兰,我欠你的情,如今是该还给你了,一个孩子若能成全你的心意,我这个丈夫有何理由拒绝?你虽伤了芊芊,却也让我明白自己伤你有多深。不该啊,不该将你逼进情感的死胡同,是我太过矫情了。顿住脚步看向八爷府邸的方向,微微一笑垂下眼帘,胤禩,你不会知道,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你…… 蕙兰看着胤禟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渐渐有泪光迷了眼睛,轻柔的将芊芊安置妥当,独自一人痴痴看着玉色通透的九子连环出神。须臾,才自袖拢之中将那枚精绣荷包取出,“玉真。” 玉真闻声进来,“福晋,奴婢在。” “毁了去吧。”蕙兰将荷包递到玉真手中,“已经不需要了。” 玉真闻言一颗心落了下来,忙不迭的将荷包接过,匆匆向外走去。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做不对。”蕙兰眼神木然直愣愣的问道。 玉真脚步一滞,却没有回身,“奴婢知道福晋苦。”说罢,便闪身出了房间。 泪愈发不可收拾,伏在案上隐隐抽泣着,那个荷包中放着西域的迷香,有乱人心智、促发□的功效,姐姐给自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自己不想面对一个失去心智的胤禟。如果注定要谋算,那自己宁愿面对胤禟愤恨的眼神,也不愿看着他意乱情迷的与自己浑浑噩噩在一起。“胤禟……胤禟……”无意义的呼唤,此刻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救赎,原谅我用了这样笨的法子,原谅我的一意孤行,我实在是太……孤独了…… 为何你要与我说那样的话,男人对女人的伤害吗?的确我可以说服自己不在乎你心里有八爷,可是不在乎不代表我不会伤心,这样的你、这样的话,只会让我继续沉沦,我又该如何面对那个可能与你肖似的孩子……我的胆怯谁又知道? “初辰,阿玛来看你了。”故作轻松的进了阿蛮的房间,将初辰自奶娘手中接过熟练地置于臂弯,“今天有没有乖啊。” 小家伙刚刚吃过奶,在我怀里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半眯着眼睛慵懒无比,“小懒猪,吃了就睡,小心变成胖妞。” 阿蛮闻言禁不住嗔笑道,“爷,哪有这样说孩子的……” “今儿好些了吗?”我抱着孩子坐到阿蛮身侧,“天气凉了,你身子又弱,切不可勉强。” 阿蛮心头一暖,半坐起身靠在绣墩上,“不过是生产时做下的小毛病,不碍事的,让爷费心了。倒是爷,不要总是抱着初辰,终究不合礼数。” 我知道满人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子,可在自家府邸还用讲究这些?我喜欢就好,这孩子原本就是因为思念宝宝而留下来的,如今又经了我的手顺利出生,有什么理由不亲近她?!心下烦躁禁不住骂道,“去他奶奶的破规矩!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抱?” 阿蛮闻言先是一愣,转瞬便红了眼眶,“爷,您的恩德阿蛮永生不忘。” 我知道自己牵了她的心思,索性遣去众人轻声安慰道,“今后不要再说什么恩德、回报的话了,我若是在乎这些就不会留下这孩子,我与初辰自有一番父女缘分,你也不要心存愧疚,好好抚养孩子,我绝不会亏负她半分,莫说皇阿玛已然亲封了她郡主,就是没有我也会视如己出。” “爷!”阿蛮哽咽着语不成话,“难为您了。” 我安抚的拍拍阿蛮的脊背,将怀中的孩子妥帖安置在她枕测,思绪一转随即问道,“阿蛮,能跟我讲讲你与蕙兰之间的事情吗?我很想知道你们之间的金兰之义所为何来?” 阿蛮将孩子裹好,这才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我到了福晋身边没多久,福晋就突然出了痘,额驸怕消息传进宫后会将福晋送走避豆,所以就瞒了众人,而我那时还是粗使丫头便被指在了福晋身边伺候。那阵子,唯有我与福晋朝夕相处,病痛艰辛之间自然多了几分亲近,彼此也慢慢生出了情谊来。” “原来如此。”我微微颌首,心中的烦躁平静了许多,“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见胤禟主动提起福晋,阿蛮心思一转,开口劝道,“福晋对爷极为上心,这阵子我因着初辰无暇顾及芊芊,全赖福晋里外照应悉心照顾,如今芊芊急病,我这里又不能亲自过去看看,真是难为福晋了。” “是有些难为她了。”我闻言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爷,我冷眼旁观最是明白福晋的心思,若非心中时时记挂着您,很多事情她根本用不着做的如此周全,还请爷顾念福晋的一片情谊,多加疼惜才好。”阿蛮神色殷殷的看着胤禟,“这些话僭越了,可……这偌大的府院,能和爷说这些的又有几人?” “你的意思我明白,好生歇着吧。”起身将阿蛮扶躺下,又将初辰安置好,“身子不爽利就不要想这些费心力的事情,好生将养初辰还指望着你,蕙兰那里我自有主张,断不会再委屈了她去。” 阿蛮听胤禟如此说,一颗心放了下来,心中隐隐觉得福晋这一次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入v,希望亲们能有一如既往的支持草青,支持九九,谢谢了!关于亲们的留言我会在三更之后一一回复。 正文 54合 欢 “宇成,福晋身边有什么动静?”回到书房略感疲惫的我斜倚在软榻上。 宇成将手中的物件递到胤禟眼前,“回爷,您走后不久玉真便将这荷包埋在了后院的槐树下。” “噢?!”我将荷包接过凑到近前闻了闻,只觉得冲鼻异香,蹙了眉头问道,“这是何物?” “奴才已经问过了,咱们在京城的香料铺子认得此物,名唤菟丝茧,是西域迷香。”宇成赶忙将荷包取回放在一旁,“若是将此物放在熏香之中,不知不觉之间便可乱人心智,有催情之功效。” “催情?”我没有怒气,反而对蕙兰多了几分怜惜,若非无奈,她这闺阁淑女又怎会想起用这些手段?! “是的,奴才估摸着福晋原想用这香,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才会让玉真处理掉。”宇成缓缓说道,“只是这东西烧不得又丢不得,只能掩埋了。” “宇成,吩咐下去,今儿爷要在福晋处用晚膳。”我略一沉吟说道,“还有命人将龙凤喜烛和鸳鸯锦被送到福晋房里。” “爷可是要留宿?”宇成问道。 “是。” “奴才这就去准备。”宇成领命退下。 看着一旁的荷包,心中几多辗转,先是对芊芊用药又备了迷香,前前后后蕙兰也算是思虑周全,可到了最后关头却全都舍弃。蕙兰,你的据实相告,远比精心筹谋来的厉害啊…… 独坐镜前细细描绘着精致妆容,蕙兰的心却无半点喜悦,曾几何时自己青丝如云,螓首娥眉,顾盼生辉,满心期盼着胤禟的到来,却次次成空。如今,佳期已至,梦想成真,自己却只有忐忑难安,再无彼时的那一丝窃喜与娇羞。 “福晋。”玉真带了人进来,“爷有吩咐。” “什么?”蕙兰不解的问道。 宇成上前一步垂首说道,“回福晋,爷命奴才将龙凤喜烛和鸳鸯锦被送过来,今儿晚上爷会在福晋房中用膳安置。” “知道了,有劳。”蕙兰虽然面色如常,心却涌上一丝暖意,他……这是要还自己一个新婚之夜吗? 夜色深沉,我如约来到蕙兰处,但见满室红色,一双龙凤喜烛燃的正好。屏退众人,放下手中食盒,取出里面的合卺酒,我细细斟了递到她手中,“这些年亏欠你良多,虽不能补但总要给你个交待,迟来的新婚之夜,你莫要怨怪我就好。” 颤抖着接过酒杯,蕙兰眼中有了湿气,勉强展现一丝笑意,却终是落了泪下来,“爷……我……不怪……” 抬手环过蕙兰臂弯,将酒一饮而尽,笑着注视她直到那杯酒落了喉咙,“蕙兰,今后我会对你好的,不要再谋算什么了,心中不管是怨念还是愤懑都要与我实话实说,但凡我能做到的就绝不推诿。” “嗯!”蕙兰含泪而笑,再说不半个字来。 我上前一步将蕙兰打横抱起,“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妻,用不着这样恭顺有礼!” 蕙兰娇羞着将头靠在胤禟胸前,两颊挂了红润。我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床榻,眼光撇到妆台上的九子连环,脚步略有迟疑却终是落了喜幛!隔去烛光也好,什么都看不清才好,此时我最不愿辨明的便是自己的心意!燃烧的龙凤烛,缓缓落下点点烛泪,怎一声叹息了得?!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檐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时常留宿在蕙兰房中,直到太医诊出了喜脉,那一刻我二人竟都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相视而笑了然于胸顿觉一块大石落地,自此之后我与她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十二月初四,腊月天的第一场雪,我在工部值守起了红泥小炉暖了清欢、备下小菜,只等着寿星老回来。 “什么事情,我刚到额娘处你便左催一趟又催一趟,宇成都快变成雪人了。”五爷挑了帘子进来,抖落一身风雪,却在看见小桌之上的酒菜时愣在了当场。 我并未起身,只取过小壶将酒倒出,冲着五爷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天不应景,人应景,生辰安泰!” 闻言,五爷笑着坐到炉边伸出双手取暖,“你这家伙,若是额娘知道咱们一处取乐,又要嗔怪了。” “中午已经吃了额娘的寿面,皇阿玛也赏赐了物件,一会儿回府少不得又要妻妻妾妾一处和乐,就这点功夫还是我好歹挤出来的,你要是不乐意便只管去好了。”我有心打趣他,作势要将小壶撤去。 五爷见状无奈止了胤禟的动作,“不过是抱怨一句,怎么就能惹你如此?回府的酒宴有什么好的,倒不如与你一处自在多了。今儿我是不回去了,你若是不陪我尽兴那可不行!” “好啊!”我斟了温酒递给他,“反正今儿我值守,哥哥要是有心陪我,那是再好不过了。” “就只有这几个小菜吗?”五爷略带揶揄的看着胤禟,“你富可敌国总不会如此便打发了我吧?” 我一副了然的神情,“就知道你会如此说,宇成早就去取了,今儿我可是将御膳房给收买了,不然就糟蹋了那些好食材。” “爷,东西取回来了。”宇成捧着暖匣进来,一一取出摆在五爷眼前。 “你……”饶是五爷吃过见过却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寻到的?” 伸手挑了分量个头足的海蟹递给他,我略带得意的说道,“今后再不可说我这个弟弟不关心哥哥了,从九月末我便开始准备这些,海蟹是良地自己养的,用海水精心照料了这多月,虽赶不上应季的肥美却也十分新鲜。” “你呀,这份心思若是用在政务上,我能省去多少心思。”五爷掠了胤禟一眼,嘴上虽如此说,但心底还是觉得弟弟惟这样最好。 “尝尝这姜醋,也是良地的招牌呢,用新蒜泡过酸甜中带了微辣,再加上姜末最是暖胃,吃这些凉性的海鲜一定要伴着的。”我剥了蟹钳递到他嘴边,“最有嚼劲的给你好了。” 五爷倒也不客气扭捏,张口就咬了下去,“果然鲜美无比,有了这醋最是提味呢。” 我垂首细细剥着螃蟹,“螃蟹我替你剥,先净了手趁热把河豚吃了,记住鱼皮不能嚼一口给我吞下去。” “为什么?”五爷不解的问道,眼前的河豚皮可是粗糙的很,一口吞下真是有些为难了。 “你胃不好,听说这阵子总是喝汤药,是药三分毒还是食疗最好。”我冲着汤盅努了努嘴,“快吃吧,偏方可是治大病的,吃下去要是好了再来谢我不迟!” 五爷心头一暖,今儿就算府上大摆筵席自己也定然不会去,与其看着周遭的虚疑委蛇,倒不如和胤禟这样安安静静地呆着来的舒服,这个弟弟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啊。 思及此也不管它粗不粗糙,大口便往下吞,哪成想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立刻窘的一张红脸,甚是难受。 我听见响动,再抬眼便看到五爷一脸难受的冲自己比划,忙不迭将酒杯倒满喂到他嘴里,看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禁不住笑道,“五哥,活该现世报吧,想当初也不知是谁说我噎食娱亲,眼下你这是娱弟吗?” 思绪恍然间回到庄宜院一起陪着额娘吃葡萄的下午,心忽的泛起酸楚,“你还记得,莫不是我把你摔疼了,便记恨上我?” “什么?”我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细想想猛的醒神,“你还记得那些,我早就想不起来了,开心的事情都还记不过来,记恨你那些劳什子作甚?!” “胳膊还会不会疼?”五爷将手按在胤禟肩膀上,注视良久,“听说都成了旧疾。” “这也怨不得你,我这个不禁打的小身板不争气。”左右活动一下,嬉笑着说道,“我又不用使力气讨生活,这养尊处优的,还能总脱臼不成?赶上变天偶尔不舒服,找下人按按也就过去了。对了,雅惠做了盐袋子,炒热了敷一下也很管用呢。” 五爷闻言站前身走到胤禟身后,拿捏住力道缓缓揉着他的臂膀,“这样的天气必是不好受,何苦准备这些,倒不如取了烧酒我给你好好拿捏一下。” 我颇为享受的半眯起眼睛,“这样的日子才好,就你我兄弟二人,喝喝小酒、聊聊小天,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却最是窝心。你说呢,五哥?” 笑而不语,听着外面的风雪之声,五爷心头却满是暖意,从来都是热闹非凡的过自己的生辰,如今才知简单亦是福。胤禟的话总是在不经意间给自己浮躁的心指出一条出路,不管朝堂之上再疲累,见了他的笑脸就会莫名轻松许多。 “蕙兰最近可好?” 提起蕙兰我禁不住一僵,敛了神色坐直身子,若有所思的说道,“很好,还未显怀就是吐得厉害,又怕伤了孩子始终不肯吃药缓解,我这里也拿她没有办法。” “那不如叫雅惠做些蜜饯给她,你不是都说酸甜可口吗?”五爷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触动了胤禟的心思,虽有懊恼却终是觉得不戳破不行了,“既然雅惠时不时都会给你做些,如今捎带着何乐而不为呢?!” “你若不说,我倒是忘了,多谢哥哥提点。”我笑着给他斟了酒,“这下雅惠可有的忙了。” “胤禟……”五爷略带踌躇的问道。 “怎么?”我抬眼看他。 “最近你和八弟怎么了?”五爷终是问出了口,“我看他和十弟、十四弟走的亲近些,倒是和你……”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意见不同罢了,对于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的人选,我们有些歧义,同朝为官总要议政,哪能事事都遂了人愿,都是替皇阿玛分忧,无碍的。” “你若是不想困在这紫禁城中,那就不要牵涉过深。”五爷沉声说道,“不然再想脱身就难了。” “我明白,哥哥放心吧。”我打起精神岔开话题,将身边的小鼎打开,顿时满室香味扑鼻。 “这是什么?”明白胤禟不愿多说,五爷故作惊喜的问道。 “这可是我煨了一天的高汤,给你做寿面用的。”我将面条下在鼎中,自顾自的说道,“面条可是我亲手擀的,连御膳房的老师傅都夸赞我呢。” 一碗寿面再普通不过,但即便滋味寡淡却是人间罕有,五爷永远都会记得风雪之夜,有人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这碗面,永远都会记得胤禟替自己煮面时那专注的神情。幼时还曾怨念自己生在这个冰天雪地之时,自此之后却要感念着寒夜的一份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了,草青还在努力中,三更很快便来了! 正文 55雪 夜 遣了宇成将已带醉意的五爷送回府去,**永巷鹅毛般的大雪轻柔的落在肩头,望着清净世界,忽然没来由的笑了,到底是自家哥哥,凡事总要替你思虑一番,即便是世俗所不容的爱恋,也要忧心不已。哥哥……当如是啊。 月光皎洁,映在雪地之上很舒服,环顾左右眼见没人,心下一动便轻声唱道,“edelweiss,edelweiss/everymyougreetme/smallandwhite/andbright/youlookhappytomeetme/blossomofsnow/mayyoubloomandgrow/bloomandgrowforever/edelweiss,edelweiss/blessmyhomelandforever……” 突兀的寂静世界有掌声响起,顿住脚步缓缓回身,却见身后竟然站着一名金发碧眼的青年男子,遂蹙了眉头冷声问道,“何人?” 那人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九爷吉祥,臣是供职内廷的传教士。” 无奈长出一口气,真是不知这运气好是不好,难得唱一回歌还被人听去了,还好不是阿哥、格格之类的,不然如何解释自己会英文?可是被一个听得懂的人听到了,这也不算是好事啊! “虽是供职内廷,但毕竟时候不早了,各宫就快落匙,你还是不要乱跑才好。”我回身向工部值守走去,“赶快回去吧,遇见我还好,要是遇到御林军有你受的。” “九爷请留步。”那人在身后轻唤,“臣有不明,望贝子爷不吝赐教。” “什么?”回头看他,竟然见他一脸恳切,禁不住笑出声,“我不过初次见你,你怎会有不明?” “能告诉臣,edelweiss是什么意思吗?这首歌很优美,臣却从未听过。”那人神色期待,倒也透着几分真诚。 “嗯?不知道它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edelweiss好像是个德语词,伸手接住一片落雪,“怎么讲呢?好像是雪绒花也可以是薄雪草。” “雪绒花……薄雪草……”那人伸出手去也接了雪花,沉吟片刻似悟到什么,喜不自禁的说道,“还是雪绒花好些。”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感觉从来不是文字能够描述的。”我只道这异国男子心性简单,心下多了几分探究,“你的名字?” “穆景远。”男子恭顺有礼的回答。 “穆景远?”原来是他,如此说来还有些个机缘在里面,“joannesmourao,我听张诚神父提起过你。” “我也听师父提起过九爷。”穆景远微笑着回说,“师父常常夸赞九爷,如今得见方知不假。” “我也听他说起过自己有个精通天文的徒弟。”我上下打量穆景远,倒也是个干净俊朗的样子,“你师傅还好吗?前阵子小女的病多亏了他的金鸡纳。” “天气寒冷,师父身体不好,暂时居住在北堂,很久没有入宫侍奉了。”穆景远据实以告,“臣这几天送呈师父新编纂的天文志而入宫,侯在驾前随时为皇上解惑。” “有机会我会去北堂看张诚神父,你快回去吧。”抬头看了看天,“风雪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天寒地冻的紫禁城可没什么好看的。”说罢,回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穆景远目送胤禟离开,直到不见了那抹身影,这才回身冲着暗处转角轻声说道,“四爷,他走远了。” 四爷自转角缓缓走出,看着胤禟离开的方向,问道,“那首歌到底什么意思?” “臣也听得不是很明白,虽然与拉丁语很像,却又不完全是。”穆景远努力回忆着刚刚的歌声,“雪绒花啊雪绒花,每一个清晨迎接着我,你洁白又小巧,干净又清新,遇见你我多快乐……我愿你永远开放……雪绒花啊雪绒花……愿你为我故乡永吐芬芳,应该大体就是如此了。” “何时他竟会了拉丁文?”四爷不解的自问。 “以九爷的熟悉程度,应该不是刚刚学会的。”穆景远喃喃自语,“joannesmourao,很久没有人如此唤我,而且发音还很是熟练。” “有劳了,且回吧。”四爷抬手行礼,穆景远忙不迭的应了下来,这才躬身退去。 四爷略一思量,沉声说道,“今儿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十三爷那里也不要说。” 穆景远一愣,随即肃然答道,“臣知道了,四爷放心。” “去吧!”负手而立,看向胤禟离去的方向,四爷心中暗想:胤禟,你何时竟然学会了拉丁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样的你为何让我如此陌生?你的心到底藏了多少秘密?!看着地上孤独延伸的脚印,四爷不受控制的上前,一步一步踏着胤禟的足迹跟着他走向紫禁城的深处…… 行了不多时,四爷便见御花园中胤禟正立在合欢树下,慢慢走到他身侧顿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白雪覆盖的树冠,“好看吗” “我根本就什么都没看,哪里知道好不好看?”早就知道身后有人跟随,却没想到会是四爷,“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看雪。”四爷侧首看向胤禟,“这满园的素白,不看雪还能看什么?” 倒也是实话!的确,眼前除了雪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心念一转,开口说道,“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佛说: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明年才懂得珍惜。若问四哥,为什么这样的雪夜我会遇到你,你该如何解?” “我会说,缘分本就如此。”四爷脱口而出,仿佛早就知道我的问题一般。 “缘分?”垂首而笑,缘分自这人口中说出,便少却了一份风情,“何为缘?” “世间万物皆因缘而生,因缘聚则物在,因缘散则物灭。”四爷徐徐说道,“这便是缘分。” 听他如此说,我不禁哑然失笑,“四哥果然是个参禅之人,弟弟自叹弗如。在我看来,缘分不过就是我站在这里,而四哥刚好碰到我,一句‘九弟也在这儿啊。’罢了。”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亦是缘分。”四爷顺着胤禟的的话往下说,“即是有缘,九弟为何来此可否告知?” “纪念一个人。”抬手摸了摸早已空空如也的脖颈,纳兰容若,那根玉笛我算不算是物归原主?“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四哥说,缘散则物灭,可我却要说,物灭而缘却未必散。” “今儿皇阿玛赐了张之碧之女给八弟。”四爷见胤禟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索性直截了当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是在为这件事不开心?” 长出一口气,语调淡然的说道,“晋了庶福晋,倒也不委屈她,张之碧也该满足了。” “你这一声长叹所谓何来?”四爷敏锐的觉察到胤禟眼中的平静,这不该是心有所属之人该有的表情,“你们之间……” “没什么的。”不想让他有所误会,我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之间不过是我话多了,而他不愿我话多而已。一个觉得所说有理而执拗,一个觉得心意无人能懂而固执,僵持不下任谁都不愿放下面子,其实想想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四爷闻言略作沉默,许久才开口,“其实,他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礼部、刑部尚书的人选,牵动着多少利益,八弟不想你牵涉过深,自有他的道理,你又心不在朝堂,何苦让自己落这一身不是?!” 笑而不语,抖去身上的落雪,抬头又看了看素裹之下的合欢树,冲着四爷微微颌首,缓步而去……四爷亦未曾开口相留,只独独站在原地望着那树出神。 缓缓行在漫天飞雪之中,笑始终不曾隐去,心却苦涩难当。其实你们都知道个中缘由,只是不肯道破,我的话不过是替皇阿玛试探罢了,身处紫禁城谁又能独善其身?意不在朝堂又如何,我人已在朝堂,又能奈若何?! 不是不知道八爷的心意,也不是不知晓今儿他得了恩旨,只是不想清楚地面对。于是,借着五爷的生日给自己一个逃避的理由,清酒小酌图的就是换一时安稳…… 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四爷闭了眼睛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清冷。胤禟,知道吗?踏雪而行,脚下是你曾走过的路,那一刻虽然孤寂却很温暖,紫禁城难得如此清净,让我可以不带任何杂念的想着你。 凤眼流转,顾盼生姿,立在雪中的你,只在抬首低眉之间便已是风华耀目!只可惜,这样的你也和我一样孤寂……明知这便是身为皇子的命运,对自己已然麻木,却禁不住还是会心疼你……落雪成殇,心亦成伤……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小酌酒巡销永夜,大开口笑送残年。久将时背成遗老,多被人呼作散仙。呼作散仙应有以,曾看东海变桑田……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 正文 56北 堂 北堂,康熙皇帝为了感念神父张诚进献金鸡纳霜救驾有功而兴建的天主堂,站在御笔亲题的“万有真原”匾额之下,我禁不住感念平生第一次踏足教堂竟然会是百年之前的清朝,这一身满族常服装扮合着眼前的景物,无论如何也无法给我搭调的感觉。 “九爷,”身后响起略显生硬的话语,我回身看去正是穆景远。 “张神父怎样?我可是带了太医院的神医来。”我笑着上前几步,将王允谦介绍给了穆景远,“这里还真是不错,闹中取静也难怪张神父不愿回府呢。” 穆景远闻听得王允谦的名字,已是面露欣喜,“师父受了风寒,这阵子总是咳嗽不断,偶有发热。” “那就有劳王院使给张神父好好看看了。”我恭敬地将王允谦往后堂请,却不期然看见穆景远眼神略显恍惚。 进了内里只见张诚神父斜卧在床上正在看书,我让了王允谦落座自己站立一旁,亲手为他放置脉枕,“西医虽好,但细细调养还得是中医,今儿就让这神医圣手给您看看,也好开些温补的方子调一调,就当是中西医结合、标本兼治吧。” “九爷,难为你还来看我。”张诚神父听了这番话略显错愕,心中暗想也许穆景远所说真可一试,遂略作思量缓缓说道,“有劳王院使跑这一趟了,我这也是经年的旧疾,天一冷便不爽利。权且难为九爷外间坐一坐,待王院使诊过脉我再起来与你们说说话。” 我心知他必是有事吩咐了穆景远,便微微颌首去了外间,身后传来王允谦与张诚的低语交谈。 “说吧,刚刚看你就觉得神色有异,如今就你我二人当讲便讲。”我撂了衣襟坐下,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局促的外国男子。 穆景远自书案上取了手札给我,“师父正在为这件事烦心,所以病也始终不见好。” 我取过手札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气闷,饶是我都如此,若是皇阿玛看了必是雷霆震怒,“这件事为何找到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九爷定能理解这件事,并处置周全。”穆景远直直看过来,眼中俱是殷殷之色。 “直觉?!不靠谱啊!”我见他如此,只得轻叹一声说道,“这事情我也有些个耳闻,只是你们的教皇既然作出了禁止中国礼仪的决定,那就要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我泱泱大国,以海纳百川之势,容你方于境内传教,可为何教廷就不能有兼及之心呢?!当真糟蹋了利玛窦的一番心血!” 穆景远给我的手札所写内容就是康熙年间有名的“礼仪之争”,教皇格勒门十一世无视康熙皇帝的看法,于康熙四十三年十一月,作出了关于禁止中国礼仪的决定,并派遣多罗出使中国,解决礼仪之争。 穆景远闻言神色一凛,许久这才说道,“师父和臣正为此事犯难,这手札还未敢呈览,只想着若能有人从中斡旋,不至雷霆震怒才好。” “此事干系重大,又关乎着天朝颜面,你叫我如何斡旋?”我将手札扔到桌上,“那个多罗不是来了吗?你叫他直接和皇上去说,决定都下了,如今还来人做什么?不过是要我们认可退让,世上可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事情?!”说着说着,我便想到了后世的洋人之祸,那些个割地赔款、烧杀劫掠,一想起就怒火中烧。 穆景远听胤禟语气不善,虽有不解却还是耐心说道,“这件事我与师父也觉得很无奈,不敢求皇上谅解,只求九爷能够恳请皇上留下余地,我们自会与多罗讲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以及皇上对传教一事的尊重认同,希望教廷照实回禀教皇不要一意孤行,毁了前人的一番心血。” “哼!”我抬眼看他,神色越发冷峻,“张诚神父的为人我清楚明白,久居北京想来风土人情也颇有了解,可是有些事情最怕外行之人胡乱揣摩,以己之思踱人之量,这就难办了。我就不相信这多年罗马教廷就没一个了解实情的人,可到最后却还是下了这样的教令,你叫我如何去斡旋?” “九爷……”穆景远还要说些什么。 我却抬手止了他的话头,“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可是穆景远你有没有替你和张神父想过?若那多罗是个顽固不化之人,你们这多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北堂有如今的规模不易,若是让朝廷觉得你们与教廷是一条心,你想过后果吗?” “就是不想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才会烦劳九爷。”说话间张诚神父已和王允谦一起走了出来。 我赶忙起身相迎,“神父躺着就好,何苦起来说话。” “九爷,臣供职内廷多年,也见过不少王公亲贵,但能如你一般说出中西医结合的人却不多,这多年其实一直都在争论中医、西医之优劣,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相信西方医学。”张诚一脸诚恳的看向王允谦,“可西医却有中医力所不及的方面,我这里也不是卖弄,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集各家所长才可普济众生。” 王允谦听了张诚的话,沉吟片刻这才说道,“神父所言极是,医者仁心,只为救治天下病患,何堪中西?为效力所及,才是正道。” 取了茶盏浅浅抿着,心中也知张诚的话有道理,可是这手札所写口气十分不善,我看了尚且如此,更何况那样骄傲的一个康熙皇帝,该如何是好呢? 我这里正思量着,哪成想王允谦忽的问出一句话来,“敢问神父,若是女子难产,西医是否有剪开产道的技法?” 噗,一口水喷了出来,这个能问吗?还问一个神父?!果然是个医痴,脑子里想的都是医术,全然不管当下的情形,若不是皇阿玛照拂,他这多年只怕并不好过。 “什么?”张诚错愕的看着王允谦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咳咳……”我赶忙虚掩着咳嗽了两声,将话题拦了过来,“那个……王院使,既然诊治过了,那方子可开好了?” “开好了。”王允谦将方子递了过来,“只要依方吃药,臣可保神父无恙。” “那就好,宇成,赶快去咱们的药材铺子捡最好的抓。”我回身吩咐道,“跟掌柜的说,派个伙计过来替神父好生煎来,万不可散了药性。” “是。”宇成依言退去。 我冲着神父微微颌首,“今儿神父所说,胤禟记下了,今日暂且告辞,改日再来探望。此事神父先不要奏呈朝廷,眼下已在年关,不妨等等看,我也要思量思量,寻个合适的时机才好行事。” “那就烦劳九爷了。”张诚想要起身相送,却被胤禟止了动作。 “神父于小女有救命之恩,这桩事虽难办却也有着一丝机会,您放心好了。”我侧首冲着穆景远说道,“有事便叫他来找我,不用客气。刚刚不过是发了些牢骚,若此事有益于朝廷我何乐而不为呢?” 出了内堂,我亲送王允谦离开,却没想到遇到了茗烟,“你这是……” 眼前的茗烟一身素雅装扮,只做普通妇人样貌,却明显神色凄楚,“表哥。” “表哥?!”穆景远听得茗烟如此说,不免惊诧,“九爷是夫人的表哥?” 茗烟微微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没跟神父说实话,还望原谅则个。” “这里是教堂,没有权贵之分,众生皆平等,你不说也无妨。是吧,穆神父?”我讪笑着说道,随即拉着茗烟到了一旁,“你这是怎么了?这种地方可是该来的,瞧你的神色莫不是……” “是,我信教。”茗烟看向耶稣像,虔诚的在胸前划着十字,“这里可以有个地方将我心中的幽怨说出来,也能寻一份平静。” “你是皇族命妇,哪能信奉这个!若是让人知晓,岂不是授人以柄?”我禁不住气闷,“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好歹……” “好歹什么?”茗烟打断了话茬,痴痴看着不远处的偏门,“你还不知道吧?八爷将鄂尔泰的尸骨寻了回来,可是偌大的京城我竟不知该如何安葬,也唯有这里可以给他一方寸土。你说,我为什么不能信奉一个能收留鄂尔泰孤魂的天主教呢?!” “什么?”我蹙了眉头,沉声问道,“你说八哥干了什么?” “我说,他将鄂尔泰的尸骨挖了出来,送给我做礼物。”茗烟说到此处禁不住语带哽咽,“他以为这样做我便会感念他的心意,可他错了。我固然心疼鄂尔泰客死异乡,却也不会乐见他被人掘出尸骨的。” “为什么?我竟不知道!”我喃喃自语。 “你们有多久没联系了?”茗烟略作思量,冷哼一声说道,“自从你拂了他的意见,推举了礼部尚书之后吧。还真是有段时间了,也不知你们这是生的什么闲气,竟然拿逝者出气。” “出气?” “蕙兰有了你的孩子,他自然不高兴,可这不高兴又不能明说,思来想去的他可能也打量着想要个嫡子,可是……心都死了,又何苦来难为我?!”茗烟无奈叹息,回转身向外走去,“我不想你难做,独自寻了这处安葬了鄂尔泰,劳烦表哥劝劝他,既然有了庶福晋就不要难为我这个苦命人了。” “茗……烟……”看着渐行渐远的人,我竟不知该如何去劝慰她。八哥,你怎么做了如此糊涂的事情,你这不是…… “她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吧?”我斜睨了穆景远一眼,“忏悔不也是神父的职责之一吗?” “九爷果然见多识广,从不知你竟知道的这样多。”穆景远神色平静的说道,“忏悔可以让禁锢的灵魂得到救赎和解脱,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 “对她是件好事,对你却未必。”我轻嘘一口气,正视着眼前人,“那些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九爷这是在怀疑作为神父的我吗?” “不是怀疑,你的操守自有教义约束,我这里却是因为关心而变得谨小慎微,我不愿她受到丝毫的伤害。”看向茗烟离开的方向,我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我能做的很有限,却也希望能够替她挡住些许风雨。” 说罢,也不待穆景远答话,我大步走了出去。此刻已近黄昏,天色昏暗,紧了紧领口,心中暗叹一声,也许是该找八哥好好谈谈,他的心思为何我竟有些看不清楚了?若说他生气是因为我举荐了不该举荐的人,而将自己陷在了朝堂之中不得解脱,或可理解。那这取了鄂尔泰的骸骨又是为了什么? 穆景远听着风琴传来的悠悠琴声,想着胤禟刚刚说话的神态,心中忽的笃定,这件事情自己算是找对了人。胤禟没有一般皇子阿哥的骄纵之气,眼神澄明没有城府却看事情极为清楚明白,放眼天下能够说出中西医结合来的人又有谁?取各家之长为己所用、造福苍生,自己这算不算是遇到了知己?! 作者有话要说:何谓礼仪之争呢?明朝末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华传教,以学术叩门而入,用西方的科学技术、工艺美术引起士大夫直至皇帝等统治阶层人物的支持,在天主教教义和儒家学说之间寻找共同点,合儒、补儒,以适合中国习俗的方式传教,它的核心就是尊重中国文化、适应中国文化。为了便于在中国传教,以利玛窦为首的一批耶稣会士顺从中国礼仪,对于教徒的敬天、祀祖、祭孔均不禁止。然而,利玛窦去世之后,耶稣会内部就产生了争议,其焦点是:儒家经典中的“天”、“天主”和“上帝”是否和拉丁文的deus具有同一意义?敬天、祀祖、祭孔是不是迷信活动?这就是中国礼仪之争。 到了康熙初年,钦天监汉官与在华西方传教士发生了一场“历法之争”。通过这场争论,康熙帝认识到西方科学的先进性,他大胆起用传教士,利用他们的知识为朝廷服务,他们还设计和制造火炮,为平定三藩之乱立下功劳,并充当宫廷教师,为康熙帝讲授西方科学。这一切使康熙帝十分满意。康熙三十一年,帝颁布著名的“宽容敕令”,公开解除禁令,允许传教士在中国自由传教。然而,礼仪之争的爆发,却使局面迅速逆转。 罗马教廷圣职部曾下达指令,明确指出:“只要天朝国人不公开反对宗教和善良风俗,不要去尝试说服人们改变他们的礼仪、习俗方式……不要因为和欧洲人的方式不同而藐视他们的方式,反而还要尽力做他们习惯的事情。”这道指令反映了亚历山大七世尊重不同文化传统的精神。可是,后来的教皇又摒弃了这种精神。 康熙三十二年,担任福建代牧的法国外方传教会士颜当突然下令,禁止辖区内的中国教徒祀祖敬孔。因此,礼仪之争进入了高氵朝,在清朝和欧洲引起激烈争论。康熙三十九年,闵明我等耶稣会士联名上疏,一方面表明耶稣会士对中国礼仪的看法,一方面请求皇上颁谕,证明中国礼仪与宗教无关。收到奏疏的当天,康熙帝就朱笔批示:“这所写甚好。有合大道。敬天及事君亲、敬师长者,系天下通义,这就是无可改处。”耶稣会士收到之后,立即派人送往罗马。 然而,教皇格勒门十一世无视康熙帝的看法,于康熙四十三年作出了关于禁止中国礼仪的决定,并派遣多罗出使中国,解决礼仪之争。 正文 57除 夕 除夕,我依例带了亲眷进宫朝觐守岁,看着八爷和茗烟虽然并肩而立却神色各异,不见半分亲近,心头满满郁结不得而发,忽的有温暖小手握住我,嘴角浮现笑意垂首看去,“芊芊又不乖了是吧?” “阿玛……抱抱……”芊芊眼巴巴的看着胤禟,浑圆的眼中满是期待。 我笑意渐起,止了蕙兰的动作,蹲□柔声说道,“芊芊乖,一会儿等觐见完皇爷爷,阿玛抱你去御花园看雪好不好。” “好……”话虽如此,这小家伙还是一把揽住我的脖子不放,软软暖暖的奶气十足,我一时倒不好睁开她了。 “皇上驾到!”一声高喝,太和殿中立刻鸦雀无声。 我心知皇上就要驾临,原想着将芊芊递给蕙兰,哪成想她竟嘟着嘴委屈万分,看架势要是生生拽开她,那眼中含着的眼泪就要落下来,落泪我倒不怕,可她若是一哭起来,倒真是让人挠头,那声嘶力竭誓不罢休的架势还真是和我小时候一般,也难怪我们有这父女缘分。 “嘘,乖……乖!阿玛抱!”我赶忙出声安抚,硬着头皮希望康熙皇帝一高兴将我们忽略过去。 “儿臣恭祝皇阿玛万福金安!”身边一干兄弟山呼万岁九拜稽首,当所有人都拜头至地之时,怀中抱着芊芊的我就显得姿势奇怪,于是…… “圣躬安,都起恪吧!”康熙皇帝兴致高傲,语气也带着愉悦,我这里正要舒一口气,却忽听得耳边传来略带戏讥的声音,“老九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一口气没出来,生生哽在了喉咙里,我正要答话怀里的芊芊却出了声,“皇爷爷……抱抱……” 心中一声哀叹,这家伙是八哥的孩子吗?内敛的性子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啊?! “皇阿玛,儿臣……”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要是平时孩子这样说也就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了,可如今是在诺大的太和殿除夕朝觐,这……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皇爷爷……”芊芊看着龙椅之上的康熙皇帝竟然将手张开伸了出去。 我的天,这孩子!赶忙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这孩子被儿臣宠坏了,皇阿玛勿怪。” “果然是什么阿玛养什么样的女儿啊!”康熙这一声打趣的话,惹来众人低笑,也让我的心落在了实处,好在今儿都是宗亲贵胄没有外臣,爷这脸面算是保住了! “李德全,把那孩子抱过来。”康熙沉声吩咐道,可那压抑着的笑意我却听得分明。 原以为这孩子不肯给外人抱,哪成想李德全一伸手这家伙就奔着人家的怀抱去了,我无奈的冲李德全笑笑,起身站在了蕙兰身侧,看着芊芊在康熙腿上笑意盈盈,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她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后脊背泛起凉意,这个家族的成员果然都有妖孽的天分!托她的福,我那刚刚还有一丝郁结的心,这会儿子倒也轻松了不少。 除夕夜的家宴,一片其乐融融,所有人仿佛都被周遭的气氛感染,那些个防备卸去不少,说笑间难得现了几分真诚,只是八爷的脸上始终带着讪讪然,并不看我也刻意保持着几分疏离,我这里反倒不好上前搭话,那些原本想说的话又郁在胸中不得而发。 “爷。”蕙兰趁人不注意,握住胤禟的手,轻声低语道,“八爷一会儿要去惠妃娘娘处守岁,这之前一定会去看看良妃娘娘,爷不妨去路上等等,有些话趁着今儿都高兴说开了才好!” 我冲她笑笑,回握住她的手,“一会儿去额娘处躺躺,毕竟有了身子受不得累。” “阿蛮。”我侧身将阿蛮怀中的初辰抱了过来,“今儿德妃娘娘陪着皇阿玛守岁,我有事迟些过去,你和初辰多陪陪额娘,可不能让庄宜院冷清了,福晋身子笨,你多照拂些。” “爷只管放心就好。”阿蛮见胤禟耐心逗弄着初辰,心中万分妥帖,又听得他如此托付自己,倒也是真心以待,更是说不出的感激,只觉得唯有替他担去些许负累才能全了自己的心意。 月上中天,各宫主位回宫室守岁,康熙也携德妃回了乾清宫,而芊芊竟然也随着皇上一处去了,怔忡的看着那明黄的銮驾离开,我一时竟没有缓过神来,这孩子……还真是厉害呢! “我说九哥,你这大丫头还真是有乃父之风呢!”十四嬉笑着拍了拍胤禟的肩膀,“这逗人开心的本事真是让弟弟汗颜,再看看自家那些木讷孩子,我这里羡慕得紧啊!” 收起恍惚的神色,反手拍在他的冠冕之上,“你个猴精儿,自己不肯上前,反倒来说我,那孩子可是八哥的骨血,你这是夸我还是夸八哥呢?” “怎么说来着……”十四扶正了自己的冠冕,故作思量状,片刻这才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你……”气结啊气结,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驰骋沙场的将帅,历史一定有误! “十四弟,你怎么又找寻起哥哥来?”老十走到胤禟身侧,斜楞了十四一眼,“九哥,你快劝劝他吧,放着自己额娘处不去,非要和我去良妃娘娘处守岁。” “你们要去良妃娘娘处守岁?”我略带诧异的问道,“这……于理不合啊!” “这你放心,回过皇阿玛了。”老十大喇喇的说道,“往年皇阿玛都与太子一起守岁,大家伙各自回宫室守岁,可今年……,这十四与我一样没个去处喽。” “怎么叫没个去处,难不成德妃娘娘那儿不是个地方?”我话虽如此心却已经明白了,这人是不想和四爷一处呆着! “做什么看他和老十三一唱一和的,我一个人被两个人抢白,自找没趣的事情爷可不做!”十四话一出口便带着恼羞成怒。 我闻言只道他又犯了小孩子脾气,便开口劝道,“好了,好了,既是回过了皇阿玛,倒是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不少,也好歹给十弟做个伴,想来皇阿玛也不会怪你,就是你自个额娘那里可要想好应对,不要平白的给良妃娘娘惹麻烦。” “这个好办,哥哥只管放心!”十四听胤禟同意了,立刻换了笑模样,栖上身来单臂环住他的肩膀,“额娘自然清楚我心里的想法,断不会怪罪的,而且今儿晚上又得了皇阿玛的恩典,自然没空搭理我。正好我们兄弟几个在良妃娘娘哪儿讨个热闹,也可让八哥放心才好。” 我抬手在他软肋处轻磕了一下,“难得你清楚明白,这又要长一岁了,少些混不吝才是正经!” “九哥,我就算再混不吝也是不及你呢!”此言一出,这家伙便跳开,一脸坏笑的看过来,“也不怪九哥说这话,若我们都不正经又怎能显出九哥的不同啊?!” “你个……”有心作势要追他几步,却被老十拦下来。 “何苦理他?”老十轻声说道,“八哥一会儿给良妃娘娘请过安,必然会去金水桥待会儿,你赶紧着先去等等他,莫要让这心结再过了年去!” 斜倚着金水桥的玉石栏杆,看着薄冰覆盖着的河水,虽然清冷却难得的舒服,已经停了的雪不知不觉间又细细密密的下了起来,轻薄的小雪粒子落在脸上让我禁不住轻颤起来,将手放在嘴边和着热气,回身看去正好看到小福子撑着伞跟在八爷身后徐徐而来。 八爷眼见立在桥上的人,脚步一顿伸手接过小福子的伞,独自一人走上桥来,“怎么在这儿?” 我依旧倚着栏杆没动,顺着八爷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大红宫灯,“找你啊。” “想明白了?”八爷波澜不惊的问道。 “想明白什么?”我泛起苦笑,转了视线看他,“知道你怪我不该替皇阿玛说话,可是揣度圣意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若为此怪罪我,岂不是冤了我去?!” “你选择去工部,就是不想自己陷在朝堂之上,可如今竟然依着皇阿玛的意思说了话,你有没有想过皇阿玛会怎样想?”八爷依旧平静的说着话,依旧执伞看着摇曳的宫灯,独独不去看近在咫尺的人,“胤禟,你不该如此。” “我该如何?你又该如何?”抬手指着内廷的方向,我语带生涩的说道,“你明明可以理直气壮的守在良妃身边,可是呢?还不是要匆匆请个安便赶去惠妃那里?!偏又知道惠妃要和大哥说说体己话,必会嫌弃你这个外人,所以就自己跑到这个清冷的地方稍待片刻,等人家母子和和乐乐之后再寻了时机进去。八爷,你又清楚自己该如何呢?你们尚且做不到,又何苦来怨怪我?我也只是想寻个安稳平顺罢了,谁在这紫禁城中不是妥协退让?就连皇阿玛都是如此,更何况你我?!” 缓缓转身目光温润的看着胤禟,八爷心中不免起了波澜,下意识便将伞举到了他头上,“胤禟,你所说的安稳平顺究竟是什么?若当真要安稳平顺,那布在各省的暗桩又是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我立刻僵在原地不得动弹,“你……说什么……”转瞬间自心底泛起的凉意,让我禁不住打了寒颤。 “我都能查得到的事情,你觉得毓庆宫会查不到吗?皇阿玛会不知晓吗?我气得不单单是你保举了各部尚书,而是气你几番筹谋部署却独独瞒着我。”八爷将裘狐的领围接下,围在了胤禟脖子上。 “我……”有心想要拿话搪塞,却又觉这欲盖弥彰的事情眼下做已然晚了,索性把话说在了明处,“我不想骗你,但还没到说的时候,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也不知用不用得上,待到时机到了我自会明言,也不是独独瞒了你,原以为这偌大的皇宫没人知晓,眼下又要另作打算了!” “是吗?”八爷嘴角泛起笑意,仿佛喃喃自语般,“那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说谁?”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只瞬间八爷便收敛精神,复又笑着说道,“没什么,你不愿说我也不强逼你了,还好你没有敷衍我。” “八哥,为何要将鄂尔泰的尸骨寻回来?”我心中有事也就忽略掉了八爷的片刻失神。 “我以为她会愿意如此,毕竟客死异乡凄凉了些。”八爷说起这话神色也带了几分懊恼,“哪成想倒是我想错了,茗烟……好像又怨恨上了我。” “寻回来也无可厚非,可你为何不给鄂尔泰寻个入土为安的地方?反倒让茗烟将他葬在了……”我蹙了眉头,只觉得八爷不像是个糊涂行事的才对。 “她得了信儿,哪里还肯容我说半句话,直闯进书房拿了骸骨匣子便走,我可是拦都拦不住。”八爷无奈的苦笑,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原本想着厚葬了再带她去看看,祭拜一番也算是了却了她的心愿,哪成想竟会弄巧成拙。” “茗烟说……你想……”我踌躇着问道,却又怕茗烟一时气愤会错了意。 “胤禟,我的嫡子只能是茗烟所出。”八爷语气平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她的家世无关,只因为她是你的表妹!身为嫡福晋却无所出,她如何坦然面对这清冷的皇宫?!她内心的凄苦我无从开解,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可以坦然骄傲的面对周遭所有的质疑!” “你……”内心百感交集,耳边始终回荡着八爷的话,‘只因为她是你的表妹’…… “茗烟不明白我,你却应该明白才是!”八爷走到胤禟身侧,直视着一双幽深凤眼,“你与蕙兰不也是如此吗?虽然我心里不舒服,可又觉得你做的没错,嫉妒只能搁在心里,我所珍惜的便是你我的知心情谊!” 单手抚上胤禟的脸颊,八爷只一带便将眼前人揽在了怀里,风雪渐起隔着油伞依稀间看去竟好似一人立在桥头一般…… 贪恋着八爷身上的温暖,闭了双眼,享受着片刻间的安稳,“去吧,惠妃那里总要做做样子的。” “最是个怕冷的,下次可不许如此了。”八爷紧了紧手臂,却终是将怀中人放开,“我发觉不理你,更难受的好像是我,自作自受啊!” “哈~”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八爷将油伞放在胤禟手中,只身下了桥去,“胤禟,皇阿玛今儿在乾清宫守岁,只怕有人会很不舒服,你也要做些应对,省得平白遭了池鱼之祸。” 我微微颌首,冲八爷挥挥手,示意他莫再耽误时间。 八爷抬头看了看天,又伸手接了点儿落雪,喟叹一声,“果然是要变天了!”说罢,回转身向内廷缓缓而去…… 痴痴立在桥上,看着雪地里延伸而去的脚印,没来由的心底涌上一丝不安,八爷这话…… 身后嘭的一声,京城四方焰火骤起,一时间火树银花,颇有几分不夜之城的架势!望着漫天的烟花,我终是举过油伞遮了自己,沿着八爷的脚印慢慢走去…… 四方焰火又如何,所见的、能见的也不过就是眼前的半城烟花,世人在意的又何尝不是眼前的这半面之事?眼神忽的显了凌厉,都知晓了吗?那又如何!康熙四十四年……果然要变天了……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没来由的心中闪过这句话,嘴边有了些许笑意,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伞一心,一念一人……只是……踏雪而行的我却忘记了我与八爷都不是参禅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从下一章起,事件会有变化,不会按照历史原貌进行了,一废太子会提前,冲突会加大,还会有新人物登场!请各位继续支持啊!爱你们!留言、收藏、拍砖也可,草青的动力所在!:) 正文 58相 争 除夕夜,芊芊哄得康熙龙心大悦,竟然谕旨晋了县主,对于侍妾所出的她而言可谓天大的恩宠,一下子阖府欢庆,京城内外俱传九阿哥虽为贝子但圣眷不断,唯有的两个女儿,一个敕封郡主、一个位晋县主,来日必定封王拜爵。 “爷,我是不是莽撞了?”蕙兰也听闻坊间传闻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到了如此这般地步,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无妨,既然皇阿玛赏了这个体面,咱们就该热闹热闹的,如今这酒宴也办了,该来的也都来了,再去担心岂不是多余?” “我原该想到这一层的,怎么能够任由大家伙……”蕙兰听胤禟如此说,愈发的懊恼起来,自己身处宫闱多年,如今怎么就办下这喜形于色的错事来。 “别再为这事烦心了。”我起身坐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这个孩子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别的什么都不要想。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也不会怪任何人,阿蛮那里也是觉得亏欠了芊芊才会如此,论理八哥的孩子晋个县主也无可厚非,阿蛮如今也是庶福晋了,说得过去的。” “爷……”蕙兰还想说什么,却被胤禟止了话头,一时之间倒显得尴尬起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蕙兰。”我喟叹一声接着说道,“你虽与三嫂姐妹情深,可有些事情却不是你们能够了解掌控的,既然如此何不放平心态,不闻窗外事呢?你想提醒的,我差不多都知道,三哥能放了眼线在我身边,又安知我不会?只不过眼下,还不到争强好胜的时候,皇阿玛每走一步都有他的道理,我们何不无为而治静观其变呢?” “爷,你知道……”蕙兰听闻胤禟提及眼线心中一惊,想着玉真可能露了行藏却又不敢肯定,话说半句人僵在了当场,神色也尴尬起来。 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浅浅笑着说道,“也不过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忌讳这些个,毕竟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有戒备心,与其时时防范着别人,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去,眼巴前莫说爷没有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便是有又岂是那几个人能知道吗?太小看我了。” “那几个?”蕙兰闻言蹙了眉头,难不成这府里竟然还有别人…… “平日里说些个不疼不痒的事情也就罢了,留着不过是看着彼此的体面,除了一个难保不来两个,何苦自找麻烦?但若当真多嘴,爷可有的是手段。”话虽如此,可眼中的清冷蕙兰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爷今儿说这些可是有所指?”蕙兰心一沉,胤禟这是在警告自己吗?若是警告,那自己当如何自处?! “什么……你误会了。”我略带无奈的看着她,眼中的清冷此刻早就不见了踪影,“蕙兰,我告诉你这些只因为你是我孩子的额娘,一个做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孩子的父亲受到半分伤害,之前的种种算计过去也就作罢了。” “爷~”一颗心落到了实处,蕙兰也禁不住哑然失笑,“我这阵子总是多愁善感的,什么事总要反反复复的思来想去,放在平日早有决断的事情,现如今举棋不定不说,往往差遣出去不消片刻就改了主意,连累一干人等替我受累。” 我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说道,“有了身子都是如此,你害喜不严重还好些,今后这府里的琐碎事务只管让阿蛮去处理,遇到大事你再行定夺,实在裁决不下的只管告诉我,切不可劳心费力。” 蕙兰将自己安稳的贴在胤禟胸口,心中满满的全是温暖,“我自会注意的。” “蕙兰……” “什么?” “今后无论玉真与你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知道了。”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看眼前,三嫂是你的姐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下狠手,可即便我出手也一定会留有余地,总是会顾念着你的。”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僵,随即就舒缓了下来,心知她这是听进去了。 “我明白的。”蕙兰缓缓闭上双眼,倚靠着胤禟渐渐有了睡意,你只要顾念我们的姐妹情谊就好。爷,你对阿蛮如何,蕙兰看在眼中记在心间,我知道你从不是个寡情薄幸的人,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安置蕙兰歇息,我独自回了书房,“玉柱,三爷和两江可有消息过来。” “回爷的话,刚刚遣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咱们在两江的生意,有一部分受到了打压,不过都是外围不起眼的小生意,原本就是摆在明处的营生,损失不大。”何玉柱肃立在侧,恭敬地回道,“只不过……李煦那里好像有些不对劲,暗处收了些零散的小钱庄,虽然意图不明,可奴才已经遣人盯着了,不日便有消息传来,爷只管放心。” “收钱庄?”我左右思量一番,嘴边挂了讥讽,“由着他去吧,你且将那些不记名的小钱庄给他一些,让人探探他的意图,但凡有异动也好里外周全。” “奴才省得,已经派人这样做了。” “再者,探探他的钱可有出处,若是暗下里行动,自然不敢动明面上的帐,咱们给他的分成都有记号,不出两江即便通兑也寻得着踪迹。”我虽不知李煦的意图,但十有**和毓庆宫有关联,说不准又是冲着我来的,总要早做筹谋才好。 “这个,奴才已经打听过了。”何玉柱不动声色的说道,“钱的来源有些奇怪,好像是三爷的体己。主子应该记得,宇成曾说过三爷也是有买卖的,细查下来都是暗地里围着太子爷的外家转。” “拾人牙慧,这种事他也肯做?”我越发的不屑起来,撂了衣襟坐了下来,“真是枉费了那一身学识风骨。” “其实,这也怨不得三爷,董鄂家自己个儿不争气,朋春家的少爷淮哥儿这两年性情大变,在外闯祸不断,光是赌资和脂粉钱就亏空了不少,只因着嫡子的身份又有老夫人照应,所以里里外外都不敢苛责。” 我听闻这些话,便也知道了其中一二,忽的心念一转……怎么会……可依旧不露声色的听何玉柱往下说。 “三爷和福晋又是伉俪情深,但凡福晋所请三爷没有不允的。”何玉柱上前一步,将袖拢中的手札取了出来,“请主子过目。” 我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竟是三爷的往来账册,“你倒机灵,这些东西都让你寻到了,花了不少银子吧?” “若非主子放了权方便奴才行事,又怎会得了这些个消息。”何玉柱俯首躬身。 “依你的意思,三哥这些年从外头也挣了不少,既填补了福晋家的亏空,也体己了自个儿,看来他给李煦的银子又是一番道理了。”我合了手札还给何玉柱,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冷哼了一声,“这些年你可是越发的机灵了。” 何玉柱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胤禟口气不善,敢忙跪在地上说道,“奴才得蒙主子信任,自然要替您分忧解劳,衣食起居俱为主子所赐,断不敢忤逆主子。” “行了,记得下一次做什么事情都要知会我一声,随便遣人去查皇子阿哥的可是不想活了,若出了事情可没人替你担着!”我知他为人清楚明白,有些话点到即可,索性伸出手虚托了一把,“这些年外头的事情辛苦你了,如今府上风头正盛凡行事切忌用急,今后可是少不得你呢。” “奴才明白了。”拭去额角的冷汗,何玉柱微颤着身子站起来,“主子吩咐的事情,奴才定会尽心竭力,绝不敢误了主子的大事。” “你是个明白人,我放心!”挥手将他遣出去,我摩挲着扳指暗暗思量,渐渐眼中清冷之意渐起,原来我身边的人都不简单啊…… “爷,奴才有事回禀。”宇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稍事整理了下思绪,我将何玉柱留下的手札掩在了书册之下。 “爷,刚刚门房来回,说是北堂的传教士送了封信来。”宇成将手中的信递了过来。 “有话吗?”我边拆信边问道。 “说是急等您回信。”宇成偷眼掠去,却见胤禟看了内容微蹙了眉头。 “且去吧。”我话刚出口忽的转念,“宇成,去跟李安达探探口风,皇阿玛最近和毓庆宫到底怎么了?” “这个……”宇成闻言吞吞吐吐起来。 我继续看信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踌躇,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宇成是你是不是对我经常外派玉柱心里不舒服?” “奴才……”宇成很想说不是,可是心里的确有委屈,如今一句话哽在喉中,狠了狠心硬是没说出口,直觉告诉他也许实话实说对自己和胤禟而言更好些。 “好了,我知道了。”我笑着看他,“我要的就是你这份委屈,你也好、玉柱也好、府里的其他人也好,谁人背后可能都有个李安达,但是能够像你这般分得清楚明白的却不多,你可以知道云秀的存在,玉柱却不可以,外头的事情不让你去办不是不信任你。人嘛,总要将最安全的留在自己身边,我也不例外。” “爷……”宇成听了一半,已然明白胤禟的意思,话说到了这份上饶是心里平时的积怨此刻也是烟消云散了。 “行了,对着玉柱我好歹还要做些门面上的功夫,所以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那些个委屈要在该露的时候再露,单露给我看岂不是没意思!”我见这小子又要哽咽带泪的禁不住打趣道,“你的眼泪还是留到八爷那里才好,说不定他一心软又将钱袋子给了你,倒是省了爷的开销。” “爷!”宇成哭笑不得,心中哀叹自己的主子何时才能不再戏耍自己呢?! 我们主仆二人嬉笑着出了书房,直奔八爷府而去,却没想到何玉柱从暗处闪了出来,眼角一挑屋檐上便有身影闪去,微微一笑上前将书房的门带好,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身离开。 九爷,你果然是好眼力,不过多说了几句就让你起了疑心。也好,我这里今后行事倒方便起来了,江南的浑水若没有我,你搅起来还真是费劲呢! 忽的有野猫自眼前闪过,何玉柱飞起一脚直将那猫踢得剩下半口气,趴在地上竟发出半点声音。抬手掸了掸靴子,何玉柱轻叹一声:“阿弥陀佛……”九爷,你这府邸于奴才而言可不是铁板一块啊…… 回身又向前走去,转过廊子便只剩空空一座小院,就连那猫也不见了踪影…… 到了八爷府,我不待通传便去了茗烟的闺房,她身边的侍从早就习以为常赶忙挑了帘子将我迎进去,喜芬也是笑着上前,将宇成手里的提盒子接了过去,“奴婢给九爷请安,爷吉祥。” “好丫头,你主子呢?”我笑着解了斗篷,搓着双手往里走。 “又在那儿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呢。”喜芬眼见救星来了,忙不迭的说道,“今儿去了北堂,回来就一直闷着不说话,奴婢这里劝了又劝就是不管用,您来了可是解了奴婢的困处呢。” “若是为这个,你还真是找对人了,我还真能让她高兴起来。”伸手指了指提盒子,“去把那里面的吃食热热,甜食会让人愉悦的。” 喜芬闻言不明所以,懵懂的看着胤禟,这吃食和心情也有关系?正发愣呢,宇成那手肘碰了碰她,“姐姐,我家爷的话咱们是听不懂了,还是快去热点心吧,这可是郎姐姐的手艺,平时只给爷做呢。” “呸,你个猴精儿听不懂何苦来编排我?”喜芬笑着嗔道,“这世上若是连你的都不懂我又哪里听得懂,九爷身边的人都是细致精细的人儿,我们可是比不得!” “姐姐,好姐姐。”宇成刚忙伸手作势要捂喜芬的嘴,“您这话要是让九爷听到,少不得今后又拿来打趣奴才,求您了。” 二人的低语惹得众人俱是忍俊不禁,也都放宽了心,压抑了一下午的气氛终于可以缓缓了。 “茗烟?”进了内里却见茗烟坐在软榻上不理不睬,我讪笑一声取了凳子坐到她眼前,“有气便发出来,忍出毛病就不好了。” 茗烟闻言坐直身子冷冷看了胤禟半晌,忽的将手中的暖炉作势要扔出去,“你个混不吝的风魔坯子。” “哎!”我赶忙接了过来,“你且听我说,我不就是将鄂尔泰的尸骨取了出来吗?穆景远都没怪我对逝者不敬,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拿这火盆子扔我啊!” “你们可真是兄弟,做事都一个样子,狠心决绝的。”茗烟停下动作,落了泪斜倚着绣墩再不看胤禟,“可怜他了。” 我见她如此将手炉放回她手中,正色说道,“茗烟,不告诉你就是因为想要给你一个交待,八哥做事也许心急了些,可他也只是想让鄂尔泰回归故里入土为安,他没有恶意的。” “八爷给他寻的地方确实很好,我去看过也觉得不错,所以就未经你们同意,遣人将他的尸骨起了出来,请高僧做了法事,好生安葬让他更够往生轮回。”我见茗烟依旧僵着身子本不肯打理,索性耍赖坐到她身侧,“你的性子我还不晓得?若是让你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祭奠伤心一番,且不说咱们身边都有各方眼线,那天主堂又能容了你如此?你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从此之后再没人可以动鄂尔泰了。” 暗暗垂泪,轻颤着身子的茗烟,再也强撑不下去,将头担在胤禟肩头,“表哥,大恩不言谢,我无以为报。” 将茗烟扶正取了前襟的绢帕轻拭她的眼泪,我微微笑着说道,“哪个要你报了,我这个人可是无价之宝呢。” 茗烟眼中显了些许笑意,将绢帕扯回来,“还真是个活宝。” “谁是活宝啊?”八爷笑着走了进来。 那身上透着的凉气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快把大氅脱了,仔细把寒气带进屋来,难得我刚刚暖和过来。” 八爷利索的将外氅解开,又取了暖炉捂手,“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八哥还真是来得巧呢。”我起身重又坐回凳子,边整理前摆边调侃的看他,“我这吃食刚刚热好,你就回来了,当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 “又是宫里送来的吧?”八爷也落座喝着热茶,“老是拿别人的东西来哄骗茗烟,若当真有心就自己做些送来,也算是礼轻情意重了。” “君子远庖厨,我虽算不得君子,可这庖厨之事还是能省则省吧。”我看向茗烟,见她神色恢复了不少,心这才放下来,“宇成?” “奴才在。”宇成赶忙探进半个身子来,“爷可有吩咐?” “那些个吃食呢?” “喜芬姐姐已经备好了,爷可是现在上?”宇成边说边给八爷打了千儿。 “上来吧,再不吃就可以当晚饭了。”我伸手开始腾桌上的东西,“茗烟格格,可否请你搭把手?” “吩咐奴才就好,何苦自己动手?”话虽如此,茗烟还是起身相帮。 我阻了宇成进来,轻声说道,“既然八哥也来了,那咱们几个就边吃边说些个体己话,身后乌泱泱的站一群人,多没意思。” 八爷笑而不语,静静看着胤禟和茗烟的动作,不时将些细碎东西接过放在旁边。 喜芬端着食盒进来将各式糕点、甜品满满摆了一桌子,“几位主子快趁热用,不然温吞了就可惜了。” “先尝尝这个桂圆红枣酿,甜度适中,温而不腻,火候掌握的刚刚好。”我盛好递给了茗烟和八爷。 “果然不错。”八爷细细品了,心道果然妙品。 茗烟接过汤碗却不喝,只缓缓吹着生怕烫到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你每次来必然有你的计较。” “还是自家表妹看得准,我这一次来……” 话还未说出来,只觉得手臂一紧,侧首看去八爷正伸手紧紧握着我的小臂,“八哥……” 八爷本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唇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那握着我的手渐渐加大了力道,脸色也难看起来。 “八哥,你怎么了?”忽觉不对劲,赶忙伸手扶住八爷。 “爷。”茗烟见八爷不语,可那额角的冷汗却细细密密,只道不好赶忙上前扶住八爷的身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胤禟……”说话间竟是满口猩红,人也摇摇欲坠起来,八爷强撑着一口气,却终是挺不住,哇的一声将含在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开心有了长评,感谢漏网的鱼对文章的关注,草青感谢万分,也受益匪浅。希望亲们能够多留言、收藏,爱你们。 正文 59纷 乱 八爷一口血水吐在了胤禟的袖口,茗烟大惊失色,失声喊道,“爷!” 我起身扶住八爷摇摇欲坠的身子,脑子百转千回纷乱不堪,心也慌乱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八爷始终紧紧握住胤禟的手腕不曾松开,喘息渐重冷汗不断,断断续续的冲着外间轻声说道,“全都……退下,谁都不许进来。” 外间一阵窸窣之声,转瞬便没了声响,八爷此刻已是苍白无力,只能斜倚着胤禟,“东西是你带来的,我出了事你便难辞其咎,雅惠也活不成了。” 我忽的心念一转,那些个纷乱慌张一下子便安定下来,抬手将八爷安置到了床榻之上,“不碍的,没做过的事情怕什么。” 也不待八爷说话,我朗声喊道,“宇成,去太医院请王院使过府一趟,就说福晋身子不爽利。” 宇成闻声进来立在帘子外头,“爷,奴才是带院使大人回府里吗?” “你先带王允谦回府里,然后……”我挑了帘子出去,附在宇成耳边轻语,“然后自后门悄悄的把人给带过来,要快!不要露了行藏,可以知会福晋一声,但是其他人切不可看到。” “奴才明白。”宇成眼见胤禟眼中忧虑重重,不敢怠慢飞快离开。 转身进屋,茗烟已经取了湿帕子清理八爷嘴上的血迹,我到了跟前安抚他的情绪,“你且躺着什么都不要想,中了毒最忌讳血行太快,此刻越平静越好。” “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吗?”茗烟起身将八爷平日里放在她房中的外衣取了出来递给胤禟,“先换了吧,袖口的血迹让人看见终是不好。” “我也很迷惑,心里有些个眉目也不一定对,你先别问。”我边换衣服边说,“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你最近是不是和那个叫穆景远的传教士走的很近?”八爷轻蹙眉头看向胤禟。 我和茗烟相视而望,略微犹豫一下,彼此颌首算是有了默契,我坐到床榻边,抬手拭去八爷额角的汗水,“并不熟络,原只在宫里见过一面,我替你将鄂尔泰葬在了那处吉穴,因为之前茗烟无处可循只能安置在了北堂,所以和穆景远也就是刚刚熟悉而已。” “北堂?”八爷错愕的看向茗烟,“你信教!?” 茗烟听八爷如此问,神色有些尴尬,一声不吭转了视线。原本皇子内眷信教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如今被人问到,自然颇为尴尬。 “不过是找个精神寄托,八哥就莫要再问了。”我绝对不愿意此时此刻眼前这两个人再生嫌隙,赶忙转了话题,“关于这个穆景远,也是我今儿来的原因之一。” 见他二人看过来,又瞧着八爷神色尚可,我定了定神这才说道,“穆景远之前引我去了北堂,原是为教廷下了个什么禁止我大清教徒信奉国之礼教的教令,这可是将利玛窦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的荒唐举动,他和张诚神父甚为忧虑,相托我在皇阿玛面前周旋周旋。” 眼前八爷神色有变,我赶忙安抚道,“这事儿我一直在斟酌,实话说如今这书房之中还撂着两道折子,一道主张全面禁教,一道主张派使与教廷协商,左右拿不定主意索性就放下了,原思量着且看看教廷使节到了如何行事再做打算,可今儿……” “今儿怎样?”茗烟闻言只觉不好,急切切的问道。 “今儿穆景远亲自送了封信过来,却只交到门房人却没进来。”我将信递到茗烟手中,“实在是没想到,太子竟然也牵涉其中……” 茗烟粗略看看禁不住蹙了眉头,又将信递给八爷,“他怎么敢私下里与各地传教士做生意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这也是我深感奇怪的地方。”我转了视线看向八爷,有心相问却见他闭了双眼,神色略显憔悴,“看信里的意思,穆景远对传教士此举颇为不齿,张诚神父必然怕此举影响皇阿玛的决断,所以才会知会我一声早作准备。” 心知他中毒必然不好受,如今能撑着这口气已然不易,所以我不再深问,只将信取回,一时间屋里静默异常。 “爷。”宇成的声音响起。 我赶忙起身将他身后的王允谦给让了进去,“劳烦您了。” “无妨、无妨。”王允谦拭去额头的汗,几步到了八爷床前一番诊治下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毒……” “如何?”我见他如此心直往下沉。 王允谦疑惑的看向胤禟,又取了桌上的桂圆红枣酿,浅浅尝了尝,这才缓缓说道,“八爷所中之毒,药性不烈,但伤楚颇深,唯细细煎熬中毒之人,初始一口血水应是灼伤了食道所致,这下毒之人可谓心思细密。” “此话怎讲?”茗烟冷声问道,眼神变得凛冽起来。 “毒是沁在红枣之内经慢慢熬炖再渗到汤汁之内,若是服食之人没有吃红枣的习惯只会轻微不适,但是……”王允谦将手中的红枣捏碎,指尖上竟现了点点黑迹很是刺目。 “偏巧我是个最爱吃红枣的人。”我接过王允谦的话头,将那碗缓缓举到眼前,“所以这毒是下给我的,而我却好巧不巧的给八哥送了过来。” “正是如此。”王允谦俯首而立不复他言。 “院使可有解方?”冷冷看着手中的汤碗,我心中已是怒火难平,又是毒药……你就只会使毒吗?! “虽不烈但难解,非下毒之人不可。”王允谦说的话,让所有人心凉了半截,“眼前虽不致命,但八爷的身子会很辛苦,胃腹灼痛延绵不绝。” “可有缓解之法?”茗烟知道八爷此时的辛苦,禁不住望向一脸平静的他,心道这人是如何如此冷静的压制着自己的痛楚?!关切之心油然而生。 “臣只能开方试着为八爷纾解一下,但此法只不过是治标而已,这解药……” “院使只管开方煎药便是,解药我自有主张。”我将汤碗好生放置在桌上,再看向茗烟已是脸色清冷。 王允谦刚刚将药方写好,还未来得及交到我手上,便听得宇成急切切的声音响起,“爷,府里出事了。” “怎么?” “说是郡主吃了宫里送出来的吃食突然不舒服,此刻正难受的紧,福晋命人过来请爷示下。”宇成立在帘子边上口气焦急的说道,“宫里也派人传话过来,说是太子妃不适急招院使大人入宫诊治。” 双手紧握,转头看了看依旧双目紧闭的八爷,又看了看那钧瓷汤碗,再迎着茗烟关切的眼神,此刻我的怒火已然无法遏制,人却出奇的冷静起来,“宇成,立刻送王院使回府,好生处理莫要叫人瞧出不妥,然后派车将大人立刻送进宫去,顺便探探太子妃怎么了?” “喳!” 我回身面向王允谦,收敛颜色俯身下拜,“今日之事有劳院使往返奔波,其中缘由胤禟亦不可解,但让大人深陷其中却是胤禟的不是,请受胤禟一拜,万务见谅。” “九爷,臣不敢当。”王允谦抬手便扶,奈何胤禟是真心相拜,他又哪里能够扶得住,便生生受了大礼。 “今日之事,还望大人多多体谅,万不可让他人知晓。”我知道王允谦的为人,也知他平日行事谨慎,虽如此却也不得不出言提醒。 “臣定当守口如瓶。”王允谦俯身下拜,“今日臣未曾来过此地,只在九爷府诊治福晋不适。” “大恩不言谢。”我扶着王允谦起身,“院使先行一步,胤禟不送。” 王允谦躬身离开,我走到八爷近前,看着他隐忍着蚀骨痛楚,心中的愤懑愈发不可收拾起来,他原是个不爱甜食的人,若不因为我那碗桂圆红枣他断不会吃,思及此也顾不得茗烟在前,抬手握住他的手掌,轻声说道,“要是痛便出个声,何苦忍着?” 八爷蹙着眉头微微摇头却不说话,只怕自己一开口便泄了气力,再忍不得这丝丝痛楚,反手覆住胤禟的手,那清冷的手指让他心中一颤,强睁开眼殷切的看着他,“不要……” “我明白,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丝笑意,试图安抚他亦安抚自己,“如今连初辰和额娘都牵涉进去了,我怎能不管呢?你且歇着,等一下我必将解药给你送过来。” 八爷忽的用尽全力紧紧握住胤禟的手,胆敢给皇子、郡主下药,那必是做了万全准备,胤禟此一去必是凶险万分,自己生怕这手一松便失了眼前人。 我狠了狠心硬生生将手抽出,正色看着八爷眼中带了几许狠意,“这碗毒药若是我喝下倒也罢了,让人得逞只怪我自己不够小心,可是伤害我身边的人,这份筹谋算计未免狠绝了些!既如此,也该让他们尝尝厉害,难不成我这几年的历练都是白做了功夫?!” “表哥!”茗烟焦虑的看着胤禟,亦知道这里面的危险,可她又深知胤禟的脾气,事关八爷此刻说什么也是劝不住了,“凡事冷静,三思而行。” “放心。”我回身将那桂圆红枣酿拿在手中,“若是连这份公道都讨不回来,我如何对得起当初予你的承诺?!你们都是我要守护的人,这一次可不是隐忍退让就能了事的,也该让人知道知道我的手段了。” 说罢,我冲着茗烟微微颌首转身离开,身后忽的传来八爷的呼唤,“胤禟……” 半挑着帘子回头看去,八爷强撑着坐起身,虽无言语那眼中的意思我却看得分明,“我会小心。”落了帘子,将八爷的不安与痛楚隔绝在身后,那手中的汤盅此刻仿佛千斤一般…… 出了八爷府我没有立刻进宫而是先回了府里,虽然知道初辰十有**是中了毒,但实实在在看到又是一回事,那声嘶力竭的哭声实在让人不忍,阿蛮因着初辰的痛楚早就没了主意,而蕙兰又有孕在身更是疲累无主,阖府一时间纷乱不堪,进进出出的嬷嬷、侍女、侍从乱作一团。 府中这等状况让我原本愤懑的心,又添了一把火,呵斥了张皇不堪的年长嬷嬷,又吩咐侍从进宫请太医过府,众人见我回来原本安定了一半的心,此刻更是定了下来,不多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 “爷,求您救救初辰。”阿蛮怀抱着痛楚难当的女儿,苦苦哀求胤禟。 “你放心,初辰一定会没事。”看着阿蛮怀中哭闹不止的孩子,我的心犹如刀剜,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初辰和芊芊寄托了我对宝宝的思念,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们,可如今却累她替我受苦,恨意在不知不觉中升腾起来。 “爷,都怪我。”蕙兰在一旁亦是泪眼婆娑,“原以为额娘宫里的东西一定不会有问题,就分给各房都尝尝,哪成想……还好芊芊这阵子住在宫里,不然我可怎么跟爷交待啊。” “与你无关,不要自责,有了身子最忌讳伤情。”我语出安慰,不想她为了这事费神,如今我可再禁不得变故了,“府里可还有人不舒服?” 蕙兰摇了摇头,神色凄楚的回道,“没有了。” “玉柱,你去查查,宫里送来的东西可有假手于人的情况?”我心中暗自思量若是问题出在吃食上,那不是宫里有了变故就是府里有人暗自下手,“先不要声张,暗处悄悄打探就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奴才明白。”何玉柱应声而去。 我将初辰接了过来,轻柔的抱在怀中,看着孩子额头豆大的汗水,我差一点就忍不住落了泪,抬手拂过她的鬓角,“好初辰,阿玛这就去给你找药,你坚强一些等着阿玛,等病好了阿玛带初辰去骑马好不好?” “好……”初辰此刻已是语不成话,一张小脸没有半点血色,惟眼中的期颐让人看了心酸。 我将初辰安置到床上,握住阿蛮的手,坚定地说道,“这孩子我一定会护她周全,你尽管放心,不要再慌乱了,你安定下来就会让初辰有安全感,明白吗?” 阿蛮闻言忙不迭的点头,泪水却始终不曾停过,我知她忧女心切也不再劝慰,此刻什么话语都没有一颗解药来的实际。 好生安抚了阿蛮和孩子,我又将蕙兰送回房间,这才回书房换了朝服准备进宫,不多时何玉柱来回话,原来吃食进府后一直都是宇成打理,从未假手于人,但期间确实有些许差池,因为宇成来书房的途中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兆佳氏?”我吃惊的看向何玉柱,“你说兆佳氏?!” “奴才刚回来一对话茬,这才发觉不对。”宇成懊恼的说道,“奴才接了郎姐姐的食盒就一路送到爷的书房,只不过在回廊曾遇到过姨奶奶,那时她落了帕子奴才眼尖就出言提醒,曾放下过食盒去捡帕子,可前后不过是眨眼工夫,怎么就……” “行了,我知道了。”我止了宇成的话,挥手遣何玉柱回去,“好生照顾福晋,兆佳氏的事情不要与她说,此事仅限这屋子,出去了就当没有,明白吗?” “奴才明白。”何玉柱俯身退去。 “一切都还顺利吧?”我抬手轻揉太阳穴,心中越发的烦躁起来,“额娘那里怎样了?” “回爷的话,王院使已经顺利进宫,只是……庄宜院此刻一干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奴才听闻今儿太子妃到庄宜院想向宜妃娘娘讨几个花样子,好为腹中胎儿绣些个小衣服,哪成想吃了朗姐姐进呈的桂圆红枣酿,结果回宫后就突感不适,不消一刻便见了红。”宇成说这话时也是语气沉重神色不虞,“太子爷颇为恼火,将此事凑陈皇上,皇上下旨彻查,庄宜院一干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太子妃……”口中喃喃自语着,思绪却翻涌不断。 庄宜院、额娘、雅惠、太子妃……八爷、兆佳氏、初辰,好像身边的人都牵涉进去了,究竟为什么呢?闭了双眼,脑中纷乱不堪,心却记挂着八爷,初辰是个孩子尚且疼成如此,他究竟费了多大气力才能忍住而不露分毫?心疼而恨意……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抽了,原本因为工作忙就无暇码字,因为这一抽我也变得懒散起来,不过看着收藏就要突破900心又激动起来,为了亲们我会重拾动力,努力码字,即便年底再忙也要将码字进行到底,再不敢懒散了。亲们留言、收藏,草青不胜感激!:) 正文 60自 伤 远远站在庄宜院外,冷眼看着陌生的内侍紧守着宫门,我没有上前的冲动,这个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关键,感情用事于事无补,宇成怀中的那碗桂圆红枣酿也许可以帮到我。 从没觉得去往乾清宫的路会这样的长,寒风刺骨之中缓缓走在永巷中的我依旧气定神闲,不去理会过往宫女、太监们异样的眼神,也不去理会一干朝臣疏离、漠然的神色,既然退让寻不到一席平安,那我何不倾力一战,也好过白白任人鱼肉?! 一身轻裘吉服,朝冠下衬着清冷容颜,凤眼顾盼却是风刀霜雪,我也许不是紫禁城中的强者,但我是一笑倾城的九阿哥,是搅动两江风云的九阿哥,是富可敌国的九阿哥,我就是……胤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亲人、朋友、爱人,谁都不行! “胤禟。”五爷迎着胤禟而来,却被他周身散发的戾气震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五哥。”微笑着上前打了个千儿,我缓步走到他近前,“从皇阿玛那儿回来?怎么说?” 五爷看着胤禟上扬的嘴角,心越发的不安起来,没有笑意的他让自己凛然,这还是自己的弟弟吗?迟疑着说道,“太子正在乾清宫,我去求情,可……” “皇阿玛不肯见你。”我接过五爷的话,随即望着乾清宫的方向笑意渐起,“他不陪着太子妃,倒有时间来这里说是非。”说罢继续向前走去。 “胤禟。”五爷赶忙拦住胤禟,抬手抓住他的手臂,“眼下不是去的时机。” 侧首看去,五爷眼中的关切明明白白,轻轻覆上他的手指暗自用力掰开,“五哥,对你也许时机不对,对我而言却是转机,不试一下我不会死心。” 眼看着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掰开,五爷只觉得自己这颗心也被胤禟掰碎了,庄宜院内额娘受禁,庄宜院外自己的弟弟要去闯宫,可身为儿子、兄长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阻止都是如此无力…… “九哥,你不能去。”身后响起两声呼喝,不消片刻便到了身边。 十爷和十四一左一右抓住胤禟,十四焦急的说道,“皇阿玛未必看不清楚,只不过眼下还在气头上,宜母妃平日里最是稳重周全,雅惠也是个机巧玲珑的丫头,哪会犯如此粗浅的错误?!” “就是,就是。”十爷赶忙顺着十四的话茬说道,“皇阿玛最是看重你,又怎会轻易下定论,你莫要火上浇油才好。” 左右看去,眼前俱是一张张关切的面庞,兄弟就是这样吧,在你可能犯错时出声提醒,倾力阻止,不让你于冲动之中犯下大错,苦笑着闭上双眼,试图将自己内心的怒火平息,可是……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数名吏目擦身而过,满是焦虑之色甚至来不及向我等阿哥行礼,心知不妙有心想拦却被十爷抢了先,一把抓住一人喝道,“狗奴才,没瞧见爷们?” “奴才该死!”一名年轻吏目忙不迭的跪倒在地。 “出了什么事?”冷声问道,心却有了计较,此刻能让这些人如此慌张的只有一个原因,却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原因。 “回几位爷,太子妃滑胎了。” 只一句便叫心沉入谷底,半晌过后环顾众人,我吃吃笑着竟是从没有过的好笑。 五爷、十爷、十四面面相觑,不知胤禟这是怎么了,却又不敢出声阻止,此时此地他的笑声不知怎的让人心骇…… “宇成。”忽的收住笑声,冷声说道,“把东西给我。” 宇成闻言赶忙上前将汤盅交到胤禟手中,又在看见他的眼神后凑到近前细听耳语。 “可是明白了。”我退后一步看着宇成,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宇成猛的俯身行礼,“奴才明白了。”话落而去。 回转身冲着五爷微微一笑,我复又向着乾清宫而去,这一次没有人再拦我,也许他们都明白此刻的情形,拦已是没有用的事情。 抬手阻止了身后人的跟随,我缓缓说道,“不要跟来,这件事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也该是我和太子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了。” 五爷想要上前,却不想十四抬手将他拦住,看着渐行渐远的胤禟问道,“五哥,你相信九哥的能力吗?” 五爷垂下眼睑那青灰色的石板,映得自己眼眶发酸,胤禟……我……相信你……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四爷竟然会在乾清宫门前,有心不理会却被他拦在了殿前,扬起淡淡微笑我轻声说道,“四哥是来替庄宜院求情的,还是来劝弟弟的?” 四爷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一双鹰眼仿佛要将我看穿一般,渐渐地心底那份冷静笃定竟起了波澜,强压下那丝不安,我略带恼怒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四哥若是无话,弟弟少陪。” “若我说两样皆不是呢?”四爷忽的上前一步,隔着咫尺在胤禟耳边平静的说道。 本想拉开这暧昧尴尬的距离,却被他眼中的戏讥激恼,僵直着身子回道,“那又怎样?与我何干!” “是吗?手底下的奴才胡乱行事,牵连主子着实可恨呢。”四爷在胤禟耳边轻嘘一口气,却不想沁入鼻翼的又是那幽幽之气,强自压下心底的恍惚继续说道,“我今儿不过是替里面的人给你捎句话,好好约束自己的奴才,不要无法无天搅翻了自己的船,何玉柱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奴才,两江的生意做得再大也要给人留些个方便才好。” 何玉柱?!心里一惊,这家伙难不成竟背着我将原本两江的平衡给打破了?!可是,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原本听了他的话,又见他拿了三爷的账册出来,就以为他是四爷安在我身边的眼线,但四爷眼下说的话若不是反间计,那就只能说明何玉柱不是他的人,那……他又是谁的人呢?! “四哥,你什么时候替毓庆宫办事了?”我冷冷看向他,口气亦带了几分戏讥,“哥哥还真是兄友弟恭呢。” “九弟的明理之言,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铭记于胸。”四爷依旧波澜不惊,笑着退后一步说道,“你要进去,我也不拦你,只不过眼下的情形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太子既然想要算计又岂会让你如此容易脱身?” 这话语原本没错,只是由他嘴里说出来,反而让我心存逆反,露出倾城笑意,伏在他耳畔缓缓说道,“弟弟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眼下我要的就是全家人的平安,最坏也不过如此,你说呢?!” 说罢,再不去理他,错过身向内里走去,守门的太监忙不迭的挑了帘子,却不是为我而是那匆匆而出的太子,我顿住脚步俯身行礼,头顶却传来太子一声冷哼,“九弟真是越发出息了,拿着个破盅子来就想翻案吗?” 我缓缓起身平静的看向他,语态慵懒的说道,“太子又怎知这汤盅内的东西不是弟弟拿来孝敬皇阿玛的?翻案?眼下可有冤案吗?臣弟如何不知?” “你……”太子再不停留拂袖而去。 我理了理朝服,眼角掠过跟随太子而去的四爷,转身进了宫室,李德全见我进来,眉头微蹙却还是进去回禀,不多时便躬身出来,“九爷,皇上身子不适……” “皇阿玛!”我硬生生跪到地上高声说道,“儿臣求见,望皇阿玛成全。” “九爷,您这是……”李德全无奈的看着内里再不敢出声,心道这九爷怎么就如此张狂呢。 “皇阿玛,儿臣有要事禀奏。”我继续高声说道,“请皇阿玛赐见。” “混账东西。”康熙冷声喝道,“聒噪什么,还不滚进来。” 我与李德全俱是轻嘘了一口气,再起身却不想刚刚跪的太猛,一下子趔趄着被李德全扶了个正着,耳边忽的传来低语,“九爷不可用急,皇上看得清楚。” 微微颌首以唇语道了多谢二字,我不露声色的进了暖阁跪到御案之前,“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啪的一声,康熙甩出一件东西到地上,眼前便多了一道折子,“你在两江办的好差事。” 我伸手捡起奏折细细看去,竟是曹寅的密折,上书的内容让我脊背泛起了冷意,原来两江的各路营生竟然十有**被我掌控,不经意间已有了垄断之势,莫说太子的营生就连普通商贾都已是苦不堪言,而原本该分给曹寅和李煦的分成也是多有克扣,李煦逼不得已才出手收购小的钱庄,资助三爷开拓与西洋传教士的生意往来,又于暗处联合当地的乡绅富贾对我的生意不断打压,试图冲破眼下这一方独大的局面,所以两江尤其是江南的商战频起,争斗不断。 我吃惊的不是何玉柱忤逆行事,也不是两江的混战,这些只要花些心思就可理顺,我真正感到忧心的是何玉柱如此行事,而云秀竟然没有通知我,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出了意外?若是她有意外,那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各处暗桩岂不是也出了问题?! “皇阿玛息怒,儿臣治下不严,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儿臣万死。”我俯身叩首。 “万死?”康熙站起身走到胤禟近前,俯视着跪拜在地的这个儿子,却没有感受到他的惶恐,“你死了,这烂摊子谁去收拾?朕准你经商,却没想到竟给朕添了一笔烂帐。” “是不是烂帐,眼下还言之过早。”我抬头看向康熙,尽量让自己神色平静,“请皇阿玛给儿臣三个月时间,定然还皇阿玛一个繁荣井然的富庶之地。” 康熙没有说话,探究的看着胤禟一双凤眼,试图看出些什么,却忽的发现这个儿子如今在自己面前也可气定神闲不露声色,这样的胤禟很符合一个皇子的气魄,可为何自己竟没有丝毫的喜悦?轻咳一声,掩去心思,康熙这才开口,“三个月?你真的有把握?” “儿臣有把握,若是不成便自此常留京师,再不提经商之事,所有营生俱归国库。”依旧迎着康熙的锐利目光,依旧神色平静,我甚至在不觉中带了些许笑意,“儿子愿做闲散之人,专心伺候皇阿玛。” “你?!”康熙闻言竟禁不住笑出了声,“老九啊,你这些哄人的话真是颇为受用,朕且记下了,起来吧。”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我谢恩起身,垂首而立恭敬地说道,“儿臣告退。” “你不是有要事禀奏吗?”康熙疑惑的看着胤禟。 “儿臣忽然发觉有些事眼下已经算不得要事了,不敢劳烦皇阿玛费心,儿臣已有主张,多谢皇阿玛刚刚的教诲。” “老九啊,为何不替你额娘求情?”康熙突然之间很想知道胤禟到底在想些什么,生意受阻惹了天大的麻烦,后院起火幼女中了毒,而宜妃那里依眼下又脱不了干系,这个儿子为何还能够与自己如此谈吐自如?!就连太子也是怒气冲冲、气急败坏,可胤禟……隐隐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抹风华…… 环顾四周我缓步走到明黄的外氅旁边,轻轻拿起不断摩挲,“皇阿玛可还记得,那年中秋我曾在这里说过一句话吗?”回首看去我知道康熙一定记得,却还是轻缓说了出来,“信我者,无用多言;不信者,多言无用!” 故意忽略掉话中的敬语,我以平等的姿态,以舒缓的动作,徐徐说着,“有些事情你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已经习惯权衡,你问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要的是利弊而不是对错,所以这一次请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拿起那汤盅我下意识地往怀里紧了紧,“我会让这件事圆满解决,全了各方的脸面,可以吗?” “你……”康熙迟疑着看着胤禟,心底的那抹恍惚愈发的强烈起来,“容……” 话还未出口,我猛地俯身行礼,“请皇阿玛恕儿臣无状。” 静谧的宫室内这一声突兀的请罪之声,让所有人精神一颤,康熙更是猛地醒神,晦涩不辨的蹙眉望着那明黄的外氅出神,须臾这才说道,“跪安吧。” 我顺势叩首起身退去,帘子落下的一瞬我分明看到了康熙眼中的伤楚,挺直身躯缓缓步出乾清宫,深吸一口冷气,轻语道,“毓庆宫。” 对不起,皇阿玛,原谅我利用了你心底的情殇……身为君王,你的心太过冷硬,我…… 毓庆宫此刻已是安静井然,太子妃滑胎之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所有的宫女太监俱是垂首肃立无声无息,而对面的四爷正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太子妃如今安好?”我手指拂过汤盅的盖子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九弟觉得呢?”四爷叩了茶碗似笑非笑的回道,“明知故问啊。” 知他冷嘲热讽,我也不去理会只嗤笑一声,继续盯着汤盅不语,哪成想那人竟不肯放过我,耳边又传来他不冷不热的揶揄,“九弟刚刚去了乾清宫,如今又来毓庆宫,是请罪还是问罪来的?” “四哥,可知多事二字如何写?”我眼角一挑亦带了几分戏讥,这个传说中的冷面王话还真是不少呢。 “多事与否九弟当自知,如今毓庆宫刚刚太平,你便上门无论做什么都甚为不妥。”四爷坐正身子直视着胤禟,“四哥劝你还是回去才好。” 挑了眉毛看向四爷,我微微一笑,抬手转着墨玉扳指,“四哥,如今弟弟府里头可还一片大乱呢?初辰的伤痛总要给个交待才好。” “看来你今儿是来兴师问罪的喽?!”身后响起太子的怒喝。 我不紧不慢的起身行礼,也不管太子是否应允,便站直了身子平静的看着他,“太子何来问罪一说?” “你府里头的事情与毓庆宫何干,要问便去问庄宜院,东西可是你自家的。”太子见胤禟如此气定神闲,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索性端坐上首冷声回道。 “太多的巧合便是刻意,好巧不巧今儿弟弟也来跟太子哥哥讨杯水喝。”说罢,便坐到四爷身边取过他的茶盏,斜睨着眼前二人。 “你……”四爷颇为不解的看着胤禟,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这里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将汤盅里的红枣取出,在他二人眼前晃了一晃,那二人蹙了眉头神色不安起来,也不待他们反应我抬手扔进了口中,细细嚼来又用四爷的茶水送了进去,“嗯,还真是甜呢!雅惠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你。”四爷低喝一声,想要起身却又顿住身影,一双手紧紧握着扶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我收敛颜色冷冷看向上首,继续将茶缓缓送入口中,直到显了杯底这才说道,“如今弟弟可是在太子宫中喝了四哥的一杯茶,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二位怕是脱不开干系吧?” “九弟真是好谋算。”太子见如此也不再装傻,理了理衣襟说道,“你要怎样。” 胃里一阵翻腾,只觉得喉头泛起甜腥,还真是不舒服呢!“弟弟只求解脱之法,若是哥哥肯出手相助,全了这份体面弟弟定会投桃报李。” “若是不然呢?”太子虽是一脸平静却后脊泛凉,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胤禟会来自己的宫室,还当着自己的面将红枣给吃了下去。 “若是不然,弟弟自然无可奈何。”我此刻冷汗直冒,嘴里已然涌了血上来,可还是强撑着起身将偏窗推开一条缝隙,“也只得拉上一个垫背的才不吃亏。” 太子不解的起身看去,立刻脸色苍白,再也不能强装着平静,四爷原本也要起身却被我的凌厉眼神止住,犹自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出神。 窗外,宇成正俯身在胤礼耳边轻语,距离不近不远,能看到却听不到,胤礼不时朝我们看过来,甚至还挥了挥手,太子的手紧紧握住窗棱,眼中渐渐显了阴郁之色。 我见火候已到冲着宇成轻轻挥手,那家伙立刻取出一颗红枣递了过去,胤礼到底还是个孩子显了喜色便要去拿,这头太子的额角已经有冷汗滑落,禁不住大声喝道,“住手。” 此声一出惊动了四下里的内侍,太子赶忙挥手示意叫众人退去,我在他耳边轻语道,“二哥,为何如此关心十七弟呢?弟弟真的……很好奇~”这一声既带了几分疑惑,又带了几分揶揄,甚至在太子耳中亦有了几分痞气。 恼怒却不得发作,太子侧首看向胤禟,真恨不得将眼前人活剐了去方解心头之恨,“九弟这是要与我为敌吗?” “弟弟从未如此想过。”我故意让血丝顺着嘴角滑落,又凑在太子耳边缓缓说道,“弟弟可不想成为哥哥的肘腋之患,不过是求一份富贵平安,如今是我的奴才犯错在先,弟弟自当赔罪才是,如今这红枣也吃了、罪也受了,哥哥的气是不是也该平复?更何况我从来都是个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主儿,若哥哥怕九弟上了那禁教的折子,九弟把它淹去便是,此一事定当以哥哥为先,绝不敢忤逆。” “你倒是个明白人。”太子闻言脸色稍缓,却还是掠过窗外的胤礼,“这件事弟弟当如何?” “弟弟不过是遣宇成陪着十七弟玩耍而已,哥哥可不要多想。”我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却忽然发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希望二哥能够出面解了庄宜院的难处才好。” “希望九弟不要多想才是,眼下不过是个丫头受些个苦头,下一次可就说不准了。”太子心知胤禟不敢去和皇阿玛说什么,眼见自己又占了上风,自然语带威吓。 这声警告若是搁在别人身上也许就接下了,偏偏如今我中毒正在气血翻腾,听得这话也不客气的说道,“弟弟奉劝太子爷一句,如今得蒙皇阿玛照拂才有了毓庆宫上下的富贵体面,可哥哥也要记得皇阿玛如今已过了知命之念,来日若是有个什么你这份富贵还留得住吗?且莫说皇阿玛心里如何想的,就是眼下若是哥哥太过骄横,失了帝皇之心,只怕我们这些个弟弟也都是些不好惹的角色,二哥又何苦让自己陷在众矢之的呢?!若是能者居之,你可有十足的胜算?!” 太子闻言人愣在当场,再不复他言,我心知这话他是听进去了,便退后一步打了个千儿向外走去,只是那脚步踉跄颇显狼狈,强撑着出了毓庆宫的宫门,我便扶着永巷的红墙一口血喷在地上,身子一软正要跌落,身后一双手臂将我托住。 “你还真是癫狂的主儿。”四爷的声音响起。 我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将重量压在他身上,“都说不风魔不成活,如今我也算是险中求胜了,四哥觉得呢?” “救人有很多种方法,你却选了最笨的一种。”四爷将胤禟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又用手揽住他的腰身,“我扶你回庄宜院吧,我出来时太子已经奔着乾清宫去了,再过会儿庄宜院就该平安无事。” “那就好。”我只觉眼前浑浑噩噩起来。 “爷。”宇成小跑着到了跟前,将手中的盒子举起,“太子爷赐了点心给初辰郡主。爷,您这是……” “你家主子没事,你先回府把点心送到郡主房里去。”四爷挑了盒盖取了一块点心出来,递到胤禟嘴边,“吃下去。” “宇成,有四哥在,你放心去吧。”我若有所指的看着宇成说道,“记得伺候主子吃下方可离开,明白了?” 宇成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胤禟的意思,“奴才省得,主子放心。” 看着宇成飞奔而去的身影,我这才就着四爷的手,将糕点含在口中吃了下去,心中却在暗自思量为何自己竟没有八爷和初辰的难耐痛楚,反而人却愈发的不清醒起来,为何同样吃了红枣这症状却完全不同呢? “可好些了?”四爷关切的问道。 我正要回他,哪成想有血顺着鼻翼流了出来,耳鸣之声骤起,脑中一片空白,不对劲!“不要送我去额娘那儿……”手紧紧抓住四爷的前襟,陷入昏迷前我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要……声张……王允……” “胤禟……”四爷一声低喝,却见眼前人软在了自己怀中…… 正文 61旧 梦 四爷将胤禟揽在怀中,单手托住他的腰身尽全力向养心殿走去,既然胤禟不想声张,那他就不能露出任何焦急错乱来,不紧不慢的脚步让四爷颇为吃力,还好高无庸迎了过来,卸去不少的力道。 偌大的养心殿因着人迹罕至所以陈设简单,没有任何奢靡的装饰,将胤禟安置好四爷已是一头大汗,“高无庸,快去寻王允谦,不要声张,记得悄悄带人过来。” “喳。”高无庸一言而去。 胤禟的鼻血就没有停过,这一路行来前襟沾染了不少,四爷略作迟疑便伸手替他除去了外衣,翻转之间鼻血呛进了喉咙,惹得胤禟在浑浑噩噩之中一阵咳嗽,饶是四爷处变不惊此刻也手忙脚乱起来,单手托住他在后脊上重拍了几下,却没想到竟把人给拍醒了。 “这是哪儿?”恍惚看着眼前的陈设,我轻声问道,那喉头的腥甜又重了几分。 见人醒了,四爷禁不住呼出一口气来,“养心殿。” 抬眼看去,四爷满头的大汗,我强压难受说道,“难得你出这多汗,我还一直以为你性子清冷,人也清冷热不起来呢。” “你怎就如此不怕死呢。”四爷听了胤禟的话哭笑不得,狠狠将人按在床上,“你给我记清楚,你的命是我的,从江南开始就已经是我的了。” 给四爷钳制住原本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可此时的我竟没有丝毫恼怒,反而轻笑起来,偏是那痛楚又让我禁不住蹙了眉头,“我这条命有什么好的?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你拿去不成?!” “你。”四爷闻言不免气结,可心里又有了一份窃喜,这家伙难得在自己面前耍嘴调侃一次,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和他进了一步呢?转瞬又觉得自己无聊得紧,不过只言片语能有什么意义?果然是关心则乱吗?!患得患失之间手却不受控制的附上了胤禟的脸颊,口中的喃喃自语不觉带了温润之感,“好不好的,但凡给了我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先救活我再说吧。”我转过脸去双手交错按在胃腹之处,试图缓解疼痛却于事无补,“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谁爱拿去就拿去。”心中却想着胤禟至少活到了雍正年间,这一次不过是受些苦罢了,要不然自己也不会有胆将毒药吃下去,可……会不会有意外呢? “主子。”高无庸带了王允谦进来。 我赶忙扶着四爷起身,“王院使,这一次又要麻烦您了。” “九爷,您这是……”王允谦看着眼前的胤禟,立刻头就大了一圈,今儿这位爷可是诸事不宜吗?怎么好端端的成了这份模样?自己这浑水岂不是越趟越深? “中毒了。”看着王允谦的表情,我也是一脸的苦笑,“不过,好像和别人都不同,还得劳烦您给瞧瞧。”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安慰,王允谦一来,我这里的疼痛反而减轻了不少。 伸手搭脉,片刻间王允谦便紧蹙眉头,取了银针在胤禟的几处大穴之上刺探,几枚银针都是带着污血退了出来,眼见如此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九爷平日里可有不适?” 听了这话,我不禁暗自吃了一惊,略有不安的看向四爷,见他亦是脸色难看,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处去了,思及此清了清嗓子说道,“但不知王院使这平日指的是多久?” 王允谦捋了捋胡须沉声说道,“若臣问的是这一年以来呢?” 慢慢回想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样,胤禟这幅身子经过几年的历练已经强壮了不少,回想起来除了怕冷,这家伙一年来好像没得过什么大病,“没什么感觉,更没有什么不适。” “也难怪,九爷可是极为畏寒?”王允谦又问道。 “原本就不喜寒冷,这两年越发的畏寒,冬日里即便地龙火热也必要多燃个炭盆子才好。”我细细想着一颗心越发不安起来,“这个冬天越发明显,往往是备了暖炉却趋不掉身上的寒气。” “这就对了。”王允谦将银针递到四爷和胤禟面前,指着那针头上的黑血说道,“九爷怕是早就中毒了。” “什么?!”我与四爷异口同声,随即便是沉默,宫闱之中出现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吃惊的必要。 手指紧紧握住床帏,我翻来覆去的想着平日种种,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竟然中毒而不自知?!眉头紧锁却无半点头绪,只觉得自己落入了无可退避的漩涡之中。 “这毒……”又是齐齐出声,我看向四爷那晦涩难辨的脸,继续说道,“这毒为何平日里全无半点症状?” “回九爷,依臣之所断下毒之人是想你在不知不觉中衰败而亡。”王允谦略作思量说道,“最好是能找到毒物,否则臣不敢贸然用药解毒。” “衰败而亡?”口中喃喃自语,眼神亦变得茫然,周身泛起无尽疲累,缓慢的放躺自己,“还有多久?” “臣不知。” “怎会不知?”四爷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沉声问道,“若是找不到毒物,王大人就真的无计可施?” “四爷恕罪,今日若不是九爷中了毒,只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还有毒存于其体内。”王允谦若有所思的看向眼前二人,“平日里太医院所请之平安脉未见异常。” 平日……平日……心念一转,手颤抖着将腰际所缀的珐琅盒子取了下来,“王院使,你且看看这东西是否有毒?” 王允谦依言取过揭开盖子,随即面露不解,“胖大海?” “若问平日则每每饮食都有不同,惟这随身的胖大海虽不是日日服用,但也算是时常之物。”闭了双眼轻叹一声,那疲累之感更甚,“院使不急拿回去看看是否有蹊跷,既然是慢药想来不会即刻要了我的性命。” “九爷稍待,臣先给您封住紧要穴道止了疼痛再说。”说罢,王允谦便上前施针,而我静卧床榻不复他言。 冬日的黄昏很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黑了下来,宫室之中暖意渐散,我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帷帐出神,平日里雅惠的一颦一笑俱在眼前,可……会是她吗?自清醒之日起,心中一直觉得她对胤禟有情,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机会指婚论嫁,却每每借词推脱,只道小女子情之所至对她无半点戒心,到头来…… “胤禟?”黑暗之中四爷清冷的声音骤起,显得十分突兀。 我犹自晃神这才想起他还在身边,“什么?” “你为何不怕死?”四爷的话语与其说是问胤禟,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细细回想自己与他的交际好像都是在生死关头,救驾遇刺、伤口崩裂、江南险境,到眼前的自伤中毒,为何这个弟弟与自己就不能平静安然的相处一回呢? 生死?难道说因为我知道这结局所以不怕?难道说因为我看得清前路所以不怕?想到这里也不再纠结中毒之事,当真死了又怎样?雅惠也未见得就是害我之人,这宫里假手于人的事情还少吗?刚刚我不也是亲手将那碗汤送到了八爷口中? “四哥,无惧生死不是因为我不怕,而是清楚怕也没用,在这里能活到成年已是幸运,从我救驾苏醒的那一刻起,胤禟的命便是赚来的。”说着说着我竟泛起了困倦,不知为何这一刻心安的没有理由,“你读过《诗品·冲淡》吗?若是读过就该明白我的心思了。” 昏昏沉沉之间耳畔传来四爷深沉舒缓的声音,“素以默处,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以违。” 果然是帝皇星入命,声音如此肃穆悠远,当真可以安人愁绪,摄人心魂,陷入睡梦之前,我呓语道,“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你要淡淡的……慢慢的……去品出其中的微妙……” 独坐一室黑暗,四爷望着沉沉睡去的胤禟,静静地、安然地始终没有动过半分,地龙虽不热却也不寒,唯有那轻浅的呼吸,惹得他嘴角上扬,露出淡然笑意…… 梦纷杂而凌乱,很多许久不曾想过的往事,犹如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闪回,支离破碎的片段,让身处睡梦中的我顿生几分烦躁,也不知是不是踢落了被子,周身又泛起寒意来,试图蜷缩自己的身体,却发现竟然动不得半分,须臾自脊背传来些许暖意,人也不觉向后靠了几分。 “小九,别动小九。”耳边传来温润声音,鼻翼间有丝丝檀香传来,烦乱的心又安定了下来,好熟悉的感觉…… 熟悉……熟悉!忽的醒过神来……不是梦,而是……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背靠在四爷怀里,那温暖正是他的体温,“四哥……” “嘘,别说话。”四爷将头靠在胤禟耳侧,“小九,信我吗?” “信什么?”颤声问道,只觉得血气猛的涌上来,一张脸火烧火燎,想挣却被一双手臂紧紧箍住,不愿与他较力只得轻声说道,“四哥先放开再说吧” “现在不是时候。”四爷的声音带着几分撩拨与压抑。 深吸一口气刚要发力,哪成想四爷的手竟然滑进了亵裤,我蹙了眉头僵住身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哀叹自己真是大意失荆州,怎么能够在这人面前睡着?! 抬手握住四爷的手腕,我暗自使了力道,低声呵斥道,“放开。” “小九,你不信我?”四爷没有放手身子更栖紧了过来,另一只手若有似无的划过胤禟的脖颈。 四爷的轻语近在耳畔,那唇甚至划过了我的耳际,忽的一激灵,“不要点我的穴儿。” “呵呵,你果然还记得。”四爷低声笑着,手却缓缓摩挲起来,“不要?那就乖些。” “你……”刚想说些什么,却抵不住四爷手指的撩拨,禁不住□出声,“四哥……求你……放开我……” “嘘……”四爷轻缓的说道,“就一会儿,小九,信我。” “我……”心底彷徨起来,信与不信竟是如此难以出口,还是我自己难以取舍,甚至我……在……期盼…… 思绪翻飞之间**也急剧膨胀,很快我便释放在四爷的揉捏之中,一声闷哼之后我轻喘着半坐起身,脱离了四爷的掌控,略带窘迫的看向他,“四哥,你这是干什么?可是觉得我中毒中的很轻松?” 四爷抬手将锦被替胤禟披好翻身下床,手中握的便是那沾染宣泄之物的帕子,“你信我便是,穿好衣服再出来。”说罢,竟挑帘子去了外室。 “我!”看着沉沉落下的门帘,我忽然有了牙痒痒的感觉,这个家伙……这算什么啊!紧紧攒了攥被角,暗自懊恼自己刚刚的那份心安! 出到外间却发现王允谦也在,脸立刻就红了来,刚刚……岂不是全让人听了去,恨恨的看向四爷,这才发现他正紧锁眉头看着王允谦手中的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允谦手中拿的正是刚刚四爷拿走的,属于我……哦不……属于胤禟的……,“你们……” 王允谦听见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可竟然没有起身行礼,反而看向四爷欲言又止。 “说吧,这人……”四爷指了指立在当间的胤禟说道,“瞒了他反而不好。” 王允谦这才蹙着眉头说道,“九爷,你身上的毒,因为红枣中的毒物所引,血行受阻而发却无药趋于平。臣所施银针不过是止痛并无太大功效,如今见了这……”说话间将手中的帕子向前抬了抬。 我尴尬的咳了一声,“大人说重点就是。” “看来下毒之人是想……”王允谦又看了看眼前二人,只觉得自己这多年的谨小慎微却都是白做了功夫,“是想让九爷无后,而后取其性命。” “无后?!”四爷与我对视一眼,我清楚看到了他眼中的惊痛。 别过脸不去看他,转而直视着王允谦,“院使可有解毒之法?” “这个嘛。”王允谦面露难色,眼神飘向四爷,见他没有反应这才说道,“九爷所中的毒医书中未有记载,不过是我授业恩师曾在所著典籍中有所提及,但臣并不肯定,只因记载中曾言此毒会损精血,所以……” “所以,我才会畏寒,才会无后。”我知道老先生羞于说这些,索性接过他的话茬,“院使既然看过了此物,应该肯定了是不是?” “是。”王允谦见胤禟坦然以对,自己再扭捏就显侨情,也就大方起来,“此物带了血丝,说明九爷已经中毒颇深,而这种毒应该是一种花毒,师父唤此毒为‘殇’,书中没有提及解法只能说明……” “说明无药可解。”我听他这话已经知道难以出口的会是什么,也就替他说了出来。 “不光如此。”王允谦自袖拢取出珐琅盒子,“虽然无解,可师傅却说过不可贸然停之,否则会加快毒发。” “不能停?”四爷终是失了神色,轻颤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东西还要继续吃下去?” “是。”王允谦面有愧色的说道,“殇毒味苦,若不是隐在蜜沁过胖大海之中,恐怕九爷早就察觉了,下毒之人可见下了一番功夫,既不会惹人注意也不会失了药性。” “蜂蜜原来是稳定剂,让毒不会过快的挥发出去。”我苦笑着将珐琅盒子接过,“饮鸩止渴,如今倒是深有体会啊。” “臣无能,九爷恕罪。”王允谦拱手而立,正色说道,“臣定会查找典籍为九爷寻找解脱之法,请四爷、九爷宽心,眼下还不至于危及九爷性命。” “有劳院使大人了。”我起身回礼,知道其中不易,也不想强人所难,“若胤禟命有此劫,则非人力可为,院使大人不要为难。” “九爷曾说医者父母心,臣悬壶济世若解不得此毒则有愧于心。”说罢王允谦冲着眼前的两位爷行了大礼,“臣在此立誓,若无药可解殇毒,王允谦定当辞官返乡,此生不再施岐黄之术。” “院使言重了。”我伸手将人搀扶起来,有心相劝,奈何这人学究气颇重,只微微摇头叹气而去。 王允谦一走,偌大的宫室便又剩下我二人,把玩着手中的珐琅盒子,又想起了雅惠初次递给我时那娇羞的样貌,会是装的吗? “谁给你的?”四爷将盒子取过细细看着。 我看着他略带憔悴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把他想的太过城府,其实眼前人也不过二十多岁,虽然历练多过同龄人,毕竟还是愣头青的年纪,有些事对他而言也是难以揣测和承受的,“重要吗?” “至少有机会寻到解药。”四爷转头看着胤禟,心中不免急躁,“此一刻你还是如此淡然?” “不然怎样,眼下我是该哭还是该苦?”耸了耸肩,我笑着取出一颗胖大海扔进口中,“既然还死不了,那就好好活一天是一天,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你!”四爷原本想拦,却想到王允谦的话也只能由着胤禟。 “为何不让我去见太子?”我笑着问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当时心急如今想想,你言语之中激将的成分多些,是想我负气而去吗?” “你这身风华若是在太子面前折损了半分,只怕这天都要变了颜色!原本以为你会与太子硬碰硬,所以才会阻拦。”四爷苦笑着走到胤禟近前,趁他不备两指捻起一枚胖大海就放进了口中。 “你做什么?”我惊呼一声想要拦却晚了半步,胖大海已然入了口。 “陪你。”四爷微微笑着看向胤禟,“所谓同甘共苦当如是。”说着便要嚼碎咽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我上前一步将唇堵上他的口唇,第一次尝试着用舌去撬他的贝齿,四爷一时之间没有防备,被我偷袭成功那枚胖大海顺利的裹在我口中。 大力一咬将胖大海嚼碎三下五除二的吞咽了下去,又将珐琅盒子妥帖收在怀中,我这才拍拍手说道,“要吃苦弟弟有的是方法,何苦做这个?看在你替我着想的份子上,我就姑且记账,以后自当连本带利的讨要回来才是。” 四爷闻言略显忧郁,一双鹰眼直直看过来,许久都不曾说话,慢慢的脸上渐渐显了舒色,“胤禟,你心里果然有我。” 我忽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的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半句,垂下眼睑再不去看他,犹如呢喃的说道,“四哥这是又说到哪里去了。” 也不待他言,四爷一把将胤禟抱在怀中,“胤禟,你是我的,从沁园开始就是我的。” 檀香幽幽沁入鼻翼,耳边的话、刚刚的情景,历历在目的却是当年旧梦,一梦醒而身边人却变了模样,现实与梦境渐渐叠合在了一起,心中忽觉恍然,原来自己梦中的那个人果然是他…… 正文 62险 招 轻轻推开四爷,我看向那深邃的眼眸,徐徐说道,“我就是我,不属于任何人,过往的经历告诉我任何的依附都是不谙世事的浅薄举动,已经傻过一次,不会再傻了。” 四爷没有说话,疑惑的看着我,有些许伤意显在眉头,见如此我继续说道,“一个人若是有所依附,一颗心早早晚晚便会寄意其中,便会在乎,而有了在乎就会刻意去博对方的好感,就会忽视自己的感受,隐忍、矜持直到心志不遂。我经历过生死,所以知道生活其实也有它美好简单的一面,我绝不会放弃这份真实,而去委曲求全。试问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可以放弃,那博来的好感又有什么用呢?!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既然这样我何不静默处之,等待每一次惊喜?” “那这一次呢?”四爷近身逼问道,“于你可是惊喜?” 微微一笑错身向前以背对之,环了手臂轻声说,“所谓惊喜,必然是惊在前而喜在后,反之则是乐极生悲,依四哥看哪种好些?” “都不好。”四爷略带恼怒的看向胤禟,心中的焦虑逐渐升腾,这个弟弟为何就不能正视问题之所在?如今太子步步紧逼,他怎么还能与自己说淡然,若中毒的是其他人,自己还则罢了,可中毒的是胤禟,还是无药可解的阴狠毒药,绝后啊!这……如何叫自己淡然、冷静?! “这毒是不是太子所下有待商榷,眼下还不是和他撕破脸的时候,只不过也该稍稍还以颜色,让这里里外外的人知道一下九爷的厉害之处了!”我理了理衣袖,习惯性的摩挲着墨玉扳指,“庄宜院的禁可解了?” “已经解了,你额娘刚去乾清宫谢过恩,皇阿玛也多有赏赐抚慰庄宜院上下。”四爷知道胤禟此时问这些必有所指,便将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原来这一次太子殿下竟然将太子妃滑胎一事论为家事,禀奏皇阿玛是侧妃荣佳氏争宠而使的下作手段,本想赖在庄宜院却没想到被人揭发,无奈之下畏罪自尽,实是家丑却惊扰到了皇阿玛和宜妃娘娘,自请惩戒以儆效尤。 “太子爷果然精心筹谋啊,进则有杀招,退则有后路。”闻听原委我禁不住轻笑出声,“也不知这一石三鸟的计策是不是他想出来的,若是的话我真是又佩服又可怜他。” “怎么?”四爷不解。 “那个荣佳氏的母家曾是汉军,幼时因身份卑贱所以饱受欺凌,后来机缘巧合被大哥抬了旗籍,却是三哥所属的镶蓝旗。”我带着深意有所指的看向四爷,“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却能成为太子侧妃,当中的奥妙四哥应该领会才是?更何况四哥与太子哥哥走的最近,如何不知晓这些?” “你是说太子借机除去了大哥的眼线?”话落而笑,四爷略带调侃的说道,“如此,倒是你帮了太子一个大忙。” “若是我说太子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我好惬意正笃定的说道,“事情果然是不能看眼前的,只此一件便叫我知道太子根本就不是个治国安邦的材料。” “混说什么。”四爷闻言变了脸色,一步到了胤禟近前,“这话下一次我不想再听到。” 我好笑的看着他,“我说的不过是众兄弟心中所想。四哥,真小人比伪君子强很多,这也是我佩服太子的地方,他的**总是写在脸上,为了这份**他真是能够舍得出去脸面,而能令他有恃无恐的便是皇阿玛的怜惜与宠爱,可人是有底线,更何况帝王?!凭借着对故人的思念而获得的情感又怎能长久?逝者已矣啊!” “你是说太子就要失宠?”不自觉地握紧双手,四爷直至看向胤禟,“你就如此笃定?” “呵呵。”轻笑着向后退去,目之所及四爷离我愈来愈远,“谁知道呢?”说罢,拉开殿门快步走了出去,一声道别隔却的不过是一道殿门的距离……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离开了紫禁城,我甚至都没有去庄宜院看一看,此刻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雅惠,也许此刻的我需要只是一份清净,思考前路该如何走,中毒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我的无知无觉,心中对云秀的担心愈发强烈起来,只是让我更没有想到的竟然是…… 车到府门前我看到的竟然是高悬的两盏白灯笼,踉跄着上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许久直到有仆从上前行礼,我这才回过神来一路小跑奔到了内院,撞入耳际的是满院哭声,蕙兰在玉真的搀扶下迎了过来,“爷,初辰……” 我默默注视着蕙兰,想等她把话说完,却见她泪满脸颊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转头看向玉真,喝道,“你说。” 玉真扑通跪倒在地,不敢看胤禟的眼睛,唯有低垂双眼语带悲凉回道,“爷,郡主殁了。” “你说什么?”颤抖着问道,我眼神流转却不知道该聚焦何处。 “回爷的话,郡主……殁了……”玉真俯首在地重复着刚刚的话。 缓缓越过玉真,我直直向内室走去,耳边满满的全都是恸哭之声,心底泛起无可奈何的愤恨,猛的回神环视众人,我高声呵斥道,“都给我闭嘴!” 众人原本见胤禟回来,有心在主子面前尽心表现一番,却不成想刚刚嚎哭了几声便被胤禟如此呵斥,立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唯有怔怔的看向福晋。 “爷……”蕙兰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被胤禟抬手止住,知道他心里苦便又泛起一阵酸楚,眼泪越发止不住,索性也就由着去了。 我立在廊下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冷声说道,“你们中有几人是真心哭里面的小郡主?!不过是见主子在这里,做出个样子来看看罢了,平日里也不见你们对小主子有多亲近,眼下爷还需要你们这几滴眼泪?都给我滚出去,守住自己差事才是正经,今儿晚上若是要我听到你们的半点哭声,亦或者出了半点纰漏,就小心你们吃饭的家伙事儿还能不能保住!” 话一出口廊下众人立刻噤声退去,我看着瞬间空旷的小院,忽然不敢回身走进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冷静的面对那个小生命,不是有解药吗?怎么还会出了差错?! “爷,”蕙兰缓步走到近前,握住胤禟的手,强压悲意说道,“进去看看吧,初辰刚刚还唤着阿玛呢,你总要……” 脑海中一片空白,任由蕙兰将自己牵了进去,目之所及阿蛮呆坐床畔,而初辰就躺在她的怀中紧闭双眼,一张小脸苍白泛青,眼泪终是忍耐不住,缓缓滑落转而汹涌难耐,“初辰!” 一声悲呼惊醒了浑浑噩噩的阿蛮,一点一点转过头来,木然的表情渐渐有了松动,身子颤抖不已,“爷!”仿佛眼前人是自己的救星一般,始终不发一言的阿蛮这一刻才哭出了声,心底压抑的所有情绪有了发泄的渠道,一时间竟哭得声嘶力竭,双臂将初辰紧紧环住,好像这样就能将气力传给已无呼吸的孩子。 不过是几步之遥,我竟走的无比艰辛,跌坐在脚踏之上,伸手覆上初辰冰冷的小脸,指端的寒意让我无声泪落,“宝宝,阿玛对不起你,阿玛……” “爷,爷!”阿蛮一只手紧紧握住胤禟的衣袖,此刻的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这一声声的呼唤能让自己感觉到片刻安全,眼前的胤禟对她而言不亚于救星,一个可以救自己于水火的救星。 将阿蛮揽在环中,连带着将初辰过到自己腿上,手安抚着阿蛮,“阿蛮,我晓得你的伤痛,这孩子我不会让她如此孤孤单单的离去,你心里想的我都清楚,你放心好了。” “爷!”阿蛮闻言哭的越发厉害起来,“阿蛮对不住爷!” “对不住我的不是你,而是心存祸心之人。”抬手抱起初辰冰冷幼小的身子,独自一人走到院落中,抬头看去又是月上中天,犹记得那年月下亦是如此,彼时等待的是初辰的降生,而今月依旧人依旧,却是生死离别,我不相信这父女缘分会如此之短,亦没有想过竟会是自己害了这个孩子?! 泪无声滑落,缀在初辰脸颊上,我忙不迭的用手去擦,老人曾说过若是将泪落在逝者脸上,便会让她有了牵挂而不得安宁,我不想让这孩子到死都不得安生,可是擦着擦着又有泪落了下来,这一次我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痴痴望着双眼紧闭的小脸轻声说道,“初辰,若是你牵挂阿玛就赶快转世投胎,咱们再做父女好不好?这一次阿玛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紧紧将孩子揽在怀里,我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任月色洒了满地,葬了这幼小的魂魄…… 身后,阿蛮斜倚着门框亦是掩了口鼻,惴惴隐泣,而蕙兰看着胤禟孤寂的身影,也是难掩不住的悲痛,这样的胤禟给了自己真实的感觉,却让自己更加的心疼与怜惜,下意识的抚向小腹,忽然很期待自己更够为他生下一个女儿来…… 辰时,我独坐书房手中握着初辰的长命锁,宇成立在身边不安的看着自家主子,“爷,歇歇吧,明儿还有很多事要操办,现在福晋和庶福晋都……若是您再……” “宇成,吩咐管事嬷嬷把兆佳氏押过来。”没有理会宇成的话,我垂下眼睑愣愣看着长命锁吩咐道,“记住,是押过来!” “奴才这就去办。”宇成忙不迭的向外走去。 “还有,让秦总管和玉柱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 “喳!” 片刻,秦道然与何玉柱疾步进来,我也不看他们,“爷今儿就一件事情吩咐你们,初辰郡主的丧事要办的风风光光,福晋和庶福晋身子不好,这府内的大小事务就暂时交给秦总管,而府外该如何操办就看玉柱的了,琐碎之处可自行定夺你们不必回我。总之一句话,初辰郡主的丧事要让这四九城里里外外都给爷看得清清楚楚!” “爷,初辰郡主可是……夭折,这……按照宫里的规矩……”何玉柱闻言吃了一惊,这事可是违了祖制的,若是宫里怪罪下来,任谁也兜不住啊! 缓缓抬起眼来,直直看去,眼中此刻满是清冷,直到何玉柱落了冷汗下来,我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玉柱啊,你这是要教爷如何做吗?” 虽然语气平缓,可何玉柱却觉得自后脊泛起寒意,人赶忙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冷哼一声,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侧,居高临下的说道,“不敢就好,有些事情不该你操心的,就不要多说多问,须知祸从口出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行了,都去吧。”我抬手挥了挥,“差事办好了,爷自然有赏。” 二人退去却正好看到宇成和管事嬷嬷等人将衣冠不整的兆佳氏押了过来,何玉柱虽有滞楞却瞬间恢复神色平静的侧身让过众人,惟眼角划过一丝阴狠。 看着跪伏在地的兆佳氏,我俯□躯抬手将她的下颌抬起,“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害初辰吗?” “爷,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兆佳氏梨花带泪哭将着说道,“奴婢万分疼惜郡主,又怎敢有害人之心?” “那你能说说为什么好巧不巧的出现在食盒周围呢?”我轻声问道,只是手上的力道却加了几分。 兆佳氏吃不住痛,想要挣却又不敢,唯有苦苦撑住,“爷,奴婢真不知道爷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爷就帮你回忆回忆。”拍拍手我站起来,“你阿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叫什么来着……玛纳哈。这些年你在府里吃穿不愁,却也没有太多的进项,你能告诉我天津卫那处宅子是怎么来的吗?” 兆佳氏低垂着身子,虽没有抬头可她那轻颤的身子却说明了一切,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一个小小的包衣奴才,盖得起大宅门请得起仆从侍女,就连你哥哥在外面赌博都是出手大方,你给爷解释解释?今儿若是解释不清,爷可有的是手段让你家里人明白明白打着爷的旗号作威作福,却又干出吃里扒外的事儿来会有什么后果,也让你看看爷要是犯了狠劲,哪个又保得住你!” “爷,奴婢知错了。”兆佳氏紧爬了两步上前握住胤禟的靴子哭喊道,“奴婢被冲昏了头,才会犯下天大的错处啊,可奴婢真的没想过会害了小郡主的性命。” “谁?”我冷声问道。 “是……”兆佳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是……” “祸不及家人,你今儿说了实话,爷成全你的体面,你家里人也能承你的情继续风光下去。”抬腿挣开她的双手,撂了衣襟坐到一旁,我语气阴冷的说道,“若是有半句虚言,爷的名声你可是知道的。” “是奴婢身边的逢春教奴婢办的,原说是巴豆粉可以让小郡主吃些苦头,哪成想……”兆佳氏忽的抬起头来,目光殷殷的说道,“只怪奴婢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会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来,这些年爷对奴婢不闻不问,却对阿蛮的孩子疼爱有加,可那孩子又不是爷的……奴婢实在是气不过,这才……” “你怎知孩子不是阿蛮的?” “其实……阿蛮能够去见董鄂家的少爷,实是奴婢从中相劝的。”兆佳氏继续哭着说道,“原本阿蛮不敢应三福晋的邀约,可奴婢与她都是福晋身边提携的近身侍女,交情自然比旁人近些,又受了三福晋所托,百般劝说之下阿蛮便动了心思,做下了这等苟且之事。” “那你为何又借着寻首饰的机会要揭破这件事情?”我疑惑渐起,若说是兆佳氏从中引线,她揭破这件事风险就太大了。 “奴婢晓得福晋与阿蛮的情谊,当时所想不过是让福晋知道这件事情,依三福晋所言,此事会让福晋左右为难,无论是福晋出手还是爷出手定然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必然会让二位心中起了嫌隙。”兆佳氏此刻已然止住泪水,惟话语中带着几分哽咽,“如此一来奴婢还有些许机会近得爷的跟前,得蒙受宠方便三福晋行事。” “果然是个没头脑的东西。”我一脚将她踹翻,“一个连自家子侄都敢害的人,你还指望着她能替你想些什么?!” 兆佳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半躺在地正愣愣的看向胤禟,脸色越发的苍白,回头想想自己好像真的做了痴傻的蠢笨之事。 “好端端的一个初辰,怎的就祸害在你手里?!宇成!”我将手边的茶碗摔在地上,指着兆佳氏狠狠说道,“把这个贱妇和她身边的逢春交给庶福晋,就说爷的话,是打是杀全凭她做主,天大的事情自有爷顶着。” “爷!”兆佳氏踉跄着起身,扑跪在地将头磕在地上,任额头缀了血迹也不肯停下,“求爷饶了奴婢吧。” “兆佳氏,你最好想清楚,毒害敕封郡主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如今爷可是给你了体面,保全了你一家性命,若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我即可将你送交宗人府。”我再不去看这个天杀的贱妇,说出来的话透着无尽的阴狠,“如今你死还可赏你口薄棺材,全你身后的名声,可不要惹恼了爷,让你满门鸡犬不留!” 兆佳氏听了这话再不能说出一个字来,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红毯忽的显出笑意来,端正身子捋了捋鬓间碎发,恭恭敬敬的冲着胤禟行了大礼,“奴婢谢九爷恩典。”说罢,缓缓起身向外走去,直到门口这才回首轻声说道,“爷,保重!” 晨曦初现,一缕微光映在窗棱之上,**窗前任一室清冷,宇成来回说阿蛮命内侍杖毙了兆佳氏和逢春,整整打足了一百板子,即便人死也未曾停下,如今已是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丧子之痛,犹如生死,做母亲的这份伤痛岂是一百板子可以化解的,我理解阿蛮的心,却也不免唏嘘,其实真正害死初辰的应该是我,若不是我在大殿请旨赐名,也就不会惹得三爷痛下杀手,谁都不愿身边有个肘腋之患,彼此牵制不过是你死我活的较量,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孩子是我看着她孕育、出生、成长,在我心里犹如亲子,这份愧疚与锥心之痛又有谁能体谅、明白? “爷,五爷来了!”宇成的声音响起。 我赶忙拭去眼角的湿润,回身相迎,“五哥。”眼见五爷疾步而入,我心底的痛楚忽的翻涌起来,几乎克制不住鼻翼的酸涩。 “怎么会这样?”五爷满脸忧色,却见胤禟眼窝深陷,憔悴异常,“玉容和秀秀去陪弟妹们了,我来看看你。” 抬手请五爷入座,我挥挥手遣去众人,这才说道,“额娘那里可好?” “昨晚已经去看过了,还好。”五爷有心相劝却又怕触动胤禟的痛楚,胤禟对这个孩子的宠爱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若是知道……只怕又要伤心一场了。” “雅惠呢?”我又问道。 “原本挨了几板子,已经处理过伤口无碍的。”五爷关切的看向胤禟,“一夜未睡?” “哪里睡得着?”我苦笑一声却瞬间红了眼眶,“初辰还那样小,一闭上眼全是她的小脸。” 伸手握住胤禟的手臂紧了紧,五爷轻叹一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节哀顺变此刻完全是虚应之词,还不如不说。 我抬手附在五爷手上,“不用担心我,眼下我还有事求哥哥。” “尽管说。” “我与云秀失去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生死如何,江南那头出了大纰漏,我想知道内情,可是……”我紧锁眉头只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身边的人也就剩下宇成,何玉柱已经不能信了。” “这个……”五爷踌躇片刻这才说道,“云秀已经找过我了。” “什么?”我惊诧的看向五爷,“她回到京城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是。”五爷亦是紧锁眉头,“大约半个月前,云秀一身是伤倒在我京郊的庄子前,恰好那几日正是我每隔三月去查看庶务的日子,所以就把她救了下来,那丫头昏迷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不可与九爷说。’” “那她如今?”闻听云秀受重伤,我心猛的一沉。 五爷微微颌首,安抚着胤禟,“已经醒了。原本这两日我就想着安排你去看看的,哪成想就出了这些事情。” “她可有话?” “这个……”五爷直直看向胤禟的眼睛,不知该不该说,也许此言一出就会掀起泼天大祸来。 “哥哥如今对我也是言不可直述?”我苦笑着看他,“接二连三的状况,哥哥再说什么我这里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她说江南已非安然之地,筹谋不成另寻它途……小心三爷。”五爷话落禁不住一声叹息,“我不知道你在筹谋什么,可是这‘小心三爷’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唤何玉柱过来!”我朗声唤道。 “喳。”门外自有人应声。 不多时何玉柱便进了书房,躬身行礼,“爷吉祥,奴才给五爷请安。” “起来吧。”我回身看他,将唐记名章交到他手中,“你即刻去往江南,爷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内将三哥所有生意给我抢过来,今后我不想在两江再看到有他的任何一点痕迹。” “这……奴才……”何玉柱吃惊的看向胤禟,“三爷身后……” “做不了?”我居高临下,脸色渐渐冷峻起来,“做不了,爷便换个人去。” “奴才全力以赴,定不负爷所托。”何玉柱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去吧!”我抬手虚扶了一把,“万务周全!” 眼见何玉柱离开,五爷这才问道,“你不说这个人不能信了吗?” “不能信,但不是不能用。”我望着何玉柱离开的方向,眼神越发的凛冽起来,“眼下我要的便是他能搅乱两江生意的本事。” “你是说他搅乱了两江生意?”五爷闻言亦是心里一沉,“查处底细了?” “不是太子也不是三哥,好像也不是……四哥的人。”负手而立,闭了双眼,脑海一片麻木,“走一步算一步吧,早晚会知道。眼下见过云秀再说。” “你这是兵行险招,会自伤的!”五爷忧虑重重,起身站到胤禟身侧,“要不要我的人跟去看着点儿?” “也好。”我抬眼看去已不复刚刚的凌厉,“我这里……还有初辰的丧事要办呢!” “说到这儿,我过来的时候,沿街已经开始搭建祭棚。”五爷知道胤禟的苦处,可是如此大张旗鼓,难免遭人非议,于是狠了狠心开口劝道,“初辰虽为郡主可如此是不是有些过头?会落人口实的。” “呵呵!”我垂首低笑,抬手搭上了五爷的肩膀,“过头?哥哥,我这里殁的可是我的宝贝女儿!我就要让全四九城的人都看看我胤禟是如何对自己的女儿的!” 抬手止了五爷的话,我回身推开窗格,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环顾四周满目素缟,取出胖大海缓缓放入口中,我朗声说道,“我就是要所有人知道,今日剜去的是我的心头肉,他日定要抽筋剥皮方可解恨!”自袖拢取出初辰的长命锁,轻柔的缀在腰际,却将那珐琅盒子拽下紧紧握在了掌心。 “胤禟……”五爷心中一阵酸楚,看着胤禟的背影锁了眉头。九弟,这样的你,我看着心疼…… 正文 63狠 招 初辰的葬礼轰动了京城四方,从来没有皇室亲贵会如此大张旗鼓安葬夭折的女儿,而且还亲自送葬,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康熙帝对此竟然不置可否,关于九爷圣眷日隆的传言又一次喧嚣而上。 “为何?”八爷看着身侧的胤禟问道。 我勒住缰绳放缓速度,看着不远处的孤坟,轻声说道,“既然不能入寝园,我自己寻了风水宝地安葬不行吗?花自己的银子,难不成还要问问旁人?” “你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我不相信你会如此任意而为。”八爷握住胤禟的缰绳,顿住了两匹马,“这孩子你我都清楚底细,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如此?” 我翻身下马,任他拉着缰绳却不去看,“在八哥眼中是不是我们的孩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巩固地位也好,繁衍生息也好,过继了亡故了,再生就是,反正妻妾成群也很容易。就像你我,原本也不是排行如此。” “你。”八爷闻言不免气急,亦是翻身下马,几步到了胤禟近前,“我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 看了看他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这人此生子嗣不多,眼下仅有的一个女儿还到了我这里,唯有轻叹一声,“你也别气,今儿是初辰的头七,我这里心情不好,说深说浅容着些吧。”拍了拍八爷的肩膀,我自顾自向前走去,宇成见状赶忙跟上。 八爷独自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这多年没有子嗣,也体味不到胤禟的失子之痛,可是眼见他这阵子消沉憔悴,那份痛楚自己可是感同身受,听了他的话虽不气恼,心却空落落的。 元宝遇火瞬间成灰,供桌上的清香缓缓燃着,难得一个温暖的好天气,却要做如此悲凉的事情,我的思乡愁绪合着眼前的凄楚,涌在胸口却不得而发。 拂去石阶上的尘土,我坐在墓碑旁,将元宝一个个放入火盆,淡淡笑着,“初辰,阿玛让人扎了很多小玩意给你,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若有想要的就到阿玛的梦里来,说给阿玛听,阿玛一定吩咐人买给你。” 宇成垂首烧着花鼓、人偶,听了胤禟的话,鼻翼酸涩险些哭出来,“爷,多保重,郡主明白爷的心。” 我微微颌首不复他言,机械的将元宝纸钱放入火中,许久眼前才蹲下一人,接过我手中的元宝继续烧着,“你这样初辰会难过的,在她眼中何曾见过自己的阿玛如此?” “八哥,你不会明白初辰对我意味着什么。”指尖抚摸着赤金的碑文,爱新觉罗几个字格外刺眼,“和天下亦没有人会明白我的心思。” “皇阿玛懂你。”八爷将纸扎的糖堆儿握在手中,“那些个上陈的折子对你此举多有诟病,惟皇阿玛在乾清宫议事时,与众人言‘为人父者,你我皆不如九贝子。’” 闭了双目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间特有的泥土清香,我许久没有说话,一个帝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我的幸运呢?!初辰,也不枉你做了一回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身子还要紧吗?”半晌,我这才轻声问道,“听茗烟说你最近时有咳嗽,天虽回暖却依旧寒气重,仔细受风。” “连日调理,毒已经清干净了,虽然体虚却还不至于弱不禁风。”八爷将手中元宝投入火中,扭转身子坐到胤禟身旁,“倒是你,那日进宫可有麻烦,这阵子一直没机会问,如今可说给我听?” “都过去了。”想着四爷手掌的禁锢,以及温暖的怀抱,我便不自在起来,“不过是寻了他的痛处因势利导,倒也没费什么周章,你且宽心。” “胤禟,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事情已经过去,就是可惜了初辰这孩子。”八爷看着胤禟,他脸上的平静让自己莫名不安,却又毫无头绪不知从哪里化解,“我不想看到你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有些事情我希望咱们可以携手互助。” 我点点头没有表态,站起身望着远山浮云,忽生感慨,“真是个好地方,比皇陵寝园不知好了多少,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想埋在这样的地方。” “胤禟!”八爷闻言心底的不安越发的强烈起来,“你心里到底存了什么事情,会让你生出生死之言?若是为难,不妨直说出来,也不枉咱们这份情谊。” 这情谊二字,八爷可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我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回转身将他拉起来拂去尘土,注视着他说道,“咱们的情谊我放在心里,你疼惜我这个弟弟,想要保护的心我都明白,可你也要记得此心我亦同。” “胤禟,你……”八爷知道自己不是个多事的人,可眼下他很想知道胤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摸不透猜不出又说不出来的氛围让他隐隐有了抓狂的感觉,“不管你想干什么,但一定不要做能伤害到自己的事情。” 安抚的拍拍八爷,我淡然而笑,“行了,我的好哥哥,你的弟弟自有分寸的。” “你!”虽有气结却不得而发,八爷无奈的叹气。 “八哥,九哥!” 回转身却见十爷、十四爷并肩而来,我赶忙迎了上去,看似自然地拉开了与八爷的距离,也解了刚刚那暗涌的尴尬,“你们怎么来了。” “知道今儿是初辰的头七,所以过来看看。”十四看了看不远处的八爷,压低声音说道,“怎么脸色都不好看?” “没关系的,我这里触情伤情,平白惹来大家都不舒爽。”我与十四缓缓走着,倒是十爷快步到了八爷身边正说着什么,“今儿来是不是有事情?” “你们都告假,所以不知道。”十四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胤禟,“今儿有外省官员参了三哥,我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些人应该是四哥和十三哥的人。” “是吗?”我不置可否,并未接他的话茬,继续向前走去,“一会儿你们陪八哥先回去吧。” “你呢?”十四抬手拦住胤禟,“九哥,我怎么就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我笑笑错过他继续向前走,“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吗?!十四,我们都在成长。” “成长?”十四轻声重复着,须臾才跟上胤禟,一起到了八爷近前。 十爷已经将来龙去脉说完了,我好笑不笑的看着一脸通红的十爷,“你说你,什么事情就急成这样子?” “九哥,你是没了女儿,可是你不能连朝堂上的事情都不管不顾了啊。”十爷略有气恼的说道,“你难道就不想替这个孩子讨个公道?” “老十!”八哥疾声喝道,“混说什么!” “公道?”我抬手示意八爷不介意十爷的话,“十弟,咱们日日看着紫禁城里的尔虞我诈,你还相信公道?” “我……”十爷一急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今儿看着初辰的墓碑,我是真的说不出公道二字。”我走到初辰墓前,看着案子上已经焚尽的清香,默默用袖拢惮去残尘,根本不去理会锦帛精绣,“你们先走吧。” “九哥!”老十急切切的还想说什么,却被十四拉住。 “走吧,八哥、十哥。”十四虽是冲着十爷说,眼神却看向八爷。 八爷无语望着胤禟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看见胤禟的背影僵直,这才淡淡一笑,回转身向着坐骑走去,“咱们……走吧。”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远,我仿佛卸去力道一般,极缓慢的坐到石台上,“初辰,阿玛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从清晨一直坐到午后,我时不时的烧着纸钱,轻浅的喝着酒囊中的清欢,直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这才拍拍手站起身来,“宇成,你回去和福晋说一声,今儿晚上我不回去了,若是庶福晋想来看看初辰叫她也别拦着,趁着天黑前让阿蛮来这儿好好哭上一场吧,反正之前做的已经很招摇了,也不差这一件。” “奴才明白。”宇成知道胤禟必是有事,利索的收拾东西快步离去。 眼见宇成走远,我这才朗声说道,“没人了,你就出来吧。” 闻声五爷自山坡后走了出来,“如今连宇成都要防着了?” “你不是也没带常玉吗?”我将酒囊扔给他,自己牵了马匹,“今儿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为别的只为了不再牵扯不相干的人进来。” “等一下,”看着胤禟翻身上马,五爷解了身上的包袱,将新鲜贡品仔细摆好,“好歹我也是初辰的叔叔,总要带些东西给侄女。” 坐在马上无语看着五爷的举动,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赶忙转了视线,“有心了,走吧。” 冬日里,五爷的庄子很是萧索,为了隐藏云秀更是遣散了很多帮工,待见到云秀我不免惊心,“怎么消瘦成这样?” 云秀刚要行礼,便被我一把扶住,“都成了这样子,还做什么虚功夫?!” 云秀闻言瞬间红了眼眶,“爷,奴婢……” “快坐下吧。”五爷上前将云秀扶到软榻上,“刚刚恢复些体力,莫要逞强。” “九弟,云秀受了重伤若不是救治及时,此刻早就没了性命。”五爷到了热茶递给胤禟,“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如今你就好好问问吧。”说罢就向外走去。 “五哥。”我一把拉住他,“你留下。”复又转头冲着云秀说道,“有什么就说吧,眼下咱们不必瞒五哥。” “奴婢是受人追杀才会身受重伤的。”云秀半靠着绣墩气虚连连,“镇江的庄子已经被人毁了,那些人有备而来,也怪奴婢不小心,被人跟上了。”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失声说道,“被毁的是镇江的庄子?!” “不止,江南一处便有余十家庄子被人洗劫,明面上都是遭了盗抢,可奴婢查探过,所有的人都是一击即中直奔要害失了性命,绝不是普通盗匪能够做到的。”云秀自怀中取出一块残锦,“这是在扬州暗桩掌柜的手中找到的,应该是拉扯中被撕下来的。” 我接过来细细看去,“精绣?宫纺的!” “怎么会?”五哥取过去亦是仔细看了看,“难不成是大内侍卫?” “追杀你的人呢?”此刻我已不觉吃惊,反而愈发的平静起来。 “功夫稳准狠,是上乘高手,所用兵器皆是刀,而且很会前后配合,奴婢便是吃亏在这上头。”云秀想了想继续说道,“眼见多处暗桩被毁,奴婢担心镇江的庄子,连夜往回赶,哪成想被人跟上,连累了……” “人呢?”我冷声问道,心却泛起狠意,若是当真如此,也就怨不得我了。 “救出来了,但其他人……”云秀话至此带了几分哽咽,“奴婢不敢带人进京城,就擅自做主安排在了天津,及至京郊又受到伏击,这才身受重伤。” “没关系!”我出言安慰道,“你也尽力了,若是有人故意为之,你我也是防不胜防。” “你知道此事恐怕牵连大内,所以才不让我告诉九弟,以免误传误事。”五爷将残锦放到桌上,转头看向胤禟,“你怎么看?” “哥哥真是□出了一个得力干将,即便身处险境也可思虑周全。”我起身走到云秀身边,伸手撩起她的袖拢,一道长疤落在眼中,“单看一处就知道你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伤痕,九死一生还知道为我着想,云秀辛苦你了,今后不要再自称奴婢,记住!” “爷!”云秀听得胤禟的关切言语再也忍不得,终是哭出声来,“奴婢有负爷之托付,让爷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原本没有颜面……” “没关系,还有时间,咱们再来过就是。”我安抚道,“好好养伤,今后我可是离不开你哦。” “云秀知道了。”云秀拭去泪水,明显体力不济,“只恨这身子不争气,白白耗在这里耽误事。” “你就踏实养伤,天津我自会派人去的。”我略作沉吟,这才冲着五爷说道,“此事就要有劳五哥了,眼下我这里必定被人监视,行事起来多有不便,还要五哥出面把人给我暗自接进京城来。” “什么人?”五爷疑惑的看了看胤禟又看了看云秀。 “回头我自会交待清楚。”我起身欲走,想了想又回头问道,“云秀,人没事吧?” 云秀微微摇头,强撑着坐起来,“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这阵子应该安稳了。”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就是。”说罢拉了五爷起身离开。 出了庄园,我们各自牵马而行,过了许久五爷终是耐不住开口问道,“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停下脚步,左思右想却不知从何说起,终是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这样说吧,很多事情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知道的是何玉柱忤逆了我的意思,打破了两江生意的平衡,激起各方不满,尤其是毓庆宫在外头的生意几乎被我抢占殆尽,视我为眼中钉也是应该的。如果云秀的判断没错,我相信袭击她的人应该是太子手下的郎卫。” “抢生意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啊?”五爷听了这话也不免心惊,“你到底做了什么?” “云秀这些年替我经营的各处暗桩,除了可以快速传递各省消息,还有一个重要的用处就是在我需要时成为庇护所。”我长出一口气,这多年的压抑总算有了纾解的地方,“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准备这些,我只能说你是除了云秀之外唯一知道这里面缘由的人。” 五爷一愣忽的意识到这话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老四和老八都不知道的事情,胤禟却愿意跟自己说,那么自己就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兄弟,这一刻他忽略掉了兄弟,唯记得信任二字,“你这样告诉我,就不怕……”话一出口顿觉自己多事,却又收不回来。 “哥哥,我累了,不想一个人承受下去,总要有个人能帮我出出主意,不时给我个提醒,而这些是其他人根本做不到的,或者说是很难做到的。”我松开缰绳任马儿自顾自的吃草,痴痴看着忽的笑了,“你看连马都有这偶尔的自在,可我在紫禁城中却一刻也不得安生。云秀在外面除了打理两江及各省的暗桩,还有一点就是借着明处的生意替我笼络各省要员,这些年皇阿玛如何对我,你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更不消说那些个官员了,审时度势态度暧昧的不在少数,所以太子更是暗中恼怒却不得而发,这一次必是下了狠心对付我,在外先除了我的眼线,在内又给了我一个明摆着的教训,即使在试探我,也是在试探皇阿玛的态度。” “胤禟,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寻庇护所?为什么拉拢各省要员?”五爷心中急切话语中不免带了几分埋怨,“为什么要和太子作对?” “是啊,为什么呢?”看着昏黄的夕阳,我生出无限感慨来,为什么呢?为了胤禟已知的凄凉命运、为了四爷、八爷注定的前路,还是为了卢芊芊想要与命运抗争的心?心底总有一丝不甘心,老天给了我这样的际遇,应该不会让我束手待毙,想到此轻声说道,“因为我想改变历史,如果不能,那就让前路转个弯。” 看着映衬在夕阳余晖之中的胤禟,五爷心中暗道即便不知原因何在,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会守护胤禟,前路至少还有自己陪在他身边,“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回转头逆光而立,我笑着说道,“有个哥哥真好。” 兔葵燕麦,向残阳、欲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 三日后,乾清宫外,我拦住了四爷的去路,“四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四爷一愣,“何事?” 我不语只直视着他,也不管一旁的十三。须臾,四爷终是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行至偏僻处,不待他开口,我开门见山,“弟弟想要求哥哥帮个忙。” “好。”四爷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微滞竟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我……”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忽的响起耳边那声轻柔呼唤,赶忙深吸一口气,“张鹏翮可是四哥的人?” “是。”四爷继续着波澜不惊的表情。 “那就烦劳张大人把这个呈给皇阿玛。”自怀中取出手札递过去,“我要参太子一本。” “我知道了。”接过手札四爷抬眼看过去,只觉眼前人这几日又消瘦了几分,想要说些关切的话,却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我见他如此,自嘲的笑笑,“原本准备了一大堆的话来说服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药有吃吗?”四爷不理会胤禟的话,柔声问道。 “那些个药不过是虚应罢了,治不得根本不吃也罢,倒不如饮鸩止渴来的痛快。”我始终挂着自嘲的笑容,“手札中记载的事情,让张鹏翮细细查看,再斟酌一下,至于上奏的时机,他是明白人一定会看的清楚。” “那你呢?”四爷栖近身子,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一个中毒的人,还想争些什么?” 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模仿着他的口气说道,“争一个未来。” 近在咫尺的轻声耳语,暗涌的暧昧,让我们都刻意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八爷的声音传来,“九弟,可是要走了?” 没有惊慌没有错乱,我退了退步子,理着衣袖坦然应道,“八哥且等等。” 刚要走,耳边却传来四爷的声音,“若是他知道那晚发生在养心殿的事情,会作何想法呢?” 顿住脚步,却没有回身,看着不远处的八爷,我轻缓的说道,“四哥,你知不知道作为男子有什么好处呢?” 余光掠过,我的笑带了几分玩世不恭,“那就是男子永远不会被所谓的礼教束缚,你我之间怎样那又如何?他即便知道那又如何?一只脚已经踏在鬼门关,我若不在意,你又奈我何?” “你……”四爷闻言先是气结,随后又轻笑出声,“还好,你我之间终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胤禟,你我之间的秘密越多,你我越不可分。” 自顾自的笑着,我缓步向八爷走去,身后四爷回转身向永巷深处走去,东升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直到重叠在了我的脊背上…… 狠招初现,前路已无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草青最近为什么都看不到你们的评论了呢?是*抽了吗?反正我快hold不住了,若是不喜欢给个板砖也好啊,至少让我能够感觉到你们还在。 漏网的鱼,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关注草青,很想说一声,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关注与支持,草青受益匪浅。 另,写长评的话,草青会赠送积分的,亲们,喜欢的话,就告诉我一声啊! 正文 64求 赐 与八爷走了不多时,便分道各去额娘处请安,宇成早就到了庄宜院打点着,远远见我来了忙不迭的迎上来,“爷,宜妃娘娘等了您好一阵子了。” 负手而立看着朱红的宫门,我没有理会宇成的话,那缓缓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宇成,见着雅惠了吗?” “能见不到吗?”宇成笑着上前搀了胤禟一把,“郎姐姐听说您要过来,这阵子还在小厨房忙乎着呢。” 我笑笑随宇成进了宫门,直进了内里才见雅惠正忙着摆着糕点,一抬头看见我们,赶忙上前接了我的外氅,“爷,主子这两天正念叨您呢。” “噢?”我淡淡然看向她,“说我什么?” “主子说您如今可是大忙人,见一面比万岁爷还难。”雅惠边说边笑,眼光却掠过宜妃,颇为世故老练。 宜妃闻言笑着嗔道,“也不知是我说的,还是你心里想着的,有阵子没见着九哥儿了,我这个额娘还没怪,你倒是乖巧的紧。” 我上前给宜妃行了礼,坐到她身侧半倚着说道,“好额娘,您也不管管这宫里头的人,身边的头面人儿子又说不得,如今连宇成都能抢白儿子几句呢。” 宇成知胤禟打趣他,也不分辨只是一脸憨笑的看着眼前这对母子,雅惠倒也玲珑剔透,赶忙将热茶承了上来。 宜妃拢住胤禟的手打趣道,“咱们娘俩都是被人拿捏的主儿,如今这些个人哪个不是体体面面的,反倒是咱们成了破落户。你这阵子来去匆匆,净挑些雅惠不在的当间儿来,惹得人家怨声载道的。” 雅惠听了这话,一杯茶险些拿不住,惶惶然赶忙放下,一跺脚怨道,“主子又拿奴婢垫牙,奴婢可是没脸了,还是先去看看后头备的东西好了没?”说罢,就往外走去。 这一嗔一走,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女儿家的娇羞,可如今的我看去,却是多了几分惶恐,那闪烁的眼神、颤抖的语音,都告诉我她现在不愿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借故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宇成,还不去帮帮。”我一使眼色,宇成领会即可带了众人出去。 宜妃见如此也坐正身子,“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握住宜妃的手,“额娘,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了。” 宜妃虽没问什么事,手却不觉攥紧了。 “初辰不是急病不治,而是……”想到初辰惨白的小脸我的心猛地一抽,险些控制不住酸了鼻翼,“被人下毒害死的。” “你说什么?!”宜妃失声惊呼。 我微微颌首不忍再说,眼神转到桌上的茶盏不敢去看宜妃的眼睛。 愣了许久,宜妃仿佛卸去力道一般,忽的落了泪哽咽着说道,“这可怜的孩子,我便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下毒的是兆佳氏和她身边的侍女,如今全都毙命。”我安抚着宜妃,亦是红了眼眶,“可是,额娘这宫里头的事情您也是明白的,眼下我想找您讨个体己人。” “你是说……”宜妃抬手拭去眼泪,“想要雅惠?” “是,我身边就一个宇成,蕙兰如今身子也沉了,玉真一个人也照顾不周,其他人我是不敢信啊。”我取了茶盏递给宜妃,“额娘,儿子也知道您离不开雅惠,可她也快到了放出宫的年纪,您就舍得她孤孤零零的出去?” “这话你不说,我也自有打算的,只是……”宜妃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讨雅惠去可是做妾?” “额娘身边的人怎么能是妾呢?”我顿了顿这才说道,“好歹也要封个庶福晋才好,顶不济了也要是个格格。” “九哥儿,雅惠的心思额娘也算是明白,她这些年里里外外周全妥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儿,原本就想着将她赏了给你。”宜妃微蹙着眉头理着手里的锦帕,“只是……这两年我却有些看不透她,若说是女儿家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可冷眼旁观的瞧着又觉得不像,虽然依旧巧笑吟颦的,但总透着股距离,这孩子眼睛里的东西太多了。” 我不想宜妃担心,又不愿将所有事情讲给她听,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在宫里待久了哪个不是这样?额娘,儿子眼中的东西只怕也不少。” “九哥儿,额娘将外头的生意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够远离这宫里的是是非非,可这阵子你行事我还真是摸不透了。”宜妃爱怜的拂过胤禟微蹙的眉头,“如今你真要讨个妥贴的人我也不拦你,只是雅惠这孩子的心思你就要多加留意,莫要无端端再生出是非来。” “上一次害她受了皮肉之苦,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如今将她讨了去,只想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额娘,今后雅惠不再身边,就要您多辛苦了。” “你这孩子,正经起来,我还真是不习惯呢。”宜妃拿手指点着胤禟的额角,“平日里也就你五哥有个皇子阿哥的样貌,如今看你如此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额娘还是高兴些好,”将头枕在宜妃肩头,难得的放松让我有了贪婪的感觉,“您高兴了,我和五哥才会高兴,想着宫里头还有您的温暖笑意,这里就还算是家。” “九哥儿,你在外头的事情额娘不知道,额娘老了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手指轻柔的抚触着胤禟的脸颊,宜妃仿佛又回到了胤禟幼年的时光,“虽然争斗在所难免,但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你好了额娘才会好,你府里的那些人才会安好。” “额娘,你放心儿子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出现在庄宜院。”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定会让宜妃忧心,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安然淡定的说出来,“这里的一草一木儿子都要好好地守护,这里是家不容侵犯。” “你有这心就足够了。”宜妃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笑着起身,“赶紧着趁热尝尝,这些可都是雅惠的手艺呢。” 我闻言起身与宜妃一道边吃边聊,却都是市井杂谈,直到雅惠与众人端了吃食进来,眼见的便是母子同乐的画面。 我见她进来便从袖拢中取了珐琅盒子,故意在她面前将胖大海扔进口中,“好姐姐,这东西真是不错,若是一天不吃嗓子果然不好受啊。” “爷喜欢就好,秋冬季节总要备些在身上的。”雅惠面色坦然的将乌梅青子糕摆到胤禟近前,“奴婢腌渍了很多,一会儿让宇成再给爷带些回去。” 我抬手握住雅惠的手腕,笑着看向宜妃,“额娘,如今儿子想把人讨了去,留在身边更为妥帖些。” 掌中细细的手腕,瞬间有了抗拒的感觉,却在下一瞬放缓力道,我依旧笑着看向宜妃,眼角掠去雅惠的眼中有了惊恐的感觉,果然!果然,眼前的温婉良善都是装出来的。 宜妃喜怒不辨的看着眼前二人,自心底涌起一丝不安来,这两个人明明是自小的缘分,怎么到如今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了?这份不安说不出缘由,却又如此明显的存在心间,九哥儿在这个时候要了雅惠,内里的因故一定不简单,可……自己若是答应了,会不会害了这两个人呢?! “额娘?”见宜妃不语,我只得轻声唤道。 宜妃回神取了锦帕缓缓擦着嘴角,思量颇多然终是依胤禟的意思说道,“原本许给你也没什么不行的,不过雅惠跟在额娘身边这多年,怎么都不能委屈了,等你皇阿玛哪天过来,额娘替你说说,也算全了你的体面。” “那就多谢额娘了。”我拉着雅惠起身给宜妃行礼,此一刻雅惠竟是一脸平静,再无半点破绽。 庄宜院外,正午的日头很暖,雅惠脸上却没有半点血色,手中的珐琅盒子紧了又紧,还是缓缓递了过来,我无语而望并没有接,雅惠踌躇片刻收了回去,我见她如此淡淡一笑,“等旨意下了,你这颗心也算是踏实了。” 也不管雅惠的神色,我转身离开,走了不几步,却听得雅惠轻声问道,“爷,这是知道了什么吗?” 顿住脚步回头看去,雅惠的身影越发的淡薄憔悴起来,略作思量我走到她身边将珐琅盒子取过,“你怕我知道什么?” 雅惠疑惑的看向胤禟的眼睛,很想看出些什么,片刻之后终是放弃,侧首再不正视,“爷走好,奴婢告退。” “去吧。”手指将她鬓角的碎发捋好,我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雅惠,什么时候也会跟我藏心事了?” 雅惠一惊失措退后,匆匆转身离开,直到进了庄宜院这才瘫软在石凳之上,手掌轻抚胸口,心中暗暗思量:九爷,这是知道什么了吗?没理由的,脉象上绝不会看出来的,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心底的惶然一发而不可收拾…… 暮色四合,换了便装的我带着宇成自角门出府,沿着暗处去了柳叶胡同一处普通独门小院,五爷和云秀早就等在那里,见我们来赶忙遣人四处守住,我见他们如此紧张,哑然失笑,“无碍的,我身边的人五哥不知道,云秀还不清楚吗?没有尾巴的,放心。” “爷,经了前阵子的事情,还是防范些好。”云秀虽有气虚脸色却红润了许多。 “五哥手底下的人还真是妥帖,前几天瞧着还气血不畅呢,如今再看竟好了七八分。”我笑着看向五爷,“人参鹿茸的想来没少用,赶明儿我叫秦道然给五嫂送些去。” “又混说了,哥哥我还差这些不成,云秀好歹也是我门下的人,还用得着你?!”五爷斜楞胤禟一眼,正色说道,“如今,能跟我交待一下接来的这位了吧?” “人呢?”我转头看向云秀。 云秀赶忙挑了内间的帘子将人让了出来,“一直候着爷呢。” 帘子挑起自内间款款而出一女子,到了近前俯身行礼,“奴婢给五爷、九爷请安。” 看着眼前人,我温润而笑,“好久不见啊,婉真。” 女子闻言亦是淡然而笑,“真是很久没有人唤这个名字了,九爷还是称呼奴婢清尘好些。” “清尘?!”五爷听得女子之言,忽的想起什么来,吃惊的看过去,“江南良辰的清尘姑娘?!你……不是……” “九爷格外开恩,留了奴婢一条贱命。”清尘神色平静,始终带着淡淡笑意,“若非九爷,奴婢也不会有这几年的安稳日子。” “她的确是中了毒,却不是取人性命的毒药,我知道她是受人利用,两厢为难所以就自作主张,用了这金蝉脱壳之计。”我起身将清尘让到座位上,俯身看着她说道,“她救过我一命,又因我受了非人待遇,我哪里是个狠心决绝的人,更何况她想要的我都明白。” “你……”五爷疑惑的看着清尘和胤禟,很明显胤禟这话是冲着自己在说,可冷眼看去却更像是他们之间的交流,自己反倒像个局外人了。 “只可惜没能替九爷守住咱们的家。”清尘神色落寞的说道,眼中满是哀伤,“若非云秀姑娘拼死保护,如今我已是死人一个。” “婉真,清尘已经死了,皇上早就下旨赦免你一家,你除了妓籍回复身份,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愿意可以回去与家人团聚。”我看了看五哥,又开口劝道,“过往的事情,能放下的就放下吧。” 清尘抬眼而望,眼中复又一片平静,“九爷,过往我已经忘却,留在镇江府邸的只是清尘,一个劫后余生为九爷守家的清尘,良地的清尘、府衙内的西林觉罗婉真都已经死了!清尘的家,只有一个,就是九爷想要守护的那个。” 我刚要说什么,五爷突然开了口,“家?九弟,能先告诉我这里面的事情吗?” “这个我回头再和你讲,说起来可就话长了。”我知道清尘的话勾起了五爷的好奇心,可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遂继续问清尘,“我今儿来有件事情想跟你问个明白,五哥不是外人,你只管直说就好。” 清尘眼光掠过五爷,微微颌首,“九爷请问。” “这多年过去了,对于李煦……你可还有……”话一出口,我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九爷想问的是对于李煦,我还有没有情谊?”清尘轻声说着,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情窦初开便芳心暗许,又是在我蒙难时出手相救,虽有利用,可心却依旧,情谊尚有却是对着婉真,而非今日的清尘。” “有你这一句话我便放心了。”我站起身来正色说道,“下一步,我会从李煦入手,也可能会让他丢了官职,但我不会伤其性命,若是他足够聪明或许还可寻得一丝新机。” “爷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清尘笑着亦起身相送,“您从不是个按常理行事的人,可清尘知道您不会随便害人性命的,您要做的都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笑着点头又摇了摇头,“清尘,看着你如此,我很庆幸当年做的决定,又很后悔将你和云秀置于险地,今后不会了。我会让五哥寻一处安稳之地,好好安置你们的。” “五哥,咱们走吧。”我伸手拉住五爷,“回你府上讨杯酒喝。” “九爷留步,云秀姑娘!”清尘朗声唤来云秀,又上前一步,目光平和的看向胤禟,“经过这一切,我与云秀深知九爷之不易,也很清楚您不会做无谓之事,所以我们决定留下帮您。” 闻言我一下子僵住,有些诧异的看向清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清尘看向云秀,云秀见如此便将话接了过去,“请爷恕罪,我……密令暗探差了最近宫中之事。” “你……”我蹙了眉头心中起急,言语之中多了几分怪责,“我叫你好好养伤,你便是如此养的?你可知若是再有闪失,失却的便是性命了。” “九爷,莫要动怒,事情是我让云秀姑娘去做的。”清尘将云秀揽在身后,“既然有人敢对小郡主下手,那么伤您也是易如反掌,倒不如我留在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你一介女流,为何要陷在这是非圈子里?”我知道清尘的脾气,她说出口的事情必是想过千百遍的,虽是女子却很执拗,“难道你忘记了你阿玛是如何获罪抄家的?” “清尘没忘,就是因为知道其中的艰难,所以不想看着你一个人苦苦支撑,我和云秀心意一样,想留下来帮你。”清尘又看向五爷,“我想五爷也希望您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才好。” 五爷微蹙眉头看着几人的话,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看向胤禟,“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之前筹谋过什么,但清尘姑娘最后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也是我当初会将云秀给你的原因。” “五哥!”我知道这几个人在关心我,可在她们经历过生死之后,我又怎能还是如此私心的利用她们?! “九爷,我和云秀商量过了,能够名证言顺留在你身边就只有嫁给你。”清尘说出这话时竟没有丝毫的羞涩娇柔,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宫里是不会允许皇子擅娶犯官之女的。”此言一出我恨不得咬去自己的舌头。 清尘看着胤禟懊恼的神色,终是笑出声来,“九爷,怎么这样快就忘了,可是你请旨皇上赦免的,如今的清尘是良善女子,娶进府去做个宠妾应该可以吧?更何况换个身份于您而言,可谓易如反掌。” “我……”看着清尘坚毅澄明的眼神,我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云秀见胤禟神色犹豫知道此事已然成了大半,遂开口说道,“九爷,清尘姑娘只想陪在爷身边照应周旋,而且两江之事还离不得云秀,何玉柱有自己的势力,这一次暗桩被除只怕和他也脱不了干系,若是不加防范再惹出事情来反而难做,倒不如让我暗中监视以策万全。” 话说到这里,我已无从拒绝,只得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心中哀叹自己身为女人时为何就没有她们这般精明、巧思?!果然是不经事不成熟啊! 离开柳叶胡同,我也没了去五爷府上讨酒喝的心思,遂拉着五爷去良地,找了安静的雅间慵懒的躺了下来,“五哥,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还是这里舒服,没有婢女侍从守着、没有规矩礼数管着,更没有……”说到这儿,我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轻声说道,“更没有尔虞我诈防着。” 正在倒酒的五爷闻言一下子顿住动作,愣愣看着杯中酒,轻叹一声说道,“看着如今的你,我就在想若是你不回来是不是更好。” “不好!”我转头看他,“不回来,又怎能和额娘撒娇,和你如此推杯换盏呢?!” “正经事情偏不正经说,所有事都要藏在心里,难不成我们这些人都是摆设?对我如此尚且说得过去,对八弟你也是如此吗?”五爷将酒递给胤禟,半开玩笑的说着,“你若是心里有他,又何苦瞒这些?” “和你喝酒怎么又偏偏说到他?”我接过酒杯半坐起身子一饮而下,“这宫里的愁事还少吗?何苦还要添上我这一笔,不过是想你们每每看到我都开心罢了,哪成想到最后麻烦的那个会是我?!” “你果然很在乎八弟啊,我嫉妒。”五爷半真半假的说道,“为何总是我看到你真实丑陋的一面?不对,是真实无赖的一面。” “五哥。”我伸出手去让他给自己斟满了酒,“我在乎每一个人,额娘也好、你也好、八哥也好,还有……”脑海中浮现出四爷的身影,心中一声轻叹微微摇头,接着说道,“我很想事事周全,却累人累己,如今更是让清尘深陷其中。” “若说你我本就生于此,云秀也是你身边的体己人,咱们如何也算是命数,可清尘呢?初辰呢?她们何辜?为何也要平白的进了这困局之内?”翘起二郎腿枕着双臂,我慵懒却语气清冷的说道,“原本我将清尘安置在镇江,就是想她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而我也存着一份私心,想让她替我经营一份家业,一份可以安身立命、平静生活的家业。” 五爷没有打断胤禟的话,静静地听着他徐徐说着,自己不时取过酒杯浅酌,“宇成找人救活她时,我清楚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和不可置信,随即便是死灰一片,那时我对她说,‘西林觉罗婉真,如果你连死都不怕,那敢不敢我和一起拼一个未来?!’,这个傻丫头竟然沉默片刻之后就答应了。”说到这儿我禁不住露了浅笑,“这之后,我便将她安置在了镇江的古宅之内,就连宇成都不知道她的去处,只道是我发了善心将人放了,而云秀就彻底接手了清尘以后的生活,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宅子中的湖边发愣,云秀怕她想不开便每每陪着她,直到有一天清尘忽然说道,‘你今后不用陪我了,我再也不想看这无波无浪的死水。’知道吗?她说了这话,我就知道她终于自己走了出来,湖水是她和李煦相识的地方,当她看水就只是水的时候,说明她心里已经放下了。” “那你呢?什么是你放不下的?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如此未雨绸缪的替自己安排了一个家?!”五爷平缓的问道,又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自言自语,“又没有酒了,良地的酒可真是不禁喝。” “有心问,却又怕我不说。”我起身接过五爷手中的酒壶,开了房门让宇成去取,“五哥,你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五爷苦笑不已,心中暗想自己如此着实可笑,若不是心里记挂着胤禟,哪又能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跟着个矫情的人说话,自己还不得矫情些才应景?” 说话间,宇成取了酒回来,我揭开盖子闻了闻,赞道,“果然是个省事麻利儿的主儿,知道五爷口刁就换了这上好的女儿红来,又暖身子又不烈,怪不得爷离不开你呢。” “多谢主子夸赞。”宇成退后一步将房门带上。 我端着酒壶给五爷斟了酒,立刻满屋酒香,“五哥,我这人在外头呆了几年,越发的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回来也是不得已,皇阿玛原本就没想过让我离开,若是我再不识趣,岂不是两厢难看?!更何况你和额娘还在宫里,没理由我逍遥快活,却让你们为难?!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天分和才华,根本不可能登上那个位子,所以总要为今后筹谋一下吧?皇阿玛不断地在众人面前夸赞我,连太子都有所忌惮更何况其他人?我是个生意人,自然要规避无谓风险,所以这退路是一定要筹谋的。”原谅我,五哥!眼下很多话还不能跟你说。 “会不会杞人忧天?”五爷只道胤禟心思重,却没想到会如此。 “也许吧。”我举起杯子与五爷碰了碰,喝了一大口,“做总比不做要强。” “这一次,你是要对付太子吗?”五爷担忧的看着胤禟,“你想没想过,若是皇阿玛知道会怎样?太子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你对付太子就等于在对付皇阿玛啊!” “皇阿玛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想看到。”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眼中显出几分狠意,“我想让他看看真实而丑陋的一面,初辰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这样死了!” “胤禟!”五爷覆上胤禟的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过去。 没有话语,没有动作,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坐着,任一室温暖,任月上中天,任平静下的暗涌缓缓流淌…… 不日,九贝子请旨赐婚的折子便呈到了乾清宫,康熙看着胤禟的奏折,久久没有言语,但最后还是御笔批了一个“准”字。 康熙四十四年三月,上旨赐郎图之女雅惠、佟大之女清尘为九贝子妾,恩旨加晋格格,并特准礼部以庶福晋礼筹备婚事。 与此同时,云秀暗中潜回江南,重新部署各处暗桩,并监视何玉柱的行动。至三月底,三爷在江南的生意已全部落败,而江南各处官员参奏李煦的折子也悄无声息的汇聚到了乾清宫…… 作者有话要说:很开心,漏网的鱼又留言了,谢谢你的鼓励和支持,草青会努力坚持下去的,也会在文章完结的时候交待写这篇文章的心路历程,希望各位亲们能够继续支持,对于写长评的亲,草青会赠送积分以示感谢,对于评论的亲们,草青一定会一一回复的!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事事顺意! 正文 65收 康熙四十四年四月,九贝子胤禟再次名动京城,一场奢华的婚礼,两个娇媚的新娘,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漫天的烟花映得黑夜犹如白昼。九贝子府连开五日流水筵席,京城达官贵人无不亲往,太子更是携旨道贺,一众贝勒、阿哥及其家眷齐聚胤禟府邸好不热闹。 然而,行过礼数之后,胤禟却抛下众人独独去了因身子不适退席的蕙兰处,一身喜服对着蕙兰疲累的容颜,心里升腾起无限怜惜,“何苦逞强?身子已经沉了,还不如歇在房里,凑这热闹好没意思。” 蕙兰看着胤禟俊容华服立在眼前,心里一阵绞痛,手不自觉地抚在胸口,迟迟才开口说道,“爷,为何?” 我一愣,只道她情有所衷又怀着身孕,不得接受眼前的这场婚礼,局促着喃喃说道,“蕙兰,我不知该从何解释,但是请你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咱们经过这多事,我如何你最是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才不明白你自讨苦吃所为何来?”蕙兰缓缓起身,一双手伏在胤禟前襟,神色凄楚的说道,“雅惠权且不说,那是额娘身边的体己人,早就是许了给爷的。可是……那个……那个……佟氏,可是爷心里的人吗?” 听了蕙兰的话,我禁不住蹙了眉头,心里的人?这话从何说起啊?!双手环住蕙兰,我垂下头问道,“蕙兰,你这是……” 蕙兰眼中带了润色,轻颤着靠在胤禟怀中,轻声说道,“我曾在爷的书房中看到过一幅画,那画中人应该就是佟氏……那时,爷刚刚离开京城……” 心中恍然,原来她竟看过,当初不过是心血来潮画了自己的画像,却没想到惹出这样多的风波,亏如此也遇不到清尘有了这场机缘,想到这里我露出淡淡笑容将怀中人揽紧,柔声说道,“蕙兰,这事藏在心里多久了?累不累?” 蕙兰闻言身子一僵,心里又泛起无尽惶恐,自己忍不住问了出来,却不知想要什么答案,是与不是都不该是这样一句话,这……是怨怪吗?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胤禟的衣襟,人却不知该如何答话。 我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笑意又浓,轻声伏在她耳边说道,“那画中人可不是清尘,不过是七八分像而已,更谈不上是我的意中人,我与她知己情谊,与你才是夫妻情义。可不许胡思乱想了,我可不想有个愁眉苦脸的妻,更不想孩子一生出来就会蹙眉!” “爷!”蕙兰轻捶胤禟胸襟,扑哧笑出声来,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哪有爷如此说自己孩子的。前头那么多宾客,爷还是先去陪陪才是。” 我笑着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调侃着说道,“眼下倒是个福晋模样,也不知刚刚是哪个凄凄楚楚的,惹人怜爱呢。” “爷!”蕙兰娇嗔一声,紧紧贴在胤禟胸口,耳边传来平缓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怎的竟让自己分外安心。 “蕙兰。”我知她已解了这求赐的心结,便平缓的说道,“我娶这两女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形势所需,你不要再想其他好好照顾自己,安稳生下孩子,这也许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爷说什么?!”蕙兰惊愕的抬起头来看向胤禟,“爷正值盛年,怎么……”话到此,忽的想起八爷来,人便冷静下来,“倒是我忘了,爷心里的人应该是八爷才对。” “你呀!”我知她误会了,索性也不去解释,与其告诉她自己中毒,倒不如让她这样想还好受些,“记住我说的话,我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蕙兰没有说话,只紧紧环住胤禟的腰身,久久没有离开,屋外丝竹悠扬,屋内安然静谧。 良久,我才放开蕙兰,回身向外走去,身后蕙兰轻声说道,“爷,阿蛮那里你多担待些,毕竟初辰去了不久,她……见不得这般热闹的。”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她,“我明白,你安心歇息,这样的场面其实没几个人是真欢喜的。”说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四月天果然是个好光景,此时月色清朗,风暖云清,我听着前厅人声嘈杂却没了进去的心情,转身来到阿蛮的院子外,隔着青白的院墙,听着里面偶然传出来的拨浪鼓之声,心中犹如堵了一截木桩子,郁结难当却又无处发泄,若我是阿蛮,这样的日子也会借词不出,独自思念爱女吧?! 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石凳,我稍作思量便坐了下来,月色下草地中有物件泛着暗光,我俯身捡了起来竟是一枚小巧的银制铃铛,再细看才想起来应是初辰手镯上的,不知何时落在此地,睹物思人禁不住一声轻唤,“初辰……” “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何要急着请旨赐婚?”身后有人冷冷问道。 我挑眉一笑,将铃铛握在手中,却没有回身,反而抬头看着中天之月说道,“四哥怎么不在里面喝酒,跑到这里做什么?” “酒却是好酒,只是有些难咽。”四爷在胤禟身后停住脚步,微闭着双眼细细瞧着他粗黑的辫子,竟有些恍然起来,不觉伸手握起辫稍,声音也柔软几分,“胤禟,你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是月色诱惑了我,也许是前厅的喧嚣显出此刻的安逸,我竟没有将辫子抽出来,这一刻立在身后的人既不显突兀也不觉烦扰,只想默默维持这份平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 “是郎氏吧?”四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话一出心里便是一紧,有几分恼恨升腾起来,“那毒是她所下吧。” 轻柔的转动着手中的银铃,我独自笑出声来,“四哥果然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去。” “可有了法子?”四爷期颐的问道,“她总归会有解药的。” “我想的不是这个。”回首看向身后人,紧绷的俊容上满是关切,“雅惠这些年守在额娘身边,任谁看都是恭顺温良,却偏偏做了这出人意料的事情,我只想着把她快些带离额娘身边,置于会不会有解药倒是其次。” “你……为何一定要娶她?”四爷抬手按在胤禟肩头,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无计可施的虚无感席卷全身,“总会有办法的,你这是何苦……” “四哥?”我站起身平视着他,话语中多了些轻松。 “怎么?”四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忪的看着胤禟,却不觉将掌心的辫子紧了紧。 我凑近他细细看着,脸上浮现出笑容,“你这般说话,弟弟好不习惯,我更喜欢你平日笃定自大的模样呢。” 喜欢……平日的模样?胤禟的话一出口,四爷忽觉气滞,心头闪过几多异样,喜欢……喜欢……欢愉刚起却猛地醒神,眉头微蹙栖近胤禟,沉声说道,“笃定自大?九弟这话从何说起?” 看着他眼中那层薄薄的怒气,我隐隐笑着,懒懒的舒展着腰身,“我是个什么人,哥哥还不晓得?混说的话也能当真?!” “你说我便当真!”四爷又近了几分,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雅惠的事情,我会去查清楚的,置于你交代给张鹏翮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你想要的我会替你办到,好生养着不要任意妄为。” “那就先谢过了。”我拱手虚晃了两下,故作轻松的拍拍四爷的胸口,“什么养不养的,眼下还死不了,有些个气力总要使上一使,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风格!走吧,前面喝酒去,我这个新郎官总要有些样貌才好。” 手臂一痛,却是四爷紧紧握住,此一刻他沉声喝道,“胤禟,你到底要我如何?” 我顿住脚步看他,笑却越发的风轻云淡,“我连自己要如何都还不清楚,四哥该如何我又哪里知道?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话落,轻轻挣开他,转身向前厅走去。 四爷独自一人站在月下,指间有些许碎发,想要抬手细看却一下子没了踪迹,良久这才轻叹一声跟在那人身后,亦步亦趋缓缓而行…… “八哥,你怎么看?”远处十四看着先后离去的身影轻声问道。 八爷笑而不语,只冲着另一处角落努了努嘴,“那要看他怎么看了。” 十四顺着看去,十三的身影刚好闪开,便又冲着四爷离去的方向望了望,不觉轻叹一声,“看有何用啊!” 那一头八爷已经转身向前厅而去,十四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酒余人散,洞房花烛,我去了雅惠的新房,没有理会一干侍女喜不自禁的面容,抬手屏退众人,坐在雅惠对面把玩着合卺酒杯,却没有一句话。 喜烛静静燃烧,噗地一声爆出烛花来,雅惠抬手将喜帕缓缓拽了下来,目光直视着胤禟,“爷,何意?” 轻挑眉梢,依旧看着手中的酒杯,取了酒壶斟满递给她,又拿起自己的一饮而尽,“如此便礼成了,天色不早你且休息吧。”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爷无话可问吗?”雅惠狼狈起身,手中的酒洒了大半。 回身几步到了她近前,取了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她手上的酒水,“雅惠,我始终都记得救驾醒来时你的笑脸,也始终喜欢你做的乌梅青子糕。” 猛的抽出自己的手,雅惠紧紧揽在身前,不可置信的看着胤禟,言语轻颤,“就为这些?不为其他?” “你觉得我会为了什么?”我笑着看她,依旧牵过她的手,将帕子放在掌心,“也许是为了你舒展的笑脸,也许是为了你偶尔的顾盼,也许是因为你对额娘的心,也许什么都不为,只因为我睁开眼睛时你捧上的那一碗羹汤和你曾给我的温暖倚靠。” 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雅惠紧绷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有千种万种的设想,但只要想到胤禟看着自己将那枚胖大海放入口中时的眼神,所有的设想就全体崩塌,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求赐自己不过是想惩罚自己索取解药!恩旨赐婚、晋身格格、庞大的婚宴,所有的一切雅惠都觉得是假象,犹如风雨之前压抑闷热的平静,让人没着没落的! 从进入这件屋子起,胤禟可能说的话,她都想了一遍,也都有了应对说辞,万没料到此时此刻,他提起的只是那夜自己奉上的一碗热汤,这叫自己情何以堪?!那澄明温润的眼神,仿若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在身上,虽痛深入骨髓无处释放,却连喊声疼都是多余的。 “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有些歇斯底里,又有些无处释放后的羞恼,雅惠退后几步抬手指着胤禟,“你这是在折磨我吗?” 微微摇头,我的笑依旧舒展着,“是,我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要解药!”雅惠恨恨的说道,言语多是狼狈不堪。 “雅惠,我先问你一句话,你我可有深仇大恨?”我见她如此索性也不急着走,原本想要过几天再说,如今摊开来总要见个分晓。 雅惠看着款款落座的胤禟,羞恼之意减了几分,拭去眼角的泪水,回道,“没有。” “没有就好!我再问你,毒是你亲手下的吗?”我取了酒杯自斟自饮,故意不去看她。 “是。”这一问让雅惠的眼中显出了愧色。 “你与我没有深仇大恨,却给我下了毒,就只能说明你是被人利用。”我抬手示意她坐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自愿也好,胁迫也罢,总之下毒不是你想要的,却还是做了。” “爷!”雅惠一愣,神色晦涩起来。 “雅惠,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初衷如何我都不能将你留在额娘身边,眼下只是对我,若有一天寻到额娘身上呢?我不敢冒险。”我抬眼迎上她的目光,“我不是没想过找你要解药,可你不给这事情必然惊动额娘,我中毒一事若被人知道你便活不成了!可你若是给了我,那又对不起让你行事之人,你这人心思太重,若非受人恩惠也不会冒此风险,事后必会自裁谢恩,当然了也有可能会被灭口以保万全。无论我选哪一种,都不是你的活路,唯有出此下策,将你留在身边,既全了你的恩情让你还有些许利用价值,又让你有活命的机会,至于我一时半刻也死不了的。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你就不怕我下毒害你的家人?”雅惠绞着手中的锦帕,神色凝重的看向胤禟,“你就不顾这一家大小了吗?” “话既已说到这份,若你还想怎样,我又如何能拦?世间最难控制的便是心思,身处宫中这多年你还看不透吗?”我笑笑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九爷府可不比庄宜院,已经出过的错,我又怎会再错?好自为之吧,雅惠!” 行至门前,我又说道,“救驾遇刺,对我而言恍如隔世,很多事情我都不愿再去计较,可是不去计较又如何,旁人奈何不得啊!雅惠,不要做出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那会很痛苦,你过往明媚的笑脸去了哪里?” “九爷!” “什么?” “没有解药的,根本无药可解!” “是吗?我知道了。” 良久的沉默,再抬头胤禟已经不知去向,空空荡荡的婚房里,红烛垂泪亦如自己,雅惠眼中的泪再次滑落,对错是非这一刻是混乱的,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是周全?!诚如胤禟所言,留在他身边确是一条安稳的选择,可自己的心呢?甘吗?俯身案上,隐隐的传出压抑哭声,这一刻雅惠终于让悲愤发泄了出来…… “果然是个狠心人啊。”清尘取了热帕子敷在胤禟脸上,“哪有新婚之夜就惹得人家悲从中来的?!” 我在床榻上舒服的挪动着腰身,给清尘腾出地方来,隔着帕子说道,“她不哭,我这里哪能踏实呢。” “明明心里另有盘算,却还要说出关切的话来,也亏得我清楚爷的为人,若是冷眼瞧着只说爷是个阴狠的人也不为过。”清尘将帕子取下,伸手揉着胤禟的太阳穴,看着他一张脸尽是疲惫,“他日若是雅惠知道你今日的打算,也不知该谢你还是怨你。” “攻心为上。”我侧身枕着手臂看向案子上的红烛,“他日之事又有谁能知道呢?雅惠一定不是太子的眼线。”忽又转念开口问道,“清尘,这样的我可怕吗?” 清尘笑而不语,只轻柔的按着胤禟的额头,攻心为上吗?自己还不是如此,这人果然有摄人心魄的本事,原本濒死的心如今还不是鲜活起来?今日嫁作他人妇,过往又哪里预料得到呢?! “清尘,你也累了一天,快些睡吧。我去软榻上。” 我想要起身,却没料到清尘竟会依着躺了下来,我诧异的看着她,“你这是?” “你心里有我吗?”清尘拉过被子盖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是登徒子吗?如果不是,那就睡吧,我还真是累了。” 我见她拉高被子侧身而卧,神色舒缓的闭了双眼,禁不住展了笑颜,“好,睡觉!”也取了被子和衣而卧,不多时便陷入了梦境,睡着前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清尘可谓脱胎换骨了…… 康熙四十四年四月底,教廷使节多罗抵达京城,康熙下旨接见并以礼相待,期间耐心地向多罗解释中国礼仪,说明祀祖、祭孔、敬天决不是迷信,帝言之:“中国之行礼于牌,并非向牌祈求福禄,盖以尽敬而已。此乃中国之一要典,关系甚巨……尔天主教徒敬仰天主之言与中国敬天之语虽异,但其意相同。” 然而,多罗顽固坚持禁止中国礼仪的立场,并召颜当入京,让他向康熙论述教廷有关礼仪之争的决议。颜当只会福建方言,不懂北京官话,他与康熙的对话只能通过翻译进行,却多有歧义康熙对此很不满意。于乾清宫议事时当着众臣之面直斥,“颜当这等人敢谈中国经书之道,犹如门外汉,说话无根无据。”自此,再不召见多罗。 我等的时机终于到了,隔日我去北堂见了穆景远,对于多罗的坚持张诚神父和穆景远很是无奈,穆景远对于我的袖手旁观也颇有微词,我也不做辩解只将自己的奏折拿给他看,“你先看看再怪我不迟。” 穆景远接过奏折细细看去,渐渐的脸色舒缓了起来,“九爷这道奏请禁教的折子果然精妙。如此,我师父就可放心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利玛窦神父的一番心血又怎能被这些人平白的糟蹋了去。”我将奏折取回妥帖放好,“可是,皇阿玛的面子我也要顾,里外总要寻个折中的法子,后面的事情你就只管放心好了。今儿既然来了,好歹请杯咖啡啊?” “九爷今儿来应该不只是给我看这道折子吧?”穆景远将胤禟让进内堂,现煮了咖啡安坐之后这才说道,“喝咖啡,你也不是喜欢这些的人。” “神父果然直接。”我讪笑着呷了一口咖啡,竟是许久没有尝到的醇香,“好咖啡啊!”抬眼看去,穆景远好惬意正的看着我,只得开口说道,“这一次我想要劳烦张诚神父,促成太子与多罗的会面。” “这个时候?”穆景远蹙了眉头问道,“好像不太合适。” “要的就是不合适,既然神父也不齿各地传教士与太子行商的勾当,何不借着这次的机会一并肃清呢?”我知道劝他不易也不着急,缓缓说道,“我主张的禁教是希望留在大清的这些传教士能够全心全意的行教而不是行商,让太子与多罗见上一面也不见得会达成什么,我要的便是他们见面的事实,唯如此才能将多罗彻底驱逐出去。” 见他神色颇为犹豫,我又说道,“现在各地传教士所处环境并不好,且不说没有如北堂一般的场所,就连基本的生计都很难为继,所以才会有传教士和太子门人合作谋利,我想他们也很是无奈,违背教义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若是你这一次帮了我,那么我会让各省商铺以慈善为名资助他们,解决场所、生计等问题,更会鼓励西学中用,让你们的教义深入人心,以便拯救更多的灵魂。” “九爷的话很能打动人。”穆景远听后直视着眼前人,心中暗自思量,已有了帮他的念头,“安排多罗与太子见面不难,难得是如何让北堂能够置身事外?” “这个好办,我会安排人去跟太子游说,让他感兴趣与多罗会面,置于多罗嘛……只要你或者张诚神父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太子的身份以及在朝中的地位,其他的不用北堂出面。”自怀中取出银票放在桌上,“这些就请神父暂时周济一下北堂收留的孤儿吧,朝廷的薪俸有限,教廷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理想与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你我都要学会妥协不是吗?” 穆景远默默看着桌上的银票没有说话,眼中渐渐浮上几许落寞来,我亦没有多言起身离开,如期的没有听到穆景远拒绝的声音,轻嘘一口气,如此便有了八成把握。 “能问一句为什么吗?”穆景远忽的出声。 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朗声回道,“恨……还有**!” 目送胤禟离开,伸手将银票拿起,穆景远轻声唤道,“师父。” 张诚自后堂走出接过穆景远手中的银票,“这一次我们也要妥协了不是吗?” “师父和多罗谈过了吗?”穆景远见张诚面色不虞,“不好?” 张诚无奈的摇摇头,“他们离这里太远了,远到不想了解这里,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过阵子你去见见多罗吧。” “师父……”穆景远喃喃自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气转暖了,孩子们也该换些新衣服。”张诚回身向内堂走去,“一个直言不讳自己**的人,总好过虚伪小人。” 行至府门前,小福子快步迎了上来,“九爷,我家主子想见见爷。” 挑了帘子看去,不期然又看到了李煦的随从侯在一旁,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了下来,我见他目色戚戚,便落了帘子说道,“叫李煦晚上再过来吧。宇成,去八哥那儿。” 到了八爷府,见老十和十四都在,我便明白了七八分,“八哥,今儿叫我来可是为了多罗无礼一事?” “八哥的意思问问你想如何呢?”老十忙不迭的说道,“现在皇阿玛的意思很明显,而太子那头儿又不想禁教,咱们何不趁乱拉他一把,也好让他吃些苦头?” “十哥,你且听听八哥说。”十四一把拉住老十,转头看向胤禟,“九哥,别听十哥混说的。” “我怎的就混说了?!”老十甩开十四坐在一旁,不满的说道,“饶是我都看得出来这一次皇阿玛会禁教,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你看到的可未必就是真的。”我坐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圣意难测,皇阿玛一直对西方科技很感兴趣,你又怎知到最后不会峰回路转呢?要我看太子才是最看得明白。” “此话怎讲?”八爷若有所思的问道。 “八哥心里明白又何苦来问我?”我笑着看他,又掠了十四一眼,“你们心里早有计较,偏生找寻我来。实话实说这一次我会帮着太子,不会强令禁教的。” “你说什么?”老十惊呼一声,已是万分气恼,“你忘了初辰是怎么死的了?” “老十!”八爷禁不住呵斥道。 我抬眼看了看身边之人,老十的愤怒不消说,就连十四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毕竟他给了解药,毕竟他放过八哥这条命不是吗?这是我答应他的事情。” “你……”十四蹙了眉头看着胤禟,“九哥,你……这可是妇人之仁……” “八哥,你信我不信?”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我自顾自的说道,“若是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给他一个教训,但不是眼前,我想你们一起随我上道折子。”说罢自怀中去了奏折递给八爷,“所谓事缓则圆,有些事不能看眼前的。” 八爷看了奏折又递给十四,这才说道,“我信你,可是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摇了摇头,面有愧色的说道,“不能,这件事我想一个人做,这是我对很多人的承诺,我希望你们在我需要的时候助一臂之力就好,其他的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九哥?”十四看过奏折,疑惑的说道,“你这里面的主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既然都是禁教为何不与我们一道,反而说是要帮太子呢?” “皇阿玛喜好西学你我皆知,这一次不过是与教廷之争,并不是与在大清的传教士有冲突,我不过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而已。”我将奏折收好,继续说道,“眼下我要的就是太子的‘急’,急就会出差错,有了差错我才会有机可乘,我只需要你们在有人参奏太子之时能够复议就好。” “胤禟,我想问一句。”八爷抬眼直直看过来,语气多了几分清冷,“你置我于何地?” 我一愣竟不知从何说起,我知道八爷的意思,而这正是我不愿面对的,在他看来我们的关系完全可以并肩作战,可眼前我却甩脱了他,自己行事,饶是他再宽容也无法容忍,偏偏他又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我此举只会让他受伤,“我……” “算了。”八爷错过眼神挥挥手,“且去吧,你总有自己的道理,离开京师独下江南又知会过谁?” 站起身独自离开,有时候不解释也是最好的解释,过往的经历让我知道了越描越黑的道理,话多不一定有理,不交流也不一定就会误会,有了结果,自然都会明白。 “宇成,李煦进京后去了哪里?”回府的马车上我闭目养神。 宇成轻声回道,“李大人进京后先去了毓庆宫,然后去过四爷府,奴才估摸着是四爷给他指了路,所以才会在府门口守了三天。” “是时候了……”靠在绣墩上,我嘴角微扬,四爷果然是个聪明人。 入夜,李煦便装而至,我见他神色焦虑也不点破,气定神闲的与之闲语,“李大人进京述职怎么想起拜访我来了?” “九爷,下官的难处爷又怎会不知?”李煦苦笑着上前行礼,“求九爷救命。” “救命?我这个工部闲差又怎么能救你?”我依旧不紧不慢的与他说话,“大人好像走错了,毓庆宫门开在哪头大人可是忘了?” 李煦闻言神色微滞,文人的那点子风骨又开始作祟,虽然知道胤禟的厉害,却也见不得这商贾市侩气,眼下却又犯在这人手中,原本就是被逼无奈而来,如今见他如此说一张脸倒有几分下不来,“九爷,若非四爷指点,下官只怕还寻不到九爷门前来,爷又何苦揣着明白装糊涂?李煦已到山穷水尽之地,眼下不过是顾着一家人的性命而来,还望九爷高抬贵手放在下一条出路!”说罢,直挺挺跪到了地上。 我赶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大人这是做什么?行此大礼我这个后辈如何担得起?!” “九爷!”李煦万般无奈只得一声哀求。 我见火候已到也不再难为他,扶着他落座取了热茶递于他,“大人所急得的不过是乾清宫的参本,如今奉旨进京述职,皇阿玛却不予置评,你的难处胤禟自然明白,只是……” 李煦心道这些难处还不是得了九爷您的“恩惠”,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唱起了红脸,果然如太子所说,最是个阴狠决绝的人,虽如此想脸上却只露出凄苦神色,“若九爷肯为下官指条明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哪里用大人如此。”我无谓的笑着起身,将案上的匣子捧到他眼前,“眼下能救大人的便是大人自己,我只求大人能够对皇阿玛尽臣子之本分,知无不言就可。” “知无不言?”李煦疑惑的接过匣子,这一看便惊出一身汗来,“这些……怎么会……”匣子中所放的正是这多年李煦与太子往来的账册,以及太子与各地传教士行商的证据,单单看了几页李煦已经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惊恐,“九爷……” “这些不过是拓本,原册还好好的躺在大人书房的暗格里,不过若是大人需要,我也可以在三日之内送到大人眼前。”我撂了衣襟缓缓坐到李煦对面,手指一挑将匣子扣上,“大人可愿一试?” 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己竟然无知无觉,拓本……原册……李煦忽觉自己竟成了胤禟手中的一枚棋子,进退全然由不得自己,手指微拳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来,整个人犹如缀进冰窖里,当年沁园之中胤禟给自己和曹寅的感觉又回来了,不对……是更强烈……强烈的……沁入骨头的寒意陡然而生,闭上双眼一声叹息,“九爷想怎样?” “于君前将两江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手指轻扣着匣子,我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要把事情全都推到太子身上,你只说这些年做了什么,不要带出任何的情绪和判断,对事不对人。如此,我可保大人无虞。” “九爷,可知皇上未必会信下官之言。”李煦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挣扎一番,“皇上下旨命下官进京述职,已然有疑又怎会轻信这些?到时候再添个诬害太子的罪名,李某左右都是个死,何苦不向太子卖个人情呢?” “大人的顾虑很有道理,若是换了我也会如此的。”我微微颌首,自袖拢中取出一道折子递给他,“你看看认识吗?” 李煦接过一看竟是曹寅陈奏的密折,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与太子联合传教士行商赚钱的事情,而且曹寅在奏章中微词颇多,虽未直指太子却也为之不远,那枚曹寅的私章如今看十分刺目,李煦到此刻心已经凉了个通透。 “九爷好筹谋。”李煦颓然而言,全无刚刚的谦逊和恭敬,“下官但听九爷吩咐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我心中大石落地,到如今终于可以顺利收网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够更新了,首先跟各位亲告罪,这阵子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每每到家已经累得不愿再干任何的事情,写作的激情和灵感都归零,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更新,希望各位亲更够原谅草青的懒惰,继续支持这篇文,它不会是坑,我以人格担保! 其次,我很开心自己能够在春节到来之前给各位送上一份礼物,虽然迟了很久,但草青已经很努力了,希望各位亲能够喜欢,遥祝各位亲新春快乐、阖家欢乐,万事胜意! 留言草青必回,长评一定赠送积分,请各位亲多多收藏、多多评价! 正文 66乱 局 多事之秋,于混乱中有人得利便有人失意,自认为了解康熙意图的太子,终是受不住李煦的游说和四爷的暗示,未请君旨私下携官员与多罗会面,而多罗在张诚与穆景远处了解到太子身为储君颇得圣意,有改变帝王决定的能力,所以会面很是融洽,甚至可以说比在乾清宫还要顺利,太子更是收下了多罗进献的珍宝。 所有的一切都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康熙适时的知道了太子私会多罗的事情并且所收礼物已经超过了多罗进献给朝廷的,然而这些康熙还可以忍受,但当各省官员或明或暗参奏太子的奏折多起来,他就有些不安了,尤其是李煦奉旨陛见时所说的话更是让他心惊,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证着曹寅密旨中所陈奏的事情,太子如何他都可以宽容,但是挑战皇权却不可以,身为帝王这是大忌。 更深露重之时,独坐乾清宫,康熙静静看着满案的奏折,竟是说不出的酸涩,这个从出生起就被自己带在身边的儿子,从何时起变得如此陌生?父子君臣对自己而言从不想用在他的身上,可对于胤礽呢,是否也是如此?是自己的刻意冷落,让他心有不安?还是距离这张椅子太近,反而让他产生了多于其他儿子的**?!胤礽啊,你叫我该如何对你?! 张鹏翮果然是个聪明之人,在一切暗涌已成汹涌之势,在康熙皇帝犹豫不决之际,以一份千言奏陈于大殿之上、百官之前,将太子私会多罗,并与各省官员勾结私扣粮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用自己的清官之誉给了太子狠狠一击,虽然之前康熙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奏折,但是如此直观的听到一个臣子否定自己的选择,于他而言真可谓痛心疾首,环视众人看着一个个垂俯的红顶子,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位储君辩解一句,他第一次在心底产生了不确定。 慢慢侧首直视着太子,虽没有说一句话,却希望在他眼中看到坚毅,然而那闪躲的眼神,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深吸一口气,平缓的问道,“太子,你可有话要说?” 虽是一句问话,在太子耳中却如惊雷,张鹏翮的清誉名满天下,又深得皇阿玛的器重,他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张鹏翮自己的主张,他不敢去博,更不敢在此刻去揣摩圣意。扑通一声,太子竟一下子跪到了康熙面前,“儿臣……儿臣……” 听着太子结结巴巴的声音,我嘴角挂了浅笑,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一句问话原本可以为自己解围,他却选了最笨的方法,康熙现在需要的是他可以在百官面前理直气壮的说一声,“儿臣问心无愧,望皇阿玛明察。”这既可以给康熙一个台阶,也可以为百官开口求情留下一条路,可他却如此心虚慌乱,生生将最后的余地斩断,这致命的一击其实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正在暗自思量,却不想耳边传来八爷的声音,“儿臣,启奏。依张大人所言,太子确有不当之处,然太子素来以孝为先,更是我等兄弟的楷模,儿臣断不敢相信会有私扣粮草的祸国之举,望皇阿玛明察。” “儿臣也恳请皇阿玛彻查。”老十、老十四也跪拜在地。 此言一出,那些依附在八爷身后的臣子们也不得不出声附言,一时间大殿之上已跪去不少人。 手紧紧攥着,嘴角的笑带着冷意,愣愣看着脚下大理石地砖的纹路,我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我最有把握的人,却成了溃我千里之堤的蚁穴?! 深吸一口气,我刚要出列,那一边五爷已经一步跨出,“儿臣认为张大人断不会无中生有,太子监国期间确有贻误军情之处,皇阿玛也曾为此多有斥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请张大人细细言明才好。” 话一出口,张鹏翮便将清楚记载着太子当年命下属私扣粮草的书函以及详细账目的手札呈上,康熙只看了两页便重重扔到了太子面前,“你且看看,可有冤枉了你去!” 太子哆哆嗦嗦的拾起来却不敢细看,那上面的字迹可谓触目惊心,他已不知从何辩解,口中不停的嘟囔着,“儿臣……儿臣……” “皇阿玛,儿臣以为太子必是受人嗦摆才会如此。”老十大喇喇的跪直身子大声说道,“索额图狼子野心,太子名为监国但始终被他控制,怎么说来着……挟天子以令诸侯。” “十哥,胡说什么呢!”十四闻言厉声呵斥老十,“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信口开河。” 说罢,向前跪行几步,复又开口说道,“皇阿玛,十哥所言虽为不妥,却也是个道理,索额图乃天下第一罪人,当年离间皇阿玛与太子的父子之情甚为可恶,这件事也必和他脱不得干系,望皇阿玛彻查此事,断不可再伤父子之情。” “皇阿玛,儿臣该死,当日……确是受了索额图的嗦摆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情来,儿臣当年初涉政务难辨是非,只道他是辅国老臣自然言听计从,做下了忤逆之事啊!”太子跪行几步伸手拽住康熙的袍角,落下几滴泪来,“这些年儿子心中始终难安,如今既然张大人直斥,倒也解了儿子的郁结,若是皇阿玛降罪也是应该,儿子断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皇阿玛不要因此恼怒而伤圣体,不然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一声“儿子”,两行清泪,太子顺势而为几句话便解了自己的困局,康熙闻言颇为动容,原本就有心维护如今更是存了偏袒之心,毕竟索额图当日辅政在侧,太子的行为或可解释。 我静静**,身前是跪伏的八爷,身后是直直跪着的老十,而身侧大殿之上俯首在地的正是平日嬉笑怒骂的少年十四,此刻的我竟是如此突兀,那不断跪伏在地的大臣,让我的心越发清冷,侧首望去却见四爷直直望了过来,转了眼神我嘴角泛起自嘲笑意,原本这事我可置身事外,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刚要出列却闻听四爷一声轻咳,抬眼看去他正微微摇头,眼神之中满是劝诫之意。 脚步一顿,片刻间四爷和十三已然跪下,“儿臣,请皇阿玛明察。” 愣了片刻,我也缓缓地跪了下去,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呢?千算万算都算不出,八爷会倒戈相向,输给自己爱的人,再做困兽之争有意义吗?康熙已然起了悲悯之心,父子之情犹胜法理,我终是输了…… 站在龙椅之前,康熙环顾众臣,复又垂首看向拽着自己袍角的太子,轻叹一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太子行事鲁莽,罚俸一年,禁足毓庆宫三个月。” “儿臣谢皇阿玛!”太子闻言一颗心落了下来,狠狠磕在地上,言语中满是感激的哽咽之声。 “张鹏翮谏言有功,即日起晋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傅,着吏部拟旨来看。”康熙转向张鹏翮缓缓说道,“运青果然不负清官之名。” “皇上谬赞,臣惶恐!”张鹏翮赶忙俯首在地。 李德全颇为识得颜色,立刻朗声道,“散朝!” 一干群臣鱼贯而出,张鹏翮路过我身旁时微叹一声,却没有做半分停留,我只看着身前缓缓而起的八爷,心中所想的竟是那朝服之上的补子绣的这般精致华美,真是可惜了用在这样肮脏的地方! “九哥!”十四踱到胤禟身侧轻声说道,“你莫怪!” “离我远些。”我回身向外走去,“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九哥!”老十伸手拉住胤禟,“你且听八哥怎么说。” 侧首望向他,我扯出几丝笑意来,“我竟不知,原来十弟也是如此会说话的。”说罢,推开他唤了一声,“五哥!”急急追上五爷出了金銮殿,身后并没有传来八爷的声音…… 与五爷出了金銮殿便一同去宜妃处请安,却因着诸事不顺心有戚戚,不似平常一般巧语连连,宜妃眼见我们神色淡然也不多问,只是取了茶点彼此静坐,茶香沁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人也轻松了几分,掌灯时分我借词离开,五爷送我时安慰道,“凡事不可强求,眼下八爷应该也有他的苦衷,你莫要心急便乱了方寸,要记得你身后还有我。此事虽然掩饰了过去,但皇阿玛心中必有芥蒂,今后还有机会!” “我明白。”我笑着颌首,手搭在五爷肩上,“好好陪额娘吃些东西,因着我大家都不痛快,还不如我先行一步都方便些。” “你呀!”五爷了然的说道,“明明是自己想要寻清静,却说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也罢,且去吧。” 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了养心殿附近,看着紧闭的宫门想着曾经发生的种种,我竟生出许多感念来,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还是这颗心害怕再次的付出得不到回应,而刻意规避?! “九爷。” 身后传来请安声,我应声回身却见王允谦立在身后,“院使大人这是……” “臣刚刚去德妃娘娘处请平安脉。”王允谦语气平顺的说道,“见九爷在此伫立便过来请安。” “院使大人果然是个忙人。”我听他口气知他有话要说,便回身吩咐道,“宇成,去取些茶点来,我想和王院使说说话。” “喳。”宇成依言而去。 “臣想给九爷请个脉。”见宇成离去,王允谦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那就里面请吧。”我上前推开养心殿的院门,“这里平日里也没个人来,院使只管放心。” 入内,掌灯,我与王允谦坐定,他取了脉枕搭上关脉仔细查探,半晌这才说道,“比之前又重了几分,九爷可是日日吃那毒物?” “倒不是日日,但也比之前吃的频繁了些,想是心里总是惦记着,不自觉地就会拿出来,自然比平日里多吃了几颗。”我无奈的说道,“明知无解,不过破罐子一个罢了。” “九爷切不可如此,此药臣也在研习之中,已初见眉目,只要不是深入骨髓或可一试。”王允谦语带忧虑的看着胤禟,“平日里九爷要克制服食的**,最好七八日食一颗才好。” “我会的,有劳院使了。”我整理着衣袖笑着说道,“院使大人也不要太过为难,人各有命,怨不得旁人。” 说罢起身拱手行礼,“胤禟先行一步。” “九爷。”王允谦忽的出言拦住胤禟,“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院使,你我托命之交,但说无妨。”我站定身子诚恳的看向他。 王允谦略作沉吟,这才说道,“当日,八爷和郡主同时中毒,臣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 “二人虽然症状相似,但细查下来便知所中之毒并非同一种。”王允谦的话犹如惊雷生生砸在了我的心坎上。 “你说什么?!”我颤声问道。 “八爷所中之毒并非烈毒,虽然痛楚难耐却非一时半刻就会要了性命,反倒是初辰郡主所中之毒,虽有痛楚却不如八爷所中之毒,然这种毒实是大凶之物!”王允谦话至此露出懊恼神情来,“都是臣大意忽略了初辰郡主对疼痛的承受能力,也因为这两种毒的脉象症状十分相似,才会……” “我知道了……”我木然的坐下,抬手挥了挥,“院使且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臣万死啊!”王允谦见胤禟神色伤楚,心中懊恼更甚,一下子跪拜在地,“请九爷惩治。” 我回过神,赶忙起身扶起他来,“与院使无关不必内疚,这也是初辰的命数,怨不得院使的。这件事院使再不可与他人言。” “臣……明白……”王允谦行礼退去。 灯影斑驳,忽忽闪闪之间,眼前的陈设是如此的虚幻,满室寂静纷乱的却是一颗心,不一样吗?果然是不一样啊!苦笑自心底泛起,却只润了眼角,落泪于我何等不易?! 一切只在转瞬便豁然开朗,却又是一片阴霾压顶!难怪乾清宫前,太子知道我拿的汤盅所装的是什么!难怪八爷会一次又一次的复议太子!难怪当初他会任由鄂尔泰死于非命!他保全的到底是太子还是自己的婚事?!有区别吗? 起身离开,却禁不住回首看去,那张曾经躺过的床榻就在内室的帘后,闭了双眼不敢去想那夜发生的种种,忽的贪念起那温暖的怀抱,更觉冷夜孤寒。抬脚垮了出去,将房门缓缓关闭,留下一盏孤灯犹自燃着…… 原本以为胤禟再不会踏入自己房间的雅惠,看着眼前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胤禟一声轻咳才缓回神来,“九爷怎么来了?” 我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撂了衣襟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叫下人们都下去吧。” 雅惠回身吩咐,“都去吧,有事自会吩咐。” “九爷今儿来所谓何事?”雅惠站到一旁轻声问道。 我环顾左右,“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福晋多有照顾,下人也未曾轻慢,多谢九爷照拂。”雅惠福了福身子,“雅惠颇为知足。” “知足……知足就好。”我转过眼神看她,只见眉眼间多有凄楚,“知足就该常乐,左右也已如此,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断了该断的,你我也可活得轻松些。” “九爷所言极是。”雅惠也不驳只恭顺的回道,“今儿来可是胖大海缺了?奴婢这就去拿。” “不是。”我将她拦下,示意她坐到对面,“今儿来不过是想问你一句话,你……的主子可是太子?!” 雅惠闻言眼神闪烁,却没有吃惊的神色,片刻之间便轻声回道,“奴婢不知九爷的意思,奴婢不是太子的人。” “是吗,我知道了。”站起身来,我笑着说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是进了我这贝子府,你便是贝子府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真正想要的生活,不要再纠结过去,试着适应眼前的生活。一花一世界,全在你的心了。” “九爷……奴婢真的不是……”雅惠还要再说什么,我却止了她的话茬,“不是……我已然知道了,你不必再说,早些安置吧。” 望着离去的身影,雅惠忽的落下泪来,自己想要的生活?自从将珐琅盒子交到九爷手中起,自己就再没想过今后的生活,如今种种已然是超出了自己的设想,哪还敢奢望什么?一花一世界吗?自己不过是一人独坐困城罢了……你……何苦如此对我?! 步履沉重,月色之下的独行倍感寂寥,这便是深宫内斗吗?人心最难猜测,人心最难掌控,我怎么就会如此糊涂?雅惠言辞之间的闪烁,却已经清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 眼前便是阿蛮的院落,我默默坐到石凳上抬头望月,手却摩挲起腰间的银铃,三爷夫妇嗦摆兆佳氏下毒看来只是为了除去他日的羁绊,不过也不能排除三爷与太子联手的嫌疑,而雅惠知道我的习惯,有好吃食必会拿去和八爷、茗烟分享,所以下毒也是可以的,而八爷好巧不巧的出现正让这碗桂花红枣酿有了去处。可……若不是雅惠呢? 掌心一紧小小的银铃也有几分硌手,我深吸一口气,若不是雅惠,那就只能是八爷府的人了,时间、地点如此巧合,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不能将八爷脱去干系,为什么?为什么! “爷。”阿蛮不知何时到了近前。 我收敛精神抬眼看去,“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 “睡不着。”阿蛮跪坐到胤禟膝边,将头枕到他腿上,“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满是初辰的哭声,我已经不敢睡觉了。” “阿蛮啊。”喟叹一声手指轻轻拂过阿蛮的发髻,“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知道你对初辰的思念。不要胡思乱想了,初辰的死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绝不会让这孩子枉死。求赐娶亲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我绝不会忘记初辰是在我怀中离去的。” “爷!”阿蛮呜咽着泪如雨下,空寂的庭院中夜风几多寒凉…… 也许……也许……在这乱局之中,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八爷,无论你为何与太子一气,这一次我都要断了你们的联系,将他拉下马来!也要试一试,胤禟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分量!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草青回来了,这一次我会尽量保持之前的速度,虽然不能日更,但至少可以隔日或者三日一更,不会再间隔这样长的时间了,请亲们原谅草青,继续支持草青!多多留言,多多收藏。爱你们! 正文 67废 储 三日后,御茶膳房,我带着宇成亲自给康熙准备茶点,茶膳房管事很是殷勤,不时给我搭下手,我也不拦他自顾自将明前龙井细细沏开。 “怨不得万岁爷偏疼九爷,您还是这多年第一个来此亲自备茶点的阿哥呢。”管事接过胤禟递过 来的水壶放到一边,“单是这新接的露水就足见您的孝心,万岁爷品了这茶必是龙心大悦。” “承安达这句话,若是皇阿玛喜欢,爷这里必少不了安达的赏。”我笑着将茶点装到提盒里。 “老奴先谢了九爷的赏。”管事俯身打千儿。 我伸手扶起,“哪用先谢,眼下用了管事的地方,又搅了大家伙的活计,爷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回身冲着宇成说道,“赏大家伙每人五两银子。” “谢九爷赏。”一干众人闻言自是不胜欢喜。 正热闹着,却见毓庆宫总管太监缓步进来,“我说管事啊,今儿什么事如此热闹?呦,九爷,奴才给九爷请安。” “王总管,快免了这些虚礼吧。”我上前一步热络的扶他起身,“今儿来这儿捣乱,不会耽误太子的茶食吧?” “九爷这是哪儿的话,您能来这茶膳房是他们的造化。”王总管斜眼看了看管事,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们这里倒是有些个花样,克食很得太子的喜欢,若非如此奴才也不必日日来此取,可惜了毓庆宫的茶膳房都快积了半尺灰。” “总管说笑了。小李子还不快把太子殿下的食盒呈上来。”管事自然明白王总管的意思,亲自接了食盒立在一旁,“要不叫小李子陪您去趟毓庆宫。” 我见那总管太监并不急着走,索性开口说道,“王总管还是先歇歇,吃杯茶再走不迟。皇阿玛怕是要议完事了,爷先走一步。” “奴才恭送九爷。”管事上前一步送了胤禟。 我这里顺势将袖拢中的银锭子递了过去,小声说道,“辛苦管事了。”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宇成整理好茶点,取了提盒也快步赶上,只是在出门时笑着嘟囔一句,“如此,主子的事儿还愁不成?” 王总管闻言一愣,随即问道,“九爷来干嘛?” “噢,说是得了好茶,亲自给万岁爷冲泡,还带了福晋亲手做的茶食呢。”管事掂量着手中的银锭心中暗喜,只怕十两不止,果然是富甲天下的九贝子啊。 他这里喜不自禁,全然没有注意到王总管的神色,那一头王总管闻言取过刚刚胤禟泡过的茶盏,浅尝一口便神色晦涩起来。春茶宫里自是不少,可这一杯即便泡过了,却也尝得出是珍品,只怕是现采现炒,快马加鞭一路运进京城来的,前后绝不会超过三天! 九爷这是动的什么心思?!眉头微蹙略作思量,王总管提步向外走去,“小李子,先将食盒给毓庆宫送去,莫要耽搁了。”话落,也不待管事应声,便急急出了御茶膳房。 过了景运门便离乾清宫很近,我也不急着走寻了处凉亭坐了下来,“咱们先歇会儿再过去。” “爷,这水要是凉了您的心思不就白费了吗?”宇成心急的说道。 我斜楞了他一眼,笑说,“茶膳房的管事好心,将这露水烧的正开,我也不好说什么,新茶正嫩水不必太热,先凉凉才好。” “原来如此,倒是奴才蠢笨了。”宇成讪笑着将提盒打开紧着凉水。 “你这猴精儿平日里的机灵都用在了其他地方,这些个雅事你才不屑理会。”我笑嗔道,“不过,离了你这左右手,我还真是不习惯呢。” “谢爷夸奖。” “对了宇成,过阵子你也去趟江南,何玉柱那里我始终不太放心,这一次劳动两江官员上旨弹劾,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我左右看了看继续说道,“该赏的赏,该谢的谢,不要心疼银子,跟他们说只要有我在,只要八爷还管着吏部,就决计不会亏负大家。” “奴才省得。”宇成闻言收敛颜色,轻声问道,“可如今您和八爷……”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皇阿玛面前依旧受宠就行了!”我不屑地挥挥手,看着提盒平静的说道,“他怎么想,太子又怎会猜的透?这一次虽然倒戈相向,但毕竟我们之间的情分不比寻常,有时候以退为进亦是上策。” “您是说八爷……”宇成欲言又止,随即笑着凑上前来,“奴才就说嘛,爷可是八爷心尖上的人儿,又怎会不顾及爷,原来这便是欲擒故纵啊。” “你这泼皮货,给你两分颜色便开起染坊来。”我抬手敲宇成的冠冕,“爷们儿之间的事,也是你说的?!” “奴才这不是怕您二位闹别扭嘛。”宇成眼见胤禟没有恼怒便大着胆子调侃起来,“要不今儿晚上你在书房备些好吃食,总归是床头打架床尾合嘛!” “给爷滚远些!”我起身抬脚虚踹,自然被那猴精儿躲了过去,“还不快提了东西去乾清宫!” “喳!”宇成笑着应道,提了东西几步跟上胤禟。 望着不远处的乾清宫,我忽的叹口气,“只可惜了张鹏翮的东西,辗转而得却没达到目的。” “爷,您也别恼,您手里不是还有东西呢吗?眼下咱们先静观其变,等时机成熟只要您出手,毓庆宫那位还不是立时就能给……”宇成伸手作势一拉,“八爷也好,你也好,谁想住进去,还不是凭您的喜欢!” “怨不得爷离不开你,但是这张嘴就值千金啊!”我满面春风,志得意满的向乾清宫走去,顺手将怀里的钱袋子扔给宇成,“赏了你!” “谢主子!”宇成伶俐的伸手接住,余光却向景运门扫去,果然见王总管的身影闪过。 “主子,人走了。”宇成压低声音说道,“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人走了?好,这就好,嘴边泛起冷笑,“下一步,咱们就该给皇阿玛晋茶了。” 毓庆宫。 “你可听得仔细?”太子边吹着浮茶边冷声问道。 王总管忙不迭的跪伏在地,“奴才听得真真切切,看来八爷和九爷并没有如您所料分道扬镳,反而是转明为暗了!更何况……” “说,最烦您这吞吞吐吐的毛病!”太子不耐烦的重扣茶盏。 “更何况听九爷的近身内侍讲,这两位爷之间恐怕不只是兄弟情分,而是……” “而是什么?”太子蹙眉而问心道这家伙今日怎么如此磨叽,却忽的明白过来,“你是说……”抬手指了指内殿,却又觉不妥,转而看着跪伏在地的奴才气极而笑,“我便说这老九怎么转了性呢?最是个阴狠决绝的主儿,如今被老八搅了天大的好事,竟然还有心情去给皇阿玛晋茶,原来他们也好这一出啊!” “也好,我倒要看看他手里有什么东西,能把这毓庆宫让给他来住!”太子冷笑一声,理着衣袖望着内殿的帘子,缓缓说道,“去,把老九给请过来,今儿晚上咱们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欲擒故纵厉害,还是我的单刀直入厉害!” “喳。”王总管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原本只想晋了茶便出来的我,哪成想老十和十四也在,再加上康熙这阵子对太子之事颇为头痛,眼下正借着这几杯茶闲话起家常来,等到离开乾清宫已近黄昏,不期然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毓庆宫总管。 我略一思量,拦下老十在他耳边说道,“十弟,今儿哥哥有件事求你,可愿答应?” 老十疑惑的看着胤禟,“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倒是帮也不帮?”我笑着将他拉到一边,又看了看十四,这才轻声说道,“哥哥也不亏你,当年你应承我三件事,眼下还剩两件,今儿这事办成了,就只剩一件了!” “什么事会让你如此?!”十爷警觉起来,“你莫不是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也不算什么大事情,若是今晚宇成去找你,烦劳你闯一趟乾清宫,无论如何都要将皇阿玛带过来。”我不理会那头十四探究的目光,继续神色平静的缓缓说着,仿佛我与老十之间只是轻松闲语,“置于带去哪里,到时宇成自会告诉你。” “你……”听胤禟如此说,十爷更觉不安,抬手指着他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说清楚绝不帮你,闯宫可是要问死罪的,即便你我身为阿哥也少不得责罚,这事你和八哥商量过没有啊?” 我抬手握住他的手指扯到一边,“就是不能说,所以才会找你,这件事唯有你去皇阿玛才不会多想,你是不是想八哥和十四那个愣头青受苛责?!” “你……”十爷无从辩起,更何况他深知胤禟不会害自己,“你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情了,说出来大家伙也都能帮得上忙。” “老十,这一次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做完这件事,不需要你们也不能有你们,八哥做任何选择都有他的道理,可他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而我的道理他也未必能够全懂,所以,我只要你把皇阿玛带到我需要的地方就行。”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继续着脸上的微笑,只为做给那不时张望的十四看,“你要清楚若非事关重大,我不会让你去惊动圣驾的,这事儿做成了就是一劳永逸。” “九哥!”老十禁不住低呼,“我……帮你。” “多谢!”拍拍他的肩膀,又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十四拱了拱手,“且去吧,改日找你们喝酒。” 老十盯着胤禟看了片刻,这才举步向外走去,我也不看他们,只将宇成唤道身边,“把东西给我,你去工部值守待着,若是掌灯时分我没有回来,你就依计行事告诉十爷我被毓庆宫给扣住了。吩咐下去密切注意四爷和八爷的反应,今儿是八爷值守,叫咱们的人小心行事,毕竟宫里不比外头。” “爷!”宇成很抗拒将手中的东西拿给胤禟,却又明白他的心意不会轻易改变的,“万事小心,虽说……但……” “宇成,我都明白。”安抚的接过宇成手中的东西,我长出一口气来,“有些事不做,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眼下我有能力去做,为什么不呢?更何况所有的一切,我、茗烟、初辰、阿蛮,都是因为有了毓庆宫里的那位,才会有了这般种种,若是如你所言能拉他下来,也算是还了我这多年欠下的承诺,至于以后那就要看谁有哪个能力了。” “爷,宇成定不负爷之所托。” 我笑而不语向外走去,总管太监忙不迭的迎了上来,“九爷,奴才给九爷请安了,太子爷请您去毓庆宫一趟……” 宇成望着消失在日精门的胤禟,心里隐隐泛起不安来,夕阳余晖映在眼里,顿时昏红一片…… 毓庆宫内殿,太子正斜靠在榻上看书,见我进来赶忙坐起身来,我见他如此便也几步上前俯身行礼,“给太子爷请安。” “快起来吧。”太子将书放到床几上,抬手示意,“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虚礼,快坐下歇歇。” “太子客气。”我也不让撂了衣襟坐下,“今儿不知太子找胤禟来有何事?” 太子一挥手,内殿众人便鱼贯而出,“哥哥,就是想问问九弟为何总是与我为难,如今哥哥受罚禁足,静思己过很想和弟弟化解其中的因由。” “呵呵,”我笑着拿起太子刚刚看的书,“太子何时也看起这佛经来了?” “静心罢了,也算是给皇阿玛做个样子。”太子慵懒的向后靠去,“九弟这是左顾言而其他吗?” 我笑笑却并没有答话,只细细翻看起经书来,须臾这才说道,“竟是如此晦涩难懂的经书,看来这做样子也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弟弟可就看不懂其中的奥妙了。” 闻言,太子哈哈大笑,坐起身抬手按住经书,直视着胤禟说道,“九弟向来聪明,眼下不过是愿不愿意明白罢了。” “太子爷,您的茶点吃食备好了。”王总管的声音适时响起。 太子往前凑了凑,“既然来了,也就尝尝这御茶膳房的手艺,平日里你们可吃不到呢,毕竟也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传!” 我抬眼看去,故作惊讶的点点头,“今儿可要好好尝尝,省得日后被那些个奴才哄骗了去。” 太子微微颌首,也不恼只错开身子,让人将茶点摆了上来,待人走后这才捡了克食递给胤禟,“快些尝尝。” “好。”接过克食缓缓放入口中,顿觉酥软香滑,“果然是好东西。” 太子淡淡一笑,将葡萄酒斟满杯,“这也是不错的好东西,九弟见多识广,又开了这许多的酒坊食肆,自然晓得。” “葡萄美酒夜光杯,太子果然好情趣。”我接过酒杯一饮而下,“希望今儿不是鸿门宴。” “九弟很是直接啊,”太子也取了克食放入口中,“鸿门宴那可是刘邦、项羽的转折,九弟觉得你我谁是刘邦?” “太子说笑了,弟弟不过是一句戏言。”笑着将酒杯斟满又是一饮而下。 太子见状嘴边挂了几分戏讥,拿着酒杯起身绕到胤禟身边,伸手沾去他挂在嘴边的红线,“若我是刘邦,弟弟可愿做那张良,以巧计而服侍在侧?!” 饶是我糊涂也听得出其中的暧昧,心中暗自冷笑果然是个好色之徒,能成了气候才怪!嘴上却说道,“弟弟是个生意人,最计较一个回报,就不知哥哥出得起什么价钱?” 太子俯身凑到胤禟耳畔轻声说道,“若是九弟肯出那张良计,哥哥与你共享河山如何?来日,我皇权治国,弟弟富甲天下,岂不美哉?总好过眼下的你争我夺,小心成全了别家心愿。” 手指轻弹些许粉末落在太子杯中,我将身子放软以手枕腮,呼出一口气来,“如此说来,还真是很有吸引力,只不过和你可以如此,和别人亦可如此,我这金山银山又凭什么拿给你用,更何况咱们之间可还有不少的纠葛呢。” 太子将酒杯举了举抬手饮尽,“既是纠葛,也算是误会,解释开了就好,更何况八弟可不是你的如意良人,你选他不过是你们自小的情分,可如今我冷眼看着,这情分嘛……也不过尔尔。” “莫要提他!”我故作懊恼的说道,“太子果然好手段,竟然让八哥甘为驱使,弟弟自叹弗如。” “他有他的所求,眼下我能帮到他,所以你这个弟弟嘛……”太子讪笑着又给胤禟倒了酒,“不提他了,今儿既然说开了,很多话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明尚额驸有些事情犯在我手里,可大可小!而茗烟信教的事情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你挑的时机不好,让我生生逃出一劫,更加关键的是……” 太子向外望了望,“你们都低估了我和皇阿玛之间的情分,以及皇额娘在他心里的分量。” “舍得一身剐的事情弟弟也能干的出来呦。”我起身站到太子身边,却忽感头晕,勉强露出几分笑容,“哥哥就不怕我豁出去?心存怨恨的人是最难掌控的,你我之间的事情可是积怨已久了。”哪里不对吗?这酒有问题?!可……毓庆宫的人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怎么会…… “所以嘛。”太子伸出手来揽住胤禟的腰身,顿觉清香扑鼻,禁不住赞道,“原来弟弟还有如此妙处,怨不得八弟要留你在身边,如今若是我将你这舍得一身剐的精气卸去,自然能化解你我之间的积怨,你说呢?!” 想要推却更觉乏力,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也不知宇成有没有去找老十,看天色应该依计行事了吧?!眼见太子动作放肆起来,我禁不住喝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哪有吃什么?”太子将胤禟禁锢在怀中,笑着说道,“这西域的蜜香果然是个好物件,淡淡飘开不易察觉,弟弟可觉出其中的好处?!” 心中暗骂一声,大意!自己给他下了少许迷药,可如今有催情蜜香在只怕是起不了多少作用,这岂不是成了自动送上门的……,可……事已至此,若是半途而废,自己的功夫不就白做了,而机会又哪里会等人?!牙一咬,我将手搭在太子颈间,缓缓说道,“哥哥这是说笑呢吧?弟弟怎么只觉眩晕未觉出半分好处呢?” 太子眼见胤禟神态迷离,知道这香起了作用,血气翻涌自然不耐起来,一把将胤禟推倒在地上,艳色的地毯更衬得胤禟多了几分诱人姿色,“一会儿弟弟就知好处了。”说罢便栖上身来。 我哪里肯让他得手,顺势翻滚到一侧,抬腿轻轻踹在他胸口,“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呢?!”太子大笑一声将胤禟的腿紧紧抓在手中…… 与此同时,乾清宫外十爷不等通禀直直闯了进去,却见四爷和户部官员正在其中议事,虽是如此想到宇成说的话,他也顾不得许多,一下子扑到御案前,“儿臣求皇阿玛移驾毓庆宫。” “老十,你这是做什么,没看见皇阿玛正在议事吗?!”四爷开口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康熙抬眼看了看老十也觉得他的举动甚为不妥,示意李德全将人架出去。 “十爷,有什么话等万岁爷议完事再说不迟。”李德全赶忙上前想要将人加起来。 “皇阿玛,不是儿臣鲁莽,实在是儿臣没有办法了,您快去救救九哥吧!”老十顾不得外臣在,一边与李德全纠缠,一边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 “给朕回来!” 两声暴喝让一干臣子愣在当场,就连老十也顿时呆立住不知所措起来。 康熙蹙眉看了看一脸焦急的老四,却没有苛责,只冲着老十问道,“老九怎么了?” 老十闻言赶忙跪倒近前,说道,“原本儿臣与九哥约好了晚上一起去良地的,哪成想出了乾清宫就见毓庆宫的总管太监侯在宫外,说是太子相见九哥,九哥推却不过只得前往,又嘱咐儿臣先去工部等他,若是五哥有空便一起去。” “说重点!”四爷禁不住开口催促。 “是啊,后面就是重点了。”老十急切切的看了四爷一眼,“哪成想天刚一黑,九哥的贴身内侍忽然跑来说,九哥不见了。” “不见了?”康熙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这是何道理?” “九哥的贴身内侍原本和儿臣一起在工部等候,见天晚了儿臣才差遣他去问问,哪成想毓庆宫的人说九哥根本就不在。”老十懊恼的看向康熙,“儿臣觉得不对,就让人悄悄去打听,结果说是……” “说什么!”康熙隐隐觉出不好来。 “说是太子和九哥进了内殿就再没见人出来,而且所有宫人无谕不得内进!儿臣去求见,也被那总管太监给顶了回来。”老十说到此向前跪趴几步,“儿臣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所以才会……皇阿玛,儿臣怕太子和九哥起了冲突,所以……求皇阿玛移驾毓庆宫,好歹先弄清楚状况啊。” 无谕不得内进!胤礽啊,你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你竟是……,猛的回神起身,“摆驾毓庆宫。李德全,不许任何人先行通传!” “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康熙朗声说道,“都跪安吧,不需跟来!” “臣等告退!” 四爷还想上前,却不想被老十拦住了去路,“皇阿玛不让跟,你最好赶紧出宫。” 四爷看着一脸肃穆的老十,忽的心念一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十别过眼神不去看四爷,只轻声说道,“若是他肯告诉我倒好了,省的如此心惊胆战的。” 四爷听他如此更是担心,绕过他快步而行,哪知到了永巷却被宇成给拦了下来,“四爷,奴才遵九爷吩咐,请您不要管这件事,他自有安排。相信皇上定可保九爷万全。” “你……”四爷抬眼望去,毓庆宫近在咫尺,而他却不得而入,胤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心猛地一揪,泛起的无边恐惧拿捏住了他的心神…… 毓庆宫内,太子反绑了胤禟的手,撩开衣襟一把便将裤子扯了下来,栖上身去那炙热瞬间便找到了舒缓之地,“九弟,可要知道哥哥的好处?” 鼻翼间充斥着蜜香的味道,我直觉腹胃之间万分难受,喉咙甜腻干呕,“快放开我,若是被人知 晓,你我便都不要见人了。” “你和八弟在一起时也是如此说的?”太子在胤禟两腿之间摩挲,手却探过去握住他的傲然之物,“瞧瞧,还是它说些个实话,如此你还哪里能躲?今儿成了咱们的事儿,往后我必不负你,总好过你和那贱籍出身的八弟苦苦争斗,却未必能争个未来。”说话间手指不断揉捏起来。 我在他的掌控之中倍感羞怒,却奈何不得,“你就不怕我明儿出了毓庆宫,将你的外家生意全都毁了?!眼下我能煽动百官弹劾,来日我还是可以叫你登不得大位。” □难平,血气翻涌,太子还哪里顾得上胤禟说了什么,只道自己眼下全了这场欢愉,搓了这人的锐气,来日之事还有何难?“来日你如何厉害又怎样?眼下还不是在我身下!”话落再忍耐不住,直直挺了进去,欢喜自不必说…… 饶是毓庆宫门禁森然,却也拦不住御驾亲往,李德全推开内殿大门时,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让康熙进去,“万岁爷……” 康熙眼见李德全不对劲,疾走几步将他推开,跨进内殿就见太子正急慌慌的整理着衣服,神色惶恐不安,“皇阿玛……” 再看去地上俯卧这一人,发辫散乱、衣衫不整,双手反剪在后,神智已然恍惚不清,口中喃喃,“放开我……放开我……” 心中一沉,康熙俯身将人拽起,正是胤禟!鹰眼扫过但见他唇边带血,双目紧闭,神色异常凄楚,“李德全,还不取衣衫来!” 将胤禟半扶起来,康熙伸手解开了胤禟手上的捆绑,拿到近前一看,猛的扔到了太子脸上,“你的忠孝带便是如此用的?!” 太子此刻已然软在地上语不成话,“儿臣……儿臣……”跪伏之间有小册自怀中落下来,太子一愣下意识想要收回,李德全眼尖手急一把捡了起来呈给康熙。 康熙只翻看了两眼,便怒火冲冠,大声呵斥道,“你这忤逆子,朕留你何用,大清江山留你何用?!”说着将小册直直拍到太子头上。 太子不解,哆哆嗦嗦的捡起小册,入眼的竟是康熙皇帝的每日动向,“呈请太子,二月初八,帝于乾清宫见户部、工部官员,商讨运河修葺诸事,于永寿宫进晚膳,成贵人侍寝……” “皇阿玛,这……”太子刚要否认,却见胤禟自康熙怀中动了动唇,别人看不清楚,但他却看得分明,十七、十七、十七…… 果然阴狠,九弟我真是低估了你,兄弟**总好过□后宫,你倒真是算计周全,长吁一口气,太子俯首在地,“儿臣有罪!” “来人,将九贝子送回乾清宫,宣太医诊治!”康熙将胤禟移给李德全,“今夜之事若有人外传,死罪难饶!” “喳!”李德全用披风将胤禟裹了个严严实实,又命强壮的小太监将人给背了出去。 康熙看着胤禟的身影消失,这才缓步走到太子身侧,居高临下默默注视着他,这一刻他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泡影,多希望跪伏在地的不是自己辛苦教导多年的儿子! 内殿中弥散着糜烂气息,这里康熙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狠狠抬脚将眼前人踹翻在地,他终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毓庆宫…… 太子看着散乱一地的衣物,再也提不起气来,仰卧内殿痴痴看着盘龙御顶,这……结束了…… 乾清宫暖阁,王允谦细细检查了胤禟的伤,又用嗅瓶解了蜜香的效力,“九爷,这几日好生修养,不可用急起身,皮外伤过两日就没事了,臣开两付安神的药给您。” 我闭目颌首,嘶哑着声音说道,“有劳院使大人了。” 王允谦知道胤禟此刻疲累不堪,便起身告退,我听到动静轻声说道,“先不要告诉他。” “臣明白。” 夜深人静,康熙悄然进了暖阁,看着沉沉入睡的胤禟,心里越发疼惜起来,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入锦被,那手腕处勒痕格外刺目,“老九,朕必会还你个公道。” 圣意已决,再不可违!康熙帝落寞的向外走去,而躺在床榻上的人,睫毛微动,终是没有睁眼…… 翌晨,帝颁圣旨:“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四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太祖,太宗,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矣。”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十一,康熙帝召集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员等于午门内,宣谕拘执皇太子胤礽。帝亲撰告祭文,于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皇太子幽禁咸安宫,二十四日,颁诏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漏网的鱼,这样改版式对不对?谢谢你的提醒,之前还真没有注意到呢!(*^__^*)嘻嘻…… 正文 68惜 别 天阶夜凉如水,独自披衣站在乾清宫外,看着无边夜空,心里没来由的便生出这句话来,犹自笑笑,没想到落得如斯田地的自己竟然还有几分矫情?! “在想什么?”身后响起康熙的声音。 我没有回身反而懒懒的倚着白玉栏杆轻声说道,“在想皇阿玛何时能放了儿臣出宫。” 康熙缓步走到胤禟身侧,望着不远处的乾清门,抬手指了指,“当日你从这里出去,可想到会成了这般模样?” 略作思量,深吸一口气,带着些许懊恼些许自嘲道,“确实没想过如此,做了这多年的生意还是头一次赔的如此厉害。” “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朕。”康熙侧首看去,只觉眼前人突兀的消瘦心里平添了几多疼惜,“就那样恨他?如今废了他去,你便舒服自在了?” “恨吗?其实也没有多少,回想起来还是初辰在我怀里没了气息时更悲愤些,如今我求的不过是皇阿玛想了很久却不敢去做的事情。”我轻咳一声,也不去管康熙,自顾自坐到了台阶上,身子果然没有以前那般精壮了,累啊! “您怨我也好,恼我也罢,如今我与他之间自那年中秋而起的仇怨也算是有了着落,今后会是个什么样貌状况还看皇阿玛心里如何想,儿臣不想再去猜也不想再做什么。” “今日旨意已下,从此胤礽就只是普通皇子了。”康熙喟叹一声,俯身看了看胤禟,竟也坐了下来,“朕……也不知对错,不知这样是对你公平些,还是对胤礽公平些,亦或许是朕给他的期许和压力太多……他自小便没了额娘……” “皇阿玛,”我开口拦下他的话茬,“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对错、公平可言,儿臣所做的不过是给身边的人一个看似公平的交待罢了,毕竟我也有我要维护照料的人,也给自己的心一个交待,整件事您不怪儿臣的筹谋部署,您自然也有您的考量,很多事情看淡了其实也就不算什么了。” “筹谋部署……”自口中而出的喃喃之语换来的不过是无声轻叹,康熙缓缓起身,交错双手惮去微尘,“老九,找个理由离开吧。”说罢,回转身向殿内走去。 玄月皎洁,映的满眼银光,半眯着眼睛却找不到焦距,“皇阿玛。” 闻声顿住脚步的康熙侧首掠过那孤影却没有说话。 “还用回来吗?”风吹拂面几多清冷,心却平静如水。 “来去便只由你心。”心头泛起丝丝苦涩,面上不露分毫,康熙缓步而行,帝皇威严让人不敢正视。 胤禟,这里即便留得住你的人,可你的心呢?此一番算计周全,可称了你的心意?!你太像他了,我不想毓庆宫中的一幕再发生,也不想你被这座城染了一身风华,每每看你孤望天际,心就没来由的空寂,你安静的样貌让我无法遏制的想要保护你,所以……离开吧……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吧…… 脚步渐渐远去,殿门吱紐沉闷的闭合,我彻底将自己融入了夜色中,寂静的夜最适合缅怀过去,给自己的心一个放松的机会,皇阿玛……谢谢你…… 没有刻意的为自己找一个离开的理由,每日里我只管散着发辫身着便服,倚在暖阁内细细看着帝皇的藏书,大隐之事不过如此,这里最过纷乱,这里最过安静。 最喜欢在深夜提一壶清欢慢慢行走在乾清宫的庭院之中,清净安宁之中滑过喉咙的酒水最为沁人,想到再次的离开,竟有无尽不舍涌上心头,和上一次的离开全然不同却不愿深究,任情愫犹自翻涌,最后都化作清欢掠过了愁肠,无声而笑黯去眼中的寂寥…… 原本想在乾清宫寻些清净的我,没想到已经有人替我想好了离开的理由,听到康熙的话语,我突兀的笑了,随即朗朗出声惹得李德全神色不安的看向康熙,我也不去理会笑问道,“皇阿玛竟然准了?” 康熙坐在暖阁窗前,静静看着胤禟没有恼怒,渐渐地也泛起笑意来,“有何不可?” 我收去些许笑意,继续问道,“就不怕儿臣闯出祸事来?” “老九啊,你可是不做赔本买卖的,这一趟能让你去当然少不得你的好处。”康熙好笑的看向胤禟,“更何况还有十三、十四跟着你呢,你自然会做事斟酌,绝不会冒进的。” “细想想,这一次还真得不会亏,也罢。”我将散乱的发辫捋到脑后,抬手拂过光洁的额头,略作市侩样貌,“那儿臣就先谢过皇阿玛了。” 康熙笑而不语只微微摇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忽的回身说道,“老九,不要再插手太子之事,也不要再出钱替江南官员还债了,朕会下旨让户部暂不催还官员借贷,与其落人口实全了结党之实,倒不如天地自宽舒服些。” 太子吗?皇阿玛啊!“儿臣省得了。”起身虚全了礼数,紧巴巴又拿起书册,斜靠在窗前看起来,仿佛刚刚说的不过是闲闲碎语,无关乎家国天下,无关乎朝堂内外,窗棂之上阳光正好,掠过的几丝清风带来暗香浮动,果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康熙四十四年六月初十,康熙依九贝子奏请,谕令凡在华传教士均须领取清廷的信票,声明永不返回西洋,遵守利玛窦的规矩,顺从中国礼仪,方可留居中国。否则绝不准在中国住,必驱逐出境。 六月十一,因**发生的政教之乱,康熙下旨授胤禟正蓝旗副都统随军平乱。一石激起千层浪,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工部行走的贝子,一个不喜政事只喜商贾的阿哥,竟会谕旨随军平乱,即便不做前锋可这也太……难不成太子被废后,九贝子…… 自接旨之日起直到离开,康熙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莫要辜负了一干人的心思才好。”我也不做细想,匆匆回府后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军务繁忙无暇应对,只是…… 当五爷踏入内院之时,看到的便是胤禟一人坐在院中,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手中书卷,见自己进来也不起身只招招手又指了指身侧的躺椅,五爷无奈笑笑上前坐下,“我以为你会仔细研究进藏的路线,如今怎么看起闲书来了?” “那些个自有佐将、参军们去想,我这脑子若是想这些不就糟蹋了,在皇阿玛那里憋坏了,如今可要好好舒服几天,等到大军开拔还哪里得了清闲?!”将书卷扔到小桌上,拿起紫砂壶呷了一口茶,妥帖的安置好自己,“五哥,你说我要是走了,工部内外是不是很开心呢?” “又混说了,有你这个财神爷在,他们乐不得呢。”五爷顺着胤禟的话说道,顿了顿终是开口,“毓庆宫发生了什么,老十那夜可是神色慌张的很,不要告诉我一切安好,那夜之后的风云变幻别人瞧不出,难不能我也是个瞎子吗?更何况皇阿玛将你留在乾清宫这多时日,你……” “我做了件蚀米之事,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把鸡给偷到了。”没有难堪、没有懊恼,我闭目满足的感受着午后日光带来的温暖,树影斑驳间光润细碎,轻声诉说着过往旧事一桩。 “毓庆宫里安插的眼线出了岔子,让我这个一笑倾城的主儿给太子占尽便宜,皇阿玛虽不能忍受太子与兄弟**,却还不至于为此废了他,不过一个荒淫下作却又窥伺皇位的太子就很危险了,所以顺理成章,盛怒之下太子自然不得好处。” 虽然知道胤禟必是不易才换得今日的局面,可听他说出种种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一句占尽便宜让五爷心头生生的剜出一道口子来,“我想杀了他。” 虽没有怒喝,可唇齿之间的冷意却听得分明,我眉头微蹙,睁开眼看向五爷,“是我算计在先,着了道也怨不得旁人,既然尔虞我诈还能全让我占了好处?再说了,我的目的只是给茗烟、阿蛮、初辰还有自己一个交待,过程如何我不计较,哥哥也不要做糊涂事情。” “不计较?”五爷忽的起身抬手钳住胤禟的下巴,“这才多久不见,你为何又瘦了?!皇阿玛难不成还少了你的吃穿?!这就是你的不计较!” 迎着五爷的眼光,我坦然笑着,“世道教会我一件事便是权衡,计较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占尽便宜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要哭吗?哭给谁看?!该哭的那个已经在咸安宫了!” “你……”五爷闻言只觉的冷意顺着指端蔓延进了心间,疼惜越发不可遏止,顺手将胤禟单薄的身子揽在怀中,轻语,“快些走吧,离开这里,这样的你我……。”心有戚戚然,一声心疼哽在了喉中。 “哥哥……”抬手环住五爷的腰际,虽有疲累却温暖异常。 “主子!”院外宇成的声音响起。 我略有不舍得放开五爷,理了理衣衫,“进来吧。” 宇成神色晦涩的进来,冲着我二人打了千儿,“奴才给五爷请安。” “别那么多虚礼,赶紧着说正事儿。”我抬手挥了挥,“五爷是自己人,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回爷的话,奴才……”宇成紧锁眉头,咬咬牙说道,“当天夜里,咱们的人一直注意着几位爷的动向,除了五爷、十爷心急如焚被奴才劝住外,四爷在乾清宫外站了一夜,四经天才回府换了官服进宫应卯,而八爷……” “说吧,别支吾了,我已经猜得差不多。”我见宇成神色有异,心里反倒多了几分笃定。 “八爷知道您身处毓庆宫,先是神色紧张的起身向外疾走,哪知到了值守门口却停住了,看起来颇为犹豫终是……回身落座,继续查阅各省官员的奏报。”宇成说道最后,言语间流露出不屑来,“子时过后便熄灯就寝。” “他怎么?”五爷错愕的看向胤禟,却在看到他的神色后忽的住了口,那是怎样的神情啊,淡淡然唇畔扬起一丝浅笑,眼神无尽空灵之间了然寂寥交替辗转,到最后化作一抹平湖水面再无波澜。 “他果然是个心有大志的皇子,与他比起来,我……”微微摇头,站起身来,将墨玉扳指置于阳光之下,看着透玉而过的幽暗阳光自顾自说道,“他是我唯一没有遣宇成去拦的人,也是最有机会进入毓庆宫的人,可他却没有那样做。我拿自己做了一个赌注,输的心服口服。” “胤禟……”五爷想说什么,却被胤禟抬手拦住。 “我不怪他,他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难道因为我的委屈就去怨怪他吗?我没有遣人去拦他,其实心底已经有了计较,如此便要能够承受这结果。”自袖拢中取出锦帕,呵一口气细细擦着玉扳指,“他心里的东西太多,即便惦念关切也要审时度势,不像咱们自小仗着额娘多少带了些恣意,他的苦处虽然能够理解,可我还是难免心寒。这一次为了茗烟和明尚额驸他选择和太子联手,我不想怪他只怨自己没有提前料想周全,所以在达成目的后,我选择离开。” “这一点,四哥倒是和你想到一出去了。”五爷苦笑着起身,行到胤禟身侧,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墨玉扳指上,“大殿之上我真真没有想到他会推荐你,也真真没有想到这一次老十、十三和十四会附议,更出乎我意料的皇阿玛竟然会同意。” “不过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罢了。”我收起淡然嬉笑着说道,“诸位心里一定想着总算是把这祸头子送走了。” “呵……”五爷轻笑出声,禁不住抬手敲了胤禟的脑门,“有你这样的祸头子,我还真不知是喜是悲。” “五哥,这一次我走了,里里外外可就全赖上你了,蕙兰临盆在即你可要保护好我的儿子才行!”笑着贴近五爷,“银子我想你一定不缺,所以弟弟可没有准备,不过……真要是揭不开锅了,找找宇成也许他会把体己拿给你呢。” 五爷斜楞了胤禟一眼,“你走了,生意反正走不得,大不了先抢了再说,难不成你还会和我计较。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副都统大人。” 呵呵笑着目送五爷离开,一回身却见宇成满脸幽怨的看着我,“你这是怎么了?” “爷,这回是不带奴才去吗?”宇成扑通一声跪倒胤禟面前,“这些年都是奴才在身边伺候着,没了奴才爷定然不习惯,求爷不要扔了奴才。” 我看他语带哽咽,不禁笑着扶起他来,“你是个物件吗?爷能随手一扔?!那要多大的手劲才行啊。宇成,这一次是行军打仗,不是游戏人间,留你下来不是嫌你累赘,而是因为我无暇顾及府里诸事,必须有个体己人替我照应周全,福晋快生了,阿蛮那里有几多忧思,雅惠和清尘哪个是省油的灯,外头的生意难不成我全指着何玉柱那家伙?!云秀也没有功夫理咱们,所以只有辛苦你了!” 一番话成功的激起了宇成护主爱家的热情,刚刚的期期艾艾瞬时不见踪影,反而神采熠熠只等我这家主离开,好让他大显身手,只是决心还未表明,就被人生生噎在了胸口。 “妾身怎么就不是省油的灯了?”清尘幽幽的声音响起,让一身热血的宇成禁不住打了寒战,赶忙俯身请安一溜烟的退去。 看着宇成忙不迭的窜走,我哑然失笑,上前牵过清尘的手,双双坐到躺椅上,“就凭你这句话,便知你不是省油的灯啊。妾身?你怎么不说奴家呢?!” “爷若是愿意听,奴家自然不会介意。”清尘反手搭上胤禟的关脉,沉吟片刻,“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可是这样莫名的消瘦总让我心里不安,最关键的便是脉象上根本看不什么。” “爷。”清尘抬眼看去,手环住胤禟的腕子,轻语,“非要去吗?” 我点点头,带着几分欣赏说道,“清尘,这样的你才是最好的,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不依附任何人,我把蕙兰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只管放心,福晋和孩子都会安好,等你回来这里必是一派祥和,绝没有勾心之事、诡诈之举,家就是家。”清尘的手紧了紧,“阿蛮这些日子也好了很多,芊芊果然机灵乖巧,解了她不少凄楚,临行前好歹说说话,她那人傲气都在骨子里了,却也最是命苦。” “我会的,我会给阿蛮一个属于她的家……还有……幸福。”我把清尘揽在怀中,略作思量这才说道,“李煦这一次算看得清楚,我尽力保住了他的官职,虽然罚俸一年,可总有补回来的时候。皇阿玛也知道他不过是依太子行事,没有深究,不过以后的仕途恐怕……” “他那人一身风骨偏偏自己糟蹋了去,如今也算受了教训,你这一次手下留情,全了他的体面,今后自然不敢再做算计。”清尘软软倚在胤禟身上,“我……谢谢你。” 我其实并不想听她说这些,索性岔开话题打趣道,“好生看着我的府邸,可不要等我回来时大小老婆乱成一团!” 清尘自然明白胤禟的心思,抬手轻捶他的肩胛,“谁让你娶了这多人回来?个个摆在屋里当陈设,赶明儿我与八爷说说,好歹也要里外周全不是。” “好!你去说!”我眼中闪过一丝晦涩,却依旧带着笑说道,“就怕人家不理你。” 话一落,二人忽的陷入沉默,唯有午后的暖风习习而过,带起了衣角、微尘,还有若隐若现的回忆…… “不见吗?” “……” “秦总管已经推拒了三四次,他恐怕有话要说。” “他的事情云秀已经跟我交待的清清楚楚,再说没有意义。” “你想离开,他也是有上表附议的,可见……” “清尘,有些事情时机一过,便是徒劳。这一次,我累了……他要面对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我恐怕……” “唉……” 一声轻叹,惶惶然砸在两人心头,各自望着虚空的景物,思绪万千,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我们都是行在路上的人,前路漫漫…… 临行前夜,没有准备丰盛的筵席,我与蕙兰一处安静的吃了顿清淡的晚餐,几多嘱托、几多不舍,到最后全化作蕙兰浅笑一语,“爷,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孩子……我的孩子,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你呱呱坠地,这一刻我清楚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甚至可能迫不及待的回来,因为这里有我最大的牵挂,一个前世今生永不能割舍的期盼! “等我!” 已过六月中,天气正值初夏,独自坐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月朗星稀的天空,想着明日的远行,暗叹一声平添不舍。 人总有些**,再三修持,亦难绝除,于我而言最难断的,是心气,是情感欲,和太子相争多少带了前世的怨埋,那些弥散在心间挥之不去的伤楚与委屈,终是借着权谋算计发了出来,可……欢喜吗?仔细想来,好似没有,反而局促窘迫,多少有些难堪。 回想那夜八爷执伞而来,自己朦胧中的惊艳,到头来双双输了风华倾城,直直望着幽幽小径,却心有戚戚。 八爷,原来你我身在凡尘之中,犹不及一朵夏莲;身在淤泥之中,却不是出尘之姿,终究在俗世的流华里,消逝了爱恋,负了这场相遇过往…… 正感怀难平,眼前忽的一黑,有人飞身掠进窗来,只一瞬便近在咫尺,我这里心头一惊,正待发作那人却栖上身来,在我后颈轻声说道,“是我。” 放下全部戒备,继续保持刚刚的姿势,我环顾左右,口中带着几许酸涩,“四哥好本事,我这里的暗卫竟然没有拦住你。” “是宇成调开了附近的暗卫。”四爷继续在胤禟后颈处轻语,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呼吸之间胤禟特有的香气幽幽进了鼻翼入了心间。 “果然是奴大欺主的料儿,”我也不恼虚空的挥了挥手,无声无息四周安静亦如刚刚,“他收了你什么好处?我的人若是做了赔本买卖,就该赶出去。” “也就是你才调教得出那样的人,”四爷讪笑着错开身,紧挨着胤禟坐下,“没要一分钱,看我的眼神却万分奇怪。” 我微微一笑,知道那家伙心里其实对八爷是有怨念的,如今又见四爷想要进来便出了这个馊主意,毕竟乾清宫外那一夜某人站的必是凄苦不易,才让这个猴精儿起了恻隐动了心思。 “今儿不要,明儿必找你要个大的。”我转身正对四爷打趣道,“贝勒爷,翻墙的滋味好受吗?若不是宇成放水,只怕你如今已经回府疗伤了。” “怨不得。”四爷苦笑着看了看窗外,“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就算是布了眼线,也没有你如此缜密,我不相信一个敢把太子拉下来的人,会胆小成这样。” “今儿来不会是和我探讨眼线的问题吧?”我稍稍挪了挪位置,不想与他栖的太近。 “明儿要走了,过来看看你。”四爷见胤禟如此也不拦他,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想和八弟一样总吃闭门羹就不请自来了。”说话间,掌心翻出一柄乌黑的匕首来。 我咦了一声伸手取过来,握住刀柄暗自用劲,唰的寒光乍现,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好东西啊。” 四爷抬手握住胤禟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归了鞘,“给你防身的,莫要随便拿出来,仔细伤到。” 向后一倒斜倚着靠在绣墩上,我摩挲着乌黑的鞘壁,“也不知皇阿玛是怎么想的,你们这些哥哥哪个不是骁勇善战?偏偏派我去,**啊!” “去留之间,你最清楚不过了,少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我送个顺水人情给你,可喜欢?”四爷若有所思的看着胤禟,上前替换了绣墩让他倚在自己身上,“走也许对你最好,眼下的局势置身事外才是正途。” 沉默,僵着身子想要起身却被四爷紧紧按住,一时间房内静谧却带了几分压抑,我故作轻松把玩着腰际的小铃铛,却忽的想起当年沁园之事,顿觉尴尬正待发力挣脱,眼光一闪看到四爷的手指绕着我的辫梢,月光不知不觉间落在窗棂,映在那人指上迷了我的眼睛,也许我们都清楚暗涌的是何种情愫,可谁都不愿在此刻去正视它。 “胤禟。” “ 怎么?” “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不值得。” “那不算伤害,他欠我的还给我,我欠他的也不亏他。”想要笑笑却觉得在这人面前很是多余,顿了一下淡淡然问道,“何苦在乾清宫外头站一夜?” 肩胛之上的手掌忽的一紧,耳边传来他急急地呼吸声,须臾手才撤了力道,“胤禟,沁园一夜对你也许不算什么,可我总是记得你那一声轻唤。” “站在毓庆宫外,我看着那红墙绿瓦想的竟是那日你我临窗而立,于烟雨清尘中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一刻我很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却又害怕知道,直到李德全……”四爷顿了顿让自己的情绪舒缓一下,“我来不是想说我有多恨,而是想要告诉你我与太子之间虽有来往,却没你想得那般深厚,我与毓庆宫的周旋纠葛其实……是不想……他有机会伤害你,即便不能阻止,但至少可以给你留下一个……” “四哥。” “嗯?”四爷被阻了话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侧首看他,如此近的距离,原本并不舒服,可我却不想拉开这距离,天晓得这个看似寡言淡薄的人能说这多话,会是下了多大的气力来,“你今天话很多。” “……” “不过……”将自己放软在四爷怀中,眼望一轮玄月,银光飒飒心朗无尘,“我喜欢!” 预期的,四爷环住了双臂,将胤禟紧紧揽在怀中,虽无言语却彼此了然,有些阻隔看似不能逾越,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到了对岸,而那些原本的相依,回首间生生隔出了万水千山。 八爷,你失却的不只是那夜的冲动,这一夜你又输给了自己,等待、期许,到如今最好便是惜取眼前人。 红尘中,你我负了彼此的心事,于流年中,再不能相濡以沫。 所以,惟剩一句:此生珍惜。 “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耳边传来四爷轻柔的声音,笑渐渐弥散,原来……原来……缘分早已交际,一串檀香手串滑落腕间之时便已入心,只是那时的我画地为牢囚了心,白白转了这样一个圈,还好……不晚…… “四哥,给我些时间。” “重说。” “……” “胤禛,给我些时间。” “好!” 转了视线,窗格阴影里那墨玉扳指幽幽静卧,心中一酸再不去看它,翻手握住四爷的小臂,脑海中却闪过前尘种种,将心倾覆虽不晚……可……不错吗?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出来的人,向各位道谢,即便这么久不更新可收藏还是增长了,谢谢各位的等待和支持,万分感激!o(n_n)o谢谢! 喜欢的撒个花先,有怨念的尽管发出来,愿意拍砖的,一概接受,就是不要说话,沉默是金,可。。。。草青也好想知道大家喜欢不喜欢啊!辛苦各位,告诉我一声啊! 正文 69世 外 一直到领军出了京畿我还有着几分恍惚,这算什么?记忆里这家伙好像没有外出打仗的经历啊?**……遥远的地方。原本我还打算先去江南歇歇,可…… “唉!”一声叹息,心里的不甘徐徐涌起,回想起康熙临行之前的话,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半吊子皇子,权谋……算计……真是委屈了胤禟这个阿哥身份! 阳光□上的铠甲泛着冷光,想着四爷送我时的殷殷目光,还有八爷眼中的深意,我禁不住泛起尴尬笑意,离开果然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九哥。”十四催马上前,眼中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说,**那边还有仗可打吗?” 我这里刚要出声,那一边十三不紧不慢的说道,“咱们又不是前锋,不过是粮草供给调度,以九哥做生意的手段,这些也算不得问题,皇阿玛可谓用人唯贤了。” 我听他如此说便知这家伙也是心有所期,但看得比十四清楚,“**那头已经见了分晓,咱们去不过是替朝廷做做样子,总要名正言顺才好行事嘛,拉藏汗也算是个明白人。” “九哥,你才最是个明白人。”十四笑笑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往队伍最前端疾驰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性情之中的冲劲儿着实让人羡慕,可……胤禟老吗?还是我的心已经老了? 正在暗自感伤,耳边忽传来策马疾驰的声音,抬头望去不远处一人一骑急急而来,渐渐的我浮起笑意,甩手扬鞭迎了上去,“十三弟,我去去就来,不用等了,我自会赶上!” “九哥……”十三的声音远远甩在了身后…… 幽幽空谷,水碧草芳,居高处则秀丽景色一览无余,“八哥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他的确很用心。”茗烟席地而坐,痴痴望着谷中鄂尔泰的墓穴出神,“这里鄂尔泰一定会喜欢。” “经常来?”我顺着她的目光亦远远望着。 “不是。”茗烟拉了拉胤禟的袍角示意他坐下,“偶尔心烦才会来,我怕他有了牵挂会不得转世。” “告诉他了?”坐在草地上让茗烟倚靠着,感觉她又清瘦了些许。 茗烟顺势将头靠在胤禟肩上,“皇上下旨昭告天下那天我在这里枯坐整夜,一直到……” “一直到八爷找到我。”茗烟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晨曦微露之中,我也是如此倚着他。表哥,你不知道这里的清晨有多美……你也不知道八爷眼中的落寞有多寂寥。” “表哥……累你如此……谢……”茗烟言语中带了哽咽。 “茗烟!”我打断她要说的话,望着旖旎景色徐徐说道,“这里很干净,不要说那些杂事染了这份秀丽。” 侧身将茗烟扶正,我注视着曾经张扬美丽的人儿,“这里不要经常来,有些事情放下方得自在,当初将鄂尔泰葬在这里我也是存着私心的,如今想想还真有些辱没了他,不过尘世间又有几人没有私心,你也莫怪。” 茗烟微微摇头,抬手握住胤禟的手腕,眼中满是感激和不舍,却又怕他感伤,慌忙转了眼神。 我见她如此轻笑着放开,利落站起身来,“我与八哥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管也管不了,我希望今日之后你能做一个快乐的女子,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抬头看向紫禁城的方向,感念丛生忽的叹出一口气来,“皇城圈不住你我的思想,好怀念当初那些恣意妄为的日子,也很向往良地举杯共醉的岁月,茗烟……保重。” 话落,我朝着茗烟伸出手,“回去吧,我还有前路要赶。” 茗烟迎着胤禟的目光,顿觉一切都不同了,心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却依旧将手递到了胤禟掌中,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没话给他吗?” 双手交错间一件东西落到了茗烟掌心,待看去触目惊心,“表哥……” “告诉他,不怪、无怨。”说罢转身离开,却又忽的叹一口气回身说道,“他想的你也该晓得,不过……即便是皇上偶尔也会顾念父子之情,若是八哥行事……你要记得时时提醒一下,好歹不要让他再受不该受的委屈。” 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出来,离开也算是没有遗憾,茗烟的到来终让我离京前了却一桩心事。 茗烟垂首凝视掌心的墨玉扳指,心中五味杂陈,忽的大声说道,“表哥,若不是我和我的家人拖累,八爷他……” 话一出口顿觉苍白无力,却又不知如何化解,复又急切切的说道,“八爷知道毓庆宫发生的一切后,独独坐在书房几日几夜不吃不喝。” 眼看胤禟越走越远,茗烟含着泪喊道,“他不像你我,从没有恣意快活过……他……”到最后再说不半句话来,怔怔望着胤禟的背影,泪如雨下。 停下脚步,缓缓回身,看着独自立在高处的茗烟,抬臂挥挥,淡然一笑,随即快步上马扬鞭而去。 八爷,你的思虑难处我都清楚也明白,可清楚明白就一定无怨吗?不怪、无怨的是胤禟,却不是卢芊芊,我累了,很想离开这里,不想在这个时候做任何的选择,也不想让自己陷入重重包围的困局之中。 太子已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若不让你试一次,你会抱憾终身,至于结果你也要学着承受…… “表哥……”将手掌环紧,茗烟觉得那枚墨玉扳指重若千钧,“你曾说过要我放下执念,试着接受眼下的生活,试着接受八爷的关爱。好,自今日起,我会放下心中的怨恨,你离开我就陪在他身边,你说的对,世间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惟我一人而已。”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些年我们珍惜、爱怜的又是什么……今后我们又该怜取什么…… 时近八月,终于进藏,拉藏汗早就派人出迎,我也乐得清闲,索性将诸多事务交给了两个弟弟,每日里不是窝在车马之中就是细细欣赏沿途景色。 让我没有想到是胤禟这份身子竟然没有太多的高原反应,反倒是十三、十四总是紫着嘴唇强撑,却谁都不愿服弱,看他们如此我便经常取笑,几日下来这二人倒比之前热络了许多,常常一唱一和的拿话噎我,我乐观其成、从善如流,摆出一副无赖样貌时不时给他们些小教训。 日子无声无息的流淌,心里的纠结放开了不少,蓝天白云的神圣之地确会涤荡心灵,我有条不紊的理顺因政教之乱而荒废的地方管理,协助拉藏汗清理第巴(即藏王)桑结嘉措的余孽,胤祥、胤祯也因此和小股残兵有了几次交战,小小满足了他们的好胜之心。 不久,康熙下圣旨处死桑结嘉措,我知道这是朝廷认可拉藏汗替他立威的举措,便让胤祥、胤祯监斩,自己躲在汗府之内寻清净。 拉藏汗的汗府虽比不得京城别院的豪气,却也是当地最为庄严肃穆的府院,处处透着高门大户的森然,倒是和他雷霆之势的行事作风颇为契合,难怪他推翻六世□还能受到**上下的认可! 今日是桑结嘉措的行刑之日,汗府之中并没有太多的人,我闲极无聊正好趁着人少四处闲逛,没想到竟在府院深处闻到了一股藏香,这香不同于平日惯闻的那种,反而淡淡然透着几分清雅,我寻着香气到了一处落了锁的小院前,门前值守的人见我来,慌忙起身行礼。 隐隐的听到内里有诵经之声,我走到近前问道,“这里锁了何人?” 值守之人虽有犹豫却还是忌惮朝廷上差的身份,垂首答道,“回大人的话,是假活佛!” 我心中暗自一惊,假活佛,那岂不就是……为何住了这多日拉藏汗都没有与我说过他竟将六世□锁在汗府?! “把门打开,”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我轻声吩咐道,“我要见见他。” “这……小人实在不敢做主。” “那就去找个能做主的过来。”我沉声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值守之人相互看了一眼,万般无奈一人急急而去,另一人垂首肃立再不敢多言。 我负手静静立在院前,听着里面若隐若现的诵经之声,虽是梵语我却觉得心渐渐沉静了下来,假活佛?能有如此澄澈声音的人,又怎会做下如此世俗之事?! “大人!”身后传来恭敬地声音。 我没有回身,依旧望着紧闭的双门,“劳烦管事跑这一趟,我想进去见见里面的人。” “这……小人没有钥匙。”管事说着生涩的汉语,虽然貌似恭顺,我却知道他这是在敷衍。 回身笑笑又拿眼瞄了下院墙的高度,撩起前襟我将辫子盘在颈上,“既然总管没有钥匙,那就与你们无关了。” 说罢,一提气噌的窜上了院墙,垂首看向目瞪口呆的管事,我朗声说道,“是我执意要进去,若是汗王回来,你只管照实说便是。” 管事一跺脚说了句藏语便急匆匆向外走去,我却懒得管他飞身跳下去,落了地呼吸一滞才想起来这里是高原,饶是我氧气摄入量小,可也禁不得如此折腾。 苦笑着扶住院墙,也不敢大口喘气,缓缓调着呼吸,鼻翼间那幽幽的藏香让心跳舒缓了下来,想到那年那月御花园中执枝而武的时光,自嘲的轻语,“果然是不中用了。” “我佛慈悲。”侧首处传来声音,“施主为何要越墙而入?” 我转身斜倚在墙上,看着翩翩男子缓步而来,虽身着传统红色僧袍却比一般僧侣耐看,不对,应该是出尘,此念一出觉得还是不合适,索性讪笑着说道,“我被高僧的梵语吸引,做了这跳墙之举,望高僧见谅。” “相见便是有缘,施主内请。”男子侧身让路,双手合十。 此刻我已调整好呼吸,慢慢直起身来,随着他向院内走去,虽是小院却布置简洁清幽,看来拉藏汗是用了心思的,“刚刚高僧诵念的是什么?” 男子没有答话只笑笑将我引进内里,款款落座斟茶与我,“施主且尝尝。” 我浅饮一口,咦了一声,“这不是……” “太平猴魁。”男子淡淡然笑着说道,“没想到?” “平日里总是油酥茶,早就烦腻的不得了。”细细品来果然是上品,“活佛也爱喝这茶?” “何来喜不喜欢,不过是得了什么便喝什么罢了!”男子笑着看向胤禟,“你怎知我是活佛?” “罗桑仁钦仓央嘉措,能担得起这个名字的放眼**,惟眼前人。”我垂首饮茶并不看他,轻轻吹去一点茶末。 “呵~”仓央嘉措轻笑出声,全然没有囚徒的惶惶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余光掠过,他唇边那水一样的浅笑,光影中兰一般的身影,让我忽的感悟何谓倾城,心念流转间禁不住脱口而出,“飘摇尘世,微笑修禅,如是活佛。” “九阿哥谬赞。”仓央嘉措微微颌首,捻动手中佛珠,“若能选择,我宁愿只是寂静山坳一童叟。” “你也认得我?”虽有诧异却又觉得毕竟是政教首领,知道也不为怪,“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身份。” “是因为女儿心吗?”仓央嘉措轻声说道。 时光在这一刻凝住,我的心突突而动,怔怔看着眼前人,忽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小院内,藏香浮动,隔着一案之距有我有他,风过帘动带起案上的佛经,书页翻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你……”生涩话语还未曾出口,院门一响有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九阿哥,汗王回府请您前厅饮宴。”管事恭敬地立在帘外。 仓央嘉措自门响之时,便闭眸屏息,禅定静思,转瞬间便将红尘俗世隔却心神之外。 我见他如此也知道有些事时机未到,强问多少便没了意思,索性利落起身,拱手说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缘,那在下就先告辞,来日方长。” 说罢,挑了帘子随管事离开。 随着桑结嘉措的死,**的政教之乱得以平息,拉藏汗的地位得到巩固,八月中上谕命拉藏汗将仓央嘉措交清军解送北京予以废黜。 收到圣旨后我很诧异,拉藏汗将仓央嘉措关在自己的府邸,对外也一直宣称六世□失踪,很显然他不想让人知道仓央嘉措的行踪。那日我翻墙而入,他既没问也没有将人移走,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将事情瞒了下来,可皇阿玛又为何非要将人解去京城? 临行前,我通知暗卫想要见唐记在当地的主事,哪成想来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云秀,看着她俏生生的站在眼前,我哑然失笑,“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劳动你的大驾?是主事不中用,还是藏族老爷们的钱不好赚?” “爷,您以为谁都像您似地喜欢这气都喘不过来的地方?殊不知彼之世外仙境,吾之阿鼻地狱。”云秀自袖拢中取出一封信来,“若不是清尘托付,我才不愿亲自跑这一趟。” 清尘的信……难不成……心里一阵激动,赶忙接过信小心翼翼的撕开,细细看去笑容渐渐浮现,“好蕙兰、好清尘,我果然没有托付错人。”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七月二十五日寅时,胤禟第一子出生。 看着胤禟欣喜地面容,云秀也跟着笑出了声,“福晋没有受太多的苦,这孩子很心疼自己的额娘,也很壮实,爷大可放心。” “有你们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辛苦你了,千里迢迢的一路赶来,身子没有不舒服吧。”我将信妥帖收好,转头看向云秀,“十三弟和十四弟这都多久了还没完全适应呢。” “爷的两位弟弟才来了多久,这些年我都来了多少次,有两天就适应了。”云秀边说笑边走到近前自袖拢中拿出个珐琅盒子来,“这是临来前,雅惠格格托我带来的,也不知什么好东西还用蜜蜡都封起来,只说是爷用得着的。” 我伸手接过也不多做解释,貌似不在意的放到了案子上,“说吧,来这儿不光是送信这么简单吧。” “什么都瞒不过爷,来这儿确是有事,咱们的暗桩得了信儿,”云秀神色疑惑的说道,“拉藏汗好像不想让六世□离开**。” “不想让他离开**?”我蹙了眉问道,“难不成他想……” “劫杀。” 想着院中的那抹身影,脑海中闪回着“女儿心”三字,如此纤尘不染的一个人,劫杀一词用在他身上真是亵渎了缥缈风华,略作沉吟我轻声问道,“拉萨的暗桩都部署好了吗?” “早几年我就断断续续的来过,生意也顺利开展,如今这里已经全部按照爷的吩咐部署妥当。”云秀正色说道。 “汗府里可有咱们的人?” “有,不过都是些下等的杂役,平日里也没有特意吩咐过什么事情。”云秀不明所以,“爷这是……” “六世□如今就在汗府,让他们密切注意府内人员调度,若有异动及时回禀。”我沉声吩咐道,“吩咐暗桩准备人手,解送回京的途中我随身的暗卫只怕不够用,绝对不能让人在我手里出事。” “云秀明白。” 离开的那日天高云淡,一如往昔,我没有将仓央嘉措押进囚车,反而安置在了我的马车内,忽略掉拉藏汗不善的面色,与一干官员告别,便闪身躲进了马车。 “你很爱偷懒。”一进去便听见仓央嘉措如是说。 我笑笑找了处舒服位置卧好,懒散的说道,“有弟弟就是好,这种场面年青人热血沸腾最适合,我这个半老不老的最好就是窝在这里。” “我想……我说错了。”仓央嘉措手捻佛珠缓缓说道,“你不是女儿心。” “什么?”我半坐起身看向他,心中有一丝不安闪过。 仓央嘉措见胤禟看他,也不急着说话,微闭双眼轻声说道,“应该是女人心。” “你……”闻言不免气结,这是僧人说的话吗?这是活佛说的话吗?不过也对,原本的我已为人母,说是女人心更贴切些。 见他又要老僧入定,我凑到近前有心逗他,“拉藏汗说你不守清规,既然是假□,我很好奇你为何不怕进京?或许会杀头的。”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生死也不过一场轮回罢了。因缘而生,因缘而在,因缘而灭,若前行是一条死路也不过是我的缘。”仓央嘉措不紧不慢的说着,“就如今日我这个假□和你这个假贝子共乘一车也是缘分。” “什么真的假的,不过是他人说的罢了。”忽的想起那年雪夜下比肩而立的情景,那人当时说的也是缘分二字,缘分啊…… “你如今想的便是自己放不下的,世人多半因执念而不得解脱,你亦如此。”仓央嘉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 撤回身子,收敛起窥破心思的尴尬,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说到执念你还不是如此?” “拉藏汗不过是想得到我的认可,□喇嘛的法旨比清廷的圣旨更能深入人心。”仓央嘉措淡然一笑,“我确实有执念,桑结嘉措虽然藏匿过我,可毕竟是我的恩师,我对他没有怨念,也不会为了世人眼中的委屈辱没了佛家清誉。” “果然是执念害人,你不愿,人家就请旨废了你,再找个转世灵童也不是件难事!”我放平自己看着车顶,须臾这才说道,“人心最无端啊。” “你有一颗苦心。” 我慵懒回道,“谁的心不苦?你吗?情僧?!你的诗词我很喜欢。” “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仓央嘉措一声喟叹,言毕便又执起佛珠轻声吟诵。 车子偶尔颠簸着,前行的大军时不时传来嘈杂之声,而我听着耳边的梵语,渐渐陷入了睡梦…… 走了不几日,队伍到了青海湖,原本并没有停留的打算,我却在看到仓央嘉措的眼神后不顾众人反对,命令驻扎休整。 此时正是夏秋交际,放眼湖边便是辽阔草原,各种野花五彩缤纷,芬芳沁人肺腑,湖面上碧波万倾,海鸥追逐着云朵在空中徜徉,日出日落的景色更是充满着诗情画意。 夜晚,对着浩淼星空,我与仓央嘉措坐在湖边,守着团篝火彼此沉默,一个闭眸打坐、一个举酒独酌。 “多谢。”静谧的光阴里这一声谢有如梵音,缓缓流淌在夜色中。 “我喜欢,这里确实值得停留。”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向篝火靠了靠,“错过了,下一次还不知能不能看到。” “你怕冷?”仓央嘉措伸手取过酒壶闻了闻,“好淡。” “我很怕冷,最近这段时间更甚,是不是我的血冷人便冷了?”将手拢住取暖,“仓央嘉措,这是清欢敢不敢尝尝?” “有何不可?”说罢浅尝一口,“好酒。” “果然是个情僧,如此魅惑之物也知好坏,看来拉藏汗也没屈你。”我笑出声将酒壶抢了过来,“这一次可没带多少,断不能给你。” 仓央嘉措笑着摇头,默念一语站起身来,走近湖畔任潮气湿了僧鞋,用藏语轻声诉说着什么。 我完全听不懂,索性继续喝着清欢,但渐渐地感觉很熟悉,那样的起势,那样的收尾,心念一动也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刚好他语落,璀璨星眸中划过一丝寂寥。 酒是我最好的屏障,我故意忽略掉此刻的悲凉,举酒入喉,“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此言一出,仓央嘉措眼中一动,“你竟知道……” “我听不懂藏语,猜的!”笑着抬手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不过,我听过一首歌更喜欢,你我也算是交浅言深,听过我唱歌的人不多,今夜你有福气了!” 将酒壶抛进篝火,看着耀眼的火苗,我轻声唱道:“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衣带渐宽,怨秋风悲画扇/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相思枕畔,但凭见泪痕湿……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见与不见,何须悲何须怨/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相思无益,十诫说与君知。” 一曲落而百般心意生,夜风拂过湖水沙沙拍着岸边,我与仓央嘉措谁都没有说话,这一刻需要的……不过是寂静。 久久的伫立,久久的沉默,再开口我用清冷的声音,诉说着曾遭遇的人生背弃,诉说着内心的凄苦,我告诉身边人这一世原本很想收紧这颗心,让爱情从此酴醾。 可是,经历百年光阴后心底的鲜活却谁都控制不了,不肯释怀化作殷殷思念,前生的恩怨落得今世的困局,我画地为牢放逐世外依旧无法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心若苦便没有世外。”仓央嘉措转身向回走去,略作思量又开口说道,“众生皆苦。” “多谢!” “善缘!” 正要随了仓央嘉措一同回去,却不想远远地一声弓响寒气破空而来,我猛窜一步将身前人拽到身边,堪堪的一直响箭扎在了火堆里! “情僧,有人要杀你呢!”我将人护在身后,自腰间取出火信抛入夜空,璀璨火光冲天而起,“这里果然空气不错,连火信都变得如此绚烂。” “何苦装出这等欢喜样貌,有心人看了只怕更难受。”仓央嘉措在胤禟耳边轻语。 “管他难不难受,咱们先过了这关再说吧。”眼见营地军士全都闻声有了动静,我拉着仓央嘉措迎着十三、十四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九哥?”胤祯见胤禟神色凝重,又见远处有人马靠近,不免心中起急,“你们都没事吧?” “对方放了响箭,看来是来者不善。”胤祥接过话茬,指了指仓央嘉措,“怕是冲着他来的。” 我闻言看向胤祥,他怎么知道是响箭?莫不是刚刚他也在附近?!心中虽有疑惑,脸上却未显出分毫,“敢袭击朝廷的队伍,对方怕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既然对方志在必得,那大家就都要小心。” 转头看向胤祯,“如今可是你显身手的时候了,那么多兵书可不要白读,咱们这里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若是输了你可就太对不起我了!” “九哥,你和他先回去,这里自有我和十三哥!”说罢唤来随侍将我们护送回去。 “九哥!”走了没多远,十四在身后朗声唤道。 我回头看他却没有应声。 “若是这一次指挥得当,下次生辰可不可以不要再送兵书给我了!” 闻言,我扭头就走,心里一阵暗骂,这小子此刻还有心打趣,看来不能只送兵书了! “你们兄弟很有意思!”仓央嘉措边走边说。 “今夜在这儿的人,谁没趣?”我急急而行却没有会主帐,而是拽着仓央嘉措去了胤祯的帐篷,又吩咐随侍将主帐的灯火点亮。 黑暗中,我与仓央嘉措靠在一起,外面的厮杀声不绝于耳,渐渐地身边人又开始转动佛珠,我知道他这是为死去的生灵超度,却依旧忍不住说道,“佛祖管得过来吗?更何况外面还有要杀你的人呢!” “众生平等。” “诳语。” 正说着忽有人闪进来,我将腰间的剑扣弹开,却听来人轻喝道,“爷,是我!” “顺利吗?”我借着缝隙闪进的光亮看清来人这才走到近前。 云秀解下面纱,将包袱递了过来,“顺利,十三爷和十四爷已经牵制了他们的精力,一时还顾不上寻你们。” “那就好,赶快带他离开。”我接过包袱打开,将夜行衣放到案子上,冲着仓央嘉措说道,“快些换上,然后跟她走,前路自有人安排妥当。” “你……”仓央嘉措疑惑的看着胤禟,“你要私放我?” “京城有我一人倾城即可,不需要你去添彩,所以快些走吧。”我伸手推了推他,将衣服塞在他怀中,“我的世外桃园寻不到,总要有人去寻啊,远远地找到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仓央嘉措闻言淡然而笑,“若我不走呢?” “云秀,打昏他!”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既做了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今夜如此便是你的缘,所以你拒绝不了。” “你是我的缘。”仓央嘉措缓缓将佛珠递到胤禟手中,“缘尽缘灭自有定数,各自珍重。” 目送着仓央嘉措离开,我回想着他离去之时的话,心中百感丛生,“回不去的不要执着,看不到的不要苦想,你心里所知的未必就是对的,改变也许并不能成全所有的人,谁知道前路究竟是个什么样貌?女人心,放下便是自在。” 放下?何谓放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将佛珠揣进怀里,取了长剑挑帘出去,陷如漫天厮杀中。 对方果然是虎狼之势,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渐渐地兵士们开始吃不消,人员伤亡不断增加,胤祥和胤祯的神色也越发的焦虑起来,闪神的当间儿,又是一声弓响破空而来,直冲着人群中的十三、十四而去。 回首间,我这才发现竟是一响双箭,虽暗赞一声好俊的箭法,动作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劈手斩杀眼前人,抬手便是一推将十四推出目标,又借着力道向后倒去,生生挡在了十三身前,刚要挥剑斩落冷箭,却没想到已到近前,再做反应全然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箭身尾羽没在了肩胛之间。 射箭之人看来臂力惊人,羽箭穿胸而过硬生生将我带了一个趔趄,还好身后有胤祥这才不至于摔倒,耳边传来声声惊呼,“九哥。” “没工夫磨蹭,先解了眼前的困处再说,若是咱们三个都死在这里,大清的颜面还要是不要?!”拼着一口气喝道,心中却也起了急,也不知云秀他们如何了?! 人渐渐没了气力,血顺着衣襟下落,饶是夜色正浓,那幽光也不免触目惊心,强撑着精神,一面告诉自己云秀一定会赶回来,一面又懊恼自己的大意,实在没有想到拉藏汗敢与我们正面交锋,这哪里是劫杀分明就是屠杀! “九哥!” 十四急切的呼喊,在我耳中竟是如此遥远,试图挤出一丝笑意的我,终是在看到不远处的火信时眉头舒展,还是回来了! 胤祥一直护在胤禟身边,听见十四的呼喊伸手去揽身边人,竟发觉他已是摇摇欲坠,神色恍惚!心中大惊哪里还顾得杀敌,一把将人抱住,“九哥,醒醒,别昏!” 胤祯此刻也已回护到近前,挥剑的当间儿也不时看过来,我远远的认出云秀的身影,一颗心终是落了下去,近身肉搏暗卫应该绰绰有余了。 “为何要救我!”胤祥眼见胤禟要昏,心里一急便大声喊道。 闻听胤祥的怒喝,胤祯不明所以赶忙也到了胤禟身边,而暗卫们已经开始清肃,同样是不要命的打法这一次却是高手占了上风。 为何?呵呵,为何呢?恍惚间,抬手握住十三的手腕,轻语,“谁让你是他最贴心的弟弟。” 此话一出,胤祥的眼神忽的凝住直直看着胤禟心内五味杂陈,而胤祯扶着胤禟的手掌一紧复又松开,一时间竟不知悲喜! 而我……望向青海湖露出一丝晨光,微微一笑,神志涣散终是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中引用了我很喜欢的《相思十诫》,但是字数太多全写进去会有凑字数的嫌疑,所以我在这里写出来,与大家分享。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衣带渐宽,怨秋风悲画扇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相思枕畔,但凭见泪痕湿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别是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此情可待,记忆里一个你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重门深居,难独上画楼西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再相会,岂知吾谁与归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负尽苍生负尽蓬山万重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续断之间,听一夜梧桐雨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东劳西燕,天欲晓各自飞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曲终人散,念去去伤别离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见与不见,何须悲何须怨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相思无益,十诫说与君知。 另最近家中宝宝生病,一直发烧不退,好不容易好了,立刻便来更新,希望各位亲能够谅解。 正文 70暖 心 “九哥~”一声悲呼,胤祥怔怔看着怀中人心里无尽空虚,许久这才抬头看向胤祯,“该怎么办?” “你……”胤祯狠狠瞪了他一眼,赶忙起身在人群中寻找军医的身影。 云秀一面吩咐暗卫清扫战场,一面急急冲到近前,“爷!”俯□子细细看了伤口,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箭上有毒!” “什么?”胤祥茫然的看向云秀,“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十三爷,奴婢说这箭上可能有毒!”云秀眼见他神色恍惚,只道是突逢变故一时难以接受,伸出手去想要将胤禟接过来。 哪成想,胤祥双臂一收将胤禟紧紧揽在怀中,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别动他,十四去找军医了。” 低垂下头,胤祥轻语道,“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胤祯扯拽着军医踉踉跄跄的到了跟前,一把将人推到胤禟身边,“瞧仔细了,若是有半分延误,仔细你吃饭的家伙儿。” “十四爷!”云秀闻言心里气急,便顾不得尊卑,冷声喝道,“有您这样说话的吗?军医何辜,要您如此呵斥,爷的伤还全指着他呢?” 说罢,抬手将军医扶起,柔声说道,“您莫慌,我家爷就拜托您了。” “是是……”军医拭去额角的冷汗,赶忙俯身查看胤禟的伤势。 “九爷中的箭伤颇深,眼下最好移到干净的地方,下官好将箭头取出。”军医抬头看向十四爷,又看了看十三爷,最后求助般的看向云秀,“九爷失血过多,若不及时将箭头去除止血,只怕……” 后半句话生生咽在了肚子里,军医哀叹不已!阿弥陀佛,为何骗骗自己随了军,十四爷平日里最是个嬉笑怒骂的主儿,却没想到今日那眼神犹如罗刹附身!十三爷也不知怎的竟成了闷嘴的葫芦,全然没了往日的沉稳潇洒!倒是眼前的这位姑娘明个事理,不然这黑锅自己可是背定了! “去我的营帐。”胤祥抱起胤禟便走,“我带了上好的金创药和止血散。” 云秀和胤祯对视一眼,连带着军医急急跟了上去。 清创、消毒、剜箭头,往常最是熟悉不过的程序,这一次做来却让军医出了一身的冷汗,先不说躺在那里的无声无息,就是身后的三双眼睛也让他如芒刺在背,看着掌中的箭头,终是长出了一口气,“还好!” “怎么?”异口同声让军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带了几分滞楞的将手掌摊开,军医惶惶然说道,“还好没淬过毒。” “没毒吗?”云秀疑惑的看着军医手中乌黑的箭头。 “下官可以担保没毒。”军医将箭头递到云秀手中,“这箭头是纯金打造的,上面的确淬了东西却不是毒,而是让人昏厥的药汁遇血即溶,这才会变了颜色。” “原来如此。”云秀虚悬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胤祥将箭头取过,细细看着,“纯金箭头虽沉却硬度不够,攻击力不如一般箭头,全凭着用箭人的臂力又是响箭,也难怪会淬了药汁。” “这可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箭头,到底是什么人要如此对咱们?”胤祯若有所思的看向云秀,“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九哥叫你来所为何事?” 云秀没有理会十四的问话,转头看向军医,“既然知道缘由,为何九爷还没醒来?” “九爷原本身子便弱,如今中了箭又失血过多,只怕要几天才能醒。”回身看了看昏厥的胤禟,军医拭去冷汗继续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九爷尽快移到平原,这里地处高原只会让伤情加重,若是发了热更是麻烦。” 闻言,胤祥二话不说便转身出了营帐,一个时辰后百余人的队伍护送两辆马车飞驰而去。 疾驰的车厢里胤祥将胤禟揽住,半侧着身子努力不让他受颠簸之苦,而胤禟始终无声无息的安静,让每个人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云秀、胤祯因着不放心也都挤在一处,原本并不宽敞的车厢越发狭窄起来。 “说吧,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胤祯垂首看着胤禟,轻声问道,“仓央嘉措去了哪里?” “福晋顺利生产,爷添了个小阿哥。”云秀略作思量复又开口,“另外,我这里得了信儿拉藏汗想要劫杀仓央嘉措,怕爷有损伤便来保护。” “你就是如此保护的?”十三爷沉声斥道。 云秀闻言也不恼,徐徐说道,“爷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依言行事,我也不知道爷为何要救仓央嘉措,但只要是爷的吩咐,即便是死我们也要办到,我只是想不到拉藏汗敢如此明目张胆。” “人送哪儿去了?”十三爷冷声问道,“最好把人弄回来,违旨不尊谁都承受不起。” “这就与两位爷无关,我只听九爷吩咐。”云秀说罢挑了帘子跳下车去,徒留车内人面面相觑。 “十三哥,总算是见识到九爷治下的手段了吧?”十四有心调侃却又忽的泛起忧心,一句话便说得期期艾艾的,“也就是他,和咱们兄弟如此不同。” 胤祥不语,只微微调整了胤禟的身子,让他更加妥帖舒服些,须臾这才开口,“等进了川再说吧。” 车行数日终于顺利进川,胤祥怕节外生枝根本没有住进行馆,反而未加声张悄悄潜进了四川布政使的别院,而此刻胤禟还是昏昏沉沉的,偶有睁眼人却没有清醒过来,偏生这热到底是发了出来,且高热不退整个人眼见瘦了一圈下去。 一干众人万分焦急却无计可施,唯有依着军医的方子不断灌药下去,希望尽快散去这要命的高热,胤祥因着救命之恩日日守在身侧,不敢离开半步。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有人悄悄潜进府邸,趁着胤祥假寐的当间儿点了他的穴道,将人安置到了一旁,急切切自怀中取出嗅瓶放到胤禟鼻下,只片刻久久没有清醒的人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来人也不惧,大喇喇的坐到胤禟身侧,伸手覆在他额头,“好没用的郎中,这多日了你的烧怎么还没退?” 我自昏睡中醒来原本就晕晕沉沉的,听他如此说越发的迷糊,蹙了眉头细瞧过去,半晌这才反应过来,“阿布,你怎么来了?” 策凌敦多布见胤禟认出他来,竟生出几分欢愉,“还不是因为你这虚弱的身子嘛!我射了一箭,哪成想竟会伤了你,娜木钟知道你便是那夜唱歌之人,拿刀逼着我来给你治伤。” 我轻声笑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眼下竟连笑都没有力气了,“你这是用了什么好东西,竟然让我睡了这么久?” “对不住了,没想到你会如此拼命。”策凌敦多布扯开胤禟的衣襟看了看伤口,“已经封了口,应该没有大碍,只不过你这烧可有些蹊跷,论说也该好了?” 强撑着半坐起身来,浑身便虚汗淋漓,我心知十有**是中毒的缘故,不能明言只自嘲笑说道,“我这身子原本就不强健,受了伤自然比不得你这草原骄子,且莫笑我,只说你如今来又为了何事?” “原本无意伤你,不过是大汗与拉藏汗有约,我应命行事,事前只道有阿哥随行,不知有你。既是伤了多说无意,来给你赔个不是,顺带着谢你大媒之恩!另外……”策凌敦多布看了看倒在一旁的胤祥,“我很好奇?你为何要救他?听说你与他并不亲厚,少一个不是还……” “阿布!”我急急喝住他,顾不得气喘,轻声说道,“如今你我就是草原结义的兄弟,不是皇亲贵胄,你来救我也是顾念一份情义,唐隐必当感念于心,其他的不要再说。” “你……”策零敦多布略有滞楞,随即露出笑脸,靠近胤禟耳侧轻语,“那就告诉我,你为何救他?” “他是我兄弟。”我不免气结却又觉得他此刻虽显无赖,却透着一股子憨气,“当日在草原上遇了狼群,你不也护我来着?” “兄弟……”喃喃而语,策凌敦多布的眼中有着几分了然,转瞬又生出不屑来,“也就你会记着这个!我走了,既然醒了就赶紧好起来,若是让人知道我有你这样不中用的兄弟,这脸就丢大了。” “你……”我无奈而笑,这样随性的一个人,怎么就会是准葛尔部大汗的弟弟呢?! 走到窗前的人忽然顿住身子回头看过来,“唐隐,今日一别再见也不知何时?我有句话想要问你。” “你问。” “他日若是你我兵戎相见,你可会顾及这份兄弟情义?” 略一思量,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唐隐必会顾及与阿布之间的兄弟情义。” “我明白了!”策凌敦多布翻窗而出不见了身影。 屋内一片寂静,我看了看榻上的胤祥,轻声唤道,“云秀。” 话落,云秀推门而入,“爷,你总算是醒了。” “偏你胆子大,若是来人有歹意怎办呐。”我这话不过是笑嗔,全然没有怪她的意思。 “房里不是有十三爷呢吗?”云秀笑着看向胤祥,“外头又有暗卫,我这里早就听说过准葛尔部大贝勒的事情,里里外外也算是周全了。” “你说什么!”我闻言一惊,再看去胤祥已经起身。 “我有软甲在身,他点不倒我的。”胤祥理了理衣衫走到床前,“既然醒了,那我也回去了,这多天没合过眼一闭上竟睡了过去,眼下是更觉疲累!”说罢,也不管胤禟何种表情,自顾自掩门离开。 “爷?”云秀见我神色不对,也生出一份不安来。 “云秀,今儿你大意了。”我知道胤祥绝对不会睡着,不过是拿话掩饰罢了,既如此我也没必要点破,“雅惠的东西拿给我,嗓子难受的紧。” 云秀依言取了珐琅盒子,伺候着胤禟含下,这才正色问道,“可是来人说了什么?” “云秀,十三虽然心存感激,可他心底……”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说道,“我不得不防,救他是本能,可我们毕竟身处宫闱,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 “是我大意了。”云秀颌首俯身,“只想着十三爷的一身功夫,倒把其他的忘却了,爷责备的是。” “你是关心则乱,我哪里会怪你。”果然是殇毒惹的祸,如今一颗胖大海入口这身子便觉好了很多,“这是哪里?” “四川布政使的别院。”云秀眼见胤禟气色有缓,心也放下一颗大石来。 我颌首复又躺回床榻,这一次不是昏厥而是真的想睡,“仓央嘉措怎么样了?” “早就回信儿,说人已安全送到教众那里。”云秀将锦被仔细替胤禟盖好,“爷,瞧着精神好了许多,要不要传军医过来诊脉?” “不用了,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这些日子虽然醒不过来,心却全都明白,眼下只觉得累,先安稳睡一觉再说。”我翻身冲里缓缓闭上双眼,人彻底放松下来,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本想活动活动身子这才发觉腰上搭着手臂,我这里刚微动那手臂却一揽,整个人便动弹不得,耳边传来低语,“很累,再睡会儿。” “你……”我闻言不知该笑该恼,“四哥?” 四爷也不说话,片刻间呼吸就沉了,我知他睡去无可奈何看着青色帷帐,竟也渐渐假寐起来…… 这一躺待起身已是下午,唤了人进来伺候却见宇成,禁不住斜楞了四爷一眼,“怨不得能进来,合算带着钥匙来着。” 宇成将温热帕子递到近前,眼中噙着泪哽咽道,“知道爷出了事儿,奴才哪里还敢耽误,急急跟着四爷奔来,能瞧见您醒来,奴才……” “福晋可知道?”我心想他若来,那蕙兰岂不是也要知道。 “不知道。”宇成赶忙接道,“奴才寻了个由头,不敢惊了府中一干人等。” “那就好。”抬手搭上宇成的肩膀借力起身,“躺了太久人都软了,扶我院子里转转去。” “十三弟回京了。”四爷忽的开口。 “嗯。”往前走了几步又觉这话突兀,不免回首看去,“怎么?” “奉旨解送人回去。”四爷转了眼光望着窗外的景色。 我一愣又看他神色有异,猛的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宇成眼见他也低下头去,瞬间气息不稳一把将人搡开,“你们……” “云秀!”手扶门框我高声喝道。 云秀应声而来,脸上多有不忿,“爷!” “备车撵回京!”我抬手想要扶她,“吩咐人将十三给我拦住!” “爷……”云秀欲言又止,“咱们的人……” 不远处有人朗声说道,“奴才给九爷请安。” 我蹙了眉头却并不理他,只吩咐云秀,“快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你还没好,回来。”四爷缓缓走了出来,“亮工,还不见过九爷。” “四川布政使年羹尧见过九贝子。”来人复又俯身行礼,“九爷吉祥。” “哈~”原来如此,怪不得十三会选择这里,怪不得他们敢明目张胆的将仓央嘉措带离,原来…… “所有人都给我离开!”回身怒视着四爷,我冷声吩咐道,“年大人,我也是皇上亲封的贝子,难不成还吩咐不得了?” 闻言,年羹尧躬身退去,云秀与宇成也依言回避,我站在廊下直直看着四爷久久没有出声。 “胤禟,我来的很辛苦。”四爷举步行至胤禟身边,抬头望着昏黄的天空轻语,“接到十三弟的飞鸽传书,我恨不得一日便到你身边来,可是皇子如何能够轻易离京?我寻遍由头还是不得恩准,八弟那边只怕也不会闲着,越想心中越发焦急,终于四川巡抚上奏旱情不断,请求朝廷赈济,我这才得了皇阿玛的旨意。” 听他如此说,心中的怒火也平息了许多,转身坐在廊下,赌气不去看他,“我放了仓央嘉措,不过是不想那样一个人折损在朝廷手中。” “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四爷见胤禟与他说话,便依着也坐了下来,“知道你的举动我便想大抵是他有出众之处,让你不忍将他送到京城。可半路上又有密旨传来,我这才晓得皇阿玛并不是真心让我来赈灾,而是因为他知道我能够将你带回去。” “什么?”我吃惊的看向他。 “仓央嘉措其实一早就被人截回来,只是云秀不知罢了,甚至你人还没到四川,他就已经在巡抚衙门了。” “呵呵。”我望天而笑,心中的愤怒烟消云散,“皇阿玛的心思果然高明,这几个月京城里只怕又起变故了吧。” “紫禁城何时平静过?”四爷微微摇头,自嘲而笑,“权力……” “允我离开,许了去留随意,可……皇阿玛您到底让儿臣如何?”眼前浮云微动,余晖满目,我却觉得索然,“让你来定是知道了什么,四哥怕吗?”侧首看去,眼前四爷嘴角微扬。 “怕什么?!离京前你要我给你时间,如今可有决定?”四爷转过身正色问道,“我想要个答案。” 四爷眼神澄明,一抹淡笑挂在嘴边,神色却是几分忐忑,细想想好似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的他,昔日冷冰冰的一个人难得几分暖意倒是都用到胤禟身上了,如此还有什么话说?! 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深吸一口气,环顾别院景色,我轻声说道,“满目青山空念远……”故意顿住不语,旋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稍许滞楞,四爷忽的明白过来,急急站起身双手紧紧握住胤禟肩头,眼神流转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见他如此更觉暖心,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其实用晏殊的句子并不合适。” “我明白。”四爷止住胤禟的话头,“昨夜赶来知道你已经醒了,心中竟满是欢愉,却又害怕你怨怪我将仓央嘉措解走,恼恨之下乱胡选择,索性揽你睡了一夜,只觉你在怀中才安稳些。” “你……”哑然失笑,我竟不知他会有如此心思,哪里还有半分冷面王的气度,“四哥,你可知如此这般的一个你,叫我……” “怎么?”四爷心中一紧,又不知这人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如何不选?!”我大声笑出来,如期的看到这个平日不苟言笑之人露出几分窘迫来,笑越发爽朗。 心无旁骛当如是,眼前我要的不过是爱念欢喜一心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多月没有更文,心中愧疚万分,忙已经不能作为借口,心累却是真的。至于为什么,我会在结尾时给大家一个交代,眼下我只想好好写完这篇文章。纪念该纪念的、缅怀曾失去的,展望属于我的未来。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也谢谢所有留言的亲!我会努力完成这篇文,它对我意义深远。 这一次申榜了,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动力,没想到绯尘支持,这给我的关爱我已不能言表,所以这一周我要更新1万5千字,我会努力!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谢谢你们! 正文 71回 京 “你走吧。”四爷紧紧拥住胤禟,在他耳边轻语,“有你这番话就够了,既然想走便走的远远地,不要再理会朝堂纷扰。” 我回抱住他,将头枕在他肩上,“皇阿玛那里你如何交代?” “你不回去,我又奈何?”四爷感受着胤禟特有的气息,不舍越发强烈起来,“更何况我此次前来名为赈灾,即便不能带你回去,皇阿玛明里也不会苛责于我。” “回去吧,我既选了你,哪有让你自己面对雷霆之怒的道理?!”我直起身子笑着望向四爷,“皇阿玛既然懂得利用你我的情谊,自然晓得我的脾气,更何况我又添了子嗣,哪有阿玛不看自己孩子的道理。” 四爷无语,伸手将胤禟再次揽入怀中,只想着能把他嵌入身子才好,搁在心里时时记挂,也不枉二人的这一番情分。 “你为难我便为难,反之亦然。”口中喃喃自语对他亦对自己,“生死便在一处吧。” 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 回京的路走的格外匆忙,一来仓央嘉措被解进京生死不知,二来四爷赶着回京复命不能与我同行,我惦记那情僧有意外,央了四爷回京尽力周旋,其实深里头还有一层便是想早一刻见到四爷,自心底泛起的思念让我犹自感叹人心善忘。 “爷,瞧着你神色欢愉却为何时不时还要叹上一两声?”云秀暖了手炉递过来,“四爷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回去了,至少能够保住他一条命,更何况宫里也没有传过来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我接过暖炉再无他话,眯了眼独自出神,云秀见状挑了帘子下车去和十四说话,车厢内燃着檀香,思念便一点一点滋生出来,不觉又是一声轻叹。 前尘伤楚如今想来轻如鸿毛,自己曾搁在腕上的刀锋是多么可笑。情,当人生遭遇背弃,曾以为此生情之为物已然断绝,即便上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但心已枯萎爱情也应从此酴醾。 可是,穿越光阴于古老的岁月中,心终不肯释怀。此刻殷殷思念,化开的是前生恩怨情仇,化不开的是今世难得的相守,想着胤禟、胤禛今后的路,神思又有几分恍惚,历史究竟是个什么样貌?!这一刻我竟恨自己什么都知道。 女人心、女人心,曾奢望的如今到了眼前,也难免患得患失,思念……呵呵……熬人却……甜蜜…… 只是胤禟因着我的一颗心活得……唉……刚入秋便冷成这样,冬日又该怎样熬?回京之后所要面对的,又不知是个什么样貌!果然是天凉好个秋…… 待到回京已进十月,正是幽园开晓风,层层绛蕊艳芳业的时光,阖府上下齐齐迎在府门,我人刚一落地,李德全便携了圣旨而来,上谕恩旨因九贝子平叛有功,册封多罗贝勒,一时间府邸内外热闹异常,我只道皇阿玛这是又要用胤禟,每每如此也不知又成了谁家的眼中钉! 借着身体尚未痊愈,又偶感风寒的由头,我让秦总管推却道贺众人,就连五爷、老十都不曾见,这一刻我只想好好看看属于胤禟亦属于我的孩子。 蕙兰虽是顺利生产却不免产后体虚,气色也不是很好,唯有精神奕奕,只因这孩子实在惹人怜爱。我又有深知做母亲的一份心,这几个月来胤禟不在身边,她始终不得安枕,平日里全凭着一股精神气撑着,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这口气松下来怕是要病上一场。 “还好赶得上他百岁。”怀中娇儿粉粉嫩嫩,团似的小拳时不时在我眼前晃动,“蕙兰辛苦你了,这孩子很强健。” 蕙兰斜靠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疲态尽显却强自撑着说道,“爷平安回来,我一颗心有了着落,嬷嬷们照料的不错,跟爷也算是有了交待。” 我一手揽住孩子,一手牵起她的手腕,柔声说道,“这孩子是你我二人的,我不在身边最辛苦的便是你,你我夫妻这些客套话就莫要说了。” 蕙兰闻言一脸娇羞,正待说话玉真端了补药进来,“福晋,到时候进药了。” “我来。”将孩子安置好,我端过药碗一勺一勺的送入她口中,“太医说你产后体虚,切不可伤神,我既回来了你就安心将养,孩子总要守在母亲身边才安稳。” “贝勒爷,这几个月来福晋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玉真在旁伺候,听胤禟如此说,禁不住插嘴,“月子里最忌伤神,偏偏福晋舍不得小阿哥,夜夜带在身边,先不说合不合宫规,单说夜不成寐就十分磨人!” “你这样不但伤眼,还会亏了本元,自今日起孩子就让嬷嬷们去带,我也会时时照看着他,你好好休息,再不可逞强自伤!”我虽是嗔怪,关心却是真的,初为人母难免紧张,也是人之常情,推己及人越发怜惜蕙兰不易。 “好,依你吩咐便是。”蕙兰借着胤禟的力道躺好,将他的手放在枕边摩挲,“爷,你回来就好,我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爷和孩子都在身边,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 我双手合住蕙兰的柔荑,轻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不在身边你难免忧思,我既回来了你就不要再多想,赶紧好起来,这府里上下可还要指着你这个当家主母。” 蕙兰闻言脸上浮现温婉笑意,神色终是放松下来,略一思量说道,“孩子如今快满百岁,皇阿玛还没有赐名,我寻思着是要等你回来再做打算的。既如此爷何不给孩子先起个乳名,也好养活些!” 恁地想起宝宝的名字来,那稚嫩的笑容瞬间浮现脑海,心猛地收缩脱口而出,“轩轩可好?” 蕙兰听得这话微微一愣,随即问道,“何解?” 我一时语塞,个中缘由自是不能说,好在灵光一闪,笑着说道,“屈原《楚辞·远游》中有‘鸾鸟轩翥而翔飞’,我希望这孩子如鸾鸟一般自由翱翔于天际。” “如此说来轩字用作乳名好像可惜了些,倒不如爷去求了皇阿玛赏下这个字来,弘轩……弘轩……”蕙兰口中喃喃自语,脸上满是欢喜,“我很喜欢这个字呢。轩轩,我的轩宝宝。” 听得蕙兰如此说,心里的思念汹涌而出,鼻翼之间满是酸涩,却因着胤禟的身份不敢露出半分,强撑着好言安抚蕙兰,哄着她慢慢安然睡去,将孩子抱给嬷嬷,里里外外细细吩咐一遍,这才退了出来。 刚到书房便见清尘已经端坐其间,拿着本书静静看着,听得我来也不起身,笑而不语仿佛书中内容引人入胜,我也不去扰她只脱去外衣换了便服,舒服的靠在软榻上,手有一搭无一搭的抚着暖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清尘合上书本,起身活动活动手臂,“去看过福晋和小阿哥了?” “明知故问,如今这府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有心打趣她,又因见了孩子心里的思念得以慰籍,语气也轻快起来,“几个月不见,我这贝子府已是内外有序、阖府康泰,赶明儿也是该请旨晋了你侧福晋才好。” “什么贝子府,如今可是贝勒府了!还求爷饶了我去,侧福晋不要也罢,府里那样多妇孺,求爷雨露均沾些才好!”清尘边说边坐到胤禟身侧,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怎么才入秋就用上暖炉了?我瞧着你清瘦了不少,气色也不是很好,出了什么事?” “受了箭伤又发了高热,难免体虚消瘦,不过已经没事了!”我岔开话题不愿多讲,“京城里最近可出了什么事情?” 清尘到底是个明白人,见胤禟不愿多说,也就不再探问,接着他的话说道,“你走了这几个月,京城里也算是热闹了,直郡王心气太过身边的人又不知提醒,落人口实惹了圣怒,发下话来说他‘秉性躁急愚钝,岂可立为皇太子’。” “大哥是皇长子,诸子中替皇阿玛作事最多,带兵征讨过葛尔丹,又衔命祭过华山,还管理过水陆工程,心气高些也情有可原。”我微微摇头,轻叹一声,“以前太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仗着嫡出的身份,如今嫡子被废,合该轮到他这个长子了,皇阿玛这话只怕伤他不轻。” “可不就是这话,听说惠妃娘娘闻言哭了整整一夜,直郡王在府中酩酊大醉了三天呢。”清尘露出些许同情来,“他是个惯常打仗的人,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想来也是应付不惯的。哪能比得了三阿哥一身风骨清雅。” “三哥又做什么了?”我一听到三爷心里便生出不耐来。 “三爷以赏荷为名,迎皇上于自己的邸园,侍宴赏花、饮酒题诗好不热闹,惹得龙颜大悦。”清尘明白胤禟心中所想,便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要我说也该挫挫他的锐气了,就是个文人雅士的材料,还想着往东边靠。” “他……我自有打算,初辰的事情我还没和他算,只夺了他的生意可还不够呢。”我嘴边泛起冷意,眼中也多了几分凛冽,“东边,就凭他当真可笑了。” “其他的……”清尘有些迟疑,看了看胤禟的脸色话便止住不说。 “八哥也没闲着是不是?”我自然明白彼时我和八爷还未曾有嫌隙,清尘这话当然不好说。 “八爷里外周全,性子又比那两位沉稳许多,再加上福晋母家的帮衬,在百官之中声望颇高。” “声望……浮云罢了。”茗烟帮衬?她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眼前的形势总该劝诫才好,怎么反倒帮衬起来?!“还要看皇阿玛的心意啊。” “你人一回京,恩旨就到了,可想到皇上的心意了?”清尘略带担忧的看向胤禟,“这一次你还有两位弟弟在身边,如今就册封了你一人,只怕这波澜很快就要到咱们这里了。” “且看着吧,皇阿玛的心意从来都不是我等能够猜度的。”清尘的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眼下明白又能如何?遣了四爷来,就是要我非回来不可,回来自然有他的用意,我只肖等着便是了。 “爷。”宇成捧着簇新的朝服进来行礼,“宫里传话请您进宫谢恩。” “真是不禁念叨。”我起身将朝服抖开,笑着冲清尘说道,“连衣服都准备好了,我能不欣然而往?!” 清尘不曾接话默默帮着胤禟穿好朝服,戴正冠冕又细细理好朝珠,这才开口,“早些回来,福晋和小阿哥离不开你的。” 我知她强自镇定,安抚的替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我晓得,不过是谢恩,眼下我可不愿做出头鸟。” 清尘微微颌首,亲自送了胤禟出府,眼见马车渐行渐远一颗心忽的空落落,有风旋着几片落叶而过,微凉之感愈盛,隐隐泛起不安来,又无从排解,唯有急急转身往内院而去,此一刻唯有孩子天真的笑脸能够安抚她惶惶然的心…… 簇新的朝服穿起来有些僵硬,并不十分舒服,我立在乾清宫外等候召见,不觉总是用手去松领口,说到底心里烦闷才是真的。 没想到康熙会如此急切的召见我,原本还想沉沉思绪,将京城的形势再看明白些好做打算,如今只听了清尘几句话,心里还没个计较,此刻见驾其实并不是好时机。 正殿大门缓缓打开,有臣子三三两两的出来,细看去都是吏部官员,见了我纷纷躬身行礼,我微笑着一一回了,不期然看见人群后八爷痴痴地目光。 缓步上前打了个千儿,“八哥吉祥。” “你我何时需要这些虚礼?”八爷抬手想扶。 我这里微微撤步,他的手便落了空,“御前行走总要顾些礼数,省得叫别人说嘴。” 八爷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神色如常依旧温润的问道,“十四弟与我说了,你的箭伤可全都好了?” “已无大碍。”我笑的风轻云淡,心里却难免几多翻涌,这人这话虽平淡如常,可关心我还是感觉的到,只是……眼下的这份关心却是尴尬更多些。 “那就好。”八爷看着胤禟波澜不惊的对自己,心有焦虑却无从化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气氛变冷了下来。 “贝勒爷。”李德全躬身轻唤,“您里边请。” “有劳安达。”我错开身子,笑迎上去,“皇阿玛今儿可高兴?” “胤禟。”身后响起八爷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去,他独自站在不远处,夕阳余晖映了满身,眼中满是不舍和……惶然……,良久这才说道,“有空来府里坐坐,茗烟怀了身孕总是惦记你。” “好。”我依旧笑着,轻点头慢回身,一步一步走进了乾清宫。 茗烟怀孕了?!他们夫妻终是同心而为,我此刻该高兴还是伤心?!“八福晋何时有喜的?” “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德全轻声应道,“太医院亲自遣了院判诊脉,万岁爷赏赐了不少珍稀补品过去。” “八哥子嗣单薄,如今倒是个好消息。” “可不是,惠妃、良妃以及各宫主位都赏赐了东西,明尚额驸更是早早派了教养嬷嬷守在福晋身边,唯恐照顾不周呢。” 李德全很少多话,如今无端说了这些,不免引我侧目,他却故作不知殷勤的挑起帘子请我进了暖阁。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我俯身跪拜,“恭祝皇阿玛万福金安。” “圣躬安,起恪吧。”康熙此刻正翻看奏折并未抬头看胤禟,只虚空挥了挥手。 我依言起身肃立一旁,不敢搅扰了康熙的思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内侍进来掌灯,康熙这才放下奏折起身坐到了窗边,“你也过来坐吧。 ” 我颌首上前坐到他身侧,又接过李德全递来的茶盏,亲自端到康熙眼前,“皇阿玛,秋季易生燥热,喝些茶歇歇吧。” 康熙接过茶盏,浅浅呷了一口,“平日里偏好这龙井茶,最近也不知怎的竟觉入口无味,寡淡的很。” “这个季节病邪最易从口鼻侵入,初起每每都有津气干燥的症状,也不知皇阿玛夜里是否偶尔会咳嗽?” “贝勒爷说的极是。”李德全吩咐人撤去茶盏,换上水果小点,冲着胤禟说道,“这几天万岁爷一到晚上便咳嗽不停,进而无法安心入睡,太医们也开了些方子就是不太见效。” “皇阿玛既然觉得龙井无味,何不换换六安瓜片?”我知道李德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所指,却故意不顺着他的话说,只自顾自的说起茶经来,“此茶不仅可以消暑、解渴、生津,而且还有极强的助消化作用和治病功效,儿臣府里有些珍品,明儿便拿来试试。” “老九,朕的秋燥可不是区区六安瓜片可解的。”康熙不紧不慢的说道,“朕竟不知你也喜好茶经?” “茶叶的妙用儿臣不过是窥得一二罢了。”我依旧不去理会康熙话中意思,笑着说道“唐代诗人卢全曾说过:‘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生平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肤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清风生。’皇阿玛以为何?” 康熙闻言轻笑出声,挥手屏退左右,“你其实清楚明白朕唤你来所谓何事,只是惯常对人都是装傻充愣,如今也要用到朕身上吗?” 我闻言立刻起身跪伏在康熙身边,“儿臣不过是以茶说茶,并未有其他意思,皇阿玛错怪儿臣了。” 康熙抬手扶起身前人,轻叹一声说道,“老九啊,你是个心思澄明的孩子,朕如今也就信得过你了,你难不成也要学你的那些个兄弟,只揣着自己的心思与朕虚疑吗?” “儿臣……”我拱手俯身,深吸一口气说道,“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解劳。” “那就好。”康熙露出舒缓笑容,示意胤禟坐下,“小阿哥也快百岁了吧?” “到下月初五便满百日了。” “是该赐个好名字。”康熙自言自语犹自思索着。 我想起蕙兰的话,禁不住开口说道,“儿臣很喜欢‘轩’字,不知皇阿玛……” “轩字不好,你若喜欢便做乳名、小字。”康熙未等胤禟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又略一思量说道,“政者,有所改更匡正,就犬政’字吧。” 此言一出,我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他……这是想要匡正什么?“儿臣代幼子谢皇阿玛赐名。”嘴边泛起一丝苦笑,爱新觉罗·弘政,儿子你的名字可是大有深意啊。 “老九啊,你可明白朕的心意?”康熙手扶额角轻声问道,其间的疲累无奈没有丝毫的掩饰,“胤礽被废,倒是激起千层浪来,如今虽是看得真切,却不免寒心。” 我滞楞的看着眼前这个已过半百的人,只道高处清冷孤寂就连儿子的心意都要揣度防范,独留权位在身,人生还有什么乐趣?“皇阿玛想儿臣如何?” “眼前的局势,你应该很清楚,依你看该如何?”康熙半眯着眼睛,反问道,“你身边的暗卫应该早就将消息传于你了。” “皇阿玛既然已经有了匡正储位的打算,又何苦来问儿臣?” 康熙闻言缓缓睁开双目,看向白纱轩窗,外面夜色初上隐隐还能看得清近处的景物,而他却空空看着并未说话,仿佛刚刚他不曾说过什么,我亦不曾答过什么…… 许久过后,康熙好似回神一般转头看过来,“毕竟他伤过你,我总要问问你的意思。” “他伤过我,却也因此被废,皇阿玛教训的够多了,儿臣不敢再有怨怪。”我知道这不过是康熙的试探之语,索性正色说道,“诸子之中惟二哥从小跟在皇阿玛身边耳濡目染,这份悉心教导难能可贵,就政事而言二哥最为熟稔。” 顿了顿我又说道,“与其再立储君,引百官惶惶,不如复立于他,让那些个蠢蠢之心得以安抚,也不用平白再起风波。” “老九,你果然成熟干练,也学会凡事只说半句话了。”康熙苦笑一声站起身来,“你说的不过是你想说的,其实你心里明白朕到底想的是什么。不过,不说也好,这样做起事来也就不会失了尊卑礼数,彼此也没有那样难堪。” “儿臣……”我的确想的不是这些,可有些话诚如康熙所言是不适合说出来。 “老四心里很惦记你。”康熙忽的转了话题。 我一愣随即接道,“儿臣与四哥是亲厚些的。” “九哥儿,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康熙语带凄凉的说道,“容若选了你,只怕也不想看到你们与我们一样。” 我吃惊于康熙对自己的称呼,也许久没有听他唤自己九哥儿,一时间百感莫名,想起他与纳兰容若的种种,又想起自己和四爷的,心里竟不知是何等滋味。 “暂时放下你心里的不舍。”康熙举步向外走去,“留下来陪朕演一场好戏,过后你再看看这份感情值不值得你全力付出。” 无语,**,龙涎香沁了满腔,却弥散心间挥之不去,要演一场好戏吗?粉墨登场的是我,还是我们所有的人?不过是复立太子,皇阿玛你果然堪为千古一帝! 什么自幼受教于帝侧、什么深谙为政之道、什么已然受教,种种不过是虚空的借口罢了!你要的不过是政局的稳定,皇权的稳固而已,你复立太子并不是因为父子情深,而是需要一只出头鸟,一个能够直面风刀霜雪的可怜人。 你我心知肚明,所有人都是你手里的棋子,而我因着纳兰容若才得了这份“殊荣”,你心里唯一的点滴柔情都给了他,可他还是孤独而亡,于他而言这份爱恋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与四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烛光摇曳,堂皇的暖阁此一刻寒意遍生,倍感清寂…… 正文 72擦 肩 那一夜当晨光微露之时,我走出了乾清宫,整个人是僵硬麻木的,我只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皇阿玛,政儿百岁在即,请容儿臣为他庆了这百岁之喜再做打算。” “弘政是你第一子,理当如此,朕自会谕旨封赏,你便安心就好。”康熙提到弘政眼神也柔软了几分,“朕与你商议之事,你尽可放手去做,朕要的只是结果。” “儿臣明白!” 清晨的紫禁城难得的安静,三三两两的宫人快步走在永巷内,我遣了宇成去备车马,自己独自缓缓走着,此刻的我需要清冷空气的刺激,需要让自己僵硬麻木的身体舒缓下来,需要消化掉康熙皇帝所有话语中暗藏的玄机! “九哥?”十四的声音响起。 我应声止步回身看去,晨光中俊朗少年快步而来,“怎么这样早?” “我在兵部行走,回京了自然赶着去应卯呢。”十四笑着说道,上下打量胤禟一番,“果然是这四爪团蟒补服好看!哥哥羡煞人了,也不知弟弟何时才能进了贝勒。” “莫欺少年穷,说不定哪一日你封王也未可知。”我被他的阳光气息感染,内心的阴霾散去不少。 “跟着我在外奔波这多月,回来也不歇歇,用得着如此拼命吗?”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分府的人了,总要照拂家人啊。” “女人,聒噪的很。”十四腼腆笑着,眼中却闪过柔意,“哥哥,还在生八哥的气吗?” “没有,都是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气性。”提起八爷心思又郁结起来,虽然已不能同路,可我也不愿伤害他,毕竟他活的比我们都辛苦。 “八哥,九哥不生你气了。”十四回首喊道,随即扮了鬼脸笑着说,“虽然四哥千里迢迢赶了去,可你总要听听八哥说些什么才好。”说罢也不带我答话,飞也似的跑走了。 轻碎的脚步声响起,八爷自一侧走了出来,我立在原地未动但看他一步一步渐行渐近,笑渐渐浮现,心却冷了下去。 “不生我气了?”八爷穿着朝服眼神温润的看着胤禟,眼前人虽然清瘦,可衬在冠冕下的一张脸越发的俊朗不凡。 “你总是喜欢试探吗?”我迎着他的目光问道,“今日若是我说还在生气,你可会出来?” “为什么?”八爷眼见胤禟神情寡淡疏离,心犹自不安起来,团蟒补服上狰狞的利爪仿若剜去自己的心一般,轻颤着问道,“你的不气难道说……是要弃了你我的情分?” “为什么?”我喃喃自语,神色越发平静起来,“若我说是呢?!” “我不许!”八爷紧紧抓出胤禟的小臂,将人带到眼前,“那人不过取巧而往,你又怎知我没有想过去找你?只是……” 八爷原本还要说些什,却在见到因胤禟空空的手指时,怆然出声,“你的扳指呢?!” 听他如此问,我心里一惊,难道茗烟竟没有还给他?!可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思及此我接着他刚刚的话说道,“只是眼前的形势容不得你离开京城。” 我由着他大力握住自己,也不挣也不恼,继续地说道,“你子嗣稀薄一直为皇阿玛诟病,如今茗烟有喜倒是全了你的孝义,太子被废储位悬虚,大哥那里志在必得、三哥也是蠢蠢欲动,你哪里敢离开半步?你的艰辛我明白,易地而处只怕我也要好生掂量。” “你既知我,就不该……”八爷急切切说道,却又一下哽住说不下去,内心纠结实在不愿说出眼前人已经与老四…… “我知你不易,却不是你,我怨怪的也不是你的权衡,而是对我你亦有欺瞒。”我一夜未眠此刻疲累异常,索性斜倚着宫墙缓缓说道,“你不该让十四来告诉我当年之事;你不该借着中毒,逼我下了废储的决心;你不该临阵倒戈,置我于尴尬境地;你不该在我遇险的时候,安枕而卧即便不成眠,却也依旧伤人,更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十四试探我。” “我………”胤禟所说的话句句砸在心间,八爷内心的惊惧越发强烈,他竟什么都知道?“若是那夜站在乾清宫外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怨怪于我?” 我微微摇头,看着晴朗的天色,徐徐说道,“其实你利用我也好,袖手旁观也好,初始我心里疼惜怨怪的倒不是你欺瞒我,而是气恼你为了目的自伤其身,毒药我吃过滋味并不好受,你若直言相告我又怎会不答应你?!” “胤禟……前尘已错,既然说开了今后我定会以心相托!”八爷说这话不免心有戚然,眼前人神色淡然不是生气,而是无谓…… “八哥,你没有错!”忽觉得胸中憋闷,我轻咳几声,果然是晨起秋凉自己的身子不若往昔了,“我如今是不想那个,所以比你们洒脱些,若当真想着念着,只怕手段会更加龌蹉,毕竟权倾天下的诱惑太大。” “胤禟,我再问你一句话。”八爷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却还是显出窘迫之姿,“当初老四也不是没有利用欺瞒过你,为何你会选了他?!” “你也说是当初啊,彼时他不在我心里,什么欺瞒利用都伤不到我,而你……”垂下头看着八爷手上的扳指,内心泛起无尽失落,“对你……细想想依赖更多些……与四爷全然不同。” 幽深的永巷,高耸的宫墙,虽然天光晴好却照不进一线阳光,我与他静静立在暗影中,彼此望着对方再无半句话。就这样吧,把话说到绝处,便不再有惦念不舍,便不再会牵连纠葛…… 良久,眼前人举步错身,擦着我的肩膀缓步离开,怔怔望着碧蓝的天空,我竟不知悲喜,心里空洞的犹如死水,眼角却泛起淡淡湿润,对他,胤禟还是有着不舍吧。 遥想当年,御书房温润一笑那平静的邂逅,心里还是暖暖的。彼时胤禟的脆弱也只会对着他展现,可不过区区数年,竟会如此静默收场。 若人生只如初见,是否仍会选择这样的遇见。若人生只如初见,那么似水流年会不会繁华一些?! 两生花开,花开两生。我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爱人的欺瞒,我可以原谅你,然而心却远了,所以今后只能你往东而我往西。自此,擦肩而过…… 沿着永巷缓步走着,不去理会宫人的恭顺,不去看满目的朱红,此一刻我只想快步离开这里,回到孩子身边,这里太过清冷孤寂,我不愿再留一刻! 与皇阿玛借词拖延,除了真心想给弘政过完百岁,其实也很想与四爷好好过个生日,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好不容易才将心萦系,我不愿一刻温情快乐的时光都没有,便步入权谋算计、腥风血雨之中…… 四爷,若是你知道我今后的筹谋,可还会护我?!可还会如眼前一般心无旁骛的念着胤禟这个人?!不敢再想,一颗心越发纠结,疾步而行,留一地凄凉…… 匆匆而去的我并不知道,隔却一扇角门的内里,四爷静静伫立,将我与八爷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果然很会利用人心。” 侧首看去十四若有所思的出神,四爷浮现暖暖笑意,“也多亏了八弟,若非如此我又怎知九弟的心思。” 十四不语脸上渐渐有了几许期颐,“四哥,你说我会不会也遇到九哥这样的人?” 四爷闻言一愣,却又见他神色难辨,遂说道,“遇不遇得到就要看你的心思了,八弟遇到过却错失,我遇到了就绝不会再犯八弟的错误。” “四哥,在弟弟眼里你总是清冷寡淡之人,对额娘、对我总是礼让有加,我常常想你这样的人怕是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十四边说边侧首看向四爷,“我很高兴如今能看到你眼中也会显出柔意来,九哥果然与众不同,也难怪你们都会属意他。” “去应卯吧,晚了终是不好。”四爷不理会十四的话,只淡然笑着推门离开。 十四望着四爷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而语,“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才是最贴心的弟弟,但却不是为你!四哥,到那时,你会不会后悔你选了是十三而不是我?!” 同样是晨曦中的紫禁城,有人落寞而行、有人惶惶而往,唯有四爷觉得晨光正好,仿若一生好景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成了一万五千字,虽然晚了一些,但我还是尽力了!希望大家不要怨草青,喜不喜欢告诉草青一声,拍砖、撒花我都欢迎!爱你们! 正文 73筹 谋 人世间最心痛的不是失去,而是将心倾覆于人,那人却在欺骗你。 怀抱着弘政,我独自坐在房中,暖暖的小身子让一颗心有了栖息之地,这种感觉很神奇,当一个婴儿心无旁骛的信任你,在你怀里安睡时,你会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好你就好。 “轩轩。”垂下眼帘,细细打量着怀中恬静安睡的宝贝,我禁不住露出暖暖笑意,“阿玛会给你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 这座皇城淹没了太多的简单与纯粹,既然我无力改变,那么至少我可以保护我的孩子不受浸染,我要权势作何用?我要财富作何用?我要那遍布天下的暗卫作何用? 可是,若唯有这些才能让我为身边人擎起一片天,那我就会去争、会去抢、会去筹谋,不然我来这一遭又为何?事事都按照轨迹走下去,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前世我无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圆满的童年,那么这一世我就要给我的孩子最完美、快乐的童年,芊芊、轩轩,我要给你们这紫禁城里的阿哥、格格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人生! 从那一日起,每每散朝我都会和两个孩子腻在一起,教芊芊习字、哄轩轩安睡,什么规行矩步、什么礼教约束,全然没有半分规矩,于是乎阖府上下乃至京城内外都知道,九贝勒是极宠着两个孩子的,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绝不允许教养嬷嬷们啰嗦半分。 满人从来都是抱孙不抱子,到了胤禟这里却全然不顾,蕙兰惊异于胤禟的溺爱,心头隐隐泛起不安来,每每劝他不可日日抱着轩轩,总是被他软软回道,“孩子如此小,我可舍不得放开他。” 这样的热衷,这样的欢喜,落在蕙兰、清尘的眼中却满是忧心,仿佛不久这人便要离去,眼下不过是尽全力留住每时每刻,惶惶然自心底辗转,可每次的欲言又止都被胤禟风轻云淡的抹去。 与蕙兰、清尘不同,雅惠自胤禟回府便独自守在院子里,除了每日晨昏请安外,绝不出来半步。院中隐隐的诵经声,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位主子已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 没有人知道,雅惠凡诵经文时内心的思念,那自唇齿轻启之间流淌而出的佛音,那自手指翻转之间传出的木鱼之声,让清冷的岁月有了几许暖意。 自己做错了吗?原本笃定的心,在经历过眼前种种后,细想下好似真的错了,胤禟何其无辜,自己为了心底的情愫,竟然做了如此之事,上天可还愿意宽恕自己? 轻叩木鱼,佛珠在指尖流转,心渐渐归于平静,红尘若是一场清梦,那与你的相遇便是缘,感谢佛祖让自己在璀璨年华能与你相逢一笑,即便自此隔却茫茫红尘,我却愿为你十指合一,企愿你在锦素流华中遇见该遇见的人,你若安好,即便跌落无间轮回又如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清尘终于按耐不住,闯进芊芊房中硬是将胤禟拖到了书房,“咱们说说话!” “怎么?”我无辜的看向清尘。 “你不对劲。”清尘挨着胤禟坐下,上下打量他,“有什么事情吗?” 我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清尘,你很聪慧,我又太纵容你,所以旁人不敢问的,你偏要来问。” “既然知道我的性子,那就应当知道今儿爷是躲不过去了。”清尘平静的看向胤禟,“说吧,不能对蕙兰和众人说的话,对我和云秀也要瞒吗?” “没想瞒,眼下时机还不到。”我理了理袖口,丝丝奶香让人心神一动,“轩轩最近又沉了许多。” “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你应该心中有数,宫里是个什么形势你也应该晓得,如今这闲散人做给谁看?”清尘开门见山索性说了个痛痛快快,“是守是攻,爷可从来没犹豫过,怎么如今倒叫我们瞧不清楚了?!” “我还在想,想自己要做什么!”我缓缓抬头看向外面略显萧索的秋景,“这里不是江南,也不是**,彼时我笃定的是身后皇阿玛的支持,所以我敢搅浑两江之水,我敢领军深入高原。” “可是,如今圣意不明,谁都在揣测,谁都在试探,也许底线已经到了,也许还有余地,我在想自己何时入局才是最好的时机。”我露出几分无奈,微蹙着眉头看向清尘,“我知道最近让你们担心了,可是平静的时光就快要过去,我不想浪费这难得的平静,想和孩子们多待些日子。” “皇上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清尘眼见胤禟神色凄凉,忽的想起胤禟和康熙的彻夜之谈。 笑随意展露却失掉了倾城之姿,胤禟的笑而不语让清尘越发焦心,“有什么你只管吩咐就好,不要自己担着,我嫁过来不就是为了让你内外都有个照应吗?” “清尘,若是我要做的和其他人没有分别,甚至……更狠绝,你会怎么想?”枯叶随风飘散而落,一抹昏黄倍感寂寥,这话与其说是在问清尘,倒不如说是扪心自问。 清尘眼眸流传顺着胤禟的目光,将那枯叶看得清清楚楚,须臾轻叹一声说道,“若是你和他人没有分别,就不会问我这样的话,你的狠绝不过是做给人看得,对我你不狠绝吗?喝下毒酒的那一刻,我的确觉得你狠绝,可如今回想起来,这看似的狠绝却最有情谊。” “呵呵。”勉强挤出的一声干笑,连自己都觉得虚伪,“还是你最了解我,我这人最恨权谋,却不得不去做违心的事情,这和他……有何区别?!唉……” “八福晋叫人送了口信来,希望见见你。”清尘徐徐说道,“已经不止一次了,你为何就是不去见她呢?” “你也说现在的形势紧张,我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众多,如今又晋封了贝勒,想要巴结利用的人自然不会少,就连三哥那里都托人请过好几次了。”一想起这些便有些烦躁,手不禁轻抚额角,“好在蕙兰明白我的心意,只推却身子虚弱替我挡了这对诡心伉俪!” “皇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清尘忽的问道。 “别瞎猜。”我故作嗔怪的回道。 “你如今倒像是交待后事一般,叫我如何不瞎猜?”清尘也不看胤禟,自顾自说道,“你若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不过这阵子云秀是不会进府听你差遣了!” “你们……”我无奈的看向清尘,“我这是作茧自缚吗?” “爷有爷的顾虑,咱们也有咱们的打算。”清尘挑眉看过来,轻轻捋着手里的锦帕,“在爷身边久了,自然要学会为自己打算,你反正已经开始交待后事了,我们当然要为自己筹谋,不然出了事偌大的贝勒府可还有我们落脚之地?!” “你……”闻言我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清丽佳人,暗自嘲笑自己的无奈,到最后竟也不得不妥协,“好吧,我怕了你。” 清尘狡黠的笑着,替胤禟斟了热茶,好整以暇的看向他,“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 我接过茶细细品着,半晌这才说道,“你懂魇镇之术吗?”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清尘闻言脸色几变,“爷身在宫中这样的事情听得见得还少吗?” “看来你是知道的,这就好办了。”我探身在她耳边轻语,“你去准备……” 清尘边听边觉得心惊,脸色也晦涩起来,“这……” “只管去就是,不急。等弘政的百岁酒贺完再说。”我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道,“府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这一次我要让所有的人都高兴高兴,这也要烦劳你了!” “天快黑了,我还要去看看轩轩,省得小家伙见不到阿玛哭个不停。”站起身结结实实的伸了个懒腰,快步向外走去,“浑水可是你自己要趟的,千万不要扯我的后腿。” 清尘望着胤禟修长的背影,忽的想笑又随即失却笑意,莫名的悲从中来,从何时起这样一个风华不羁之人,也变得如同他人一般被形势左右而不得解脱?! 旁人因着期颐倒还有几分快乐,可他呢?从来对这些看得是极轻的,也因为轻所以心里比旁人自在些,也是因为轻所以做起与旁人一样的事情来,才会更痛苦,更不得解脱! 唉,你说得对,我既然趟了这趟浑水,自然会全力助你,不然自己又为何到你身边来……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如此潜力,能一面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弘政的满岁之喜,一面暗中筹谋着太子的复立之机,更加重要的是我还要让阿蛮在纷乱四起之时,能够趁乱脱开这桎梏之牢! 京城近郊,清远禅寺,我带着云秀轻车简从,于风雪初来之时艰难而至,只因这样的恶劣天气、这样的偏远之地,才不容易被人发现行迹,世事难料我不得不防! 山径幽幽,若在平日定是个景色悠然的去处,可眼下未免有些萧索,拾级而上我忽的生出几分感叹来,“能选择这样一个所在,可见是个清雅之人。” “爷说的没错。”云秀轻扶着胤禟,觉得身边人又清减了几分,“朋春家的少爷自来了这里,便与家人断绝联系,平日里不是诵经便是禅坐,偶尔也会登山远眺,再无半分轻佻放浪。” “他的那些放浪形骸不过是掩人耳目,发泄心底痛楚的方式,旁人倒也罢了,怎么自家人也看不清楚?!”我感受着风雪的清冷,亦如世态炎凉,“如今看来倒是个痴情种子。” 说话间,山寺已到,我惮去一身风雪,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到了禅房,见到了禅坐于佛像之前的淮哥儿。 听到身后的动静,淮哥儿并未理会,口中喃喃直到一声阿弥陀佛,这才缓缓起身,见了胤禟眼神虽有微动却随即淡然一笑,“施主所为何来?” “为有情人而来。”我见他如此知道他必是认识胤禟的。 淮哥儿眼神流转,不动神色的回道,“佛门净土何来有情人?” “没有吗?”我上前几步,手指拂过案前立着的牌位,“你破门而出,离家避世,来到清冷古寺,这往生咒又是为谁而诵?” “为有缘人亦为无缘人。”淮哥儿不动声色的走到胤禟身边,将牌位取过细细擦拭,仿佛刚刚的轻触沾染了它一般。 我知道淮哥儿厌弃胤禟,却又理解他的苦楚,但为了阿蛮还是不得不试他一试,“我虽贵为贝勒,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左右的,比如阿蛮的孩子,那样娇小便在我怀里气绝。” 一想到逝去的初辰心便生生的泛起痛楚,言语间也带了几分轻颤,“只是……叫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我的孩子竟让你如此怜惜,需日日诵经来超度亡魂?!” “众生平等,贝勒爷的孩子与他人的孩子并无区别,都要有人超度才可往生!”淮哥儿双手合十,目光澄明的看过来,“更何况初辰郡主是无辜枉死,又无人替她讨回公道,这幽怨之气唯有佛法方可化解。” “你在怨怪我吗?!”我冷冷说道,眼中满是不屑,“眼见爱人受屈却只能守着青灯古佛聊慰寸心,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怨怪我?!” “你!”淮哥儿闻言神色一凛不免变色,“我怨怪贝勒爷有错吗?既然娶了她为何不护她母女平安?如今又将人冷落在府中,日日守着嫡子爱不释手,你可曾想过她的伤楚?!” “就是因为怜惜她的不易,才会请旨晋封她为庶福晋,这可是旁人眼中天大的恩宠!”我言语犀利,咄咄逼人,“至少我可以给她一份体面,至少我可以让她体味为人妻子的幸福,至少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边受阖府尊崇!” “而你呢?给她的不过是一顿要命的板子和见不得光的苟合!”我上前一步,眼神凌厉的看向淮哥儿,“你与她承欢之时,可曾想过若有一天事败她该如何自处?!” “你竟知道?!”淮哥儿轻颤着看向胤禟,心底泛起无尽凉意,“你冷落她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 “你说呢?”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越发清冷起来,“一个犯了七出之罪的女人,我为何还要宠爱于她?若不是看在初辰的面子上,我早就废黜休弃了!冷落……已是给她天大的面子!” “贝勒爷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淮哥儿眼中满是死气,悲愤的看向胤禟,却被眼前人的气势所压,那一双凤眼犀利凛冽,天家气势咄咄逼人。 垂下眼帘,心里犹自生叹,这样的人以倾城之姿傲视天下,自己如何不输?也只有守在他身边,阿蛮才能得到尊崇与幸福吧!无谓了,再往后也不用日日诵经,缅怀内心不舍的情愫,再也不用怨怪人生的不平,自己能给阿蛮的实在是太少,“贝勒爷,所有的错都是我惹下的,与阿蛮无关,甚至几次私会都是我苦苦哀求,才换得片刻欢愉。” 眼角带着几分湿润,既然想明白了还有何惧?!淮哥儿露出平静神色,“阿蛮最是个心软之人,又顾念着当初情分,难免一时情动,您既然找到这里,自然已有了主张,我不敢求您高抬贵手,只望您不要难为阿蛮,她……是个苦命之人。” “苦命之人?”我冷笑着看他,眼中满是不屑,“原本不过是嫡福晋的陪嫁奴婢,却因为福晋顾念金兰之义提携为滕妾,又因怀孕得女而晋为庶福晋,阖府上下还有人比她有福吗?女儿早早被封为郡主,又协理着内院庶务,她竟然还敢与你私会,她苦?可笑!” “贝勒爷!”淮哥儿匍匐而跪,垂首伏地,“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念在我阿玛的面子上,求您无声无息了结此事才好。阿蛮错在不该念着我,更不该不惜福,求您只管冷落了她去,只要……她活着便好!”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我冷哼一声,俯□子轻声说道,“你们做下这等淫邪之事,你们不要脸面,爷还要这张脸面呢,初辰郡主还要脸面呢!” “风雪杀人夜,只可惜糟蹋了这干干净净的雪粒子!”我站起身嫌弃般的抖抖袍角,“今夜阿蛮自会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往生咒你每日再多念一遍吧。” “贝勒爷,求您让我们再见一面,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淮哥儿忽的扑住胤禟袍角,哀声求着,“往日那些个荒唐事,已遭世人诟病!可我不想她带着失望离开,我是个没骨气的人,除了作践自己已不知该如何发泄心里的苦楚!只想着让父母失望、难堪,心里才能痛快几分!可我不想阿蛮看轻了我去!” “她一女侍二夫,犯下苟且勾当,如此下贱之人,你还要见她?!”我挣了挣袍角,却没有挣动,这人果然是下了大气力,“她心里如何想有何重要?” “她不是下作之人!”淮哥儿怆然出声,半跪起身,泪已然滑落,“在我心里她便是我的妻,纵然嫁做人妇也依旧是我的妻!可恨我生在贵家,却是纨绔之子无半分功名权势,无力守护于她,若是有半分机会,我也绝不容她受今日之辱!” “纵死不悔?”笑缓缓浮现嘴角,试一试果然有用!我这里也可放心了! “纵死无悔!”淮哥儿惊异于胤禟突显的笑意,只觉这人当不负倾城一笑的名声,此一刻自己抱着必死之心的乞求,好似可以得偿所愿了! 弯□拉起淮哥儿,我替他惮去浮尘,细看这人也是清秀内敛的识礼之人,只是生在富贵而不谙世事,不过也唯有这种人喜欢一个人便是真心喜欢,不像我们自小便深谙权谋之术,喜欢又有几分真呢?! “你为了阿蛮肯来这清冷之地祈福诵经,又听了你这一番话,我也就放心了!”不理会淮哥儿诧异的眼神,不理会他轻颤的身子,我正色说道,“今后我把阿蛮托付给你了,天高地阔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四川成都有一所普通宅院,走累了就去歇歇,当成是家也好客栈也好,你们总要有个落脚之地。” “贝勒爷!”听到这里淮哥儿已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劫后余生的情绪喷涌而出,泪潸然而下! “只是要委屈你离家避世,再不能以淮哥儿的身份示人,甚至要断绝一切联系,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要和阿蛮一处,我愿意隐姓埋名,四海游荡。”淮哥儿激动地说道,“贝勒爷大恩,我夫妇没齿难忘。” “我自会安排,你且等我的消息。” 日子悄无声息的流淌,我知道直郡王又见了那些官员、也知道三哥拉拢了那些权贵,更加知道八爷为何急急想要见我,京城的暗潮汹涌已现跃然之势,可我一概装作不知,守着孩子安安静静度日。 康熙也不急,只冷眼睥睨着自己的儿子与臣子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众生之态,静静等待着破风止骤那一刻的到来!胤禟,一个惯用阳谋搅乱时局的人,这一次同样不会让自己失望…… 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三十,天格外阴沉,让人自骨头内泛起阴冷来,这样的天气我本该守在家中,怀揣暖炉躲避寒气,可就是这样的天气我却独自守在养心殿,暖着眼前的清欢,静静等候着那人的到来。 入夜,天落了雪,轻轻浅浅的落在地上,渐渐天地俱是一片淡而轻薄的白色,我欢喜着这样的天气,将紫禁城所有的肮脏遮盖,和他难得相聚在这干净的日子,入口的酒也多了一份暖意。 待到四爷抖却一身风雪,进得内殿便见胤禟斜倚在软榻上呈微醺之姿,白皙的面颊微微带着几分红润,乌黑的辫子绕在颈上,那赤红的穗子衬着天青的便服,平添了蚀骨魅惑。 直愣愣立在门口,痴痴看着这样的胤禟,四爷只觉内心燃起一把火来,恨不得将人揽在怀中再不让他人见到这倾城之貌,不期然那双凤眼流转而望,眼神胶着之时又似春风拂面,暖了心乱了情。 “四哥,府里头可应付妥当了?”我见他痴立在门口,不禁微蹙着眉头笑说道,“备了好酒好菜,过来暖暖。” 四爷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将外氅扔到一边,坐到胤禟对面,“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这里最安静。”倒了酒递到他手中,又将暖炉中热着的汤面取了出来,“咱们的府邸里已经寻不到一份清净了。” “还好有这里。”此话一出二人俱是陷入往日情景。 在这里……那仓皇间的一吻,那缀在腰间的荷包,那碎在心里的茶盏,那冷眼相望的时光,到后来相拥而卧的安然,至此刻竟恍若隔世,彼此相望间笑意绽放,言语亦感多余,惟轻叩的酒杯落喉的暖酒,让人泛起绵绵情谊来…… 地上掉落的衣服,案上冷却的清欢,只剩汤汁的长寿面,所有的一切都归于烛光下裸裎的身躯,丝绒的软毯衬着胤禟略显苍白的肤色,让四爷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的渴求。 双手握住那纤细的腰身,让自己紧紧贴合着胤禟的脊背,吻自后颈而起,温润的含住他柔软的耳垂,感受着怀中人不稳的气息,四爷为自己的炙热寻到了欢径,只一挺便叫二人的欢愉有了着落。 翻涌间多年夙愿终是得尝,彼此契合的心,交织的身躯,耳畔不断传来的喘息,胤禟全然交托的迎合,让陷在爱欲中醺醺然的二人,瞬间到达了极乐巅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并肩走在永巷之内,感受着淅淅沥沥落下的雪花,我忽的想起那年于雪中清唱的歌曲,“那年你和穆景远是不是在这里?”不知为何话脱口而出。 “是!”灵犀间四爷坦然说道,“我听到了那歌。” “我猜便是。”我笑着望天,心里满满都是暖意,“好似咱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天气。” “唯有落雪、飘雨,这里才难得有片刻的干净,所以咱们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好天气。”四爷笑着嗔道,却在见到胤禟的神色后,知他不过是说了反话。 “胤禟,贺我生辰的礼物呢?”有心捉弄,再开口哪里还有平日的冷意。 我顿住脚步故作沉思,随即接住落下的雪花,递到那人眼前,“这便是礼物了?老天爷恩赐的。” 四爷看着胤禟掌心的一滴水,无奈的说道,“算计到了这份上,你若不能富甲天下可当真亏负了这份天资。” “四哥可是觉得礼物轻了?”我含笑而望,一双凤眼带着狡黠。 四爷再次看向掌心那滴水已无声无息消失,唯有空空掌心摊在眼前,忽的明白过来,“不轻不轻!” “爱弥于心而无形,仿若这掌心之水,有形时不过点滴,无形时润天地万物。”看着交握的双手,那落而化去的雪花,点点水泽晶莹夺目,“我很想自己能够无形而存于你心。” “胤禟,今日以浩雪为契、以明月为盟,他日若有相负人神共弃,永世不得相见。”四爷执手而望天际,此言一出风气雪飞,天地一片晶莹…… “我记住了!”我亦望向天际,心无限雀跃,那鲜活的跳动,许久没有尝过了,他日负我又如何?惟愿一心人,当下两相宜,不负好景时! “除夕夜,咱们去□看满城烟花可好?” “哪里能看到满城烟花?”我抬手呵气暖着渐冷的手掌,“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半城烟花。” “半城烟花又如何?眼前有火树银花,身后有良人相伴,亦是周全,如此便足矣!” “半城烟花……”口中喃喃,想起那年除夕夜的心境,暗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听这话只觉欢愉,哪里还有半分凄楚,只是……这约定也不知到时你还愿不愿兑现! 回府时,天色已晚,我没有去打扰蕙兰和孩子,回到书房看工部陈情,细细想着若干事项该如何应对,偶尔想起四爷的话,便不觉带了几分笑意,就连云秀进来都没听到。 “爷。”云秀有些诧异胤禟眼中的欢快,眼下的形势每每见他都是神色凝重,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来了。”我放下手中事务,抬头看她,“外头冷这里备了燕窝粥,你自己盛些吃吧。” 云秀哪里还有心思吃粥,急切切的说道,“直郡王今日见了一个人。” “谁?”心底泛起隐隐不安来。 “爷曾提过的……张明德。”云秀此话一出,果然见到胤禟脸色一暗。 “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直郡王连四爷的生辰都只是坐坐便走了。” “谁引见的?” “三爷。” 手指轻叩书案,脑海中不断翻涌,张明德?果然有此人啊!只是没想到竟是三爷引见的,这场好戏大家伙原来都要登场,三爷……三爷……,怎么能少得了你呢?! “云秀。”自书架上取过一个破旧匣子递给云秀,“想法子将这东西埋到直郡王的府邸去。” “是。” 张明德,我的等待终有了结果,一场大戏就要开场,可为何心里竟是无尽失落……此一举我的筹谋算计更甚八爷,这样的我……叫你情何以堪?! 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初五,九贝勒第一子爱新觉罗·弘政百岁之喜,又一次的恩旨册封,让不过百日的幼子成为贝子,开康熙朝之第一,阖府欢庆,热闹非凡。 美中不足的是庶福晋阿蛮因忆女成狂,不堪忍受嫡子的册封庆典暨百岁之喜,于初辰郡主出生之别院**而亡。 上怒,褫夺其庶福晋位份,以侍妾之卑不得入寝园安葬。而就在两日前,一等公朋春家的少爷淮哥儿,失足落入冰河生死不明。 那一夜,自京城驶出一辆马车,车上人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落下行行清泪,倚靠在身边人怀中,轻语着,“九爷,你的大恩阿蛮与淮哥儿没齿难忘,惟愿你安好平顺。” 阿蛮将手中信札紧紧附在心口,有泪侵染瞬间润了颜色…… 阿蛮,人生一世,不过区区数载,我已耽误你韶华几许,又罔顾了初辰性命,心始终惴惴,所欠的已不是还你眼前一人可矣。然聊有欣慰便是淮哥儿始终视你如命,此人既可托付终身,我何不成全你二人之情,此去珍重,万勿挂念!日永星火,以正仲夏,至此之后还你一个艳阳娇日,你便只是仲夏。 忘记,一定要学会忘记,忘记过往种种,去天地间寻一份属于你们的安好…… 别院一夜之间燃烧殆尽,该化成灰的已随风而去,我与四爷望着焦枯的狼藉,竟都带着几分笑意。 “走了?” “走了。” “哪里?” “四川……或者任何地方。” “为何?” “年羹尧在哪里,好歹有个照应。” “不怕露了马脚?” “什么马脚?不过是寻常夫妇而已,孟春、仲夏,你认得吗?” “不认得。” “就是啊,谁认识?!” “年羹尧认识。” “那不更好?有当朝大员的旧识,自然行事方便。” “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你会反对?” “不会,你要做的,我自会倾力相助。” “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 “走了,烧了如此好的别院,户部会不会拨银子贴补一下。” “你比户部有钱,去找工部。” “五哥不理我。” “没钱!” “四哥!” “……” “胤禛!” “……”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只怨夕阳无限好,已近黄昏时…… 正文 74天 机 看着眼前的茗烟,我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段时日总是回避着他们夫妇,有些话实在不愿明说,有些人若是见了,徒增的烦恼又哪里是一句话可说清楚的?! 饶是如此,我还是在额娘处见到了来请安的茗烟,彼此心照不宣的闲聊,跪安后茗烟急切切的追赶,我不忍心看她殷殷期盼的眼神,只得一路扶着她来到擒藻堂。 熏笼里拢着银碳,我与她彼此无语,默默相对,许久一声细微的爆炭声,让压抑的气氛裂开了一道缝隙。 “怀了孕身子还吃得消吗?”我轻咳一声问道,话一出口心头便多了几分柔意,孩子……终究最暖人心。 茗烟闻言抬起头来,看着日渐消瘦的胤禟,眼眶有了几分湿润,“表哥,是不是因为这个,你心里不舒坦?” “怎么会?”我诧异的看向她,言语中试图带上几分轻松,“你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舒坦?!莫要胡思乱想,对宝宝不好。” “那……把这个收回去好吗?”翻转的掌心,一枚墨玉扳指熠熠生辉,“即便还也不该是我。” “原是我想的简单了,如今你还也不合适,我收回就是。”将墨玉扳指接过,犹自说着,“待明日我亲自还他好了。” “胤禟,你走后,我每每看着这枚扳指就会想,这许多年你一直带着它,八爷那枚也从未离身,你们之间早就不是一还可解的。” 茗烟手抚在腹部,轻柔舒缓的揉着,眼神中满是暖意,继续说道,“临行前我与你说的那番话还记得吗?他很苦,从来都是,眼下更甚,你忍心在这个时候生生踩他一脚?!” 即便情不在,可曾有的温暖却没有忘记,若有选择我又怎会忍心?!“人世之苦不外乎苦挣扎,我不能劝他放下心中所想,可……你也不该要我欺瞒他,该了的终要了却!” “胤禟,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茗烟站起身推开窗格,直直望着眼前的池水,“在这里你第一次知道我心里念着的那个人死去,也是在这里你曾说过要娶我为嫡福晋,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真傻。” “茗烟?”我疑惑于茗烟想要说的话,脑海中那些过往的经历,却如烟雾般渐渐弥散开来,好似从那时起我们都陷在了权谋之中。 “胤禟,我今生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已是憾事,可我总想着你为何不能?”茗烟回身攀住胤禟的手臂,抬头恳切的看向他,“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和鄂尔泰铭感于心!如果我的帮助可以使你和八爷相守,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心一阵翻涌,百感莫名,我已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执拗的女子,为了当初的帮助,心甘情愿去做自己并不愿意的事情,只因为她想帮助我!可这份帮助……我能告诉她已无意义?!这是不是太过残忍?! “胤禟,那一年我当真想过嫁给你,总觉得和你在一起不必委屈自己,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想念鄂尔泰,没有勉强、没有刻意,甚至我去找你时心头是有一丝窃喜在的。” 茗烟嘴边挂了淡淡笑意,眼神越发柔和起来,“世事弄人,如今你我守在不同人身边,虽非佳偶却也和顺,你有了弘政,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这孩子,我会帮助八爷得到他想得到的,他得到了也就是你得到了,你为我受的屈辱和伤痛也就有了补偿。” 茗烟拔下手指上的护甲,露出光洁的指甲来,“鄂尔泰说这样的手指很好看,所以这多年来我从未养过指甲,可为了世人眼光还不是要带着金丝玉屡的护甲?心里的欢喜有时候并不能全然示于人前,如此伤害就是必然了。” 我接过那护甲若有所思的看着,须臾这才叹出一口气来,“茗烟,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我与八爷回不去了,他要走的路和我差了太多,如果他像你一般与我实话实说,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可他……” “咱们这些皇子皇孙自小便没与人说过实话,凡事哪个不是看了形势再开口?!当初的我那样恣意横行还不是清楚明白皇上和太后的心意?” “自从知道八爷心里的人是你,我也怨怪愤懑过,直到确认了你的心意,我这才得了几分冷静,总会时不时想为什么?他好在哪里?会得了你的青睐。” “渐渐我也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人,他的位置与处境换做是我也会做出很多无奈之举,身在天家虽有富贵却身不由己,恨也好、怨也罢都淡去了,如今只有这孩子让我牵肠挂肚!” “另外便是你了!” 茗烟眉眼之间带着落寞,嘴边却挂着自嘲浅笑,略作思量随即轻吁一声,“我不想替他辩解,只是……胤禟,你想过没有,也许你并没有给他足以放下一切谋算的理由?!” “我……”哑口无言,陷入沉思的我,忽的明白茗烟所指为何。 “何去何从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这个时候若不想帮他,我希望你可以袖手旁观。”茗烟拉开殿门,任冷风吹灌进来,厚重的外氅随风抖动着,“我帮他只因为他是我孩子的阿玛,只因为……他对你的那份情谊。” “至少,他得到那个位子绝不会伤害你……”一声轻语掩在风中,渐去的人影让我的心空落落没个去处…… “在想什么?”耳畔传来五爷关切的声音。 放下紫禁城修葺的名录,我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想着紫禁城这般大,何时才能修完。” “说正经的。”五爷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事项。 深吸一口气,我起身将他手中的笔取了过来,“五哥,眼下的局势能不能两全?” “何谓两全?”五爷挑了眉毛看向胤禟,身子稍稍倾着,眼神却深沉无波。 望着这样的人,转瞬便是了然,心中哀呼着双手扶上额角,“老毛病又犯了,我不是圣人,敢在如今这般局势下玩儿权谋的,哪里用我去担心。” “八弟身边有些人做的过了。”五爷收敛神色,将胤禟手中的笔夺了过来,“你如今既和他走得远,有些无谓的担心就搁下吧。” “可他毕竟是茗烟的……”理由牵强的让我自己都心虚起来,有一搭无一搭的扣着桌沿儿,心里隐隐有些被人窥破的窘迫。 五爷眼见胤禟如此,禁不住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你如今又不是没有说话的人,非要来烦我。说吧,你可不是没事儿能在我这里坐得住的主儿。” “五哥,眼下能说话的也就咱们兄弟了。”我扯了椅子坐到书案边,一脸诚恳的说道,“四哥有十三弟,八哥有十四弟,当然还有可以忽略不计的十弟,你身边好歹也要有个我不是。” “你去四哥那里正好就和八弟那边平衡了。”五爷闻言心里有一丝暖意,看到胤禟空空的手指,神色便又有几分晦涩,“早就取下来了不是吗?有决定还为难什么?!你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平生最不爱权谋,到头来却非要权谋,皇阿玛的心思昭然若揭,只可惜世人都被权欲蒙了眼睛看不透。”我不理会五爷的调侃,也忽略掉他语气之中的酸涩,只自顾自得说道,“皇阿玛想要复立太子,而不是另立储君。” “你说什么?”五爷吃惊的看向胤禟,随即想到乾清宫的那一夜密谈,“皇阿玛亲口告诉你的?” 我微微颌首,艰难的说道,“这就是我不敢与任何一方太过亲近的缘故。” “为何与你谈?” “因为皇阿玛清楚,我对那把椅子没兴趣,而且说到底太子是因为我才会被废,如今这台阶不找我架找谁架啊?!” 我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以弘政百岁之喜为由拖延了这多时日,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出手只怕到时候雷霆万钧没人承受得起。” 五爷听了这番话一面感念胤禟对自己的信任,一面又为他的处境堪忧,长久沉默后说道,“我对那把椅子同样没兴趣,所以说出你的打算,还有……我能做什么。” 看着五爷眼中的义无反顾,我的心暖了,兄弟情义当如是,没有犹豫、没有推诿,不问自己将会得到什么,只问自己能做什么,“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机上一道折子。” “好。”五爷接过胤禟递来的折子,原本想要展开,却不想被他拦下。 “不要看,等时机成熟我会让宇成通知你,再看不迟。”我将手附在折子上,“到那时你可以决定呈不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怪你。” 直愣愣看着胤禟眼中的托付,五爷淡然一笑,“好。” 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所有的争斗权谋都在年末爆发了出来,不再是暗潮汹涌、不再是犹抱琵琶,所有的人都在康熙的默然下开始了自己的夺嫡之路。 接到直郡王以赏梅为由的请柬,我没有感到意外,这个时候他不过是想给八爷和胤禟之间寻一个见面的机会,既示好于八爷,又可以破除八爷和胤禟不合的传言,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宇成,咱们好久没出去活动活动了,既然大哥盛情难却自是欣然而往。”没有理会立在堂下的郡王府总管,我将请柬随意的撂在案子上,“皇阿玛刚赏的银狐裘绒披风这下有用处了。” “爷,那奴才就吩咐人紧着打点,您是不是还要带上紫金的手炉?”宇成猴精儿的性子自然明白胤禟话中的意思,索性顺着他说了下去,“万岁爷赏下的贡碳,奴才一直收着如今可也该用了。” “你瞧着办就好,爷怕冷你知道。”说罢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这才故作恍然状虚扶了那总管一把,反身冲着宇成呵斥道,“大冷的天,怎么敢让总管站在堂口吹风?!混账东西,还不赶紧给总管赔不是!” 宇成弓着身子就要行礼,那总管却也识相,忙不迭的扶住宇成,“可使不得,奴才给主子办事自是应当。” “总管莫要推拒,这群猴崽子平日里被我宠得上了天,办起事来越发的没规矩,总要长些记性才好!”我抬脚踹了宇成一下,嘴上碎碎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总管冷成这样还不去把福晋泡的虎骨酒拿来。” “是是……”宇成小跑奔着蕙兰的院子而去。 我这里自袖拢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到总管手中,“区区薄礼,总管可要收下。” “不敢、不敢。”看着胤禟殷切的眼神,不知为何总管竟是冷汗虚冒,只觉得眼前人笑里藏刀。 “诶,总管何必这样见外,大哥这赏梅之约可还有别人?”说着就将银票往总管的袖拢中掖,这一次他没有推拒。 妥帖收好银票,总管心道九爷精明,恭顺回道,“九爷,我家爷这一次还请了八爷、十爷、十四爷,说是兄弟好好聚聚。” “好,回去跟哥哥说一声,弟弟一定准时赴约。” 直郡王府,雪后梅花格外清灵。 几个人并肩走在一起,若不是各怀心思,乍看去倒也一派祥和,天之骄子总有不同,如今聚在一处更显出尘。 银狐轻裘衬在满园红梅之下,原本就比其他几位的暗色外氅招眼,再加上胤禟精致的五官,凤眼中时不时流露的一丝痞气,更是让人侧目,所以不论是身边伺候的,还是远远望着的,一干丫鬟婆子都是掩不住欢喜。 直郡王倒也识趣,既不赶众人离开,也不往内里让,只在园子里闲逛,让众人清清楚楚看到了兄弟和睦的样貌。 许久十爷终是按捺不住大喇喇喊道,“大哥,你累也不累,弟弟可是走不动了,满院子梅花看一株两株的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都看过来?!” “十弟,果然是个煞风景的,也不瞧瞧如今可是咱们赏梅吗?”说着眼光一转,冲着角门处努了努嘴,众人瞧见赶忙往后缩了缩。 “我府里的这些个奴才,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如今八弟、九弟往这里一站,哪里还有心思看梅?!” 十爷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回道,“就是,就是,一个谦谦君子、一个俊朗脱俗,倒显得我是个俗物了,不与你们一处落在下风,我和十四弟后头喝酒去。” 说罢十爷拖着十四就走,也不管旁人跟没跟上,十四若有所思的看向胤禟,见他置若罔闻的看着一株梅花出神,嘴边犹自挂了几分苦笑,甩脱十爷的手,自顾自往前厅而去。 直郡王略作停顿,走到八爷身边轻语,“我去前面陪陪他们,想来风雅之事还是你们更适合。” 不多时,园中便再无他人,就连远远窥视的丫鬟婆子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我转头看去八爷立在几步外,暗褐色的裘绒外氅衬着内里的素色便服果然清雅,“大哥说错话了,风雅之事从来不适合我的,谦谦君子方衬得起贤良二字。” 八爷缓缓走到近前,看着胤禟清瘦的面庞,心中自有一番滋味,却又不愿在这人面前露了半分,只淡淡说道,“外臣们的胡言乱语,不去理他便是。” “外臣?”我避开八爷的眼神,伸出手指惮去梅花上的残雪,“你难不知众口铄金的厉害?皇阿玛此生最恨受制于人而左右不得,这些大臣是该管管了。” “你也觉得我不该吗?”八爷抬手将胤禟刚刚惮过的梅花折了下来,“有花堪折直须折,无花空枝岂不负了这场雪月风花?!” 梅花落雪格外刺目,他这话原本也没错,只是当你知道结局为何,一颗心还是不免悲悯,思及此语气也不再清冷,“其实,落花与折枝有区别吗?结局还不是一样?!皇阿玛的心意猜度不得,更不可急功而为。” “胤禟,皇阿玛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八爷俯□用落雪将梅花掩去,又攒了一小捧雪在掌心。 “若我说皇阿玛还顾念着父子亲情呢?”我知道此时不该说这些,可又想试试他会不会信我。 “父子亲情?谁的?!”八爷掌心一拢,雪便化于无形,顺着指缝润了出来,“若是他便不行!”说罢取了帕子默默擦手,“因为你,不行!” 我一愣,忽的想起茗烟的话来,心神一乱便有些语不成话,“八哥,咱们……你不必……” “胤禟,可否请你帮我一次,两江的官员与你交情甚好,可不可以替我筹谋一番?”八爷打断胤禟的话,也不理会他神色的恍惚,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请求。 又是一愣,这是……我……抬眼看过去,八爷气定神闲的站在身前,眼中平静的犹如一潭春水,没有迫切、没有期盼,仿佛刚刚不过是闲言一语,只等我说出一个好字来,便两相欢喜…… 我正不知所措,不远处却传来十爷朗朗笑声,“八哥,大哥这里有个奇人,你且让他看看。” 我们顺着话音看去,只见直郡王身后多了两人,一位倒也认得是内务府总管凌普,而另一位则是三十岁上下、神色平和的男子,心里转瞬间便想起来,这位定是大名鼎鼎的张明德了。 “山野村夫何敢担个‘奇’字,十爷谬赞。”来人恭谨行礼,“草民张明德见过两位贝勒爷。” 八爷笑而不语虚抬了手免去礼数,我却带着几分好奇上下打量他,“早就听说直郡王府有位神人,能知过去未来,执掌当下祸福,莫不是先生?” 话一出口,直郡王和凌普便神色微动,我知道这话他们听到了,也就踏实不语,看戏似地打量着几个人。 “九哥果然消息灵通,便就是他。”十爷拦下话头,带着几分兴奋,又指着十四说道,“刚刚才说十四弟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呢!” “哦?”我略作好奇状,上前一步挡在八爷身前,“先生好一双慧眼。” 张明德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眼前人一身荣华,机敏通透,虽是笑语,可眼底却带着戒备,此一举便比十爷强去百倍,“不过是虚学了几年易经,帮人解惑释疑罢了。” “就不知天家的疑惑,先生解不解得?”八爷错开身子,与胤禟比肩而立,“今日先生来这里想是有话要说吧。” 凌普拱手言道,“奴才原与张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如今在郡王府,所以特来拜会,又知几位爷在此,便过来请个安。” “草民素来听闻九爷风华过人,当年良地,一曲倾城某颇为神往,今日借了总管大人的机缘,企盼一睹英姿。”张明德话虽谦卑,神态却是不卑不亢。 “是不是见面不如闻名?”我笑着环顾众人,自嘲道,“当年可是少年了得,若说倾城也担得,如今不过是存下这口气力,舍不得那万贯家财啊。” “九爷乃是贵人,他日之福不可限量,而您的死生机缘便在近身处!”张明德不紧不慢的说道,“您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所以眼下的富贵便是前事涉险所得,只是这今后的富贵……” 我缓缓转过头来,笑已然收敛,神色间便如冰火两重,就连身边众人都感受到胤禟眼神之中的寒意,八爷更是诧异于这转瞬的变化,禁不住开口唤道,“九弟?” 我却不去理会,只一步一步到了张明德近前,以略高身姿俯视着他,“先生可知今日这话性命攸关?” “九爷自有不可解之烦忧,区区无能不可解,但眼下的困处也许还有几分微薄之力,而您今后的大富贵,这几位望尘莫及!”张明德说完错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我也不拒只冷眼看着,其他几位面面相觑都被张明德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懵了,亦或者没懵只是有了自己的计较。 倒是凌普觉得气氛尴尬,不得已出来打圆场,“既然今日有缘相聚,何不让张先生给八爷瞧瞧?” “就是,就是!”直郡王这才反应过来,讪笑着去揽八爷。 我斜楞一眼,成功阻了他的动作,只拉起八爷便走,“有什么好瞧的?若是有这份本事,还不看出一份功名来,用得着一身布衣?!” 八爷也不阻拦,随着胤禟向外走,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笑意,临出园子又听得胤禟朗声道,“你们两个还杵在里头做什么?咱们去良地喝酒。” 十爷听得一头雾水,十四倒是机灵立马笑着行礼,拉了十爷便走,“哥哥莫怪,九哥最是个磨人的无端性子,咱们这便去劝劝他,赶明儿必然押过来给您赔礼。” 直郡王也不好说些什么,正主儿都走了,何苦难为这些不成气候的弟弟,索性由得去了,待人走后这才回头问道,“先生可看出什么了?” 张明德略一思量这才说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九爷的这场富贵虽不好得,但若得之必是贵不可言!” “不是八弟吗?”直郡王略带诧异的问道。今儿这场安排其实自己是想看看胤禩的造化,也顺带着替他和老九打个圆场,可谓两相周全,如今可倒好,不但被老九搅了局,更是被张明德搅了思绪。 张明德微微摇头,只道,“天机不可泄。” 直郡王暗气顿时涌心,一跺脚扔下这两人也走了。 刚刚还热闹的园子,一时间便只剩下两人,凌普犹自说道,“都不是吗?” “都不是。”张明德似看着梅花出神,可话一出口便是洞晓天机的澄明。 “还有机会吗?”凌普又问道。 张明德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侧首看他,“我不明白,你这内务府总管一职因太子而得,却为何会出现在直郡王府?更让我不解的便是眼下这位已经失却帝心,依附他于你何益?” “你不是能知过去未来、执掌当下祸福吗?何苦明知故问。”凌普拢了拢外氅举步向外走去,“能看见的又有几分真?” 刚走了几步,灵光一闪,太子!张明德刚刚说的是太子,难道……心虽如此想,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甚至与刚刚比起来多了几分轻快。 “看不见的却最是狠绝。”张明德站在梅树前若有所思的盯着雪地看,须臾这才顺着小径独自离开,“古有云,‘灵山有木多梅’,这里果然是人杰地灵啊!” 冬日难得的晴天,映得满园红梅傲雪身姿分外清凛,而人心亦是清凛…… 当夜,紫禁城,咸福宫。 光影里坐着的母子,神色颇为烦忧,惠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感念多年之不易,便生出几分悲凉来,“你皇阿玛既然说出‘秉性躁急愚钝,岂可立为皇太子’的话来,咱们何苦再争?你是长子想来总会封个亲王,便守着这份尊荣也可得几分安乐的。” “额娘,儿子心有不甘啊,这多年征战沙场所谓何来?”胤禔一脸落寞的说道,“皇阿玛即便喜欢毓庆宫那位,也不该将儿子生生踩在脚下。” 惠妃闻言更是悲悯难抑,“到底是我连累了你,原本便不是讨喜之人。” “额娘不可胡说。”胤褆赶忙劝慰道,“儿子不得圣心,可不是还有八弟吗?终是额娘一手带大的,来日的富贵自然不会亏负于您。” “那些我没有期颐,只望你好才是。”惠妃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额娘这辈子就只有你,也只有你了!” “额娘……”胤褆有心想说又怕更添烦扰,可有些事情若不和额娘商量,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儿约了老八和老九去园子里赏梅,原想着让张明德瞧瞧,没想到他竟然说老九来日富贵险中求,或可……贵不可言。” 惠妃一愣满腹心思都被那句贵不可言摄了去,“你怎么看?” “儿子想着也不是没有可能,老九如今最得皇阿玛青睐,先不说他额娘出身高贵,单是长子一出生就封了贝子也是从未有过的恩典。”胤褆提及此感念自身更觉前途黯淡,“更不消说那些宫里赏下的东西,银狐的裘绒、紫金的手炉,连带着用碳都是上好的贡碳。” 惠妃听胤褆如此说,心里也是存了私心的,自己再无争也不想儿子受半分委屈,“今儿的话可还有旁人听到?” “内务府总管凌普也在,老十和十四陪着老八一处来的。” “凌普?”惠妃绞着手中的帕子,心生不安,“那凌普不是胤礽的奶公吗?怎么最近你们倒走动勤了?” “凌普本家的侄子在军中供职,前阵子出了点岔子,老八便来托付一番,这才有了走动,儿子既然想要扶持老八总要做些样貌出来。” 胤褆安抚的说道,“那凌普虽是皇阿玛用来照顾扶持胤礽的,可那种人最会审时度势,太子被废总要找个靠山才好行事。” “你没觉得他如今依旧是内务府总管……” 惠妃没有把话说完,可胤褆却听明白了,心里一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那……今日之事该何如?”胤褆万般懊恼,只道八爷得百官拥戴,那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于凌普也就没了防范,如今竟陷在了两难之地,莫不如…… “儿子得了些耳闻,说是老八、老九关系不一般,今儿原想着打个圆场,好歹也算是与他二人交好,可冷眼旁观他们心有嫌隙,各有各的打算,从我那里离开原说是一道喝酒,哪知道离府不多时便分道扬镳了。” 胤褆压低声音说道,“这嫌隙好似与老四有关,既然今儿这事横竖瞒不住,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上个请罪的折子,顺带着参老四、老九行为不检、秽乱宫闱?!” 一句关系不一般已叫惠妃心惊,没成想又牵连到了老四,惠妃心里一声哀叹,顿时想到了自己那风华绝代的表哥,若当真如此胤褆的想法只怕行不通,遂喟叹一声劝道,“这等事避讳还来不及,你却巴巴赶去说,惹你皇阿玛不快,便有你什么好处?” “额娘,若是老九贵不可言的话传到皇阿玛耳中,我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可有好处?”胤褆心生烦躁,一时间越发觉得自己无比蠢笨,连带着将张明德引荐给自己的三爷也怨怪起来,“老三着实可恨。” 胤褆那里正在暗气暗生,惠妃这头却已经醒神,这多年皇上对胤禟莫名的好感,一下子有了缘由,细想想老九那眉眼神态,连带着一曲倾城的风华,恍惚间竟如此像容若,皇上对表哥的愧疚亏欠,是不是都转移到了这人身上?! 倘若当真如此,那今日之事便不能如实陈奏,不行!自己不能让不明所以的胤褆触碰逆鳞,心下一横张口说道,“你将张明德的原话说给我听。” 胤褆一愣,却在见到惠妃坚定地眼神后,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陈述出来,就连众人的神态表现也一一道来…… 惠妃听得仔细,不时微微颌首,到最后径自思量并不理会胤褆一脸的探究,许久这才开口说道,“你皇阿玛既然说你秉性躁急愚钝,咱们何不利用这一点将自己解脱出来?” “解脱?”胤褆越发糊涂,自己这位额娘多年来并不是非争宠,也最是不喜权谋算计,平日里只安静处事,如此恬静安详的一个人,为何今日提到这些竟如此笃定?! “你挑个时机,最好是你皇阿玛心神不遂的时候,把张明德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他听,记得话要说的恳切憨实,切不可露出一丝倾向,只对事不对人,更不要带出你的判断。” “最好把引荐给你的人一并告诉你皇阿玛,这事他也要担上两分的。”惠妃抬手握住胤褆的手腕,目光殷殷的看向胤褆,“只不过……对象不是九爷,而是八爷!” 胤褆听得这话暗自一惊,下意识便要挣开,却不想惠妃紧紧抓住并不卸力,“额娘糊涂了吗?这不是害了老八?!” “糊涂?!”惠妃眼神凌厉,透出一股子强势来,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婉,“对于老九即便你说了,皇上也不会怪罪的,他若是有那个心思又怎会去**平乱?!留在京里,左右还建不得功业,非要到那凶险之地?” 此话一出,胤褆顿时泄了气力,皇阿玛对胤禟的偏爱大家有目共睹,就连被废的那位也是心有戚戚,如今单凭这点好似……“额娘言之有理。” 惠妃长出一口气来,这孩子总算是听进去了,便放缓口气徐徐说道,“可今儿这事没个人担下来也不行,毕竟凌普在那里,他与你们怕不是一条心,至于和太子是不是一条心,眼下还不好说,就冲着他如今还是内务府总管,便不得不防。” “大家都看到、听到了,若是这样说只怕……”胤褆露出几分犹豫来,“儿子怕不能自圆其说。” “你放心,老十还有十四都和胤禟交好,如果他们出口相辩就会将胤禟牵扯进去,到时老八也脱不得干系,他们再糊涂也要权衡思量。” 惠妃说到此处忽觉一切难题可解,人也轻松了几分,放开胤褆斜靠在绣墩上,继续说道,“至于凌普嘛,这两天会有人去和他夫人见面,当初的救命之恩也是时候偿还了。” 胤褆略一思量也觉得惠妃之言可行,烦躁的心也平复了许多,“额娘的话儿子晓得了,这就回去将张明德看管起来。” “这阵子不要再和老八走动过勤,终不是嫡亲的兄弟,他若成了事未必会想着咱们母子。”惠妃叮咛良久这才放了胤褆回去。 宫室之内烛影摇曳,斜倚在榻上之人,陷入如斯回忆不能自拔。表哥,对不起,我又要拿你做文章了,这多年若不是他顾念着你,我这里只怕早就孤影清冷,斯人憔悴。 如今,你就再帮我一次,让胤褆平平安安躲过这一劫,莫要成为兄弟阋墙的牺牲品,即便受到皇上厌弃也好过成为众矢之的,我只求他闲散安乐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我这里因为张明德没有说出八爷什么大富大贵的言论暗自窃喜,却又因为出府后他在我耳边轻语的话而烦躁不已。 “胤禟,两江之事我不是不能为,可那里是你万分凶险求来的富贵,我不想越过你让你难做,若不是愿就不要勉强,人各有命我自己面对就好!” 说罢便撤了身子疾步离开,徒留我一人立在当街,愣愣望着远去的马车纠结…… 八爷,你可知,**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有多美吗? 八爷,你可知,格桑花的花语便是惜取眼前人吗?! 八爷,你可知,千里飞驰,在我醒来时和衣而眠,在我眼前的那个人便是他啊! 八爷,你可知,四爷并不知道皇阿玛与容若之间的过去,当我问他怕不怕的时候,他平静的说出不怕,我就知道这个人值得我惜取。 记得有人曾说过: 懂你的人,会用你所需要的方式去爱你,一如四爷。 懂你的人,爱得自如,你受得幸福。 不懂你的人,会用他所需要的方式去爱你,一如八爷。 不懂你的人,爱得吃力,你受得辛苦。 两个人的世界里,懂比爱,更值得珍惜…… 我很贪心,想要找一个能够懂我的人。请不要怨怪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笑着递给我纸条儿的人,永远是那个于烟雨中走来的执伞之人…… 世事果然难料,当我一人纠结难安之时,紫禁城内已是风波逆转,我原本只想将八爷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哪成想竟会适得其反,果然是知天意逆天难,从来不由人…… 而我和四爷也将陷入不可知的漩涡之中,拼却一生气力只得一室无音,呜呼哀哉……我们从来都是棋子,我们从来无力抗争!皇权面前,谁才是真正的赢家,谁又是败去的流寇?!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个小时,也不知还算不算数,上了榜单却因为出差而不能及时码字,草青万分焦急,原本想着今晚拼命也要完成字数,到最后也只写了这一万字,哭啊!没赶上零点之前,愧对绯尘啊,愧对各位亲啊! 有板砖尽管砸过来吧,这次我不顶锅盖了! 正文 75情 殇 养心殿,午时已过,天光正好,有暖暖阳光投射进来,我依着绣墩懒洋洋假寐,而四爷坐在一旁看着古籍。 难得的清闲时光,想起那日张明德在园子中的话,我心念一动轻语,“若是有一日,我有贵不可言的造化,哥哥当如何?” 四爷捧着书籍眉头微挑,余光掠过那拢在光影里的俊容,缓缓说道,“你若喜欢那椅子,我好生护着就是,只要……你的暖帐中唯我一人便可。” 扑哧一声笑出来,饶是平日里见惯了他在自己面前的轻松样貌,如今听了这话也是万般忍不得,凤眼微睁手指环着手炉,慵懒的回道,“我的暖帐中自然唯你一人,只是那后宫中可有不少暖帐呢。” 放下手中的书,四爷挪到胤禟近身,将手炉拿到一旁,抬手托住他的下颌,定定看着眼前人,“你自去试试,看看到时候可还有气力去那些个暖帐?!” 我这里刚要回他,却不料四爷的唇已然堵住了后话,心里一暖手臂一环将他揽倒在榻上,狠狠吮吸着那唇瓣,全然不理会四爷瞬间的失神,长驱直入的纠缠,顷刻便叫彼此陷入了忘我之境。 “难得见你如此。”四爷揉着自己微肿的嘴唇,笑着说道,“果然是个磨人精,怎么去了一趟郡王府便生出这许多话来?” “不喜欢?”我揶揄着说道,“下次不会啦。” 四爷揽住胤禟的身子,在耳畔柔声说道,“你不会,我可是会!你说吧,如今这幅样子可叫我如何出去见人?!” “你府里还缺个能让你如此的人?!”我倚着四爷的胸口,手指在他膝上打转,“胤禛,若是有一天你坐上了那个位子,对我又当如何?” 四爷闻言眉头一蹙,将怀中人扶正,“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哥可是说了什么?” “前儿在他府里遇到了个人,说我有不可限量的他日之福,而死生机缘便在近身处。”我犹自摩挲着辫子上的穗子,缓缓说道,“你说这机缘会不会是你?” 自从听了张明德的话,难免多思忧虑,想着这兄弟二人今后之路,心里便生出几分矫情来,隐隐盼着他说出些什么话来,让自己的心能够得以平静。 “胤禟,你若是喜欢那个位置,我全力助你,成与不成,生死一处便是。”四爷握住胤禟的手指,将穗子和自己缠在一起,“他日福祸怎能凭一人之言而定?只要我守着你一日,祸福相依不可弃,你亦然!可应我?” 笑渐渐浮现,心刹那间有了依附,若是还有半分犹豫便负了这段情分,望着纠缠的辫穗,我语气坚定地说道,“祸福相依,绝不弃!” 四爷再无他言,紧紧握住胤禟的手,眼中殷殷切切将心底的情谊表露无余,暖暖将眼前人包围,养心殿弥散着彼此心意。 携手留连,良辰美景,留作相思处…… “爷,奴才有要事回禀。”门外高无庸的一声轻语,打破了一室温情。 我起身理了理衣衫,挑了门帘看着跪伏在外之人,“何事?” 高无庸抬眼看了四爷,见他微微颌首,这才回道,“乾清宫刚刚传出旨意,命八爷署内务府总管事。” 闻言我神色一凛,问道,“那凌普呢?” 高无庸并未答话,只垂首不语。 我见他如此,知道自己问得急了,略显尴尬的立在门口。 四爷起身来到胤禟身后,单手覆在他肩头,沉声说道,“回话就是,九爷问的便是我要问的。” “凌普因贪赃之罪革职查办,八爷奉上谕彻查。”高无庸神色平静的说道。 “皇阿玛这是为何?”四爷闻言喃喃自语。 我待说话,却不想高无庸又说道,“皇上命九爷协查。” “什么?”我垂首看他,心思百转,对于凌普之事我全然没有概念,只知道八爷曾因他而受苛责,可这事什么时候又和胤禟扯上了关系?! “回九爷,这会子圣旨应该快到府上了。”高无庸继续说道,“皇上怕是要召见您。” “快回去吧。”四爷返身拿了外氅替胤禟披上,“省得皇阿玛不悦。” 我颌首系紧领围,取了冠冕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也不要逗留太久,也许皇阿玛还有其他旨意。” “胤禟。” 身后响起四爷轻呼,我禁不住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怎么?” “眼下……”四爷神色踌躇的说道,“凡事小心。” 我瞧在眼里,心却几分澄明,走到他跟前于耳边轻语,“你且放心,不过是协理,我自不会做那出头之事,平白惹人闲语。” 四爷面色一窘,讪讪然说道,“莫要与他人过多亲近就好。” 我见他如此,笑意浮现,又语,“有你在,我还哪里有功夫与人亲近?!” 此言一出,四爷倒释然几分,斜楞一眼冷声说道,“依你之言,便是有功夫就可?” 无语而笑,我气结看他,“又给我挖坑!哥哥,全是饶了弟弟吧,与八哥就只是兄弟情分了。” 四爷闻言倒未接话,只轻声叮嘱道,“不过是闲语逗趣,倒是如今的情势,皇阿玛圣意难辨……” 我拦下他的话头,压低声音说道,“皇阿玛心里还是念着父子之情,毕竟亲手带大的人与咱们不同。” “你……”四爷一惊,侧首看向胤禟,“你这话……”饶是自己隐隐有些明了,可这话从胤禟嘴里说出来,还是不免心惊。 我见他如此,将他拉出门外,左右看了看,这才说道,“这话原本我该早些说给你听,只是时机不到说了怕你平添烦恼,今儿瞧着你真是动了心思,索性告诉你就是,皇阿玛亲口说给我听的。” “为何说给你听?”四爷只觉自己一颗心向下沉去,即便晴日暖好,却也是心生冷寒。 “想是皇阿玛觉得我一心赚银子,无心庙堂吧。”我试图放松语气,却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索性拢了外氅向外看去,“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看看,明儿我再跟你细细说。” 说罢,也不顾四爷诧异的眼神,便急匆匆出了养心殿,远远地就瞧见宇成小跑着过来,“爷,府里传话说是皇上传您乾清宫觐见。” “知道了。”应声我便带了宇成直奔乾清宫而去。 养心殿内,四爷立在廊下久久不语,那沉寂在内心的隐痛骤然而起,当年皇帐之中交错的身影历历在目,虽然自己从未问过胤禟,也试图在胤禟情归自己后忘记,可如今的一句话让自己的心又起波澜。 如果说八爷只是胤禟的一段过往,那皇阿玛又算是什么?乾清宫一夜无归、多年来皇阿玛的偏爱都让自己多了许多不确定,一直试图回避,一直告诫自己要珍惜眼前的一切,可是……当胤禟在自己耳边一句轻语,那些隐藏的担忧却突兀涌上心头,再也遏制不住…… “高无庸。”强压下心头的烦忧,四爷冷声唤道。 高无庸悄然走到四爷身后,俯首回道,“主子。” “说吧。”望着朱红的宫门,想着胤禟离开的身影,思念渐渐而起,微微摇头心里一阵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片刻不见,怎得就如此患得患失! “太医院院使王允谦求见主子。” “何事?” “王大人没有明言,不过奴才瞧着应该是急事。” 理了袖口,接过高无庸递过的冠冕,四爷向外走去,“让他去府里。” “喳。”高无庸依言退下。 四爷漫无目的走在永巷内,想着胤禟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便意兴阑珊起来,良久才顿住脚步环顾周遭景物,竟不知何时来到了阿哥所门前,听着里面稚嫩童音,想起自己曾有的岁月,细想想倒是眼下还欢愉些。 “四哥。”身后响起十三的声音。 四爷缓缓回身,看着十三快步到了近前,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是来寻你的,刚刚碰到高无庸,才知道你往这边来了。”十三往阿哥所看了看,问道,“来做什么?” “不过是随便走走。”四爷不愿十三察觉自己的惶然,便岔开话题,又问,“找我何事?” “凌普被革职查办的事情,哥哥可知道?”十三急急说道。 四爷神色平静的回道,“知道了,八弟不是署理内务府了吗?” “你不觉得皇阿玛这个时候对八哥也……太信任与器重了些。”十三原本急切切的话语,在看到四爷波澜不惊的神情后,顿觉自己有些失态,万分懊恼自己失却了几分沉稳,“眼下皇阿玛又传了九哥去乾清宫,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势。” “只有九弟?”四爷略带诧异的看向十三,“八弟不在?!” “没有,我刚刚去乾清宫给皇阿玛请安,与九哥正好碰上,没瞧见八哥。” 十三眼见四爷神色有异,暗自泛起几许酸意,自己到底是比不得九哥,凡事沉稳冷峻的四哥也只有提到九哥才会有几分真性情流露,自己是该高兴四哥从不避讳自己这一点,还是该哀叹自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只有胤禟,皇阿玛召见的只有他,为什么?!不是协查吗?为何这个时候独独召见他?! 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排解,良久这才轻吁一声说道,“胤祥,皇阿玛的心意最是猜度不得,眼前看见的未必就是好事,咱们还是静观其变。” “弟弟明白了。” “回吧。”四爷缓缓转身,向神武门走去。 十三直愣愣看着四爷略显疲累的身影,犹自生出几分心疼,暗叹一声急走几步赶了上去,兄弟二人一路并肩而行再无他话。 乾清宫 康熙原本应该小憩的时光,如今却遣去众人,与胤禟独对。 “老九,朕吩咐的事情做的如何了?”康熙抬手揉着额头,闭目而问。 我上前一步伸手替康熙按摩额头,轻声说道,“已经差不多了,儿臣联络过各省官员,不日便会呈请复立太子。” “你好像很有把握。”康熙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依朕看你倒有几分贤王风范。” 手指一滞,刚要俯身请罪,康熙却开口说道,“不必介怀,朕也是闲语罢了,继续。” 轻轻拭去额角的冷汗,复又抚上康熙的额头,心里暗道这闲语可是好说的?! “皇阿玛,儿臣不是结党谋权,不过是常做些雪中送炭的事罢了,毕竟各省行商也离不得官员照拂,今次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报还的理由,今后也就两不相欠。” “老九,你这份心思若是用在朝政之上,当省却朕多少烦心事。”康熙止了胤禟的动作,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这次若是太子得以复立,你是不是又要借此求个离京的恩典?!” 离开吗?自己也很想,可是心有了牵挂走到哪里都不会自由,如此离开和不离开还有何区别?! “皇阿玛何苦拿儿臣当年的义气之举说事,如今儿臣早就不是轻狂无忌的年纪,自然晓得该如何做。”我笑着说道,“银子赚不完,各处生意也都上了正轨,儿臣落得清闲,自然要侍奉父母跟前以尽孝道。” 康熙不置可否,只微微颌首,许久这才说道,“凌普之事你如何看?” “儿臣与凌普并无深交,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彻查之事既然由八哥主理,儿臣自然从旁协助绝不姑息。” “不必太过认真,这一次朕是想给凌普敲个警钟,让他明白自己到底该守着谁尽本分。”康熙缓缓说道。 我闻言不禁蹙了眉头,欲言又止,康熙此举会误导很多人,可这一点他会不明白?! 康熙看得清楚,知道胤禟所想,便接着说道,“老九,你想的朕何尝不知,可你要记得,除了帮朕复立太子,你还要在此之前把一切可能危及太子之位的隐忧除去。” “皇阿玛,太子之位本就是众矢之的,如今打压下去,来日势必再起波澜,事无周全,儿臣只能尽力而为。” 我俯身跪倒在康熙面前,言辞恳切的说道,“儿臣实在不忍心看着皇阿玛烦忧,又不愿因此而伤了皇阿玛和儿子们的情分。” 也许是胤禟眼中的情感流露,动了康熙的心思,也许是那俊朗的容貌又让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康熙的语气不觉多了几分舒缓,“九哥儿,如今这紫禁城中还顾念着父子情分的人也许只有你了。” “儿臣……” “跪安吧。”康熙打断胤禟的话,伸手虚扶了一把,“好生办好眼下的差事,凌普不是重点,复立的事情年关前朕要见分晓。” “儿臣明白,儿臣告退。”缓缓起身,躬身向外退去。 耳边又传来康熙的声音,“太子复立后,朕会把仓央嘉措交给你,这一次你想如何便如何,朕绝不为难他。”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跨过门槛,出了外殿,我这才长出一口气来。 出了乾清宫,想着四爷刚刚的神色,只想快些出宫好去见他一面,哪成想走了不多远却被良妃身边的宫女拦住了去路。 “怎么?”我略有些焦急,语气便多了些不耐。 那宫女倒也不卑不亢,俯身行礼,“九爷,良妃娘娘请您移步景福宫。” “可知什么事?若是不急,可否待明日进宫我再过去请安?”我心里只想着快些见到四爷,话音刚落错身便走。 那宫女身影一动赶在胤禟之前再次躬身行礼,“还请九爷怜惜奴婢不易,全了良妃娘娘之意。” “你……”我眼光掠过宇成。 宇成立刻上前拦道,“可是不要命了,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好歹也是娘娘跟前的体面人,怎么如此不知进退。我家爷还有要事,明日自会去给娘娘请安,你只管回就是了,何来成全不成全的话!” “娘娘身染风寒已经病了些日子,若不是要紧的事情也不会请九爷移步。” 那宫女直起身垂首继续说道,“娘娘说,知道九爷如今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若是不肯来也是道理,切不可勉强。只是奴婢瞧着娘娘凄楚,这才斗胆多言,无状之处还请九爷责罚。” 我上下打量这宫女,倒也是个清秀通透之人,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叫我不好推却,“叫什么名儿?家里可还有人?” “回九爷,奴婢沁雪。父亲是八爷府上的包衣。” “名儿是八爷给起的吧?”我笑着问道,也不作他想不过是一句闲语。 沁雪睫毛微动似是未曾料到我会如此问她,又福了福身回道,“正是。” 我微微颌首,“倒也衬得起你的姿容性情,回去禀了良妃娘娘,我这就过去。” “多谢九爷。”沁雪回身小跑着去了。 宇成见胤禟应了沁雪,满是不解,“爷,如今您和八爷……这趟去只怕……” “良妃娘娘向来是个内敛沉静之人,从不参与宫内争斗,这一次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找我。”我边走边说道,“我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黄昏时分,王允谦登门求见,四爷便安排在了书房。 “院使大人何事?”四爷开门见山不做虚应。 王允谦带了几分踌躇,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四爷,关于九爷所中殇毒,微臣已经寻到化解之法。” “你说什么?”四爷闻言难掩欣喜,急切切问道,“当真?!” 王允谦见四爷面露喜色,神色越发晦涩起来,犹豫着说道,“四爷,九爷中毒已深,若想解毒必要铤而走险,只怕……” “只怕什么?”四爷眉头紧锁,一颗心悬在了半空,“院使但讲无妨。” 王允谦从医多年,又是世家出身,对于医术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对于殇毒可谓牵肠挂肚,恨不得倾尽毕生所学也要化解,如今寻到了法子,又觉得如此解毒还不如不解,内心纠结却因着四爷的托付,不得不说。 “四爷,殇毒能不能解其实就在一个‘殇’字。”王允谦起身行了大礼,正色说道,“心死而殇,谓心死者莫过于情殇,待中毒之人心若死灰以蛊毒诱之,方可解。” “以蛊毒诱之?!”一句情殇已叫四爷暗惊,如今又提到蛊毒心越发的不安起来,“岂不是还要中毒?!” “没错。”王允谦一声长叹,万般无奈的看向四爷,“殇毒不解九爷是活不到而立之年的,若是以苗蛊攻之或有一线生机,但苗蛊却是除不得了。” “会伤及性命吗?”四爷话一出口,心内惶恐,转过眼光不敢去看王允谦。 “以毒攻毒必会伤及本源,更何况九爷已经中毒颇深,再加上情殇诱之,即便解了殇毒,人也会较之前孱弱许多。” 王允谦知道四爷与九爷关系亲近,此一刻必是关心则乱没了头绪,索性直言道,“臣自会好生替九爷调理身子,至少保他天命之年。” “知天命……”四爷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这样的话便无从选择,唯有放手一试,自己实在没办法想象没有胤禟的日子该如何渡过!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风华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试便试,大不了他不在了自己随着去就是! 思及此,四爷反倒是平静下来,“院使既然说一线生机,那么若是解毒不成,胤禟会如何?” “殇毒反噬,蛊毒侵体,九爷三年之内便会毒发。”王允谦见四爷面色舒缓,知他已有决断,便把自己另一层担忧说了出来,“只是这情殇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怎么?” “臣冷眼旁观,九爷与福晋相敬如宾,又刚刚得了长子,如何才能做到一个‘殇’字?”这一点是王允谦最为担心的,也是解毒之关键,“若不能心死成灰,以蛊毒诱之便多了一分危险。” “这一点我自有主张,院使只管着手准备就是。”四爷截住王允谦的话,犹自吩咐道,“解毒之事不要告诉九爷,院使若是短缺什么,就只管与我讲。” “臣明白。”王允谦见四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忐忑的心亦安稳不少,“请四爷放心,臣自会倾尽全力以保九爷。” 四爷微微颌首不复他言,冲着门外唤道,“高无庸,送院使大人。”说罢,起身亲自将王允谦送至门口。 寒冬之月,黄昏格外短,四爷立在门口眼前已是暮色四合,起了风空气中便多了几分凛冽,手紧紧扶住门框,心泛起无边寒意。 情殇吗?心死成灰吗?胤禟,这世间能让你如此的是不是只有我?!你的生死机缘难道真要应在我身上?!断了你我情分,引你情殇蚀骨,于你而言是生机,可于我而言呢?没了你,犹如死路! 回转身走到薰笼跟前,看着燃透的银碳,四爷面色显出暖意。胤禟,单是看到这薰笼也会想起你畏寒时慵懒的样貌,那样的风华掩在裘狐外氅下更是添了几分蛊惑,你早已是我的蛊,一世不可解! 你好不容易才对我敞开一颗心,你好不容易才肯停留在我身边,若是我负了你,你可还会愿意看我一眼、听我一言?!世间事,我从来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唯有你让我如此患得患失,也惟愿为你患得患失。 祸福相依,绝不弃!言犹在耳,却是转瞬即逝…… 冷风起,月初升,心似冰封的却不止四爷一人,迎着寒风缓步而行的还有刚刚从景福宫离开的胤禟! 眼前浮现出良妃娴静的面容,还有那缓缓道来的轻柔声音,“九哥儿,不要和老四走得太近。” “为什么?”我错愕于良妃莫名的话语,暗自压下内心的不快,平静的问道,“是不是八爷与您说过些什么?” “那孩子从不与我说外头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良妃带着一丝浅笑,却难掩面上的病气,斜倚在贵妃榻上缓缓说道,“以前你偶尔会过来请安,虽然并不多话,我却能感受到你若在这里,老八就会很放松。” “是吗?”我亦带着浅笑回道,“我竟不自知。” 良妃没有理会胤禟言语中的敷衍,“你很久没来,老八眼中的萧索我还是看得清楚明白的,他没有什么亲近兄弟,你是唯一的一个,我今儿请你来不是要劝你,而是要告诉你件事。” “胤禟愿闻其详。”我只道不外乎又要说八爷之不易,却没料到良妃的话会如此残忍。 “说起来也是件旧事了,可即便是旧事也关乎着眼前。”良妃轻咳几声,挪动了一□子,试图让自己舒服些,“你可知当年的佟贵妃是如何薨逝的?” “您说的是孝懿仁皇后?”我明知故问,心隐隐不安起来,“不是因病而逝吗?” 良妃微微摇头,神色带了几分落寞,“紫禁城中有几个不是病死的?风光大葬、死后哀荣,所掩的不过是表面上的祥和。其实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此言一出我不免心惊,实在不知良妃此言为何,一时未敢应声,只静静的看着略显恍惚的良妃。 “而间接害死佟贵妃的……”良妃忽的直愣愣看向胤禟,语气清冷的说道,“便是你的额娘,宜妃!” “你也知道,老四一直养在佟贵妃身边,与德妃并不亲近,而佟贵妃去后,更是与十四格格不入,连带着德妃也就渐渐不喜他。” 良妃望着光影中的窗格,思绪万千,遥遥的看见当年的佟贵妃巧笑着与自己描花样,那时岁月也显得分外安好。 “间接?”我抬眼看向良妃,“那直接的又是谁?” 断了思绪,恍自回神的良妃,沉默片刻轻语道,“德妃。” 无言的看着良妃,眉头微蹙,不得不说她的话确实让我震惊,可是震惊又如何?那些过往的种种能够代表什么? “那又如何?”神色平静的问道,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我甚至带了几许浅笑,仿佛自己不过是与良妃闲话家常。 “娘娘,后宫之中的诡诈龌蹉,是您们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至于我们兄弟之间的是是非非,自有我们的解决之道,我不想将上一辈的纠葛再牵扯进眼前徒增烦扰。” “九哥儿,我初见佟贵妃还是辛者库的罪婢,也是因着她才有眼前的荣宠,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凄惨的离开,当年我、佟贵妃、德妃、宜妃情同姐妹,又因着彼此惺惺相惜的心意,相互照拂,亲密无间。” 良妃取了案子上的绢帕,细细摩挲,眼中隐隐泛着湿润,“可是自从她晋封皇贵妃起,我们之间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因着出身并不愿参与宫内的争斗,可德妃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与我们渐渐疏远,暗地里开始与佟贵妃争宠。” “娘娘……”平心而论这些事情我并不愿知道,更不想因为这些和四爷心中有丝毫嫌隙。 “听我把话说完好吗?眼下我只是怀念过去的孤独之人,并不是景福宫的主位。”良妃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可是佟贵妃丧子后,皇上为了让她有所寄托毫不犹豫将老四要了过去,这让德妃深受打击,恨就是在那个时刻开始存于心间的吧。” 我因着良妃的一句话,再不忍打断她的诉说,默默坐在一旁,沉静下心情,用心听着她的故事,不管因为什么,这个从不多言的女子,如今既然肯向我吐露心事,我又何苦拂了她的意思呢? “怎么说呢?”良妃嘴边带着自嘲笑意,目光柔和的看向胤禟,“你未来时,想一想都觉得心头沉重,如今你坐到我眼前,又觉得无从说起。” “娘娘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不急。”我亦回笑道,“有过往怀念也是件欣慰的事情。” 微微颌首,良妃不再看我依旧握着绢帕,轻语,“我瞧得出,她恨归恨,其实还是很顾念老四的,心里又因着姐妹情谊,左右不得解脱。直到佟贵妃再次怀孕,开始有意无意的冷落老四,这个时候她才看不下去。” “听四哥说过孝懿仁皇后身子并不好,尤其是丧子之痛更是雪上加霜。” “正是此话,因着胎像不稳,她一直未曾告诉皇上,只盼着坐稳了两相欢喜,偏就是得了这个空档,让德妃有了机会。” 良妃眼神悲悯,也不知是该哀叹凄楚逝去之人,还是该哀叹安然在世之人,“宜妃本不知那汤水中掺了东西,一勺一勺喂下去后佟贵妃便见了红,谁都没想到这其中会有蹊跷,就连佟贵妃都以为自己身子虚弱不宜有孕。” “那您又是如何得知?”我看着良妃多变的神色,隐隐猜了大概。 良妃神色一凛,眼中满是悔意,许久这才说道,“我出身卑微,比不得几位姐姐,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倾心相处、真意以待,但凡有所托付必是竭尽所能,德妃借口忧思郁结、夜有惊悸,与我讨要藏红花,我自然不会推拒。” “娘娘,藏红花可是稀罕之物,您怎么会有?”依着眼前的情势,良妃并不得宠,当年更是有佟贵妃、德妃、宜妃在前,她能分得的恩宠只怕少之又少,那藏红花岂不来得蹊跷?! 良妃自然明白胤禟所指,微微一笑,“当年我也是得过恩宠的。在辛者库的那些年受了不少苦,得蒙圣宠后皇上为了调养我的身子,特意遣太医院调制了藏红花茶,喝了几年倒也颇见效果。” 我冷眼瞧着,良妃这些年果然是肤如凝脂、面若瓷色,风韵越发出众,单单看眼前便能窥得当年一二,若论眼下宜妃倒逊色了些。 “她取了藏红花研磨成分掺在血燕中自然神不知鬼不觉。”良妃说及此神色又现哀伤。 我见她如此便接过了话头,“再加上原本孝懿仁皇后身子就虚,隐隐有滑胎之象,连她本人都不做他想,旁人就更不会出头生事,如此德妃娘娘倒也省事。” “正是。”良妃听了胤禟的话,软软起身端坐妥当,才开口说道,“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们三人才渐渐疏远起来,宜妃最接近佟贵妃,那样的异状看得最是真切清楚,心里有疑又不愿声张,既存了计较自然再不会交心,而我也将恩宠看得极淡,只求守着孩子得一份平静,皇上好似也明白我的心意,这些年倒也待我很好。” “娘娘既然要得一份平静,今日又为何与胤禟说这些?”我十分不解良妃的动机,好似我并不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九哥儿,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宜妃为难,她是个直爽之人,这些年为了你们兄弟可谓步步为营,活得很辛苦,她和我其实都一样,希望你们能够远离纷争,安安稳稳一世。” “你不要和老四走的太近,最重要的一点……”良妃面色平静,呼吸平稳,话语也没有丝毫波澜,却说出了让我最难以接受的事实,“因为你弟弟之所以夭亡,与老四脱不开关系,个中缘由你最好去问问你额娘,她会说给你听的。” 心底暗自炸开一道惊雷,怎么会?胤禌的死怎么会和四爷脱不开关系?!虽然对这康熙三十五年离去的弟弟全无印象,可我清楚记得宜妃在我病榻前流着泪说的话,也清楚感受到她对那个只有十一岁便离开的孩子有着怎样的不舍…… 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任人评说。四爷,希望良妃说的不过是误会一场,不过是人云亦云的揣度,心念一起万事皆休,此一刻我只想见到四爷,亲口听他说一句没关联,方能放下一颗心来。 “娘娘,胤禟先告退了,您好生休养,外面的事情不要太过费心。”我起身行礼便急匆匆向外走去。 身后却传来良妃的声音,“九哥儿,你难道不觉得自从你救驾受伤以来,宜妃对待你和之前有很多不同吗?” 顿住脚步,缓缓回身,看着灯影中的良妃,我沉默不语,此一刻她需要的不是我能够说什么,而是她说过这些后我会做什么。 “你忘记了很多事,她却只是装糊涂,希望这样的你能够远离紫禁城,就连皇上都在纵容着你,可是……”良妃平静的眼中有着那样凛冽的洞晓一切的残忍,“你就从没想过为什么吗?” “娘娘想要什么?”我强压下心里翻转的思绪,尽量平静的问道,此一刻我不想让她看穿我的心事。 “九哥儿,求你……帮助胤禩走出这个困局。” 良妃缓慢的站起身来,简素的宫装,衬得人越发柔弱,“我的出身注定了胤禩前路多舛,可越是得不到的,诱惑也就越大,年少轻狂心比天高,总要受些教训才知深浅。眼下能够力挽狂澜的只有你,希望你念在自幼的情分,好歹让他受到的伤害小一些。” 看惯了宜妃繁复的妆容,眼前人更惹人怜惜,她没有说胤禟与胤禩自幼的种种,只说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她很聪明知道从何入手才能帮到八爷,如此一个人肯困守在景福宫内,对世事该是何等失望?! “尽力而为。”再无他话,转身离开景福宫。 良妃望着胤禟离开的脚步,强撑的一口气转瞬卸去,整个人瘫软在软榻上,隐忍已久的咳嗽终是发了出来,直到喉头泛起一阵甜腥,胸腔里才得了安宁。 沁雪进得宫室见如此,赶忙上前替良妃拭去嘴边的血丝,一眼看见那方锦帕,禁不住说道,“娘娘这是何苦,如今顾念着情分的也就只有您了,还是告诉八爷好歹传御医过来瞧瞧,马上要进腊月天了,这病可耽误不得。” “眼下的情势已是迫在眉睫,我既帮不得他,就不要给他添乱了。” 良妃借着沁雪的力道,起身躺到床榻之上,精神也萎靡了起来,昏昏沉沉的便要睡去,口中却喃喃自语,“我……已然尽力……就看老八能不能渡过这一关了。” 窗外寒风越发的凛冽起来,沁雪拢好帷帐,返身往薰笼里添了银碳,环顾一番见处处妥帖,这才轻叹一声坐在脚踏上替良妃守夜。 满室琳琅,却难掩萧索,寒风骤起,吹乱的又不知是谁人心事…… 四爷没料想胤禟会来找自己,内心的纠结稍稍平缓,想着他来顿觉蚀骨之痛,情殇、情殇,自己这里还未曾对胤禟做些什么,已是伤怀满腹,若当真计较起来还不知成了何等样貌?! 知道胤禟到了府门,四爷便迎出前厅,遥遥的见那人步履虚浮的进来,月光下一张脸苍白若雪,心底没来由的泛起不安,紧走几步上前挡在他身侧,“风这么大,不回府怎生又过来?!” 我没有答话,只往里面走,快到四爷的书房,这才开口说道,“叫人退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四爷闻言也不多话,抬手示意众人退去,就连高无庸也等在院门口,“怎么了?” “进去说吧。”我抬手推开书房门,自顾自走了进去,解了外氅搭在椅背上,待到四爷进来便转身立在他眼前。 四爷原本反手关门,再抬眼胤禟已经立在近前,一时错愕便愣在当场,“你……” 原本心中百般焦虑,如今看着四爷近在咫尺,心里忽的放轻松,这人虽待他人冷若冰霜,对胤禟倒是真情意,思及此口气也变得婉转起来,“有件事情想问你,希望你跟我实话实说,不要隐瞒。” “你只管问就是,我定是知无不言。”四爷见胤禟立在眼前,抬手便将人带到怀里,管他什么殇毒,眼前的每一刻对自己都格外珍惜,明日事明日议吧。 “天如此冷,若有话差个人过来,我去你府上还便利些,不似你如今在怀里也是如此冷。”四爷有心调笑缓和气氛,却看见胤禟眼中满是挣扎,只得说道,“问吧。” “胤禌是如何死的?”我在他耳边轻语,却明显感到四爷的身子瞬间僵在了那里。 良久的沉默,两个人就那样立在房门口,室外是呼啸的北风,耳畔是四爷不稳的心跳,身上的凉气越发沁入心脾,寒意不可遏止,我开始轻颤。 感受到怀中人的变化,四爷紧紧环住胤禟,试图将自己的温暖传给他,一颗心却沉了下去,须臾终是下了决心,若这是注定的开始,自己只能顺势而为。 亦是伏在耳边,四爷轻语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静静伏在四爷怀中,听他诉说又一段过往,满身的疲累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往事不堪回首,可这一天我却经历了如此多的往事。 “皇额娘薨逝后我就回到额娘身边,有一次随她去钦安殿礼佛,因头天夜里随皇阿玛批阅奏折,人很疲劳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醒时已经躺在偏殿,我怕额娘怪罪便想起身,却隔着帘子听到了额娘在求佛祖宽恕。” 四爷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胤禟,我下面要说的话,对你而言恐怕很难接受,但请你听全部听完后再做决定。” 我微微颌首,将自己放软在四爷怀中,“好。” 虽一字,却有千斤重。 那一年,少年隔着锦帘听着自己的额娘,在佛祖面前诉说那些犯下的罪孽。 她说,自己原本只想让孝懿仁皇后的孩子滑胎,却没想到她会哀不自已,误了自己的性命; 她说,她不想利用姐妹情分,可当时只有从良妃那里取得藏红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她说,她没行到宜妃会亲自喂孝懿仁皇后,是她害的宜妃忧思郁结; 她说,她不想变成这样,可看着爱子与自己渐行渐远,心里的妒火无法平息! 帘外德妃轻声哭诉,帘内的四爷难掩悲喜,一个是抚养自己成人的皇额娘,一个是生育自己的亲生额娘,无论伤了哪一个自己都不能容忍,可……到头来……真相竟是如此! 正不知所措,忽听德妃一声惊呼,“是谁!” 心里一惊,四爷也顾不得许多,赶忙挑了帘子出去,正瞧见德妃立在门口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小身影,语不成话,“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谁?额娘,是谁?”四爷只隐隐看见一个孩童身影,却未认出是谁。 德妃猛的转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四爷,“你……醒了多久?” “本是睡得沉了,听见您惊呼,这才起身过来。”四爷心知刚刚的事情,额娘必定不想人知道,索性撤了谎。 德妃闻言稍稍安心,这才急切切说道,“那你赶紧追上去看看,应该是你十一弟,若是追上了,便带到永和宫来,我有话问他。” “是!”四爷赶忙顺着胤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夏秋交际,夜里还带着细细凉意,寂静的紫禁城内,四爷只听到自己急急的脚步声,他不知道自己追到胤禌后到底要做什么,可本能的清楚要保护额娘,这件事关乎到自己的一切。 自从到了皇额娘处,他便知道凡事都要筹谋算计,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这座宫城有天下间无与伦比的富贵荣华,却独独缺了一份亲情,即便回到额娘身边,但长久的疏远,让他们之间总是缺了些什么,这种感觉如影随形,却挥之不去。 渐渐地他开始习惯和德妃之间的疏离,也习惯看着德妃与十四其乐融融的样子,世事让他过早的选择了成熟,学会了冷眼旁观,学会了隐忍,可他学会了一切,却失去了最珍贵的亲情…… 到底是个孩子,即便跑也跑不出多远,四爷很快就在北五所附近寻到了慌不择路的胤禌,那孩子一眼看见四爷立刻面若死灰,颤抖着乞求道,“四哥,我只是……额娘病了,我想去钦安殿给她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她早日康复。” “十一弟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四爷微笑着走到他跟前,平静的握住他的手,“走,天晚了,四哥带你去永和宫吃点东西。” “不,不要!”胤禌死命的想要拽脱四爷的手,“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庄宜院。” “这么晚了,十一弟不回阿哥所吗?”四爷全然不理会胤禌的挣扎,依旧紧紧握住他的手腕,“难不成你是有事要说。” 胤禌闻言一愣,随即越发大力的想要挣脱,声音也变得越发大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做什么与你何干?” 四爷知道胤禌想要引人注意,又瞧着远远有侍卫走动,当下有些恼恨起来,一把拽起胤禌将他待到了贞顺门旁的角楼里,这里正在大修,顶子还露着一半。 “告诉我你都听到了什么?”四爷看着半坐在地的胤禌,冷声问道,“实话实说,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去永和宫。” 胤禌看着这个已经分府的哥哥,这个一直待人冷峻的哥哥,恐惧不可遏止的滋生,只得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自己听到的种种。 四爷看着少不更事的年幼弟弟,听着那些已经知道的事实,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带着他去乾清宫,原原本本的告诉皇阿玛,替皇额娘讨一个公道,毕竟生不及养大,那些年皇额娘待自己还是极好的。 可是,冲动终归是冲动,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德妃已经是他最后的依靠,他不能失去她,也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们是相互依靠的母子,母凭子贵也好,子凭母贵也罢,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今天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讲起,就连你额娘也不行。”四爷知道这个时候带胤禌去永和宫,德妃为求自保又不知会做出什么,眼下他要帮德妃解决这个困局。 “我知道了。”胤禌拼命点头,生怕四爷不相信他。 “你且在这里躲着,我回去看看情势,然后再来接你。”四爷扶起胤禌,替他惮去身上的尘土,“等我额娘平静些,我自会劝她不要难为你,若是问你,你就说什么都没瞧见,省得她多心。” “四哥,我明白。”胤禌见四爷神色舒缓,也就止了哭泣,憨憨地看着四爷,“我谁都不说就是,省得额娘也跟着烦心。” “这就对了,你先等着吧,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说罢,四爷便离开了角楼,到了门口想了想,又将地上的锁链捡起将门锁好,这才往永和宫复命。 待回到永和宫,德妃听说四爷没有寻到胤禌,立刻勃然大怒,唤过近身内侍细细吩咐,几人便悄悄寻了出去,德妃迁怒于四爷,罚他在内堂跪着,这一跪就是一夜。 后半夜,电闪雷鸣,很快便下了瓢泼大雨,四爷忧心胤禌却又不能离开,内心抱着一份侥幸,希望那些个内侍能寻到胤禌。 直到清晨德妃进来,四爷这才知道胤禌淋了一夜大雨,人虽寻到却已是高热昏迷,风寒侵体,太医们素手无策,眼看着就不行了。 德妃说这些时,眼神凌厉,神色凝重,到最后只留半句话,“老四,你……” 就是这半句话,让四爷清楚知道,自己和德妃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母子情分,她忌惮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而他怨怪她不择手段的伤害,到头来他们竟是同一种人,血脉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胤禌死后,我着实难受了一阵子,无心害人却害人至深!”四爷将怀中人扶正,真诚的看着胤禟,极力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你要是因为这个怨怪我,我无力辩白。” 那些过往随着四爷的诉说,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内心深处泛起浓浓的哀伤,我分不清楚这是自己内心的反应,还是潜藏的胤禟内心的反应。 轻轻挣开四爷搭在肩上的手臂,我长叹一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怨怪你,可我现在很难受,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我不逼你。”四爷替胤禟披上外氅,又将自己的手炉放在他怀中,“能告诉我,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吗?” “良妃。”这一点我不想瞒他,也没有必要瞒他。 “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想我帮助八爷渡过眼前的难关。”木讷的实话实说,眼下的我只觉世事纷乱,不想再让自己陷入谎言之中。 “你想帮他吗?”四爷看着胤禟晦涩不辨的神情,心虽有疼惜却不敢表露半分。 “只要阻止百官拥戴就可以,这事不难。”我紧紧抱住怀中的手炉,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的温暖,“德妃娘娘既然做了这些事情,你我又在一起,我就帮良妃娘娘这个忙,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太子总是要复立的。” “胤禟……”四爷很想说这事不想他插手,可话到嘴边便停住了,王允谦的话始终在脑海盘恒,机缘就在眼前,他不得不默认了胤禟的行为。 “我回去了。”回转身走了出去,深夜风是越发的寒冷,我却觉得有种干净的痛,有些事情一旦揭开,便要直面血淋淋的事实。 这就是紫禁城,这就是皇权之下的祥和,我是该哀叹还是该欢喜?!我想大多数人应该是麻木吧,对亲情的麻木、对爱情的麻木、对权力的麻木,让一个一个的鲜活生命,变得面目可憎! 老天爷为何要我来到这里?难不成就是让我看着这些人你争我夺的丑陋面目?还是怜我前世隐忍过多,给我一个恣意的机会?!可以富甲天下,可以一曲倾城,却要亲眼看着身边人相互伤害? 上一世我无力抗拒别人的伤害,这一世我就要用自己的力量帮别人抗拒伤害,这也算是对我内心的救赎…… “高无庸!”四爷冷声唤道,“即可修书年羹尧,让他联络川陕官员,保举老八为太子人选。” “喳!”高无庸依言退下。 四爷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书房之中,空气中还弥散着胤禟身上的气息,这让他的心越发纠结。 你要化解老八的困局是吗?那我就来添一把火吧,既然情殇做引才可解毒,我就来做你的引子,是不是毁了你的筹谋,才会让你对我失望? 世间最深的孤独,是你明知道自己的渴望,却得对它装聋作哑。 胤禟,原谅我,我不能失去你,只要你能安然的活着……就好…… 正文 76峥 嵘 翌晨,一夜无眠的我早早到了刑部,却没想到八爷已经在翻看刑部案卷,一旁出迎的刑部侍郎挑了帘子等着我进去,带了几分踌躇看向伏案锁眉的八爷,轻咳一声问道,“尚书大人呢?” “回九爷,今儿叫大起儿,尚书大人天不亮就进宫应卯去了。”刑部侍郎恭敬的回道,“大人临走前,特意嘱咐奴才协助两位爷。” 我轻点头拢了拢袖口,抬腿进了内里,边走边笑着试图化解那不易察觉的尴尬,“听这话儿,你在旗?” “奴才佐贺,正蓝旗。”刑部侍郎越发恭顺起来,“奴才殊荣与两位爷同在一旗。” “他父亲是正蓝旗佐领,前年没了,倒是他还争气些。”八爷抬头合了案卷站起身来,依旧是话语温润,“怎么来的如此早?” 我亦是笑着迎上去,外人面前这份和乐还是要的,“皇阿玛的旨意,弟弟不敢怠慢,却还是落了哥哥一步。” 八爷挥挥手示意佐贺退去,给胤禟让了座儿,这才说道,“昨儿得了旨意已经吩咐刑部会户部一起查抄凌普各处产业。” “八哥动作好快。”眼前没了外人我掩去笑意,只平静地看他,“一夜之间可清点完了?弟弟这算不算以逸待劳?!” 八爷微滞随即陷入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我知道额娘找了你。” “哥哥一直都知道不是吗?”我这话虽说的无波无澜,可听在八爷耳中多少有些揶揄的味道。 “额娘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八爷面露不解,眼中隐隐有几分急切。 我未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道,“良妃娘娘很疼惜你,她与我说过些什么,你若真的不知道可以去问她。” “胤禟,我真的没有……”八爷有心辩解,却又想到那日胤禟的话,顿觉自己无言以对,虽然自己没想到额娘会有此举,可胤禟还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利用,还能指望别人如何信自己?遂一声喟叹,说道,“胤禟,你来必是有话。” 自袖拢中取出秀囊,推到八爷眼前,“我今儿想用这东西换一个应承。” 八爷解了秀囊轻轻一倒,那枚墨玉扳指便落在掌中,心骤然一痛,“你……” “希望哥哥能够让你门下之臣保举弟弟为太子可好?”我笑的寡淡如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八爷抬头看向胤禟无欲无求的眼神,忽的明白这不过是他将扳指还给自己的理由,答应与否已无关紧要,因为结果彼此早就知晓,手指一合将扳指握住,“我收回就是,你不想要的我又何苦多事?” “那就谢过哥哥了。”我拱手起身,笑意中带了几分轻松,“凌普之事有劳哥哥费心,我还是做个闲散人好些。” 胤禟唇边的一抹淡笑刺痛了八爷,他狠狠攥住扳指,声音轻颤着问道,“你当真能做个闲散之人?” 微微颌首,我回身向外走去,“能不能,是要看自己想不想。” “胤禟!”八爷唤住胤禟,看着他不曾回转的背影,继续问道,“你能告诉我,皇阿玛传召你这个闲散之人所谓何事?!” 抬手挑了帘子看着瓦楞上斜斜映着的晨光,深吸一口气,道,“皇阿玛说凌普不是重点,他既然忘了谁是他的主子,那就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认清楚。” 不过是一问,便如雪花落地,将彼此的缘分归于无形。也好,有这一问,今后对彼此的愧疚也能少些!思及此,我再无片刻停留轻轻跨了出去。 厚重的帘子闷声落下,仿佛木槌狠狠砸在了八爷胸口,心中顿觉气血翻涌上下不得!自己不是应该拦下他再说些什么吗?不是应该将扳指套回到他手上吗? 可到最后却偏偏问了这样一句话?!不过转瞬,心泛起无边寒意,自己从何时起竟对胤禟起了戒备心,甚至带着隐隐的恐惧! 扳指握在掌心硬生生的疼,却不愿卸去力道,只觉得疼着也是好的! 皇阿玛亲下谕旨查抄凌普,又授了自己内务府总管之职,任谁看着都隐隐有了重用之意。心里的期许有了希望,那隐隐的欢喜又有谁明白?! 自己连夜查抄了一干产业,却没想到皇阿玛竟在下旨之后传召了胤禟,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胤禟,胤禟,若凌普不是重点,那谁才是重点?! 如果……你才是重点,我该如何?到了如今这一步,初衷好似已经不再重要,周遭的人、事、物都在簇拥着自己向那个位子而去,心底的欲念一旦释放,甚至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胤禟……”轻语着将两枚扳指并在一起,痴痴而望终是笑出声来,抬臂一挥扳指脱手而去,直直撞到墙上脆响几声归于沉寂! 起身,离开,依旧是沉静睿智的八阿哥,依旧是面若温玉的贝勒爷,只是离开刑部的那一刻,垂首看着光裸的手指,依旧禁不住开口,“小福子,把里面清干净。” 小福子一愣,顺着看去顿时明白,忙不迭的回身进了内里,在墙角找到了已经摔裂的两枚扳指,收在袖拢中再无他言,默默跟着八爷离去…… 庄宜院,午后。 宜妃小憩后起身,一抬眼便看见胤禟立在窗畔,“怎么这个时辰来,你皇阿玛不是赏了差事给你吗?” 我应声回身上前扶她,“听说额娘这两日身子不适,儿子放心不下,带了上好的长白山人参过来给您补补。” “你这孩子,宫里什么没有,还指着你的东西?”宜妃笑着嗔道,“可是怕你皇阿玛委屈了额娘?” 我接过宫女的玉篦细细替宜妃梳理头发,“额娘自有皇阿玛疼惜,儿子可不敢置喙。只是儿子行商多年,自然晓得宫里采买的猫腻儿,真正的好东西可到不了您这里。” “额娘自然晓得。”宜妃笑着拍了拍胤禟的手,“虽不是最好的,但也总强过外头的官家。” “旁人我管不得,额娘的总要是最好。”我抬手绾了发髻,又簪了金钗,对着铜镜细细理着鬓角,“儿子如今只盼着额娘安泰就好。” 宜妃看着胤禟为自己梳理头发,良久这才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为额娘梳头,没想到九哥儿有这样巧的手法,蕙兰倒是个有福之人。” “额娘,您早就知道儿子不记得很多事情,却为何从不问起?”我双手搭在宜妃肩头,抬眼看向铜镜,“您可是有所顾忌?” 宜妃原本的笑意,随着问话出口转瞬消失,眼神试图回避却又几多挣扎终是归于平静,抬头迎向胤禟的目光,缓缓说道,“九哥儿,这样不好吗?” 垂下眼帘,看着宜妃肩头的锦绣团花,满心疑问如烟散去,这样……的确很好,不知过往、随心而动,紫禁城有几人能如胤禟一般恣意?!一梦经年,到如今再问什么,岂不是多余? “多谢额娘。”虽是轻语,但其中的意味,却彼此了然。 扶着宜妃移到榻上,妥帖放好绣墩,有婢女将参汤奉上,我接过细细吹着,良久才递到宜妃面前,“额娘放心用吧,已经问过太医,和您所用的药没有相克之处。” 宜妃接过汤盅浅尝一口,微微颌首,“果然是好的,你这银子倒是没白花。” “都是自己的买卖,不花儿子一分钱的。”在宜妃面前我总是带着几分无赖的,“还不是额娘当初经营得好,让儿子捡了如此大的便宜。” 宜妃见胤禟如此,权且放下心思,笑着应道,“也就是你,明知卖乖却叫人心里舒坦。” “投其所好,儿子可是精于此道的。”边说边将汤盅取过,盛了参汤喂到宜妃嘴边,“温着正好,冷了该伤胃了。” “你这孩子。”宜妃笑着喝下,神色颇为受用,“都当阿玛的人了,还是如此孩子气。”心里却越发感念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儿子晚上想吃额娘亲手做的菜了。”故作献媚状的笑,连自己都暗自感叹,好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 “好……” 宜妃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宇成焦急的声音,“爷,出事了。” “怎么了?进来回话。”我蹙了眉头看向宜妃,“怕不是小事,宇成不是个毛躁之人。” 宇成进来躬身行礼,伏在地上急切切的说道,“爷,皇上如今在乾清宫申斥八爷,李总管遣奴才来请爷过去。” “可知为了何事?”我沉声问道,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回爷的话,好似与凌普一案有关联。” “还有谁在?” “李总管遣来的人说是几位爷都在。” 我略作思量,对这事原本知道的不多,如今李德全请我过去,只怕和我也脱不开关联,既如此便过去瞧瞧再做应对不迟。 正待起身,那一头宜妃却开了口,“来请九哥儿,可是皇上的意思。” 宇成俯首回道,“回主子,不是。” 宜妃伸手按住胤禟,说道,“你且出去,我有话同你家爷说。” “额娘?”我不解的看向宜妃。 “不要去。”宜妃坐正身子,神色凝重的说道,“凌普的事情你既然想躲,何不躲个干干净净?如今又没有旨意,你去何用?” 闻言一愣,竟没想到宜妃通晓了我的心思,“额娘果然聪明。” 宜妃自嘲的笑道,“这多年若是没有这份眼力,咱们娘几个早就不知死了几回?!” “额娘,虽无旨意,可李德全绝不是擅作主张的人,儿子还是过去瞧瞧。”我心思百转,既然几位爷都在,那么四爷、五爷就一定在,凌普之事牵涉户部,若是申斥了八爷,那四爷岂不是…… “九哥儿,不要去。”宜妃一声呼唤,带着深深的痛楚,“过去的额娘心高气傲,凡事总要争个头筹,你五哥也因此竭尽所能,不过是拼却个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罢了,到头来就连胤禌都……” “额娘,你……” “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你皇阿玛也知道,可知道又如何?”宜妃潸然泪下,神色骤然憔悴,“前朝要权衡、后宫要权衡,凡事都要权衡。” 心落入万劫,人僵在当场,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康熙的权衡,那眼下的这份权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 不敢再想下去,我怕自己洞悉康熙的意图,却又很清楚种种筹谋已经只剩一抹轻纱,弹指之间便可抖落,真相果然是残忍的! “所以,你受伤醒来,额娘看着你眼中的迷茫和懵懂,便下了一个决定。”宜妃直直看向胤禟,神色释然,眼神平静,“额娘已经让五哥儿深陷其中,又让胤禌失却性命,那么何不让你抽身而退,紫禁城不缺皇子阿哥,少了你没有什么不同。” “额娘。”万般心无从诉,眼前人让我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多年无论宜妃对身边的人如何,她对胤禟却是用了真心,一个母亲苦苦挣扎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脱出这份桎梏,在这个皇权至上,权谋诡诈的紫禁城中确属难得。 握住宜妃的手,我眼含感激的说道,“额娘的这份心意,儿子明白,可如今不是我想离开就能离开。” 宜妃又待开口,却被我拦了下来,安抚道,“额娘的话儿子记在心里,今后但凡有半点机会,绝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让额娘忧心,天大地大总有我胤禟安身立命之处,这多年在外可不是白白瞎混的。” 宜妃闻言已知胤禟打算,频频摇头只盼着他能够留在眼前才得安稳,“不行、不行……” 我紧紧握住宜妃的手,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额娘,李德全敢让我过去,必是得了皇阿玛的暗示,既然皇阿玛要权衡,那谁都脱不开,眼下已在眉睫之刻,去与不去的结果是一样的,去了说不定还能为额娘和五哥求一份安稳,不去雷霆之怒您承受不来。” 泪沁了眼眶缓缓而落,宜妃垂下眼帘默默隐泣,轻轻将自己的手抽离,整个人放软在绣墩上,“去吧……” “儿子告退,额娘保重。”我俯身行礼疾步转身离开了庄宜院。 宜妃静静听着胤禟的脚步消失,这才一声悲呼哭将出来,虽然一直都清楚这里的孤寂,可就连自己最疼惜的儿子都无法保护时,那久久压在心间的痛楚瞬间喷涌出来,痛……只剩下泪水可洗…… 皇上,求您……不要把胤禟的这份骄傲扼杀掉,紫禁城难得有几分真心,为何就不能留下来…… 立在乾清门看着不远处的宫殿,忽然觉得满身满心的压力全都烟消云散。那一夜的无眠,千头万绪,过往的、眼前的、不可知的、可知的,交替辗转,躺在床上陷在尘世的回忆,听着窗外阵阵寒风,闭眸屏息间,所剩的不过一声叹惋,所念的只是臂弯间的一丝温暖。 叹惋什么?己身、他人?叹惋自己的一颗心,不该陷在这座皇城之中,叹惋自己虽有不羁的心,却无不羁的勇气,以我如今的筹谋和势力,若是真想离开谁又拦得住? 目之所及“乾清宫”三个字熠熠生辉,我忽的笑了出来,犹自想着,索性拉了四爷一道离开这里,天地逍遥又如何?可一想到康熙那可能的筹谋,顿觉自己的渺小无力,笑意越发浓了,自己果然是个可笑之人…… 举步向前,李德全已经急火火的迎了上来,“九爷,您可算了来了,里头已经……” “安达莫急,我去就是。”笑意盈盈,全不理会李德全焦急的神色,心静若平波,自顾自拾级而上。 一步跨进殿门,便瞧见众人跪伏在地,康熙将奏折狠狠扔到八爷身上,“凌普领婪巨富,所籍未尽,胤禩每妄博虚名,凡朕所施恩泽,俱归功于已,是又一太子矣!如有人誉允禩,必杀无赦。”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伏低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而八爷双手扶地气息已然不稳,冠冕已被奏折带歪,我清楚地看到他侧颊已无半点血色。 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儿臣恭请圣安。” “圣安?!”康熙未曾理会胤禟,只环顾众人,冷声说道,“你们心中可还有朕?!胤禩奉旨查凌普一案,彻夜抄缴不过其十之一二,竟然拿来糊弄朕?!竖子如此庇佑于他,可是另有内情?!” “儿臣并无庇佑之心,皇阿玛圣鉴!”八爷跪行上前伏在御案前,“此案经由刑部会户部查抄,儿臣确已将凌普京城各处产业清点,绝无遗漏。” 康熙自御案上拿起一本册子,甩到胤禟面前,“你行商多年,且看看这里面所记载的,可有问题?” 我拾起账册细细看去,不多时便发现,凌普几处产业收益和支出不符,而查抄的数目虽大,若和收益相比的确是九牛一毛了,如此大的疏漏莫说是我,就是个普通人细看看也能看出问题,八爷怎会犯如此大的错误?! 将账册推到八爷眼前,眼神示意他仔细瞧瞧,我复又回道,“回皇阿玛,单看账册确有疏漏,不过依凌普日常的排场和开销,也是有可能如此的。”余光看向四爷,那人沉静的神色,让我禁不住心内一紧。 八爷拿了账册只翻看三两页,脸色便越加难看起来,缓缓侧首看向四爷,眼中现出寒意,那握着账册的手亦微微轻颤着。 此一举我看在眼里,心幽幽沉了下去,四爷果然在账册之上做了手脚,不过半日时间,能够偷梁换柱的也只有户部官吏了。本想扭头看看四爷神色,可耳边却传来康熙的问话。 “朕问你,为何要你协理此案,你却没有好好留在刑部?!”康熙居高临下的看着神色平静的胤禟,“可是有人故意不让你插手此案?” “皇阿玛言重了,儿臣自问担不得如此大任,与其留在八哥身边添乱,倒不如自寻处清净,两厢便宜。”我收敛心神半跪起身,抬头迎向康熙,“是儿臣慵懒,与旁人无关。” “你慵懒的很是时候啊,眼下倒也勤勉。”康熙带着嘲意徐徐说道,“明哲保身这一套用到朕头上来了,既全了兄弟情分,又全了自己的名声,说不定来日有人全了大富贵,还能回护于你!” “儿臣绝无此意,更无半点妄想。”俯身叩首,“今日未经传召而来,只因这一殿之内俱是胤禟的亲人,儿臣只想为皇阿玛排忧,为兄弟解难。” “哦?你要为朕排忧,为兄弟解难?!”康熙踱到胤禟身边,俯□段,“朕倒要看看这难你如何解!胤褆,把你跟朕说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遍。” “儿臣。”直郡王显然没料到康熙会有此举,惊愕的直起身来,神色颇为窘迫。 “说。”康熙这一声虽不大,但怒意正盛,宫室之内众人皆是一凛。 “日前有相士张明德……于儿臣府院之内……曾相八弟,言……言后必大贵……当时……几位弟弟都在场。”直郡王磕磕绊绊的讲话说完,随即垂首不语。 我不可置信的直起身子看向直郡王,身后十爷已然按耐不住,“你浑说什么……” “十哥。”十四出声阻拦,紧紧拉住十爷欲起的身子。 “大贵?!”康熙不理会十爷的莽撞,冷哼一声坐回御座,“胤禩,胤褆的话可有冤你?” 我不知道直郡王为何要将这话栽到八爷身上,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人虽有些怔忡,心却越发清明起来,可越是清明越感寒寂。 八爷直愣愣看着康熙,眼中满是不甘与悲愤,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身后的寂静让他心若冰封,神色转瞬间平静起来,俯身叩首,“儿臣无冤。” 康熙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来人,着刑部系捕张明德严加审问,明日回奏,若有半分不清,同罪论处!” 我知道八爷在等待什么,可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悲凉如他唯有认下这莫须有的祸事,他不想牵连我,他想保护胤禟,此刻我无论说什么都是袒护,只能激起康熙对八爷更大的愤恨。 记忆中康熙训斥八爷的话很是绝情伤人,既然这场无妄之祸因我而起,我便替他挡上一挡,尽力而为,既然应下自要尽力为之…… “竖子……”康熙正待说下去,宫室之内却传来悠然之声。 “贵者,于天家而言莫过于登九五之尊。”我缓缓转头看向直郡王,嘴边泛起笑意,“大哥既然说了大富贵,那是不是还有一句话未曾说与弟弟们听呢?” 直郡王闻言整个人僵直的看过来,声音竟带了几分惊恐,“你……” “大哥是不好意思说吗?”我笑得越发舒逸了,极尽嘲讽的继续问道,“弟弟替哥哥说出来可好?” “九弟,不要放肆。”四爷眼见胤禟想要维护八爷,心中万般着急,禁不住出声阻拦。 我应声看过去,微微颌首要他莫担心,却又在看见他的一刻泛起几多心思,心中隐隐怨怪起他明知自己的想法,还要出手为难八爷。 “到底什么话,九哥快说。”十爷早就愤愤不平,如今见胤禟说了半截子话自然满心着急。 我复又看向直郡王,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哥说……今钦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此言一出,满室俱惊,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看向直郡王。 直郡王初始颇为狼狈,慌乱不堪,窘迫间忽的醒神喝道,“我与皇阿玛之言,你如何得知,莫不是……” 他的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说过这话,可这话不该胤禟知道,既然胤禟知道了,那必是安插了人在御驾之侧,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康熙嚯的站起身来,“你……” 我不理会康熙的愤怒,只看着直郡王说道,“我自有我的错处,用不着哥哥来提醒!胤禟怨怪的,是哥哥不该如此糊涂,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你不但罔顾兄弟情义,更加罔顾天地人伦,竟然妄策皇阿玛弑子之心,唤你一声竖子亦不为过!” 话音刚落,脸颊便是一痛,整个人躺倒在地,嘴边一片咸腥,可心却有几分释然,我终于成功的将康熙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比起八爷的“大贵”,我这“大逆”更让他愤怒吧?! “逆子!”康熙立在殿中,指着半卧在地的胤禟,喝道,“枉朕如此看重你,你竟然窥伺朕的言行?!” “儿子未曾窥伺皇阿玛!”我起身跪好,正色说道,“今日之事儿子自会给皇阿玛一个交代,儿臣呈请皇阿玛恩准独对。” 康熙原本正盛的怒火,在听到胤禟的话后,倒去了不少,略作思量挥挥手喝道,“都给朕跪到外头去。” 众人错愕于康熙态度的转变,更没想到他会准了胤禟所请,一个个面面相觑,随即纷纷起身退去,依旨跪到了乾清宫外。 寒冬腊月,北风呼喝,众人皆是养尊处优的阿哥,此一举自然万般辛苦,可所有人都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静静跪在宫阶之下,心里辗转不安,只盼着乾清宫的大门早早打开解了这困顿,又怕这宫门一开陡生变化,惶然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宫室之内,我跪在康熙面前垂首不语,而康熙亦无语而坐,看着脸颊红肿的胤禟,若有所思。 “为何要引火烧身?你到底从何而知?!”良久,康熙这才微叹一声问道,言语之间满是疲累,再不见刚刚的盈盈怒火。 我跪坐在地,言辞恳切的说道,“儿子不过是揣测罢了,依大哥的心境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稀奇。”我在赌,赌自己说的话与直郡王并不完全相同。 康熙静默思虑,仿佛挣扎着该不该相信胤禟所说。 我见他如此,心安了一半,又道,“张明德当日所言,并不似大哥所讲……” “胤禟。”康熙阻了胤禟的话,手扶额角轻语,“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需要他说了什么。” 康熙的话让我终于知道他这一场筹谋的目的,带着几分失落轻声问道,“您这是要舍弃他了吗?” “他不该奢望不可奢望的东西。”康熙说到此处亦生出几分悲悯来,可身为帝王的他转瞬便生生压了下去,“既如此便要阻了他的念头。” “皇阿玛好残忍,一面给了大家希望,一面又毁了这份希望。”我侧身坐到地上,盘起双膝,单手托住下颌,“儿子可不可以知道皇阿玛究竟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康熙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向胤禟,“你倒是将朕的心思看得透彻,若朕说是你呢?” 闻言,我亦笑出声来,“若是儿子,皇阿玛就不会要我筹募这场复立了,更加不会是太子,可怜啊竟要与他人做嫁衣衫。” “胤禟,把朕交托的事情做好,朕要的是结果。” “皇阿玛,儿臣累了。您吩咐的事情,儿子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愿意做的、不愿意做的,都已做完,儿子已疲惫至极,再无半分气力。” 我跪伏在地,深深叩首,不待康熙开口已然起身,“儿子在直郡王府的梅树下埋了件物什,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起出来,这可是复立太子的大好理由。” “为何要如此对胤褆?”康熙问道。 为什么?因为历史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过是将所知和时事结合在了一起,这便是现世报吧,栽赃别人到最后却自食其果。 “原本还有几分犹豫,可如今倒觉得痛快。”我的灵光一闪,又说道,“三哥和张明德之事可有牵连?” 康熙不置可否,只定定看了胤禟许久,说道,“胤禟,你从何时起变得如此通透?!” “哈~”我干笑一声,生出几多感叹来,“可能从儿子与刺客搏命开始,又或者从我离宫游历开始,紫禁城的人与物,实在太纷繁复杂,儿子始终是不习惯。也许没有**,看事情才能看的清楚。” “朕不会准许你再次离开。”康熙听了胤禟的话,无端生出几许慌乱来,“莫要忘了朕允过你仓央嘉措的。” “儿子没有忘记,也不会离开。”抬手扶正冠冕,有理了理朝服,“只要皇阿玛下旨百官保举太子人选,两江官员协同各省三品以上官员都会请旨复立太子,皇阿玛自然顺水推舟,儿子能做的都已做到,请皇阿玛不要再为难八哥了。” “你心里已有了计较?” “计较?”喃喃自语,嗤笑一声,“儿子以为这可不是计较可得的,世间最卑鄙的不是无情,而是利用感情。儿子不敢妄策皇阿玛的圣断,只是觉得八哥可怜,无端端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应下了如此祸端,我自然要有所回报,这与计较无关。” 抬起头看着御案后的康熙,我朗声说道,“人生犹如修行,我愿与四哥相携而行,虽前路漫漫,岁月峥嵘,却甘苦如饴。我不是纳兰容若,也不允许自己成为第二个纳兰容若。” 说罢,俯身行礼,“儿臣告退。” “唯此时才唤一声儿臣,胤禟,你果然有心。”康熙抬手示意胤禟跪安,“叫他们散了吧。” 缓步退至宫门,抬手拉开,猛然间灌进一阵冷风,我禁不住咳了两声,抬眼间已见四爷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还之以笑颜。 李德全见胤禟出来赶忙上前搀了一把,“九爷没事吧?” “还好,还好。”我侧首说道,“皇阿玛吩咐散了。” “喳。”李德全朗声说道,“皇上有旨,各位阿哥跪安。” 我脱开李德全的搀扶,快步走到四爷身边,将已经僵直的他扶起,伏在耳边轻语道,“我也跪了很久,不如咱们相携出宫?” 四爷有心相拒,但见胤禟暖暖笑意,一句话生生噎在喉中,借着胤禟的力道踉跄着起身,二人果然相携而走,全然不理会众人的神色。 默默走在长长的永巷之内,彼此都无只字片语,很久以后…… “知道我改动了账册,为何不怪我?”四爷看着远处的景物,突兀的说出一句话来。 我未曾理会半分。 “知道我没有按你的意思做,为何不生气?”四爷偷眼看去,胤禟依旧走的气定神闲,这下倒换成自己忐忑不安起来。 “知道……” 四爷正待说些什么,久不言语的我这才开口说道,“你烦也不烦,我不怪你,你到如此多话,不过……”我话锋一转,“这样也挺好的,喜欢你多话的婆妈样子。” “你……”四爷不免气结,却又想着胤禟所中之毒,一颗心悲喜莫名。 “胤禛。”我停下脚步,与他平视,“你说一个棋子会去怪另外一个棋子吗?你我不过是一个兵行险招,一个以退为进,谁又能怪谁?又为什么要去怪呢?” “我的时间有限,欢喜还来不及,可不想再这样平白浪费了去。” 一句话,惹得四爷陡升悲意,拉了胤禟到偏处,一把揽在怀中,“你的时间会无穷无尽,我只要看着你好好呆在眼前就好。” 抬手环住四爷腰身,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我轻语,“有你便是安然……”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大家的留言,其实很受打击,对自己故事的设计产生了很深的疑问和不自信,写写改改,改改停停,期间申了榜单,可写着写着又觉无力,出差在外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预想的情节,于是上了黑名单! 总之这一个月来,我回顾了小说,总觉得胤禟在这个过程中会成长,他的不一样都是在紫禁城之外,没有权谋算计的时候,我是个纠结的人,所以有些情绪会带到文字中去。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照自己所想完成这篇文章。 很谢谢留言的朋友,可以感受到你是用心在看这篇文章,即便是板砖我也十分欢喜,至少我的努力得到了你的关注,即便不认可,也要感谢你一直对草青和胤禟的支持! 坑不起~希望你能陪着胤禟走到最后! 正文 77殇 起 翌晨,微雪 乾清宫早朝我借词未去,独自到了贞顺门旁的角楼,此时正有侍卫当值,见我来忙不迭的行礼,我自袖拢取了些碎银子递过去,遣了他暂避。 角楼中拢着小火炉,有些许暖意,我抬手推开窗格,看着雾霾一般的皇城,想起当年暴雨之夜的弟弟,顿感萧索。 此一刻这里有暖炉,有瓦棱,是遮风避雨的所在,可那时的胤禌该是何等的孤寒、恐惧。 “胤禌……”轻语着陌生名字,心里生出几许悲意来,自己决不能困死在这一方天地,复立之后的胤禟将会让一切都提前到来,有些轨迹是时候改变了。 正待回身,余光掠过,有人立在不远处的宫院之中,细看过去竟是良妃赏雪。心思一转,忽的明白,近前几步再看,果然看得清清楚楚。 良妃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缓缓回身抬头看了过来,脸上浮现淡淡笑意,随即轻俯身便回了宫室。 我没有回礼只静静看她离开,手扶着窗棂,亦是显出淡淡笑意,原来那晚她竟全都看到了,可她却选择了沉默避世。 景福宫,这里距离乾清宫最远,却离宫墙外的世界最近,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脱不开内宫的纷乱。 良妃娘娘,若不是为了八爷,终其一生你都不会说出这件事情来,你这一俯身不过是谢我昨日所作,我且受了,却不知来日又是个什么样貌…… “唉……”轻叹一声,抬眼望向无尽天际。 佛说,众生皆苦。在命运的起伏跌宕里,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不同的悲苦欢欣酿就了不同的人生,世间所有的彼此,不过都是在茫茫苦海里寻找方糖的人。 而我的方糖又在哪里?还是我曾得到过,如今却不知落在何处?! 莫名想起顾城的一句话来,“一切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有生机。” 也许老天爷让我来到这里就是给我一个埋葬过往的机会。 站在紫禁城一隅,俯瞰着微雪中的皇城,我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这里承载着太多人的生死,而我不应该是其中的一员,我既来了便没有顺天应命的道理。 我不该困顿于胤禟该怎样,而要让胤禟怎样,如今的我便是胤禟,胤禟便是我,桀骜不驯、一曲倾城的九阿哥,应该山崩不乱,情迷不困,前路不惧,过往如烟。 如此,便好。 如此,生机。 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入了心脾,胸腔之内再不见半分浑浊,放眼望去即便微雪迷离,如今在我看来却别有一番旖旎。 “爷。”宇成缓步上了角楼。 “怎么?”收起迷离眼神,我拢着袖口沉声问道。 “刑部夜审张明德,议罪呈请凌迟处死,皇上刚刚准奏。” 我轻声说道,“妄议皇子宗亲,合该千刀万剐。” “皇上已下旨命百官举荐太子人选。”宇成说完偷眼看向胤禟,却见他依旧立在窗边,只单单将手伸出去,虚空接起雪花来。 “终于开始了。”话落又自嘲一笑,“其实从来就没停止过。” 宇成闻言想起李德全告诉自己四爷昨夜曾谒见皇上,其中的缘由只怕不简单,至于要不要提醒九爷,让他自己掂量,如今眼见胤禟一脸平静,话就生生压在了心里,只轻语道,“爷,皇上另有旨意,命您监刑。” “知道了。”小小的碎雪不断落在掌心,化成盈盈水滴,双手合十稍稍揉搓便暖了过来,返身下楼,“回吧。” 监刑?明知道张明德说了什么,却要我去监刑。皇阿玛,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警告?! 三日后,张明德依例于菜市口行凌迟之刑,我奉旨监刑,京中大小官员观刑,我知道康熙是要再给八爷一记重创,既然拦不住索性懒懒散散的躲在暖帐中,待刑部侍郎验明正身,便将令牌丢出去不管。 耳边不时传来凄惨叫声,我却捧着书册出神不去看半分,直到身边宇成一声轻呼,“咦?” 我挑了眉梢看他,“宫里见得也算不少,这也能让你惊奇?” “爷,奴才瞅着不对劲儿?”宇成俯身轻语,“上头绑着的人不像是咱们在直郡王府里头见过的那位。” 将书册扔到案子上,我抬头望去,依稀间果然与当日有些许出入,心里一惊起身向外走去,再看那人一张脸分明比张明德老了近十岁,心越发慌起来,刑部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停!”大喝一声,不顾众人诧异,我快步上了刑台。 绑在桩上的犯人,虽然满身鲜血,可一张脸却完好无损,“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呜咽着不语,我抬手捏住下颌看去,竟没了舌头,遂冷喝道,“刑部侍郎佐贺何在?” 佐贺疾步奔到近前,“奴才在。” “你可验明正身?”我垂首问道。 佐贺神色平静,躬身回道,“奴才确已验明正身,此人正是张明德。” “你……”我看着佐贺气定神闲的表情,口中的话再说不出半分。 “九爷,如今方进行一半……大人们都还……”佐贺迟疑着抬眼看向胤禟,后面的话即便不说也该明了。 看着桩上绑着的人,我只觉一股血腥味冲鼻,踉跄着退了一步,掩着口鼻缓步下了刑台,挥挥手示意继续,人却一阵虚空,“宇成,回府。” 宇成赶忙遣了小厮准备车马,又去与刑部尚书请辞,“九贝勒身体不适,先行回府,有劳大人。” 刑部尚书瞧着胤禟神色不对,心中正万般忐忑,如今见他如此自然不敢阻拦,隐隐的还有几分轻松,忙率众人躬身相送,待人去远了方轻拭额角直起身子轻嘘一口气来。 斜倚在车中绣墩我闭目冥思,更觉周身寒意,原以为康熙顺水推舟借了直郡王的口给八爷一个警告,如今看来张明德、三爷早就是康熙布下的棋子,那番话也是早就算计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张明德竟会改了主意,说到我身上来?! 不对,猛的睁开眼睛,要是张明德那番话说的就是胤禟,只是直郡王自作主张换了呢?!若当真如此,那康熙的用意又何在?!心一下没了着落,这一刻只想奔到四爷身边,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能得片刻安宁。 “宇成,改道。”我直起身子朗声唤道,“去四爷府里。” 与此同时,四爷默默立在书案前,痴痴望着那紫檀手串出神,想着胤禟此刻应该已经发现张明德不对,心便丝丝隐痛。 “四哥,唤弟弟来究竟为了何事?”十三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一早便遣人唤自己,到了书房却只字不发,独独站在一处静默,这种安静让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四爷回神,口中轻语,“时候差不多了。” 随即转身将手串套到十三腕子上,“陪我演场戏。” “什么?”十三越发诧异,还不待反应已经被四爷按到床榻之上,“四哥,你……” 吻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十三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整个人僵在当场,直到四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直到那吻承载的伤楚清清楚楚的传递给他,这才醒过神来,一撑手将四爷推开,轻喘着问道,“四哥,你这是干什么?” 四爷未曾理会十三的疑问,此刻他什么都顾不得,只觉得一鼓作气才能完成眼下的事情,稍有迟疑自己便会前功尽弃,为了胤禟他唯有如此,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支撑他做完这件事情,“胤祥,对不住了。” 衣衫零落而去,饶是十三木讷也猜的出四爷要做什么,他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可心却孤寒无边,一双眼直愣愣瞧着四爷,人一动不动的仰卧着。 胤祥曾想过千百遍自己终有一日会雌伏在四哥身下,全了多年来的期许,可如今得偿所愿却为何两人全是绝望?!满室春光本该旖旎,到头来心隔千里,仿若梦魇一般。 可即便是噩梦,胤祥也不愿梦醒,不是每个人都有沉沦的机会,看着胤禟以倾城之姿立于四爷身侧,他便知道自己再无半分机会,他只能是四爷的兄弟,终其一生只能伴他左右,助他的筹谋算计,却不能入了他的心扉。 “你是我最贴心的弟弟。” 只一句,此生封印,想及此胤祥侧过头去,看着四爷臂膀在眼前晃动,轻缓的说道,“既然是演戏,那就演的真些才好,他那样聪明骗不过的。” 四爷闻言双目一闭,想着胤禟平日里狡黠的眼神,顿觉无力。他这是伤了两个人啊,无计可施的无奈让他颓然看向胤祥,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胤祥抬手抚在四爷腰间,继续说道,“闭着眼吧,想着我是他就好。” 胤禟的容姿又浮现脑海,那一笑一颦再无人能出其左右,这样的人不能有事,决不允许有事! 似堵了一口气般,四爷猛然睁开眼睛,低语,“我要的就是你,记住就是你!”言罢,再顾不得许多,瞬间将胤祥穿透,两颗心顷刻间颓若灰烬。 自侧门入内,急切切的我没有留意到小径左右竟无半个人影,只想着心中疑虑有个排解的所在,却忽略了如此明显的不同,直至到了书房手搭房门的瞬间,这才忽的回过神来,高无庸去了哪里? 想虽想了手却没停,房门一推便开,听得内里一声慵懒的呼唤,“高无庸,膳食备好了吗?怎生去了如此久?十三爷饿了。” 十三也在?可这声音?!心一阵微颤,种种不安犹自而起,脚踩着门槛却迈不进去,唯有戚戚然说道,“四哥,是我。” 内里一阵寂静,须臾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穿衣的声音,却不受控制的木然跨了进去,缓缓向内里走去,心无波无澜若一潭死水,指端轻轻挑起缎帘,眼前一片旖旎春色。 半躺半卧的十三,肩颈处淡淡青紫何等刺目,而满脸的潮红更清楚的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而四爷原本系扣的手缓缓落下,神色中虽有惶然却终归化作一脸平静。 环顾周遭,案上有暖着的酒,香炉内焚着紫檀香,可酒香、檀香都无法遮盖那暗涌的暧昧气息。 更加刺目的便是胤祥腕子上那串檀香手串。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眼下该如何反应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立在门口手依旧挑着帘子,默默看着眼前二人,忽然突兀的说道,“床头格子里有香膏,他竟没给你用吗?” 十三原本不敢看胤禟,如今听了这话错愕的抬起头来,“九哥……” “呵呵,我也不喜欢用的。”我讪笑着自言自语,“虽然痛却真实,原来你早就知道。” 此言一出,四爷只觉眼前发黑,他如今才知道为何胤禟每次都甘愿忍受初始的不适,也不愿使用香膏,那种契合的真实虽然痛却让人有了归属感,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思,却已经晚了! 轻叹一声,退后一步,指端一弹,便已然隔却一尺青缎,“我回了,再不回了。” 四爷不知道胤禟说的是“再不回了”还是“再不会了”,可无论那种都无分别,微动的缎帘后再无那人半分气息,唯有远去的脚步声犹如落石砸在心间,痛弥散心间无处排解。 情殇已起,万般无奈…… 缓步走出四爷府邸,心是麻木的,人是麻木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一句话,“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吗?结束了吗?他是对的人吗?这一刻是对的吗?”口中反复着无意识般的话语,直到宇成迎了上来,直到我怔怔抬眼看他。 “爷,出什么事了?”眼见胤禟脸色苍白,精神涣散,宇成焦急不已,不过是进去片刻,究竟是怎么了?! 茫然回身看去,没有人来,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小径,羞愤无以复加,唯有自己是在错的时刻一个错的人吗?! 笑无休止的笑,进而朗声大笑,心瞬间撕裂开来,“结束了!都结束了!” 转头看向宇成,抬手攀住他的双肩,“都结束了!”话一出口人便气血翻涌伏在他肩上昏了过去。 “爷!”宇成一声悲呼,耳边胤禟的轻语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的悲凉! 隐在暗处的高无庸看着宇成手忙脚乱的将胤禟托上车撵,这才返身回去复命,而他却没有听到胤禟伏在宇成肩头的轻语。 “我想忘记我看到的,我不甘心如此结束!” 四爷默默听完高无庸的描述,只淡淡然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十三穿戴好衣服,伸手抚弄那串紫檀手串,“四哥,送了给我吧?” “换一样,这个不行。”四爷没有回身,望着空荡荡的小径出神。 十三自嘲的笑了笑,将手串放回原处,略带蹒跚的走了出去,擦身而过的瞬间,轻语道,“弟弟想要的,四哥给不了。 ” 四爷见他如此,心中愧疚难当,“胤祥……” 已出了门口的十三缓缓回身,“四哥,这场戏我演的心甘情愿,你不用内疚,我也不要你的内疚,不过……没有下次了,这样的你,我不想要,也要不起。” **廊下,满室萧索,刚刚的旖旎暧昧,转瞬间无影无踪,三颗心零落成泥,无人能晓…… 再醒来,已经回府,蕙兰垂泪守护,五爷亦是尽在咫尺,“蕙兰、五哥。”话一出口竟是嘶哑之声,我诧异着起身,“我这是怎么了?” “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受了凉,似有惊惧之症。”蕙兰拭去眼角的泪痕,徐徐说道,“早知道便要回明了皇阿玛,不要你去监刑,如此血腥的场面可是好看的?” “我没事,不过是最近疲累些罢了,莫要全信太医的话。”我抬手安慰道,“我人既醒了,你也就该放心才好,莫要再哭。” “爷。”蕙兰握住胤禟的手,关切的说道,“前朝的事情,莫要太过忧心,咱们求一份安稳不行吗?弘政年幼,离不开阿玛。”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眼下我脱不开身,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反手握住蕙兰,软语安慰道,“我不过是劳累过度,又没有大碍,不要忧心了,弘政最离不开的就是你,眼下天色已晚,你去照顾孩子吧,这里有五哥就好。” 蕙兰知晓胤禟有话要说,便起身告退,五爷起身关好房门这才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宇成说你从四哥府里出来就昏过去了。” “宇成。”我朗声唤道。 宇成推门而入,俯身行礼,“爷。” “咱们离开时可瞧见四爷了?”我平静的问道。 宇成略显迟疑终是忿忿回道,“奴才没瞧儿见任何人。” 我轻叹一声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爷。”宇成双膝跪地面带忧思的说道,“奴才有事瞒了爷,请爷治罪。” “怎么?”我疑惑的与五爷对视一眼,静等他的后话。 宇成见胤禟面色平静,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李总管托人给奴才带过话,说是四爷在您闯了乾清宫的当夜曾单独见过皇上,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不过四爷离开后皇上脸色很不好。” 心中暗自一惊,神色却未露半分,“为何不早回?” “奴才原想着四爷不会对爷……”宇成懊恼的垂首,“可没想到张明德竟然被人掉了包,而且您从四爷府里出来就昏死过去,奴才这才想着不对劲……” “替我谢谢安达好意,叫秦总管在京郊寻处好宅邸转到安达名下。”我倚在床帮不紧不慢的说道,“往后不要叫安达再传这些话了,他也不容易。” “多谢爷,奴才万死。”宇成俯首叩头。 “且去吧。”我挥挥手说道,“把清尘夫人请过来。” 宇成依言而去,五爷眉头紧锁,抬手在胤禟身后加了个软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今儿监刑的那个人不是张明德。” “怎么会?”五爷错愕的问道,“刑部怎么敢……” 话只说了半句,五爷便转瞬明了,“难道说是……这就难怪了。” “怎么?”我听他话里有话,便抬眼看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张明德被凌迟处死的当间儿,三哥进宫递了折子。”五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说是直郡王魇镇太子,现在大哥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什么?!”我惊呼一声坐起身来,大力抓着五爷的臂膀失声道,“三哥去了?!” “没错,他去了。”五爷直直望向胤禟再无半句话。 我被他看得一愣,随即明了,手颓然放开,“你已经看了我给你的奏折?” “我很想知道,你为何早就知道直郡王魇镇太子?”五爷眼见胤禟的神色,心里已经明了,却不敢相信他会做出如此这般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我侧首不去看五爷,很多事情却涌上心头,那个猜测只怕要成真了,良久这才嗤嗤笑着说道,“我知道是因为……那东西是我埋在直郡王府里的,我给你奏折只是希望在合适的时机由你呈上去,全了皇阿玛的脸面。” “我不想便宜了三哥。”我突然看向五爷,带了几分执拗不甘,低声喝道,“却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棋子,而不是合谋!我真是高估了自己!” “胤禟,不要再做皇阿玛的棋子了。”五爷抬手按住胤禟的肩膀,轻声说道,“我其实和你一般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我已经没有机会,我有我要守护的人,也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五哥,我走不了了,再去四爷那里之前,我是不想走,可如今醒了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我凄然的看着眼前人,“李德全从不是个多嘴的人,这一次他会告诉宇成这些话,肯定是皇阿玛允过的。” “皇阿玛已经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或者说他对于承继大统已有人选,这一次他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他要好好保护那个人,直到合适的时机,而太子就是那个人最好的屏障。” 五爷沉默不语,那附在胤禟肩膀的手缓缓滑落,须臾这才开口,“你去四哥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垂下头不敢看五爷,我知道这一刻不敢看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有些事情前世今生我都不愿面对。 屋里的气氛冷了起来,五爷心疼的看着胤禟沉默不语,却又无从劝起,正在这时候清尘推门而入,“爷。”瞧见五爷又俯身行礼。 我抬手示意她到近前,“给云秀传书,要她尽快查到张明德的下落。” “张明德?”清尘略作迟疑,随即明了,“我晓得了,一定会叫云秀查出来的。” “不光是他,通知云秀,叫手下的人小心一些,没有重要事情我不会找她,皇阿玛那里一定要有所防范。”我心知康熙这一次是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要走只能是趁乱了,可是眼下的局势还乱的起来吗?! “我这就去办。”清尘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爷,最近你是越发消瘦了,不要太辛苦。” 我默然颌首,淡淡笑着,试图让她放心,“去吧。” 屋内重归寂静,刚刚散去的清冷又压迫着彼此的心,五爷静静看着胤禟,忽的伸手将他揽在了怀里,“胤禟,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不是哥哥喜欢弟弟,而是……” “我知道。”将头靠在五爷肩头,我闭上双眼满是疲累的轻语,“我一直都知道,恨不恨我?这些年我一直放任你的喜欢,恣意索求你的照顾,我是个自私的人,你该恨我的。” 五爷身子一僵,听着耳边的轻语,感受着胤禟潜藏的悲痛,心亦是伤楚难当,可随即显了笑意,继续将怀中人抱紧,“胤禟,有你的放任和恣意,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在身边就好,我又怎敢去恨?!” 无语、无泪,靠着五爷的肩膀,听着他暖语之后的伤楚,这一刻我是恨自己的,恨自己为何狠心伤他,恨自己贪恋这一份关怀,恨自己即便到了如斯境地依旧无法遏制的想着四爷! “可……我恨我自己。” 一语出,冬夜寂寥,即便彼此相依,依旧隔却万山。 胤禟,为何你要的我给不了?! 胤祺,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我才更加恨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收藏的滑落,我很内疚,没有勤奋的码字是我的错,忙不是借口,可累却是真的!很感谢还继续坚守的亲们,很感谢你们肯为草青等待,我会保持之前的速度,坚持每日必须码2000字的习惯,我回来了,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下午还会更新一章的,请亲们稍等片刻,也希望每位看文的亲能够留言、拍砖,我会送出积分的!爱你们! 正文 78复立 两日后,乾清宫朝会。 冬夜漫长,此刻天还未亮,我穿戴整齐出了内宅,望着夜空深吸一口气,想着云秀书札中所说,心中暗叹今日怕是要迷雾见真了!正待举步却没料见到了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奴才给主子请安。” 静静看着廊下跪着的人,虽是意想不到,可我已经没有惊奇了,“何玉柱,你回来是要告诉爷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回主子的话,恐怕不是好消息。”何玉柱神色理了理袖拢,未等胤禟发话便站起身来,“两江及各省官员上请太子人选的折子,这两日大部分已经入京了。” 未理会他的话,我冷笑着步下台阶,徐徐说道,“昨儿夜里,云秀的书札也到了爷的手里。” 何玉柱闻言抬头看向胤禟,带了几分献媚之态,“我的爷,云秀这书札即便来了也已经晚了,据奴才所知两江并川陕州府官员保举的可都是八爷。” “你曾是额娘身边的人,又是打小在我身边伺候的,是我一直忽略了。”我未理会何玉柱的话,自顾自说道,“你虽姓何却不是额娘母家的包衣,你母亲怀着你嫁给何家,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没想到云秀还是查出来了。” 何玉柱眉头微蹙,心里掠过一丝忐忑,原以为自己的话会让九爷慌乱,毕竟自己的所作所为毁了他之前的筹谋,却没想到此刻慌乱的会是自己,“九爷何意?” “我很好奇,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我话到此处而止,略带轻蔑的看向何玉柱,“我真不知你是太忠心还是太无耻,可我知道你很可怜,可怜到被自己的母亲一直欺骗,可怜到如今你还有气力在我面前讨巧。” “九爷……”何玉柱忽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忽然明白有些事已经脱出了自己的控制,可依旧强撑着一口起说道,“奴才不明白您的话。” “不明白?不明白好啊!”我大笑着向外走去,擦身而过的刹那,几多戏讥几多悲悯的轻语,“你说皇阿玛知道你吃里扒外,还会如爷一般轻易饶你吗?!” 笑,穿透夜空朗朗而出,我双眸冷冷注视着远处暗沉的宫墙,整个人清冷的立在当街,恨漫天而起! 这多年了我一直纵容着何玉柱的大胆,不是因为他背后的主子,而是我确定能够掌控,如今的挫败感让我无法释怀,即便我再风轻云淡,此一刻也不能遏制恨意丛生! 何玉柱,郭络罗氏包衣,母家齐氏,祖籍山东,贱民。康熙三年其父何明入府年六岁,康熙十五年末赐齐氏为妻,康熙十六年得子。 经查齐氏原为逃奴,怀子而嫁,康熙二十年难产血崩亡故。康熙二十四年,何玉柱净身入宫,初始为乾清宫膳房太监,后恩赐随侍宜妃。 康熙十四年,护军参领威武曾驻防山东,与时任巡抚交往甚从,曾于酒后误幸巡抚侍女,而后其女不知所踪。依画影辨识,此女当为齐氏。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不得不说世事弄人,当年的护军参领威武正是德妃的父亲。如此算来,何玉柱竟然是四爷的舅舅!怨不得,他会做了如此多的手脚,怨不得,他会倒戈相向。 只可惜,他竟被自己的母亲所骗,当年的齐氏不是逃出巡抚府,而是被人暗中处理掉的遗祸,又以逃奴之名瞒天过海。没想到她逃出生天落魄之际被何明所救,入了郭络罗氏的奴籍,又得了主家恩典得以嫁人安稳。 幼时的何玉柱并不得何明的喜欢,只因为他是早产之子,这让何明或多或少心存芥蒂,而齐氏生育二子之时难产血崩,弥留之际为了儿子将来的路,才撒了弥天大谎。 依云秀所述,张明德是被三爷的人连夜送出了京城,而接应的人正是何玉柱的手下,如今张明德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何玉柱藏了起来。 三爷主管刑部,他放人我不奇怪,只是何玉柱会接应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难不成竟和四爷乾清宫独对圣驾有关?!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百官保举何玉柱敢忤逆我的意思应是皇上的授意,而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了德妃和四爷! 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寒颤,如果这一切都是何玉柱在幕后捣鬼,那么指使他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德妃,一个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那我的毒呢?我中的殇毒呢?会是她干的吗?会吗?!若真是她,我和四爷之间…… 思及此又是一声喟叹,这个还重要吗?经过了那天的种种,谁下的毒早就不重要了,莫说四爷不知此事,即便四爷和德妃合谋又如何?!他已然舍弃胤禟,这些真的不重要了! 返身上马,迎着凛冽寒风,我驰马长安街,一路向紫禁城疾驰而去,无论如何我会把这场戏演完,这也是胤禟在京城最有一次恣意了! 皇阿玛,不管是陪你演完这场戏,还是做你的棋子,这里我已无可恋,这里我已然弃之…… 幽幽永巷,我随着入朝的百官缓缓走着,不期然看到四爷走在近前,而他看到我却略显滞楞,见他如此我心中凄然,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四哥安好。” 四爷看了看左右,也欠身回了礼,“九弟。” 不愿一干众人瞧出端倪的我们,尴尬的并肩而行,沉默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压抑。 终究还是会有一丝不甘心弥散心间,乾清宫就在眼前,我忽的轻声问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我想知道……为何?” 四爷脚步微滞,侧首看向胤禟,看着他又见清瘦的面庞,想着那日昏厥的孤影,心头宛若直愣愣插了一把尖刀,有血有痛外人却看不得半分,狠了狠心带了几分嘲意问道,“九弟为何回京之后再不问仓央嘉措半句?是已经放弃,还是得了保证?!” “我……”闻言语噎,这一点我竟忽略了,关于仓央嘉措的去向,我回京前的频频追问和回京后的不闻不问,的确是差异太大了,“你误会了。” 四爷睥睨着胤禟说道,“草原之夜,皇帐之外我清楚看到了皇阿玛拥你入怀,也清楚看到你做了什么!” “你……”踉跄着退后一步,不可置信的看向四爷,“既如此你为何?” “因为我喜欢过你,因为我对你用情太深。”四爷上前一步,以凌人气势冷声说道,“我可以忽略那夜发生的事情,也可以不去想皇阿玛对你的纵容,甚至告诉自己那天你的大逆之言会被原谅只是你的运气好,可是……你知道我为你深夜面圣求情时皇阿玛说了什么吗?” 看着四爷眼中的轻蔑,我只觉浑身的气力骤然被人抽去,那埋藏心底的痛楚汹涌而起,而四爷的话只一句虽轻语,却将我打入无底深渊,“皇阿玛说你是他的人,他的种种纵容,全是因此而生!” 四爷靠的越发近了,在胤禟耳边切齿说道,“胤禟,你若视我如玩物,如今我便弃之。” 说罢,快步上了殿前御阶,再没有理会胤禟半分。 身边是往来的官员,眼前是绿瓦红墙的宫殿,耳边是众人的低语,而我孤零零的站在殿前,再迈不动半步,只觉得青石的寒气自脚底而起,沁在胸口挥之不去。 山穷水尽不过如此,哪里有穷尽?哪里有山水?徒剩一抹紫檀香,冷在眼前、在耳畔、在心间…… 待到五爷拉我入殿,我依旧是恍恍惚惚,身前虽站着八爷,我却置若罔闻,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脑海中萦绕着四爷的话,喉头一股腥甜被自己生生压制下去。 皇阿玛,你可真是对得起我了! 圣驾至,百官跪伏,我木然的跪拜起身,耳边是康熙冷冷呵斥之声,明确表达着他对百官举荐太子人选的不满。 “胤禩未更事,其母亦微贱,宜别举。” 此言一出,百官闻之变色,有胆大之人,心存疑惑的看向胤禟,只道依了九爷之言为何还会如此?! 果然还是说了,我什么都拦不住,可笑啊,一直觉得太子是个障眼法,哪曾想其实自己也是一个呢! 虽然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我依旧置若罔闻,这不过是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我又何苦理会,康熙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个结局,我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什么“留下来陪朕演一场好戏,过后再看看这份感情值不值得你全力付出。”都是鬼话,他要是绝了我和四爷情分,要的是除去四爷的软肋! 不过他倒是说对了一句话,那便是“如今这紫禁城中还顾念着父子情分的人也许只有你了。” 呵呵,也只有我了,就连康熙都抛却了父子亲情,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保护那个可堪大任的儿子,而是为了保护大清江山社稷永存! 我竟然还会相信他的话,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笑话,我就是个笑话! “皇阿玛,这是儿臣自直郡王府后院树下挖出的魇镇之物,请您圣裁!”三爷将那个匣子高举过头,大声说道,“儿臣请皇阿玛恕二哥之罪,复其太子之位。” 看着那个熟悉的破旧匣子,看着直郡王颓然跪坐在地,我泛起清冷笑意,好一出兄友弟恭的温馨场面啊! 此刻耳边再次传来康熙的声音,“朕思胤禔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倘果同胤禩聚集党羽,杀害胤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 “废皇太子后,胤禔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八爷没有任何辩解,只默默跪伏在地,深深叩首不起。 “皇阿玛,八阿哥决无此心,儿臣愿保之。”十四终是耐不得康熙的说辞,一步跨出跪伏殿中,“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儿臣也愿保之。”十爷亦是跨出一步,跪到十四身侧。 康熙看着二人,越发恼怒,呵斥道:“你们两个是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尔等不过是水泊梁山义气。” “哈!”我再也无法忍耐自己内心的愤恨,终是大笑出声,那样的突兀,那样的惊人心魄。 “胤禟!”康熙紧锁眉头,大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抬手指向丹陛上方的牌匾,继续笑着说道,“这匾儿臣瞧着可笑!” 百官闻言俱是一凛,正大光明牌匾乃顺治帝亲笔,康熙帝临摹的手书,九贝勒竟然说出“可笑”二字,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一时间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九弟,莫要胡闹。”五爷赶忙出列来拉胤禟。 我挣开五爷的手臂,又上前几步说道,“正大光明乃祖训格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可皇阿玛瞧瞧,如今这殿内哪有半分正大、光明?” 我回身走到三爷身前,半蹲着看他,“三哥,你怎么知道直郡王魇镇太子啊?弟弟很好奇!” 三爷垂首不理,甚至不看胤禟半分,“机缘巧合,天佑大清。” “原来三哥有事便推给神仙鬼魅啊?这和大哥有何区别?!”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服你!” 这一刻,我不想再理会什么规矩,什么历史,我只想顺应自己的心,把那翻涌的恨意宣泄出去。山高水阔、恣意江湖,也不及此时来的痛快。 皇阿玛,你不是要保护他吗?你不是要为他除去一切的障碍吗?那就从我这个软肋开始好了!我给你机会,我把刀递给你可好?! “直郡王,我的大哥。”我又踱到直郡王身侧,满是戏讥的问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我可是见识了,你这点本事还敢觊觎皇位,我真是佩服你的勇气!” 随即我环顾众人,朗声说道,“你们果然是蠢人啊,如今还傻愣愣做什么,还不赶紧呈请皇上复立太子啊?” “够了!”康熙看着胤禟如此失态,终是忍无可忍,“九贝勒殿前失仪,李德全给朕传板子!” “皇阿玛息怒,九弟刚刚病好,难免心浮气躁,冲撞之处还望皇阿玛恕罪。”五爷跪趴几步到了丹陛前,苦苦哀求康熙,“九弟的身子经不得板子啊。” “皇阿玛有气,只管冲着儿臣来,是儿臣替八哥求情,还请皇阿玛责罚。”十四亦是跪行至丹陛前,俯首请罪。 老十见如此也大声接道,“十四弟说的是,请皇阿玛责罚儿臣。” 眼见如此,三爷、四爷、七爷等人便都俯身叩首,众臣念着胤禟平日的照拂亦是跪伏复议。 “你们!”康熙此刻的愤怒无意附加,看着跪倒的众人,看着**殿中的胤禟,心中不免有了几分宽恕之意,可一想到胤禛当日的话,又忽的愤恨起来,“你们这是在要挟朕?!” “李德全,传朕旨意,胤禟殿前失仪、冲撞圣驾,着十阿哥、十四阿哥杖责其二十板子。”康熙言罢坐回御座,冷冷睥睨众人,“有求情者以同罪论处!” 我看着愤怒的康熙,看着目瞪口呆的众臣,只觉得活在当下的人都是如此的可怜、可笑,被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想着自己的权谋算计,什么叫识时务,不过是皇上给了你一个迎合他的机会。 圣意是没有机会揣测的,那只是皇上给你一个机会,让他全了自己的帷幄罢了! 大喇喇的躺倒在条凳上,“十弟、十四弟,只管狠狠打就是了,哥哥受得住!” 十爷、十四爷手握刑杖竟似千金重,怎会到了如斯地步?!虽然不知道胤禟为何会如此,可他眼中的悲凉却看得人心惊。 “十爷、十四爷,您二位就快些动手吧。”李德全知道这次任谁都躲不过去了,只得劝道,“再不打,万岁爷那里只会越发责怪九爷的。” 十四闻言狠下心来,闭起眼睛抬手打在了胤禟身上,“九哥,你且忍忍。” 痛,如此真实地痛,可为何还是不能驱散心里的痛?!咬着嘴唇,感受着唇齿之间的腥甜,我忽然觉得若是死在此刻也是好的,至少算是彻底离开了这纷纷乱乱的朝堂之争,回到以前的岁月也未可知! “你可知错?”恍惚间耳边传来康熙飘忽的声音。 二十板子打完了,我腰际以下是麻木的,还真是快啊,勉强扯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来,“儿子没有错!” “你!”康熙步下丹陛一脚踢倒了条凳,“死不悔改的竖子。” 我翻倒在地,突如其来的钝痛让人禁不住冷汗淋漓,“皇阿玛既然说儿子有错,那就只管罚就是,认不认、知不知道有关系吗?君要臣死不死不忠。” “来人,将九贝勒拖出去,叫宗人府议处。” “皇阿玛!”十四将手中的刑杖抛开,扶起胤禟泣然说道,“请皇阿玛念在九哥救驾有功,又平叛**有劳的面子上,饶了九哥吧。” 我借着十四的力道挣扎站起身,带着几多绝望看向四爷,却依旧看到了他莫然的神色,随即一把推开十四的手,对着康熙说道,“如今儿子已是无用之人,愿打愿杀全听皇阿玛吩咐就是。” 这一刻我很想四爷看到康熙的怒火,看到他对我的惩罚,也许可以让他明白我只是个棋子,康熙所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权谋,却忘记了很多事情决不能只看表面,只可惜悲愤的我依旧被怒火冲昏了理智。 “皇阿玛。”五哥此刻已是怆然出声,“求皇阿玛饶恕九弟。” “胤祺,朕说过有求情者同罪论处。”康熙冷声喝道,“你也要抗旨吗?!” “儿臣愿同罪。”五爷叩首至地。 八爷、十爷、十四爷亦是齐齐出声,“儿臣等愿同罪。” 臣子中少不得几人的拥臣自然附和道,“臣等亦愿同罪。” 康熙看向眼前勉强站立的胤禟,疼惜之情不可言表,却又不能舍弃帝王的尊严,遂一掌扇在了胤禟脸上,眼睁睁看着他再次摔倒,“若不是念你救驾有功,今日事决不可善了,给朕滚回你的贝勒府去,无朕旨意不得擅离。” 五爷闻言,赶忙扶起胤禟压着他俯首谢恩,“谢皇阿玛恩典。” 垂首之际,眼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同样跪伏在地的四爷,那嘴边不经意间露出的不屑嘲笑,犹如利刃劈在了心间,什么都没有用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踉跄着起身,此一刻我只是牵线木偶,随着五爷向殿外走去,“胤祺,让他自己走。”康熙的声音冷冷飘过来。 我没有回身,轻轻推开五爷,忍着剧痛蹒跚着向前,我只想离开这座堂皇大殿,我只想回到属于我的生活,那个我已然决定重新开始的世界! 此生不过是黄粱一梦,爱恨纠葛,痴缠怨怼,几多相逢,几多擦肩,缘来缘去岂随心?!转眼间流年已逝,再回首,沧桑几许,徒留神伤。 “皇阿玛,儿臣呈请复立皇太子。”身后的声音是谁的?四爷?还是那些个臣子公爵?! 呵呵,与我何干?就快到殿门了,就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你们只能在我身后,只能离我远去! “九……” 谁在唤我? 侧首看去,我渐渐崭露倾城笑意,“十三弟,你很好,你果然很好!” 终于到了殿门,我抬手攀住门框,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外面天光大好,而我心死无波。 回首望去,大殿之上只有五爷痴痴看着我斜倚在殿门口不愿回身,而我只能报以凄凉一笑,挥挥手示意他莫要理会。 门槛很高,高到我觉得自己此生都迈不过去,可我终究是个执拗的人,深吸一口气狠狠抬腿,终是虚软落地成功跨出了乾清宫。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偌大的宫城,如今便只有我一人了! 果然是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啊。 今日之后,康熙朝又是一番新气象? 今日之后,却不知胤禟是个什么境遇? 这一刻强撑的气力,终是散去;这一刻强压的气血,终是翻涌而起;抬眼处晨光耀眼,人却落入混沌之中。 乾清宫的台阶上,胤禟喷出一口污血,如破落人偶一般滚落,止了大殿之上的声音,也让很多人一颗心伤楚难当…… 恍惚中,我落如温暖怀抱中,是五哥吧?也只有他才会如此对我,没有权谋算计,没有利用驱使,只因为我是他的弟弟,只因为那份喜欢…… “怎么样了?”有焦急声音响起,而我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只觉得缥缈悠远没有着落。 “此一刻凶险万分……” 凶险吗?也好,不要再理会了,死便死了就好…… 有东西灌入口中,一股咸腥冲入胸腔,我顿觉呼吸困难,人一下子彻底昏死过去…… 当日,康熙下旨囚禁的胤禔并废黜胤禩贝勒之位,责其府内自省。胤祺、胤誐、胤祯罚俸一年,于府邸闭门思过。 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胤礽病愈得释。十二月十日,复封胤禩为贝勒。十二月十五日,昭告天下,复立皇太子。 十二月二十日,加封诸子,胤祉、胤禛、胤祺俱著封为亲王,第七胤佑、胤禟、胤誐俱著封为郡王,胤祹、胤禵俱着封为贝子。 此一次唯有的胤褆、胤禩和胤祥未受封爵。诸阿哥的势力加强,对峙之势也愈发毕露,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波涌。众大臣亦于其中左右为难,小心游走。 留在宫中一直昏睡的胤禟,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咆哮殿前、冲撞圣驾的贝勒爷,竟然会再次加封,此等恩宠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于是,关于康熙与睿郡王之间的秘闻渐渐在京城之内暗自流传,倾城之姿的胤禟和康熙大帝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正文 79化 蛊 康熙四十五年除夕夜,乾清宫。 “皇阿玛,儿臣想见见九弟,求您成全。”跪伏在地的四爷一想到那日滚落御阶的身影,心又是一阵钝痛。 康熙看着四爷,久久没有开口,万般计量终是一声轻叹,“他很好。” “求皇阿玛……”一个月来求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着落,即便知道这一次结果依旧,心内的不甘让他已然顾不得许多。 “胤禩求过十五次、胤祺求过十次,就连胤祥、胤祯都来求了不下三次。”康熙站起身走到四爷身边,弯腰将他牵起,“可日日来求的就只有你。” 望着这个眉目英挺的儿子,康熙心里喟叹一声,自己终是老了,淡然笑着向外走去,“回去吧,今儿要守岁。” “皇阿玛。”四爷低唤一声,“求您了。” “胤禛,不要忘记你答应朕的话,朕不希望再听到同样的请求,”没有回身,康熙略顿脚步随即向外走去,“就像你说的,九哥儿是朕的人,从今往后与你无关。” 颓然立在宫室中,看着康熙渐行渐远,人仿佛被抽空了精气,无尽悲凉,四爷只觉得满室龙涎香充盈胸腔,似一股浊气郁郁不发,“胤禟……” 一声低语,两地思念,隔却三重宫阙,四季流转不复见,五更时分独自梦回,谁人能解无尽情殇…… “高无庸。”站在金水桥上,回顾紫禁城,四爷朗声说道,“爷回府之前京城四方要全部燃起烟花,要让紫禁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爷,礼部已经依例准备了烟花……咱们准备的烟花是不是……”高无庸话刚出口,便见四爷脸色一沉,忙不迭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奴才这就去办。” 胤禟,既然见不到你,紫禁城留下也没意思,我隐忍多年,这一次惟愿为你张狂一次,却不知这满城烟花你又看得到多少?! 胤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即便恨也要好好活着。 梦流年,魂回沁园,待烟花绽出月圆…… 王允谦细细搭着胤禟的脉门,额头沁出薄汗,许久这才跪倒康熙身侧,说道,“依脉象看睿郡王身中的殇毒已经大碍,只是……” “说。”康熙看着床榻上了无气息的人,眉头紧锁语气也清冷起来,“朕不要听什么虚言,你只要给朕一句准话,九哥儿什么时候能醒?” “郡王情殇虽起但未到极致,所幸当日气血攻心加之杖刑所阻稍有助力,目前殇毒虽未成反噬之势,但蛊毒侵体已成事实。” 王允谦抬手拭去薄汗,继续说道,“原本郡王身子便因中毒日久而孱弱,再加上杖刑更可谓雪上加霜,如今昏睡不醒臣也无能为力,唯有看郡王自己……” “你是说他自己不愿醒?”康熙自然知道王允谦未说出口的话,可一想到骄傲不羁的胤禟竟不愿醒来,心里便一阵烦闷。 “正是。”王允谦俯身叩首,“臣不知郡王何时会醒,但眼下确无性命之忧。” 康熙知道王允谦绝不敢有半点欺瞒,也看得出这阵子他尽心竭力的为胤禟解毒,便也没了责怪之意,遂挥挥手说道,“跪安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臣,告退。”王允谦跪安,待出去又好生嘱托当值御医切不可大意,这才准备收拾妥当好回府守岁。 就在此时,漫天烟花绽放夜空,四九城亮如白昼,紫禁城所有人都不觉驻足观看,惊叹着眼下的这份璀璨。 走在永巷中的八爷出神地看向天空,久久不语,倒是身边的十爷吃惊的说道,“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私放烟火?!” “若在平日,倒是九哥最敢这样的事情,”十四若有所思的看向八爷,“如今倒不知谁又为了谁?” “走吧,额娘还等着呢。”八爷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却轻语道,“我终究不如他……” 远远地五爷看着几位弟弟渐渐远去,复又抬头看向夜空,独自享受着与胤禟同在一片天空下的些许欢愉…… 康熙推开轩窗,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九哥儿,他为了你可谓煞费苦心啊,只可惜眼下朕还容不得这份苦心。” 陷入昏睡的我,在一片雾霾中寻不到出路,忽然面颊有冷风吹过,不远处萤起几多光影。 细端量,光影中仿若有持了宫灯的男子,轻移于缥缈青雾中,眼前转瞬便斑驳陆离起来,水一样弥散的光晕,兰一般幽然的身姿,似一幅泼墨山水,黑白交融着,心里万种情愁渐起,痛悔不甘挥墨而过。 不觉间所有一切沦入混沌,禁不住一声轻喃,“胤禛……” 耳边有自己的轻语,却不知后话何处排解,眉头微蹙,一股烦躁涌起,忽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康熙立在窗边出神,“皇阿玛……” 康熙闻言身子一僵,随即转身疾步到了床前,“九哥儿?!” “来人,传王允谦!”康熙眼见胤禟双眼迷离,遂朗声唤道,“李德全,宣宜妃!” 眼神越过康熙,看着洞开的轩窗,那耀目烟花猝不及防的落入眼中,记忆翻涌而起…… “除夕夜,咱们去□看满城烟花可好?” “哪里能看到满城烟花?”彼时的我呵着手掌回他,“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半城烟花。” “半城烟花又如何?眼前有火树银花,身后有良人相伴,亦是周全,如此便足矣!” 周全?足矣?世间事便没有万般周全的,那时心里的欢愉如今又剩下什么?! 缓缓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关了窗子吧,冷。” 有内侍应声去关轩窗,康熙余光看向外面的烟花,禁不住一声轻叹,自己到底是伤了这个率真骄傲的儿子…… 看着眼前人影晃动,我知道自己应该身处宫中,可陌生的宫室又在提醒我,这里应该是特意为胤禟准备的。 “九哥儿,九哥儿。”宜妃一边拭泪一边握着胤禟的手,唤道,“跟额娘说句话。” 看着宜妃神伤的样子,我试图挤出一丝笑意,却发觉自己已经虚弱到连笑都费劲的地步,“额娘,儿子没事。” “你都昏睡了一个多月了,额娘真怕……”宜妃说道此处又是一阵哽咽。 “这是哪里?”我虽然问的是宜妃,可眼光却掠向康熙。 “绛雪轩。”康熙坐在床边抬手安抚宜妃,“九哥儿既然醒了自然有太医好生照料,你也不要太过伤神。” “臣妾,”宜妃收敛悲伤,抬眼望向康熙,“求皇上恩准,让九哥儿移入庄宜院修养。” 康熙看了看胤禟,面色温润的说道,“九哥儿刚刚醒来,身子孱弱不宜移动,还是留在此处安置,你得空再过来看他就是。” “皇上……”宜妃还待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胤禟手指轻弹,便将后话咽了回去,“臣妾遵旨。” “天快亮了,今儿是初一,依例要去皇后处请安,你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康熙虽是软语却不容人拒绝,“李德全,用朕的御辇送宜妃回宫。” “喳!”李德全上前一步搀了宜妃。 宜妃缓缓起身,万般不舍的看着胤禟,“好生养着,额娘晚上再来看你。” 我微微颌首,勉强露出笑意,“额娘不必挂心。” 待到宜妃离开,康熙屏退众人,依旧坐在床前看着胤禟,思绪却飘回了康熙三十六年,那时的胤禟为自己挡下了刺客的利刃,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凶险万分,原以为自己会失去这个儿子,却没想到醒来的他竟是如此不同。 可今日同样历劫而醒的人,为何眼中却是静默,再无灵动的神采,一双凤眼黯淡无光,不见悲喜,这……虽失去了光彩夺目的倾城之姿,却平添一抹摄人心神的悲凉,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记得当年你醒来时说过些什么?”良久康熙仿若自问一般轻语道。 我初始恍然,须臾便知道他所指为何,“儿子忘了很多事情。” 康熙苦笑一声,“是朕和你额娘由得你忘记了很多事情。” “原以为忘记是上天的恩赐,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把事情看得简单了。”我仰面朝天的躺着,帐顶缀着硕大的夜明珠,泛着暖暖荧光,让人的心都平静下来,“皇阿玛如今要把儿子如何?” “朕已经下旨敕封你为睿郡王,太子也已经复立,你就在这里好好静养吧。”康熙说罢站起身来,替胤禟拢了拢被角,“你身上的蛊毒已解,但调理还需时日,朕会叫王允谦照拂你的。” “儿臣谢皇阿玛。”合上双眼让自己陷入寂静,不理会康熙离去的脚步,耳边是无尽的烟花绽放之声,泪无声滑落,唯有牵起锦被将自己彻底埋葬…… 待到出了正月,我已经能够坐起身稍稍活动,然而身子的虚弱却是自己没有料到的,原以为解除殇毒应该会有起色,为何竟会如此? 王允谦的闪烁其辞、宜妃的垂泪不语、康熙的无视回避,都让我越发不安,难不成自己已经毒发不治?! 绝食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抗争,三天水米未沾终于让康熙大帝来到了面前,“九哥儿,你到底要怎样?” “儿子只想要一句真话。”半卧在软榻上,我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若然必死也总要死个明白。” 康熙怔忡的看着即便苍白无力,却眼含倔强的胤禟,终是选择了妥协,“王允谦,你说给他听。” “回郡王,您身上所中的殇毒确已无碍。”王允谦跪在床头答道。 “无碍?”我蹙了眉头继续问道,“何为无碍?” 王允谦略作思量回道,“臣翻阅典籍虽有解法却是兵行险招,以苗蛊化解殇毒毒性,奈何入蛊时机稍欠,为解郡王生死攸关的大劫,臣不得已只能强行驱蛊入体,现在您体内是以苗蛊压制殇毒。” “两毒并存?!”我挣扎着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康熙,复又痴痴摊开双手,“怨不得这几日指甲都变了颜色,怨不得我越来越虚弱,一毒未清再添新毒?!” “殇毒不会再对您造成伤害,郡王也不必再吃沁过殇毒的胖大海了。”王允谦面有愧色,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只是郡王今后……恐怕……再无子嗣……” 任自己跌落床榻,轻笑出声,“院使只管直言,胤禟不想做个不明不白之人。” “郡王体内的苗蛊虽不至伤害性命,但却要吸食宿主的精气,况且您原本就因殇毒而体弱,又受过杖刑可谓雪上加霜,所以您恢复的很慢。” “另外……此苗蛊会让人的感知较常人差些……不过,请郡王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保您无虞。”王允谦说罢叩首至地,再无他言。 “先退下吧。”康熙看着胤禟了无生息的躺在那里,心里不觉疼惜,“好生调养郡王的病。” “这不是病。”我轻声说道,“这是**。” “九哥儿,朕不会让你有事。”康熙言辞切切的说道,“王允谦承诺过,他自有办法让你与常人无异。” “蛊是他下的,他自然会有办法,再无子嗣亦无妨,弘政很好。”我忽的转过头看向康熙,“儿子如今要的不过是个交代,既然皇阿玛已经知道儿子中了毒,那是否要还儿子一个公道?” 闻言,康熙沉默了,良久这才答非所问的说道,“何玉柱是朕派到宜妃身边的人,不过如今已经押在宫中,朕准你随意处置。” 我轻笑出声,顿觉眼见金花四散,“一个奴才罢了,皇阿玛何苦与他为难,若儿子想,他不知死了多少回,不过是儿子看在宫里的面子,纵容罢了。” “你好生歇着吧,朕回宫了。”康熙言罢向外走去,竟带了几分逃离的匆忙。 “皇阿玛!”我拼尽全力一声厉喝,颤抖着撑起身子,“额娘身边有您的人,那其他人呢?不要说您不清楚谁下的毒,也不要说您不知道胤禌是怎么死的!” 没有回身,康熙举步向外走去,“九哥儿,既然能够忘记过往,那就不要再纠结前事了。” 果然是德妃,而他果然知道,呵呵!想要笑却终是眼前一黑,人再次跌落床榻,无声无息,任一室宫人乱了阵脚…… “他怎么样?”太医院内四爷焦急的看着王允谦,“可有好转?” 王允谦叹了口气,面色沉重的说道,“郡王心气太高,皇上又不肯给个交代,忧思郁结于心,所以实在不见好转,而且腿伤反复高热不去,臣已经换了几个方子,奈何心病最是医不得啊。” “我知道了,有劳院使。”四爷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万般疼惜,“他心里是气着我的,这样也好,恨着总比万念俱灰要强。” “王爷何不将实情告知郡王?”王允谦轻声问道,“您以血化蛊,又以己身侍蛊,若非如此殇毒决不能被压制住,九爷的命也算是您救回来的,无论何等误会此一举也当解了。” 四爷微微摇头,陷入沉思,良久又忽的问道,“胤禟体内的苗蛊当真只要我的鲜血饲养就可保他无虞?” “当真如此,”王允谦看着眼前的四爷,很难将那个传言中的冷面王与他联系起来,如此关爱自己的兄弟,人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只不过,今后若是没有您的血继续喂养,郡王便会蛊毒反噬,身子会自下而上渐渐失去知觉,直至麻木而亡。” 王允谦面有忧色的继续说道,“而施蛊之人亦会因为郡王体内的蛊虫消亡而受到反噬,虽不致死却也大伤元气,恐伤天命。” “这件事永远不要让皇阿玛和胤禟知道。”四爷起身行了大礼,“胤禛恳求院使成全。” “老臣惶恐。”王允谦赶忙俯身跪倒,“医者父母心,如今老臣情非得已而以毒攻毒,然未能解除郡王之忧,已然愧疚于心,王爷所请自然不敢相负。” “大恩不言谢,今后院使凡有事相求,胤禛必全力以赴。”四爷抬手扶起王允谦,言辞恳切的说道,“今后我这弟弟就拜托于您了。”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乾清宫秉笔太监何玉柱被人发现死在了绛雪轩门口,经刑部核查竟是服食了鹤顶红而亡,更甚者死前此人四肢俱断被人剜去了双目,此事震惊朝野,却始终查探不到凶手何人,宫中风传乃睿郡王清理门户之举。 此时的我在王允谦的精心照料下已经能够在院子里稍稍活动,平日里按照他的传授练习一套养生拳法,倒也自得其乐,而仓央嘉措的到来,也让我的心境得以平复。 “情僧,咱们门口死了人,你难道不去超度一下亡灵?”我练的气喘吁吁,在宇成的搀扶下落了座,任内侍取了帕子拭汗。 仓央嘉措闭目打坐,只轻语道,“佛渡有缘人,我与他无缘无份为何要渡?” 闻言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诡辩,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愿理他。” “是。”仓央嘉措依旧闭目静修,倒显得我有几分聒噪。 正待揶揄他几句,外头却传来了内侍的通传之声,“皇上驾到。” 我并未起身只拿起紫砂壶对着壶嘴品起茶来,而仓央嘉措亦是静坐不闻神外事,唯有宇成堪堪跪下行大礼相迎。 这阵子我已经习惯了康熙的不时探访,我知道自己那日的质问起了作用,康熙虽不能告诉我真相,却毕竟心存愧疚,所以我再次醒来时仓央嘉措已经被送到了绛雪轩。 也正是因为那日日回荡的梵音,让我烦躁的神经得以放松,虚弱的身子也见了起色,唯有王允谦的药日日不断,喝的我倒尽胃口。 康熙步入绛雪轩,便见石凳上胤禟懒散的斜倚着,而仓央嘉措坐在蒲团上轻声诵经,香炉里燃着檀香,悠悠然清浅入了心扉,竟有说不出的惬意自在,能把软禁变成如此自得其乐,也只有眼前这两个人了。 屏退众人,康熙不理会静修的仓央嘉措,只单单问着胤禟,“何玉柱的事情可与你有关?” “皇阿玛既然来问,必然知道些什么。”我依旧懒散的斜倚着石桌,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这样不妨请您直言,然后我再想想有什么可以交待给皇阿玛的。” “你……”原本压在心间的怒火,在这个浑身都透着风轻云淡的人面前,忽然没了宣泄的动力,康熙款款落座,温和笑意挂在嘴边,“你身边的人果然厉害,能在紫禁城中杀人而不留痕迹的,你还是第一人。” “紫禁城中杀人不新鲜,能不能留痕迹却要看皇阿玛的心思了,我既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我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康熙,“我弟弟还不是死的无声无息?” 深吸一口气,康熙此时已经不愿在这个凤眼促狭的儿子面前,展露丝毫怒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紫禁城即便有该死之人也不该经了你的手,你外面的营生朕不干涉,不管是明处的还是暗地里的,可这宫里头的你还是收敛些吧。” “皇阿玛要保护的那个人我已经知道了。”我凤眼微挑,面含笑意的看向康熙,“可这个人我却不想保他,皇阿玛说该怎么办呢?” 康熙略作思量,亦笑着回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好好静养吧,等到那个人不再需要朕的护佑时,你再离开这座宫城。” “皇阿玛,这是要圈禁儿子吗?”我平静的问道,“您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 康熙站起身,朗声而笑,“是不是好方法,日后自会知晓。老九啊,先顾好你的生意吧,那才是你最擅长的地方,也是你可以傲视身边人的资本,而这里……今后再与你无关。” “那儿子就先谢过皇阿玛恩典了。”我作势起身拱了拱手。 康熙倒也不怪,虚扶了一把,“朕来的时候本想严惩你的手下,不过见了你却又改了主意,自今日起你便留在朕的身边,宫城之内自由行走,若是离开紫禁城半步,就莫怪朕狠心。” 闻言,我立直身子,凤眼微凝含着莫名深意看向康熙,“皇阿玛好谋算,儿臣甘拜下风。” “终于唤自己一声儿臣了,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康熙拍了拍胤禟的肩膀,笑着回身向外走去。 胤禟,就在这里好好修养吧,紫禁城的波云诡诈不适合你。 朕,自从答应胤禛所求,便知道唯有如此才能保护你。 胤禟,你受的苦为了胤禛不能讨,你要学会接受这一切。 朕,要将你留在这座宫城之内,不让你的风华浸淫烟火气息…… 目送康熙离开,我收敛颜色,一双眼竟隐隐有了杀意,正待一颗心纠结万分,那一头仓央嘉措却开了口,“你这是求仁得仁,又为何心生怨气?他是你父皇,你杀不了的。” “你……”我原本愤恨的心,在他轻描淡写的话语里,竟然烟消云散,于是大喇喇坐到他身边,“我不过是一时之气,要真的杀了,天下就该大乱了。” “他又不是你亲阿玛,杀了又如何?”仓央嘉措依旧闭目静坐。 这一刻我恨得牙痒痒,这家伙知道我的底细也不用这样吧,“那也是胤禟的阿玛啊,你这是和尚该说的话吗?” “我是活佛不是和尚。”仓央嘉措缓缓睁开双眸,斜楞了胤禟一眼,站起身向宫室走去,“你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何总做些孩子气的事情。” 终于知道为何人们生气的时候会骂一声“秃驴”,现在我就很想骂,为什么要告诉他的过往啊,这下子又该说我老女人了! 挪了挪身子坐到他的蒲团上,枕着膝盖我愤恨的念叨着,“合该你陪着我,你这样的人出去还不是个妖孽,皇阿玛把你送来就是给我解闷的。” “起来。”身后传来仓央嘉措的声音。 “什么?”我回首看去,春风拂过那人衣角,带起淡淡青草香,仓央嘉措就那样立在几步外,犹如佛家尊神一般,我竟看得痴了。 看着胤禟两眼发呆,仓央嘉措不觉笑了出来,“郡王,你坐了我的蒲团,该还给我的。” 什么佛家尊神!胤禟,你个花痴,你个混球,又让他看你笑话!猛的站起身,也顾不得脚软,勉强撑着口气急急掠过仓央嘉措,向内里走去,“宇成……” “胤禟,”仓央嘉措忽的开口。 我停下仓促的脚步,回头看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仓央嘉措缓步向胤禟走去,深邃眼眸满是疼惜。 “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 行至胤禟面前,仓央嘉措停下脚步,将手中佛珠递到他手中,“笑也要发自内心,你如今的笑,再无半点倾城之貌,谁看了都会揪心,等到你真心想笑的时候再笑吧,不然莫如不笑。” 痴痴立在院中,任三月春风拂过脸颊,终是轻叹一声,抬头看向天际,原来笑也是如此不易的事情…… 皇阿玛,您的不易我何曾不知道?可知道就要认同吗? 我知道你想要保护四爷,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他在筹谋,可我依旧会难受、会不甘。 您的选择是对的,可我难道就是错的吗? 对德妃的宽容是因为四爷,所以你选择容忍,因为他身后还有孝懿仁皇后的佟氏一脉,还有个日渐勇武的胤祯。 对宜妃的恩宠是因为她身后的郭络罗氏,还有那庞大的财富以及遍布天下的眼线。 那对胤禟呢?因为他要的不是皇位,因为他是宜妃所选的人吗?您圈禁胤禟,只是为了更好的掌控这富可敌国的财富吗? 还是……您已经放弃了胤禟,这个胤禛的软肋决不能成为他的肘腋之患?! 那又如何,我的人生除了我,谁都不能放弃! 可……为了胤禛,我心甘情愿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宫墙之内。 既然相遇在错误的年华里,那痛就是必然。 既如此,从今后,你往东,我往西,不过是擦肩一过客。 我以心为冢,化蛊成茧,困守一方天地,只为独自回忆那些温暖的过往。 胤禛,我不怪你,那些愤恨都在我醒时的一声轻唤中化去,君若安好,我便暖若春日。 若人生只如初见,我依旧会选择这样的遇见。 若人生只如初见,似水流年有你处盛世繁华。 “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我低头看向仓央嘉措,“还是这样写大气些吧,伟人就是伟人,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意境。” 仓央嘉措笑而不语,举步转身,“回吧,真是春寒料峭,倒有些想念你的清欢了。” “好。”我亦跟了上去。 岁月深深深几许,红尘之外流年寂。 自此,胤禟开始了与仓央嘉措相依为伴长达十年的软禁生活…… 正文 80静 心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的时间究竟是长还是短?这是我经常会问自己的问题。绛雪轩里的日子算不算清苦?这也是我经常会问自己的问题。 可问的多了,这也就不算是问题了,倒像是一种习惯,一种提醒自己要独守寂寞的习惯,即便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十年前,当仓央嘉措在我面前说出那句“莫如不笑”,我便知道自己终于画地成牢,尘封一切了。 原本我还会偶尔去庄宜院给额娘请安,避开一切可以避开的人,只为了在额娘身边放松片刻。可半年后就再也没有踏出绛雪轩半步,因为仓央嘉措问了我一个问题。 “胤禟,你所知的历史是个什么样貌?”仓央嘉措立在秋风萧索的院中轻声问道,彼时我正在练拳。 闻言,停下动作,缓缓调整着吐纳,良久才说道,“我知道谁是最后赢家,这也是我能够猜出皇阿玛心意的原因,我不聪明却因为知道历史,贪恋上了耍小聪明。” “人都道随遇而安。”仓央嘉措看着胤禟额角的汗水,自袖拢中取出素白的帕子递了过来,“我很想知道,如今你怎么想?” 我没有接他的帕子,抬手用袖口擦去汗珠,“我只想改变自己的前路,这个……实在没法子随遇而安。” “前路?何为前路?你知道的就一定是属于胤禟的前路吗?”仓央嘉措温润的将帕子塞到胤禟手中,“你改变的当真就只是你的前路吗?” 垂首看着手里的帕子,因为掌心的汗微微显出印渍来,“你想说什么?” “能看出前路的不是只有你,因为你的出现,仓央嘉措的路已然不同。”仓央嘉措手捻佛珠,目光澄明的看向眼前人,“如今的胤禟境遇已变,可这种变化又会带给身边人何种困顿?剩下的你应该静观其变了。” “静观其变?”我略显错愕的看向他,“静静等待一条不归路?我愿意留在这里是不想很多人为我忧心,而我也累了想在这里好好休养生息,但绝没有静观其变的念头,你不知道胤禟的结局,若是知道……” “胤禟死的很辛苦。”仓央嘉措截断胤禟的话,语气舒缓的说道,“我开过天目,有些事情较常人知道的多些。” 蹙了眉头看他,心中隐隐泛起小怒火,“怨不得你知道我的女人心。我不想那样凄惨的死去,我只想离开,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仓央嘉措笑了笑,依旧缓缓说道,“你也莫恼,仓央嘉措原本应该在青海湖圆寂,可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也使得我有机会回到这里。” “回到这里?你唤自己仓央嘉措?”我惊愕的抬眼看他,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回到这里?!难不成……你竟会是……” “纳兰性德。”笑风轻云淡却瞬间有了倾城之姿,眉眼之间那平添的几许雅致将沉稳的佛偈隐去,眼前人越发的熟悉起来。 我半张着嘴愣在当场,怨不得与他一见如故,怨不得会不受控制的帮助他,怨不得他有那样的文采,竟然是……故人相见! “福全、常宁已经转世投胎,我却因为执念才有了这段机缘,原本以为日日诵经会让自己的心归于沉寂,却没想到即便是梵音绕耳,也无法忘记那些曾有的过往。” 仓央嘉措双手合十,诵一声佛语,又道,“师傅说这也是一种修行,我只道思念日盛,青海湖原是我归寂之所在,却因了你让我回到他身边。” “这样也能成活佛?”回过神的我,错愕之下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话一出口便想咬掉舌头,“我的意思是……” “佛在心里,他亦在心里,修大千世界万般苦,到头来只想为他积取一分福。”仓央嘉措苦笑着看向胤禟,“你留在这里忍受万般寂寥,不也是为了四爷安稳周全。” 原本想要驳了他的话,却又觉得在这样一个通透的人你面前嘴硬很可笑,遂沉默不语,只看着仓央嘉措出神。 “胤禟,我来了见了,却不想让他知道我到底是谁。因为那是他的选择,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冷眼旁观。” 仓央嘉措抬手握住胤禟泛着冷汗的手,“你所知的历史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为何不与我作伴,静静看着众生浮尘,到最后再寻一条出路不迟?” “可……”我很想说自己知道的就是事实,可结局真的是那样吗?知道那么多,其实想想,唯一确定的就是胤禛做了雍正皇帝,而其他的不过是书上的白字黑字,并不是鲜活的影像。 “若是我没有料错,太子复立的时间已经因为你而改变了?”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答他,只缓缓将手抽了出来,“你的手真冷啊,还不如我的暖和。” “只要心不冷就好。”仓央嘉措并不介意胤禟的举动,反而觉得眼前人已然想清楚了。 “该怎么做?”我环顾四周看着这个虽然安静却并不破败的院子。 “守一方天地,看世间变化。”仓央嘉措看到胤禟眼中闪过的伤意,依旧淡然说道,“与我赌一次,看看你我的结局到底会如何?” “好。” 一诺十年,这十年其实细算算也并不算孤独。 因为能够踏进这座院落的竟是胤礼,一个我已经选择遗忘的弟弟,一个我最不愿面对的弟弟。 那时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我在院中练剑,而仓央嘉措第一次没有静修,立在一旁看着我剑下雪花纷飞,彼此遗世怡然。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我只道皇阿玛又遣了什么人来,索性返身一剑刺到近前。 “啊!”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我收住剑势,却见锦绒裘氅下一幼童错愕的看着我,“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幼童定定看着胤禟,仿佛思量着什么,须臾这才唤道,“九哥?” 闻言我不禁上下打量起来,依稀间略感熟悉的眉眼,让我的心一沉,迟疑着回道,“胤礼?” “是我。”胤礼见状神色放松,上前一步笑着说道,“我便说是谁能有如此风姿,果然是九哥没错。” “跟着你的人呢?”我心里有些排斥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一想到他的父亲难免有几分尴尬,“这里不许随便进来,快回去吧,省得皇阿玛知道责骂。” 胤礼闻言左右看看,丝毫不见紧张,反而轻松地回道,“弟弟原是去毓庆宫给太子哥哥请安,出来后雪天地滑奴才就去传肩撵,我等不及自顾自溜了出来,想着去御花园玩雪,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的声响,就过来看看,正好看到哥哥舞剑。” 他这是平日里不能说话吗?刚问了一句就说了这样多!我无可奈何的笑着问道,“门口无人拦你?” “没有啊。这雪刚停冷的不行,自然有奴才偷懒。平日里虽不常来这边,也知道总有人守着,都说九哥病的不轻,早就想来看看,今儿正好瞧着没人就大胆进来了。” 胤礼见胤禟没有责怪之意,人也越发轻松起来,上前拉住胤禟的手,继续说道,“哥哥这身手好俊,如今瞧着也不似有重病在身,为何不出来自家兄弟一处乐乐啊。你是不知,四哥、五哥、八哥、十哥、十三哥、十四哥一提到你,全都是一个赞字,就连皇阿玛也会时不时说些当初胤禟便是如何的话来。” “你多大了?”我无奈的看着胤礼,心里自问,我这是太过安静了吗,竟受不得这份聒噪?! “九岁啊,很快就十岁了。”胤礼一愣不知道胤禟为何会问他这些,反倒有些语噎,“哥哥,不知道弟弟几岁了?” 我抬手扶正他的帽子,又理了理裘氅的系带,“都九岁了应该已经进了御书房,好好学习课业,听师傅的话,不要这样多言,要知道话多既错。” 胤礼听了这话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再开口竟多了几分沉稳,“额娘平日里也是如此教导的,弟弟不过是见了哥哥多了几分亲近,外面的哥哥们平日里哪个肯多说一句,我们这些小的彼此间又不敢多话,今儿进了绛雪轩只觉得从没有过的轻松,话多失礼之处,哥哥莫怪。” 手僵在胤礼身前,心里一阵内疚,我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九岁大的孩子,话多也是自然,怎么就如此较真起来,如今听了这话倒显得自己心量窄小,“不是怪你,在这院子里自然你说多少都没关系,不过出了院子就要记得哥哥的话。” 到底是小孩子,一番话说下来神色转瞬恢复,“哥哥可是说的真话?” 我笑着颌首,眼光掠过处仓央嘉措亦是含笑而望。是了,既然守在绛雪轩,那外面的干系又关我们何事?怎么轻松自在就怎么来呗!这孩子虽是太子之子,可也是天真孩童,我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在这里,就和哥哥们说的九哥一般狂傲不羁。”胤礼喜形于色,人也跳脱出皇子阿哥的束缚,多了几多童真,“在外面就和四哥一般沉默寡言。” 额角有冷汗落下,这孩子还真是不一般的能说,不过心里还是略过一丝痛,那人始终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原来还有我在身边,如今……也不知胤祥能不能让他开怀一笑? 恍惚间那一室的旖旎春光和朝堂之上的凛冽萧杀,交错现在眼前,痛如期而至,漫在心间,如骨血般瞬间散在四肢百骸。 “别想。”耳边忽的传来仓央嘉措温润的声音。 我侧首看他,淡淡然笑着,“不想了。” “十七阿哥,睿郡王的病还没有好,眼下还要吃药,阿哥且回去,今后自有机会再见。”仓央嘉措牵起胤礼的手向外走去,“下次过来,我自会备了茶果香茗招待阿哥。” “多谢高僧。”胤礼恋恋不舍的回身看向胤禟,“九哥多保重。” 我笑着看他和仓央嘉措携手而行,随即敛去笑意,取了白帕子拭剑。 “这孩子心里有太多的事情。”仓央嘉措回到胤禟身边说道。 归剑入鞘,我轻笑一声说道,“嘴笑眼没笑,我没想到他这么小就学会了隐藏,倒有几分心疼他了。” “会是谁?”仓央嘉措问道。 “谁都有可能。既如此……管他呢。” “胤禟。” “什么?” “真的该吃药了。” “……”额角的汗又流了下来,这药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院门缓缓关闭,胤礼朗声唤道,“高僧要记得答应的事情啊。” 话落返身向宫巷走去,行了不多远,便有内侍闪身出来,“十七爷。” “去回太子哥哥,九哥确实病了,身子骨不大好,皇阿玛遣了高僧相伴,想来是要他修心养性。”胤礼此刻已无半点稚嫩,眼中满是沉稳内敛,“今儿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奴才省得。”来人即刻退去。 胤礼回身望向绛雪轩,神色越发凝重,口中喃喃,“九哥,今后你可要记住我啊。” 月色初上,天地间一片苍茫,紫禁城更是清冷起来,胤礼独自出了阿哥所,向着养心殿走去,行至角门处却没有进去,“他很好,虽然气色不若当初,但人却是清凛得很,身边还有个高僧相伴,应该没有大碍了,叫四哥放心就是。” 内里有人回道,“你也多小心,不要让太子察觉。” 胤礼手指微攥,深吸一口气说道,“他不会对我如何,叫四哥不必为我操心。” 想了想又说道,“哥哥也要多加注意,天寒地冻的那伤过的腿莫要受了寒才是。” 内里再无应声,胤礼微叹一声举步而去,一行脚印孤零零撒在雪地之上。如果,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该有多好!那个人让自己陷在如此尴尬的境地,自己已分不清是该恨该怨还是……世间肯对自己好的也就只有十三哥了吧? 角门吱紐一声缓缓开启,十三闪身出来,低唤一声,“四哥。” 四爷随即跟了出来,望着胤礼消失的方向出神,十三也不去打扰,须臾这才说道,“走吧。” “好。” 月色下胤祥与四爷相携而行,偷眼看去四爷越发的清瘦了,心里一声喟叹,手却只能拂过地上的暗影。 四哥,你可知须臾之间,我能做的也只是守护在你身边;你可知我宁可伤了左腿也不愿外放离京;你可知即便失却晋封的机会,我也无怨无悔;你可知我的心对你是何等的卑微,可即便卑微做人替身的事情也只能有一次;你可知这种守护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所谓,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好,至少我不是你的负担,至少我还可以留在你身边…… “皇上,十七阿哥去见了睿郡王。”李德全恭顺的在康熙身边轻语。 闭目养神的康熙,嘴角露出一丝嗤笑,“他还是耐不住了。” 言罢,睁开眼睛看着青烟缭绕的赤金香炉出神,“胤礼这孩子倒是沉稳妥帖,怎么也会应了这种事情?” “万岁爷,平日里太子对这几个弟弟倒也亲厚,想是觉得十七阿哥最不惹眼才会选了他。” 李德全揣度着康熙的心意回道,“不过,好似刚刚十七阿哥去见了十三爷,奴才们远远瞧着没敢上前,依稀间应该是十三爷和雍王爷打角门出宫去了。” 胤祥吗?康熙眼中现出几分深意,没有理会李德全的话,心中却暗自思量胤礼那异于同龄孩童的沉稳样貌,相较之下不免想起胤禟刚刚醒来的那段时光,心底多了几分暖意,口气也不免舒缓起来,“胤礼出生的那天,正好是九哥儿重伤醒来,说起来这也是他们的缘分。” 李德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康熙这看似没头没脑的话,里头必有乾坤,所以并未接话只静立一旁候着。 果然,不过片刻,康熙复又道,“太子要胤礼做的事情,你吩咐手下的奴才小心应对,平日里就不要再让旁人进去了,至于胤禛那头也不要派人再跟着,随他们去就是。” “奴才……”李德全迟疑着该不该问,却终是心里一横问了出来,“万岁爷的意思……是不落痕迹的随着十七爷进出绛雪轩?” 康熙微微颌首,又闭上双眼缓缓说道,“你去趟永和宫,告诉德妃今儿政务繁忙就不过去了。” “喳。”李德全躬身退去,却隐隐听到康熙的轻语。 “若是不让他知道里面的情况,只怕岁月难熬苦了两个人啊。” 这话……李德全细想想便觉额角有汗落下,如今局势如此诡异莫辩,谁都看似有机会,谁都又似全无机会,若是这话说的不是太子,那万岁爷关心的岂不是…… 思及此,心里越发的警醒起来,关着睿郡王岂不就是为了断却四王爷的那份念头,可如今万岁爷是不是又想起纳兰性德与他之间的那份苦楚,才又有了恻隐之意? 如此说来,这……自己还是要多加留心,莫要惹来无妄之灾,太子那里还是要小心为上,永和宫的这位也是得罪不得,如今去传这样的话…… 唉,虽是一声轻叹,却道尽宫闱心酸。李德全提着宫灯一路疾步,远远地瞧着绛雪轩便敛了眼睑,闪身入了永和宫。 一夜间,紫禁城暗潮涌动,惟静心者不过是绛雪轩中那两个洞悉世事的所谓出尘之人。 正文 81流 年 “情僧,你寂寞吗?”除夕夜绛雪轩清冷依旧,守着满桌子的吃食,我却独自喝着手中的清欢。 仓央嘉措捻过佛珠,拿起筷子夹了素斋,缓缓咽下这才说道,“方外之人,无有寂寞。” “又打诳语。”我嗔他一眼,仰头送了清欢入喉,“既如此,那我也不寂寞。” 仓央嘉措闻言抬眼看胤禟,“这是你到这里后过的最清净的一个除夕吧?” 笑笑不语,自顾自倒了酒,起身推开轩窗,听着畅音阁方向丝竹悠扬,心却平添几许思念,“那一世为爱曾经轻言生死,也曾怨念丛生恨不得对方自此消失不见,如今想想自己是爱的不够吧。” 回转身看向静静然望着自己的佛者,我浅笑着说道,“这一世经过乾清宫的一场喧嚣,却忽然发现自己爱恨少了些,心境也平和了些,想着那日他问我的话、看我的眼神,虽然凛冽、虽然伤人,可如今竟是想念多过委屈和怨埋,我这是太过洒脱还是太过清醒?” “你执念太深。”仓央嘉措站起身行至窗边,取了胤禟手中的酒杯,堪堪洒在窗格下,“其实,世间事除却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闲事?”我喃喃自语着,笑风轻云淡无喜无悲,脑海中却时时闪过四爷那一双鹰目,想起身边人通透又随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问道,“你是说我太闲?” “你若不闲,又在这里等什么?”仓央嘉措伸手就要关窗,款款动作犹如谪仙,全然没有戏讥调侃的味道,却分明就是如此,“地龙虽热也禁不住如此。” 我心随意动抬手顿住他的动作,眼望着寂静夜空,“你又何苦如此对我?既然知道我执念太深,看看烟花又何妨?只当我是个贪心不足的,又或者不争气的,烟花寂寞便如我一般,顾影自怜也是种意境吧。” “其实说出自己想要的又有何难?”仓央嘉措返身取了大氅披在胤禟身上,语气温润的劝道,“胤禟,你前世今生都是个执拗之人,我冷眼旁观怕是改不了了,只不过这一世你学会了保留和宽容,你对四爷的爱恋其实更甚从前,你怨念的是他的不信任,置于爱或不爱你心里很清楚。” 痴痴看着仓央嘉措,一番话犹如涓流入了心神,知音不过如此,“你我一般,谁也说不得谁。皇上把你我圈在一处还真是相得益彰了。” 仓央嘉措笑笑未有答话,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临出门前说道,“少喝些吧,你体内的蛊毒最禁不得寒,王允谦每次来都是苦着一张脸,好歹也是花甲之年的人,你便可怜可怜他,也算是积取一分福。” “好,”我看向瞬间绽放在天际的烟花,心中的寒意渐去,一颗心也变得安稳许多。 第二次了,也不知你要恣意多少次才会明白,我要的并不是这一城的烟花,而是你真心的信任,想想那日的话,你应该也有你的苦衷吧,我怨怪的倒有些浅薄了。 可是……你与胤祥之间……若明年不再有这绚烂璀璨,我是不是就会患得患失,害怕你的遗忘与疏离? 你有句话说的好,即便恨也要记住…… 胤禛,再见不知是何样貌,可这一刻我想念你,也知道你在想念我。 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自康熙四十五年起,我对紫禁城所有人和事的了解都直接来自于胤礼的聒噪,当然属于我的暗卫也没闲着,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不到万不得已我是决计不会动用他们的。 “九哥,皇阿玛下旨赐婚了。”胤礼一边吃着碗中的水果,一边忙不迭的说着,“皇姐要远嫁蒙古了。” “你说的是和硕温宪公主远嫁蒙古翁牛特部博尔济吉特氏杜凌郡王仓津的事情?”我倚在躺椅上随手翻着书页,说到此略作思量,随即叹道,“这么长的名头还真是费事,圣旨上要占去多大的地方啊。” 胤礼闻言眼神闪烁,却立刻做出一副吃惊的样貌,带着几分孩气问道,“哥哥如何知道的?” “奴才讲的。”继续翻书,虽然看不进去,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今儿早上才下的旨意,不过两个时辰哥哥就知道了,弟弟还想着献勤儿呢。”胤礼满脸的不甘心,狠狠咬了口手中的水果,口齿不清的继续说道,“哪个奴才腿如此快,赶明儿我讨了去,留在身边也好。” 我放下手中书册,凤眼一挑一语双关的问道,“十七弟真心喜欢?” 胤礼心中一惊,脸上不免稍显滞楞,神色更是窘迫,嘴边牵起的笑带了尴尬,却又强打起精神回道,“哥哥身边的人都是好的,弟弟艳羡不已,想着都是自己的才好。” 没理会他的话茬,我垂下眼帘,换了姿势,举起书册长叹一声,“好没意思,这书里写的都是作者自个寻思的玩意儿,这世间最不能揣测的就是人心,贪心、狠心、无心不过是事情到了那里,出于私心所做的选择,却非要装出个仁孝礼义、清纯无害来,看得我眼睛疼啊。” 说罢,又回头看了看胤礼,笑着拿书册轻拍他的额头,“才这样小就如此贪心,哥哥身边的好人多了,等你大些再给你挑几个,如今呢还是顾好你眼前的吃食才是正经。” 胤礼惶惶然回神,默不作声将手中的水果胡乱咬了几口,拍拍手笑着起身,“时候也不早了,弟弟还要去给额娘请安,就不烦着哥哥修养,这就走了。” 我冲他点点头,又说道,“孝顺是好事,做儿子的就要如此,快去吧。” 胤礼又打了千儿,急匆匆走了,竟然将自己的扳指落在了石桌上,我瞧见了也不去管他,伸了个懒腰将书册随手扔到一旁,坐起身望着天际出神。 “不过是个孩子,你又何苦吓他。”仓央嘉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着云朵轻移,湛蓝通透的天际,深吸一口气,“还是这里的空气舒服些。” 言罢,略带不舍得站起身来,“这孩子每次来虽然总是透着股天真无邪,却话中有话、句句试探,我今日不过是敲打他一下罢了。” “他身后的人无论是皇阿玛还是太子,遣他来不过是想试我,那就如他所愿,也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不是个困守愁城的人,我愿意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愿意。” “你呀。”仓央嘉措无声而笑,捻着佛珠侧首看胤禟,“明明心里惦念着他,却又不愿面对,倒宁愿留在这里自怨自艾,外头的事情为何不也一起放手?” “外头?”我望向紧闭的院门忽的笑了,“外头有清尘、蕙兰还有芊芊和弘政,我若放手岂不自甘鱼肉?可就算我自甘鱼肉,那拿起刀俎的人也要好生掂量一下轻重,如今两江银钱尽在我的掌控,而这遍布天下的眼线,若是毁了再建不易,还没有人会傻到和自己过不去。” 仓央嘉措闻言再无他话,算是默认了胤禟所说,良久感叹道,“我若是当年有你这般气魄,也许就不会独守草庐七日而殇了。” “也许的事情,是我上辈子自己骗自己的话。”心念一动,我一脚踏在躺椅上,手指苍穹,双眼含笑的看着仓央嘉措道,“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什么?”仓央嘉措略显意外的看着忽然神采飞扬的胤禟。 “和尚,给你讲个关于猴子的故事吧。” “好。”仓央嘉措转瞬平静,心里却难免心酸。 “从前有一只猴子,一只自石头缝里蹦出的猴子……” 胤禟,如果强装的笑脸能够让你有力量站在这里,那我愿意陪着你渡过这流年寂寥,以报答你曾经全了我的痴念。 可我依旧怀念那个巧笑吟颦、驰骋大漠、掀起两江风云的九阿哥…… “爷。”宇成立在胤禟身后,神色肃穆。 “把这个送出去,告诉蒙古那边的人,好生照拂温宪公主,若他日……”我看着手中的书函深吸一口气,“若他日公主有离去之意,即便万难也要护她周全。” 宇成眉头微蹙,心里虽有疑惑,却还是应声接过了书函。“是。” “另外,再派人将最好的稳婆和止血圣药备在仓津皇帐十里之内,已应不时之需。”一想到胤祥两个妹妹的下场,心里多了几分怜惜,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守着大漠孤烟,未免太过残酷。 “爷,十三爷他……”宇成一想到胤禟伏在自己肩头昏厥前说过的话,禁不住生出几分怨埋来,“您又为何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不需要讨好谁。”我抬手拍拍宇成的肩膀,语气多了几分落寞,“谁都不容易,她也是我的妹妹。” “爷,太子如今风头正盛,郡王府附近多了些闲杂人等,如今两江那边除了云秀,是不是也该选个人过去了?”宇成担忧的看向胤禟,却在见到他眼中的平静后,心瞬间安了下去。 “若是一个太子,云秀足矣。”我嘴边泛起嘲意,“哪怕三哥跟着一起来,我也不怕。你当外头那几位爷是吃素的吗?明里的事情不看也罢,这暗里头可就是手段的高下了。” “宇成,你只要守好咱们在京畿的根基就好,我不要郡王府有半点疏漏。”我眼中一片清冷,遥遥看向毓庆宫的方向,“谁也不能动我的家人,若敢犯雷池半步,必要以血相偿。” “他住的便是琼楼玉宇又如何?还不如我在这里自在舒服,那滋味让他独自去尝好了。” 宇成看着胤禟脸上的静默忽然背脊泛冷,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自从九爷与四爷交好,很多事情筹谋起来便多了许多犹豫,如今困在这宫院之内,却又似回到了当年整肃两江盐务的样貌! “九哥,我想吃好吃的了,哥哥这里可有?”十岁的胤礼满脸期许的看着胤禟。 “去把这些书收到书房里,过会儿叫你。”起身向小厨房走去,身后是胤礼的窃喜之声,我笑笑却没回身。 小十七,你想要找那便给你机会找,只可惜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事情,你就是翻了天也是找不到的。 心里暗叹一声,他们这是小瞧我了,还是高看胤礼呢?好像那样都不好!不过终是肯定一件事情,会选择用这个孩子的一定不会是康熙。 “九哥,今儿师傅教的弟弟有些不明之处,想请教哥哥。”十一岁的胤礼已经有了些许的端正。 “去找那情僧,他比我懂得多。”我自顾自看着手中的话本,身都懒得回。 “九哥,皇阿玛又指了皇姐给蒙古。”十二岁的胤礼这次说来神色带了几分痛惜,“皇姐如今神思忧结,已经病倒了。” “和硕敦恪公主,下嫁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台吉多尔济。”我伸了个懒腰往薰笼方向靠了靠,“广袤的草原可比这皇城有意思多了。” 胤礼垂下眼帘,不再他言,心里却多了几分平静,冷眼看去已经有了皇子的风仪样貌。 “九哥,温宪公主、敦恪公主薨了。”十三岁的胤礼说这话时,眼圈也不免几分湿润,“十三哥受不得如此噩耗,人已经病了大半个月。” “真是两个福薄之人,”我打着哈欠,将袖拢中的帕子扔给胤礼,心里却料想这两个妹妹八成已经到了江南沁园,“十三弟也未免太过悲切了,当初指婚的时候也不见他出言,倒是人死了难为起自己来。” 胤礼一边拿过帕子拭去眼角的湿润,一边万般无奈的看着胤禟。这人虽然看上去慵懒无比,可面对着却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警醒来,这种感觉和见皇阿玛时的压迫感不同,那是帝王的威仪可俯仰苍生,而胤禟更多的是成竹在胸的掌控感,那是睥睨天下的气魄。 也难怪太子和十三哥都要知道他的情况,这样的人若为盟友便是如虎添翼一般,若不为盟友无论是防还是除,都要破费一番心思。 他……从来都不是这二人可比肩的人,能够与他携手的只能是……帝王!此念一出,胤礼犹自而惊,再看胤禟便多了几分恭顺有礼,再不复当初那般小心思,诸多事情也越发进退有据。 自胤礼十四岁赐婚开府后,也便来的少了,毕竟不是当年的无知孩童,也不愿总做人棋子,该避嫌时也有了自己的计较。 大婚前,他来我这里拜谢多年的教导,我和仓央嘉措也就心照不宣的受了他的礼,只道这孩子今后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再不复当年初进绛雪轩时的肤浅之气。 “这孩子,你是为他准备的吗?”仓央嘉措与胤禟并肩立在院门口,听着外头的喜气之声。 “胤礼自会做个选择。”心里想着十七到最后出其不意的站到雍正身后,合该就是个聪明人啊,我这算不算是顺天应命了呢? “这孩子倒是个一点就透的性子。”仓央嘉措牵了胤禟的手臂,“回吧,这外头再热闹又与咱们何干?” 我顺势和他一起往宫室里去,走到一半,仓央嘉措忽的感叹,“这孩子怎么就会是太子的孩子,如此性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你……”刚要错愕却忽的明白这人的天眼还在脸上,人就又放松下来,“还好不是养在毓庆宫里头,万幸啊。” “不过今后若是少了他,这里道真是消停了很多。”仓央嘉措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际说道。 “我接着给你讲故事吧。”我略作思量继续说道,“这一次换一个,咱们讲月光宝盒吧。” “……”仓央嘉措似笑非笑,终是一声轻语,“好。” 康熙五十一年,仲夏,绛雪轩来了位不速之客。 我坐在院中藤下犹自取了茶盏,细细吹去浮叶,浅尝一口,抬眼看向来人,“太子也尝尝看,这可是上好的青叶甘露,取自峨嵋之顶每年也不过区区几斤而已,市面上自不可得。” 太子看胤禟手起手落,洗茶、泡茶一气呵成,虽没有宫室婢女的精细,却是说不出舒服自在来,当下心里又是酸涩难当,遂讪笑着说,“九弟果然是个会享受的。” 说罢又抬眼看看四周,一花一草虽无毓庆宫的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此一刻眼前的胤禟竟仿佛融在这一方世间,让人有了出尘之感,就连自己手中的茶饮起来都多了几分回甘。 这个弟弟从来都是不同的,也难怪皇阿玛会将他藏在这里,想到这儿心里越发的晦涩难当,“九弟怨过皇阿玛吗?” 我未有答话只静静看他,这人今日到这里,绝不是闲话家常的,如此开口下面的话我便静静听着就好,以静制动从来都好过先发制人。 太子见胤禟没有答话,犹自笑了笑接着说下去,“我累了,很累。” 揭去茶盖大口喝下整盅茶,“果然好茶,记得你好似最喜太平猴魁,如今怎么变了?” “人心善变。” “你说的没错。”太子出神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复立之前皇阿玛与我及八弟一夜长谈,道尽父子之间的心酸无奈,那时我直觉的自己若是再有负圣恩便是混账之徒。冷眼瞧着八弟亦是如此。” “可这多年走来,我却只感举步维艰,不由得细细思量皇阿玛复立的初衷,待回头看才晓得一件事,我只不过是皇阿玛的一道障眼法。”太子一声嗤笑,眼中瞬间成灰,“我和八弟争斗了这多年竟只是意气之争,我其实早该明白,自废黜那日起皇阿玛便是舍弃了我的。” “如今明白还不晚。”我听了这番话心里也不免有了几分悲悯,太子、直郡王、三爷、四爷连带着胤禟,哪个不是康熙运筹之间的棋子? 留在外面迎着风刀霜雪的万分辛苦,守在这一寸天地看似偏安一隅的又哪里清闲得了?外面的诸人是彼此心上的一根毒刺,里面的我却是各人头上的一把悬剑,谁都不轻松啊。 “太子今儿来恐怕不只是诉苦衷的吧?”我见他神色越发难看,便一语切中他的重点,貌似这胤禟可不是太子应该找的倾诉对象。 “我来是以二哥的身份求你一件事情。”太子神色恳切的看向胤禟,手微微轻颤扶在石几边上,“求你照拂好胤礼。” “为何?”我略感意外的看向他,“我曾拿他要挟过你,如今你竟要我照拂他?” 深吸一口气,太子仿佛放下心头大石一般,“皇阿玛纵是一生权谋,有句话却说得真切,你是紫禁城中唯一讲亲情的人了。” “这太子我不要做了,谁稀罕便取了去,明日我就会上书自请废黜。”太子将腰间的忠孝带取了下来,“对你,当初也是万分痛恨,可是如今想想却是我错的多些,你若记恨也是应当,我因此而被废黜过也是罪有应得。” 双手捧着忠孝带举到胤禟近前,太子已是俯身半跪,“当日之辱你若还是不解气,便也绑了我去狠狠鞭笞一番,但求你能应下我所求。” 静静看着半跪的太子,我没有伸手相扶,当日的事情如今想来,竟是恍若隔世,“你就不怕我应下后毁了胤礼?” “你不会,这孩子我当初让他进来看你,不过是想试探虚实。”太子双膝落地,神色难得有了几分柔色,“可让我惊讶的是,他每每见过你,便多了几分沉稳,就连见识也是越发的精进,待人事物更不必说,在皇阿玛面前也越发的受到关注,你若想毁他又何苦如此?” 我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客气,将忠孝带接了过来,“二哥起来吧。” 太子闻言面露喜色,知道这是胤禟应了自己,遂俯身一拜,“多谢九弟。” “你不必谢我,这孩子自有他的机缘,今后我若能照拂他十分绝不少做一分就是。” 我伸手虚扶了太子一把,将他让回座位,“这带子我收下,只当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自此你我之间再无半分关系,便是兄弟也做不得了,我只认胤礼是我的十七弟。” 太子微微颌首,起身再次拱手行礼,“大恩不言谢,明日一过你我再见无期,不过你总是要好过我们这些俗人的。” 说罢急切切向外走去,到了院门忽又顿住,回身说道,“德妃娘娘的手段不可小觑,若然我废去东宫之位,只怕她会危及胤礼母子,睿郡王多加费心了。” “我自有应对,太子万勿挂念。”我亦是拱手一样,“不见。” “不见。”太子神色一松,人竟是从没有过的轻松之态,转身跨出院门,向着幽深永巷缓步而去……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太子胤礽上请废立,便装素服迁出毓庆宫,于乾清宫跪伏三日自请其罪。上怒,复废皇太子胤礽,禁于咸安宫。 随着废黜皇太子,多年未见的康熙皇帝终于驾临绛雪轩,而他不过是想知道胤礽当日与我说了些什么。 我看着已经年近花甲的康熙,虽然精神矍铄、容姿英挺,可那眼中的苍老之气已是全然掩饰不去,心中不免一番唏嘘,只回了一句,“太子悟透了一句话,‘功名如土,权倾为孤’,他说自己……累了。” 听了这句话,康熙闭目久久不语,再睁眼缓缓问道,“老九啊,你累吗?” “儿子不累,因为儿子眼下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稳。”我平静的答道,余光所掠处仓央嘉措的僧袍隐在殿门之内。 “你倒是个知足之人,这份知足,朕希望它能长久下去。”康熙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寂静庭院,夜风夹杂着湿意,闷闷的涌在胸口,**天地间,细数着年年岁岁的变迁,记忆深处有呢喃、有叹息、有韶华,亦有……相思。 红尘三千丈,知我弦音有几人?江南烟雨塞鸿飞、草庐凄雨断愁肠,到头来,咫尺之间,我在宫室之外思念心里的难舍,而你在宫室之内追忆前世的不忘。 “情僧,你我哪里不累?”苦笑一声,叹流年之间,岁月寂寥了前世今生的眷恋…… 正文 82弘 旺 康熙五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胤禟生辰。 一大早,宇成便将煮好的鸡蛋、熬好的米粥端了进来,满脸喜气的道贺,“奴才,恭祝主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看着粉嫩的鸡蛋,泛着香气的热粥,我禁不住有了笑意,“难得你还记得,我今儿是该滚滚运气了。” 说罢,拿起鸡蛋便咬了一口,又舀了勺粥送下去,“还是咱们自家的东西好啊,宫里头也未必有如此新鲜的土鸡蛋。” “可不是呢,福晋和夫人早早就吩咐奴才,今儿一定要给爷过个好生辰,云秀那里更是月初就回了京城,带着各处掌柜进献的精细物件入了郡王府。” 宇成忙不迭的伺候胤禟更衣,抬手之间一件精绣天青衫子呈现眼前,“杭州凤梧布庄特意备了锦缎,又经苏州织造府巧手精绣,算是两江官员送爷的贺礼。” “两江?”我一边系着领口的盘扣一边斜楞了宇成一眼,“如今他们还有这个闲心?太子刚刚被废如此送礼就不怕皇上猜忌?!” “奴才原也是如此想的,不过五爷开口让收下了,说既然是本家生意,左不过就是沾了曹寅、李煦的一道手,如今圣意未明何苦做些欲盖弥彰的行径,倒不如大大方方收下,好歹落得个坦坦荡荡,皇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这些年我与他们除了生意再无交集,如今突然示好就不知为了什么?”摩挲着袖口同色暗绣,我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安。 “听云秀说如今曹大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撑不过年关了。”宇成轻声说道,“李煦和曹寅这些年的盐务可都是仰仗爷才有的……” 闻言我嗤笑一声,“如今前途堪忧,便又想起我来了。” “是不是最近户部逼得紧了?”我坐到案前继续喝粥,嘴边却是挂着一丝浅笑。 “爷果然料事如神,这阵子他二人可谓焦头烂额。”宇成对于胤禟的未卜先知早就见怪不怪,上前挑了小菜到他近前,“夫人亲手腌制的,爷尝尝。” 翠绿的小菜浮在白粥上,甚是好看,我竟有几分舍不得入口,如此简简单单才是我喜欢的,清尘果然了解我,“皇阿玛这些年南巡哪一次不是他们迎驾,看似光鲜荣宠,私底下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们那点儿进项若非有我支应,早就撑不起了。” 想了想我又笑道,“皇阿玛加授李煦大理寺卿、加授曹寅通政司通政使,还真是算的精啊,果然是精神鼓励很重要。” 闻言连宇成也禁不住笑出了声,“还是主子看得明白,这话奴才可不敢轻易说出口。” “你猴精儿一个,还有看不明白的,若真是个糊涂之人,当真枉费了留你在身边的心思。”我嗔他一眼,却心念一动,缓缓问道,“家里头可还好?” 宇成闻听胤禟语气,便知他的心思,遂敛了神色说道,“福晋持家有方,内外有据,加上清尘夫人的辅助,还有秦管家的周全,如今的郡王府可谓井井有条。” “孩子们呢?”我又问道。 “芊芊县主和弘政贝子俱是聪明伶俐之人,如今贝子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福晋还请爷示下。” “开蒙?”我想着当年在御书房的时光,肋间的旧伤竟有几分隐痛,当时那人抱着自己回庄宜院,自己还想着能避则避,哪成想最后竟然…… 叹一声时光如梭,如今胤禟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也不知这今后的岁月又是什么样貌,正在晃神却听得院外一声轻唤。 “阿玛!”稚嫩童声让我猛的一愣,再看向宇成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可听到了?”我犹如痴人一般问道。 宇成含笑答道,“奴才听到了,是县主的声音呢。” 急急起身到了宫门口,一眼便望见立在院中的两个孩子,瞬间便觉鼻翼酸涩,哑着声音唤道,“芊芊、轩轩!” 芊芊堪堪上前俯身行礼,“给阿玛请安。” 又眼见弘政没有动作,抬手拽了他的衣襟,“平日里总吵着见阿玛,如今见到了,怎么倒不知进退?” 弘政闻言,这才醒神,赶忙跪到芊芊身侧,“阿……玛……吉祥。” 我奔到近前将他二人扶起,“叫阿玛瞧瞧。” 细看去,芊芊已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眉眼之间依稀透着八爷的沉稳,而弘政却继承了胤禟的一双凤眼,惟不同的便是多了几分聪慧狡黠,合着小小身量十分耐看。 “你们……”双手揽过二人正待问话,耳边却传来孩童啼哭。 我顺声望去,竟是蕙兰与清尘立在院门口,缓缓起身一时间心里悲喜莫名,鼻翼间那刚刚压下去的酸涩再次涌了起来,“你们……可是安好?” 蕙兰早在见到胤禟的一瞬间便落了泪,倒是清尘嘴边泛起柔柔笑意,自怀抱的孩童中腾出手来拉着蕙兰紧着上前,“爷安好。” 一声轻唤带了颤音,我如梦初醒和孩子们将她二人让到了院中石桌前,不待落座便问道,“今儿怎么全来了?” 清尘见蕙兰哽咽难言,接道,“今儿是爷的生辰,福晋带着孩子进宫给额娘请安,皇阿玛正巧也在,问了贝子功课,孩子应对自如,这才赏了恩典,让咱们来见爷一面,当面道贺。” 我赞许的看向弘政,抬手拂过他头顶,感受着孩子僵直的身子开始放松,情不自禁的将他抱到膝头,“皇爷爷问了什么?” 弘政感受到胤禟的鼓励,小手攀住衣襟,欢快的说道,“皇爷爷问的是孝悌。儿子便回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记忆深处一声炸雷,我整个人呆在当场,为何要问这个?为何?当年御书房中的种种闪现眼前,心渐渐沉了下去。 今日是胤禟的生辰,康熙为何会出现在庄宜院,这貌似不经意的一问又有何深意?!孩子无心的一句回应,又会勾起康熙多少回忆?!让弘政和芊芊来探望胤禟真的是份恩典吗? “爷?”蕙兰眼见胤禟神色不对,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讪讪然一笑,试图化解心中的隐忧,却在抬眼间看到清尘怀中的孩童,“这孩子?” 蕙兰与清尘对视一眼,这才柔声说道,“这孩子是四爷的小阿哥。爷的几位兄弟都是亲厚之人,这些年每逢额娘和爷的生辰必会遣人问安,今儿四爷福晋、八爷福晋都带着小阿哥到庄宜院请安,陪额娘说说话。” “于是,皇阿玛便一道赏了恩典?”我问这话竟带了几分清冷,眼中更是有了一份了然,虽参不透康熙的用意,却也知道他绝不会如此便宜行事。 “正是。”清尘答道,神色亦是带了几分忧虑。 我闻言看去,蕙兰与清尘俱是面有忧色,心下一动觉得自己不该在她们面前如此,遂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小童,“你是谁家的?今年几岁了?” 那小童见胤禟问他,倒也不怯阵,朗声回道,“弘旺给九叔请安。侄子今年六岁。” 我赞许的点点头,说道,“你这性子倒和你额娘有几分相似,都是爽朗之人。” “阿玛也常常如此说,侄子虽未见过额娘之前的风貌,但今儿听九叔说,却也信了。” 弘旺虽然只有六岁,却比弘政更显沉稳,言辞对答之间已然有了皇子之风,我望着他也禁不住露出几分笑意,“为何要信我?” “阿玛和额娘常说九叔的事情,也多次赞过九叔是可信可敬之人,额娘更是与侄儿说过九叔乃可托生死之人。” 弘旺说的掷地有声言辞恳切,我却听得心酸难耐,八爷和茗烟平日里活的是有隐忍难耐,才会与自己的儿子说起生死之托来? 挥挥手示意他近前,爱怜的轻抚他的脸庞,“你阿玛、额娘就你一个儿子,今后可要好好孝顺他们,不要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九叔如今染疾虽然离不开这紫禁城,可你若有事大可去找福晋,我自会帮你周全。” “多谢九叔。”弘旺闻言俯身行了大礼,我有心想要拉他,却见清尘使了眼色,便也随他去了。 “阿玛,”怀中的弘政扭头说道,“今儿皇爷爷赏了恩典,让儿子和弘旺一起进御书房读书呢。” 我心下立时不悦,微蹙眉头看向蕙兰,“不是说过……” 蕙兰见胤禟如此,颇为无奈的拦下话头说道,“额娘那里、我这里原本都是婉拒的,可这多年了皇阿玛总会有计较,如今当真是拦不住了。” 见蕙兰面露尴尬,清尘不愿她为难,便接了过来,“福晋这话确是实言,这多年咱们一直依着爷,让两个孩子胡天胡地的玩耍,可……如今……总要立些规矩才好,秦管家虽是爷的侍读,可终究力有不逮,开蒙之事拖不得了。” 清尘轻怕怀中幼子,试图让他睡得安然一些,略作思量又说道,“可巧儿弘旺阿哥和咱们贝子投缘,今儿瞧着皇上高兴便一道请了恩旨,如此两位小爷自下月起同入御书房读书。” 弘旺求的?我再看去便带了几多思量,而弘旺偏偏一副无关要紧的样貌,一时间倒叫我琢磨不定起来,又不愿孩子们觉察什么,便又看向清尘怀中的孩子,调笑着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阿玛,这是四叔家的四阿哥弘历,去年八月间出生的,皇爷爷喜欢的紧,前几日生辰便留在了宫里,今儿四婶来宫里接他回府的。”芊芊有条不紊的说道,眼神却闪过一丝厌弃。 我只当没瞧见,笑着拿手指逗了逗,看他依依呀呀的样子,心底倒也牵起几分柔意,也不去想他今后的尊荣,只道,“这孩子真是有福之人,如此年幼便受到皇阿玛的青睐。” “德妃娘娘很是喜欢呢,今儿去了额娘宫里也得了不少好处,人都说四阿哥是个福相呢。”蕙兰虽说的讨喜眼神却和芊芊有些相似,谈不上厌弃倒有几分冷漠。 我心里当下生出几分疑惑来,这只是一个尚不会言语的孩子,为何她们竟会如此神色?探究的看向清尘,看到的却是她波澜不惊的神色,更觉气氛诡异,话便哽在喉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宇成眼见气氛有些清冷,赶忙开口说道,“爷,难得今儿如此热闹,奴才斗胆留几位主子用午膳……您看?” “简简单单弄几样就好,只捡新鲜的时令蔬果,莫要大鱼大肉油腻腥甜的。”我一想到能和孩子们吃饭当下欢喜,也不去细究其中的原委,只道暗卫总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爷,四福晋还惦记着小阿哥呢,我们就不留了,要不您和几个孩子热闹热闹?”蕙兰起身行礼,眼神依依不舍,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芊芊体贴的扶住她的身子,轻语劝慰。 我见她如此便知今儿谁都留不住了,索性笑着抱起弘政骑在自己肩头快跑两步,朗声说道,“那就都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清淡素食,孩子们正在长身子,可不能委屈了,还是家里吃的妥帖些。” 弘政在胤禟肩头咯咯直笑,大喊着,“阿玛,阿玛,再快些!” 看着眼前的父子之貌,在场之人都红了眼眶,弘旺更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芊芊,而芊芊只痴痴望着欢快奔走的父子,眼中满含羡慕之意。 我疾步奔到院门口,一把将弘政悠下来,“好儿子,今后进了御书房可要好好读书,和弘旺还有其他兄弟相互照拂,记得兄友弟恭可不是一句空言。” 弘政仰头看着自己的阿玛,那一刻心里满满的全是信任与依恋,即便多年不见却分外亲近,有这样的阿玛,自己那颗不时惶然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儿子一定谨遵阿玛教诲。” 我回首看向众人,堪堪笑着,不愿一丝愁意落在她们眼中,“都回去吧,这个生辰我很开心,大家也要多多珍重,再见时希望你们都是如此安泰无忧。” 蕙兰俯身行礼,一双眼始终望着胤禟,这个当年立在冬日里的少年,如今已然退去所有青涩,几年的时光将他打磨的越发出尘,这样的胤禟让她欣喜,却也深知自己离他越来越远,“爷,珍重。” 踉踉跄跄走到院门口牵起弘政的手,再不敢抬眼看他,狠了狠心终是跨了出去,泪潸然而下再也控制不住,唯有脚下疾步恨不得一时片刻就出了紫禁城去。 胤禟,今日一见,还如不见,心间那依稀的样貌又一次深深镌刻,岁月如水,你却如穿石而过的水滴,细水长流间生生斑驳了我的时光…… 见蕙兰急匆匆离开,弘旺缓步行至胤禟身侧,轻语道,“九叔,姐姐有话与你说,侄儿就此告退。” 我侧首看着这个沉稳的孩子,看着他看向芊芊温和而鼓励的目光,眼前忽然浮现出幼时八爷与胤禟之间的温馨片段,眉头微蹙颌首回道,“且去吧,今后弘政就拜托你了。” 弘旺躬身打了千儿,款款出了院门,全然没有同龄孩子的毛躁稚嫩。 待清尘抱着弘历离开,我遣去宇成,这才牵着芊芊落座,“芊芊,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芊芊垂首思量,并未急着开口,手中的帕子搅得已不成样子,良久这才开口,“阿玛可知如今蒙古形势?” 见胤禟若有所思并未答话,芊芊又说道,“蒙古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如今对朝廷是越发的不敬,皇爷爷也不止一次震怒,可文武百官以百姓民生为由不愿再起战乱,女儿怕……” “芊芊,阿玛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见芊芊神色窘迫便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休息战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亲,虽说眼下适龄的公主格格不少,可毕竟我困在这皇城之中,你又自觉出身不高,更不曾养在福晋名下,你怕皇爷爷会舍弃你?” “前两日中秋家宴上,女儿应景做了首诗,皇爷爷曾亲口赞过,说是待到重阳节便会晋封女儿为郡主。”芊芊说这话时没有半分喜悦,反而眼眶带了几分湿润,“如今这个当下……女儿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只想求阿玛能够帮帮女儿,免去这骨肉分离、孤苦无依的难处。” “芊芊,来求我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我目光炯炯的看向这个略带愁容的女儿,“你与弘旺之间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芊芊轻拭眼角湿润,神色镇定的回道,“良妃娘娘去年十一月薨逝,八叔郁结难当已经病了很久,到如今还需要下人搀扶才能行动,儿女念着……便去看了几次。” 良妃薨逝我是知道的,也托了五爷前去祭拜,却不知八爷竟然病成这样,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如今还没有大安吗?” 芊芊微微摇头,眼光变得晦涩起来,“自小女儿便知阿玛待自己很好,也和其他叔叔们不同,给了女儿旁人不可得的自由宽松,可阿玛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适不适合身处皇族的我呢?” 我闻言心下一凛,禁不住蹙了眉头,“你可是怨了阿玛?” “女儿怎么会怨阿玛?!”芊芊急切切的说道,人抬头直直看向胤禟,“就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才会让女儿不甘心去做和亲公主。” “阿玛不在府里,五叔虽平日里多有照拂,可他……自阿玛留在宫中便和皇爷爷多有嫌隙,而四叔除了年节寿辰外和咱们府上少有走动。” 说到此芊芊颇为无奈,脸颊也因为内心激动而泛着红,“女儿瞧着眼下的境况,实在无路可寻就想找八叔求个法子。” “他如何说?”我感念芊芊不易,也理解她的孤立无援,语气便柔和起来,心里隐隐的想知道八爷究竟告诉了芊芊什么。 芊芊自袖拢中取出一物摊在掌心,“八叔只叫女儿把这个给阿玛。” 我垂首看去,竟是一枚带着裂痕的墨玉扳指,颤抖着伸出手去接了过来,“这个……” “八叔说阿玛见了这枚扳指自然会替女儿想个出路。”芊芊略带疑惑的看着胤禟神色的变化,内心没来由的踏实起来,也许这枚小小的扳指真的能够帮自己脱出这茫然的未来。 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制内心的恍然,那刻意尘封的过去犹如溃堤一般涌现脑海,眼下我能做的只能是……平静,“你先回去吧,这件事阿玛自会替你筹谋。” 芊芊心领神会,知道眼下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缓缓俯身行礼,“女儿告退,阿玛珍重。” 转身行了几步,又回首说道,“阿玛,弘旺和弘政都是女儿的兄弟,无分彼此。” 想了想继续开口,“弘旺见女儿拿了这扳指便跟女儿说,八叔在病中经常默默看着这枚扳指出神,更有甚还会垂泪神伤。”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个眉眼间依稀有着几分八爷神韵的儿女,心无端端泛起悲凉,这就是我精心照拂的孩子吗?为何还是会陷入这层层算计之中?当真是我一厢情愿了吗? “他还有话说给我吗?”我凄然开口,却顿觉无谓,说与不说有区别吗? “八叔只是感叹,当年敬敏皇贵妃薨逝后十三爷还有画像得以慰藉,可他……却什么都没有。” 僵立当场,思绪纷乱不堪,原来他什么都记在心间,原来他也是个计较之人,原来放下的人只是自己,如今对着掌心的扳指,我为何还是会心有戚戚?! 再抬头芊芊已不知何时离开,空荡荡的院落中我独然而立,仿若刚刚的热闹不过是弹指间的一场好梦。 “她们都走了。”身后响起仓央嘉措温润的声音。 “我知道。”痴痴望着紧闭的宫门,我犹自感叹,“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你又何苦拿着扳指来提醒我?!” “执念难放啊。”仓央嘉措走到胤禟身边,看着他掌心的扳指轻叹一声,“这就是你的执念?” “不是我的。”我反手握紧扳指,神色凛然的看向仓央嘉措,“他的执念我无法化解,眼下心里更是有了几分怨念,就因为我的缘故他竟然会怕迁怒到芊芊,殊不知芊芊在我心里的分量并不比弘政少,甚至会比弘政还要多些。” “世人多会揣测人心,却不知所猜的不过是自己所想罢了。”仓央嘉措安抚的拍拍胤禟的肩胛,“他也是个父亲,你又何苦为此而气恼?” “我气恼的是这些孩子,如今小小年纪便如此懂得看人眉眼,为自己筹谋算计。”手中的扳指越握越紧,那碎裂的棱角扎的我生疼,“弘旺和弘政才几岁啊,你看看弘旺的眼神哪里像个幼龄孩童?!” “胤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们自小便生在这皇城之中,若是不会看人眉眼,今后的路会很难走。”仓央嘉措轻声劝道,“即便是我当年也要和身边人虚疑周旋,这就是紫禁城的生活,他们、咱们都无从选择。” “弘政已经较他人幸福很多,至少这些年他活的很简单,你看看弘历这才多小,就已经要进宫替自己的阿玛邀宠?弘政今后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你不能守护他一辈子。” 闭了双目,细细品位仓央嘉措的话语,心一阵绞痛,这不是我乐意看到的结局,我希望我的孩子都快快乐乐、简简单单的生活,可境遇却不允许我这样做,我能做的当真只有顺天应命?! “皇阿玛绝不会单纯的让他们来为我祝寿。”我环住双臂了然的看向仓央嘉措,“若我没有料错,这两天皇阿玛一定会来绛雪轩的。” 仓央嘉措沉默不语,手中的佛珠走得并不平顺,我看他如此一声轻叹,“这一次你还准备躲吗?” “我亦有执念。”仓央嘉措缓缓抬头平视着胤禟,“你刚刚不才说过‘明夕何夕,君已陌路。’吗?” “皇阿玛也有他的不易,你忍心看他迟暮之年如此形单影只?” 正午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有着淡淡的温暖,我锦衣玉带,他白衣袈裟,就这样对视着,耳边有微风拂过,虽无有言语,却彼此了然,其实所劝的不过都是自言自语罢了,心里的计较谁都不敢去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胤禟会和四四、八八分别见面,但见面的方式很不一样,会很狗血也会很虐,我是后妈的说! 正文 83相 顾 一连三日,我都吩咐宇成备了香茗等着康熙皇帝驾临,可他却仿佛遗忘了这里,始终无声无息,而静夜之中低沉的梵音却不绝于耳,我知道仓央嘉措其实也在等待。 “竟也有他参不透的禅。”**月下看着玄月当空,我痴痴笑了,喃喃自语道,“既已回头,又何必为难彼此,和尚你倒是个痴儿。” 与仓央嘉措的交集让我清楚地明白,其实放下,也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智慧。 红尘俗世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舍得放下,放下一些人与事,割舍一些情与爱。到最后种种繁华,种种恩爱,种种烦恼,种种苦恼,都如浮云流水,挥挥手虽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将一颗心放逐,我们都是痴儿…… 门枢吱紐的暗沉之声传入耳际,内殿之中梵音瞬间便有了微滞,我垂首回身看着缓缓步入的康熙,顺了衣袖端端然行了全礼,“皇阿玛吉祥。” 月影之下,那款款拜去的身影,周身天青无端惹了银光,羞怯暗夜流锦,迷了千古一帝的眼睛,心里的笃定转瞬有了千百变化,声音压在舌尖竟觉此刻出声便有亏这抹风情。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俯首至地再次出声,心如这夜色一般,静谧安详。 “起来吧。”康熙踱到石桌前径自落座。 我起身上前将暖匣中的香茗取出双手奉上,“皇阿玛请用茶。” 康熙接过茶盏浅尝一口,嘴角微挑,“果然清淡,难怪胤礽说你的茶清雅。” “哥哥上次来喝的便是这青叶甘露。”我垂首答道,“儿臣这几年都喜欢这清淡的味道。” “青叶甘露……”康熙喃喃自语,神色出离带了几分恍惚,“朕的儿子怎么能甘于清淡?!” “清淡也是一种处世之道,有的时候不争也是争,不争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一份执着。”我眼神掠过那映在窗格上的孤影,虽岿然不动,但那份僵直却泄露了所有的心事。 放下茶盏康熙抬眼看着胤禟,这个风华倾城的儿子,几年的沉淀越发出众了,心中暗叹一声难怪这多年他们还是放不下,“坐吧。” “谢皇阿玛。”我拱手谢恩,坐到了康熙的下首。 “老九,你向往外面的天地吗?”康熙语气幽然的问道,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人越发带了几分恍惚。 向往吗?自然是的,若无羁绊谁又会愿意将自己的大好青春困守在这一方天地?可我知道面对着千古一帝,那所有的向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微微摇头,我语带轻松地说道,“儿臣已经习惯了这份安静。” “你说习惯?”收回眼神,康熙微挑眉梢,径自笑了笑,“朕要你说实话。” 闻言,我沉吟片刻,暗笑自己痴傻,他已然驾临又岂是我三言两语便能躲得过去的?遂笑着说道,“皇阿玛晓得儿子是个生意人,既然要儿子的实话,那可不可以请皇阿玛先将内情相告。” 康熙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抬手指着胤禟嗔道,“果然还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如今还有心思与朕这里讨价还价?!” 我亦笑着看向康熙却是半句话都不说,沉默也是一种力量,只要用对了时机,便可四两拨千斤。 康熙眼见胤禟如此,心里的阴郁倒是散去不少,人也多了几分精神,“朕如今需要你的银子和手段,你可愿意?” “救曹家?”我微微笑着,看着康熙眼中的笑意转瞬带了凛冽,却故作不知俯身行礼,“若是为了这个,儿臣不愿意。” “为何?”康熙依旧语态平和、轻松,可院中的彼此却都清楚暗涌在何处。 “若是单单还债,皇阿玛只需要知会一声就可,儿臣自当尽心竭力。”我直起身子神色平静的看向康熙,“皇阿玛的权谋自然不止这些,若是为了还债就放儿子出去,儿子不知深浅还不如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一份平安。” “你在与朕讲条件?”康熙此刻的问话已经带了几分薄怒。 “儿臣不敢,儿臣也想要皇阿玛一句实话。” 这一刻夜风微凉,人心莫测,初秋的夜犹如幽池,虽无波无澜却暗涌丝丝,偶尔掠过的微风斜卷了天青色的长衫,薄凉了青叶甘露的微热,静谧的时光胶着彼此的对视。 良久,似一抹惆怅拂过眉头,康熙双眉微蹙,心里又念念起那玉立的身姿,忽生感慨自己又何尝不是困守在这一方天地而不得自在?!心在这一刻软了下来。 “老四这多年越发的内敛,治下也很谨慎,他懂得韬光养晦自是好事,可若是为了你而如此,便不是朕所乐见的。”康熙喟叹一声继续说道,“而老八更是称病不朝,人也越发的消沉下去。” 我静静看着暖匣上的雕花纹路并未理会康熙的话语,只觉得这份感叹在今时今日竟显得多余起来。 “朕需要一个契机。”康熙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你就是这个契机。” “皇阿玛就不怕儿臣出去之后,恣意而为坏了您的大事?”我依旧看着细密的纹路,轻语道,“儿臣不是没有怨念的。” “朕知道你的怨念,所以才会让孩子们来看你。”康熙也顺着胤禟的目光看向那繁复的雕纹,却顿时觉得繁复精致竟会如此多余。 “皇阿玛若当真想解去我的想念,却为何又让别家孩子来我这里?”我略带揶揄的看向康熙,“这可不是顺路能够解释的。” “聪明如你,还用朕给你解释?”康熙站起身来,抬手按住胤禟欲起的身子,“朕回去了。”说罢,缓步向外走去。 我沉吟片刻取过茶盏轻推浮叶,“儿臣如今只想要皇阿玛一句实话。” 康熙顿住脚步却并不回身,只道,“你又拿什么和朕交换?” “儿臣此生愿为皇阿玛随意驱使绝无怨言。”饮下一杯茶虽清淡却苦在心间。 我明白康熙让所有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胤禟看清楚,四爷也好、八爷也罢,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权谋,绝不会为了胤禟而有所停滞。 如今没有了太子,便没有了催化剂,所有人都在蛰伏,而这样的蛰伏是帝王不能容忍的,他需要一个契机,继续自己的取舍,他需要历练胤禛,需要打压所有一切可能危害皇权的势力,他需要有个人接替太子站在风口浪尖,给他看清一切的契机。 而……胤禟就是这个契机,也是他最无后顾之忧的选择…… 康熙闻言回身正好看到胤禟眼中的万千变化,心里不免几多唏嘘,自己到底是对这个孩子狠心了些,“若是今生与他为敌,也愿意。” 拿着杯子的手轻颤,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回道,“我们已然为敌了,从皇阿玛说儿臣是您的人开始,就已经是敌人了。” “你问。” 我起身走到康熙近前,垂首问道,“皇阿玛既然知道张明德当日说的人是儿臣,却为何又会容忍大哥胡言乱语?” “朕知道良妃找了你,怕是也将当年的事情说与你听,所以朕很想看看你的应对,看看你的取舍。” 康熙微微侧目看向窗格之上的剪影,心莫名的有了细微波动,禁不住眯了眼睛直直看去,“这些年你与他在这里倒是沉静许多。” 默默看着眼前的康熙,知道他并没有说实话,嘴边挂起一抹自嘲,“儿臣甘愿趋势只换得这样一句话,只能怨儿臣的命不值钱。” 康熙抬手轻拍胤禟的肩胛,语气带了几分关切,“不是不值钱,而是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好的,即便朕身为一国之君看着自己的贵妃被人所害,却也只能哑口不提,这就是权谋。” “高处孤寒,坐在皇位之上的人不应有牵绊和顾及,朕允你离开就是希望你能帮助胤禛狠下一颗心来。” 康熙的手掌收紧,大力捏住胤禟的肩膀,“朕不能一辈子将他放在暗处,终有一天他会正大光明的走到朕的身边,若是他学不会权谋、取舍,他只会是第二个胤礽……你忍心?” 长叹一声,我跪伏在康熙身侧,“儿臣明白了,绝不辜负皇阿玛的期许。” “你明白就好。”康熙缓缓转身向外走去,“芊芊不日就会晋封郡主,朕会将她留在身边教养,朕许你绝不会将她送去蒙古联姻就是。” “多谢皇阿玛。”俯首在地,心终是有了一丝欣慰,这一夜唯有此事让我松下一口气来。 耳边传来康熙近乎无声的喟叹,“九哥儿,朕……老了。” 良久,待到一双僧鞋出现身侧,我才起身跪坐在地,“为什么不出来?” “他早有取舍,出来何用?”仓央嘉措见胤禟席地而坐,便也俯身坐了下来。 “地上凉,不用陪我。”我抬头望天,只觉前路艰辛,这多年的平静片刻之间灰飞烟灭。 “你畏寒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嘿嘿笑着,我侧头看他,“皇阿玛刚走你就出来,可见你的心并不是静如止水啊。” “这里看似平静,可你我的心却从来没有平静过。”仓央嘉措神色萧索,手指捻着佛珠轻语,“这次离开你有何打算?” “随遇而安,只是……与他之间再无可能。”我淡淡然笑着,话一出口只觉剜心之痛,虽经年却难掩之中的爱恋,即便他伤我至深。 “皇阿玛筹谋周全,他让孩子们来除了告诉我四爷、八爷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还要告诉我紫禁城没有了身后的依靠会活的很艰辛,为了芊芊、弘政今后的路,我也只能甘心做他的棋子。” “他这是何苦?”轻叹一声仓央嘉措怜惜的看向胤禟,“为何一定要你走上我们的老路?!” “因为他深谙帝王之道,他想断了四爷的情痴,不让他有遭人诟病的不伦之情。”我利索起身惮去浮尘,抬手拉起仓央嘉措,“他老了,所以会怀念过去的时光,会变得患得患失,也会反思自己对胤礽的种种,他不想重复过去的错误,因此会保护好四爷,这点我很放心。” “可我不放心你。”仓央嘉措看着胤禟眼中的平静,心渐渐涌起不安来,“这一次你出去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直面与四爷的反目,你真的做好准备?” “我说了随遇而安,你就莫担心啦。”我上下打量着仓央嘉措,故作嫉妒状说道,“倒是你这多年竟然容颜依旧,真是羡慕死人了,今后没了我在这里会不会寂寞?” 轻笑出声,仓央嘉措无奈的看向胤禟,“我是容颜未老,你倒是心性未老,如此倒不知谁该羡慕谁?” 我亦笑着却没有说话,我早就是人未老而心已老,眼下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自娱人生罢了,仓央嘉措岂会不知?我们不过是都有一颗聪明糊涂心…… 两日后,我亲自做了饭菜,说是与仓央嘉措话别,却在白日里吩咐宇成,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拜托李德全将康熙引来听壁角。 看着宇成错愕不解的脸色,我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龌蹉,可随即又想着这两人谁都不肯往前一步,那这个流氓何不由我来做? 康熙那自认的一句“老了”多少触动了我的心思,既然仓央嘉措就是纳兰性德,我何不全了他们的机缘,说不定对我今后的路也有益处。 狭隘啊狭隘,果然是无奸不商,一边喝下清欢一边暗自嘲笑着自己初衷不纯,身边的仓央嘉措却笑而不语,只默默夹取菜肴,全然不理会我偶尔的偷瞄。 “情僧,还记得青海湖畔的那支歌吗?”我估算着康熙差不多应该到了,便凑到近前呵着酒气问道。 仓央嘉措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胤禟,“自然记得。” “还想听吗?”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又喝下一杯淡酒。 “想。” “好!”我忽的起身,将长衫系在腰间,接过宇成递上的宝剑,“情僧,我很久没有舞剑了,今儿就算是临别赠礼吧。” 说罢,挥剑起舞朗声唱起了相思十诫,歌声轻缓,剑锋凌厉,所到之处卷起漫天落叶,衬着月色如银,让仓央嘉措失了神,眼前竟然浮现出自己当年与康熙之间的种种…… 想那时,风雨有你,不再凄凄;月色下,玉笛声处,心神相依,情之所衷,虽无闲情画意,却是心无旁骛,然山水未老,一湖月痕未淡,你孤独的身影,却在我眼前远去。 曾几何时,心下暗许要陪你看江山如画,陪你上穷碧落,甚至共赴生死,可如今呢?福全、常宁已去,自己形单影只留在这里,看着你高处孤寒,独自老去,自己当真忍心?还是自己不敢去面对曾有的过往? “情僧?” 思绪被胤禟打断,仓央嘉措恍然看向身前人,“怎么?” “还记得你离世前泣血所书的那首词吗?”我直直看去,知道刚刚的一切让他陷入过往回忆而不能自拔。 仓央嘉措的心犹如利剑直刺,嘴边唇间俱是苦涩腥甜,一如当日凄风苦雨般,话不受控制的吐了出来,“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君书……” 一首词还未念完,院门便被人大力推开,仓央嘉措闻声看去,整个人顿时僵在当场。 “你……”康熙步履蹒跚的跨了进来,全然不理会李德全的搀扶,满眼可不思议的看着仓央嘉措,行了几步却又停下,“你怎么……” 笑慢慢浮现,仓央嘉措就那样坐着,就那样看着康熙,须臾抬手斟了一杯酒,三点壶嘴最后用手指拂去残酒顺势放到嘴边舔去。 “容若!”康熙再无看分犹豫,疾步上前将人一把揽在怀中,“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佛珠落地,一袭白衣的人缓缓将手环住康熙腰间,“我知道。” 收剑入鞘,回身向外走去,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这方天地也再容不下我,离去是我最好的选择,跨出院门的瞬间回首看去,遥遥的仓央嘉措颌首浅笑,我亦是以笑回之。 仓央嘉措,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今后你便心无旁骛的守在他身边吧,且醉,且痴,且相忆,他所剩时光并不多,有你相伴那老去的光阴也会变得没那么残忍…… 李德全见胤禟出来,赶忙上前行礼,“郡王请随老奴来。” “有劳安达。”我看着幽深永巷,轻叹一声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李德全将胤禟引到了神武门,那里早有马车伺候,“万岁爷命您即刻离京,九爷此去珍重。” “安达,绛雪轩里面的人,今后也要烦劳您多家照拂。”我躬身行礼。 李德全赶忙退后一步,俯首回道,“九爷说笑了,世间也只有那人才会将酒喝的如此风雅,万岁爷既然入了心,老奴必会尽心竭力的伺候周全。” “告辞。”我蹬上车撵,回头问道,“此去是不是姓唐?” “唐公子冰雪聪明。”李德全微微颌首,心里暗叹胤禟的缜密,此去并不会辜负了圣意。 “唐隐明白。”将自己陷在暗处挑落了车帘。 李德全略作思量,忽的开口说道,“九爷临走……去看看八爷吧,他自苦的紧呢。” 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斜倚着绣墩,我沉声吩咐道,“走。” 行了不多时,宇成就在帘外问道,“爷,再往前一个街口就是八爷府了,您……” 依旧闭着双眸,神思却飘忽起来,李德全是请胤禟去看八爷,而不是唐隐,那就意味着康熙已经首肯了这件事,诚如康熙所言眼下需要的是针锋相对而不是一潭死水,自己既然答应了康熙,那去看看又何妨? “去侧门。” 一别经年侧门的铜环满是锈迹斑斑,可见府邸主人过的并不舒心,我迟疑片刻终是命宇成上前叩门,已是深夜守门人姗姗来迟,少不得一番抱怨,宇成递了银子进去,很快便听得一阵疾步而来。 “爷。”来人正是八爷身边的小福子,见了胤禟立在不远处,错愕之余赶忙上前行礼,“奴才疏忽,不知九爷深夜到访,让您久等了。” “无碍,我去看看你家爷。”说罢,也不待他起身,我自顾自走了进去。 小径幽幽,景色衰败,我越走心越沉,月色冷清初秋萧索,衬得眼下更是颓然,想着八爷一直未好的身子,唯有一声轻叹,这些年他果然活的不易。 小福子已经遣去众人,我独自一人进了内院,推开熟悉的房门,迎面便是一股子药气,即便燃着白檀也遮不去,深吸一口气终是一步垮了进去。 帷帐半落,昏暗的灯火下,八爷向内躺在床上,只一眼我便红了眼眶,那身影竟是廋去了半个人般,若非室内安静呼吸可闻,我差点就以为他…… 缓步上前走到床边,借着烛光看着他消瘦的面庞,伸出手抚上了脸颊,睡梦中的人觉察到不适,眉头微蹙却没有醒来,我见他如此索性坐到了他身边,轻唤,“哥哥。” 八爷眉头蹙的越发紧了,又是梦吧?不然怎会听见胤禟的呼唤?!不要醒来,不想面对一场虚幻的失落!可……为何脸颊处指尖的温暖如此真实? 几番纠结终是夹杂着不甘缓缓睁开双眸,帷帐上分明映着人影,不可置信的翻转身体,装入眼帘的可不就是自己盼了多年的身姿? 抬手握住脸颊上的手,无语泪流,此一刻纵有万千言语却一字也道不出来。 我垂首看着八爷的失态,那眼中满含的脆弱是从未看到过的,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遂淡然笑道,“八哥,是我。” 只一笑便有了春风拂面的温暖,这多年渐渐冷去的一颗心,瞬间有了鲜活的感觉,八爷甚至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久久不愿放开胤禟的手,许久这才哑着嗓子说道,“我竟不知还有见你的一日。” “我也不知自己还有离开绛雪轩的一日。”我试图让笑意自然些,却发觉经年之后的伤楚,在这一刻弥散在心间,不知不觉泛起无边苦意。 “皇阿玛下了恩旨?”八爷抬手轻触胤禟的脸颊,眼神一直仔细端详着自己魂牵梦萦的人,“这些年你倒是越发沉稳了,气色竟比之间好了许多。” “皇阿玛未曾放胤禟,如今出来的不过是江南唐隐。”我轻声回道,稍稍侧头躲过八爷的触碰,“睿郡王还在绛雪轩,今夜我看过你之后便会离开京师,前往江南之地。” 八爷手悬在半空,须臾这才缓缓落下,紧紧抓住被角,“你就如此心甘情愿的为皇阿玛所用?” “不然呢?”我苦笑着看向案头放着的琉璃点翠镶金彩鸡,心里一暖他竟还留着,“像你这样一病不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圣意难违,我又何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曹寅和李煦如今欠下巨款,两江官员借机弹劾,皇阿玛有心相护却无从护起,眼下只能遣你过去,你这一趟可并不好走。”八爷眼神焦急的看向胤禟,眼见他气定神闲心越发乱麻一团,“你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呢?” 我知道八爷此刻是真的关心胤禟,索性牵起他的手,柔声说道,“哥哥,好起来吧,何苦与自己置这份义气?” 八爷恍然看着胤禟脸上的暖意,心底泛起无边的恐慌,只觉得这一次胤禟离开便不会再回来,“你……” “记得有人说过,人无论在什么处境,都会有其眼前所求,如今的我,只希望家人安好,前路不难,银子可以多赚一些,让我这帐可以还得畅顺点利落点,置于其他我不会考虑也不想考虑,前路是最不能谋划的。” “你呢?哥哥,你眼下的所求呢?”我目光澄明的看向八爷,“你有茗烟,还有弘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他们考虑啊?你我身处紫禁城,自然晓得没有依靠的苦楚,你忍心看着他们苦苦挣扎?!” 八爷闻言闭了双眸,神色越发凄苦,身子也轻颤起来,“我?皇阿玛如何对我,你应该知道,如今的我还能是谁的依靠?!” “你想是谁的依靠就能是谁的依靠,只看你想不想了。”我放开他的手,将他好生安置,“你且想想我说的话,不要让身边的人伤心才好,我想良妃娘娘也不愿你如此活着。” 说罢,站起身来举步就要往外走去,身后却传来八爷轻唤,“胤禟。” 我顿住脚步却未回身,“怎么?” “对不起。”八爷半坐起身,硬撑着床边悲切说道,“当初细想想,是我负你良多,如今若是我与你赔个不是,可否一切重来?” “你没有错,选择在紫禁城里很重要,所以没有人有错,只是我自己不能接受罢了。”脑海中闪回过往种种,心竟似一波镜湖,我知道自己对过往已然放下了。 “呵呵。”身后的八爷一声苦笑,“我其实也觉得自己虽负你这许多,却没有错,紫禁城谁人不是如此?我认错只是……觉得你……比我的尊严重要,我不愿……失去你……” “好好活着吧。”举步向外走去,笑淡淡挂在嘴边,“即便不是为了皇位、权势,也要为你珍视的人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眼睁睁看着胤禟出离自己的视线,八爷瞬间散去一切力量,人颓然陷在床褥之间,泪自眼角而落,直愣愣将手掌置于鼻翼之间,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犹如涓涓细流,涌在心间…… 胤禟,我会好好活着的,为了茗烟、弘旺,为了额娘的在天之灵,也为了我珍视的……你……即便从此是路人,我也会永远将你置于心间,风华如你叫人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寂静的夜,车撵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侧卧在车中假寐,想着今后与四爷天各一方难免心有戚戚,那漫天的烟火我竟无缘再见,也不知他还会不会继续下去,此念一出不免暗自笑骂自己,这多年竟还是如此矫情…… 车过城门早有人递了手令开门放行,我听着车窗外守城军士的谦卑态度,只道皇阿玛这一次真是万千周全,只可惜……他算漏了一个人,也不知此一刻他二人是不是互诉衷肠,疗慰相思?! 正在胡思乱想昏昏然有些许睡意之时,官道上传来马蹄疾驰,宇成悄声说道,“爷,奴才瞧着像是四爷。” 我猛地睁开双眼,半坐起身,“进来。” 宇成赶忙挑了帘子进了车厢,“爷,见是不见?” 不能见、不能见,康熙关了胤禟这多年就是不想他成为四爷的肘腋之患,如今若是见了少不得又添麻烦,户部追讨的正是曹寅、李煦的银子,我此去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此事,怎么能见呢? 虽是如此想,可手还是不受控制的伸向车帘,马蹄声愈发近了,正有心不顾一切的挑了开来,却忽然听见一声爽朗的呼唤,“四爷慢些,弟弟跟不上了。” “十三弟,你的风寒刚好何苦逞强?赶紧把我这外氅系紧。”四爷的话语带着关切暖了十三的心,却寒了车内人的意…… 手僵在半空,当日那一室的旖旎春光骤然显在眼前,随着马蹄声而纷乱的心转瞬便平静下来,“不必停,赶路要紧。” 宇成闻言赶忙示意马车加紧前行,而我复又闭了双眸,靠在车窗边任窗棱搁着额角,那细细痛意提醒着自己,我与他自从甘入绛雪轩开始就已是咫尺天涯了。 “咦?”十三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不觉收紧缰绳自语道,“这么晚了还能出城也不知谁家的车马?” “皇阿玛遣你我河北暗访,如今早些回去复命才是。”四爷顺着十三的目光看去,心莫名有了悸动,却又理不出头绪,遂蹙了眉头说道,“能出城自有手令,少不得有君命在身,咱们还是各行其便才是正经。” “哥哥说的是。”十三回首应道,抬手扬鞭催马而去。 听着熟悉的深沉声音,看着晃过车窗的暗影,我只觉眼眶微湿,却终将一抹清泪化作唇边笑意,他还是如此谨慎行事,也好这样你才值得我这多年的惦记,这样你才值得我为你筹谋! 胤禛,今后若是反目成仇,天涯两忘,你可还会记得京城那曾有的火树银花,那你我曾有的依偎?或许什么都不会有了,你身边已有了值得珍视的人,而我只是命运跌宕之间的一个玩笑罢了…… 四爷看着擦身而过隐入夜色的马车,惶惶然竟觉得自己失却了什么,勉强压下不安忽闻一股暗香传来,好熟悉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四哥快些,城门还未关正好行咱们一个方便。”遥遥的传来十三的呼喊。 四爷应声回神急急追了过去,正听得十三问守城军士,“刚刚出去的是何人?” “回十三爷的话,奴才也不知车上何人,手令是工部所下,又得了九门提督府支应,这才开城放行。” “哦?五哥的人。”十三等四爷到了跟前轻语道,“怕是遣人去暗访河道工程的,五哥如今最喜和皇阿玛对着干,这一次又不知谁人遭殃?” 四爷沉而未语,老五的人?有什么急事非要午夜离京?!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身后城门关闭的沉闷声音,忽如重锤砸在心间,那香气……除了他还有谁?却为何自己竟然没有认出来…… 猛然回身只有暗黑城门现在眼前,那人、那车皆擦肩而过随风而去,孤寒月下徒留神伤,四爷已经无法分清这是注定的遇见还是错过…… 是恨吧……为何明明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却没有看自己一眼?胤禟,你是恨我的对吧? 漫天烟火根本暖不了你殿前喷出的一口鲜血所带来的寒意,不然你不会忍心与我擦肩而过,不会任由我疾驰而去不加阻拦。 “十三弟,遣人去查查刚刚离去的车撵,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四爷收敛神伤,牵过马头向紫禁城疾驰而去,任由夜风将自己穿透…… 正文 84避 世 那夜之后,缠绵病榻的八爷,身子渐渐有了起色,不久便重归朝堂,主内务府及吏部事,虽不及之前风光,却也能够和各方势力平分秋色,他知道这是胤禟想看到的,也知道这是康熙想看到的。 只是偶尔他会站在太和殿前望着无边天际,想着胤禟离去的背影,喟叹着彼此终究不过是这紫禁城中的一枚棋子,可即便如此想着胤禟拂过脸颊的手指,心头就有一丝暖意流淌……他离去前终是来看了自己一面不是吗? 那夜之后,擦肩而过的人和马车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半点消息,任十三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探得一二,四爷也因为这样人越发的阴沉,整个户部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直到曹寅和李煦的第一笔欠款呈送户部,四爷的情绪才稍稍转圜,十三瞧着心里隐隐不安,原想着既然找不到便就拖着,可终是耐不得心里的一丝不甘,问出了口,“四哥要弟弟找的究竟是何人?” 握着手中的账册,看着入账的纹银十万两,四爷冷笑一声看向十三,“户部核算曹寅亏空库银二十三万两,不久李煦就上呈奏折说曹寅病重无力归还,我这里还未有动作,皇阿玛那里便有恩旨缓催,岂不奇怪?” 十三闻言倒也没有惊愕,反而撂了衣襟坐到四爷对面,“曹家和李家这些年在两江替皇阿玛做了不少事情,又多次南巡接驾,皇阿玛自然青睐有加,缓催并不奇怪啊?彰显圣恩罢了。” “奇怪的是,不过月余曹家就归还了十万两,这钱来得实在蹊跷。”四爷想着胤禟擦身而过的默然心里又不免起了暗火,“你也不必再去查探,如无意外那车定是去了江南。” “江南?”十三喃喃自语忽的晃神过来,难不成……?当下懊恼自己不该如此后知后觉,“四哥的意思是皇阿玛遣人去了江南,而这个人……” “除了他咱们兄弟中还有谁能够如此大手笔?!”四爷将账册紧紧握在手中,眼中现出戾气,“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曹寅这个强弩之弓折了,也好断了皇阿玛在江南的眼线,如今胤禟一去只怕情势有变。” “九哥的暗桩遍布天下,比之曹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这个当间儿被遣去江南,看来皇阿玛是要他接替曹寅掌控两江。” 十三思及此越发的心意难平,说话不免带了几分酸意,“皇阿玛这样不声不响的放了九哥,圣恩也太过昭彰了吧?这叫大家伙儿情何以堪!如此京中的传闻又该喧嚣不止了。” 四爷沉默不语,原本愤恨的心,一想起胤禟此刻身中蛊毒,也不知药带够了没有,心便又软了下来。 遂叹了口气将账册扔到案子上,“皇阿玛未下旨意,睿郡王此刻还在绛雪轩,离开的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人,由得他去吧。” 十三听了这话,便知四爷这是怨不起胤禟来,心又是一冷人也倦倦的不再言语,而四爷亦是想着胤禟的疏离恍惚不语。 一时间房内只有银碳偶尔的爆裂之声,看似温暖的一方天地,那瑟瑟的叹息、潺潺的相思便都隐在心间、眉头…… 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曹府。 “咳咳。”守着炭盆,裹着裘氅,一脸倦容,偶感风寒的我被不远处的聒噪之声吵得额角直疼。 宇成端着暖匣进来,见胤禟如此,便一阵心疼赶忙上前,一把扯过他手中的账册,“我的主子爷,外头治丧已经够伤神的了,您这身子又不爽利,有些许功夫还不养养精神,看这劳什子作甚?!” “咱们这趟来就是为了帮曹寅还账,如今他人都不在了,更是不能让他走的不安生,我既然答应他保住曹家,就一定要尽力。” 我站起身大喇喇的伸个懒腰,“外头哭天抢地的我如何能养精神,自然看看银子还舒服些,你这是拿了什么好吃的?” 宇成半沉着脸取了汤盅出来,“奴才想着爷畏寒,特意吩咐曹家的小厨房做的酒酿圆子。” 闻言,我喜笑颜开的揽住宇成的肩膀说道,“果然是爷肚里的蛔虫,我这里刚刚有些嘴馋,你便端了过来,爷有赏。” “奴才不敢,您好端端的就是奴才之福了。”宇成将汤碗递到胤禟手中,神色软了下来,“明儿还是去良地做些精细的吃食,曹家已是空壳子一个,哪里比得上咱们自家的营生?” “你要是想叫那个冷面神找到咱们,你就只管去。”我一边喝着酒酿一边揶揄道,“我反正在绛雪轩待惯了,不在乎回去住一辈子,可你这性子……” 宇成万般无奈的看向胤禟,“主子,奴才好歹也在绛雪轩陪了您六年多,早就不是当年猴急的性子了,莫说再回去……呸呸呸,不回去了……呸呸呸……还是要回去的……” “到底回不回去啊?”我吃干抹净好笑的拿眼斜楞着宇成,“你再呸,爷这儿就该下雨了。” “爷,您在哪儿,奴才就守在哪儿,您喜欢待在这深宅大院,奴才绝不敢泄露半分行踪。”宇成哭丧着脸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汤盅,“奴才,自己个儿去买吃的、喝的,绝不能让您在这里受了半分委屈。” “曹家绝不会亏了你家爷。”说话间有一身素缟的俊朗男子跨了进来,“唐公子有礼,这些日子忙着家父的身后事,多有疏忽怠慢乞望海涵。” “孚若言重了,无妨。”我上前两步迎了他坐下,“宇成这些年被我宠的人刁钻了些,他的话你莫要理会。” 宇成知道来人有话要讲,只得生生忍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怏怏端了暖匣出去。 “父亲临终曾言公子可交托生死,曹颙自不敢怠慢半分。”曹颙拱手垂首,“今日来是求公子救曹家上下。” “怎么?”我眉头微蹙看向神色憔悴的曹颙,按说明日便要出殡,此时他不应该来和我说这个事情。 曹颙抬手攀住胤禟的小臂,神色凄楚的说道,“原两江总督噶礼上奏朝廷,说父亲和舅父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众口铄金……眼下已有人拿此做文章,户部不日就会派人彻查……” “曹大人尸骨未寒,这些人也未免做的有些绝了。”我心中暗自吃了一惊,户部吗?那他会不会来? “舅父说因着唐公子的缘由,已经归还户部十万两,可毕竟欠下的太多,孚若实在拿不出半分主意来。” 曹颙殷殷看向胤禟,“眼下如何搪塞过去,还请公子拿个主张才好。” “你且回去,容我想想,我既答应了曹公便会护你曹家上下周全。”我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翩翩少年,心里也生出几分疼惜来,“放心,万事有我。” “年初大哥不幸身故,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孚若全仗公子了。”曹颙起身又是深深一拜,“若有差遣,甘当驱使。” 我微微颌首,笑着扶起他,“唐隐不过虚长你几岁,不要口口生生唤公子了,我借住府宅便当这里如自己的家一般,妄称一声哥哥当不为过吧?” 曹颙闻言显出几分轻松来,赶忙唤道,“哥哥。” “这就好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便是。”很久没有人唤我一声哥哥,想着十爷的憨直、十四的狡黠,心里涌过一丝暖意来。 “弟弟知道哥哥姓唐名隐,却不知哥哥字号?” 字号?唐隐不过是随口而起的名字,哪里来的字号?心头微动,脑海中闪念过四爷的词:“出白屋,步云衢,潭潭府中居。”遂缓缓说道,“云衢。” “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曹颙喃喃自语,“果然符合哥哥的性子。” 我哑然而笑,却不去更正,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 知道户部要来彻查,我遣了云秀将两江凤梧布庄的三成现银提兑成银票,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万两,还账绰绰有余。 “爷,虽说咱们这些年经营得当,可如此便宜曹家,云秀想不通。”云秀略显忿忿的说道,“当初您平息两江盐价,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我立在廊下看着盈盈雪雨,缓缓说道,“人死如灯灭,曹家这些年为了皇阿玛也算是鞠躬尽瘁,又在皇子之间艰难斡旋,实属不易。曹寅这棵参天之树一倒,皇阿玛却不愿见他们猢狲之散,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皇阿玛要您守住曹寅留下的势力?”云秀听了胤禟之言心下暗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眼下的胤禟又是其身未正,行事便会掣肘啊。 “曹寅行事谨慎,比之李煦强了百倍,皇阿玛断不会将这条线废去,我是最好的人选,而且手里的暗桩又广布天下,既可牵制江南甚至京城的势力,又能维持眼下的平衡。”心中多了几许自嘲,胤禟还是个有用的棋子啊。 将银票举到眼前,我凤眼一挑,若有所思的说道,“爷手里的银子哪有如此好取的?!曹寅活着,我为他心安拿了十万两,如今我可要好好招待一下户部的要员了。” 云秀看着胤禟嘴边的一丝浅笑,犹自心惊,江南势力盘根错节,原来曹寅有密旨上奏的权力,所有人都会有所收敛,如今明里头人已经没了,有心人自然少不得蠢蠢欲动,而胤禟却在暗处,前路定会诸多艰难。 “云秀,从今日起我要隔日见到京城的动向,包括人员调配、要员行踪,甚至……”我回首望她,眼中闪过凛冽之光吗,“皇上的起居。” 云秀一凛忙俯身应道,“云秀明白。” “去吧,明日我要知道户部谁过来。”手中有万两银票,我的心却有了一丝飘忽,他……究竟会不会来? 翌日,曹府早早的便是哭声一片,我身子不舒服索性蜷在暖帐中未起身,原想着睡个翻身觉,哪成想宇成闪身进来,神色有些紧张,“爷,有人撂了拜帖在良辰。” 我闭着眼睛懒懒问道,“谁?” “没写,只是写了一首诗。”宇成将拜帖奉上,“说是故人求见凤梧布庄东家。” 我接过拜帖半坐起身,细细看去,“天地多情且复苏,寻青踏马意多徐。相逢就借东君便,一咏一怀正当涂。” 脑海中忽的闪现出当年良辰中的那一幕,口口轻语道,“咏春吗?真是好久没见了。” “爷,见是不见?”宇成看着胤禟的神色,心里隐隐想起了什么。 “见。”我起身裹上外氅坐到软榻上,心中暗自有了一分期许,“告诉布庄掌柜,约他去良辰。” “良辰……”宇成知道自来到金陵,胤禟就从未踏足良辰,仿佛那里根本不是自己的买卖一般,如今……难不成,“来人莫不是……” “你心里想的没错,就是……吏部尚书张鹏翮。” 再入良辰,依旧是歌舞升平,却无当日半分旧貌,果然物是人非啊,当年我以翩翩公子之姿踏入良辰,认识了清尘、云秀还有那惹人厌的索哈,如今呢? 暗自笑笑抬手躬身请身侧人入内,“爷,你且慢些。” 宇成万般不奈,神色窘迫的悄声说道,“主子,我……” “今儿你是主子,我是随侍,莫要给我扭捏啊。”我嬉笑着警告他,转身又与小厮回道,“我家公子已经定了内厅,烦小哥儿引路。” 那小厮眼见碎银入手,神色大为恭敬,立刻请我二人入内,“客人已经到了,小的早早备了香茗,生怕怠慢贵客呢。不知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眼见宇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忙递了银子过去,“不急、不急,我家公子与客人有要事相商,你只管好酒好菜的呈上来就是,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好嘞。”小厮行至房前,躬身退去,“小的这就去办,管保公子满意,您稍待。” 进了内厅,但见一人立在窗前,多年不见已是一头灰白,我掩去心中酸涩,笑着上前两步,“好久不见啊,张大人。” 张鹏翮闻言回身,拱手行礼,“九爷还是如此出人意料。” “大人,这里可没有九爷,唯有唐隐公子和随侍。”我侧身虚让,宇成只得微微颌首。 “老朽唐突了。”张鹏翮行至胤禟跟前,上下打量一番,“一别经年,公子风采更胜从前。” “张公亦是精神矍铄,在下自叹弗如。”我神色平静的看着故人,想着船上初遇的情景,有了恍然隔世的感觉。 “两位请坐。”张鹏翮让了二人入座。 宇成眼见胤禟神色恍惚,便直言问道,“但不知今日张公所谓何事?” “下官此次而来是为了两江官员的调配,有些官缺实在是左右为难,特来请教唐公子。”说话间便自袖拢取了手札出来,推到胤禟眼前。 我将手覆在手札之上,淡淡一笑,“张公这话说得就蹊跷了,官员调配乃是吏部职责,如今怎么会问到我这里?” 张鹏翮正要答话,那一头小厮已经进来布菜,我遂起身一应招呼,将随侍的功夫做足,待到一桌酒菜摆好,遣去一干闲人,他这才开口应道,“两江官员调配事关重大,其中利害下官不讲,公子也应明白,这一次更是涉及总督人选。” 倒了酒与胤禟,眼见他喝了,张鹏翮这才继续说道,“明里、暗里各方举荐,就连圣上都有些举棋不定,臣来江南之前,曾请示圣意,却得了九爷就在江南的示下。” “皇阿玛怎么说?”我神色平静的问道,脑中却是百转千回,康熙这是何意? “皇上说,这事请郡王斟酌方能妥帖。”张鹏翮看了看胤禟掌下的手札,“这一次两方势力仿佛较上了劲儿一般,下官真是……” “两方?”我故作惊讶般撤去自己的手,仿佛那是烫手山芋一般。 张鹏翮用手虚空比了一下,正是“四”和“八”。 我略作思量,将手札推回到张鹏翮眼前,“多谢张公抬爱,不过这趟浑水在下不愿趟。” “皇上也知道您的心思,遂让下官叮嘱一句,莫忘了曾应过他的话。” 凤眼一挑,我冷冷看向张鹏翮,脑海中却是当日的情景…… 那一日,我说,“儿臣此生愿为皇阿玛随意驱使,绝无怨言。” 那一日,他问我,“若是今生与他为敌,也愿意?” 我没有丝毫犹豫回道,“我们已然为敌了,从皇阿玛说儿臣是您的人开始,就已经是敌人了。” “呵呵。”我苦笑一声,敛去眼中的寒意,淡然问道,“两江官员调配虽涉及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盐运使、道员、都司、知府等官员,但要做到左右平衡并不难,而且江南省、江西省都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无分彼此,最难的应该是总督人选吧?” “正是,现任两江总督郎廷极,汉军镶黄旗人。”张鹏翮心中明白胤禟是个聪明人,索性大方陈述道,“此人为四爷想保之人。” “四哥一直对汉军旗有好感,保此人也不奇怪。”我夹了菜入口,却顿觉索然无味,郎廷极与年羹尧交好,听闻四爷与年氏的姻缘还是他牵线搭桥,如此自然要投桃报李了,“说起他的吧。” “舒穆禄赫寿,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四十九年擢升漕运总督。”张鹏翮一边说一边冷眼瞧着胤禟,只觉眼前人看似风轻云淡却心有万千韬略,再不是当年凭江而立的翩翩少年郎,“此人是八爷和十四爷共同举荐。” “共同举荐?” “是,两位爷身边的幕僚先后与下官说过此事。” 闻言,我当下有了计较,“不是共同,而是巧合。” 张鹏翮闻言先是吃惊,随即恍然而悟,“下官明白了。” 十四人在兵部平日里最不喜欢结交文臣,对两江事务更是不上心,八爷刚刚回归朝堂自然不想在皇阿玛眼中留下结党之嫌,断不会与十四一同保举,能够得十四举荐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德妃授意。 思及此,我不觉握紧手中的玉箸,这算什么?都是自己的儿子,为何要如此相待?!因为四爷自小未曾养在身边,因为四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要如此疏离? 十四虽然俊朗乖觉,可他终不是皇位的上上之选,你的圣恩为何延续至今就不能好好想想吗?你当真以为眼下还是子以母贵?若非四爷,你早就…… 愤恨又如何?如今我要做的还不是和她一般无二?康熙放我来此就是要搅起一番风波,我的选择他早就替我选定,敌人……敌人! “那就赫寿吧,总是满人出身,又做过漕运总督,深谙两江内情,最是合适的人选。”我咽下胸中憋闷,轻声说道,“总要强过门荫授命的汉臣。” “下官知道了,只是这郎廷极只出任两江总督不足一年……” “赫寿出任两江总督后,空出的官缺便由郎廷极补上吧,也算是给他个历练的机会,好歹是肥缺四爷那里你也好交待。” 我想了想又说道,“赫寿的总督之职暂且代理一年,而后再正式下旨擢升,也算是给皇阿玛赏他一个恩典,他背后的人自然得了脸面,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公子果然思虑周详。”张鹏翮心中对胤禟越发青睐有加,只觉皇上果然人尽其用。 他这里正在思量,却不防胤禟还有后话,“张公的问题已然解决,那在下如今要和您谈笔买卖?” “买卖?”张鹏翮略感意外的看向胤禟,“不知在下有何买卖可与公子做?” “既然张公带了手札来,那唐隐便想着做个帽子生意。”我抬首指了指额角,“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生意可是一本万利。” 张鹏翮错愕的看向胤禟,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冷了颜面,站起身欲走,“下官不才却也是得过圣赞的清官,绝不会做这等为祸朝纲的下作之事。” “诶~”我起身拦住他的去路,笑着说道,“张公且先听完再走不迟。” 张鹏翮虽心有气恼,却碍着胤禟郡王的身份,侧身而立止住脚步,算是给了一份薄面。 我见他如此,继续说道,“两江官员调配不是小事,唐隐也不敢儿戏,如今国库空虚,在下不过是想劫富济贫罢了,州府之下还有官位无数,少不得肥缺,若是认捐自然趋之若鹜,我不过是想价高者得罢了,也好看看如今的官员之中,到底谁富谁贫。” 张鹏翮听了这话,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明白,回首直视胤禟,“公子的意思……?” 我知他已然明白,索性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笑着说道,“古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知道这些人的底细,我自然有法子寻了他们的错处,给大人一个罢免的理由,自然两厢便宜。” “那些无钱而到了穷缺的官员若真有实干,能造福一方百姓,自然也会得到晋封?”张鹏翮眉头舒展,人也带了一丝兴奋,“果然是笔好买卖!只是……唐公子岂不是要落得一时骂名?” “唐隐并不存在,骂一骂也无妨啦。”我大喇喇的笑着,眼中却是一片清冷,康熙想要的不就是如此吗? 送走张鹏翮,宇成忧心忡忡的问道,“主子,你这招儿可是费力不讨好啊。” “我知道,张鹏翮到底是文臣,哪有咱们如此算计,只想着好的一面却忽略了背后的问题。”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却禁不住一阵咳嗽。 宇成赶忙轻拍胤禟后背,关切的说道,“卖官鬻爵乃是大罪,仅江南一地便是肥缺无数,如此算来两江官缺便可日进斗金,您当真确定皇上不会问罪?” “肃清贪腐非一朝一夕,与其坐等不若主动出击,就算眼下不能一举铲除,但若是我手中有实证,那今后无论是杀是用都对皇权有利,至少眼下皇阿玛不会问罪。” 我抬手止了宇成的动作直起身子,看着桌上的手札轻叹一声,说道,“去查查这里涉及的人身后都是谁?尤其是四爷、八爷。” “奴才先送您回府然后去办。”宇成扶胤禟起身,觉得他身量又有清减,不免有些埋怨,“入了冬您的咳嗽就没断过,也不知王院使用的什么药,是不是也要换个方子了。” “阿弥陀佛。”我推开宇成的搀扶,低眉顺目的立在他身侧,“你可莫要惊动那个老学究,好不容易把汤药换成了蜜丸,如今日日吞服已经难捱,你若知会他少不得又是一番道理,爷可断不喝他熬制的苦汤子。” 宇成还要说话,我却朗声唤道,“公子起行,外头的还不支应车马?” “好嘞您。”小厮应声而去。 宇成无奈的看向胤禟,须臾这才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车行至沁园附近,我见夜色正好,索性与他换过衣衫下车走走,宇成知道胤禟心思,悄然耳语,“再往前就是沁园了,爷若是想见见两位公主,奴才这就去支应。” 看着不远处夜色中的幽静庭院,我心里感慨万千,“不必了,她们难得寻了这处清净,我这个沾染俗世烟尘的人还是不去打扰的好,更何况我与十三弟之间……” “你且去吧,凤梧布庄亦不远,跟云秀把爷的意思说了,然后回来找我。”我见宇成眼中犹豫,知他担心胤禟,又说道,“无妨,身边不是还有侍卫吗?如今没人知道我的行踪,哪还会有人伤害爷?” “那您莫要走远,只在此处歇歇就好,奴才去去就回。” “啰嗦,还不去。”我嗔道。 见宇成远去,我举步向前,身后自有侍卫相随,我也懒得理会。看着渐渐熟悉的景色,心中暗自感叹,虽是避世可心却从未静过,沾染红尘俗世于一身,无奈又如何? 转眼间已到沁园,手指拂过清冷院墙,想着那夜四爷踏月而来,想着那耳边的轻语,心里又是一阵纠葛,我本想避开红尘万千,然红尘之事却阻隔百年而结,避无可避。 胤禛,我虽避你与光阴之外,可独生独灭之处,却始终意难平。眼下我的决定于你可谓万劫不复,他日你拂袖于眼前,可会看到我心中的无奈?! “敌人……”喃喃自语,手却狠狠凿在墙上。 “爷。”侍卫眼见胤禟指缝有血,禁不住低喝道。 “没事。”我回首看去,淡淡一笑,“回吧。” 回到马车却未见宇成回来,只道事情繁琐有些耽搁,遂挑了帘子进了车厢,正待假寐却不想听到外面几声闷响,“爷……” 我正要起身,却不料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强压下惊慌,我沉声问道,“什么人?” “委屈公子随我们走一趟。”来人遮去面目,缓缓说道,“有人出钱想见公子。” 说话间,鼻翼间一凉我眼前一黑,转瞬昏了过去,隐隐听到来人说道,“他果然来了沁园,主人所料不差啊。” 眩晕混沌之间,我万般挣扎却始终不得解脱,待到一阵香气扑鼻这才猛然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目之所及倒也奢华精致。 手指按着额角,我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这不是一般的绑架,蒙面人的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又怎会在沁园附近等我? 是我熟识的人吗?会是谁?难道是……四爷? 不对,他不会如此对我,若当真是他必要直直来到我面前,摆张冷脸来看,断不会如此掳人。 正待思量,房门吱紐而来,缓缓走入一人,“九爷已经醒了?” 我抬眼看去,心中一惊,怎么会是他? “你……” “没想到是我吗?”来人自嘲的笑笑,轻挑衣襟坐到床边,“有些事情,九爷或许早就忘记,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 正文 85旧 识 我半坐起身,平静的看向眼前人,“李煦,没想到会是你。” “郡王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李煦温然而笑倒也是谦谦君子之姿。 “我昏了几天?”轻触额角我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却在盘算外头的形势,只怕宇成这一刻已是万分焦急,而户部也不知谁人前来,曹颙又是如何应对的。 “不多,就三天。” “哦,已经过了三天了。”竟然过了这多天,为何暗卫还没有寻到我?!李煦如此深藏不露,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煦看着胤禟的淡然心里瞬间升腾起怒火,抬手便扇了他一记耳光,那嘴角蜿蜒而下的血丝,让他的心得到了几分宽慰,“这记耳光是替西林觉罗婉真给你的。” 自床榻缓缓起身,拭去嘴角的血迹,我只觉得四肢百骸竟没有一丝气力,按说这一记耳光我应该躲得开,却没想到结结实实的挨了下来。 错愕之余眼角掠到案子上的乌金香炉,那徐徐升腾的青烟,透着淡淡的香气,我心知问题就在香上遂凤眼一挑,冷冷说道,“李大人,这是替清尘报仇吗?竟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李煦见胤禟看向香炉,便自袖拢中取了香囊出来,揭了盖子将香末缓缓撒入,轻声说道,“这香唤‘醉乡’闻者全身乏力不能远行,若食甘草可解,只可惜九爷身上的物件,下官都遣人取走了,就请您安心在此静养几天吧。” “当年你在我眼前鸩杀婉真,可想到会有今日?”李煦轻拍双手,惮去微尘,再回首已不复刚刚的戾气,“其实,就连我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果然是婉真的在天之灵保佑啊。” “姐夫说银钱的事情已经解决,我原本不信,直到那十万两到了眼前,我才隐隐觉得是你。” 李煦目光悲悯的看向胤禟,那潜藏的杀意让人禁不住打了冷颤,“这一次你倒是懂得收敛,日日隐在府宅内不出半步,若不是姐夫去世,我还真没有机会确定你的行踪。” “曹公绝不敢泄露半分。”我疑惑的喃喃问道,“曹府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闻言,李煦竟然朗声而笑,良久这才收敛颜色,说道,“我就说郡王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怕早就不知索哈是谁了吧?” “索哈……”我恍然而悟,原来是他。 “索哈这些年留在曹府的庄子上倒也识得颜色,只管本分做事,过去的习气竟改去七八,到最后姐夫将几处庄园交给他打理,也能颇有收益。” “姐夫大丧,索哈自然要进府支应,你身边的随侍他可是记忆犹新,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李煦看向胤禟,“你当年救下人如今却成了催命符,你有没有后悔?!” 这一刻的李煦已经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说话间再无半分当年的风骨,反而透着颓败苍老,“九爷,你知道我看着索哈好端端的活着,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吗?他对婉真的伤害更甚于你,可我却不能动他半分。” “李煦,你知道谁才是伤清尘最深的人吗?”我挣扎着起身坐到床畔,斜靠床幔缓缓说道,“也许死对她而言也是种解脱。” “你闭嘴。”李煦冷声喝道,抬手指向胤禟,“因为你是得宠的阿哥就能如此草菅人命?!你知道我等待这一天有多久了吗?” 李煦几步上前,一把揪住胤禟的前襟,“若不是张鹏翮奉旨来江南调配官员,我还不知从何下手,如今我也要学学郡王当年的样貌,好好搅搅两江的这潭水。” “来人!”李煦甩开胤禟,高声而喝,“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推门而入,将一人拖了进来,“主人。” 李煦微微颌首,一脚踏在那人小腹之上,“索哈,多亏了你,我才能请到九爷大驾,你说这一次他还能把你从刀下救出来吗?” 索哈惊愕的看向李煦,“李爷,我这多年已经悔悟,求您绕过我吧。” “饶了你?那当年你可放过婉真?!你□她的时候,可曾有过善心!”李煦使了眼色,那侍从掏出匕首一下刺在了索哈肩胛处。 索哈一声痛呼,血喷涌而出,他惊慌失措的向胤禟爬去,“九爷,您救救奴才,好歹我也是正蓝旗的满人啊。” “李煦!”我大喝一声,声色俱厉的说道,“别忘了,我可是谕旨亲封的睿郡王,你胆敢在我面前造次,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在这里……”李煦似笑非笑的摊开双手,“谁知道?他吗?”指了指身边的侍从,“他若怕就不会掳你回来了!睿郡王?不是在紫禁城养病吗?” 这一刻我万分懊恼康熙的安排,江南之地只有唐隐,一个见不得光的唐隐!“那又如何?即便是唐隐也能让你万劫不复,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强撑着一口气,我看了看满身是血,苦苦哀求的索哈,“你如今杀了索哈,那和当日的他有何分别?你觉得清尘愿意看到这样的你?!” “不许叫她清尘,这个肮脏的名字怎么配得上她,她是婉真!”李煦踹翻索哈,拿起桌上的瓷壶狠狠砸到他头上,“你竟敢碰她,让她受□之苦、滑胎之痛,你早就该死,若不是雍王爷保你,我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 索哈无助的躺倒在地,口中不停地说着,“九爷救我……九爷救我……” “李煦。”我看着血泊中的索哈,这个曾经一刀砍在我腰间,曾经想我葬身火海的人,那些曾有的仇怨早就烟消云散,眼前唯有清尘嫣然的笑脸,“你配不上清尘,最该死的那个人是你。” 李煦闻言人忽的一愣,那周身的戾气转瞬散去,人也多了几分恍惚,饶是如此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看向索哈轻声说道,“真是便宜了你。” 此言一出,那侍从立刻上前抬手一挥,索哈颈间鲜血四溅,人只抽搐两下就没了气息。 我不忍看下去,侧过头捂了口鼻试图掩去血腥之气,心中虽有几分哀叹,更多却是思量李煦究竟想要怎样? 冷不防耳边传来李煦的轻语,“我的确配不上婉真。” 再抬眼,侍从已将索哈的尸体抬了出去,随即有人进来清扫了血迹,不过片刻这里便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李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 李煦没有看胤禟,转身又往香炉内撒了些粉末,“今儿这场戏九爷已经看完了,早些安置吧。”说罢便离开了。 我眉头微蹙只觉他葫芦里卖的药不简单,却还不待思量便天旋地转起来,人软软落在床榻之上再次昏睡了过去。 李煦出了房门,见侍从侯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厌弃,却还是耐住性子问道,“何事?” “索哈的尸体如何处置?”侍从恭敬问道。 李煦理了理衣襟,面无表情的说道,“一把火烧了,毕竟是满人不要落了痕迹,自找麻烦。” “是。”侍从虽然应承,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李煦略带不快的问道,“还有何事?” “主人心愿得偿,那答应娘娘的事情是不是……”侍从略带探寻的看向李煦,“主人切莫忘记才好。” 李煦不耐的挥挥手,“我自会记得德妃娘娘的嘱托。” “属下告退。” 第二天醒来之时,房中已经备好了饭菜,我虽昏睡多日饥肠辘辘,却也不敢多食,只喝了清粥小菜不沾荤腥,这样调理两日,才敢略吃些肉食恢复体力,而李煦自那晚就没有出现。 等待的过程是焦躁的,我不知道外面会是怎样的状况,也很奇怪暗卫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李煦敢当着胤禟的面杀了索哈,细想想绝不会只为了报仇,会是谁给了他这样的胆子?! 我不知道李煦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曹颙会如何应对户部来员,我唯一清楚地就是身体的变化,虽然熏香让身体无力,可自脚掌渐起麻木却让人心惊,随身的药丸已经被人取走,蛊毒渐起我开始不确定自己下一刻是否还能清醒应对。 当李煦再一次踏进这里,看到的胤禟叫他吃了一惊,不过几天光景,眼前人唯剩凤眼中的一点精气,周身都是迟暮之气,粗粗看去竟比自己还要颓然。 “你……”李煦略带迟疑的开口,心道醉乡绝不会置人如此,“这几天下人可有慢待?” 我未曾看他,只瞧着渺渺而起的青烟,轻语,“与你无关,我只是身体不好,不然也不会在绛雪轩待了这多年,大人今儿来何事?” 李煦知道胤禟因病留宫静养,原以为是托词不想竟是真的,心里不免几多唏嘘,但想到婉真死去的情形,心便又硬了几分,“请九爷写一封信给您的随侍,将两江官员调任之事交托在下。” “大人觉得可能吗?”我淡然而笑,转而看他,“皇权授命,兹事体大,我怎么可能交托与你?!你我是私仇,如今却要牵进国事,我很怀疑你所谓的报仇不过是个借口。” 闻言,李煦竟是长出一口气来,神色也愈发轻松,“与九爷说话就是省心,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替婉真报仇不是借口,是我与人交换的条件,您只要将提兑出的现银交托与我支配即可。” 心里一惊,他如何知道凤梧布庄提兑现银?!不愿显露自己的情绪,我只默默注视着他,良久这才嗤笑一声,挥了挥手,“大人且去吧,我即便写了信给宇成,以他的性格必定有所怀疑,绝不会听命于你的,大人莫要白费心机。” “那要是加上十三爷呢?”李煦不理会胤禟的不屑,此话一出他如愿看到了胤禟眼中的一丝波动。 “户部来的是胤祥?!”我思绪纷飞,有些想不通的豁然开朗,“你与十三联手?!” 李煦没有回答,只漠然说道,“八爷复出一直谨慎行事,这一次两江官员调配却出手,只怕与九爷离京前见的那一面有关吧?” 我心里又是一惊,那强撑的平静已近穷途,这件事李煦没有道理知道,当夜只有李德全的一句提醒,眼下若不是康熙的授意,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李德全……这是有所筹谋了……可他会帮着谁呢? “你如何得知?” 胤禟这一问所带的轻颤,让李煦越发受用,“九爷是聪明人,自然想得明白,这样的报复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你究竟想要怎样?”我不喜欢这种猫捉老鼠般被动的感觉,却又无计可施,不可言喻的挫败感郁在胸口而不得发。 “在下只想要您手里的银子而已,九爷富可敌国此点银钱当不放在眼里。”李煦享受着眼下的掌控感,话语间竟有了几分得意忘形的浅薄,“若下官说,张鹏翮见过九爷之后便飞鸽传书给了四爷,这钱你是不是就给的舒心些?” 张鹏翮此举我并不意外,这些年他与四爷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近,这也是我会将漕运总督之职给了郎廷极的缘故,若是为了四爷这钱倒也可以给,只不过……“李大人可知这钱是要替你和曹公归还户部的?” 胤禟不提这个倒还好,如今提了欠款,李煦心里原本的愉悦一下子烟消云散,“区区几十万两,不过杯水车薪,难不成九爷还指望我这里道声谢?!” “杯水车薪?”我蹙了眉头看他,“难不成那三百万两的盐课银竟是真的?!” “多谢九爷抬举,自康熙四十二年起,我与姐夫隔年轮管两淮盐务,可是九爷知道其中的艰辛吗?”李煦愤恨的说道,“我的钱庄被九爷拿去,所分的银钱哪里够支应各方所求?” “掌管盐务看似肥缺,于我却如坐针毡,太子复立后更是变本加厉,我若不贪哪里能满足你们这些皇子阿哥的欲求?!每每思及此,我对你的恨意便又增了一份!” 原来如此,当初只不过想着他二人见识过胤禟的手段,掌管盐务自然懂得进退,总要强过他人,却忽略了这些,如此倒是我想的简单了。 “既是杯水车薪你要来何用?”强迫自己冷静,我只想趁着李煦的几分得意忘形获得更多的消息,以静制动是唯一的选择。 李煦掠了胤禟一眼,口气越发放肆起来,“九爷会筹谋难不成李煦就是无用的废物?你借着张鹏翮之手抛了砖,我自然可以借着你引出玉啊。” “你……”我故作错愕的问道,“想卖官?!” “不是卖官,而是买官!替八爷的人买官,如此四爷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你说会如何?”李煦高声而笑,神色颇为得意,“而……京里头也只会知道是唐隐在卖官,不是在下。” “哈哈,九爷,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看戏吧!”李煦大笑着向外走去,“在下不急,你慢慢想,就怕外头的人找不到你,会急疯了的。” “李煦,若是我死在你手里,你就不怕株连九族?”我开口唤住他,语气清冷的说道,“十三虽然可以帮你暂时阻了宇成,但我的暗卫再过三两日终会找到的,到时候你便会万劫不复。” “我不怕他们找到你,只要到时候你是具尸体就行了。”李煦没有回身,“只要八爷坐实结党营私之名就行了,只要四爷与皇上心生嫌隙就行了,你活不活着其实并不重要。” 够了,有这些话就足够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可知道又如何?虽然目的不同,却殊途同归。“李煦,把我随身的珐琅盒子还给我吧。” “很重要吗?” “那里面是药,没有它,我想……大约会死的。” “慢慢死去?” “是。” “会很痛苦?” “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也不会太舒服。” “我知道了。” 门缓缓关闭,将腊月天的严寒阻在了外面,我木然坐在软榻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如冰封之湖有着凛冽的平静。 李煦,我把性命攸关之物交托你手,希望你能够善加利用,信我不能写,我来这里虽要搅动一番风云,却要运筹帷幄两不相帮,若然写了这封信,他日无论谁看见都是一场祸端,我更加不想……四爷……因为这封信而怨怪于我,即便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当宇成与云秀见到胤禟的珐琅盒子时,两个人最后一点期许也破灭了,这是胤禟几年来不曾间断的药,是王院使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停的药,若然盒子在这里,那胤禟岂不是凶多吉少?! “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云秀双手捧着盒子,眼圈泛红,语气竟是许久没有的慌乱。 宇成看完随盒子一道来的书信,心猛然一沉,暗道一声不好,“对方要咱们提兑出的二十万两银子,如此隐秘的事情都知道,看来主子这回遇到大麻烦了。” “对方怎么会知道?”云秀闻言亦是吃了一惊。 宇成思量许久这才说道,“咱们这笔银子是要应对户部彻查准备的,而曹、李两家所欠的二十余万两银子,已经还了十万两,剩下的数目也就如此,对方能够知道总和他们脱不得干系。” “曹颙这几天应对十三爷已是焦头烂额,应该不是他做的。”云秀虽然觉得宇成这话没错,可怎么会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南还有什么地方连暗卫都会找不到?!”宇成恨恨砸向桌面,语气几多沮丧,“想着爷如今……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爷,不然缺了药……”云秀不敢想下去。 宇成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焦虑,“如今唯有求十三爷了。” “他……”云秀略带迟疑的看向宇成,“咱们爷和他可是……” “你忘了沁园中的那两位吗?”宇成笃定的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到最后……他总要估计主子的如此大恩吧!” 又过了多少天?我已经不关心了,李煦时不时会过来向我炫耀事情的进展,于是我知道钱宇成已经给了他,知道他出资替八爷门下的官员筹谋肥缺,知道他替曹家归还了欠银,知道八爷结党营私的罪名是坐定了,也知道我与四爷之间终是站到了对立面……而这不就是我要的吗?! 李煦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得意的告诉胤禟,唐隐卖官鬻爵的名声已经臭名昭著,而与八爷联手掌控两江局势的手段,也引起各方警觉,甚至几大亲王已经开始多方制约,八爷眼下颇为掣肘略显艰辛,而四爷也是举步维艰,时不时还要聆听圣训,以纠己错。 我没有理会李煦言语中的兴奋,只轻声问道,“李煦,这样的局面你是想要的吗?” 李煦闻言一下子便失去了诉说下去的兴奋,直愣愣看向半靠在软榻上的胤禟,只觉得这人已经将自己看到了骨子里,那自后脊而起的寒意瞬间便游走全身。 “你老了,老到要向这些所谓的仇人报复,来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我平静的说出残忍事实,“你很清楚清尘所经历的一起都是因你而起,你却选择了迁怒,因为你无法面对她阿玛因你而问罪,她因你而获妓籍,我因你而鸩杀了她。” “李煦,你想过没有,若然清尘还活着你要如何面对她?”我轻声而笑,没有嗔痴怨怪只有深深的悲悯,“你很可怜,做了别人的棋子,还如此懵然不知。” “我不要你的可怜,看着你如此我不知道有多开心!”李煦不明白自己明明处在上风,为何在这人面前竟仿若穷途末路一般落魄,“看着你一点一点的痛苦死去,看着四爷、八爷因你而内斗,看着他们误会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不要在这里强自逞强,到头来你还不是被迫给了我银子,让我平便宜行事?!你心里此刻当是懊恼万分而不得发吧。” “银子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你我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你说什么?你胡说。”李煦不可置信的看向胤禟,“你怎么会和我殊途同归?!是我拿了药威胁他们才会得了银子。” 我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他,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自己不过是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胤禟眼中的笃定让李煦转瞬落入了万劫不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百般筹谋,到最后竟然只落得“殊途同归”四个字,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踉跄着向外走去,那苍老蹒跚的脚步,让他仿若迟暮老人,口中失神的喃喃着,“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婉真……婉真……该死的那个果然是我……” 日子悄然而过,我忍受着麻木的侵袭,静静守着一室安宁,任时光一丝一毫散去,任生命无声无息凋落,没有不甘、没有惧怕,日日与寂寞相伴、与虚空为伍,细细回忆着自己来到这隔世之境的点点爱恋,那偶尔泛起的欢愉给了自己最后的温暖。 当我以为自己就要孤独而亡的时候,十三竟然来到了这里,彼时我已经不能起床,只能强打精神应对这突而造访的不速之客。 “九哥,九哥?” 十三的轻唤让我涣散的精神一点一点凝聚起来,勉强睁开眼睛,“你终于还是来了。” 坐在床边的十三苦笑一声说道,“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可……你为什么要救我的妹妹?” “她们也是我的妹妹。”我淡淡而笑,随即问道,“没想到户部要员会是你,为什么不留在兵部?” “四哥太孤单了,我想替他分担一些。”十三替胤禟垫了绣缎让他可以半坐起身,“宇成来求我的时候,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替四哥绝了后患,到最后还是不忍心。”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江南?”我轻声问道。 十三无奈的摇摇头,“不是我,是四哥。那夜与你的马车擦肩而过后,他仿佛就知道了,只可惜我一直无法探得你的下落。” “李煦掳劫我,是你们的主意?” “他敢掳劫你,我很意外,偏巧四哥来信,说了你的筹谋,我便决定顺水推舟,替李煦解决了不少搜寻你下落的暗卫。”十三略带愧疚的看向胤禟,“为何要帮八哥?” “你指两江总督人选?”想起那人所放的漫天烟花,心里倒有几分不甘,“你这是替他问?” 十三不解的问道,“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我望向紧闭的房门,想着他不会出现,嘴边泛起自嘲笑意,“有些话只能说给他听,若没有机会,说来也没有意思。” “对不起,九哥。”十三边说边站起来,“李煦这一次是狠下心要对付你,我虽然能够进来看你,却不能带你离开。” “不过。”十三凑到胤禟耳边轻语,“我会想办法,你且忍耐两天,四哥已经在路上了。” “不要……”我正待说话,却被十三掩住了口鼻。 “莫喊,我所欠你的不是此事可以报还,唯有全了四哥和你的情分才能减轻负疚。”十三直视胤禟双眼,隐下心中凄苦,“他心里一直都有你,即便知道你这一次偏帮八哥,也未曾怨怪,如今正星夜兼程而来。” “你不该要他来。”我侧首不去看他,只觉一口气郁在心间,“我的事情……他解决不了。” 十三也不再多言,回转身向外走去,“九哥,就好生将养吧,弟弟有空再来瞧儿。” 我知他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也不去理会,只是在他即将出门的当间,轻声说道,“你若心里有他,就多注意德妃的动向。” 十三顿住脚步,回身而望,“为何?” “你说,他就会明白。”我费力撤去绣墩软软躺下,竟是轻喘不停,“我与他之间再无可能,今后便要你多费心了。” “九哥……”十三看着缓缓躺倒的胤禟,只觉他瞬间便要离开似地,心里不免多了几分焦急,对李煦的执拗越发恼恨。 出了院子,十三立在当街,心里百转千回,德妃……为何九哥会提到她?!难不成自己这一次是自作聪明,与他人做了嫁衣?! 九哥,你千万要等四哥来啊…… 永和宫,子夜。 “娘娘早些安置吧。” 有侍女声音扰了德妃清净,她不奈的挥挥手,“都下去。” “德妃娘娘吉祥。”帘外有人请安。 德妃闻声,面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这么晚李总管怎么来了?” 李德全挑了帘子入内,躬身行礼,“万岁已经安置在了庄宜院,老奴有些话想与娘娘说。” 德妃面色一紧,不自觉地搅了手中锦帕,“总管说就是。” “娘娘,雍王爷离京已有多日,但请娘娘不要插手两江事宜。”李德全恭恭敬敬的说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德妃抬手轻拭护甲,“本宫身处内廷,自不敢有所僭越,请总管放心。” “老奴不过是多事提醒娘娘,非万岁爷的主张,娘娘不要多心。”李德全似笑非笑的回道,“老奴告退,娘娘早些安置才是。”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外头没了动静,德妃这才恨恨将手中帕子丢落在地,“李德全!” “留宿庄宜院是吗?”德妃冷笑着起身,环顾清冷宫室,“本宫倒要瞧瞧,胤禛擅离职守绕路救人,你会如何处置!” 胤禟,不要怪本宫心狠,你若死了,这便是个乱局,皇上会失去你这个宠爱的儿子,胤禛势必因此和皇上反目,而他与胤禩之间也会因你而陡升嫌隙,到时候胤祯的胜算才会更大!我要让皇上清楚看到胤祯不可匹及的能力!这座宫城之内……只有我的儿子才配登上帝位! 当四爷在十三的引领下来到囚禁胤禟之所在,他也不得不叹服李煦的缜密,这里便是曹府内院曹寅旧居的密室,难怪暗卫费劲心力也没有找到,果然是灯下黑了。 李煦见到来人并不惊讶,只款款起身全了礼数,“下官给雍王爷请安,不知王爷所谓何来?” “你何苦明知故问?”四爷看着眼前人,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耐住性子,说道,“本王来接旧识离开。” “多年前,王爷曾来江南接过一个人,但不知这一次可还是……”李煦略带嘲笑的继续问道,“这个旧识对王爷而言很重要?” “很重要。”四爷一双鹰眼微合显出杀意,“李煦,本王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十三弟做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本王做不了。” “王爷,下官与你的旧识之间有私仇,若王爷用强,下官却也不惧,这里可不是京畿,便是那些暗卫也奈何不了我!”李煦傲然迎向四爷的目光,“王爷大可一试。” “你说的私仇,可是我?”说话间,四爷身后闪出一人。 “你……”李煦一见此人竟是语不成话,“你竟……”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清尘冷眼而语。 李煦直愣愣看向清尘,有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四爷,“你们……” 清尘掠了李煦一眼,急急说道,“十三爷快带王爷去寻九爷,这里有我。” 十三赶忙头前引路,四爷冷哼一声随了十三疾步而行,李煦一干仆从眼见主子无话,也就默许了他们的行径,而那时时跟在李煦身边的随侍,见如此便悄然隐身而去。 “婉真,你竟活着。”李煦缓缓走到清尘身边,满眼欣喜的上下打量,“你可知我一直……” “李大人,莫要再提前事,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在沁园便已了结,你不该迁怒于九爷!”清尘不理会李煦眼中的殷切,继续说道,“今次若非王爷相托,我此生都不愿再见你一面,枉九爷替你筹谋,到头来竟是枉做小人!” “你……”李煦乍见魂牵梦萦的故人,哪里还会理会她的冷眼冷语,“这多年你可过得好?” “托大人的福,我如今便是睿郡王府的格格,妾佟氏。”清尘看着这个当年让自己春心萌动的男人,心里无尽悲哀,还好自己遇到了胤禟,若然这人生又不知是何等样貌。 李煦闻言神色有愧,不敢再看清尘,只徐徐问道,“他待你可好?” “自是好的,大人何苦废这闲心?”清尘见李煦提到胤禟,心里愤恨又起,“若是九爷安好,还则罢了,不然……” 李煦看向内室,垂下眼帘,轻语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我原本就没想独活,如今他若当真……我也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 “你说什么……”闻讯而来的宇成和云秀,听见这话与清尘一道呆立当场…… “四哥,就是这里了。”十三指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心里忽然涌起不安,为何没有守卫?! 四爷几步到了跟前,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床榻之上斜卧一人正是胤禟,无声无息双目紧闭,仿若静湖中的一抹青莲,那样的娴静安逸,却让人惊心。 四爷稳住气息缓步而入,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亦怕自己将要面对不能承受之痛,待到近前这才缓缓出声,“胤禟!” 没有人回应自己,那卧在床榻之间的身姿,此一刻虽离自己很近,但却埂却鸿沟,有着无法形容的距离,能见,能说,却不能触碰,仿佛抬手间轻轻沾染便会消失不见…… 十三见四爷如此,便栖身上前探了胤禟的鼻翼,随即惊喜的说道,“还有气息,四哥,还有气息的。” 只一句,四爷猛然醒神将胤禟揽在怀里,“胤禟,醒醒,看看我。” 怀中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昏迷不醒,四爷只觉得一颗心犹如千刀而剐,方寸已然大乱,难道自己千辛万苦赶来,就是为了见他如此?! “胤禟,胤禟。”四爷无措的紧紧抱住胤禟,感觉着他渐渐消散的气息,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世上若是没了这个人,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即便恨着也好过眼下的万般无奈…… 心中一急,四爷竟是喉头腥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十三见状缓缓跪倒在四爷身侧,语带泣声,“哥哥保重……都是弟弟的过错,若然早些通知哥哥,就不会……弟弟竟不知九哥会病的如此重……” 病?病!四爷电光火石般想起了王允谦的话,这不是病是蛊毒之祸,那岂不是只要有自己的血就可?! 思及此,四爷取了十三的佩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将之送到胤禟嘴边,“胤禟,给我喝下去,快给我喝下去。” 鲜血顺着胤禟嘴角缓缓而落,那紧闭的双唇没有丝毫缝隙,四爷看在眼中,急在心间,未加思索便将手腕含住吮吸自己的血液,然后垂首吻住胤禟,叩开贝齿将血缓缓送入他口中。 昏昏然,已经踏入生死之界的我,忽有甘泉而落,将四散的精魂重又凝聚,吐出一口浊气,那郁结胸间的麻木渐渐退去,我虽然不曾苏醒却能清楚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温暖。 好熟悉的温暖,如此真实的质感。是谁?让我莫名生出亲近之意,很想知道却无法分辨,只觉得在那一刹那,心悸而动,犹如春风般的温暖涤荡心间,将周遭的清冷凄寒驱赶殆尽…… 十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二人,那顺着胤禟唇角而落的血花,染红了他的双目,此一刻天地无声、岁月静止,唯有自己是多余的,本该离开吧,可为何双脚竟如灌铅一般挪不动半步? 不过几步之遥,十三却清楚发现,与他们已是两界之隔,原来,自己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为了让四哥一顾,为了他眼中些许的称许与暖意,自己心甘情愿的背负桎梏,直到此刻才明白,经年之后自己徒剩一张模糊的面目,如此又怎能让四哥眷顾?!自己已然走入死胡同,可这条不归路,自己却走的甘之若饴。 眼见胤禟呼吸平顺,面有血色,四爷这才觉得送了一口气,将人安置妥帖,拭去额角虚汗,唤道,“十三弟!” 听到四爷的声音,十三猛然醒神,“怎么?” “你好生照顾胤禟,我走了。”四爷看了看胤禟,稍加思索抬手撕去他的袍角,细细缠在腕子上,“已然耽误了几天行程,再不走不好向皇阿玛交待。” 十三不理会四爷的话语,只出神的问道,“为何哥哥的血能救九哥,他到底生的什么病?” 四爷沉吟片刻,沉声说道,“胤禟为了解去所中殇毒,被迫驱蛊入体,而他体内的虫蛊是我以血饲之才能成形,李煦拿去的药是以我的血为引来压制蛊毒,他不是生病而是毒发,如此我的鲜血便是最好的解药。” “为何不早与我说?”十三悲切的看向四爷,“我差点害死九哥,也害得哥哥……” “胤祥,你我兄弟,你心中所想我明白。”四爷抬手攀住十三的肩膀,“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自责,只是今后不要再如此自作主张,他……我明白的。” 眼光堪堪望向胤禟,那敛眉处轻睫微颤,让四爷心头一痛,多年不见终得见,此一刻却又是分离,胤禟你可知我星夜兼程而来,只为这短短一聚,你虽不曾醒来,对我而言却是足矣,此后即便隔却天涯,你我已然骨血相连,如此才好……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要不要告诉他蛊毒的事情。”说罢恋恋不舍走到床前,默默注视良久,这才狠下心决绝而去。 “四哥,九哥曾与我言,叫我小心德妃娘娘,你……”十三生怕四爷回京会有危险,急切切的说道,“九哥不是个随意说话的人,你要多加留意才好。” “我知道了……”没有再回头,四爷疾步而去,任身后人满腹惆怅。 十三静默而立,良久这才回身看向床榻,却猛然发现胤禟已然转醒,“九哥……” 我直愣愣看向床幔,体内气血翻涌,那失却的气力正慢慢恢复,心却是空荡荡没个着落。原来如此,怨不得王允谦的药总是会有一股子腥味,怨不得他一来我就会感受到,原来我体内的蛊毒早就与他血脉相连…… 十三见胤禟如此,知道他这是醒了一会儿,遂喟叹一声坐到床畔,“既然醒了为何不见他一面?” “我与他之间不止隔却一段情,更隔却了诸多无法摆脱的阻隔,如此还不如不见。”心虽在泣血,面色却如常,我浅浅而笑,“十三弟,有人说过:若爱,请深爱,若弃,请彻底,不要暧昧,伤人伤己。” “你们懂得彼此,却因为这份懂得而犹自神伤,世间最苦莫过于此,而我却连尝这种苦的机会都没有……”十三喃喃而语,倍感寂寥。 “胤祥,人的一生,有两种遗憾最折磨人:一是得不到你心爱的人;二是心爱的人得不到幸福。”我转而看他,“我希望你能守护在他身边,至少你会让你心爱的人得到一丝幸福。” 十三苦笑不语,幸福?自己哪里有能力让四哥幸福?!自己的人生不就是两种遗憾最真实写照吗?! 不多时,宇成与云秀冲了进来,扑到床前泣不成声,而清尘远远地看着胤禟并没有靠前,她知道胤禟安好心便一块大石落了地,房外李煦望着清尘眼中的柔意,万念成空,那原本涌在心间的种种心意,这一刻也失却了意义…… 躺在床上,虽有宇成、云秀近在眼前,我却越过众人看向清尘,看向那前世的旧容颜,忽然觉得陌生起来,我早就不是卢芊芊了,我就是胤禟,胤禟就是我。 胤禛,原谅我不曾睁眼看看你的容颜,原谅我的疏离与回避。 当你终有一日登上权力巅峰,我会欣喜仰望,即便那时你的眼神不再为我停留,我也会在这红尘之内,寻一处清静之地,与星云为伴,与日月守望,独自记取你的好,如此,岁月静好。 见与不见,心之所见。念与不念,镜花水月。食色性也,虚惘红尘。静观如是,尘起缘灭…… 正文 86变 故 康熙五十二年,除夕,绛雪轩。 仓央嘉措看着立在院中的帝王,终是叹了口走到近前将裘氅替他披上,“之前胤禟每每也是如此,到如今换成你了。” 感受着肩胛之间的暖意,康熙牵起仓央嘉措的手,望着漫天烟火,“我也会有任性妄为的时候。” “为何不怪胤禛?”仓央嘉措任由康熙握着自己,“你明知道他是借辞救人,矫旨而往可是欺君之罪啊。” 微微而笑,自指端缠绕而传来的温暖,让康熙的口气变得舒缓起来,“他的执着让我不忍责怪,当初若有他一分,你也不会……” “你我之事与他们不同。”仓央嘉措轻声回道,“胤禛无江山羁绊。” 想起过往心内便是一阵气闷,康熙暗叹时光若水无声而往,“容若,我如今是花甲老人,留在这里实在委屈你了。” 仓央嘉措微蹙眉头,将手中佛珠放在石几上,揶揄道,“人间两度春秋,纳兰容若与仓央嘉措之间所差的不过是这一串佛珠,当下的我改换皮相,若论也着实委屈你了,此刻我放下这点不同,你可安心?” 侧首而望,眼前人虽容颜已改,但那气韵却是如此熟悉和真实,康熙稍作迟疑,轻声问道,“前事……你可还在怪我?” 唇边扬起笑意,仓央嘉措只紧紧回握,并无只言片语,而康熙亦是舒下心来,复又看向夜空笑意深沉,相知了然便有了这无声之声的温存,人生如此才有了细水长流的意义…… 没有了熟悉烟火的除夕夜,与我而言是冷清的,虽然曹府因着曹寅的故去没有大事铺张,可毕竟是朱门大户有些热闹还是少不得,大病一场的我留在内宅温一壶酒翻几页书,倒也自在安然。 唯一不爽的是…… 自从出事之后清尘便留在了江南,而宇成和云秀更是不离寸步,生怕我再出半点差错,于是乎眼前我虽在看书,却被六只眼睛盯着看,纵然文字再吸引我,那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挥之不去。 坐起身将书丢在床上,无可奈何的看向众人,“我说清尘啊,你怎么也和他们两个胡闹,这样守着爷有意思吗?” 宇成一脸受伤的看向胤禟,上前递了热茶,“爷……” 清尘平静的捋了捋手中的罗帕,微笑着说道,“实在是没意思的紧,不过既然摊上爷这样的人,纵是没意思也要如此,总比出了差错我们这些人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头撞在南墙上要好的多。” “你们……”这话当真噎得我哑口无言,只得讪讪然笑着说道,“天儿晚了,你们且去吧,有宇成守着就好。” “今儿是除夕,依宫里的规矩要守夜,咱们陪着爷就好。”清尘不紧不慢的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我和云秀备了肉馅一会儿就在这包饺子,爷该看书便看,不用管我们。” 云秀好笑的看着胤禟一脸的无奈,将话茬接了过来,“只一样,爷今晚上可不能就寝,不然不吉利。” 垮下一张脸,继续摸起书本细细看去,心里恨得牙痒痒,喃喃自语道,“竟比宫里规矩还大,如此还不如回京城来的便宜。”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故意谁都不去理胤禟,进进出出的忙活起来,心头闪念的便是胤禟安好,日子才算安稳…… 曹寅病逝后,李煦奏请康熙恩准其子曹颙袭任江宁织造监管盐务,康熙准奏,此后李煦深居简出再不复往日精神,而胤禟则留在曹家休养生息,一来协助曹颙归还借款,二来接替曹寅培植暗桩为康熙搜集各方消息。一场风波无声无息散去,唯有德妃心内淤积不发,病了些日子,暂且不论。 京城中,因东宫位虚,诸臣以为不妥,屡向康熙谏言早立太子,其中以胤祉、胤禛、胤禩呼声为高,但康熙俱不置可否, 三月,康熙六旬万寿节,举行千叟宴,此为千叟宴之创始,睿郡王胤禟进献南海龙型红珊瑚树,龙颜大悦恩旨晋封睿亲王,随驾迁往畅春园养病,而十四贝子因着驾前一曲剑舞亦晋封多罗贝勒准御书房行走,朝野震动局面愈发扑朔迷离,诸臣无所适从惟小心游走。 处在风口浪尖的我依旧在曹府安然度日,偶尔和八爷来往书信,说些纷扰困惑道些平常家话,却始终与四爷无半点消息往来。 “王爷,每日这样老神自在便不觉的闷吗?”清尘端了香茗进来,看胤禟又在窗下看书,禁不住出口打趣道,“都说深闺名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您可是亲王如何学起这闺阁之事?” “睿亲王还在宫中伴驾,我不过是见不得光的唐隐。”起身取过茶盏便喝,“正觉得口渴难耐,你便进来,心有灵犀不过如此。” 清尘略作思量,开口问道,“爷真的要如此度日?” 我闻言一愣,茶盏留在唇边,须臾这才回道,“眼下还不是走的时机。” “京中如今形势不明,三爷看似风光终是落人一步,四爷深居简出只知礼佛参禅,八爷得了人心却失了圣意,每个人都看似有机会却都在苦苦支撑,眼下唯有十四爷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清尘顿了顿见胤禟没接话便又说了下去。 “如今爷又晋了亲王,芊芊的郡主身份这下便更是名正言顺,而弘政又在宫中读书颇得圣意,如此种种有些事情便不能不做打算了。”清尘语落直直看向胤禟,“福晋来信言辞之间颇为忧心,毕竟眼下芊芊郡主到了出阁的年纪……” “难为蕙兰对芊芊如此挂心,你只管回信与她说,关于芊芊的终身大事我已与皇阿玛议过,断不会轻易指给蒙古部族。” 我安抚的拍拍清尘的肩膀,“虽然眼下能外嫁联姻的适龄宗亲不多,但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半分委屈,这话你只管说给蕙兰听,也告诉芊芊,阿玛不会坐视不理的。” “福晋的担心也是正常,毕竟眼□世背景能与公主比肩的也就是咱们家的郡主,我这里也是担着几分忧心,眼见福晋来信说了这才找了由头和爷说起来。如今有了爷这句话,这颗心算是落了地。” “是我疏忽了,让你们担心,今后有什么便只管问我。” “那今后爷可有打算?”清尘问道。 “眼下先把曹家的烂帐补上,好在曹颙是个聪慧之人,江宁织造府有他打理应该可以安然度日了,要不得多久曹府当可复往日荣光。”我沉了沉又说道,“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往后咱们只怕要去趟西北。” 清尘眉头微蹙,沉吟道,“西北……” 日子在平静的暗涌下一天一天过去,虽然睿亲王移入畅春园养病,可关于他的留言却始终没有停止,康熙对他的眷顾,对畅春园的流连,让人浮想联翩,可唯有当事人才清楚,康熙真正眷顾的那个人是谁……真相从来都不重要,掌权者想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康熙五十三年转眼便至,乱局之中突显转折,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转折。 十一月二十日,雍亲王接飞鸽传书,见字不悦,遂与胤祥议。胤祥知悉缘由,只道一言,“此招未免狠绝。” 十一月二十六日,康熙帝前往热河巡视,八爷因良妃祭日未赴行在请安,只派了太监回禀缘由,并在汤泉处候驾回京,但所呈之海东青竟然是将死之物,令雷霆震怒,责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八爷遭此一举,大受打击,到处潜行,不愿见人,并于翌年病倒。 收起手中书信,我一声叹息,该来的终是会来,谁都阻止不了,“宇成,吩咐秦道然多去八爷府上走动,往来银钱断不可省。” “奴才明白。”宇成眼见胤禟眉头紧锁,心里亦不免生出几分不忍,“德妃娘娘未免……爷为何不与八爷说呢?” “说与不说其实都一样,这件事情我已经禀报皇阿玛,若他想阻止就不会有眼下的事情,而四爷那里碍着自己额娘总是不好说什么。”我将信落在烛火上燃去,“说给八爷听有用吗?让他知道连皇阿玛都听之任之不是更加伤心?!” 宇成叹了口气不复他言,而我亦是看着烛光出神,对于八爷终是多了一份愧疚,知道不等于能够阻止,德妃的**太大,而皇阿玛却要利用这份**,我所做的不过是带着一丝幻想的试探,可这结果……我又何尝不是意料之中呢?! 就在一切都将步入正轨的时候,曹颙却因一场风寒于二月间突然而逝,这陡生的变故,让曹府一片大乱,也让我略感棘手,曹寅一支只遗老母孤孀,家业无以为继,更不要说欠下的国债和能够独步江南的权柄。 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清尘却替我解了围,“李煦托人与我捎来书信一封,要我帮着举荐一人接掌曹氏一脉。” “何人?”想着李煦所托心里便生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清尘自然晓得胤禟心中所想,“他不过是想保住自己妹妹以后的荣华,我与他已经是陌路之人,原本并不愿与他作嫁衣裳,可他举荐的这个人细打听下来倒也不错?” “哦?”听清尘如此说我倒多了几分好奇,遂取过书信看来,“曹睿坎芤??懿苄?亩?樱浚 包br> 清尘微微颌首,说道,“云秀已经派人将听闻之事细细查过,这曹疃匀寮揖?浜统讨炖硌?挠凶暄校?饺绽锲牡貌芤?褪叮?匀蛔叨?亩啵?愿?星榭鲆埠苁煜ぃ??擞智?陀k遣淮淼难≡瘛!包br> “既然云秀查过,那自然不会错,只不过……文人气重了些,莫说暗里的生意往来,就是明面上织造府的功夫我怕他……” “我所担心的不是这些,官家两个口生意自然要比普通商贾来的容易些。我只想着曹詈屠铎悴2皇炻纾??移挠屑阜治娜税凉牵?蘸笞匀徊换崛斡杀鹑肃掳冢?庋?娜嘶噬嫌闷鹄匆菜呈中??鼻宄拘ψ趴聪蜇范k,“最重要的就是有了他,爷才好脱身。” 闻言我心头一震轻声,笑着回道,“李煦虽然病急乱投医,不过这样的人倒也会善待曹寅和曹颙的遗孀,我会请旨皇阿玛让内务府依例来办。” “爷,也该想着及时抽身。”清尘话锋一转,“留在这里终不是办法,而且这浑水已经搅得差不多了,莫忘了你还是有家有业的人,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你说的没错……是时候脱身了。” 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内务府奉康熙谕旨,从曹宣四个儿子中详细考查选择,选曹罟?谈?芤??尬?茫?狗挪茱j江宁织造之缺,并任主事职街。又经大半年时间,一切步入正轨,李、曹两家在胤禟的扶佑下借康熙帝荫,在朝廷中地位日臻显赫。 十月,原本想要启程去西北巡视的我,突接回京密旨,来人竟然带了仓央嘉措的佛珠,我心道不妙,遂与众人星夜兼程千里骋回,待到畅春园这才知道,康熙皇帝竟然突患急症。 “怎么会这样?”我惊闻此事当下后脊一片清冷,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件事情,难不成历史会因我而改变?!“皇阿玛无碍吧!” 李德全垂首回道,“太医已经诊治过了,如今万岁爷神智清醒,就是右侧的身子不爽利,活佛一直陪伴左右,情形倒也安稳。” 我长出一口气来,语速也放缓,“不知皇阿玛急召胤禟回京所谓何事?” “王爷,万岁爷患病的事情如今还无人知晓,急召您回京是为了以策万全,眼下能够为万岁爷所用的惟王爷一人啊。”李德全说着竟生生跪了下去,“请王爷复出朝堂。” 我俯身将他扶起,“我明白皇阿玛的心意,安达放心,既然回来了胤禟自然不负皇阿玛期许。” 李德全闻言微微颌首,赶忙将人引入暖阁,仓央嘉措正与康熙轻语,见胤禟进来神色瞬间带了几分轻松,“多年不见了。”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我行至床榻前行了大礼,“胤禟不孝让皇阿玛忧心了。” “起来吧。”康熙迟缓说道,“你回来,他便少了几分担忧,朕也安心不少。” 仓央嘉措神色一动,垂首替他拂去微汗,“我的事情你就莫要操心了,好生养病我才能安心。” 康熙微微摇头,流露出怜惜之情,缓缓说道,“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你与他说去吧,这里有李德全守着就好。” 仓央嘉措略带嗔意回道,“我自然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去便是,你莫要逞强,须知病去如抽丝,好生歇着便是心疼我了。” 康熙笑而不语,惟痴痴看着眼前人轻轻挥了挥手。 出得殿阁,我与仓央嘉措并肩而行,初秋的畅春园景色怡然。 “看着你与皇阿玛如此着实让人羡慕啊。”我望着碧蓝的天空徐徐说道,“都说病来如山倒,你的宁静平和,让皇阿玛少了迟暮的恐惧。” “这份宁静平和只是因为有他在身边。”仓央嘉措淡淡而笑,“我经历过生死已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 “出了什么事情会让皇阿玛如此?” “胤祉那里见胤禩出了事情便又蠢蠢欲动,截获废太子与普奇之间暗中往来的书信,禀奏皇上。” “这事情我知道,可二哥不过是劝普奇不要再劝说其暗中行事,虽是用矾水作书,却无忤逆之实,普奇不是已经因此获罪了吗?” “那是你知道的事情,胤祉奏报的可就是另一回事情,他行栽赃之实想要借机谋兵权,全然不顾兄弟之情所以皇上才会震怒而发病。” “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望着眼前院落中露出刚染了红意的枫叶,我语带苦意的说道,“宫墙已是三丈血红,又何苦种这些红叶,徒惹伤怀。” 仓央嘉措立在院门前,“你倒是有眼力,停在了自家门前。” “这是我的院子?”我错愕的看向仓央嘉措,“传说中……养病的?” “是。”仓央嘉措颌首回道,“胤禟,你既然回来心中自然有所计较,如今你我就在这门口,你若推开这院门便是认下了亲王的身份,若你转身而去,我自然会说服皇上,已报你当日成全我的一份情义。” 看着有些斑驳的院门,我轻轻抬手稍一用力便大门洞开,微微笑着垮了进去,“情僧,有你这番话就不枉我星夜兼程的赶回来,难得皇阿玛肯将自己的心交给你,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们苦苦支撑,这可不是为人子女,为人朋友的道理。” “你……”仓央嘉措虽有错愕,却终是了然释怀,“你是个异数我倒忘了,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还是行事如此乖觉?!” 我回首看他,“还不进来?皇阿玛支开你就是给你时间休整,与其担心我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觉,莫要顶着黑眼圈在皇阿玛眼前乱晃。” 仓央嘉措哑然而笑,随即跨进门来,“你这里可是一应俱全,睡上一觉倒也适合,你且看看,我进去打坐了。” “睡觉!不是打坐!”我在他身后嚷道,“和尚就是奇怪,坐着能休息吗?” 仓央嘉措并不理会胤禟的言语,直直走到厢房门口,忽然回身说道,“既然回来了,那佛珠便还我吧。” 看着眼前人白衣胜雪,那梦中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脑海中浮现出绛雪轩中向我讨要蒲团的那个人,到底是纳兰容若还是仓央嘉措?已经不重要了,对的人守在对的机缘前,便是世间最好的事情…… “诓骗我回来,爷还要换银子使呢!”我揶揄道,“车马不用花钱吗?我的自由不用花钱吗?!”虽说着却还是自袖拢取了佛珠抛了过去。 仓央嘉措抬手接住,“回来后他亲手串了这佛珠与我,拿给你其实交托的是我的生死,好在他渡过艰险,不然……你也歇歇吧,今后可就没有这份安闲了。” 说罢,挑了帘子进了内里。 我**院落环顾周遭,看着满树红叶,手抚胸口喃喃自语道,“你有守护的人,我又何尝不是?他以命救我,我自然要以命还之。” 抬头看向天际,闭了双眼,感受着微风中的清新,“胤禛,我回来了。今后你笑容背后的悲伤、你沉默压抑的无奈、你掩藏心底的苦楚,我会替你承担,风刀霜雪自有我在你身前。” 一命矣,予君无憾! 康熙五十四年十月帝龙体抱恙,谕大学士:“朕右手病不能写字,用左手执笔批答奏折,期于不泄漏也。”诸皇子侍奉畅春园驾前左右。 同月,睿亲王胤禟病愈,奉旨伴驾执掌内务府。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草青回来了,这阵子身体出了点问题,不过一切还好,这多月没有更新,实在汗颜的紧,望各位亲海量汪涵! 正文 87朱 批 复出的生活是平静和枯燥的,康熙患病期间一直坚持在畅春园议政,而我便陪在康熙身侧,隔着明黄的纱帐,听众臣奏禀各类事项,偶尔也会在康熙的示意下,对各部所呈作答,也不外乎“准你部所奏待拟旨来看”、“此时容后再议”等等。 依稀间也能看到四爷的身影,只是他的眼帘从未因我的声音出现而抬起,我知道他在蛰伏,那平静的外表之下所暗藏的汹涌唯有帘后之人才能看的清楚,也因为如此心里始终有着一丝窃喜的欣慰。 风口浪尖我来就好,你只需要静静守候天定的宿命就好,你的守护我愿倾命而还…… 第一次拿起御笔轻轻落在奏折上,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康熙眼中的落寞,仓央嘉措眼中的疼惜,手略有停滞缓缓写下“知道了”。 轻嘘一口气吹干墨迹,看向床榻上斜倚着的康熙,“皇阿玛,儿臣落下这一笔,便要硬生生接下其后的风刀霜刃,儿臣可不可以向您讨个便宜?” 康熙闻言有那么一丝晃神,仿佛还是当日庄宜院中的小九嬉笑着向自己讨要好处,可眼下的胤禟便是同一句话,问的竟是如斯凄凉,亦如自己的心境一般,微闭双眼握住仓央嘉措的手,回道,“但说无妨。” “如果儿臣命好能够替皇阿玛分忧解难还则罢了,若是儿臣有个三长两短,请皇阿玛念在儿臣前前后后的功夫,千万善待儿臣的儿女妻眷,不求富贵荣达,只求平淡安逸。” “就这些?” “还有……永远不要告诉他背后的一切。” “好。” 夜深,待康熙安置,我退出了暖阁,刚走没几步便被仓央嘉措唤住,“皇阿玛片刻都离不开你,这寒冬腊月的赶紧回去,你若病了,让我更挠头。” “为何突然和他说那样的话?”仓央嘉措直视胤禟平静的问道,“你不是不知道结局,求这样的承诺有意义吗?” 深吸一口气,望向冬夜的天空,心里隐隐的那一丝烦躁瞬间膨胀开来,“我知道结局又如何?可我已经不一样了,历史上胤禟只是个贝子,而我已经是亲王了,睿亲王?!我唯一知道的睿亲王是不得善终的。” “你害怕?” “如何不怕?”我回望仓央嘉措,口气清冷的说道,“你也会怕的啊?!不然刚刚为何看着我朱批奏折会是那样的眼神?皇阿玛的衰落与无助,你会怕会痛会不舍。我亦如此。” 仓央嘉措无语,眼中又添几分凄凉。 “不管你是谁,你始终都是皇阿玛心里的那个人,一个人有了牵挂便有了弱点,便会患得患失,这也是皇阿玛要我离开胤禛的原因。”想了想我又说道,“如今回来我能做的依旧是疏离,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他却不能流露些许……是怎样的煎熬吗?!” “胤禟,去见见他吧。”仓央嘉措疼惜的抚上胤禟的肩头,“既然决定置诸死地而后生,又何惧去见上一面?!” “如何见?这一见,十年的分离,我一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和欲念,可我今后要做的就是不惜代价阻止他额娘的谋算,构陷他同胞的弟弟,甚至还要利用胤祥!”我苦笑着说道,“难道要他接受我刚刚爬下他的床,就拿起刀砍向他至亲这样的事实?!” “你们……”仓央嘉措略带恍然的收回自己的手,“最不愿看到的便是这样,可……我却怨不起玄烨,命中注定随缘亦是苦。” “情僧。”我脱下外氅替他披上,浅笑而语,“我们的缘分自己去修就好,你眼下要度化的便是自己的缘,莫理苍生疾苦,惟惜取眼前一人。” 说罢胤禟返身而去,只留下仓央嘉措**寒夜,默默看着远去的背景,良久这才轻嘘一口气回转殿阁,胤禟说的对,我不是纳兰性德亦不是仓央嘉措,我只是这暖阁中一个痴心人罢了…… 回去的路并不远,我却走的极慢,宇成跟在身后亦是无声无息,“宇成。” “爷。”宇成轻声回道,“何事吩咐?” “快到除夕了,有些事情是时候了断。”我望着幽深的夜空缓缓说道,“烟花还是宫里的好看些。” 宇成心内一惊,失声说道,“爷,那是四爷的……”却在看到胤禟沉静的身影后收了声,“奴才僭越了,只是当年若非四爷赶往江南……爷这样做只怕会寒了人心。” “冬天本就是个适合寒人心的季节。”我笑着回身看他,“寒了人心才能放开手脚,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手指拂过腰间的珐琅盒子,那里有保命的药丸,想着当初唇齿之间的腥甜与爱怜,心里泛起暖意的瞬间却如利刃划过。 走了不多时便远远看到一人立在院门口,细细一看心下宽慰几许,几步上前,“五哥!”手已攀上五爷的肩膀,“这大冷的天,也不进去坐着?!” 五爷淡淡笑着,只盯着胤禟不语,来时心头的忧虑,都被眼前人自然而然的亲近悄然化解。有多少年没见了?!原想着胤禟历劫之后必有一番疏离、隔膜,如今这一声五哥,唤起的却是多少魂牵梦萦的思念。 “五哥,回神喽!”我见五爷不语,知他心有所思,便只做不知嬉笑着唤道,“这多年不见,如今见了,哥哥怎生还是一副沉稳样儿?!” 五爷笑着拂落胤禟的手指,复又握在手中,“都晋了亲王,还是这副泼皮样儿,可惜了这团龙蟒袍。” 低头看看前襟的绣图,却是一声轻叹,“天天在帘子后头还没沉稳够吗?哥哥又不是不晓得我的脾气秉性,好不容易见了自家兄弟若不能露出个泼皮无赖的样貌,岂不是要生生困死我。” “别浑说!”五爷嗔道,“你这是嗔怪我不来看你?” 反手握紧五爷便往院子里引,我收敛内心辗转,嬉笑着说道,“我哪里敢嗔怪哥哥,倒是我回京多日却不曾进宫给额娘请安,心下愧疚难当,只盼哥哥不要怪我才好。” 五爷任胤禟拉着自己,只觉得此一刻竟是如此旖旎,胸口那颗冰心坠子也暖了起来,“额娘知道你安好,心下便释然许多,你便是不去问安,她也是明白的。” “那就好。”无端的,见了五爷,我便生出几分依赖懒散,进了屋只和他坐在榻上,比肩靠着取了温酒慢慢浅酌起来。 五爷也不问胤禟的去向、过往,只陪着胤禟一杯一杯默默饮去杯中酒,此一刻好似所有的担心都是无谓之举,真实的相依才是正经。 良久,五爷耳畔响起胤禟轻浅的声音,“五哥,去吏部吧,八哥那里……我不能让吏部落在其他人手里,你来帮我可好?” “你瞧着三哥蠢蠢欲动,便想断了他的念想?”五爷知道胤禟艰难,可自己掌管工部,为的便是省去不少烦心事,如今胤禟开口,自己虽不会拒他,却自有一番思量,“你如今掌了内务府三院七司,又把持着盐政,不想让他好受自然有的是法子,何苦这磨心石你倒想起我来了!” “好哥哥,我如今的处境便是树大招风之势,里里外外多少眼睛盯着?!”我坐正身子,取了酒壶替五爷续了酒,“你且可怜可怜我。” 五爷抬手干去杯中酒,神色泰然的回道,“平日里都是你打趣旁人,如今不过说笑一句,你倒正经起来,也罢我也不与你调笑了,今后我自然守在你身边,有甚难处我少不得替你筹谋周旋,如此一句你可安心?” “如此甚好!”我听五爷这话,自然喜笑颜开,“我原不知广储司竟如此庞杂,这金银珠宝、皮草、瓷器、绸缎等各色贡品竟不逊户部银库,如今银钱、人事都在咱们自己手里,有些事情筹谋起来才方便。” 五爷抬手轻叩胤禟额角,笑嗔道,“偏是皇阿玛纵你,由得你满脑子的生意经,也不怕别人嗤笑你这王爷周身都是铜臭味。” “我如今便要做天下间最大的一笔买卖!”缓缓笑着,眼中却是一片清冷。 五爷看着胤禟笑中的寒意,心头略过一丝不安,却在转瞬化去,成也好、不成也罢,终归守在他身边就好,大不了一处荣损罢了,思及此便也随着笑而不语。 “五哥,还有件事,怕是要麻烦你了……”我略加思索细细道来。 五爷闻听胤禟所说,嗔目道,“你……” “不到万不得已,我自不会如此,哥哥可应我?” “应你就是,大小也不差这一件。”虽是打趣,心里不免戚戚,如此也算圆了自己的一番情谊。 灯火摇曳处,二人胸口的团绣熠熠生辉,天家威严之下掩藏了多少辛酸、多少筹谋、多少计较,又有几人能够明白、了悟…… 翌日,当谕旨朱批的奏折发还各部,那截然不同的字迹,让百官哗然,待知道是睿亲王所书,便又很快沉静了下来,每个人心中计较万千,只觉得紫禁城没了太子之后,仕途艰难万分,圣意越发难以揣测起来。 四爷看着奏折上熟悉的字迹,心下亦是惶惶然,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皇阿玛又在想些什么?如此这般胤禟便是将自己推到了危险的边缘,额娘那里必然会……今后自己该如何自处?! 可这人什么时候让自己省心过?!便是在绛雪轩中的岁月,也还是做了一桩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也无怪乎皇阿玛如此用他,如今这般难不成皇阿玛竟是要…… “胤禟,你究竟要做什么?”手指轻抚奏折上的朱批,四爷口中一声轻叹,“你可知我有……多么想念你……” 纱帐之后的你,依稀间的身影已经牵起自己万千思念,近在咫尺还不如远在天边,听得到、看得见,却不能亲近,如此煎熬你是否与我一样? 终是忘不掉你立在书房之中的凄凉;终是忘不掉你翻落大殿的悲绝;终是忘不掉你濒死之际自己的无助,你我之间…… “胤禟,我该拿你怎么办?”扪心而问,却无语而答,这便是你我之间无法言喻的纠葛…… “朱批!你说朱批!”德妃闻听内侍所言,心下骇然!这个时候由胤禟代圣驾朱批,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皇上这多年关着胤禟,竟是为了保护他?!如今借此复出,执掌内务府,又代天子执笔,那自己该如何行事?! 思及此,德妃便又生出几分恨意来,当初若是李煦狠绝些,眼下又怎会如此?!偏是自己养下的这两个儿子不争气,自小养在他人身边的胤禛心里只顾念着这个祸胎,半路收在身边的胤祥又惟胤禛马首是瞻,若非他们……自己早就除掉胤禟,省却这般麻烦。 “景程。”德妃开口唤道。 内侍景程赶忙上前,“主子。” “叫人好生看住胤禟和弘政,畅春园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德妃沉声吩咐。 “奴才省得。”景程应声退去。 独坐宫室,德妃手中细细捋着锦帕,眼中却是思量万千,到最后喃喃自语,“宜妃,你生的好儿子!” 因着除夕将至,总管内务府的我变成了紫禁城中最忙的人,以前不过是除夕入宫觐见,家宴会饮罢了,如今事无巨细的都要示下,礼部、户部、工部各种条陈如雪片般涌来。 虽是忙的焦头烂额,却因着康熙要赶在除夕前移驾回宫,我先行打点一切事宜,这才得空至庄宜院给宜妃请安,五爷知晓也赶了过来。 如此母子相见又是一番唏嘘哀叹,详说其中缘由,一转眼便到了掌灯时分,若非内务府有事呈请,只怕说上一夜也是不够的。 待到处理完一切,天已蒙蒙亮,裹了外氅出得殿阁,冷风吹去不眠的混沌,手扶额角自嘲道,“这多年虽过的不易,总还算是逍遥自在,如此辛苦倒还是头一遭。” “阿玛!” 抬眼望去不远处立着一翩翩少年,正笑意盈盈的望向自己,“弘政?!” 弘政几步跑到胤禟近前,眼中满是惊喜,“额娘说阿玛回宫,儿子原还不信,昨儿晚上去给祖母请安,才知道阿玛正在宫里,今儿上早课特来给阿玛请安。” 言罢便要俯身行礼,我一把拉住他,“有心就好,让阿玛好生瞧瞧。” 细细看去,这孩子虽然只有十岁,个子却不矮,身量匀称穿戴得体,尤其一双凤眼便是得了胤禟的真传,再过两年必然是个俊朗不凡的皇子。 “阿玛的病可是全好了?”弘政见胤禟眼中满是爱怜,心中多了几分欢喜,手扶住胤禟,“上次阿玛生辰前去请安,却未能说上几句话,如今您回宫,儿子可要好好陪陪。” “已经无碍,你额娘如何?你皇祖父病着,阿玛也不得空回府一趟,辛苦她了。”我握住弘旺的手,亲近感越发强烈,“天冷也不知带个手笼,仔细凉着,阿哥所还住得惯吗?” “额娘和府里众人都安好,就是额娘每每思念阿玛不免忧思,儿子看着颇为心疼。阿哥所自然没有府里住着随意,不过这多年也倒是惯了,好歹几家兄弟都在一处。”弘旺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疏离感。 闻言我微微颌首,“那就好。”看看天色,知道时辰不早,正待开口催他去上书房,哪成想自宫门跑进来一个哈哈珠子。 “贝子爷,弘旺阿哥正寻你呢,时辰不早了,若是迟了师傅少不得又要罚奴才了。”哈哈珠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阿玛,这是儿子的随侍小海子。”弘政抬手打在小海子的腰间,“还不请安?!” “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小海子眼光一闪,连忙俯身叩拜。 我这里看了个清楚,却不动声色回道,“起吧,好生照顾贝子。” “且去吧,千万不要误了时辰,身为皇族宗亲更要尊师重道。”我拢了拢弘政的裘领,又吩咐宇成将自己的紫貂手笼取了过来,替他好生戴上,这才送出了宫门,“哪天得空,阿玛与你一道回府看看你额娘。” “如此,儿子就先去了,阿玛莫要太过操劳才是。”弘政言罢回身跑走,待到远了又回身挥了挥手,这才一转弯不见了身影。 “主子,贝子爷越发出挑了,如此您也安心不少。”宇成立在胤禟身后,轻声说道,“奴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九阿哥呢。” “皇阿玛应该待他不错,这孩子眼神如此澄明,我也欣慰了。”看着弘政离去的方向,我沉声说道,“只是他身边的哈哈珠子有点不对劲儿,你派人去查查。” “那人……”宇成眉头微锁,迟疑着说道,“清尘格格已经让奴才查过了,他应该是德妃娘娘……” “哦?”又是她?!“那还容得这样的人留在贝子身边,你们难不成忘了今后弘政可是睿王世子啊?!” “回主子,格格说即便除去此人,德妃娘娘那里也少不得会派人过来,倒不如留下这人也好控制,只是贝子不知道。”宇成心中佩服胤禟的敏锐,“原想着您回府后,清尘格格自会与您细说,如今反倒叫您给看出来了。” “心有不正便眼神飘忽,惯看你们的大气,这人少了几分沉稳自然看着不舒服。”我嗤笑一声回身往宫室走去,“若不是弘政少年好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情?!” “奴才还不是得了爷的调教才能如此。”宇成笑着说道,“紫禁城能遇到爷这般的主子的又有几人?偏是奴才的造化呢。” “你啊,一张嘴油滑了得。”我顿住脚步回首看他,“给爷盯住了那个粗浅东西,若是贝子有任何闪失,莫怪我惟你是问!” “奴才办事,主子还不放心?这样不入流的东西,就连奴才看着都碍眼,您只管放心就是。” “也罢,你去给我传早膳吧,今儿还有的忙呢,三日后皇阿玛圣驾回宫,里里外外可出不得半分差池。”想到此又是一阵头痛,“对了,上次交待给你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您是说……烟火的事情?”宇成略加思量回道,“已经打点好了,除夕夜暗卫自会控制各处烟火。” “好!”胤禛,这个除夕夜,将会是你我之间的一个了断,也会是你正式踏上帝王之路的开始! 正文 88挑 衅 圣驾回宫自然是紫禁城的头等大事,而今年又是圣体抱恙,宫中上下自然多了几分警醒,生怕出了些许差错惹祸上身,而我却冷眼旁观着身边的一切,身处飓风中心的好处便是难得的平静。 康熙回宫那天落了雪,细细密密不大不小,始终带着阴冷的湿气让人浑身不适,从中午就候在宫房的重臣们也不免倦怠,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露出丝毫疲态,只因为那端坐一旁的睿亲王始终保持着沉默。 “九爷。”宇成闪身进来,附在胤禟耳边轻语,“五爷那边派人传话来,说是已经在城外迎驾,让您早作准备。” 睁开双眼,淡淡一笑,我缓缓起身将手炉交给宇成,环顾众人说道,“皇阿玛圣驾已然进城,各位大人便随我一道迎驾吧。” 众人赶忙起身应和,随着胤禟出得宫门立在风雪中,一出来众人便对胤禟生出几分感激来,如此天气若是随着众皇子出城迎接如今定然冻去半条命,亏得这位当红的王爷将三品以上大员留在的紫禁城,却以孝道为名将众皇子遣出了城去。 众臣这里暗自感叹胤禟处事的出人意料,而我这里清楚知道自己这是存了私心的,若非另有筹谋,我怎会如此大费周章,惹众人议论?!德妃娘娘如今我可是不想再退、再忍了…… 远远地明黄御辇行来,众皇子骑马环侍,人群中唯见四爷面色清冷的缓缓而行,心中一声喟叹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当如是,我微笑着附身跪下,深深叩首朗声而道:“儿臣胤禟恭迎圣驾回宫。” 身后百官跪伏山呼万岁,而唯有我神色泰然起身来到驾前再次跪伏在地,“儿臣接驾来迟望皇阿玛赎罪。” 驾辇之中传来康熙略带疲惫的声音,“起来吧,内务府也够你忙的,进来回话。” 闻言,我唇边展露几许得意,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角,这才踏着太监的脊背登上了御驾,回首处冲五爷微微颌首。 五爷蹙了眉头看着胤禟的一举一动,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胤禟的谋算,可……如此行事这样的风头合该惹来多少不必要的嫉恨,如此这般岂不是向众人宣告睿亲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这是要做众矢之的啊?”仓央嘉措见胤禟进来一边让康熙靠着自己,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除去冠冕,随即坐在脚踏上,抬手轻捶康熙的小腿,笑着说道,“皇阿玛还没有怪儿子行事乖张,你倒起了嗔念,小心佛祖怪你。” 康熙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九哥儿,难为你了。” 此言一出,车内瞬时陷入沉默,我略一错神,复又笑着回道,“皇阿玛给了儿子这份差事,便是知道儿子可为,哪里谈得上一句为难?!倒是皇阿玛日夜忧心,儿子不得分担实在愧疚万分。” “你难得说上几句正经儿话,如今听着倒也真切,你如此这般想来有所筹谋。”康熙略略坐正身子,睁开一双鹰眼看向胤禟,“你今儿这出戏总要给外头这些哥哥们一个交待吧?” “无需交待。”我抬头迎向康熙的目光,“所谓恣意张狂本就该如此,皇阿玛让儿臣代批奏折图的便是搅动各方的不安,我如今不过是第二个太子罢了。” “胤禟!”仓央嘉措语带急切的唤道,“你皇阿玛……” 我笑着阻了仓央嘉措的话头,“我这是实话,却不是气话,如今我平静接受眼前的一切,对皇阿玛的安排无有怨怪,我想的和皇阿玛想的是一样的,所以过程对我而言不重要,那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最终的目的,要我付出性命也是可以的。” “你这孩子……”康熙看着身边神色坦然的胤禟,心里没来由生出几分不舍,遂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有时候朕宁愿你还是之前那种参差必报的刁钻性子,可……这皇城也最容不得这样的性子。” “皇阿玛,儿子如今只怕要做个参差必报的人了,这些年儿子受的苦楚也要讨个说法,德妃娘娘那里无论如何我都要激她一激。” “随你吧。”康熙复又靠向仓央嘉措,轻叹一声说道,“也该给她些警醒了,只是他终究是老四的额娘。” “儿子明白。”我想了想又说道,“八哥那里……总要给些体面才好。” “你想怎样?”康熙缓缓问道。 我听着康熙言语间并无嗔怪之意,便大胆说了出来,“八哥眼下虽然今非昔比,可在朝中还是有些影响的,儿子署理内务府总要有个帮手,五哥在吏部自顾不暇,儿子想借借八哥在朝中的人脉。” “你这算盘倒是精细。”仓央嘉措看着胤禟,眼中显出几分悲凉,“可你想过老八如果知道你的想法会作何想?他对你……” 垂下眼帘,看着车辇中厚厚的地毯,片刻之后我才说道,“我眼下所能顾的只有胤禛,他为我所做的便是叫我杀尽苍生我也愿意,八爷的命运已然注定,我只能做一回小人了。” “你们啊。”仓央嘉措喟叹无语。 康熙缓缓抚上他的手,无限感叹的说道,“这便是权谋,你不善于此,不要心存忧虑。这些孩子比咱们更加懂得审时度势,你我之间的事情不会在他们身上重复的。” “四哥虽然眼下看似只是做好本分,但是五哥那里却已瞧出端倪,各省人员调配无声无息间已经安插了许多与四哥有牵扯之人,我只是不闻不问却不是不知道。” 车辇停住我知道这是到了乾清门,遂起身搀扶康熙,“如今八爷复出与我一处,不过是障眼法转移众人视听,让他可以好好筹谋部署,这些我不想他承我的情儿,自然不会在明里帮他,更加不想坏了他大事之人是他的额娘。” “也好,德妃掌六宫事务少不得要与内务府往来,让老八帮你也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事儿,回头拟个折子来看吧。”康熙说罢起身出了御撵,而仓央嘉措则换了内侍的衣服自角门闪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前德妃率六宫内眷早就候驾于此,我搀扶着康熙缓缓行至她跟前,康熙抬手虚扶一下,“起来吧。” 德妃闻言眼眶微润,起身扶住康熙,“皇上抱恙臣妾等不能侍奉驾前心感不安,唯有日夜为皇上祈福以求圣体康健,如今您回宫臣妾这颗心也算落了地。” “这阵子辛苦你了。李德全,把朝鲜进贡的貂裘赏给德妃。”康熙握住德妃的手,眼神温润的说道,“除夕夜你就陪朕守岁吧。” 德妃闻言喜不自禁,正待搀扶康熙入殿,却不想被胤禟拦了下来,“皇阿玛,您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儿子扶您进去吧,额娘已经备下参汤为您舒缓疲累,您看……”我凤眼一挑略带讥讽的看向德妃。 德妃脚步一滞随即看向康熙,却见他竟然微微颌首,心下一沉脸上却是温婉泰然,“宜妃妹妹最是细心,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李德全见状赶忙送了德妃离开,顺带着将宜妃请进乾清宫,众皇子立在殿前看了个清清楚楚,各人自是一番滋味在心间。 不多时李德全出来宣康熙口谕,众皇子宗亲及文武百官无需觐见,自今日起封印,凡重要事项由奏报处呈睿亲王朱批。 重臣闻言面面相觑,随即三三两两跪安离宫,唯有诸皇子立在殿前再三恳求见驾。 康熙听得回禀不禁生出几分闲气来,“遣他们散去,难不成非要看着朕不中用才放心?!平日里自己的差事多上些心,也好过眼下的这份孝道。” “皇上,大臣们自然是要谨遵旨意,可他们总是您的儿子,知道您病着哪有不进来请安的道理?原在畅春园也就罢了,咱们都是不得相见的,您便瞧着他们顶风冒雪出城迎驾的苦劳,好歹全了他们的一番孝心?”宜妃一边将参汤喂进康熙的口中,一边徐徐说道。 “也就是你生的这两个儿子还存着几分孝心。宜妃啊,这些年也真是为难你了。”康熙将参汤接过,自己小口喝着,“朕有时候也会想若是胤禌活着是不是也会像九哥儿这般?你的苦朕知道……” “皇上……”宜妃原本听着康熙夸赞两个儿子心下欢喜,如今想到早夭的儿子不免悲从中来,“也是那孩子没有福气……” “额娘。”我半跪在宜妃身边,轻语安慰,“弟弟知道阿玛、额娘记挂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您就不要伤神了,何苦惹得皇阿玛……” “是臣妾一时失态了。”宜妃起身谢罪,“皇上刚刚回宫,臣妾不敢多加打扰,如此便跪安了。” “九哥儿,送你额娘出去,顺便叫他们都散了吧,朕累了今儿谁都不想见,等除夕家宴再请安不迟。” 我应声扶着宜妃出了乾清宫,嘱咐宇成将她安然送回宫去,宜妃离去前欲言又止,我心知她的担忧,遂出言安慰,“额娘,儿子自有分寸,您且放心就好。” 回转身来到大殿前,跟众兄弟行礼,我却只对着五爷说道,“今儿皇阿玛有些疲累,哥哥暂且回去,待到除夕家宴再行请安,众兄弟的孝心皇阿玛心里知晓的。” 还不待五爷答话,斜楞里三爷却开了口,“九弟,皇阿玛已有口谕,我等告退就是。你可千万要照顾好皇阿玛,代兄弟们行了这孝道才好。” “那是自然。”我微微颌首笑着回道,“如此,九弟便不送了。” 三爷冷哼一声回身便走,路过八爷身边,忽然出声,“九弟如此风光,八弟也要问问他为何不肯帮你一帮呢?” 八爷并未理会三爷的揶揄,只是静静看着胤禟,唇边挂着温润依旧的笑意,三爷更觉无趣疾步离去。 待他走到乾清门,我朗声说道,“弟弟这里恭喜八哥了,皇阿玛恩准八哥协理内务府事务。” 清楚看到三爷略显狼狈的脚步,我的眼神带了几分快意,三爷这才只是开始,初尘的帐我这里可要和你好好算一算了。 “如此可算好了。”十爷喜不自禁的拍了拍胤禟的肩膀,“你回来,八哥的日子也便好过些,我们的话皇阿玛不信,有你从中斡旋什么误会都可解开了。” “你……”八爷迟疑着看向胤禟,“我其实……不用的。” 我只笑笑并未理会八爷的话语,只说道,“你不怪我就好。” 说罢回身向宫室走去,余光掠过四爷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乾清宫,心里涌起几分想念,风雪渐渐大了起来,细细密密的落在脸颊,自嘲一声只做矫情罢了。 看着胤禟离去的背影,八爷那略带滞楞的神情仿佛忽的鲜活起来,嘴边的笑意渐浓,缓缓向宫外走去。 胤禟,我不会怪你的……这样……也好…… 除夕,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紫禁城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祭祀、欢庆活动,我早就安排妥当,只留宇成在内务府支应,自己则在乾清宫奏报各类事项,待中午时分各府内眷入宫,我便急急赶到了庄宜院。 多年不见,蕙兰越发的清瘦,几步到了跟前将她欲拜的身姿扶起,“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 “爷!”蕙兰只唤得这一声便哽咽落泪,一双手摩挲着胤禟胸口团龙,浑身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呀。”心里涌起怜惜,我伸手将她缓缓拥在怀里,“我已经回来,不会离开了。” “嗯。”压抑着内心的酸楚,蕙兰紧紧环住胤禟,这种真实的触感将她所有的委屈、隐忍填埋,这多年飘忽的心终是有了着落…… 不远处,清尘、弘政、芊芊亦是看红了眼眶,唯有雅惠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悲无喜,手中的念珠轻缓地转动,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不是吗? 当自己将沁过毒的胖大海递给胤禟的那一刻起,便已是覆水沧桑,心底曾有过的悸动情愫,在胤禟那句“是吗?我知道了。”说出口时已然灰飞烟灭,那些贪嗔怨念竟是如此可笑。 微微舒一口气,雅惠向小厨房走去,乌梅靑子糕虽不应时却还有着过往的一分情谊,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是吗? “都准备好了吗?”待蕙兰与弘政进了宫室,我轻声问清尘。 清尘无奈的看着胤禟,“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你非要如此吗?” “不然呢?”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四哥那里的筹谋部署必定会受到德妃的阻挠,我不出手他又怎好直接忤逆自己额娘的意思?三哥现在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曾有的文人风骨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我如今风头正盛若是把十四拢在身边,德妃估计会被气疯,她只要疯我就能够抓住疏漏,一点一点把她连根拔起。” “你就不怕他们兄弟俩怪你?”清尘看向宫室,“就不怕波及这些个孩子?我听说准噶尔部这阵子不断骚扰边疆,你就不怕芊芊她……” “他们兄弟二人……今后大家自有一番计较。至于芊芊是不会送去和亲的,这是皇阿玛金口玉言答应过我的,我会尽快给她寻觅一个好归属。” “那就好,她的郡主身份一直是福晋的心病,生怕孩子受委屈远嫁。”清尘忽略掉胤禟言语之中的落寞无奈,她知道有些事情当真是强求不得。 “清尘,谢谢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今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也许会因为我让你们受到伤害……” “我和云秀是心甘情愿的,爷就不要再顾念着我们,全心全意做好你想做的事情就好,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无语而望,遥遥地耳边传来悠扬的钟鼓声,除夕夜就要到了,一场宿命的较量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除夕家宴一派祥和喧闹,而我喝了太多的酒也听了太多阿谀逢迎的话,直到康熙与德妃回乾清宫守岁,我才得了空闲一个人出来散酒,冬夜的清凛让灼热的皮肤得到了舒缓,略带贪婪的享受着几个月来难得的清净,虽然只有片刻……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金水桥畔,不远处就是□,静静伫立看向暗沉的夜空,这一年这里不会再有属于我的耀目烟火了,“我准备好了,迎接你的愤怒和怨恨,也希望你也已经准备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缓缓回身却是八爷独自而来,“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跟着你。”八爷走到胤禟近前,看着一身亲王服制的他,心里一阵悲凉,“见你遣了跟前人,怕你酒气上行没人照顾。” 我舒缓地笑着回道,“宫里不知有多少暗卫,我只要躺倒在地,不消片刻就会有人前来,我如今的身份皇阿玛只怕遣了不少人在护着我。” “胤禟,皇阿玛护不了你一辈子。”八爷看着胤禟没有丝毫笑意的凤眼,越发的心疼起来,“你如此挑衅德妃就不怕……” “挑衅?!”我呼出一口酒嗝,倚在玉石栏杆上,“这些年我忍下了多少挑衅!如今为何不能得志轻狂一次?” “你的轻狂恣意里有没有我?”八爷直视胤禟的双眼问道。 稍有滞楞,我似笑非笑的回道,“你想我有你吗?” “你的想法从来都是你的想法,如今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守在你身边,利用也好真心也罢都没有关系,只要……我能在你的身边。”八爷浅浅笑着坐到栏杆上,“我不会怪你,你的筹谋之中如果有我,我就会倾尽全力的助你。” “为何?” “因为你离开前曾来看过我。” “就这些?” “总要说个理由的。” “你觉得我会接受吗?” “我怎么想你也左右不了,而你不是已经开始将我置于你的筹谋之中了吗?” “你会对我失望的。” “不会。” “那好!”我理了理袍服,向内宫走去,“如果前路是条死路呢?” 八爷闻言眼中显出悲意,看着胤禟独自前行的背影,忽的冲上前去紧紧拥住,在他耳畔轻语,“胤禟,你记住便是死路我也要和你同去,之前我对你的亏欠已经不能偿还,眼下这条命已然是你的了,阿鼻地狱又如何?与迩同在就好!” 肩胛上有久违的温暖,鼻翼间有熟悉的白檀香气,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我与八爷相知相守的岁月,却是那样的遥远虚无,胤禛幽深的鹰眼清晰的出现在脑海,这一刻暖了我心的不是身后人,而是与我性命相系的胤禛。 “八哥,我很好奇一件事情,为何十四会跟你如此亲近?”我轻轻挣开八爷,不理会他受伤的神情,只定定看着他。 八爷显然没有想到胤禟会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竟然不知该如何说起。 见他如此,我上前一步离他不过咫尺,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说道,“八哥,你既然决定留在我身边,那么便要交出一些我觉得值得的东西来啊?!” 八爷微蹙了眉头看着胤禟,这话虽然听起来让人不悦,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却感受到了胤禟眼中的淡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忽地有了豁然开朗的轻松,让他知道又如何?!他绝对不会利用这些去伤害十四弟的。 “其实,十四弟在赌一口气。”八爷好整以暇的迎上胤禟的眼神。 “赌气?!”虽然答案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但是这样出乎意料的话还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是的,赌气。”八爷错开眼神看向灯火通明的内宫,“你还记得他名字的来历吗?” “自然记得,他和十三弟的名字均出自《礼记中庸》‘国家将兴,必有祯祥’,皇阿玛对他们期许很大啊。”我越发不解,自己不过是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经惹来八爷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这些和你们之间有……关系吗?” “有,他赌气的对象正是应了这句话。” “你说他和十三弟赌气?!” “胤祯觉得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辅佐者,所以是他选择了我,而不是我利用他。” “你的意思,他只是想做个辅佐者?!”这个说法彻底惊到了我,那德妃的筹谋岂不是很可笑?!“他为何会赌这样的气?” “因为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人。”八爷不紧不慢的话语,让我听到了一个从没料想过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二更,为了督促自己所以申了榜,而且绯大也很支持让我上了榜,谢谢绯大的关爱,也谢谢依旧等待的亲们!爱你们! 正文 89圈 套 “你说他心里有一个人?”心忽的一沉,言语亦带了几分冷峻,“他心里难不成是自己的亲哥哥?” 八爷闻言心下几多酸楚,却依旧微微摇头,不紧不慢的说道,“若是如此他便不会赌气留在我这里啦。” “你的意思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八爷。 八爷颌首说道,“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他心里的是胤祥?!”这个打死我也想不到的情形,自八爷口中说出来却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个……真是让我太意外了。” “十四弟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忘记了我自小最会察言观色,他的这些心思便是明摆着十弟也看不出来,可我却在他对我示好的第二年就看出来了。”八爷回忆往事似乎想起了什么,略有停滞后又说道,“我唯一看不清的便是你了。” 听他说到察言观色,心里不免一阵心疼,形随意动我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头,却没想到八爷错开一步,笑着说道,“你不要因为我的话不舒服,我早已习惯,也不会因此而让自己陷入困顿。今儿所说的话应该可以作为留在你身边的代价了吧?” 手悬在半空,我看着八爷脸上的戏讥,竟有些哭笑不得,眼下的我们可还有半点儿亲王、贝勒的样子?一个耍着小聪明、一个耍着小无赖,与这个深宫幽怨的紫禁城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笑自唇边溢出,继而笑的不可收拾,八爷就那样淡然笑着看胤禟展现璀璨笑颜,这一刻他的心是安定的,自缠绵病榻以来从没有的安定,这不就是自己期盼的吗?生死欢笑都在一处就好。 许久,我才收住笑意,“还说猜不透我?你刚刚所说的,便是将我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我也没做赔本的买卖啊,我原本就不在意的结果,却有这样大的收获,也就八哥甘心如此大方。” “胤禟,这些年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的府邸早就撑不下去了,茗烟也无法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我……”八爷缓缓说着,仿佛这样的只言片语就能将自己心里的千言万语囊括,“你其实不是个好的生意人,你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收益。” 继续让自己笑着,回身、挥手,我缓缓离去,不让八爷看到自己的狼狈,若是一个你曾经爱过的人在多年后竟然说出如此懂你的话语,那是可怕的,他会让你在瞬间否定自己的抉择,我不会容许自己落在这样尴尬的地步。 今生有胤禛懂我就够了,太多的负累我已然承受不起,我不想自己决定去伤害他身边人的同时,会如此的思念和不舍,那是致命的也是危险的,这样的危险我一个人经历就好…… 轻叹一声,八爷来到刚刚胤禟倚过的栏杆旁,手指拂过冷冷的汉白玉,即便此刻已经感受不到胤禟的温度,他却依然觉得温暖,“胤禟,你想让我明白的,都只是愿意让我了解,可你的心我却失去了,而我唯一怨恨的只有自己罢了。” 临近内宫永巷我回首看去,八爷独自一人寂然而立,衬在月色之下依旧是气度温润,谦谦君子当如是,紫禁城真不是个好地方,它折损了多少青葱风华和如花岁月。 走了不多时,却见宇成急急寻了过来,“爷,可叫奴才好找,您再不来可就误了时辰。” “我心里有数,清尘那边准备的如何了?”我快步疾走,子时之后康熙便会安置,在那之前一定要赶到乾清宫。 “清尘格格已经备好了桂圆红枣酿,一会儿清尘格格会以宜妃娘娘之名送过去的。” “雅惠亲手做的?” “是。” “那就好。”今夜我要让德妃展露不为人知的一面。 乾清宫,临近子时康熙已有些许疲惫,往常这个时辰他会移驾去看漫天烟火,可如今却只能留在宫室之内和嫔妃为伴,而仓央嘉措则扮成内侍立在远处焦虑不安的看着康熙。 这一夜对于德妃而言是满足的,康熙抱恙之后的除夕夜选择了自己,便是向所有人昭显了永和宫的地位,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稳住圣心,给已在众兄弟间展露锋芒的胤祯寻求最大的机会。 “主子。”景程在德妃身后轻唤。 德妃见康熙正在假寐,便起身出了暖阁,“怎么?” “刚刚庄宜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九爷那边想要……”景程环顾左右随即附在德妃耳边说道。 “什么?!”德妃原本有些倦怠的精神在听到景程的话后不免一惊,“确实?” “确实!”景程神色紧张的回道,“食盒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娘娘眼下可要早做决断啊。” 德妃眉头紧锁,手中的锦帕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忽的她银牙一咬,“去吧四爷、十四爷都请过来,要快!另外,去庄宜院把解药也寻过来。” “奴才这就去办。”景程正要疾步离去。 “慢着。”德妃急急唤住他,“跟四爷什么都不要说,把事情跟十四爷稍稍暗示一下。” “喳!” 看着景程离去,德妃捋了捋鬓角,雍容转身向暖阁走去,花盆底儿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寂静宫室之内越发显得突兀。 胤禟,你若当真敢如此,我也只能顺水推舟,送你一程了! 待我来到乾清宫,清尘已经将宜妃准备的食盒呈了上来,“还是儿臣有口福,这酒劲儿刚散去额娘便给皇阿玛送了食盒子。” “万岁爷刚刚还问道王爷呢。”李德全接过胤禟递过的冠冕,“少了您可是少了不少乐子。” “安达真会给我脸上贴金,四哥、十三弟、十四弟都在哪里还轮得到我?”我环顾众人一一全了礼数,又对着德妃打了个千儿,“德妃娘娘吉祥。” “九哥儿快起来吧,”德妃掩了帕子在嘴边,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还是你和宜妃妹妹母子连心,吃食来的刚刚好呢。” 我淡然一笑起身,“清尘,额娘备了什么?” “回爷的话,娘娘备了参汤、桂圆红枣酿还有些克食。”清尘恭敬回道。 “还不快些呈上来。”我起身接过清尘递过的参汤,正待将它交给太监试食,耳边却传来德妃的声音。 “皇上,今儿就让臣妾为您试食吧。”说罢,起身想要接过胤禟手中的汤碗。 康熙闻言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哪里用得到你,且坐着陪我就是。” “平日里都是这些奴才伺候驾前,难得臣妾得蒙天恩能够伴驾,便也让臣妾尽一份心吧。”德妃直直看着胤禟,伸手将他手中的汤碗接了过来。 我淡然而笑,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你果然还是知道啊!就那么相信雅惠的话吗?!知道参汤没有毒才敢如此放心的接过去?可是那有毒的桂圆红枣酿你打算怎么办呢? “额娘,这种事情还是做儿子的来吧。”十四眼见如此几步上前跪到康熙软榻边上,“请皇阿玛全了儿子的孝心。” “就是就是,哪有做儿子的在一旁看着,反而让母妃来试食的道理。”我嬉笑着将桂圆红枣酿盛了出来,略一思索说道,“这碗便让……十三弟来试,我和四哥就试试剩下的克食吧。” 十四身子明显一僵,正待回身却被德妃紧紧握住接碗的手,“皇上,既然九哥如此说,那臣妾自然要全了孩子们的一片孝心,就依了他们吧。” 康熙静静看着德妃许久没有说话,到最后只微微颌首不复他言。 我将克食取了几样递到四爷手中,自己随意拿一块就放到了嘴里,“额娘的手艺真是好,就不知雅惠的手艺退步没有,我最是喜欢红枣酿,十三弟赶紧尝尝,哥哥我还真是饿了呢。” 不期然看到了十四挣扎的表情,决然间他猛的将参汤一口饮下,随即来到十三跟前,“弟弟口渴的紧,哥哥把这碗让给我吧。” “胤祯!”德妃失声唤道,“你……” “十四弟,你这刚喝了参汤,又去喝桂圆红枣酿,要是一会儿你有事儿,可说不清呢。你不要害哥哥啊!”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十四眼中的焦急,原来德妃都告诉你了,真是误打误撞啊,原本还存着几分怀疑,眼下却是深信不疑了,喜欢胤祥是吗?!今儿晚上还真是热闹啊! 十四显然没想到胤禟会如此说,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应对,可手却抓住十三的手臂没有松开,“我……” “还是我来试吧。”四爷忽的出声。 德妃闻言脸色一缓,说道,“既如此便叫老四试吧。” 瞬间我在四爷眼中看到了伤楚,心下一沉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呦,今晚上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几样吃食大家各自试吃尽了孝道便是,为何都盯着这碗红枣酿?!”我好笑的看向众人,走上前将十三手中的汤碗取了过来,“清尘,给爷吃了!” “是。”清尘不慌不忙的将红枣酿吃了几口。 而我则伸手在剩下的红枣中捻起一颗起放在口中细细嚼着,“火候不错,软糯可口。雅惠也真是的,知道爷好这口也不能给谁都做啊,皇阿玛眼下不适宜吃如此甜腻的东西,还是撤了吧。” “皇阿玛,如今夜深了,您还是进些参汤提提神,待过了子时也好早些安置。”我恭恭敬敬将参汤奉上。 德妃接过汤碗的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面若冰霜,“九哥儿还真是一片孝心呢。” “儿子自然比不得额娘。”我笑得越发轻松,小声说道,“竟然到如今才真正看明白些事情。” “你们都下去吧,朕困乏了想一个人静静。”康熙忽然开口说道,“九哥儿留一下,朕有话要说。” “臣妾告退。”德妃强压心里的怒火,缓缓起身行礼和四爷等人退出了乾清宫。 待众人离开,仓央嘉措立刻奔到了康熙身边,“既然知道胤禟的筹谋,你有何苦如此伤神?” 不理会仓央嘉措的关心,康熙冲着胤禟说道,“九哥儿,知道朕为何会当着文武百官斥骂老八为辛者库贱籍所出吗?” 我伫立一旁没有接话,我知道答案却不愿去说,因为它会让我不能纾解心里的苦楚,而我终究还是会在心里堵上一口气的。 “你要记得。”康熙缓缓说道,“罪籍犯妇之子是不能继承大统的。” “儿臣明白了。”我俯身行了大礼,“儿臣告退。” “去吧!”康熙握住仓央嘉措的手,不忍心看胤禟落寞的神色。 仓央嘉措明白康熙的为难,也理解胤禟的委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离开这里,“德妃害死了孝懿仁皇后,你当真不怪她?” “若然早知道是她所为,也许我就不会选定胤禛了。”康熙将自己靠在仓央嘉措身上,“容若,我老了,不想再面对失败也不能容许自己失败,看着自己倾尽心力培养的太子最后成了如此样貌,我就明白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这些孩子看着我对胤礽的好,不自觉地就会揣摩我的心思。” “老三的文风最像我,老五在战场上的谋略与我肖似,老八识人用人也是在学我,可……与我像有何用?!”此时的康熙不是文韬武略的千古一帝,他只是一个悲悯的父亲,“平内乱、剿三藩、恩加四海这些看似盛世之举,却实在是劳民伤财,今后的大清需要的是一个守业的皇上,而不是一个和我相似的皇帝。” “所以你才会选择了胤禛?!”仓央嘉措抬手环住康熙,“也因为如此才会对德妃一忍再忍,你不想胤禛的帝王之路有任何的污点。” “佟儿最是明白我的心思,离去前曾与我说过胤禛可堪大任,要我多多留意,不要因为她不在了就忽视胤禛。”康熙握住仓央嘉措的手,“从那时起我正式看到了胤禛的与众不同,也渐渐知道了德妃的所作所为,可即便如此……” “不要说了。”仓央嘉措止了康熙话,“我都明白,有些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你既然做了决定,那就为了江山社稷坚持到底吧,他们终有一天会明白你的。” “容若啊……”康熙合上双眼将自己彻底放松在仓央嘉措的怀中,“我对德妃的姑息也不知是对是错,她……当真狠绝了些。” 乾清宫外,我正为康熙所言郁结,却不想德妃竟然自暗影中踱了出来,“睿亲王好手段,本宫还真是小瞧了你。” “德妃娘娘哪儿的话?!”我收敛情绪,回身看向她,“今儿不过是个开始,你我之间的纠葛总要有个了结。” “雅惠什么时候为你所用了?” “从她心死的时候。”我走到德妃近前,“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让雅惠如此听命?照理说郎图过世之后,雅惠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 “这个你无须知道,如今这人也不是我的了,你随意处置就是!”德妃说罢向乾清门走去,“既然睿亲王一再挑衅,那本宫自然会奉陪到底。” “德妃娘娘,当年我从这里的石阶翻滚而下,如今我便要一步一步的走上来!”我冲着德妃的背影说道,“多谢娘娘赐毒,胤禟甘之若饴,这一次我放过了十四弟,就不知下一次那红枣之中会不会有毒呢?!你为了十四,竟然可以放弃四哥和十三弟,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你!”德妃冷哼一声,“胤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和胤禩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的下场不会比他们强多少,你越是出众越会引起皇上的戒备,帝王多疑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胤禟受教了!”我拱手晃了晃,“德妃娘娘好走,恕儿子不送。” 离开乾清宫之时,清尘一直跟在身后无语,而我终是耐不得如此,问出了口,“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没有。”清尘微微摇头,“你若是真将下毒之事栽赃到德妃身上,你就不是我熟悉的九爷了。” “清尘,我果然不是个好的生意人啊!”犹自感叹八爷的话,我不禁苦笑起来,“德妃的注意力应该被我吸引过来了,下一步就看四爷自己该如何选择,自己的额娘把有毒的吃食毫不犹豫的递了过来,任谁都无法接受啊。” “四爷也是个可怜人。爷真的打算和他……” “断情!”我看着夜空瞬间绽放的烟花,喃喃自语,“不是你放的,怎么都不好看,胤禛希望你对我能够真的狠下心来!” “回吧,去陪陪额娘,我也想一个人静静。” “不要太过伤神,我先回庄宜院了。” 夜空中不断绽放着炫目烟花,将整个紫禁城笼罩在火树银花之中,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擒藻堂,守门的太监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吃酒去了,半掩的宫门寂寂无声。 就是这里,十爷惶惶然对着太子说出了我的名字;就是这里,四爷迎合了十三的话,将我置于深渊险境,思量万千不过化作一声喟叹,“孽缘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身子便被人扳过,一个冰冷却温暖的怀抱将我环住,思绪有些许的停滞,却在下一瞬让那人封住了嘴唇,原本想要挣扎的手在闻到那熟悉的紫檀香味时放弃了抵抗。 唇瓣相抵,那叩开贝齿的舌掠去了我的思维,这一刻我随着他的深入,起伏着自己的情绪,心的渴求与思念化作相思意,渐渐回应着他的吻,直到自己不能呼吸,直到自己意识模糊……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胤禟,我等了你十年了,终于等到了。” 是啊,十年了,终于明白纳兰性德写这些时的心境,可明白就该沉沦,就能沉沦吗?! 作者有话要说:超时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上黑名单,不过我还是完成了字数,希望亲们不要怪草青写的慢了些,实在是眼睛肿了,疼的厉害! 正文 第89章 断情 四爷于我耳边的低语犹如魔咒,让心底的思念与爱恋汹涌而起,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孽缘?哪里还想得到筹谋?手不自觉的环上他的腰,厮厮磨磨间去寻他的唇,待到重拾唇齿间的温暖,脑海中禁不住一声喟叹,胤禛,我何尝不是等了你十年光阴…… 四爷惊喜于胤禟的回应,复又沉醉在彼此的纠缠之中,直到胤禟的冠冕脱落,那一声闷响惊醒了两颗沉沦的心。 “胤禟?”感觉到胤禟的双臂脱开自己的腰际,四爷不免带了几分急切。 缓缓退后两步,拾起冠冕,让自己与四爷拉开些许距离,我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却又是一紧,虽然成日里朝堂之上也是见过的,可……近在咫尺却又是一番滋味,那些疏离决绝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竟是说不出半句来。 四爷见胤禟痴痴看着自己,那份急切转瞬消失,抬手握住他的小臂,淡淡然笑着说道,“一会儿我陪你去看烟火可好?” 十年之约,他果然还是记得的,这一刻我多想笑着应下,和他一起登上紫禁之巅看火树银花,只是…… 嘴角慢慢浮上冷笑,我亦是笑着回道,“难得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只可惜十年的光阴与我而言,唯记住一句便是‘你已弃之’。” 四爷神思一晃,自然想起自己当日对胤禟所言,“胤禟,你若视我如玩物,如今我便弃之。”只是当日的自己不过是想诱殇毒发作,眼下却不知从何解释。 “既已弃之,四哥便应彻底,今日之事我最后放过德妃娘娘,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今后你我互不拖欠。”说罢,回转身向内宫走去。 “为何要来这里?为何不去养心殿?”四爷沉声问道。 我顿住脚步,侧首看向擒藻堂,“在这里你们对我做过什么,我始终都会记得,今日之后过往种种烟消云散,同样的往后种种我自不会留有余地,这紫禁城谁会笑到最后,自有天命!” “胤禟,当日……”四爷几步追上胤禟抬手搭上他的肩头,“我……” “四哥,我当日问过你,你说了什么可是记不得了?”搡开四爷的手臂,我依旧噙着一眸冷笑看他,“机会我给过你,十年了,若是我还没有想清楚,那我便是个痴傻之人!” “你想清楚了什么?!”四爷闻言心里不免起了恼怒,这人如今在自己面前也学得深藏不露了吗?刚刚……那份情谊不该是装出来的。 “我想清楚什么与你何干?胤禛!”我栖上身去,学着他在耳边低语,“你既然选择了十三弟,那就要心无旁骛,那一室的风情可是装出来的?偏是我自欺欺人还去问你,合该有此一报。” 感受到四爷眼中的怒意,我笑的越发清冷,缓缓直起身子,“十年时间,我所失去的终要拿回来,既为商贾自要有所回报,你额娘所欠我的,笔笔件件连本带利一个子都不能少!” “这就是你所想所念?!” “是!”我冷声回他,“我眼下对你不过是还有几分可怜,自己的额娘把有毒的汤盏递给你时,却不知四哥作何想?” “你!”四爷沉声唤道,言语间带了凛冽的怒意。 “四哥,若是今日你愿与我结成同盟,除去德妃娘娘,我可应允不伤她性命。”不理会四爷眼中怒意深处的伤楚,我斜楞看向远处暗影,“只是深宫冷苑必有她一席之地。你若不允,从此往后,你我便是陌路。” 四爷一把攥住胤禟肩胛,“你说陌路?!” 轻笑着并不回他,脸上强自装出几分嘲讽,却不知这对于四爷而言却是万箭穿心,纵使想过再见亦难却总是存了几分侥幸,本想着一场烟花全了十年之诺,有些事还是可以说的清楚,可……这人却根本不愿听了…… 罢罢罢,纵使胤禟怨怪自己又如何?前事之因得今日之果,还不是自己求得?只是陌路二字,却太过伤人。 心底翻卷的情绪,待到出口,竟是带了几分柔意,“胤禟,既如此就陪我看一次烟火吧?十年了,只有眼前这一次,你在我身边,便是陌路也不要在这一刻。” 鼻翼间禁不住一阵酸楚,心底早就应下了四爷的请求,天知道这一刻我是有多想偎在他怀**赏漫天璀璨,只是…… “你确定今晚还会有烟火?属于你的烟火?!”化作唇边的冷笑,瞬间将心冰封,彻骨的寒意,让自己的心碎成烟尘…… “你说什么?”四爷不可置信地看向胤禟。 “今夜除了皇城的烟火外,再不会有其他烟火了,九弟别的没有偏生钱多!”朗声笑着错开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四哥,陌路就是陌路,何必生出几分矫情来,看与不看其实都是一样的。” 胤禛,其实看与不看真的都是一样的,我的心没有变过。 愣愣看着眼前人越走越远,那翩然的身姿让四爷陡升几分恐惧,若是他今后不在自己身边,那条路还该不该走下去?与皇阿玛之间的约定还要不要践行?! 陌路?陌路!什么是陌路,是你眼中的疏离,还是你从此的无视,无论哪样自己都不能接受,既然不能爱,那便是恨也是好的,悲愤的心境竟如当年的沁园一般。 沁园,脑海中犹如惊雷,一念起则万念生,这一刻的四爷只想着不能让胤禟如此离去,陌路于他而言竟是想都不敢去想…… 纵身一跃落在胤禟近前抬手便向颈间探去,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落在自己怀中,四爷心底的欲念再也无法控制,抱起怀中人向擒藻堂走去,“胤禟,你我之间永远不可能会是陌路。” 浑身无力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四爷眼下所想?心底不免自嘲,造化弄人,果然是如何开始便如何结束,指尖微动阻了暗卫的行动,任由着他将自己抱进了内室。 除夕夜,与外面的熙熙攘攘比起来,这里却显得格外冷清,没有灯光的暗室,满是悠悠书香,这里四书五经俱全,到处都是法理伦常,而我们却在这里做着惊世骇俗的放浪举动。 四爷的手指抚摸过胤禟的脸颊,梦里所有的虚幻此刻便是近在眼前的真实,十年一梦其中的苦楚终得释放,却在想到也许只是自己一人的伤楚时,化作丝丝恨意,禁不住钳住眼前人的下颌,“胤禟,你永远都是我的,记住!” 俯身压住胤禟,四爷任由欲念驱使着自己,抬手间二人的蟒服已经落在一旁,真实的肌肤相抵让四爷禁不住一声闷哼,再也耐不得抬手撕开了胤禟的内袍。 感受着四爷的莽撞与急迫,这一刻的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羞辱感,只觉得这样也是好的,既然不能你侬我侬,还是这样彼此恨着来的踏实,其实害怕被遗忘的还有我啊! 身下是被地龙熏热的青砖,左右是散落一地的书册,借着幽幽月光我静静看着身上动作的四爷,带着一丝贪婪感受着他手指划过的颤栗,直到带着疼痛的贯穿,这才有了几分清醒。 手抵住他的胸口,强压下已经渐起的欢愉,缓缓说道,“即便这样,我也不是你的,从来我都是自己的。” 四爷没有理会胤禟的话,将他的手按在头顶,略做停顿便深深吻了上去,唇齿之间银线缠绵,感受到身下人的迷乱,四爷终于让自己陷在了这一番**之中。 自颈间一路吻过去,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齿间微微的撕咬,让身下人强自的镇定土崩瓦解!胤禟,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的身体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忽的一使力将胤禟抱坐在自己身前,四目相对,看着他潮红的脸颊,四爷心中爱怜无限,只气他刚刚的赌气之言,遂哑声说道,“这便是你说的陌路?胤禟,你说过喜欢这般真实,可要继续?” 盘坐四爷腰身的我此刻只觉得他万分可恨,那份炙热还顶在自己体内,这当间儿问出这样的话难不成还要我起身离开,更何况我穴道还没解,浑身无力便是爬开都成问题。 看着四爷眼中的揶揄,我忽的笑了起来,待他错神的空隙,狠狠吻了上去,齿间一紧已然有了几分腥甜,本想也揶揄他两句,却被四爷扶住后脑吻了回来,这一次两个人彻底陷入了欢愉…… 跟随着四爷的起伏,痛楚已经不复存在,紧窄交错间的欢愉让我禁不住低声浅吟,却又被四爷更加猛烈地冲击带的无法自制,一次次的交际,一次次的登峰之欢,让这个寂静的宫室变得春光无限,旖旎风华……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已近天明,四爷环住胤禟于他耳边轻语,“咱们就这样好好地行吗?” 手指拂过四爷的小臂,那深浅不一的刀疤刺痛了我的双眼,这便是你为我取血的地方吗?胤禛,我不能让你为我如此,对不起!我和皇阿玛的约定我必须要遵守! “先把穴道给我解开!” 四爷闻言笑着说道,“都过了多少时辰,早就不是我的问题,是你自己没力气。” “你!”嘴角抽动,这话倒是真的,回想起来,这一夜折腾…… 一下子坐起身,对着门外唤道,“宇成!” “奴才在。” “衣服拿进来。”不理会四爷微锁的眉头,我径自站起身来将朝服披上,走到门口接了衣服,自顾自换上。 “门外一直都有你的人?”四爷沉声问道。 我一边整理朝服一边回头看他,“我如今的身份可是你随便能够掳来的?” 四爷忽的站起身来,几步到了胤禟跟前,“那么昨夜我可以认为你是自愿与我如此吗?” “自愿?”我讪笑着错开眼神,让自己忽略掉他近在咫尺的胸膛,那逼近的温暖让我有了再次投入其中的冲动,“也可以这么说,那样的夜晚我需要一场欢愉,你恰好在这里而已。” “你!”四爷闻言一口气闷在胸中,昨夜种种历历在目,如今这人偏要说出这样的话?!“我再问你一次,昨夜你只是为了一场欢愉?换了别人也会如此?!” “没错,”系好领扣最后一颗盘扣,我直视着四爷,缓缓说道,“我被幽禁十年,那些不见天日的生活,其中的不易你不会了解!如今我扬眉吐气,侍驾君前,曾经我所失去的都要拿回来。” “你对我的羞辱,我始终记在心间,你和胤祥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端端正正将冠冕戴好,我逼视着四爷,强迫自己说下去,“你额娘下毒在前,你辱我在后,你们母子做的好事,你知道我在绛雪轩的每一个除夕看着漫天的烟花,在想些什么吗?!” 逼近两步,合着心里的泪和血,我冷声说道,“我在想原来苦从来都是自己尝,仇都要自己报,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你的烟花只会让我觉得那是对我的嘲讽!是在告诉我誓言承诺便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四爷心中大恸,踉跄着倒退两步,“你竟会如此看?” “四哥,我还是那句话,在我和德妃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可即便你选择了,你我之间也是回不到从前!”我弯腰拾起他的外氅替他披上,于他耳边轻声说道,“你还不知道,这一夜你的欢愉让你失去了什么?” 四爷茫然的转头看向胤禟,“你什么意思?” 我这里正待说话,外有已经响起了高无庸的声音,“主子!” “高无庸,进来伺候你家王爷更衣!”我嘴角含着讥笑向外走去。 只见高无庸急急走了进来,也不与我行礼,直直奔到四爷跟前,“回主子,刚刚下了旨意,十三爷、十四爷即将领军出征!” “什么!”四爷心下一惊,却忽的明白过来,“是你!” “没错。”我顿住脚步回头笑着说道,“想让年羹尧掌握兵权?哪有那么容易?!给他个四川总督算是便宜他了,就当他帮过我的好处。” 四爷站在原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今天皇阿玛就会知道准噶尔部攻占拉萨的消息,既然胤禟选择压下不报,这原本就该是个机会不是吗? “你是故意压下兵部奏报,引我入局是吗?”四爷此一刻开口,竟是悲喜莫名。 “我只是想看看对军权感兴趣的兄弟都有哪些?” 胤禛相信我,这个时候还不是年羹尧出头的时机,德妃娘娘有一句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我就要十四做那棵树! “你如今可看清楚了?!”四爷不知该如何看待眼前人,心下的悲意越发难以自已,这还是自己一心想要维护的胤禟吗? “看的很清楚,**战乱頻起这场仗是早晚都要打的,只是谁去打的问题,我既然作了天下最大的皇商便要将这笔买卖做好!”我抬手指着四爷说道,“唯一点,只要德妃不好受,便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也愿意去做!” “那你还给他们兵权?” “你现在担心的是十三弟还是十四弟?”我眯着凤眼看过去,话语间带了冷意。 四爷语噎,差点冲着胤禟吼道,我担心的是你!却知道此时此刻,这人是半点儿也听不进去了,彼此之间的误会也许再也无法解释的清楚。 “我其实是给胤祥兵权,至于十四是自请去的,我可是拦不住!”我眼角带了几分恨意,“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有个死伤都说不定,德妃娘娘最大的希望握在我的手里,便是想着她今后提心吊胆的日子我都会开心呢!” 抬腿迈出殿阁,初一清晨的空气依旧带着凛冽的寒意直灌口鼻,台阶下宇成静静立着,我轻声说道,“昨夜守着的暗卫,一个都不能留!” 宇成身子一僵,转瞬答道,“奴才明白!” 殿阁之内,四爷身子一颤,一种无法言表的寒意自心内而生,此生不是没有杀伐决断,不是没有轻言人命,却为何听着胤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竟是如此痛楚,你不该是如此的啊! “要怎样你才能放过他们?” “不死不休!” “你我今后便是陌路也无所谓?” “无所谓!” “胤禟,今后事你我各安天命!” “好!” 缓缓走下石阶,待到出得宫门胤禟这才喉头一腥咳出一口血来,宇成赶忙扶住他踉跄的身子,“爷!” “无妨!”我握住宇成,却感觉自己的脚还是有些麻木,心下暗道这因毒而起的不适症状越来越多,那剩下的时间是不是也没有多少了? 历史因为胤禟命运的改变出现了转折,西北的战乱已经提早,而自己让十四早早就参与其中也不知是好是坏?! “小海子怎么样了?”我想着昨夜立在暗影中的人开口问道。 “奴才亲眼看着他进了永和宫。”宇成说及此眼中现出杀意,“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下作东西。” “弘政知道吗?” “贝子爷昨夜吃了酒,过了子夜便早早睡下,眼下还没醒呢。” “那就好。今儿早上德妃娘娘心里只怕乱成一团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个都和我脱不开关系,旁的也就罢了,最宝贝的一个被我拖去了西北,关心则乱,我就等着她自取其辱!” 话虽如此,一想到我与四爷的关系被德妃知晓,母子之间只会越发疏离,而我又……他心里的苦该如何排解啊!心里烦闷不禁连声咳嗽,身子越发摇摇欲坠。 “爷!”宇成赶忙将胤禟架在肩上,“您这是何苦呢?和四爷说清楚不行吗?” “宇成,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说清楚的时候。”我气喘吁吁的说道,“我还不知道那一夜他和皇阿玛独对到底说了些什么,若是知道也许……李德全还是不愿意说吗?” “干爹他……”宇成微微摇头,“只怕也不知道。” “那就只剩下他有可能知道了!”可是仓央嘉措肯去做这件事吗?! “谁?” “宇成,小海子不能留了!”我岔开话题,“寻个错处……” “奴才会处理干净的。”宇成平静的回道,“府里头的人,奴才会和秦总管商量再仔细清整一遍,今后再不能让人近了各位主子的身。” 果然是世事弄人,曾经那个在我身前嬉笑着讨要钱袋的哈哈珠子,如今已经是紫禁城有头面的大太监,而我已不再是胤禛眼中值得等待的人了…… “爷,五爷在庄宜院等你呢。”宇成小心搀扶着胤禟,想了想又问道,“那些暗卫……” “宇成,他们……当真留不得!”我看着天空中渐渐露出的一丝阳光,轻声说道,“今后要走的路会比之前艰难许多,一步都不能走错,我……对他们……只能狠心了!” “奴才明白!”宇成看着胤禟眼中的不忍,心里越发难受,这样的主子还不如当真狠心决绝来的好些! 迎着晨曦,我扶着宇成向着庄宜院走去,却不知擒藻堂内四爷悲意难忍亦是呕出一口血来! “主子!”高无庸赶忙抽出锦帕替四爷擦去嘴角的血迹,“千万保重啊!” “去把十三爷给找过来!现在,立刻!” “是!” 看着空洞的宫门,四爷心中的悲愤越发浓烈…… 胤禟,胤禟……你我之间当真可以断情吗…… 正文 第90章 出征 庄宜院前,胤祥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胤禟心里莫名生出一份悲凉,“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轻靠着宇成稳住自己的身体,我平静的说道,“因为你甘愿被我利用。” 不自觉地握紧双手,胤祥生出一丝焦躁,“我不想再夹在你们之间做这个磨心石,我会去西北,但不会应承你任何事情,我只是去打仗而已。” “你做不到。”我走到他近前,淡然笑着说道,“你以为我给你这个机会是为什么?你既然听了五哥的劝说,去求了这份前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胤祥自走出乾清宫求得圣旨之后,郁积于心的话此刻半分也说不出来。 胤禟说的没错,自己早就不能置身事外,为了四哥便是舍弃这条命都是可以的,这磨心石……是自己心甘情愿做的,被胤禟利用也是心甘情愿的,如今还来这里说这些干什么? 心中的悲凉越发凝重,胤祥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胤禟,忽的笑出声来,“至始自终我都是个可笑之人。” “这里谁不可笑?”绕过胤祥向着宫门走去,那里静静伫立着五爷,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在这个让人神伤的晨曦,那个身影让我生出几分迫切。 胤祥感觉到胤禟飘忽错乱的脚步,想起这人身上的毒,那曾经交叠的身影,那唇齿之间的血腥决绝,让他对身后人不可遏止的生出几分悲悯,“九哥,你从来就不是个可笑之人,你和四哥都是可怜之人。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说清楚呢?” “胤祥,有些事情是不能去触碰的,真相有时候是丑陋的,既然不能被接受的,倒不如维持现状,对大家都好些!”我继续向着五爷走去,嘴角浮起笑意,回应着他刚毅面庞之上那难得的一丝柔意,“再者,我与他之间又怎么可能说的清楚?!回去吧,这时候他应该急着见你呢。” “他为你所做的,竟然抵不过那些丑陋的真相?你不是向往自由天地吗?纵横驰骋的那五年时光便是为了如今的权谋?!为何你不能放下一切守在他身边?!那个位置对你而言就是如此重要!”胤祥急切切的说道,全然忘记自己曾经那样嫉妒胤禟,那么希望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停下脚步,细细想着胤祥的话,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如此,可如此又如何?我想做的从来都是我愿意做的,别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胤祥,既然有机会得到那个位置,我为何不能期颐呢?”回身看向他,“有你在他身边不是挺好的吗?我把这次领军的机会给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我的目标是十四,你不过是个棋子,不要想太多了!” “四哥也是你的棋子?” “是!” 话语之间,五爷迎了过来,“十三弟,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 “咱们进去吧,依例十三弟要先去给德妃娘娘请安的。”我攀上五爷的手臂,将自己歪在他身上,“累了,哥哥扶我进去吧。” “好!”五爷这才瞧见胤禟苍白的面色,一把环住他向宫门走去。 胤祥看着相携而行的身影,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草原清晨中的胤禟,那时的他映在晨光之中仿若谪仙,如今依旧是晨曦微露,可那人却脚步蹒跚,身影憔悴,到底这些年的光阴折损了什么?!为何自己竟生出怜惜?! “九哥,如果此生注定是颗棋子,我只能是四哥的棋子!”口中喃喃自语,胤祥缓缓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忽略掉心底升腾的那丝怜惜。 四哥对自己而言已是深入骨髓的眷恋,而对九哥不过是爱屋及乌的不忍罢了,自己与他只能是敌对的关系,只能如此…… 听着身后的脚步远去,我强撑的一口气力终于到了尽头,脚下一软人彻底倒在了五爷怀中,“五哥!” 五爷紧紧扶住胤禟,快步进了暖阁,屏退左右将他扶到榻上,“你如今怎么虚弱到这般地步,还是传太医过来看看吧!” “我中了蛊毒,太医没办法的。”将自己放软在锦被中,身下的柔软和昨夜的坚硬是那样的不同,可是……为何心底会如此眷恋那份冷硬。 五爷闻言竟愣在当场,须臾这才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何苦要我再说一次?”我含着笑看向五爷,“我中毒了,很多年了,目前还死不了,不过……还能坚持多久,我如今还真没把握。” 五爷的心瞬间揪在了一起,中毒了?很多年了?眼前的胤禟笑的如此放松,仿佛在跟自己说,“五哥,我饿了,想吃东西了,你拿给我吧。” 想要坐到胤禟身边,五爷却发现自己双腿竟软的迈不动半步,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半跪在脚踏上,“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转过头看着五爷,握住他的手,“之前我很自信能活很多年,可眼下有些事情改变了,我不知道今后会是个什么状况,我不想有一天自己突然离开,而你和额娘连个准备都没有。” 眼泪毫无征兆的滑下脸颊,五爷语不成话,口中只喃喃着,“你说笑的,你说笑的……” “哥哥莫要焦虑,我身上原本中了殇毒为了解毒才中了蛊,只是……最近我解药吃的少,人才会虚弱了些。这次我离京出征,便是要经四川入藏,寻寻这蛊毒的解药。” “你要出征?!不是只说让我去劝十三弟吗?怎么你也要……”五爷的思绪彻底纷乱了起来,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这一次又是为了他?!胤禟,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轻叹一声,我强撑着坐起身,将五爷带到床榻边坐好,“你也莫要生气,我细说给你听就是。” “先说你的毒。”五爷眼见胤禟一脸苍白憔悴,心还是软了下来。 “与我一道躺着吧,我是真的累了。” 五爷无奈的看着神色轻松地胤禟,知道自己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只得依言躺下,让胤禟枕着自己的手臂,“若累就先睡会儿吧,既然你都瞒了我这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还是哥哥待我好。”依偎着五爷胸口,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我缓缓诉说着自己的过往,被下毒、被中蛊、四爷以血侍蛊又取血入药…… 说到最后我是真的困倦不堪睡了过去,“哥哥……我与他之间……虽隔着德妃……可哪里脱得开干系呢……” 怀中人沉沉入睡,五爷看着胤禟消瘦的面庞,心中思绪万千,这些年你竟是如此度过的,为何你到如今才肯告诉我?!胤禟,这一次你又要离京,为了他你究竟要付出什么?! 目之所及,胤禟颈子上有着清晰地吻痕,五爷手指轻抚上去,这一刻心底没有嫉妒,更多的是无法遏制的伤楚,这两个人如此爱恋,要怎样才能求个圆满?! 以血侍蛊、取血入药,难怪胤禟减了药量,一个义无反顾,一个怜惜不忍,明明牵挂着对方却谁都不肯说个明白?德妃啊德妃,为何你要做下如此冤孽,害有情人不能相守?! 五爷正暗自神伤,怀中人却蹙了眉头抚上胸口,额头上渗出汗来,神色颇为不适,五爷渐渐觉出不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手摸索着寻到珐琅盒子,将药丸取出含在口中,待气息平顺,我这才睁开眼睛,“四五天没吃了,心口有些疼,一会儿就好了。” “王允谦的药需要几天一服?”五爷将胤禟的珐琅盒子取下来,细细查看里面的药丸,心下暗叹果然是合了血的,竟如此晦暗。 “一天一丸。” “你这样擅自减药王允谦可知道?”五爷抬手抚着胤禟的心口,“你不忍心他伤害自己,所以想去苗疆寻蛊毒的解药?为你们寻一个机会?” “没有机会,皇阿玛既然已经选定了胤禛,就不会容许我存在,这也是我能够离开绛雪轩的条件,我现在是要牵制德妃和三哥的谋算。” 妥帖枕着五爷的臂膀,我苦笑一声,“皇阿玛的心思我揣测不出来,但我们不能在一起却是肯定的,至于所有的障碍都消除后,我还能不能全身而退,就要看皇阿玛的决定了。” “如果……当年你不回来该有多好?”五爷将胤禟紧紧箍在胸口,“我宁愿每年收你一份礼物,也不愿看着你受如此多的苦。” 闻言,我心思一转,解开五爷的领口,果然看见一截褪色的红绳,伸手拽了出来,鼻翼间一阵酸涩,“你果然还留着,当年不过是想告诉你我的行踪。” 五爷将心形贝母握在手中,“一片冰心在玉壶。胤禟,我不奢望你会对我有所改变,我只求今后能够陪在你身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委屈的离开。” “五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愿一个人干干脆脆的离开,你好好的我才会安心。”环住五爷的腰际,再次闭上双眼,这一刻我是平静而安逸的,没有负累、没有牵挂,这一世也只有这个人可以让我如此,而我却只能辜负…… 养心殿,四爷看着跪在眼前的十三,刚刚的焦躁愤恨已经变成无奈的伤楚,“为什么要听胤禟的话?你明知道这一次我的筹谋。” “五哥与我说,德妃娘娘递给你的那碗桂花红枣酿有毒,而她明知如此,却还是给了你。” 十三垂首看着血红的地毯,忽然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鄙视,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彼此折磨,却不敢……眼下更要昧着良心曲解九哥的心意,小人不过如此,“德妃娘娘是不会容许你得到兵权,唯有身为皇子的我去求,才能两厢便宜。” “条件呢?”四爷沉声问道,“这样的机会他不会平白给你。” “保护他在西北的生意不受影响,以及平叛期间他在川藏地区乃至蒙古各部的往来交易。” “他这是昏了头吗?要发国难财,这与当初的太子有什么区别?”胤禛闻言不免心惊,“莫说让皇阿玛知道……就是让一干重臣知道,这欺君之罪却是推不掉了。” “五哥说我当年在擒藻堂外欠了九哥一个人情必须要还,他话一出口我便知道自己推不掉也不想推了。”十三跪行至四爷眼前,“四哥,你心里不是只有九哥吗?那他的愿望我帮他实现不好吗?” 想着胤禟离开时的决然,感受着身上残留着的气息,四爷在这一刻知道,他这是真的舍自己而去了,也许从锁上角楼殿门的那一刻起自己与他就只能是这个结局…… “你起来吧。”四爷抬手扶起十三,轻叹一声说道,“西北战局凶险万分,你从无领军打仗的经验,应对的又是蒙古铁骑,此去必要万分小心,切忌贪功冒进,至于……” 略作思忖,四爷缓缓说道,“我会叫年羹尧从旁协助,你切不可为了胤禟而乱了用兵之计,必要时……年羹尧会迫使他收手。” 十三疑惑的看向四爷,“弟弟不必理会九哥的要求吗?!” “此一役事关江山社稷,不能有半点闪失,你和十四弟此番同去,我只怕胤禟真正的筹谋在十四身上,我不想他为了私仇而伤了国本,所以才会想到这个后手,只是……此招一出,我与他之间当真是无可挽回了。” “四哥……” 四爷缓缓起身,“当年我不该为了他而与你……是哥哥对你不起,这次出征一定要平安归来。” 十三无语看着眼前的四爷,这个让他痴缠纠葛了多年的哥哥,却为何竟仿若看到九哥?两个人都正值盛年,却一身萧索憔悴,知道其中缘由的自己,被这样的感觉压得喘不过气来! “备了虎骨酒给你,你腿上的伤千万注意。”四爷回转身向外走去,高无庸赶忙将大氅递上,四爷站定系好,略作沉吟这才轻声说道,“不要让他再受伤了……” “好!”一诺千金重,胤祥静静立在宫室之内,看着四爷缓步离开,竟然又想到了胤禟,想到了青海湖他的拼死相救、想到了御书房内相视而笑的光阴,那时候还是心无旁骛的少年,可如今呢? 好怀念那些可以恣意的时光,便是嫉妒怨恨也远比现下心中的这份不忍来得痛快,恨与喜欢简简单单,大家都有少年轻狂时,却终在蹉跎之中叹一句造化弄人…… 康熙五十五年二月,皇十三子、皇十四子率清军五万分两路取道四川出兵**,圣谕睿亲王胤禟正蓝旗都统掌粮草供给调度诸事,晋封皇八子胤禩和硕贝勒署内务府总管事。 同月,圣体康泰,移居畅春园,重掌朝政。 我因着筹措粮草,待到四月才准备离京,而前方已经传来了十三的捷报,倒是十四还未入藏便遇到叛军,战事胶着在了川藏交界,让德妃好生忧心。 临行前夜五爷、八爷过府相送,八爷带了清欢与我,而我只做不知,开怀畅饮与他二人寻一时半刻的清闲。 “还是不准备帮他?”酒意微醺五爷还是问出了声,“四哥成日里冷着一张脸,户部上下噤若寒蝉,各省官员都不敢开口要银钱了。” 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我安然靠在绣墩上,好笑的看着五爷说道,“为何要帮十四?他便是困死在四川与我何干?我经营西北商路这多年,可不是为了他。” “都道你在两江生意庞大,没想到西北这一路已经为你所控,照理你不该随军远行,但不知这一次你为何又要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钱粮之职?”八爷重掌内务府后一心帮衬胤禟,从不问他行事为何,这一次若非忧心,这话原本也是不会问的。 “准噶尔部与咱们战事不断,噶尔丹死后归顺的策妄阿拉布坦亦是野心勃勃,滋扰守军也不是一两次了,西北驻军接连战败,如若朝廷不肯派军驰援这场仗便不用再打了。” 我起身将甲胄拿在手中,“我等这场仗等了好久,也谋算了好久,只是没想到这样快就到了眼前,我要去做这个钱粮之职,你们真道我是为了私仇、帝位?” “我……”八爷神色一凛,赶忙走到胤禟身边,“胤禟,我从不指望能够看得清你,却也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与五哥只想你平安。” 我虚空挥了挥手,拍在八爷肩头,借着醉意说道,“我哪里会误会你?不过是心里不舒服,说说罢了。” “九弟虽未离京,可这钱粮调度却已经筹谋有度,偏是四哥今儿说了两句风凉话,他便受不住了,八弟不要与他啰嗦。”五爷自斟自饮略带自嘲的说道,“他这人哪里会为咱们的一句话牵肠挂肚?!” “为了减少户部支出,我这些年费了多少心,如今拿着自己体己填补军需,却被人认为故意难为他的十四弟,我这是何苦来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五万军士再加上当地驻军所需,哪里这样好调动?!如果不是云秀这一路的打点,十三弟又怎会长驱直入一路捷报?!” “我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西北沿线的生意若是两路大军都要照顾,肯定会顾此失彼,难不成照顾十三也不对了?!” 八爷看着胤禟难得的酒后失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去劝,只觉得这些日子他心里潜藏的苦楚太多,倒不如说出来还能得些许舒畅,不然这一路星夜驰援过去,又要添上几多忧思郁结,原本就虚弱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禁得住! “坐吧。”五爷抬手将三只酒杯斟满,“且让他说去,你我好好喝一杯,为了咱们的这份同病相怜,他还有个地方有咱们能够说说话,可你我的心事又该去找谁诉说?!” 八爷清浅一笑,坐到五爷对面举杯相碰,“我很庆幸胤禟肯在我面前如此,虽苦尤甜,自己的那份心思如今看来当真不足为道。” “不足为道?”五爷一饮而下,朗声笑了起来,“好个不足为道,这多年了到如今才觉着有了几分兄弟情义,若不是守在他身边,只怕到死也还是筹谋算计,不肯显露真心啊!” “明儿我走了,你们也要保重!”听着五爷的话,心口的郁结舒雀很多,收住碎碎念,我轻声而语,“我虽然握住了德妃的软肋,可离开京师后也将自己最大的软肋留在了明处。” “有哥哥在,额娘和你府上都不用担心。”五爷收敛神色回道,“弘政是个聪明孩子,我会从帮照应,护他周全。” “芊芊也是我的女儿,你只要保护好自己,这里的一切我自会处置。” 静静看着眼前人,我只道自己是个贪心之人,为了胤禛我到底还要将多少人牵扯进来,到最后也不知能不能还的清楚,只盼这些人会因着我改变多舛的命运…… 离京出征,我走的安安静静,拒绝了百官相送,不许五爷、八爷出城,却没想到十里长亭王允谦竟会等在那里。 遣大军先行,只留随侍戒备左右,“院使大人怎么会来?” “臣听闻王爷即将出征督运粮草,此去路途遥远不免忧心您身上的……”王允谦递上手中锦盒,“这些日子一直在为王爷制药,您且收好千万不要因战事而耽误身子。” “有劳。”接过锦盒交给随侍,回身上马,我略作思量说道,“院使这份心意,胤禟铭感五内,也请院使不要太过操劳,这身子我自己有数。” “下官恭送王爷。”王允谦俯身跪拜。 我策马扬鞭长驱而去,再不理会身后的人、身后的事,唯有腰间的钨钢匕首闪着暗光,隔着烟尘带起曾有的缠绵旖旎……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正文 第91章 蛊惑 “九哥怎么会来我这里?”十四看着眼前人,略带讥讽的说道,“弟弟这里可是风餐露宿,粮草不济,哥哥身子素来娇弱,莫不是又想借病作甚?” 我自顾自斜靠在十四的毡褥上,气定神闲的喝着清茶,“十四弟客气了,这趟来也不是全为了你,不过是四哥天天黑面,我想下面人能舒缓些,到底是一母同胞,他顾念着你,我这个粮草官总不能不给些薄面。” 十四冷哼一声,却不看胤禟,“有劳哥哥们惦记了,战事阻滞皇阿玛不怪罪已是幸事,我这里实在愧不敢当啊。” “这些年赠你兵书也算不少,你竟半分没学会吗?”我抬眼看他,将茶盏落在案子上,“你如今战事受阻不去寻突破口,反倒将怨气撒在我身上吗?” 十四闻言苦笑一声,“若单单遇到强兵倒也不怕,我八旗将士难不成都是泥捏的,只是粮草不济……哥哥何苦在这上头为难与我?!” 感叹十四心中虽有怨气,却也不失将帅之心,这次出征不复上次的莽撞,这几句话说得倒也恳切,“我若是当真与你为难,此刻便坐在十三弟的军帐中了。” “九哥……”十四眼神闪烁,期许之意升腾。 我坐起身拂去皱褶,“如今我既来了,自然与你想办法便是,不过……” 十四赶忙起身来到胤禟近前,“九哥,可解我眼前的困处?” “哥哥富甲天下,钱却不是随意花的,你真当我是掏不空的聚宝盆,给了十三弟的钱粮总不能半路劫了给你?” “那是自然,我俩人总有一个要舒坦些,是他更好!”十四喃喃自语道。 我知他心思却也不去点破,拉他坐到身侧,轻语道,“这一路走来你怎生如此老实?过往村寨不乏富庶之地,难不成放在眼前的钱粮竟不知取吗?” “哥哥的意思?”十四心中一惊,身侧人虽清减许多姿容俊朗却更胜从前,端端一个善面为何出此阴损计策?!清军一路过来打的便是义举,若当真如此岂不落人口实?!细想之下便又了然,“九哥这是逼我……” “路,我指给你了!走不走全在你!”我依旧笑着看胤祯,“这些时日年羹尧那里没少接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觉得今后还有可能吗?” “你……欺人太甚!”十四嚯的站起身来,指着胤禟骂道,“皇阿玛怎么就看得起你来,堪堪晋了亲王,却如此狠心决绝?外面的兵卒乃是八旗子弟,周遭村寨乃是大清子民,你就忍心……还是你生就一副算计心肠,只想着眼前利益!” 我气定神闲的看着急红了眼的这个弟弟,心下不免酸楚,若非紫禁城里的算计,我又何苦如此?你……不能成王,不能……握有兵权,我此来不过为了断去德妃念想。 正在思虑翻涌,却不想十四竟然跪倒近前,“哥哥,十四弟没求过你些什么,烦请哥哥以国事为重,莫要在此事上与我为难!” “国事?!”我直直看他,却并不去扶,“若是论起这个……十四弟难道不清楚德妃娘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我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家事国事又怎能分的清楚?” “所以九哥是来断我后路的?” “仗嘛……是一定要赢的,只是出彩的人不会是你,我不会让德妃娘娘轻易如愿,我断的……是德妃娘娘的念想,不是十四弟的后路!”我站起身拍拍十四的肩膀,“我既然来了,当然不会只让你做恶人,弟弟只管放心。” 说罢,我便向外走去,身后却传来十四的声音,“九哥为他当真是不遗余力啊。” 不遗余力?我还有几分余力可使?!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十四弟,你可有自己想要倾力相助的人?” “我……” 身后再无声音传来,我缓步离开大帐,早有宇成迎了上来,“爷,京里来信了。” “说什么?”缓缓走向自己的军帐,只觉得一路而来的疲累此刻全都压在身上,恨不得立刻躺倒睡去才好。 宇成眼见胤禟脚步蹒跚,赶忙抬手架住,“万岁爷嘉许您的功劳,晋了佟格格侧福晋、郎格格庶福晋。” “侧福晋、庶福晋?倒也周全。” “另外恩旨晋了十三爷贝子。”宇成轻声说道。 顿住脚步,我侧首看他,“是有十三弟?” “十四爷只有赏。” “宇成,爷们儿这回又要做恶人了!”想想自己的提议,心下不免寒凉。 “爷,您交待的事情已经打点好了,全看您何时……” “不急,眼下先把十四弟的困处解了再说吧。” 宇成扶着胤禟前行,只觉他身形越发单薄,踌躇片刻终于问出口,“爷为何要寻四川唐门之人?” 进了军帐放松躺下,这才开口说道,“宇成,还记得我因李煦被囚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吗?” “奴才记得,当时还是雍王爷将重病的您救下的。” “我没有病,片刻不离身的药盒所装的不过是压制体内蛊毒的解药。”闭上双眼,困意袭来,“我想要去除蛊毒。” 宇成看着陷在床褥之间的胤禟,久久不能言语,其实早在绛雪轩他便已经看出端倪,这多年不说只是觉得还有一丝幻想,至少胤禟还可以吃药,至少眼下还可以出征,如今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是因为太有把握还是因为…… 宇成不敢想下去,唯有上前替胤禟盖好锦被,听着他细密的呼吸声,直愣愣看着案子上放着的珐琅盒子,须臾泪水无声而落,心下悲凉透骨。 自从胤禟督运粮草而至,胤祯一线战事遂打破僵局,虽不及胤祥却也屡传捷报,只是一路而往攻城略地颇为狠绝,甚至不惜屠戮战俘掠劫村寨,京中参奏二人的言官不在少数,就连宗亲也多有微词,倒是康熙始终未有表态,引得四方揣测。 眼见着胤祥因为战事大捷而再次晋封贝勒,我心下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便也乐得这两个弟弟各显身手,遂寻了空带着宇成去了唐门。 唐门家主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颇为干练,举手投足不似江湖人物,多了几份沉稳威严,唯一不足之处便是面色阴郁,整个人过于城府反而显得火候稍逊。 “唐公子今次所为何来?”待坐定唐家主手拿拜帖轻叩桌沿,虽神色平常但眼神却多了几份探究。 “在下今日登门拜会实在唐突,只因身中蛊毒多年已不能再拖,这才叨扰门主。”我起身抱拳行了礼,“恳请门主出手相救。” 唐门主见来人行礼,立刻欠身躲了一躲,“公子大礼,在下实在受不得。” “你!”眼见唐门主轻慢,宇成不免心生不满,刚要出言便被胤禟拦下。 “唐门主,我这手下不过是忧心我的身体,有失礼之处望海涵。” 唐门主一声轻笑,将手中拜帖撂在一旁,“非在下失礼,只是既然阁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又何以出手相救呢?” “门主倒是好眼力。” “公子一口京腔儿,所穿衣料虽非上品,但刺绣却是织造府的精绣,缀的玉佩也是内宫之物,一介商贾又怎敢如此?!”唐门主言罢起身,走到胤禟身侧,“京中敢以商贾身份示人的就只有睿亲王,如此该行大礼的是在下。” “唐门主客气。”我抬手拦下他,“今次如非性命之忧,胤禟断不会登门叨扰,哪里有什么睿亲王,在下就是唐隐,恳请门主解去我的生死之患。” “唐隐……也罢公子既是本家,那在下自会全力以赴。”唐门主见胤禟全无骄横之意,心下也没了忐忑不安,遂反手搭脉,良久这才说道,“公子,当日可是中了殇毒?” “正是。” “有人为了化解殇毒才行驱蛊入体之术,只可惜只学了皮毛,未能完全发挥其功效,才使得殇毒残余蛊毒伤体,若非养蛊之人取自身精血为你入药,公子此刻早就应该全身麻木,力竭而濒死。” 宇成闻言心下暗惊,这多年胤禟到底是怎样坚持过来的?!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忍受着世人的非议,“爷,您这是……何苦?!” 我淡然一笑,何苦?!不过执念罢了。 “当日想要化解殇毒的乃是太医院院使王允谦,我因气血攻心而毒发又受了棒伤,老先生仓促之间难免会有疏漏。”话虽如此,可心里却隐隐升腾起不安。 唐门主微微摇头,“驱蛊入体绝非仓促之间能够决定的事情,殇毒无解唯有在它毒发之时以蛊毒镇之,方可有一线生机,故毒发时机尤为重要。” “若是别人我还存了几分犹豫,但若是王允谦则必然不会,此人与唐门颇有些渊源,曾盘桓府上数月与家父一起修习炼蛊之术。”唐门主思虑良久这才说道,“唐门虽擅毒,但蛊术乃是苗家之法外人不足道,家父曾娶苗女修习了一些门道却不精。” “门主的意思是……”难道我当时毒发不是偶然?!此念一起,神思恍然,“有人引我毒发然后解毒?” “这个在下不敢妄加猜测,但入体之蛊需要人以血饲之却是事实,看来唐公子对这个人来说十分重要。” 原来如此……胤禛,这就是你的苦衷吗?为了诱我毒发,才会和胤祥……,你对我如此,要我怎样去还?!“此蛊可否解除?” “公子不妨小住时日,待我细细思量,寻两全之法。” “两全?” “除去蛊毒实在凶险,若有差池饲蛊之人与入蛊之人都会有性命之忧,在下不敢轻易尝试,还请公子静心等待,这段时间在下会以唐门秘法调理公子身体。” 唐门主随即吩咐下去清理内院幽静之处供胤禟饮食起居。 眼见如此,我唯有住下,每日药浴、进补,逐渐调理着已经衰弱的身体,等待着唐门主寻得两全之法,保我和胤禛的平安,又或者……至少能够保住胤禛的平安就好! 三日后,唐门主带着一人来见我,“舍妹,唐秋兰。” “秋兰见过王爷。” 来人眉眼秀丽,带了几分异族风情,举止也不似大家小姐一般拘谨,在胤禟这样的陌生男子面前丝毫不扭捏。 “唐小姐有礼。”我见她如此便也大方回应,“不知小姐今日……” 唐秋兰落落一笑,“王爷之患唯我可解。”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唐门主,“怎么?” “公子可还记得我曾提及家父曾娶苗女修习蛊术?”唐门主邀胤禟同坐,抬手指了指秋兰,“这便是我庶出的妹妹,乃苗家出身姨娘所生,自小便得了他母亲的真传。” “如此,那就拜托唐小姐了。”我拱手抱拳正待谢她,哪知竟被她拦下。 “王爷且慢,单听秋兰一言。”秋兰眼角掠过胤禟,垂目说道,“民女斗胆请王爷成全一事。” “条件?”我挑眉看向唐门主,见他束手默然,便知这兄妹是商量好的,“你既然唤我一声王爷,便知晓我的身份,如此还要与我谈条件?!” 唐秋兰神色端正,目光坦然的看向胤禟,“就是知晓王爷身份所以才要谈条件,王爷之事生死攸关,秋兰所求亦是如此。” “说来听听。”见她如此我反倒生出几分好奇,“普天之下能与我谈条件的人屈指可数,姑娘胆量倒是不小。” 唐秋兰双膝跪地行跪拜大礼,“请王爷拘束大军劫掠行径,免除沿途苗寨之苦。” “这倒不难。”我心知十三的大军已经入藏,而十四也是捷报频传,不出意外再过两三日也就攻入**,眼下不过顺水人情倒也便宜,“明日自会传令大军整肃军纪,姑娘起来说话吧。 唐秋兰微微摇头,继续说道,“还请王爷帮助受掠劫的村寨重整。” “重整?”我好笑的看着唐秋兰,“姑娘可知行军打仗军需耗损有多大?本王蒙皇上恩典,作了这督运之职,每日为大军衣食住行绞尽脑汁,单是应了姑娘所求整肃军纪,就要加大三成钱粮供给,如今还要出钱出力帮助那些村寨?姑娘未免狮子开口,胆子太大了!” “王爷富可敌国,这多年西北商路大开,所赚银钱只需九牛一毛而已,难不成这身价性命竟比不上黄白之物?”唐秋兰不顾胤禟眼中的戾气朗声说道,“更何况秋兰所求乃是为王爷行善积德,为何王爷竟然相拒?!” “行善积德?”我强压心中不快,起身抖了抖衣袖,“本王最不需要的就是行善积德!” 我就是康熙手中的一把刀,哪里容得下行善积德四个字?!今日所做之种种不过是为皇权筹谋! “既然姑娘所求本王应不起,那就不再叨扰了,身上蛊毒得拖一日便一日,若是毒发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人。”说罢,我向外走去,再不理会身后二人。 唐门主见胤禟如此,并未上前阻拦,只缓缓说道,“王爷今日若是离开唐门,明日就会毒发,后援一乱大军必会受阻,只怕……” 立在门侧,阻了宇成动作,一双凤眼此刻已然凛冽寒霜,“唐门主这是何意?” “王爷体内的蛊毒必须以新蛊噬去方可保两方平安,而这新入体的蛊虫要女子自出生之日起以精血饲养十余年方可成事,所以一般人是不会知晓解法,就算知晓要找寻这样的蛊虫谈何容易?” 唐门主说罢将秋兰牵住走到胤禟近前,“秋兰自出生起就以血养蛊已经十余载,此蛊对她而言亦是性命攸关,不会轻易示人,若非王爷大军劫掠了其母族村寨,我等又怎敢出此下策?还请王爷体恤则个!” 眼见胤禟面色寒霜一言不发,唐秋兰再次跪拜,“若是王爷应允,秋兰必会解去王爷的困处,断了与施蛊之人的关系,日后只要秋兰守在王爷身边,定可保您平安无虞。” 断去关系?!思及此心中酸楚难耐,自从知道胤禛以血入药后,日日盼的便是如此,可……为何自己竟会不舍,“断了关系,对他可有影响?” 秋兰一愣未及反应,倒是唐门主将话接了过去,“比之强行驱蛊离体两败俱伤而言,如此是最好的办法了,对方只会身体孱弱些,不会有性命之忧,也可解去以血入药之苦。” “唐小姐今后要时时跟在本王身边?” “是。” “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有。” “本王答应你了,你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惑我。也罢,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帮扶本王侍妾的母族倒也说得过去!” “侍妾?”唐秋兰闻言一惊,转瞬便神色如常,“秋兰谢王爷抬爱。” “宇成,拿五万两银票给唐门主,吩咐沿线商户多多回护苗寨。”我虚抬手将秋兰扶起揽在怀中,“这是我给你的聘礼,如何处置随你就好,只是眼下出征在外不可纳妾,还要委屈秋兰小姐待回京后再补礼数!” 秋兰低眉垂目,“但听王爷吩咐。” “唐门主好谋算,胤禟佩服。”短短几日,便将我手中十余万两银钱掌控于手,解了村寨之苦,还将自己庶出的妹妹嫁给了风头正劲的睿亲王,若非有人指点便是此人城府太深,“行商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合适的买卖,门主厉害啊!” “在下愧不敢当。”唐门主笑容露出几分苦楚,“还请王爷善待舍妹。” “那是自然。不知何时可以为本王驱蛊?” “明日辰时。” “好。”我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宇成,代本王送送二位。” 离开胤禟所居的别院,唐门主独自回到书房,早有人等在那里,见他回来,急急问道,“如何?” “他答应了。”唐门主面色不虞,“只是委屈了秋兰。” “委屈?”那人闻言不免好笑,“睿亲王对内眷向来照拂有加,就连红杏出墙的都可以万般周全护住性命,更何况是掌控其生死的女子?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爷知道吗?”唐门主问道。 “主子自然知晓,不然又怎会派我前来?”那人安抚的拍了拍唐门主的肩头,“如此西北商路咱们也算是□□来一脚,摸清楚睿亲王的银钱往来,今后也好掌控些,对主子有百利而无一害,在下今后还要仰仗门主了。” “哪里哪里……” 房间内二人各揣心思再无他话,那人见唐门主索然,便也识趣离开,经过胤禟别院经露出一丝冷笑,“睿亲王,你有你的筹谋,我有我的打算,赶坏了主子的事,就怨不得下官了!” 正文 第92章 驱蛊 当唐秋兰拿银刀割破我的手腕时,那随即而起的疼痛让我禁不住蹙了眉头,胤禛其实……我很舍不得和你断绝这最后一丝联系,只是你我的路从来都不同,我原本穿越而来希望在历史的夹缝中为胤禟求一份生机,到头来却因为你而乱了方寸,心甘情愿作了棋子,明知死路就在眼前,却还是走了下去,你……是缘亦是劫! 转眼间,蛊虫已经顺着手腕的伤口钻入体内,心间一阵绞痛,刹那间所有的不舍和爱恋升腾而起,过往的一切自眼前流淌而去,无力的困顿将所有的执念击得粉碎,伴着四肢百骸蚀骨之痛,紧绷的神经终于找到了断裂的理由,胤禛……原谅我的固执,原谅我的背离,原谅我将这最后的一丝联系斩断…… “爷!”宇成看着胤禟昏死过去,大惊失色,“主子这是怎么了?” 唐秋兰将草药涂于胤禟的手腕,细细包扎好,这才轻声说道,“蛊虫入体需要噬去旧蛊,此间痛楚非常人可以忍受,王爷心头牵挂太多,更是难捱,今日便是大劫,单看他能不能闯过来了。” “怎会如此?!”宇成闻言更是焦躁,“难不成主子……” “不会!”唐秋兰缓缓起身,看着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胤禟,“有我在他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他闯得过便闯,闯不过我也要他闯过来!” 昏睡中的我仿佛置身熔炉,细细密密的疼痛钳夹在每一道骨缝之中,只觉得忘川就在眼前,跨出一步便是奈何桥,每每升腾起放弃之念,胤禛一双鹰眼便不断闪回,放弃反而成了最不可企及的目标与煎熬,此一刻才当真明白,死才最是轻松解脱的…… 与此同时,身处户部的四爷,忽的心间一阵绞痛,整个人险些站立不住,所幸高无庸眼见不好,整个人架住了四爷,“主子。” 四爷手扶胸口,那渐起的痛楚让他转瞬便是一身冷汗,想要开口说话,哪成想喉头一腥,竟喷出一口鲜血来,只抬眼看了高无庸便昏厥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他竟莫名想起了胤禟…… 待到清醒已是三天之后,看着宇成憔悴的面庞便知他几夜不曾合眼,“劳烦你了。” “主子这话宇成可受不起。”宇成伸手扶胤禟半坐,妥帖垫好枕褥,“倒是唐小姐这几日颇为操劳,奴才不过是守在主子身边罢了。” “她人呢?”刚刚醒来只感觉身体虚弱,那些麻木之感倒是去了不少,可见新蛊已然起效。 “去给您煎药了,说是帮您恢复元气的。” “这几日战况如何?” 宇成刚要答话,便见秋兰端药进来,遂闭了口上前将药碗接过,“姑娘辛苦,爷已经醒了。” 秋兰闻言露了喜色,急急走到胤禟床前,“王爷可有不适?” 我微微摇头,示意她坐到身边,“这几日辛苦你了,我如今除了身上无力外并无不适,身体麻木的感觉去了不少,可见这事儿是成了。” “恭喜二字,秋兰说不出口。”秋兰俯身跪在床榻边,接过药碗抵到胤禟眼前,“旧蛊虽去,殇毒也解,但王爷余生便要与新蛊为伴了,若是秋兰安好王爷便无虞,但若是……只怕王爷……从今往后秋兰便是王爷最大的软肋。” 将药一饮而尽,我笑着看她,“每个人都有软肋,你助我不过是为了你的软肋,而我的软肋却不止你一个,索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便安然待在我身边就好,我自不会亏负与你,也不会强你不愿。” “我母族已然安全,开始休养生息,王爷并未食言,秋兰自是感恩戴德,万不敢再奢求什么,惟愿王爷康体安泰。”说罢,自袖笼中取出瓷瓶,“这里面是些固本强元的药丸,对于强解血蛊之人有恢复的奇效,王爷可给予下蛊之人。” “他……”伸手接过瓷瓶,“不会有事吧?” “王爷已然清醒,那下蛊之人就无碍了,只需将这瓶药丸服下,便可恢复。” “宇成,快马加鞭把这药送回去,给……”略一思量,“给你义父送去,不要让他知道是我,也不要让他知道此药的作用,怎么说李安达自会斟酌。” “奴才明白!”宇成接过药瓶急匆匆离去。 秋兰看着远去的宇成,若有所思,再无他话…… 京城,雍王府。 高无庸手捧着御赐灵药进了内室,“福晋,宫里派王院使将此药送来,说是能帮助王爷康复。” 雍王福晋闻言喜上眉梢立刻起身相迎,“有劳王大人,这下子王爷有救了。” 王允谦赶忙回礼,“臣不敢当,皇上忧心王爷多日未醒,此番所赐之药臣下已经验过,必可解去王爷的病症。” “快给大人看座,”言罢福晋侧身请过王允谦近前查看。 王允谦探了探四爷的脉象,心下一叹,果然是蛊毒之祸,看来睿亲王是将体内的蛊解去了,这药十有*就是他送回来的。就不知四爷此番醒来该如何……微微摇头,收敛心神,王允谦将药丸以酒醒开,慢慢喂了下去,不消片刻四爷竟气息平稳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爷,可有不适?”王允谦近前轻声问道。 四爷神思恍惚,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地,只隐隐记得自己吐了血,“这是怎么了?” 福晋见四爷醒来,禁不住落了泪,跪倒榻边哽咽道,“王爷突发急病,吐血昏厥好些日子了,多亏今日皇阿玛赐下灵药,您才……” 微蹙眉头看向王允谦,四爷略一沉吟,冷声说道,“所有人退下,院使留下。” 福晋闻言虽有不舍却也知道四爷的脾气,遂对王允谦嘱托几句便依言带了众人离开。 “出了什么事?”四爷半坐起身,看向王允谦,“皇阿玛赐了何药与我?” 王允谦将药瓶呈到四爷眼前,“回王爷,便是这个。此药未经太医院调制,是乾清宫直接赐下的。” “本王的病?” “睿亲王怕是强行解去了体内之蛊。”王允谦看着眼前之药说道,“看来王爷找到了擅蛊高手,也知道您以血侍蛊,所以才会这样及时的送了药过来。臣查验过了,只要将药服完,您便可无虞。” 接过药瓶,四爷冷哼一声,“这便是说本王无需再取血制药了?” “是!” “胤禟!”将药瓶紧紧握住,一双鹰眼凛冽寒意泛起,“你竟敢……你竟敢……”断了你我最后的一丝联系,你好大的胆子…… 平叛的战争在胶着几月后,终于迎来了战事的突破性进展,清军大举攻入藏地,势如破竹无人能挡,胤祥在军中的声望空前,而我倒是乐观其成,平日里只待在十四的军营之中,任这兄弟二人率军厮杀,偶尔还会偷闲去沿途的唐记商户查看往来账目。 然而我却没想到多年之后竟会见到策凌敦多布,他就那样突兀的站在眼前,面庞依旧坚毅,却难掩憔悴神色,战乱之中他竟然只为了一匹锦瑟而来,见到我也不意外,只淡然笑着唤道,“兄弟。” 单此一声,初见时的百转千回便悄然划去,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肩膀,“阿布哥哥。” 策凌敦多布亦是抬手抱住胤禟的臂膀,“娜木钟喜欢凤梧布庄的锦瑟,我来取一匹。” “就为了一匹锦瑟?这可是清军辖地,你就不怕……”我引他进内室,屏退左右,“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是有性命之虞?!” 拂去满身风尘,策凌敦多布大喇喇的坐到罗汉榻上,“战事一起,哪里还顾得上性命,如今我能给她的不过是满足一点女儿家的小心思。” “还是如此恩爱,如此我这月老也算没有白当。”我见他神色自如,也就放松精神,坐到一旁打趣道,“我听说娜木钟可是没少给你生孩子,老夫老妻的还能如此,倒也让我羡慕啊。” 策凌敦多布闻言露出一丝苦笑,“听说?你不是听说,而是一直知道我们都如何,凤梧布庄不过是你明处的买卖,你暗处的眼线已经遍布西北各处,原以为康熙皇帝不过是骄纵你允你行商罢了,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兄弟二人小瞧了清廷。” 干咳两声,只道这可不是康熙骄纵,若当真是胤禟只怕多半都会在富庶之地经营,断不会来这些收益较慢,商路太长的偏远地区,要不是只道西北战乱,要不是为了今后的打算,就连我自己也不会想着开西北商路的。 “清军选了你做后援当真是上上之策,不需国库支出过大,你倒是贴补不少啊。”策凌敦多布略带揶揄的说道,“有心想要毁去你的营生,可是却发现你已和当地民生融为一体,伤了你反倒得不偿失。” 听着策凌敦多布言语中的揶揄,我心里倒不是滋味起来,“从没想过你我会有交集,当时在草原相遇我戒备心多于你,结拜于当时更多是权宜,却不想相处下来竟觉得比亲兄弟多了几份亲近。” 回头看向策凌敦多布,“阿布,这是一场必败之战,清军已经开始扭转战局,也许过程不会很快,但如你所见后援充足已成为决定性的因素,为了你的亲人,可不可以不要誓死抵抗?我不想看着你白白牺牲性命。” 策凌敦多布闻言略一晃神,站起身来,“娜木钟此次非要随军,我却没有拦她,因为知道拦也没有用,她很清楚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打这场仗,却又无可奈何,而这一次康熙皇帝派出了三位皇子,我便知道战局终会如此。” “知道如此,你还来……”送死吗?阿布!话说一半心里已然明了,他如此这般与我有何区别?! “兄弟,我是额尔德尼卓里克图珲台吉的嫡亲弟弟,准噶尔部大贝勒,这场仗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做,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呐。”手指拂过柜子上陈列的锦瑟,挑出一匹青碧,仿佛想到什么,嘴边的微笑渐起,“便是它了。” 将锦瑟拿在手里,策凌敦多布回身抱拳,“兄弟,今日就此别过,万望保重,他日战场再见我绝不留情,那里只有策凌敦多布,没有阿布亦没有唐隐。” 抬手回礼,我黯然说道,“阿布哥哥和嫂子也要多多保重。” 策凌敦多布豪爽一笑,转身就走,待到门口,“兄弟,若是他日我夫妻有不测,还请你了却身后之事,我一生戎马身负责任,只希望……” “哥哥放心,唐隐定不负哥哥所托。”鼻翼酸涩,却没有落泪的气力,惺惺相惜当如此,你不说我已明了,只因……你我都是困守人生的权贵。可谈权贵二字,最是累人! 我就这样默默看着阿布哥哥走出了视线,走过了我们曾有的交集,那些策马草原、共御狼群、高歌定情、草原醉酒的过往那样真实又那样的模糊,那些出现在最好岁月间的不羁、狂傲,已经随风而去悄然消失,就连记忆都吝啬的开始忘怀。 “祝大清江山永固,祝蒙古和睦昌盛!愿天下亲如一家!”举杯邀月的祝愿还在耳边回荡,如今却只能心酸一笑,“阿布哥哥,你我终是负了当年所愿……” 将腰间的珐琅盒子握紧,心下暗叹,这便是习惯吧,即便不需要再服药,却不舍得将其丢弃。 “胤禛,不知你可安好。” 阿布说的没有错,这场仗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做,因为这是他的责任,而我不也是这样吗?争储之路,明知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舍不得看你一个人;而你……我明知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结局早定;眼下,已知前路渺茫,却还在努力前行,因为你就是我的习惯…… 时光流淌,悄然无声,湮灭世间万千涟漪,自策凌敦多布离开后,我便冷眼看着一场战争在身边厮杀,胜负已经注定,我要的不过是一个结局,一个可以助力胤禛的结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再见阿布哥哥已经是三年之后,我站在高岗之上,远远看着被清军围困的准噶尔部大贝勒,看着他身后的残部,看着那些不肯缴械的蒙古骑兵,我甚至闻到了随风而来的血腥气息,可我却只能远远看着,不敢上前一步,不愿面对那悲壮的时刻,也可以说是不敢吧。 “九哥,你又卖了个人情给十三哥呢!”十四策马立在胤禟身边,略显落寞的说道,“这一路而来,十三哥战神之名传遍大漠,九哥做的好买卖,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帮帮十四弟呢?” “若帮你就会害了十三弟,你可愿意?!”我望着远处缓缓说道,“你已经成为他们最大的阻碍,竟不知道吗?” 十四闻言直愣愣看着胤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点破,须臾这才朗声笑道,“哈哈,十三哥曾说过你是个顶有趣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没错,你我都落入如此滑稽的境地,当真有趣的紧啊!” “听十三哥说,当初你和这位大贝勒结拜过,如今便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 抬手指着远处的策凌敦多布,十四继续说道,“我虽不喜额娘所作所为也心有不甘,但能来战场厮杀一番,倒也不负我爱新觉罗子孙的声明,九哥算来算去又如何呢?只怕到时候落得人财两失的下场!便是眼下不也是只能作壁上观,看着自己结拜兄弟战死吗?!” 眼看着策凌敦多布被人挑翻落马,失了兵刃,而十三并不上前,任由清军将他和随从围住,残阳如血映在甲胄之上满目狰狞,也许我该作些什么了。 我缓缓抽出羽箭弯弓,不理会十四错愕的神色,说道,“当日结拜的是阿布和唐隐,如今他是大贝勒,而我是睿亲王,这结局我来定吧!” “放响箭!”我吩咐道。 随着响箭升空,策凌敦多布抬头看来,只见高岗之上胤禟正搭箭待射,遂仰天长啸,任由随即而来的羽箭穿透自己的胸膛!兄弟,哥哥承你此情!多谢! “你……”十四不可置信的看向胤禟。 再次弯弓搭箭,缓缓瞄准战场之中的那一抹青碧锦瑟,阿布哥哥,这锦瑟果然衬得起娜木钟,你再等等你爱的人这就会去陪你!手一松,羽箭出,战场归于沉寂…… “宇成,将大贝勒夫妇的尸骨收回来,我要送他们回去草原。” “喳!” 掉转马头,向营地走去,十四急急跟上来,“九哥果然是个阴狠之人,竟然连妇人都不放过。” “十四弟,自裁者犯了杀戒,是要坠阿鼻地狱受炼狱之苦,准噶尔部大贝勒的生死关系战局,这个是他必然的结局,而他们伉俪情深,娜木钟自然会殉情相随,我不想他们坠入地狱,所有一切终结我手岂不好?!” 催马向前,我回首说道,“我和你不同,你有不甘,而我没有!” 十四望着远去的胤禟,心间幽幽升起酸涩,回首看向胤祥,只觉得此一刻最可笑的便是自己,这多年的心思百转,与胤禟比起来竟是轻如鸿毛,负了岁月…… 策马奔腾,仿佛又回到了与阿布草原比试的时光,那时候天高云淡、少年不羁,而如今……不要怪我,阿布哥哥!只愿来生你和娜木钟能再续前缘,布衣荆钗岁月静好……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满目秋色,暮落云合,咫尺人千里,犹忆笙歌昨夜欢…… 只道世事如棋局,茫茫不可期,千古伤心谁人问?悲也,怨也,都化作尘烟…… ... 正文 第93章 班师 随着策凌敦多布的阵亡,清军彻底掌握了战争优势,于康熙五十九年冬,建立了对**的直接统治,随后多罗贝勒胤祥分三路发兵对准噶尔本土发动了攻势,年羹尧经雍亲王举荐接任四川总督负责粮草军需,而睿亲王胤禟和贝勒胤祯则奉旨回京述职。 回京途中,我绕路去了布尔哈苏台行宫,那里是阿布哥哥和娜木钟定情的地方,想来他们应该会喜欢相守在此吧?!化骨成灰或许残忍,可这样随风而去岂不自在? 扬手撒去的是昨日爱恋种种,耳边回荡的是当时高歌定情,草原的雄鹰带着你的爱人,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吧!阿布哥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也只剩这些了…… “世间再无策凌敦多布,却不知何时世间没了我?”喃喃自语,将空了的匣子端端正正放在草原之上,望着当空的一轮明月,竟是悲从中来,回去后我所期冀的,也是我所忌惮的,人世间最可笑的莫过如此。 胤祯看着暮色中静静伫立的胤禟,思虑良多,又想起自己此次回去必是一番苦苦争斗,心下不免有些凄然,不觉开口说道,“若不愿回去,又何苦勉强自己,九哥,留在西北其实也是好的。” 闻言,我收敛神色,回头看着他,淡淡一笑,“十四弟这是出来的长久,便忘了身负的责任了?我若不回去岂不称了很多人的心,事情也就端的没意思起来。我又偏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可要好好守护你额娘!” “你!”胤祯听了胤禟的话,心中生出的凄楚转瞬便消弭的干干净净,“九哥这是说笑了,回京之后的事情还不知哥哥分不分的出身来呢。” “哦?十四弟倒是知道的清楚。”我走近他身边,笑着问道,“但不知你说的是芊芊的婚事,还是……百官的弹劾?” 胤祯看着胤禟在自己身侧浅浅笑着,心里忽然没了底气,这些额娘信中提起的事情竟然都已被人知晓,那其后的路…… 那些自己和额娘费尽气力才扭转的群臣口风,那浴血疆场换来的累累战功,如今好似轻描淡写一般被胤禟化去,错愕瞬间转为恼羞,“九哥这个睿亲王果然作的嚣张。” 翻身上马,朗声而笑,我顺着十四的话茬说道,“爷自有嚣张的本事,他日希望十四弟也嚣张的起来!” “你!”看着策马而去的胤禟,胤祯虽心下愤然,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策马随行直往京城而去。 待到入京已是康熙六十年的三月,因着回京述职的缘故,所带兵马并不多,也就算不得班师回朝,只有兵部和礼部的官员依例将胤禟、胤祯迎进了都城,直往兵部应卯将兵马安置后,便各自回府等候旨意。 王府得了胤禟回京的信儿,众人自是欢喜异常,嫡福晋早早遣了身前得力之人守在府门口,只等车马到了第一时间便要迎出去。 大管家秦道然自是不敢松懈,三日前便上上下下仔细敲打,想着胤禟多年征战在外吃穿用度必然比不得府上,这接风酒宴少不得要精精细细才好,如此一来只使唤得厨房管事叫苦不迭。 此一刻反而是侧福晋清尘心里隐隐泛起不安,想着前几日随着蕙兰入宫给宜妃请安,娘娘话里话外问起府上孙辈的婚事,总感觉哪里不对头起来…… 晌午将过,胤禟的马车才到了睿亲王府的跟前,却没有自正门入,只遣了宇成去回禀,马车自角门入了内进。随后便吩咐下来,众人不必请安,只待晚宴再聚。 阔别多年,书房之中添置了不少新物件,倒也都是我习惯称手的,“蕙兰,这些年有劳你了。” “爷说的哪里话,这本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清尘妹妹多有帮衬,我倒是省心得很。”蕙兰一面说一面瞧着胤禟身边人问道,“这位……” “秋兰见过嫡福晋、侧福晋。”秋兰盈盈福身。 我眼见清尘上前扶起秋兰,这才说道,“这位是四川唐门的小姐,与我有救命之恩,今后便住在府上。” “既是爷的救命恩人那边也是我们的恩人了,唐小姐只管住下就好。”蕙兰起身亲切的拉着秋兰做到自己身边,“正好和芊芊做个伴,成日里与我们这些粗浅之人待在一起,可惜了大好年华。” 唐秋兰见嫡福晋如此,心知自己出身原攀不起睿王府,左不过一个妾,哪敢与正妻平起平坐,惶惶然起身,“妾……” 我见她如此遂拦了话茬,“秋兰虽救了我,可今后还要继续调理我的身体,我便自作主张认下了义妹,待到进宫回禀皇阿玛和额娘后再行礼数便是。” 唐秋兰闻言一愣,看向胤禟本想问问却碍于旁人不好开口,只略显窘迫的笑笑便垂首不语。 “玉真”蕙兰开口唤道,“吩咐下去将内院收拾出一清爽院子拨给秋兰妹妹,再挑选几个得给的大丫头伺候着,份例便与郡主比肩。” “是。”玉真依言上前请了唐秋兰,“姑娘请。” 秋兰缓缓起身,谢过福晋正待要走,却不想胤禟凑到耳边轻语道,“逗一逗你罢了,看着你这一路行来神色凄楚倒也是个乐子,你如今才刚十八,比之芊芊还小,收你在身边岂不让儿女看了笑话?!看你今后还敢与爷谈条件?” “这……”秋兰原不知胤禟还有如此一面,这一路行来却也渐渐觉得与传言不同,眼下听了这话反而有些哭笑不得,骨子里苗女的性情渐起,遂狠狠剜了一眼,轻语道,“反正九爷今后还要秋兰调理身子,须不知这长命百岁也是可以谈条件的。” “这便是了。”我嘴边挂了笑意,“我的睿亲王府从来不是个拘礼的地方,你也不要太为难自己,随性就好。” 秋兰心里一暖,知道胤禟这是瞧着她进府后规行矩步不甚自在,这才出言调侃让自己安心,“秋兰谢过九爷。” 待到秋兰离去,我这才看向屋内二人,无奈笑笑说道,“说吧,眼下宫里是不是又提起芊芊的婚事了?几年不见,学会话里有话了。” 蕙兰掩了帕子笑了起来,看向胤禟只觉这些年征战竟没有磨去一身风华,反而更是硬挺睿智,心里那些个飘飘忽忽的惶然早就不知不觉落了地。 “除夕夜家宴皇阿玛问了一句,我原以为不过就是随口,可前阵子额娘却正儿八经的唤了去,问起芊芊的近况,责怪臣妾这家没有当好,完颜氏殁了就不顾念曾经养在她身边的孩子。” “额娘可是有了主意?”这事儿怎么牵扯到宜妃身上了,只怕有主意的是康熙皇帝。 蕙兰缓缓说道,“额娘那里没有明说,但总觉得和蒙古亲贵有些牵扯,我只怕是要让芊芊……” “皇阿玛答应过不会如此。”我闻言心中隐隐不安起来,转头看向清尘,“你怎么说?” “爷,如今西北战乱渐渐扭转过来,正是朝廷结好蒙古亲贵的大好时机,您觉得当时的话还会作数吗?”清尘眉头紧锁,“宫里头恐怕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 “适龄和亲的公主没有,可诸王亲眷总是不少,更何况芊芊年龄已然不小……”心下一阵烦闷,赌气说道,“我便直直回了皇阿玛又有何不可?” “爷这便说了气话,若当真满蒙和亲也不会只有咱们王府,几位王爷家适龄的小主子怕是都要如此,更何况如今圣眷正隆的也就咱们睿王府了,郡主的身份又高……”蕙兰急切切说道,“若当真下了旨意来,谁也不能抗旨不尊啊!” 手扶额角再不言语,只道蕙兰说的确实如此,当日康熙的话若和江山社稷比起来,当真是轻若鸿毛了。 “蕙兰,你且先去,我还有话与清尘说,一会儿弘政回来叫他来书房。” “是,那我就先去看看晚宴备的如何了。”蕙兰笑着起身离开。 清尘送了福晋出去,这才坐到胤禟身侧,“眼下不单单是郡主的婚事,只怕贝子的婚事也在旁人筹谋之中。” “怎么讲?” “前阵子雍王福晋在宫宴上貌似说笑一般提了府上几位阿哥的婚事,说是这些年西北战乱皇子们全了国事顾不得小节,如今战局已稳希望德妃娘娘多多考虑小辈的家事了。” “他这是要筹谋什么?”我深知这些年来胤禛于朝堂之上颇有建树,京中官员也有不少拜在他的门下,只是此一时又为何想起这些事来…… “爷要早作打算才好,如今德妃娘娘圣眷不断,只怕又要生事,十四爷回京述职,只怕皇上那里要重用了。”清尘亦是眉头紧锁,“咱们府上的这两位小主子被爷惯得素来跳脱些,若是在婚事上出了纰漏少不得让爷掣肘。” 我深吸一口气,牵过清尘的手,安抚的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宫里行走多年,自然有我的打算和思量,总不至于任人鱼肉了去,这两个孩子比别家多了几分天真烂漫便是我最为欣慰的地方。” 清尘闻言又要开口,我抢了她的话茬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我在一日便护他们一日,若有一日不在了,也自会安排好他们今后的生活,远离宫中纷争才是正道,所以他们的婚事我自会挑了妥当人家以便将来。” “有爷这句话我就心安了。”清尘反握住胤禟的手,“其实你回来就是最好的,阖府上下又有了主心骨。” “阿玛!”书房外传来少年朗朗之声。 随即这书房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弘政急切切的冲进来,扑到胤禟近前跪下行礼,“儿子请阿玛安,恭喜阿玛得胜归来。” “快起来吧。”我上前扶他起来,这孩子几年不见个头见长,五官也越发肖似胤禟,“你这莽莽撞撞的冲进来,小心磕碰到。” “儿子才没有如此娇贵。”弘政扶着胤禟落座,“今儿御书房下了课,儿子便急急赶了回来,寻了姐姐一起来给阿玛请安。” “你姐姐呢?”我抬眼看向门口,这才见清尘迎了芊芊进来,随后笑着退了出去。 芊芊盈盈福身,“给阿玛请安。” “快过来坐。”我招手示意他们二人做到我身侧,“几年不见倒是姐姐比弟弟沉稳多了。” 此言一出自然惹得弘政一阵打趣,芊芊亦是笑着斥了两声,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的说笑一番,直到宫里传出旨意进宫面圣这才作罢。 芊芊伺候在侧帮着胤禟换了朝服整了冠冕,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担忧,我开口说道,“莫担忧,阿玛既然回来自然为你考量周到。只是因着诸多机缘耽误你大好年华,倒是阿玛亏欠你许多。” “阿玛,女儿无怨,这多年在府中活的恣意安稳,比之周遭姐妹已不知好了多少,如今若当真让阿玛为难倒是女儿不孝,便是嫁去蒙古也无妨,保得阖府安康才是正经,女儿只盼着阿玛能帮着参详一下就好。” 我理了理芊芊的鬓角,整了整旗头上的朱钗,柔声说道,“我和八哥只得你这一个女儿,断没有便宜了蒙古部族的道理,必要给你尚一位可心妥帖的额驸才好。” 弘政闻言笑着说道,“阿玛可要多费费心,姐姐自幼胡天胡地惯了,若是到了拘禁人家可不行。” “你个混不吝且滚远些。”芊芊抬手拍了弘政额角,“少拿姐姐垫牙,只怕是你自己怕娶进个母夜叉来。” 看着两个孩子在眼前嬉闹,我心里生出几分欢喜,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不受宫闱禁锢,只做自己欢喜的事情。我虽做不到但芊芊和弘政却可以做到,我能给他们的便是一生安逸…… 乾清宫,西暖阁 宫室内龙涎香幽幽弥散,康熙斜靠在绣墩上,腿上搭着锦被,神色间疲态尽显,轻声咳了两下,却并没有唤胤禟起身,“朕听闻你射杀了策凌敦多布夫妇?” “回皇阿玛,是。”我半坐起身轻声回道。 “为何?” “儿臣不过是兄弟义气成全他们的尊严罢了。”腿下传来阵阵热气,已近三月天气渐渐回暖,为何乾清宫的地龙还烧得如此?即便我是畏寒之人,此一刻也觉得有些过了。难不成康熙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啪的一声,康熙将手中书册扔到案上,“两军交战哪里还有兄弟义气?你如此便不怕落得一个贪功冒领的嫌疑?!” “皇阿玛此言儿臣断不敢领受,纵然儿子此举有失稳妥,但与贪功冒领上却无半点心思,策凌敦多布身亡重挫叛军声势,射杀之事利大于弊,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当不拘小节。”俯身叩首,心却沉了下去,康熙这是要借题发挥,还是有人要借此发难?! “李德全。”康熙吩咐道,“去把那些折子拿给他看看。” 李德全依言将整理好的奏折端到了胤禟面前,“王爷请过目。” 随手翻看多是官员弹劾之辞,屠戮战俘、掠劫村寨、贪功冒领、战时纳妾据是言辞凿凿,若当真如此睿亲王便是杀之亦不为过。 想着刚刚康熙的呵斥,我额角渗出汗来,“皇阿玛,儿臣不敢说这些事全无踪迹,但身处战场不能事事周全,有不当之处儿臣领罚就是,唯一条战时纳妾断断没有,唐秋兰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原本是要回禀皇阿玛后收做义妹的。” “你且往下看。”康熙缓缓说道。 一摞奏折已然见底,最后两本竟然是请旨指婚缔结与蒙古各部之谊,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的竟然是策凌敦多布的儿子,而递折子的人是诚亲王与雍亲王“三哥、四哥,这是……” “准噶尔部大贝勒身亡其子继其爵位,为表忠心请旨赐婚,与他身份匹配的适婚女子眼下便只有芊芊。” “皇阿玛……”俯身叩首,我禁不住带了焦躁之气,“您曾应过儿臣的,芊芊是儿臣掌上明珠,与大贝勒又有着杀父之仇,怎能……” “胤禟。”康熙沉声说道,“你刚刚回京,交了印信便回内务府应差就是,其他的事朕自会考量。你四哥前两日举荐一人,朕瞧着可堪任用,你且去户部与他商议商议。” “皇阿玛的意思……”我不明所以得看向康熙,“将四哥举荐之人留在儿臣身边?” 康熙并没有看向胤禟,只伸手拿起案子的书册继续看起来,“曹寅去后江南事务松懈许多,也该有人帮你一帮了。” 地龙的热气升腾而起,我直觉耳边嗡嗡作响,心里一阵烦躁,到底哪里不对了?为什么一回来就觉得很多事情竟无法掌控?! “儿臣先行告退。” “去吧。” 春日之风即便到了黄昏也带着丝丝暖意,可此时吹在胤禟身上却是冷入骨髓。京中的非议早在一年前便已经淡去,为何班师回京前的一个月就出了如此之多的弹劾奏折?仿佛约定一般这些官员在明知自己得胜还朝之际却上书鉴言,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忽的一些名字浮现脑海,张廷玉、田文镜、马奇、李绂,印象中这些人应该已经拜入四爷门下,难不成……不对……是肯定与胤禛脱不得干系! “宇成,去打听一下雍亲王眼下身在何处。”我略作思量说道,“你再亲自跑一趟庄宜院,替我与额娘告罪,只说内务府有急事,待晚膳前再去请安。” “是!”宇成见胤禟满脸愁容,自不敢怠慢带了随侍急急而去。 不多时便见随侍回禀,“回王爷,雍亲王此刻正在擒藻堂。” “他竟在那里……” 行至擒藻堂便见高无庸立在角门处,我并未看他只推门而入,身后传来他轻轻的关门之声,抬眼望去池边站立一人,正往池水中撒着鱼食,“四哥好兴致。” “我兴致好不好,你又如何知道?”抖落手中的残渣,四爷缓缓回身,嘴边带着一丝浅笑,“不过你现在兴致好不好,我却是知道的。” 眼前人是自己这多年行军打仗最为思念之人,却为何看到他唇边的那一丝笑意时,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情,那眼中的清冷竟是如此不加掩饰,“四哥说笑,刚刚去见了皇阿玛,说是四哥举荐了人才给弟弟。” “噢,你说的是李卫啊。”胤禛略带慵懒的回道,“又玠现下是户部郎中惯是个勇敢任事之人,与九弟的性子相仿,又出身江苏深谙两江之事,帮着九弟打理江南事务最好不过。”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若是应了哥哥,与我有何好处?” “你应该已经看到我和三哥的折子吧?”胤禛走到胤禟身侧,看着他眉宇之间的憔悴之色心思微动,忍住将他揽入怀中的念头,冷声说道,“眼下的确只有芊芊身份尊贵,可这身份也不过是皇阿玛金口一开的事情,你若应了我,过两日三哥与我府上的格格便会恩旨晋封,和亲之事自然与你无关。” “你威胁我?”我抬眼看他,一双鹰眼之中竟没有丝毫的温度,这还是我熟悉的胤禛吗?又或者他待旁人一直如此,而我却刻意忽略了去?那合了血的药丸难不成都是假的?! 胤禛迫近胤禟轻声说道,“威胁你又如何?你竟敢擅自解蛊便应想到会有今日。你这样的人若无非常手段又如何能够掌控?既然你喜欢阳谋,哥哥便陪你。李卫不过是第一步,今后九弟可要多加小心。” “你救我便是为了掌控我?”迎上冷眸,我沉声问道。 “一开始因喜欢而救你倒是多些,但有些事情知道了,便要多做筹谋方得万全,你太能干若不收为己用可惜了,偏你的心思又最难揣测,所以越是简单的法子越管用。” 错开一步自胤禟身侧而过,胤禛侧目而望,“我原以为以情便可留你在身边,但是阴差阳错的事情太多,你有你要顾及的,我也有我要顾及的,端看谁能笑到最后罢了。” “哥哥好谋算!” 不对,到底哪里出了错?从何时起竟走进了困局?!不该是这样啊!这个地方不该是说这样话的所在啊!那一夜的种种,至少胤禛的心意我是可以感知的,怎么就会到了眼前的境地。 “忘了与九弟说了,皇阿玛刚刚下了旨意,年羹尧就任川陕总督,如今西北大军尽数在我手中,多谢九弟成全。”胤禛说完便向外走去,“十四弟不日亦将晋封,你不要再寻他的麻烦了。” “究竟……究竟为了什么?”心下悲怆竟禁不住问出了口,待回神胤禛已经行至角门。 胤禛闻声并未回首,“九弟心知肚明何苦问我?” “乾清宫的那一夜,皇阿玛与你到底说了什么?”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角门无声无息关闭,满园只剩暮色,**其中倍感寂寥,缘起、缘聚都是这座宫苑,难不成缘灭也要于此?!胤禛,咱们明明方向一致,却为何我竟感觉如今却是背道而驰?皇阿玛,你又在谋算什么?! ... ... 正文 第94章 嫁女 离开擒藻堂,我急匆匆赶去了庄宜院,这多年不见宜妃,咋一相见忽的酸了鼻翼,“儿子给额娘请安。” “快起来。”宜妃起身将胤禟扶起,话一出口便是哽咽之声,“九哥儿,我的九哥儿啊” 扶着宜妃坐下,这才回头给五爷行礼,“五哥安好。” “你回来便是好的。”五爷拉着胤禟一同坐到宜妃身边,百感交集地看着眉眼间已见沧桑的这个弟弟,“我……和额娘日日望眼欲穿,总算你平安回来了。” “弟弟不过是管些人马口粮,没什么危险,往来书信不都提过了?”我笑着拭去宜妃眼角的泪水,“阿弥陀佛额娘莫哭,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如此还要惹您泪水,岂不是儿子的罪过?菩萨要怪的。” “呸呸佛祖面前岂能浑说,怎么这多年还是如此油腔滑调?”宜妃破涕而笑,随即又红了眼眶,“听你能这样说也是好的,额娘总算是盼到了。” 我见她心下暖暖的,知道宜妃是当真疼惜这个儿子,“这些年王府上下多亏额娘照拂,儿子才无后顾之忧。” 话一出口,宜妃眉头微蹙看向胤禟,“九哥儿,王府上下内外有序,蕙兰和清尘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可是这宫中之事……额娘到对你有所亏欠。” “怎么说?”我不紧不慢的问道。 宜妃看了看五爷这才说道,“你五哥如今在吏部行走,前朝之事自有他竭尽所能,虽然关于你的参奏一直不断,但也影响不到你什么。可是如今最最要紧的便是芊芊和弘政的婚事。” “德妃娘娘发难了?”我安抚的抚上宜妃的手,笑着回道,“芊芊不会去和亲的,一来儿子求过皇阿玛的话,二来自有合适人选去和蒙古各部和亲,额娘放心就是。” 五爷闻言略显惊讶,但想到胤禟行事向来稳妥,遂安了几分心思,“你刚回来,这些事便有了着落,如此倒显得哥哥无用了。” “额娘刚好些,哥哥偏又来打趣。”我故作轻松的笑说,“我的一双儿女自小便养的没规没距,既要婚配自然不能选了家风过于拘谨的人家,少些不必要的烦恼才是正道。” 宜妃拍了胤禟的手背,笑着嗔道,“天下间偏是这皇城最为拘谨,倒养出你这样一个混世之徒来,可惜我的好孙儿生生摊上你这样一个阿玛,拖累大好前程。” “还不是额娘骄纵我。”我取过桌上茶盏自顾自呷了一口,“殊不知这多年在外儿子颇为艰辛,唯此刻才最为舒心,还是守着额娘哥哥好。” “你这孩子,又来惹我。”宜妃闻言心酸不已,“今后不许再逞强好胜,额娘只要你们兄弟平平安安就好。” 我看了五爷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知道额娘的话触了彼此心思,便正色说道,“额娘,关于芊芊和弘政的婚事,儿子还要请您示下。” “九哥儿,你在外眼界自是比额娘要强,他们的婚事额娘只一条,不可委屈不可寻利。” “儿子也是这般打算的,所以想……让芊芊离开京城是非地,而弘政如今已是贝子,依例是要承继睿亲王府的爵位,离京是不可能的,我想找一个识礼乖巧的女子为妻。” 宜妃垂首不语细细思量,五爷接过话茬,“芊芊乃是皇阿玛亲封的郡主,又涉及你和八弟两家,虽说八弟眼下只是贝勒,可毕竟协理着内务府,你二人也算是亲近,单此一条将芊芊外嫁便是难上加难啊。” “我当然知道这些,眼下四九城哪个不说我睿亲王府圣眷正隆,可……圣眷终有断的时候,盛极必会衰至。端看前太子还不自知吗?” 我意味深长的看向眉头微蹙的宜妃,继续说道,“我无意皇权之争,只想着额娘和哥哥平安就好,如今这一身荣华不过是皇阿玛给脸,但凡有一日……我只想着能保全一双儿女,还有额娘的一份体面。” “依你的意思就好,可是九哥儿,额娘这里你不需要担忧。”宜妃抬眼看向胤禟,“额娘在这深宫之中自有生存之道,我能保得住你们兄弟,就有法子坐得稳这一宫主位。记住,额娘不会是你的后顾之忧。” 离开庄宜院已是夜幕降临,我与五爷并肩而行,许久都没有开口,夜色中的永巷静谧幽深,五爷恍惚间想起当年二人飞奔的情景禁不住感叹,“眼下再没了夜奔的气魄,胤禟,咱们都老了。” “老了吗?其实我的心很早就老了。”嘴边泛起苦涩笑意,“一转眼已近不惑,可很多事情却越走越迷茫。” “你在害怕?” “当年胡天胡地想着拼出一条路来,如今却发觉需要顾念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人老了心变软了,路却不好走。” “所以你要将芊芊送出去?可有人选?”五爷侧首看向胤禟,却发觉他眉眼之中俱是疲累。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说道,“你在吏部行走多年,应该知道赵弘燮吧?” “现任直隶总督,一等精奇尼哈番,赵良栋的儿子?”五爷略带惊讶的问道,“赵弘燮的嫡子已经成婚了?” “不是嫡子而是他的庶长子赵世扬。” “赵世扬……目前只是个内廷侍卫,配不起郡主的身份,皇阿玛不会同意的。” “那就要看怎么说了,芊芊虽是皇阿玛亲封的郡主,但毕竟是八哥庶出的女儿,亲生母亲身份不高,即便到了睿亲王府也是养在庶福晋身边,更何况阿蛮最后又被褫夺了庶福晋的身份,左不过一个侍妾,真要较起真来,这孩子两个额娘都是极为卑下的。” “这话咱们兄弟说说就好,千万不可再与人言,芊芊这孩子性子虽柔却最是要强,若是知道你这般说她必然伤心。” “赵世扬虽然承了父荫,但平日勤思敏学颇为上进,差事也当得不错,人嘛性子沉稳又不太过拘泥,我瞧着和芊芊倒也相得益彰。”说到这里,我略顿顿又说道,“这孩子在我眼中最好的便是不用承袭爵位,外放出去也可以有个安稳差事,躲开这些纷纷扰扰。” 五爷知道胤禟最不喜朝堂争斗,却偏偏摆脱不得,如今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到底还要为别人谋算到什么时候?” “五哥,暴风骤雨也许比我想象要来的猛烈,我不希望自己是第二个太子,却又不得不守着这方天地,到最后便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说罢,缓缓向前走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随即五爷急急跟了上来,彼此再无言语。 回府之后自是阖府欢庆,我掩去满心疲累与众人把酒言欢,直到天光微亮这才回蕙兰的院子休息,无论我与她之间如何,这份体面是一定要给,毕竟我亏欠她太多。 一身疲惫加上酒劲儿,我这里倒也睡得深沉,只是辛劳蕙兰整夜不敢合眼,一直在身边伺候。待到醒来已近正午,宇成进来禀告说是云秀已进府,我这才懒懒起身,将蕙兰按到床上,“昨晚我太累,未曾顾及到你,且补补觉,晚上再过来与你说话。” “爷。”蕙兰仰视着胤禟,心思百转双手握住他的手掌,“你回来,我就踏实了。” “这些年苦了你。”安抚地将被脚掖好,我柔声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断不会让弘政和芊芊在婚事上受半分委屈。” 守着蕙兰直到她沉沉睡去,我这才离开直奔书房。 “什么?爷竟然同意让李卫插手?”云秀听闻胤禟的决定顿觉不解,“曹寅去后曹家已大不如前,若非咱们扶持早就……如今爷应了皇上岂不就将多年经营谋算拱手让人?” “咱们的谋算不变,如你所说曹家所控密探已经大不如前,这些年两江运作已然稳妥,咱们只消抽身于曹家,把这明面儿上的眼线给了李卫便是。”这一夜睡过来我的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心思也平静下来。 云秀闻言又细细思量许久这才说道,“若依爷之言,倒是极为稳妥,曹家所控眼线这些年咱们不过是看着自生自灭,并未太过扶植,若是给了李卫即便个机灵的怕也要折腾几年才能顺当,趁着这当间儿咱们的人行事反而便宜。” “你且回去江南看着,莫让人轻易算计了去,李卫……勇敢任事之人?”冷哼一声,我又是一番计较,“云秀,不要让这位李大人太舒服,拿出你的手段来,好好教教四爷的这位好奴才。” 云秀知道胤禟平素最不喜欢主子奴才的规矩,但凡说出来便是心里蹿了暗火,遂会心一笑,眉眼中闪着狡黠,“这个爷放心,两江事务俱在咱们手中,李大人能知道什么便要看爷的心情了,但即便知道了些什么会不会帮倒忙便要看他的造化。” “如此甚好,不吃些苦头又怎能轻轻松松得了便宜去。”我斜靠在绣墩上,单手扶在腰间隔着衣服摸索旧伤,“当年我也是艰难过的。” 云秀想起当年之事,心中生出几分唏嘘,“一晃竟过去这多年了。” “这些年一直让你奔波劳碌,当真是亏负与你了,可如今却还离不开你,只当我欠你的,再过一两年若大事可定,必要为你寻一处安稳归宿才好。” 云秀闻言,缓缓跪到胤禟身侧,殷殷说道,“多谢爷心里记挂,当年若非提携之恩,云秀左不过是良辰之中的鸨母嬷嬷,哪里还会有眼下的境遇和眼界?便是一辈子守在您身边也不会觉得委屈,反而多了几分体面和……尊重。” 我伸手拉云秀起身,由着她坐到脚踏上,“你原是五哥门下之人,到了我这里一直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你若说我这里能得了别处不可得的体面和尊重,我倒也信。可是,云秀你真的不想有个人陪在身边相携终老吗?” 云秀沉吟片刻轻声回道,“爷,云秀守在您和五爷身边看的还少吗?宫里也好民间也罢,一夫一妻知心知意一辈子的又有几人?妻妻妾妾天下女子有几人能免了这俗套?有的时候退一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好好的,其实也是不错。” “也是不错的……”我喃喃而语说中的却是二人的心思百转。 三日后康熙皇帝一旨申饬到了睿亲王府,以军前狂妄擅专为由谕令胤禟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四月,恩旨晋封诸王子女,随即指婚蒙古各部。 “你倒是躲了清闲,如今倒是苦了我。”八爷哭笑不得的看着悠闲躺在罗汉床的胤禟,“虽说皇阿玛没有指明思过的期限,但好歹也要有个思过的样子啊。” 我靠着绣墩笑着回道,“在外多年,如今方偷得浮生半日闲,即是闭门那就关起门来好办事,我是坐是躺思过还是不思过谁又知道?” “叫我来何事?快要端午了,内务府还一堆事情呢。” “关于芊芊的婚事。”我坐起身屏退左右,“芊芊虽养在我名下,但终究是你的女儿,总要问问你的心思我才好办事。” 八爷闻言略作思量,这才开口问道,“皇阿玛申饬和芊芊的婚事是否有关?” “各中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想着这一次的申饬倒免去了芊芊和亲蒙古的事情,如此看倒也是不错。” “如今三哥四哥几位妾室所出的格格恩旨抬了身份,指给了蒙古各部倒叫他们捡了便宜。”八爷心知胤禟所想,却又觉得如今的局势多变,有些话不得不说,“谁都知道眼下朝廷恩威并施,必定会加强满蒙之间的关系,而与噶尔丹修好结盟便有了强大的后盾,四哥此次让自己的女儿远嫁不得不说走了一步好棋。” 微微一笑,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初夏午后的晴空,心情越发轻松,“我的子女从来都不是棋子,自己做了一辈的棋子,难不成咱们还要将孩子搭进去?这或许是天家生存之道,但于我却不行。” 话落回身看去,八爷亦是笑了起来,“听你之言倒显得我俗气了,也就是这件事上让我觉得子息不多也是好事,说说看芊芊的婚事如何打算的。” “这些年我一直打两谋算,如今看上的是个内廷侍卫名唤赵世扬。”凑到八爷身侧,我缓缓说道,“直隶总督赵弘燮的庶长子,之前与人有过婚约但未及成婚对方便病故,索性再未议过婚事。” 眼见八爷未语我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赵世扬任内廷侍卫多年,皇阿玛也偶有赞誉,如今外放出去时机刚好,待成婚后芊芊随他去任上做对逍遥夫妻岂不好?再者赵弘燮年事已高,正室夫人早就身故,再加上身边嫡子女不少,伺候家翁照拂姑嫂的事情不会全算在芊芊身上,也省去不少麻烦。” “让芊芊离开京城?”八爷略显不解的问道,“将人留在京城不好吗?外放出去便是再见一面都难,更何况外面怎比京城繁华,你就不怕芊芊怨怪于你?” 我带了几缕狡黠说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盐运使这个差事也算得上肥缺了吧,山清水秀的地方怎又比不上京城?” 看着胤禟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八爷神思恍惚觉得好似回到了当初二人情意相通的时光,那个时候一杯清欢一缕清香,即便相顾无言也是极为惬意舒服的,思及此嘴边禁不住挂满笑意,“将芊芊交付与你,我果然是走对了一步好棋。胤禟,谢谢你。” 未曾料到八爷会如此,我倒有些滞楞,却又在转瞬间明白这声谢谢的意思,遂笑着回道,“芊芊这个孩子对我而言意义不同,你这声谢谢我领受就是,但我所做一切只是想让她过得幸福无忧。” “皇家子女真正能够幸福无忧的又有几人?有你这个阿玛,芊芊弘政倒是有福之人,只是可惜了初辰……”八爷眼见胤禟闻言神色带了几分寥落,心知自己触了他的心事便缓缓说道,“其实对她而言离开也是一种解脱,总好过事情揭破之后的痛楚好些。” 思及初辰难免心生怨念,我冷声说道,“这笔账还未和三哥好好算个清楚,清了他在江南的生意不过是小惩,大诫……若非看着他的几个子女也是我的子侄,如今便远远嫁去偏远之地清苦度日了” “三哥又岂是个在乎女儿之人?”八爷亦是冷笑着说道,“他巴巴的请旨嫁女,明着是为朝廷尽忠,但谁又不知他的打算?与蒙古结亲自有一番助力在其中,科尔沁草原……好地方啊。” “助力?拿自己的儿女寻助力,我只能说这是最最无能下作的。”禁不住想起沁园中安然居住的两位公主,心中升腾起不满,“我既然担了天子圣宠,做了这个睿亲王就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受这样的罪。” “九弟”八爷听了胤禟的话,大惊失色,“这样的话切不可再说与人了,纵是恨极了三哥也不可妄议朝政。” 是了,同意满蒙和亲的是康熙皇帝,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自己还有什么可置喙的,由得他们去吧,只要芊芊和弘政无事就好。 “如今便是要说服皇阿玛同意这门婚事。”八爷眼见胤禟不语,知道他心中郁结,只好开口说道,“你被申饬除了要避开和亲,是不是也为了能够顺利行事?” “八哥果然聪明。”我喟叹一声收敛情绪,缓缓回道,“这是我与四哥的交易,也是皇阿玛允准的。” “交易?”八爷略一思量,“你与四哥之间……” 苦笑一声,我自嘲的说道,“做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自觉,皇阿玛让你进还是退都要甘之若饴,否则便会自取其辱,这一次将赵世扬外放出去会让很多人安心,也算是我借着芊芊的婚事存下的一点儿私心吧。” 八爷亦是苦笑一声,再无言语,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想当初的自己,再看看现下的胤禟,这算不算是一个笑话?一个身不由己,活在别人故事里的笑话? 关于芊芊的婚事出奇的顺利,我并未费太大的周折,伴随着李卫的到任,宫里指婚的懿旨也到了睿亲王府,协理六宫的德妃娘娘终是和胤禟难得的保持了一致。 独坐书房,掂量着手中的懿旨,我忽的笑了,无声无息的笑了,这算不算是求仁得仁?自己的女儿终于可以有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了,终于不用困在京城……哦不,困在紫禁城这方小天地了真好啊…… “阿玛?” 门外响起芊芊的声音,我将旨意放到案上,这才开口,“进来吧。” 芊芊端着茶盏进来,“阿玛,这是秋兰姑姑调制的新茶,您尝尝?” “坐。”我接过茶盏将芊芊拉到身侧,“刚刚下了旨意,怎么不和额娘商量商量婚事,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的。” “自从秋兰姑姑入府以来,您的茶水都是她亲自经手,女儿今日不过是想跟阿玛说说话,这才抢了姑姑的辛劳。” 芊芊嘴角虽挂着一丝笑意,但又怎能瞒过我去,“对婚事不满意?这一次未能加封尊号也是委屈你了。” 芊芊闻言立刻俯身跪倒在胤禟身边,“阿玛,女儿怎会委屈?这多年来阿玛对女儿尽力尽力,也让女儿在同辈姐妹中活的最为恣意安适。” 我有心扶她起来,但芊芊却执意不肯,“请阿玛听女儿把话说完,我怕今后再没机会说了。” “你这孩子,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阿玛,这多年女儿能够承欢膝下的时间不多,今后更是不能时时守在您身边,望您千万保重。” 芊芊将头枕在胤禟膝头,缓缓说道,“女儿不委屈,一点儿都不委屈,阿玛这样的安排,女儿不知多欢喜。” “你欢喜就好,阿玛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幸福。”伸手抚上芊芊的秀发,我柔声说道,“生在皇家便只能守皇家的规矩,阿玛能做的也唯有尽力给你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今后的路还要你自己慢慢体会。” “女儿明白阿玛的苦心。” “夫妻之道贵乎知心,你要学着去懂你的夫婿,唯有知心知意,彼此心意相通,才能走得长远。” 一句懂得道尽前世今生的酸甜苦辣,想一想自己活了这多年方才体会到情到深处也抵不过一句懂得来的重要,爱到轰轰烈烈又如何,若不懂你便如烟花璀璨一般,绽放过就烟消云散了…… 有风掠过窗格,缓缓地轻柔的带起阵阵暖意,膝头渐渐有了湿意,耳畔传来芊芊的哽咽之声,“阿玛,女儿舍不得……” 指尖划过芊芊的秀发,自己亦是湿了眼眶,我又如何舍得?芊芊这个名字对我的意义何其重要,我把自己可以给的,不可以给的,都尽力给了这个女儿,“芊芊,要让自己开心,享受平淡的幸福,获取细水长流的恬淡安然。” 康熙六十年十月,睿亲王郡主下嫁苏州盐运使赵世扬,京城百姓又一次见识了这位嚣张王爷的大手笔,陪嫁妆奁蔓延长安街,古玩珍宝不计其数,而江南各处数十家商铺的所有权更是让世人咋舌待到十一月,郡主夫妇奉旨离京赶赴苏州就任,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庆方才落下帷幕。 目送车队远离,八爷这才问道,“我原以为你这样大手笔,会吓坏这位好女婿,至少也会不自在,如今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不错。” “不卑不亢,荣辱不惊,如今才二十出头便性子沉稳,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假以时日可堪栋梁之才。”我回首看向八爷,半开玩笑的说道,“江南之地名利诱惑自然不少,钱给足了,话说明了,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只看眼前而不顾长远。” “你和他谈过了?”八爷略带嗔怪的回道,“你这岳父大人倒是尽职尽责。” “回吧”翻身上马,嘴角挂了笑意,“终于解了禁,咱们去良地喝酒” 说罢,也不理会八爷,快马加鞭直往城门而去…… ... 正文 第95章 削权 康熙六十一年的春节,睿亲王府格外冷清,芊芊远嫁,弘政因为自己的婚事和胤禟怄气,加之虽解了申饬禁足,但毕竟皇帝的心思不好揣摩,故而也无人敢在这个多事之秋登门拜访,如此胤禟倒也乐得清净。 待到进了仲夏,关于弘政的婚事也提到了日程上,蕙兰眼见自己的宝贝儿子闷闷不乐,终是耐不住性子寻了胤禟问个究竟,“爷,阖宫宴饮之时额娘与我说了几句体己话,说是政儿的婚事宫里随爷的意思就好,可为何非要是盛安的女儿呢?” 我知道蕙兰身为母亲的心思,遂安抚的说道,“哈达纳喇氏再怎么说也是咱们满族的老姓,盛安眼下虽然只是太仆寺卿但总还是袭爵一等轻车都尉兼一云骑尉,这样的门楣教养出来的女儿还能差?” “可政儿心里只怕是有人了……”蕙兰欲言又止,但一想到儿子的终身还是说了出来,“政儿平日里在宫中行走,少不得见了些内眷,小儿女之间难免心思活泛些,那两江总督长鼎家的小女儿深得后宫娘娘们的青睐……” “蕙兰。”我开口打断她的话,缓缓说道,“你深谙宫中之道,如今又是睿亲王府的嫡福晋,应当知道眼下我的处境,若圣宠依旧弘政的婚事还容得我来拿主意?” 蕙兰闻言心下纷乱,“爷的意义是皇阿玛忌惮你的……” “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回京之后,我已经是半个闲散之人?”我把玩着手中的钨钢匕首,这把已经习惯时时在身边的利器,“这一次只怕要委屈政儿了。” 蕙兰强压下不安,狠了狠心仍旧开口说道,“爷,芊芊远嫁你是费了心思的,难道就不能为了嫡子再为难一次?当年你我茗烟之间……咱们受过的苦,我这个做额娘的实在是不想儿子……” “苦……”恍惚之间刀锋划过指尖,看着渗出的血滴,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容我想想办法。” 蕙兰眼见胤禟如此,知道再说无益,遂默默退了出去。对不起胤禟,这一次我只能如此逼你,弘政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让他重蹈覆辙…… 畅春园,看着李德全无奈的摇头,我嘴边泛起一丝苦笑,“有劳安达了,烦劳将我带来的补品呈给皇阿玛,也算是做儿子的一点孝道。” “睿亲王素来孝义。”李德全微微躬身,轻语道,“王爷故居有人相邀。” 微微颌首转身离去,直奔当年养病的院落。 夕阳下,仓央嘉措长身玉立,待听到脚步声,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身,“胤禟,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如今再唤你做情僧怕是不合适了。”我走到近前语带轻松的打趣道,“这多年不见,竟然长发及腰了。” 仓央嘉措微微一笑,“既然选择留在他身边,我自然是不拘形式的,蓄了发可以让他心里面轻松些,何乐而不为?” “皇阿玛不愿见我,你却跑来这里,就不怕……” 仓央嘉措拉着胤禟做到石墩上,“胤禟,他的身子最近越发的衰弱,人也偶尔混混沌沌,太医们虽不说,可我却清楚他只怕是……这一点你应该也很了解。” 我沉默无语,许久这才说道,“因为清楚所以才想为政儿求一个恩典,你也好我也罢,难不成受过的苦还要子孙去尝吗?” “七日之殇我怎能忘却,你与胤禛又近在眼前,可有些事眼下看着他我却无法存有执念。”仓央嘉措缓缓说道,“胤禟,你应该很清楚两江总督的地位,如果你与他联姻,必将会是帝王心中的心腹大患。” 其实话一出口我已经觉得多余,可为了此生唯一的亲子,还是想试一试,“兹事体大自然国事为先,是我莽撞了。” “你不莽撞,我早说过你有一颗女人心,若非如此你可活的更加恣意。”仓央嘉措略一沉吟,轻声说道,“你选了盛安真的是安了很多人的心,我看得出你皇阿玛很满意你的决定,其实这对你……很好……” “很好?”静静看着眼前之人,我拱手谢道,“你能与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今后多多保重,皇阿玛……你要多费心,也多陪陪他吧。” 仓央嘉措眉头微蹙,忽的明白过来,“我还有多久?”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回转身轻声呢喃,感受着身后陡然而起的悲怆,我默默离开了这座寂寥的院落。 仓央嘉措看着胤禟缓缓地离开,周身泛起寒意,原来自己所剩的不过几个月光景,缘起缘灭只在今冬…… 胤禟,好好活着,他一定会设法保住你的性命,也许你们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离开院落我始终不紧不慢的走着,畅春园的黄昏自有一番韵味,楼台亭榭这多年竟不曾细细看过,当真辜负了良辰美景。 “九弟,好兴致啊。”身后传来清冷声音。 我闻声心头一紧,只道当真是狭路相逢,拾起笑意缓缓回身,“四哥安好。十三弟舟车劳顿辛苦。” “九哥。”胤祥拱手行礼。 我走到胤祥近前,“恭喜十三弟掌西北军权。” “弟弟不才,舔居其位,还望九哥今后多多照拂。”胤祥面色平静的说道。 我抬手指向四爷,“你有个现成的不去求,来求我作甚?什么时候离京?别的帮不上,这送行的酒水哥哥还是供得起的。” “再过十日便走了,此次皇阿玛下旨十四弟也随我一道回西北。” “噢?”我转头看着四爷,话却是对胤祥所说,“那十三弟可要好好看住手中的兵权,别没的与人作了嫁衣裳啊。” 胤祥不置可否,嘴边带着一抹浅浅笑意,“弟弟府上还有事情,先行向两位哥哥告退了。” 四爷微微颌首,胤祥遂大步离开,我待人走远这才笑着说道,“你就不怕十四弟坏了你的事情?” “我以为以你眼下的状况是没空来打趣我的。”四爷缓缓说道。 我捋了捋朝服,漫不经心的说道,“境况再难和我想不想打趣别人有关系吗?再难我也不会被自己的额娘算计,你倒是当真孝顺。” “孝顺?”四爷眯了一双鹰眼看向胤禟,“孝与不孝和眼下有关系吗?你又怎知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我点了点头,依旧漫不经心的回道,“四哥步步为营,着实令弟弟佩服。今日恐怕不是偶遇吧?” “听弘历说弘政看上两江总督家的千金了?” 我挑了眉毛看他,并未答话。 四爷见胤禟如此也不计较,自顾自说道,“长鼎家的丫头我见过确实不错,弘政倒是好眼光,你就不想遂了他的意?” “我遂了儿子的意,只怕很多人都会睡不着觉了。”我错开眼神,看着满园景色徐徐说道,“四哥也知道眼下国库是个什么状况,若是我再与长鼎联手,真的可谓富可敌国了,你就不怕我成了你的肘腋之患?” “九弟愿不愿与我赌一局?” “什么?” “我会让弘政娶长鼎家的丫头,而你也绝不会成为我的肘腋之患” “赌资?” 四爷走到胤禟身侧,缓缓凑到他耳边,“你的命。” 眼角略去四爷带着笃定的微笑,风轻云淡的轻语着,而此时的我竟不知如何回答,这哪里是个赌局?分明就是他在告诉我,我的命已经在他的手中,可为何我竟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慌乱,仿佛本就该如此…… 说是赌局但至此之后四爷却并未有太多动作,我遣人去仔细查探了一下长鼎家的丫头,确实和弘政更般配些,可般配又如何?我想给儿子娶进门,只怕长鼎也是不敢嫁啊 “唉……”一想到此事便不觉额角隐隐作痛,弘政这孩子果然被我养的随性不羁了些,平日觉着不错,眼下倒有些自作自受了。 秋兰一边研墨一边轻语,“最近瞧着爷气色不好,连这字都有些潦草了,可还是为了贝子的婚事忧心?” 看着满纸的混沌,索性丢了毛笔落了座,“秋兰啊,你可有心仪之人?” 秋兰笑笑做到胤禟身侧,“我娘进了唐门却从未失掉苗疆女儿的性情,我爹也由得她去,所以自小我便活的较汉家女儿恣意,于情事上更是不会有半分矫揉造作,只可惜还未有机会入这相思门。” “唉,不入也好,都是苦啊”手扶额角不觉又疼了几分。 秋兰自腰间取了嗅瓶,抵到胤禟鼻翼,“闻闻,凝神静气的。” 一股芬芳入了鼻,七窍确是清明了许多,我又道,“你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儿留在我身边可真是委屈了呢。” “我这也是为了唐门好。”秋兰收了嗅瓶,转手有将茶盏递了过来,“父亲一直怕我的性子祸害了阖府上下,如今睿亲王接了下来,不知兄长心中多少欢喜。” 闻听此言我不觉笑出了声,“咱俩倒是一样,我开衙建府皇阿玛那里也不知多少欢喜,少个**害紫禁城总是好的。” 秋兰亦是笑了起来,“爷这般说笑,当真比我的亲哥哥不知好了多少去,认了爷这个义兄说起来还是秋兰合算。” 我正要接话秦道然和宇成急急步入书房,“爷……” 秋兰见状起身收拾了胤禟的书桌,拿了几幅字退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 秦道然将手中的匣子呈到胤禟眼前,“江南那边貌似出了事情,这匣子是一早儿从布庄直接呈进来的。” “fèng梧直接过来的?”非十万火急之事云秀不会启动暗线,看来是有大麻烦了。 秦道然默然颌首,宇成眉头紧锁亦是不言,待我取了匣内札记一看之下也不免惊心,朝廷竟然暗查两江贪腐,李卫已经掌握大量证据只怕会牵涉到睿王府,而且这个李又玠竟然封锁了云秀的消息往来,使得她被迫启动暗线。 果然是个勇敢任事聪之人,倒是我小瞧了你合起札记我看向宇成问道,“这两天皇阿玛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未曾传出来什么消息。”宇成神色紧张的问道,“可是江南出了大事,不然云秀不会……” “早晚的事,只不过早了些罢了。”我这里正待起身,外面又报五爷八爷过府,“请” 五爷一进书房便急切切的说道,“刚刚畅春园传了我二人去,皇阿玛交待了个差事。” 闻言我苦笑一声,将手中札记递给八爷,“可是要两位哥哥彻查两江吏治?” 五爷神色一凛,走到八爷身侧一齐看向札记,二人久久不能言语。 须臾,终是八爷开了口,“皇阿玛给我们看了张鹏翮的折子,如今京里有天下第一清官弹劾两江总督,江南又有李卫坐镇,如此看来我和五哥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你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当年卖官鬻爵是我给张鹏翮出的主意,什么人可堪大用什么人可除之后快,什么人可拿捏使用,这多年用下来四哥心里早有定论。” 笑着将札记焚毁,看着火光渐渐熄灭,我神色平静的说道,“眼下这个李卫连我的暗线都摸清了门路,除了坐以待毙我貌似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你说李卫是为了摸清楚……”五爷看着地上的灰烬陷入沉思。 “你这么肯定?”八爷沉声问道,“也许他没有你想的那么……” “其一,这条暗线非十万火急云秀不会启用,既然札记到了我眼前那就说明云秀遇到了大麻烦,很可能江南的其他线已经被斩断,她已无计可施,却又想示警于我。” “其二,这札记内原本应该有一条银丝,只要封好后未被开启则银丝不断,而我打开时银丝已经不见了,可见有人在我之前看过这本札记。” “其三,我这人想问题总是做最坏的打算,眼下这就是最坏的。” 八爷听完这话也是不出声,五爷回过神来,说道,“眼下,咱们先按部就班的走着看,以不变应万变,我身在吏部这事是躲不开的,八弟协理着内务府还稍好些。皇阿玛圣心难测,先看看李卫那里还有什么手段。” “今儿来,咱们只怕也是落在人眼里面了。”八爷缓缓踱步到胤禟身侧,“不过,你擅使阳谋,有些事情摆在明面儿上反而让别人说不出什么来,今后咱们三兄弟只怕要贼船一起坐了。” 话落又在胤禟耳边轻语,“你想帮他我知道,我想帮你你知道否?” “八哥……”我哭笑不得的看向他,“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气定神闲的与我出主意才是啊。” 五爷接过话茬,“反正眼前一时半刻也想不到主意,你又做了最坏的打算,与其伤脑筋瞎猜,倒不如咱们一处吃酒来的便宜。过门是客,好酒好菜拿出来吧?” “你们……”望着眼前神色淡然的二人,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记忆中的历史已然飘散,什么九龙夺嫡,什么八爷党,什么谋篡皇位,那近在咫尺的风刀霜刃仿佛都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唯有兄弟美酒不可辜负…… “都睡下了?”看着没有月光的漆黑夜空,我轻声问道。 宇成立在胤禟身后,“两位爷都安睡了。” “宇成,以暗语通知云秀那件事可以开始了。” “是。”宇成依言退去。 **中庭,环顾寂静四周,良久,终是一声轻叹,胤禛,我好像明白你要怎么做了,终于看到你不再隐忍,可这样的你我该如何面对…… 该来的始终会来,历史不过是后人所知的片段,可这车轮当时碾压的却是多少人的爱恨情仇…… ... 正文 第96章 拒婚 康熙六十一年,九月,查两江总督长鼎僭侈逾制贪赃枉法与民争利等十余条罪状,抄家问斩,其家眷充军发配,所牵连官员无数,至此两江官场多年格局被打破。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此案竟然牵涉到了诚亲王胤祉,卖官鬻爵官商勾结,虽无确切实证却也脱不开干系,终惹圣驾震怒,被免除刑部之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看着三爷灰头土脸的出了康熙寝殿,我嘴边带了一丝冷笑,“宇成,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我不能要了他的命,但至少可以让他们两口子落个清净。” “是,奴才这就去办。”宇成依言退去。 半个月后,三爷在京城以及各省的生意全部清结,至此诚亲王再无俸禄以外的任何营生,加之闭门思过王府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而偏偏这个时候,又传出福晋董鄂氏因嫉妒杖杀了三爷刚刚收房的丫头,惹得家眷成日在王府门口哀嚎不止。 “爷,这也是算是落井下石了。”清尘一边伺候着胤禟起身,一边笑着说道,“如今四九城都传遍了,诚亲王福晋这善妒悍妇的名声坐实了。” “闭门思过期间收了丫头的房,三哥这个风雅之士自有御史们参奏,这下他可够他头痛的了。”我紧了紧朝服领口,接过茶盏净了口,说道,“如此倒也好,省的只说茗烟是个妒妇,如今也叫三嫂尝尝这滋味。” 清尘闻得此言,心下一动,又问道,“说起八福晋,爷也有日子没见了吧?” “茗烟如今活的超脱,不问俗事,与八爷也算是相处和睦,又守着弘旺,我也不愿去打扰她。”我轻叹一声,“可惜了,当初是那样跳脱的一个性子。” 清尘见胤禟眼中萧索,便也不再说话,只伺候着胤禟出门上朝,回头却瞧见福晋立在不远处,遂上前行礼,“福晋万安,怎生起的如此早?可曾进了早膳?” 蕙兰默默注视着胤禟的轿子远去,这才柔声说道,“政儿今个回府,我心下惦记便睡不着了,不过是出来走动罢了,无事的,你且自去吧。” “福晋,世子回不来这样早,您还是先回屋进了早膳再说,”说着,清尘搀扶着蕙兰的手,向内院走去,“若是让贝子看见您如此,便要心疼了。” “清尘,你向来在爷身边是个周全的人,可知道这阵子他都在忙些什么?”蕙兰见清尘如此,便知道她是瞧出来什么了,索性问道,“可是在对付三哥?” 清尘微微一笑,轻声回道,“昨儿诚亲王福晋过府找您便是为了这个?” “她如今日子也是不好过,我瞧着那身上的穿戴哪里还有往日的荣华,只想着毕竟是自己的族姐,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福晋这话倒是有些说差了,若是顾念着姐妹情分,当初便不该把手伸到咱们府里来,更何况这些年又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东西,落得如此也是自作孽。” 清尘搀着蕙兰的手紧了紧,“爷这才解了禁足多久,朝堂之上多少烦心事,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理他们?诚王福晋当真是摸错了门,福晋可千万不要心软。” 蕙兰眉头微蹙,清尘的话虽不受听,却也说的是实情,遂喟叹一声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便由得他们去吧,如今只要政儿安好,我也就满足了。” “正是这个道理。”清尘见福晋神色轻松不少,便告退去准备弘政回府的一应物品。 蕙兰默默靠在罗汉榻,看着香鼎中的袅袅青烟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呼唤,“额娘”蕙兰这才回过神看着挑帘进来的翩翩少年,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待到人扑到近前,这才伸手拂过近在咫尺的脸颊,轻唤一声,“政儿。” “额娘这是怎么了?儿子回府竟不开心吗?”弘政行过礼数,自然亲昵的坐到蕙兰榻边。 “你这孩子,一回来便打趣额娘,宫里师傅是如此教授的?”蕙兰收敛神色轻斥道,“哪里有个世子样貌?” “额娘跟前便只有儿子,没有世子。” “你呀”蕙兰笑嗔道,“何时才能有你四叔家弘历那般在皇上面前得些体面?全叫你阿玛惯坏了。” 弘政笑笑也不辩解,只轻声说道,“额娘,说起这些个哥哥们,倒是弘旺哥哥与儿子颇为亲近,眼下又帮了儿子一个大忙呢?” “怎么?” 弘政面颊一红,缓缓说道,“额娘也知道儿子的心思,那长鼎家的丫头……儿子如今收在了别院里头。” “你说什么?”蕙兰闻言心下一惊,直起身子问道,“快把话说清楚” 弘政原想着额娘本就有意撮合他二人,如今便是说了也无大碍,少不得求了额娘去劝劝阿玛将这丫头收了侧室,却不想看见蕙兰如此,顿时有些惶然。 “你这孩子”这一次蕙兰心里真是起了急火,“还不快说” “几日前弘旺哥哥来找儿子,说是江南那边有人搜罗了一些罪臣子女准备发卖到各府邸为奴为婢,结果他无意间瞧见了长鼎家的丫头,遂使了手段将人拘住送给了……儿子见她可怜又顾着往日情分这才……” “你个糊涂孩子”蕙兰闻言越发气急,“两江总督获罪抄家,其家眷必是充军发配,如此封疆大吏的高门哪里有发卖的道理?便是当真发卖也轮不到主子头上,这些内眷若是好的也不过是入了罪籍进教坊娱人,你在宫中多年行走,竟是不知吗?弘旺也是糊里糊涂不成?” 弘政自然知晓其中道理,可毕竟是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子,又被人送到了眼前,哪里有不管不顾的?思及此,便大着胆子回道:“儿子如何不知其中的道理?可万事总有转圜余地,原想着求阿玛替她换个身份……” “此事不可寻你阿玛……”蕙兰一口气闷在心间,只想着胤禟如今的不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晓,“你趁早把人妥善打发了去,这事你阿玛是断没有帮你的道理,更何况还牵涉到你八叔府上,更是要小心万千。” 弘政闻言扑通一声跪到了蕙兰面前,“额娘,儿子自小便没有受过太多拘束,阿玛也一直要儿子诚信待人,当日我既然许了乔乔不离不弃的誓言,如今哪里能因为她被累获罪而不管不顾,那岂非君子所为?” “官家子女既然受了富贵荣华,自然也要担得起因此而生的罪责苦难,当知福祸相依本该如此,长鼎家的丫头原本就不该应了你的什么誓言,如今落得如此也是天命使然,你何苦牵涉其中,让阿玛额娘如此为难?”蕙兰虽心疼弘政,在此时却不能有半点儿的糊涂。 “额娘,儿子实不愿娶盛安家的女儿,何苦害人一生呢?”弘政俯首在地,语带哽咽的说道,“与乔乔之事多半是儿子一厢情愿,那话也是儿子自顾自说的,从始自终乔乔未曾有半分越礼之举,即便如今身处别院,她也一直独居内院不使人伺候,也不出院门一步,生怕被外人道而连累儿子,可儿子却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出情义来,这样的女子叫我如何辜负?如何能够放手?” 如何能够放手?此一言激起千层浪,蕙兰想着自己当日只一眼便认定了胤禟,为了不放手步步为营终偿心愿,可到最后……只落得情字为苦的感悟。 “你容我想想。”心里一声哀叹,蕙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弘政的请求,可眼下又有什么好的方法才能如了他的愿呢? 弘政知道自己的额娘向来心软,便不再言说下去,转了话题说起宫中趣闻,眼见蕙兰脸上有了舒缓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雍亲王府 “人送过去了?”四爷一面脱去朝服一面问着身后的弘历。 弘历轻声回道,“回阿玛,如今人已经在九叔的别院了。” “弘旺没有疑心?” “没有,不过使人带他瞧了一眼便心急火燎的给弘政送过去了。”弘历亲自奉了茶水给四爷,“只是儿子不太明白阿玛此举深意?” 四爷结果茶盏却并未喝,只随手放在了一旁,“你无须知道其中缘由,做好自己本分就是,如今皇阿玛身子有恙,你在宫中行走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我也救不得你。” “儿子受教,绝不敢有负阿玛教诲。” 四爷挥挥手,“且去吧,听说你额娘准备了些点心,用了后早些回宫,不要误了时辰。” “是。” 弘历躬身退出,径自去了嫡福晋处请安,顺便用了茶点,直到离回宫还有一个时辰这才匆匆赶到了额娘身边,却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将点心装了匣子带在身边。 “爷,你是何苦……”身边随侍眼见如此禁不住说道,“庶福晋她眼巴巴盼着您回来,可如今连话都说不上两句就……” 手扶着匣子,弘历眼中显出暖意,“如此这般额娘的日子便会好过些,毕竟礼不可废,在这王府之中,我的嫡母只有福晋一人,额娘懂我自不会怪罪,惟苦了她……” 车马于夜色中缓缓前行,车中人再不复言语,静谧的街市越发寥落,一如车中人百转千回的心思…… “今儿福晋找你探了口风?”我手扶额角问道。 清尘微微一笑上前轻揉胤禟额头,“这府里自然什么都瞒不住爷,福晋原想着替三爷两口子求个情,我这里劝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蕙兰以前是个决断之人,如今心思也软了起来。” “做了母亲的人有几个不心软?”清尘沉吟一下继续说道,“有件事外头回禀了过来,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还是爷给个决断吧?” “什么?”我听出清尘言语中的迟疑。 清尘做到胤禟身侧,正色说道,“京郊的别院被弘政安排住进去一个人。” “你是说我前几年送给弘政的那处别院?住进去的人有不妥?” “是长鼎家的闺女,弘政喜欢的那个。”清尘眉头紧锁,原本还想着说出来能轻松些,可这话一开口心里竟然愈发惶然,只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人是弘旺送过来的,可我遣人去查了查竟然和弘历有关系……” “弘历?”我喃喃自语,想起了四爷当日所说的话,“遣人盯住了,不可让她走脱,万一有个变数让咱们的人把那丫头及时送出京师藏匿。” “不是即刻?”清尘略带惊讶的看着胤禟,“我以为眼下还是立刻将人送走为好,毕竟睿王府如今的圣眷……” 我微微一笑,抚上清尘的手,安抚道,“既然人家有了动作,那便已经安排好了后招,眼下静观其变不可擅动,反正咱们不也有了打算吗?到时候是顺势而为还是釜底抽薪,自有法子应对。” “有爷这句话,我这里倒是放心不少,只是贝子的婚事怕是拖不得了,我怕那丫头在他身边,到时候万一闹了起来……” “皇阿玛的身子……德妃那里貌似提了冲喜一说,我是一句推拒的话都没法说了,而且这婚结了皇阿玛也安心不少。”我心里微凉,终是要这孩子陷入困局了,“先安排着,等着旨意下来,再拖上一拖,看看能不能过了年关才好。” “既是冲喜,事急从权,只怕旨意这一两天便会下来,即便想拖也是没可能了,眼下已近十月,只怕最迟也就在月末了,年关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那就拖进十一月,既然要冲喜那就要大张旗鼓好好的做一番场面,难不成我睿亲王的嫡子结婚还比不得自家的姐姐?” 想着历史上康熙驾崩的大致时间,我冷声说道,“既然咱们有了离开的打算,弘政的婚事原本就是打消皇阿玛戒心的幌子,我不想害了盛安家的姑娘,能拖一天是一天。” 清尘闻言嗔了胤禟一眼,“既然如此打算,何不趁早和福晋讲清楚,省得她时时担心自己的儿子受了委屈?更何况咱们要走也需走得巧妙,若无福晋与你通力配合,还不知要出多少麻烦。” “筹谋这多年,期间因为太子之故折损了一次,当真要做了,倒不知如何与她说起。”我苦笑一声,“我与蕙兰之间,若细算算倒是我负她良多。” “当年之事,福晋不过是情窦初开,又因为心高气傲才会有了算计筹谋,这多年她在爷的身边孝礼周全,也亏得有了她才将几个孩子教养的如此出色。” 我微微颌首,眼中显出一丝暖意,“芊芊弘政能够如此当真是要承了蕙兰的情,我这多年波澜转折,偌大的王府起起伏伏,为难她了。” “咱们筹谋的事情,爷还是寻个时机尽快和福晋详谈,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等过几日月假休朝,在于她详谈吧。”我起身向外走去,“天晚了,你也早也安置,我回书房写个条陈。” 清尘躬身送了胤禟出去,看着夜色中缓缓离开的身影,那稍稍安定的心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慌乱,到底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万事俱备,云秀不日也将回京,一切都在按照胤禟的筹谋顺利进行,为何自己…… 三日后,清尘的不安终于应验,睿王福晋于府中突然昏厥,随即病体沉疴,虽有太医院全力相救,却终回天无力。 “王院使,你再与本王说一遍?”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眼前的众人,“福晋虽身子柔弱,却也未见痼疾,为何只是昏厥便如此凶险?” “请王爷恕臣等无能,福晋虽无痼疾,然多年忧思郁结早有耗损,这两日偏又雨雪连绵,福晋寒气入体,一发而不可收拾。”王允谦俯身叩首,“王爷节哀,福晋只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呆愣在当场,木然的看向内室,我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怎么会…… 许久,我这才哑声说道,“宇成,带院使大人去写方子,留一名院判在府里随侍,去知会宫里让贝子回府侍疾” “奴才这就去办。”宇成上前扶起王允谦离开。 “王院使”我忽的出声唤道,“蕙兰她……不是中毒?” 王允谦看着胤禟憔悴的面容,一声喟叹终是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秦总管,将库房里上好的人参拿去给院判,让他看看如何煎煮,帮福晋续命。”我缓缓说道,“好生照顾太医院一干人等,叫下人们不可轻慢,并严加约束府内之人,切不可出什么差错。” “是。”秦道然应声而退。 内室的锦帘一挑,唐秋兰缓步而出,我殷切的看向她,“可是中了毒?” 唐秋兰第一次从胤禟的脸上看到了惶然,不禁有些错愕,这个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自己是不是……可有事情却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回爷的话,福晋没有中毒。” “能救吗?” “唐门擅毒却不擅医,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秋兰又哪里有办法?”唐秋兰神色落寞的说道,“王允谦一个医痴已经下了断言,爷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前两日还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抬手将茶盏扫落,却无故心口一阵悸痛,蹙了眉头手扶前胸,竟然觉得眼前昏花。 唐秋兰见状赶忙上前,探了胤禟的脉象,取出嗅瓶让他闻了闻,又附在耳畔轻声说道,“兄长不可大喜大悲,您身上的蛊虫最忌如此,福晋还病着,您再可不有何闪失。” 强忍心中悲苦,我缓缓点头,“我明白,你先去陪陪福晋,我一会儿就进去看她。” 入夜,风雪愈发大了起来,弘政自从回府便一直守在蕙兰身边,饮食用药一力承担不假手于人,那于镇定之中所弥散出来的浓浓哀伤,让我看在眼里越发的痛楚,少年丧母哀子何辜? “爷……”耳边传来轻唤,我猛一回身立刻冲到床前,“蕙兰” 蕙兰唇边挂着微弱的笑意,缓缓说道,“爷,蕙兰让您费心了。” “别说话,好生养着。”我取过参汤,送到她嘴边,却被她轻轻推开,“政儿,我有些话要与你阿玛说,你先出去。” 弘政拉着蕙兰的衣袖迟迟不肯放开,“额娘,儿子不走,儿子陪着您不好吗?” “有你陪着额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与你阿玛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且等等,一会儿就好。”蕙兰柔声说着,抚上弘政的额头,“额娘想吃黑米粥了。” “好好,儿子这就吩咐他们去做。”弘政急匆匆起身离开。 “爷,扶我起来。” 我见蕙兰神色肃穆,只得依言将她扶起,让她半靠在我的怀中,“有什么话非急在这一时吗?” 蕙兰握住胤禟的手,气喘吁吁的说道,“不急,只怕就没时间说了。” “不许胡说” “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既然连弘政都唤了回来,只怕我也就是这一两日了。”蕙兰细细摸索着胤禟的手指,眼中泛起湿意,“当年就是这双手将我从雪地里拉起,我便再也忘不掉了,你爱吃什么粥,爱喝什么茶,爱习什么字,我都知道胤禟,你的一点一滴我都想法设法的知道,我一直都希望成为你的妻子。” “蕙兰”我回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说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不论为何开始,也不要在去想那些筹谋算计,只想着咱们的今后不好吗?” “可我只是你的妻子,却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我多希望自己能够走进你的心里,多希望能够和你一起走完今后的路,可……胤禟,我累了。” 蕙兰将头抵在胤禟的颈窝处,“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反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这多年容了我,也将政儿给了我,这个儿子让我骄纵坏了,却和你一般是个真性情的人,今后若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也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计较,多帮帮他才好。” “弘政是咱们唯一的儿子,这骄纵的性子也有我惯出来的一半,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性情而为,只要初衷是好的,我自然会帮衬他,你且放心就好。” 蕙兰紧紧靠着胤禟,贪恋的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弘政不愿意娶盛安家的闺女,你就不要勉强他了,我原本也不知该如何帮他,眼下这病到帮了我的忙,弘政总要守制服丧,拖个几年我想也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喜欢的你……” “别胡说。”我感受到蕙兰的虚弱,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不娶就补娶吧,便是抗旨又能如何?原本这王爵之位我便不想要了,你赶紧好起来,我带你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看看江南□□大漠孤烟可好?” “离开?”蕙兰无奈一笑,“胤禟,从来离开的就只有你,我只能困在这四九城中,我……已经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了,困守一方天地尚且不能让你眷顾于我,更何况天大地大又哪里会有我容身之处?” “若是当真能够离开,你便带着政儿走吧,他不适合这里,我不想他重蹈了咱们的覆辙,也不想他深陷权谋不能自拔,让他和心爱的人一起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闻听此言我亦是湿了眼眶,“是我负了你,害你这多年忧思郁结。” “我自己选的路,与你何妨?”蕙兰紧紧抱住胤禟的手臂,“胤禟,胤禟,照顾好弘政,照顾好芊芊,照顾好……” “蕙兰……”我感受到怀中人逐渐消失的气息,赶忙将她搭在手臂上,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不要,蕙兰……不要……” “快去唤贝子过来”我扬声喊道,“叫太医进来” “胤禟……”蕙兰耗尽气力抬手细细摩挲着胤禟的眉眼,“你还是如此风姿荣华,而我却已经老去,能在你身边这多年,其实我是知足的……” “额娘”弘政扑到床前,拉着蕙兰的衣袖,“额娘,你不要丢下儿子” 太医急匆匆搭了脉,又默默退了出去,一时间内院静谧的让人窒息,只有弘政的啜泣声惊扰了这夜色。 “弘政,今后好好听你阿玛的话,不要任性妄为。”蕙兰眼角含泪,吩咐玉真将锦盒取出给了弘政,“这里面是当初你阿玛送与额娘的九子连环,今后你就替额娘好生保存吧。” 九子连环看着锦盒中的东西,我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当初的九连环,当初的九张机,当初的才子佳人,如今竟然…… “蕙兰……” “爷,弘政我就交托给你了……”蕙兰痴痴望着眼前人,直到视线模糊,耳边再也听不到声音,“胤禟……胤禟……来世我还是希望于早春雪后,看着你一身雪白裘氅出现在……我眼前……替我掸去残雪……背我……” “蕙兰” “额娘”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初一,睿亲王嫡福晋董鄂氏蕙兰殁…… ... 正文 第97章 驾崩 碧波帘幕垂朱户,帘下莺莺语。薄罗依旧泣青春,野花芳草逐年新,事难论。凤笙何处高楼月,幽怨凭谁说。须臾残照上梧桐,一时弹泪与东风,恨重重。 蕙兰就这样走了,走得如此猝不及防,走得如此悄无声息。 因着康熙圣体违和的缘故,睿亲王府嫡福晋的丧事也不宜大肆声张,只循例祭奠发丧入了寝园,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胤禟会在出殡之前找了一个人来…… “睿亲王,好久不见。”穆景远躬身行礼。 “的确好久不见。”我站起身迎他入座,“今儿请你过来,有一事相求。” 穆景远看着眼前神色憔悴的胤禟,略有迟疑的问道:“和身故的福晋有关?” 我点了点头,坐到他身侧,看着廊下随风而动的白灯笼,轻声说道:“所有人都告诉我,蕙兰死于忧思郁结而生的耗损,可……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中医不能辨别,那……” “王爷是想用西医探查?” “蕙兰跟了我一辈子,这期间的曲折委屈我都知晓,忧思郁结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她故去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合。”我注视着穆景远,语气坚定的说道,“我身处宫城之内,太过巧合的事情见的多了,人也难免会多想,我只求一个明白,也希望这个明白可以从你身上得到。” 穆景远垂眸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卷入此事,也无法估计这件事若真如胤禟所说,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你和四爷关系匪浅吧?”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让穆景远心中一惊,“九爷……” 看着他眼中的诧异,我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还记得你我初见的情景吗?” “臣记得。”穆景远看着神色自如的胤禟,缓缓说道,“当时九爷唱了一首歌。” “那样的风雪天,一个供奉内廷的传教士不急着出宫,反而看雪本身就很奇怪,只是当时我没有心思理会这小小的不寻常而已。”我目光平静的看向他,“可之后遇上的人却是大大的不寻常了。” “谁?”穆景远心里一惊,不禁问出声来。 “我四哥。”想着当日与四爷的对话,我嘴角有了些许松动,“你见我之前,是和四爷在一起吧?” 见穆景远没有答话,我继续说道,“或许这都是巧合,可之后你说直觉让你来找我处理教廷之事便很奇怪了,这样的事情关乎天主教在我大清的前途,怎可一句直觉便潦草行事?” “我……”穆景远原本还想说些辩解之话,但看胤禟眼中的淡然便又挺了下来。 “即便你当真依直觉行事,张诚神父又岂会肯?”我微微摇头说道,“这些事情连起来想便可知一二了,那个时候貌似也只有我适合为这件事出声,四哥当真给你出了个好主意。” “九爷,您不必再说了,今日所托之事,我必当尽力!”穆景远起身鞠了一躬,“请即刻带我入内检视吧。” “清尘。”我朗声唤道,“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你陪穆神父进去。” 清尘缓步进来,手中拿着一应器具,“神父请。” “九爷果然周全。”穆景远看着外科手术器具,喟叹一声,随清尘进了内室。 对不起,蕙兰!我只想求个明白,请你不要怪我…… 轻轻擦拭着蕙兰身上的血迹,手机械的整理着她的妆容,脑海中却回响着穆景远的声音:“九爷,福晋应该是死于急性肝损伤,她的肝脏萎缩很厉害,应该是……” “爷……” “穆景远离开后去了四哥那里?” 清尘看着胤禟灰白的面庞,心中亦是万分纠结,轻声回道:“是。” “你觉得这件事和四哥有关?” “先是江南那边出事、然后长鼎家的丫头到了弘政身边,如今福晋去的不明不白,桩桩件件都和四爷脱不开关系啊……”清尘接手胤禟,一边将蕙兰的朝珠抚平,一边缓缓说道,“我冷眼瞧着,四爷想要的……是剪除爷的羽翼……想要困住你……” 默默看着棺椁中的蕙兰,看着她穿着整套的诰命服饰,看着她静默安然的表情,心越发的刺痛,“清尘,如果现在我说唯蕙兰之事我信他,你会不会怪我?” 清尘手下一顿,随即不可思议的看向胤禟,“爷,你……不该如此……” “他不会对蕙兰下杀手,如果这件事与他有关,只怕他身边人出了问题。”我轻声说道,“或许有人希望我与他之间彻底决裂。” “爷难道不觉得唯有福晋身故才是推拒弘政婚事最好的理由吗?”清尘眼光决绝的说道,“眼下圣上病体沉疴,夺嫡之争也已见分晓,如今李卫搅了两江之地,十三爷掌了西北军权,年羹尧任了川陕总督,京畿重地又在隆科多手中,明里暗里四爷已经胜券在握,他唯一不能左右的就是圣上了……” 见胤禟不语,清尘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我也是小看了四爷,如今回头想想他暗地里的运筹帷幄实在惊心,又或者说他对圣意的揣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闻听此言我禁不住微微颌首,“四哥隐忍多年,其心志为常人所不及,手段自然也……但这件事我绝不相信会是他所为。” “爷,当初为何会放弃了八爷?”清尘忽然冒出一句。 为何会放弃?现在想想,仿佛一切的都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因为他自己的谋算还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算计?因为他不懂我? “或许因为自己不够爱他吧?” “不够爱?”清尘缓缓向外走去,“那对四爷就是全然的放心?全然的爱吗?” “……”我看着缓缓而去的背影没有说话,我知道清尘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却只能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在皇权之争中,四爷对胤禟是不是全然放心,是不是会全然而爱,可我知道四爷是懂胤禟的,对我而言懂比爱更重要。 待到蕙兰的身后事办完,北京城落了一场微雪,没有天地一片苍茫的清净,反倒使深秋过后积攒的尘埃混在了一起,满眼都是灰蒙蒙的,走起路来泥泞不堪,朝靴上沾染了泥水,浸得脚底板格外阴冷。 五爷看着远远行来的胤禟,身形又瘦了许多,那大氅都显得宽泛了,心里泛着酸楚,却依旧笑着迎了上去,“天气如此不好,还来请安做什么?额娘又不会怪责你。” “蕙兰跟了我一场,我怎么也要为她戴上几天的孝,才不负这场机缘。”我想着天家的规矩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唏嘘,脸上却带了清浅笑意,“如今也该来给额娘请个安了,听说这两日额娘身上也不太舒爽,想来也是天气使然啊。” “那正好,咱们兄弟一处去吧,额娘见到必是十分高兴的。”五爷与胤禟并肩而行。 待到庄宜院,却不见有人出来迎接,正在纳闷,就见守门的宫女急急跨了出来,俯身行礼,“给二位爷请安,今儿一大早李总管奉皇上口谕,亲来将娘娘接去了畅春园,姐姐们收拾了娘娘的物品也跟随而去,只留了奴婢守门。万岁爷的意思是要娘娘在园子里陪一段时间。” 闻言,我与五爷相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须臾,我才开口道,“晓得了,你且去吧。” “奴婢告退。” 待人走远,五爷这才问道,“皇阿玛这是何意?” 是啊,何意呢?明知道宜妃病着,却还是将人接去了畅春园,按说圣体违和是最怕过了病气的,这个时候却接了宜妃过去,说不出来的奇怪啊! “哥哥,今儿初几了?”往回走我恍惚着问道。 五爷一愣,这才说道,“难不成你都过得如此浑浑噩噩了,今儿都初十了。你这刚刚除了孝,还能忘了?” 怎么会忘啊?!又怎么能忘啊!还有三天,过去之后,我就要渐渐与这些人、这些事断了纠葛…… “要不要去畅春园请见?”五爷见胤禟神思恍惚开口问道。 我略作沉吟,微微点头。 天气越发的阴沉,一路上我沉默不语,只是倚着车窗闭目养神,五爷见如此索性出了车厢,坐到前面驱车,待到畅春园已经过了午时,早有宫人候着将我二人迎了进去。 “奴才给两位爷请安了。”李德全自寝殿而出,笑着说道,“刚刚万岁爷还和娘娘聊到两位爷,这眼瞅着您二位就来了,当真是母子连心啊。” “安达说笑了,咱们过来给皇阿玛请安。”五爷开口应道,“额娘还在里面?” 李德全看向沉默不语的胤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转瞬便消失不见,只笑脸回道,“可不是嘛,娘娘已经陪着万岁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了,您二位稍待片刻容老奴进去禀告一声。” 片刻之后就见宜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出来,面色苍白,眼眶红肿,抬眼看见两个儿子更是眼泪盈眶,刚要蹒跚上前,就被李德全轻轻搀扶住,“娘娘,万岁爷口谕您从今儿起就留在畅春园伴驾,您的宫室老奴已经打发人收拾妥当,这就回宫歇息吧。” “额娘。”五爷闻言面色不愉,上前几步扶住宜妃,“安达费心了。” 宜妃看着李德全的一张笑脸,又想起刚刚康熙的话语,心越发的寒凉,可为了这两个儿子,她只能缄默不语,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沉声说道,“本宫这就告退了,烦请李总管遣人带路。” 李德全一抬手,自有内侍抬出软轿,伺候宜妃安坐,“这是万岁爷赐给娘娘的,今后园中行走自有奴才伺候妥当,请娘娘安心。” “请李总管代谢天恩。”宜妃握了握胤禟的手,安抚的笑笑,“额娘没事,不过是和你皇阿玛说了些旧事心怀感念,你不要担心。” “额娘……”我刚要说话,那一边李德全却拦了话茬。 “九爷,万岁爷传您入内请安呢。”李德全落下轿帘,恭顺的说道,“烦请五爷护送娘娘回去。” 五爷一愣,禁不住看向胤禟,便是再愚钝也瞧出来其中的诡异,二人同来,只准一人请安,而额娘又……心莫名的慌乱起来…… 眼睁睁看着胤禟跨进殿门,五爷的喉头泛起一阵苦涩,心慌的越发厉害,细听之下软轿内宜妃在低声啜泣,“额娘?” “走吧,胤祺回去吧,这一切都是命啊!”宜妃将手帕捂在嘴上,任泪水恣意横流。万岁爷,你为何要如此对臣妾,为何要如此对九哥儿啊! 寝殿之内,龙涎香幽幽,可躺在床榻之间的帝王却神色憔悴。 我轻声步入,跪地行礼,“皇阿玛吉祥。” “九哥儿,有样东西你该交给朕了。”康熙没有唤起胤禟,只缓缓说道。 “不知皇阿玛说的何物?” “朝中大臣的私记。”康熙俯首看着跪在榻边的胤禟,“这也是你多年控制朝臣的利器。” “回皇阿玛,儿臣确有私记但从未以此要挟过朝臣。”我心中一沉,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皇阿玛若是要儿臣双手奉上。” “九哥儿,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朕要的是什么。”康熙依旧声音和缓的说道。 “皇阿玛既然允了李卫前去两江,便应该晓得如今他做的很好,儿臣也乐见其成,那些暗线已经不大起作用,所以儿臣如今能奉上的只有这些私记。” 我俯身叩首,继续说道,“皇阿玛明鉴,儿臣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如今大局已定,还请皇阿玛看在儿臣多年来尽心尽力的面上,让跟随儿臣的一干人等都散去吧。” 康熙鹰眼微睁默默看着胤禟,久久没有言语,“胤禟……胤禟……” “儿臣……” “朕许了你这多年的权贵,你当明白终有收回来的时候,如今朕抱恙已久,只怕……”康熙咳嗽几声继续说道,“朕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但你身边的这些人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便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皇阿玛亦是儿子的家人啊!”我直起身跪爬两步到了康熙近前,“儿子这些年所作所为并无忤逆,皇阿玛所愿之事无不尽力,如今也只剩得这些亲近之人,儿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不想他们再卷入今后的是是非非,唯此一事万难从命。” “李德全!”康熙开口唤道,“传朕旨意,睿亲王宫中侍疾,其所属事务暂由恒亲王并十七贝勒协理。” “喳!”李德全随即告退。 “当初你养病的小院也空了很久,如今你且去想想明白!” “皇阿玛,这是要拿额娘要挟儿子?”我垂下眼帘,轻声而笑缓缓说道,“儿子这身子当真是不中用啊,每一次都要皇阿玛费心调理。” 没有等康熙开口,我慢慢站起身,捋了捋前襟,环顾了四周,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我和康熙之间的最后一面了,“皇阿玛,儿子能问您一句话吗?除了纳兰容若,您可曾真心对过一个人吗?不对,对他您也是有所保留的,果真是帝王之心不可测啊!” “你……”一声大胆生生压在了喉咙口,康熙看着缓缓向外走去的胤禟,竟不知该如何出声。是啊,自己这一辈子到底对谁托付过完完全全的心意呢?! 前朝百官,不过是帝王权术;后宫三千,不过是虚情假意;即便是与容若,也更多是蹉跎与唏嘘……那些所谓的政绩、所谓的辉煌,如今看来竟都是虚幻、泡影,这一生自己过得当真是……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随胤禛去吧,胤禟究竟是生是死,就让下一个帝王来决定吧!生,是心底的最后一丝情义;死,便是帝王之心的炼成!端看各自的造化吧! 这一夜,室内格外阴冷,看着眼前的饭菜,我哑然而笑,“皇阿玛果然是恨极了我,第一次在宫里吃这样粗糙的饭菜呢。” 宇成担心的看向胤禟,手中的汤碗递上前不合适,不递上前也不合适,“爷,您这是……” 我抬手接过来,犹自喝了一口,“被圈禁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更何况咱们在外游历有时候吃的还不如这个呢,你这是怕什么的?我额娘那里可还好?” “宜妃娘娘一切安好。”宇成轻声说道,“近身侍婢还都是娘娘身边的人,就是一干杂役换了园子里面的人,不过也掺了咱们自己人在里面。” “做得好!”我将手中的汤碗放下,“想办法传消息出去,让侧福晋做好准备。” “奴才明白!” 月上中天,雪却越下越大了,我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假寐,忽听得有人挑了帘子进来,那熟悉的檀香味瞬间撞入鼻翼,“四哥,怎么得空来了?” “为什么不答应皇阿玛的要求?”四爷坐到胤禟身侧,伸手取了他怀中的暖炉,“胤禟,你应该不在乎这些才是。” “不好意思,你错了,我很在乎!”我睁开眼睛看向四爷,“我的生意、银钱、产业,皇阿玛一声吩咐,我自会双手奉上,这原本就是皇阿玛许我的,但惟独我这多年培植的暗线不能!” 四爷看着胤禟眼中的坚毅,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思量片刻这才说道,“你是不放心我吗?” “你?这不一样,胤禛。你还不是帝王!”我知道眼下对胤禛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权谋,,“暗线所布置的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多年心血而成。他们没有辜负我的期许,为我付出了太多心力。” “我若是眼下将他们交给皇阿玛,那么他们的结局就只能被清洗。皇阿玛不会让这些人得以善终,他们知道的太多,本事太多,而真正让他们甘受驱策的人偏生又是我,不能对皇权付出忠心的人,自然会被视为威胁而被毁去。” “你……” “四哥,张鹏翮手中的名册足够你用了,当年卖官鬻爵的那些人,什么人能用什么人要除,你心里早有章程,我手里的私记并不能帮你什么。” 四爷看着胤禟眼中的哀伤并未说话,可心底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这些人愿为我所用,绝不是因为私记为要挟,我这人喜欢雪中送炭,喜欢攻心为上,若只为要挟又哪里能够长久?而且……我需要这些人保护我的家人,若这一生奔波劳碌到最后连这些人都护不住,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所有的权力都是皇阿玛给的,只有这些暗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若交出去就等于将我的家人至于砧板,我自己无所谓,但不能拿他们的命去赌,我赌运向来不好,既如此还是安稳一些才好。” “胤禟,你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四爷沉吟一下,轻声说道,“我没想过你的福晋会……” 深吸一口气,我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翻涌,“我没有问过你这件事,不论之前你是否算计过我,惟这件事我信你。去查查你身边的人吧,不听主子驱使,任意而为的人不能留,就如当初的何玉柱,我可是没有手下留情。” “我会的。至于皇阿玛所言之事,我会尽力周旋。”四爷站起身,向外走去,忽又顿住脚步,望着花团锦簇的帘子,“胤禟,我很怕……” 我诧异的看向他,这个时候的四爷还有什么可怕的?康熙已经几乎为他扫清了前朝的阻碍,而军中有胤祥牵制着胤祯,后宫不足为患?他又在怕些什么? “就像这眼前的花团锦簇一般,即便再精致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帘子。从来没人问过我,即便是你也没有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四爷脚下略带踉跄的步了出去。 帘子落下的瞬间我恍惚间听到他说,“我怕你会突然就不见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圣祖崩,大敛。命王公大臣入乾清门瞻仰梓宫,并命皇子、皇孙行礼丹墀上,公主、福晋等咸集几筵殿前,帝及诸皇子成服。以东庑为倚庐,颁遗诏,谕礼臣增订仪节。届时帝立乾清宫外,西乡,大学士奉遗诏自中道出,帝跪,俟过,还苫次。大学士出乾清门,礼部尚书三拜跪受,馀如故时遗诏。 二十七日释服,帝曰:“持服乃人子之道,二十七日服制,断难遵从。”群臣以万几至重,请遵遗诏除服。不允。复疏云:“从来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孝经曰,天子以德教加于百姓、施于四海为孝。书称高宗谅阴,晋杜预谓释服后心丧之文。盖人君主宗庙社稷,祭为吉礼,必除服后举行。若二十七日不除,祀典未免有阙。”复叩首固请,始俞允。既释服,仍移御养心殿,斋居素服三年。灵驾奉安寿皇殿,日三尚食。退观德殿席地坐,有事此进奏。晡奠毕,始还倚庐。群臣议进尊谥,帝亲刺指血圈用“圣祖”字。 ... 正文 第98章 幽居 康熙皇帝的身后事按部就班的进行,而我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不过是循例守灵、跪拜,出席一切需要睿亲王出面的场合。?因为先帝旨意宫中侍疾,所属事务全部由五爷和十七爷接管,而新帝亦没有降下旨意让睿亲王离宫,自然也就无人敢去提及此事。 就这样我依旧住在畅春园曾经养病的小院子,依旧过起了幽居的生活,所不同的是饮食用度又恢复了亲王制,而高无庸跑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爷,高总管那边又送了宵夜过来,您要不要……”宇成将暖匣端了进辞嵘实溃盎噬夏潜咦苁潜茏乓膊皇歉霭旆a! 看着宇成眼中的担忧,我微微颔首,宇成见状赶忙将高无庸迎了进来。 “有劳高总管了,这阵子紫禁城、畅春园两头跑。”我免了他的礼,说道,“皇上登基禁宫中诸事繁杂,你且回了他不必如此,再过几日畅春园诸事一了本王便请旨回府。” “回九爷的话,为万岁爷分忧乃是奴才本分。”高无庸垂首回道,“万岁爷嘱咐奴才,若得见九爷便问您一句那夜所问您应是不应?至于请旨回府的事情,端看您如何回万岁爷。” 闻言,我眉头一挑,冷笑着看向高无庸,“这些话你还问不得,若他想知道答案就自己来问。本王奉先帝旨意侍疾畅春园,如今便是大大方方离开,只怕皇上也不能为难吧?!” “奴才惶恐。”高无庸俯身跪地,神色却无半点儿惶恐神色,“万岁爷没有拦着王爷离开,不过万岁爷却知道这里还有些事情、有些人牵绊着王爷,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我站起身将暖匣提起重重放到高无庸身侧,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所以就看我自己如何选择?我这四哥好谋算啊!高总管果然深谙君心,换作往日你一定活不过明天,但打狗总要看主人,如今拿着你主子的东西,给我立刻滚出去!” “奴才谢九爷恩典,奴才告退!”高无庸眼中闪过冷色,俯首而出。 “爷……皇上问了您什么?”宇成扶起胤禟,眼见他神色不好,遂开口问道。 “他问了我什么?”口中喃喃自语,思绪却飘回了那晚,康熙皇帝驾崩的那一晚……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夜,风雪连绵,厚重的积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对于独自立在风雪中的我而言更是难以忍耐,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静默等待,因为寝殿中的康熙皇帝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宇成看着浑身落雪的胤禟,心里十分着急,却只能不断抬手掸去他肩上的残雪,“主子,咱们去廊下候着吧,万岁爷不许您进寝殿,可没说不让您避一避雪啊。” “无妨的。”我看着寝殿之中的灯光,看着身边安静而忙碌的宫人们,轻声说道,“这里清净,站一站无妨的,我……也想站一站。” “爷……”宇成清楚的感受到胤禟身上散发出的悲凉,忽然心下一惊不觉看向寝殿,难道说……随即再次看向胤禟,如果说当真……新帝登基后自家主子当如何自处?!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却没有回首,原来第一个赶来的果然是他!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鼻翼间传来一缕紫檀香,感觉到身后有人停下脚步,不过是转瞬间我却感觉仿佛天地间忽然一片静谧,我能够清楚感受到四爷的注视、能够清楚听清他微微急促的呼吸,甚至觉得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热气自后心沁了进来…… 而这一切不过是转瞬,四爷已经越过我,急匆匆和迎出来的李德全进了寝殿,耳边重又传来内侍们略带嘈杂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头上出现的油伞,我真的怀疑自己是站的太久而出现了幻觉。 “爷,四爷把伞……”宇成擎着伞站在胤禟身侧开口说道。 “宇成,去园子外面看看……四爷可有带兵过来?叫咱们的人警醒着,不可擅动。”我打断了宇成的话继续说道,“顺便再看看还有哪位爷赶过来了,另外……若是见到八爷一定先把他迎过来。” “奴才这就去!”宇成知道此时此刻四爷能够独自出现在畅春园意味着什么,所以丝毫不敢怠慢急匆匆向外走去,忽又反身想将伞交给胤禟。 “你拿着去迎八爷,我穿着裘氅无碍的。”我轻轻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这个时候不能再出意外,毕竟还有个不甘心的德妃,还有个有军功的十四。 半个时辰后,我没有等来八爷,却等来了大量禁军,以及九门提督隆科多,来人不过略施一礼便捧着锦盒入了寝殿,我眉头微蹙……那里面难不成是……遗诏?!可这个时候,他怎敢如此…… “爷!” 宇成唤回我的思绪,“怎么?” “回主子话,诸皇子、皇孙以及二品以上的要员都已经到了畅春园外,但禁军暂未放行,只说等着旨意,眼下正在盘查。”宇成附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京城九门已闭,禁宫内外都加强了守卫。咱们府上一切安好,贝子如今也已经在园子外头候着呢。” “做得好!你守在园门口,若是政儿进来就近身伺候着,他经得事情少,千万不能出了差错,让人拿了把柄去。” “奴才省得。”宇成打了个千儿正待回身,“可主子身边没人怎么办?” “宇成,今儿晚上咱们不过是看客,没人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微叹一声说道,“除了……” 眼光看向寝殿,自嘲一笑,我轻声说道:“若是皇阿玛开口想我怎样,这世上没人能拦得住,所以你不在甚至暗卫不在,对于眼下的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宇成闻言略一思索,心下难受,却不敢表露,只俯身行礼匆匆去了。 我正待活动一下冻得僵硬的身子,只听得殿门开启,抬眼看去李德全步了出来,“九爷,万岁爷传召,您随奴才进来吧。” “有劳安达。”我迈步前行,可脚却僵了不免有些踉跄,左右也无人来扶,只得自己稳住身子,艰难的挪到了殿门口。 待进得殿内只觉得一股子热气袭来,裘氅上的凉气一下子渗进骨子里,我一个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李德全见状示意宫婢奉了热茶,“九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再内进见驾吧。” “安达想的周到。”我接过热茶呷了两口,“总不好带着这身凉气进去。” 李德全躬身辛死瘢斫四诘睿獾畋阒皇o挛摇褂新】贫唷 “统领大人,这是……”我看向他手边的锦盒,“奉旨见驾?” 隆科多看向胤禟,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行了礼,便又安静的坐回了原位。 我这里碰了软钉子,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喝茶,不一会儿内侍便出来传话,请睿亲王内进。 我理了理外袍,随着内侍进了寝殿,抬眼望去龙榻之上康熙虽正闭目养神,却神色憔悴,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儿臣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闻言微微睁开眼,示意宜妃扶他坐起来,“听说你在外面站了许久?” “儿臣奉旨侍驾不敢有半分松懈,自然要替各位兄弟尽好这份孝心。”我恭敬地答道,眼神却掠向宜妃,见她神色凄苦的看过来,心中虽有担忧却不敢显露半分,“不知皇阿玛宣儿臣进来有何吩咐?” “尽孝?”康熙口中叨念,眼神却显出冷意,随即略带轻喘的说道,“你去传旨吧,宣众人入畅春园,朕有话要说。” “儿臣遵旨!”我叩首而出,身后传来康熙的声音,“宜妃不必回避,就在此处吧。” 待到园门宣了旨意,五爷、八爷等人紧着到了胤禟近前,眼见他神色疲累不免多了几分担忧,“你这是怎么了?皇阿玛那里……” 我微微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示意众人不要再做耽误,倒是好好嘱咐了弘政几句,要他在这个时候切不可有半分松懈,千万循规蹈矩,不能出丝毫差错。 弘政自然明白胤禟的意思,立时间神色便多了几分肃穆,随着弘历、弘旺等人一处去了。 “九哥,我瞧着你怎么这样憔悴?”十爷见众人不言不语,终是憋不住问出了口,“皇阿玛,深夜传召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左右瞧着怎么没见四哥?” 此话一出,就连走在前方的三爷都禁不住回首看来,我一凛眉头蹙了起来,略带呵斥的说道,“老十,偏你话多不成?!一会儿你自个去问皇阿玛!” “我……”十爷被胤禟一噎忽的明白自己貌似真的问的不是时候,此刻也不愿和胤禟对呛,索性闭了嘴呼呼走到了前面去。 八爷缓缓走在胤禟身侧,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手这么凉?你在外面很久?” 我下意识想要挣开,毕竟身后跟着的都是二品以上要员,两个皇子这样总是不好,“八哥……” “他已经入了畅春园吧?”八爷没有松手反而越发握得紧,“一路行来,京城各处俱是戒备森严,今儿晚上应该就要见分晓了。胤禟,你所求就要实现,可你想过今后将会怎样吗?” “我……”一愣间看向八爷,这一刻我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担忧,随着他身上清凛的白檀香,猝不及防的砸在了心间。 “不要成为第二个容若!”八爷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我怕……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裕亲王!” “不会的。”我定定看着八爷,回握住他的手说道,“咱们都会好好的,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凄苦的境地,我也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裕皇叔!” 八爷微微一笑,“胤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五爷看着近在咫尺的二人,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无端的生出几分担忧……还有几分自嘲,自己从来没能真正融入过胤禟的人生,可即便如此远远守着他也是好的…… 我们几个各怀心思,却不知不远处各府的阿哥们正看着这边。须臾,弘历看了下弘政的神色这才开口说道,“走吧……”随即貌似不经意的走到弘政身边并肩而去。 待到寝殿却见胤礼并未随众皇子入内,反而独自守着院门,神色颇有些焦急,我心思一动遂开口问道,“十七弟这是做什么,怎么不随哥哥们入内见驾?” 胤礼躬身行礼,“几位哥哥先行一步,弟弟在此等个人。” “等人?”五爷略带疑惑的问道,“今儿还有谁该来没来吗?” “一会儿哥哥便知。”胤礼微微颌首,做出礼让之举,“哥哥们请。” 我见他如此也不多言,只拉着五爷跨过门槛入了院门,边走边说道,“且随他去吧,他自有他的道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八爷一把拉住胤禟问道。 “不过是猜测罢了,毕竟成年阿哥中今儿可是差了两个人啊。” “你是说……”五爷闻言一惊,“十三弟、十四弟奉旨戍守西北,此刻若是无谕旨擅自回京……” 八爷此刻亦是有了几分紧张,“这里面难不成还有变数?!” “我不知道,我被困在畅春园太久了,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更何况皇阿玛并不想我知道太多。”我带着几分无奈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走吧,今儿咱们不过是看客,端看这场戏如何落幕。” “皇阿玛当真……”五爷心里虽然明白,却还是禁不住问出口。 “只在今夜了。”我将手攀在五爷肩膀,“今后咱们好好守着额娘。” 五爷抬手附上肩膀的手,眼露坚毅颌首答道,“我会守着你和额娘。” “几位爷赶紧入殿吧。”李德全站在寝殿门口冷冷打断几人对话。 五爷见状赶忙与胤禟、八爷入了殿门,却不想李德全抬手拦住胤禟,“万岁爷有旨意,睿亲王不得入内。” “怎么?” 五爷神色不悦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八爷拦下,“先进去再说。”又回首看向胤禟,“稍待,我进去瞧瞧怎么了。” 我微微颌首,抬手示意他不要担心,“不用管我。” “九爷,您还是到外面等着吧,万岁爷只怕要说些体己话。” “胤禟遵旨。”我抬眼看去,神色平静的回道,“安达最是洞晓皇阿玛的心意,如今我这也算是失了盛宠吧? “九爷,奴才不过是按照万岁爷的吩咐行事,还望您多多包涵。”李德全迎着胤禟的目光,说道,“您请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李德全为何突然就变了态度?!按说他日日跟在康熙身边最是清楚我与四爷之间的纠葛,如今四爷大局已定,他不可能对我如此,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迈出殿门看着院中跪着的要员们,忽的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盛宠不断的当朝王爷,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被挡在了寝殿外!皇阿玛这是要彻彻底底告诉所有人,睿亲王风光不在了,彻底沦为了局外人! 缓缓跪在最前面,清楚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嘴角不觉带了几分笑意,皇阿玛如果您知道我去意已决,还会不会如此对胤禟呢?位及权臣、风光盛宠,甚至君临天下也许从前是胤禟所想,但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过是平静无波、淡然清闲的生活罢了…… 寝殿内,康熙倚在绣墩上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们,气喘许久终是开口说道,“今儿把尔等唤来,只因朕这身子只怕撑不住了,有些话要交待给你们。” “皇阿玛!”众人一听忙不迭俯首在地齐齐悲呼。 康熙并未理会众人,只顺着微微开启的窗格向外看去,暗影中有**身影,虽看不清楚,但他却能清楚感知到那人周身的悲凉,心中一痛禁不住咳出声,再看锦帕之上的血红,更是凄楚难耐,即便到这一刻,自己也不能卸下帝王责任,不能和心中人做一个诀别…… “朕一生戎马,征战无数,开疆拓土,总算不负先帝所托……守住了我大清基业,但朕亦有责……未能整肃吏治……充盈国库……更于太子废立之事多有优柔……至使帝基不稳……实愧对列祖列宗。”说到此,康熙更是咳喘不断,脸色愈发的灰败起来。 见如此,宜妃赶忙将参汤端过,服侍着康熙喝了一口,平缓了几分,“皇上歇歇吧,孩子们都在,缓缓再说不迟。” “不必!”康熙止了宜妃的话头,“胤禛,你过来。” 四爷闻言,赶忙跪行几步到了康熙床榻前,“皇阿玛!” 康熙伸手握住四爷的手,眼光却看向众人,“你们听着,朕今日……今日……传位于……传位于……朕之四子胤禛……” “皇阿玛!”三爷闻言一惊,顾不得体统开口疾呼道,“皇阿玛,您说传位于谁?” 康熙并未理会三爷的话,看着四爷气若游丝的说道,“朕将这天下交托与你……盼你能够不负朕之期望……以天下苍生为念……兴我大清盛世……” “儿臣惶恐!”四爷伏地叩首,朗声回道,“必不负皇阿玛嘱托,守住祖宗基业,兴大清盛世!” 康熙闻言强撑的一口气终是卸去,人也恍恍惚惚起来,口中喃喃自语,“他……你也要早做决断……切不可……” 宜妃闻言心中一惊,赶忙大声唤道,“皇上……皇上……”满心想的便是打断康熙的话头,不能让他说出来……不能!绝对不能!谁都不能对胤禟不利! 四爷亦是明白宜妃用意,索性也不加阻止,只扑在御榻前声声呼唤! “皇阿玛!”三爷见状跪行几步抢到御榻前,“您当真要传位给他吗?!您说什么早做决断……” 五爷见状,赶忙开口喝道,“三哥,你这是做什么!皇阿玛的旨意咱们听得清清楚楚,你难道要御前失仪吗!” “你们!”三爷回身指着众人,神色狰狞的说道,“皇阿玛病糊涂了,这不作数!皇阿玛中意的是十四弟,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三哥你失态了!”八爷语气平缓的说道,“咱们是来聆听圣训的,你不要失了皇子风度,徒惹外臣笑话!” “你们……你们!”三爷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没有今后了!若是胤禛登基为帝,自己这一生便在没有未来可言了,这种恐惧是从骨子里一点一点泛起,无从遏制,可除了颤抖自己依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够了!”宜妃一声冷喝,“皇上如今还在呢!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德全还不快传御医!” “喳!”李德全赶忙将等候在外间的王允谦请了进来。 众人见他只号过脉便微微摇头,便知道今上的大限已至,任谁也无力回天了。 “容……若……”康熙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周身冷寒不止,可心底却还是放心不下,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那缝隙,却一片灰白,眼前再看不见那抹身影。 眼角有泪缓缓坠落,却原来自己这一生权倾天下,子孙满堂,到头来还是要如此孤寂的死去!容若……我赢了天下,却终是输了你……为何这样的我,你还要来寻我?!来世……换我去寻你可好? “好!”恍惚间耳边传来柔声,“玄烨,来世我等你!” 再无遗憾了!容若,得你一诺,此生无憾! “皇上!”宜妃一声悲呼!殿外人俱是一惊! “皇上驾崩了!”李德全踉跄着步出,大声喊道,“皇上……驾崩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就听得院门口传来一声撕喊,“不!皇上!臣妾来晚了,臣妾带皇儿来晚了!” 我回首望去,竟然是德妃和十四带着大内侍卫奔了进来,禁军也不敢真正阻拦,只是一路跟着进来,将众人拦在寝殿门口。 李德全见状上前说道,“德妃娘娘,无旨擅闯畅春园可是死罪!您带着内廷禁卫意欲何为?” “大胆奴才!”德妃朗声说道,“本宫执掌后宫,有直谏面禀之权,怎可算擅闯!” “娘娘虽有直谏面禀之权,但却无权带如此之多的内廷禁卫来此!”胤礼缓步入内,徐徐说道,“更何况……十四哥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娘娘难道忘了,十四缈墒欠钪际匚鞅保 德妃冷哼一声,“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本宫既然敢带皇儿来此,便自有主张!可恨尔等竖子竟然蒙蔽圣听,如今我便要入内见驾,本宫倒要瞧瞧哪个敢拦!” 说话间,内廷侍卫已经抽刀护在德妃和十四身旁,缓缓向寝殿移动。 “德妃娘娘难道没听到,皇阿玛已经驾崩了吗?”胤礼不急不慢的说道,“十四哥,德妃娘娘急昏了头,哥哥难不成也昏了头?如今冲进去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额娘!”十四看向德妃,开口唤道,“请额娘全了儿子孝义,不要再做无谓之争了!” “混账!”德妃反手给了十四一记耳光,“你皇阿玛亲口说过属意于你,这些年让你军中历练,又封赏不断,你难道不知皇上心思?如今你这样可对得起额娘,对得起你皇阿玛,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闻言心里一阵冷笑,这德妃果然是急昏了头,如此困兽之争当真没得意思!若然康熙属意十四,又怎么在自己病重的时候没有下明旨传召回京?这个时候带侍卫闯宫,当真是把小辫子送给胤禛了! 不对!德妃怎么能够轻易出宫?九门已封想要来到畅春园,若无人放行,简直难若登天!难道是……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寝殿,一直没有人出来的寝殿,我忽的明白了……胤禛,你当真好谋算,你要当着百官的面前,让你的额娘再无兴风作浪的能力,你要将这对母子的妄想彻底埋葬! “本宫说了,让本宫进去!”德妃眼见禁军将自己围住,一时间竟慌了神,抢了一把佩刀几步到了胤禟跟前,抬手抵在他颈子上,“本宫要亲眼看看皇上!” “娘娘,儿臣好歹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您觉得一把佩刀就可以降得住我吗?”我身子一侧,反手便打落了德妃的刀,依旧跪在地上说道,“十四弟,看好你的额娘,刀剑无眼,伤了就不好了!” 德妃神色狼狈,恨恨看着胤禟,“你这个妖孽!” “额娘!”殿门大开,四爷率众人缓缓而出,“您这是在做什么?” “孽障!让本宫进去看看皇上!” “李德全,带德妃娘娘进去!”四爷低声吩咐道。 “喳!”李德全恭敬的俯身应道,随即来到德妃面前想要引路。 众人见李德全如此恭顺,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这天下只怕是落到这位雍亲王身上了! “李总管倒是个识时务的,如今皇上刚刚驾崩,便冲着新主子摇尾巴了!” “娘娘请!”李德全不温不火的回道。 德妃眼见周遭形势,也不想再做口舌之争只带着十四快步进了寝殿,片刻后便听得殿内传来悲凉哭声。 “皇上,臣妾来晚了!” “皇阿玛!” “臣妾,把胤祯带来了!您睁眼看看,您心心念念的十四回来了!” 四爷默默听着德妃的哭嚎,并未阻拦,见他如此众人更是不敢出声,我跪在雪地中看着他紧绷的神色,心中亦是多了几分心疼,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对待,个中滋味当如何? 德妃啊德妃,四爷登基为帝难道不好吗?十四当真担不起这天下重担,康熙怎会看不明白?你当真是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 待到德妃哭哭啼啼拉着宜妃出来,我这才得以好好看看自己的额娘,眼见她神色凄楚,心下一急便要起身,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胤礼拉住,“哥哥稍安勿躁,四哥自有主张,不会让宜妃娘娘为难的。” “你这贱人,竟敢假传圣旨,说什么皇上已将皇位传于皇四子胤禛?!”德妃抓住宜妃的手喝道,“哪个给你的胆子!” “德妃姐姐,本宫清清楚楚听见皇上如此说的!”宜妃直起身子,大声说道,“诸皇子俱是听见,不信你但问便是!” “胤祯……胤禛……”三爷听得德妃的话,忽的灵光一闪,“皇阿玛说的是传位于朕十四子胤祯,不是四子胤禛!对,说的是十四子!” “这便是了!”德妃冷冷看向四爷,“孽障,你休想篡位谋权!” “来人!将这个谋逆的不孝子拿下!”德妃回首吩咐道。 内廷侍卫闻言立刻抽刀上前,却被禁军阻了去路,寝殿之前一时间剑拔弩张,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四哥!”正待僵持不下,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我清楚感受到身边胤礼松了一口气,他等的人终是来了。 “儿臣奉皇阿玛密旨回京,现调丰台大营驻军前来护驾!”十三几步上前跪在胤禟身侧,冲着寝殿伏地叩首。 “十三弟辛苦!”四爷走到胤祥身边将他扶起,眼中满是关切,“十三弟来晚一步,皇阿玛……已经驾崩了!” 十三听得此话,神色转瞬变得凄苦,“皇阿玛可有话留给咱们?” “十三弟,皇阿玛将皇位传给了四哥!”十二阿哥胤裪突然开口说道。 “你胡说!”三爷开口喝到,“你刚刚离得远没有听清楚!” “老十二没有听错!皇阿玛就是如此说的!”十爷看着八爷眼神,遂走到三爷跟前,“三哥,没听清楚的是你吧!” “老十!”三爷正待呵斥。 却不想斜刺里有人起身缓缓说道,“大行皇帝留有遗诏,诸位娘娘、皇子何不请出遗诏,此事自有分晓!” “谁?”德妃看着来人沉声问道。 那人走到众人之前,跪在殿前台阶处,自袖笼里取出一枚金牌,高举过头,朗声说道,“臣张廷玉,受大行皇帝金牌,与九门提督隆科多,自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请遗诏至此!” “隆科多大人,还不将遗诏请出!”张廷玉朗声唤道。 “臣在!”隆科多高举锦盒自寝殿步出,“大行皇帝遗诏在此,众皇子、臣工跪听!” 众人叛匀空嗑瘢┦坠蛱5洛热思矗溆胁桓剩匆膊坏貌还蛳绿迹 隆科多自锦盒中取出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七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儿臣遵旨!”四爷俯身叩首。 隆科多合起遗诏,“遗诏在此,请诸皇子、臣工受谕吧!” 德妃见状知道一切再无转圜余地,只能颓然的坐到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皇上,您怎么从没跟臣妾提起这遗诏呢?!皇上,您害苦了胤祯啊!” 张廷玉见状赶忙起身和隆科多一起将四爷扶起,“皇上,请节哀,莫伤了龙体。” 十三起身走到十四身旁,轻声说道,“十四弟,皇上是你嫡亲的兄长,还是赶紧受谕吧。” 十四抬头看向胤祥,那眉眼间的温润让他心口一顿,须臾间眼中现出嘲讽之意,缓缓起身走到四爷身前,俯身叩首,“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五爷、八爷回首看着立在胤禟身后的胤礼,知道他出现在胤禟身边必是有人安排好的,遂不再犹豫起身叩拜。如此一来,院中诸人亦不再磨蹭,齐刷刷俯身山呼万岁,认了新帝! “九哥。”胤礼看着身边人,突然轻声说道,“四哥,让我带句话给哥哥,这园中还有哥哥牵挂的人,请哥哥好生待在园中就好,他自有安排!” “我牵挂之人?”我并未转头看他,只冷笑一声说道,“十七弟知道的不少嘛!” “弟弟哪里知道些什么,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胤礼抬手指着寝殿外的暗处说道,“但不知高无庸这是去做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无庸捧着一件大氅走到暗影处,替倚在墙边的人披上,随即陪着站在暗处再不动半分。 “还有,李卫如今正在苏州盐运使府上做客,九哥想来也是知道的吧?” “告诉四哥,我知道了!” “九哥向来聪明,弟弟这便告退了。”胤礼将胤禟搀扶起身,便匆匆奔向四爷。 八爷缓缓走到胤禟身边,安抚的拍了拍他,“你没有看错人,这一仗他赢得漂亮!这天下合该就是他的!只是……” “只是他不该将我也算计了进去。” “你都看见了?” “他怕你们不服,竟然拿我做筏子,要你们投鼠忌器!” “德妃那些话早晚要传出来,与其暗地里说说道道,倒不如放在明面上,让众人彻底看个清清楚楚!”八爷略带揶揄的说道,“这一点他在学你!胤禟,你喜欢阳谋,他便做了一场阳谋,让德妃彻底失算,再不能拿这些话做文章。” “八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我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四爷,忽然间感觉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胤禟,他所作所为与当日的我有何不同?”八爷对于四爷对胤禟的利用有着说不出的烦躁与愤恨,言语间难免便失了分寸,“为何你能容他,却不能容我?” 我回转视线,看着眼前的八爷,心知他这是为我不值,可这样的话如今问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八哥,天快亮了,皇阿玛驾崩内务府要忙了,你还是先请旨回去,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了分毫差错。” “胤禟……”八爷眼见胤禟神色的疏离,心下懊悔一把拉住他,“我……你莫怪……” “八哥,回去吧。”我感受到四爷自人群中掠过的眼光,却没有回应他,只微微挣开八爷的手,向外走去,“我站了一整天,又在雪里跪了许久,我很累!这里不需要我了,我想回去躺一躺,也想一想你问的问题。” 八爷默默看着胤禟蹒跚着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里顿如刀绞!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问出如此难堪的问题!当真是心有不甘吗?! “为何不让我过去!”弘政看着自己阿玛落寞的离开,愤愤然看向身边人。 “这个时候,你帮着九叔照顾好你皇祖母才是正事!”弘旺安抚的说道,“阿玛们之间的事情,咱们不要管也不要添乱,你没看见五叔都只是陪着宜妃娘娘吗?” 弘政闻言也觉得自己插不上手,遂转身跑向宜妃身边,陪着她回去安置。倒是弘旺一直看着自己的阿玛出神…… 回到小院,我脱去浸湿的鞋袜,裹着被子躺倒在床上,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即便自己疲累至极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脑中始终闪回着四爷掠过的眼神,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眼神,那里面有笃定、有不满,却独独没有关切,那是冰冷的眼神,是独占的眼神,那眼神让我……感到……心惊…… 忽然间,房门被人开启,我以为是宇成回来了,遂开口说道,“宇成,倒杯茶吧,我冷的紧!” “知道你冷,所以吩咐人备了黑米粥。”四爷提着暖匣走了进来,“你饿了一天,只能吃些粥。” 虽有意外,我却没有起身,只愣愣看着四爷,“为何过来?” “我怕!”四爷取了黑米粥坐到床边,“先吃一点桑俊 “这次又怕什么?” “怕你生气!”四爷亲手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胤禟嘴边,“喝了它,再生气。” 我吃下这一勺粥,顿时觉得胃里一阵暖意,“我没有生气。” 四爷又递过一勺,“胤禟,你应该生气,其实我虽怕你生气,却也希望你生气,至少可以说明你是在乎我的。” “我是心寒。”又吃下一勺,我继续说道,“你可以利用我,但应该提前告诉我。” “我没有机会。皇阿玛不会让我和你说这些的。”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今后我再不会这样。” “不要拿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就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好!”四爷继续手中动作,看着胤禟喝下自己喂的粥,心里多了几分满足。 “不要为难仓央嘉措,我会送他离开,你不要过问,也不要派人监视,这个人从今往后再不会出现了!” “好!” “我饱了,你回去吧。” “胤禟,你也应我一件事行吗?” “什么?”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我!” “……” “应我不应?” “你容我想想。” “好!”…… 正文 第99章 践诺 我没有随着康熙皇帝的灵柩回去紫禁城,而是留在了畅春园处理他的身后事,毕竟有些人、有些事并不适合新帝出面。 “吃些东西吧,你深谙佛法当知自戕乃是杀业,即便身死也是见不到他的。”我手里举着热粥,看着眼前静默打坐之人,缓缓说道,“皇阿玛将李安达留给你就是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如今你这样又算是什么?” 容若双眼微睁,却放空的看着案上的烛光,眼神中显出柔然,“深谙佛法的是仓央嘉措,不是纳兰容若,我只知眼下心头难舍,即便化去肉身也不会觉得苦痛,唯独没了他才会心如刀绞。” 看着眼前人我竟不知还要如何去劝。对于纳兰容若而言,这样的人生可谓多舛,福全、常宁再到玄烨,每一个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都走了。对也罢、错也罢,当他以为可以一死而解脱时,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镌刻在了时光里,唯有自己换了样貌、换了身份如今独独活着! “胤禟,你无须劝我,”容若接过胤禟手中的碗,浅浅喝了一口,“我不会这样死去,他希望我好好活着,那就如此吧!好好是不能了,但活着我可以做到。” 我轻叹一声,说道,“也便这样吧,你与皇阿玛之间的事情,外人也是插不进的,如今你作何打算?” “我会去帝陵,陪着他,超度他!” “我知道了,我的暗卫会守着你,但凡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联系。”我站起身冲着容若行了大礼,“情僧,从今往后你我恐怕再见不易,我多谢你绛雪轩中多年的陪伴,也多谢纳兰容若帮我许多!你我各自珍重,有缘再聚。” 容若没有起身,只淡然一笑,“胤禟,陪伴是相互的,因着纳兰容若你皇阿玛对你多有照拂,可若没有你就没有后来的仓央嘉措,你我之间相互成就,这声谢,我担不起,你也不必放在心间。” “你我的一场缘法就此了结,可有些话我却要嘱咐于你。”容若伸手将胤禟拽到身旁,“我虽窥得你前世纠葛,却看不清你今生福祸,有些事你皇阿玛瞒了我,之前他和你额娘之间的谈话并不简单,你最好能够问个清楚明白。” 闻言,我困惑的看向他,“竟然瞒了你?为何你又确定与我有关?” “我问过他,但他只说不想骗我,却不能告诉我。”容若眉头微蹙,“他既如此说了,再问也是枉然,我只是怕你……但好在登基的人是……有他回护我倒是稍稍安心。” 是啊,登基的是胤禛,如此我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思及此,我有些惶然的心便踏实了下来。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皇阿玛怕我成为新帝的软肋,要将我远远的打发了吧!最好生死相隔,冷了一颗帝王心,才能彻底成就帝业! “情僧,我很怕死。这多年的经历,让我越来越怕死,我有家人要保护,有手下要照拂,我还不能死!”我笑着看向他,“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和额娘谈谈的,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看着胤禟眼中轻松,纳兰容若却是心绪万千,不会这样么简单,玄烨的心思绝不会这样简单,如此还是要和李德全周旋一番,看能不能再帮帮眼前这人。 翌晨,天又落雪,我看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视线,终于又一个人离开了!皇阿玛、纳兰容若,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相守在了一起,而我呢?我会以怎样的方式走下去? 雍正元初,这一年的除夕夜,当我穿着亲王服制一步一步踏上□□时,很意外的四爷亦是身着亲王服制在等我,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走到他身侧,看着暗夜中的长安街,轻语,“为什么?” 四爷眉头微动,眼神一下子变得柔然,“得偿所愿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皇上……” “胤禛!”四爷伸手握住胤禟的手,感受着他身上的清冷,继续说道,“这里没有皇上,只有胤禛。” 我任他握着自己,同样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不……是贪恋,“允禟不敢。” “胤禟!不要再赌这口气了,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四爷抬手一带,将胤禟环在臂弯,“今夜是我此生最开心的时刻,十八年了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站在这里,我等了太久,等到你如今在我怀里,我都觉得……” “可惜没有烟花……”身后是胤禛温暖的怀抱,我承认在一刻我不想推开他,“十八年了,竟然一晃就十八年了。胤禛,咱们最好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四爷闻言手臂一紧,让怀中人紧紧箍住,“属于咱们最好的岁月刚刚开始。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会在这里一起看漫天烟花,一起对饮清欢,一起守着岁月。胤禟,我终于可以拱手这片河山,护你一世平安!” “胤禛……” “嘘……”胤禛在胤禟耳边轻声说道,“无论你我之前都说过什么伤人的话、做过什么伤人的事,从这一刻起都忘记吧。” “为了权谋为了权衡为了……我做过的事,你如果还记在心里,我希望你能够一点一点的忘掉,用我今后的好,换取你的原谅,然后再慢慢让我走近你,走进你的心里……” 听着耳边的这些话,我还能怎样,我的心哪里还需要你走进去?你一直都在,从未离开,你我早就血脉相连,不可分了!爱情总是让人患得患失,即便是帝皇又如何?这个惯是冷口冷脸的人,能为了胤禟说出这些话来,当真是难为他了! “四哥。”思及此,我抬手握住他环在我腰间的手,缓缓说道,“你今天话很多,多到我很不习惯。” 四爷正在感怀胤禟的不抗拒,恨不得将一颗心此刻掏出来给他看,如今听了这话,整个人一愣,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轻轻挣开他,回转身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不可以再拿我身边人要挟我?” “我答应你不会了。”胤禛疑惑的看着胤禟,“你这么问……”随即眉头微蹙,朗声喝到,“高无庸!” “奴才在。”高无庸一路小跑奔到跟前,附身行礼。 “自去敬事房领三十板子。下次再敢以下犯上,仔细你吃饭的家伙儿。” “奴才有罪,谢万岁爷赏!”高无庸未敢作任何辩解,只眼角稍稍略过胤禟,便紧着转身离开。 “你身边都是聪明人,但是太聪明却不好。”我自然看到了高无庸的眼神,也清楚四爷这样做的目的,“你初登帝位身边人难免不生出几分骄纵来,总要弹压一下才好。” “胤禟,从今往后不要再为我权衡谋算了,这些年你做的太多了。”四爷轻声说道,“我希望你做回自己,那个嬉笑怒骂、纵情恣意的九阿哥,而不是皇阿玛的睿亲王。” 我一愣,心里升起万般情绪,这样静谧的夜晚,这样温情的胤禛,本应你侬我侬的相依,而我却是那个煞风景的人,是习惯吧?从我应下皇阿玛的皇命起,我习惯着谋算、习惯着权衡、习惯着没有他在身边的岁月,到最后习惯成了自然,却忽略了我们彼此心底真实的需要! “这个很难……”我喃喃自语,“你我的牵绊太多……我……” “那就慢慢来,我等你。” 垂下眉目看着乌青的地面,我轻声问道,“害了蕙兰的是谁?” “这个……”四爷呼吸微滞,沉吟片刻回道,“你容我些时日,一定告诉你,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皇阿玛跟你到底说过些什么?现在能告诉我吗?” 这一次四爷彻底的静默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无法发出声音。今夜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唤起胤禟心底的暖,可为何明明感受到了他的贴近,却在瞬间又隔却鸿沟?不应该是这样的……可……又应该是怎样的?在经历过夺嫡之路后,到底又该是怎样的呢?! 静待片刻,我缓缓转身向外走去,虽然面色平静内心却是狼狈的,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离开!这样的温暖让我害怕,又或者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的挣扎,对胤禛一直的期盼支撑着自己走过无数的波折,但真的触手可及却又无限惶恐,害怕自己无法面对所知的结局,害怕自己这一生的筹谋,到最后还是无法摆脱生死的相隔…… “胤禟!” 身后响起的呼唤,让我停住了脚步,回转身痴痴看着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岁月,那个把我抵在墙角深深一吻的四爷,那个千里驰援救于我水火的四爷,那个以血饲蛊无怨无悔的四爷,那个任我误会也不敢解释半句的四爷。 隔着数步之远,却一下子穿越了我们的旧时光……我知道他穿着亲王服制来见我,是要让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与旧日无二;我知道他今夜所做的一切,是要让我知道,他不是君我不是臣,我们是平等的…… “我懂!”我脉脉看着他轻声说道,“胤禛,谢谢你懂我的恐惧和不安,谢谢你在这个夜晚抚慰了这段时间以来我内心的委屈和不甘。” 胤禛闻言正待上前,却被我抬手止住,“但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如今的变化,这些年我为了皇权筹谋算计,心已经累到极限。看着你登上皇位,我忽然不知道今后该做些什么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笑了,朗声说道,“其实,我挺想看你穿着龙袍的样子,想真真切切看着你黄袍加身站在我面前。我喜欢的人,权倾天下这是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啊!” “九哥儿,”胤禛看着暗影中的胤禟,不自觉的手心全都是汗了,明明这人是在笑,自己却清楚的看清了他眼中的恍然,“今后你只管舒舒服服的在我身边就好,蕙兰的事情、弘政的事情、你受过的伤害,我都会为你担下来,该还给你的,我一样不少还给你!让逝者瞑目、让生者安然,你所想所愿都由我来实现。” “你真的是太懂我了。”我依旧笑着看向他,“从前的我……是个很懒的人,我一直渴望着有个人来替我分担。可我的责任要是由你来实现,那我还有什么用啊?” “守着我。”胤禛定定看着胤禟,缓缓走近,“心无旁骛的守着我,不要离开我……九哥儿,养心殿是你我的,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里面。” 伸手环住胤禛的腰身,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心跳和呼吸,“皇上,那咱们就试试吧。” 闻言,胤禛想要挣开,却被我紧紧搂住,“别动!” “你是皇上,这改变不了,今后所要面对的会更加艰辛。”我略带戏谑的说道,“我不抗拒你的身份,抗拒的是皇权的制衡之术,所以我不抗拒你,也会试着不去抗拒皇权,你说过的话要算数,天子一言不可悔哦。” 胤禛闭上双目,轻嗅着着胤禟身上特有的香气,“对你从未悔过,最恨自己当年说了那些混账话、做了那些混账事,你……全忘记吧……只要安然守着我就好。九哥儿,不要离开我……答应我……不要离开。” “我的产业、我的暗线,你不要碰。” “好!” “绛雪轩我偶尔想去住住。” “好!” “害了蕙兰的人必须死。” “好!” “不要阻止我和纳兰容若见面。” “好!” …… “吏部还让五哥管着吧。” “好!” “内务府交给八哥吧。” “好!” “宫里的御膳房,还是让良地供应吧,别人我不放心。” “好!” “你的小厨房,也要换成我的人,今后你的胃也归我管了。” “好!” 说到最后,我们二人都有些乐不可支,彼此看着对方略感无语。 “你这样不行,很快我就会变成祸国王爷了……到时候惹百官弹劾怎么办?” 胤禛闻言神色微滞,却依旧笑着说道:“你以为我坐这个龙椅是为了什么?就你这么个恣意的活法,没有皇帝帮衬可怎么办?” 我虚空的挥了挥手,“走了,回去看看府里的人,然后……” “先别出宫。”胤禛忽的转了话锋,“今晚就住在绛雪轩吧,赶明儿得了空我陪你回去。” 我疑惑的看向他,却没有问他原因,随即笑着回道,“这一晚上你说了无数的‘好’,如今我也说一个吧……臣,遵旨!” 胤禛作势要打却被他闪开,看着这样的胤禟,胤禛心里是开心的,想了想坏笑着说道,“偏拿你这混不吝没有办法。且去吧,下面有人等着给你带路呢,我今儿还有折子要批,你先好好歇歇。有些事情,你也该还给我了。” 见他坏笑,我这里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心里不禁一阵舔然,“说谁混不吝?你比我好在哪里,真真是为老不尊!走了,谁知道肚子里还有什么坏水呢!” 胤禛笑而不语,看着胤禟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转头看向黑夜中的长安街静静出神。 胤禟,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心无旁骛的安心留在我的身边。你为我失去的那些风华,我会帮你找回来。你我蹉跎的那些岁月,我会好好弥补回来。 这个地方太孤寂了,没有你在身边我一天都不想撑下去…… 从□□缓缓走下来,我亦是隐去了嘴边的笑意。胤禛……你到底在怕什么?以至于不敢让我离开你的身边,甚至不愿我离开紫禁城?如今……还有什么能够伤害到我? “九哥。”城楼下有人迎了过来,于近身处行礼打千儿,“好久不见,请哥哥安。” “小十七啊……”我伸手扶起他,笑笑说道,“我还以为会是十三弟等着我呢,却没想到会是你,如今你在皇上跟前很是得力啊。” 胤礼并未理会胤禟话中的揶揄,只回笑道,“十三哥如今在太后宫里守岁呢,一时脱不开身,弟弟见他犯难所以自做主张过来迎哥哥,还请九哥见谅。” “你这话倒也乖觉,这些年历练的不错。”我举步向内宫走去,终于还是又回到了这里,回首见胤礼穿的颇为厚实,遂开口问道,“身子可是见好了?” 胤礼拢了拢外氅,跟上胤禟的步伐,“还是老样子罢了,这些年我也见怪不怪,好歹有王院使帮衬着,总算没有耽误哥哥们的事儿。” “说起来弟弟还要谢谢当年哥哥之恩,”胤礼将宫灯往胤禟跟前送了送,“若非哥哥哪里会有弟弟的今日。” “救你不过是顺手,你不要放在心里,谁看到了都不挥手袖旁观。”我看着黑暗中的一抹光亮,沉吟一下说道,“更何况你还是我兄弟。” “兄弟?……我说的不是救命之恩。”胤礼淡然一笑,“那一次我根本就不会死,我谢的是哥哥当年在绛雪轩的教导之恩、提携之恩。” 我蹙了眉头看向他,“你这话……” “其实我应该唤一声……叔叔才对吧。”胤礼没有看向胤禟,只望着宫灯出神,“额娘去世前什么都告诉我了,十三……也说了当年中毒的前因后果。” “勤妃如此当真是有些可恨了。”我不能理解身为一个母亲在临死之前怎么会告诉孩子这样不堪的一段过往。这宫墙之内,知道自己如此身份该如何自处? “其实我早就觉察到了,一开始也觉得额娘如此实在是……但之后,我却不想再怪她。” 胤礼眼中浮现出柔然之色,“心里若装了一个人,又哪里会轻易放弃呢?九叔,因着这个身份我才会遇到你,才会得到你暗中的照拂,也才会入了皇上和……十三……哥的眼。” “今夜之后你只会是我的九哥,胤礼已经不复存在,我只是当今皇上的十七弟允礼,我会帮衬着十三哥处理好兵部诸事,”允礼俯身一躬,“也请九哥帮衬好皇上,这些年他为了哥哥真是……很辛苦。”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很久以前十三哥问过皇上一句话‘为什么选了十七弟?’你猜皇上是如何回答的?” 我默默看着允礼没有搭话,心里却很清楚这答案是什么…… “因为他是胤禟要照拂的人,这是我欠了胤禟的……” 原来他什么都是知道…… “你跟我说这些话,他知道吗?” “不知道,若非今夜这些话我是决计不会与九哥说的。”允礼苦笑一声说道,“皇上与九哥之间的事情,旁人又怎敢置喙?只不过……今夜他希望自己还是雍亲王,而我希望我牵挂的人不要再做磨心石。” “你牵挂的人?” 允礼沉吟许久,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没有哥哥的倾城风华,也没有皇阿玛的无限荣宠,我有的只是阿哥所里平淡到无谓的生活,那样的岁月里只有十三哥给了我温暖。” “我不想去探究十三哥接近我究竟是因为怜惜我这个弟弟,还是因为察觉到我身份有疑的试探利用,我只想尽最大可能去接近这份温暖。” 允礼自嘲的笑道,“在这座禁城之内我其实没有阿玛、没有额娘,我有的只剩下十三哥了,看着他为了皇上呕尽心血,却不能得到心之所想,我……心疼他。” “你……”我哑然的看着眼前的允礼,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九哥,皇阿玛最后对你的厌弃,朝中亲贵有目共睹,你说一个被先帝所不容的人,又有什么理由留在朝中呢?”允礼眼光一闪神色清冷起来,“这段时间有多少臣工上奏折弹劾你,你知道吗?你一个人住在畅春园可想过几位哥哥的处境?” “皇上以正月封印为借口淹了多少折子你晓得吗?我感念绛雪轩中你的教导,我谢你承了前太子之请照拂我,可这多年过来我对你慢慢从羡慕到了厌恶。” 知道了允礼的心思,我心里对自己的前途倒是多了几分释然,或许命运就是如此神奇,你想远离的偏偏不能远离,你所渴望的往往不可得。既如此,我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先陪着胤禛一起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吧。 “小十七,与不喜欢的人虚以委蛇真是难为你了。”我眼中显出笑意轻声说道。 “这不难的哥哥,对我而言与你相处还可以省心一些,我可以不假词色,对其他人那才叫难。” 允礼看着自己这个哥哥凤眼中的笑意,心底的嫉妒之意升腾起来,“可是即便难我也觉得那是身为皇子必须要承担的,并无半分怨言,因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可是你是那么的不同,你是哥哥们口中的倾城之姿,你是宜妃娘娘眼中的珍惜,你是皇阿玛心中曾经的骄傲。” 我打断了允礼的话,“我是怎样的又如何?那是我的人生,我付出的回报,好也罢、坏也罢与人无尤,这不是你怨怪我的理由,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心存愧疚。” “你……”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要说什么?” “弟弟听说九哥手中有百官私记,不知道可是真的?” “有!” 允礼一愣,想不到这位以阴狠著称的哥哥回答的如此干脆,“哥哥若是在乎与皇上的情谊,自应呈于御前。” “为何?” “皇阿玛留下了什么,新帝初登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想哥哥心中有数,皇上有了私记和后面的暗线,百官忌惮有些新政实施起来自然事半而功倍。”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天子近臣当晓得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我眼中添了几分冷意,话也不再温和,“你今晚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在允礼的记忆中胤禟一直是风轻云淡的,说说笑笑间教了他不少东西,这些东西使自己在紫禁城中得以安身立命。如今看着神色不虞、凤眼寒霜的哥哥,第一次允礼自后脊生出了凉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半句。 “我可以体谅你因为十三弟而生出的这些无谓之言,但也仅仅如此了。今晚高无庸已经受了教育,我不希望下一个是你。”我伸手将允礼手中的宫灯接过,“你回去吧,绛雪轩的路我认识。” 允礼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光影,终是心有不甘的说道,“我只是想看到十三哥眼中的安然罢了。” 听着身后允礼的轻语,我也只能无声而笑,轻声回道,“允礼,我此时很怀念绛雪轩中那个聒噪的孩子。” 允礼听了这话,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那时的自己活得如履薄冰,很怕不知何时就无声无息的死去,唯有在绛雪轩里的时光可以喘一口气,可……那又怎样? 再回神永巷之中早已无人,自嘲一笑今夜果然是话多了,做这番事情不但聒噪而且无谓,可为了十三哥自己还能怎么办呢?果然是关心则乱啊! “九哥,你不会明白,被自己的至亲喂下□□会是怎样的感受!虽然那时的我很小,但不代表我不会寒心……” 允礼喟叹一声向神武门走去……九哥,皇上和我都是被亲生母亲舍弃的人,所以我们几个人才适合在一起,而你……太过不同……皇上他……要不起的……可十三哥……自己又何尝要的起?! 宫灯的光照着斑驳的青砖,我独自一人缓缓走着,偶有宫女、内侍路过也都是悄无声息的行礼问安,这个除夕夜是我来到这里后过得最为冷清的,不过倒也符合胤禛这个冷面帝王的行事风格。 “胤禛……”口中一声轻唤,终于不自觉的浮现笑意,可转瞬便又凝住,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再不能正大光明的喊出来了,真是……可惜了…… 我知道允礼为什么来找我,也清楚胤禛的困处,可……眼下我什么都不能给他。人都是会变的,眼下这些当年处在胤禛身后的臣子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那不算短的时光里所有的隐忍会让不少人得意忘形,至少记忆中年羹尧就是一个,我不能不防,更何况还有…… 我正在出神,忽觉一道寒光破风而来,反手一格宫灯应声落地,眼光扫过灯杆竟然被利器生生砍断,再抬眼一黑衣人已经近在咫尺。我这里还不及出声,寒光又至,只能堪堪闪身让过杀招,却还是被黑衣人手中的刀划伤了外袍。 “好大的胆子!”我一声冷喝,出手格开黑衣人的手臂试图去抢他手中的刀,却在看清刀柄时倒吸了以后冷气,这是御林军的配刀……一晃神的功夫,黑衣人左手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直冲胤禟面门而来,全然不顾被困住的手臂。 我正在与其角力,不想他有此一招,待闪身撤步已然来不及,那匕首直接划过了颈子,虽有衣领卸了力道,却顿时有血流了出来。 抬手捂住伤口,缓缓后退,“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本王?” 黑衣人没有搭话,看准时机挥刀直击,但求一击必中,这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我心下一惊身后已是墙角,此刻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抬手准备接下,却不想暗夜中一声枪响,转瞬间那黑衣人已经倒落在地。 “你……”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我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