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回到当初》 正文 1.梦醒十六岁 /他快快吸口气,轻松却柔和地说道: “宝贝儿,我不在乎啦。” 她默默地看着他推开门,走进那片梦靥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大雾之中,但觉喉头疼得快憋死人。她所爱的两个男人她都没能真正了解,所以只好都失去。现在她才隐约意识到,倘若她真了解阿什礼,就决不会爱他了。倘若她真了解瑞特,也决不会失去他。她万分凄凉地想道,这辈子她到底真正了解过谁?/ “不,我不能失去他,我决不能失去他。” 一阵强烈的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斯佳丽又想起那个老噩梦——她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中,又慌张,又害怕。数不清的手伸向她向她求救,可她连自己都是满心仓惶!她拼命地跑呀跑呀想要找到那个安全的地方,人或者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她只有跑…… 现在,斯佳丽终于知道了她想要找的是什么,可是,瑞特·巴特勒要走了!她绝不能让他走! 她控制不住地冲出门,扑进了曾经避之不及的大雾:“不,瑞特,等等我——” 斯佳丽再次从梦中惊醒。 母亲温和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的宝贝儿,你又做噩梦了。”埃伦正从她床头俯身,用一种疼惜和爱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她柔软的手放在斯佳丽额头上。 斯佳丽猛然起身,一把搂住埃伦,母亲那丝绸衣裙香袋里散发出的美人樱香味使她逐渐平静了下来:“妈妈,我没事。”有咸涩的液滴流入口中。 妈妈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埃伦用怜爱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大女儿:“睡吧,今晚妈妈就在这里陪着你。” 斯佳丽嗓子干干的,除了一声“妈妈”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紧紧抱着埃伦。 重回十六岁已经好几天,斯佳丽依然常常在痛彻心扉中醒来,误以为周围的一切只是一场美梦。那一天,瑞特那样决绝地同她告别,她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却一跤跌回了十六岁的斯佳丽。 她不知多少次感谢上苍,给予她重新来过的机会。望着亲人们年轻而无忧虑的容颜,家园富饶而兴旺的气象,斯佳丽暗暗下定决心,她绝对不要失去这一切。 还有瑞特。 一想起这个名字,她心中依旧一阵钝痛,他转身大步离开的背影又出现在眼前,斯佳丽赶快摇摇头,将一切从脑海中赶出去。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还没有开始,我既然以前可以,这一次也一定可以,我一定会叫他爱上我,一定!”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当初,十六岁的斯佳丽·奥哈拉,长久以来迷恋着十二棵橡树庄园的阿什礼·威尔克斯,尽管她一丁点也不明白他的世界。在听说阿什礼要和他的表妹梅拉妮·汉密尔顿结婚后,她大惊失色地冲去和他表白,却遭到了拒绝。更糟糕的是,在阿什礼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现场还有第三个人——瑞特·巴特勒。感觉大失颜面的斯佳丽一怒之下答应了梅拉妮的哥哥查尔斯·汉密尔顿的求婚。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懊恼,唉,圣母玛利亚干嘛不叫她早回来一天呢——她重回十六岁的那天,正好是她答应了查尔斯求婚的第二天!不过她匆匆打断了这个念头。 “回首往事是毫无作用的,”斯佳丽告诫自己,“能够回来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啦,再有这样贪心的念头实在不应该。瑞特曾经说过,我要是早一点向他表明爱意,他会高兴得吃斋感谢上帝。现在他的愿望以这种方式实现了——唉,我可也得好好谢谢上帝!” 尽管重生而来的斯佳丽已经不再是上帝的信徒,但是面对这神乎其神的际遇,从小的教育使她的感激无法投向第二个地方。 斯佳丽静静靠在妈妈的怀里,仿佛回到少女时光。她的脑海中迷迷糊糊地转着一些念头,关于怎样保住塔拉,怎样取消婚约,怎样让瑞特明白她的心……一些很浅的想法在她头脑中转了转,又迅速溜走了,倦意渐渐涌上心头。 “不管了,我明天再想它吧,明天,明天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曾经逃避痛苦的魔咒这一次却被她带着笑意念起,怀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十六岁的斯佳丽·奥哈拉进入了梦乡。 正文 2.梅拉妮的婚礼 “不,我不要这么快就结婚。”斯佳丽眨着那对漂亮的绿眼睛,反复申明。 杰拉尔德感到头疼:“可是,我的宝石,上次是你告诉汉密尔顿家那小子——越快越好的。咱们可不能失信……” “我又没有说不嫁!”斯佳丽两条黑眉毛一皱,生气的样子活像她爸爸。 想了整整一夜,斯佳丽还是决定暂时保留这个婚约——这毕竟是现在的她唯一亲近梅拉妮的办法呀! 哪怕是在重生的不久之前,斯佳丽都是把那个瘦小的女人当做傻瓜看待。她斯佳丽·奥哈拉对阿什礼的痴心多明显啊,偏偏是这傻瓜视而不见,还全心全意拿她当好朋友。她帮助她,守护她,给她辩护,把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从正面理解。可梅拉妮越是这样,斯佳丽心里就越是烦躁,就是这么个女人得到了阿什礼!这叫斯佳丽怎么甘心! 直到——直到梅拉妮因为小产去世,用微弱的声音将一切托付给她,斯佳丽才意识过来,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到底对她有多重要。她默不作声,却忠诚守护在她身边,给她爱与友谊。/梅拉妮一直是她的盾,她的力量,她的勇气,失去梅拉妮,她这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也永远地插入剑鞘中。/ 斯佳丽绝不会让梅拉妮独自留在战火纷飞的亚特兰大。 但是,过去的她能够常住在亚特兰大,全都是因为她是查尔斯·汉密尔顿——梅拉妮哥哥的遗孀。去掉这一层婚约,如今和她并没有太多交集的梅拉妮,也就没有理由再一次邀请她去亚特兰大,斯佳丽便没有理由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所以,斯佳丽最终选择保留婚约,暂缓婚礼。 至于干涉别人的命运是不是正确,斯佳丽才不会考虑到这些呢。她甚至根本不会有这个概念。说到底,虽然多了十二年的阅历,她还是那个勇气十足又不爱动脑筋的姑娘。 “别闹了,丫头,你老爸不吃你这一套!”杰拉尔德还强称着嘴硬不答应,可他最宠爱的大女儿早就晓得他已经心软啦! “我们可以先订婚嘛,爸爸。想一想,我怎么能这么仓促地结婚呢!再有两个星期,查尔斯就要入伍啦。两个星期,这可来不及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才不要简陋地就嫁了呢!”斯佳丽摇着父亲的胳膊,“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战争结束,让他挂着一身的勋章来迎娶我呀。那样的话多风光!反正,爸不是说几个月就能打赢么?”提到战争,斯佳丽心中猛地一缩。可她又若无其事地说下去,她知道这一招准管用。 杰拉尔德果然犹豫了,他当然想把女儿隆重地嫁出去,也想有个挂着一身军功章的女婿,但是因为女儿接受求婚,他昨天已经将话题暂时离开了战争,兴致勃勃地和约翰·威尔克斯讨论起来。两人的话题甚至已经扯到两对年轻人一起结婚时的盛况—— “你要不答应,我告诉妈妈你跳栅栏的事儿去。”斯佳丽嘴一撅,作势要走。 “好吧好吧,你这孩子,就会欺负你的老父亲。”杰拉尔德赶快愁眉苦脸地答应下来。 “我和查尔斯,在梅拉妮的婚礼之后一天订婚。”斯佳丽补充道。 “得啦,我的小姐!”杰拉尔德粗着嗓门,“我这就去同你妈妈说。” 这个粗犷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女儿刚才说的是“梅拉妮的婚礼”,而不是“阿什礼的婚礼”。 ———————— 等杰拉尔德去找埃伦说了延迟婚礼的事情,斯佳丽自己反而又开始犹豫了。她记得清清楚楚,查尔斯·汉密尔顿早早就死于战火。上辈子,他还给她留了几间价值不菲的铺子作为遗产呢!只可惜后来在亚特兰大沦陷时毁掉了。要是她——要是她嫁给她,然后安安心心等他阵亡,接手这些遗产,找个法子在亚特兰大毁灭前脱手出去,那么,那么她一直操心的,保住塔拉的税金不就有着落了——曾经为了这笔税金,她差点当了瑞特的情妇!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诱人,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就像是那条诱惑了夏娃的、甜言蜜语的蛇在蛊惑。但斯佳丽最后还是咬牙放弃了。 上辈子,弗兰克·肯尼迪死去后她曾向瑞特哭诉,若早知道会害死他,她绝不会嫁给他。当时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但是,世上最了解她的瑞特冷静地告诉她,斯佳丽,你会的,即使再来一次你也还会这么办。因为你那时候要钱,除了他你找不到别的法子弄到钱。想起他说话时的神情,斯佳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真的会为了钱再嫁一次查尔斯,并且冷酷地用手指头计算着他的死期? “不,瑞特,我不会。”斯佳丽喃喃道,她握紧了拳头,“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爱着阿什礼,可是又得不到他。所以为了塔拉,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但现在,最坏的事情远远还没有降临,我还有千种办法让自己不必沦落到那个境地。况且,我现在一心一意等待着的是——哦,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让她有机会弥补曾经的过错,让她能够以一种不再狼狈的姿态去迎接真心的爱人。感谢上帝,这一次她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好一切,不必把自己逼到最绝望的境地,又一次考验生存的底线。她还能做出许许多多不同的选择。 哪怕是在上辈子的最后,离亚特兰大上流社会越来越远的斯佳丽,心里却依旧着成为母亲那样贵妇人的残念。她的良心还没死干净,尽管现在的她依旧会为放过这一笔财产感到惋惜不已。 “哦,瑞特·巴特勒!这个该死的投机商!为了他我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算了算了,我一定能想出其他办法来弄到钱、保住塔拉的!” —————— /因为战争的缘故,阿什礼与梅拉妮的婚礼已从秋天移至五月一日。战争一旦需要支援,他便可随营队离开。 那天晚上,在十二棵橡树的客厅,千百只烛光摇曳不定,梅拉妮被熙熙攘攘的宾客推搡着,她的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彩。斯佳丽见证了前世最好也是唯一女性朋友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梅丽身穿雪白的婚纱,依偎在阿什礼的身旁,颈间的红宝石项链衬得她奶油色的皮肤分外莹润,沉甸甸的耳环吊着长长的细金链,挂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边,在她褐色的眼睛两旁晃荡。这双眼睛犹如冬日林间的两潭宁静的湖水,褐色的叶子在湖的波光里倒映出来。/她心形的脸蛋旁堆满了乌发,整个人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十二棵橡树的宴会显得盛大而热闹。人人欢声笑语,从容不迫。这是南方人身上根深蒂固的一种气质,来自于知晓明天准能享有和今天一样的幸福安宁的底气。日子宁静幽长美好又一成不变,唯有宴会多几分热闹欢愉。斯佳丽充满怀念地置身于这一切当中,按捺住心中因这些美好终将毁灭而翻涌的痛楚。她警告自己:“今天可是梅丽的好日子!这些东西明天再想!”她穿过人群,来到梅拉妮面前,亲吻她的双颊,发出诚心诚意的祝愿: “你可真美,亲爱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瘦小的梅拉妮今晚显得光彩照人,她咬着斯佳丽的耳朵私语,神情羞涩而喜悦:“我们很快会成为姑嫂,亲爱的斯佳丽。你也很美。” 那一天,斯佳丽和她所有的追求者每人都跳了不止一只舞——胜利者查尔斯出于风度表示了理解。她一面为挚友得到幸福而高兴,一面又感到悲哀。因为她知道,这是南方最后的狂欢。在这热闹欢快的舞蹈中,她的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脱了缰。 和她共舞的这些小伙子们,布伦特,斯图尔特,凯德……他们大多死在战场,少数回来的,也是磨灭了热情,病病殃殃,无精打采。在战争开始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只消一个月南方就能取得胜利。可是,这场战争打了整整四年,这场战争毁灭了南方的一切。/那种悠闲的、宁静的生活,从第一声枪声响起,就不复存在。/它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什礼一早就明白战争的结果,却还是走上了战场。就连瑞特,那个被众人鄙视的投机商也是这样。斯佳丽模糊地回忆着那一天冲天火光中瑞特冷硬的侧脸,以及黑暗中他和她告别时满不在乎的笑声,似乎隐隐约约弄懂了一些这个男人。 他对南方联邦的感情,也像他爱她的方式一样,古怪而克制。他嘲笑所有人是傻瓜,大发叛逆言论。可他却并不像他所以为的、和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他毫不避讳地嘲笑所有人,即使被孤立也无所谓,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身上那股和所有南方人一样的“堂吉诃德劲儿”(老天!是这词吧?斯佳丽可弄不明白这些东西呀)。战争中他依旧悠闲地穿着时新的衣服,出入酒吧,囤积棉花。他和她说过“……南方联邦抛弃了我,我则从她的崩溃中捞到了大笔的钱”。但是,在亚特兰大陷落的那个晚上,他却和他口中的傻瓜们一样,从了军。他偏偏这么做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各种乱糟糟的念头纷纷涌来,斯佳丽用力甩甩头,把它们都赶出去。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啊,亚特兰大!在那里我会见到他的!”斯佳丽斗志高昂地攥起了拳头,令和她共舞的查尔斯惊异地睁大了那对温柔的褐色眼睛,“一定!” 正文 3.查尔斯之死 在梅拉妮与阿什礼婚礼的次日,斯佳丽与查尔斯举行了简单的订婚仪式。 有着棕色卷发的大男孩因为得到斯佳丽的青睐而兴奋不已,却错过了她眼底的晦涩。查尔斯天真又快乐的神情使斯佳丽的心难得的起了一丝波动。她甚至想,也许她该想法子阻止查尔斯·汉密尔顿的死,哪怕之后她得付出退婚的代价——嗨,没准弄坏自己的名声更容易让妈妈答应她嫁给瑞特呢!她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着。 只可惜遥远的记忆一片模糊,斯佳丽仅仅记得查尔斯死于肺炎和麻疹,军营里再常见不过的病。对于其它却一无所知。她尝试建议查尔斯去另一只军团报道——至少走上一条不同的路,当时查尔斯满口答应,为心爱的姑娘红润的脸庞激动不已。但仅仅一天之后,他便沮丧地告诉斯佳丽,彼得大叔强硬要求他和阿什礼一同参加南卡罗来纳军团,互相照应。他反抗不了这个一手带大他老黑人的意志。 南卡罗来纳军团的长官是……韦德·汉普顿。 斯佳丽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命运以不可扭转的意志强硬奔向自己的方向。再睁开眼睛时,她露出了微笑: “好的,那么,祝你好运。” ——战争期间的南方流行以父亲长官的名字为孩子取名,而她前世与查尔斯的孩子……名字正是韦德。查尔斯,依然加入了那只令他丧命的军团。 为了摆脱心中难言的愧疚、烦躁和不安,斯佳丽动手给查尔斯缝了一条腰带。这令小伙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可真是件怪事。”斯佳丽想,尽管在其它人看来,奥哈拉小姐为她即将上战场的未婚夫做腰带是再正常不过了。“或许我还是希望能做出点什么改变——毕竟有谁会真的期望,身边的朋友一一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 对于查尔斯,她已经尝试过救他——虽然并非竭尽全力,而这也让斯佳丽心底留了些许的愧疚。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重生而来的斯佳丽很清楚,她绝不可能挽留所有人。她所能做的只是……珍惜这段缘分,然后更努力地保住所有她最在乎的人。 上辈子瑞特说过,老弗兰克的死令她一下子有了愧疚的心肠。也许他说得对。重生而来的斯佳丽已经不再是那个娇纵而自以为是的女孩,但即使因为利用查尔斯感到愧疚,她也绝不会停下自己的步伐。在送别查尔斯时,她轻声说道: “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梅拉妮——我向你保证。” 她就这样怀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心情送走了查尔斯。还有那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子们。 —————————— /南方沉醉于狂热激愤之中,人人以为一仗就能完事。青年个个急着参军,生怕赶不上。他们又都急着与心上人成亲,好在婚后赶往弗吉尼亚,将北佬狠揍一顿。全县一下子婚礼不断,也没时间离愁别绪,大家都忙,都激动,顾不上多考虑,也顾不上抹眼泪。女人们赶制军服,织袜子,卷制绷带。男人们操练,射击。一列列火车满载军队,驶往琼斯博罗,北上去亚特兰大和弗吉尼亚。分队军服鲜艳,大红,淡蓝,以及经过严格选拔的社会民团穿的绿色。一些士兵就穿土布军服,戴浣熊皮帽。另一些没军装可穿,干脆着绒面呢和亚麻布便服。全体缺乏训练,装备不整,却兴奋得狂喊乱叫,仿佛是上路赶野餐去。此情此景,使本县的小伙子们大为慌张,深恐自己还没能赶到弗吉尼亚放上一枪,好戏就收场了。所以部队出发的种种准备愈发加快。/ 目睹着这一切,斯佳丽却毫无办法阻止。时代的潮流裹胁着这些天真骄傲的少年,裹胁着清醒而忧郁的阿什礼,裹胁着玩世不恭的瑞特,也裹胁着重活一世的她。她口不能言,因为明知道说出去也毫无作用,反而招人嫌。瑞特正是前车之鉴——当然,也许他并不在乎,但如今的斯佳丽并没有公然叛逆的本钱。她清楚,这时候的南方,没人能想到他们会经历怎样惨痛的失败。 斯佳丽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从前在阿什礼的信中偷看到的内容,感觉自己似乎可以体会到他的痛苦了。 “可我绝不做阿什礼。”她猛地一甩头,对自己说道,虽然她改变不了这场战争,但斯佳丽·奥哈拉也绝不会认输!可是——斯佳丽又想起了那个男人。瑞特·巴特勒,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嘲笑战争。他放肆嘲弄着爱国的傻瓜,可他最后还不是当了傻瓜!或许他也清楚,除了尊严之战外南方注定一败涂地? “连瑞特也没有办法……”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斯佳丽好受一点。重生以来改变亲人命运的强烈信心第一次受了挫。“我同样什么也做不了……不!就算改变不了这场战争,我也一定——一定要保住塔拉,保住爸爸妈妈!” 斯佳丽坐不住了,她得立刻想个办法出来。 这个绿眼睛姑娘立刻起身去找她母亲,满脸甜蜜地表示希望自己保管嫁妆。 “看到它们我心里会快活些,就好像——查理很快就要娶我一样。”可怜的查理,又被她利用了一次,不过愧疚感很快就被抛到脑后,斯佳丽满眼期待地望着母亲。 “我的傻孩子。”埃伦疼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取出了好几件美丽的首饰,和三千块邦联票子。 斯佳丽故意欢呼雀跃地接过去,天真地说着要用这三千块钱置办些什么,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她要把这些统统变成金币藏好!当然,斯佳丽不忘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母亲,有必要在支持奥哈拉先生捐钱捐物爱国热情的同时,提前预留出两个妹妹的嫁妆。埃伦高度赞扬了斯佳丽关心妹妹的精神,表示她一定会这么办。 —————————— “斯佳丽小姐,你到底想干啥!” 刚出书房,斯佳丽就发现过道里拦着个肥大的黒身子。嬷嬷的双手插在白围裙里,警惕地盯着正和她耍心眼的小乖乖斯佳丽,老眼中满是精光。 斯佳丽稍微有些心虚,毕竟嬷嬷嗅觉和狐狸一样灵,上辈子自己喜欢阿什礼、想去当瑞特情妇的这些事可一件都没瞒过她。不过,嬷嬷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心爱的小乖乖已经是重活一遍了吧? 这么一想,斯佳丽可算有了底气:“我拿我的嫁妆呀!” 她脑袋一扬,目不斜视地撞开黑嬷嬷就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嘴角上翘,为自己刚才的应对感到得意。让妈妈先留出两个妹妹的嫁妆真是一招好棋——在斯佳丽眼中,两个妹妹的嫁妆将来都是用来保住塔拉的砝码。“反正交税的时候苏艾伦还没有出嫁,卡琳最后出家了也用不上——也许该想办法劝劝她。”她愉快地想着,随口哼起上辈子瑞特教她的一首查尔斯顿小调。“我干的还不赖嘛!等等……查尔斯顿?!” 两个礼拜以后,绿眼睛的美人儿就到达了查尔斯顿,明面上的理由是去拜访埃伦的两位姐姐,波琳姨妈和尤拉莉姨妈。至于实际嘛,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波琳姨妈嫁了个小老头,彬彬有礼却古怪冷淡,一副上年纪的人心不在焉的样子。尤拉莉姨妈家一样无趣,接待的客人们全是些讲究传统和门第的家伙。/“真不明白瑞特怎么在这里长到二十岁的!”她苦恼地想,“换做我早疯了!不过,也难怪他会被赶走了。”一想到心爱的瑞特在查尔斯顿这种无趣的地方居然能养出那副脾性,斯佳丽就忍不住傻乐,连带看查尔斯顿人也顺眼了许多,再说,他们和瑞特似的慢吞吞的拖腔总叫她听着心里亲切。 “上辈子众叛亲离的滋味我可尝够了,这回绝不要弄到那地步。” 因此,她尽量讨两位姨妈喜欢,惹得她们给了她不少零花钱。对于这些“额外收入”,斯佳丽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反正战后这两位姨妈也是靠我养活。” 最重要的是,在尤拉莉姨妈家,她见到了瑞特的妈妈!这可是意外之喜! 瑞特的母亲是个温柔纤弱的妇人。她举止优雅,面容中隐隐带着一丝愁绪。斯佳丽真心喜欢她,因为她是瑞特的妈妈。而她也十分喜欢精力十足、活泼好动的斯佳丽。斯佳丽总是暗自得意洋洋地想,是否是因为她与瑞特脾气相像的缘故?——瑞特从前时常这么讲,只是她从来不认就是了。不过现在她可是巴不得别人这么觉得。 然而瑞特的父亲却会让斯佳丽觉得既压抑又不舒服。这是个古板的老头,大名鼎鼎的正派人士,因为将不肖的儿子逐出家族而被查尔斯顿的人们敬仰。斯佳丽总是忍不住在背后对他吐舌头。当然,当着这位先生的面她还是尽量装得淑女一点——虽然瑞特如果要娶她的话,绝对不会在意这老头的意见。不过凡事总有万一嘛,现在见不到瑞特,和他家人好好相处总是没错的。 也是在查尔斯顿,斯佳丽拿出上辈子做生意的精明劲儿来,货比三家,将手头的三千块钱全部换成了金币。至于这位叛逆姑娘的行为会在查尔斯顿引起怎样的风雨,斯佳丽一点儿都不在乎。她可是被整个亚特兰大社交界嫌弃过的人,难道还怕这个?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尽量维持体面,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让实用主义占了上分。不过她一番撒娇,连消带打也去了姑妈们的疑心,斯佳丽便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带着沉甸甸的金币,斯佳丽兴高采烈地告别了两位姨妈和瑞特的母亲,回到了塔拉。然而塔拉上下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中,让她大吃一惊。 “斯佳丽,”埃伦见到她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变得又温柔又悲伤,“我可怜的斯佳丽。” 斯佳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母亲搂到了怀里,感觉脸上有了湿湿凉凉的液体。杰拉尔德本来在连声咒骂,然而这么个大老粗对着女儿却不安地搓起了双手。嬷嬷满脸心疼,卡琳担心地看着姐姐,连一向和她不和的苏艾伦,看向她的目光中都有了一丝同情。 “到底怎么了?”斯佳丽焦急地问道,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她压根没想到她可怜的未婚夫查尔斯身上去。 “我可怜的斯佳丽,”埃伦叹着气,“你的未婚夫,汉密尔顿先生几个月前在南卡罗莱纳的军营里去世了,他得了麻疹。我们怕你伤心,没有告诉你,真是抱歉。” 汉密尔顿先生?——查理。 他死了。又死了。 斯佳丽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抱住了埃伦,将脸埋在母亲怀里: “我没事,妈妈。” 正文 4.初到亚特兰大 斯佳丽的宽慰没有让家里人放心,反而让他们对她更加心疼了。 其实斯佳丽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对于查尔斯的死并没有多么悲痛。她试图要做出悲痛的神情,然而那神情她连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只得悄然放弃。除了私下为查理做了几次祷告外,斯佳丽一切如常地生活着。然而家里人却认为她在强忍伤痛。 “一直将痛苦憋在心里对她没好处,”老方丹大夫说道,“换个环境是最好的法子。”巴不得打发掉这个他根本不认为有病的病人。 恰好,皮特小姐的第三封信来了。 皮特小姐是位胖乎乎的老小姐,也是梅拉妮和查尔斯的姑姑。她已经几番写信来催促埃伦准许女儿去亚特兰大长住,这一回,埃伦认真地考虑了这件事。 /皮特帕特和梅拉妮两人住着一幢大房子。“没有男人保护,”皮特小姐信上说,“亲爱的查尔斯去了,虽然还有我哥哥亨利,但他不跟我们住,我在此不便多写。要是斯佳丽肯来同住的话,梅丽和我会感觉好得多,安全得多。斯佳丽是那么勇敢,有她在我们就不怕了。何况亲爱的斯佳丽没准儿能在这找到消愁的法子,跟梅丽一样,去医院照料勇敢的小伙子们。”/ 就这样,斯佳丽再次收拾行李,动身前往亚特兰大。然而动身前,她与母亲埃伦进行了一次谈话。 在她去查尔斯顿的那段日子里,埃伦日夜操劳,将塔拉的出产整整翻了一番,好支援邦联作战。她也因此迅速地消瘦了下来,斯佳丽看到了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愧疚不已。 母亲上辈子是因为过于劳累死去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感受,她拖着一个男孩、一个婴儿、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和一个傻乎乎的黑奴,在战火纷乱中一路艰难地回到塔拉,满以为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扑到母亲怀里无忧无虑地撒娇,却得到了晴天霹雳。 /“你妈她昨天死了。”杰拉尔德的目光疲惫麻木,像只只会说一句话的鹦鹉一样,呆滞地重复着,“她昨天死了——她昨天死了——她昨天死了——” “大夫说她把自己体力都耗尽了……”/ 她绝不能让母亲再次累死。 “您如果不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我绝不去亚特兰大。”斯佳丽坚持道。 “亲爱的,我很欣慰。”埃伦柔声细语,“然而邦联需要我们……” “可我们也需要您啊!” 那段失去母亲的日子,那种痛苦的感受再次袭上心头,斯佳丽的喉头一下子就哽咽住了,她难过得没法儿讲话,埃伦吃惊地看着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的大女儿,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会保重自己。 “您该让苏艾伦学着管理庄园的事情了。”斯佳丽飞快地擦干眼泪抬起头,对于自己突然的多愁善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快要嫁人了,将来要管理一个大庄园呢。” 虽然埃伦暂时答应她了,可斯佳丽清楚,那只是出于她对女儿的爱。母亲一定还是会拼尽全力工作的,那么斯佳丽只好给她找个帮手——说真的,她都在考虑要不要去亚特兰大了,如果不是担心这辈子见不到瑞特的话。 “好。”埃伦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苏艾伦得知斯佳丽劝着妈妈让她去帮忙管理庄园的时候,气得立刻跑来,准备和斯佳丽大吵一架。这个妹妹和当初的斯佳丽一样,脑子里只有怎么好好打扮自己、怎么吸引男孩子,怎么可能愿意去学习什么庞杂的庄园事物? 然而斯佳丽到底是当过生意人的,几句话就让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妹妹眉开眼笑。 “你难道不打算嫁给弗兰克?”斯佳丽满脸惊讶,近乎夸张地说道,“天啊,苏艾伦,真是不敢置信。你难道忘了弗兰克有多少田产吗?你希望嫁过去以后让他发现你是一个废物吗?” 苏艾伦愣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再有,”斯佳丽添油加醋,“弗兰克现在可是军需队队长,每个月要下来征收给养的。你难道不希望当弗兰克来的时候,母亲向他夸赞:这个月塔拉多出的出产都是苏艾伦的功劳呢?” 苏艾伦被说得一阵心动,本来还有些怀疑斯佳丽的用心,后来一想,斯佳丽未婚夫都死了,一下子优越感就出来了。于是也不再和斯佳丽争吵,兴高采烈地就去埃伦那里学庄园管理了。 而斯佳丽,也终于踏上了前往亚特兰大的旅程。 ———————— /南方人若费神打点行装出门,去二十英里外做客,一去便是个把月,往往还要长得多。南方人爱做客,一如他们爱盛情款待登门的客人。亲戚来过圣诞节,一住就到来年七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新婚夫妇到处串亲戚度蜜月,往往在哪个亲戚安逸的家一呆就呆到生下第二个孩子来。上年纪的姑妈姑爹星期六来吃晚饭,没准儿一住好几年,直到一命归天。客人们不添什么麻烦,反正房子够宽敞,仆人多的是。在这块丰饶的土地上,多几张嘴吃饭确属小事一桩。再说南方人生活慢条斯理,来了客人多些激动和变化,当然要欢迎。/ 正因为这些原因,加上斯佳丽刻意要和瑞特的妈妈培养感情,所以她在查尔斯顿住的日子可是够久的,等她回塔拉歇了一阵子,再动身去亚特兰大的时候,事实上和上辈子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了——上辈子,她是在生产后去查尔斯顿换换心情的,只是那时候的她讨厌极了查尔斯顿人的古板,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 亚特兰大一直都是斯佳丽热爱的城市,地位仅次于塔拉。上辈子,她在亚特兰大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她和瑞特的故事也几乎都发生在亚特兰大。/斯佳丽小时候就听爸爸说,这座城市和她一样大,长大后才明白爸爸这话有些夸张,只要能让故事好听,他就乐意夸张。其实亚特兰大比她大九岁,起初命名为特米诺斯,后来叫马萨斯维尔,在她出生那一年才改名为亚特兰大。/ 这座随铁路而生长的城市,其实与她一直是很相像的。战前的亚特兰大,新鲜、大胆、粗鲁而充满闯劲,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冲动任性,战后的亚特兰大,涌入了各式各样的提包客、投机商、自由黑人,变得混乱而缺乏秩序,却最终坚强地站了起来,正如她尽管被生活打磨得坚硬无比,面目全非,可还是挺过了一切。 /斯佳丽向来喜欢亚特兰大,喜欢它之处恰恰是萨凡纳、奥古斯塔和梅肯诺地的人骂它之处,这座城市集佐治亚的新旧事物于一体。二者冲突时,意志坚强、朝气蓬勃的新事物常常占上风。/就如她自己,宁可改变也决不被旧事物禁锢着淘汰。 —————————— 斯佳丽提着行李,站在车站门口。虽然她和查尔斯只是订婚,不需要服丧,但为了赢得梅兰妮的好感,斯佳丽尽量穿的简单。她没怎么打扮,只选了一件最简单的淡绿色波纹绸裙,连花边都没有。梅兰妮的爱是从前的她肆意挥霍、毫不在乎的,却也是现在的她极力想要争取的。 斯佳丽到处张望着寻找老小姐的红脸蛋。/只见红泥街道上车来车往,军用马车、救护马车滚滚而来,从列车上装卸给养和伤员,忙忙碌碌的。车夫破口大骂,骡子乱冲乱撞,吵闹不已。正着急间,一个蓄着一头乱蓬蓬的花白胡子的精瘦老黑奴手里拿着帽子,神气十足地踏着泥浆向她走来。/斯佳丽一下子认出来了,这是彼得大叔。 “/这位敢情是斯佳丽小姐?我叫彼得,是皮特小姐的车夫。/皮特小姐听说你要来了太激动,昏过去了,现在也没啥精神,就派我来接您。”他说着就接过行礼,对着斯佳丽打量了一番,看到她简单的装束明显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斯佳丽小姐,咱们走吧。” 斯佳丽对于彼得大叔的礼待颇有些受宠若惊,上辈子的最后,这位对威尔克斯家忠心耿耿的老黑人对着她可是没一点好脸色。赶紧乖乖跟在彼得大叔后头,向马车走去。 彼得大叔利索地爬上车夫座,捡起鞭子就甩。/他是汉密尔顿家的老黑奴了,对这一家子忠心耿耿。墨西哥战争的时候,他跟随查尔斯与梅拉妮的父亲打仗,并且救了他的性命。在他们的父母死后,他一手带大了汉密尔顿兄妹。差不多那时候,皮特帕特也和哥哥亨利吵翻了,搬过来一起住。皮特是个长不大的老小孩,什么主意都没有,一切都靠彼得大叔做主。查尔斯曾经说过“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忠诚的黑奴。唯一讨厌的是,我们三个的身体、心灵全得听他管,偏偏他又清楚这一点。”/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彼得大叔的建议,加入了南卡罗来纳军团。 想起查理,斯佳丽有些异样的情绪。她赶快甩甩头将这些丢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老黑人身上。 彼得大叔忠心耿耿,在汉密尔顿家有着崇高的地位。/诸如梅拉妮长到多大可以挽发髻、参加舞会,皮特姑姑该不该出门、要不要带披肩之类的事情,都是由这位忠诚的老黑人决定的。/也许因为查尔斯的阵亡,彼得大叔显得有些憔悴,但依旧严肃认真。 在她观察彼得大叔的时候,彼得大叔同样也在暗暗留心斯佳丽。他暂时在心里给出了活泼、懂事的评价。在看到斯佳丽之后,彼得大叔心中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因为这个姑娘和查尔斯曾经是订了婚的,他决心要好好管束这个目前看上去还算乖巧的姑娘。 ———————————— 斯佳丽坐在马车上张望着,毕竟留在她心中的城市印象还是十几年后的。 相较于战前,亚特兰大变化实在太大了。几条铁路在和平时期使她变为商业中心,现在又使她变为战略要地。现在,/为满足战争需要,亚特兰大已成为制造业中心、医疗基地及南方主要给养供应站之一。眼前的城市好比小娃娃一夜之间长成了长手长脚、忙个不停的巨人。 战前,马里兰以南地区棉纺厂、毛纺厂、兵工厂、机械厂寥寥无几,南方人还为此洋洋得意——南方出政治家、军人、庄园主、律师、医生和诗人,当然不出工程师、机械师了,让北佬操那些行当得了。可现在邦联的港口被北佬的炮艇堵截,只有一点点封锁物资从欧洲偷运进来,南方只好拼命制造自己的军用物资。 如今,沿桃树街和附近的街道,随处可见各种军事部门的总部。小镇已经消失不见,迅速发展的新城市繁忙兴旺,一派生机,使乍离乡间悠闲宁静生活的斯佳丽简直透不过气来,可她喜欢这儿,这儿的气氛令人兴奋,令人鼓舞,她仿佛感到城市的心脏加快跳动,与她自己的脉搏稳步合拍。/这城市的街道虽然狭窄,又位于起伏绵延的红土山丘之间,骨子里却蕴藏着一股活力,一种天生野性,与她一拍即合,尽管她面上维持着一副优雅派头。 这座城市的高涨气氛令斯佳丽骨子里的热烈都彻底燃烧了起来。她只想高呼一声:亚特兰大,我来了! 正文 5.新的征途 马车一路向前。 斯佳丽往路两边张望着。这里的很多东西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现在看到,只觉得陌生得厉害。好在因为战争的缘故,亚特兰大大大变了样,彼得大叔也丝毫没起疑心。他拿鞭子指指点点,一一为斯佳丽介绍,为自己的见多识广好不得意: /“那是军火库,对,保管枪呀什么的。不,小姐,那不是铺子,是封锁线办事处。哎呀,小姐,连封锁线办事处都不知道啊?那是外国佬的地盘。他们买下咱邦联的棉花,装船从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运出去,再把火药运来给咱们。”/ 封锁线办事处? 斯佳丽好容易从久远的记忆力扒出来这个名词,却刚好听见彼得大叔嘴里的一句“棉花”,顿时精神一振。 封锁线办事处,卖棉花的地方! 斯佳丽绝不可能忘记前世塔拉经历的浩劫,一场冲天的大火烧毁了塔拉整整积压三年的棉花。虽然她没亲眼见证,但后来每每听人说起可都要心痛得滴血,可恶的北佬!那些棉花该值多少钱呐!就算战时没法卖,用来给家里人做衣服也好哇!可恨的北佬! 斯佳丽蓦地想到自己可以想法子劝说杰拉尔德来亚特兰大,早些把棉花卖掉,不由一阵激动。 “战争一共持续了四年,”她心想着,“我们积了三年的棉花——那差不多就是今年开始的事了,对,我要赶快劝爸爸来这里把棉花卖掉!” 这个想法让她激动地差点就要立刻跳下车,赶快跑回塔拉去告诉爸爸。如今的斯佳丽对于任何挽回前世损失的举措都是不遗余力的。她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可疑惑却突然之间涌上心头了:前世爸爸为什么不卖掉棉花呢? 想了一会儿却毫无所获,只觉得脑瓜子疼,斯佳丽也就懒得想了。 “算了,反正这次我一定会劝他的。” 而彼得大叔依旧给她解释着:“……/他们是英国人,来给咱们生产军火的。斯佳丽小姐,您回个礼啊,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在跟你打招呼呢。/” 斯佳丽回过神来,赶紧回礼,头还有点晕乎。毕竟这两位太太的礼遇她也是好久没有得到了。 “这还不是前世我众叛亲离的时候呢。”她想到,并且由衷为此感到高兴。 /梅里韦瑟太太又高又壮,胸衣绷得太紧,胸脯便船头一样翘起来,银灰色的头发前一排褐色的假刘海,鬈鬈的,神气活现,不肯与银灰色相配,一张圆脸红光满面,温和的精明外加习惯于发号施令。埃尔辛太太年轻些,单薄纤弱,当年也是个美人,至今风韵犹存,颇有几分精精致致的傲慢。这两位与另一位叫怀廷太太的,乃亚特兰大三大台柱,分别掌管各自所属的三座教堂,包括牧师、唱诗班和教友。三位太太互相猜忌,互相反感,不亚于古罗马的前三执政。三个人的紧密联盟大概也出于相同原因。 “我都跟皮特说了,你得去我的医院,”梅里韦瑟太太笑着打招呼,“你可别再答应其他人!”/ 斯佳丽受宠若惊之下脑筋没转过弯来就顺口答应了,随后立刻就感到后悔。她对做看护毫无兴趣。不过斯佳丽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反正不当看护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我答应了她就有理由拒绝别人了。” 然后这位绿眼睛的美人儿一路上就真的以“我已经答应了梅里韦瑟太太,不能再答应其他人了,真不好意思”,回绝了几十位太太的热情邀请。惹得赶车的彼得大叔直皱眉头。 “斯佳丽小姐,”彼得大叔直截了当地说,“你应该热情一点,至少表示出对于她们提议的热情来,直接拒绝实在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但斯佳丽并没有听到彼得大叔的话,她的注意力都被人行道上那个鲜艳的身影吸引过去了。 “那是……” 贝尔·沃特林。 瑞特·巴特勒的情妇。在她与瑞特分房以后,瑞特就一直和这个女人同居。 斯佳丽忍不住回头细看,/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披一条佩斯利羊毛披肩,流苏一直垂到脚跟,她有张放肆的脸,浓妆艳抹,俗气的不行。满头红发,红的失真,这是一个“在头发上下了功夫”的女人。/ “别看了,小姐,”彼得大叔发现她的视线,立刻阴了脸孔,把马车赶的快了些,“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斯佳丽万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可她却无法将目光从贝尔身上移开。这个女人哪有自己漂亮?瑞特为什么会要她当情妇? 一想起瑞特,她的心口就一阵生疼。赶紧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快了,快了,我已经在亚特兰大了,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这才稍微好受一点。——不过这次他要是还敢去找那个下流货——哼!她恨恨地又瞪了贝尔的背影一眼。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的回过头来,发现是位年轻漂亮的淑女,不由宽容而妩媚地一笑,眉梢眼角尽是风情。斯佳丽好像被电到了一样,气得坐立不安。贝尔不以为意地走开了。 路旁的建筑越拉越开,贝尔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斯佳丽探出头去,想要舒缓一下心痛,却看到/皮特帕特小姐那红砖墙石板顶的住宅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这是城北最后一幢房子了,再过去,桃树街在一棵棵大树下变得愈发狭窄,拐来拐去,直深入一片浓密幽黑的树林,消失不见。 皮特姑姑屋外齐整的板条栅栏新近刷成了白色,前院里本季最后一批长寿花正星星点点地灼灼盛开。门前的台阶上立着两位黑衣女人。胖姑姑皮特正激动得站也站不安稳,胖手按住丰满过分的胸膛下那颗扑通乱跳的心。她身旁站着的是一身丧服的瘦小的梅拉妮,她一头黑发梳的光溜溜的,瓜子脸上正堆满快乐的笑容以表示欢迎。/斯佳丽也回了她一个快乐的笑容。 又见到梅拉妮了,这真是太好了! 刚一到,皮特姑姑和梅拉妮便左右夹攻,竭力劝斯佳丽多留一阵。理由真是丰富多彩:因为她们非常爱她,也和她一样爱着死去的查理啦,大家在一起能快快从伤悲中振作起来啦,等等等等。更重要的是,邦联也需要所有人出力——缝纫、编织、卷绷带、护理伤员。 不过无论她们怎么劝说,心里早已打定主意的斯佳丽都是巧妙地推脱了,说要征得父母的同意,却在信中毫不提及。她心里明白此次来亚特兰大一是为了先和梅拉妮培养友谊,将来好有机会照顾她,二是为了见到不久就会来到这里的瑞特。要不然,她宁愿一直留在塔拉,待在妈妈身边,帮她好好分忧,让她不要这么劳累。 “等见着了瑞特,”斯佳丽暗暗发誓,“我就——我就得两头跑啦!苏艾伦也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我还是得回家去!” 斯佳丽仍然会想念塔拉,想念它的红土地,绿棉花,想念它黄昏时甜蜜的宁静。但是重活一世的她很清楚,塔拉会是她永远的家,却不会是她永远停留的地方。她将从塔拉得到抚慰,获得力量,然后踏上新的征途。现在,亚特兰大就是她的征途! —————— 在亚特兰大的日子过得飞快,对于斯佳丽来说,除了有些担心埃伦外,一切都比上辈子好的太多了。虽然为了梅拉妮,她还得跟着去参加什么卷绷带会啊,缝纫会啊,各种麻烦的组织。但是看护伤员她却可以正大光明地逃过。毕竟看护重病伤员是已婚太太们的事情,而年轻小姐们是受到保护的,斯佳丽虽然和查尔斯订了婚,但没来得及结婚,也是算在保护范围内的。因此她的活儿分外轻松,只需要照管康复期的伤员就好了。 但已经和阿什礼结婚的梅拉妮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她必须得跟着照顾重病伤员,做些包扎残肢啊,从发炎的伤口往外捡蛆虫啊,这些让斯佳丽想想都觉得恶心的事,/但是偏偏柔弱庄重的梅拉妮做起来又温柔又细心,劲头十足。伤员们都管她叫“慈悲天使”哩!/斯佳丽虽然担心梅拉妮的身体,但也暂时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家里想办法多让梅拉妮歇歇,两个女孩也因此更加亲密了。 —————————— 斯佳丽是打定主意要让梅拉妮好好轻松轻松,可惜梅拉妮要给她哥哥查尔斯守丧,什么好玩的都没她份。梅拉妮自己却一点儿也不介意。亚特兰大的义卖会和舞会一场接着一场,斯佳丽依然是风光无限的美人儿,但是她内心的煎熬却无人知晓。她只记得自己和瑞特是在一场义卖会又遇见的,可是亚特兰大的义卖会隔几天就有一场——老天,她究竟还得等多久!不然先回一趟塔拉看妈妈吧? 是的,亚特兰大的义卖会实在是太多了。斯佳丽开始还场场期待着,后来不免就有些兴致缺缺。幸好还有一堆男孩子巴结,让她不至于太憋闷。只是斯佳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上辈子已经长到了二十八岁的她,是因为重生后被当做小姑娘对待的那整整一年,才真正有了十七岁女孩的气象,才真正不会露出端倪。她的行为举止不再像上辈子战后那样放肆了,至少不用时时担心嘴里跳出一句脏话。环境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斯佳丽也许应该庆幸这一点,要不然她准得被关在家里管教,更别提来到亚特兰大——/她现在又年轻又漂亮,真是事事顺心/,除了瑞特。 今天晚上又是一场义卖会。正是中午,斯佳丽一点儿不困,懒洋洋地挑着晚上的衣服。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瑞特,但做好准备总没错的。梅拉妮和皮特姑姑还在午睡,这是南方淑女的习惯,不过斯佳丽心里才没当回事。关了门谁晓得她在干嘛?刚挑出来一条淡蓝色塔夫绸裙,正选首饰哩,/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突然登门来访,斯佳丽赶快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和皮特姑妈、梅拉妮一起下楼来到客厅。 “邦内尔太太的几个女儿都害起麻疹来了。”梅里韦瑟太太一进门就说道,“麦克卢内家几个姑娘给叫到弗吉尼亚去看她们受伤的兄弟了。皮特,今天晚上我们要你和梅丽到场,为邦内尔太太和麦克卢内家几个姑娘顶个班。”/ 斯佳丽先是一楞,心里立刻乐开了花! 正文 6.义卖会 /“哎呀,朵莉,我们不能去呀。”皮特姑姑尖声叫了起来,“可怜的查理才死了不到……”梅拉妮也是眼泪汪汪地连连点头。/只有斯佳丽不由面露喜色。 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情,因为太过遥远,斯佳丽也只能勉强记个大概。但是当那些事情再次发生,当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总有一些细节会让她骤然回忆起一切。哎呀!她现在记起来了!那时候守丧的她不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参加了义卖会,然后遇见瑞特的嘛!就是今天晚上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心爱的瑞特,斯佳丽乐得简直要大叫。刚才还挺顺眼的淡蓝色塔夫绸裙这下立刻显得简陋了,不行,她得再好好挑挑! “斯佳丽,你怎么还在这儿?”埃尔辛太太大惊小怪地看了斯佳丽一眼,“你不是早就该去义卖会那边帮忙收拾会场,准备你的摊子了吗?” 斯佳丽心里正开心,懒得和她计较:“梅丽早上在医院累着了,我多陪了她一会儿。”她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立刻冲回房间,将自己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就要见到瑞特了!“我怎么跟新娘子似的神经兮兮。”斯佳丽甜蜜地想着,“还是为瑞特这家伙!” 回过神来就发现梅里韦瑟太太已经用邦联大义说得梅拉妮开始犹豫了,斯佳丽赶快添一把火:“梅丽,查理肯定愿意我们为邦联尽一份心的呀!”梅丽总是为医院操劳,也该去义卖会散散心了。再说因为要见到瑞特的缘故,斯佳丽自己简直都有些神神叨叨了,有个伴儿心里总没那么慌。 /“对呀,梅丽!”梅里韦瑟太太强横地要求道,不由分说抓起了梅拉妮的手,“咱们现在就得走啦,得赶紧去民兵训练中心把摊子布置好。老天!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呢……”/ —————————— 斯佳丽站在摊子边上,时不时朝门口张望着。 唉,早知道今天就是遇见瑞特的日子,她就不会为了图一时耳根清净答应埃尔辛太太守摊子了!未婚姑娘是有这个任性的权力的。现在看着别的姑娘一个个都一下了舞池,她好眼馋。不过转念一想,摊子是死的,她是活的,等见到了瑞特,摊子还能困住她么?不禁笑靥如花。想到瑞特就要来了,斯佳丽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幸好梅拉妮的摊子隔得不远,还能和她聊聊天。“能让他爱上你一次,就还能让他爱上你第二次!”斯佳丽为自己打气。 她今天打扮得漂亮极了。苹果绿纱裙收束得十七英寸的小腰曼妙无比,深绿色丝绒带子在胸前飘扬,黑发间则是插着几朵晚香玉。/裙子撑得老大,底下露出一双纤纤玉足。浑圆雪白的肩膀一览无余,荷叶花边上隐隐露出一点点娇美的乳|房/,洒金扇用细丝绒带吊在手腕上。她斯佳丽·奥哈拉无疑是义卖会上最出众的美人儿。 /环顾四周,大厅已经被布置的好看极了。从天花板上垂落的大吊灯被常春藤和野葡萄缠绕着,排排松枝沿墙而立,清香扑鼻。牛尾藤编成只只花环挂在墙上,邦联的旗帜四处张扬,风中有着月桂果的芳香。青枝绿叶,彩旗绚烂,红蓝两色衬托出南部邦联人们欢乐的笑脸。大厅一片欢腾,满眼女孩子花蝴蝶般鲜艳夺目,人群中穿军装的真不少,各个神气活现。军刀闪闪发亮,马刺叮当作响。到处都是欢笑和喜悦。/ 这样的热情实在太能感染人,女人们纷纷面带自豪和喜悦,向邦联的旗帜献上泪水和微笑。但是这其中不包括斯佳丽。她太清楚南方大业最终会遭受怎样的失败了,也太清楚今晚这些唱歌跳舞的年轻人战后甚至活不下来十分之一。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猛然间,斯佳丽感到一阵迷茫,一阵恐慌,她突然之间醒悟过来,之前的一团激动烟消云散。原来这一切都是个谎言,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毫无改变!她不能使别人明白,因为之前她自己都不会想到南方的失败;而她也没法明白别人,就算是再来一次,斯佳丽也无法体味到那些忠诚和狂热。 “我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妈妈那样的贵妇人。”斯佳丽心酸地想道,“哪怕有了钱,我还是做不成。”猛地一甩头,这个有着爱尔兰血统的姑娘又重新振奋了精神,“可不管怎么样,我毕竟还是能做点什么的!我会保住塔拉,我会把握住瑞特,什么都休想叫我斯佳丽·奥哈拉认输!”一瞬间,笑容重新在她青春的面容上展露,她是如此光艳照人。神采奕奕,自信飞扬。 拿着宽边沿帽站在门口的瑞特·巴特勒挑了挑眉。 —————— 斯佳丽才刚下定决心就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直白的目光怪叫人不舒服的。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斯佳丽朝门口望了过去,一双绿眸子在触到那个黑发男人后立刻激动得闪闪发亮,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门口的男人身着黑色细毛呢衣裳,身材高大,比身旁几位军官高出一截。肩膀宽阔,但越往下越窄,削成细腰。锃亮的靴子,一双脚小的滑稽。纯黑的外衣,精致的绉领衬衫,裤子笔挺,扎在高帮靴里。浑身打扮与其体格与相貌极不相称,因为他服饰奢华,像个花花公子,体魄却孔武有力。懒洋洋的斯文下透着咄咄逼人。他头发乌黑发亮,上髭修的又短又齐,与他周围那几个蓄着时髦胡须的骑兵一比,简直像个外国人。他模样像、骨子里也的确是厚颜无耻的色鬼,神色极为自信,傲慢无礼。他放肆的目光不怀好意,紧盯着斯佳丽不放/,见她看过来,便鞠躬致意,跟着径直朝她走来,脚步敏捷,活像印第安人。 瑞特·巴特勒! 斯佳丽立刻伸手捂住嘴,来掩盖住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的上扬的嘴角,但那对流光溢彩的绿眸子已足够泄露太多情绪。她强迫自己赶快镇定下来,只觉心儿此刻跳得太快。瑞特,是瑞特!瑞特在走过来,天啊!明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但是如今面对那个已经思念了一年多的男人,斯佳丽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镇定点,斯佳丽。”她不断警告自己,“可别让他看出端倪!这是你们的第二次见面,你应该讨厌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镇定点,你能行的!”双手用力掐在一起,斯佳丽好容易让自己显得平静了些,脸上抿出一个矜持的笑。她稍稍屈膝向男人回礼。 眼看瑞特越走越近,斯佳丽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真的,她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流露出真实的感情,反叫瑞特看了笑话,谁叫她在他面前总是处于下风。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斯佳丽深吸一口气,倚着摊子站好,抖开洒金扇扇了扇。她微微仰着头,神色骄傲而慵懒,宛如女王。 她是斯佳丽·奥哈拉,只要她下定决心,没有男人她弄不到手。 瑞特·巴特勒咧嘴一笑,短髭下白光一闪,显然对于斯佳丽的反应有些意外,不过同时也升起了更大的兴趣:/“没奢望您还记得我,奥哈拉小姐。”/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浑厚又带着查尔斯顿人四平八稳的拖腔。斯佳丽故作矜持,轻轻一摆头,黑珐琅耳环摇得叮当作响,似乎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妩媚来:“巴特勒船长现在可是亚特兰大的大人物。”她斜他一眼,绿眼睛又讥讽又带笑。 瑞特哈哈大笑,一边摇着头一边就要说什么,而梅拉妮已经听见声音走了过来,她一边微笑一边伸出手来:/“这位是——瑞特·巴特勒先生吧?上回见过您……” “是在您宣布订婚的那个好日子。”瑞特接过话头,俯身恭敬地吻梅丽的手,“谢谢您还记得我。”/顺便丢给斯佳丽意味深长的一瞥。 斯佳丽气得满脸通红,刚才见面的喜悦激动立刻丢了个干干净净。果然!这才是瑞特·巴特勒!找到机会就要刺她,无论哪辈子都一样!不就是之前向阿什礼表白被拒正好被他听到了吗?丢人!丢人!她斯佳丽十六岁的时候为啥就那么傻气,要去喜欢阿什礼呀!——不过要不是这样,她也没机会和瑞特认识,虽然过程并不美妙就是了。想到这里,斯佳丽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等她回过神来,瑞特已经在回答梅丽的问题了。 /“……是件生意上的烦心事,威尔克斯太太。从现在起我会经常在这儿出出进进,我发现光把货运来不成,还得想法子卖掉。” “运来——”梅丽皱着眉头刚开口,忽然一下高兴地笑了,“哎唷,您——您准是那个有名的巴特勒船长,闯封锁线的勇士/——斯佳丽,亲爱的,你怎么啦?” 斯佳丽听着两人的对话,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就想通了关键的地方。她暗自一笑,自觉总算捉住了瑞特的把柄,正得意哩。没想到让梅丽发觉了不对!眼看巴特勒船长黝黑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海盗似的嘲笑来,斯佳丽轻轻哼了一声,干脆地对梅拉妮说道:“梅丽,我摊子那边好像有人来了,你先招待巴特勒船长吧。”就花蝴蝶一样从瑞特身边走开,裙摆窸窣有声,走开好远还觉得瑞特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身上。斯佳丽走回自己的摊子稍稍定神,随意打发了几个客人,果然没一会儿瑞特就告别梅丽径直走了过来,斜靠在她摊子的金属支架上放肆地盯着她瞧。 斯佳丽瞪了他一眼,没理他。瑞特也不以为意,等她把摊子前的几个客人都送走了,才嬉皮笑脸地压低声音问道: “奥哈拉小姐,咱们现在可算能叙叙旧了吧?” 正文 7.订婚戒指 斯佳丽瞟了斜倚在金属支架上的瑞特·巴特勒一眼,学着他的口吻懒洋洋地反问道: “怎么说?” 她说话时翡翠色的眸子波光流转,又妩媚又俏皮,还带一丝挑逗的意味,手中的洒金扇“啪”地一下抖开,漫不经心地扇了几扇,却一点儿没弄乱鬓边的发丝。刚刚打算和瑞特一样斜着倚到另一边的金属架子上,又突然意识过来有违淑女行为要被他嘲笑了,一下子又直起了身。这一慌张,先前那副慵懒迷人的作态全都丢掉,却让瑞特咧嘴笑了起来。 “不许笑!”斯佳丽有些恼恨地瞪他一眼,怎么每回在他面前都要被嘲笑?这家伙就好像——她心里暗骂了句,就好像能看见她光着身子啥模样似的。女人想些什么,男人全都知道,这成何体统!上等人就不该知道这些!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从来不是什么绅士。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瑞特笑着做出了投降的手势,一副虽不同意却让着她的模样,反而更叫斯佳丽气闷。他那口查尔斯顿拖腔此刻听来格外可恶:“心慌啦,美人儿?放心,/你那罪恶的秘密在我这儿很安全。/” 就知道他要提这茬,斯佳丽面色一沉:“我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上等人就算明知女士在撒谎,也得装的信以为真,可瑞特偏不。他探身过来,仔细打量她几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都向威尔克斯太太打听清楚啦。那可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太太,一点儿也没发觉您那点儿罪恶的秘密。”瞧见斯佳丽的神色变了,瑞特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真是没想到哇,奥哈拉小姐,居然打算嫁给威尔克斯太太的哥哥?” “那又怎样?”斯佳丽冷若冰霜,巴不得赶快跳过这个话题。 “怎么,难道您此刻不在庆幸不用嫁给情敌的哥哥?哦,我忘了,您那可爱的良心此刻应当是感到不安了,因为被我这个恶棍戳到了痛处……” “您——”斯佳丽气得脸通红,对于他的挖苦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伤人了!她好容易才没叫刻薄话脱口而出,“您怎么可以这样讽刺一位南方战士的未婚妻?” “不见得吧。”瑞特仍是笑看着她,见斯佳丽真的要发怒,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好啦,好啦,我道歉总行吧,唵?奥哈拉小姐,您先别发怒,我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当一位未婚姑娘可比当寡妇强的多啦。至少不必领会咱们古老南方那套野蛮规矩——/我一向以为,守丧这套规矩叫女人一辈子穿黑纱,不准参加正当娱乐活动,实在与印度人的殉夫一样野蛮。/你看这套规矩把你们女人绑的多紧啊!” 看他换了话题斯佳丽总算能松口气。这类夹着生词又绕来绕去的讨论向来叫她头疼,可是这一桩却恰好是她曾经的亲身感悟。假如不是瑞特为她撬开寡妇的牢笼,她的少女时光早就该在十七岁那年随风逝去。哪怕是在南方人眼中道德崩坏的战后,女人们不得不出来谋生,却依旧被那套旧规矩死死捆着。朋友们明明个个潦倒不堪,却按照从前的老规矩来。斯佳丽是以为自己闯出了一条出路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斯佳丽却不禁怀疑起来,究竟谁才是对的? “是啊,绑的多紧啊。”她不由喃喃道。 瑞特见她表示赞同,反而愣了一愣,乌黑的眼睛中旋即闪过笑意:“难得听你赞同我一次嘛,唵?”又见斯佳丽神色茫然,他突然之间带着快意一样地冷笑了起来,“快了,都快了。这套规矩就要去送死了。” 他说的是战争!斯佳丽不由浑身一颤。她望向瑞特的脸,一瞬间仿佛和那日围城出逃的火光中所见的重合了。他有着优美、冷峻而颓败的头颅,这头颅正宛如古钱币上的头像。那副目空一切的冷酷神情仿佛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感到开心不已。斯佳丽打了个寒战,他指的是那场毁掉一切、毁掉南方的战争!即便她得到上天的恩赐能够重来一次,并且愿意为了家园、为了亲人以及他的爱情咬牙闯过那一道道难关,可那战火纷飞的岁月以及重建的艰辛、北佬的凶残以及无处不在的压迫依旧叫人畏惧!瑞特却仿佛期盼着这旧世界彻底毁灭一样!他在想什么? 刚忍不住要把话问出口,场中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只见米德大夫爬上乐台,山羊胡子在胸口飘来飘去,发表着激昂的演讲。他热烈的话语不时激起阵阵欢呼,瑞特发觉斯佳丽情绪的不对,凑到她身边,口吻却漫不经心:/“你看他像不像只装腔作势的老山羊?”/ 斯佳丽明白他在逗她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听老大夫继续慷慨激昂道: /“……咱们的勇士们需要更多的药品——女士们,我正在请求你们做出牺牲!黄金可以熔化,宝石可以出卖,换来的钱用来购买各种药品!——女士们,马上将有两名负伤的勇士拎着篮子从你们面前走过,请……”然而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打断了他的话。/ 小个子义勇兵勒内·皮卡德用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挽着篮子一路在人群中穿行,篮子里头沉甸甸装着的珠宝首饰叫他好不感动骄傲。姑娘们都争先恐后脱下自己昂贵的首饰放在他篮子里,人们又是喝彩又是鼓掌。 斯佳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个子笑容满面地向自己走过来,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为战争募捐?他们——打的什么仗——为什么要打仗?阿什礼的话突然沉沉响在耳边:“世上大多数的痛苦都是战争带来的,可是当仗打完了,人人往往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她不由攥紧了拳头。 是呀,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为什么要有这么疯狂的世界?为什么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失去了那么多亲人,这些倔脾气的南方人还在歌颂圣战,好像为这战争做出牺牲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一样?!查尔斯局促又骄傲地对她说等他立了功回来娶她,塔尔顿两兄弟欢呼雀跃奔走宣告战争的到来,阿什礼眼神忧郁默默无言擦拭着猎|枪……可是叫他们为之牺牲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呀!斯佳丽的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抬起头来才发现勒内已经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正因为体谅要走开。一时间,斯佳丽只觉喉头哽咽,从怀里慢慢取出查尔斯留给她的订婚戒指,在手心用力地握了一下,将那枚戒指慢慢放在篮子里。 所有人都又惊讶又感动地看着斯佳丽眼中犯着的泪光。瑞特神色莫名,勒内满脸钦佩地敬了个军礼,梅拉妮则是快步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她的目光中满是骄傲与爱意,她紧紧抱住了斯佳丽。 “哦,亲爱的!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斯佳丽在她热烈的拥抱里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终于渗了出来。 可我一点都不想要这场战争,更一点都不想为它牺牲。 查尔斯,对不起。你的戒指,我还给了你所热爱的南方大业。你死在为它牺牲的路上。我知道假如你走上了战场,也会和其它人一样为这大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你坚信你的大业就如这里所有的人一样,而我亦有我自己的信仰。我不觉得这场战争神圣,更不会为它牺牲。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活下去,咬牙切齿摸爬滚打也要活下去!并且,我一定会保住我所爱的土地和家园! —————— “怎么,不哭鼻子啦?” 小个子义勇兵已经走远了,瑞特嘲弄的语调却暗含关心。斯佳丽擦擦眼角,为自己刚才的多愁善感有些难为情。突然想起梅拉妮,刚才失去的劲头一下子都回来了: “梅丽呢?梅丽的戒指不会——” 瑞特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真让我意外,奥哈拉小姐——不过威尔克斯太太被您的牺牲精神感染,也已经把自己的戒指捐出去啦。”他又转头看了摊子前的梅丽一眼,唏嘘道,“她那神情比哭了还难受。”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我看你刚才掉眼泪不像是因为舍不得汉密尔顿先生的戒指吧?怎么了,为自己办过的蠢事难过?这实在是大可不必的嘛……” “瑞——巴特勒船长,麻烦您别再这么少教养地纠缠我好吗?”斯佳丽好险没脱口而出一声“瑞特”,她没好气地说道,“能请你借我点儿钱吗?我有急用。” “张口就和一个两面之缘的男人谈钱?奥哈拉小姐,你可真不是个淑女。”瑞特很是滑头,彬彬有礼地回敬道,“能问下借钱原因么?” “我是不是淑女还轮不着你来说。”斯佳丽冷哼一声,破罐子破摔,果然不出意料听见对方低低的笑声,“哎呀,你借是不借?我得去把梅丽的戒指赎回来,我可不想回去看她哭。”她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上辈子梅丽戴到最后的戒指是怎么回来的?哎呀,这点儿小事哪里还记得清楚哟。就连梅丽和她一起捐出戒指的事,不还是前几次义卖会她被逼着捐东西捐烦了,把主意打到查尔斯的戒指上,才想起来的么? 瑞特立刻“啧啧”感叹了起来:“不好意思,是鄙人误解了奥哈拉小姐高尚的心灵,没想到奥哈拉小姐的爱情这样伟大,居然连着威尔克斯先生的太太都一同热爱,并且悉心照顾……” “巴特勒!” 斯佳丽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这人怎么总解释不清,还故意混淆视听!刚忍不住要喊出一声“我和阿什礼什么关系都没有”,瑞特却咧嘴一笑。 /“躁脾气的南方妞儿。”/ 说着双脚并拢,鞠了个躬就走开了。 正文 8.舞会(上) “那个没教养的家伙!”斯佳丽全身力气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她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却又无处发泄,一双绿眼睛死死盯着瑞特·巴特勒的背影。拿阿什礼来撩拨她却不把话说完就走,这个家伙永远都这么可恶! 闯封锁线的英勇船长正一路接受人们的敬意。似乎察觉到斯佳丽的目光,瑞特·巴特勒回身致意,乌黑的短髭下有白光一闪,弄得斯佳丽好一阵气闷。 不过被他这么一气,斯佳丽心底最后一点儿难过情绪也灰飞烟灭了。她随意打发了几个来买东西的大兵就去找梅丽聊天,内容自然还是那个瑞特·巴特勒有多么惹人讨厌。可惜梅丽对瑞特的印象不错,居然给他说起了好话。斯佳丽听着好朋友温柔的话语,简直要不顾淑女形象地翻白眼了。好在米德大夫又要发表演讲,斯佳丽赶快推一把梅拉妮:“好啦梅丽,别替他说好话了。大夫要演讲啦!” 梅拉妮赶快看向乐台上的老大夫。 米德大夫正提高嗓门说话。他首先向慷慨捐赠的女士们道了谢。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我有一项惊人的提议——这项新提议会使有的人气愤。不过我要请你们记住,这一切都是为了医院和躺在里面的伤员们。” 人们都往前挤,不知稳重的大夫会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提议。 “舞会就要开始了,头一支曲子当然是苏格兰舞,接下来是华尔兹、波尔卡、苏格兰慢步舞、玛祖卡,都由一支短短的苏格兰舞开头。我知道由谁来领跳这支舞,总有一番小小的竞争,所以——”大夫擦了擦额头,“先生们,要是想与自己挑中的舞伴领跳的话,就得参与竞争。我来做拍卖人,收入都归医院。” 摇着的扇子骤然停住,大厅响起一阵兴奋的嗡嗡声。自卫队欢呼起来,太太们却气得脸通红,小姐们红着脸嬉笑推搡,梅拉妮犹豫不觉地看向斯佳丽:“你不觉得——这就像——这有点儿像拍卖奴隶吗?”/ 斯佳丽的绿眼睛熠熠生辉。此刻她只觉心儿砰砰直跳,哪里顾得上回答梅丽的话!刚才的气恼早就忘了个精光,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渴盼。斯佳丽现在就好像在重复最好的回忆,她当然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跳舞,以及前世他们真正熟识的开端。那时候,斯佳丽还是个小寡妇,贸贸然出现在这样欢乐的地方,却还想要跳舞。当时,正是瑞特·巴特勒出了重金邀请,她才得以下场度过那个美妙的夜晚,并在那之后重新过起少女的日子来。瑞特这次还会请她跳舞,她敢肯定!斯佳丽整理了下裙摆,含着骄矜的笑意抬起头。她知道她斯佳丽·奥哈拉是这里最漂亮的姑娘,该担心的怎么也轮不上她! 一片喧嚣声中,凯利·阿什伯恩大声嚷嚷着问他的同伴:“汤米,你要选谁?什么?斯佳丽?——老天,她可真漂亮!可是她刚才捐出汉密尔顿的戒指时哭成那样子,伙计!别白费力气啦!” 懒洋洋抽着雪茄的瑞特·巴特勒听见斯佳丽的名字,抬了抬眉,只是多余的动弹也没有,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 汤米·韦尔伯恩,一个身高六英尺的英俊小伙子,蔚蓝色的眼珠总是闪现着快活又坚定的光。战前就读医科大学,现在则已经是骑兵团的好战士了。他这次因为负伤来亚特兰大修整。汤米同样大声对同伴说道:“总得试试看不是吗?凯利,要是她答应了我你可别后悔!”说完就和刚为梅贝尔叫价到的四十块的勒内·皮卡德较起了劲: “斯佳丽·奥哈拉小姐——五十块钱。” 大兵们一下子都起劲了!谁不知道斯佳丽是亚特兰大头号美人,可偏偏人家为阵亡的未婚夫伤心(老天,斯佳丽要知道人家这么想准会气疯的),贸然去邀请似乎不算恭敬。韦尔伯恩这么有勇气,这下可好了!众人都伸长脖子,想看看奥哈拉小姐到底肯不肯跳舞。 斯佳丽听见有人叫到她的名字,虽然不是瑞特有些失望,但还是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军人们这下可来劲了,斯佳丽的名字不断地报出来,其中最起劲的就是汤米的同伴凯利·阿什伯恩上尉。斯佳丽的风头已经彻底压过了梅贝尔,她的身价到了一百块钱!现在,只剩下汤米、凯利和一心请梅贝尔跳舞的勒内在报价了。 那个头一个叫价的大男孩看上去有些眼熟。这个念头在斯佳丽脑海中一晃而过,不过现下她全部心思都放在瑞特那里,也就没多在意。 价格叫的越来越高,可斯佳丽心却越来越慌。他不会真的不打算请她吧?还是因为她和曾经身份的不同,令瑞特没有了迫切跳开场舞的愿望?毕竟那时候的斯佳丽是个一心跳舞的寡妇,现在则是个随时都可以邀舞(虽然不一定答应)的淑女! 斯佳丽现在就站在一个曾经的起点上——即使她不再是一个需要解救的寡妇,想下舞池跳舞毫不费事。但这个场景发生过的一切对于斯佳丽来说,代表了一段非常好的回忆——这回忆叠上往后的岁月,因此显得格外厚重而意义非凡。斯佳丽是绝不愿意错过这只开场舞的。 她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目光却忍不住往瑞特那里扫了一眼。可这带着些许焦急的目光却刚好被瑞特捉住了,斯佳丽赶快撇过头不去看他嘴角的笑意,只听一个带查尔斯顿口音的男声在一片嘈杂中清晰无比: “斯佳丽·奥哈拉小姐,一百五十块——金币。” 这价钱和说话人的身份顿使全场鸦雀无声。 人人都转过来看向斯佳丽。巴特勒船长那样的名声,怎么能让他和斯佳丽跳舞呢?可他现在也为邦联做了贡献,是个英雄!再说一百五十块金币,那可是一大笔钱哟!大夫心里犹豫不决,刚才还在竞价的两个小伙子顿时和好,异口同声同仇敌忾:“不行!”姑娘们为这个高价嫉妒得眼睛发红,斯佳丽只觉一阵狂喜席卷全身。但她显得神态高傲,“刷”地一下就抖开了洒金扇,她的绿眼睛犹如翡翠: “如果您坚持的话,巴特勒船长。”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只见汤米耸了耸肩,目露遗憾。而米德大夫则为斯佳丽的牺牲感动不已,下定决心要让太太帮忙写信给埃伦解释。毕竟,谁会怀疑含泪捐出戒指的奥哈拉小姐的忠诚之心呢? 军人们都高声欢呼了起来。斯佳丽优雅地走到会场正中,提起裙摆微微行了个屈膝礼。/瑞特目露嘲笑,穿过人群向她迎来。他按住绉领衬衫的褶边向斯佳丽一鞠躬,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乐队指挥已大喊一声:“选好舞伴,苏格兰舞!” 《迪克亚》热烈的舞曲立刻被奏响起来。/人们匆匆忙忙地找到舞伴,斯佳丽挽着瑞特的手臂,却向他投去挑衅的一瞥,刻意冷淡道:“巴特勒船长,您的邀约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瑞特笑着恭维她:“全亚特兰大也找不到您这么勇敢的美人儿了,竟愿意和我这样一位‘声名在外’的船长跳舞。”后面一句倒是真心实意,“可我想您也不是那些只会听妈妈话的小傻瓜。” 斯佳丽心里说那当然,面上却冷冷地嘲讽道:“这还用不着巴特勒船长您来评论——说起来,您可不像什么船长,倒像个海盗。” 瑞特咧嘴笑了:“多谢夸奖——这么说奥哈拉小姐是为了伟大的事业而献身?”他狡猾地反问道。 “巴特勒先生,如果您继续这样无理的话,我要叫那边勇敢的小伙子来和你跳舞了。” “可别,我没那兴致——不过,美丽的小姐,如果您不肯明确告诉我,是为了伟大的事业才勉强和我跳舞的话,我恐怕我这可怜的单身汉要生出其它的妄想了。” 又是这套**的甜言蜜语!难道她斯佳丽·奥哈拉会自大到以为他已经爱上了自己?摆明了是在拿她当傻瓜,逗她玩儿嘛。 斯佳丽心里虽气,面上却似甜甜一笑:“可难道您不是已经有了非分之想吗?还是我其实误会了您,您请我跳舞只不过是找个由头为医院捐款——那么巴特勒船长,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刻意的停顿使语调微微地上扬,绿眼睛的美人显然有一些得意。 “什么?”瑞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您之前同梅丽说,‘会常常在亚特兰大出入,因为光把货运过来还不成,还得想法子卖掉’,对吗?” “没错。不过您可还没说清楚呢,美人儿?休想蒙混过关。” “巴特勒船长,您可别把女人都当成傻瓜。现下的货要卖还不简单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1861年的时候每磅盐是一美分,而现在要十二美分,还不是因为邦联缺盐,可以由着商人随便开价吗?告诉我,您的货运到了港口难道会怕没有人接手吗?——当然,货从港口带到城市里卖,价格也许还能高些。可是说到底,其中的利润翻番哪里有跑封锁线进货赚得多?” 这也是她之前听瑞特和梅丽谈话才突然想明白的事。斯佳丽估计上辈子瑞特可能说过一样的话,但那时候的她听过也就听过了,没当回事。可重活一世的经验却帮她找到蛛丝马迹,瑞特那句话唬一个寻常的南方丫头没问题,要骗她,可不行!——哼,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她才找借口往返亚特兰大的。 瑞特目露激赏之色,他故意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是跑封锁线太危险,与其去赚那个危险的辛苦钱,跑一趟亚特兰大把货物的价值榨干不是更聪明?” “难道我看走了眼,巴特勒船长是这种没有冒险精神的人,竟舍得放过封锁线成倍的利润?”斯佳丽也恭维了他一把,她顶了回去,“再说,您运来的花边、裙撑可不是什么军用物资,想必一点儿金子就能让北佬‘善解人意’地放行吧?” 瑞特哈哈大笑。 “南方男人可不喜欢太精明的小脑瓜,奥哈拉小姐。”他笑够了才说道,“您可真让我吃惊,连谈钱这么没教养的事也做得出来……唉,别生气,我是在恭维你呀!好啦,我承认,您说的都对,除了第一点。没有根据的事我可不认,奥哈拉小姐。说不定我是为了在亚特兰大歇歇脚,然后觉得这个理由太不符合‘闯封锁线勇士’的形象,才随口对梅丽小姐说了谎呢?” 斯佳丽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说到底她也只是根据上辈子做生意的经验体会,发现了瑞特在说谎,从而做出的猜测嘛!至于第一点——还不是按上辈子他的感情倒推的? 而瑞特已经往下说道: “不过我是真的感到惊讶,奥哈拉小姐。您的见识的确令我吃惊。就像我们所看到的一样,南方人仗义疏财,女孩子多半弄不明白自己的裙子值几顿早餐。人们觉得谈钱太粗鲁,可他们不明白钱有时候多管用——嗨,就像我,查尔斯顿没一家肯接待我,可是我有钱,有勇气,照样过得开开心心。”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斯佳丽发自内心地说道。 “唵,别这样。您知道我并不为此难过。” /“可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这样的陈词滥调您自己绝对想不出来。”/ “但我是认真的——”斯佳丽的睫毛微微颤抖,“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上辈子的最后,梅丽死去,瑞特离开。她除了钱一无所有。 正文 9.舞会(下) /“那您说钱不能买到什么?”/ 瑞特的话一下子将斯佳丽从前世的伤痛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她真的不愿意再想起那些过往的惨痛,想起自己为了钱曾经付出的代价,以及最终的众叛亲离、遍体鳞伤。如今的她已获新生,要能彻底摆脱掉那些东西该多么好!斯佳丽有些慌乱地转移着话题:“别说这么没意思的东西了,巴特勒船长,您——嗨,您舞跳的可真好,大块头少有跳得这么好的……” “别想混过去,奥哈拉小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瑞特紧追不放,“您还没告诉我,钱不能买到什么呢?”他似乎在挑衅她,等着她犯傻气,然后便好顺理成章地嘲笑她。黑眼睛里满是笑意。 斯佳丽被他逼的没法,心里话冲口而出:“唵,爱人总买不来吧?”言毕却并不觉后悔,反而隐隐有种解脱了的畅快。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多好,尤其是对瑞特。 英勇的船长眸光一闪,转而不紧不慢地恭维道: “是啊,奥哈拉小姐,您的确用不着考虑‘钱能不能买到爱人’这个有**份的问题……毕竟用您那对迷人的酒窝就能‘买’到了嘛——好啦,先别生气,让我回答您的问题……/一般来说也买得到,就算买不到,也能找到最好的代用品。/” “真是够讨人厌的。”斯佳丽心头一阵烦躁,瑞特曾经的话浮现在耳边:“把钱花在贝尔身上可比花在你身上划算多啦”。不由大为光火。偏偏瑞特还嫌不够似的,嘴里继续啧啧大谈那番无耻言论。斯佳丽气不过,和贝尔较劲的心占了上风,火气冒头之下话语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那你倒是说我能用多少钱买到?” 挑衅的目光还不及收回去,她已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斯佳丽一时间后悔不迭,可是偏偏不愿承认自己失言落入下风,面色故作镇定。而瑞特已经笑得不行了。 “你可真没教养,奥哈拉小姐——报价时可以扣去威尔克斯太太的戒指吗?” “这么说他还真打算要我。”“他刚才原来是去赎回梅丽的戒指了。”两个念头差不多是同时冒出来,斯佳丽心里一喜,面上却是冷若冰霜:“别胡说了。这可不是该对一位淑女说的话。”见他张口立刻明白他又要嘲笑她本来就不是个淑女了,斯佳丽立刻补充道:“别放肆!至少在这里——至少我还得当个淑女。” 她今天说话可算是够出格的了,斯佳丽心道,不过,如果不是瑞特,她一肚子话也没人去说。毕竟,虽然她是如此怀念南方悠闲快乐的日子,可真正回到从前后,习惯了像男人一样说话办事的斯佳丽却是处处觉得不舒服。一年的时光,足够使她外表重新规矩安分起来,可是内心的躁动却无处纾解。直到今天在瑞特面前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斯佳丽都快忘了这种随心说话的畅快了! 瑞特听着她的话,低声笑了。他也没多嘲弄她,故意摆出一副优雅庄重的神态:“开个玩笑嘛,奥哈拉小姐,请别介意。像您这样一位淑女,我可买不起。”边说边不断冲斯佳丽眨眼,见她扑哧一声被逗乐了,才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还真有样东西能把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买下来,并且不花一个子儿。” “别说‘买’了,多难听,多粗俗!——你是说爱情吗?可那也不是白白得到的呀。”斯佳丽大胆**,意有所指,“反正我是一定要等同的——作为回报。” 瑞特的黑眼睛闪着快活的光。 “我们先放过你和一个名声败坏的男人谈论爱情这个问题——不过奥哈拉小姐,”他顿了顿,眼中闪现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位高尚的威尔克斯先生究竟给了您多大的回报,叫您这么死心塌地?” “……我真该无时无刻记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斯佳丽愤然道。 瑞特轻笑。 “可您还在和这个恶棍跳舞呢,挺刺激是不是?或者您只是打算贿赂我?这可不够呀,美人儿。”最后几个单词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撩拨意味十足。 “我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斯佳丽真觉得有口难辩,“小姑娘的老故事而已,我早就忘掉了——你最好也赶快忘掉。”一不留神,说话又不客气起来。 “不,我可不会忘掉。那可是我最宝贵的记忆之一呀,/想想看,一个绿眼睛的娇滴滴的南方小美人,发她那爱尔兰脾气……/” “您可真是够了!华尔兹跳完啦,您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成,下一支我还要请你跳。还有再下一支,再再下一支看着吧,也许五六场后我会让给别的小伙子跳那么两场,毕竟人家看着你眼睛都绿了,不过最后一支您还得跟我跳。毕竟咱们奥哈拉小姐的爱国心不容置疑,而我偏偏乐意出重金,不是吗?” “巴特勒船长,您似乎很乐意给我添麻烦?” “更准确的说,是想看你麻烦缠身的倒霉样子,然后再顺便帮一把什么的” “您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是吗?我可没看出来,您是觉得作为一位‘淑女’,此刻不生气有失体面吧?” “巴特勒先生,如果您永远以刺痛人为乐的话,我想你很快就会没有舞伴了。” “这么说您承认了?这可太好了。那好,我就来夸夸您,您是这样的坦率,竟敢于承认自己并不是个淑女,实在叫鄙人佩服。怎么样,这么说您高兴吗?” “对付恶棍有对付恶棍的办法,海盗先生。” “也就是说您只愿意在我面前不当个淑女?哎呀,我可太高兴了。” 他永远都有本事曲解她的意思,斯佳丽气得一踩他的脚:“好好讲话!” 瑞特耸肩,故作无辜:“/我要说您的眼睛好似一对金鱼缸,绿水盈盈满到边缘,等待鱼儿浮到水面,美得让人心醉,这样,您开心了吧?/” “够了,叫你和你的那些奉承话见鬼去!” “奥哈拉小姐,/鬼我见过,还不止一次哩。那家伙没意思透啦我可再也不想见他了,为您也不行。/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平静而阴郁,“粗话说多了是会顺嘴溜出去的,那时候,您可再也当不回淑女了。” “他这话是在提醒我离他远点儿?”斯佳丽不解极了,“算啦,想这些干啥?反正我是要和他在一起的嘛。不过上辈子他好像也这样提过,我没放在心上。瑞特每回讲真心话语气都怪怪的,不是嘲讽就是漫不经心,反而像要叫人不放在心上似的。真弄不懂他。”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用不着您提醒我,巴特勒船长——这支跳完啦,介意陪我去窗口吹吹风么?我有点儿累啦。” ———————— 第二天早晨吃蛋饼的时候,皮特姑姑眼泪汪汪,梅拉妮默默无言,斯佳丽心不在焉,盘算着赚钱大计。嘴里蛋饼的味道淡得难以下咽,打仗以来物价飞涨,盐价涨的尤其快,家家户户都开始减少盐的用量。 斯佳丽昨天和瑞特关于盐价的对话可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事实上她早有通过盐的差价赚一笔的打算。记得前世她和瑞特婚后,曾经遇见过一对暴发户夫妻,那对夫妻就是通过战争期间囤积盐发财的。他们得意洋洋地叙说自己的发家史:1861年每磅盐一美分,到1863年竟飞涨到五十美分!这样惊人的暴利,实在让重生以来想钱想疯了的斯佳丽眼红不已。可是她虽然也提前买了一些盐,可是盐的牟利靠的是基数大,自己哪里找那么多地方存!虽然斯佳丽费尽唇舌地说服了嬷嬷帮她在储物间保存了一些,但是用的也是“提前准备免得到时候没得用”这种理由,嬷嬷怎么可能答应她卖盐赚钱! 斯佳丽算了下前一年在港口城市查尔斯顿零零碎碎买下的盐,扣去放在储物间家用的部分,能够出手的也就两百来磅——她想尽办法才藏下来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分几次带来了亚特兰大,混进皮特姑姑家的厨房和自己的卧室。老彼得虽然精明,可毕竟不是管厨房事的。厨娘又是个糊涂的黑家伙,才好险让斯佳丽储存了下来了不少盐。而且,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啥时候去一趟封锁线办事处,把这些盐脱手才是。对,还有家里棉花的事!”斯佳丽脑瓜子里念头乱转。有个黑小子进来给梅丽递了封信,可斯佳丽顾不上关心,“可惜了,要是等到明年再卖盐价还能涨不少呢!可是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打击投机商,万一出手盐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了,名声可就完蛋了。妈一定会伤心的。不过,能不能叫瑞特帮忙?”想到这里,斯佳丽眼睛一亮,激动想要一拍桌子,却突然听见梅丽失声痛哭,大吃一惊。 “刚才皮特姑姑不还在和我说不该和巴特勒来往、而梅丽在为我说话吗?这一会儿工夫是怎么啦?”斯佳丽纳闷不解。 /“阿什礼死啦!”皮特姑姑尖叫一声就昏倒了过去。 “不!不是!”梅拉妮叫道,“斯佳丽,快找找她的嗅盐!姑姑,感觉好些了么?不是阿什礼,抱歉吓着你啦——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她将那金色的小东西按到唇边,珠泪滚滚,“哦,他真善良,真可爱!” / 原来是这桩事!斯佳丽找到嗅盐给了梅丽,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放在皮特姑姑鼻子底下,自己却捡起那张信笺,不出意料是瑞特又黑又粗的字迹。斯佳丽眉间闪过一丝狡黠甜蜜的笑意,轻声念道: /“邦联也许需要男人的鲜血,但不需要女人的心头流血。亲爱的夫人,请接收这枚赎回的戒指,以表达本人对您壮举的敬意。且末以为您的牺牲毫无价值,因为这枚戒指是以十倍的价钱赎回的。瑞特·巴特勒船长。”/ 梅丽泪迹斑斑的脸上绽开笑容,她安抚完了皮特姑姑,把戒指重新套上手指,目光爱意绵绵,怎么看也看不够,她转向姑姑:“跟您说他是个上等人吧!这么体贴,这么善良。不是上等人想不到我该有多么难过。哦,姑姑,您一定要给他写封信!您得请他星期天来家里吃完饭,让我当面向他致谢。” “他才不是什么上等人呢,只不过一心骗开你们家的大门。”斯佳丽暗自愉快地想着,加入了梅丽与皮特姑姑的兴奋快乐之中。 正文 10.办事处偶遇 皮特姑姑写信邀请瑞特星期天上门吃饭,得到了想要结果的斯佳丽心满意足,又开始琢磨钱的事。 她现在手头有差不多价值七千块钱邦联票子的金币。邦联钞票自战争开始以来便迅速贬值,但金币却依然坚|挺。这些金币拿去换成联邦钞票,能到手八百多块钱。除此之外,再有就是囤积的两百多榜盐了。这些盐放上一年再卖出估计能净挣一百六十多块钱,提醒妈妈给两个妹妹预留出来的嫁妆必要时也可以应急。这样一算,在可预知的几次危机面前斯佳丽总算有了一点底气。但是这一点底气对于斯佳丽来说依然是远远不够的,想要重建塔拉需要的钱怎么都不会嫌多。而斯佳丽迫切需要更多的钱来在她和灾难面前筑起一道高高的堤坝,也只有更多的钱能给如今的她安全感。时间,依然是很紧迫的。 如今斯佳丽手头倒还有不少攒起来的首饰。她有心把其中不够小巧轻便的变卖,可现在这么做谈何容易!一般的商店倒肯接手这些首饰,但是用来支付的却是一天比一天不值钱的邦联票子。把首饰换成邦联钞票,还不如直接留着首饰值钱呢!战争时期纸币贬值,黄金价值疯涨。黄金这种硬通货越来越吃香。邦联要向海外购买枪支弹药,外国佬又只收金子。于是民间的黄金禁止流通,人们只能惶恐不安攥着纸币和债券,期望上天保佑南方。 之前斯佳丽能用邦联钞票换到金币,是托了战争开始不久、查尔斯顿是港口城市往来商人多的福,但在亚特兰大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若说还有一个地方也许能把首饰换成保值又方便携带的金币,那也只有封锁线办事处可以碰碰运气了! 一大早斯佳丽就出发了。她穿一件墨绿色塔夫绸裙子,外面套上皮特姑姑的薄薄的黑绒面呢斗篷,显得又娇媚又庄重。手腕上悬着个黑丝绒袋子,里面不多不少装了一磅盐、一串红玛瑙项链和一枚石榴石胸针。这么办也实属无奈,因为斯佳丽尽管十分清楚盐价还会再涨,并且在明年飙到一个最高点,但她作为淑女实在是找不到一夕脱手两百榜盐的办法。因此斯佳丽也只能忍着心痛,分批次把盐慢慢出手。就算不能赚到更多,但起码也是有赚头的。斯佳丽未必没存一两分拜托瑞特帮忙的心,但一切终归还得落到自己头上,做好万全准备总是没错。今天来封锁线办事处,棉花的事也要顺便打听打听。 封锁线办事处实在热闹,绿眼睛的美人儿步伐轻盈,身姿曼妙。稍稍犹豫着站了一会儿,斯佳丽选择了左手边的第一家店铺。这家铺子很明显是新近用木板搭起来的,漆都没来得及刷,可是胜在位置好、店面干净、摆放整齐。店里的光线很明亮,斯佳丽拿出一副淑女做派,微垂着睫毛走到柜台前。 “您好,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 招待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店员,看上去就像是没经验偏偏又好心肠的样子。斯佳丽心中一喜,稍稍抬起眼睑又很快垂下,又黑又密的睫毛像蝴蝶一般忽闪忽闪,显示出主人羞涩不安的内心。她犹犹豫豫地看了年轻店员一眼,翡翠一般的绿眼睛中充满了信任:“您好,先生——我想要卖掉几件首饰。” 年轻店员连忙答应道:“当然,当然可以!”好容易从斯佳丽甜美的酒窝中回过神来,年轻店员的脸悄悄地红了。这可真是一位美丽又可爱的小姐呀! 只见斯佳丽垂着睫毛,仔细地将石榴石胸针从手袋中取出来,轻轻搁在柜台上。那神态举止是说不出的高雅忧郁: “唉,要这么办我实在感到为难。这枚石榴石胸针……这枚石榴石胸针还是我未婚夫给我留下的,他时常夸赞我佩着这个多么好看。”心中对查尔斯说了声抱歉,“我心爱的未婚夫如今已战死沙场,每当我看见这枚胸针,总忍不住泪盈于眶……尊敬的先生,如果、如果我说我希望将这枚胸针换成金币献给邦联,也献给我们共同的愿望——”她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您,您会不会帮我的忙?” “女士,我当然乐意为您效劳。”年轻店员的脸早就红透了,看向她的眼神又钦佩又同情。斯佳丽心中偷乐:一个典型的南方小伙子,自己运气还不赖嘛!她再接再厉,睫毛轻颤:“拜托您啦……您知道,我什么都不懂,只能靠您帮忙了。” “啊,好,好,好!”年轻店员忙不迭地应声道。 —————————— 踏着轻快的步子,斯佳丽心情愉悦地离开了这家铺子。她在一个挺满意的价位上出手了石榴石胸针——说真的,南方男人的骑士风度可给她省了不少事!当然喽,秉着要赚差价的原则,那店员回过神来后也结结巴巴地试图和她抬价,可通通都被斯佳丽泫然欲泣的眼神以及故作天真的“咦,我记得我爸爸给我妈妈买过一件差不多的珠宝,那个时候的价格好像更贵哩”给说得满头冷汗。斯佳丽掂了掂沉甸甸的金币,心想着再去哪家铺子把红玛瑙项链给出手了——按照南方习俗,姑娘家可不能接受未婚夫的贵重礼物。那一枚胸针虽被她含含糊糊说过去了,可要是在同一家铺子出手两件就真的是引人怀疑了。 有些遗憾地心想着这样年轻单纯的店员可不是那么好遇到的,斯佳丽抛下杂念,打算再去下一家铺子碰碰运。刚迈步,就听见男人的声音笑着喊她的名字:“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的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到哪儿都能碰上这家伙!回头就看见瑞特·巴特勒正从刚才那家铺子出来,斯佳丽不由一阵诧异,紧接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尴尬。 仿佛为了掩饰那尴尬一样,斯佳丽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巴特勒船长,看见您可真让人意外。”语带嘲讽。 瑞特却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似的,神态颇有些漫不经心。他没几步就来到她跟前,眼中满是笑意,低声笑道: “您才叫我意外呢,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心里一咯噔,果然还是被他看见了!僵持着和他对视了片刻,斯佳丽还是没忍住先行开口问道: “您怎么会在这里?” 瑞特眼中闪过小小的光,他随随便便地答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哦,我大概是听了您昨天的一番言论,觉得十分有道理。放过从港口城市到亚特兰大的一笔差价实在太可惜——”他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盯着她的黑眼睛却乌黑发亮。他轻声说道,“所以嘛,我专门投资了一家铺子,干脆把那份运输的差价也赚到口袋里,您觉得怎么样?” 斯佳丽:……突然好心疼刚才那个店员,一定会被辞退的是不是? “可我刚才没看见您啊。”斯佳丽有些不满意地追问道。 瑞特狡黠一笑:“因为那时候我正坐在二楼喝酒嘛……真想不到啊,奥哈拉小姐。”他压低了声音,“您的良心此刻会因此感到愧疚吗?耍弄了一个南方的好小伙子。说真的,我估计就算我不提那一句,他也干不了多久这份工作了。封锁线办事处聘用南方人工作不就是为了和客人交流顺畅,可是将来前线吃紧了这些南方人终究是要应征入伍的,加上他们又是那么古板正直,并且——”他挑剔地打量了斯佳丽一眼,黑色短髭下白光一闪,“对娇小柔弱的女士富有同情心。所以嘛,当外国佬学会了几句咱们这边的话,他们可不会乐意继续聘用南方人了。” “应征入伍?”斯佳丽没有认真听瑞特后面的话,她嘴里一直在喃喃地重复这个词语,这个使她一瞬间又回到痛苦记忆中的词语。刹那间,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头顶。刚才那个年轻友善的店员也会走上战场,拿起一把枪,并且沾上满脸的血污,就好像她那些儿时的伙伴一样。战争就这样碾压过所有美好的曾经。 “是呀。”瑞特以为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进一步解释道,“战争打起来了总会缺人的。咱们和北佬不同,北佬有的是钱,可以雇佣外国人来替他们打仗,可咱们就只有自己人……等着吧,”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神情中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冷酷来,“等伤亡再大一些,这些年轻人总要头脑一热去入伍的。” “您这说的就好像爱国主义一钱不值一样!”斯佳丽忍不住指责道。爱国主义要是真的一钱不值,那么他瑞特·巴特勒最后是如何走上战场的?还将她一个人丢在原地——老天!斯佳丽虽然从来就没有为邦联奉献的意思,但她至少清楚那些走上战场的年轻人保护的是她的塔拉和她的一切——南方的一切。 “可那本来就一钱不值嘛。”瑞特懒洋洋地回道。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发梢,望向她身后看不见的远方。他的眼神那一刻像极了阿什礼,但这神情最后终结于一个冷笑,“南方总是要完蛋的,我可懒得去陪葬。” 正文 11.代理人巴特勒 “有两种时机能够赚大钱,建设文明和破坏文明的时候,而其中又以后者为甚。”瑞特看着自己手指夹着的雪茄懒洋洋笑了,“那我为什么不趁机捞一笔,而非得像个傻瓜似得去送命呢?这很正常不是吗?南方本打算把我饿死,可是它没办到。现在我从南方的崩溃中捞到了钱——我们两清啦。”说到两清这一节,瑞特的语气愈发轻快起来。他甚至还有闲心冲斯佳丽眨了眨眼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奥哈拉小姐,您的镇定实在让鄙人佩服——我还以为作为忠诚的爱国女士,您会为我这番叛逆言论大发雷霆呢。” “瑞特每次嘲讽别人的同时总也嘲讽自己——不过他干嘛这么喜欢刺别人的心呢?难道非要逼我发火他才开心吗?”斯佳丽纳闷地想着,嘴里却反击道:“既然连穿越封锁线的英勇船长都心怀鬼胎,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姑娘家遵循南方规则,不反驳男人的话——或者说爱国心并不那么坚定的话,难道很值得惊异吗?” 瑞特哈哈大笑起来。他一面摇头,一面却毫不留情指出她的话里的漏洞:“不,不,奥哈拉小姐,您可太看低自己啦——一个普通的南方姑娘家?”他又笑了,“一个普通的南方姑娘家——您难道没有意识到,您这句话中已经包含了不普通的因素?这说明您已经意识到了南方的规矩的不同寻常,并且您的语气中明显有讽刺的意思。假若所有南方人都有您这样的见识的话,”他面色一沉,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来,“那这仗可打不起来。好啦,好啦,聪慧又大胆的姑娘,能告诉我您为什么急于出手那些漂亮的首饰吗?” 瑞特的洞察力一向这样敏锐,每每叫斯佳丽哑口无言。不过还好最后他又问了个问题,总算不至于叫斯佳丽没法接话。 “这是因为——嗨,巴特勒船长,仗打起来以后东西价钱一直在涨您又不是不知道,手头有些黄金就安心多了。” “嗯,很好的回答——可是您打算拿黄金做什么呀?总不至于是担心下一顿没有熏肉或牛奶吧。”瑞特讥讽的口气和他快活的黑眼睛全然不同,“可这么说也不对呀,即使您能用黄金换到这些东西——可作为南方淑女的您并没有保有黄金的得体解释——除非您换黄金并不是基于这个目的,”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而是因为其它的什么,比如咱们的大业……” “瑞特·巴特勒!” 斯佳丽怒气冲冲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为什么就那么想提那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又为什么非要从她口中得到她同样毫无信心的承认?难道这场战争就叫他——叫现在的他,这么开心?突然,斯佳丽感到心中一灰,她闷闷地说道: “说出这些来是叫你很开心,还是叫让你觉得自个儿见识非凡和旁人不同?巴特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我当然不想要这场战争。你现在别笑太早,也别把自己看得太事不关己。我知道的,南方人身上总有那股劲头,又倔又犟驴一样的劲头,大概叫什么唐柯柯德?——我不知道,总之,没准儿有一天你也会去打仗的。” 她感到眼眶微微湿润了,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眨掉泪水。斯佳丽想起那些老朋友们,昂首挺胸绝不向恶世道低头的老朋友们。她曾经不屑一顾地抛弃了他们,最后只能一个人品尝痛苦与心酸。 瑞特也沉默了。他没有反驳斯佳丽说他会去打仗的话——尽管内心的确有几分不以为然。甚至连她拿倔驴来形容浪漫英雄主义,将唐吉诃德说成唐柯柯德都没有嘲笑——因为他听得出来斯佳丽话语中那种厌倦、疲惫、压抑的痛苦,那是一个人在面对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时,能够拿出的全部勇气以及对未来的全部努力。斯佳丽脸上的那种神情使他感到一丝心疼,不是出于所谓的绅士风度而是来自更深的理解——好半晌,他才慢慢地说道: “好,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斯佳丽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在瑞特面前流露出脆弱伤感的一面可不是她想要的。正想着该说什么来打消掉这尴尬气氛,瑞特已经开口道:“假如你还有首饰打算出手的话,不妨交给我。” “你?”一听到钱的事,斯佳丽下意识打起了精神,看向瑞特的目光中习惯性地露出怀疑来。 瑞特看着她这副精力十足的样子就笑了。他耐心地解释道:“对,我帮你出手。你也知道我有些路子——不管怎么说,如果你还想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有些事最好还是找个代理人。” 斯佳丽不情不愿地承认他说得对。 “可你如果打算趁机抬价的话,我可不答应。” 瑞特边笑边摇头道:“放心吧,我的途径出手过去只怕比你在这边卖到的价钱还高,不会叫你吃亏的,钻进钱眼的淑女小姐。”他趁机嘲笑了她一句,“再者说了,难得叫我碰见个有见识的姑娘,总得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信你的鬼话——斯佳丽直接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笑出了声,最后一丝阴霾也不翼而飞。她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眉毛一挑道:“真的?答应下来了可不许反悔。” 瑞特看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是几件首饰的简单活计,不过口气依旧轻松自在,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奥哈拉小姐,可别怀疑一位仰慕您的男士的心哪……好了,您总得先告诉我您究竟藏下了哪些宝贝吧?” 斯佳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沮丧地发现瑞特的黑眼睛根本看不出笑意以外的动静。不过瑞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应该是真心真意打算帮她的忙,这一点斯佳丽还是能相信的。她又瞪了面前满脸无辜的男人一眼,一口气快快说道: “那你可听好了——红珊瑚项链、黑珐琅金手镯、金链子、钻石耳坠、嵌绿宝石手镯……还有两百磅左右的盐。”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咬了下嘴唇,抬起的绿眸子却流露出几分得意。 瑞特不禁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来,然而他转瞬便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语调轻扬极尽夸张之能事: “两百磅盐?老天啊,奥哈拉小姐,您的精明可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这副惊叹的神色太过刻意,反而使人觉得全是做戏。不过斯佳丽上辈子见惯了他这套把戏,知道他是故意逗着她,让她以为他并不惊讶,不肯给她得意起来的由头。两辈子下来斯佳丽可不会再上他的当。她只轻轻哼了一声就转过脸去,这家伙未免太过恶劣! 瑞特的黑眼睛中闪过笑意,口中的夸赞却不停:“我可是认真的,奥哈拉小姐。说起来盐么,的确是您能找到的,最容易入手、有理由囤积又十分暴利的东西了。两百磅盐可得收集不少时日吧?奥哈拉小姐的确眼光非凡,胆大心细。” 他这会儿的样子又真诚得不行,简直是把斯佳丽当孩子在哄。可斯佳丽才不领情,正好一鼓作气敲定下来帮她代理的事: “别整天口花花个没完了!一句话,我的事你帮不帮?二百来磅盐我是分开存放的,今天身上只带了一磅想找个路子。我要顾忌着自己的名声,本打算从现在起慢慢出手这些盐。要是你能帮我的话,那我直接分几批交给你,你找个地方存了等到到明年再出手,一定能赚的更多。”说到关键的地方,斯佳丽不禁犹豫了下,不过她很快娇蛮地要求道,“当然,分成你不准要太多。” 瑞特显得开心极了。 “真是个有见识的好姑娘。”他道,“盐这样的日用品当然会继续涨价——好啦,我帮你这个忙。那么,您的生意从此以后是不是就委托鄙人代理了呀?” 能把毕恭毕敬和油腔滑调揉在一起讨人嫌的,也只有瑞特了!斯佳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下来,心里却有几分甜滋滋的,由着他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封锁线办事处的外头,斯佳丽本想提两句棉花的事,但是想到还没和爸爸商量过,事情未必定下来就住了口。又闲谈了几句,瑞特便邀请斯佳丽与他同行,自告奋勇驾马车送她回家。斯佳丽当然由得他献殷勤。 一路上又是一番斗嘴,却没有再起大的波澜,反而有几分说说笑笑的样子。了却一桩心事的斯佳丽心情颇好,而从她新鲜出炉的代理人巴特勒船长翘起的嘴角来看,对方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真不进来坐坐?” 马车停在皮特姑姑家门前,斯佳丽不等瑞特先行下车去扶她便自个儿跳了下去,惹得对方轻笑一声。然而斯佳丽此刻并不在意,转身就向瑞特发出邀请,绿眸子中笑意盈盈。 瑞特看她这副精力十足的样子也不禁莞尔,含笑脱帽致了个敬:“不了。”又道,“星期天晚饭时见吧。”说着便一打马,马车带起尘土,瑞特冲她挥了挥手,身影逐渐消失在桃树街那头。 斯佳丽抿嘴一笑,脚步轻快地推门回家。 正文 12.固执的杰拉尔德 刚刚达成和瑞特的代理协定,斯佳丽便迫不及待要回塔拉。说真的,她实在太想念那片可爱的红土地以及亲爱的妈妈了。也不知道苏艾伦能帮上妈多少忙?对于她的归家,梅拉妮与皮特姑姑自然是竭力劝阻,直到斯佳丽答应她们两周内肯定回来才作罢。至于某位英勇的船长星期日要来吃饭的事?斯佳丽眼波流转,暗暗一笑。她可不觉得自己非得出现不可,虽然心知那家伙敲开梅拉妮家大门多半是为的自己。 “女孩子总该有些任性的权利吧?”斯佳丽算盘打得叮当响,“反正已经和他见过面了,不用担心这辈子错过。再说他已经答应了帮我处理首饰和盐的出手,以后少不了见面的机会,当然不差星期天这一次。没准儿他没见到我反而更记挂些呢!”想到最后不觉脸上一热。 放眼望去,只见卵石铺就的林荫道两旁,雪松的枝条在头顶相接,形成一道圆拱。长长的车道恰似一道幽暗的隧道,遮去了夏日的酷烈阳光。翠绿丛中山茱萸的串串白花耀眼夺目,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一望无际的血红色土地上,碧绿的棉株茁壮成长。褐色的棉桃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棉絮。斯佳丽入神地看着这一片美丽富饶的风光,心儿既感宁静却又涌出生生不息的喜悦来。哦,红土地!为它真是死了都愿意! 杰拉尔德接了斯佳丽说要回来小住的信便打发了大山姆驾着马车来接她,这一点令斯佳丽感到深深的忧虑。换作往常,来接她的怎么也得是波克或者爸爸本人,家里现下一定是忙坏了!斯佳丽十分担心,妈妈可不能再操劳下去了,她回去怎么也得帮上忙。唔,军需队征粮也不知道能剩给他们多少,有没有办法偷偷留下几只猪仔什么的……对了,还有伤寒药的事。 如今南方战火连绵,亚特兰大的药价涨的飞快,像奎宁、碘酒、鸦片这些要紧的药物都是优先供给医院的。斯佳丽在黑市咬着牙买下了一些价格高昂的伤寒药。在这件事上,她并不打算求助瑞特。说到底,一切终究是她自己的征途。而且两人相识未久,斯佳丽也不希望让瑞特看轻了自己。 只是不知道县里的伤寒药会不会便宜一些?斯佳丽记得老方丹大夫从军是明年的事,那么现在他手中也许还有伤寒药可以卖! 斯佳丽不是不想早些做好万全准备,只是药品耐不住存放,与其冒着事到临头药品失效的风险早早买了,倒不如现在开始购买,虽然入手麻烦一些,价格高一些,但能保证药效斯佳丽就也不计较别的了。 —————————————— 这趟回塔拉,除了给埃伦帮忙以外,斯佳丽最为惦记的就是要说服杰拉尔德尽快出手棉花。她知道,在亚特兰大的封锁线办事处,无数嗅觉灵敏的商人正纷纷聚集,不断运来南方所需要的各种物资牟取高利。他们又运出英国、法国渴求的棉花,往来能够赚上几倍的差价。 斯佳丽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塔拉一共积压了三年的棉花!战争持续四年,最后一年奴隶四散,只余她在土地上苦苦挣扎。当时的绝望辛酸斯佳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算来的话,塔拉去年的收成也已经积压在仓库里了,她一定得劝动杰拉尔德。 虽然到目前为止,斯佳丽还是没想明白爸爸上辈子怎么就没卖掉那些棉花。记忆太过久远和陌生了,何况当时的她还只是个轻浮浅薄的小姑娘,更加不可能留心这些事务。“不过,”斯佳丽乐观地想着,“我总能找到办法的!” 可现实给了斯佳丽当头一棒。 当绿眼睛的姑娘从马车上向迎接她的父亲伸出双手、由着母亲吻了吻面颊、和苏艾伦互刺几句,并逗了逗卡琳时,斯佳丽不曾意识到父亲的信念是如此根深蒂固。 “你说什么?凯蒂·斯佳丽·奥哈拉,你给我再说一遍?”埃伦的书房里,杰拉尔德气得哇哇大叫,“你叫我把棉花卖给那些封锁线的外国佬?” 斯佳丽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解释道:“爸,我也是怕棉花积压了家里没地方放……再说,等仗打完了,南方那么多棉花一起出手,价钱也不知道会跌到什么地方去……” “再有几个星期总得打完这一仗!说实话,我觉得是拖得够久了。”火爆性子的爱尔兰人显得不满极了,他用力挥舞着双手,“斯佳丽,一年的棉花你爸我还存得起!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价钱的事了?”这可不像他那一心只有打扮和男孩子的大女儿。 斯佳丽赶快含糊道:“价钱啊……我,我跳舞的时候听男人们说的嘛。他们都在忧心价格跌了邦联收益受损什么的……对,就是这样!”她抱着爸爸的手臂撒起娇来,“爸爸,棉花放着也是放着,卖出去也可以换钱支援南方大业呀!”而且现在卖出去准是高价,斯佳丽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跳舞时听男人说的?”虽然斯佳丽一贯不关心这些话题,可杰拉尔德当然愿意相信女儿有一颗炽烈的爱国心。只见这个大老粗为难地搓了会儿手,正准备开口说话,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立时跳起来发作,“跳舞!好哇,凯蒂·斯佳丽·奥哈拉,你是不是跟那流氓巴特勒跳舞啦?小姐,这可不是啥光荣的事!人家梅里韦瑟太太都写信给你妈了,这叫你妈心里看了多难受哇!要不是米德太太宣称你只是为了邦联事业做贡献,她都得叫我立刻接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绕着女儿转了一圈:“丫头,你爸我还不了解你?——你该不会被那花花公子骗了吧?” “您说什么呢?”斯佳丽赶紧把他的话堵回去,心中却为米德太太给她说好话的事一阵惊讶,“什么花花公子我可不知道,我就是为了医院跳了支舞而已……” “是好几支。”杰拉尔德纠正道,“梅里韦瑟太太的信上说了。” 斯佳丽暗骂一声“这个老刁婆”,却没事人一样继续对着杰拉尔德撒起娇来:“爸爸,我可真不晓得他是什么人,只听大家说那是闯封锁线的英雄呀……他跳舞的时候也很规矩,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爸爸,你没让妈妈为此生气吧?” 杰拉尔德听见“英雄”二字,哼了一声,气倒是消了大半。亲昵地点了点斯佳丽的鼻子,满头白色鬈发的老父亲说道:“好啦,丫头。自己做的错事还要推到你爸爸身上?你妈只是担心你被人骗,毕竟那巴特勒可是个——”他悻悻住了嘴,“我和你讲这话可不体面,回头让你妈告诉你吧。总之,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不过,他为南方立下的功绩还算值得肯定。” 斯佳丽勉强点点头,要改变爸爸对瑞特的看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心里想着她是梅丽的客人瑞特也是,自己可没理由赶人家走。思及此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话语的尾音也忍不住上扬起来:“爸爸,您还没跟我说棉花的事呢……”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茬,杰拉尔德的圆面孔顿时涨得通红,气得粗声大叫: “还惦记着这事儿啊,丫头?不早跟你说了啊,邦联很快就要赢了,你急着卖棉花不是对邦联打胜仗没信心吗,啊?乡里乡亲的家家都堆着棉花呢,论爱国我可不比任何人差。好啦丫头,别说了,投机倒把的事情你老爸可不干!” “可是——”斯佳丽据理力争,“人家外国人也急着要咱们的棉花吧?爸,让人家那么急总不是待客之道……” 听到这句话杰拉尔德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一脸期盼的大女儿,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干。打起仗来可没听说英国、法国支持咱们,我可不卖棉花过去。” 他看向大女儿娇美的脸庞,只见上头满脸的倔强,和他发怒的神情一模一样。父女俩谁也不肯让地对视了一阵,终究还是杰拉尔德先败下阵来。他半哄骗半安慰地说道: “好啦,丫头,斯佳丽。你这么急着要卖棉花,是怎么啦?” 在刚才的一番争执后,这样一句轻言细语恰恰打动了斯佳丽的心。自重生以来便积压在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恐慌、委屈、害怕玉担忧都在这一句话的刺激下爆发出来,斯佳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出了声。她眼前出现塔拉那把冲天的大火,三年的棉花一夕之间化为灰烬——那可都是家园的财富啊!要是有这笔钱,她后面何至于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斯佳丽恨,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那些侵略者!可这一刻她竟同样恨起了这些顽固的亲人们,他们为什么都弄不明白呢?战火很快就会卷来,她一夕一夕计算着手头的财富,挖空心思拼命攒钱,放下淑女架子亲自去和人谈价格……那个又冷又饿又怕又无助的那个老噩梦,和战争的阴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她的心。为什么爸爸就不能明白她呢? 她好累啊,原来圣母玛利亚的赐福同样伴随着这么多的折磨。斯佳丽真纳闷,当初自己怎么能就没心没肺地度过了这段风雨欲来的日子?是,她是重生了,可她好像什么也无法改变。棉花会被烧成灰烬,塔拉会沦为北佬的指挥所,而她、她也将失去至爱的亲人与朋友……这是噩梦吧?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吧? 昏昏沉沉间,斯佳丽感觉到母亲温软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美人樱的清香在鼻尖淡淡。埃伦的嗓音是那么柔和悦耳: “……她有一些发烧,我想斯佳丽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奥哈拉先生,不用太担心,只是寻常的发烧而已……可怜的斯佳丽,她也许做噩梦了。” 正文 13.塔拉时光 等斯佳丽从醒过来,到养好病,再到得到允许下床,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 如今的埃伦形容消瘦、心事重重,成天为生产更多物资支援邦联费尽心力。斯佳丽不想母亲太过操劳,仗着生病娇气地要埃伦多陪陪她,可换来的结果却是埃伦在她睡着后继续操劳,斯佳丽无法,只能不再缠着她了。 苏艾伦也已经能给埃伦打点下手了,虽然在斯佳丽看来这个妹妹的贡献实在有限,不过能让苏艾伦了解了解家里的情况也好,省得她整天怨天尤人的。斯佳丽可没忘了上辈子战争后期,苏艾伦不顾家里的情况成天嚷嚷着要坐马车出去拜访邻居的事。对了,卡琳应该也能帮帮忙吧?她的爱国心可比两个姐姐真诚多了……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在棉花的事上说服杰拉尔德。 这天斯佳丽得到允许离开房间,上桌吃饭。洁白的餐布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大块大块浇上黄油的甜薯、一摞滴着糖浆的荞麦饼、一大盆飘着火腿的肉汤,看的斯佳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说真的,这些食物可比不上战前丰盛,甜面包、鸡蛋饼、炸鸡、巧克力夹心蛋糕、胡萝卜泡奶油浓汁都消失在餐桌上,可斯佳丽依旧为这些食物感到高兴。嬷嬷晓得她的小乖乖在查尔斯死后便胃口大开,顿顿的饭量都快赶上黑奴的一半。这样不得体的胃口当然让嬷嬷念叨了老半天,可是斯佳丽浑不在意,只想着怎么说服杰拉尔德的事。 饭桌上,杰拉尔德的大嗓门一如既往地响着,埃伦疲倦而温和地倾听,两个妹妹窃窃私语,斯佳丽专心享用食物。 “……芒罗家的小萨莉和乔·方丹结婚啦。婚事不张扬,第二天乔就回弗吉尼亚了,那姑娘连‘二朝’都没有!婚礼后也没拜客也没跳舞。不过谁还顾得上计较这些!乔是个好士兵——对了,塔尔顿家那对兄弟也回来了,前两天还问候你呢,斯佳丽。” 那对双胞胎兄弟?斯佳丽一愣,记忆太过久远,重生后也不过见了几面,她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那对红头发的兄弟,曾经都追求过她,后来也像别的士兵一样战死沙场…… 斯佳丽甩了甩头,竭力装出感兴趣的神气:“他们还没走吧?回头我可要和他们好好聊聊。” 埃伦温和地说道:“还没走,宝贝儿。你可以和他们好好相处一阵子呢。”虽然查尔斯死了,可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那红头发双胞胎兄弟在埃伦眼中都是合适的人选。 斯佳丽明白了埃伦的意思后又有些恹恹的不想去了:“可是妈妈,你太累太操劳了……” 果然在妈妈心里,她就应该嫁给这样的南方男人:富有骑士风度、忠诚勇敢、开朗大方、善良宽容。想到将来要让妈妈接受瑞特的难度,斯佳丽只觉头疼不已——说起来,不过一个礼拜不见,她已经有点想瑞特了。想念他傲慢快活的黑眼睛,丰满而线条清晰的嘴唇,硬朗的面部轮廓,还有富于幽默的言谈、精明实际的头脑、敢作敢为的魄力……斯佳丽不觉走了会儿神。既要操心战争的事,还得惦记曾经失去的爱人,斯佳丽真觉得一个自己不够用。 她想着心事,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却没停: “……现在的军需部门可真是差劲!贪污挪用,每个月的需求都在增加。杰弗逊·戴维斯奸诈愚蠢——爱尔兰人?哼,他也一样的下流!”他边说边气得大拍桌子,“为几个赏钱就甘愿替北佬卖命!” 斯佳丽听得好笑极了,上个月爸爸还对戴维斯称赞不已呢。不过转瞬间她灵光一闪,附和起来:“是呀,爸爸。我在亚特兰大也听人这样说呢。” “他们说什么?”杰拉尔德立刻兴致大作。 斯佳丽脑子飞快转着扯谎: “嗯……他们都说,都说给军队捐献去买军衣、药品的钱全被人贪污了,好多人家都说当兵的写信回来说吃不饱穿不暖……当然喽,大部分南方人还是正直的,只不过混进去几个败类而已。”这些话说得她自己都想苦笑,偏偏杰拉尔德听得连连点头,“爸,士兵们太辛苦了,咱们能为军队多做点儿事么?” 杰拉尔德果然动起脑筋,片刻后又为难地抱住了头:“可是,丫头,你妈已经累得不行了……塔拉可出产不了更多的猪、鸡了。” 埃伦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我们会为邦联奉献一切的,奥哈拉先生。请别担心。” 老天!她可不是让埃伦多操劳的意思!斯佳丽赶快说道:“妈,您该多歇歇,不然就没力气给邦联贡献了——我回头就给梅丽写信,我要留下来多帮帮你的忙。” 埃伦的柠檬美人樱香袋散发淡淡的清香,她口气温存却不容置疑:“好女儿,米德太太的信上说了,亚特兰大也很需要你。我们都知道你的心。家里有我没事的。”女儿因为查理的事情那样伤心,埃伦感到难过不已。在繁华的亚特兰大斯佳丽会开心的多,并且她同样能够为邦联做出贡献。 斯佳丽看母亲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先解决棉花的问题。努力咽下心头一点酸涩,斯佳丽转向杰拉尔德: “爸,妈这么辛苦咱也不能干看着啊。” 杰拉尔德愁眉苦脸:“你爸我天天下地监工。” 斯佳丽知道重头戏来了,若无其事地说道: “爸,仓库里那么多棉花干放着也是太可惜了。” “你想怎么着?”杰拉尔德顿时警觉起来,可想起女儿生病的事,又不舍得对她大声说话,看上去真是好笑极了,“丫头,又想劝我卖棉花给外国佬?” 斯佳丽撅嘴:“可是爸爸,这也是好事嘛,棉花干放着可一点都派不上用场。卖了出去,贴补家用也好,换成物资捐给邦联也好,总归比放在家里强。”她故意使了个激将法,“难不成爸爸打算把棉花留到战后再自个儿卖了换钱,不愿意给邦联出力?” “斯佳丽,不能这样对你爸爸说话!” “丫头,你说什么!你爸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埃伦严厉的声音和杰拉尔德气愤的大叫一起响起,斯佳丽还来不及回话杰拉尔德就已经跳了起来,青筋暴起,奋力挥舞双手: “卖卖卖!不就是封锁线的外国佬嘛?这次你爸我就跟你一起回亚特兰大去把这事谈下来!” 斯佳丽顿觉打赢一场大仗,她面上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故意怀疑地瞟了杰拉尔德一眼,才说道:“得了吧爸爸,哪里就急这一时了,等今年的棉花也摘下来再一起卖吧……” 刚才还在怀疑自己中了激将法的杰拉尔德顿时激动起来:“不成!早一天支援邦联也是好的!大不了分两趟卖就是了。” 斯佳丽努力压下翘起的嘴唇,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任由嬷嬷怀疑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儿。 —————— 斯佳丽在塔拉住了整整四周才重回亚特兰大。 这四周里,她可忙坏了。她督促着两个妹妹驱使黑奴,不惜展露出自己精明的计算天分帮母亲算账,还偷偷将存在塔拉的盐再匀出一部分来准备带回亚特兰大。她还抽空去了老方丹大夫那里,买到比亚特兰大便宜多了的伤寒药。 “亚特兰大的药价太高了,米德大夫天天叫苦!”斯佳丽当时是这样一脸愤慨地说的,“还是您这里好,一样的钱可以换到更多的药支援医院。”说着她又露出满脸愁容,“妈妈都已经那么累了,可斯莱特里那家人还叫她去照顾埃米。我知道不该说这话,可我实在心疼妈妈,她那么好心,从来就不知道拒绝别人,唉……” “可怜的孩子,”方丹老大夫慈爱地看着她,“你家里多备着药也好,埃伦总是那么心善。” 斯佳丽在方丹老奶奶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带走了伤寒药。她留了个心眼,只将其中的三分之一交给了母亲。剩下三分之二,则托付给嬷嬷保管: “妈太心善了,肯定会拿药去救治别人!嬷嬷你可得留着应急。” 嬷嬷心里直嘀咕着答应了。 还有塔尔顿家两兄弟。 /斯图尔特伤了膝盖,布伦特肩膀给来复|枪穿了个洞/,现下都在家里休假。他俩打仗勇敢,战报上都登上了大名。如今见了斯佳丽,个顶个要上前炫耀,尤其是布伦特,拿着他那中尉勋章得意的什么似的。斯图尔特也不甘落后,直嚷嚷着要为她而战。 斯佳丽抽抽鼻子对他们说:“那你们可要保重好自己啊。” 两兄弟兴奋地哇哇大叫,表示一定会将北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精力旺盛,斯图尔特提议去雪松道上骑马,斯佳丽本想拒绝,可一想到后来他俩埋骨异地的结局,一咬牙就答应了下来。看着小妹妹卡琳伤心的眼神,斯佳丽心里默默说了声抱歉。 别让布伦特去和卡琳订婚了吧,免得她又要出家。至于斯图尔特和因迪亚?她可没那么好心。上辈子生日会上因迪亚针对她的事斯佳丽可记得一清二楚,虽然上辈子自己的确觊觎阿什礼来着——可那次她明明是清白的嘛!要是真是她干了什么被发现,斯佳丽还不会那样难受。对了,还害的她和瑞特吵架,然后就有了那疯狂的一夜……想到这里,斯佳丽脸红了。 斯图尔特和布伦特对视一眼,均是“有希望了”的表情。两兄弟都想得到斯佳丽垂青,互相之间虽有竞争对外却一致,彼此间是难得的坦诚仁爱,斯佳丽总该嫁给他们兄弟中的一个。只听布伦特吹了声口哨。 “嗨斯佳丽,想什么呢?咱们可要开始了。” 他懒洋洋笑着,突然一打马,马儿便迅速地飞奔起来,棕红色的杂|毛马儿鬃毛飘扬。斯图尔特也不甘落后,顿时打马追上。两兄弟的红头发也在阳光下闪亮,即便已经没有战前的纯种好马骑,可他们的动作一样潇洒漂亮,笑声一样爽朗快活,他们回头大笑道:“斯佳丽,你再不开始就要输了啊!”却不约而同地放满了骑马的速度。 斯佳丽高高扬起头,大声道:“你俩给我等着!”说着也扬鞭抽起了自己的白色母马,太阳真刺眼,她眯了眯眼,绿骑装被风扬起,同时带走的还有一滴眼泪。 正文 14.互称教名 四周后,斯佳丽终于踏上了返回亚特兰大的旅程。 杰拉尔德最终还是没能与她同行,棉花地里少个监工,实在事事需要他。加上埃伦也劝说他等今年棉花收好再一起卖,杰拉尔德才老大不情愿地留下了。斯佳丽倒是很开心,毕竟之前她劝爸爸卖棉花支援邦联的时候想的是与其被烧掉,不如捐出去。可如今能够换到钱了——她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这笔钱留下来!毕竟给了邦联也是打水漂呀。 只是她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亚特兰大的车站人声鼎沸,斯佳丽踏着轻盈的步子上了马车,长长吐出一口气。算啦,明天再想吧,明天一定能想出法子的。她看着比之前更加繁忙的亚特兰大,心中盈然而生一种斗志。不管怎样,她就要奔赴新的战场啦! —————— 亚特兰大的日子较之塔拉的更加充满新鲜激动,斯佳丽对着比上辈子更加轻松的活计,处理得游刃有余。毕竟谁也不会让一个未婚姑娘去照顾袒胸露背的重伤员嘛!而且回到亚特兰大不过几天,斯佳丽就惊喜地发现,瑞特已经征服了皮特姑姑家的大门。 /义卖会后接连几个月里,瑞特只要进城来必去拜访皮特姑姑家。/那枚赎回的戒指已让他赢得了梅拉妮真诚的好感,而小孩子脾气的皮特姑姑则难以抵挡他的刻意奉承和吻手礼。/更何况,瑞特时常从拿骚给她捎来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小礼品。皮特姑姑一见了礼品便忍不住要拆,一旦拆了就不好再拒绝。只得勉勉强强接受了瑞特的拜访。/ 斯佳丽对这样的结果当然是乐见其成,可是每逢梅丽称赞他品德高尚,斯佳丽依旧忍不住暗地里腹诽几句。说起来瑞特一贯尊敬梅丽,可对她却缺乏尊重。回回他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她,斯佳丽便觉得自己和剥光了衣裳一般,里里外外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常使她暗自气恼,却并无好的办法对付。 “或许是因为我们相似的缘故。”又一次斗嘴落败后,斯佳丽悻悻地想,“他才把我看得透。可为什么我总弄不懂他?以前不懂,现在也没好多少。” 回到亚特兰大后的几个月里,瑞特时常上门拜访。斯佳丽心中觉得他是为她而来,可每每看见他那嘲笑傲慢的神情,要出口的一切甜蜜话语都变成生硬的呛声。偏偏瑞特反而乐意看她发火似的,引诱、挑逗样样使出,只为惹她勃然大怒,还话里有话地夸她生气的样子俏皮迷人。天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斯佳丽若打定主意冷他一冷,瑞特便厚着脸皮登门,送她一盒她爱吃的夹心糖,或在音乐会上死皮赖脸要换到她旁边的座位去,又或是在舞会上盯牢她不放。斯佳丽往往绷不住他的攻势,一旦她笑了一笑,便只得原谅他,直到下回他再惹她生气为止。/ 可瑞特对待梅丽就是那样恭敬有礼,毫无讥讽嘲弄。斯佳丽虽然明白他对于梅丽的品德一贯敬重,可在他这样的区别对待之下还是忍不住妒火烧天。 /一天中午,梅拉妮与皮特各自回房午睡,只剩斯佳丽与瑞特两个人在客厅。斯佳丽便忍不住愤然问道:“我不明白你对她怎么就比对我好得多?” 方才梅丽在绕线团,瑞特为她绷线。足有个把时辰,梅丽都在谈阿什礼的作战勇敢,瑞特彬彬有礼随声附和。可明明他从来就看不上阿什礼嘛。/ “明明我比她聪明能干得多。”斯佳丽接着说道。 瑞特的黑眼睛中闪过笑意:“原来在奥哈拉小姐心里,聪明能干才是衡量一名杰出女性的标准?那你可是够杰出的啦——能不能理解你这是出于嫉妒呀?” “呸,少放肆!”斯佳丽暗恨失言,心念一动便转而挑衅道,“巴特勒船长,我只是发觉您的判断标准与众不同。” 斯佳丽自己不知,瑞特却敏锐发觉她对自己的态度打一开始便有几分不知由来的亲昵,从这变来变去的称呼上便可窥知一二——认识未久她便能对他改用了“你”字,只有生气时才换回“您”,这在南方可是极不规矩的。然而见斯佳丽称呼自然,一无所觉,瑞特反而不说破了。他眼中透出感兴趣的光,含笑道:“愿闻其详,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现下找到了思路,出口便流畅了起来。只见她越说越肯定,绿眸中闪耀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巴特勒船长,您分明就对旧南方毫无肯定之意——您只相信自己,而不相信大业。您提倡勇敢、有为、进取,而不屑于消极沉沦。就如您自己一样,和南方决裂并且通过努力使自己过得很好。” “如果您的‘努力’指的是坑蒙拐骗之类的黑心钱,那也没错——继续说呀,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看一眼他带笑的黑眼睛,却突然有些没了底气。他是和家里决裂了,而自己上一世最后的行为——假若母亲还在,她做得出来么?她若做出来了,也会叛出家庭么?整理了下思路,语气已无之前的轻快,斯佳丽慢慢说道: “这并不符合南方的观点,但事实是您过得很好,对自己的生活满意。或许人们会叫你败类,但你现在也混得好极了,而且你未必在乎他们怎么说。”她扯了扯嘴角,“就像您不肯娶那个姑娘一样,您自个儿叛逆大胆,而我也是一样。梅丽却符合南方一切对淑女的要求,所以我很难明白你既信服自己,又尊重她的这种态度。” 见她将自己说得如此深入,瑞特目中闪过异色。 “没什么矛盾的,这代表的就是两种不同的观念,旧南方——以及一个注定要重建的新南方。像威尔克斯太太,注定就会是新南方的脊骨。至于我们这种人嘛,开路的渣滓而已。”他道,神色冷峻一无畏惧,低头看向她时却又笑了,“斯佳丽,我没吓着你吧?” 新旧南方的称呼已经在暗指南方即将的战败了。斯佳丽摇了摇头。在这场谈话开始前,谁都没有料到竟会深入到这个地步。瑞特于是重新开口,一口查尔斯顿拖腔慢吞吞的。 “品德无论什么时候——这东西说起来挺可笑,也许丢掉它你会如释重负。但它总会传承下去,到最后你会发现,被丢掉的是你。”瑞特一边说一边轻声笑,“理想状态的旧南方的确十分美丽,富于魅力、匀称完整,就像一件希腊艺术品——” 这一刻他的目光像极了阿什礼,但也只是一瞬间。锐利与机敏很快回到了那对黑眼睛中。 “可那只是理想状态,现实总会来打破一切。北佬贪婪地渴求着我们的奴隶与金钱……”他忽然之间回到先头的话题,“斯佳丽,威尔克斯太太是旧南方所能孕育的最完美的梦境。她的坚强与韧性会让她活下去,成为新南方的支柱。尽管旧南方会破碎,但并非所有东西都被毁灭。活下去注定是有进取心的人,可高尚的美德也是一样的——说起来,斯佳丽——抱歉,我不该称你教名的。” ——按照南方的习俗,他应该在相识三年后才能叫她“斯佳丽小姐”。 “……可是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旧南方。“算啦,瑞特,我没生气。”斯佳丽摆了摆手。 瑞特看着她的绿眼睛,突然之间就笑了起来。 “斯佳丽,你真勇敢,真任性,真可爱。”这句夸奖倒是诚心诚意,可后一句又立刻可恶了起来,“你这样勇敢地把我们俩的相似之处都指出来了,看来以后我的确得对你好点儿。” “你——”斯佳丽脸都红了,这说的就和她在示爱一样! 看到她这幅样子,瑞特笑得更开心了。 “别生气嘛,斯佳丽。我是很尊敬威尔克斯太太,可我也很喜欢你呀。”瑞特厚颜无耻地说道,“你心肠这么黑,自私透顶只为自己考虑,有时候遮遮掩掩有时候又不吐不快。而且你还有见识,我今天说了一堆的叛逆言论你又无动于衷。斯佳丽,我是真喜欢你这样的可爱呀!” 老老实实表白也就罢了,这逗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斯佳丽气得直跳脚,她愤然反驳道:“见你的鬼去!瑞特·巴特勒,你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多谢夸奖。”他突然之间咧嘴笑了,从沙发上拾起帽子,俯身鞠了个躬,“斯佳丽,告辞啦。” 斯佳丽下意识站起身送他,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中不免有些空落落的。等瑞特已经走出了大门,斯佳丽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真的迈进了一大步呢。 至少下次见面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瑞特,不用端着架子称呼巴特勒先生,还时时刻刻担心说漏嘴了! 正文 15.音乐会上的风波 瑞特总是行迹不定。/数月来,他往返于港口与亚特兰大,来不报信,去不道别。/斯佳丽拿他毫无办法,即使暗自认定瑞特少跑几趟封锁线为的是来见她,可一旦看到瑞特充满嘲笑与挑战的黑眼睛,斯佳丽又不由动摇先前的信念,大胆的**话到了嘴边又暗自收回去——她可不愿意让他看出什么来,落了下风! 不过自从那次深入的交谈后,斯佳丽感觉她和瑞特之间明显多了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对于那场注定失败战争的忧虑,仿佛被瑞特强壮有力的肩膀接了过去一般。斯佳丽觉得自己现在轻松多了,虽然两人其实并未再次谈及那场战争。 瑞特如今是亚特兰大风头正健的人物。/他一在城中出现,女人们便沸反盈天。敢闯封锁线本身就够浪漫了,何况他还有那样的坏名声!妇女们总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如何因为酗酒与“女人的事”被逐出西点军校,如何败坏那个查尔斯顿姑娘的名誉又在决斗中杀死人家弟弟,又如何在二十岁那年被正直刚强的老父亲逐出了家门。/斯佳丽每次听别人议论瑞特,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涩又满足。现下瑞特正为邦联效力,从外国运来各种各样邦联稀缺的物资。即使是最苛刻的亚特兰大人,都觉得应该宽恕这个回头的浪子啦。 1862年的秋天就这样匆匆过去,而瑞特仿佛一夕之间犯了怪脾气一样——换句话说,/在跟当地这些古板的爱国公民打够交道,赢得了人家的敬意和吝啬的好感后,他又开始公开冒犯人们,让人们明白他之前的善行只是一种伪装,而他现在不高兴伪装下去了。 他有意贬低邦联的大业,冒犯人们火热真挚的爱国之心,还随意诋毁自己。人家夸他闯封锁线真勇敢,他就赶紧鞠个躬,表示那不过是一桩生意,为北佬女人他也乐意那么干。他还大肆讥讽邦联的承包商,表示自己十分羡慕他们推销再生布、掺沙糖、霉面粉、烂皮革的挣钱生意,惹得人们十分不悦。/ 1862年,关于政府的承包商,人们早有微词。可亚特兰大人天真地坚信这是阿拉巴马、弗吉尼亚搞出来的,高尚的佐治亚州人绝不会如此下流,因此瑞特顿成众矢之的。斯佳丽当然清楚瑞特是对的,可她依旧为瑞特招麻烦的性子大为光火。这家伙表面轻浮,骨子里刻毒,嘲讽起人就像小孩子看见气球忍不住戳破一样。可气归气,她也曾隐晦向皮特姑姑和梅拉妮表达自己的观点,然而皮特姑姑吓得当场昏倒,醒来后连声询问她是不是发烧了。梅丽惊恐得脸色苍白,眼泪直掉,好久以后才鼓起勇气轻轻推开她的房门,表达爱与忠诚。 “亲爱的,我真不好意思。”梅丽心形的脸蛋上写满了歉意,“你一定很伤心吧?对不起,我应该站出来支持你,可是我胆子太小,而你那么勇敢。阿什礼给我的信上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说我们上了演说家、政客的当,这场战争没什么荣耀可言,只有苦难与屈辱——哦!” 梅丽捂住脸哭了,她相信阿什礼所说的一切,却为自己此刻的坦率惊慌起来:“哦,斯佳丽,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什礼说我们的大业一钱不值,可我们都愿意为事业而死。这该比为正义而战需要的勇气大得多,可是斯佳丽——” “别哭了,你这傻瓜。”斯佳丽强硬地抱住梅拉妮,拍着她的肩膀,声音也渐渐柔和起来,“别哭啦,梅丽,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勇敢呢。我们一定——一定——就算别的都变了,但是你不会变。战争会过去,我们会通过双手过上好日子……”即使旧南方那种宁静、安逸、悠闲的日子永恒逝去,“一切都会好的……” 而我绝不会让你再次小产而死。斯佳丽握紧拳头默默发誓。 —————————— 瑞特是在埃尔辛太太为康复伤员举办的募捐银币音乐会上,与亚特兰大社交界彻底决裂的。那天下午,埃尔辛太太家宾客盈门,伤员、士兵、太太、小姐,甚至还有不少寡妇。战争打乱了南方慢条斯理的传统,如今寡妇再嫁也不是新鲜事,甚至有个姑娘在亚特兰大期间已当了三次寡妇。更何况如今人手稀缺,因此寡妇竟有了社交的权力,这在战前是不可想象的。 音乐会上,每位稍有才艺的姑娘都受邀上台表演,好为邦联募捐。尽管现下时局艰难,人们依旧慷慨解囊,/这从管家手中已经倒空两次的雕花大玻璃缸就可以看出,因为如今一块银币就值六十块钱邦联纸币呢。/ 斯佳丽先是被推举参与二重唱《露水鲜花》,然后又应邀加唱一曲轻快的《哦,女士们,别睬斯蒂芬!》,最后又被挑中参演造型剧《邦联精神》。她心里烦躁得不行——家里的棉花眼看就快要收完,本来已经说服了杰拉尔德一口气把两年的棉花卖出去,谁料到现在瑞特的名声大坏,而办事处那些投机商也遭到了亚特兰大居民的质疑!爸那个性子,说不定又不肯卖了! 虽说这事实在怪不得她,可斯佳丽还是感觉十分气恼。她知道亚特兰大会全城抵制投机商,可她也记不得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好像她记得瑞特是在一场募捐会上与众人决裂的,可她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毕竟现在的募捐会实在太多了!记忆挤在一起吵得脑子生疼,斯佳丽抬头就看见瑞特跟周围人起了争论,赶忙挤过去。恰好人群中一阵沉寂,随即便听见瑞特懒洋洋的嗓音: /“举凡战争都神圣,”他道,腔调柔和,简直是厌倦,“不然还有谁肯卖命?可是不管演说家们给战争贴上多么高尚的标签,其实战争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他说的没错。”斯佳丽心想,“北佬就是要夺走塔拉的红土地与黑奴!我绝不让他们得逞!”转瞬间她又为瑞特揪起心来。果然,只见米德大夫眉头一皱,极力压抑怒气,神态庄严: “年轻人,或许对你来说没什么东西算得上神圣。可是对我们来说,南方的一切都是神圣的,我们的战士不惜为此牺牲……” /“要是您被火车扎死,铁路公司并不会因此变得神圣,对不对?”瑞特的口气谦恭极了,里头却满是嘲笑,“野心家们的口号当然好听,一会儿是‘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基督之墓’,一会儿是‘打到教皇’和‘自由’,一会儿又是‘棉花、奴隶和州权’……”/他突然之间讽刺地一笑,目光从众人气得通红的脸上扫过,“对不起诸位,我似乎冒犯了你们的爱国热情——先失陪了。” 他双脚并拢,派头十足地鞠了一躬便潇洒起身往外走去。斯佳丽记忆顿时一片明朗——就是今天了!尽管曾经目睹过这一幕,可如今知晓了背后的意义却更觉心惊,她下意识朝瑞特的方向追去几步,却一把被埃尔辛太太拉住了裙子。 /“让他走好了!”气氛紧张肃静的客厅中,埃尔辛太太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让他走好了。他是个卖国贼,投机分子!只怪咱们自己在怀里养了这么条毒蛇!” 瑞特站在过道里,手里拿着帽子。听到这句话,回头将满屋子人打量一遍,然后尖刻地顶住埃尔辛太太平板的胸脯,嘴一咧,笑了。他转身就往外走。/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走!”斯佳丽的心儿狂乱地跳动着,前世那个毅然离去的背影与此刻的竟重叠在了一起,她突然竟有一种会永远失去瑞特的错觉。“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刹那间,她又陷身噩梦的迷雾,只有那个孤独的背影那样清晰,如同命定的方向。斯佳丽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叫出了声:“瑞特,等等我!” 她完了。斯佳丽麻木地想着,不知自己此刻为何毫不在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她身上,斯佳丽本就不凡的勇气顿被催生,一边想着自己彻底完了,一边却有一种畅快的感觉滋生出来。她骤然间明白瑞特为什么非要将一切都说出来了。这种畅快感将长久以来口不能言的痛苦压抑全都撕碎,以一种锐利而残酷的姿态,如以痛止痛饮鸩止渴一般——可她斯佳丽,宁愿要这种被所有人敌视误解的痛,也绝不愿意像阿什礼一样明明看清了一切却不敢反抗! 她微微扬起头,帽子上的羽毛轻轻飘扬,骄傲的绿眼睛犹如翡翠。她向众人宣布道: “我同意巴特勒先生的观点。” 正文 16.瑞特的维护 众人吃惊又震怒地看着她。 斯佳丽无所畏惧地环视了一圈人群。只见米德大夫山羊胡子都气得发抖,皮特姑姑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又舍不得放过这热闹看,梅拉妮满脸震惊,目光中又是责备又是担心。此刻斯佳丽天性中的好斗与叛逆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州权什么的我听不懂,我只晓得查理死了,许许多多人都死了。我不明白我们的爱国勇士保卫的大业是个啥,我只晓得他们现下吃不饱穿不暖——军里的军需官难道是北佬当的吗?”她的语调开始还带着激动的颤音,后来却逐渐冷硬起来,“我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多久,说三周能打好的仗却拖到了一年。已经不晓得死了多少人了,现在家家户户还在吃苦,可我们为的是什么?我是南方人,你们也是。而这场仗明明就,明明伤害的就是南方人!大业根本就不——” “斯佳丽!” 就在斯佳丽深吸一口气,正要吐出最后字眼的时刻,一个低沉却有力的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她。声音的主人正面向她伸出手来,瑞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过来。” 过来。 突然间,无需交流斯佳丽就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或许他喜爱也有意激发她天性中叛逆的一面,甚至喜欢故意给她找麻烦,可瑞特巴特勒亦不会让她斯佳丽在还没考虑好的情况下就匆忙与亚特兰大社交界决裂。他不会这么做。所以,他这一刻打断她的话,并向她伸出手。 一种温暖如潮的感觉霎时将她淹没,所有的愤怒、委屈、不安全感全都消散,斯佳丽就像强忍悲伤的孩子看见信赖的大人便忍不住扑上去哭诉一般。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一把将裙子从惊呆了的埃尔辛太太手中扯出来,大步走向那个自她吐出第一个音节起,便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的男人。 他的黑眼睛此刻再无讥嘲,而是充满嘉许与关怀,斯佳丽鼻头一酸,反而骄傲地抬起翡翠般的碧眸。瑞特凝视着她,忽然间哈哈大笑,有些粗鲁地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斯佳丽快步上前,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胸衣绷得真紧,心跳的也快,她想,都要喘不过气来。斯佳丽心里一阵骄傲一阵畅快,些微后怕也在瑞特带笑的注视中烟消云散。已经站在外头了,斯佳丽率先开口:“送我回去?” 瑞特做了个“请”的手势,极为绅士地扶她上车。这期间他一直彬彬有礼,嘴里也没往常的玩笑话,唯有眼中的笑意怎样也掩饰不去。他在她之后爬上了马车,一挥鞭马儿就拉着车跑了起来。 红土在马蹄下腾起小团烟雾弥漫,又慢慢落回地上。秋天的太阳与微风令人暖洋洋的舒服,斯佳丽的心跳也渐渐平缓起来。她回想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幕幕,不由瞪大了眼睛。刚开始还有几分后怕,到最后却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这快活的笑声由衷而发,就像一个孩子终于打破禁令尝过了红苹果的甜美,然后发觉自己先头的畏惧多么可笑似的。她边笑边说:“行啦,现下我可不怕了。” 瑞特让马稍稍跑慢了些,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斯佳丽,你可真是个勇敢的姑娘——虽然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笑模笑样地做了个“休战”手势,“别瞪我,现在咱们可是一个阵营的。你已经把那帮上等人得罪了,可千万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又不正经了。斯佳丽气得直接踩了他一脚:“瑞特·巴特勒先生,这就是您的绅士风度?威胁一位因你而即将遭受冷遇的淑女?” “别这样说呀,斯佳丽。”他肆意地笑着,“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我呢,聪明的小骗子。难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吗?——杰出的淑女小姐,您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好心照顾您的绅士?” 他这话指的不仅是送她回家,还有刚才及时制止她把话说死,留下回旋余地的功劳。斯佳丽心里领情,嘴上却不饶人,甜甜笑着说道:“那真是感谢您了呢,巴特勒船长。您对我这样好,就像是我最亲近的长辈一样,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您了呢。” 当她矫揉造作地说完这番话后,瑞特先是一愣,随后也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来。这大笑惊起树上的鸟儿,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斯佳丽绷不住也笑出声来,笑声中两人相互凝望,仿佛有着心心相印的默契一般。 “祝你好运。”送她下车的时候,瑞特眨了眨眼睛。 斯佳丽不甘示弱:“也期待你重新被皮特姑姑奉为座上宾的那一天。”说着抬起下巴,如女王巡视所有物般打量了瑞特一眼,昂首挺胸进了皮特姑姑家的大门。 瑞特轻声一笑,打马而去。 —————— /“听说你最近的行为,心中极为不安。”/ 斯佳丽苦着脸看信,亚特兰大人实在是够爱嚼舌根的,没想到终究逃不过这一遭。 “/真难相信你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与教养,/当众支持巴特勒说出那样的话来!关心前方战士尚属情有可原,可你竟然支持巴特勒那号人的话!此人品德恶劣,利用你年少无知,哄骗你当众出丑,败坏名誉……皮特小姐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看到这里斯佳丽再不愿读下去,她闷闷放下信,丝毫不理会吓得眼泪汪汪的皮特姑姑。 其实早在重生之初,狂喜之后的她便发现,自己有许多地方与母亲格格不入。但那时她因为能再见到母亲实在太开心,又习惯性地想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温柔贞淑的仪态,所以两人之间的分歧并没有体现出来。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还在刻意忽略这个问题。 曾经的斯佳丽,将母亲埃伦当做圣母玛利亚来崇拜。在她心中,母亲就是公正、仁慈、智慧、美丽、善良等众多优秀品德的化身,她从不疑心母亲会做错。直到战争摧毁了一切,而她被迫用最下|流的手段去捞钱,那时她绝望地想着“原来妈说的都错了!”。可是到了上辈子的最后,她却发现自己也是错的。那时的她除了钱一无所有。 如果母亲活着,她是否还会变成那个样子?斯佳丽不得而知。可以想见的是母亲绝不会因为贫穷而违背原则,而她斯佳丽也绝不肯家人为了什么不知所云的骨气就去饿死。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母亲相信大业,相信南方,可是已经经历过一切苦难的她却清楚这些全部都是骗人的。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叫嚣着要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斯佳丽根本做不到继续伪装下去。她疲倦地想着,能选的路始终不多。难道她要像上辈子那样,失去自己的一切? “绝对不要。”她喃喃念道,又用力抓起那张信纸。她会挽回瑞特,会保住塔拉,会让妈妈活下来,至于到时候怎么办……会有办法的!总之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斯佳丽稍振精神,快快看了下去: “……你的父亲正准备动身去亚特兰大封锁线办事处,预先打听一下棉花行情,听说此事也极为震惊。他很快会去拜访皮特姑姑并带你回家,并且与巴特勒船长交涉。/斯佳丽,我但愿你只是太年轻,太欠考虑,才如此冒犯我们的事业。没人比我更愿为事业尽力,但愿我女儿也如此……/”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将信搁在桌上,不去理会皮特姑姑声气抖抖的追问。她没有感到慌张或者愧疚——这一次,斯佳丽确信自己是对的,至少她绝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而她的信念也从未如现在般坚定。 那么现在,属于她的战役要开打了。 —————————————— 两天后,杰拉尔德抵达了皮特姑姑位于桃树街的房子。 满头鬈发的老父亲全程绷着脸。尽管对女儿不知轻重的言论感到非常生气,但身为上等人的礼仪使他没法儿当着梅拉妮的面教训女儿。而且不一会儿,他便被若无其事的梅丽哄得高兴起来。一时间整间屋子都是他高谈阔论的声音: “是呀,塔尔顿家两个小伙子是够棒的!他俩立的功劳可大呢,我家那丫头没和你讲?没错,梅丽小姐,肯尼迪先生还在追苏艾伦呢,我真想问问那个家伙啥时候开口表态……” 斯佳丽全程没插|进去什么话,有着爱尔兰血统的倔脾气姑娘脸上那副硬邦邦的表情和父亲一模一样。因此在杰拉尔德提出要和女儿单独谈谈的时候,斯佳丽丝毫没有向梅拉妮求助的意思。她反而干脆利落地做出准备谈话的样子。杰拉尔德气乐了,等梅拉妮一脸担忧地离开,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就大吼大叫起来: /“行啊,丫头!干的真漂亮,未婚夫才去世就打算给自己再找一个啊?”/ 谁晓得爸爸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斯佳丽心头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好险给止住了,又气道:“爸爸,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杰拉尔德冲她吹胡子瞪眼,“那流氓巴特勒竟教会你说那样的话!我可想不到啊,奥哈拉小姐。你居然会跟着这样一个家伙诋毁南方大业!今晚我肯定得找他算账去!” “我哪里有!” 斯佳丽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她那些观点并不是瑞特教的(虽然也差不了多少),而是她自己本人的想法。而杰拉尔德的理解却是斯佳丽觉得自己没有诋毁南方大业,不由更加生气了。 “丫头,你说这话摸着良心不?那么多的士兵在为我们的事业流血牺牲,可你倒好哇!身为奥哈拉家的小姐,却和那号人一起说那样的话!你良心就不亏?” 这回斯佳丽算是明白了她爸的意思。 “可爸你又不是不晓得前线士兵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反驳道,同时心下一片凄然。 正文 17.上等人的牌术 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杰拉尔德也不觉噎了一下。而斯佳丽已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 “前方战士过的是什么日子,爸爸难道不知道吗?所谓的大业就是叫他们吃苦吗?可他们明明就该穿着好鞋、兜里装满子弹、吃得饱饱地去——”打猎。 她的眼眶湿了湿,用力地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吃得饱饱地去打仗。他们不该吃那样的苦头的,打仗根本就……根本就是在伤害大家。”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 斯佳丽看着老父亲湛蓝的眼睛尽管还在喷火,却已经露出一点哭笑不得的意思来,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成功地……偷换掉了自己那番话的观念,并从谴责大业变成了谴责战争的伤害。她在父亲面前成功扮演了一个天真的笨女儿。 可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斯佳丽暗自握紧了拳头,这时候大声把一切都嚷嚷出来只会让爸爸下定决心带她回塔拉,使得她什么都没法做。此刻她不禁感激瑞特当天的先见之明,同时心中又生出一种隐秘而强烈的不甘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有能力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观点,并且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也不会让爸爸妈妈为此感到羞愧,只是现在—— 当天晚上,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出门兴师问罪的时候,对于女儿的一腔怒火已经熄了大半,并且将剩余的部分尽皆转移到了那位诋毁大业的船长身上。对于这件事,斯佳丽可是毫无心理负担,毕竟怎么说也该轮到那家伙了是不是?说到底事情是他惹出来的,况且斯佳丽对看瑞特吃瘪还是很开心的。 不过到了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斯佳丽还是稍微有些挂心了起来。瑞特那些诋毁大业的话可是实打实的,要是没法儿打动杰拉尔德,爸爸肯定会禁止他们俩的来往的,而且卖棉花的事也没法儿让他帮忙。这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斯佳丽立刻就躺不住了。 绿眼睛的美人儿刚从床上爬起来,耳边朦朦胧胧间却似乎听到歌声,不由在黑暗中会心一笑。起身来到窗前。/星光黯淡的夜光下,夹岸的树阴温柔幽暗,宁静的街头有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还有含糊却耳熟的声音,唱着《马车上的女郎》。/斯佳丽无声无息地溜下床,下楼去迎接她那被人灌醉了的老父亲。 只听门闩咔哒一响,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在黑暗中格外洪亮: /“我这就给你唱《罗伯特·艾米特哀歌》,你一定得跟我学。” 巴特勒船长四平八稳的拖腔中带着一丝强忍的笑意:“十分乐意,奥哈拉先生。可现在不成。”/ “爸又丢人现眼了。这下邻居们都该被吵醒了!”斯佳丽带着一丝嗔怪匆匆下楼,听见梅丽和皮特姑姑被惊醒的声音。她唇边的笑意怎么忍都忍不住:说到底,爸喝这么醉,肯定和瑞特聊得愉快。瑞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她推开门,外头的冷风飕飕灌进来。斯佳丽手举烛台,又气又笑地看着门外的两个家伙:衣冠楚楚的是瑞特·巴特勒,正扶着她矮壮的父亲。杰拉尔德身上酒气熏天,已然在《哀歌》之后呼呼大睡,剩下斯佳丽与瑞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想,这是你的父亲吧?”/瑞特边打趣边帮着她把杰拉尔德弄进来,斯佳丽哼了声没理他。 不过,在最后把杰拉尔德放在沙发上之后,斯佳丽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向瑞特发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把他灌的这么醉的?” “还外带掏空了他的口袋哩。”瑞特狡猾地回答道,“一点烟、一点酒和一把牌而已。” 斯佳丽一时间被他逗笑了,也没再追问。直到瑞特往外走时她才堪堪想起棉花的事,于是赶紧追上去道: “瑞特,我本来打算这一次让爸在封锁线办事处把棉花的买卖都定下来的,谁晓得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要是你得到了他信任的话,我想……” 盐与首饰代理人瑞特·巴特勒先生从善如流地接口道:“所以,奥哈拉小姐希望明天我们在封锁线办事处‘偶遇’?”一对黑眼睛似笑非笑。 这家伙的话语永远犀利准确,仿佛生怕她不生气似的。斯佳丽深吸一口气,笑意盈盈地回道: “巴特勒船长如此热心,真令人感到受宠若惊。其实我本来只是打算请您介绍几位相熟的公道人,您能这样热情地帮忙真是叫我太不好意思了……代理人先生。”最后一个词咬得格外用力。 瑞特笑,没和她多争论什么。只见他走出昏暗的客厅,捡起刚才丢在门槛上的帽子。 “那么明天见了。”他的手碰了碰帽子向她致意 悄无声息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 “那个花花公子打牌倒真是个好手。”杰拉尔德一边叉起薄饼,一边老大不情愿地反驳道,“我一听他吹牛皮就忍不住……” “你俩还不如打起来呢。”斯佳丽气势汹汹,兴师问罪,“所以说,爸,你就这么把身上的钱都给输光了?” 杰拉尔德气得哇哇大叫,可又无法反驳。在梅丽小姐面前提这个,可真是个好女儿哇!他抱住圆溜溜的脑袋,干脆叫起头疼来。 “我那是喝多了!我昨晚手气不好!” 斯佳丽毫不犹豫地戳穿他:“可你总说喝酒有助于手气,你赢下塔拉那把牌不就是喝了酒打的?” 杰拉尔德哑口无言。他悻悻道: /“那家伙牌术也太精了,真不像个上等人。”/ “您昨天不还说他不是上等人么?”斯佳丽心情好极了,往嘴里塞进大大一块烤薯,“爸,您现在还这么觉得不?” 杰拉尔德特别不情愿地推翻自己之前的观点: “他虽然说话粗俗了点,还攻击邦联官员,可爱国心是真的。” 斯佳丽听了爸爸这话,真想笑出声来,差点兜不住原本那副问罪的架势。瑞特可真行呀!那样的话出了口,照样能骗过她那老父亲。 “我就说嘛,爸!您的女儿怎么可能跟着人家诋毁大业,瑞——巴特勒先生虽然观点偏激,可他在各地出入,见多识广,我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邦联就是让一群蛀虫给祸害了的嘛!” 饭桌上的梅拉妮也鼓起勇气发表自己的观点:“那天真的是太混乱了,大家都吵起来了。奥哈拉先生,您晓得男人家一发起脾气来有多么固执的,巴特勒船长他太骄傲,不愿意解释。可我相信他和我们大家一样,忠诚勇敢、热爱邦联。您瞧瞧他为邦联运来多少药品啊!” 说出这话真费了梅丽不少勇气,天知道一有男人在场她就害羞无措,尤其是奥哈拉先生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斯佳丽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她晓得梅丽的话比自己的管用多了,赶紧再接再厉、趁热打铁: “就是嘛,爸爸!他会抱怨、会担心,就因为他是自己人嘛!” “自己人。”杰拉尔德嘟囔了声,“好了,丫头,没看你老爸头都疼死啦?” 斯佳丽从善如流:“好,那就不提了。”只见她眉毛一挑,杰拉尔德顿生不祥预感,“可是爸爸,带我回家的事,怎么算?——妈要知道你打牌的事会怎么说,嗯?” 杰拉尔德的气焰已经明显弱了下去,他抗议道:“斯佳丽,这事你可不能和你妈说,她听了准会难过。老天!那钱可是用来买东西的……” 梅拉妮目瞪口呆地看着斯佳丽当着她的面要挟自个儿爸爸。 斯佳丽撅起嘴:“就这么被带回去,太丢人了!爸爸,我不回去嘛。” 杰拉尔德苦着脸:“你就会欺负你的老父亲。” 斯佳丽再接再厉:“而且我要你陪我去封锁线办事处买东西,爸爸。” 听上去还算是个合理的要求,杰拉尔德这会儿脑子正不好使,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斯佳丽嘴角一弯,很快期待起了办事处的“偶遇”。说真的,她还挺想看看爸爸和瑞特相处的景象呢。 而瑞特也果然给了她惊喜。 正文 18.第二次的偶遇 第二天下午,在封锁线办事处,当斯佳丽已经否决掉了杰拉尔德为她挑出的五件首饰后,斯佳丽明显地感觉到头疼了起来。 买首饰当然是她为爸爸陪她逛封锁线办事处找的借口,天知道她有多不愿意把钱花出去!然而每当她处心积虑想要把话题引向棉花生意时,都会迎来老父亲兴奋的一声叫喊“斯佳丽!快来看这绿宝石项链,你肯定会喜欢的——不对,怎么有点儿眼熟?”。 斯佳丽:……我该庆幸爸爸对我以前的首饰真的一点都不敏感吗? 正想着含糊过去,突然听见含混响亮的说笑声,斯佳丽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瑞特·巴特勒从铺子里间走出来,装模作样地向她问好道:“奥哈拉小姐。” “巴特勒先生。”斯佳丽微微屈膝,面带假笑,“您不会告诉我,这间铺子也属于您吧?” 瑞特耸肩:“您太高看我了,奥哈拉小姐。我不过是个来送货的苦力人。”他又转向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语气居然挺恭敬。 陪着他一路走出来的店长见势连忙补充道:“巴特勒先生人品高尚,总是借运花边、裙撑之名偷偷运进药品来,而且拿给我们的价格从来不高。” 斯佳丽当然听出这一番话真假掺半,可架不住杰拉尔德却大为感动。只见他重重拍了几下瑞特的肩膀:“好小子,没有看错你!” 瑞特口气极为谦逊:“只是为邦联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又瞥了斯佳丽一眼,忧心忡忡地叹气道,“可惜我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没法儿为邦联做更多事。奥哈拉先生,我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我的确觉得现下的处境越来越难。” 杰拉尔德豪气万丈地拍着胸口:“巴特勒家的小子,你放心!这事儿有我和大家解释呢!” 瑞特看上去全然是一位爱国的隐忍绅士模样: “不,请您还是别为我费心了,奥哈拉先生。事实上,让我在南方的爱国群众中得到一个坏名声,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您晓得,穿越封锁线我们免不了得和北佬打交道。有时候,我能在北佬中交到几个同情咱们的朋友。我在南方的名声越坏,他们越会相信我。我载着满船的花边、裙撑,在他们的默许下出入封锁线。可他们不会晓得,”瑞特突然之间激动起来,“他们不会晓得那些花边、裙撑下藏着些什么!那是奎宁、鸦片、纱布,那是南方最缺的药品!” 这次轮到斯佳丽目瞪口呆了,只见杰拉尔德一把抓住瑞特的胳膊,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提!我虽没能上战场,可也是一条好汉!” 然后又诚心诚意地叮嘱道: “北佬朋友……嗯,特殊时期嘛,可以来往。可千万记得你是南方人!” 瑞特点头,居然一点儿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气来。 等亲眼看到瑞特抱怨北佬贪婪、卖花边裙撑的钱都拿去购买药品、外国佬待价而沽,谈到现在只有外国佬急需的棉花才能换回最多的药品,并不好意思地承认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卖棉花给他的,空船往外跑是在是浪费之类的话,斯佳丽觉得自己都快要信了这些鬼话了!瑞特·巴特勒哪里有那么高尚?钱都拿去购买药品,那战后他又怎么会花钱如流水?外国佬待价而沽?人家明明巴不得多赚点儿钱呢,毕竟谁也不晓得战争还会打多久!空船往外跑,买不到棉花?别说全佐治亚州,但亚特兰大周围就有不少心思活泛的人家张罗着卖出棉花的,可不是谁都跟爸爸一样死脑筋! 斯佳丽眼睁睁地看着对外面情况两眼一摸黑的死脑筋爸爸被瑞特说服,同意把两年的棉花托他运出去卖,并且将其中的八成收益换成药品捐给医院。她软磨硬泡,硬嚷着棉花本就是家中的生活金钱来源,全部捐出家中没了吃喝,莫不是要累死埃伦,这才好容易让杰拉尔德改口说了六成。哪怕是这样还费了她许多力气,老父亲满脸的不高兴,好像觉得自己为邦联做的贡献少了一样。 瑞特听他在一旁嘟嘟囔囔,过一会儿却又兴高采烈地给女儿挑起首饰来,显然一片爱女之心。想起父女俩的相处,倒有几分好笑。瑞特转过头去,乌黑的眸子注视着斯佳丽,唇边露出狡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是不是帮了你大忙啊,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满心的谢意在看到他这幅样子后都化为了空气,她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杰拉尔德,压低了声音道: “你就这样骗我爸?”话语中倒不乏戏谑的意思。 瑞特无所谓地耸耸肩: “至少我的手段很高明不是吗?何况我也没说错。”他也从善如流地压低了声音,“只有非常聪明的骗子和非常激动的傻子才奋力支持战争,而我和奥哈拉先生刚好一前一后对上了号——再说也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嘛,斯佳丽。” “你——”斯佳丽永远说不过他,可他的话使她觉得心里闷得慌,“你明明也不喜欢打仗啊。” 瑞特哈哈一笑:“我只是不喜欢浪费。看着大好的一切浪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已。”他看向她的目光重又变得调皮起来,“斯佳丽,别转移话题,你要怎么谢我?” 斯佳丽却轻轻说了句:“可你明明就是后者嘛,非常激动的傻子。” “什么?”瑞特没有听清。 “没什么。”斯佳丽重新露出活泼生气的笑容来,她哼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为淑女服务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任性的小丫头!你永远以为别人都喜欢你,都事事为着你呐。”瑞特边笑边摇头,“这样可不行呀,淑女小姐。” 斯佳丽刚要反驳,另一边,杰拉尔德兴奋的叫喊声再次响起。斯佳丽无奈地看了瑞特一眼,又赶快过去欣赏父亲的品味。她边走边想,爸是上等人,言出必行。就算后悔也不会反悔。这样一来,至少两年的棉花都卖出去了。可是爸非要把六成收益捐出去!老天,六成啊! 正乱七八糟转着念头,一串沉甸甸的金链子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脖颈上。杰拉尔德得意又兴奋地搓着手,欣赏女儿的美丽。远处瑞特正懒懒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的目光带着嘲弄。斯佳丽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杰拉尔德说道: “爸!挑首饰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 尽管杰拉尔德相信了瑞特的鬼话,也如约将棉花交给他托他帮忙卖出,但亚特兰大人对瑞特的敌意却难以消弭。 /在梅里韦瑟太太的一手策划下,米德大夫采取行动,给报社写了一封信。虽未直接点瑞特的名,可那意思明明白白。很快,亚特兰大乃至佐治亚都掀起巨大反响,愤怒声讨发国难财的投机商。这些人整船整船地高价买下货物,却不肯出手、坐等涨价,眼睁睁看着百姓怨声载道、痛苦不堪。人们的日子愈发艰难,物价飞涨之下邦联钞票迅速贬值,人们只得狂购奢侈品。因此投机商放着邦联急需的生活必需品、药品不运,反而大卖奢侈品。成箱的咸肉、面粉堆在仓库中变质发烂,百姓却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亚特兰大掀起抵制投机商的风潮,而瑞特首当其冲。1862年秋天接待过他的人家,到了1863年差不多只剩下皮特姑姑一家了。而且这还是在梅拉妮坚决维护的情况下。/梅丽坚持不肯将一个与丈夫抱有同样观点的人逐出家门,而皮特姑姑拗不过侄女,只得眼泪汪汪又心惊胆战地接受瑞特的拜访,然后受到朋友们的指责。 同样的指责有一些也落到了斯佳丽身上,每当她和瑞特一起在桃树街上散步,亚特兰大人都对他俩视而不见。这样的待遇也算是久违了,斯佳丽虽然没觉得太难堪,可几次回塔拉时母亲的告诫又让她很是心烦。 “你就不能继续把样子装下去?”一次散步的时候斯佳丽责备道,“你要觉得你红人的地位值得一保,我不信你做不到。” 瑞特黑色的短髭下白光一闪:“哦?原来奥哈拉小姐对我这么有信心?”他黑眼睛中充满了笑意,“奥哈拉小姐既然说出这话,很显然明白我看不上那红人地位嘛。” 斯佳丽脸一烫,赶紧补救:“你能骗过我爸,肯定也能骗过其他人。” 瑞特意味深长地笑了:“奥哈拉先生的确是位了不起的绅士——说起来,斯佳丽,我帮你瞒过杰拉尔德先生的事,你还没说怎么报答我呢?” 斯佳丽“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想理他。瑞特看她这幅样子便笑了,也不拿话挤兑她,反而慢悠悠解释起自己先头的话来。 “我为何不愿保住这红人的地位?斯佳丽,你我都明白那不值一提。假冒英雄、装做|爱国这一类事我可做不来。再说,爱国的笨蛋——对不起,爱国的英雄已经够多啦,用不着我这号人凑热闹。爱国功劳簿或者叫花子名单都无需我的大名增添光彩。让他们光荣好啦,他们配。再说要不了几年,他们除了光荣也什么都不剩喽。” “这话多难听。”斯佳丽不由反驳道,“他们有骨气,而且有的还有闯劲儿。就算啥也没了,他们也能再挣回来。” 瑞特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嘴一咧: “我还以为你看不起他们呢,这话倒是不错。每逢时代变了,世道也得变。有勇气的人活下去,没勇气的人就等着被淘汰。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像您这样有勇气又有见识的姑娘,是不会活不下去的。当然喽,有些人就不行。他们习惯了旧世道,也只会按照那套老规矩办事,遇上新的东西就得垮了,除非有人肯好心拉他们一辈子。就比如你那位尊敬的威尔克斯先生……” 顿时,斯佳丽只觉得额头上青筋跳动,闹了半天,这人还是要提阿什礼! 打她重生以来,两人相处间尽管也处处带刺,可除了义卖会重逢的时候,瑞特还没拿阿什礼来扎过她的心!斯佳丽总以为两人在这件事上已经形成了默契,可原来原来一直误会到现在!气话正要出口,忽而扫见他带些试探的神色的黑眼睛,斯佳丽心念一转,话到嘴边又变得和缓起来。她假模假式地笑道: “当然,威尔克斯先生一定会很好的活下去的——毕竟威尔克斯太太这位杰出的女性您是见识过的不是吗?” 瑞特对这个回答深感意外之余,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斯佳丽也抿起嘴,一副话已说尽的模样。两人这番交锋便暂时算作握手言和,只是心里分别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正文 19.漂亮帽子与回礼 瑞特三番两次挖苦斯佳丽,说她现在的衣服式样都太过时了。斯佳丽当然清楚这一点,可手头攒着的钱难道是用来买衣服的?因此坚决不搭腔,再说现在的布料也太贵了。 瑞特看着她那副守财奴的样子是笑得前仰后合,做个投降的手势表示结束这个话题。/可几周以后,在一个亮丽的夏日早晨,他却拎着一只包装漂亮的帽盒不请自来。/那天斯佳丽刚好独自在家,看见那盒子便觉得心中一跳。瑞特笑着剥开一层层绵纸,拿出一顶漂亮的帽子来:“看看喜不喜欢?” 眼前的帽子是真的漂亮,哪怕是战前,斯佳丽都没戴过这么漂亮的帽子呢。不过——想到这里斯佳丽不禁一笑,前世嫁给瑞特后,她可是好好过了一阵纸醉金迷的日子。那时候什么漂亮衣服没见过?因此面上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来。瑞特看着好笑,却并不着急,仿佛笃定她会喜欢一般。果然,斯佳丽矜持地接过帽子,却不由得眼前一亮: 墨绿色的塔夫绸面料,搭配淡绿色波纹绸衬里。宽大的帽檐垂下浅绿色的网眼纱,一圈小小的绿宝石珠子环绕着帽子边缘。系在下颌上的帽带也是浅绿色的,足有巴掌宽。那帽檐上还插着根鸵鸟毛,弯弯的,妙极了。 要维持脸上淡淡的表情实在太难,斯佳丽勉强装了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反正在瑞特面前她都习惯被戳穿了,干脆兴致勃勃地拿起帽子左看右看。这顶帽子真是精美,怎么觉得比前世他送给自己的那顶更加漂亮? 瑞特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戴上吧。” 斯佳丽警惕地瞟了他一眼,嘴一撅,有些娇蛮道:“这就给我啦?——我可是不会付钱给你的。” 瑞特乐了:“小守财奴,知道啦——/除了你,谁还配戴这样的帽子啊。你不觉得我把你眼睛的颜色记得十分准确吗?/” 斯佳丽哼哼一声,当然是暗自得意。可她还是没有把那顶帽子戴上——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双眸只盯着瑞特看,那里流露出狡黠的光彩。因为其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感情,而显得更加迷人。 “瑞特,”她叫出他的名字,轻声说道,“你真要送我这个?” 瑞特的神色也认真多了,不过还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残余。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埃伦的口气,口气轻柔而庄重:/“宝贝儿,糖果、鲜花、诗集、相册、一小瓶花露水,这类东西小姐才可以收。切不可收贵重礼品,未婚夫送的都不行。切不可收珠宝首饰、衣着用品,就连手套、手绢都不行。只要收下这种礼物,男人就会把你看轻了,就想对你大胆放肆。”/ 斯佳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像之前他阻止她在没有考虑好的情况下和亚特兰大社交界绝交一样。他并不是不喜欢看到叛逆大胆的她,而是心中存着对她的爱护,要让她冷静下来再做决定。而是否收下并戴上这顶漂亮帽子,则是时隔几个月后他的再一次问话。甚至他把收下这顶帽子的后果都告诉她了,然后等着她的回答。斯佳丽紧紧攥住手中的帽子,她的唇角骤然绽开灿烂的笑意。 她当然会是那个勇气十足的姑娘。 那日她的出言虽然鲁莽,然而每一句都是自己的真心之言。就如当时她不会畏惧与他一同离去,来日她也能够经受和他并肩的风霜。尽管,此刻的他只是想要确定或者说试探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是那个能令他动心的姑娘——一个脑筋实际、充满勇气、并且敢于与生活做无畏斗争的姑娘。 “你给我等着!” 她抛下这句话后,抓起帽子便飞奔到屋子对边的镜前。只见她将帽子戴上,秀发往后一掠,露出耳环,再把帽带系好。当她笑意盈盈地踮起脚尖转圈的时候,帽子上的羽毛飞扬起来,绿色的裙子也犹如波浪般铺开。她俏皮、迷人而坚定,绿色的眸子被淡绿色的衬里映得晶莹剔透。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又肆无忌惮,大声问他“瑞特,我好不好看?”。 那一刻,瑞特·巴特勒心想,他不会见过比这更动人的姑娘了。 ———————————— 这些天来,斯佳丽戴着漂亮的绿色软帽在亚特兰大招摇过市,好不得意。人人都喜欢她、恭维她,拿她当大美人儿看待。不过每趟回去塔拉,无论瑞特怎么调笑,斯佳丽都坚决选择自己那顶灰扑扑的便帽。 “我暂时还得当个好女儿呢。”她这么说道。 一次瑞特驾着马车接她回皮特姑姑家,再次调侃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斯佳丽照旧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可瑞特嘴一咧就露出一口白牙: “暂时?”他怪怪地笑起来,“你打算等多久?还是你心里晓得用不了多久,这套老规矩就活不下去了呀?” 斯佳丽最讨厌他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好好说话。”她存心气他,眼梢一翘,甜甜笑道,“要过多久我可不晓得。不过县里可没那么多英俊的小伙子,我戴了漂亮帽子给谁看呀?” 话出口的太快,斯佳丽仿佛慢了一拍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接着,她的睫毛慢慢覆在了绿莹莹的眼眸上。斯佳丽没有再去看瑞特的表情,她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里。 县里的小伙子们…… 那对长手长脚的双胞胎兄弟。 陪她离家出走又因为饿了一起灰溜溜回去的雷夫。 舞会上的风头人物博伊德。 这些英俊的小伙子们都上了战场,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如今因为她还没有出嫁的关系,双胞胎兄弟依旧对她的青睐满怀希望。就在昨天,她还接到了两个人火热滚烫又错别字满篇的情信呢。斯佳丽一直乐意接情书,可从来懒得回。昨天她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居然认认真真给两兄弟都回了信。虽然很短就是了。 布伦特不会去追求卡琳了,卡琳也就不会出家,塔拉就可以多一个劳动力……两年的棉花已经脱手了,捐给医院的六成也在她和瑞特一番唇枪舌剑后以药品的形式偷偷扣下了一些,一切都会好的,就算再抬税她也不怕。家里已经有药了,妈妈不会死了……那可些小伙子们终归不会回来了。 “不要去想那些了,根本什么用都没有!”斯佳丽暗暗告诫自己,同时,她听见了瑞特带查尔斯顿拖腔的声音,平静无比又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斯佳丽,不要去想没有用的东西。” 斯佳丽抽抽鼻子,没有接瑞特递过来的一块手帕。她闷声回道:“那什么是有用的东西?” “有用的东西嘛,”瑞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出一丝笑意来,“就比如钱,比如枪,比如巴黎的一顶帽子会让你看上去多么迷人,比如——一个吻?” “你又在胡说什么?”斯佳丽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来,“瑞特·巴特勒,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承蒙阁下夸奖,愧不敢当。”瑞特笑嘻嘻的,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难堪,“斯佳丽,我是认真的,瞧你戴着那帽子多好看啊。再说,我可不是在说笑——美人儿,我帮您这么大忙,您真不肯给我个吻当报酬?” 斯佳丽眉头一皱,故作冷淡道:“这是什么话——再说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现在还指望我认账?”说到最后,她也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为自己能对瑞特耍赖而得意。 瑞特眸光一闪,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又故作神秘道: “不,斯佳丽,那时候我没有要吻你,是有原因的。就算现在,我也还没打算吻你呢。” 虽然知道他是在激将,可每逢瑞特说出这种不把她魅力放在心上的话,斯佳丽就分外来气: “说得好像你想吻我我就答应你一样!” 话一出口她便自觉失言,到底是在马车上、在外头,斯佳丽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她明明就应该呵斥这个话题有多么无礼的!瑞特大笑道: “别这样说嘛,斯佳丽。真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故意拖长了声调,“/不过你的确需要个人好好吻你啦,问题就在这儿。你那帮情人们太看重你,让你把尾巴翘得高高的。可你心里又闹得慌,斯佳丽,你真应该让人亲亲你,而且需要一个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你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行家里手吧?”/斯佳丽愤然回击,一边儿纳闷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啊,没错,要是我不嫌麻烦的话。”他放肆道,“人家都说我亲吻起来在行的很呢。”/ “巴特勒船长,您要是总这么轻|浮放|荡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是么,美人儿?”他怪怪地笑道,“那么您希望我怎么样呢?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一句逾矩的话也不出口,尽力体贴使女士感到舒服,每天恭恭敬敬称呼你为‘奥哈拉小姐’,连吻手都得注意着分寸……” 绅士和淑女的相处模式套在她和瑞特身上简直没一处是对的,斯佳丽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样子,哪怕瑞特时常惹得她生气。不过瑞特的话可还没说完。 “这样的相处不光没劲透顶,而且摆明了消耗耐心。既然我与那些绅士们的目的不同——”他的黑眼睛中闪烁着快活的光,“那我干嘛还得按他们那套蠢办法来?我又没打算向你求婚。” 正文 20.调|情还是试探 没打算向她求婚! 此话一出口,斯佳丽心中顿时像被刀割了一样疼,她冷冷道:“是吗?那正好两相方便。反正我也没打算答应。” “这么说你还考虑过啦?那可真是遗憾。”瑞特嬉皮笑脸,好像他刚才说的话是理所当然,根本无需多余解释,“不,斯佳丽,你的自尊心用不着受挫。根本不是你不够漂亮可爱的缘故,而是我——我这个人嘛,本来就不打算结婚。” “不结婚?为——为什么呀?”斯佳丽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这么关心我的事?那好,我就说给你听听。”瑞特眼中讥诮一闪而过,随即又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为什么要结婚呢?无聊透顶又麻烦透顶,只为了丈夫的那一项权利就得要——呃,忘了你还是个姑娘家,不该说这个。不过也没关系了,总之,婚姻在我看来最要紧的地方,偏偏是别处能用其它法子得到的。那么既然我对婚姻的其他部分毫无兴趣,我又干嘛要结婚呢?” “你是说在你眼中结婚唯一的意义就在于——呸!不要脸!”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斯佳丽气得啐道。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可瑞特却若无其事,大大方方承认道:“没错,结婚在我看来没什么神圣的意义。怎么,是不是戳破了你小女孩的幻想?可我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呀。结婚对我来说只是满足肉|欲的数种方式中不那么讨巧的一种,既然我嫌弃那代价,干嘛不叫自己过得开心点儿呢?反正我有钱,能买到手。不过,”他话锋一转,言语中带上几分挑逗意味,“没准儿将来有个我非要不可的人,非得靠结婚才能弄到手呢?——到时候,我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这话勉强让斯佳丽的心情好了一点,毕竟上辈子瑞特还是给她求了婚的,虽然当时看来这求婚简直莫名其妙。想到他刚才那番很不恭敬的话,斯佳丽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也绝不能纵了他去,这男人真是太放肆了!眼见他又要拿那套奇奇怪怪的道理出来绕她,斯佳丽干脆“哼”一声扭过头去,再也不肯理会。 瑞特耸耸肩,好像根本不在意斯佳丽的冷脸,又重新捡回之前的话题: “别这幅样子了,斯佳丽。好了,我们前头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肯定很好奇我现在为什么不想吻你,对不对?”他低声笑道,”/别着急嘛,斯佳丽。总有一天我会亲你,而且包你喜欢……不过不是现在,耐心点儿。要知道我这人自私透顶,要的是有滋有味。亲小孩子可没劲透了,我还想等你长大点儿呢。/” 这番话叫斯佳丽气得胸脯直鼓,话语不假思索便冲口而出: “等我长大了,你就变成个老头子——亲老头子我可不乐意!” 瑞特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你愿意让我亲亲啦?只要我不是个老头子?” 这么一说顿时臊得斯佳丽满脸通红,她下意识回嘴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偏偏又没法反驳自己亲口说出的话,只能把气撒到别处,拍着马车直嚷嚷道:“停车停车,我不要你送!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是么?可爱的小姐,宁可自己走远路也不愿意坐我的车?”瑞特笑着刺了她一句,也不劝她,干脆地一勒缰绳,就要先下马车。 斯佳丽愤然“哼”了一声,不等他下马扶她就径直跳了下去,裙子却恰好被车勾住,刹那间长裤让五角广场上的人一饱眼福。瑞特憋着笑,十分殷勤地俯身帮她解开。斯佳丽头也不回,盛怒而去。 ——————————————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时分,斯佳丽坐在梳妆台前,翻看双胞胎兄弟给她写的信。 塔尔顿两兄弟收到了美人的回信大受鼓舞,乐不可支的样子单从那张牙舞爪的字迹中就能看出一二。信里照旧是含蓄的表白和滚烫的情意,斯佳丽草草读过一遍,只觉得心头闷闷得难受。她将那两封原本装在一个信封中的信(这两兄弟之间实在坦诚仁爱)又重新放进去收好,然后拿绿丝带把信封和以前收到的系在一起。 做完这些后,斯佳丽对着镜子笑了笑。她使劲掐自己的脸蛋,直到疼得有了些血色,才拿起梳子准备梳妆。前两天梅贝尔回来探亲,介绍了一种风靡的发式——梅贝尔结婚是上个月的事了,结婚礼服还是拿之前亚特兰大红人瑞特赠送的白绸子做的呢呢。梅贝尔介绍的这个发式真是难梳得要命,不过斯佳丽一定得梳成。因为瑞特·巴特勒今天晚上要过来吃饭。 之前马车上关于“亲吻”的一番调|情话,斯佳丽便觉得瑞特·巴特勒实在是太过放肆,她斯佳丽·奥哈拉虽然不惧与他在一起的流言蜚语——但她可不是能让他用“婚姻以外手段”得手的女人!因此之后和瑞特的几次碰面,斯佳丽都表现得冷若冰霜,誓要让这家伙明白自己的态度。两个礼拜下来,瑞特尽管还是谈笑放肆,然而在她格外在意的这个问题上却没再轻易试探。心照不宣间这一页就此翻过,两人重归于好。 ——————————————— 斯佳丽苦大仇深地对着镜子,满嘴里衔着发夹,手忙脚乱地对付着那一头又密又倔的鬈发,额头上直冒汗。唉,要是还记得上辈子学会的那些漂亮发式该多好呀,保准把他看呆了!可惜记忆随着时间推移越发零星模糊,唯有那些关于家园或是命运的大事被牢牢铭记。对于头发这一节,斯佳丽也只能暗自惋惜不已。 说到发式,又想起上辈子瑞特烧了她假发的事,斯佳丽不由暗自好笑。瑞特总对她的眼光挑剔不已,可除非实在看不下去了,也由得她开心。念及此处,斯佳丽不禁会心一笑,神采飞扬地哼起瑞特教会她的那首查尔斯顿小调来。 正哼的开心,忽听楼下大厅有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斯佳丽便知道是梅丽从医院回来了。她站起身准备去迎接,/只听梅丽一路飞奔上楼,三步并作两步,斯佳丽赶快去打开房门。只见梅拉妮冲了进来,脸蛋绯红,惊慌失措,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她一脸泪水,帽子落到脖颈后给帽带拖着,裙环摆个不停,手里攥着件东西,还带进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儿。/梅丽一向温柔端庄,慌张成这样肯定是出了大事。斯佳丽赶快扶住梅拉妮,不让她瘫软下来:“梅丽,发生什么事啦?” “斯佳丽,姑姑没回来吧?啊?谢天谢地!斯佳丽,我差点儿羞死啦,彼得大叔吓唬我要和姑姑告状!”梅丽惊恐得眼泪汪汪,“他要告我刚才和那个小姐——那个太太——那个红头发女人讲话。天啊!”她边说边用手绢直扇通红滚烫的脸颊,脸上全是不安,“那个女人!她叫贝尔·沃特林!” 正文 21.一块手帕 贝尔·沃特林? 这个名字带着奇特的魔力,一下子就使斯佳丽愣在了原地。而找到了发泄口的梅拉妮此时已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都说了出来,语带哭腔: /“……我现在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斯佳丽!要是让皮特姑姑知道我就没法儿活了!她准会逢人就讲,那让我拿什么脸见人。可是我,我怎么好躲开她呢?那也太——太失礼,斯佳丽,我好可怜她,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呀?”/ 斯佳丽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梅拉妮遭遇的是什么了,毕竟这件事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贝尔·沃特林——那个被瑞特称赞好心肠的妓|女,后来还救了为斯佳丽出头的3k党人的女人!斯佳丽还记得当时梅拉妮是如何感激地转述了贝尔谦逊的言辞——妓|女也有爱国心。可不!连妓|女都有爱国心,可她斯佳丽,名门出身的斯佳丽反倒是个天大的叛贼!再说前世和瑞特分房之后,他和沃特林之间就不清不楚的,甚至连妓|院后门钥匙都有。这样深的牵绊,斯佳丽怎么可能记不住那个贝尔·沃特林! 而梅丽已抽抽噎噎继续说道: /“她、她一身黑衣裳,模样倒挺正派,就是说话文法乱七八糟。我从医院出来,没看见彼得大叔赶车来接,就想自己走回家。她躲在埃莫森家篱笆后面,见了我就说‘威尔克斯太太,请赏光跟我说句话吧’。我晓得我应该拔脚就跑,越快越好——可是斯佳丽,她的样子那么难过,哎呀!她说她想为医院尽点儿心,还说她也是南方人,可她被埃尔辛太太赶出来了。斯佳丽,一听她这么说,我就好感动。想为事业尽心的人,总不会是坏人吧?”/她满怀希望地看向斯佳丽。 “得啦,梅丽。”斯佳丽勉强应付着,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差劲,“照这样你就该把我扫地出门了。还有巴特勒船长,他也没法儿登门了。” 梅丽总是这幅样子,她好像觉得为邦联效力就是被第二次洗礼过了一样,连那个老杀人犯阿尔奇她都肯收留。斯佳丽没她那份好心肠,也没法像她那样被人人喜欢。想到贝尔·沃特林,斯佳丽也不得不承认,在爱国这件事上那女人比她心诚得多——而她只不过是在梅丽和众人面前演戏。 “怎么啦,宝贝儿?我说错话了?”梅丽赶快站起来,抱住斯佳丽的头,柔声细语地道起歉来,“对不起,斯佳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和我们大家一样爱着南方,你不要说气话了,好吧?” 她言语这样温存,可斯佳丽却一扭头,赌气一般道:“可我要就是个叛贼,一心只想着自己家里,不肯给南方大业献身呢?”话才出口便觉后悔,唉!总担心梅丽爱她只因为查理,可现下把话挑明了她反倒怕了。 只见梅拉妮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黑眼睛瞪得溜圆儿,好半晌,她才轻柔却坚定地说道:“斯佳丽,我相信你。我相信我爱的人。” 斯佳丽不觉心头一暖。 梅丽总是这样,如同守护神一般在她身后,忠诚地爱着她。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尽管一声不吭,却随时做好为她战斗的准备。想到这里,她主动抱住梅丽,柔声道:“刚才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的,梅丽,你知道我爱你——当然也爱南方。”最后一句话她悄悄用“南方”换掉了“邦联”或者是“大业”。 有了她这一句话,梅丽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抽搭搭道:“对,我们都爱南方嘛……哎呀,斯佳丽,我都给忘了!那个沃特林太太她给了我这个。”说着,梅拉妮从斯佳丽怀中挣脱开来,并展开手掌。她掌心是条男式手绢,脏兮兮的又香水味刺鼻,里头鼓鼓囊囊包着硬币,还总起四角打了个结。 /“她说——她说,‘您真是个好教徒,过后每个礼拜我都给您送钱来’!可彼得大叔这时候赶着车来啦,他一见我身边是谁,立刻冲我嚷嚷起来,叫我赶快上马车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数落我,还说要告诉皮特姑姑。姑姑肯定会气死的——斯佳丽,你会帮我去求个情的,对不对?”/ 斯佳丽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当然,我肯定会去说的。”然后又催促道,“梅丽,我们先看看这里头有多少钱吧。” 梅拉妮点头,斯佳丽也顾不得手帕脏了,几下就解了结抖开。她轻轻一抖,立刻见许多亮闪闪的金币滚落出来掉在床上。梅拉妮仔细清点,惊讶不已又满面欢喜: /“斯佳丽,有五十块呢!全是金币!”她又犹豫起来,“——你说,这号来路的钱用在伤员身上好不好呢?上帝会不会理解她的一片好心,不怪罪这钱不干净呢。我一想到医院缺东缺西就……”/ 然而斯佳丽没心思听她的话。她只顾看那脏手帕,满心屈辱与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蔑视。 那做工精美的手帕一角,正绣着主人的名字缩写——rkb。而她自己抽屉里也有这么一块手帕,是上次瑞特·巴特勒借给她的,用来包扎两人一起摘的那束野花。她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梳妆匣里,打算找个机会还给他的。 斯佳丽咬住了下嘴唇。 贝尔·沃特林!好哇,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给她示威来的。她就不信那个红头发女人找不到其它的布来包扎,却非要拿一块瑞特的手帕!还偏偏交到梅丽手上——这个无|耻的女人!哼,还有瑞特·巴特勒,能让那种女人拿到手帕,这本身已经够可恶的了!鬼知道他们俩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想到这里,斯佳丽心头一阵难受,然后就是熊熊的怒火燃烧! 简直可恶透顶! 斯佳丽不知不觉间已把那块脏兮兮的手帕攥成一团捏在手心。等下回她成功让瑞特求爱了,非逼他解释清楚这事不可!瑞特·巴特勒只能是她的,其他女人,尤其是那个贝尔·沃特林是想都别想! 她一面大声告诉梅拉妮自己要下去和彼得大夫解释,一面粗暴地扯着那块手帕。动作之大,梅丽都担心那块可怜的手帕要被撕碎了。 ———————————— /1863年夏天到来之际,南方又人人满怀希望。尽管忍饥挨饿、备尝艰辛,尽管各式各样的投机商仍在兴风作浪,可南方人终归又说起了“只消再打一场胜仗,战争就能结束”,而且口气比头年夏天更为乐观自信。 去年圣诞节前夕,邦联已经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打了个大胜仗。而五月份,昌塞勒斯威尔的胜利又让南方人欢天喜地。到七月初的时候,先有传闻,继而又证实,李将军已经挺进北佬的弗吉尼亚州,他就要发起进攻了!这会是最后一站!小伙子们会奏凯而归,家家户户又能幸福团圆。说到这里,米德大夫的眼睛都湿润了。/ 人人情绪高涨,狂热无比,斯佳丽置身其间,只觉浑身冰凉。昌塞勒斯维尔胜利的消息几乎与福利斯特将军击溃突袭亚特兰大敌军的消息一同传来,更添了亚特兰大的狂喜与自豪。可经历过一次的斯佳丽心中很清楚,对亚特兰大的进攻不过只是个开始。 在此之后,一波又一波的北佬将向亚特兰大扑来,他们妄图切断南方的铁路线,毁掉这座佐治亚的战时核心!尽管邦联的士兵一次又一次进行阻击……可北佬最后还是得逞了。 久远的记忆竟如此鲜明。铺天盖地的大火中瑞特冷峻的头颅,小婴儿的哭声细弱如猫咪,普莉茜没完没了的哭嚎,梅丽微弱的呼吸,还有小韦德惊恐睁大的眼睛。恐惧死死攫住心头,半是为自己半是为不知是否安在的家园。本以为一切都不可能再坏了,可现实永远都能够给她致命一击——当精疲力竭的斯佳丽拖着一个产妇、一个婴儿、一个黑奴、一个孩童回到家时,父亲迟钝如鹦鹉,告诉她母亲的死讯。 “我们的军队很快要去往新的地方。出于保密的缘故我无法透露更多,总而言之这是个了不起的大计划!斯佳丽,别为我们担心,胜利很快就会来啦!我们会狠狠击垮北佬,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到那时候,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骑马打猎开舞会!不过妈的几匹好马都为大业献身了,不晓得她会不会因此把我们赶出家门……” 斯佳丽手里捏着布伦特的信纸,与梅拉妮、皮特姑姑一起候在电报局外。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们不声不响,默默地聚拢过来,一片沉寂中是掩不住的焦躁。一张张煞白的脸上写满无声的请求,比号哭更催人肝肠寸断。 ——四天前,来自北边的电讯突然中断,翌日中午才有零星混乱的消息传到亚特兰大的司令部。宾州的葛底斯堡一带打了一场激烈的大仗,李将军动用了全部的人马。 正文 22.伤亡名单 关于大战的消息不甚确切,来得又迟,一路经由马里兰、里士满,最后才到亚特兰大。气氛越来越紧张,恐惧渐渐弥漫全城,家家户户都揪着心。 /第五天,噩耗从西面传来,维克斯堡陷落,邦联被截成两段。时间越来越难熬,人们默默期盼李将军能在葛底斯堡重创北军,这样便可弥补密西西比战场作战的损失。灾难的阴影笼罩了全城,人们互相鼓励,不敢说一句丧气的话,心却越来越沉。他们聚拢在火车站、电报局,巴望着能听到点儿消息。/全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参加这场大战,儿子、兄弟、父亲、情人、丈夫。人们都等着听亲人牺牲的消息。他们等的是死讯而非败讯。 亲人也许会牺牲,可邦联的大业永不褪色。人们坚信李将军能创造奇迹,弗吉尼亚的军队所向无敌,就如同坚信天堂有公正圣明的上帝。 斯佳丽与人们不一样,她宁愿听败讯而不愿听死讯。 斯佳丽相信,她能够鼓起所有勇气再次闯过饥饿痛苦又动荡不安的岁月,能够承受住战胜者施与的一切苦难,因为她总能找到法子对付过去,而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可当她置身悲伤坚定的人潮之中,斯佳丽无比直观地意识到,即便重来一次,她无法做到的事情依旧有那么多,那么多。她攥紧手中十天前收到的信,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不断告诉自己“也许会有奇迹发生的,也许他们没死。我不是很多次告诉他们别冲动,注意安全了吗”。 消极接受结果从来就不是斯佳丽的作风。早在斯佳丽重生之初,她就曾经尝试过要改变两兄弟的命运。那正是斯佳丽答应了查尔斯求婚的后一天,又伤心又愤怒的两兄弟直接找了过来。他俩刚刚兴高采烈去了旁边县报告开战的消息,谁知刚回来就听说斯佳丽答应了别人的求婚!两兄弟大为愤怒,斯图尔特甚至扬言要么打死查尔斯,要么打死斯佳丽,要么三个人一锅端。 斯佳丽记得,这对双胞胎兄弟是参加了北弗吉尼亚军团,跟随李将军作战,并死于葛底斯堡一役的。在他们找来时斯佳丽就心想,世上再不会有比死亡更坏的了,还不如拼一把。于是她故意对斯图尔特的话表现出极大的痛苦和失望,作势要跳河。最后红头发双胞胎双双**地从水中出来,回头就感冒了。他们俩被塔尔顿太太死压着养好了病才准去打仗,当时还老大不开心呢! 可是一切最终又回到原点。斯佳丽本以为这次生病会让双胞胎错过加入北弗吉尼亚军团的时机,换个别的什么军团加入,比如南卡罗来亚军团之类的。就算是一样的凶险,至少不是走前世的老路,能有一线生机。可是两个月前,两兄弟兴高采烈地来信告诉她,他们因为作战勇敢还是被调入了北弗吉尼亚军团……斯佳丽捏紧手中的信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人群外围忽起动静,人们克制地退散开来。只见瑞特·巴特勒正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向皮特姑姑的马车这边过来。他一身簇新挺括的亚麻衬衣,嘴里叼一只昂贵的雪茄,高头大马,气色红润,仿佛是对贫苦庄严的居民最深刻的嘲讽。他缓缓穿过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众人纷纷以仇恨的目光向他投去,这个不肯从军的懦夫、嘲笑大业的叛徒、以及钻营苟苟的奸商!梅里韦瑟太太从马车上直起身,一清二楚地怒斥道: “投机商!” 此刻绝不会有比这更恶毒的言辞了。但瑞特毫不理睬。他向斯佳丽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转向众人高声道: “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消息。我刚从司令部过来,头一批伤亡名单已经送到报社,很快就将出来。” 来了!斯佳丽心头一颤,而梅丽已经满眼是泪:“真谢谢您,巴特勒船长!名单还有多久才出来?”阿什礼同样参加了这场大仗。 瑞特微微欠身,道:“快了,威尔克斯太太。报社正在……啊,出来了!” /报社的窗口伸出一只手来,抓着一叠油墨未干的卷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姓名。人群立刻骚乱起来,纷纷乱哄哄地涌上前去。瑞特利索地下马,将缰绳抛给彼得大叔,吩咐一声便一路推搡过去,不多时就手握半打报纸回来。他朝梅拉妮抛过去一张,又分给其它附近的女士们。/ 梅丽脸色煞白,双手直抖,几乎展不开那张报纸。斯佳丽看得心焦,一把抢了过来,就听梅丽轻声嘱咐道:“找‘w’开头的。”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事到临头她反而也生出一股畏惧来,声音直发颤,可她到底清清楚楚念出来了: “怀特,威尔金斯……温思……泽布伦!梅丽,放心!没有阿什礼!谢天谢地……啊,姑姑?嗅盐瓶,快!” 一阵兵荒马乱,梅丽高兴得泪水直流,扶住皮特姑姑东倒西歪的脑袋,不断念叨着“感谢上帝”。斯佳丽刚要继续看完整份名单,/忽闻背后轻轻一哼。转头看去,范妮·埃尔辛倒在母亲胸前,那张伤亡名单飘然落到马车底板上。埃尔辛太太的薄嘴唇抖个不停,搂住女儿小声吩咐车夫回家。麦克卢内家两位小姐的马车默然无声地经过,两姐妹面如死灰,身子僵直。她俩最疼爱的小弟弟达拉斯阵亡了。米德太太一声不吭,默然看着新替大儿子做的靴子。/ “这下他用不上啦。”她轻轻一叹。 斯佳丽顿觉心儿凄凉,瑞特不知何时已重回她身边,斯佳丽亦无心理会。她发觉自己的手抖的更厉害了。斯佳丽重新展开了那份名单,眼前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容晃过。斯佳丽努力稳住心神,终于看了下去。 眼前的报纸油墨已经化开了不少,耳边似乎有丧钟敲响。明明是在大太阳下,斯佳丽只觉得浑身冰凉。名单长的似乎没有尽头,一场大败仗! 她在里面寻找着熟悉的名字。 保罗、爱德华托……卡尔弗特·雷夫特中尉……方丹·约瑟夫·k二等兵……芒罗·拉菲特上尉…… 一行行名字从眼前划过。明明是最普通的字母啊,看上去却分外刺眼狰狞。她的情人和朋友们,不知葬在何方?这简短的一行名姓,每一行后面都是一张热情活泼的面孔……斯佳丽颤抖着手往下寻找着,那些和她一起长大,一起跳舞,调过情、接过吻的男孩子们,在这份名单上可有别人?会不会有奇迹发生,上帝同样眷顾了他们? /不可能——不可能——名单上怎么会有三个“塔尔顿”?也许——也许排字工慌里慌张排错了。不,不是,这不清清楚楚么——塔尔顿·布伦特,二等兵;塔尔顿·斯图尔特,一等兵,塔尔顿·托马斯,二等兵/——斯佳丽还在焦灼不安地向下看着,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些什么了。喉头太痛,眼睛也酸胀,为什么报纸变得模糊了啊?心头好像有个铁爪子在挖一样似的疼啊。 “斯佳丽。”瑞特道,“真对不起,上头有你不少朋友吧?” 斯佳丽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头也没抬,费力地说道:“全县几乎家家都摊上了——塔尔顿家的四兄弟,博伊德头年就战死了,现在剩下三个也——死了。” 战争从来就如此残酷,而她什么都没能改变。 瑞特脸色镇定,近乎阴沉,目光一扫平日的讥讽。 “还没完呢。”他道,“这还只是头一批,不是全部,明天的名单会更长。” “明天!”斯佳丽抬起眼睛,还湿着的绿眼睛睁大,像个惶恐的孩子,“还有明天?明天!” “是。”瑞特压低声音,不让附近的马车听道,“李将军肯定吃了败仗,我在司令部听说他已经撤退到马里兰州了。” “明天。”斯佳丽又重复一遍,近乎麻木。头一回觉得这字眼这么可怕。她泪眼模糊,眼前忽然又出现那一日的雪松长道,夏日的阳光灿烂耀眼,枝桠下却一片浓荫凉爽。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斑斑点点,野忍冬铺开猩红、橙黄和玫瑰红交织的地毯。微风送来山茱萸洁白的芬芳,一串串的笑声被骑着马的少男少女抛在身后。这些色彩鲜艳的记忆,终于被死亡与战争抹成黑白,成为她永远回不去的昨天。 “给。” 瑞特掏出一块灰色亚麻纺格子手帕递给她,斯佳丽一言不发地接过。她的手指摩挲过上面的“rkb”,一遍又一遍。灰暗阴沉的绝望顿被愤懑嫉妒的尖锐刺破,斯佳丽刹那回想起她那里还有这样一块帕子,来自贝尔·沃特林的帕子,想起她对那块帕子的耿耿于怀。这种虽然极端却富含生机的感情使她回想起有关生活与热情的一切,斯佳丽不觉捏紧了那块手帕。 “我们总会熬过去的。”她道。 正文 23.死亡与新生 瑞特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确认她已经没有事了后,忽然咧嘴一笑,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漫不经心微笑的样子:“是啊,这些可敬的人们。” 斯佳丽听出他隐约的讽刺与矛盾的敬意,没有搭理他。 早在得知阿什礼平安无事后,梅拉妮就已离开马车去安慰米德太太。现下斯佳丽回了神不由也担心地看过去,/只听小菲尔凄惨地努力劝慰着脸色煞白的母亲:“妈,您别伤心了。我这就上前线去把北佬杀光……”/ “从小我们就被教会仇恨北佬,却不知道为什么。”瑞特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就这样变得狂妄、无知、愚蠢、仇恨,满心偏见。” /“菲尔,闭嘴!”梅拉妮搂住米德太太,呵斥道,“你以为让你自己被打死就能帮你妈吗?说这种傻话!你才多大呀。上来,把车赶回家,快!” 小菲尔垂下了头颅,愧疚又倔强。他拾起缰绳上马。梅拉妮转向斯佳丽: “斯佳丽,把姑姑送回家,然后来米德大夫家好么?”胖姑姑早就瘫软在一旁浑身无力,“巴特勒船长,能劳烦您给大夫送个信儿么?他在医院。”/ 瑞特举起宽边巴拿马草帽示意没问题。等梅拉妮被米德家的马车带远了,他才对斯佳丽告别道: “再见啦,我去找米德大夫报告他儿子的死讯。”他顿了顿,“这可真够讽刺的,不过他眼下想不着。一个投机商来报告英雄之死,哈!” 这讽刺残忍而快意,嘲讽别人的同时又在挖苦自己。斯佳丽看着他的冷酷锐利的黑眼睛,忽然就想起他之前一句“我们”。这个男人同样可能葬身战场,成为一个他此刻不屑的所谓“英雄”。想到这里,斯佳丽不由浑身一颤。 “去吧。”斯佳丽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 ———————————— /屋中飘满自制黑染料煮染土布的刺鼻气味,厨子边哭边在大锅里搅动米德一家的衣裳。斯佳丽和梅丽默默无声坐在一起,为米德太太改制从埃尔辛太太那儿借来的一件丧服。 “她怎么样?”斯佳丽轻声问。 “一滴泪也没流。”梅拉妮回答道,她一脸凄惶,泪珠一滴滴落在手头的布料上,“女人家哭不出可够难受的,她说要亲自去宾州把遗体运回来。医院离不了大夫。” 两人又沉默下来。 不声不响缝了一阵儿,外面总算有了响动。透过窗帘,能看见是米德大夫正在下马,他两肩都垮了下来,头也耷拉着,花白胡子垂在胸前一动不动。 他慢慢走进家门,放下帽子和皮包,一一亲吻了两位姑娘,又一言不发地拖着疲惫的脚步上楼去。须臾,小菲尔一个人下来了。神情呆滞,行动笨拙,两个姑娘用目光邀他一同坐坐,他却独自一人在台阶顶层坐下,双手捧着下巴颌。/ 梅丽叹了口气,轻声道: “他发火了,大夫准不答应他去打北佬。才十五岁呢。” 斯佳丽默默点头。 梅丽温柔而忧伤的目光在小菲尔背上,她忽然捂住脸:“哦!斯佳丽!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孩子多好啊,我,我真想要个孩子。” 斯佳丽头脑中某根弦突然一紧,赶紧口气生硬地回道: “瞎说什么呢,梅丽!有个儿子好让北佬打死啊!” 梅丽一时又羞窘又抱歉:“哦,斯佳丽,对不起。我忘记了你还是个姑娘,我怎么能说这些不知羞的话……” 斯佳丽略犹豫了下,轻轻拍了拍梅拉妮的肩膀。 “没事的,梅丽。在我心里你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 “可我比你还大一岁啊。”梅丽的声音细如蚊呐,讷讷的,“斯佳丽,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亲姐妹都不会比你更亲,你一直都照顾我,爱我。” “你要是爱我就听我的话。”斯佳丽有些别扭道,“梅丽,你的身体太差了。现在打仗物资紧缺,没法儿给你补身子。”说到关心的问题,她也正色起来了。 上辈子,梅丽在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因体弱而小产。那其中,就有第一次生产落下病根的缘故。 梅拉妮却依旧低着头:“可我真的好想——斯佳丽,生命这样伟大,我愿意为他冒险。”她脸红了,“而且阿什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营养的话,孩子生下来会身体不好的。这是嬷嬷说的。”斯佳丽毫不犹豫地把话推到嬷嬷身上,“我听她和妈说到我几个兄弟就是因为胎里弱才没长大的。”一面心里对那些兄弟说一声抱歉。毕竟嬷嬷怎么可能让她听到这种事,她也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几个兄弟们是怎么死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好久以后,梅丽轻轻地,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说道: “如果上帝果真愿意赐一个孩子给我,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他、保护他。” ——孩子是神的旨意,而她虔诚信仰的上帝绝不会戏弄于她。这一刻,梅丽平凡无奇的面容散发着圣洁的母性光辉。 斯佳丽将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吞了下去。 她清楚,她是没可能说服梅丽了。 —————————————— 南军被赶回弗吉尼亚,驻扎在拉皮丹河上的冬营里,一蹶不振,元气大伤。圣诞节转眼又至,阿什礼即将回来度假。梅丽与他一别两年有余,知道消息不由欣喜不已。而斯佳丽却暗自忧心,倘若梅丽像上辈子一样怀孕,可不是时候。然而她现在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根本没有理由去提那等事。 梅拉妮总是忧心阿什礼一去不回,渴望有个孩子作为安慰。这念头虽不好对着还是姑娘家的斯佳丽说,然而天长地久总能看出端倪。斯佳丽清楚自己说服不了在这些事情上惊人固执的梅丽,而她又不可能明着去找阿什礼说出这些话来。 前世怀着波妮的时候,斯佳丽还和那帮暴发户来往着(虽说在别人眼中瑞特也是如此,可她毕竟出身名门)。有个叫玛米的下流女人就曾给她出过主意,告诉她女人还能不要孩子。那女人满口大话,不仅讲了流产的法子还提过可以避孕。这可是斯佳丽闻所未闻的。 当时的斯佳丽只觉得好不容易日子快活了,又要生小孩,满心不痛快,居然还兴冲冲去找瑞特嚷了出来。结果瑞特疾言厉色地呵斥了她,告诉她流产有多危险,搂着吓得眼泪直流的她轻声安慰。那也是他难得的一次感情流露,对她说即便将她铐在手上也不肯她去做危险的事。斯佳丽现在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还时常愧疚之余感到纳闷,自己怎么会兴高采烈地向孩子的父亲炫耀原来世上有堕胎这回事?而且瑞特分明是那样喜欢孩子。 斯佳丽把想不明白的事先放到一边,毕竟眼下梅丽才是头等要紧事。可关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梅丽避孕的念头在心中转了许久,看着梅丽温柔端庄的面容,斯佳丽还是悄悄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太清楚梅丽有多爱孩子,多想要孩子了。斯佳丽真没法儿想象梅丽因为自己的缘故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毕竟,上辈子梅丽能生下小博实在是有太多的侥幸了。而且每次想起这辈子几乎肯定与自己无缘的韦德和埃拉,斯佳丽自己都忍不住有些难过, 因此最终,斯佳丽也只能与大家一起,怀着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心情,等待着阿什礼的归来。 —————————— 早在一个礼拜前,埃伦就写信过来,让斯佳丽回家过圣诞节。斯佳丽那时候还没放弃让梅丽换个时候生小博的想法,当然不肯答应。如今既然已拖了数日,干脆写信告诉妈妈,等县里回来过圣诞节的小伙子们到了亚特兰大下火车再一同回去。毕竟也是两年多没见朋友们了,见一面回去也不耽误圣诞节。埃伦这才同意下来。 /阿什礼在圣诞节前四天到了家,同行的还有一群回县休假的小伙子。葛底斯堡战役,幸存者已经少的令人痛心。凯德·卡尔佛特回来了,又瘦又憔悴,咳嗽个不停。芒罗家两兄弟,胡子拉碴话可没停。方丹家的托尼和亚历克斯灌多了酒,一路吵闹不休。/他们早已没了战前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如今刻意高声谈笑也掩盖不住寂寥。斯佳丽想起葬身他乡的塔尔顿兄弟,禁不住心头一跳,又若无其事地摆出最甜的笑意来让脏兮兮的旧情人们来吻她。小伙子们争得脸红脖子粗,跟战前一副样子,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变了,斯佳丽默默想着。 去琼斯博罗的火车还有两个钟头才能到,阿什礼干脆把一群人带回了家。“免得和别人打起架来”,他这样调侃喝醉了的方丹兄弟,得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反驳。斯佳丽陪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在宣布自己要和他们一起回程,并得到男孩子们集体欢呼之后,她回房间最后一遍清点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收得差不多了,只是斯佳丽突然之间改了主意而已。 盐卖得比她的预估要好,一百六十块钱本来是她计算出的最高价。而且要换到这个价钱,还必须得在最后才卖出,而斯佳丽开始却是按分批处理来的。也不知瑞特有什么门路,居然让她赚到了这么多。斯佳丽也曾经问过一次,可巴特勒船长却嬉皮笑脸地说是他自己买下来囤积,那鬼话连篇的样子也难辨真假。如今他还跑着封锁线,两百磅盐无非是小事一桩。可对于斯佳丽却是帮了大忙。 斯佳丽现在手头财物大多是金币。假如换成战后的邦联钞票,那就是盐卖出一百六十块,首饰卖出两百一十块,以及自个儿“嫁妆”的八百块钱。这些财产,斯佳丽计算过后也不免暗自得意。一千多块钱,再加上几件珍贵的首饰,以及被提前预留出的资产——妹妹的嫁妆,她有足够的信心闯过战后的难关。毕竟上辈子逼得她卖身的也不过是三百块钱罢了!说起来好笑,想起来却是心酸。斯佳丽仔细清点东西,虽然还会回来一趟,但能多带走些就多带走些才好。况且现放着不少壮劳力呢。 “也不知道那些卖棉花的钱有没有真正贴补到家用上,妈就是太好心了!”斯佳丽嘀咕一句,就听见门敲响了:“斯佳丽?” 是阿什礼。斯佳丽回答了一句“等一下”就匆匆理好手头的东西,推门出去。 正文 24.埃伦的让步 斯佳丽推开房门。 阿什礼正站在过道中等她。/他大兵般站得笔挺,手|枪插在磨损的枪套里,旧刀鞘神气地拍打着大靴子,污渍斑斑的马刺还闪着暗淡的光。军服败色、补丁累累,一头金发被烈日烤的如同漂白过的亚麻布。曾经白净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颀长的身躯也精瘦起来。/宁静忧郁的灰眼睛,如今充满了疲惫的目光。看见她时,他微笑着,好像从没发生过拒绝她求爱的尴尬事。 “斯佳丽。”他目光忧伤,尽管试图强作欢颜,但眉峰紧锁已泄露了一切,“我真抱歉,斯佳丽,到这个时候来找你。” “阿什礼,你说吧。”其实过了刚开始的诧异后,斯佳丽差不多猜出来阿什礼要说什么事了。果然他惨白的脸上,阴云散去些许: “能拜托你帮我照顾梅丽么?” 斯佳丽当然会答应这件事,能有个借口照顾梅丽的身子对她是求之不得。然而阿什礼并没留心她的神色——与从前一样,他的目光透过她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对她却视而不见。 “对,请留心她,照顾她。梅丽她身子太弱,又拼命想帮医院的忙。她性情温和又胆小,在世上也没什么得力的亲人可以托付。斯佳丽,原谅我说这句冒昧的话给你带来麻烦。梅丽真心爱你,不仅因为你差点当了她嫂子,还因为你这个人。她当你是亲姐妹一样,我请求你一定要照顾她,好么?” “他这是看见了大业的失败,担心自己死于战场,才不顾自己并无立场,说出这样一番托孤一样的话来!”警钟突然在心头大作,关于阿什礼的失踪和被俘的记忆纷纷浮上脑海,斯佳丽忍不住说道: “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照顾自己。不然梅丽和——梅丽该怎么办呢?” 斯佳丽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是,并不是梅拉妮·威尔克斯离不开阿什礼·威尔克斯,而是阿什礼·威尔克斯无法离开梅拉妮。这件事她拿了前世的一生去求证,最后才明白梅丽正是崩坏世道中阿什礼唯一的精神力量所在,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影子不过是个清醒却怯懦的男子。——但是,阿什礼假若被俘,梅拉妮必然十分忧心。这才是现在斯佳丽所担心的一点。 阿什礼默默点头,面带苦笑却没有反驳。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斯佳丽在门口看着他,只见她从前恋慕过的那个青年,一步步离开艰难迟缓,仿佛已入暮年。 —————————————— 仅仅几个小时后,彼得大叔便驱使着皮特姑姑家的马车从宅中驶出。 马车里满是欢声笑语的青年男女,斯佳丽被簇拥着坐在中间。她收拾的包裹还真不少,没这么多小伙子帮忙可不行。只见她笑语盈盈地坐在马车上,还没开口便有一群人为帮她拿行李争红了脸。战争的阴云一时远去,仿佛她还是那个县里的大美人一般——当然,现在的她也依旧漂亮。只不过在争抢之中,关于斯佳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行李的问题,也自然而然被忽视了过去。 “斯佳丽,你的包裹可不轻啊。”亚历克斯·方丹笑呵呵地调侃着,“不是说过了圣诞节还回来吗?怎么……” “拿不动给我!”托尼·方丹对兄弟手中的行李虎视眈眈,“我看准是你灌多了酒,现在手软了。给我给我,别摔了斯佳丽的东西!” 亚历克斯死抱着不放:“不行,你毛毛糙糙的,弄坏了怎么办。我当然拿得动!” 斯佳丽看他们争来争去,只笑不语。包裹当然重了,药品、火腿、腌肉、金币、种子、衣料,哪样都不轻,只是这个她可不打算说出来。这一趟回家,是时候开始囤积物资了。早了不行,没法儿拦着东西被征收。晚了也不行,东西有钱也买不着,而这个时候刚刚好。手头这批,正是她刚从瑞特那边弄来的。 一片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中,斯佳丽的思绪却越飞越远。 等战火席卷塔拉,那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整整半年!这半年的衣料食物都得置办起来,可她一个人哪里搬得了那样多东西?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带个黑人过来帮忙?这次带回去的衣料倒是可以对付半年,可是食物就麻烦了。带火腿和腌肉不过是看它分量少又顶饿而已,真正几大袋几大袋的玉米粉还是得再找个机会搬一趟。可假如一切能按她希望那样发生,斯佳丽充满眷恋地向亚特兰大投下一瞥,圣诞节后,也许会是她战争期间的最后一次重返亚特兰大了。 正想着这个,已见瑞特驾驶着他那辆常载二人兜风的轻便双座马车从相对的方向行驶而来。如今穿着这样奢华者一看便知是投机者,男孩子们纷纷停下讨论,冷淡又矜持地抬手碰碰帽子,分明不愿多说一句话。瑞特微微躬身,同样没说什么,却偏偏瞟了斯佳丽一眼。他的目光锐利又分明带着笑意,大大方方打量着她的行李,她胸前的绿丝带,以及她深深的酒窝,最后又落在了她那顶漂亮的羽毛帽上。两辆马车很快擦肩而过。 斯佳丽耸了耸肩,笑意却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嘴角。 ———————————————— “亲爱的,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圣诞前夕斯佳丽抵达家园,顿时使塔拉上下热闹起来。嬷嬷指挥着黑奴们忙忙碌碌地将斯佳丽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搬下车,斯佳丽又与父母妹妹们互相亲吻面颊。直到好一会儿后,埃伦开口才向斯佳丽发问。 “妈。” 尽管有所准备,直面温柔公正的母亲时斯佳丽依旧忍不住有些紧张。她挺了挺脊背:“我觉得家里缺这个,就多买点儿。爸上次来信不还抱怨说那些卖棉花的钱白白攥在手里,买不到多少好东西吗?亚特兰大那边人多,东西也好买些。我想给家里做点儿事,就拿了你们给我的零花钱,和我的首饰一起去换了点儿衣料和食品……当然,我是托彼得大叔去买的,他人很可靠。”最后一句话斯佳丽说得心虚极了。 埃伦本来有些严肃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了,她柔声细语地对女儿说道:“傻丫头,家里再怎么样也有我和你爸,哪能花你的私房钱?” 斯佳丽搓着手满脸不安:“可是东西都买回来啦——妈妈,我没闯祸吧?” “当然没有。”看到大女儿这个样子,埃伦也没办法说什么重话,她耐心劝道,“家里的事妈妈会操心。你攒下那些零花钱不容易,等家里……” 斯佳丽一扭头,使性子一样硬邦邦说道:“我不会去退的,那多丢人啊。再说——再说——”她偷偷看了埃伦一眼,声音不自觉就变小了不少,“再说现在食品衣料价格都在涨,现在拿去卖价格又炒高了。这和那些投机商有什么两样?” 埃伦顿时也为难起来。如果这些物资是奥哈拉先生置办的,他们两人当然会做出交给征粮队的决定。可是女儿一片热心不懂事,何况她攒下这些钱也不容易,那些首饰中还有她和查尔斯订婚时的东西呢!因此,埃伦暗暗打定主意,不让失去了未婚夫的可怜的大女儿再伤心。于是她和颜悦色道:“你可以留着这些,宝贝。” “妈妈?”斯佳丽满脸惊喜,不敢置信。 埃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温柔道:“是的,宝贝。既然这些东西是你用自己的钱买来的,那就让你自己处置。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斯佳丽抿了抿嘴,似乎观察了一下埃伦的面色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那我能叫几个空着的黑奴陪我去亚特兰大,把剩下的东西也带回来吗?” 事情进展简直超乎想象的容易,只是斯佳丽对于欺骗妈妈还是很有负罪感的。她攥着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觉得粮食总是要吃的,衣料总是要做衣服的,还是存起来最好。可是……”她好像因为不好意思而迟疑了一下,“妈妈,我能不能有个地方储存自己的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和家里的分开存放,让我好好理一理。对了,亚特兰大那边我还买了一些玉米粉,这趟没能带回来。下回妈能找几个黑奴陪我过去带回来吗?” “嗨,哪里用那么麻烦。东西既然还在亚特兰大,捐给医院最方便不过”杰拉尔德不以为然地说道,“丫头,不是我说你……”他逐渐在埃伦温和的目光下噤了声。 其实埃伦同样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女儿居然不声不响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就忧心她为人所骗。同时,她也更加心疼已将自己嫁妆都支援出去的斯佳丽了。既然如此,让她管理自己的那部分粮食衣料,或许正好可以锻炼一下斯佳丽。而且现在棉花上一茬摘完,下一茬却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家禽又大多被征收,剩余活计费不了多少人力,借出几个黑奴并不困难。经过几分钟慎重的考虑,埃伦说道: “亲爱的,我答应你。” 斯佳丽克制地欢呼一声,赶紧将脸埋进妈妈怀里,藏住自己的表情:“妈妈,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亚特兰大那边还有放着的玉米粉,这一点当然是假的。斯佳丽之前准备物资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根本没办法大袋大袋运嘛。提出“再运余下玉米面”是看妈妈答应了她前面要求,斯佳丽一时心思活跃起来生的主意。她打算下次回亚特兰大再从瑞特那里买点儿物资让黑奴搬回来,毕竟黑奴又不会追着她查问细节嘛。 各种念头纷纷杂杂,斯佳丽只捕捉到了一种热烈的奋斗快乐。脚踏红土地,看着黑奴搬运着木材去往自己指定的沼泽地,建起储存物资的木屋。希望与憧憬使绿眼睛姑娘整个人都充满干劲,神采奕奕。她决心大干一场——这一次,命运一定会握在自己的手心! 正文 25.不恭敬的玩笑 最开始的时候,斯佳丽的打算仅仅是在家里建一间地下室,而非是去小树林搭储物间。毕竟这样取用更加方便,也不用担心被过路人发现取用。然而,想起上辈子听说的,关于北佬的穷凶极恶的搜查手段,斯佳丽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地下室实在是太容易被发现了。更何况黑奴们不经吓,没准儿北佬一问就招,到时候她准备的东西都是白搭。 因此,斯佳丽最终决定将储物室建在树林里头的沼泽地一带。斯佳丽还记得,前世家里那些幸免于难的猪就是被赶进了沼泽地,后来又找回来的——虽然大半被第二次上门扫荡的北佬抢走。所以沼泽地在斯佳丽心中就成了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为了防止秘密被背叛的黑奴告诉北佬,斯佳丽甚至只喊了信任的大山姆、先知、以利亚、圣徒四个人去帮忙。大山姆现在是塔拉的工头,可头脑却简单得很。斯佳丽担心他不知道事情轻重随意乱讲,干脆骗他说是搭间屋子让小姐们玩。这下大山姆反而更加干劲十足,黑奴们也都兴高采烈为漂亮的小姐效力。 在斯佳丽的催促下,小木屋不久便搭了起来。斯佳丽夸奖一顿便打发走了黑奴,吩咐让嬷嬷给他们招待一顿好的,然后就磨刀霍霍地……开始转移物资到小木屋去。 这么多的粮食物资,斯佳丽绝对不放心让别人帮忙送。在吃食问题上,斯佳丽戒心极重,丁点不愿假手于人。别人一旦介入,就意味着她的据点为人所知,而再要胡诌个借口可不容易。至于之前黑奴们帮她把东西搬到家里的事倒不算什么,反正他们是弄不清家里本来有多少东西的,随便也能糊弄过去。因此,斯佳丽不得不面对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件重体力活:搬运物资。 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星期,磨破了两双鞋子,斯佳丽站在堆满了盐、火腿、腌肉、玉米面、种子、衣料的小木屋中间,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像个守财奴一样反复计算着自己的财产。有了这些,要再次闯过那些磨难,她总算多了不少底气。 别的物件她尚且敢于放在小木屋中,唯独金币,顶顶要紧的金币斯佳丽仍旧没法儿放心。重生以来她拼命攒钱,那些得来的金币无论有多重、携带有多麻烦,她都尽量带在身上。即使后来没法儿全带,斯佳丽也想尽办法给藏起来。一千多块钱的金币可是个大数目!斯佳丽谨慎地将钱分成二十份,并分开埋藏好。虽然找二十个藏钱地点实在太麻烦了,可她宁愿小心为上。猪圈里、坟地旁、葡萄架下埋威士忌的地方、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下、小木屋旁二十步……斯佳丽挖空心思,把自己累得半死。可这一切在苏艾伦看来却是不务正业。 一天早餐之后,斯佳丽正要出门去完善自己的存钱大计,苏艾伦口气很冲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帮妈的忙,结果回来后整天往外跑!” “要你管!”斯佳丽心里正想事情,被打断了自然不痛快,“我忙我的事,你整日里除了你那个大胡子男朋友还晓得什么!” “你——”苏艾伦气得满脸通红,尖利地叫了起来,“斯佳丽,你别尽想着偷懒!天天在亚特兰大参加舞会,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甩给我干!” 斯佳丽也被她说出火气来了:“参加舞会?苏艾伦·奥哈拉,我天天都忙不过来!我还不是为了——”预知战争的事肯定不能说,斯佳丽一时打了个咯噔。而苏艾伦已面露得意之色,大声宣布道: “你不就是想再找个男朋友嘛!” “苏艾伦!”埃伦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两姐妹这才发现埃伦已经回到餐室门口,“你姐姐是在为医院和大业做贡献,你怎么能这么说……” 大业、医院、战争……不,她不能再听下去了。斯佳丽只觉得脑子发胀,她多么想大喊一声,她根本不是为了邦联大业,她只是在费尽心思保住这个家!可是看着低眉顺眼装乖巧的苏艾伦,看着温柔端庄的母亲,斯佳丽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然后突兀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妈,我明天就回亚特兰大。” —————————— 火车站熙来攘往。 斯佳丽回来得急,连给梅丽去信都来不及,因此当然不会有彼得大叔过来接她。比起回家时,她的行李可简单了不少,仅仅是一个装着金币的手提袋罢了。她身后跟着的是满脸好奇的大山姆,斯佳丽想尽办法从把他从家里借出来。对于这个上辈子救过她的黑人,斯佳丽一直十分信任。 “小姐,咱们要不要叫辆车啊?”大山姆不是屋里的黑奴,自然也没那么清楚塔拉对于小姐的规矩。但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人流,还是觉得让小姐在这么多人中间走动实在太不好了。 斯佳丽皱着眉头看着下面的人流,才几个礼拜,亚特兰大变得更加忙乱了。距离围城恐怕也没有多久了,她得抓紧时间。 “不用叫车,你护着我走过去就是了。”斯佳丽发令道,越到这时候她越不想花钱了,再说她心里闷得慌,走走也好。 大山姆答应一声,率先跳下去,十分努力地用他高大强壮的身子分开一条路来,斯佳丽紧随其后。好容易出了火车站,刚松口气,突然听见一声响亮清晰的“斯佳丽”,带着查尔斯顿口音。斯佳丽心中一喜,停下脚步,果然熟悉的四轮马车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只见瑞特叼着雪茄,满脸笑意:“今天回来?怎么没人来接?” 一看见他可恶的笑容,斯佳丽顿觉浑身充满力量。她不客气地使唤他下车来:“别管这个了,瑞特,快扶我上车。”早把刚才还想走走的话忘到了脑后。 瑞特失笑,果真跳下来,极为绅士地将她扶上车,不忘挤眉弄眼。斯佳丽不搭理他,招呼让大山姆也上来坐着。还好瑞特今天驾的不是双座马车,不然大山姆就得在后面跟着跑了。不过这家伙到底有几辆马车?斯佳丽暗自腹诽。 “斯佳丽,你回来的真早,出乎意料。”瑞特极为熟稔地和她寒暄,一面捡起缰绳。他故意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在威尔克斯太太家过圣诞节呢。” 斯佳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过圣诞节不该回家吗?”压根儿没想起自己上辈子为了见阿什礼赖着不回家的事。 瑞特什么也没说,眼睛却亮了几分。 斯佳丽完全不知道瑞特在高兴什么,不过他高兴起来没准好说话。估摸着大山姆压根儿不在听,她也压低声音说道:“帮我个忙,瑞特。我们谈笔生意。” 瑞特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明明专注地驾驶着马车,嘴里回答却一样警惕:“哦?那不知道奥哈拉小姐需要鄙人怎样效力呢?” 斯佳丽扑哧一笑,他一管她叫“奥哈拉小姐”就怪滑稽的,简直他——简直他天生就该叫她斯佳丽嘛!赶紧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斯佳丽转过头去,认真地说道: “能帮我买一车的玉米面吗?” 瑞特嘴里的雪茄动了一下。 “这可是笔大数目,斯佳丽。” “我知道。”斯佳丽脑袋里的算盘打的飞快,“钱我会如数付给你的。对了,还得再帮我借辆板车……还是借一辆四轮马车好了。我会叫人还给你的。” 瑞特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问道:“东西还没准备够?” 斯佳丽也没否认,毕竟之前的火腿、腌肉也有托他的门路,不然市价实在太贵。瑞特当然能猜出她的目的。 “帮你这个忙可以。”瑞特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斯佳丽面露喜色,突然之间眉头一挑,随手掐灭了雪茄,“不过你怎么报答我呢,斯佳丽?” “瑞特,我又没叫你白帮忙。酬劳的事我们回头再商量,车上不方便……” “我觉得你已经长大啦。” “什么?” “我觉得你已经长大啦,斯佳丽。”因为瑞特压低了声音的缘故,交谈中斯佳丽下意识就更加靠近他,现下并排而坐的两人已几乎贴到一起,他暖烘烘的呼气让发丝撩的耳朵痒痒。那低沉好听的声音此刻格外性感,带着某些意味不明的调笑。瑞特·巴特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觉得你已经长大啦——现在,我想亲你了。” “轰”的一下,斯佳丽的脑子直接爆开。她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虾,愤然推开瑞特那张笑得恬不知耻的黝黑面孔,骂道:“你这下流胚!”她又气又急又羞,“停车!我要下去!” 瑞特耸肩笑笑,还未开口,一直被两人忽视的大山姆已粗声粗气道:“小姐,出了什么事啊?这位先生——呸,这家伙对你不尊重啊?”一面挥起硬邦邦的黑拳头。见山姆这样,斯佳丽下意识就为瑞特辩护道:“没事,山姆!坐下吧,我们在开玩笑呢!”一面就听见瑞特低低的笑声。斯佳丽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是懊恼自己骂了句下流胚,万一妈妈从大山姆那里知道,没准会对瑞特产生什么不好印象,又是赌气一想,这家伙都不在乎,自己还在乎个什么劲?总之是绷着脸不肯理他。 瑞特轻笑一声,重新打马,一路随便说着些好听话,斯佳丽都不肯理会。一直到了皮特姑姑家门口,斯佳丽才冷着脸跳下马车,给出一句“明天来找我商量玉米面的事”就拉着一面莫名的大山姆进了门。瑞特耸耸肩,驾着马车离去。 正文 26.命运的转折点 第二天,斯佳丽不出意料地在皮特姑姑家见到了来访的瑞特。 其实瑞特昨天那样的放肆无礼,并没让斯佳丽真的气到失去理智。正相反,还在车上的时候斯佳丽便打定主意,故意摆出生气的冷脸,好让这家伙多吐些利润出来,用最低的价格达成目的。 当然,气也是真的气。 斯佳丽不喜欢瑞特·巴特勒那副轻浮的态度。虽然瑞特可能只是开个玩笑,但在她家里人山姆面前,他都不晓得格外尊重点,分明就没有和她认真的意思!想到这里斯佳丽不免有些难过,上辈子他就提过要她做他的情妇,难道他现下还是这个意思? 斯佳丽越往下想,越觉得心里憋闷,看到对面瑞特那副笑嘻嘻的讨好模样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当她打起精神来真正和对方周旋,斯佳丽分毫必争,集中全副精力在讨价还价上,反而把之前的恼火丢在了脑后。所幸瑞特虽然面上不靠谱,还各种出怪招刁难,最后成交的价钱也没让她吃什么亏。 谈拢了价钱,斯佳丽心情大好,也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她一撩秀发就舒服地靠在沙发上,随口问道:“多久能拿到?” 瑞特拿出一只雪茄点起来,极为享受地抽了一口:“你要着急的话,明天就行。” 斯佳丽哼了一声,想起之前谈价格的时候这家伙推三阻四,非说办成事情有多难,没好气地说道:“谢谢,可是用不着。一个礼拜后给我就好啦。” 瑞特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 “一个礼拜?”他面露诧异,重复道,“一个礼拜?斯佳丽,你这么快就又要回去?” 斯佳丽迅速回想自己的话,也不得不称赞瑞特的敏锐。如果是让大山姆单独驾车回去,肯定是越快越好。她把日期放在一个礼拜后,显然是自己要自己带着东西回去。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事情格外留心呢?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斯佳丽忍不住沾沾自喜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啊,很快就回去。”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住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客厅里梅丽与皮特姑姑早就被支开,只留下两个人相对而坐。瑞特·巴特勒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用力按在烟灰缸里。他浑身似乎都灌入了随时可以喷发的力量,整个人透出一股狠劲来,可说出来的话反倒轻柔极了: “回去就不回来了,唵?这一趟是为了补充最后的物资吧。” 他靠回沙发垫上,双脚|交叉,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哦,你在亚特兰大呆的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你还会回家去,并且不再回来了。” 斯佳丽突然之间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其实她也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瑞特告别。 这一趟,她会找到借口把梅丽带回塔拉,然后顺理成章地让妈妈发现梅丽的身孕。梅丽一定会为了养胎留在塔拉或者是去十二棵橡树,然后她可以就近照顾梅丽,可以更加方便地处理家里的事情,可以利用自己知道的一切竭尽所能地避开危险……可她唯独没考虑过的就是瑞特。瑞特不在她的这段计划里,甚至如果不是前世的感情给了她信心,离开亚特兰大后她凭什么以为这不会是她与瑞特关系的终结。本来,他们现在也只是朋友罢了,等到亚特兰大沦陷——等到他出国或是像前世一样从军,他们之间很可能就不会再有交集,就如那些因为分别而渐渐失去联系的普通朋友。 重生以来,斯佳丽改变了不少东西,都是往好的方向。但是头一回她发现,自己做下的决定可能也会导致不愿意接受的后果。如果她现在就离开——瑞特也许不会在亚特兰大留到城破那一天——也许他会在另一个城市从军——也许他去了其他的军团,从此了无音信甚至葬身他乡……也许,也许,那么多的也许,沉甸甸地压得斯佳丽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放弃自己的计划而忠诚地履行那“命运的轨迹”了。 可是,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梅丽大着肚子还奔波劳碌于医院,不能让塔拉重新承受一次被焚的危险,不能让母亲再一次染上伤寒自己却远在亚特兰大……她不能为了一个“也许”放弃那么多可以改变的东西,哪怕后果令她想一想就要痛彻心扉。可是,不行。 斯佳丽头一回痛恨自己头脑简单,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她把重生理所当然地看成了上帝的恩赐,可是她根本承担不起改变的后果—— “哦,瑞特!” 她两片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合,曲线温柔眼神迷蒙。斯佳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并且浑身战栗。她想要流泪想要尖叫想要抱住他亲吻索取同样的爱意,可她浑身仿佛被禁锢住了一般,她只能求助地望向他。他比她聪明得多也有力得多,她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不需要她费心的答案,然后去照做。 她望向他,那双乌黑锐利的眼睛也正望过来。突然之间,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在斯佳丽头上,她打了个寒颤。她在做什么?向他求爱吗?斯佳丽·奥哈拉,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啊?你是要自甘下贱贴上去当他的情妇吗?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拢拢披肩,正襟危坐,努力找回原来的仪态,斯佳丽·奥哈拉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巴特勒船长。” 瑞特笑了笑,对她的称呼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不再回来了?” 斯佳丽轻轻点了头。 瑞特伸手抓了下头发,显得有些急躁和生气,虽然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可是他也很少露出这幅没把握的样子。然而斯佳丽此刻反应简直称得上迟钝,完全没明白瑞特行为的意义。 “斯佳丽,”瑞特突然之间开了口,手按在膝盖上,身子前倾,阴影的投注形成一种隐隐的压迫,“你留在亚特兰大,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见一个人吧?” —————————————— 瑞特的声音含有某种诱导的意味,带着查尔斯顿拖腔的声线这一刻格外性感暗哑,巧妙地掩藏好了他实质上有些急躁的意图。他仔细地打量着斯佳丽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留在亚特兰大,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见一个人吧?” “他知道了。”这个念头飞快掠过斯佳丽的脑海。她的脸一下子飞上了两团红晕,又害羞又欣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红唇微微张开,眼神迷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当然是为了见他才留在亚特兰大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原来早就知道了!他已经发现了她的情意!现在是该厉声斥责他还是遮遮掩掩告诉他答案? 斯佳丽不由抬起头去看他,这一下可叫她大吃一惊。瑞特·巴特勒的脸色十分阴沉,近乎严肃,脸绷得紧紧的,嘴角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自嘲和伤痛从那张黝黑的面孔上一闪而过,又很快变成更加伤人伤己的讥讽,斯佳丽蓦地一惊,就见他眉毛一耸: “唵,阿什礼·威尔克斯先生的魅力可真是叫我弄不懂。”瑞特夸张地大声叹气,脸上渐渐又积聚起嘲讽的笑容来,眼中恶意一闪,“分明他该跪下来感激上帝赐给他这么个热情活泼的姑娘嘛。不过,奥哈拉小姐,您不会是忘了威尔克斯太太吧?” 斯佳丽悚然一惊。 老天呀,她把事情完全弄砸了!斯佳丽懊悔的只恨不得再重来一遍。瑞特刚才问的明明就是“从头到尾”呀!他哪里会晓得她是重生而来,怀着对他的深爱,并从开始就期待着亚特兰大的重逢。他在十二棵橡树听到了自己向阿什礼的表白,准以为她是为了阿什礼·威尔克斯才来的亚特兰大!唉!他刚才问的是她现在是否仍然是为了阿什礼,或是已经换了理由呀!不就是在问她是否不爱阿什礼甚至爱上他瑞特·巴特勒了嘛!她居然还在他面前露出、露出那副情态——天晓得,这辈子她从头到尾想的都是他瑞特·巴特勒呀! “瑞特,我……”斯佳丽一着急就忍不住要抓住他的手解释,可是对着那对充满讥嘲的黑眼睛,她结结巴巴了半天,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我、我……”一句我爱你偏偏堵在喉咙口没法儿出来! 她支吾了半天,落在瑞特眼中就是心虚的明证。瑞特·巴特勒毫不留情地从她手中抽回了手,黑眼睛锐利逼人:“别和我玩这一套,斯佳丽。”见她不语,他的神情更加讥讽,“放心,你那罪恶的秘密在我这里安全得很。” 斯佳丽浑身上下骤然就涌起一种无力感。瑞特这副充满攻击性的样子她太过熟悉,曾经她每一次伤害他而不自知时,他露出的就是这副神情。然后被激怒的她高声不屑他,他一句接一句地刺人……无数的争吵,互相伤害,直到最后的彻底破裂……想到那时的痛彻心扉,斯佳丽一个激灵,如坠寒窟。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瑞特,我们别谈这个行不行?一讲阿什礼我们就得吵。” “不,今天我非得把这个弄清楚不可。”他断然拒绝,“斯佳丽,你别想糊弄过去。” “你干嘛这么在乎这个?”斯佳丽重燃希望。 “因为——”瑞特眸光一闪,“因为看你这样子,我觉得有趣。” “可是我要回家去了。”斯佳丽向他说道,“我要回家去了,瑞特。你——你不想和我好好告别吗?”一对绿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看,无所畏惧一般。 “你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告别?”瑞特站了起来,压迫感更甚,他似笑非笑,象征性地张开双臂,“怎么告别呀,我亲爱的好朋友。斯佳丽,你可得教教我,我离开上流社会太久了,把这一套都忘了干净啦!斯佳丽——” 他的话戛然而止,惊异与触动在那张黝黑的面容上出现。因为就在瑞特·巴特勒刚刚说出那句话之后,绿眼睛的姑娘已经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并投入了他的怀抱。她紧紧、紧紧地搂住他,双手环在他的结实的腰上。黑发的查尔斯顿男人逐渐收起了那副戏谑冷淡的神情,他的目光变得温柔怜爱,他也抱住了姑娘十七英寸的小腰。 “我们还会见面的,斯佳丽。”他温热的呼吸含住她的耳廓,湿湿热热的,暧昧的叹息缱绻柔情,“我们一定会的。” 正文 27.告别 斯佳丽摸了摸发烫的脸,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烦恼。 相拥,以及之后的喃喃低语。在瑞特强壮的臂弯中,所有的忧惧似乎都远离了她。斯佳丽紧紧搂着那个男人,仿佛也坚定着彼此间未曾言明的感情。 然而可惜的是当时斯佳丽沉浸于情感中,脑子一片晕晕乎乎,到底没能够和瑞特把之前的话头解释清楚——虽然她也不知道怎样让瑞特相信自己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他。想到这里,斯佳丽不由遗憾地叹了口气。可也不知道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顶不顶用,毕竟上辈子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都是处于“爱着阿什礼的同时有点喜欢瑞特”的状态,而瑞特对此心知肚明。 斯佳丽记得,当时瑞特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古怪而克制的。而瑞特之前在误会她一直痴心阿什礼时露出的神情之所以令斯佳丽那样慌张,正是因为他那一刻的神情无法不让斯佳丽回忆起前世。或许,瑞特还会觉得她对阿什礼旧情难忘?要不然,他怎么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还会见面,别的什么都没说呢?斯佳丽有些失望,有些侥幸。瑞特的心思她一向猜不准,万一他还是想要她当他情妇…… 斯佳丽用力甩了甩头,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绿眼睛姑娘脸上。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比上辈子来得好多了!瑞特·巴特勒现在对她是什么心思都无所谓,她一定会重新得到他,完完整整得到他! 站在楼梯上,看着还剩下最后四级的楼梯,斯佳丽狠了狠心,脚下用力一滑。顿时,她整个人止不住地从楼梯上跌下去,尖锐的疼痛自左脚踝处传来。斯佳丽发出一声惊叫,她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斯佳丽,你怎么了?”梅丽大惊失色,匆匆忙忙从楼梯上跑下来,轻柔地扶起她,“亲爱的,你有没有事情……” “梅丽……”斯佳丽抓住梅拉妮的手,听着她焦急的关心,用带点委屈的撒娇口吻说道,“真的好疼啊。我想我大概是——哦,糟了,妈妈才写信说家里有急事让我回去一趟!这可怎么办……梅丽,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拜托你了,梅丽。况且,我的家人也很想见到你,梅丽……” “好了,斯佳丽。好了,我答应你了。”梅丽手忙脚乱,哄小孩一般,终于答应了下来。她忧心忡忡,“塔拉出事了吗?你才回来一个礼拜……斯佳丽,你别担心,我会陪你回去的!” 斯佳丽抽噎着:“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妈妈可能累到了,她病在床上,我想回去帮点儿忙……哦,梅丽!你愿意陪我回去真是太好了!大山姆得帮我们搬运粮食,再说黑人笨手笨脚的,我扭伤了脚,除了你谁还肯照顾我呀!梅丽……” 斯佳丽伏在梅拉妮肩膀上,嘴里还在轻声抽泣着,可手却极为冷静地接过梅丽鸽灰色的手帕并擦了擦眼泪。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命运发生了扭转。她们即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第二天,大山姆驾着瑞特的四轮马车来到了院落里,车后装满一袋又一袋的玉米面,直叫人吃惊地合不拢嘴。胖姑姑皮特可怜巴巴地嘟着小嘴,抱怨梅拉妮与斯佳丽抛弃她离开,两个姑娘不得不连连许诺几个礼拜后就回来。但只有斯佳丽心里清楚,这些话都是骗人的。 也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被毁灭之前的亚特兰大了。 她充满留恋的目光逡巡在桃树街红砖的房子上,想着它们日后的模样。梅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要扶她上车。斯佳丽哪敢真的让梅丽用力,自己支使着大山姆将她抱上了马车。两个姑娘在堆满了玉米面的马车后座坐好。马车便晃晃悠悠开始起驾了。 斯佳丽将手伸出车窗,一次又一次向皮特姑姑招着手……没有人知道,她是在和这里的一切告别,和即将被毁灭的亚特兰大告别。 不远处,瑞特·巴特勒的宽边巴拿马帽斜戴着。他嘴里叼着的雪茄,久久没有缩短的痕迹。瑞特自嘲一笑,拿下雪茄就往后一丢。树上的飞鸟纷纷惊起,瑞特转身再一次看向斯佳丽的马车消失的放下,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帽沿。 “再见,斯佳丽。”他道。 —————————————— 梅丽真是觉得又感动又不好意思:明明该是自己照顾崴了脚的斯佳丽,可一路上的实际情况却刚好相反。 这一路上,斯佳丽实在是太照顾她了,简直拿她当东方的瓷娃娃看。不仅想法子让她颠得不要太难受,还准备了精细的食物和水,一路上紧着她用。不管梅丽怎样说,斯佳丽都不肯改变做法。 斯佳丽当然清楚,梅丽这时候应该已经怀上小博了——如果一切没有变化太离谱的话。看着道两旁红土的原野,斯佳丽默默想着。反正即使没怀上,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最多白扭伤一次脚。这对于前世所吃的那些苦头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斯佳丽清楚记得,前世梅拉妮的身孕还未被发现时,依旧在医院忙里忙外,辛劳不已。至于到最后因为身体虚弱无法挪动,生生将两个人拖在了亚特兰大,也多半是怀孕期间太累、太操劳的缘故。斯佳丽有理由觉得,既然前世怀孕的梅拉妮,最开始能够经受医院的繁重工作,那么坐一日的马车,问题不会太大,反正之后她会想法子帮梅丽调理身体的。不过一路上,斯佳丽还是尽最大努力让梅丽少受些旅途之苦。 梅丽不明所以,只当是斯佳丽格外照顾自己身体弱,十分感动。斯佳丽没有解释,只是趁机要梅丽答应在塔拉多住几个礼拜。 ———————— 临近家的时候,斯佳丽从大山姆手中要来了缰绳,吩咐他先跑回去和家里报个信儿。大山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自家娇滴滴的小姐握着缰绳就胆战心惊,可他到底没有主见,还是满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斯佳丽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再辛辛苦苦搬一趟东西了。支走了大山姆,斯佳丽也就不再遮掩,直接将马车赶到了沼泽地一带,然后将玉米面一袋袋移进去。 “斯佳丽!”梅拉妮担心地叫道,忘了自己之前还为沼泽地中的小木屋惊奇不已,“让我来帮你吧,你的脚还伤着呢。唉!你为什么不留下大山姆帮忙呢?” 斯佳丽气喘吁吁,脚一用劲儿就疼,真没想到自己变娇气了,这麻烦可意想不到。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回绝了梅拉妮:“得啦,梅丽,瞧瞧你那身子!你好好歇着,不用你帮忙。从马车到屋子里头,也就十来步路,这个我能行!” 梅拉妮试图帮忙,却被固执的斯佳丽赶到一旁。她忧心不已:“斯佳丽,你脚扭伤了,这样多疼啊,还是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斯佳丽抹了把汗,将梅拉妮推进小木屋:“好了好了,你想要帮忙,就帮我整理里头好了。”梅丽身不由己,刚要说话,看见小木屋里的景象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袋袋的玉米面堆在屋角,火腿和腌肉高高悬挂。簇新厚实的衣料叠得齐整,被布包裹起来放在棉花种子的上头。亚特兰大现下极为稀缺的盐与药品在这里也有迹可寻,更不用提其它了。 “斯佳丽!”梅丽的声音都在发颤了,“你攒下这么多东西?” 对于自己的秘密,斯佳丽一直是费尽心思掩藏的。不然刚才也不至于支开了大山姆,让自己来做这些重活。大山姆可不清楚这木屋里头有多少东西!要不是梅丽怀着孕,她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斯佳丽刚才也会让她先下车,自己一人赶车过来的。但既然放不下心,斯佳丽对于要将秘密暴露给梅丽也无太大抵触。她也说不清自己的信任感是哪里来的,反正斯佳丽照实说了: “我担心家里的东西不够用,现下要买到这些越来越难,就先存好。” 她抱住梅丽手臂亲热道:“别和我爸妈提这个,虽然他们晓得我的木屋藏了不少东西,可是别提。他们把家里的一切都献给邦联大业了,我想——我想帮他们先留下点儿东西嘛。活活饿死那就可笑了。” 她带点忐忑地观察着梅丽的神色,见后者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爱意与信任,这才松了口气。 “你太辛苦了,斯佳丽。”梅拉妮握着她的手,郑重说道,“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斯佳丽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爸爸妈妈都不能理解她,直到现在他们还把她所做的一切准备看成小女孩的过度紧张。为了家里,她一直努力操持,却屡屡得不到认同。没想到梅丽会这样相信她!斯佳丽凝视好友褐色的眸子,想起这个瘦小的女人一直都无条件爱她、信任她,再一次从心底感谢上帝赐给她梅丽。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累赘。”斯佳丽心想,“她心地太好,待我又太诚恳,没有她我挨不过去——感谢上帝!” 正文 28.阿什礼失踪 塔拉上下都为了梅丽的到来十分高兴。 尽管战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南方人依旧没丢掉热情好客的传统。梅丽刚一到塔拉,杰拉尔德便大力邀请她长久住下,那副样子和他女儿先前劝说时一模一样。他坚持留梅丽长住塔拉,为此不惜赶走她的公公约翰·威尔克斯。 “威尔克斯家里头现在可没有一个真正的女主人照看着。”在家人面前,杰拉尔德的大嗓门满不在乎道,“梅丽小姐还是在塔拉多住为好。” 梅丽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斯佳丽咽下最后一口甜薯,轻轻捏了下梅丽的手就赶快去帮妈的忙。她暗自高兴,脚步轻快,边走边想,也该找个机会让大家发现梅丽的身子了,不然梅丽还真有可能被十二棵橡树接过去住呢。 梅丽的身孕是在三月的一个晴朗日子发现的。那天她觉得有点儿胸闷,斯佳丽不容置疑,赶快喊来了妈妈看诊。于是不消一天,梅拉妮就被半强制地成为塔拉的长客。因为埃伦认为,梅丽的身子过于孱弱,怀孕的时候还是不要挪动为好。何况乡下环境宜人,对梅丽的身子也有好处。 斯佳丽有点好奇母亲是怎样和梅丽提她身孕的,在她印象中,母亲就从来不会说到怀孕之类的词儿,她连母马下崽都闭口不提。这一点关乎南方淑女的守则,毕竟她在告诉小姐们要格外照顾梅丽时,也是用的“她身子不舒服”这样体面的说法。而梅丽自己呢,脸蛋绯红,藏不住狂喜与羞怯。她将裙环向上撑了些,遮住还没有明显变化的腰身,支支吾吾,快乐无比。斯佳丽都不忍心打趣她,生怕她乐得昏过去。 梅丽爱孩子,爱所有的孩子。而斯佳丽则只对逗逗那些那些乖巧大方、不惹人心烦的孩子有兴趣。当然,她最最心爱的还是自己和瑞特的孩子——她的波妮,以及那个未能见到阳光的孩子。现在看梅丽这么开心,斯佳丽并没有前世的不屑,她能够理解梅丽的喜悦了。斯佳丽真心为好朋友感到高兴。 然而喜悦并没能笼罩塔拉多久,很快,一封电报打破了塔拉的宁静。 “威尔克斯少校三日前执行侦察任务时失踪,特此奉告,深表遗憾,请候消息。” —————————————— “不能叫梅丽知道。” 这是斯佳丽看见那封电报后的第一个想法。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从黑奴那里拿走了电报局送来的信,站在走廊下心乱如麻。不能让梅丽知道,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梅丽还怀着孕,她受不住刺激的。对,不能让她知道。反正,反正阿什礼现下应该被俘虏关在罗克岛了,最后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和上辈子一样,告诉梅丽只是让她白白担心。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她…… 斯佳丽匆匆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就确认里面的内容和前世一模一样,她又把信纸塞了回去。 上辈子在收到这封信后,斯佳丽为了阿什礼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关心梅丽。她对这个时刻最深的印象,是在无边的绝望中,瑞特·巴特勒探听到了消息:阿什礼出现在了罗克岛的俘虏名单上,他没有死。这个消息鼓舞了她,也让梅丽稍稍振作。可是现在——她都不知道瑞特还是否在亚特兰大,根本就没有门路去打听。告诉梅丽,也只能让她干着急。 斯佳丽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肆意插手别人的人生有什么不对,她没有这个认知并且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她认为假如她在这件事情上迟疑了,那只会是因为担心事情发生改变,阿什礼的确没能回来,从而被梅丽怨恨上。但就像她离开亚特兰大时所下定的决心一样,她斯佳丽·奥哈拉绝不会为那些飘忽不定的“可能”,放弃那些明明可以改变的东西。她能够担负自己做出的选择。 ———————————————— 电报的事情终究没能瞒多久。 尽管斯佳丽糊弄过了送信来的黑奴,又想尽办法天天翻看是否有再次拍来的电报以及可能提到那件事的信,但当埃伦晚饭后将她叫到书房,一言不发的时候。斯佳丽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被母亲发现了。 “我没做错。”她这样想,但是委屈和羞愧依然让她眼睛发涩。斯佳丽倔强的盯着母亲书桌后,墙壁上的挂件看着,抿紧了嘴唇不肯说话。 “斯佳丽。”埃伦终于开口了,声音中充满了疲惫,温和而严厉,“能和你母亲解释下,你截留梅丽小姐的信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斯佳丽下意识身子紧绷,拳头攥紧。这是一个充满戒备的防御姿态,埃伦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梅丽不能受刺激。”斯佳丽硬邦邦地回答道。 “但她有权知道威尔克斯先生的事情,那是她的丈夫,斯佳丽。”埃伦望着自己大女儿的面容,重复道,“斯佳丽,你不该替梅丽小姐做出选择。” “您还没告诉她——” “但我会和她谈谈。斯佳丽,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威尔克斯先生的确遭遇不幸——愿上帝保佑他,梅丽小姐将来得知这一切会怎么想?” 焦虑、忧伤、甚至泪水,那都会是梅丽的反应。但这些意味着痛苦的词语背后,是她的心与她受难的丈夫紧紧相连。假如剥去这一过程,在未来直接令她知道丈夫已身故多时——那对梅丽会是更深的伤害。何况前线瞬息万变,也许梅丽得知消息后拍去的电报会是阿什礼最后一次听闻爱妻的消息。而斯佳丽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正在扼杀掉两人可能的最后交流。 没有一个妻子会愿意在丈夫生死不明的时候蒙在鼓里,即便她柔弱如一只鸽子,内心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斯佳丽曾经在生存之际感受过自己这种力量,而梅丽的柔情与刚强同样支撑着她前行过。但是——但是梅丽的身体——感情难以受到理智控制,一想到梅丽上一世因小产去世斯佳丽便不寒而栗,不行,绝不能这样!梅丽会伤心坏了身子! “她要怪就怪我好了。”斯佳丽喉头发涩,“全都怪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别胡思乱想整天担心……阿什礼肯定会回来的,事情会有转机,妈,”她说服了自己,同样以为能说服埃伦,斯佳丽的神情激动起来,甚至带了一丝恳求,她忘了自己脱口而出生孩子的话有多么惹人怀疑,“妈,等几天再告诉梅丽好么?也许是虚惊一场,也许……” “但也许,威尔克斯先生正躺在冰冷的地方。”埃伦说道,她看向自己大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疼爱,她的声音温柔而不容置疑,“斯佳丽,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可是我知道呀!我知道! 这样的声音在斯佳丽脑海中叫嚣,她胸中翻涌着滚烫的言语无法表达,绿眼睛的少女站在母亲面前,分明支支吾吾,神情却偏执而肯定。 “——况且,斯佳丽。”母亲这样说道,“即便是虚惊一场,梅丽小姐也有和威尔克斯先生共同经历的权利。主会保佑他们。” 不,妈妈,仁慈的上帝从来没有现身过。它任由死神带走了你,带走了梅丽。妈妈,我只相信自己,我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 就在她要再次反驳,再次用她天真又偏执的理解来承诺一件自己并不可能承担下来的事情时,埃伦的话语犹如清风,拂过斯佳丽燥热的心头: “爱是上帝赐给人们的礼物,而梅丽在这一点上格外得到上帝的优待。即便最坏的情形发生,威尔克斯先生的噩耗在孩子诞生之后才让她知晓,她也不会怨恨你,斯佳丽。” “梅丽小姐对你充满了爱和信任,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出于对她的爱。但是斯佳丽,你有没有想过,梅丽绝不会因为你隐瞒信件导致的后果恨你?相反,她会痛苦不堪,并且将所有的痛埋在心底,如同苦行僧一般。因为她深爱的姐妹剥夺了她和爱人最后共同经历命运的机会。她留给世界一具温柔的躯壳,待你如初,待所有人都更好,唯独苦了她自己……” ——就如同埃伦自己一样。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失去了心爱的堂兄,绝望地离开了逼走堂兄的家庭,下嫁杰拉尔德。她的爱情破碎,将自己的心彻底奉献给了仁慈的天主。埃伦清楚那种痛苦,她不愿意让梅丽也遭受一遍。 斯佳丽没有说话,她被母亲的描述惊呆了——梅丽的确可能这样,如果她的“先知”出了哪怕一点点意外。真的要那样做吗?斯佳丽也迟疑了。 “对梅丽有一些信心,好吗?”埃伦柔声细语,“梅丽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爱会支撑住她的。我们要相信她。换做你,斯佳丽,你也不会愿意被瞒着的,对吗?” 不会愿意?斯佳丽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她,她是宁愿得知瑞特再次上了战场,日日为他挂心。还是愿意以为他已经远走海外,直到几年后才在别人的谈话中,扑捉到轻描淡写的一句“瑞特·巴特勒那年从军死了”?不,他不会死的。一瞬间,强烈的情感涌动在心头,斯佳丽用力眨掉眼中的酸涩:“妈妈,我明白了。” 埃伦也有些唏嘘,她刚刚回过神来,从那段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之中。她站了起来,裙摆窸窣作响,美人樱香袋散发淡淡的幽香,她将短短一年却看上去长大了许多的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旋: “我的女儿,不要担心了。我会亲自和梅丽谈谈,慢慢告诉她。” 命运如同洪流无法阻止,但令人惊异的是,斯佳丽这一次并没感到沮丧。她反而像是得到了新的力量一样,母亲的虔诚不能感染她,但因战争、贫穷、欺诈、爱情而伤痕累累的干涸的心中,滋生出一种暖流,代表着她可以自我治愈的暖流来。即便斯佳丽远远没能领悟旧南方那些真正美好的东西,她丢掉的道德也仍然没能复苏,但是斯佳丽,隐隐约约摸到了自己这辈子应该走的那条路。她在母亲的怀中阖上双目。 “明天,明天想法子给瑞特写封信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正文 29.船长的回信 那一天的最后,埃伦去了梅丽的卧房,并单独和她进行了长谈。斯佳丽忧心忡忡地在门外转来转去,梅丽隐约的抽泣声让她难过。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她干脆回了房间,铺开信纸开始写信。 梅丽怀孕的事被发现之后,埃伦就已经往亚特兰大寄出几封言词极为得体的信,向皮特姑姑和亨利伯伯解释情况。因此斯佳丽不必绞尽脑汁地将“怀孕”文雅地暗示出来了,她边写边想,皮特姑姑遇见大事就不知所措,事情还得亨利伯伯拿主意。电报能寄到塔拉来,说明亨利伯伯的主意和妈一样。 斯佳丽现在在写的一封信就是给亨利伯伯的。斯佳丽拜托他千万要及时的将好消息传来塔拉,而噩耗若无确定的证据,最好略而不谈。她着重讲了梅丽的身体十分虚弱,不能受一点刺激,但是一直没有消息同样会让她忧心如焚,所以希望亨利伯伯务必仔细。在信的末尾,她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瑞特·巴特勒在北方似乎有些门路,尽管这样说很不成体统,但为了梅丽的身体考虑,假若瑞特·巴特勒仍在亚特兰大,还请亨利伯伯找个机会问问他能不能帮上忙。 “瑞特准会猜到是我的主意——假如亨利伯伯真去找他问了的话。”斯佳丽撇撇嘴,“可千万别让他误会我还关心阿什礼,不过现下还是梅丽的身子最打紧。” 亨利伯伯与皮特姑姑在多年前大吵一架,他声称再也忍受不了妹妹的愚蠢,于是两人就此分居。但斯佳丽清楚亨利伯伯仍然照料着皮特姑姑的生活。前世无论战前战后。瑞特·巴特勒能够在他名声败坏之后依旧在皮特姑姑家出入,而没被亨利伯伯打上门来,靠的肯定不止是梅丽的庇护。斯佳丽猜想瑞特肯定有什么法子,让正直严肃的亨利伯伯“恰好”发现了他“玩世不恭外表下火热的爱国心”,才得到了这位老先生的登门默许。可惜她几次拐弯抹角地想向瑞特打听,反而被那家伙嘲笑了回来! 斯佳丽轻快地吐一口气,不去想瑞特那张可恶的笑脸。如果她猜得没错,瑞特和亨利伯伯肯定有来往,至少有过。加上对梅丽的担忧以及她的请求,正直的老律师会肯拉下面子去拜托瑞特帮忙吧? 唉,斯佳丽多想大叫一声告诉所有人,阿什礼就在罗克岛,而且会在战后好好的回来啊!可惜不行!她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步,又一下子坐下,抽出一张新的信纸来。 足足半晌工夫,她都对着那张信纸凝神苦想,可到底不知道如何下笔。好容易写出几句来,斯佳丽越看越觉得会被误会,又懊恼地重新开始。 “梅丽十分需要你的帮助,巴特勒。”她最终简洁地写道,“另:假如有一天你头脑发昏跑上战场,记得告诉我你的部队番号。” 她把信纸塞入信封,想了想,又翻出两块灰色亚麻纺格子手帕放了进去。两块手帕上都绣着“rkb”,主人是谁一目了然。两块手帕都是从瑞特那里得来的,一块是采花时借给她包花把儿的,另一块则是伤亡名单出来时安慰她的。至于贝尔·沃特林那里得到的一块——斯佳丽皱着眉头看向手心,那块脏兮兮还带着刺鼻香水味的手帕,早就被她用力搓洗干净,就好像将那个女人的痕迹从瑞特那里清除一样。现在没头没脑寄过去,瑞特可不会明白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斯佳丽再次将那块手帕压在了箱子底下。 她封好信封,在上面写下了“请转交给瑞特·巴特勒先生”,然后又找出一个大一些的信封,将原来那个装在里面,写上了封锁线办事处入口处左手边第一家店铺的地址——就是瑞特·巴特勒投资的那一家。直接给瑞特写信太打眼了,何况她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铺子里的人,总能有办法联系上投资人吧?斯佳丽将两封信放在一起,准备第二天一起交给送信的小黑奴。 她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溜到梅丽门前。母亲已经离开了,斯佳丽将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梅丽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她松了口气,准备下去说她要写信给一家店铺,询问自己看中的手链是否到货。 ———————————————— 第二天梅丽下来吃饭的时候,步子颇为迟缓。她的小脸白得像纸片剪出的一颗心,框在乌黑的头发里,瞪得溜圆的眼睛却闪着奇异的光芒。她努力地多吃了一些东西,手轻柔地搭在小腹上。她对斯佳丽说道: “阿什礼会回来的,我答应过他会照顾好自己。” 这样的梅丽更加令人心疼,斯佳丽不清楚母亲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显然母亲的魔力发挥了作用。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陪伴在梅丽身边,柔声细语地宽慰她,并在一个个夜晚暗自祈祷早日收到回信。 报纸上,阿什礼的名字出现在了“失踪——据信已遇难”一栏,又换到了“失踪——据信已被俘”一栏。前一次的报纸被斯佳丽丢给猫撕得粉碎,这回埃伦倒没阻止她。可梅丽找不着报纸,反而相信一定有坏消息传来了。她因为担忧而迅速消瘦,阿什礼的父亲和妹妹纷纷从十二棵橡树赶来探望,卧房里一片愁云惨淡。若非梅丽身子不便移动,说不得便要和阿什礼的家人回去共同悲伤。等到第二次的报纸传来,全家上下才窥见一丝希望。 梅丽重新开始遵从老方丹大夫的嘱咐,安心养胎,努力吃饭。但每天早上,取信的黑奴刚刚出门,她便仍不住站在塔拉的门前张望起来。斯佳丽清楚她内心的焦急,好几次自个儿骑马过去询问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四月的一天,塔拉终于接到了回信! 塔拉上下都聚在了一起。梅丽浑身发抖,死死抓着斯佳丽的手臂,不敢去看那封信。埃伦帮她拆开信,飞快找出最要紧的部分读了出来: “……威尔克斯先生在伊利诺伊州罗克岛的俘虏营名单上!他还活着!” 梅丽“啊”了一声,身子一软瘫了下去。这是喜悦的呼喊,斯佳丽赶快将她扶到床上休息,又喊人倒水来。塔拉上下如蒙大赦,埃伦立刻吩咐脚程最快的黑奴去十二棵橡树报信。梅丽猛地起身,泪汪汪地要求看看信的其他内容,斯佳丽赶快读给她听。活着!活着就太好了!大伙儿一时都只顾得上高兴了,等意识过来罗克岛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俘虏营时,才忍不住面面相觑。 罗克岛,那可是罗克岛!最最臭名昭著的俘虏营,提起来就叫人心惊胆战的地方! 开战以来,南北军都有不少人士落入敌手。/但林肯认为养活战俘能给邦联背上个大包袱,坚决不同意交换俘虏。邦联本来就给养不足,自己的伤病员几乎断了药品和绷带,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俘虏。战俘得不到照顾,苍蝇一样大批死去。结果北佬勃然大怒,变本加厉地对付起了邦联俘虏,其中最可怕的地方就属罗克岛。/ 填不饱肚皮已经是常态,战俘们三人合用一条毯子,忍受天花、肺炎猖獗肆虐。瘟疫场中日日有人丧命,关进去的人四分之三不得生还,人间地狱也不会这样可怖!而阿什礼就关在那个地方! 梅拉妮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她双手紧紧揪住衣服,咬紧了嘴唇听着斯佳丽给她读信。斯佳丽不忍心看她那副样子,想要安慰几句,触及梅丽急切恳求的目光又只得再读下去。梅丽等得心乱如麻,到底忍不住抢过来,鼓起勇气自己看了起来。 当看到阿什礼拒绝了离开战俘营,只为不肯宣誓效忠北佬,并且去打印第安人时,斯佳丽发觉梅丽的精神面目大为改观,泪光闪闪的面容上透出骄傲与爱情来。她向埃伦点点头,悄悄让开了梅丽身边的位置。 “他做得对。”梅丽哭了,“他做得没错,阿什礼,好样的阿什礼!我会为他感到自豪!” 果然是这样。 斯佳丽疲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母亲的轻抚着梅丽的鬈发,告诉她大家同样为阿什礼自豪;父亲激动得想要大吼大叫,又怕打扰了梅丽,只能用力跺脚;苏艾伦撇了下嘴,也在胸口划了十字;最小也是最虔诚的卡琳差点儿哭出来……斯佳丽不明白,为何大家会宁愿阿什礼骄傲地拒绝了北佬死在战俘营,也不希望他假意宣誓后逃走。 她凝望着梅丽平平无奇的面容,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如果梅丽直接得到了阿什礼的死讯,或许会痛不欲生。但假如阿什礼因拒绝北佬而死,做出了两个人都会做出的选择,骄傲与骨气反而能撑住梅丽。斯佳丽没办法理解这种感情,但她知道梅丽不会有事了。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 正文 30.软禁 斯佳丽将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整个人都靠着房间的墙。那墙支撑着疲惫的她,不让她轻易倒下去。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从墙壁传到耳膜。那是她自己的心跳,那是斯佳丽·奥哈拉永不服输的力量。斯佳丽的手放在心口,那里有一封信。她露出一丝微笑,慢慢起身,把信取出来看。 撕开外面一层信封,“给斯佳丽·奥哈拉小姐”的字迹是那样熟悉。瑞特的笔迹总是又黑又粗,像他浓密的眉毛一样。斯佳丽看了一会儿那信封,找出小刀细心地拆开,没有毁损一点多余的部分。她展开信纸。 “阿什礼·威尔克斯先生关押于罗克岛。出于微妙的心理,容鄙人不愿在此多述威尔克斯先生的光荣事迹。不过依然对这位上等人致以真诚的敬意。 另:多谢你的关心,亲爱的姑娘,但我相信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不会发生,鄙人一向头脑冷静。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也只会是为了让你兑现诺言惦记着我呢。狠心的小猫咪,你写的‘信’可真够短的。你猜猜看一片痴心的我会不会将它放在心口呀?” 开头还在装模作样地夸奖阿什礼,后面就开始口花花调戏她了!斯佳丽看到最后,几乎能够想象出瑞特用轻浮的口气将这句话说出来“你猜猜看一片痴心的我会不会将它放在心口呀”?不由感到脸上发烫,赶快把信拿得远了些,可又忍不住拿回来再看一遍。 瑞特·巴特勒总是这样!斯佳丽轻嗔一声,没留意到自己嘴角的弧度正在扩大。她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了,虽然还有些小纠结。瑞特这家伙总喜欢把话往夸张了说,然后让人根本就没法儿弄清真假。所以上辈子他偶尔大大咧咧宣称爱她,反而令她愤怒不已,觉得他把她当做了自以为是的傻瓜。以至于到最后,她习惯性地不信任他,习惯性地……忽视他的感情。 想到这里,斯佳丽心尖一颤。 斯佳丽小心地将信叠好,然后将信放在了胸衣里,刚好贴着心口。她心里酸酸胀胀的,最后却忍不住慢慢笑了出来。 —————————————— 五月到来的时候,舍曼率北军再次进攻佐治亚,直指亚特兰大西北一百英里处的多尔顿。 斯佳丽是在邮局听到这个消息的。“舍曼”一词犹如惊雷,炸响在耳边。焦虑与紧迫更加严峻地压在心头,斯佳丽更加拼命地帮助家里产出,又想法子偷运到自己的小木屋,仿佛在和时间挣命一样。 塔拉的人们并没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安,多尔顿离这里远着呢,都快到田纳西战线那边去了。三年来田纳西大仗小仗不断,人们已经习惯将之看做遥远的地方。况且尚未遭受战火侵犯的佐治亚现在是邦联的粮仓、机械厂和物资中心,约翰斯顿将军绝不会放一个北佬闯过来。人人都充满勇气、乐观自信,可是斯佳丽清楚,离战火烧到塔拉,仅仅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了。 不到四个月。 六月初的一个早晨,斯佳丽心情沉重地往家里赶。佐治亚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背井离乡的难民,步履蹒跚,神情迟钝,可的确是上等人的模样。他们身边大多跟着一两个忠心的老黑人,背着大包小包,目光坚定而愚笨。斯佳丽停下来攀谈了几句,那些家园被毁的只言片语和记忆中的一切重合。她只能咬紧牙关,祝人家好运。 塔拉上下如今也是缺衣少食,可父母依旧殷勤招待这些失去家园的难民。斯佳丽狠心没去动她小木屋的财产,日子还有的挨呢。 满眼都是痛苦,斯佳丽下定决心,回家就想法子说服爸妈,把棉花堆到隐蔽点的地方去。这一世因为她的努力,塔拉的棉花多数脱手卖出,可今年新收下的,也无论如何别便宜了北佬!她一路想着能找到什么借口,突然看见几个军人带着一队黑奴在乡间赶路,斯佳丽赶快迎上去打听,一看领头的还是个熟人: “肯尼迪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啊?” 姜黄色小胡子的弗兰克·肯尼迪赶快脱帽致意,向她问好:“奥哈拉小姐。”他嘿嘿直笑,搓着双手,“约翰斯顿将军希望加强防御,在亚特兰大周围再挖一圈壕沟。”他生怕斯佳丽听不懂一样,还双手比划了起来,“战壕,就是这样,让战士们藏身用的。部队里抽不出人,就让我们军需队从乡下找一批精壮黑奴。” 斯佳丽听得心头一跳,向他身后寻人:“你去过塔拉了吗?” “小姐,您看我还没走到那边呢。”弗兰克直笑,怪不好意思的,“给邦联挑黑奴得仔细着点儿,不能出错。” 老姑娘一样。斯佳丽厌烦地想着,还是摆给这位自己向来讨厌的、蝗虫一样带走塔拉产出的军需队长一个甜笑:“您的确责任重大——肯尼迪队长,亚特兰大究竟怎么样了?” 弗兰克顿觉受宠若惊,可又为难起来。真不想放过这个在大美人面前卖弄见识的机会,可说出来吓着了她可怎么好哟?他字斟字酌地说道:“我们的人把北佬拦在了肯尼锁山防线一带——我们护住了铁路。放心吧,奥哈拉小姐,他们打不过来的。我们的人会保护大家。” 肯尼锁山防线——距离亚特兰大,只有二十二英里了。二十五天内,南军为了保护铁路已经后撤了七十英里!弗兰克说的轻描淡写,可是斯佳丽清楚,那些曾经关于野餐、聚会的地名,从此都化为了战争的名称……她勉强笑了笑: “我也不能多打扰您的工作了。肯尼迪队长,我先回塔拉了。” 弗兰克连声说好。斯佳丽别过头,一打马就往家里飞奔而去。感谢上帝,她今天出门带了枚胸针!斯佳丽停下马,满脸焦急地抓住嬷嬷,恳求道:“嬷嬷,我……我把妈送我的那枚绿宝石胸针弄丢了!天啊,就在路上……许多流民,这路我可不敢再走一遍了!嬷嬷,让大山姆陪我去找行么?” 嬷嬷的大胖身子被晃得厉害,昏花的老眼充满狐疑:“斯佳丽小乖乖,你又和我玩什么花招?” 斯佳丽快急疯了,她是真着急,大山姆可是一个能顶三的壮劳力,还是黑奴中最有威信的头头,忠诚又勇敢,好过那什么乔纳森几百倍,怎么能让他这时候走?因此脸上的神情也是货真价实。嬷嬷见她这样情态,顿时就心软了,哄道:“叫以利亚陪你去吧,大山姆得和杰拉尔德先生一起下地呢,他是工头。” 斯佳丽急的团团转,工头!工头也会被那个可恶的弗兰克·肯尼迪挑走的呀!她心一横,干脆把嬷嬷拉到一边,快速说了起来:“嬷嬷,我在路上碰见了肯尼迪先生,他要挑走一批精壮黑奴去给邦联挖壕沟。你知道大山姆一定会被挑中的,妈又一定会放人的,可家里需要大山姆!” 见嬷嬷没立刻反驳,而是眯起昏花的老眼思索了起来,斯佳丽赶紧补充道:“没了大山姆,爸就得亲自去监工,到时候家里可只能靠妈一个人了!嬷嬷,妈妈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操劳,你最清楚……” “行了。”老迈的嬷嬷十分果决,反而叫斯佳丽吃了一惊,“你带着大山姆找你的胸针去,埃伦小姐那边嬷嬷来说。” 斯佳丽心里头一阵欣慰——她就知道嬷嬷会站在她这边!是,嬷嬷会逼着她去学南方的淑女规矩,可那不过是为了埃伦。这位老人最心爱的就是她和埃伦,为了这两个宝贝她做什么都愿意。这些日子她所做的一切,没有嬷嬷几次有意无意的帮忙也不会那么顺利! 眼看着嬷嬷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去找埃伦,斯佳丽深吸一口气,叫着山姆的名字就跑向了棉田。 —————————————————— 等到斯佳丽带着大山姆磨磨蹭蹭在外面转了数圈后,那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直到弗兰克的队伍走远了,确定妈不可能让大山姆一个人追上去了,斯佳丽才让沮丧不已的大山姆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了那枚胸针,并招呼着这个开心的傻大个儿回家。 远远地就看塔拉灯火通明,斯佳丽心头一紧,硬着头皮叫大山姆去自己屋子。还没等她拿出“好容易找到胸针”的表情,迪尔茜已经走了出来,说道:“小姐,埃伦小姐等了您很久了。” 就知道今天遇见肯尼迪的事情瞒不住,斯佳丽暗暗叹了口气,是这老姑娘一样的男人嘴碎了还是苏艾伦告状?念头匆匆转过,斯佳丽全都甩开。她昂首阔步走入大厅,不由大吃一惊。埃伦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做着针线活。母亲抬头望向她,神情严肃。斯佳丽张了张口,还是没能先说出话来。 埃伦看着这样的大女儿,不由叹了口气。她同样张了张嘴,但却没说什么。塔拉的女主人站起身来,神情疲倦,向立在一旁、一言不发、鬼魂一般的迪尔茜道: “带她回房间休息吧。” 她又补充道: “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外面乱跑了。” 正文 31.一道惊雷 大山姆最后还是留在了塔拉。 弗兰克·肯尼迪从塔拉挑走的五个人已经够他用了,何况他们已经登上火车前往亚特兰大。或许是出于安全和方便的考虑,或许是对女儿的爱占了上风,埃伦终究留下了大山姆。这个憨厚的大个子黑人,不知道他的小姐和女主人因为他而产生的分歧,从其它黑人那里听说“肯尼迪先生过来挑走了最好的黑人”,还闷闷不乐,觉得自己若留下准能选上。 斯佳丽当然不知道大山姆的心事,事实上她都快烦闷死了。重生以来与母亲的几次分歧虽然表面上都化解了,可根本的问题仍然在那里。她因为重生得到的那些不可以说出的见识,以及那些惨痛的记忆,让她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去做。可是南方根深蒂固的礼仪风范以及对于母亲的爱与敬意又让她隐忍不发。现在,母亲也认识到了她们的分歧。 “妈一定对我失望了。”斯佳丽想到这里便觉难过不已,“她没来找我谈话,因为我太顽固,我重生以来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做法。妈一定意识到她说服不了我,她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我肯定没法告诉她。” 埃伦没有找她谈话,每天早晚也如常亲吻她的脸蛋,只是不再同意她离开家里。埃伦太疲惫了,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和这个令她吃惊不安的女儿好好谈话,她无法追溯到女儿性格的成因,但埃伦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固执。 斯佳丽重新忙碌起来,她跟着母亲做事,帮忙记账、算账和照料黑奴。她对算数的天分与对黑奴偶尔流露出的不耐都让埃伦看在眼里,但斯佳丽现在没法儿去想别的,她能做的只有让母亲少操劳一些,不要再次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在母亲闯过三个月后的生死关头前,斯佳丽发觉自己无法拒绝母亲,哪怕她希望潜移默化地让自己重新温柔端庄。 七月份的时候,战火已越烧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团终于被强行派上了战场,新一轮的募兵在佐治亚召开。约翰·威尔克斯参军了,这个满头白发、温和慈祥、爱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战场。他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去梅肯的伯尔家暂住,将十二棵橡树托给奥哈拉一家照看。杰拉尔德·奥哈拉同样想要参军,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悬心不已。最后还是埃伦出了招,要他骑马跳过篱笆证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伦用了什么办法,平时跳篱笆的好手杰拉尔德竟然连连失败。爱尔兰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终于肯按下从军的心思。 “总得有人照顾县里的生产。”去送别的时候,约翰·威尔克斯先生这样宽慰杰拉尔德,老先生身材瘦削,腰板笔直,满头白发湿漉漉贴住脖颈,神态安然地骑着塔尔顿太太最心爱的枣红色小母马内利。天在下小雨,他淡金色的睫毛和灰色的眼睛,微笑起来时和他的儿子阿什礼一模一样,“得走了。别为我担心,我还不算太老,但愿我能把内利带回来。” 比阿特丽斯·塔尔顿太太身着一条深黑色绸裙,套在老式的窄裙环上。这个响当当的养马好手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四个儿子,现在她将最心爱的小马内利送给了威尔克斯先生当坐骑。斯佳丽想起这位老先生和这匹小马的结局,觉得自个儿想要掉眼泪。 “梅丽,好孩子,让我亲亲你吧。”威尔克斯先生轻轻吻了吻梅丽的脸蛋,“下雨了就别来送我,打着伞也不行。我得走了,可惜,还想瞧瞧我的头一个孙儿呢。”他的目光越过梅丽,和阿什礼一样,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他与她告别道“再见,亲爱的。” 他从来不想要这场战争,他本来不应该去送死的。他应该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幸福美满儿孙环绕……他和阿什礼一样,从来就不喜欢战争——上帝,保佑他吧!请求你!丢失已久的信仰在这一刻沉重压在肩头,可屈膝之前她又站起。斯佳丽擦了下眼睛,抓住梅丽的胳膊说道:“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们已经送过威尔克斯先生了。” 她向那些雨中的蹒跚背影,投去最后一瞥。 ———————————————— “塔拉不欢迎你们。” 斯佳丽的神情冷淡高傲,愤怒和恨意都掩藏在轻蔑的眼神之下,直直插向斯莱特里太太。 斯莱特里太太一愣,随即腆着脸自说自话了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奥哈拉家就不能借我们点种子吗?还有,我女儿埃米病了,我得找奥哈拉太太去看她。” 生生被这句话激起了怒气,斯佳丽鼻孔出气恨声反驳道:“借?你们家从来就只会借来借去,有没有还过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懒惰还非要我们养着?至于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儿,有病你自己照顾,少来找我妈妈!” “奥哈拉小姐,您这话可不好听。”斯莱特里太太怪叫一声,“咱们毕竟是邻居,你怎么能这么说埃米……” “她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斯佳丽嗤之以鼻,目光刻毒,“她和那个北佬乔纳森——” “斯佳丽!”嬷嬷的黑巴掌打在她后脑勺,可下一刻,嬷嬷挡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模一样的冷脸,“斯莱特里太太,这里的确不欢迎您,请您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这已经是斯莱特里太太这个月的第三次上门,每一次,斯佳丽都和嬷嬷联手将她赶了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当那个女人狼狈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塔拉的门口,嬷嬷喘着粗气骂道:“这个下流白人!埃伦小姐就不该对他们家那么好!” “他们究竟要走了多少粮食。”斯佳丽气得眼前直冒火,用力坐在沙发上。可嬷嬷对着她后脑勺又是一下,“嬷嬷你干什么?” “斯佳丽小姐,你刚才说了那女人和北佬乔纳森,你说了,俺听见了!” 斯佳丽暗叫不好,在嬷嬷看来,那一对奸|夫|淫|妇私|通的事情哪里该是大家小姐知道的!她装傻充愣:“怎么了?我说她家女儿不知廉耻,老和那个乔纳森在一起散步。要是个好人家,就该离那北佬远远的嘛!” 嬷嬷狐疑地看了斯佳丽一眼,她的小乖乖最近鬼心思越来越多了,她一边帮忙打掩护,一边心里也直泛嘀咕:“真的?” “不然呢。”斯佳丽撇嘴。 她可忘不了,就是那个可恶的埃米·斯莱特里!妈没日没夜照顾她,结果她好了,妈病倒了。等到妈妈死了,那个埃米还和乔纳森重新勾搭到一起,想要夺走她的塔拉……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埃米·斯莱特里染上了伤寒就自己养着,离妈妈越远越好! “方丹老大夫也跟着部队走了。”嬷嬷说道,“兴许斯莱特里家除了埃伦小姐真找不着人给那个埃米看病了,可俺看那个斯莱特里太太压根儿没把亲女儿放心上,哪里有劳累埃伦小姐的道理!对了,斯佳丽小姐,说到方丹老大夫跟着部队走了,俺想起来一件顶要紧的事。” “你说。”斯佳丽突然之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嬷嬷支支吾吾,不敢看她眼睛,老面上都是不安: “县里缺药,医生手上没药一切白搭。别说是县里,连亚特兰大医院的伤员都没多少能用得上药的。斯佳丽小姐好几回往家里送药过来,我们都猜是想尽法子才办成的。可埃伦小姐觉得家里用不上那么多,再说别人家处处都缺着,所以她……所以她把你送回来的药又转赠给了老方丹大夫,让他拿着药上前线,总不至于赤手空拳救不了人……斯佳丽小姐?” 斯佳丽猛地站了起来。 ———————————————— 斯佳丽再三和嬷嬷确认,埃伦的确将大半的药物都转赠给了老方丹大夫后,不由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累死累活想保住这个家,偏偏妈不懂她的心! “斯佳丽小姐!”嬷嬷看她脸色不对,赶紧提醒道,“还记得不?你那时候带回来的伤寒药,只给了埃伦小姐一小半,剩下的都托俺藏着呢!”她拍拍胸膛,“你放心,俺都藏得好好的,能用!” “对,还有药。”斯佳丽喃喃自语,总算恢复了镇定,“我那里也还有一些——是我最后从亚特兰大带回来的。幸好!勉强能够用了。” 可尽管如此说,一股忧虑依旧控制不住地缠上了心头。 七月下旬的时候,卡琳病倒了。她和斯佳丽记忆中一样得了伤寒,而斯佳丽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感染上的。埃伦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女儿,斯佳丽怎么劝阻都没有作用。斯莱特里家那个埃米倒是命大,没有埃伦照顾却也蟑螂一样挺了下来,可是埃伦不行,卡琳不行! “妈把药送人的时候肯定没给自己留多少,我们得把药拿些出来。”斯佳丽和嬷嬷商量道,她也不能看着自己的亲生妹妹病死,“卡琳身体太弱了。家里都得注意,别让苏艾伦也倒下了。”千万得省着药,她恶意地想着,扯了扯嘴角。斯佳丽刚一转身就愣住了:“妈妈……” —————————————— 埃伦得知斯佳丽和嬷嬷那里还有伤寒药后欣喜不已,她急于救治自己的小女儿,为了最好最快的疗效不惜大量消耗伤寒药。斯佳丽咬牙没把自己的那部分拿出来,可是看着病弱的妹妹和苍白的母亲,她扳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怎么都担心伤寒药不够用。 埃伦坚持亲自照顾卡琳,斯佳丽完全没法插上手。她自己心焦之余,也只能一遍遍提醒塔拉上下注意保护自己。斯佳丽安慰自己说也许埃伦这辈子不会也得伤寒,或者药其实够用……可是还没等她说服自己,一道惊雷响彻耳际! “梅丽·威尔克斯可能感染了伤寒。” 正文 32.焦心的日子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斯佳丽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惊恐得哗哗直掉。这怎么可能呢?梅丽怎么会感染伤寒?她还怀着孕呢! “我不该带她回塔拉。”斯佳丽喃喃道,“我没想过她会被感染,我以为我能帮她避开出逃的颠簸,可是我害了她。我害了梅丽,我没想过会这样。全都是我的错。” 她高估了自己的“先知”,轻而易举地认定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都是为了梅丽好,因此费尽心思设计她在塔拉住下,以为自己能让梅丽生产的环境更加好些,至少不用受一路颠簸。可是谁想到哇,梅丽得了伤寒! 是她斯佳丽错了。她把她的先知当做无往不利的武器,忘记了改变的后果不可能只有好没有坏。而她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她还肆意插手别人的!梅丽!梅丽!如果这是报应,为什么要落在梅丽身上?一切明明就是她的错呀!看她斯佳丽,多么自鸣得意沾沾自喜,以为凭着先知就能单枪匹马包打天下呢,到头来还不是害了最亲近的人! 梅丽……梅丽! ——————————————————— 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斯佳丽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狂躁不安的自责中。她吃不下睡不好,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要不是心底的一丝希望,以及决不能垮掉的冷静理智,斯佳丽或许早就病倒在床。等到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她也确实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谢天谢地,梅丽没事! 是的,梅丽没事。她之前表现出的那些类似伤寒的症状,在埃伦的反复排查后,终于排除掉了最险恶的可能,而被确诊为一种普通的小毛病。斯佳丽不禁热泪盈眶,上帝保佑,她的愚蠢以及自以为是终究没酿成大错,感谢上帝! 尽管梅丽的“感染伤寒”最终被确认仅是虚惊一场,但这件事依旧给埃伦敲响了警钟。家中如今已有卡琳染伤寒,如不留心,最终感染到其它人也是有很大可能的,更何况家中现下还有个怀孕的客人梅丽。因此在斯佳丽刚刚放下心反思自己没多久,埃伦就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为了防止伤寒感染旁人,她即将带着卡琳去十二棵橡树暂住。家中的事情暂时由嬷嬷协助斯佳丽处理。 十二棵橡树自从老威尔克斯先生奉命出征后,便没了人气。两位小姐都去了梅肯的姨妈家暂住,屋子被托付给塔拉照看。如今的十二棵橡树空无一人。尽管贸然入住太过失礼,但是为了家人和梅丽的生命安全,埃伦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 听到这个消息,斯佳丽第一时间就表现出了极强烈的反对:“妈,您不能去!” 搬去十二棵橡树,固然降低了其它人感染伤寒的可能。可是这样一来,卡琳的一切都由埃伦亲手操持,埃伦本人的危险却大大增加了!斯佳丽绝对无法忍受看着母亲再一次染上伤寒,重病不起乃至离世。重生以来的时光里,这段日子是最使她连连感到挫败的。难道她要再一次失去母亲吗?不,绝不。因此哪怕是母亲打算把塔拉大权交给她都没能让斯佳丽感到一丝高兴,尽管这意味着母亲对她行事方式某种程度上的开始接受。 “绝对不行,埃伦小姐,我可不能看着您拿身子当儿戏,要去也是我去照顾卡琳小姐!” “奥哈拉太太,这样真的太危险啦!” 嬷嬷和杰拉尔德纷纷劝说,可是什么也无法改变埃伦的决心。在塔拉,真正说话能算得了数的并非粗声大气的杰拉尔德,而是温柔细语的埃伦。一番苦劝无果后,埃伦终究还是带着卡琳去了十二棵橡树,只是多了嬷嬷的随行。而斯佳丽,也在焦虑、忧心与不安中,成为了塔拉的女主人。 —————————————————— 在埃伦离去后,塔拉发生了新的变化。这变化并非一蹴而就,新的女主人那种精明、自私、倔强的劲头为塔拉注入了一些生机,使它没有在埃伦离开后荒芜不堪。 斯佳丽变得很忙。她每天都扳着手指头算手头剩余的药物,算北佬大军来到的日子,算能够保下的财产和粮食。越算就越心急越紧迫,仿佛身后有饥饿与贫穷在追赶一样。她和母亲一样想尽法子帮塔拉提高产出,可为的却不是邦联大业,而是为日后的艰苦岁月攒下一份底气。父亲比母亲好糊弄多了,可频繁的掩饰依旧会让斯佳丽感到疲倦万分。她清楚最近黑人中针对她的一些怨言:她正强硬要求黑人们尽快建成一座位置更隐秘的棉花仓库。 “等将来你们就会知道,我不是闲的发昏才办这事了!”斯佳丽打发走了来质问她的父亲,气呼呼地想道。 是的,重新建个更隐蔽的棉花仓库,把棉花保存下来的念头,斯佳丽早就有了!只是在她即将提出来说服埃伦的时候,出了大山姆的事使她被软禁,自然也没法开口。没想到眼下会因为梅丽的险些染病和埃伦的搬出有了机会!梅丽!唉,她的身子还是那样差!偏偏一心想着帮忙!苏艾伦那蠢丫头,虽然比上辈子能干了些,可还是一心想着躲懒,还因为她不肯把粮食大方交给她男朋友弗兰克·肯尼迪的事大吵大闹!哦,还有搬去了十二棵橡树的妈妈和卡琳,妈妈—— 在埃伦搬出去的日子里,斯佳丽也好几次去看望她,可无一不是被埃伦与嬷嬷联手拒之门外。担忧与劳累使埃伦日益憔悴,斯佳丽看得心焦不已。她一次次悔恨自己的大意,要不是她粗心,现下伤寒药也不会不够用!仅剩的伤寒药对付卡琳的病情还算充裕,可只要埃伦与苏艾伦中的一人染病,就足够耗光所有的余量!苏艾伦也许能逃过一劫了,可是万一埃伦染病……这药是不够的,绝对不够用的!尽管埃伦目前没有染上伤寒,斯佳丽也多次提醒她注意身体,可是又有谁能预测到——谁又能保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会再次发生? 斯佳丽再忧心如焚也不得不将一切都压在心底,反而加倍地努力工作提高生产。她一遍一遍祈求上天,不要让那种最坏的情况再次发生。白天她忙得无暇去想,可每当夜深人静,无限的恐惧却总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荒原中大雾弥漫,一切都将她拖向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正文 33.内心的呼唤 到八月的时候,斯佳丽想要的棉花仓库终于建成。这总算是烦躁不安的日子中的一点亮色,因此斯佳丽难得地让黑奴回去歇口气,自己的心情也算是有了点明朗。 忐忑不安这么久,说不定那些噩梦真的不会成真呢?至少,从她几次探望得到的消息来看,卡琳的身体状况在好转,而埃伦也并没有病倒。说不定,一切真的就不一样了呢? 斯佳丽怀着这样的思绪回到了塔拉,家里正准备用餐。斯佳丽扫了一眼突然就发现了不对,走向迪尔茜问道:“威尔克斯太太呢?” 迪尔茜的厚嘴唇张开了,青铜色的面上也流露一丝担心:“梅丽小姐早上收到了皮特小姐的信,之后就一直没下来过。” 斯佳丽皱起眉头。她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匆匆扒了几口就快步上楼,在梅丽的房门上敲了敲,放柔声音说道:“亲爱的,我能进来吧?” “斯佳丽?”梅丽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带上了一丝沙哑,她显然有些惊讶,“进来吧,亲爱的。” 门推开了,斯佳丽步子轻缓地走了进来。梅丽正转过身来,她坐在床上,一对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窝发黑陷下,脸上露出微笑。床上散放着信纸和信封。她向斯佳丽伸出手: “真抱歉,亲爱的,又叫你担心了。” “信能给我瞧瞧么,梅丽?”斯佳丽在她身边坐下来,搂住她肩膀,“亲爱的,说出来就好受多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梅丽吁出一口气,把信拿给斯佳丽看,“就是皮特姑姑告诉我,亚特兰大越来越乱,她已经逃到梅肯去了。我好难过。你说亚特兰大会不会真的有事呀?” “别难过啦,梅丽。”斯佳丽安慰着她,心已经放下来了,“亚特兰大不会出事的,那可是座顶了不起的城市。”哪怕被毁灭,也会顽强的重新站起来。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我知道。”梅拉妮勉强笑了笑,还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吐露了实话:“是……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斯佳丽,你晓得的,我本来只是陪你回来住几天,是因为发现有了——”她有些害臊,“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留着住,该收拾的东西都没收拾。我是在皮特姑姑的信上知道,她——她走得匆忙,也有许多东西没带上。唉,我真担心家里……” “好啦,别担心了。”斯佳丽轻斥一声,“有什么重要东西没拿回来?我写封信给梅里韦瑟太太或是埃尔辛太太,请她们寄来塔拉就是了。你总不能为了这个不吃饭吧?” “是……查尔斯的一些东西。他的遗像以及军刀——我亲爱的哥哥。”在斯佳丽的追问下,梅拉妮终于吐露了实情,“我真是太担心了。姑姑太粗心,逃走的又太匆忙。我亲爱的哥哥,他只为我们留下了那一点点的思念!可万一要……”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斯佳丽!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对,我不该怀疑邦联大业,也不该怀疑北佬会打进亚特兰大毁了这一切!” “哦,梅丽,这当然不是什么过错了!”斯佳丽赶快安慰她,竭力忽视因她的话而起的不好回忆,“别担心,我会写信请梅里韦瑟太太将查理的遗物寄过来——我当然清楚,这对你很重要,应当带在身边。” 老天,梅丽就是这样!她永远都把那些情感啊,道义啊,看得比生命更加珍贵!斯佳丽清楚地记得,就在上辈子梅丽生产的那天,亚特兰大城破的那一天,她急急忙忙想要逃难,梅丽却用虚弱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查尔斯的名字,催促她带上查尔斯的遗物,在本就不宽敞的马车里。老天! 斯佳丽又安慰了她几句,想起手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就又匆忙出去了。 —————————————— 只有在忙碌起来的时候,斯佳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燃烧的战火,不要去想面临危险的母亲。也只有在忙碌的时候,斯佳丽才能说服自己,不要去思念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男人,瑞特·巴特勒。 是的,哪怕日子是如此忙碌,如此令人疲惫绝望,斯佳丽依旧会时不时想起瑞特。想起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想起她是怎样因为对他的愧疚和绝望的爱回到了一切的原点。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法国、英国还是意大利?他也会想起她吗?在忙碌的时光中,思念也变成一种奢侈。但是只要稍稍空闲,他的形象自然而然浮现在斯佳丽心头,令她感到一丝抚慰,获得更多力量去应对生活的种种磨难。 但忙碌的白天终究要结束,当这一天的忙碌结束,斯佳丽疲倦地收拾了心情,在书房中从前妈妈的位置做下,开始着手写一封信发去亚特兰大,请梅里韦瑟太太将查尔斯遗物寄来时。客厅中传来的喧哗打断了她。 “怎么了?”斯佳丽刚刚推开门,就看见嬷嬷泛红的眼圈,一阵恐慌自心底而生。杰拉尔德满脸凄惶,苏艾伦慌慌张张,波克沉默肃穆。不,不会是那样。她不会再一次经历那些痛苦!她快步走上前,抓住嬷嬷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嬷嬷,你怎么回来了?是来拿食物吗?我带你去,早就准备好了。卡琳还好吗?妈妈没累着自己对不对?”她边说边就拉着嬷嬷的胳膊要走,“走呀,嬷嬷,走呀。我们去拿食物,我们……”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拉不动嬷嬷。 嬷嬷默默将胳膊从斯佳丽手中抽了出来,嗫嚅着嘴唇,尝试了好几次,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不是的,斯佳丽小姐。俺回来只为找波克,驾马车去接卡琳小姐回来。卡琳小姐的病情已经好转,可以回来静养。但是埃伦小姐……埃伦小姐……”她说不下去了。 “妈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斯佳丽心急如焚,几欲吼叫。 “——埃伦小姐感染了伤寒。” 斯佳丽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最坏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 在埃伦的悉心救治下,卡琳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现在的她只需要静养就能康复。但不幸的是,劳累过度的埃伦感染上了伤寒。为了不将伤寒传染给刚刚痊愈的小女儿,她强硬要求嬷嬷立刻带卡琳回塔拉。又为了不感染家人,埃伦要求将自己单独留在十二棵橡树。嬷嬷遵从了她的前半句话,可是在她将卡琳接回塔拉后,嬷嬷固执地返回十二棵橡树,并且一定要留下照顾她的埃伦小姐。 心急如焚的斯佳丽同样跟随嬷嬷赶了过来,可是当她想要见母亲一面的时候,却遭到了父亲、嬷嬷和波克的联手阻止。斯佳丽又哭又闹,生怕这会成为最后一面,可最终只争取到了隔着门框的一眼。母亲面色灰败却安详,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躺的平平整整,宛如一尊殉难的圣母像。斯佳丽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泪水奔涌,她推开了死死拉住她不放的嬷嬷和波克转身就走,边走边哭边大声地宣布出她刚刚做出的决定,就在刚才那一刻萌生的念头: “我——我要回亚特兰大,就是现在!” ———————————————— 对斯佳丽来说,做出重返亚特兰大的决定,仿佛是一种顺理成章。因此在她一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便意识到,那就是她内心真正的声音。 是的。回到亚特兰大,回到那座牵挂着她的城市。 命运其实早在每一个无人留意的角落写好了注脚。无论是对瑞特的挂怀思念,还是梅丽对于查尔斯遗物的忧心,抑或是那些皮特姑姑未来得及带走、必将毁于北佬之手的财物,都一点一滴在斯佳丽心中埋下了不甘和渴望的种子。她想要再回亚特兰大一次的心思是如此迫切,以至于在埃伦病倒之初,她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当然,最重要的是,亚特兰大是她所知的,最可能找到伤寒药的地方。 埃伦需要更多的伤寒药,而她手头的哪怕全部拿出来都不一定够。 在之前斯佳丽还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已,怀抱着母亲也许今生不会染病的侥幸心理。可是当母亲真正染病,她的思维反倒无比清晰起来——埃伦前世死于伤寒以及疲劳过度,那个给她看病的北佬医生说,假如早一点有药救治,埃伦不会死。现在的情形肯定不会比上辈子更糟,至少她手头还有药。不多,但是有!理论上,埃伦完全能撑到她从亚特兰大将药带回来的时候。 而斯佳丽之所以有底气在这战火纷飞、人人逃难的时刻重返亚特兰大,自然是依靠她前世带来的见识!斯佳丽不会狂妄到以为,她的重生能改变战争进程。那么既然如此,她对于亚特兰大沦陷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有什么理由会避不开这一场祸事?“先知”一方面令她痛苦担忧而改变不能,可是另一方面,又确确实实让她知道了那些危险发生的时间,因此能有机会避开那一切! “我会做到的。”斯佳丽看着窗外,喃喃地说道,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火车停了,她拎起行礼下了车。孤身一人。 正文 34.重返亚特兰大 斯佳丽回亚特兰大的决定下的很匆忙,但意志却出人意料的固执。哪怕是杰拉尔德,如今也不能做的了女儿的主。斯佳丽决心要回到前世停留之地,为母亲拼出一线生机。 上次借瑞特的马车早就托人还了回去,因此这一次斯佳丽坐着火车重返亚特兰大的,孤身一人。她可能要办的事本来就不方便黑奴相随,何况塔拉现下奇缺人手。因此斯佳丽下定决心后就立刻动身,没让任何一人跟着。 如今的亚特兰大越发忙乱了。一车车伤员被拉来,一箱箱钢炮被拉走,火车上挤得密不透风,还有不少脏兮兮的大兵或是流浪汉。斯佳丽手心紧紧攥着梅丽给她的皮特姑姑家的钥匙,一下车直奔桃树街末尾处的那栋红砖墙小房子。 在斯佳丽离开塔拉前,她接到了第二个坏消息:阿什礼的父亲,约翰·威尔克斯先生战死了。在母亲病倒之后,仿佛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打败斯佳丽了。但是梅丽感到十分难过。斯佳丽答应她,除了查尔斯的遗物外,还会将威尔克斯先生的也收拾回来。 “还有阿什礼的相片。”梅丽哑着嗓子请求道,“带一张阿什礼的相片回来吧,斯佳丽。” 斯佳丽当然答应了。虽然她觉得带上那些东西有些累赘,可是她没法子拒绝梅丽眼泪汪汪的请求。 “我不是——我当然不是觉得阿什礼出事了。要是他出事了,我会知道,我会有感觉的!”梅拉妮仿佛明白了斯佳丽的误解,变得激动起来,“我只是,我只是要一张他的相片。我不能——万一将来,万一将来……”她泣不成声。 “我明白的,梅丽,我明白的。”斯佳丽只有将她搂在怀里,一遍又遍轻柔地安慰着她。然后,梅拉妮吻了吻她的脸颊,对她说道: “亲爱的斯佳丽,上帝会保佑你的,就如上帝会保佑塔拉一样。” ———————————————— 到达亚特兰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斯佳丽拖着疲倦的身子赶到皮特姑姑家,放下行李,只休息了片刻就当机立断地出了门。 亚特兰大和她最新鲜记忆中那座繁忙而朝气蓬勃的城市不同了,它染上了一片灰暗的忙乱。炮弹声已经不是之前的零星和遥远,而是一次次在城中炸响,轰然落地遍地开花,吓得人魂飞魄散。斯佳丽乍一见这幅景象,也是吓了一大跳。可她硬着头皮,还是上了街。 几家熟悉的药铺早已关门大吉,斯佳丽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断肢和螨虫的腐烂腥臭味儿扑鼻而来。她一路匆匆走进去,将裙摆从那些被伤病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伤员手中拉出来,好容易挤出一条道来。她眼前一亮,谢天谢地,是米德大夫!斯佳丽赶紧踮起脚尖用力挥着手绢:“米德大夫!米德大夫!” 米德大夫正忙着给一个助手吩咐手术注意事项,神情疲倦委顿,灰色的山羊胡子一绺绺黏在一起。看见斯佳丽的时候,他眼睛稍微亮了点,但很快也没多少表情了。也许他已经太累了。他说道:“啊,斯佳丽,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正需要人手呢。” “见鬼!”斯佳丽心里头骂了一句。赶紧挤过去说道:“米德大夫,我回亚特兰大是为了找药。我妈得了伤寒——医院还有伤寒药能买么?我带了钱的,拜托!多少钱都可以!” 可是米德大夫却用一种诧异、迷惑而不解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迟钝得吓人: “啊。”他轻轻地说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斯佳丽。医院自己的药都没法儿供应啊。” 他的目光直勾勾看着斯佳丽,斯佳丽下意识后退一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显得多么突兀多么显眼——她,斯佳丽·奥哈拉,塔拉的美人儿,身穿一件尽管有些旧了却没几个补丁的绿裙子,戴一顶蓝色飘带的软帽,手里提着绿丝绒的钱袋。站在这破旧混乱的医院里,一群绝望挣扎的伤病员与一群痛苦不堪的医生间,她是多么格格不入!天啊,这两个月,她还以为自己就在地狱里呢!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挣命啊!苦难原来真的是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啊!她远离了上辈子最绝望的那段时光太久,重来一次依旧步步维艰。可是,可是妈的病耽搁不得!想到这里,斯佳丽重又鼓起了勇气,她再次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米德大夫的眼睛,恳切地说道: “可是妈病倒了!她的病很严重!米德大夫,我专门来亚特兰大就为给我妈找药。求你给我点药,我妈的病真的耽搁不得呀……” 米德大夫如梦初醒一般,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十分生气的样子,怒吼道:“是啊,你妈是病了——可是谁来关心这些伤员们啊!他们也是一样——老天!再给我点儿药吧,一丁点儿都行,就给伤最重的人!”他胡子不动,可眼泪直掉。 旁边一个大夫见米德这样,赶忙拉了斯佳丽一把,悄声说道:“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实在是医院也没多少药了,现在只能紧着伤最重的人用!米德大夫都愁白了头!而且现在什么药都是紧着医院紧着伤员的,那都是军用物资,我们也没法儿拿出来!斯佳丽,再想想别的法子。我们这儿……真的不行,再去找别的门路吧!上帝会保佑你母亲的。” 斯佳丽攥紧了手指,勉强向大夫道了一声谢:“好,我知道了。”然而转身出门,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还是必须去找瑞特·巴特勒。 ———————————————————————————— 其实早在来往亚特兰大的路上,斯佳丽就想得清清楚楚。瑞特无疑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弄到药的途径了。但她却没有先去找瑞特,而是去找了希望本就不大的医院。 这并非是女孩子羞于向情人求助的心理作祟。斯佳丽此刻根本就无法断定,瑞特是否还在亚特兰大。对于她来说,这一趟来亚特兰大,最重要的是找到救治母亲的药物。然后一定要完成的是将梅丽要的查尔斯与约翰·威尔克斯的遗物带回去。至于见到瑞特,那仅是她自己一点暗暗的渴望罢了。在生存面前,她又如何能挥霍时光在自己的情爱上?见瑞特只能是个附加项,她冷酷地告诉自己。可是当被医院告知“没有药物”后,斯佳丽在焦急之余也慢慢有了一丝雀跃。她快步走向瑞特长期寄居的亚特兰大旅馆。假如他没走,他一定还住在这里。 假如他已经走了——斯佳丽摇摇头,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不管了,现在想这个也没用,先去弄清楚再说!要是他真的已经走了——真的已经走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您是说瑞特·巴特勒他不在?”斯佳丽再次问道。 “是的,巴特勒先生还没回来。”前台的黑人小姑娘有一头拧巴的麻花辫,对着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要不要您留句话给巴特勒先生?等他回来了我好对他说。” “不必了。”斯佳丽下意识地拒绝道,又不死心地追问,“你真的不清楚他去哪里了吗?” 黑人小姑娘犹豫着张了张嘴,又瑟缩了回去:“妈妈听到了会揍我的。” 斯佳丽顿时脸一黑。 强忍着不耐打发了小姑娘,斯佳丽走到门外才终于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挥了挥!好哇,瑞特·巴特勒这家伙果真没走!他居然留在这里风流快活了!他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反倒去找那个贝尔·沃特林喝酒?——是啊,能叫那黑丫头支支吾吾的,除了沃特林那所酒吧还有什么地方!亏她还为了可能的见面特意回去整理了一下头发!简直……简直是在侮|辱人嘛! 去找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斯佳丽很快就否决了后一个选项,她可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忍。再说妈的事也耽误不得!可是就这样去找他——去贝尔·沃特林那里找瑞特·巴特勒,对斯佳丽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都怪瑞特·巴特勒那混蛋! 斯佳丽整个人都气鼓鼓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劲头,还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脑,居然就这么一路到了迪凯特街的酒吧外头。 这里与外面分明是两个世界,刺鼻的劣质脂粉味,花枝招展、穿着暴露的女人醉得东倒西歪,抱着缺了手臂的大兵咯咯直笑。越绝望就越疯狂,颓靡的气味让斯佳丽浑身不舒服,她差一点就拔脚走开了。要不是为了瑞——要不是为了妈的药,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大声呵斥着赶走身边两个涎着口水过来搭讪的醉汉,斯佳丽头一回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丝后悔。就在她刚刚萌生出退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轻佻声音响了起来: “呵,这不是斯佳丽·奥哈拉小姐吗?” 斯佳丽猛地转过身来: “贝尔·沃特林太太,”她刻意将“太太”一词的音节咬得极重,“久仰了。” 正文 35.贝尔·沃特林 一头红发、身材高挑的贝尔·沃特林是亚特兰大最出名的性|工作者,也就是俗称的婊|子。她对于斯佳丽敌视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对这位时常听说的名门淑女出现在这种地界感到惊奇。不过想起喝醉了酒睡倒在酒吧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贝尔·沃特林什么都明白了。她轻蔑地觑了一眼这个在她眼中还显得过分稚嫩的小丫头,笑着开了口: “奥哈拉小姐,怎么想着到这种地方来看看呀?” 她那两片艳俗的红唇开开合合真叫人心烦,斯佳丽厌恶地想着。哪怕发现贝尔正把她往隐蔽些的角落带,省得那些醉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也没能削减她对贝尔的恶感。 “我找人。”斯佳丽冷冷地回道,似乎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贝尔不以为意,依然是笑盈盈的:“奥哈拉小姐认识的上等人,也要到这里来找吗?” 这女人真够讨厌的。斯佳丽冷笑一声,也不和她兜圈子了,直接反问道: “难道沃特林太太不知道我来找谁吗?沃特林太太不还曾经借着威尔克斯太太的手给我送过一块手帕吗?” 贝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斯佳丽的敏锐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住了这一点,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 “我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借威尔克斯太太的手——天!难道您指的是我用来包金币的那块手帕吗?可我的确是真心实意要为邦联做贡献对于呀!”她嚷嚷着一摊手,“我哪里有针对您的意思!您一定是想多了!至于那块手帕——”她话头一顿,显出一种羞愧不安的样子,“您是明白的,像我这种人,哪里会像上等人一样随身带着帕子呢?一位好心的先生曾经在我那里留过帕子,而我就——天!”她忽然之间惊呼一声,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您不会是在说巴特勒先生吧!” 斯佳丽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她做戏。她手里拈着瑞特那块曾经被贝尔拿来包金币、最后又到了她手中的手帕,准备随时丢到贝尔脸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沃特林是在演戏。拿了瑞特的帕子用,还弄到她面前来,这会是意外?尤其这个女人还是瑞特·巴特勒的情妇,并且对他有所图谋!她就不信,沃特林会不清楚她和巴特勒的关系。换做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听了这些话还不气得哭着走了?可她偏不! 看着斯佳丽从头到尾始终没有一丝波动的面容,贝尔终于感到了一丝吃惊。斯佳丽·奥哈拉和她以为的很不一样,不过,这才像是瑞特·巴特勒会喜欢的女人。她感到有些跃跃欲试,但最终还是压抑住了继续刺激这小姑娘的冲动,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你要找巴特勒船长?可是我恐怕你并不清楚,瑞特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呢。” “我管他喝得有多醉。”斯佳丽冷静地说道,心头在滴血,“我有急事找他。就是现在。”说完,她向沃特林伸出手,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张皱巴巴的手绢。满脸挑衅。 贝尔抿嘴一笑,向她投来赞许的一瞥。发现斯佳丽避开后也不以为意,红发女人暧昧地笑了笑,说道: “那么好,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他下来。” —————————————————————— 很久以后,斯佳丽都时常会想起那个黄昏。冗长、沉闷而焦躁,她一个人站在混乱腌臜的酒吧门口,心中满是委屈却又硬是不肯在“情敌”面前丢人,倔强地站在那里,忍受着周围流浪汉和醉鬼指指点点的嘻哈与嘲笑,遍体冰寒。那种刻骨铭心的耻辱感令她永世难忘。 但也就是在那一天,在贝尔扭着屁股袅袅娜娜地上了楼没几分钟,一阵沉闷又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敲在了斯佳丽心头。她抬起头,就看见瑞特焦急的脸。瑞特外套搭在胳膊上,方格子的衬衫扣子也只是胡乱扣了几颗,露出胸口大片的蜜色肌肉。但斯佳丽记得最清楚的,只有瑞特紧紧抓住她双肩时,那种急迫而又担心珍惜的眼神,他的呼吸打在她脸上,热乎乎的。他焦急地问她:“斯佳丽,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会有危险?” 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发泄的缺口。斯佳丽用力眨了几下泛酸的眼睛,红着眼看向瑞特·巴特勒,嘴里不知是咒骂还是委屈:“可是你也来了。”她控诉道,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你也来了。” 为什么你要来这种地方。 瑞特一时语塞。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抱了抱斯佳丽,大力的。怀中的女孩瘦的厉害,他抖开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差不多能垂到她的膝盖上。 “怎么样?”他柔声问她,细心而温柔,“现在感觉冷吗?是不是有点懵?要不要来一点白兰地?” 听到最后一句话,斯佳丽终于觉得有了点儿力气,她皱了皱鼻子:“瑞特!” 与其说是发怒,不如说是情人间的撒娇。斯佳丽刚想说点什么补救——明明她还在生瑞特的气——对方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并弯下腰,再次将她搂在了怀里。 “嘘!嘘!别和我发脾气,斯佳丽——至少不是现在。”他边笑边恳求道,“贝尔还在上头看着呢,你不想让她看咱两的笑话吧?” 斯佳丽冷哼一声,虽然这家伙口花花没个准儿,但刚才也还算紧张她了。再说,她也喜欢“咱两”这个词——尤其是在贝尔·沃特林面前。 “先放过你。”她小声威胁道,接着,斯佳丽就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就抓紧了瑞特腰间的衣服。瑞特发出沉闷的低笑,男人有力的臂膀抱起她一路走出了酒吧在的小巷。他用手肘将斯佳丽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上,不让她抬头去看。他一路骂骂咧咧,蛮横从醉鬼中挤出一条道来,没让斯佳丽被碰到一下,并最终将裹在他外套里的斯佳丽放在了他的马车上。 阁楼上,贝尔·沃特林紧紧攥着高脚的红酒杯,脸上划过一丝讽刺的笑意,遥遥向着瑞特的方向举杯致意。 “嗨。”当斯佳丽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瑞特已经爬到马车的驾驶座上,并扭过头来笑着向她打招呼。两个人的鼻尖差不多都撞在了一起,“嗨,亲爱的斯佳丽。回亚特兰大观光吗?真是个好主意。那我们现在一起来一场旅行好吗?” 斯佳丽差一点就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幸好她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在和瑞特生气的事。于是扭过头去,板着脸一言不发。 瑞特见她这幅样子,也明白一时哄不过来。他耸肩笑了,转过身吹了一响悠扬的呼哨,打马慢慢走着。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人影与马影都拖得很长。炮声已经停息了,亚特兰大显得安静。在这样的时刻,是很容易滋生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的。但是斯佳丽不会有这种担心。因为就在刚才,自从她上车起,名叫瑞特·巴特勒的男人就一直插科打诨,时不时探身回来,厚着脸皮说笑话讨好她。好几次,她都差点要绷不住劲儿笑出来了。 等到两个人的心绪都渐渐平静下来了,斯佳丽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怎么还在亚特兰大?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瑞特的眼中闪过笑意,黑色短髭下白光一闪: “我是不是可以将这话理解为关切呢?” “呸!不要脸,少自作多情了!”斯佳丽反唇相讥。 “那么您能给我解释下原因么?”他的眼睛在笑,嘴上却偏偏要装出一副谦逊又恭敬的神气来,仿佛真的是在认真向她讨教一样,“亲爱的奥哈拉小姐,您明明觉得我已经走了,却偏偏想见我一面。为此不惜跑到这种地方来……哎呀呀!真是令人感动!”他拍着大腿,笑了。 斯佳丽别过头不理他。 瑞特回头,温和地望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缰绳,然后才继续说道: “可是斯佳丽,你不该来这种地方。这很危险,尤其是对好姑娘来说。假如——呃,我是说假如,你急着要找我。可以托个人带话,但你不该亲自来这种地方。斯佳丽,你令我很担心。” 他的语气严肃又真挚,让人听了心里发酸。斯佳丽眼圈一红,刚才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她嘟囔道: “可是明明是你先来这里的嘛!是你先来的嘛!” 母亲骤然病倒,所有的压力都向她一人袭来。她肩挑着塔拉一大家子的生活,因此决不能垮下。可是世界上终究还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她能在他面前肆意说笑放松,流露最真实的自我。她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倒给他,靠在他身上休息,听他安慰和哄骗她——这个人就是瑞特,斯佳丽相信这一点。但是刚才的他太令她失望了。 瑞特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再次说道: “你过来找我,应该和我说一声的。” “这很重要?”斯佳丽咬着嘴唇问道。 “是的,这对我很重要。”瑞特耐心地回答道。 而这一次,斯佳丽闷闷地答应了。 瑞特又抽了一鞭,驱使马车平缓前进。而他的声音也是一样的平缓悠长,从容不迫。他温和地询问道: “斯佳丽,你怎么会突然回到亚特兰大呢?是不是塔拉出了什么事情?我能帮你什么忙么?” 正文 36.旧日友人 “斯佳丽,你怎么会突然回到亚特兰大呢?是不是塔拉出了什么事情?我能帮你什么忙么?” 当这样一句充满关切的话语从瑞特口中轻轻吐出时,斯佳丽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忧虑、惶恐与委屈又重新涌了出来。但斯佳丽极力压制住了那些情绪。很久以后,当她觉得她终于能克制住自己后,她开口说话了,带着鼻音,目光在车前方游移: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亚特兰大。我想你很可能走了,但我还是得回来,我妈她——”她猛地抽了口冷气,用劲吸了吸鼻子,“我妈她得了伤寒。” 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居然就这样轻飘飘说出来了,斯佳丽无知无觉地想道。悲伤迟一刻才涌来淹没了她。斯佳丽没转过头去看瑞特的神色,但那注视着她的目光分明多了一些柔和,有温热覆在她交握着的双手上,是瑞特的手。他扳开她掐的快出血的双手,将那两只小手都合在他的掌心,关注地听着她说话。他明白了她全部的意思。 “——之前她都把伤寒药捐给大夫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好了,她病倒了。瑞特,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晓得的地方只有亚特兰大还有点儿希望,尽管我并不知道……” “药我能想法子弄到,但需要一些时间。” 瑞特打断了她并且这样说道。 他依然没有放开紧紧握住斯佳丽的手。斯佳丽抬头和他对视片刻,最终嗓子中只挤出了“多谢”一个词。但瑞特揉了揉她的发丝,将所有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都深埋心底,只给了他的女孩她此刻最想要的安慰:“别太担心了,我很快就去联系我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斯佳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多少钱都可以,可是拜托——”那对绿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不常见的焦急脆弱,“快点,瑞特,拜托了。” ———————————————— 等待的日子总是心焦的。 那天的最后,瑞特将斯佳丽送到了皮特姑姑家门口,并且直到她走入那扇门后才离开。次日,他托人捎来消息:亚特兰大的伤寒药的确极度匮乏,但七日后有一列列车将载着各种药品过来亚特兰大。这些药品都是军需,不能民用。瑞特会靠私人关系额外买到一部分,跟着这列列车过来。 七日,那么她能在八月二十前后拿到药,赶在九月一日前回到塔拉。斯佳丽反复计算着时间,尽管窘迫却还不至于要拖到上辈子城破的地步——那也是妈妈死去的那一天,那么这辈子有了药的妈妈,能坚持到她回去吧?一定能吧? 但是是否会有未知的危险潜伏在回家的旅途?是否会有另一种疾病以无可争辩的绝望再次夺走母亲的生命?是否那群——那群曾拿塔拉当指挥部的北佬,依然会留下她的家园?太多的忧虑令斯佳丽迅速消瘦,尤其当她除了等待以外一无所能。这样的情况下,她宁可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不要去想太多。因此她再一次回到了医院。 回到亚特兰大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举动,尽管因为战争的关系,不少太太小姐已经逃亡,但剩余的夫人们仍足以勉强支撑亚特兰大社交圈的规模。斯佳丽回亚特兰大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而医院缺人手已经是人尽皆知。为了排遣等待的焦虑,斯佳丽重返了医院。 医院不再是干净整洁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了,人人脸上写满疲惫麻木,袖子上血迹斑斑却见怪不怪,成群苍蝇扑向伤员的残肢,折磨得他们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哦,小姐,给我点儿水吧!请给我点儿水吧!” 熏天臭气令人作呕,蒸腾的热浪更加重了恶心感。斯佳丽从伤员手中扯出裙子,一面说着抱歉一面不得不端着酒精和纱布快速向手术室走去。米德大夫要做手术,而现在已经找不到多余的护士。尽管她的身份依旧是受人保护的未婚小姐,但在战争的逼迫下也难免和重伤员有所接触。对于此事米德大夫感到十分内疚,但斯佳丽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上辈子见的多了,而她也没把自己当做未婚的小姑娘。 在送完手术用品后,米德大夫示意斯佳丽离开手术室,尽管他的确很需要一个助手。斯佳丽犹豫了片刻,还是顶着大夫疑惑的目光开了口:“我可以留下帮您的,米德大夫。” 最近不知为何,斯佳丽内心受道德的谴责格外严重,许多事都无法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瑞特曾经形容过她“就像一个贼,不为偷东西后悔,却为被抓住要受惩罚而后悔”,而如今的斯佳丽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她在后悔,为她曾经犯下的罪孽。埃伦仿佛宿命一样的病倒令她那迷信的脑筋开始不安,朴素的行善念头在如今犹如救命稻草,斯佳丽一抓住便不肯放下,更重要的是此刻她也抓不住别的了。她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让我留下来吧,大夫。” 她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也不怕看见重伤员的身体。她自私自利,平时巴不得自个偷懒快活,可现下为了妈妈,做什么不能够?斯佳丽几乎是噙着眼泪说完这句话的,当她说完以后,米德大夫立刻被感动了。 “真抱歉,孩子,要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你今日的义举绝不会成为来日他人奚落的对象。”大夫庄严地发誓道,“感激你为大业做出的牺牲。” 斯佳丽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很好吧?即使他们互相不能理解,但终于都是得偿所愿了。再说,她能凭借瑞特的私人关系得到药品,这些伤员中又有多少人会因为缺乏药品而死呢? “我们尽快做手术吧,真高兴我能帮上忙。”斯佳丽一面说着一面摆放东西,借此掩饰心中的不安。可当她的目光转向床上的病人时,她确确实实愣住了: “汤米·韦尔伯恩?” ———————————————— 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汤米·韦尔伯恩。 “斯佳丽,你认识这个小伙子?”米德大夫奇怪地问了一句,又立刻投入手术的紧张准备中,他差不多在问出问题的当时就把它抛到了脑后,“孩子,我会尽量保护你不看到男人的身体,但是难免有特殊情况——告诉我,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这些都没关系。”斯佳丽回答道,可思绪却完全不在那上头。汤米不是斯巴达城的人吗?怎么会在亚特兰大?——哦,对,范妮提过一次,汤米在1862年弃学从军,战时曾因伤在亚特兰大救治,上辈子她还看护过他两天呢。就算是这辈子,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斯佳丽突然间想起来,和瑞特重逢的那次亚特兰大舞会上,那个第一个邀请她跳舞的受伤士兵——就是汤米·韦尔伯恩呀!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和斯佳丽印象中上辈子最后的汤米相差太大,加上斯佳丽上辈子本来就和汤米交集不多,因此才没能够认出他来。 斯佳丽想起,上辈子就是在亚特兰大治疗的时候,汤米落下了病根,自此走路一瘸一拐向外撇开。不过这些——无论是舞会,还是受伤都不是斯佳丽记住他的原因,对于斯佳丽来说,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汤米·韦尔伯恩是因为斯佳丽·奥哈拉死的。 正文 37.南方的希望 是的,在重生前后漫长的时光中,令斯佳丽记住汤米的正是他的死。那是她被黑人袭击当天的夜晚,3k党出动为她复仇,却反遭了北佬的暗算。尽管瑞特及时赶到,可南方人依然遭到很大损失!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死去的两个人,就是她的丈夫弗兰克·肯尼迪以及范妮的丈夫汤米·韦尔伯恩! 那真是糟糕的记忆。况且当时斯佳丽心心念念的只是阿什礼的负伤,甚至要瑞特提醒才发觉了弗兰克死去,更别提交集不多汤米·韦尔伯恩。但是,在这之后,当她被下地狱的恐惧折磨的时候,当她被范妮等亚特兰大人厌恶的时候,汤米·韦尔伯恩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回响在她耳畔——是因为她的胆大妄为,汤米才会送命! 举着昏暗的烛台,斯佳丽仔细打量手术台上昏睡的汤米,这个六英尺的帅小伙子。他的金发脏兮兮的,被汗水湿漉漉贴服在额头上。尽管此刻狼狈不堪,却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人。脸庞英俊,身体健壮。暗沉的血渍板结成斑块,错落分布在破了的灰军装上。卷着毛边的军装被推到膝盖以上,米德大夫正为他处理受伤的小腿。那里有一块烂肉。 汤米睡的并不安稳。他脸上时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凝结在带着深深纹路的、干涸的唇畔。谁会想到,这位英勇的南方军官,最终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战后的混乱冲突?而且为了保护大家,他不得不蒙上“为妓|女决斗而死”的名声?斯佳丽看着他,心中突然萌生一种奇特的念头:当初她执意独自赶车,结果被黑人袭击,导致3k党报复,汤米才会丧命。那么这辈子是不是她不走那条路,汤米就能避开那一死呢?这里面的逻辑关系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斯佳丽简单的脑筋都直接想清。拿掉她被黑人袭击的前提,汤米绝不会——至少不会在那个时候因为那种情况丧命!也就是说,她的重生的的确确可以改变人的未来呀!妈妈——妈妈也一定能活下来吧! 她愈想,便愈相信这一点。长久折磨着她的狂躁不安的情绪,也慢慢平息下来。斯佳丽再看见汤米的脸时,也生出一些愧疚之心。毕竟她曾经害死过他一次,有机会总得补偿一二,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念头不经意划到范妮身上,斯佳丽隐约记得她和汤米是战后才认识的,现在范妮还在思念她死在葛底斯堡战役中的情人呢!只好放弃了提前帮两人牵线的补偿想法。不过,也不是急事。 举着烛台干站着,偶尔递递手术刀和绷带之类的事,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尽管这对于手术执行者米德大夫是必不可少的帮助,但斯佳丽的思绪还是仍不住离开手术室,发散开来。汤米·韦尔伯恩那张熟悉的脸使她想起了更多关于他的事。 他是战后为数不多,积极乐观进行重建的人。比起浑浑噩噩的休、阿什礼等人,汤米显得精力十足。这个战前梦想成为医生的小伙子,战后毫不犹豫操起了房产的生计,并且干得十分漂亮。他和她一样在战后创出了一条新的路,而不是被面子和老传统困死。想当初,她木材厂缺人的时候还想过找汤米·韦尔伯恩帮忙呢!可惜人家有自己的事业推拒了。对了,那时候精明的爱尔兰人约翰尼·加勒格尔也还在他那边帮忙盖房子呢!最后斯佳丽迫不得已找了老好人休,结果不出意料,利润大把从手心溜掉。这样一来,她就更想要一个能干人了!差不多在想起这些的同一刻,斯佳丽看向病床上汤米的眼神就格外热切起来。 眼前的困难总是要过去的,这么能干的人放过了可就难找了! —————————————— “……我的伤情并不严重,如今正在亚特兰大接受治疗。医师和看护都十分用心,尤其是正为我代笔的奥哈拉小姐。近几日承蒙她的照顾。请你们放心,不用给我写回信,因为我的伤势的确不严重,很快就将离开亚特兰大奔赴战场。等我确认了新的部队番号,会再次给你们写信致意。勿念。儿子汤米·韦尔伯恩于病榻口述。” 斯佳丽写完最后一行字,将信纸交给汤米检查错漏,随即就起身去拿信纸和火漆。等她拿着信纸和火漆回来的时候,已经看见汤米微笑着将信纸递回来的手,他蔚蓝的眼睛充满友善:“谢谢您,奥哈拉小姐。您这样照顾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这是看护的应尽之责。”斯佳丽谦虚道。不过实际上,因为曾经间接害死汤米的心虚愧疚,在她负责的那一片病人中,她的确格外照顾汤米。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下次可别在信里夸我了,自己写那些话怪不好意思的。” 汤米也笑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一会儿,便听斯佳丽向他埋怨道:“韦尔伯恩先生,您实在把您的伤情描写的太轻了。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这些日子您吃的苦头了,那么多的伤口,我看了都觉得疼。” 这是真话。但汤米皱了皱鼻子,轻松地说道:“和很多人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了。干嘛要让家里担心呢?” 一直到现在为止,话题都很轻松。但是看着汤米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斯佳丽突然很想问他,难道现在他还相信南方一定会获胜吗?难道现在他还对未来充满希望吗?难道他——他们真的相信,勇敢与忠诚还能保护南方的一切吗?上辈子的她和所有人一样,对胜利的言论坚信不疑,自然也不会对于这些勇敢乐观的笑容想太多。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她骤然发现自己已经把话问了出来。 ———————————————————— “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赢吗?” 斯佳丽的这个问题使汤米显得有些吃惊。犹豫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口气坚定地回答道:“什么也不用担心,奥哈拉小姐。” “——我们会为你们而战,为南方而战,不惜牺牲一切。”他的口气低沉而严肃,但的确蕴含庄严的决心,仿佛已经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未来是什么,“你们无需担心,这是男人的责任。” 他的确表现出南方人的勇气,但其中的悲壮之感却令斯佳丽心惊。圣诞节的时候阿什礼就曾有过“一切都完了”的预言,现在汤米的话又——唉,为什么呀,为什么那惨痛的一切就无法挣脱呀!当真没有一丁点儿希望吗?斯佳丽又想起战后她第一次见到汤米时——那是范妮的婚礼,而汤米孤身一人……她刚才代笔写给他父母的那封信!那时候他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了! 是的,也许他的父母现在就已经不在了。可他还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瞒过他们自己的伤势。这座医院,也会在不久之后毁灭,她还清楚记得那块窗户被炮弹击碎时四溅的玻璃。太虚幻了,她同时看见两块玻璃,一块完整的,一块破碎的。她也同时看见两个汤米,一个正对她微笑,告诉她不会有事的,一个躺在血泊中,手里紧紧握着手|枪的——她清楚后一幕是她的幻想,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汤米的尸首。但这一刻两幅景象都无比真实,差不多要让人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斯佳丽紧紧咬住下唇,血腥味救了她。她睁开双眼——汤米正充满担心地看着她,原本因为肩伤侧躺着的他已经支起了身子。 “我没事。”斯佳丽抢先开口说道。 汤米则沉默了很久。随后,他轻声问道:“你是害怕了吗?斯佳丽。” 战争时一切礼教都崩塌,认识两个礼拜就结婚这种绝不合体的事如今处处发生。可尽管如此,这依旧是汤米第一次叫出斯佳丽的名字。 “不,我不是害怕。”斯佳丽组织着语言,她怎能怕?她还得撑住塔拉!谁怕了她也不能怕。对于汤米喊她名字,她却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上辈子熟悉起来后,互相都是拿名字称呼的。汤米现下一直管她叫“奥哈拉小姐”反而令她颇不适应。“我想并不是因为害怕——至少不全是。”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经受那么大的痛苦,现在以及未来。我不想假装笑,我还得守着我的家,我知道我能挺过来。但我还是觉得难受。汤米,要是没这一切该多好啊?” 汤米,失去过的老朋友!一个真正有见识的人!勇气十足,活力十足,闯进十足——斯佳丽知道他能明白的,而她也迫切需要一个人和她谈谈,汲取那种活力和勇气,来看到未来的希望。在这愁云惨淡的时刻!靠着双手,汤米开始新的生活,就跟她一样。他就好像一个可以看见的,真正能给人鼓舞的未来,证明着她要走的那条路尽管无比艰难,但并非全无同伴——尽管上辈子她为了钱不择手段,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斯佳丽。”汤米犹豫了一下,依然喊了她的名字。他斟酌片刻,开口慢慢说道:“很多事你或许不清楚它为什么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既然这样,我们只能为我们的信仰而战。” “无论如何,别丧失希望,别忘记信心。我们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这会令我们坚强。战争会带走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它带不走。南方永远都在那里——至少有一部分是这样的。战争动荡了南方,我们的生活被迫改变,而我们也不清楚这改变会有多大。可是只要我们活下去,就不会放弃生活的希望。因此南方就一定有希望——而现在,我们还得为她而战。” 斯佳丽的嘴唇微微张开,她吃惊的看向汤米·韦尔伯恩——说出刚才那番话的男人,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男人,已经显得沉着稳重,令人信赖。她想问她战争和牺牲值得么,可是在他刚刚那番令人激动的话语之后,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答案了呀。 “谢谢你,汤米。”她最终只这么说道。 正文 38.药品变故 “你看上去可真狼狈。” 当斯佳丽走出医院的大门,跳下两节阶梯后,就听到了这不含恶意的嘲弄。笑意忍不住爬上嘴角,斯佳丽赶快压下去,抬起头嗔道:“瑞特,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路上风沙太大了。”瑞特高声笑着回答道。 这几天瑞特又是整天整天地不见人影,斯佳丽猜他大概为了药品的事在折腾,也不好去说什么,因此两人也有几天没见面了。此刻瑞特笑吟吟坐在马车上,向她伸出手来。他的神色像是殷勤,又像是在向她挑战。男人显得自在潇洒,裁剪合体的衣服下鼓起强健的肌肉。在这人人愁苦、破衣烂衫的亚特兰大,简直不要更招眼。 “你这人可真是够可恶了。”斯佳丽看他一身簇新的衣服便忍不住来气,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责备,“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干嘛这么招摇?” “所以要像你一样吗?我的小叫花子,善良的天使。”瑞特不以为然,习惯性地嘲笑回去。 斯佳丽气得一扭头。虽然她今天那条花布紫裙子打了好几个补丁,还叫汗液和些许血水溅上了,可他这句话还是令人气恼。她当然希望自己能漂漂亮亮出现在他面前了,可是现在可能吗?而且她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时时刻刻为妈妈和塔拉忧心!这人就不能体谅她一点吗? “怎么了?虚伪的美人儿?”瑞特调笑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可惜。这姑娘一听他嘲笑她的模样就急,反而没能对那句“我的小叫花子”的前半截做出回应。他放缓了语调:“别生气嘛,看在我特意来接你的份上。” 斯佳丽哼了一声,算是原谅的意思。 看她这副样子,瑞特笑了笑,伸手扶她上了马车。接着和颜悦色地开了口: “你这段时间叫我挺吃惊的。我以为你挺不乐意帮医院的忙呢。”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呢?”斯佳丽随口刺了他一句,不过口气不算太冲。 瑞特笑了。 “是,你是个好姑娘,和我不一样着呢。”他的神色严肃起来,“斯佳丽,我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军方紧急通知,跟火车来的这一批药品要立刻上前线,亚特兰大一点儿也不留。” —————————————————— “什么?”听到瑞特的话,斯佳丽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急切地抓住了瑞特的胳膊,“怎么会这样?亚特兰大明明都快没药了。怎么就要把药都调到前线去了?” 瑞特面色凝重:“前线伤亡很大,许多伤员经不起颠簸在路上就送命。而且不止是药品——有消息说,连大夫都会被成批带上前线,就在前线稍后的地方治疗。” “可这样一来亚特兰大怎么办?”斯佳丽着急地问道,“天啊,亚特兰大那么多人等着——哦瑞特!我妈妈她还病着!”她如梦初醒一般惊叫起来。 “小声点儿,别担心!”瑞特赶紧握紧她胳膊,连胜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托人做了安排。会有足够的药在经过亚特兰大时丢在小树林入口处的铁道外——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斯佳丽。别害怕。” 斯佳丽反复向他确认着,而瑞特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向她解释——当她终于确定,给她母亲的药物通过瑞特的关系一定能被截留下来时,斯佳丽控制不住地瘫软在车座上,才发现后背湿透。 “瑞特。”她虚弱地叫了一声,“瑞特,谢谢你。” 她边说边紧紧闭上眼,双手仿佛怕冷一样环抱住自己,好像婴儿受到惊吓时的姿势,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她能感觉到右边的热源靠近了,一件带着烟、薄荷以及皮革气味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那种味道好抚慰啊,是瑞特的味道,是爸爸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斯佳丽心中就等于有安全和有力,令她卸下心防。瑞特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怕,斯佳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相信我。相信我,斯佳丽。” 在他诱哄的语气下,斯佳丽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发觉自己依旧紧紧攥着瑞特的胳膊——已经抓的衣服都皱了,甚至有地方撕破,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瑞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了。 很久以后,依旧是斯佳丽的声音先打破了沉寂: “这么说真的不会有多余的药品留在亚特兰大?” 瑞特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是最高指挥部直接下的命令——无法更改。” 不会有药!斯佳丽猛地抽了口冷气,仿佛又一次意识到这消息多么可怕。不会有药!米德大夫会怎么想?他恨不得天天提起这批药七八遍,嘴里满是憧憬“等药来了就好办了”。那些伤员该怎么办?没有麻药,干扛着开刀?最高指挥部?它怎么能那么干!它怎么能——怎么能就用那么一句话,就打碎所有人的计划和憧憬!——这该死的战争!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亚特兰大有多缺这批药了。斯佳丽想着,在确认妈妈的药能保住后,她的注意力终于分到了亚特兰大身上。几天几夜跟着米德大夫忙碌奔波,几乎合不上眼,走遍那些满是污渍、血迹和螨虫的角落,只为给死去的士兵合上眼睛,然后腾出床位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求生**强烈的重伤员,挨过了没有麻醉的手术,却死于手术后的感染,只因为没有药品!老天,不能给亚特兰大一点儿药吗?斯佳丽真想像孩子样握紧拳头大声将愿望嚷嚷出来,可是不行。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还得准备着,拿到瑞特用关系截留下来的那一些伤寒药,拿回去救治妈妈,保住她的亲人……她哪里有立场,哪里有资格来替亚特兰大发出那一声悲痛欲绝的呐喊?! “还有另一个不幸的消息。”瑞特说道,神态简直称得上冷酷,在斯佳丽刚刚勉强缓过来的当儿,“亚特兰大至田纳西和阿拉巴马的铁路被切断了。现在舍曼正全力进攻亚特兰大至梅肯的铁道线——途经琼斯博罗。” 琼斯博罗距离塔拉只有五英里,而这道铁路就是斯佳丽回塔拉的线路!对于这个坏消息,斯佳丽还算有心理准备,但也仍不住蹙紧了眉头。但她很快又展开,果决地说道: “火车现在一定每一列都塞满了——我可不乐意带着稀缺的药物坐火车,更不乐意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何况铁道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岔子!瑞特,答应我,帮我准备好一匹马行吗?我要骑着它回去。” 听到斯佳丽这句话,瑞特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犹豫和忧心。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劝阻的话,相反,他对斯佳丽说道: “我会帮你找好一匹马——但不是现在。”说着,他瞥了一眼正拉着车的两匹公马,“有消息说本州邦联政府很快就要征用马匹,到时候无论如何也得上交,留着反而麻烦得要死。”这话他说得轻松自在,“不过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偷匹马回来的。只要你还没改变主意。”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斯佳丽说道,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我一定要早点回塔拉,救回妈妈。 正文 39.敏锐的瑞特 到晚上的时候,消息变得更坏了。 据可靠情报说,北佬已扑向南边,在亚特兰大与琼斯博罗一带交手,已经有两列火车被北佬截下——哪怕没这个消息,也够令人惊慌了。逃难的群众面面相觑,但又没有其他线路的火车,只得向上天祈祷,踏上不知前路如何的车程。 那些北佬破坏铁轨,害人翻车,还偷人财物!哦,他们奸|淫妇女,还欺侮儿童!亚特兰大人心惶惶,留言纷飞,梅里韦瑟太太、米德太太和埃尔辛夫人联手镇压,她们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医院需要我们”,三个女人这样忠贞地说道,并且对于主动回来帮忙的斯佳丽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敬意。不过斯佳丽照料重伤员的事情毕竟有失体统,除了米德太太外没有夫人知晓。 但尽管有这些勇敢的南方公民,更多的人则是选择了背井离乡。斯佳丽圈内的许多太太走了,在围城之初就走了,皮特姑姑、怀廷太太,还有范妮和带着婴儿的梅贝尔,她们都走了。亚特兰大满城寥落。一到晚上,除了偶尔响起的炮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围城之战已持续数日,炮弹横飞犹如雷鸣。阴沉不祥的夜晚一片死寂,模仿鸟怯怯地叫了一声,又很快传来尖利的毛瑟枪响,打碎虚假的宁静。忍冬花和蔷薇花的芬芳还在,可是眨眼间就被炮弹的硝烟炸的粉碎。夜深人静的时刻,偶尔有大兵蹒跚着步伐过来敲门,央求给口水喝。都是些给了一两个小时假期的大兵,累得几乎瘫软。斯佳丽心中记着白天瑞特说的那个消息,睡得本来就不安稳,接连给两个大兵拿了水和食物后(皮特姑姑家里还剩点儿,她也带不走),斯佳丽干脆起身在前廊坐下。 客厅的窗户透出金色的灯光,洒在爬满藤蔓的幽黑门廊上。攀援着的蔷薇和忍冬花缠结不清,在她周围构成大片芬芳屏障。夜静极了,快半个钟头没听一声枪响了吧?世界仿佛迢迢遥远,斯佳丽坐在摇椅里来回轻轻摇晃,又寂寞又凄凉。她在心里头默诵《玫瑰经》,却发觉自己已经背不全经文,更遑论求得内心安慰。是啊,上帝早就不再保佑她、保佑南方了,祷告的时代已经过去,只有她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斯佳丽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想平静片刻。可刚闭上眼睛,她便觉往事一幕幕在眼前生动地演起,她又赶快睁开眼睛。别回忆往事,她警告自己,千万别,现在不能悲伤,要振作,差不多后天就能拿到药走了,这种时候千万别放任自己沉入悲伤……绝对不能!可是这时候,除了悲伤,还有别的记忆可以想起吗? 家里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北佬是否打到了塔拉?妈妈的病情稳住了吗?她藏下的粮食和棉花都好好的吧?她们能平安闯过这一劫吧?斯佳丽越想,越觉心乱如麻。来个人吧,斯佳丽默默想着。管他是谁,来个人陪陪她,别叫她胡思乱想,帮她挨过这一晚。拜托了,请来个人吧。哪怕是梅里韦瑟太太那个老刁婆都好!拜托来个人吧! 她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中,疲惫而悲伤地,忽听耳边传来“咔哒”一响。 —————————————————————— 大门忽而咔哒一声,斯佳丽忙抬起头来。起身一看,是瑞特,手里拿着他那顶巴拿马草帽,正顺着过道走过来。他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的地上投下一片阴影,而他仿佛并没注意到斯佳丽一瞬间的失态,大大咧咧就在她脚下那块台阶坐了下来。 “这么晚还没睡?”隐约的灯光下能看出他眉头打结,随后仿佛意识到这关心过于露骨一般,瑞特补充道,“我在外头看见亮着灯,就进来看看。” 斯佳丽含混着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回答了些什么。 瑞特沉默片刻,柔声问道:“是在担心家里么?”口气格外温存。 斯佳丽默默点了点头。 仍是沉默。相对无言间瑞特拿起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合在掌心,漫不经心似的地把玩,面对着她微微仰起了头,他的黑眼睛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的脸。这是个有些暧昧的姿势,隐含着危险挑逗的意味,但此刻却格外令人宽慰。斯佳丽浑身顿时如同过电一般,身子发软而血脉奔涌,根本无法拒绝瑞特的爱抚,但觉他说话的口气轻轻,那温热的鼻息时时吹拂在她手心。 “你是打算骑马回塔拉?” 是个问题,还是个关键的问题。斯佳丽勉强找回了理智,她试了几次要从他那里抽回手,没能成功。 “没错。火车不保险,再说带着药也不安全。我还是宁愿自己骑马,妈妈的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不要一辆马车?”他轻声笑了。 “不,没那工夫。我宁可要匹马,回家快得多。” 在她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以来凝视着她的瑞特便笑了起来。这一阵笑声来得莫名其妙,斯佳丽本人也是丝毫摸不着头脑,但觉那低低的笑声性感醉人,在醇厚浓黑的深夜撩人心弦,不由暗自红了脸。在瑞特面前,她总是显得手足无措,像个小姑娘一样。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呢?她分明早就喜欢上了他呀。眼前的男人就像一个谜,斯佳丽又纳闷,又不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看瑞特总算是笑够了。斯佳丽略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你究竟在笑什么?”可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声音矫揉造作,简直和平常大不相同。斯佳丽不由一阵羞愤,但瑞特却是泰然自若,居然还有闲心逗弄她。 “我在笑你,”他含笑说道,“笑你明明就舍不得这间屋子里没带走的银器,可偏偏没法带走,所以心疼的不行。” 原来又是在嘲讽她。斯佳丽只觉心头一阵火起,刚才的旖旎念头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气冲冲地挣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就带着怒意喊出了男人的名字:“瑞特·巴特勒!” ——有那么明显吗? 瑞特哈哈大笑,在寂静的夜里几乎要令斯佳丽担心吵到邻居,想起隔壁人家已经搬走又一阵凄凉。只见瑞特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尽管他站起来的位置是她下面两级的阶梯,可还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他伸出手臂,轻轻搭在她肩上,安抚一般说道:“别生气,斯佳丽,我并不是在嘲笑你。” “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我心疼你,斯佳丽。”他低语着,好像要靠近,却又拉开两步仔细打量着她面色的变化,他笑了,他确认过后才对她说道,“我能对你说几句话吗?斯佳丽,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谈谈。” 他打算说什么?斯佳丽的心儿砰砰直跳,他是要告白吗?挑在这个时候?不,不太像。那他是要捉弄她?或者是有别的意思?他到底打算说什么?她慌乱起来了,可这副犹豫的样子落在瑞特眼里,反而暴露了她真正的感情,瑞特轻声笑了: “斯佳丽,别紧张。”他重新坐回阶梯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并随意向外伸展着,“坐啊,斯佳丽。” 他口气柔和得宛如低语,而斯佳丽也就像被蛊惑了一样,愣愣地跟着他坐了下来。不能被他左右。她想,接下来,他就要引诱她了。她得拿回主动权,不能被他摆弄。于是她开口说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可瑞特此刻却并不回答了。他再次拿起她的手仔细看着,又把玩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他总算说话了。但他的第一句话便令斯佳丽意想不到: “晓得吗?斯佳丽。你一直给我一直奇特的感觉。” 斯佳丽一下子就愣住了,而瑞特·巴特勒显然没有立刻索要回答的意思。他只是安抚地拍了拍那个女孩的手,感觉到斯佳丽的身体明显地放松了下来。他又笑了,慢慢往下说道: “你和别的女孩不同,当然,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你。” “喜欢我!”她费了好大力气想道,“喜欢我!他可算承认了!”禁不住脸上发烫。瞧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她暗暗唾弃自己,他才说了个喜欢,瞎高兴什么?却几乎错过了他的下一句话。 “你漂亮迷人,女孩子的把戏样样精通。可是没用,天底下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但你和她们不同,而迷住我的正是这里;你良心能屈能伸,为人精明讲求实惠,自私自利却懒得遮遮掩掩,就像一只漂亮的小猫咪,懒洋洋地伸出她的爪子抓花了别人的脸,却毫不在乎,甚至懒得把爪子收回去。——哦,抱歉,更正一下,你并非全然懒得遮掩,而是在我面前特别放松嘛。”说到这里,他轻声笑了。 “但这些还不是你和其他女孩差别最大的地方,斯佳丽。关键问题在于——有些时候,你令我都感到迷惑。” 正文 40.消失的神|韵 “你令我感到迷惑。”瑞特这样说着,将她的手放在手心,轻柔地摩挲着,可那目光却是探询的,“你时常令我觉得,你肯定经历过一些对于现在的你至关重要的东西。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经历过那些东西,那绝非寻常的——我不清楚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是,那些并不会湮没在记忆深处,使你那本就与众不同的天性格外披露的过往——抱歉,斯佳丽,你怎么了?” 掌中的小手微微颤抖,绿眼睛的姑娘面色苍白,几乎摇摇欲坠,瑞特面色一变,立刻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感受到她借着他的力量支撑住了,他口气更加温存地询问道:“怎么样,斯佳丽?没事吧?” “我没事。”斯佳丽摇了摇头,嘴唇失去了血色。刚才,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几乎就要以为——瑞特一直都能轻易看透她的心,可她也从没想过他能敏锐至此。她几乎就以为她所有的秘密都摊开在了他的面前,她的重生,她不愿回首的过去,她的卑劣和堕|落,以及她曾经如何冷酷对待他的柔情——全部摊开。 重生以来,即使发誓为了保住家人和土地不惜任何代价,可斯佳丽内心未尝没有利用先知避开一些东西的奢望。譬如重生之初,她就令自己免于成为寡妇。她的确真诚期盼,能够和上辈子那些绝望痛苦的记忆割裂,不要再一次陷身泥淖,至少不要那么彻底。而对于上辈子的过往,她下意识就不愿回想。因此,就不难理解斯佳丽刚才那种慌乱的心情,哪怕她自己并没有将这种情绪的由来想得多么透彻。 显然这个问题令斯佳丽很不舒服,但瑞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刺探并不尖锐,却步步紧逼,令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定要得到那个答案不可。这对于他的确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么能说说么?”他问道,鼓励一般抚摩着她的手背,“和我谈谈,斯佳丽。和我谈谈你经历过的那些事,或至少是你的想法。和我谈谈。” 斯佳丽好容易挥开他的手,她一阵慌乱,抵触的情绪几乎是从心底涌出:“不,不行。”她定了定神,“瑞特,多谢你关心我,可根本没什么变故,你想多啦。” “一定有的。”瑞特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念道,“斯佳丽,别对我撒谎。” 他凝视着面前姑娘的面容——绿眼睛锐利绝望,时刻找寻着猎物,柔美的嘴唇时常无意间抿成冷酷的线。她像是饿坏了猫。这不该是属于斯佳丽·奥哈拉的神情——娇媚动人的少女,身穿绿舞裙,脚蹬小羊皮靴。全县青年拜倒在她裙下,上百名奴隶恭候她使唤,有塔拉的财富做靠山,有宠爱她的父母乐于满足她的任何愿望,除了阿什礼·威尔克斯外样样称心如意——这不该是属于她的神情。那种由青春、娇美与深藏的柔情化为一体的独特神|韵,在她的脸上无处寻觅,仿佛已经和某些东西一起彻底死去,并永远消失。 斯佳丽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如果这段日子我行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也只是担心战争的原因。”斯佳丽避开了瑞特的目光,好像这样就能不那么心虚,她依然以为透露出自己重生奥秘的是那些“先知”,“我和你在战争的看法上保持一致,所以——那些不寻常的观点在你身上就是见识,在我身上就是古怪?”她胡乱顶了一句。 瑞特笑了。 “我不是说这个。”他道,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劳累会化作皱纹,苦痛会留下伤痕。可即便皱纹抹去,伤疤愈合,依然会有一些东西留在人的眼睛、神情和心上,也正是那些东西造就了如今的斯佳丽。这些过往所塑造的灵魂并非一次简单的重生便能泯灭,重生之后渐渐习惯十六岁少女的生活仅是给斯佳丽披上一层伪装的外衣,本质里她的确再不是那个娇美任性、活泼快乐的姑娘了。灵魂走过曲曲折折十二年的道路,那个脚穿舞鞋,笑容骄傲而又肆意的姑娘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目光冷硬、脑瓜精明、双手粗糙、立于红土的女人。战争、饥饿和贫穷将她的人生一刀两断,而如今即便重来,斯佳丽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依旧在她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刹那间,斯佳丽觉得自己虚弱无力。原来所有的念头都可笑无比,即便此生想要重新来过,身上依旧背负着前世的枷锁。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年轻娇美的姑娘——不是瑞特·巴特勒爱上的那个,而是亲手毁灭了他爱情的那个女人。哪怕她披着十六岁的躯壳,也掩盖不了真正的灵魂。她绝望地发现,原来她能凭借重生保住塔拉救下妈妈,可她唯独救不了自己。痛苦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洗不净抹不去。就像现在的她——真正内里的那个女人,她能够赢得瑞特的心吗? 一声啜泣,一声轻轻的啜泣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自喉咙口溢出。 “斯佳丽。”是瑞特在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还好么,斯佳丽?” 刹那间各种念头在心中奔涌而过,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交错出现真假难辨,似乎只有手腕上那一点温度是真实的,那种强烈的情感从手与手腕相合的地方猛烈涌出激荡在心间,将斯佳丽从那种难言的悲伤中一下子扯了出来。回首过去有何益处?无论如何,现在只有她一个斯佳丽,而天底下也只有一个瑞特是她想要的男人。未来的一切莫测与否,也必然全力相争,绝不会轻言放弃,所以那些无谓的颓废,又有何用处? 她抬起头直视着——近乎是逼视着瑞特的黑眼睛,仿佛迫切希望在里面看见烈火一般的爱意,来达到灵魂的共鸣。突然间她不再畏惧那些过往了,因为他分明是那样的坦诚理解、温存怜惜,愿意让她靠在他的臂膀稍作歇息。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甚至自己都快忘掉的东西,在他那里却无所遁形。他比她更了解她自已,而她想听他说下去了。 “瑞特。”她开了口,语气冷静的不可思议,“我不想说话,不过我能听你说么?”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生硬,刚刚好验证了瑞特前面的话。瑞特默默无言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轻声叹了口气,开口道:“当然。” 正文 41.情|妇的提议 他们之间少有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刻,斯佳丽战栗而又隐隐期待。战栗于前世的惨痛记忆,又为瑞特对她的了解感到欣喜。这实在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令她最终选择了一言不发的聆听。像从前一样,他能看透她,然后给她最好的建议,这次也不会例外的。瑞特懂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 “我得承认我想法子打听过你的事——但我并没从中得到答案。”瑞特拿这样一句话开头,“我们在亚特兰大重见距离我上一次见到你,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而这一年里你那么大的变化却没有任何原因,而我越是和你相处,就越疑惑这一点。尽管在威尔克斯家那场烤肉宴上,我仅仅和你交谈过几句话,但我很清楚我从你那里看见的:一个娇蛮任性、大胆活泼的女孩。” “年轻的女子总是美丽的,不管她实际长相如何,青春、娇美和柔情所混杂成的一种独特神|韵,会令她的脸庞发光。当然,你那对美丽的绿眼睛里燃烧着火焰,那是你独一无二的魅力,但这并不影响你当时给我的那种鲜明的少女感,你是个小丫头,而我喜欢这个小丫头。” 他说着说着便微笑起来,于是斯佳丽不由自主也露出一丝笑意,似乎紧绷的情绪有所缓解。在这样的气氛和情景中,一句喜欢似乎顺理成章,不会造成任何不适,但是更多的意义——更深的感情却隐晦。这样的表达并不突兀,反而显得过浅——介于两人此前对相互的感情都有所察觉。 “但当我在亚特兰大见到你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改变。”瑞特的话骤然间令斯佳丽悬起了心,“你很美丽,非常美丽,容光四射,站在那里就像女王。但我察觉到之前你脸上的那种神|韵消失了,它荡然无存。一开始我认为那是错觉,因为尽管你周身就像披着坚硬冰冷的铠甲一样,但也时常流露出活力和勇气,只不过比起一般女子显得更为坚韧。这样的神情我曾见过多次,都是在那些受尽了苦难而终于熬过来的人那里,他们的脸上冻上一层机警冷酷的面具,而依然保有自己原先的部分性情。假如有任何变故使你迅速褪去了原先那种神情,那样短的时间还没办法将那层冷酷的面具凝固下来——你不会对那样的自己习以为常。” 刹那间,被看透灵魂的恐惧与被了解的欣慰交织在一起,斯佳丽血液冰凉,双手哆嗦,心中却淌过一阵战栗的暖流。瑞特的黑眼睛彻底看见了她——那个重生而来的她,得说点什么打断他,不然要尖叫起来了。她实在是太—— “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清楚我不是个淑女了!”斯佳丽厉声道,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心慌,“这会儿用不着奚落我,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越说到后面,她竟越委屈起来。斯佳丽·奥哈拉本不该这样,这时候她本会是个轻浮又美丽的寡妇,心里只有**以及阿什礼,尽管任性妄为到底没有道德败坏,而不该是——可现在的她不是。所以这样的她反而让瑞特·巴特勒疑虑了?哪怕她已经流露出爱意?他怎敢这样,刻骨地剥下她精心的伪装,来显示自己的高明,同时把她带回痛苦的记忆?他怎敢!怒火熊熊燃烧,斯佳丽气得用劲甩开了瑞特的手。 “啊。”他轻轻叫了一声,并不吃惊和慌乱。 又是一阵沉默,酝酿着更令斯佳丽难堪的下一段谈话。他究竟还想知道什么?为什么非要弄个清楚呢?就这样不好吗?一阵心虚悄然爬上心头,斯佳丽清楚她恨不得舍弃的过去满布着她对他的错,于是这样的窥刺就如同审判一样正义了。她安静下来,低头看自己的手,发觉视线有些模糊。 突然之间低落下来的斯佳丽令瑞特也沉默了片刻,但有些答案今天他非得到不可,于是等斯佳丽稍稍平静一些,瑞特又继续说了下去: “刚才你太激动,大约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慢慢地说道,“我并没有嘲弄你的意思,而我也依旧喜欢你,斯佳丽。是的,我依然很喜欢你。” 这句话就如清风拂过,安抚了斯佳丽狂躁不安的内心。那个名叫喜欢的词语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一下子就使她的内心安定下来了,甚至感到一丝晕眩。 “为什么要回避这一点呢?我的确喜欢你呀。虽然有时候你不大像少女,简直像是个——简直纯然是个女人,而且是这样很久了。对,斯佳丽,我所迷惑之处正在这里。你也许不清楚,但你经常无意识流露出一种焦躁和不安,仿佛很清楚什么即将来临,并且有着实质的恐惧,必须和时间赛跑。而且你认为自己无论怎么跑,也没法彻底赢下来,我说的对么?” 斯佳丽没回答他,但这样的表现在此刻显然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她轻轻颤抖的睫毛显示了并不平静的内心,嘴唇微微开合,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看向他,但立刻将视线移开,以免眼神中流露出脆弱和求助。她不想回答。 “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受了太多的苦,因此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瑞特道,“钱?家人?我不清楚,斯佳丽,但我感到很难过。” 他这话语缓缓道来,口气温存而真挚,富含动人的感情。他了解她,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依旧真诚地怜惜她。这是一种理解之后的深刻怜惜,而非绅士们出于高贵品质所展现出的温和风度。那一刻,斯佳丽真真正正觉得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我曾经坠入一个漫长的噩梦。” 她终于开口说道。 —————————————————————— “噩梦?”瑞特露出思索的神色,但示意她说下去。 “是的,噩梦。”斯佳丽点了点头,避开他的目光,“一个漫长又真实的噩梦,在梦里,我失去了一切。妈妈、爸爸、黑奴、平静富足的生活、安全以及……”你。 “那只是个梦。”瑞特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就像要安慰她一样,“不要害怕,斯佳丽。全部都过去了。” 斯佳丽垂下了头,她到底没办法吐露全部的真相,但此刻她依旧忍不住做出尝试。 “不,不。”她说道,“我总是做那个梦,那些不好的记忆总会回来,而我感到它们一定会——至少假如我不做点什么就一定会再次伤害我,瑞特。梦里我在迷雾中奔跑,浑身冰冷又累又饿,目光所及俱是荒芜什么都没有。我又无助又害怕,但我还得保护别人,他们伸出手扯着我的裙子,要我拖着他们走。我不能丢下他们,尽管有时候我想——不,可是我晓得我不想,我只是太疲惫,太恐惧了。我跑啊跑啊,总以为安全的地方就在前面,我弄丢了很多东西,那时候我觉得活下去最重要,别的啥也不算。可是到了最后我发现一切都错了,什么都没了,只剩一个糟糕透顶的我。没有妈妈,没有朋友。每次从梦里醒来,我都觉得那些东西是真的,迟早会发生。可我除了不要跑向梦里已经证明错误的方向之外,依旧找不到别的提示——也许现在我大概弄清楚我最后想找到的是什么了,可我总担心自己没法儿得到。” “所以你时常回忆——我是说,时常做这个梦?” 瑞特明显将梦当做一种代称,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此刻略显慌乱,沉浸于自身情绪的斯佳丽并没察觉到,或者说她也顾不得了。 “是,我总是做这个梦。瑞特,你知道灾难会发生!我没法儿背上塔拉、背上我的家逃走,那我就得想尽办法守住它,哪怕吓得直哆嗦!可我依然担心的是我守不住,我还是得失去,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想尽办法啊,可是我还不清楚我能不能做到呢。毕竟我曾经把一切都搞砸了。” “但我向你保证,你做得很好。”瑞特的大拇指按压在她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斯佳丽,我向你保证。不要担心,你做得很好。药品很快就会送到,你能用它们救好你妈妈。” “……对的,妈妈会没事的。”斯佳丽喃喃道,她猛然抬起头来,急切地问道,“真的吗瑞特?我真的做得好吗?我总觉得——” “是的,你做得很好。”瑞特肯定道,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你非常棒,斯佳丽。你的远见和勇气超过大多数人,而我肯定你能完成你的心愿。” 他道:“但我觉得你活得过于辛苦了,斯佳丽。你一直都在苛责自己,可那些在我看来毫无必要。你像是小孩子一样,胆气十足又容易受惊。你太缺乏安全感,我有时候真——真他|妈想把那段见鬼的记忆——那什么梦从你脑子里清掉,让你忘得一干二净。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难过?因为我都没法子让你觉得安全。” “什么意思,瑞特?”斯佳丽颤声问道。 “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想保护你。”他的声音一下子温柔起来了,又安抚,又温存,“真的,斯佳丽。我特别难过,就为看着你这么害怕。你明明可以不用的,我真想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好好宠你疼你,让你又无忧无虑,就像没做过那个噩梦以前一样。” 他的口气很特别——其中有一种微妙的急促,仿佛急于释放情感,却最终表达得轻柔温存。他双手搭在斯佳丽肩膀上,使她面对着他。他在望着她微笑。斯佳丽只觉浑身一软,一阵酥麻暖意自心口涌流全身,使她几乎动弹不得。她觉得自己置身温热潮湿的泥沼之中,无法不陷下去——唉,这种过电一样的感觉,令她只想——只想迎向他,索取爱抚,与他接吻,以及更多。她乱了阵脚,不能自主,而他恰好轻轻往她耳边吹了口气,他离她那么近。 “斯佳丽。”他轻声唤道。 “瑞特。”她叫了他的名字,柔情缱绻,爱意绵绵,“我也喜——” 记忆突然之间大力拉开了窗帘,亮光刺破天穹令人睁不开眼,这个场景一定在哪儿发生过,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哪儿?在哪儿?究竟—— “你不是不结婚的吗?” 斯佳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她猛然打掉了瑞特的手,厉声问道。 正文 42.一个吻 “你不是不结婚的吗?” 在斯佳丽叫出这个问题之后,所有的旖旎气息都一散而尽。 其实在今晚的拜访之前,瑞特·巴特勒已决心要在此日问出斯佳丽心底的结。毕竟他真心喜爱这个姑娘,真切为她的焦躁和恐惧感到担忧。但他也不能预料到的是话题的跳跃——更无法预料到的是感情,多么诡谲莫测的东西,而且竟是他先崩盘。他最先抑制不住心底的激情与柔情,向斯佳丽·奥哈拉表达了爱慕之意,那一刻他绝没有想别的东西,只是回避了一些较为正式的内容。 之前已提过,突如其来的表达情感实出瑞特·巴特勒的计划之外,因此机敏老练如巴特勒船长都无法立刻给出准确回应,毕竟他是一位不婚主义者——并非是信仰一流的内容,也非什么恪守的主义,仅仅是出于个人生活的习惯。他认为婚姻不适合他,而这些年的经历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热衷自由与冒险。他深刻了解自己,也不觉得露水情缘之外需要什么爱情。但既然丘比特之箭或许来到,那么便且看爱神之火可燃烧多久。他随心而为,于是留在亚特兰大,去和那打动了他的姑娘纠缠。他行事既出于快乐与方便主义,行为自然可以不断修正,而不婚主义的原则在斯佳丽·奥哈拉的绿眼睛前也未尝没有过动摇。但瑞特·巴特勒尚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尽管他确认自己对于绿眼睛姑娘的感情非同寻常——这份感情是否值得他修正生活方式,开启一段和之前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和一位出身不凡的南方淑女结婚,意味着许多麻烦,而瑞特·巴特勒讨厌麻烦。他得伪装,或许还得想法子回到他不屑的阶级里去。比起这些来,寻欢作乐就简单得多了。堕|落的女子远比世人想象多得多,而他自身确然是一位魅力非凡的男士,即使更“高贵”一些的禁|果也并非无处品尝。假如斯佳丽不是未婚淑女的身份,那么一切都会简单得多。但当瑞特发觉他的确为斯佳丽的未婚感到高兴时,他便清楚这不是一段能够轻易了断的情感了。换句话说,他对她的感情比他以为的更加浓烈炽热,简直可以越过喜欢,直奔那个名叫爱的名词了。 但先放过这些繁杂的思绪,瑞特·巴特勒并没计划在今晚告白。若非斯佳丽那种浓烈的悲伤太过动人,他绝不会失态——即使在失态的时候,他依旧风度翩翩,成功让他心上的那个姑娘红了脸。但他已经为这次失言后悔,因为他尚未决定两人的关系该止步何处。瑞特·巴特勒不会使自己为难,因此他绝不会轻易出口承诺。那么现在他还会有什么答案呢?在斯佳丽如此敏锐甚至尖锐地指出了他试图模糊过去的问题时。 “那做我的情|妇怎么样?”他开玩笑道。 —————————————————— “那做我的情|妇怎么样?” 瑞特说出这句话时采用的是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句子里充满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他甚至略显夸张地摊开了双手。显然,斯佳丽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而他也清楚这一点。他仅仅是十分随便地做出了一个将斯佳丽拉到自己生活方式的尝试——心中明白绝无希望,不过假若她答应了自然更好。再顺便透露出他目前没有结婚的意向。 但这对于斯佳丽来说恰恰是不可忍受的。 失望、羞愤与激怒霎时涌上心头,斯佳丽仿佛被拖回前世的那一刻——他在她面前,大大咧咧笑着,随便地说道“做我的情|妇”。 这个男人究竟拿她当什么人?——他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他一点儿都不尊重她!前头那些所谓的爱恋和疼惜都是骗人的!斯佳丽只觉得怒意直冲头脑,这个无耻透顶的流氓、恶棍! “你给我见鬼去!”她气得大叫起来,“瑞特·巴特勒,你这个下流胚!滚出去!你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说这话来羞辱我?你、你……” 盛怒达到顶峰反而使她失去了言辞,气得不能自主。是啊,是啊,她的确对他亲近,可没想到他却要因此看低了她!他丝毫没有尊重的意思,也不想和她结婚,只想要她做他的情|妇!她满腔柔情,他却拿她当做那个红头发婊|子似的对待——好哇,好哇!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只是欢爱罢了,却对她的情意不屑一顾,瑞特·巴特勒这混账! “我冒犯到你了?”瑞特惊讶地一摊手,动作夸张的令人怀疑是否是掩饰,他随即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斯佳丽,可我的确没冒犯你的意思。不过说真的——嗯,”他边笑边摇头,“我还以为你的脑筋没被南方那一套绑死,才真心实意提出了这么个建议。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呗,干嘛这么生气呀,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斯佳丽愤然道。 /“忘了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从今往后我的确打算这么称呼你了——可不可以这么称呼你呀,奥哈拉小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叫。不过既然你这么看重规矩,我就随便问一声。”/瑞特轻笑道。 “你够了,不要脸!” “脸面有时候一文不值,你能明白我真是太好了,太妙了。斯佳丽,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就为我那个小小的建议?那你可真是冒傻气哟,实在没必要的。毕竟我……” “劳驾您闭嘴,巴特勒先生。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不,我不乐意。干嘛要我闭嘴?我们之前明明很开心的。来,和我说说,为什么不答应?” “不想和你说话,你如果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就快点出去!” “偏不。我们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呢?试试看谁先能说服谁,很明显咱们互相喜欢,只是在某些方面没能达成一致。干嘛不交换意见试试看?” “谁喜欢你了?”斯佳丽哼了一声,终究忍不住为他那个提议心动,嘴上却不肯轻易答应,“我又没想和你结婚,干嘛要说服你?” “真的?”他轻声问道,目光中充满笑意,凝视着她绿莹莹的眸子。他牵起了她的手。 斯佳丽有些狼狈地转过了头,太可恶了,这人明明就不爱她(虽然承认这一点令她心如刀割),可偏偏还能情意绵绵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些动听的话儿。而她居然又差一点被迷惑了,这实在是—— “……就是不喜欢嘛。”她小声说道,有些心虚有些委屈。 —————————————————— “这么说是因为不喜欢才拒绝我?”瑞特好笑道,用一种哄孩子的口吻道,“好了,斯佳丽,好了。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总行了吧?” 斯佳丽轻轻哼了一声。 瑞特继续耐心说道:“我喜欢你,因为你这么聪明漂亮,富有见识,良心能屈能伸,自私自利却懒得遮掩。而我也是遮掩——我们俩像,我们合得来,斯佳丽,亲爱的。从我头一回见到你我就想要你了,尽管当时这愿望还没那么迫切。亲爱的,”他的声音暗哑下来,絮语道,“我渴望你比对任何人都更加强烈,而我也从未等过一个女人这么长时间。”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吻你。”他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我说要等你长大,但你却担心到时候我会太老。亲爱的,现在我还不老吧?” “马马虎虎吧。”斯佳丽敷衍地回道,她抬起头,瑞特才发觉她眼角泛红。他略显粗糙的大拇指按在了她的眼角处,手捧着她的脸。他对着她笑了,然后他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清浅到极致的吻,或许连吻都称不上。仅仅是用他温热的嘴唇在她的上贴了片刻,温情取代情|欲成为这一刻的色调。他吻了她的嘴唇,然后睁开眼睛,对她露出微笑。 “斯佳丽。”他就这样,轻声唤道。 正文 43.菲尔重伤(倒V)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汤米·韦尔伯恩笑着说道,“斯佳丽,有什么开心事吗?” “难道你出院不值得高兴?”斯佳丽一笑。 今天她照常来到医院护理伤员。尽管现下形势越发严峻,但珍藏在心中的、并不久远的记忆却时时闪现,斯佳丽依旧能体味到那种甜蜜与欣喜。 昨晚的谈话结束于那个吻, 并不缠绵, 脉脉温情却也足够两人交换气味和心迹。他们尽管一言不发,却都能看见对方眼中不再遮掩的感情。瑞特和斯佳丽的关系现在达到了微妙的地步——互相喜欢,保持克制的亲密却暂时没有任何承诺。 那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吻, 简单到甚至可以归于礼节的范畴,衡量不出感情的深浅, 也无法表达炽烈如火的爱情。没有谁率先承认爱情,因为此刻无法处理随之而来的问题。他们将范围仅仅划定在了互相喜欢处,却不清楚对方前进了几步。 显然,两人都享受现下的关系,尽管清楚这份默契的将来必然是一方的妥协, 或者彻底断绝来往。但至少目前斯佳丽不必考虑那样久远。毕竟这是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 而爱情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危险等着向她扑来。斯佳丽必须用尽全副心力才能对付得了。 在昨晚那个吻之后, 他们简短的交谈了几句, 主要是关于药物和何时离城。瑞特告诉她后日傍晚药物便能到手, 他会亲自给她送来。而斯佳丽则请求他尽快找好马匹,瑞特却笑着告诉她,全城的马匹都叫军队征用了,他的也不例外,就算找到了也保不住。 “不过别担心,斯佳丽。”他边笑边说,“我一定会给你找到马的,只是晚一些而已。” 虽然对这种不能把握在手中的不安定感到担忧,但斯佳丽还是信任瑞特的,再说现在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她也只能暂时答应下来了。 回到此时此刻。 “不过汤米,”斯佳丽皱起眉头,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立刻就要被抽调去前线吗?你的伤明明还没好全,不仔细会落下病根的。” 汤米按了按自己的腿,那里还隐隐有着一阵阵的抽疼,却很快又要泡在泥浆里了。金发青年笑了笑说道:“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我了,斯佳丽。可是请别担心,我很高兴现在邦联需要我。” 斯佳丽现在已经学会了接受朋友们的忠贞爱国,但心里依然会为此难受。 “前线缺人手到了伤兵也必须顶上啦?” “是这样没错。我归队算晚了,情况的确不妙。”汤米道,“可是别担心呐,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总会保护你们的,这是南方士兵的承诺。” 见斯佳丽沉默着一言不发,汤米·韦尔伯恩感到有些愧疚。绅士是不应当让女孩感到不舒服的,他换了个方向,故作轻松道: “别担心了,斯佳丽。你知道这一切总会过去,无论如何——等战争结束了,我们还可以骑马、打猎、开舞会。照样会有一群人来向你邀舞呢,多想想这个,会开心许多的。漂亮的绿裙子,还有小羊皮靴,对吗?到时候,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能和我跳个舞吧?” 斯佳丽笑了,尽管有些心酸:“当然了,汤米。” “还记得那场义卖会吧?”汤米突然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和瑞特·巴特勒先生竞价要请你跳舞来着——”他遗憾的一耸肩,“可惜失败了。那天你整晚都在和他跳舞呢,连我这个失败者想为自己挽回颜面地去恭贺一句——都找不到机会。” 明显是句调侃,斯佳丽也轻松地笑了起来:“真抱歉,汤米。”她也快速地眨了眨眼,“不过那时候想请我跳舞的人多着呢,我可还没认识你。” “亚特兰大头号美人。”汤米摇头笑道,目光落在手臂上的绑布上。城里已经没有纱布好给他包扎伤口了,甚至这绑布都是奢侈。然而——他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不论如何,这是南方的战斗,也是他汤米·韦尔伯恩的战斗。 既已打响,决不后退。 —————————————————— 八月十八日的上午,斯佳丽在街上匆匆步行。炮声在城外轰隆隆犹如滚雷,偶尔有几发落到城里,路人偶有的行人也都是镇静地躲开,拍拍灰就往前走。 汤米·韦尔伯恩以及其它恢复了基本作战能力的伤兵们早已支援了前线,城中缺医少药,人又大半逃亡,越发显得死气沉沉。烈日灼烤,火辣辣的太阳照的人头晕目眩,心跳又慌乱急促。远处的五角广场人声鼎沸,乱作一团。重伤兵的咒骂和哀求被风远远送了过来,惹得斯佳丽心烦不已。城里的情况实在是糟糕透顶,受到炮击的医院也已经挤不下源源不断的伤员。于是他们只能被铺开在铁轨边上,受着烈日灼烧,一个个等着有限的大夫医治。其中大多数人死于缺水和烈日灼烧,但哪里会有足够的护理注意到呢? “米德太太?”前面马车上的身影一眼就认了出来,斯佳丽赶紧打招呼。但奇怪的是米德太太完全没有应答——就像对她视而不见一样,斯佳丽正感到奇怪,忽见老塔尔伯特满脸泪水,贝齐亦是一脸哀伤——老天啊!躺在她膝盖上的不是菲尔·米德吗? “米德太太!米德太太!”不详的预感划过心头,模糊的记忆仿佛正验证着最可怕的事实。斯佳丽焦急地一路小跑到米德太太的马车前, “发生什么事了?菲尔怎么——我能帮点儿忙吗?”她还心存一丝侥幸地问道。菲尔!他是米德太太和米德大夫唯一活着的儿子了,他才十五岁呀! “啊,是你,斯佳丽。”米德太太终于注意到了她,迟缓地应答着,仿佛已经被悲伤压垮,“菲尔他受了重伤,我要带他回家。” 她说这话时,小儿子苍白的手正贴在她脸上,那张冰凉而毫无生气的脸,此刻布满了绝望的安详。已经到了米德家门口了,贝齐小心翼翼抱着菲尔下了车,米德太太则是轻轻抚着儿子额前的一绺金发。她转过头去,镇定地向老塔尔伯特发话道: “快把马车还给医院吧,我们耽搁了挺久了。” 说完这句话,她抱着儿子的头颅,疲惫的、刻着深深皱纹的脸上划过了泪水,银色卷发的太太闭上了眼睛。黑奴哭着将小主人抱往屋内,菲尔睡得很安详。 “还记得那时候达西叫人给打死了,菲尔嚷着要上前线报仇去被死死拦下了。”斯佳丽心酸地想道,“可是最后这么小的孩子不还是被军队征去了?菲尔他还那么小!” “米德太太,米德太太!”斯佳丽忍不住请求道,“菲尔还活着,我马上就去找米德大夫回来。大夫会救他的,米德太太!我会一路跑过去的!” 米德太太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茫然。最终那涣散的目光聚集在了斯佳丽身上,她轻轻摇了摇头,呆滞地说道: “没用的,我懂得这伤,没救了。而且——没有药。” 身后,老贝齐大声擤擤鼻涕,哭得抽抽噎噎。一发一发炮弹正在炸开,远处烟火腾腾,正午的太医灼热刺眼。斯佳丽紧紧咬着嘴唇,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突然间拔腿就跑。 ———————————————————— 烈日炙烤,热浪熏天。红土扬起,一直埋到脚脖子处。斯佳丽一路提着裙子飞跑,她胸衣绷的差不多像神经那么紧,快喘不过气来了。可是不能停下,她穿过乱作一团的五角广场,一路直奔火车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救护车和担架,横冲直撞惹人心慌。斯佳丽心烦意乱地一一避开。她绕过亚特兰大旅馆后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刹那间亚特兰大火车站尽收眼底。她猛的收住脚,不由惊住了。 /成百上千的伤兵头挨头肩并肩,躺在铁路两旁和人行道上,一排排无穷无尽,直绵延到车棚里去。有的浑身僵硬一动不动,更多则是在日头下痛苦呻|吟。咒骂、惨叫、有气无力的请求不绝于耳,与蚊子的嗡嗡声一道搅得人心烦意乱,头晕眼花。/汗臭、血腥、便溺混杂成一种恶心的甜丝丝的味道,叫人闻了只想呕吐。医生们穿梭往来,神色凝重,面容疲惫,对周遭的世界似乎毫无反应。真是地狱,痛苦、腥臭、惨叫的地狱!可她还是硬起心肠走了进去。 太漫长!太艰难!斯佳丽必须时刻小心,才能让自己别踩到那些可怜的伤兵。老有滚烫的手伸出来,狂乱的呢喃在向她或者是不知身在何处的上帝求助,苦苦哀求却抵不过生命的流逝——老天啊,她跨过一具具尸体,也跨过一个个伤员,有时候两者在她心中分别都不大了。这一切实在是太惨烈了,斯佳丽想起菲尔越发着急,向着车棚的方向大喊起来:“米德大夫!米德大夫在吗?” 片刻后那晃动的人影中有一人向她走来,是米德大夫,太好了。他没穿外套,袖子一直卷到肩,衬衫和裤子上血迹斑斑,跟屠夫一样,就连铁灰色的胡梢也沾上了血迹。他疲惫不堪,心中窝火但充满痛切怜悯。脸色铁青,尘垢满面,汗水一串串冲出条条沟壑,但声音又镇静又坚定。 “感谢上帝,你来了。我们这儿正缺人帮忙。” 斯佳丽一时语塞,顿不知如何开口。然而大夫已分不出心力来注意她的异常,他只是异常疲惫地转过身,示意她跟过来。这幅惨象实在触动人心,不声不响梦游似的鬼魂,不知前路何方。斯佳丽心惊胆战,她急忙抓住米德大夫的手臂,觉出他累得直哆嗦,心头一凉。 “大夫,您一定得回家一趟——菲尔受伤了,他伤得很重。我刚刚才看见米德太太和贝齐把他抬回家里去,大夫!” 正文 44.良心的触动(倒V) 大夫迟缓地回过头来,神色僵硬。 “菲尔?”他重复了一遍,好像弄不清楚这个词的含义似的,“菲尔?” “是,就是您的儿子菲尔·米德!”斯佳丽抓住大夫的胳膊, 急切地说道, “您快回去看看吧,他受伤了,他快死了, 您得回去看他呀!” 大夫看着她,仿佛没听懂她的话。 “上帝啊!”终于, 他开口了,却是一声震颤着的低吼,恼恨与愤怒扭歪了他的面孔。刹那间斯佳丽从他脸上读出彻骨的恨意,可他恨的不是斯佳丽,不是任何人, 而是竟然发生这种事的世界。他怒吼道, “你疯啦?我不能丢下他们!我不能为菲尔一个人丢下他们!” “可是——”斯佳丽不由争辩道, “菲尔会死的, 大夫, 他需要救治——” “死?是啊,没错,他们统统会死——这儿所有的人。/没药膏,没奎宁,没哥罗仿,甚至连绷带也没有!老天啊,赐我一点儿吗啡吧!就给那些伤最重的人一点点!赐我一点儿哥罗仿吧!天杀的北佬,天杀的北佬哇!/” “叫他们下地狱去,大夫!”地上的伤员有气无力地应和道。 她自己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家人么?不,绝对不会。可为何此刻仍旧眼眶发酸,在这绝望混乱的世界,心酸的庄严反而更令人悲痛了。斯佳丽晓得她没法儿再劝下去了。 此刻大夫已经恢复了镇定,他脸色平静下来,拍了拍斯佳丽的脸蛋,对她说道: “好啦,孩子。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个,可是我不能走。米德太太没把菲尔送这儿来而是带回家,就说明菲尔没救了。我回去也没用,再说,我们没有药来救他。” 见斯佳丽只是呆呆立着,他又说道: “伤员们还需要我。假如你愿意,就留下帮我的忙。或者回去看看菲尔也好,米德太太大约能撑住,我们必须撑住。” “……大夫,我知道了。”斯佳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到一股血腥味弥漫,“我留下来帮您的忙。” 米德大夫没有说任何话,他仅仅是点了点头,领着斯佳丽重新往车棚走去。 —————————————————— 当斯佳丽结束了大半天的忙碌,记得差不多到了和瑞特约定好的拿药时间时,她告别了大夫,一个人走出那惨无人道的地狱。第一口不那么浑浊腥臭的空气呼入口鼻时,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相反,她的心更沉重了。那个名叫良心的部位好像这么多年之后头一次复活,开始显示自己的存在。一阵一阵的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拜托,给我点儿药吧……” “没有麻醉,我们只能直接手术。” “不!不!别管我,别切我的腿!” “……” 她明明就能拿得出药来。 斯佳丽很清楚,她向瑞特提出的要求是“越多越好”,而瑞特给她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在家里有药的情况下,这次她带回去的药很可能会有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最终都派不上用场。带回去只为给她一个心安,只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可她更清楚,没有药的那些伤员,活下来的可能才更加渺茫。 可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斯佳丽的手在颤抖,她的嘴唇微微扭曲,双手死死捏在一起。那是她的亲人,她曾经失去过的亲人,她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的亲人。她曾经向上天发誓,无论做什么都得保住他们,她怎么能把那可能的救命药分给别人啊?她怎么能啊? “瑞特。” 不远的地方出现了男人的身影,斯佳丽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一定是她急需的药品了。她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容,苍白又无力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即使世界坍塌,尽头处还有一人在等她。 ——————————————————— “嗨,斯佳丽。”瑞特先向她打了招呼,原本有些懒散倚靠着的人直起了身子了,他将手里的雪茄丢在地上踩灭。不知为何,斯佳丽觉得他兴头不高。 “尽职尽责的天使,里面的人还好吗?”又是一贯轻快嘲讽的语气,说话的人此刻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他将手里的东西随随便便递给了斯佳丽,是个布包,“给,拿好吧。” 见斯佳丽没动,他嘴角一挑:“怎么?不是为了这个特意回的亚特兰大?拿好吧,可不重。” 斯佳丽答应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了布包。她忙累了大半天,此刻神思倦怠,做事只能依靠凭本能。她打开布包,默默看了片刻,心算出这一包的分量以及最宽泛的情况下需要拿出多少来救治家人,于是她又一次的沉默了。 不是太少,是太多。 除了伤寒药之外,还有她所希望的纱布、奎宁、酒精等基础医药用品。瑞特真的考虑得很周到。可是这一刻,拿着这样一个布包,斯佳丽所感受到的却不是甜蜜或者安定,而是沉甸甸的压抑。良心一阵阵的刺痛,这些东西太烫手了!可是为了家人们,她就算被烧得鲜血淋漓也绝不能撒手。不能。 然而…… “瑞特。”斯佳丽停下了步子,喊出了身前那个男人的名字,“你都看见了吧。” “什么?”他回过头来,目光一闪。 “你看见了。”斯佳丽肯定地说道,语气低沉,“这里……在死人。” “打仗当然会死人。”他微微一笑,那神色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或许还有愤怒。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平静而阴郁,“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在发生什么。” “——但我从来不去看。”他轻声道。 斯佳丽咬了咬嘴唇,突然之间她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再次解开了那个布包。她粗粗清点过一遍,伸手划拉出一半来——又划回去三分之一。她解下自己的围裙,手忙脚乱地将剩余的部分倒在围裙里,胡乱围好。接着她又匆忙把留在布包中的部分大力包扎起来,然后一把塞到了瑞特·巴特勒手中。 “帮我个忙,瑞特。”她声音颤抖却吐字清晰,“帮我把这个拿给米德大夫,拜托你了。我没法儿解释药品的来源,拜托你帮我这个忙,要不然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瑞特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可就当斯佳丽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瑞特从她手上接过了布包,他的话语是那样清晰: “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 其实斯佳丽所不知道的是,瑞特已经来了很久了。 这个男人就那样站在火车站一街之隔的地方,看着对面尘土飞扬,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麻木,却透着一种绝不倒下的韧性。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血腥味淡淡弥漫在空气里。人们绝望的哭声,还有越来越低的乞求。成千的兵们,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沉默无声地走入行军的洪流中,稍作修养就准备再次踏上战场。 他曾见过地狱,因此心硬如铁。事实上瑞特·巴特勒一直十分清楚亚特兰大正在发生的事,并且有意识减少自己和这些事件的联系。他在避免风险,既是生命上的风险也是情感上的风险。他和北佬从事的那些秘密勾当,涉及其中的巨大利润足够使他们的关系微妙,此刻一点儿对南方的情感表露都可能引起怀疑——当然,之前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那种情感。他不去看南方正在发生的一切,既是不在乎不屑,乐意使自己更加被南方人讨厌,又或许有更多他也不甚清楚的原因,生怕某种深藏的情感死灰复燃,会令他做出不值得的蠢事。 ——直到为了接那个姑娘,他来到火车站之外。 他知道菲尔·米德快死了,也从斯佳丽脸上读出了她所受到的、并不比他少半分的触动,老山羊胡子的米德大夫站在伤员之间,疲惫坚定像是一位布署绝境中尊严之战的将军。 被打败的其实是他自己。 瑞特·巴特勒近乎蛮横地从人群中挤过去,黑脸上满是冷嘲讥诮。他的眼底有一丝惊奇——对于自己的,亮了一下。尽管行色匆匆,英勇的巴特勒船长却没踩到任何伤员 “你来这么做什么?”高大男子的闯入显然在车棚引起来了骚乱,米德大夫抬起头,见是城中臭名昭著的投机商,立刻阴沉了脸色,“这里不欢迎您,请您立刻出去。”医生们也纷纷沉下了脸,站在大夫一侧怒视巴特勒。冷淡克制,依旧是南方上等人的风度。 可瑞特却毫不理会,查尔斯顿男人仅是看了这些上等人一眼,就把手里的布包抛了过去,米德大夫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他质问道。 “我要走了。”瑞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今天就得离开亚特兰大,这些东西也用不上了。” 他没头没脑说完这番话后,再次看了这些上等人的面孔一眼,仿佛竟打算铭刻于心似的,接着他笑了,将右手放在左心口,弯腰举了个躬。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优美,却并不滑稽了。他起身,推开两片简陋的门帘大步朝外走去。 “他发什么疯?”大夫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拆开了那布包。突然之间,他的瞳孔不可思议的放大了,接着是一声充满喜悦激动的叫声: “天啊,是药!” ——————————————— 同一时刻,在火车站外面,黑发男人已经恢复正常,对着面前那个绿眼睛的姑娘含笑说道: “好了,你不会做噩梦了。” 斯佳丽真想对他说点儿感谢的话,可是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感到对方其实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情绪。她镇定下来了。 “我该回塔拉了。”她这样向瑞特说道。 正文 45.血迹(倒V) “这么急么,斯佳丽?”瑞特皱着眉头掐灭了手中刚刚点起的烟头,“现在就要回去?可是你得等我一会儿,我是说——” “快一点,瑞特, 拜托。”斯佳丽向他请求道, “我太担心妈了,我得赶快回去。” 不仅是前世母亲病逝的日期迫近使她恐惧——尽管还剩十一天,可今生情况显然比上辈子好的多了。更令斯佳丽心忧烦躁的是, 北佬入侵塔拉的日子即将来临。 没错,就是北佬入侵塔拉, 拿她心爱的家园当作指挥部的日子! 尽管斯佳丽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上辈子她最终到家时北佬也已经离开,然而家里的荒芜残败以及鲜明的侵略痕迹,依然使这成为了斯佳丽挥之不去的心结。从父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斯佳丽拼凑出模糊儿恐怖的消息, 北佬曾打算烧了塔拉!就像烧掉松花庄园、第十二棵橡树一样的烧掉它!这一想起来就能叫斯佳丽全身血液冰凉。尤其是这场浩劫她根本没有应对的经验! 来亚特兰大的时候, 斯佳丽没想过会拖得这么久。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 她也越来越焦躁。尽管和瑞特的关系似乎有所突破, 但那一点心酸简陋的甜蜜哪抵得上家园被毁的恐惧担忧。她必须得回去, 不光为救妈妈,还为保住自己心爱的家。对!她得和那些北佬士兵作战,利用勇气和智慧,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家。 上辈子塔拉能保住,是因为重病的两位女士没法移动。现在,妈妈因为担心染病给家人,独自留在了十二棵橡树,这就更令斯佳丽忧心了!这些变故,这些莫名其妙的变故都是她的重生带来的呀! 也许她焦躁不安的情绪太过外露,以至于瑞特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瑞特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情人般的絮语此刻也无法分出斯佳丽更多的心力,她再次请求道:“能帮我找一匹代步的马吗?瑞特,我真不想麻烦你,可现在实在着急,我得立刻回去。我现在就得走。” 瑞特注意到她用了“我”而不是“我们”。 “那好,在城西南的马里塔街尽头等我。我会尽快带一匹马来见你。”瑞特断然道,然后他看着斯佳丽依旧显得焦虑不安的脸笑了,低下头飞快吻了吻她的脸颊,粗硬的胡茬扎着她柔嫩的肌肤,“别担心,很快就回来。保管好你的药。” 他退后两步,冲她眨了眨眼睛:“嗨,亲爱的,不用为我偷窃军队的财产感到难堪——要知道我刚才进去已经付过钱啦!”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也不看她一眼,转过身便大步跑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斯佳丽怔怔在原地立了片刻,因为前世经历而被自然而然忽视的偷马风险骤然间涌上心头。她突然想对瑞特说点什么,却发现那身影早已消失。她烦躁地原地踏了几步,突然间也向着另一个方向飞速奔跑起来。 —————————————— 马里塔街尽头处。 时间似乎过得分外漫长,天空中血红血红的烟云妖异而不详,黄昏安静而凄凉。炮声停了,黑夜还在翻腾。斯佳丽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必要时可以打结记在身上。里面是最要紧的药、两壶水以及几件压扁了的小银器。 她站在马里塔街的尽头,时不时探出头向大道来吃张望,又焦虑又担心。瑞特·巴特勒不会有事吧?再晚一些出城会不会有更多麻烦?哎呀,到时候北佬会不会拦住她呀!种种念头纷杂袭来混在一起,思绪犹如受惊的蜂鸟四下乱飞。斯佳丽但觉心烦意乱,狂躁不安。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钟头,马蹄的嘚嘚声终于在大陆尽头响起。斯佳丽猛然抬起头来,就看见瑞特·巴特勒正骑一匹黑马而来,那马匹虽瘦却还称得上精壮,这一切比预想中好太多了!她禁不住松了口气,发觉转眼间瑞特已来到她面前,跳下马走过来。 /他高高昂着英俊的头颅,步履轻快,野人似的富有弹性。/黄昏的残阳如血,把他照得清清楚楚。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灰色厚呢子外套里是绣花格子衬衫,波纹绸的背心随便扣着,裤子挺括有型,腰间插着的两把擦拭干净的手|枪,乌黑发亮闪着寒光。他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大檐帽,外套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斯佳丽猜测那是沉甸甸的子弹。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情,黑眼睛直放光。 “难怪这么久,原来是换衣服去了!”一阵烦躁从斯佳丽心底涌出来,她急得魂不附体,可这家伙却丝毫没当回事!她看见他手上也提着个简单的包裹,不由因诧异而睁大了眼睛。 瑞特将马牵了过来,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声音带笑:“别着急,先看好它。这宝贝可费了我不少力气。”又道,“再等一会儿,运输队待会儿经过的时候我会给你找一辆车的。” 才意识到他是打算驾车送她回去。斯佳丽正打算说自己也行,突然想起一路的危险,又想起等待着她的塔拉红土,心肠一硬就道:“真来不及了,瑞特!大不了就骑马回去,我实在担心我妈。” 瑞特眉头一蹙:“非得现在就走?”他急道,“你晓不晓得骑马有多辛苦?这和你以前骑马玩可不一样,斯佳丽。而且这里只有一匹马,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你还不清楚这路上的危险,斯佳丽!” 瑞特的话刺激到了她的神经。 “可我必须回家!”斯佳丽扯着嗓子喊道,焦虑恐慌的情绪发酵到现在已经不受她控制,“别管我——我得回去,现在就回去!别再——” “你这小傻瓜!”他也焦急起来,看她的神气好像她是个疯子,话说的又快又粗暴,“上帝啊!我不能放任你就这么跑回去。斯佳丽,琼斯博罗正打得不可开交,你不知道?/眼下附近一带说不定处处是北佬。没人说得清他们到底游荡到哪里看,但就在那一带,你不能这么往北佬的队伍里闯呀!/” “我要回家!”斯佳丽哑着嗓子申辩道,“我要回去!我妈妈需要我!” 而瑞特依旧急切地试图说服她: “不行,斯佳丽,你不能这么冒失。你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听我说,你昏了头啦!那一带都是北佬!还有我们自己的士兵,那里头可不全是上等人,开小差的下流胚会想欺负你!听我说,我们得走麦克多诺那条道,先避开这一波才能尝试往回走,我可以替你把药送回去,可你不能一个人冒险呀,斯佳丽!不,我不能放任你往琼斯博罗去!说不定你家都已经而被烧了,奥哈拉先生已经去了梅肯了!” “我要往那里去!”这一回斯佳丽终于叫了出来,激动和愤怒使她喘不过气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管,塔拉不会被烧的!”瑞特的话恰恰戳中她最隐秘的恐惧,也是她最无所依仗之处。斯佳丽深吸两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直视着瑞特的眼睛大声说道: “我非回去不可,瑞特·巴特勒!塔拉不会被烧的,就算是——既然往哪个方向都可能遇上北佬,那我情愿往琼斯博罗去!那儿有塔拉,那儿、那儿有红土地——踩着它我就有家!我一定要回去,哪怕一步一步走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忽然间她已在他怀中,头被他紧紧压在他宽广厚实的胸口,死死攥住的双拳也乖乖放在他身上不动了。他的手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温柔而慰藉。他身上传来白兰地、烟草和马匹的味道,那是和父亲一样令人心安的味道。/他的声音柔和而温存: “好啦,好啦,亲爱的。”他轻轻的说,“别哭啦,你能回家的。勇敢的小丫头,能回家,别哭了。我答应你,你一定能回家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多危险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 她觉得什么东西在轻轻接触她的头发,模糊意识到那是他的嘴唇。他是那么温存,给人带来无限安慰。她真想永远留在他怀抱里。有这么强壮的臂膀抱着她,什么东西也别想伤害她。可她还是推开了她。 “瑞特。”斯佳丽飞快地叫了他的名字,手按在他肩膀上——还是刚才推开他的姿势,“我们得骑一匹马。” 可就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种冰冷粘稠的液体浸到了她的手上。 正文 46.即将到来的离别(倒V) “这是什么?”她惊恐万分地问道,几乎刹那间就明白过来。同时斯佳丽发觉瑞特脸色变了。 为何瑞特迟迟未归,为何明明是要紧的时刻他偏偏要去换一身衣裳,为何他此刻神色迟疑——因为她手上那种冰凉粘稠的液体,那种她在护理时多少次沾了满手的液体, 那正是鲜血呀! “究竟怎么回事?你、你受伤了?”斯佳丽向前一步扯住瑞特袖子, 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前世明明就没有——不,或许有过, 而她压根儿没注意到!“哦,瑞特, 你的伤还好吧?要不要紧?”她近乎是在哀求了,见鬼的老天! 瑞特看着满脸焦急的斯佳丽,一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他轻松自如地说道:“嗨,没什么大事, 就是叫子弹擦破了皮而已。” 他越这样轻描淡写斯佳丽反而越心焦, 愧疚和担心交织在一起却让她吼了出来:“你究竟怎么样了?告诉我实话!” “真没什么事。”瑞特被她逼不过, 只得一摊手道, “唉, 不走运喽,被流弹给擦伤了。本来还想维持我的英勇形象呢,没想到——斯佳丽,拜托别问了。”他滑稽地举起双手,又故作夸张地用其中一只捂住了心口,“我装扮成一个英勇男人的努力已经失败了,而你居然还忍心来追问这其中的细节来戳我的心吗?斯佳丽,我最最亲爱的斯佳丽……” “少贫嘴!”斯佳丽这会儿对他全无信任感,“挺严重的吧,你?包扎过了还能按出血。” 瑞特这才稍微收敛了神色,他如实道:“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只不过刚才骑马用了点儿力气,伤口崩开了。”他遗憾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叹了口气道,“可惜一件好大衣。” 斯佳丽恨得捶他一拳,眼睛却是酸酸的。她张口讷讷了半天,终于说道: “对不起。” “什么?”瑞特颇感意外。 “对不起,理所当然让你去冒险。”斯佳丽慢慢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瑞特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调笑道:“怎么,头一回懂得对真心喜爱你的人不应该太放肆呀?那我可真是荣幸。不过没什么大事,说实话你这么信任我的能力我还挺高兴。” “不是这个。”斯佳丽喃喃道。 “什么?”瑞特没有听清。 不是这个。 是前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对他颐指气使,肆意贬低他。她看不起他,明明自己也是一样的货色。她利用他的感情,差点骗得他以为她一片真心,其实她只不过是为了钱。直到婚后,她依然把心里那块地方留给阿什礼。她躺在他怀抱里,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她从不关心他,相反是他关心她和别人的子女。她自鸣得意的背后,是他谨慎的照顾……这样的她,究竟有什么资格得到他? 睁开眼睛时她将自己从那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但眼中闪闪的泪光还是吓坏了瑞特·巴特勒。看着对方关怀的神情,斯佳丽只觉得眼眶又湿,她扯着嘴角努力笑了下: “我没事。瑞特,重新包扎一下,然后我们骑马走。” ———————————————— 瑞特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带着斯佳丽上了马。他这次没有撒谎,伤果真不算严重,只是血流的有些吓人。斯佳丽虽然在做看护时已经多次进入手术室,甚至直接看到重伤员的裸|体。但出于微妙的心态,她只是看了看瑞特的伤口就别过头去,拿撕下来的一块布帮他缠绕伤口。瑞特发出低低的笑声,男性阳刚健美的身体给她带来独特的冲击,不过他倒没不分场合地调戏她。 斯佳丽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地想着。 她就坐在他身前,他的两条手臂绕过她的身子握着缰绳,刚好将她环抱在怀里。他身上的气味——烟草以及白兰地,皮革以及淡淡的血腥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她鼻尖,惹得她心绪不宁。但出城时已是黄昏,月亮东升太阳西沉。黑暗中隐藏着敌军的身影——尽管成建制的他们一般不攻击平民,瑞特这样安慰道,可斯佳丽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太刺激也太恐怖,他们的身子紧紧相贴,马儿在驰行,四周悄然无声。远处时而有零星的枪声传来,伴着飞鸟惊散。每当这种时刻,瑞特总会将她紧紧搂住,在她耳边絮语:“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太阳终于彻底落山,黑魆魆的树木在地上投下影子,风一吹便成张牙舞爪的魔鬼。黑夜化作恐怖向她扑来。然而瑞特的臂膀将一切阻拦在外——他已经镇定地和守门军官交谈过,又巧妙带她避开了出来打猎的一只敌军。斯佳丽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可他却依旧沉着冷静。已经是平原了,风吹过两边的作物沙沙直响,朦胧的月光下斯佳丽看得见那棉田已经被毁的七零八乱,不由心中一酸。路边的仓库大概是被北佬放了火,此刻已经烧得七零八落,残余的一丝火光中——这不祥而邪恶的红光中,斯佳丽回头去看瑞特的脸。/他黝黑的轮廓格外分明,恰似古钱币上的头像,优美、冷峻、颓败,/他目光炯炯,此刻因为神情的冷静反而显得更加慑人。这副残破的景象绝对在他心里头激出了什么情感,要不他不会如此令人惊慌。斯佳丽想找句话说,可张了几次嘴都不知从何说起。但觉这匹失控的马奔向的是一个她熟悉的、恐怖的未来。她感到浑身无力,命运似乎要再次上演,而不论是预感还是先知都无法给她任何帮助。她慌里慌张,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一张开嘴,却是一句—— “瑞特,”她有些不安地叫道,“还记得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么?我说‘假如有一天你头脑发昏跑上战场,记得告诉我你的部队番号。’来着——” 黑夜中瑞特轻轻一笑,但却没做任何回答。他的一排白牙在黑暗中露了出来,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又像是一道小小的亮光。 他带着她一路在黑夜狂奔,从新月东升到启明星起,从黄昏直到黎明。当天边露出第一道曙光时,瑞特·巴特勒勒住了马,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与此同时,已经疲惫至极的斯佳丽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她将这里认出来了。 拉弗雷迪村。 ———————————————— 路两旁的树木连绵不断,犹如两道林墙。即将到来的晨光,如今还没有穿透云层的力量,天地间依旧是一片黑暗,但谁都清楚几分钟后,金光会刺破天穹,洒落在每一个角落。而现在,黎明的唯一证据只是地上越来越浅淡的阴影。 “拉弗雷迪以南路段暂时还没打起来,但这里穿过铁路,北佬随时都可能扑来。”瑞特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小路也行,只要能绕过拉弗雷迪和琼斯博罗。” 他的声音显得很平缓,很从容,但恰恰是——太平缓了,这样的语调在此时此刻反而更令斯佳丽寒毛倒树。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的全身。即将发生的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我知道,我知道有那么一条路。”她结结巴巴道,见鬼,难道瑞特就非得犯傻不可吗?“我知道一条小路,可能得多绕几英里,但是过去没问题。爸和我常骑马走这条道,我对它很熟。到了头就是麦金托什家,再一英里就是塔拉了。” “那就好。”他道。这句话令斯佳丽心头一紧。 “你感觉还好吗?”终于,他低下头问她了,“让马歇口气?” 正文 47.瑞特的选择(倒V) 身子绷得真紧,好像马上要上战场一样。斯佳丽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流露出更多的负面情绪,她从包裹里拿出水壶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流过嘴唇和喉咙,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瑞特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 她把另一壶水递给他。 “还好吧?”瑞特问道, 他喝了水,脸色沉郁,“昨晚你睡了一会儿没有?” “可能有半个钟头。不过我现在不困。”斯佳丽回答道。尽管心神不宁, 黑夜中未知的恐惧令人猜疑,但她还是靠着瑞特眯瞪了片刻。这也是瑞特要求她做的, 可不知为何现在她越来越不安了。 一阵好长的沉默。之后瑞特率先开了口。 他说道:“我得走了。” “……” 斯佳丽克制的沉默并未引起瑞特太多的惊讶,男人只是转向一边,自顾自地说道: “我该走了,当兵去。” 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另一只靴子总算落了地。斯佳丽觉得眼眶有点儿酸,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瑞特, 为什么, 为什么呀?” 究竟为什么, 一次又一次抛下她, 去往那注定失败的战场。 如果说上一次在拉弗雷迪被瑞特抛下的斯佳丽, 满心愤恨茫然委屈倔强,将所有软弱都化作对那个人的愤恨咒骂,然后咬牙踏上归家的征程。那么现在的斯佳丽,已经积攒起足够的勇气和经验,来独自面对下面的旅途。所以,当生存的危机暂时可以搁置一旁,她终于能够开口追问困扰她两生两世的问题。 为什么呢,瑞特? “为什么?”瑞特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突然之间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的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嘴巴裂开露出白的令人生畏的牙齿,寒光森森,看上去又凶狠,又蛮横。他把斯佳丽从他们歇息的那块树荫下啦了起来,几乎是粗鲁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力气大的像是喝醉了酒。不,瑞特从不撒酒疯,他越醉越老实。可——她的背撞得生疼,树叶哗啦啦地响着,摇落一大片在地上。他的双手支在她两边,整个人又压迫、又危险、又摇摇欲坠,他看着斯佳丽笑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斯佳丽。” 就这样斯佳丽反而平静下来了,树叶摇落完了,沙沙的余音也没了,这里这么安静,只听得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她强劲的心跳。“我不是在乞求他留下。”她想道,“现在,我和他都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回塔拉我一个人也行。我只想弄清楚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走。” 或许她的想法在脸上写得太直白——瑞特眼中闪过一道小小的、惊奇的光。 “天晓得!”他哑着嗓子低低骂了一句,脸上闪过顽劣的得意,又滑稽又透着彻骨的凉薄,“也许是出于咱们南方人都有的感情冲动。也许——”他迟疑了片刻,然后低声道,“也许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羞愧?也许吧,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啊……” “可现在我觉得我非做不可,而且着急去做。”他道,“/斯佳丽,我不想求你理解或者原谅,也不在乎你理不理解,原不原谅,因为连我自己也永远不理解不原谅这份愚蠢!/我恨自己身上还藏着这么多堂吉诃德的劲头——这一点你早就拿来套过我了,不是么?多么聪明啊——/可咱们美丽的南方的确需要每一个男子汉。咱们那位了不起的布朗州长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没关系,我这就去打仗。”他的笑声自在、响亮,在树林里回响。/ “够了。”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只觉心酸难耐,“瑞特,你——”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这个男人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在犯傻,这次犯傻很很可能要了他的命,并且绝不能改变什么。亚特兰大终将沦陷,南方大业消逝风中,这些都是他一早就知道的啊!可他什么也不在乎! 斯佳丽想,每一次他真正下定决心了,她就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前世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你觉得我会为自己羞愧吗?瑞特。”她问道,声带哽咽,“你觉得我连一丁点儿的良心都剩不下,甚至还比不过你吗?我没有哪怕一点儿爱国心和牺牲精神吗?” “可我绝不会羞愧!我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是为了保全什么,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我不能失去的东西太多,羞愧算什么!就算是良心都可以丢掉,反正我也丢的熟练。就算是爱人——” 她不也为了钱,甘愿去做情妇了吗? “瑞特·巴特勒,大概没有什么可以绊住你突然萌发的爱国心了。”她讽刺道,心一阵阵抽痛,“大概你永远也不会体会到我的感受,因为你从来都只是做自己,也只有自己。羞愧心不像是负担,捡起来也蛮好玩的。你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了。” 这些话语近似于胡搅蛮缠,却偏偏藏着她所有的委屈、惊疑、担心与恐惧。他要走了,抛下她去面对未知的命运。前方会有什么等着他呀?饥饿、寒冷乃至死亡,可是他统统不在乎。他真的要走了,她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念头让斯佳丽差点儿哭出声来。 “太危险啦,瑞特。”她喃喃道,“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 瑞特靠近她,他用手捧着她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抚摩过她冰凉娇嫩的脸蛋。这是情人间低语的语气啊,为何要用来阐明他绝不反悔的决心—— “我知道的,斯佳丽。我都知道的。”他低语道,呼吸声拂过她耳朵,痒痒的。他的手心传来烫的灼人的温度,“我知道很危险,也知道你在担心。可我现在的确想去做这件事,我告诉过你的,斯佳丽,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瑞特·巴特勒。我会回来的。” 斯佳丽恨声反驳道:“谁担心你了?我巴不得你——”话却在口中丢了。 瑞特轻轻地笑了:“我可没说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回不了塔拉呀。”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接着笑了起来。 “你!”哪怕是这种时刻,瑞特都有法子叫她生气。斯佳丽恨恨盯着他的肩膀,来上一口才消气呢。但时间不多了——她有些悲哀地想道,她与他都清楚这就是最后的告别时分了。 大概是出于同样的心情,在这一次小小的口角后,瑞特一反常态地没再逗弄她。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地说道: “斯佳丽,你我都清楚我们有多么相像。”他道,“一样聪明的心计,狡猾的伪装,还有不肯让人看清的倔强——好吧,我不得不说,奥哈拉小姐,你那可爱的虚荣心又一次刺伤了我的。不过,或许我的也是一样。但我想我们也算是试探够啦。既然你不肯低头,那就我先来吧——”他的声音一下子变的温情脉脉,那慢吞吞的腔调好亲切。他低声絮语,“‘若非荣誉更可贵,亲爱的,我爱你绝不会这么深’,这句话正合适,对么?” 一阵酥酥麻麻的感情击中了心脏——斯佳丽只觉有无数话语在喉咙口翻涌,心底却一片空白。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承认了?他终于承认爱她斯佳丽·奥哈拉了!这个轻浮、粗鲁、放|荡又自我,却偏偏让她怎么也放不下的男人!瑞特·巴特勒! /“我爱你,斯佳丽。”他再一次说道,“我爱你,斯佳丽。因为咱俩,都是叛徒。”他轻声地笑,“咱们两个,亲爱的,都无耻,都自私,只管自己舒服太平,哪里在乎这世界天翻地覆……/亲爱的,有一点你没说错,我所谓的羞愧心的确只为自己。但这正是我们一样的地方——”他不怀好意地笑了,“所以你真的不愿意答应我么?就算为了你自己的羞愧心,嗯?” “什么意思?”斯佳丽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什么意思?”他面色突然有些古怪,不过很快又没有了。瑞特随即搂住了她的腰肢与肩膀——/紧实的大腿肌肉贴着她的身体,他外衣的纽扣抵进了她的胸膛,一股股暖流涌遍斯佳丽全身。/她眩晕了。 / “那天我说过的事你不想改变主意?没有比危险和死亡更够劲儿的了。献出你的爱国心呀,斯佳丽。想想看,如何让一名战士带着甜蜜美好的回忆走向死亡呀。 ”/ 那天的——什么事?记忆此刻分外迟钝,像是陷在沼泽地里,斯佳丽大脑一片空白,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只觉得时间好慢,他的呼吸好悠长。然而他已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唇压在她的上,胡子弄得她痒酥酥的。这个吻滚烫、悠长、从容不迫,仿佛他依然拥有整个夜晚。他叫她发凉又发热,脑子一片眩晕。他的手渡到她肩上,紧紧握住。他使她战栗着微微后仰,他的嘴唇一路吻下她的脖颈,吻下她扣着贝雕的胸衣领口。 “太妙了。”他耳语着,“太妙了。”/ 寒风顺着解开的领口灌入,斯佳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正在抚摩他后背的手僵住了——是的,她完全想起来那天他向她说了什么了——就是那个失败的表白、关于情妇的要求以及最后那个吻!那个她以为至少代表着两人达成默契的浅吻!老天啊,他还没放弃这个念头?而且这么迫不及待,要在即将离别奔赴战场的时候提出来,叫她逼着她自己答应吗?这简直是—— “放开我!”她愤然道,一把推开了他。 正文 48.离别(倒V) 刹那间,斯佳丽但觉无数话语堵在心头,要雨点般砸向瑞特·巴特勒这个无耻至极的男人。她要狠狠骂他,要往死里指责他! “你这个卑鄙、下流、肮脏的家伙!你……你这无赖,胆小鬼, 坏蛋!你指望着……”斯佳丽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抡起胳膊就用尽剩下的力气狠狠给了他一嘴巴,“你这混蛋!”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然后是他一声迟缓的“啊”。斯佳丽挣开了瑞特的怀抱, 她连连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们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听着呼吸从粗重变得平缓。 “听着。”她这么说道,“我现在不想——我现在懒得和你计较这个。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想将来为你对自己良心有碍。这事没得说,我不可能答应你。”她吸了吸鼻子,“就像你现在也不会答应我一样。” 她也终于承认,她渴望着嫁给他——她深深爱慕着他, 正如他肯对她付出的一样。他们之间肯定有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期许, 哪怕形势并不明朗。但他们的确在相爱。瑞特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再次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忘掉之前的话吧, 斯佳丽。那么, ”他微微笑着说道, “我能好好吻一次你,作为告别么?” —————————————— 鼻尖最先接触,然后微微侧头避开,调整到最好的角度。片刻的停留,呼吸吹拂暧昧而危险,又似乎渴望着近一步的亲密。终于,他吻到了她。他的嘴唇接触到了她的,然后缓缓压了下去。他的两片嘴唇浅浅含住她的上唇,轻轻嘬了一下,这个带着点儿挑逗性质的动作令斯佳丽身子一颤。她抬起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她感到他嘴唇微微下移,令两片嘴唇相接吻合。他真的在吻她了。 那真是一种奇妙而令人眩晕的感受,斯佳丽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揪住了他腰间的衣服。她也是微微仰起头来。她迎向他,迎向瑞特·巴特勒,这个她真正爱着,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舍弃的男人。他温热的嘴唇紧贴着她的,舌尖轻轻抵在她的唇上,描摹着那柔软红唇的形状。他挑开了那本就并不用力闭合的两片嘴唇,细致地亲吻着每一个角落。斯佳丽攀上了他的脖颈,她回吻着他。唇齿间的气息如此缠绵,似乎就要将人这样溺毙在温存之中。直至永远。 —————————————————————— “你会让我知道你的部队番号吧?” “也许会。但愿我在的部队不会被打散太多次,也但愿我还能找到纸笔。” 她靠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的眼睛。苦涩却发亮,战争中生命多么易逝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承诺,但这一刻斯佳丽觉得,不论发生什么她都想等他回来。 “至少得给你个交代啊。”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弄清楚我死了没。” “你还要说这样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既然你在乎。”瑞特冲她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的笑意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亲爱的,别太担心我了。” 斯佳丽蹙着眉头默然不语,又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前路渺茫,而在他看来她又何尝不是——即使有着先知,生死相搏亦是惊心动魄。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活下去,岂敢奢望同样的幸运能在他人身上复制一次。哪怕是真的死了,也没有力气去悼念。 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必须都要活下去。 斯佳丽挣脱了瑞特的怀抱。 “马你带走。”她飞快眨了眨眼睛,用冷静的语气说道,“北佬还在这一带游荡,我孤身带着马太招眼。哪怕能带回塔拉也躲不过扫荡。何况我回去走不了多远,你却是打算去找军队,运气不好的话不晓得有多久。有匹马方便。” “真不要?”瑞特皱了皱眉,随即领会到她的意思,双臂抱在胸前笑了。他倒没急着拒绝,只是调侃道,“至少是顿肉啊,斯佳丽。” “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斯佳丽瞪他,“认真的。” “好吧,看来是我比较需要。”瑞特做出投降手势。他看重实际,才不会在面子问题上纠缠,斯佳丽身上也有着同样的品质。不知想到了什么,瑞特脸上突然出现一丝顽劣的笑意,他逗趣道:“斯佳丽,像你这号自私透顶的家伙啥时候学会为别人考虑啦?” “装出一副爱你的样子,骗你写遗嘱。” 没想到她语出惊人,瑞特先是一愣,继而大乐。他笑着说道:“真死了,肯定忘不了阁下芳名。” 斯佳丽轻哼一声:“我是怕便宜了沃特林那号人。” 瑞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解释更多。 “我该走了。”他轻声说道。 —————————— 第一缕晨光破晓而出,霎时撕开一道口子,洒落世界千道金芒。然而那不是什么振奋、欢乐或者希望,千里田园的狼藉与路边横流的鲜血在日光下显现出狰狞的面孔。他们来到的不是一个安全的人间,而是要继续挣扎的地狱。现在,什么掩藏都没有了。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解开马的缰绳,然后用力递到他手里。同时塞过去的还有一个水壶,但瑞特这次拒绝了。 “放轻松,斯佳丽。”他说道,“我知道怎么找水,野外生存能力我比你强得多。这个就不用啦。” 斯佳丽默默将水壶收了回来,她打开包裹翻了又翻,然后不容置疑地将一样小物件塞到了瑞特手里。瑞特看到那是个小巧的针线包——是他帮她买的那个。 “你现在穿的光鲜亮丽,回头可是要挨冻的。”她嘲笑道,“路上见了死人衣服——算啦,这个也用不着我说。” 瑞特凝视着她。他突然大力将斯佳丽搂入怀中。他抱得那么用力,以至于他的心跳都贴住了她的,咚、咚、咚。然后,他放开了她。 “再见,斯佳丽。”他低头说道,语气温存而坚决。 /他要走了,走向战场,走向已成败局的战争,走向那疯狂的世界。这个好酒贪杯,迷恋女色,讲究美食、软床、漂亮衣裳、上等皮货的投机商。这个仇恨南方,嘲笑一切为她而战的人全是傻瓜的叛徒。他锃亮的皮靴踏上一条充满苦难的路,伴随着饥饿、创伤、疲劳、悲痛与死亡。/死神冰冷的目光在路的尽头注视着。他本用不着去,他是那么安全、富有、舒适。但是他在那个清晨转过了身。 斯佳丽双手紧紧攥拳,脖子梗得生疼,看着瑞特,瑞特·巴特勒走向遥远的战场。 “瑞特!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有没有点头?她看不清楚了,因为她在用尽力气叫出这句话后就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紧紧抱住自己。她只知道他没回头,她最后也没哭。 等阳光完全照耀下来的时候,斯佳丽从地上抓起了已经有泥块板结的包裹,紧紧抱在胸前。她迷离的目光逐渐变的坚定,她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正文 49.忙乱之中的新生(倒V) 归程如此漫长。往日熟悉的故土化为寸寸焦土,荒凉衰败令人不忍目睹。快一点见到母亲的信念是如此坚定,斯佳丽用脚一步一步丈量出回家的路。不再是那个急着向母亲寻求庇佑的孩子,斯佳丽将药品紧紧抱在胸前,在命运的坎途中披荆斩棘, 寻找终点。 这是她重生以来向命运发起的最大一场挑战。 她差不多花了六个小时才跋涉到家, 其中大半用来躲藏和周旋。幸运的是斯佳丽没有遇到北佬军队,仅仅看到了一些散兵游勇——但这些游荡的蚂蟥反而令她更加担心如今塔拉的状况。这些人是开小差出来找乐子的?还是打了胜仗受命休整的?斯佳丽飞快略过了后一种想法,她谨慎地用烧毁房屋的残基掩藏住了自己的身影, 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踏在软土路上的脚步声如此沉闷,令人心惊胆战却又满怀不安。琼斯博罗死气沉沉, 人们是躲起来了?还是遭遇了不测?斯佳丽很想去敲一敲门,看看那些死寂的房子里是否有着熟悉的亲朋。但回家的愿望按捺住了她。别去看吧,一鼓作气今天就能看到妈妈!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极目眺望,林荫道已近在咫尺,但交错的树枝阻隔了她的视线。塔拉就在那里, 塔拉!原本被火灼烧的脚底板顿生气力, 斯佳丽撒腿就跑, 疯了一样冲上去。 是家!是家!那露出来的白色砖墙, 那宽敞的门廊, 那飘着帘子的窗子!一声欢呼梗在斯佳丽喉咙口,她着急地拍着塔拉的白门。咚咚咚!咚咚咚!为什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咚咚咚!咚咚咚!家里发生了什么吗?咚咚咚!咚咚咚!心底的不安一寸一寸放大,就在斯佳丽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的时候,重重的脚步声从里面奔来,杰拉尔德一把拉开了门。 “丫头!”他大声叫道,同时紧紧将斯佳丽搂在怀里。 “爸!”斯佳丽大叫一声,见到父亲的喜悦与还未消褪的不安混杂在一起,她抖着嘴唇着急地问道:“妈妈呢?妈妈现在怎么样?” “斯佳丽!”一声尖叫,苏艾伦脸色苍白,慌慌张张,提着脏污的裙子站在大厅里头,看见她就好像如释重负一般。 “赶紧来帮忙!梅丽要生孩子了!” —————————— “梅丽要生了?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妈妈呢?迪尔茜呢?嬷嬷呢?罗莎呢?普莉西呢?她们都去哪里了?” 饥饿与疲惫令她脚步虚浮,饶是如此斯佳丽依旧紧紧抓着苏艾伦的手臂不放,急着得到答案,把妹妹的手臂勒出了青痕也一无所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苏艾伦本来就被压力逼得快要疯掉,胳膊上的刺痛一阵一阵更加刺激她的神经。斯佳丽从她嘴里问出房间后就没了耐心,一路粗暴地扯着她飞奔。从回过神的苏艾伦口中她总算得到一些信息! “妈妈……妈妈还在十二棵橡树!妈妈还撑得住,可她病没好不肯搬回来怕传染给大家!”苏艾伦惊恐的眼泪哗哗直掉,“嬷嬷过去照顾她了!天……好多北佬士兵……黑奴,好多黑奴都吓跑啦!没有妈妈和嬷嬷我们谁也办不好事!迪尔茜去森林找木材了……罗莎找不到她的人!普莉西——哦!那个没用的,说大话的懒骨头!她居然敢骗我!”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起来,反倒暂时忘却了恐慌。 斯佳丽一听就明白了她是跟自己上辈子一样被普莉西骗了——以为那丫头会接生!老天,梅丽在这个时候发动了,最可靠的嬷嬷和迪尔茜都不在,其它女仆又不见所踪,难怪苏艾伦满手血污吓成这个样子!难怪刚才父亲隔了那么久才来开门!他肯定守在梅丽的门前着急又没办法! “斯佳丽,现在怎么办!”苏艾伦尖声问道,就看见姐姐面色焦灼地推开了梅丽的房门,丝毫也不理她直接进到里面。再次闻到那阵汗臭血腥味儿,苏艾伦差点呕出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跺跺脚跟了进去。 —————————— 梅丽静静躺在床上,被单一直拉到下巴上。脸色死白,眼窝凹陷,两个眼圈儿发黑,但目光明亮安详,看起来倒比瑟瑟发抖的普莉西和团团乱转的苏艾伦镇定多了。她看见斯佳丽,想要努力地笑一笑。但笑还没到嘴边就消失了,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梅丽!哦,梅丽!”斯佳丽赶快来到她身边,拿起旁边的湿毛巾给她擦脸,“你怎么样了?生了多久了?” “半个小时!也许更久!”苏艾伦火急火燎地说道,“斯佳丽,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她看着一向不对付的姐姐,就像看着大救星。 斯佳丽亲了亲梅丽的额头,痛惜地看着好友备受折磨分外憔悴的面容。为什么不管哪一辈子,梅丽的生产都这么困难?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又饿又累的自己不要昏倒过去,再来面临苏艾伦的问题。 “烧壶开水过来!干净的毛巾越多越好!剪刀,还有线!快,现在就把毛巾连起来挂着让梅丽小姐抓,再来个人打扇子,快!快点儿!” 干脆直接的命令,恰恰是现在头脑混沌的众人急需的。一时间忙忙碌碌,斯佳丽的命令被立刻执行了下去,慌乱中慢慢有了秩序的样子。产房开始变得井然有条。一切和原来不一样了。苏艾伦诧异地看着斯佳丽在梅丽身下抓着什么——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个柔嫩的小肩膀——然后是身体,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了不起的小男孩! 此刻苏艾伦并没意识到斯佳丽那种果断冷静有多么不寻常,也没有意识到姐姐接过自己挑不动的重担有多么自然,就像早已习惯了似的——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因为太过疲倦,刚刚接生完就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姐姐手里抱走了那个男婴,看着他稚嫩的小脸蛋,突然觉得刚才还嫌弃不已的“下人才该处理的”脏污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她有那么一丁点儿佩服自己的姐姐——一向和她不对盘的斯佳丽了。 毕竟她办到了她从没想过应该办到的事。苏艾伦不知道曾经的斯佳丽一路就是这样过来的。 ———————————————————— 斯佳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过度的疲惫、担忧使她沉沉睡去,而强烈的饥饿感在清醒之初就攫住了她。斯佳丽发觉她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有着模仿鸟的叫声。一瞬间她想,回家真好。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危机之中,再也不是战前的时光了。她必须得立刻—— 天啊,妈妈! 斯佳丽赤着的脚在地上焦急地找到了鞋子,马马虎虎蹬上就往外跑。木质的地板嘎嘎作响,惹得人心烦意乱。但她才出房间,就看见端着一大盆热水的普莉西,热水里飘着毛巾。 “斯佳丽小姐,你醒啦!”普莉西高兴地说道,她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妈妈!波克!斯佳丽小姐醒啦!妈妈——斯佳丽小姐,斯佳丽小姐你要做什么呀?” “我妈妈呢?我妈妈怎么样?”斯佳丽根本无心回答她的话,她满脑子都是前世的场景。沉睡中错过时间带来的极大恐怖,母亲如今究竟在哪儿?她有没有事?她还活着吗? 普莉西一挨骂就不禁用,只会嗷嗷乱叫。斯佳丽着急追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干脆直接甩开她喊起来:“嬷嬷!迪尔茜!” “斯佳丽小姐!”迪尔茜匆匆赶了过来,雪白的围裙衬得古铜色肌肤更加黑亮。印第安裔的女人在女儿背后拍了一巴掌,接着沉稳地对斯佳丽说道:“小姐,请别担心。埃伦小姐一切都好。” “老天!”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斯佳丽脚下一软差点儿晕过去,“妈没事?真的没事?”这一劫挨过了? “没事。”迪尔茜的口气十分肯定,“她已经醒过来了。是的,埃伦小姐今天已经醒过来了。她的病已经不会危及生命,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我们从小姐手上拿到了药——”她坦坦荡荡直视斯佳丽的眼睛,“斯佳丽小姐,您昏睡过去手里都紧抓着那布包。我们猜想里面是药不能耽搁,拿剪刀剪开了。波克立刻就送到十二棵橡树去了——刚才,就是他带回了埃伦小姐的消息。”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她的妈妈没事,一切都还好!酸楚与喜悦一同涌上心头,斯佳丽只觉得头重脚轻,恨不得长出翅膀来立刻飞过去看妈妈一眼,投到她怀里告诉她好好养病,一切都好,家里有她撑着。但迪尔茜却说道:“斯佳丽小姐,您必须得吃点儿东西。我们热了番薯汤。您现在又饿又累又虚弱,不比埃伦小姐强多少。” 兴奋劲儿勉强算是过去,斯佳丽点头同意。她的确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透支着意志的力量。她一边让迪尔茜扶着她下去一边问道:“爸呢?梅丽和小宝宝还好么?苏艾伦还有卡琳呢?” “奥哈拉先生不方便守着您,心里又担心埃伦小姐,被我家那口子撺掇着去接埃伦小姐回来住了。”迪尔茜严肃的脸上也出现一丝笑意,“埃伦小姐只需要静养,接回来也方便照顾。只是嬷嬷念叨着会颠簸了她。” “是得把妈接回来。”斯佳丽默默想着,上辈子差不多的时候北佬就要来了。那时候他们烧了十二棵橡树。她绝对不能放心让妈妈待在那里——北佬要来了,一家人无论如何要在一起。而且,这辈子她做的绝不会比上辈子爸爸做的差,她一定得保住塔拉。 “卡琳小姐身体一直不好,伤寒之后休养的还是多一些。苏艾伦小姐昨天也累着了,刚刚起来吃过东西又回去歇着了。梅丽小姐和小宝宝都好,只是还虚弱着下不了床。” “都在就很好了。”斯佳丽喃喃地说道。 这已经是曾经的她不敢梦想的一切。 哪怕十几英里外就有一群匪徒即将扑来。 “迪尔茜,把家里还剩的粮食收集起来。”斯佳丽断然道,“北佬随时都可能出现,等马车接了妈妈回来我们就得把粮食运上车,赶到小树林里藏好。记得留下不多的一点儿。” 迪尔茜默默点头。斯佳丽看着这个坚忍的女人,突然好觉宽慰,因为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准备。 “我决不放弃塔拉。”她说道。 正文 50.共同面对(倒V) 斯佳丽的命令并没有让塔拉陷入忙乱——因为对黑人口风的不信任(他们胆子的确太小,北佬一恐吓就什么都说了),斯佳丽要求迪尔茜妥善处理这件事。但塔拉的确变得更加紧张了,哪怕新生儿的啼哭都无法打消似有似无的阴云。斯佳丽抽空去看望了梅丽和婴儿——好友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谢她为自己做出的一切。 “如果没有你, 我和小博可能已经死了。”梅拉妮说道, “斯佳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当然不是轻视苏艾伦的帮助——她一直在努力地照顾我,但我好感动你冲过来帮我和我的孩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斯佳丽,谢谢你。对了, ‘博’是孩子的名字。” “你知道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斯佳丽微笑着和梅拉妮贴面,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话语了,“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那个不够, 可以让迪尔茜来喂孩子。她也刚刚生了个小黑娃。” 梅丽当然明白斯佳丽是什么意思, 涨红了脸。她有点羞怯又有点自豪地说道:“斯佳丽, 多谢你和塔拉这么照顾我。我身体养得很好, 我想, 我可以自己喂小博。” “这太好了!”斯佳丽为梅丽而高兴,这说明梅拉妮的身体比原来好多了。她的努力见效了!想想后来梅拉妮小产逝世的结局,斯佳丽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一定要好好保养,刚刚生产完,千万不能落下病根啊。” 梅丽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斯佳丽,我总觉得你才是姐姐。” 斯佳丽吻了吻她的脸颊:“亲爱的,我还得照顾一下家里。你好好休息就是了。”她笑了笑,“我真高兴有你当我的姐妹。”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我也是一样。”门轻轻掩上,斯佳丽用了一会儿才把自己从那种幸福和喜悦中抽离出来。她站在门口,思绪万千。直到罗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斯佳丽小姐!斯佳丽小姐!埃伦小姐回来啦!” 斯佳丽浑身一颤,登时健步如飞。她一路踢着裙摆匆匆跑向门口,边跑边忍不住嘴唇哆嗦。日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紧接着,无比清晰鲜活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前。埃伦被嬷嬷抱着头——杰拉尔德托着她的身子正从马车上下来,她脸色苍白,但微微转过来的目光在触及斯佳丽一刻便有了显然而温柔的笑意。 斯佳丽的泪水突然就夺眶而出。 —————————————— 埃伦只清醒片刻便又沉沉睡去,她的身体太过虚弱,即便有心也无法起来支撑塔拉。北佬随时可能到来,杰拉尔德的暴脾气太可能演化成一场灾难了。因此,斯佳丽在这样的情况下承担起了女主人的责任。好在她早有经验,尽管时间紧迫也办得井井有条。 埃伦的归来为塔拉带来了不多的欢乐——战争引起的恐慌似乎稍稍淡去,黑人们若有若无的骚动也随着女主人的回归而平息。但是绝对还没到放松的时候,斯佳丽也不允许大家松懈下来。这里没有一个人比她更了解将要发生的一切,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和时间赛跑。斯佳丽发现自己很难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了——她烦躁地对着黑人大吼大叫,仅仅是因为对方没能理解她的指令。 “我太差劲了,我没法子让他们像尊重妈妈那样爱戴我。”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丢开了,斯佳丽相信自己只是为情势所迫,“我清楚该怎么办,我们一定得办到!” 杰拉尔德对大女儿粗暴的言行先是惊讶,然后十分不满。但就连他自己现在都被差使得团团转——斯佳丽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根本没工夫和父亲谈心。再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谈的,重生带来的心理优势令她更加自信或是说自我,她总以为自己就算改变不了战争也能改变塔拉的命运。她的烦躁在于别人的质疑不能使她最大程度转化自己的优势——斯佳丽的脾气的确变坏了。 这种坏脾气和她上辈子同一时期所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那时她所有的尖酸都来自于内心的恐惧,所有的刻薄都来自于自己的软弱。现在主导她的是一种急功近利的自大,一种担忧一切潜在损失从而逼疯所有人的恐慌。她给塔拉带来的东西与埃伦截然不同——斯佳丽使塔拉高速运转时刻紧绷,而埃伦的柔声细语使每个人明白生活将如何继续下去。但你很难说这种时候什么做法更好一些—— 装满了粮食的马车被缓缓驾驶进森林,银制的餐具被沉到井底,值钱的细碎零件也被想法子藏到远离房子的地方,森林里搭的猪圈有了新住客。而来自北军的马蹄声终于在大道那头响起。 他们来了。 —————————— “看看这座美丽的房屋!”骑着马的北佬军官夸张地大声赞美起来,好像在夸耀挥手就要毁灭掉它的自己。随后,他眯起了眼:“这里头还有人。” “中校,咱们的任务是切断铁路。破坏南方的战争能力只是附带任务,我想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说话的是个宽脸通讯兵,胡茬使他看上去像那种人们想象中不修边幅的大大咧咧的好人——不过他显然对战争背景下的暴行接受良好。 “知道了。”中校粗着嗓子答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干活了。” 在他身后,士兵一个个两眼放光,激动得嗷嗷直叫。佐治亚无疑是富饶的,居民手中那些硬通货战时或许无法使用,但在北佬眼中依旧是不小的财富。何况一路过来不少人家已经逃难,这些士兵一把火烧干净人家早就成为乐事。还维持着的大庄园,当然更加富有。 “过两个小时再烧行吗?”有士兵嘻嘻哈哈地问,很快就得到众人的响应。中校刚要答应,他年轻的副手开口说道:“我们得先让这家人走了再烧,先说一声得了。” “行,那就按规矩来。”中校满不在乎。在他看来烧房子是命令,更多难民也正好拖垮南方。烧杀固然能让紧绷的士兵们放松,但抢劫已经足够发泄了,“去通知一声吧。” ———————————— “家禽都往沼泽地赶。”斯佳丽对众人说道,“除此之外没什么好干的了。也许大半会被他们捉回来,可是圈养着麻烦更大。北佬会顺藤摸瓜找到我们藏东西的地方。” 哪怕猪圈和小木屋实际上有意识保持了距离,但依然没办法让斯佳丽放心。 苏艾伦一脸仓皇,卡琳睁大眼睛。迪尔茜沉默不语,嬷嬷扯着围裙。波克已经利落起身去吩咐执行斯佳丽的命令——而杰拉尔德神情严肃地看着大女儿。所有人,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斯佳丽说些什么,又都想要对斯佳丽说什么。 “你们等在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无比平静地说道,“我出去说,我不会让他们烧了我们的家。” “斯佳丽!”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出自不同人的口中。斯佳丽听出其中有苏艾伦,不由一阵诧异。随后,她沉下心来,认真地说道:“让我出去。” “把这些都交给我,我会保护塔拉,保护所有人。”她说的正是她曾做的,而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不依旧这么做,“请别和他们起太严重的冲突,妈妈绝不能移动。行了,我出去谈判。” “斯佳丽·奥哈拉!” 她说完这些话起身就走,但还没迈出几步一个带着怒火的声音就打断了她。蓝眼睛红鼻头的爱尔兰人大步走来,杰拉尔德气得双臂乱舞: “你行了?厉害了?什么都想着自己办,你忘了这里还有个你的父亲?我亲爱的小姐!塔拉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还没死呢!去你爸后头呆着,啥也别折腾,听到不?你爸是一家之主!” 带着爱尔兰土腔的连叫带骂,几乎是立刻击中了斯佳丽。她怔怔立在原地,好像突然听不明白杰拉尔德的话了似的: “爸?” “你爸在这里。”杰拉尔德没好气地答道,粗糙的大手胡乱揉着女儿的头,“可别想着单打独斗,忘了自己有个爸啦?” 是啊,是忘了。太长的时间只能依靠自己,太长的时间只能独自战斗,咬牙咽下去的苦难已经铸成坚硬的铠甲,没有什么能夺走她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了塔拉她可以做任何事,为了塔拉她可以不惜一切,而且也只有她能保护塔拉了,她必须挑起这副重担——前世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轻轻一句话就彻底击碎。斯佳丽恍然意识过来并不是什么都得自己去扛了,一切真的不一样了,她不需要那样逼迫自己,因为她还拥有神志清明的父亲和安在的母亲。 那些沉重的几乎压垮她的担子,她以为必须要再一次挑起而且毫无别的办法。这种强烈的思维惯势直到杰拉尔德的“我还没死呢”才彻底打破,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能依靠的不仅是我自己。斯佳丽攥紧了拳头,她对老父亲说道:“那爸爸,我陪你去。” 是啊,一切都不一样了。 正文 51.母亲(倒V) 杰拉尔德并不想同意斯佳丽的提议。但是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当这个粗犷的男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时间说服倔强的女儿后,他能做的仅仅是揽住她的肩膀。 “苏茜,卡琳,你们陪到梅丽那里去。嬷嬷和迪尔茜去奥哈拉太太那里, 都镇定下来。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和奥哈拉小姐办。”杰拉尔德镇定地发号施令, 展现出一家之主的沉稳气度,然后对斯佳丽说道,“走吧, 我的女儿。” 北佬正往琼斯博罗涌来——成千上万的人和马匹要去切断电路。他们打河旁边上了大路,一路放火烧屋破坏南方的战争能力, 或者说是放松消遣。而斯佳丽和杰拉尔德走到前廊去见这群侵|略者,仿佛自己统帅着一只大军。 ———————————— “有人出来了。”通讯兵说道,“看上去像是这里的主人和他的女儿。”他轻松地吹了个口哨,“嗨,那姑娘长得可真不赖。” “霍利尔!”年轻的副官不满地说道, “你该明白我们是在行军。” “行了汉斯, 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中校大笑, “开小差的不算, 成建制的整军总得保持战斗力, 我们不会杀这些平民的——好了好了,放轻松,别那么严肃。” 汉斯皱了皱眉头没再反驳,中校这句话其实够分量了,只是令他厌恶的其实是战争本身:“我想我们该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他们可不会欢迎我们。”霍利尔耸了耸肩说道,却轻松地丢掉了缰绳,“瞧见没?小美人脸都绷着呢。” 他边说边信步走上台阶,大大咧咧又带着一点儿礼貌,嘴里粗声粗气的:“喂!这位先生和小姐,我们要放火烧了这儿,麻烦你们快点离开吧。” 他一抬头就看见那位绿眼睛美人正冷冷看着他,目光好像要喷出火来,最后却结成了克制的轻蔑和高傲。被这样一位美人注视,霍利尔无论如何也有一丝局促出来,他搓了搓手,用更大的声音说道:“拜托——先生和小姐,我代表莫里中校在和你们说话。我们马上得烧——” “麻烦小点声。”出人意料,先开口的居然是这一家的女儿。这一次她言语虽然克制,但神情分明矜持淡漠,冷冷的不屑透露出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莫名让霍利尔感到一丝慌乱,“家里有一位病人、一位产妇,不方便受到打扰。” “哦,是这样的……”霍利尔胡乱应道,因为这的确是出于情理的要求,哪怕北方也这么办事(他似乎没注意到,那位迷人的小姐对产妇一词居然直言不讳)。直到几秒种后,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他是征服者的身份,霍利尔赶快说道,“可是我们真的得——”他突然觉得话不大说得出口。 “霍利尔!你在折腾什么?”中校不满地问道,“客套完了可以办正事了吧?这位先生和小姐。”他的语气显然有一种高高在上。 “抱歉。”杰拉尔德冷冷地说道,矮小的爱尔兰人搂住女儿的肩膀,站在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台阶上,用一种勇敢的蔑视态度对阵这些北佬,“这里是我们的家。” 中校笑了起来,这样的笑话他显然已经听了不止一个了,因此他居然还表现出了所谓风度的礼貌:“可是我们马上就得烧了它了。”最后几字落上重音,“劳驾您出来吧。” 杰拉尔德看着他,然后骄傲地拒绝道:“不。” “这是我自己的土地。”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这是我用双手挣回来的,谁也拿不走。”他缓缓环视着北军,“你们干脆连我和房子一起烧了,反正我绝不离开塔拉。” 中校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种唠唠叨叨,成天提自己过往的老头子,他讪笑一声,正准备说话。那老绅士的女儿已经冷冷地补充道:“家里有伤寒病人和产妇,离开会丧命的。” 年轻的汉斯不禁叫了一声:“中校……” “好了!”中校不用听就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他狠下心,用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姿态对台阶上的父女说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可命令就是烧,再过两个小时放火,一切你们自己看着办。到时候说放可就是真放。” “还不让我们进去?”士兵中出现一阵骚动。 “中校!”汉斯焦急地说道,“这家有伤寒病人,我们不能就这么赶他们走——我现在去总部请一位军医回来看看行么?也许我们可以就驻扎在这里,但无论如何也不该……”他良心尚存,只觉每一条生命流逝都令人痛苦,越来越后悔这场南方之行。 “费那功夫不如多歇会儿。”中校嗤之以鼻,他的目光在杰拉尔德和斯佳丽脸上来回打转儿,显得很是不善。随后他轻蔑一笑:“南方人可真是够有气节的。” “我不累。”汉斯轻声说道,摸摸马儿的鬃毛,然后一勒缰绳打马而去。 然而在他身后,南方人与北军的冲突已经开始弥漫着火药的气味。 —————————————— “你再给我说一遍!”杰拉尔德气得浑身发抖。 中校的长刀挂在腰间,刀鞘一下一下拍打着皮靴。他绕着杰拉尔德和他的女儿走了半圈,突然之间笑了: “好一个有骨气的南方佬。”他轻蔑地说道,而且显然就是对着杰拉尔德说的,“就跟这里该死的红土一样惹人讨厌。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它令我觉得呼吸都是一种负担。真该死,这里的风尘……你干什么!”他又惊又怒地吼叫了起来,因为杰拉尔德已经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口,大声呵斥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爸!”怒火还没烧掉最后一丝理智,杰拉尔德扬起的拳头已被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指,斯佳丽几乎是立刻抓住了父亲的手腕,然后强行用身体挡住了他对着枪口的那边,“冷静点儿,爸!”她焦急地吼叫道,“塔拉!塔拉!” “你没听见这混球说要烧掉塔拉!”杰拉尔德的样子活像被激怒的公牛,看在中校的眼里格外令人生畏,这一次,换做他露出轻蔑的笑了,“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他一把把中校摔在了地上。 有士兵冲上台阶想要就此突入,更多人想要扶起中校或是抓住杰拉尔德。霎时间斯佳丽只觉一阵悲愤的孤勇涌上心头,她几乎是不顾一切挡在了那些士兵面前厉声喝道: “滚开!这里是我的家!” 塔拉!她的家!斯佳丽这才发现她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无论是冷静克制的礼貌还是有技巧的示弱博得怜惜。不行,统统不行。这群人是侵略者,他们要进来,她拿命也得挡住。这一点她和杰拉尔德是一样的,而且无论重生多少次都绝不会改变。 有一些士兵犹豫地停住了脚步,还有一些嘴里冒出污言秽语,混乱中有人向天鸣枪,惊得小屋里的黑奴哇哇乱叫,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中校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吐出一口血痰,狰狞的脸上青青紫紫。嚎叫声、斥骂声、还有马蹄声吵吵嚷嚷,局面彻底失控就要滑向无法控制的地方—— “请冷静一下,先生们。” 柔和悦耳的语调不会更加熟悉了,可是怎么可以——斯佳丽猛然回过头去,埃伦·奥哈拉正由苏艾伦扶着站在塔拉的门口低下头看过来,苍白虚弱,但高贵庄重。 是妈妈。 ————————————————— 埃伦站在门廊下,黑色的长裙外裹着灰白色的亚麻披肩。她由苏艾伦扶着,神态庄重,气质高雅,目光温和又严厉。她分明是柔弱的——惨白的脸色,微垂的双睫,以及摇摇欲坠的身子。纤细的脖颈似乎不胜一头黑发的重压。但她分明又不是——或说不仅仅是柔弱。她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她的面容似乎有着圣母玛利亚的光晕。她的黑眼睛温和却明亮,她那继承自当过拿破仑部下的父亲的鼻梁长而笔挺,她的下颌方方正正,令柔和的面部轮廓有一种暗藏的坚毅。她是迷人的,她继承南方淑女所有的风度和柔情,但她又是高傲的,这高傲来于永生不息的信念和养育她的一切文化。她镇定自若地说道: “请冷静一下,先生们。” 塔拉庄园的女主人有着轻柔悦耳的声音,这声音通常会令犯错的黑奴低头羞愧,也会令来往的宾客心生敬意。她站在因她而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的那一片土地上,浑身自有一种难言的光芒。这柔弱而倔强的女人令冲上台阶的北佬士兵都下意识止住脚步,而斯佳丽已经挡在那些士兵面前。 “妈妈!”她担心地叫道,“您怎么能下床呢!您的伤寒……” 士兵因伤寒一词畏惧地稍稍后退,然而埃伦却并没有回答斯佳丽的问题。她看向因她的到来暂时停手却还没分开的双方,再一次说道:“请您过来我这里好吗,奥哈拉先生。”她向斯佳丽点了点头,“奥哈拉小姐。” 杰拉尔德因愤怒涨红的脸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瞥了那个军官一眼,带着女儿走到太太身边去。“奥哈拉太太。”这个勇敢而粗鲁的男人低声道,似乎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正文 52.艰难时光 事情完全不似所想那样发展,埃伦柔弱的肩膀接过了父女的担子,面朝着北方的敌人。斯佳丽发觉她没办法像她想的那样去做——她有勇气,但守住家园所需不仅是勇气。 四处逃窜的黑奴看见埃伦便似有了主心骨,在女主人的眼神示意下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北军在门的对面围成一个半圆, 互相看着也不说话, 纷纷把目光投向中校,仿佛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怎么会莫名其妙因为一个柔弱的南方妇人停下脚步。 中校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狠狠踩上去。他龇牙咧嘴, 拿手指着埃伦,恶声恶气地说道:“喂!太太!——呸!呸!”他又连吐两口唾沫, 拿手指着埃伦令他莫名觉得心虚,“您该不会不明白我们的意思吧?我们要放火烧了这里!对!这是上级的命令,请你们马上离开!” 杰拉尔德张嘴就要骂人却被埃伦止住,她看向中校。这位出身萨凡纳海滨贵族的女人,面色惨白却镇定自若。她身上那种柔和而坚定的力量从神情、从目光、从一切的一切流露出来, 这种属于南方人的神情令北方人既困惑又不舒服。她冷冷地说道:“中校先生, 我们不会走的。” 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后来、后来埃伦又说了些什么?这些斯佳丽统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的眼眶在埃伦出声那一刻便湿润, 母亲的嘴唇一张一合, 柔软模糊的声音动听而坚定。那音量虽不大却不容置疑, 她将女儿挡在身后,就像赴难的圣女。她就像是南方所最美好的一切,南方最动人的那种文明和力量。她用南方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且绝不后退一步,直到那位中校都不得不相信自己正在摧毁的是有着什么样精神的文明。这是斯佳丽第一次——在她彻底抛弃了南方的一切后第一次彻彻底底、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属于南方的力量。尽管有时美丽而虚幻,有时却英勇无畏、荡气回肠。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她会觉得梅丽像埃伦了——两人身上有着一模一样的特质,或者说是南方真正精粹的缩影。她们同样教诲于她,给她的心灵极大撼动,令她领悟——直至此刻顿悟。她割舍不掉身上属于南方的东西也注定无法割舍,在她的心灵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 “我还拥有母亲,我还拥有南方,我还拥有对我自己的,无限可能。” ——————————————— 埃伦终于没有支撑多久——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她昏倒在了台阶上。杰拉尔德急忙抱起她就往屋子里冲,苏艾伦紧随其后,而斯佳丽不得不咬牙转身对着那些北佬士兵——尘土飞扬的大道上有骑兵的影子出现,年轻的副官汉斯着急地招着手:“长官!我带了医生过来,叫他看看这里的情况吧!” 她身子一晃就倚在了柱子上,如蒙大赦。 ———————————— 汉斯带来的是一位上尉医官,心肠好,医道也好。他看了因为强行下床导致病情再次恶化的埃伦的情况,并且把自己的判断报告了自己的上级,告诉他们真的有人在生病不能强行移动,使塔拉最终免于被烧毁的厄运。 但塔拉也因此无可避免地沦为了北军的指挥部,对于北佬来说,战线附近的一座大庄园的确是合适的栖身之地。他们还算客气地将这一家原来的主人赶到了楼上,然后霸占了楼下以及整个农场。他们在房子四周安营扎寨,棉花地、玉米地到处驻满了兵,牧场都连成一片蓝色。晚上点起的营火总有上千堆!他们把篱笆拆了生火做饭,后来又拆掉谷仓、马棚、熏腊房。他们杀牛杀猪杀鸡——杀能逮到的一切畜生,连圣诞火鸡都不放过。他们在塔拉犯下种种暴行,而塔拉的主人们却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的发生。斯佳丽从那个好心的北佬军官口中得知,十二棵橡树庄园已经被烧毁了,就在他们过来的路上。她感到些许抱歉,但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余力照看十二棵橡树,也就把一切丢到脑后。 楼上与楼下似乎是两个世界。楼上的居民们隐忍克制又保持着难言的风度,在这一方小小的净土竭力维持自己的尊严。楼下的征服者们骄矜自满,肆意吵闹取笑,喝酒赌博,兴致来了就对着黑奴们发表演讲,宣称自己行为的伟大。但或许埃伦当日的勇气到底造成了些许触动,一切暴行至少是避开塔拉原住民的。楼上没有遭到士兵的抢劫,两拨人看似相安无事地度日。 苏艾伦和卡琳很少看见北佬——她们都守在埃伦的床前,见得最多的是那个善良的北佬大夫。但即便是为了生活必需品,斯佳丽与杰拉尔德也不得不走下楼梯——杰拉尔德开始绝不同意让女儿走到粗鄙的北佬中,但他发现很多事情女儿反而处理得更好。他们穿过北佬,目不斜视,假装身在两个不同世界。那些人吵吵嚷嚷指挥打仗,说着要怎样攻陷他们的城市。闹极啦,成天人来人往,马来马去。琼斯博罗的炮声远一阵近一阵传来,雷一样响,令本就艰难的生活更添一层阴霾。 “他们把棉花烧了。”杰拉尔德说道,这个一贯坚强的矮个子此刻双手微微发抖,却在女儿面前装的若无其事,“我什么都没找着——一个北佬骑兵告诉我的,他吹着口哨说‘老兄,找你们家棉花呢?昨天那大火堆没看见啊?哈!哈!’说完就走了。” 斯佳丽心下一沉,她让黑奴们搭起的新的棉花仓库,还是被北佬找到了。该死的北佬!她强打精神安慰父亲:“我们不是有托巴特勒船长处理棉花吗?现在积压的也就不到一年。何况之前就拿了不少去楼上预备给家里人做衣服,”她略去了自己运到小木屋的部分,因为担心秘密据点暴露,“情况还不算太糟。” 杰拉尔德慢慢点了点头:“肯定比邻居们强些。我想我们得帮帮他们。” 斯佳丽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棉花都是拿了换钱的,现在谁家能用钱换到东西?” 杰拉尔德不说话了。 斯佳丽看着这样的爸爸,心生不忍。她几乎是喃喃道:“快了,就快了。北佬很快就会离开塔拉了。” 九月一日,亚特兰大就会沦陷。到时候……指挥所必定会向更深的地方迁移。 “梅丽小姐的孩子长得很好。” “是,我们肯定得让梅丽好好养着身子。” 父女俩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进行简短的交谈。他们捡了柴火,挖了一些红薯。随后斯佳丽提出要去看看黑人们住的小棚。 “我们总要恢复种植的。”她说道,脸上展露出一种肯定的坚毅,“没有劳力绝对不行。北佬满嘴的解放黑人,又成日里打枪乱跑。我们不好好安抚,黑人说不定跑的跑了、骗的跟着北佬走了。绝对不能这样。” 她仰头看一眼傍晚的天色,心想如果是妈妈做这件事一定比她更好。但她立刻告诉自己她必须得做到。 ———————— 光线昏暗的小棚里,几十个黑人吵闹不休。 “还磨叽什么?等着北佬过来把我们杀掉吗?”一个年轻黑人大声说道,“我看我们趁早逃掉为好。对,干脆就逃掉。我是受够了,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有人已经悄悄逃了,我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被留给不知道会发生的什么!埃伦小姐恐怕是死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她来给我们分发粮食,我觉得我们还是……” “你瞎说啥!”本来一直蹲着的大山姆立刻跳了起来,狠狠抽了那黑人一脑袋,“埃伦小姐肯定好好的呢!没见那么多北佬挡着?你少咒她!” “可就算埃伦小姐还活着,咱们这样算什么?”又一个黑人提出了质疑,他说道,“咱们干活,主人给吃的。可现在地方给人占了,我们活都没得干,难道活活饿死在这里?” “北佬说跟他们走就有好吃好喝的哩!还给啥选举权?我看是……”一个黑小子本来兴高采烈,看大家都看向他不由蔫了下去,“北佬也没杀咱们呀。” 大山姆一向认死理,对奥哈拉一家忠心不二。之前那个黑人说“没活干也没吃的”时他嘴笨不会反驳,这个黑小子想叛变投敌却是没有二话的事。他当即喝令道:“不行!奥哈拉先生给准话前哪儿也不许去!” 大山姆当了好一阵子的工头,在黑人中也算有点威信。这一阵子就是他勉力弹压,才没让黑人跑光。单从这一点来看,斯佳丽当初大力留下他的确是有用的。但时间越长,面对焦躁不安的黑人们,大山姆拿不出解决办法,只能等着主人们的指示,这就令众人越来越失望。无形中,叛变和逃跑的想法都在滋生。因此在这一次的呵斥后,黑人们不再是往常的悻悻又无可奈何。他们互相看着,然后不约而同地吵嚷起来。 “我们不能困在这儿饿死!” “北佬说会给吃的!” “庄园主一家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 一阵接一阵的吵嚷令大山姆焦头烂额,他不知所措地面对着暴躁不安的黑人们。他隐约觉得局面发生了不妙的变化,但以他不高的智商实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该怎么做。就在这个时候—— “杰拉尔德先生!斯佳丽小姐!”他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 黑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正文 53.黑人们 时局崩坏,黑人们面对身边的变化惶惑不安。他们不明白北佬许诺的善意,又渴慕那些人口中的美好生活。但面对旧日的主人——现在还没逃跑的,不是过于谨慎,就是还有一分期待。希望噩梦很快就会过去, 一切又回到战前井井有条的样子。 斯佳丽环视着这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 看着那上面的疑虑、希望、畏惧。大山姆粗笨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措,他看看主人又看看小姐,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拿个主意。斯佳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安抚几句, 随便许诺很快就会恢复常态当然容易。但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她该怎么说?现在可不是前世她回到塔拉的时候——那时候北佬已经离去,周围赤地千里, 找不到北佬带着,孤身离开塔拉等于死路一条。再说那时候还留着的,都是忠心耿耿的黑奴。尽管对她许多行为颇有微词,却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信念。而现在,面前的黑人们鱼龙混杂, 忠心者有、胆小者有、动摇者有, 她该怎么留下这些人?她能得到这些人的信任吗? “就剩你们了?”杰拉尔德最先开口, 明显有些震惊。 大山姆回答道:“是的, 先生。只有我们了。”他有些羞愧地说道, “不少下流黑人跟着北佬鬼混去了,还有些逃跑的胆小鬼——呸!先生,大山姆肯定不会走的。大山姆是您的工头。” 杰拉尔德大老粗的外表下却有颗善良的心,他和埃伦一样,认为黑人都是需要他们照料的,是家里的一部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舍弃掉他们,他也不放心把这些黑人交给北佬——在塔拉,黑人们各司其职。一旦离开庄园,他们连自食其力都难办到!天!杰拉尔德·奥哈拉绝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他重重拍着山姆的肩,大声夸奖的:“大山姆,你是好样的!你是塔拉最好的工头!” 大山姆高兴地直搓手。杰拉尔德正准备对其它黑人也说点什么,鼓舞大家坚持下去,已经听到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说道: “可是杰拉尔德先生……俺们饿呀。” 斯佳丽赶快转过头去,可是黑人们挤做一团,根本分不出是谁发的声。一石激起千层浪,原先因为主人到来而暂时压下的大讨论更加热烈了起来。黑人们纷纷吵嚷着,好像急着把委屈说给大人的小孩子: “俺们真的肚子饿!北佬说只有去他们那边才给吃的!” “棉花地里都给北佬占了,俺们不敢去呀!” “俺的娃娃病了,埃伦小姐啥时候能帮娃娃看看呀?” “……” 这些声音一窝蜂儿涌来,吵得杰拉尔德头晕眼花。虽然这个粗犷的男人一次次大声让他们慢慢来,说清楚点儿,可是黑人们早就以自己独有的狡猾看穿了主人的软心肠,加上这些日子的惶恐委屈,却是说了个没完没了,直到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斯佳丽出言打断了这一切。 她第一句话就成功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好了!再吵下去引来北佬,天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看黑人们不再骚动,斯佳丽抿了抿嘴唇,目光一一扫过刚才抱怨的黑人们,嘴里极快地开始按顺序回答问题: “乔治,别去北佬那。他们要打仗,你想见识么?去坡上挖红薯吃,小心点儿。北佬没见过那玩意儿准不认得。” “瑞恩,短不了你一口吃的。小河边上几英亩棉花地北佬可没发现,我会安排山姆带几个人负责收棉花。到时候附近一带土地可以再开垦几英亩,林子里捉鸟捉兔子捡柴火,哪里就闲下来了!” “玛利亚,埃伦小姐现下病着,虽然已经好转但暂时还不能起身。你的宝宝抱过来给我看看,必要的话我带回塔拉照顾。” “……” 她简短却充满自信的回答明快有力,好像立刻就指出了方向,给他们以清晰的指引。黑人们纷纷敬畏地看向小姐,他们不吵不闹了。他们要的就是一个活路,现在有人帮他们思考,告诉他们怎么去做,真是求之不得。 在说完这些之后,斯佳丽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她若无其事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继续说道: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埃伦小姐正在养病。” “我想你们应当记得埃伦小姐对你们的教诲。”斯佳丽说道,“无论怎样,塔拉的天还没有塌。我们都知道埃伦小姐一定会好起来,使这里的一切变得井井有条。而现在,我会暂代她的职责,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这里是塔拉,我们都是塔拉的人。不论怎么样,我绝对不走。” “北佬就驻扎在那边——离这里不到一英里。我清楚你们很多人会害怕,或者甚至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斯佳丽越说越快,现在她已经不顾忌自己说的话是否正确了,至少在她看来那些话语发自内心,“他们会叫你们先生,但他们不会拿你们当自己人。他们会撺掇你们投票,但他们不会在你们的病床前照顾。你们在这里,无论将来有什么我都答应不会少了你们一口吃的——只要我还在这个家就不会让你们饿死。北佬不会给你们吃穿,贸然逃走你们又知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所以你们应当留下。”她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甚至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是最好的选择。很显然,将来会有一段艰苦的时光。但我至少能保证大家一起活着。当然要是有人实在想走,我也拦不住。但塔拉可不剩什么能拿去给北佬换赏钱的东西了!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要走就别死拖着别人!” 黑人们挠着头互相看着,纷纷在心里掂量起小姐的话来。人天性总是希望安逸的,躁动分子或许有但绝不会是多数。尤其是在斯佳丽刚刚甩下承诺的时刻。 “我们跟着您,奥哈拉小姐。”玛利亚说道。 “我们跟着您,奥哈拉小姐。”黑人们乱哄哄地说道。 塔拉的主心骨——埃伦依然活着,黑人们还不至于没了希望。而斯佳丽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究竟能起多大的效果,或许还是有人要离开,留下的也未必是真正忠心勇敢的黑奴。但是她已经竭尽全力。她固然知道战争的最后一年要养活的人数越多,一切就越困难。可是在战争之后——人!只有真正的劳力才能实现她重建塔拉的梦想!到哪里找这么多人去 四天后,北佬开拔。斯佳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所有的黑奴清点人数。 嬷嬷、波克、迪尔茜、普莉西、玛利亚、乔治、大山姆…… 一共十七个人。 正文 54.重建塔拉 北佬走了,留下一片狼藉。 但愁云惨淡的塔拉上下总算看到一丝希望,斯佳丽迫不及待地清点了剩余黑奴的人数,尽管远远不能令人满意,但十七人的数字实在比前世寒碜的三人强太多了! 更多的人意味着更大的力量, 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麻烦。但此刻斯佳丽不嫌麻烦, 她恨不得立刻大干一场,把塔拉修整起来——至少让塔拉的基本功能恢复运行,让整个体系维持下去, 哪怕不能回到战前的模样。 然而这却让黑奴们怨声载道。斯佳丽留下的黑奴大多是那些胆小又摇摆不定的,以为选择了塔拉就是选择了更多的安逸。此刻发觉劳动量倍增, 自然是叫苦不迭,能偷懒就尽量偷懒。他们还以为能回到从前的好日子,万万想不到原本和气的小姐竟会对黑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私下也是一肚子气。若非忠心耿耿的山姆压在上头,斯佳丽的重建计划根本难以为继。 然而斯佳丽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上辈子她支使的是三个最忠心的黑奴, 尽管他们观念僵化有时候固执得厉害, 大体上还是肯帮忙的。后来开店、办锯木厂, 她做老板钱都握在手里, 除了那个狡猾的约翰尼·加勒格尔外也没有人给她吃瘪。现在对付这些性格各异的黑人, 一时间还真没有多少前世经验可以依仗。本想着这些人愿意留下,好声好气也不是不可以。但当斯佳丽得知河边那三英亩的棉花田还没收完时,她彻底发火了。 “你们以前干的不是下地黑奴的活计?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黑奴们磨磨蹭蹭,看过来的目光里满是不情愿。这种消极抵抗往往是最叫人没办法的。可斯佳丽到底忍住了怒气,第二天就自己背着筐出现在了棉花田上,闷声不响地干了两个小时,然后把自己的成果摆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虽然刚开始不免手生,但上辈子的经验还是令她很快就干得越快越好,那一筐棉花明显比许多懒散黑人的成果还多。小姐都亲自下地了,黑人们也不能再偷懒,不然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这一道坎马马虎虎过了,斯佳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旧日时光已经逝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她的严厉要求实施一个礼拜后,黑奴的数量下降到了十四名。最后,这个数字定格在了九。斯佳丽尽管对流失的人口感到心痛却绝不挽留了,她太忙,没时间手把手带着那些黑人一个个适应新世道。她只能简单粗暴把自己需要的品质表现出来,然后留下真正得用的。她不养懒鬼。 杰拉尔德尽管对女儿的行为颇有微词,然而他在庄园管理上几乎一窍不通。他说不过女儿,于是接受女儿的安排,带着波克闷头在树林寻找放出去的牲畜,渐渐也抓回来一些。斯佳丽同样没允许苏艾伦和卡琳闲下来,两个妹妹被她要求承担起做饭、捡柴、纺织和清扫的责任。这可比上辈子的摘棉花来得容易多了!然而这对两位娇小姐来说依然是一场莫大的挑战,好在卡琳性格温顺,苏艾伦亲历了北佬来临时的人心惶惶,对斯佳丽多出一丝她也不愿承认的敬佩,加上之前跟埃伦学习管理家务充分了解到了家里的情况,也勉强听从了姐姐的差遣。梅丽的身体还没好起来,斯佳丽坚决不同意她下床,将她、迪尔茜以及玛利亚的孩子统一交给嬷嬷照顾。然而梅丽却总是偷偷帮着苏艾伦和卡琳织东西,让斯佳丽又心疼又无奈。埃伦自从在门廊晕倒后就没有真正清醒过多久,北佬军医临走前说她是太累了,好好睡一阵子就能慢慢康复起来。斯佳丽希望是这样,她的确觉得母亲看上去好多了。 塔拉就这样暂时地以一种失衡的结构,围绕斯佳丽进行着运转。所有人都清楚这肯定不会长久,但现在,至少他们的劲儿被凝结在了一起,往一个方向使。他们相信能用双手使生活更好些。 —————— 早餐桌上再也没有了面包卷、玉米饼、鸡蛋饼和火腿、炸鸡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单调的苹果、红薯、花生和玉米面。人人吃的满脸菜色,人人都吃不饱。黑人和白人眼里都冒着饥饿的光,顶着斯佳丽,希望她能拿出主意来。 斯佳丽清楚自己绝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更不会在这种时候退让一步。她率先吃了起来,大口吞咽着热气腾腾的红薯。那阵熟悉的、噩梦般的味道让她差点儿吐出来,她在日子变好后曾发誓再也不碰一下的食物。可她还是大口吞吃了下去,她很饿,她太饿了。 “还不到暴露小木屋的时候。”她想道,“敞开吃的话存粮怎么都是不够的,现在让他们知道还有退路反而毁了上进心。再说万一有人知道了小木屋,偷了粮食跑走,甚至向北佬告密就太糟糕了!” 梅拉妮和迪尔茜面前摆着一小碗牛奶——这是给两位哺乳母亲的优待。事实上那头黑白花奶牛昨天可是费了杰拉尔德和波克老鼻子的劲头才拽回来,它涨奶厉害,脾气暴躁得要命。直到被人挤出了奶水才温顺许多。梅拉妮感到很不好意思,但迪尔茜清楚没有足够的营养她们根本没法喂养孩子,于是毫不迟疑。众人——哪怕是斯佳丽眼中最不识抬举的苏艾伦都没有给出异议。辛辛苦苦把奶牛逮回来的杰拉尔德也只是笑嘻嘻和大家吹嘘自己的英勇。他向来红润的脸庞如今布满了斑白的胡茬儿,让斯佳丽看了好是心酸。 不过有肉总算是有了盼头,今日的饭桌上众人精神明显振奋不少,打量着吃掉那奶牛的主意。毕竟佐治亚大半已经沦陷,北佬随时可能过来扫荡,不吃到肚子里总难安心。然而斯佳丽拒绝得斩钉截铁,理由也是义正言辞——梅丽和迪尔茜需要牛奶补身子,等奶牛没奶了再杀了吃不迟。众人一算,还得挨到隆冬,纷纷哀叹不已。馋的口水直流,这在战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波克,蜡烛还有多少?” 如今塔拉已经习惯在早餐时安排一天的任务,斯佳丽俨然是女主人的派头。尽管办起事来和埃伦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但黑人们经过这一段时间对她也算是信服,更别提原就忠心的波克了。他回答说:“不到三十支,小姐。” 斯佳丽皱了皱眉头,其实这个结果不算太糟,北佬毕竟没打劫楼上。她也是昨晚看见卡琳在蜡烛下读《玫瑰经》觉得浪费忍不住发了脾气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蜡烛用起来实在太快,现在可没地方补充。她的小木屋又不是百宝箱,只有灾后重建的急需物资才有资格存放。 “以后就用破布条浸着猪油当灯使,而且不到必要情况决不许用。”斯佳丽断然道,“对了,最上面一层是油就行了。下面倒点儿水,一样能凑活着。” “那省下来的……做饭时能加点儿猪油进去吧?”波克迟疑地请示道。 斯佳丽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人们立刻小小振奋了一下,又开始下一项议题。 “斯佳丽小姐,大伙儿都嚷嚷着饿。”趁着气氛还算好,玛利亚先开了口,她神情有点不安,“现在重活儿干得比以往多,可只有苹果和红薯吃,分量还不多。不少人都有怨言。” 玛利亚因为她生病的儿子频繁出入于室内室外,斯佳丽看她老实本分就要求她为自己留心黑人的情绪。这时候可出不得乱子,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固执蛮横的小姑娘。她清楚这些黑人还远非能够彻底信任——要是妈妈,事情准会不一样。可妈妈哪儿会像她这样“为难”人! “都说了时候不一样了。波克都能跟爸去抓猪,他们这算什么?”斯佳丽不由刺了一句。波克的脸立刻胀红,分辩道:“小姐,管家黑奴和下地黑奴是不同的……” “现在是没到播种的时候。”斯佳丽毫不留情,“真缺人手了别说是你,就是我和其它小姐们也得一起上。你总不会比小姐还娇贵吧?” 波克见她这样伤心得不行,心里直嘀咕要是埃伦小姐总会有办法,不会让他一个管家黑奴和卑|贱的下地黑奴干同样的职责。前两天去抓猪是陪着杰拉尔德老爷,当作办事跑腿也说得过去。实打实让他去干下地黑奴的事,他可挨不住。 斯佳丽看他的样子就清楚波克心里想的是什么。然而眼前事情这么多,总得一桩一桩来。现在这个问题还提不上议程,总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粮食问题。这样一想,思路立刻清晰多了。 “我们得去附近的庄园看看。十二棵橡树和麦金托什家的菜园没准儿还有什么留着。”斯佳丽不想拿十二棵橡树说事让梅丽难过,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面对,她继续说道,“迪尔茜去麦金托什家,我去十二棵橡树。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些菜叶子回来。” “哎呀!”波克急的直拍大腿,“这可不行哇!小姐怎么能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外头说不定就有北佬,说不定就有下流黑人呐!太危险了,这——” “总比饿死强。”斯佳丽干脆利落堵了回去,“好了,别说了。大家各干各的事去,我希望晚上我能给你们带点儿好吃的回来。”无论如何也到了该鼓鼓士气的时候,总一座孤岛似的实在会把人逼疯。不孤身一人出去,她怎么从小木屋划拉点儿粮食出来? “要是今天能再逮回一头猪崽子,波克。”她明亮锐利的绿眼睛翘了翘,“今晚开荤。” 正文 55.埃伦醒来 斯佳丽和迪尔茜在门口处分别时,她向这个一直以来都默默做事、从不抱怨的女人表达了谢意。 “你真的太好了,迪尔茜。”她由衷地说道,“真高兴有你帮我。” 越发消瘦的迪尔茜,脸上的印第安裔血统更加鲜明。颧骨高而鹰钩鼻尖, 古铜色的皮肤亮而有光泽。她穿着褪色的印花布裙, 脸上有着敬服的神色。 “咋能像那些没良心的黑人一样呢,斯佳丽小姐。奥哈拉先生好心好意买下我,还连带我的小闺女, 奥哈拉太太又对我们那么好。这恩情我永远也没法子报答。我家那口子波克是黑人,总有股莫名其妙的神气, 连带着普莉西也不着调。可我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知恩图报,绝不反悔。” “而且你有头脑。”斯佳丽赞许道,又不禁抱怨一句,“他们总以为什么都没变呢!就算是变也是暂时的, 偏不知道啥也回不来了。” 迪尔茜没回答这句话, 只是和小姐告辞。斯佳丽点点头, 从后廊的钩子上摘下嬷嬷破败褪色的遮阳帽, 往头上一扣。那一瞬间她想起瑞特送她的那顶迷人的绿帽子来, 她戴着那顶帽子神采飞扬——那顶帽子她在带物资回来的时候不知发什么疯,脑子一昏就拿了回来。现下正跟各种物资一眼待在那小木屋里——斯佳丽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又拾起一只橡树条编的大篮子,抬腿走下后台阶。 —————— 毁了的棉田中间是那条通向河边的红土路,没一棵树遮阴,晒得烫脚。灰尘飞扬,直往身上扑来。车辙深深的路面,留下行军的痕迹。绿油油的棉株被乱砍乱踏,惨不忍睹。斯佳丽心情沉重地走过红土路,走过雪松林,绕过斯莱特里家的屋子,沿着山坡底下的河岸寻找那条独木桥。该死的北佬把桥烧了,她不得不绕更远的路。斯佳丽过了桥,顶着日头爬了足足半英里,才到达十二棵橡树。 那座有着白色圆柱的堂皇建筑曾经矗立在商定,何等气派庄严,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与焦土一片。尽管有所心理准备,斯佳丽还是愣了愣神才走进去。 “梅丽要是见到了,不知该有多伤心。”斯佳丽路过威尔克斯家姑娘们曾精心侍弄的花园,心里闷闷地难受。 然而尽管如此,她依然打足了精神。如今的斯佳丽·奥哈拉不再是前世那个饿疯了只凭一股勇气的姑娘,她明白波克说的话不无道理,因此处处谨慎留神,一只手更是时刻握住藏在篮子里的手|枪。北佬是来过了,但他们总不可能带走所有黑奴。说不定哪里就会冒出一个人来——也许是曾经热情招呼过她的,但更可能是饿红了眼不顾一切的。斯佳丽必须时刻小心。 但今天幸运女神还算眷顾她,十二棵橡树庄园空旷寂静,了无人烟。忽略心中一丝凄凉,斯佳丽毫不客气地根据自己的经验开始扫荡最有可能有食物的地方。她路过熏腊方、谷仓和鸡圈的遗烬,从被车马碾压过的菜地上捡起来几片勉强能看的叶子,然后挑了通往黑奴那排粉白小屋去的路。她猜这里会有一些被忽视的食物。 总算老天给面子。这儿的萝卜和卷心菜虽因缺水而干萎,但好歹还活着。利马豆和菜豆虽然发黄,但也能吃。斯佳丽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用她此刻依然娇嫩的手指开始挖起来。今晚塔拉可以吃点儿好东西了,咸猪油调味做蔬菜汤,想想就比红薯叫人满足。她挖的手指磨泡泛红,颤抖个不停,慢慢居然装满了大半篮子。 她曾在这里倒下,曾在这里伏在地上因饥饿而颤抖。最后她抛弃了一切,向天发誓不论要做什么,总之绝不在挨饿——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可是她也失去了太多。 斯佳丽的手指抚过烧黑的石头,她再一次在脑海中构想十二棵橡树——回忆她的堂皇与荣耀,高雅与优美。那种难掩的风姿似乎永远逝去,但又在人们的灵魂中有所留存。正如埃伦与梅拉妮那样。而她也决心不再抛弃——至少是不再彻底去割断自己与这些东西的联系,因为她发觉那也是她本身的一部分。 斯佳丽轻轻吐了口气出来,挎上篮子踏上回程。 ———————————— 斯佳丽和迪尔茜的收获堪称“丰盛”,众人围着萝卜、卷心菜、利马豆、玉米和菜豆稀奇不已,好像平生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美味似的。斯佳丽带回来的、据说是从十二棵橡树一块大石板底下挖出来的玉米面更是令人惊喜。在这样的情况下,斯佳丽同意了嬷嬷炖一锅蔬菜汤给大家吃的主意。实在是大伙儿饿得没法子了。众人喜气洋洋,绘声绘色地描述道“滴一滴猪油进去……啧啧,那味道简直香死啦!又鲜美又好吃!” 然而奢侈完这一顿后,日子还是得过。 接下来的日子,塔拉如此寂静,仿佛与世隔绝。人们太累又吃不饱,因此懒得多说一句话。天天干活累到半死,找吃的东奔西走,勉强维持的生活入不敷出。世界冷酷无情,唯有拼命挣扎才能活下去——这正是斯佳丽传达给所有人的。 塔拉!塔拉就是一切!塔拉就是所有人生活的本钱!斯佳丽不断使这个念头深入人心,因此所有人都必须要奉献出来,竭尽全力帮助塔拉重建。可没有任何人能搭一把手,一切全都得靠自己! 她隐秘地拿出小木屋的存粮暗中接济,使塔拉维持在紧迫又不至于绝望的地步。她指挥着黑奴们在河边那三英亩地旁额外开辟一段田出来,为防止种在原先的地方太过显眼再次被北佬毁掉。她指使波克去抓鱼逮鸟,要求大山姆在沼泽地建好新的猪圈把新捉到的猪带过去。这些严苛的要求使塔拉高速运转,也使她和众人的关系再一次紧张起来。 “我不在乎这些。”斯佳丽对梅丽说道,“我只希望塔拉好。” 然而,梅丽却赢得了所有人真诚的好感。她温柔的刚毅和厚道的心肠令人人都愿意和她亲近,她关心所有人,轻言细语就打消人们一肚子牢骚。斯佳丽做不到这些,但她的确觉得有些难受——使大家活下去的是她,可惜人们更爱的永远只会是梅拉妮。虽然她很清楚这不是梅丽的错。 “亲爱的,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梅丽说着,“好难过我不能帮你更多。” 斯佳丽冲她笑了笑,刚要再说点儿什么。突然楼梯被踩的咯吱咯吱响,卡琳泪光闪闪的脑袋从上头探出来。 “圣母玛利亚!”她激动地喊道,“斯佳丽,快来看,妈妈醒了!” ———————————————— 埃伦的醒来对塔拉上下士气提振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黑人和白人们脸上的笑容绝无掺假,干活时都多了几分干劲儿,红薯也好像都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斯佳丽忍不住暗地里琢磨,妈和梅丽身上那股亲和力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魔力。如今她固然领悟到自己不应也无法舍弃身上那些属于南方的部分,但在具体怎么做上依然是懵懵懂懂。埃伦与梅丽或许是南方精神的典范,但对于她却没有一点儿的样板作用。 斯佳丽想要的,是弄清楚自己真正要走的那条路,以及究竟该怎么办好那些事。她曾经的做法已经被证明是不够完善的,至少这辈子她绝对不愿意再付出失去所爱的代价。南方式的处理方式在新世界面前肯定也不能照搬全抄,而如何在旧传统与新世道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恐怕才是最难的。更何况——大约哪怕在她眼中已经柔和化了、南方化了的处理方式,在守旧派人士那里依旧是不可容忍的。 —————————— 长长的沉睡使埃伦恢复了元气,当然斯佳丽小心翼翼喂进去的牛奶或许居功至伟。总之,这次的埃伦的确是在康复起来。不到三天,她便能下床理事。于是理所当然的,埃伦发现了塔拉的变化。 这个温柔的女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多余举动,而是仔细、审慎地观察着情况。当她发觉这一切的变化来自于女儿斯佳丽·奥哈拉后,震惊可想而知。 然而埃伦没有直接发难——尽管女儿的行为简直离经叛道。她安抚黑奴,照顾家人,组织生产,一点一点观察这个在她沉睡时翻天覆地的世界。她并没有采取任何激烈的手段,而是平缓却坚定地将管家权从斯佳丽那里收了回来。塔拉的女主人已经康复,斯佳丽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说什么。事实上,因为和埃伦观念不同,她们已经就同一件事发出过不同指令不下数次。 斯佳丽和埃伦都清楚,一场谈话迟早要到来。但是斯佳丽拒绝这么快面对这个问题——她又焦急,又疲惫。生活已经足够耗尽她所有的力气了。她知道自己要么说服埃伦,要么彻底成为母亲眼中的异端,而斯佳丽对前者明显缺乏信心。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哪怕她能雇佣犯人、能对黑奴大吼大叫,可她就是没办法对埃伦·奥哈拉大吼“世道变啦,你那套行不通啦!正直善良再也没法在法律面前保护我们啦!”。 她所想不到的是那场谈话会以那么突兀的方式展开。 正文 56.一声枪|响 自从为了那只老母猪追跑好几英里弄得满脚水泡后,斯佳丽就算忍着钻心的疼也很难出门干一些重体力活。虽然埃伦也不大同意她那么做。看着溃烂发炎的脚趾头,斯佳丽浑身躁动不安地想着黑奴们会不会偷懒,父亲和波克能不能多弄些野味回来。静,太静了。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连梅丽都抱着小博陪埃伦去安抚黑人了。只剩她一个了。 这种感觉又奇妙又难受, 在斯佳丽看来简直度秒如年。最需要力气的时候偏偏脚丫子来捣乱,真是好哇!唉,冬天!冬天就快来了。菜园子里的残根剩叶都刨光啦!他们不光得找更多食物, 还要准备明年春天播种的玉米种子和棉花种子!老天!斯佳丽机械地织着布,在心里埋怨这玩意战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卖不出价格。斯佳丽心里胡思乱想着, 她还能做什么?她该怎么和妈说,该怎么让她相信那些可怕的噩梦都会成真——天啊。 寂静得叫人心慌,甚至有些儿凄凉。模仿鸟和小牛犊都没了动静,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也黯淡不少。斯佳丽使劲扯着手里那块布,好像那就能帮她理清一团乱麻似的。真奇怪, 怎么有马蹄声?踢踏踢踏的。还在做杰拉尔德跳栅栏的美梦呢?醒醒吧。 但马蹄声是真的, 且越来越近。斯佳丽站起来要从窗户口往外张望, 记忆却犹如闪电瞬间划过脑海, 她吓得一下子躲在了窗帘后面!马蹄声!一匹马!第二个危机终于要来了吗! 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透过窗帘的缝隙去确认,恰好看到那张丑恶的、属于北佬的脸。她做梦都不可能忘记的一张脸。 那个家伙无精打采骑在马背上,相貌粗野,身材矮壮,一把黑胡子乱七八糟盖在敞开领口的蓝军服上。深凹的小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他用一种从容而轻蔑的姿态从帽檐下打量这座房子——他即将掳掠的地方。然后把缰绳扔过了拴马桩。 彻骨的冰冷,然后是油然而生的愤怒。这个歹徒,这个曾经闯进她家里的歹徒还要把脏脚踏进她的塔拉。恐惧与兴奋使她直哆嗦,面对着上辈子出其不意被她枪|杀的北佬。斯佳丽无声无息地脱掉了鞋,猫一样踮着脚尖走路。她缓缓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里面那把手|枪。那把瑞特·巴特勒特意留给她的手|枪。她为那把压满了子弹的手|枪开了膛。 “我能做到。我曾经做到过,就一定还能做到。”斯佳丽对自己说道。 北佬的脚步声就在楼下,清晰可闻。斯佳丽几乎能看见那个面目可憎的贪婪的家伙,是怎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进这座庄园,然后发现无人在家后又是如何的得意放肆。他在底下乱闯,撞倒椅子砸碎花瓶也毫不介意,脏手收罗着值钱的东西。他放肆的响亮的脚步声就好像在嘲笑斯佳丽一样。 “我一定会守护塔拉。”斯佳丽向自己发誓道。她紧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向楼梯处靠拢。她发觉那个北佬也正往楼上的方向而来,拿着手|枪的手被她藏在裙子的褶皱里,她几乎无法呼吸。 近了……近了……那个北佬离她越来越近了…… “谁在哪儿?”发觉不对的北佬警惕叫出了声,却在看见走廊拐角处的美人时露出轻蔑的笑容,然而下一秒,震惊、恐惧以及还没来得及消退的轻蔑永远地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北佬士兵仰面倒下,从楼梯上滚落下去。血从脑袋上的大洞潺潺流出。 斯佳丽举着的手|枪正冒着青烟。 她喘了口气,想要放下手臂才发现浑身僵硬。斯佳丽勉强靠在旁边的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等稍微觉得好点了,她决心立刻解决那具尸体。但当斯佳丽抬起头的那一刻,她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 “妈!……妈。” ————————————— 硝烟袅袅,升向天花板。鲜红的血流在脚下蔓延。 台阶上站着的是刚杀了人的女儿,门口站着的是她温柔端庄的母亲。她们中间隔着一具还没变冷的尸体。汩汩流着血。 杀人的恐怖、快感与仇恨尚未在心头消散,斯佳丽清楚自己看上去是幅什么样子——面容刚毅,目光似铁,显示着绝不悔改的坚持。她的脸上有一种神情,有一种绝不应该属于奥哈拉家大女儿斯佳丽·奥哈拉的神情。这神情机敏、兴奋、活跃而残忍,背后是一个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灵魂。她几乎是瞪视着埃伦——以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不,这或许不是勇气,而是她压抑已久的自己。那是她所有的伪装终于毫无保留被撕下,曾经的担忧畏惧此刻如此可笑。她紧紧捏着拳头,以一种无所顾忌地姿态站在那里。是的,没错,斯佳丽·奥哈拉就是这样。她现在不打算伪装了,她把一切一股脑丢给了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 “把他处理掉。”埃伦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 斯佳丽默不作声地从那北佬的口袋中翻出蜡烛头、绳子、烟草、折刀、咖啡,从另一边翻出金顶针、石榴石胸针、宽边金手镯、小银杯、钻戒和金剪子——显然是他的战利品。她把这些都堆到一边,连同从北佬钱包里找到的金币一起,明显是要据为己有的意思。 埃伦眉头紧锁,塔拉的女主人正跪在地板上用手中的餐巾狠命擦拭地上还没凝结的血迹。她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北佬流血的地方,并且合上了他的眼睛。期间她快速念了一句大概是上帝保佑之类的话,斯佳丽没仔细听。但她知道埃伦正帮她处理这具尸体——而且,她没有对她霸占北佬财物的行为质疑任何一个字。 这当然是不寻常的,斯佳丽清楚这是埃伦出于保护女儿的心要尽快解决北佬尸体才不提起话头。但是,刚才她的状态同样也是不寻常的。 那一刻,刚刚杀完人的她抬头就撞见了妈妈,自知无法再伪装南方淑女,杀人的孤勇义愤以及埋藏心底的委屈一同涌出,那一刻埃伦就是整个南方,整个和她对立、顽固不化、永远不会接受她这么一个斯佳丽的南方!心头的眷恋几乎保不住,那一刻的悲愤简直如同仇敌。她被推到摇摇欲坠的绝境,然后埃伦·奥哈拉镇定自若地对她说,让我们把他处理掉。 她的理智控制住了局面,然后她惊讶于自己竟和埃伦——此刻不是母亲,而是一位端庄高雅的南方妇人一同处理北佬的尸体。她看上去多么镇定,好像所做不过是最寻常的家务活计。可斯佳丽心里头有一根刺,她想要窥探身旁这个女人的内心!不是母亲,而是身旁这个南方女人!她已见识过她的勇气,坚韧如铁,柔细若丝,不可捉摸,深藏不露。可她窥刺不到她的内心。 “看来他打劫了不少人家。”她轻蔑地说道。然后转向一直沉着冷静的埃伦:“得把他埋起来不叫人发现。时间太紧,菜园角落的凉棚下头埋着威士忌土也软,就把威士忌拿出来把这北佬埋进去。” 埃伦冷静地说道:“扯住他的脚,斯佳丽。我们一起把他弄出去,然后你挖地,我回来清理血迹。我会尽快处理好过去帮你。”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斯佳丽是她的姐妹一样。 “我抓他的头。他的头正在流血。”斯佳丽道,“你衣服比我新。” “不行。”埃伦断然道,“就算你能杀人,也不代表你比我更能忍受那东西。”与此同时,她已经将那北佬的头颅抱住,尽管这使她脸色苍白。她十分平静地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斯佳丽内心一阵颤动——她深深看了埃伦一眼,蹲下去就用两肋夹住了北佬两条大腿,手绕过去死死托住。她说:“走吧。” 好像摇摇晃晃,可是一步一步居然走下来了。斯佳丽料想到埃伦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面无血色——有一瞬间,这并不使她感到痛苦。她有一种撼动了、打垮了对手的感觉——埃伦承认了这样的她,并且无可奈何。刚开始,她感到兴奋,但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又烦躁了起来。 斯佳丽一边挖动不算太坚固的泥土一边想着。 到最后,她硬是咬着牙,在埃伦清理干净血迹之前就埋好了那具尸体。仿佛是打赢了一场战役。然后十九岁的姑娘绷着脸见到了她的母亲,她那温柔、安静、端庄又苍白纤柔的母亲。 埃伦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斯佳丽,亲爱的。”她叹息着说道,“为什么你要把我和南方当做敌人看呢?” 正文 57.南方式的妥协 埃伦的话语犹如平地惊雷,一下子在斯佳丽心中炸响。 因为她清楚,母亲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是的,也许她真心希望塔拉好,愿意将所有的一切奉献给塔拉。但她也确实——至少是在潜意识中把南方视作了敌人。这种情绪与她保住塔拉的心愿看似矛盾, 却一直微妙地共存着。 对于重生的斯佳丽·奥哈拉来说, 她已经见过古老南方的一切被击溃的样子,并且领略过那套规则给她的种种束缚。因此当她再一次置身这样的环境中时,她也许会为过往的重现而有片刻欣喜, 但最终压倒一切的一定是不适和烦闷。她爱塔拉,毫无疑问。她也希望能在支撑塔拉走下去的情况下, 不至于失去亲人的理解和体谅。但希望是一回事,心中沉甸甸的认知又是另一回事。 重生以来,虽不乏重见亲人的快乐,但对于灾难的忧虑时时刻刻压在心头。斯佳丽实质上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又因为与周边南方的气氛格格不入而无可明说, 愈演愈烈。在这种时候, 倔强或者说是偏执, 反而成了最大的、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但凡事都有好坏两面, 斯佳丽在漫长的孤独坚持中, 同样积累起了对于南方的负面情绪。 她依然爱这里,因为那是她的家,她红土地漫山遍野的地方。但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成为她的假想敌——这种东西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秩序,或者说是整个南方。它们不理解她,阻挠她,试图改变她。而她就宛如被激怒的狮王,愤怒抖着鬃毛,一定要做到自己渴望的一切!同时,那份对于假想敌的敌意也就越来越深。她把一些东西彻底推到对立,哪怕那是她所爱的。她甚至开始无法信任自己能获得和南方的和解——在埃伦制止住北佬的行动后,另一种观点在她心中萌发,但还不够强大。两种思想拉扯着她,互相转换着上风地位,矛盾地共存着。而埃伦,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就在刚才,用一粒子弹彻底宣告了自己叛逆的斯佳丽,看向母亲时的目光是充满着含泪的悲愤与挑衅的——但是,那依然是她的母亲呀! “斯佳丽,我一个南方人,同时我也是你的母亲。”埃伦说道,“我相信在大多数时候,这两种身份并不矛盾。就算矛盾真的发生了——” “我的女儿,你怎么知道先被放弃的一定是你呢?”埃伦叹息着。 斯佳丽听着埃伦的话语愣在了原地,眼眶没征兆就是一酸。 埃伦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门外绵延的红土地,她的脸上是一种柔和的神情,但谁也不会以为其中缺乏力量: “斯佳丽,亲爱的。其实我们早就该谈谈了,虽然我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斯佳丽咬着嘴唇:“我——我想我以为,那会使我失去您。”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是打开了洪闸,斯佳丽所有的心声都一起涌出,甚至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嘴就先行一步,“我、我一直希望能在您眼中更好一些……我希望我成为您盼望的那样,淑女、文雅、温柔、善良、大方……哦!我真的是这么盼望的!我多么害怕叫您失望。我总觉得要做您的女儿,就应该是那样。但我好像做不到,怎么都做不到。哪怕我有了钱有了底气——我知道我还是个下|流货色,要在您面前自惭形秽。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像您那样办是没法子的,我真心喜欢那种优雅的风度,但我不容许自己饿死,也不肯看着塔拉潦倒!不!那潦倒在我心中不是什么英雄的悲情,也不是什么尊严的抗争,那就是无能!我知道我能做到那一切——我知道,我要用自己的手,无论什么办法都行,只要能让塔拉和它的人们好起来!上帝为我作证!上帝为我作证!我永不挨饿!塔拉也永不挨饿!”说完这些话,斯佳丽才发觉自己已是满面泪痕。而埃伦已将她搂入怀中——所有的委屈、愤懑和恨意这一刻都消散了,只有母亲轻柔的声音,还有落在她脸上冰凉的泪水。 “我的女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好像是呓语,好像是叹息。埃伦抚摸着斯佳丽的黑头发,惊讶地发觉这个女儿远远超出她想象的坚强、倔强——同时也积累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痛苦,深藏在内心深处。如果没有这一番发泄似的如泣如诉,或许连她都无法知道女儿的真实想法。斯佳丽是个活泼大胆、精力过剩的女孩子,这一点她很早就知道了。但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要吃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才能变成现在的样子——偏执、顽固以及熊熊燃烧的信念,还有对周围一切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她缓缓出了口气,对斯佳丽说道: “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很高兴你如此勇敢,为我们消灭了一个残暴的敌人——尽管我依旧为这条生命祈祷。但是作为你的母亲,”她发现斯佳丽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不由加倍地放缓了语气,“作为你的母亲,我感到很失望,很伤心。这种失望和伤心不是因为你有违淑女举止,而是你竟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毫不寻求亲人朋友的帮助,一意孤行做这种危险的事!” 分明越来越严厉的语调,却让斯佳丽一下子就惊喜地睁开了眼睛。那种充满期盼的眼神简直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不落忍,但埃伦的语调依旧严厉: “斯佳丽·奥哈拉,你打算一个人扛起整个塔拉吗?你打算一个人坚决所有的问题,拒绝相信我们,也拒绝和我们沟通吗?你打算在看到危险的时候就选择自己冲上去,而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亲爱的,你没有,这才是真正让我失望的地方!你现在才是在用自己去实践英雄的悲情和尊严的抗争,因为你把自己孤立于所有人之外,只信任自己的同时你已经足够潦倒!” 斯佳丽的泪水止不住的涌出,她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埃伦喊叫,仿佛在发泄前世无人可说的委屈:“可我有什么办法!谁能明白我的心!南方——你们都爱的南方,难道我不在乎它吗!可是南方完了,南方完了,南方真的彻底完了!没有一点点侥幸,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你们还指望我按老规矩办事,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吗?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埃伦的面色首次出现了剧烈的变幻,显然斯佳丽的话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但这痛苦是清醒的,埃伦显然早就思考过现在的南方。但对于这样一位脱胎于南方的淑女来说,要承认这些苦痛实在太难太难。 “是的,南方遭受了很大的冲击,也行将改变。”她最终说道,“但是,南方并不会就此终结。” “我们脚下的土地不会因为一次战争的失败就变成黄色或黑色,它永远都在那里——我们的红土地,养育出绿油油的棉株和洁白的棉花,哺育出一代代新的南方人。” “也许我们的大业会失败,也许北佬会接管这里,也许他们会对我们进行残酷的镇压和统治,也许一段时间内混乱和冲突会成为社会的主流,勤劳和善良不再有收获,也许将来目光所及都是痛苦和绝望,也许我们这一代人能做的注定只有咬牙切齿活下去。” “但是混乱不可能是永远——秩序也许姗姗来迟,但它终归会来。新的秩序不会完全按照北方的意志建立,因为那只意味着混乱。相反,它依旧会从南方——从坚忍、沉默却有着无比强大力量的南方人身上,赢得最终的胜利。我们可能会被改变,但我们不会丢掉所有。真正伟大的品格,在灾难中看似微不足道,最终却会证明弥足珍贵。世道或许改变,但有一些东西绝不会变。正如我是你的母亲,而你是我最亲爱的女儿。无论怎样我依旧爱你。也许我们没法按照老规矩办事了——但除了向世道部分妥协以外,我们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 “因为只有这样,那部分的妥协才是有意义的。我们妥协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按照自己的信念活下去。” 正文 58.番外 另一种可能 瑞特·巴特勒将自己回来的原因归结为商机。 要不他回来干嘛?他在英国的生意正风生水起,大笔大笔的金钱每一刻都在入账。假若不是他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中,推出了即将爆发的大战,嗅到了千载难逢的商机,他绝不会停下手头的生意回到美国。 回到南方。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回来看看这个即将崩溃的棉花王国的。 但自从踏上南方的土地, 一种古怪的热烈情绪就缠住了他, 像是在提醒他他为何回来。这种情绪令他一次次忍不住开口讽刺那帮自己为是的可怜虫,当然依旧优雅。这样不对劲,他冷静地告诉自己, 他是个商人,商人就该关心利益, 和这些古板的居民闹翻对他的生意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然而那种不舒服的情绪还是让他出了声。 瑞特感到烦躁。这些年来,能约束他的东西越来越少,他多是随性而为。现在尽管他放任了这种情绪,但却弄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但瑞特·巴特勒生来天不怕地不怕,他有兴趣看自己能干出什么来。 那天和弗兰克·肯尼迪谈完生意后, 对方邀请他去参加下午的一场烤肉宴。他当然清楚这场宴会将会多么无聊——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有不少时间正是浪费在了这上头。不过他转念一想, 答应了下来。这毕竟是最后的、最原汁原味的南方宴会了。 南方, 古老的南方。骑士与淑女, 主人与奴仆。故作体面的乏味, 真正文雅的风度。富于魅力,匀称完美,就像一件希腊艺术品。南方。 瑞特心中那一点情绪很快就被烤肉宴上的一个漂亮小姑娘给赶走了。 真是漂亮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裙子……等等,他看到了什么?白嫩的胸部?如果他没弄错时间的话,现在好像还没过下午三点?瑞特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故意把领结带歪的自己,耸耸肩笑了。 那小姑娘站在楼梯上,热火朝天地和一个看上去傻极了的小伙子聊天,那双猫儿一样的绿眼睛里满满都是捉弄的意思。不知她随口许了个什么诺,弄得那小伙子激动得满脸通红。然后小姑娘就咯咯笑出了声,似乎得意于自己的魅力,又像在嘲笑对方的傻气。 瑞特饶有兴致地欣赏完了这一幕,忽然觉得那小猫咪手上缺了杯酒,要不一定更迷人。 他目光还没从人家胸部移开呢,小姑娘刀子一样的目光就飞过来了。瑞特欣然接下,还勾了勾唇。紧接着就看到小姑娘气急败坏地向旁边的人打听起了他。瑞特想起自己在上等女人中可怕的名声,突然就意兴阑珊了。 衣香鬓影,交杯换盏。谁会知道这样的宴会以及它所象征的文化正在一步步崩塌?由此想到那些自矜身份的上等人因为南方规矩对他的不屑,自然就十分可笑了。 ——————————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一切是怎么回事—— 当斯佳丽·奥哈拉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穿着带枝叶图案的绿薄纱裙,被一个年轻姑娘挽着手往楼梯上走着。这姑娘的面容十分熟悉,却因为混乱的记忆显得陌生。女伴有着矢车菊般的蓝眼睛和金色的头发,满脸兴奋又竭力掩饰,红润的小嘴说个没停。这是—— 不对劲,什么都不对劲。她斯佳丽绝不可能穿着这么一件明显是舞会的裙子站在这里,和——和凯瑟琳·卡尔弗特!天呐!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样的年轻、娇美、无忧无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一片混沌中,凯瑟琳两片不断张合的红唇吐出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宝贝儿,他都不知道哇?瑞特·巴特勒!唉,真不晓得威尔克斯先生会怎么想,家里来了这么个客人……斯佳丽?斯佳丽你怎么了?” “你是说瑞特?”斯佳丽厉声问道,死死抓着凯瑟琳的胳膊不放,把可怜的姑娘吓得尖叫了起来:“老天!斯佳丽,你没事吧?” 斯佳丽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但是那个名字!那个关键的名字就好像是钥匙,把什么都打开了。记忆的洪流滚滚而来,她站在原地咬牙顶住那痛苦的冲击——是啊,全想起来了!这里是十二棵橡树!战前的十二棵橡树!她是年轻的斯佳丽·奥哈拉——那个因为极大的痛苦和失望撞入那片迷雾,恳求上天给她一次悔悟机会的斯佳丽·奥哈拉!她回来了!美梦成真! 瑞特!瑞特!刚刚以为就要永远失去的名字,现在他应该就在——啊!就在那里!斯佳丽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对凯瑟琳说出了她想自己站一会儿歇歇的话。她像根木桩子一样矗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但内心却翻涌着无比的激情。冷静下来斯佳丽!冷静下来!现在他还不认识你! 可是难道就让她在这里看着他?难道就让她什么都做不了,空等着亚特兰大的舞会上再向他进攻?不!也许更糟!斯佳丽完完全全记起来了,这一天她本来计划着要向阿什礼表白,最后一切被瑞特听去了!她现在肯定不会再做出那蠢事,也就是说自己最初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幕不会有了!天知道,天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但斯嘉丽清楚,在这混乱颠倒的世界——不知道何时醒来的梦境,她只有一个最迫切的愿望。而她从来就不是擅长谋划,或是愿意耐心等待的人。她相信的是自己,相信的是哪怕换到现在,哪怕要主动出击,她依然可能得到那个男人的心! 汹涌澎湃的激情快把她烧尽了,那股把所有的爱慕一下倒出的狂热**也暂时克制住了(天知道前世的最后她是怎样地渴望表白却被瑞特冷酷打断!)。斯佳丽深吸一口气,终于能够转身面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 瑞特没想到那小姑娘去而复返。 嗯?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小姑娘目的明确,一路径直走向他,毫无避嫌之意,令瑞特暗暗吃惊。当然他的回答仅是懒懒上挑了下的眉,以及开始感兴趣的目光。 小姑娘的行为肯定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感受到那些投向他立刻变得十分不友好的、暗含警告的目光,小姑娘却丝毫没理会。瑞特注意到她有一对非常美的绿眼睛,撩人,妩媚,风情,但都抵不过里面熊熊燃烧的热烈。这种目光此刻投向了他。他突然觉得小姑娘和刚才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喂。”她伸手戳了戳他抱在一起的胳膊,“跟我过来。” “哦,斯佳丽小姐,请等一等!”一位年轻的绅士连忙赶了过来,目光中充满了警惕,看向小姑娘——斯佳丽时则充满了关怀和担忧。绅士说道:“斯佳丽小姐——巴特勒先生,我无意冒犯。但我想以您的名声和小姐亲密交谈,应该不妥当吧?” 名叫斯佳丽的小姑娘却气笑了,眉毛高高飞起来:“所以呢?先生,您看不出来是我先找巴特勒先生攀谈的吗?” 绅士先生语塞,他当然不好当面指责一位淑女的天真无知。他只能加倍警告地看瑞特。 瑞特觉得他很无辜,非常无辜。不过他同时也觉得这一切有意思极了,于是他笑呵呵地看着那得胜了的小姑娘,跟着她一道走开去。 —————————— 斯佳丽觉得这人好玩极了,分明有着一条不能更刻毒和俏皮的舌头,却偏偏懒洋洋看着她和呆头鹅绅士打交道,也不插一句嘴。简直不能更恶劣了! 于是她开口的时候就带出一点冷笑,以及不自觉的气愤和委屈: “你喜欢我是不是啊?” 这是一种因为被宠爱而养成的依仗,是前世瑞特多年的纵容给她的。哪怕孤身回到多年以前,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还是在她面对瑞特时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瑞特明显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斯佳丽的言行都出人意料。不过机智的船长很快就反应过来,挑一挑眉,玩味地回答道:“是啊。” 反正他的确对小姑娘很感兴趣啊。 听到他的回答斯佳丽就高兴了。 “那你运气不错,”她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但其实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得意洋洋,眼睛亮晶晶的,“我刚好也喜欢你。” 瑞特失笑。 “嗨,小姑娘。”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我明天就走了。” 当然不止这一个问题。在瑞特看来,这姑娘天生就有着让所有男人迷恋她的渴望,一句喜欢大多是**的成分。就算认真要来,单是小姑娘名门淑女的身份就足够要人头疼。他既然奉行快乐主义,自然不乐意找麻烦消受。再说他的不婚主义此时也足够惊世骇俗——不过瑞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把不婚主义挂在嘴上的人,他干脆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回复方式。 “所以你以为我在求婚?”斯佳丽反问道。 “天呐。”瑞特笑着摇头,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思维过于跳跃的姑娘弄得有些狼狈,“所以你现在要告诉我,你只是来请我跳一支舞,然后证明你已经征服了全场所有的男士吗?” 斯佳丽对他的滑头感到不满,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瑞特大笑:“好吧,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打算说什么吗?”一面做出投降和容忍的手势。 斯佳丽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突然上前抓着他手臂踮起脚尖,在瑞特唇角飞快吻了一下。然后绿眼睛的小姑娘狡黠地笑了。 “现在你有没有觉得更喜欢我一点了?” 瑞特先是一阵惊讶,随后乐不可支。他笑着点了点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么大胆的作风实在令人吃惊,不过他好像的确更对小姑娘感兴趣了。 斯佳丽定定看着他,突然嘴一咧,宣布预谋已久的计划: “好啦,现在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然后你刚才又说更喜欢我了,所以你比我喜欢你更喜欢我……不过就我吃亏一点好了。既然我们互相喜欢,那干嘛不交往呢?” 瑞特觉得他老了,真的老了,现在已经完全跟不上年轻小姑娘的节奏了。不过他性格向来随性大胆,这些话不仅不让他觉得突兀,反而叫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小姑娘说话时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根本没兴趣提什么不婚主义和南方贵族,只不过还有一点—— “可我明天就要走了啊。”他用看好戏的眼光看着小姑娘。 斯佳丽努努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然后不容反悔地击掌。 “喏,好了,你答应我了。”她不容置疑地说道,“一年以后,亚特兰大见。” 一年,回归到他们原本真正相熟的起点。一年,足够她理清所处的一切,竭尽全力披荆斩棘去完成未尽的遗憾。一年,她要真正和这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无所畏惧和顾忌。 “所以一年后见?”瑞特笑了,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样子,但神色间显然多了一份认真,“那现在我该对你说什么?” “是的,一年后见。”斯佳丽无比郑重地回答道,然后戏谑一笑: “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和我吻别?因为我要到一年之后才正式允许你开始追求啊。” “为什么我觉得现在是你在追求我?”瑞特嘟囔了一声。 “你说什么?”斯佳丽龇牙咧嘴。 “没什么。”瑞特告饶,如她所愿,走向她揽住她的腰肢,然后对着那丰润甜美的红唇吻了下去—— 很奇妙的感受,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好像无比熟悉。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使不信上帝的瑞特都有一种命中注定之感。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姑娘,太过令人惊异的姑娘是他现在的确想把握住的。而他也十分期待一年后的她——他们。 嘴唇的接触很快就不能满足,越来越急切而深刻,越来越渴望得到的感情。伴随着拥抱,抚摸和呢喃的爱语,越来越深直到沉沦。一切好像都不能更糟了,一切好像都不能更好了,只除了—— “斯佳丽·奥哈拉,你在干什么!”杰拉尔德的怒吼响彻花园。 ——好吧,也许不能等到一年之后了。 正文 59.方丹奶奶 埃伦说服了斯佳丽,或者说她成功帮助斯佳丽理清了思路。 重生以来便摇摆于信任与不信之间,在母亲的坚持下,斯佳丽决心相信那些美好的品质并非全无用处——尽管她也许已经不具备拥有那些品质的能力了。斯佳丽更愿意由自己完成绝望的那部分,让埃伦或者梅丽去践行美好的品格。 埃伦清楚她的悲观, 更惊异于这种情绪的根深蒂固。她明白自己一时说服不了斯佳丽, 却决心用行动表明一切。因此她不去指责斯佳丽的偏激,却默默用苦行僧的方式成为塔拉重建的一份子。这对母女现在真正的和解了,毕竟她们是如此的深爱着对方。但埃伦愿意接纳这样的斯佳丽的同时, 她依旧希望能够改变她,这有时令斯佳丽感到厌烦。 总之, 事情还是在变好的。 当天晚上,斯佳丽抡起菜刀对着棚子一阵乱砍,棚子哗啦一声倒了下来,无数藤藤蔓蔓掩埋住了那片埋住北佬的土地。 唯一的意外是她当晚遇见了梅丽,后者比她先到一步, 并且正打算弄塌那棚子。斯佳丽立刻明白梅丽一定是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阵子, 不由生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欣慰之感。 “老天一定要让我们并肩作战。”斯佳丽这么想道, “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姐妹。” 梅拉妮告诉她, 她回来的早了一些以至于刚好听到了斯佳丽和埃伦的对话。 “没有冒犯的意思,斯佳丽。”梅丽说道,“但在我出声前就发觉你们的话题不同寻常,我都听到了——我为你们守在了门口。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事,我正打算掩盖得更彻底一些。”她素日娇柔的脸上显出不同寻常的骄傲,“亲爱的,你太棒了!”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一种更深的钦佩与友情在她们心中油然而生,斯佳丽说道,“梅丽,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她捡起了砍刀,“让我来把它解决掉。” 梅拉妮退后一步,默默看着斯佳丽胡劈乱砍,弄塌了那棚子,然后和她互相搀扶着回去。在回去的路上,她开口道: “绝不能再叫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给北佬,你会很危险。” 斯佳丽点点头:“妈本来准备让爸干这事——但怕他大舌头,还是没肯告诉他。指不定爸哪天喝多了能把这事拿出去炫耀。” 梅丽肃穆道:“决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 两人紧紧握着手,心意息息相通。她们都明白,彼此会是这一生最好的姐妹。 —————————— 重建棚子的事斯佳丽绝口不提,本就累得叫苦连天的黑奴自然装作没看见,于是这一桩事就风平浪静掩盖过去。 北佬兜里搜出的财物被埃伦妥善地保管了好。她同时取出了藏在书房暗格的一笔钱财——预留给苏艾伦以及卡琳的嫁妆,尽管战争时期无法迅速套现,却还是大大提振了塔拉的士气。至于北佬留下的一匹马,则被宣称是自己跑过来的。大伙儿因为有了马忙着高兴,也没人说什么不对劲。 塔拉的气氛持续好转,尽管食物的问题由于斯佳丽留着心眼暂时没有得到太大进展,但人们的确对未来怀有更好的期望。埃伦耐心和每一个人交流,并以身作则投入生产。明明做的和斯佳丽前世是一样的事,却因为表达方式的不同而得到了更多的支持和信任。埃伦说服了黑人。不同于斯佳丽前世因为信心不足而声色俱厉的表现,埃伦总是从容不迫,即使她下地劳动也展现出南方贵族真正的风范。斯佳丽承认这一点,但她绝不愿意让母亲更加辛劳。 如今有了马,辛劳之余总算有些事情可以提上议程。比如探访邻居。斯佳丽虽然心知如果一切不出差错,那么方丹家、塔尔顿家和卡尔弗特家应当安然无恙,但是知道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一定能让塔拉上下大感振奋,于是她对于埃伦奢侈的停工一天走访邻居计划没有表示异议。 塔拉有一辆车,是运货的。之前北佬来袭时,斯佳丽让人将家里的财物粮食装在上面推走了。因此现在车子成了塔拉硕果仅存的宝贝。如今有了马,上上下下挤一挤总算也能够一起出行了。比起之前的惨淡,不能不说是巨大的进步。 他们决心先去方丹家看个究竟。 叫大家喜出望外的是,那幢粉墙褪色的黄泥屋依旧坐落在含羞草树丛中,安然无恙。方丹家三个女人出来迎接,又是亲吻,又是欢呼,激动得珠泪盈盈。 然而头一阵亲热招呼过后,众人鱼贯走进餐室坐下,便觉一阵悲凉涌入心头。含羞草庄园离大路太远,北佬没闯进来,因此东西还算齐全。但是整个庄园静的出奇——奴隶们听说北佬来了,吓得纷纷逃窜,只有四名女仆留下。偌大一座五子,七十多岁的方丹老奶奶、她五十多岁的儿媳妇和刚满二十岁的孙媳妇萨莉,带着刚脱掉尿布的小男孩乔过着。她们心中是否害怕无从可知,但至少面上一派镇静。斯佳丽心想或许与那位百折不挠的老奶奶有关,然而老奶奶正好向她投来一瞥,斯佳丽心里发憷地避开。不知为何她总对这位阅历丰富的老人心怀畏惧。 三代女人并非血亲,年龄又相隔甚远,但精神与相似的经历却使她们紧紧相连。笑容与客套背后,是无法抹去的隐痛。小方丹大夫死于痢疾,老方丹大夫跟上惠勒将军的骑兵开往别处,生死不明。亚力克斯与托尼远在弗吉尼亚,音讯全无。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还会不会回来。 “没想到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塔拉!”萨莉看上去颇为高兴,又十分抱歉,“没能前去拜访,实在太失礼数。但庄上事情忙得厉害,实在抽不开身……” “别提这个啦,萨莉。”斯佳丽不在意地说道,“现在谁还顾得上礼数的事?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啦。” 少奶奶听到这句话大感吃惊,皱着眉头看了斯佳丽一眼,然而她并没有发觉。 老奶奶刚和埃伦寒暄完,转过头就目光灼灼盯着斯佳丽:“这么说,你妈病倒的时候家里全由你照看?你还跟着你爸一起去拦北佬了?” 斯佳丽没听出言外之意,只觉得痛心疾首:“嗨,别提了,棉花还是给烧了个干净……” “棉花烧了,房子还在就好。”老奶奶下巴抵着拐杖,“我倒想问问,你家地里的棉花开摘了吗?”这句话她不是对着埃伦说的,反而是在问斯佳丽,目光敏锐。 斯佳丽露出一双满是茧子和水泡的手。 老奶奶尖酸刻薄地说道:“哎呀,那双原本多么白嫩的小手啊!”却头一回对斯佳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你和我倒像。我爸赔光了家产的时候,我也这么下地,重新把家产挣回来的。” 斯佳丽不由感到诧异,老奶奶向来只喜欢埃伦,也只看得上眼埃伦,从未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定了定神,赶忙继续向萨莉发问道:“塔尔顿家和卡尔弗特家还在吗?他们家人有到梅肯去吗?”她印象中这两家人应该平安无恙,希望如今也是如此。 萨莉道:“塔尔顿家离大路远,和我们家一样,北佬根本没高兴去。”她唉声叹气,“可惜卡尔弗特家遭了殃,什么鸡啊鸭啊的都被北佬抢了个精光。北佬还挑唆黑人们和他们一起走……” 老奶奶不客气地打断了孙媳妇的话:“哼!北佬还给那些黑女人许愿,骗那些傻黑妞儿……”发觉少奶奶一个劲儿摇手指示意这里还有姑娘家在,老奶奶目光一横,“甭这么大惊小怪的!上帝作证,咱又不是没见过黑白混血的娃娃!” “卡尔弗特家的房子保下来了吗?”埃伦问道。 老奶奶细长鼻子哼出音来:“保住了,可是真丢人。” “怎么回事?”大伙儿关心地追问道。 “还不是那个北方来的卡尔弗特太太和北佬监工希尔顿!两人信誓旦旦说全家都是北佬,可卡尔弗特先生战死在荒郊野外!雷福特战死在葛底斯堡!凯德还在弗吉尼亚打仗!凯瑟琳为他俩的话简直羞愧难当,说宁可看房子被烧掉……看吧!男人讨个北佬当媳妇就是这么不成体统!” “可怜的凯瑟琳!”斯佳丽心里默默祈祷着,想起这个战前的全县第二美人最后嫁给希尔顿的悲惨境地,不由一阵发寒。 今天老奶奶的目光总是跟着她打转,斯佳丽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之觉得这位老人一定有话想和自己说。果然在一顿并不丰盛却已竭力招待的午餐后,方丹老奶奶对儿媳妇和孙媳妇吩咐道: “照顾好客人们,我还有话和斯佳丽说——斯佳丽,扶我下后门台阶。” 正文 60.心有所怕 斯佳丽一路跟着方丹老奶奶从后门出来。 她们站在开阔的红土地前,秋风肃杀凛冽。这里的土地还没有整理,隐隐有几分荒芜衰败的气象。方丹老奶奶拧着眉头看土地上没拔干净的杂草,一副糟心的样子。 “早晚得把这里也收拾了。”她说道,“不然的话……野草和灌木都是长得很快的, 等它们入侵了, 再要赶走可就不容易了。” 斯佳丽默然,心中却对此感到悲观。偌大的庄园,几百个黑奴的活计, 三个女人是怎样也做不来的,这不是肯不肯努力的问题。灌木的入侵已经不可避免。它们从四面八方蚕食着每一个失去了劳动力的南方庄园, 每一片红土地,使南方人赖以骄傲的棉花王国沉沦,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 “人和土地之间的战争漫长而没有尽头。”老奶奶扫视着曾经长满大片棉花的地方,“土地是最诚实的东西,它会给你回报……你得用你的手去和自然作战, 把土地一点一点地抢回来, 种上棉花呀豆子呀之类的东西。困难时刻就更应当如此。因为如果你不能坚决地咬牙作战, 这片土地等于不再属于你……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战争, 但这并不是我今天打算和你谈论的话题。”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统统说出来吧。”老奶奶缓缓地说道。 斯佳丽感到一丝惊讶,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她说道: “其实那都已经过去了,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了。” 方丹老奶奶敏锐的目光盯着她不放:“但是我眼睛看到的并不是这样,斯佳丽。” 斯佳丽低头不语。事实上,她清楚自己无法把别人都当做傻子。重生带给今生她的变化,已经不是头一个人指出来。先是瑞特·巴特勒,然后是妈妈。前者由她的神情看透她的灵魂,后者因为爱接受她的改变。他们都是出于关心的目的。斯佳丽也尝试过倾吐部分心声,但她最终发现,那些关心和爱意固然能温暖激励她,却不足以彻底改变她。 斯佳丽觉得眼睛有点儿湿润了。她完全没想到会从——会从第三个人,方丹老奶奶这边感受到同样的关心爱护。这种爱护因为并不来自亲人或是爱人,显得更加令人动容。但是老奶奶又怎么能明白斯佳丽内心所处的困境呢? 也许她开始尝试接受南方人的坚持,但斯佳丽原本所处的已经是一个道德败坏、良心丧尽的位置。她的接受,一开始是出于亲情的忍让和包容,后面也许多了理解和感悟。但是在真正处事的过程中,功利主义时常要占到上风,斯佳丽很难阻止自己滑向曾经的深渊——母亲的温柔虔诚像是绵密柔韧的网,而她曾背弃过上帝的意志更是宛如钢浇铁铸。两者在一起,谁也不知终能取胜。斯佳丽所能做的只有不断用曾经的一败涂地警醒自己。 方丹老奶奶终于开口说话,口气十分温和,斯佳丽从没听她对别人这样说话过。 “孩子,一个女人要是面对过最糟的情况会很不幸,因为对付了最糟的事情以后,女人就啥也不怕了。”她缓缓地说道,“可女人要真的啥都不怕,那就遭喽。” 在斯佳丽愣神的时候,方丹老奶奶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她皱巴巴的眼皮盖住昏黄的眼: /“斯佳丽,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现在的感受,你经历过的事情吗?唉,我再明白不过了。像你这年纪的时候,我正赶上印第安克里克族暴动,紧接着就是米姆斯要塞大屠杀。是这样没错。” 她沉浸于往事的回想中。 “正是五十多年前,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想法子钻进矮树棵子里藏了起来,躺在那儿眼睁睁看着我家的房子被烧掉,看着印第安人剥了我兄弟姐妹的头皮。我只能祷告上帝保佑,火光别照亮我的藏身地——他们又把我妈拖出来,就在离我二十英尺的地方杀了她,也剥了她的头皮,而且隔一会儿就有个印第安人朝她的脑袋砍一斧头。我——我是我妈的心肝宝贝儿,可我就躺在那儿亲眼看到这一切。第二天一早,我动身往最近的白人殖民地逃,那儿离我家足有三十英里,走了三天才到。一路上得穿过沼泽地,还得经过印第安人的部落。后来人家都当我疯了……我就是在那儿遇上方丹大夫的。他细心照顾我……唉,得啦,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打从那时起,我就啥也不怕,谁也不怕,因为最糟的事儿都经历过了。这种啥也不怕的性子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也丢掉不少欢乐。上帝的旨意就是要女人胆小懦弱,女人要是啥也不怕,就是违天意……斯佳丽,啥时候都要心有所怕——就跟啥时候都要心有所爱一样。”/ 她声音渐次低下去,站在那儿,默默回忆半个世纪之前她还心有所怕的日子。 斯佳丽同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事实上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为老奶奶的话双手颤抖。 “您说的对。”她艰难地说道。 但我觉得你活得过于辛苦了,斯佳丽。你周身就像披着坚硬冰冷的铠甲一样。瑞特·巴特勒这样说道。 为什么你要把我和南方当做敌人看呢?就算你能杀人,也不代表你比我更能忍受那东西。埃伦·奥哈拉这样说道。 …… 这本来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斯佳丽清晰地记得自己命运的数个转折点——从十二棵橡树的菜地,到北佬横尸的楼梯口,再到冬风萧索的果园。她是如何一步步看着原以为已经糟透了的事情变得更糟,一步步抛掉了心里的畏惧咬牙面对,然后一点一点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她心中的坚硬越来越厚。 她不会忘记的是那个果园——她被阿什礼·威尔克斯再次拒绝。当时的斯佳丽只觉得一切都糟透了,她再也没有希望了,她失去了阿什礼,失去了爱,失去了一切,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然后,斯佳丽在拉着窗帘的、昏暗的书房里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她要出卖身体给瑞特·巴特勒,哪怕作为娼|妓也要保住塔拉。那时候的斯佳丽是最绝望的,以至于瑞特评价她说“眼神就像是决斗时打量对手的目光,叫人看了怪不舒服”。斯佳丽已经丧失了她的柔情,没有了爱也没有了畏惧,孤注一掷。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当时的瑞特·巴特勒偏偏身陷囹圄,无法帮助她。于是斯佳丽毅然决然转投准妹夫弗兰克·肯尼迪的怀抱。 值得一提的是瑞特出狱后便匆忙来找她。斯佳丽清楚记得,在确认是阿什礼的无能为力逼她走上出卖身体的绝路时,瑞特愤怒得咬牙切齿。他不知道是在质问阿什礼还是在质问自己,说要是让他心爱的女人被迫干出这种事(被迫去求他这样的下流货色),他恨不得打死自己。斯佳丽想,这也许就是瑞特和阿什礼的区别了。如果那时候在她身边的人是瑞特,她一定不会丧失最后的爱与畏惧,做出那样疯狂的决定。只可惜,从来就不会有也许。 她变得什么都不怕了。她漠视道德追求金钱,雇佣犯人。她毫不在意自己失去的,但她也已享受不到真正的快乐。当斯佳丽随着方丹老奶奶的话回忆起曾经的自己时,她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默默凝视着方丹老奶奶矮小却依旧挺拔的身影,仿佛看见前世最后的自己。精明、能干、无所畏惧、内心缺乏柔情,所不同的是她自己对道德的背弃更加彻底——但心无所怕与心无所爱是同样的。她仿佛看见自己曾经走上的那条道路——无比清晰的。 “我绝不要变成她那样。”斯佳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无比坚定。 如今的她拥有的比前世多太多——健在的母亲,安康的父亲,还有曾经失去的爱人。这些都会成为她的畏惧,她的柔情。斯佳丽既然下定决心绝不失去这些,也同样不会愿意失去自己隐约能找回来的、那种内心的柔情。错误犯过一遍就够了,如今的她绝不会步前世后尘。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会变得好起来。”她微笑着对方丹老奶奶说道。 正文 61.心中的希望 方丹家之行令塔拉上下士气大振,只需晓得附近还有邻居和老朋友一同面对艰苦时光,心中难以忍受的孤独寂寞便悄然散去。黑人们发觉斯佳丽小姐说话和气多了,而埃伦也欣慰的发觉女儿脸上出现了久未能见的一丝柔意。尽管她有时候依旧会控制不住脾气地发火,但她不再那样偏执和凶狠。 这并不是说斯佳丽就成为了一个淑女——她从骨子里就不是, 而是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她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 如今稍微懂得松一些。急躁与焦虑不再日夜折磨她的心,而曾以为彻底失去的良心悄然回归——依旧与埃伦的不同,但是她彻底崩塌的道德观逐渐重新建立起来。远比旧南方的宽松, 但依旧有着自己的边界,自己的底线, 而不是前世的毫无顾忌。这一切对于斯佳丽的精神气质都有着潜移默化的改变,从前靠近她就能感觉到紧绷、尖锐和压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精力、热爱以及干劲。 真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在方丹家后,奥哈拉家人又依次拜访了塔尔顿家、芒罗家和卡尔弗特家。其中前两家没遭劫难, 和方丹家一样要把家里的粮食拿出一半来和塔拉分享。乡亲们互相帮助本是南方传统, 他们慷慨分享却不要一分钱, 说换了塔拉也会这么做, 等来年有了收成再用实物还不迟。 然而埃伦考虑到家里的情况, 认为暂且还能支撑,坚决不同意收下那么多东西。如今家家缺粮,谁也不宽裕,塔拉也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只接受了很有限的一小部分帮助。而斯佳丽清楚自己还有小木屋的存粮保底,实质境况比邻居们好,因此也没反对埃伦的意见。但是在拜访几家邻居的时候,斯佳丽都特意提醒,战争还没结束,北佬随时可能回来扫荡,珍贵的粮食最好还是找个地方藏好。宁可麻烦些,也好过被抢光。 她心里清楚之后还有一波扫荡,这一次可没有一家遗漏。斯佳丽清楚她不可能永远暗度小木屋的存粮来家里,早晚是要对埃伦交底的。当初建小木屋埃伦可是知道的,她只不过以为在之前她昏迷的时候斯佳丽就用存粮救济了家里——埃伦当然看得出粮食账目的不对劲,以至于现在拿不出多少东西了。如果邻居们家像上辈子那样被洗劫一空,交底之后埃伦一定会要求斯佳丽拿出粮食来援助。埃伦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家人饿死。因此,斯佳丽宁可多费唇舌着重点出北佬回来扫荡的可能性,说服几家人藏粮。 “如果大家都不至于饿死,我们家只是宽裕些,妈还不至于一定要我分粮食出去。”斯佳丽笃定的想到,她现在对于埃伦对她容忍线的位置摸得越来越清楚,“最多把现在他们帮塔拉的增多一点儿还回去,这份情是得领。” 方丹家、塔尔顿家和芒罗家都听从了斯佳丽的建议,只有卡尔弗特家令斯佳丽疑虑重重。如今家中由北佬监工希尔顿把持,卡尔弗特先生的北方太太对他言听计从,凯瑟琳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斯佳丽将藏粮食的建议烂在了肚子里。因为假若希尔顿向北军告密,刻意盘查之下或许她的小木屋都保不住。她看着日益憔悴的凯瑟琳,心中默默说了句抱歉。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真的不想看到凯瑟琳像前世那样嫁给希尔顿。但现在斯佳丽的确有心无力。 ———————————— 今年的小阳春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份,暖洋洋的日子给了人们无穷的欢乐。斯佳丽数着置办冬衣的日子又能推迟一天,光这就够她高兴的了。 塔拉的人们在阳光下劳作,新收的棉花虽不多总是一份希望。来年要种更多的棉花,说起这个时斯佳丽和杰拉尔德都是满眼发光。波克自告奋勇,要骑着马去梅肯那边买些布匹和粮食回来,可却被大家用外面情况难测的理由阻止。邻居给的火腿和鸡蛋搭着红薯还够吃,冬衣的话扯下窗帘用新收的棉花做凑活一下也可以——斯佳丽贡献扯窗帘这个创意时惹得一片欢声雷动,想起前世的窘境,真是恍若隔世。 “挨过冬天就好啦!”一片笑声中,杰拉尔德的粗嗓门尤为响亮,“等明天春天,咱们要大种特种!把地里全种满棉花!” 大家听了他的话,不由挺直疲惫的腰杆,眺望秋日褐色的田野,仿佛看到来年的棉花一行行碧绿茁壮,一英亩接一英亩望不到边。个个脸上都写满憧憬。 “没错,最大的难关度过去啦!”人们笑着这样说道。 如今的塔拉齐心协力,分工明确,人人努力为了熬过冬天。就连斯佳丽最怀疑的苏艾伦,做起冬衣来也是毫不含糊,除了有时候还会和她拌嘴。 “比着旧衣服做出来的,上了身统统都嫌大。”苏艾伦抱怨道,“早知道又可以省点儿布了。”也许因为参与了管家的缘故,她如今很有几分守财奴的架势。 “你确定嫌大?”斯佳丽夸张地吸了口气,“难道我看错了,你给自己做的那件,腰身不是比的二十英寸?苏艾伦,你终于有一把不到二十英寸的小腰了!” “斯佳丽!”苏艾伦咬牙切齿,“连紧身衣都不穿了的人没资格说我。” “我要干活,穿紧身衣随时都得昏过去。”斯佳丽不以为意,“你还是早点脱了吧,现在可不比以前了。” 苏艾伦嘟囔一句:“没准勒着肚皮能少吃点。”斯佳丽听了个清楚,暗暗想着是不是到了交代小木屋的时候了。想到这里,她向一直埋头做针线的小妹发问:“卡琳,你说实话,现在给的食物能混个半饱吗?” 卡琳抬起头来,斯佳丽发觉她向来娇娇嫩嫩的脸蛋儿如今苍白瘦削,不由一阵担心。卡琳说道:“大姐,我没事儿。我还能熬住。”她停下针线的时候,左手不自觉抓住了右腕上的念珠。 事实上,如今的塔拉上下,卡琳的状态才是最令人担心的。奥哈拉家最小的女儿天性娇柔脆弱,就好像易吹散的樱花。尽管她听话、温顺,却掩饰不了忧思重重的面容下恍惚的神情。但凡没活计时,她便手握念珠,念念有词,为死去的布伦特·塔尔顿祈祷。斯佳丽没想到小妹妹暗恋布伦特居然这么深,哪怕今生布伦特并未和卡琳订婚,卡琳依旧痴心不改。 斯佳丽想到,上辈子的卡琳也是这样温顺听话地做着安排给她的活计,直到塔拉撑过去了,才出人意料地提出要去修道院的决定。她当时并不了解妹妹,但卡琳的懂事的确令人心疼。也许,她该提醒妈妈多关心一下卡琳的情况,毕竟现在大家都太忙了。 “再熬一熬吧。”她对两个妹妹说道,“再熬一熬,一切都会好的。” ————————————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全家坐在餐桌旁,吃着嬷嬷用玉米面和高粱糖浆做的甜点心。空气很凉,今年头一阵寒意已经袭来。尽管嘴里的吃食并不香甜,但大家兴致却都不错。埃伦已经同意了波克的提议,天要再这么冷几天就杀猪吃。有肉吃,多美!想着肉的味儿都能多吃几口饭下去。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杰拉尔德兴致勃勃,高声谈笑,“我看要不了多久北佬就该滚蛋了,到时候……” 斯佳丽对这番论调兴致缺缺,但看着苏艾伦和卡琳的眼神,总明白这样能够鼓舞人心,于是勉强附和几声。 “是啊,等到下一次收棉花的时候……” “嘘!斯佳丽!”梅拉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汤勺还在嘴边,脸色惊疑不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叫奥哈拉先生和奥哈拉太太!” “什么?”斯佳丽一个激灵没反应来,等真切听到那喊声后顿时一推椅子跳起身来,跑到门口张望:“萨莉·方丹!是萨莉·方丹!老天,她怎么来了?——糟糕!” 斯佳丽转过身来,对正在涌来的众人急切道:“赶快把餐具收起来粮食装车上推走!” 看众人还没明白她的意思,斯佳丽心中着急,扯着嗓门大声道:“北佬要来了!” 北佬要来了! 正文 62.北佬再袭 外头萨莉·方丹的高呼声仍在传来,塔拉的居民们互相对视,强自的镇定下是无法掩饰的苍白面色。 “奥哈拉先生,奥哈拉太太!”萨莉的声音十分焦急,“我看见他们了!大路上!他们正往这边来!北佬他们……” 骑着马的女人头发披散, 帽子挂在脑后, 一路狂奔而来。但她无暇勒马停下,只是拼命挥着胳膊警示大家。斯佳丽走回门口大声对她说:“萨莉,谢谢你!”对方点点头, 扯动缰绳调转马头,一跃便跳过四英尺高的树篱, 向含羞草庄园方向而去。 “圣母啊!”卡琳吓得脸色苍白,和苏艾伦紧紧抱在一起,“北佬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斯佳丽勉强算得上镇定,见家人都呆在原地,她眼疾手快地开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一面快速说道:“餐具留下几份其余全部沉到井里, 厨房留四天的粮食, 别的立刻带走, 快!北佬很快就会来了!” “餐具留两份。”埃伦也反应了过来, “斯佳丽,你现在就带着大家以及其余粮食出去避避——你知道要去哪里!”她的目光坚定。 “两份!”斯佳丽叫了起来,“不,三份!爸妈,我得和你们一起!” 埃伦坚持道:“斯佳丽,我和你爸爸足以应付了。我们不会让北佬烧掉塔拉的。你必须走,你要看着他们不忙中出错。”她口气温和了一些,“我的女儿,我知道你能够做到的。” 斯佳丽和埃伦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妥协道:“一旦将人和食物都带到安全的地方我立刻回来。”见埃伦还想劝阻她,斯佳丽高声道,“我不能放心把你们留给北佬!” 埃伦没有再说什么,斯佳丽紧张地环视着所有人的面容,开始快速下达命令: “波克!把昨天才带回来的那头老母猪赶回沼泽地的新猪圈那儿去。苏艾伦和卡琳,用篮子尽量装吃的和值钱的东西带走,装完了向沼泽地的猪圈那里走!嬷嬷,去把银器沉到水里,然后——” “俺陪着埃伦小姐。”嬷嬷打断了她,“俺绝不离开埃伦小姐,俺不能让北佬碰她。” “也好。”斯佳丽自语一句,又继续布置下去,“乔治,把家里准备做衣服的棉花捆起来背走!玛利亚,抱上你和梅丽小姐的孩子!普莉西,在外面放风,看见北佬了就大喊,等会儿帮着苏艾伦和卡琳小姐提东西走!迪尔茜,去整理一下房间,务必让北佬以为塔拉没几个人口!瑞恩,把外祖母的画像、威尔克斯先生的军刀搬到车上帮着套好!梅丽,骑马帮波克赶猪……”她越说越快,到最后不免嗓音发颤,但尚算清楚。斯佳丽鼓励众人道,“抓紧时间!我们得保住辛苦挣来的一切!” 埃伦向斯佳丽点了点头,显然在赞许她的安排。然后她补充了几点,塔拉顿时陷入一片忙乱。乱糟糟的时刻里斯佳丽东奔西走,大声呼喝。苏艾伦在焦急地喊“卡琳,快走!东西拿够了!”,而斯佳丽依然在做最后一点搜寻——她甚至把那天鹅绒窗帘给扯了下来,用于包裹胸针顶针相框之类的小物件,然后一股脑儿堆在车上,奋力抽打马儿拖着车子前行。 “我会回来!”她咬牙切齿地想道,“我绝不丢下塔拉和爸妈!” ———————————— 沼泽地的猪圈旁。 乌压压的人头挤在一起,听到车马声便惊慌不已,黑人白人个个脸色惨白,直到发现驾车而来的是斯佳丽才松了一口气。人人惶恐不安,望向她的目光就像寻求主心骨。 “斯佳丽!”苏艾伦尖利的声音充满惊惶,“谢天谢地!可是爸和妈呢?北佬会对他们怎么样!” 斯佳丽跳下马车把缰绳甩给波克,大声道:“抓紧了!你们就和车子一起留在这里,如果有北佬往这边来了就往——”她伸手指向与小木屋相反的方向,“去那边躲起来!等没事以后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那你呢?小姐!”呼啸的秋风让人听不清话,波克也只能大声问道。 “我得回去——”斯佳丽喊道,“这里有什么事都让梅丽小姐做主。”她和梅拉妮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立刻得回去——塔拉——我总得和它在一起。” 斯佳丽说不清楚这种固执的情绪是为什么——这辈子一切已经截然不同,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有了更多的依靠。但斯佳丽不会因此觉得自己能少承担一份责任——她迫切赶回塔拉如同奔赴自己的命运,一定要和父母一同迎战明明厌恶无比的敌人。或许斯佳丽在这种时刻无法不踩着塔拉的土地,或许她是担心——她太担心—— 上辈子发生在厨房中的那场浩劫! ———————————— 斯佳丽不知自己竟能跑的这么快,胸腔都快炸开。脚底板疼的要命,可她依旧向着塔拉的方向狂奔。她的家!但愿一切无事! 几十匹马被散乱拴在塔拉门前,如不是屋内传来的争吵声,斯佳丽几乎以为这是战前富饶的塔拉庄园!但是没用,那些马属于侵略者属于北佬。斯佳丽真恨不得拿刀割断绳子把北佬的坐骑都给放跑了,但她没时间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一鼓作气冲进了家门。 “爸,妈,费尔希庄园也没有吃的能帮我们了!”她大声扯谎。似乎因为突然发现家里有这么多北佬,斯佳丽浑身一颤,但发现父亲正与一个北佬争执时,斯佳丽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爸!”杰拉尔德正和一个小个子兵争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样子。斯佳丽心下一沉,扑过去抱住杰拉尔德的手就转过来对着领头的那个中士喊道,“哦,上尉!拜托您,我爸爸他脾气急……” “放开我,斯佳丽·奥哈拉!”杰拉尔德气得满脸通红,“我要他把你妈的结婚戒指还回来!” 斯佳丽一怔,随后感到一阵巨大的难堪。几乎刹那间她已改变立场,与老父亲同仇敌忾。无论如何,埃伦都是他们的底线。而那个被她连升三级的中士已经打量她几眼,嬉皮笑脸地赞扬道: “小姐,真是个好女儿。为了爸妈看见咱们都敢冲进来……嗨,皮克,咱们得成全人家的孝心不是?” 小个子兵满脸不情愿:“这上头的宝石贵得很呢。” “留给人家,这是这位太太的心头纪念嘛。”中士用一种宽宏大度的口吻说道,一面不忘打量埃伦和斯佳丽,不过嬷嬷肥胖的黑身子很快就挡在了二人前头。小个子兵哐当一声将戒指丢在了地上,嘴里嘟嘟囔囔骂着什么。 斯佳丽屈辱地拾起戒指,冷冷看了那小个子兵一眼,一言不发。她这才有暇转身握住母亲的手,一看顿时吃惊不已,埃伦的手与耳都空空如也,斯佳丽顿觉怒从心起。 “冷静点,亲爱的。”反而是埃伦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对斯佳丽摇了摇头。 尽管感到十分憋屈,但斯佳丽清楚埃伦才是对的。如果让北佬因此发怒烧了房子才是得不偿失,因此她与埃伦一起拦住了杰拉尔德。 又过了一阵子,上楼搜寻的北佬一个个下来,多半骂骂咧咧,显然没找到多少好东西。 中士和其他士兵耳语一阵,转过来面向埃伦,口气十分遗憾地说道:“你这儿可没多少东西,太太。” “你们的人九月份不是已经来过了吗。”出人意料,埃伦声音十分冰冷。 中士舔了舔嘴唇。这个时候,斯佳丽发现之前那个不见了踪影的小个子兵又回来了,嘴边带着诡谲的笑意,还一边看她们。顿时,斯佳丽寒毛倒竖。她等不及北佬们全部撤离,她几乎是立刻奔向了厨房! 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 因为有心理准备并且第一时间赶来,厨房的火势远没有前世严重,但也同样骇人了!斯佳丽不敢掉以轻心,她抱起一块毯子狠狠按进水里,然后在厨房呛人的浓烟中举起毯子奋力扑打地上的火苗,并且用脚掌推开周围的柴火。火舌一道一道扑向壁脚,斯佳丽的裙子着火了两次。浓烟与黑暗的漩涡将她紧紧包围,斯佳丽大声咳嗽着,叫道:“爸,妈!” 门猛地打开又快速合上,杰拉尔德矮壮的身影挤了进来,然后是埃伦高挑纤细的。三个人手里都拿着浸了水的毯子,背靠着背竭力拍打着地面的烈火……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火焰也被消灭干净,只留下淡淡的青烟。斯佳丽一下子瘫在地上,刚好靠上父亲的背,她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欢乐——斯佳丽侧过头看见埃伦,满脸都是黑灰,狼狈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可就在刚才,她好像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她的战友! “怎么了?”埃伦疲倦地笑了笑,伸手帮斯佳丽擦掉了鼻尖上的一点黑灰。 这个举动一下子使圣母像生动起来了——不,不再是圣母像。斯佳丽看着对她微笑的母亲,在这该死的、烟还没散干净的厨房里,突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太过鲜明的视觉形象一瞬间冲塌了脑海中那座圣母像——其实从埃伦接受这样的她开始便已崩塌,代表着不容违背的南方教条的圣母像—— “妈妈呀。”她捂着嘴,终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有一滴眼泪滴落。 正文 63.军需队的消息 寒霜突降,天气骤冷。刺骨寒风从门槛直吹入室,冻得人们瑟瑟发抖。塔拉的居民纷纷换上苏艾伦与卡琳拿床单和棉花赶制出来的冬衣,但依旧难以抵御严寒。 斯佳丽和埃伦在书房里,讨论北佬扫荡过后家中粮食的损失。 “多亏萨莉通知, 也多亏——”埃伦看向斯佳丽的目光十分温和, “多亏了你,我的好女儿。如果没有你,大家不会提早做好准备。如果不是你的安排, 我们也会损失更多的东西。塔拉的境况在全县已经称得上不错了。” 斯佳丽默默点头。这一世由于她的筹划,塔拉保留下来的物资几乎是前世的三四倍(小木屋当然不计算在内)。但是, 她要养活的人口远比前世多得多。现在境况困难,尽管黑奴们努力栽种棉花,可这些棉花什么时候能换成票子却是未知,而粮食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减少。饶是这样,塔拉的境况也比县中多数人家强, 可见现下的佐治亚居民困窘到了何等地步。 “卡尔弗特家大约什么都不剩了。”斯佳丽低声道, 暗暗为凯瑟琳感到担忧, “但是塔尔顿家、芒罗家和方丹家, 之前我就提醒过北佬还可能再次来袭。他们也还有些粮食积蓄, 而且他们谁家都比不上塔拉的人多。” “斯佳丽,你做得很好。”埃伦总是如此柔声细语,她轻声问道,“但是,塔拉现在的粮食一直只进不出。我也只能向你打听一次——之前你在沼泽地木屋置办下的私产,还有多少?我清楚之前你就偷从那里带粮食回来支援过塔拉。” 斯佳丽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给了一个令埃伦吃惊不已的答案。 “按照大家现在每天的进食量来看……够吃五个月多一点。” “五个月?”哪怕埃伦一向镇定,都不由惊讶出声。 “但我们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斯佳丽立刻补充道,紧绷的样子就仿佛担心埃伦立刻把这些拿出去救济邻居似的。 埃伦当然看得出女儿在想什么。她不仅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又心疼。她叹了口气说道:“斯佳丽,我们没法看着邻居们饿死,虽然现在他们还没到这个地步。” 斯佳丽动了动嘴唇,想起上辈子邻居们豪爽的支援,不情不愿道:“我当然不会看他们饿死——但五个月多一点,是按照塔拉现在的进食量来算的。如果想要让家里人吃饱,一旦敞开是怎么都不够的。我们都不知道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 ——战争将在明年四月结束,还有不到五个月,斯佳丽当然清楚这一点。波克每天辛苦找来的负鼠、野兔、鲶鱼、山核桃、橡实,加上家里的几袋玉米面和红薯现在是他们充饥的食物,加上自己的储备全家至少日子不用如此紧巴巴。她当然不情愿把辛苦存下的粮食就这么分出去。 “妈,”她低声说道,“我没法和你们讲我担心战争会给我们带来灾难——你知道爸根本听不进去。我想尽办法存在这些东西,为的是全家人能活。妈,我真的拼尽全力了。我不会看着邻居饿死,我们会帮他们。但人家既然不至于饿死——”她抬起的脸上满是渴望,“我努力攒下的粮食,我也希望能让家里每人都多吃两口,别饿得太狠。我们要有力气干活,早点把塔拉建起来。妈妈,我不想让家里人饿着。” “那些粮食都是你的私产。”终于,埃伦开口了,这句话令斯佳丽喜不自胜,“我答应过你不会干预——亲爱的,我明白你瞒着我们用自己的首饰去换来这些有多么不容易。” 斯佳丽明白这样说已经是妈妈极大的妥协了,她正要告诉母亲她一定不会眼看邻居饿死,埃伦已说道:“但是亲爱的,等军需队来了该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斯佳丽一下子愣住了。 ———————————— 军需队来的时候是圣诞节前夕,塔拉的存粮比起斯佳丽和埃伦谈话时仅仅减少了一点——埃伦向众人宣布,斯佳丽小姐从亚特兰大提前带回了一些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足够帮助塔拉多挨过一阵时日。这番话提振了塔拉的士气,而比之前分量更足的三餐也让塔拉上下更有信心了。 木屋的大部分粮食并没有被取出来——斯佳丽独自驾车,为现下最困难的卡尔弗特家送去了一袋玉米面(尽管这家子现在除了凯瑟琳外只有两个北佬),又将两袋玉米面分成若干份一一送给县上的人家,收获无数感激。三袋玉米面还在斯佳丽的承受范围内,而且她印象中塔拉就是这么安然无恙到了战争结束的,北佬不会再来了,于是对于未来也多一份底气。在送完粮食后,她又另外拉了三袋玉米面、几匹布料和一袋种子回家。车上甚至还装了一大块火腿! 虽然只削下小片火腿解馋,塔拉的居民们依旧干劲更足。等到圣诞节的时候,他们已将北佬破坏的地方修葺完毕——斯佳丽与杰拉尔德计算着塔拉能动员的最大人力,划出来年将要耕种棉花的范围,并在无暇顾及的外围土地洒下红薯种子,希望能阻挡野草的脚步。现在人人都盼着圣诞,因为埃伦同意了将一只公鸡和剩余火腿用做圣诞大餐。 弗兰克·肯尼迪带着他的军需队员来时,老远吓了全家一大跳。一行人破衣烂衫,流浪汉似的,多半还穿着北佬那里缴获来的蓝军服。这些人大多是前线退下来的伤兵,缺胳膊少腿的无法继续作战,只能枉费心思奔波民间,想为军队征粮,一路所见却都是凄凉景象。 苏艾伦见到未婚夫弗兰克顿时乐得飘飘然,无心活计。斯佳丽眼看着圣诞节要到了,也懒得骂她,能高兴一阵子该有多好!埃伦已经留这些大兵在塔拉过圣诞节,女孩们将破旧的丝绒地毯拉出来给大兵们休息,令一直露宿野外的士兵们高兴不已。他们都是纯正的南方人,尽管胡子拉碴,却个个极有教养,谈笑风生,令人愉快,竟给塔拉带来不少节日气氛。 杰拉尔德拉着士兵挨个鼓舞,谈笑风生,埃伦柔声关切,令人感动,苏艾伦和弗兰克目光交汇,脸蛋红红,连一向恍恍惚惚的卡琳都比寻常快活些。她发现这些人中有一个竟认识布伦特·斯图尔特,便决心晚饭后与这人好好谈谈。梅丽则是努力活跃气氛,务必使客人们身心愉快。斯佳丽看到卡琳依旧对布伦特念念不忘,暗自担忧。但转头她同样背着爸妈向这些大兵们打听起瑞特·巴特勒的消息,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这个流|氓!”她暗自生气,“明明答应过会给我写信的。不过,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呀?”想到瑞特,斯佳丽不由一阵揪心。他不会有事的!准是仗打得太厉害了信送不出来! 晚餐时,嬷嬷端上玉米面、花生、干豆和鸡汤,包括士兵们在内每人都分到了一小片火腿。客人们也添上他们随身的烤玉米和腌猪肉,连称已经几个月没吃上这么丰盛的饭了。杰拉尔德甚至一定要杀了一头小猪仔(还好他对小木屋的事情压根儿不清楚!),并且在嘴里塞上炖干苹果端上桌子。“这才叫过圣诞呢。”他满意地搓着手,招呼大兵们多吃点儿。 一顿丰盛的晚宴,众人都如饿鬼投胎,风卷残云。餐后,大兵们从背包里掏出“通条卷儿”当餐后甜点。塔拉的几位小姐都是头一次见这种邦联军队的食品,但听人家讲过这东西的笑话简直多如牛毛,士兵们纷纷劝她们尝尝看。这东西看着像烤焦了的螺旋形小木条,咬了才知道硬邦邦得味同嚼蜡。苏艾伦吃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赶快还给人家,惹得大兵们一阵友好的哄笑声。斯佳丽本来也想推辞,突然想起瑞特现下没准就嚼着这该死的通条卷儿,居然也努力咽了下去。这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放到肚子里半分感觉也没有。斯佳丽和苏艾伦面面相觑,脸上写的都是“吃这玩意儿,怎么打仗?” 军需队游走四方,消息灵通,饭后姑娘们纷纷急于打听外面的情况。亚特兰大沦陷以来,周边邮路便彻底中断,如今过去整整四个月,北佬目前在何处、邦联战况如何、亚特兰大的情况以及老朋友们的下落,全都一无所知。弗兰克告诉大伙儿舍曼将亚特兰大居民驱逐,许多老人家都死在路上。他们的部队在亚特兰大整修到十一月中旬便再次开拔,临行前放了把大火,致使亚特兰大一片焦土。尽管之后邦联的人又占领了亚特兰大,但这样一座城市要来何用? 梅丽听闻亚特兰大几乎被烧毁的消息眼看着就要痛哭出声,弗兰克最怕女人的眼泪。他不善言辞,绞尽脑汁想有什么消息能够安慰梅丽。 “有些房子还在,”他道,“那些四周开阔、与别家相隔很远的房子没着火,教堂和共济会堂还在,还有几家铺子。但商业区、铁路沿线、五角场一带——唉,姑娘们,全成一片平地了。不过,你们皮特姑姑的房子还在,只损坏了一小点儿。” “真的吗?”姑娘们喜悦不已,一齐问出声,“它怎么逃过大火的?” “啊,那房子是砖头造的,顶上又是石板瓦,亚特兰大就此一家。火星落在头上也不起火,我看就这缘故。再说它远在城北尽头,那边火势不猛。当然啰,驻扎里头的北佬乱拆乱毁,把护墙板和楼梯的红木扶手也拆了当柴烧,呸!不过大体上还好。上星期我在梅肯见到皮特小姐时……” “你见到姑姑啦?她还好么?”梅丽急切问道。 “挺好,挺好,我一告诉她房子还在,她就拿定主意立刻回去——只要那个老黑人同意的话。不少亚特兰大人已经回去了,因为待在梅肯也怕得要死。舍曼没打梅肯,可人人都担心威尔逊的部队,他比舍曼更狠毒。” “可房子都没了还回去,这不是犯糊涂?回去了住哪儿?” “苏艾伦小姐,他们住帐篷,住棚子,住小木板房。没烧掉的房子里,一挤就是六七家。大伙儿也在想法子重建家园,他们与这城市心连心,倔得和驴子一样,一把火休想赶走他们!我们的人够了不起的!奥哈拉先生,奥哈拉太太,现在头批回城的人都在四下收拾有用的材料重新盖房,前天我还看见梅里韦瑟太太、梅贝尔小姐和她家的黑奴老太婆推着辆小车在街上捡砖头。米德太太跟我说,她打算盖座小木房子,就等米德大夫回来帮她一手。还说她刚来亚特兰大的时候——那时节还叫做马萨斯维尔——就住过小木房子,再住一回也没关系。她当然是在开玩笑,不过这表明了大伙儿的决心是不是?” “我看他们真有志气。”梅丽自豪不已,但斯佳丽却在想不同的事。她向弗兰克·肯尼迪发问道:“那亚特兰大现下一定很缺木材了?” 正文 64.南方战败 “哦,哦,那是当然。”弗兰克·肯尼迪随口答道,见斯佳丽听得认真,又赶快往外掏货, “现在人人都急着要造房子呐, 木头价格差不多是随便开——也许没那么夸张,可也差不了多少。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北佬会不会再打回亚特兰大, 万一回来房子就是白搭了,也有不少人在观望呢。” 斯佳丽脑筋动得飞快, 上辈子就做的风生水起的木材生意这辈子自然不打算放下,这可是个大市场!不过,倒也不急在一时。但是看着弗兰克·肯尼迪姜黄色的胡子,斯佳丽不由想起他前世的发家史——邦联投降后,装着物资的火车停在亚特兰大, 那些物资法律上已经属于北佬, 但却无人理会。弗兰克租了个小铺子, 把这些东西都搬过去便宜卖出, 因为是无本生意, 慢慢居然赚了不少。真是好运气的傻瓜!斯佳丽心想这笔生意她这辈子非得分一杯羹不可,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对了,梅丽名下不就有间货栈在亚特兰大铁路旁边吗? 琢磨着心事,时间便过得飞快。梅丽又向弗兰克打听霍妮和因迪的事,询问她们有没有阿什礼的消息,埃伦同样询问大致哪个方向没有北佬军队,她打算让波克驾车出去拿金币买些粮食回来,高价也行。这年头没粮食不行,总不能全靠斯佳丽的宝藏撑着。弗兰克一一解答,不过消息大都令人失望。没有确切一点的消息,埃伦也不能让波克去冒险。之后,姑娘们提出要用钢琴唱圣诞颂歌,大兵们纷纷附和,唯有弗兰克·肯尼迪扭扭捏捏地留了下来,要和埃伦以及杰拉尔德单独讲话。斯佳丽原本担心他是要追问塔拉的存粮以便征收,还磨蹭在门口想要偷听两句,结果收获苏艾伦一个白眼。梅丽笑着挽起斯佳丽的手把她拖走,斯佳丽才意识过来弗兰克是要私下向奥哈拉家提亲。难怪苏艾伦满眼柔情,脸蛋通红,居然有几分漂亮——斯佳丽不情愿地承认道,不过还是为苏艾伦感到高兴,这毕竟是塔拉的一个好消息。 在征得杰拉尔德和埃伦的同意后,弗兰克当晚就向苏艾伦求婚,苏艾伦含羞带怯地答应了。可惜两人约定战争结束后再定婚期,令一心嫁妹的斯佳丽遗憾不已。 —————————— 次年四月,重掌指挥大权的约翰逊将军率领邦联的残兵败将在北卡罗莱纳州向北军投降,战争结束。但消息直到两周之后才传到塔拉。带来消息的人是返乡的方丹家两兄弟,亚力克斯以及托尼。兄弟俩只有一双鞋,风吹雨淋四年多,又黑又瘦,胡子乱蓬蓬,叫人差点认不出来。 他俩急着回含羞草庄园,只在塔拉稍停片刻,亲亲姑娘们,报告投降的消息。都结束啦,他俩说,一切都过去了,而且似乎对此并不在乎,不想多谈。他们只想知道含羞草庄园是否被北佬烧毁。从亚特兰大南归的路途中,他们看到原先朋友的家园如今只剩一座又一座烟囱形影相吊,所以不敢指望自己家还能逃脱劫难。一听说老家还在,兄弟俩长舒一口气。斯佳丽又告诉他们萨莉如何从塔拉疾驰而过,报告北佬的消息,又如何从她家篱笆上刷的一下跃过去,听得他俩直拍大腿,哈哈大笑。 “萨莉真有胆量。”托尼道,“可惜运气不好,她的乔阵亡了。” 斯佳丽大概记得后来萨莉是改嫁给了这两兄弟中的一位,所以不太在意:“那真是太不幸了。托尼,打算抽点烟吗?爸装在玉米芯里的兔儿烟。” “噢,噢!”亚力克斯怪叫起来,托尼赶快揍他一拳,看看斯佳丽脸色又黯然了。斯佳丽恍然想起现在自己还是未婚女子的身份——见鬼,整天埋在农活里都快忘得差不多了,战前这帮小伙子可都在追自己。想到战前时光,斯佳丽不由一阵心酸。而托尼已经愤然回击道:“斯佳丽,迪米特·芒罗小姐还好吗?老天——亚力克斯一路上都在挂念她呢。” 斯佳丽失笑:“哦,她当然没嫁给自卫队哪个勇敢的上校。放心好了,亚力克斯。” 亚力克斯有点害臊,可脸上转瞬又露出和刚才的托尼一模一样的黯然来:“没准她嫁了还好些。真是见鬼——请原谅,斯佳丽,一个堂堂男子汉却连一分钱都掏不出来,怎能请求姑娘下嫁叫花子?” 斯佳丽安慰了他几句,说全县境况都差不多,没人会计较这个,但大家的兴致显然回不到先前了。不多时,两兄弟便向她辞行,抄小道回去含羞草庄园。斯佳丽走进家门,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一一溜走的姑娘们都聚在埃伦的书房里呜呜咽咽,哀悼她们失去的朋友与南方的大业,为那梦想的崩塌洒泪。斯佳丽站在门口默默听了片刻,没有加入进去。她转身离开。 “不管怎么样。”她暗忖道,“战争结束了,大家总能安心开始种棉花。最可怕的日子过去了,虽然未来也不见得多好过——不管怎么样,瑞特和阿什礼他们都要回来了!” ———————————— 军队的投降给了南方人致命的打击,杰拉尔德变得沉默了,卡琳也更加恍惚,仿佛这曾使他们为之牺牲并最终失败的战争已经带走了一切。 斯佳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也无暇去做。四月份正是春耕的时节,家里忙得翻天覆地。有妈在总不必担心爸的脑筋,在这一点上,斯佳丽对埃伦有近乎盲目的信任。她大方地拿出之前藏好的金币(被北佬搜走了一份,不过损失还能接受)交给波克,吩咐他驾车去梅肯尽量多买些食物和衣料回来。她将自己家实在无力播种的种子卖给邻居(当然喽,是以送的形式,但邻居怎么可能让她吃亏),让他们能够继续生产——斯佳丽遗憾地想道,如果再多几个黑奴,她准备的种子也不至于多出来了。 她押着黑奴下地,甚至自己也干活儿,因为深知战后第一年的耕种范围就决定了塔拉重建的基调,所以拼尽全力。她嘱咐波克,若路况可以令人放心,能带头牲口回来最好,给他的金币大胆去花,她只要充足的物资帮助塔拉重建。明白战争已经结束,居民不久又可以正常买到生活物资,斯佳丽也不再吝啬每顿饭的分量,存粮敞开了供应,塔拉上下战争以来少见地吃饱了饭。 “等到秋天的时候,咱们的棉花应当堆到天上去!”她不止一次这样鼓励大家。不过她的心里也同样不止一次的嘀咕着,要是多点人手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她拜访松花庄园、见到凯瑟琳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 凯德·卡尔弗特已经回到了松花庄园。斯佳丽登上他家台阶,来到往常跳舞的宅院,发现凯德一脸憔悴,形同槁木死灰。他坐在安乐椅里晒太阳,腿上盖着条披肩,咳个不停。他看见斯佳丽便硬要站起来欢迎她,说自己不过胸部受了点寒,都是雨地里睡觉害的,不过他很快就能好起来,到时候也能帮家里干活。 凯瑟琳·卡尔弗特闻声从屋里出来,越过哥哥的脑袋与斯佳丽四目相对,斯佳丽从她眼中看出深深的绝望。凯德也许不知道,但做妹妹的心里明白。松花庄园杂草丛生满目凄凉,田里冒出一根根松树苗来。宅子也乱七八糟一片萧条,凯瑟琳形容消瘦。 兄妹俩和他们的北佬后娘,四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以及那个北佬监工希尔顿住在这幢冷冷清清的房子里。斯佳丽从来就不喜欢希尔顿,此刻见他大摇大摆过来打招呼,一副与她平起平坐的神气,斯佳丽更加讨厌他了。从前,希尔顿与乔纳森·威尔克森一个样,奴颜婢膝又傲慢不已。如今卡尔弗特先生与雷福特已捐躯疆场,凯德又在害病,他便越发得意,不把主人一家放在眼里。斯佳丽想起上辈子凯瑟琳嫁给他后被磋磨的样子,对着乔纳森更是没半点好声气。 “希尔顿先生是个好人,没他我们可熬不过来。”卡尔弗特太太连声说道。斯佳丽留心到凯德与凯瑟琳两兄妹苍白的脸都变得通红,明白他俩不得不欠这北佬监工的情,心里头一腔怒火。她勉强应付了卡尔弗特太太几句,像从前一样挽着凯瑟琳的手穿过走廊,但两人明显都没什么谈兴。 凯瑟琳穿着一件从前只有女仆才会穿的退色格子裙,脸色苍白,神情呆滞,步子也木僵僵的。斯佳丽努力想要寻找话题,刚对凯德表示关心,凯瑟琳便冷冷表示他已撑不了多久。 “那可实在是——”斯佳丽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不过,方丹老大夫回来了,兴许我们能请他看一看。” “没用的。”凯瑟琳回答她,目光低垂,“方丹大夫上个星期就来过了,凯德已经没有办法了。” 斯佳丽为她感到难过:“凯瑟琳,别太伤心了。”她突然想起希尔顿的事,虽不合适还是决定提醒道,“你们家那个监工希尔顿看你眼神不大对劲,凯瑟琳你……”她正要提醒凯瑟琳希尔顿不是良人,没想到凯瑟琳倒抽一口气,立刻抬起头来,定定看向她。许久,才露出苦笑:“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 斯佳丽不由讶异,幸好凯瑟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自顾自往下说,没往她身上留心:“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她突然间嗤笑一声,目光冷峻,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一般,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是打算嫁给希尔顿先生——别惊叫,也别同情我,斯佳丽。我会受不了的。” 斯佳丽于是默默听她说下去。 “凯德快死了。”凯瑟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得想法子让他死的安宁,不用担心他死了谁来照看我,要知道我那后妈过两天就打算带着她的女儿回北方去。行啦,就是这样,再没别的了。” 斯佳丽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凯瑟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啊?” 正文 65.信笺的纪念 “可是,凯瑟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啊?” 斯佳丽这句话甫一出口,凯瑟琳便转过来面朝着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哪里还有什么将来。 这个倔强的女孩子避开了斯佳丽关切的目光, 声音低低地说道:“我只要能挨过现在就好——斯佳丽, 南方完了,我也完了。能让凯德安安心心走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但凯瑟琳,希尔顿怎么能叫凯德安心啊。”斯佳丽一个箭步上前, 抓住了凯瑟琳的胳膊。其实她心里也乱哄哄的,既不忍心看凯瑟琳重蹈前世覆辙, 又觉得她仿佛也无其它出路。她有没有办法帮助凯瑟琳——办法当然有,全看斯佳丽自己愿不愿意付出那代价。可斯佳丽仍然硬着头皮劝道,“希尔顿是个北佬,而且品行那样……凯瑟琳,你这样凯德不会放心的!你相不相信, 如果现在我去找凯德, 告诉他你打算为了让他安心去嫁给希尔顿, 他不是拿枪打死那家伙便是要羞愧到自杀。” 凯瑟琳的声音很轻, 却表达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但是, 等太太和妹妹们去了北方,假如希尔顿也走了的话,松花就只剩我和凯德两个人了。是的,一个仆人也不剩。斯佳丽,我没别的办法了,不要再说了吧。” 偌大一个庄园曾经何等热闹繁忙,如今却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斯佳丽不禁一阵悲凉,假如凯德去世,凯瑟琳一个人要怎么守住这样大一座庄园?——可笑的是,松花因为希尔顿这个北佬半点没被烧掉。凯德要怎么放心妹妹活下去?她咬了咬牙,突然之间做出了决定。斯佳丽伸出自己的双手来。 “看看我的手,凯瑟琳。”斯佳丽将双手向上翻,“看看这些伤疤和老茧……塔拉的境况看上去比松花好,不过连我和几位小姐、甚至妈妈都在下地——我简直受不了让她干活儿!但不管怎么说,还有人组织生产总是大好事,虽然现下吃苦。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嗯,凯瑟琳,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这话一出口,后面的就也顺畅许多,“凯瑟琳,不瞒你说,塔拉现下挣命也吃力,但多你一口饭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和我们一起下地劳作就行。现在家里人都在干活,不分彼此。凯瑟琳,你愿意来塔拉做我们的家人吧?” 凯瑟琳娇娇弱弱的样子,干的活绝对不够养活自己,斯佳丽清楚带她回去是亏的——但是,这辈子的她能承受住这亏损,并且有信心将来把更多的金币赚回来。再者说,能让棉花地扩大一点都好,而塔拉实在缺人手。斯佳丽真心希望凯瑟琳答应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劳作已经是斯佳丽的底线了。 却见凯瑟琳抬起头来,看向斯佳丽,珠泪滚滚而落。她一下子扑到她怀中连声道谢,承诺一定会努力干活不给塔拉添麻烦,还说明天就能够去帮忙。斯佳丽有些不适应地安慰着凯瑟琳,良久,也慢慢露出笑意来。 一切都会比上辈子好的,真的。 ———————————— 在和凯德商量后,两兄妹很快做出了决定。他们通知继母与监工,很快便将搬去塔拉庄园,这令希尔顿当场破口大骂,摔下鞭子就走,过后没人见到他的影子。而卡尔弗特太太也很快带着女儿启程去往北方,松花庄园,彻底空了。 波克驾车接凯德和凯瑟琳去塔拉。埃伦对斯佳丽这次的举动颇为赞同,反而让斯佳丽对自己的变化有几分不好意思。凯德出于男子汉的气概固然不愿意离开家园投奔他人,但他自知命不久矣,要亲眼看着凯瑟琳有活下去的办法才好安心,而凯瑟琳更不可能将病重的哥哥独自一人丢在松花,于是两兄妹最终一同来了塔拉。 埃伦为凯德看诊了一次,得出的结论和老方丹大夫没什么不同。斯佳丽暗叹有些东西果真是无法改变的,也不强求,只是和梅丽时常一同开解凯瑟琳。凯瑟琳十分努力想要帮塔拉做点事,尽管她对于农活十分不熟悉(松花无人主持大局,希尔顿可不是会担心庄园荒废的人,因此松花连一点耕种的痕迹都没有),但凯瑟琳肯学又肯咬着牙吃苦,一股子韧劲里都是求生的意志。对于凯瑟琳自己来说,做活的辛苦总好过嫁给希尔顿那种人,因此格外用劲。斯佳丽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许看错了眼,估错了凯瑟琳的求生意志——没准她能养活自己,甚至带来盈余,尽管没有自己提供的方向和平台她一定办不到。她不由对凯瑟琳平添几分敬意。 如今塔拉上上下下一派忙碌,因为卡尔弗特兄妹的加入又增添了人气,恍惚间有了复兴的景象。斯佳丽清楚道路漫长,可依旧为此高兴。她刚从门廊那边来时正看见凯德帮着嬷嬷裁布。斯佳丽觉得凯德因为能帮忙反而高兴起来了,也没管。在这一点上她和嬷嬷意见一致——家里缺人,能用尽量。当然,得背着妈妈。 到五月份的时候,农事稍歇。斯佳丽骑马在县中转了一圈,看到领居们的情况真觉灰心丧气。方丹家的老奶奶救火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老天,北佬也在含羞草庄园放了火!),方丹老大夫则是给锯掉一条胳膊,手术后康复也很慢。亚力克斯和托尼笨手笨脚操着犁锄,隔着篱笆和斯佳丽打招呼。萨莉目光忧伤,脸色苍白,仿佛战败夺去了她所有的希望。这股神情在卡琳脸上有(不过埃伦开解后已好了许多),在其它邻居家中也时时能看到,令斯佳丽心中不胜酸楚。这场战争究竟打了来干什么呀!现在好了,打仗输了,人们的生活给毁了,希望也没了。 唯有塔尔顿家她不忍心拜访。这家四兄弟全部阵亡,房子也被北佬烧得一干二净,全家人只好挤在黑奴的小屋里头。然而埃伦说塔尔顿先生解甲归田,不去看看太对不起乡里乡亲,干活累极了的苏艾伦也嚷着想要出门,于是几个人就挑了星期日一同前往。 马车停在宅院废墟前,只见比阿特丽斯·塔尔顿一身破骑装,胳膊下夹根马鞭,坐在围场栅栏顶上,心事重重地发呆。她身边是家里那个罗圈腿的小个子黑奴,如今神气与主人同样悲哀。围场上往日关满了活蹦乱跳的良种马,而今却空空荡荡,只剩一头骡子,还是塔尔顿先生打战场上骑回来的。 “唉,我的宝贝儿全没了,真不知这日子该怎么过。”塔尔顿太太从栅栏上爬下来,嘴里说的不知道是指儿子还是指马,“我那些漂亮的马儿全死了。唉,我心爱的内利,哪怕就给我留下内利都好哇!” 杰姆·塔尔顿满脸浓密的大胡子,叫人简直不敢认。他从监工的屋子里走出来,欢迎客人,一一亲吻姑娘们。身后四个红头发的女儿也一拥而出,个个身上补补缀缀,脚前脚后黄狗黑狗,听到生人来便冲到门外汪汪乱叫。一家子强作欢颜,比之含羞草的惨状、松花的死气更令人感彻骨凄凉。 塔尔顿家执意留客人吃饭,说这些日子简直没人上门。斯佳丽受不了这里的气氛不想久留,但埃伦决意多留一会儿。客人们口口珍惜的吃着主人端上来的豆子和咸肉,拿各自战胜困难的经历打趣,强颜欢笑。可是客厅里没了那四个小伙子,怎么看都是空的难受。斯佳丽真不知道塔尔顿一家子心里究竟是啥滋味。 卡琳在饭桌上很少开腔,但饭毕就跑到塔尔顿太太身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塔尔顿太太立刻脸色大变,收起嘴角强扮的笑容,伸手搂住卡琳的纤腰,主宾二人走出房间,沿小径去往菜园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墓地看看。既然已经提起这件事,不去看望过往亲朋似乎太不礼貌,于是客人们纷纷跟上。 雪松树下的墓地砖墙环绕,两座大理石墓碑崭新竖起,连雨水都还没来得及把红土溅上去。 “我们上星期才弄好的。”塔尔顿太太有些自豪,“塔尔顿先生去梅肯拿大车运回来的。” 布伦特和斯图尔特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生前同欢乐,死后不分离。”博伊德的尸首没有找到,另一座坟墓里只孤零零躺着汤姆一个人。墓碑上还刻着不少斯佳丽看不懂的拉丁文。 “这些碑文真是太美了。”卡琳悄声道,眼中泪光闪闪。 “是啊。”塔尔顿太太柔声细语,“我们也觉得挺合适——他俩差不多同时牺牲。斯图尔特先倒下,布伦特又举起他掉下的军旗。” “他们都是邦联了不起的战士。”埃伦轻声劝慰。 塔尔顿太太低下头,泪水止不住往下掉。斯佳丽上前一步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从袖口中把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叠用墨绿色丝带系好的信札,她把它交到塔尔顿太太手里。 “塔尔顿太太。”斯佳丽唤她,心中亦是不胜凄凉,“我找到了这个——我从亚特兰大带回来的,布伦和斯图曾经给我写过这些信,甚至他们打最后一战前寄出来的信也在这里。我想把它们交给你。”这是她对两兄弟最后一点纪念了。 塔尔顿太太接过那信札,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便泪眼模糊。这个矮小的女人转过身子,抱住斯佳丽便痛哭起来,感谢她为她带来这个,感谢她还保存着她儿子最后的信件。 斯佳丽搂住塔尔顿夫人,目光却飞向远方。她环顾四周,只见远处的林子幽深黑暗,仿佛正侵袭着田野的边缘,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再过一年,这地里只怕会长满松苗,斯佳丽想道。没有黑奴,谁有办法照料这么大的庄园?田地很快就会重新变荒,种不出棉花来,大家的日子怎么过?他们等于是倒退回百年以前,和当年的拓荒者一样,住进小木屋子,凑活种几亩薄田挣命——不!哪怕要她自己拉犁耕地也不能看着塔拉走回头路。佐治亚会有无数的地方变为荒地,但塔拉绝不能在其中。她的钱不要花在墓碑上,她的时间也不能用来为战败哭鼻子。我们总有法子活下去。可是这一场仗,究竟死了多少男子汉哟! 从今往后,南方将有无数的女人从泪水中站起身来。她们将代替死去的男人,以同样的勇气、力量和智慧与北佬和生活作战。她们会拼命支撑住南方剩余的一切——斯佳丽心想,这辈子,也许她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正文 66.船长的战友 停战后那个炎热的夏天,塔拉突然不再冷清。接连数月,一群群皮包骨头、胡子老长、破衣烂衫的兵,拖着走痛的双脚,吃力地爬上红土坡, 来到塔拉门前阴凉的前廊下歇口气, 央求主人给一口吃的,让他们借住一宿。这些人全是徒步回家的邦联士兵,火车把约翰斯顿将军的残兵败将从北卡罗莱纳运到亚特兰大, 卸在那儿就不管了,他们只好各自靠两腿回家。约翰斯顿的人刚走, 弗吉尼亚的老兵又来了。接下来是西线部队的人,一批又一批,向南方走去,寻找也许已不复存在的家园,寻找离散或死亡的亲人。回家, 回家!兵们心中统统只有这个念头。 他们无心再谈什么战役或是负伤之类的事, 心头只有回家一件事。将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告诉儿子和孙子, 自己如何作战、如何出其不意地袭击进攻和强行军、如何挨饿负伤的场景, 但不会是现在。有人缺胳膊少腿或仅剩一只眼, 许多人身上伤疤累累。若能活到七十岁,这些伤疤天阴下雨就会隐隐作痛,但眼下都不足挂齿,以后才会当做大事。 全体士兵——无论年轻年老、贫穷富裕,都逃不过两大毛病:长虱子和拉肚子。邦联兵倒不把虱子当回事,当着女士的面便大大咧咧又抓又挠。但拉肚子——被女士们婉称为赤痢——可就严重得多。四年的半饥半饱,四年的粗放伙食,半生不熟和腐烂变质的食物早把他们肠胃折腾坏了。每个在塔拉喘气的士兵,要么刚害过此病,要么害得正凶。 “邦联上下就没剩一副好肠胃!”嬷嬷不客气地评价道,将黑莓根汤汁从锅里舀起来,挨个儿给士兵们灌上一碗,压根儿懒得问人家肚子如何。而大兵也都苦着脸乖乖咽下,也许还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另一些严厉的黑面孔以及举起的黑巴掌。 对于想借宿的人嬷嬷同样毫不留情,任何身上有虱子的兵都休想跨进塔拉。她把他们统统赶到浓密的灌木丛后头,让他们脱个精光,再给他们一大盆水和一块碱皂洗澡,同时架起大锅,把兵们的衣裳全丢进沸水里去使劲搅拌,压根儿不给人家半点面子。在这点上连埃伦都拗不过嬷嬷。 但对于借宿问题斯佳丽和埃伦却站到了一起,她们把楼下的卧室尽量收拾出来,让那些可怜的旅人能够一夜好眠。后来上门的士兵越来越多,卧室逐渐不够用了,埃伦便和梅丽、凯瑟琳、卡琳一道用棉花和旧布赶制出枕头被子,将客厅收拾出来作为集体寝室。嬷嬷对着天鹅绒地毯心疼不已,但埃伦执意坚持,她也只能暗自嘀嘀咕咕。 然而在粮食问题上母女却再度产生分歧。斯佳丽同意也认为应该招待大兵们,但她的容忍度仅仅在于让人家吃上一顿两顿比干粮强些的饭,不至于饿着,而埃伦却希望盛情招待这些邦联的勇士。“蝗虫一样的兵,敞开肚皮没几天就能吃穷我们!”斯佳丽愤愤然道,“家里人都没敢敞开吃几顿呢。” 在她和埃伦争执的时候,梅丽并没有说什么。但不多久,斯佳丽便发现梅丽吩咐嬷嬷只给她一点吃的,而把自己原本的分量匀出去给大兵们。 “梅丽,你怎能这样对自己的身体?”斯佳丽发现之后不由激动得直嚷嚷,“老天啊,看看你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平时就属你爱抢着干活儿,不吃东西怎么行?” 梅拉妮有气无力地一笑:“我当然知道,但是请原谅我,斯佳丽,我非这么做不可。你不会明白这对我是多么大的安慰。”她感激道,“斯佳丽,一想到阿什礼也走在回来的路上,可能同样饿得要死。我好盼着北边哪个好心的女人肯给他吃一口东西。这么想一想,我觉得也能熬过去了。” “如果是瑞特的话……”斯佳丽不禁思索起梅丽的话,“如果省下几口能让他少挨饿,我当然愿意。不过投机商下了战争真的能让自己继续饿着?说不定人家早出国了——可万一要就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真的给饿着了呢?”想到瑞特可能挨饿,斯佳丽便觉心如刀割。 “况且,”梅拉妮补充道,“斯佳丽,你大概没注意到凯德也在减少自己的食量。他的身体好不了了——可怜的人儿,但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大家都愿意照顾他,给他找吃的,不要他干活儿。但凯德心里其实一直不好受,勉强活着也是为了凯瑟琳这个妹妹。凯德曾经是一名了不起的南方战士,现在他觉得自己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所以巴不得省了给旁人。” “他可不能这样。”斯佳丽皱着眉头道,她虽然的确觉得拖着凯德得额外耗费粮食,但也从未想过要在他身上吝啬什么,“梅丽,亲爱的,你会和他好好谈谈吧?告诉他我们需要他。” 梅丽露出一丝苦笑:“也许正是因为我们需要他活着,凯德才没有放弃。” “你说什么?”斯佳丽没有听清,“总之这事你比我在行。至于粮食——”她很少见地露出了一丝迟疑,“梅丽,你和凯德都给我好好吃饭——我会和妈妈再商量看看的。” 不久,梅丽发现客人来时餐桌上的食物分量增加了——尽管客人们吃下的每一口大概都叫斯佳丽感到心疼。 —————————————— 苏艾伦和梅拉妮急切地向每个过往的打听消息,关于肯尼迪和阿什礼。弗兰克在上一次拜访塔拉之后不久便跟着军队走了,音讯全无。而阿什礼是否已经离开了俘虏营?还有多久能回来?这些统统不知道。然而士兵中没人听过他们,也没人愿谈失踪人员的事。活下来的人都太沮丧了,哪里愿意回想千千万万长眠异乡的朋友。 斯佳丽同样担心瑞特,但她没法像苏艾伦或梅丽那样光明正大地向士兵们打听,只能乘没人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问两句。瑞特要是活着,总该给她点儿消息。他若不如此,便是没把她放在心上——希望他平安无事!斯佳丽在心中祈祷,端着盘子走向下一个士兵。 “谢谢您,好心的小姐。”刚洗完澡的大兵胡子湿漉漉的,搓着手一脸不好意思。他接过盘子,可是没急着吃,反而问道,“真抱歉,请问我能见一下斯佳丽小姐吗?” 这句明显有指向的话令斯佳丽的心毫无征兆地剧烈跳了起来:“我就是,先生——我是斯佳丽·奥哈拉。”她仿佛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似的,“是不是有人叫你带口信给我?那个人是不是——” 大兵显然有些被她的反应吓到,他楞了一下才忙不迭点头道:“是的,是这样。我的一位战友,他是——瑞特·巴特勒先生,托我给您捎个口信儿。”他总算说到关键的地方,立刻发觉美丽的绿眼睛姑娘眼中泪光闪闪,南方绅士的风度马上体现出来,“小姐,别担心,他一切都好,没伤没病,四肢齐全。” 斯佳丽纵然一肚子话要问也被他这有些简单粗暴的报告给逗笑了,她刚打算抓着大兵追问两句细节,比如说瑞特上哪儿去了,他们打了什么仗,有没有遇到危险,以及瑞特是怎么和他提自己之类的问题,不过发现人家满脸窘迫。斯佳丽想了想,对着这位在她眼中可爱极了的士兵先生嫣然一笑:“谢谢您,谢谢您给我带来这个消息,先生——等我一下,我再去拿点儿东西来,我们边吃边谈。” 心因喜悦而在胸膛砰砰直跳,斯佳丽健步如飞,只觉得在梦里一样,笑意怎么都忍不住。她得赶快再去拿点儿东西来,对,倒两杯爸偷藏的葡萄酒犒劳人家,再求嬷嬷切几片火腿下来。还有,她一定得冷静,冷静!不管怎么说,瑞特·巴特勒平安无事!感谢老天! —————————————— 乔·布朗觉得自己很尴尬。 其实一开始,他是很看不惯那个新来的巴特勒的。虽然这人口口声声良心发作要从军谢罪,但是整天嬉皮笑脸还满口俏皮话儿,而且穿一身簇新衣裳(真是蠢透了,那玩意虽中看但根本不耐寒还容易破),哪个兵会这幅鬼样子?尤其是听说他在西点军校学习过却因为酒和女人被开除——而且巴特勒谈起往事时洋洋得意,压根儿没有半点后悔的样子(老天啊,不然你以为大家是怎么知道他的破事儿的?都在打仗,谁有闲心查人家八代!)。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乔太不善于掩饰,情绪统统写在脸上,总之瑞特·巴特勒很快就发现自己对他并不友好。而这曾经当过叛逆的男人明显不以为意,反而把这当做什么有趣的事情,每每露出那副可恶的嘴脸还一定要看他的表情。乔是个作战英勇的士兵,心性坚韧,但脸皮明显修炼不够。他出身乡绅世家,自小便是标准的南方绅士,应付恶棍缺乏经验,所以总被巴特勒牵着鼻子走,然后听对方哈哈大笑。但尽管如此,乔对瑞特·巴特勒的观感还是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了后面不甘不愿的认可,毕竟这男人的确是个好兵,任谁看过他战场上的表现都不会怀疑他的忠贞——尽管一下战场他嘴脸就为之一变,又神采飞扬地说起俏皮话儿来,弄得乔刚刚生出的一丝钦佩化为乌有。 真正使乔和巴特勒产生友情的是一次意外。那一回,炮火纷飞中乔被炸伤了腿,当时他正在突击往对方营地的路上。当北佬的砍刀落下来时乔满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恐怕大家已经都猜到了——瑞特救了他。乔有着南方绅士所有的缺点,比如古板严肃,也有着南方绅士所有的优点,比如正直善良。巴特勒不声不响背着断了腿的他强行军了十个小时,自那以后乔便真心敬服这男人。尽管他依然会对瑞特嘴里不三不四的下流话皱眉,而瑞特也十分看不惯他那股子认真劲儿,不过他俩总算成了朋友。 乔弄不明白瑞特心里在想什么,他既然作战如此勇敢忠贞,那之前又在想什么呢?或者说,是什么改变了他?瑞特从军时南方已属于显然的颓势,哪次战斗后营地里都是一片凄风苦雨。士兵们纷纷忍不住,互相倾诉对家里人的思念,但绝口不提任何丧气话。长官们也肯体谅,只是眉头永远解不开的叹着气。乔和瑞特聊过,他想家里的妹妹还有未婚妻。当时瑞特嗤笑一声,把兜里最后一根烟丢给他,两人一同吞云吐雾。瑞特从胸口摸出一封短短的信(或者说便签更为合适),眼睛又亮又得意,乔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对方宣称这是他所见过最可爱的一位小姐写给他的,而他承诺会将这封信放在心口的位置——虽然他是用玩笑话对她说的,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当真。这是瑞特唯一一次提到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他说这封短信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亚特兰大往琼斯博罗方向,”瑞特给他比划道,“琼斯博罗再往南一点,沿着大道走七八英里,再爬上斜坡,就能见到塔拉庄园。对,斜坡是红土地的,她总喜欢吹嘘那土地。”说到这里时瑞特笑了,“要是我运气不好,你得把信捎到那里去。老兄,我知道你回家得走那条路——如果从亚特兰大下车的话。” 乔翻了个白眼:“得了吧,瑞特。要表白的话你自己去——不过你吹了半天,还没告诉我你心上人的名字呐。”他感兴趣地问道,“你总不能让我过去问吧?” 瑞特·巴特勒在他说到心上人三个字时表现活像被开水烫着了的猫儿。 “好吧。”他不情愿地回答道,“你可记好了,斯佳丽——斯佳丽·奥哈拉。塔拉庄园最漂亮的一位小姐就是她。”说到这里,他又得意了起来,“要是我运气不至于太烂,你就算经过也不许提心上人什么的——”见乔满脸狐疑,瑞特咳嗽一声,“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原来操的是什么行当,塔拉我连门都没进去过。这话还是得我自己去提为好——前提是我能活下来。” “你一定能活下来。”乔真心实意地说道。 不过显然情况和当时他俩估计的都不同。瑞特没伤没病,但他没回来,而是因为急事立刻出国去了——乔看着眼前美丽的绿眼睛姑娘,不由一阵为难。他该怎么完成巴特勒船长的殷切嘱托呢? 正文 67.斯佳丽的情思 看着绿眼睛美人儿泪盈盈的双目,乔慌里慌张,不禁想起瑞特交代他话时的场景。当时瑞特这么说道: “我的好朋友乔,”瑞特夸张地张开手臂仿佛打算给乔一个临别拥抱,回回他这么笑准没好事, “来吧, 好朋友,我恐怕我不得把一件重要的事托付给你了。” 尽管他笑容轻松,但乔自然能分辨出其中不乏认真的意味, 只是他实在想不出战争已经结束之后,瑞特究竟有什么事还非得托付他不可。 “唔, 还是上回和你说过的那事儿。”瑞特好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神态懒洋洋的,“帮我给塔拉庄园的奥哈拉小姐捎个信儿——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只是有急事要出国一趟没法儿立刻去看她。”发觉乔满脸不赞同,瑞特露出笑意, “好啦, 别那样看着我——我晓得最好给人家亲眼看看我, 不过事情的确急得很, 而且我恐怕贸然去见她会牵连到塔拉。乔, 你得帮我这个忙。” 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怎么说,瑞特?” “都是你们知道的老事——”瑞特耸耸肩,“没错,以前我和北佬有过牵连,还有过金钱交易,数目并不小。”他简短地说道,“现在我投了南军,过去的一些‘北方朋友’嘛,当然很希望拿这个理由审判我好获得那笔财产——”他不禁露出讽刺的笑意,接着又轻松地笑了起来,“所以我想你明白的,我不得不出国躲上一段日子。而且若让那些北佬晓得我和塔拉有牵连,就糟糕了。我可不能让那群家伙毁了奥哈拉小姐的心血——”查尔斯顿拖腔中有种柔和的味道,不过转瞬间又变得狡猾起来,“要不然奥哈拉小姐准翻脸不认人,我敢保证。” “你得单独把这事告诉斯佳丽小姐,还得在她面前维护我的形象。”瑞特又眉飞色舞起来,仿佛给乔出难题使他快活得不行,“是的,我亲爱的好朋友,你得这么做,而我保证她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乔呻|吟一声,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而当此刻的乔享用着瑞特承诺中的招待——葡萄酒、火腿、玉米面以及鸡汤(老天!他居然都说对了),面对奥哈拉小姐恨不得追根问底的眼神,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履行自己的承诺。 “是的,瑞特·巴特勒先生和我是战友,我俩是朋友……” 乔无疑是像瑞特所希望的那样,按照一位南方绅士的逻辑去理解了他的话。他之所以同意帮助瑞特完成避开奥哈拉家其它人、私下将口信给斯佳丽这种失礼的举动,是因为他相信瑞特这么做完全出于对奥哈拉小姐的尊重与爱意。瑞特与北佬的过去并不算光彩,而他若想求娶斯佳丽小姐,这段往事自然是亲自向她的父母解释来得好。乔当然不会坏他的事。他是如此感动,而在他的叙述中这份敬意时时刻刻体现出来。但斯佳丽当然明白不是这么回事——瑞特·巴特勒仅仅是希望避免她父母意外得知两人恋情,从而省去麻烦罢了。这个狡猾的男人毫无愧疚之心地利用语言陷阱成功误导了乔,令乔心甘情愿为他做这失礼的事。 ——不过语言陷阱真的只有瑞特·巴特勒会? 很快,在擅长抓重点的奥哈拉小姐的逼问下,布朗先生将瑞特交代他转达的东西吐的一干二净。紧接着,在斯佳丽依然穷追不舍的情况下,可怜的乔又几番说漏嘴,把心口的便条以及瑞特对她的调侃和称赞一并交代,使得这个正直的人难过不已。而斯佳丽的心情也随着瑞特有关的一切不断变化,刚为便条的事刚有些脸红甜蜜就又被他放肆的调侃气笑出声。不过总体来说,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于是她继续压榨瑞特这个可爱的战友。 可怜的乔不得不搜肠刮肚地回忆巴特勒船长的英勇事迹。很快,他眼前一亮。 “啊,是的。我想您说的没错,我俩的性格看上去不大像能做朋友那种。不过事实上,是瑞特救了我,对,那次非常危险……” “多危险?能详细说说么?” “当然。那时候我们正在突击,我被炮弹炸伤了腿,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我。反击的北佬冲向我,砍刀都举起来了,可瑞特结果了他!他把我拖回营地,那时候我可真是半死不活……” “老天啊!这可太危险了!” “可不是!出生入死的情谊就是这么来的,不过瑞特的英勇还不止这一桩。我记得还有一次我们在里士满,那时候……”的确,在一位南方绅士看来,没有比在人家恋人面前赞扬其作战英勇更合适的了!但是看着磨牙霍霍的斯佳丽,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斯佳丽:呵呵,这就是说好的保重自己。看看,看看,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冒了什么险受了多少伤,下次见面非削死他不可! 准备在心上人面前将没事人装到底的船长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呆头呆脑的乔虽然能充满信任并自觉用南方绅士式滤镜为他美化传话,但是斯佳丽那里真的不会看出破绽吗? 斯佳丽带着最淑女的微笑送别了乔·布朗,然后对着这位先生留下的一张小字条心情复杂。 “新奥尔良,xx街x号。如有急事,致信此地,可代为转达。” 这笔迹当然属于瑞特·巴特勒。 ———————————— 斯佳丽对着信纸犹豫,瑞特的字条就放在旁边,平平整整地展开压在桌上。 瑞特·巴特勒的确狡猾。 假如他在她面前,此刻她简直有无数句话要和他说。要倾诉思念,要责备他如何不爱护自己,要拿他把她的便条放在心口处的事挤兑他——但是偏偏要斯佳丽下笔写信,她却迟疑了。 瑞特能托乔转交一张写着联系他方式的纸条,当然能在纸条上写几句问候的话,但他没有。当然可以理解为瑞特不希望字条上留有任何能表明他身份的痕迹,避免被其它人看到给塔拉招祸。但对于斯佳丽来说,瑞特的简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狡猾——或许他对她表明过情意,但除了紧要关头情真意切的几句,其它大多也可归入调笑一流。而瑞特之前给她的回信也是一样的口花花。他一直都谨慎隐藏自己的感情,避免留下任何被她捉住的把柄。 斯佳丽不是不能明白两人之间微妙的情思游戏——他不给她任何把柄,又笑意盈盈地撩拨她,然后非要她承认自己的感情。事实上尽管她输多赢少,但她享受和瑞特较劲的过程。然而瑞特这种放任的态度,恰恰展现出和他给乔的误导相反的东西,瑞特并未决意娶她,他们现在玩的是一种“你更喜欢我,所以迁就一下我的生活方式”的游戏——互相用情意试探,然后做出关乎终身的决定。也无怪乎瑞特对此慎重——但斯佳丽依然不高兴。 在拉弗雷迪分别的时候,他们已经确认过彼此的感情。但是到哪一步——先写信的人决定这个尺度,同时暴露自己的情意深浅。然后瑞特将皮球踢给了她。 斯佳丽恼恨地看着信纸上晕开的笔迹,撇开那信纸不再理会(哦,要是战前她准撕了不可,可现在要节约纸张!)。果然,写信之类的文雅方式一点都不适合她和瑞特! 老天啊,这个自负的、可恨透顶的男人!他就吃定了自己非他不可吗?斯佳丽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定得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正文 68.离去与到来 七月的一天,凯德·卡尔弗特去世了。 这位邦联的优秀战士,熬过了战争时炮灰纷飞的岁月,却最终没抵过伤病的蹉跎。但想到活下来的人即将遭受的一切,斯佳丽也只能黯然。以凯德的性情, 能问心无愧地死于事业, 而不必为了家人的生存与北佬虚与委蛇,或许是一种惨淡的幸福——但她依旧为凯德的逝世感到难过。她又一次失去了这个儿时的好友,就和失去塔尔顿兄弟一样。 凯德走的很安详, 金发男人躺在平时坐的躺椅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这一回太阳无法再使他的身子暖和起来。他的唇边有一丝解脱的微笑。看到哥哥这副样子, 凯瑟琳抽抽噎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卡尔弗特家最后一个男人最终被安葬在家族墓地里,紧邻着老卡尔弗特先生的衣冠冢。道路两旁生长着连绵的雪松,人们怀着沉痛的心情送走自己的朋友。如今照看着凯瑟琳的奥哈拉一家特意从亚特兰大请来了新教牧师主持葬礼——尽管他们实际上是天主教徒。塔拉的这份心意令凯瑟琳感动不已,而杰拉尔德与埃伦也向凯德的坟墓承诺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妹妹。 “我想凯德一定会安心的。”梅拉妮最后说道,“他爱我们大家, 正如我们爱他。他的灵魂一定会上天堂。” ———————————— 葬礼之后, 塔拉的气氛明显沉郁不少。失去熟悉的朋友对谁都是一个打击, 但生活依然要继续下去。一个礼拜之后, 彼得大叔的到访为塔拉带来一丝欢乐气息。这个糊涂的老黑人先是狠狠瞪了斯佳丽一眼, 接着便气哼哼地指责梅丽竟将皮特姑姑一个人丢在亚特兰大,使老小姐怕得瑟瑟发抖。他这番匪夷所思的言论令众人哈哈大笑,只有斯佳丽努了努嘴,想起之前拜托他帮的大忙勉强没说什么。臊红了脸的老黑人突然想起了皮特姑姑交代的事。他从怀里急急忙忙掏出一封信——正是这封信使梅丽珠泪滚滚。 “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的身边……” 是阿什礼·威尔克斯的消息,一点儿没错!和阿什礼一起关押的伯尔先生幸运地有一头骡子代步,这位先生带着阿什礼的信首先到了家,然后辗转交到皮特姑姑手上,如今皮特姑姑又派彼得捎给了梅拉妮!阿什礼还活着,而且很快就要回来!塔拉的人们高兴得又哭又笑,小博懵懵懂懂拍着巴掌,被热泪盈眶的凯瑟琳一把搂住,梅拉妮则是连连亲吻那信件,不停感谢上帝。 “亲爱的,”她脸上发出快乐的光,叫道,“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的身边!” —————————————— 照常理,大家都清楚从伊利诺伊到佐治亚至少得花几星期,若靠双腿几个月都可能。但只要有大兵的影子拐进塔拉的林荫道,姑娘们总忍不住抬起头来张望。每个大胡子破衣裳的瘦兵都可能是阿什礼,就算不是,兴许也能带来他的消息。家里的活简直干不下去,人人都替梅丽焦虑又欣喜。 然而几星期过去,阿什礼音讯全无。塔拉逐渐回到正轨,重建家园以及招待大兵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斯佳丽更多参与的是前一部分,修篱笆、拔草、犁地她都有经验,能帮大家避开不少上辈子走过的弯路,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加入对大兵的招待中。 兵们若病得厉害无法再往前走,塔拉主人便得收留他们住下。几周以来,楼下的客厅中已悄无声息死去数位士兵,其中一些无名无姓。塔拉在家族墓地中用浅浅的坑埋住他们,尽力通过已知的线索给他们的亲人写信,并且为他们祈祷。威尔·本廷被同伴用马驮来的时候,姑娘们都以为他也会成为冰冷坟墓中的一员,但他竟然活了下来。 淡红色头发的男人从面容便可看出温和的性情。他的面色略显灰黄,曾经张开一两次的眼皮显示出他有一对浅蓝色的眼睛。一条腿已齐膝锯掉,装上一条粗制滥造的木腿。威尔看上去憔悴不堪,但哪怕是最难受的时候呻|吟都十分克制。他害的是急性肺炎。 斯佳丽当然认得威尔,上辈子威尔便是她的得力帮手。她十分清楚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能干人(对斯佳丽来说后一点可能更加重要),虽然缺了一条腿,却比波克还好用些。因此,斯佳丽尽力救治威尔,她抽空来看过他数次,满心希望威尔早日康复。 有一回,斯佳丽来看望他的时候,威尔正因为高烧说着胡话,昏迷中也打算挣扎着起来投入战斗。守着他的卡琳对姐姐表示了深深的不安。 “他很少说话,偶尔痛哼几声外都是要冲上战场。”卡琳忧心忡忡,“他没叫过母亲、妻子、姐妹或是恋人的名字——一个人在世上总得有亲人呀!听起来他倒是什么亲人都没有。” 小妹妹卡琳身体娇弱,又天性善良,家里安排给她的都是照看病人一类的活计。威尔自进入塔拉以来便是由卡琳照看。斯佳丽听到卡琳这么说,不由想起上辈子威尔喜欢的本就是这个单薄的小妹妹,但最后劝她同意卡琳出家的也是威尔本人。她的心思到了别的地方。 “没准这辈子情况会不同呢。”斯佳丽暗道,“至少没有我横插一脚,苏艾伦肯定会嫁给弗兰克,卡琳和威尔也不是不可能。” ———————————————— 威尔人虽瘦长,体质却还结实,在众人的精心照顾下竟逐渐好转起来。终于有了一天,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完全认清了周围的一切,目光落到坐在床边的卡琳身上。奥哈拉家的小女儿正数着念珠慢慢祈祷,晨光照亮了她一头金发。 “这么说我不是做梦啊?”他腔调平直,“但愿没给您添太多麻烦,小姐。” 他康复得很慢,但几乎不给别人添麻烦,成天静静躺着,望着窗外的木兰树。他平和大度的沉默无声无息间赢得了塔拉上下不少人的好感,卡琳在他床边一坐便是一下午,一言不发。斯佳丽以及苏艾伦也乐于和威尔聊几句,之后总觉得心情平和许多。 一天下午,威尔·本廷已能坐在椅子里,斯佳丽和他谈起卡琳的事。 “她祈祷的时间太长了,好像除此之外别无寄托似的。”斯佳丽忧心忡忡,“我看卡琳太瘦了,走在家里简直像个轻飘飘的幽灵,她这样真叫人担心。威尔,我看她很喜欢和你说话,你能劝劝她么?” 事实上,斯佳丽对于卡琳的情况有所夸大。这辈子埃伦健在、杰拉尔德未疯,卡琳也不是上辈子那副死气沉沉、神情恍惚的样子,而埃伦也不可能放任她消沉成那样。斯佳丽这么说当然是想探一下威尔的心意。 对于小妹妹卡琳,斯佳丽一直是有几分怜惜的。上辈子,她气恼妹妹贸然出家,但冷静下来后,斯佳丽回想起卡琳出家是在塔拉已经熬过最艰难的时日之后——而她明明早有此念。也就是说,卡琳是为了帮助她这个姐姐才留在塔拉(尽管小妹妹由于身体缘故实际上帮不了多少忙)。这辈子的卡琳依旧将心献给上帝,可没有与布伦特订婚倒让卡琳的怀念少了几分依仗,斯佳丽是很希望让小妹妹和威尔在一起的。 但威尔以他那特有的平直腔调回答:“随她去吧,斯佳丽小姐,这能使她得些安慰。” 斯佳丽也就着这个问题和他聊下去:“安慰的话——我想整个塔拉,卡琳的确是被战败打击最大的人。苏艾伦并没多么在乎,妈妈内心坚强,而爸爸靠着她,我么,我有塔拉。”她越说就越觉得卡琳的确缺少个惦念,“我看她也许是太孤单了,家里忙得很,妈妈也没时间和她谈心。” 威尔淡蓝色的眼睛打沙色的睫毛下看向她,语调自然温和。 “卡琳小姐一直在为南方和塔拉祈祷——当然还有‘他’。” “‘他’?”斯佳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他’。”威尔道,“是那个叫布伦特的小伙子,战死在葛底斯堡的。卡琳很在意他。” “哦——”听他提起布伦特,斯佳丽不由难过起来,“你是说她现在还忘不了——”布伦特一直在追斯佳丽,到死前最后一封信都是给她的,斯佳丽这辈子从头到尾就不愿给卡琳希望,可小妹妹还是单恋着这个大男孩,“可是她怎么会愿意和你说这些呢?”斯佳丽发出疑问,“我是说,卡琳和布伦特——我当然没别的意见,但她怎么会对你说……”毕竟布伦特之前追的是姐姐,卡琳怎么会愿意和认识没多久的威尔提起自己的暗恋呢? 威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正文 69.货栈事宜 威尔的话很少,但他既善解人意看问题又实际,因此很快赢得了塔拉的喜爱。从谈话中人们得知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妹妹,几年前随丈夫迁往德克萨斯,如今已经孑然一身。 威尔刚恢复到能蹒跚行走的时候, 就帮着塔拉干起活来。用橡木条编篮子, 修理被北佬毁坏的家具,他简直样样在行。威尔削木头真是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玩具逗得一岁的小博咯咯直笑。他照看孩子令人放心, 细致体贴简直可以比肩梅丽。不知不觉间,人们已习惯他的存在。 “杰拉尔德先生, 奥哈拉太太,你们待我太好了。”威尔说,“我一个外乡人,与你们无亲无故,你们却这样照顾我。如果不介意, 我希望帮你们干些儿活, 多少报答一点儿恩情。” 于是他就此留下, 从蹒跚行走到彻底康复, 日复一日, 慢慢成为塔拉的一员。至少,已无人再提威尔·本廷要离开的事。 ———————————— 时值九月,又是收棉花的季节。杰拉尔德精神抖擞的大嗓门远远地似乎坐在门前台阶上都能听到,今年的收成虽远远比不上往年,但总能让人看到一分新的希望。新的生活要开始了,而他们将凭借棉花再一次富裕起来。 斯佳丽同样热衷于棉花,尽管她清楚短时间内富裕之类的只能是个美梦,但她喜欢现在这样生气勃勃的塔拉庄园。斯佳丽越发忙碌起来,收棉花轧棉花都是马虎不得的大工程。如今生产事宜同战前一样仍由埃伦安排,斯佳丽则充当监工角色具体落实,威尔从旁协助。一家之主的杰拉尔德反而成了劳力,所幸那颗爱尔兰脑瓜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劳作之余斯佳丽同样会考虑威尔的事,越想越觉得大有可为。尽管斯佳丽明白威尔已无家园亲人,但心想若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上。关于这个问题她并没深想,威尔留下总是好事。尤其是有一次正好看见威尔从埃伦的书房推门出来,斯佳丽更相信威尔已经在和埃伦谈话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斯佳丽真心实意希望威尔能娶了卡琳长久留下——她揣度着母亲的心思,发现还是想不明白。埃伦,会愿意让出身平民的威尔娶卡琳吗? ———————————— 威尔在买卖上一向很有头脑,他总能换回比别人更多的种子和食物来。因此,采买的任务很快就从波克身上转到了威尔处,而他也兢兢业业从不辜负信任。这一次他即将带着一车的蔬菜瓜果去亚特兰大一带,而在他临行前,斯佳丽找到了他。 “我跟你一起去亚特兰大,威尔。”斯佳丽直截了当,“我有事情得办,而且可能在那里停两天。” 威尔好像一点都不惊奇似的,用平直的语气问道:“那么奥哈拉夫人那里——” “我和妈提过了。”斯佳丽答道,声音不禁染上一丝笑意,“我也没想到能说服她,当然我是一定得去的,不过现在这样真是好极了!” 威尔温和地说道:“就我所看到的,你没有原先那么紧绷了。奥哈拉夫人当然是可以信任的。”忽略斯佳丽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威尔继续道,“那么,我们半个小时后见?” 斯佳丽想了一下就同意了:“那我先去拿东西——这次去亚特兰大办的事情我车上和你慢慢说,也许将来还得你帮忙。” 威尔没露出其他表情,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各自离去。 —————————————— “斯佳丽!”当斯佳丽匆匆收拾出要带走的东西,并在屋室间快速翻找时,梅拉妮从另一边走过来叫住了她。斯佳丽停下手头的动作,两个女孩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梅丽问道:“奥哈拉太太真的同意了?斯佳丽,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是啊。”斯佳丽愉快地说道,“说服妈妈比说服彼得大叔容易多了——毕竟他肯定不会那样相信我。不过,妈妈只知道我打算拿北佬没处理的那批物资做文章,要是说真正出面做生意——”斯佳丽脸上露出一丝困扰,“老天,我可提都没敢提!”可惜将来她总要走到那一步,不过这一次能过了妈妈这关总是好的。想到之前和埃伦的对话,斯佳丽的嘴角再次翘了起来,“很明显在有些地方我和妈妈意见一致,比如——梅丽,你一定要收下租金,那毕竟是查尔斯给你的遗产。” 梅拉妮却坚持道:“可是斯佳丽,这些日子在塔拉一直是你照顾我和小博,我都没报答过你们!况且那铺子的税款我们根本交不起,本来就要被北佬强行收走的。你帮我们垫上了那笔税款——哎呀,斯佳丽,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捂住脸,“我怎么好意思还收你的租金呢?反正我们本来就无力顾及被毁掉的铺子,能给你派上用场也算表达我的一点儿心意。何况我听说铺子烧得很严重,你还得额外出一笔钱把他们修起来,我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嘛!” “梅丽!”斯佳丽赶快抓住她的手安慰她,“钱什么的,我战争的时候就存了一笔,现在够用的。垫税金和修货栈是一回事,但收租金又是另一回事嘛!租金是你应得的,要是实在过不起,你给我免掉头几个月的就成,可除此之外你一定得收下!那可是查尔斯留给你的!”——也是上辈子,查尔斯留给她的。但当时的斯佳丽根本没有要利用那块地皮的念头,亨利伯伯勉强帮忙交了几个月税款,实在负担不起之后的,那地皮也就被北佬政府收走了。重来一回的斯佳丽十分清楚,那块出于交通要道的地皮能带来多少利润。在这一点上,她不会亏待了亲如姐妹的梅丽。 “可是这些日子塔拉对我和小博的照顾,我没法儿不放在心上。”梅拉妮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小脸上忧虑重重,“斯佳丽,租金就算是我们一点儿心意……” 斯佳丽打住了她的话头:“别说傻话啦,梅丽。”她嗔道,“我们都是姐妹,这些事不算什么的。南方人不都这样吗?”最后一句话出口,她自己也楞了一下。 一贯温柔的梅拉妮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无比倔强:“但是我不能让你吃亏——斯佳丽,你若不肯留下租金,我怕我吃饭都不能安心。” “你总得为小博考虑。”斯佳丽继续劝说,但梅拉妮心意已决,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肯松口。斯佳丽也只能暗自打算回来后让埃伦再劝劝她,若实在不行,等阿什礼回来,这批物资也该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她将铺子还给梅丽,让他们家自己经营。有她打下的基础,汉密尔顿家或威尔克斯家总该能帮铺子维持下去。 看时间快到了,斯佳丽告别了梅丽,拿上东西快步去找威尔。 —————————————— 威尔驾车很稳当,至少那颠簸还算能忍受。斯佳丽只听他的半截木腿和车板时不时相撞,发出“笃笃”的声音。在威尔第三次揉腿后,斯佳丽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很疼吗?” 威尔勉强冲她笑了笑:“还好,打仗的时候随便赶工出来的,不算合适也能凑活着用用。”他又按了一下接口处,不由轻嘶一声。看到斯佳丽担忧的眼神,他解释道,“其实平时还好,就是天冷或者下雨的时候一阵阵疼。”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斯佳丽仍是皱起了眉头。她想了片刻,说道:“我想亚特兰大也许能找到会做木腿的人——这次我会留心,一旦找到稳妥的人选我们立刻给你换一条新的木腿。” 威尔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大为感动:“斯佳丽小姐,其实不用这样——农活正忙,家里缺人手,这些我都清楚。你们待我实在太好了,这怎么好意思。” 斯佳丽分毫不让:“别提这些蠢话,疼可是在你身上,身体好了能干更多活计,你以为我在和你客气?”她道,“我要请一位医生帮你再好好看一次伤口,然后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要定制新的木腿。威尔,别和我客气来客气去,要知道咱们是家人。” 上辈子威尔·本廷帮了她那么多的忙,斯佳丽却从没想过他想要什么——这个男人最后娶了苏艾伦,然后留在了塔拉的土地上劳作。那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帮威尔换条舒服点的木腿呢?斯佳丽也是刚刚见他难受,加上兜里的确有钱,才想起这桩来。 在威尔看来,奥哈拉一家人都很不错。奥哈拉先生善良正直,奥哈拉太太品德高尚,卡琳和苏艾伦对他这个累赘也未呼来喝去,但唯独斯佳丽——塔拉的大小姐,实际上的另一个掌权人,她对于塔拉有一种过于偏执的守护,为此经常态度激烈。但威尔从没想过,斯佳丽会这样快地接受他,把他当做家人——这当然是由于斯佳丽前世便熟知他的品性,但对于威尔来说,却十分触动,因此一向平和的他都有些情绪外露。 “谢谢你,斯佳丽小姐。”他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尽管威尔没有说更多的言辞,但斯佳丽清楚这个男人一定默默记在了心底,而且绝对会用行动回报。她笑了笑。 “你要真的能做我的家人就好了。” 说完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两人都没再开口。直到临近亚特兰大的时候,斯佳丽才把自己这次来亚特兰大的目的和盘托出。 “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我和波克一起驾车去过亚特兰大。”斯佳丽简明地说道,“那时候邦联的物资——正好被火车送过来的一批,被卸在铁道旁边没人理会。这批物资原本属于邦联,现在归了北佬,而我看北佬打算烧了它们。当时乱哄哄的,没人注意这批物资。我在五角广场那边找到了一间被烧掉屋顶的货栈,花了十个银币让人补好了屋顶。然后,我让波克拿钱雇佣一些黑人——那些为了养活战后贫穷的主人,出来赚钱的黑人,不是那种自由黑人。我让波克花钱请他们尽量把物资搬到那货栈里,然后落了锁。当时大概有两三个人在和我干同样的事,但很明显我们也吃不下那么多物资,谁都没那么大的地方储藏,所以我们没起冲突。这些人中就包括苏艾伦的未婚夫弗兰克·肯尼迪先生。”斯佳丽嘴角抽动了一下,因为她买下了那间货栈,弗兰克没找到合适的储物地点,只能带走有限的东西,然后做路边摊买卖,肯定是没办法赚到上辈子那么多钱了。 “我对母亲说,这些物资应当属于邦联,至少属于南方百姓。与其被北佬烧掉,不如拿走低价批给亚特兰大居民,反正现在什么都缺。妈妈没拒绝这个提议,也许因为这样也能帮到别人——不过我本来以为爸爸会让我免费赠送出去,不过北佬已经把剩下的物资烧了,我要是免费赠送一定会引起注意。谁都不知道北佬的态度,万一真要追究总归有风险,因此妈妈同意我低价出售的意见,还说服了爸爸。我估计不错的话,我们能在这上面赚一笔。”斯佳丽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我短时间内无法留在亚特兰大,而战后城市的治安实在叫人担心,因此我和彼得大叔提了这件事,请他在我不在的时候稍稍整理一下货栈,并且看顾好东西不要失窃。我已经请求梅丽将汉密尔顿家的一块地出租给我,就在亚特兰大铁路线旁边,这趟去亚特兰大我打算在那地上重新建起货栈,然后等到收完棉花的时候两家店一起正式开业——”斯佳丽的绿眼睛盯住了威尔,“到时候,你得帮我看一家店。” 完整听罢斯佳丽的大计划之后的威尔不由愕然。 正文 70.卡琳的改变 在完整听完了斯佳丽的计划,并且询问了几处细节后,威尔最终答应会在农闲时为她出面看店。 “但是另一家店你打算让谁照管呢?”他最后问道。 斯佳丽没说话,她当然希望能自己照管,甚至都不愿意准备第二人选, 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说出时机。威尔仿佛看出她的心思, 也没再多问,只是深深看了斯佳丽一眼。 ———————————— 斯佳丽进城后先拜访了皮特姑姑家,匆匆寒暄了几句, 然后撇下依依不舍的老小姐便要求彼得大叔带她去货栈看看。位于五角广场的货栈目前还未开业,但里面堆着的物资可是满满当当。由于彼得大叔帮忙照看, 加上外观的确不算起眼的缘故,东西没失窃。但里面落了灰,而且物资堆得杂乱无章。斯佳丽见货栈塞得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明白想要稍作整理的心思落空,于是只稍稍清扫灰尘, 盖上一层布便转道去记忆中的几家木材厂。 斯佳丽的首选还是约翰逊的木材厂, 也就是上辈子她收购的那家, 对于这家木材厂她还算是知根知底。但斯佳丽同样清楚约翰逊奸诈似狐, 绝不会轻易让她把价钱杀下去, 于是她匆匆在其它木材厂走了一遭,在对大致情况心中有数后,才微微仰着头走进了约翰逊的木材厂。 一个半小时后,志得意满的奥哈拉小姐带着一笔满意的订单以及足够有用的消息离开了木材厂,留下约翰逊在后面龇牙咧嘴,万万想不到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家会对木材的事那么熟悉。斯佳丽心情很好,她想来日她拿下这家店的价钱没准能再压低点儿。现在嘛,还不是时候。 即刻又雇了工匠和劳力,斯佳丽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汉密尔顿家的地皮。明白这样太打眼,但比起将来要干的事情反而算不得什么,斯佳丽也就不放在心上。说来奇怪,战败仿佛给她脱去一层束缚,斯佳丽迫不及待重新打破前世就曾打破过的规矩,然后和埃伦分享那种感受。她渴望能得到母亲更深的理解,虽然认同几乎不可能,但她心中的畏惧已经所剩无几。 长方形的地基在苍穹之下显得格外荒凉。沿铁路铺开四分之一英里长的货栈,此刻也只余下几堵焦黑的断壁残垣。斯佳丽靠着车棚的遗址勉强找到了货栈的地皮,指给工匠们看过便要求立刻开工。这一回她打算在亚特兰大留到货栈建起来。亚特兰大忙于重建,建筑人才多得是。只要有钱、肯花,能把房子造出来自然容易,只不过大部分南方居民手头没钱罢了。而斯佳丽这趟出门便带了不少的一笔。 “让他们弄得精细点儿……嗯,六十五块,不能再多了!花在货栈修建上的不能超过六十五块,老天啊,钱怎么都是不够花的!”她不禁抱怨道。 在斯佳丽的督促下,货栈花了六天便搭建起来,期间威尔收购完了东西也进城帮她的忙,如果没有他的精明能干货栈断不可能搭建如此之快。斯佳丽给家里去了一封信,简要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并且告诉母亲她正请米德大夫为威尔看腿,哪怕无法立刻换一条新的至少得保证断口处被好好照顾。埃伦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她自责没想到威尔匆匆换上的那条腿有多不舒服,甚至告诉斯佳丽在亚特兰大留到换完腿都没问题。威尔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在接受了米德大夫的检查后又由木匠仔细丈量,记好模具和尺寸,约定过了收棉花的时节再来更换。然后在第十天,威尔和斯佳丽赶着车回到了塔拉。 斯佳丽注意到,在亚特兰大的时候,威尔买了一件采买单子上所没有的东西。 —————————————— 威尔和斯佳丽满载而归,黑人们忙碌着将物件搬下车来,姑娘们也纷纷过来拿走自己托威尔采买的东西。现在塔拉日子过得比战时宽裕些,总算能喘口气。梅丽拿到了给小博买的牛奶,苏艾伦带走了算不得多贵但式样亮眼的发夹,但什么都没要的卡琳却意外收到了威尔的礼物——一个小巧却精致的针线包。 卡琳原先的针线包早就破损得厉害,一直是勉强凑活着用,没想到威尔如此细心。当然,以威尔的细心当然不会忘记和他同行的斯佳丽——他提醒她给自己买个护手霜。斯佳丽出行本来就带着不少钱币,威尔坦坦荡荡提醒她一声,倒不用刻意去花钱。斯佳丽看看自己粗了不少的手,不由想起上辈子监狱里屈辱的一幕。这辈子为了逼下地黑奴们卖力她同样摘了棉花,虽然情况不至于上辈子那样可怖,但也显然不是养尊处优小姐的手。所以她哼了一声,还是肉痛的给自己选了个不错的护手霜。 斯佳丽心想,卡琳若有点儿头脑便该明白威尔对她有意,但卡琳那边毫无动静,仍是温温存存将威尔当做兄长看。若是战前,不属于庄园主阶级的威尔当然配不上卡琳,但现在世道变了,威尔既然好心又能干,那么塔拉当然欢迎他当女婿。斯佳丽是这么想的,苏艾伦也是这么想的,连杰拉尔德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埃伦的看法。 杰拉尔德是个大老粗,祖上虽有爱尔兰贵族血脉,但流亡已久,又是白手起家,因此对等级之分并不那么在意,单从他当年大胆求娶海滨明珠埃伦便可窥知一二。他纯粹看着小女儿和威尔谈得来,这白人小伙子又勤劳能干,加上打仗死了太多男人丈夫不好找(他不禁有点儿担心大女儿),才起了这番心思。但杰拉尔德岂是能藏得住话的人,不多久他便在饭桌上将话嚷了出来。 “喂,我说,本廷家的小伙子。”他费劲咽下口中最后一块红薯,大吼大叫道,“等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你来找我提亲呀?你当我女儿一直等着你吗?” 原本不过谈到苏艾伦和弗兰克的婚事,苏艾伦正一脸娇羞,没想到杰拉尔德思路跳跃,转眼间就责问起威尔和卡琳来。他真心拿威尔当家人看,也以为两人是互相有情,于是大喇喇说出来,不假思索。威尔脸上微红,刚要说话,卡琳已经推开面前的饭碗,摇摇晃晃站起来。她面皮白得像幽灵,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声音细弱却仿佛用尽勇气一般:“别说了,爸——妈,我不打算嫁人了——我要出家去。” 这个念头显然在心中盘桓过许久,但此刻却是慌张之下冲口而出。卡琳一时结舌,片刻后仿佛无颜面对众人似的,推开椅子便跌跌撞撞往楼上的房间跑去。不久,就有关门声传来。 埃伦这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她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杰拉尔德一眼,道:“卡琳怎么会想着要出家——她哪里来的念头?” 威尔声音很是平静却略带一丝苦涩:“……唐突了,奥哈拉太太。卡琳小姐素日很爱诵经,也喜欢清静,不过她从没提过这事。今天应该是一时冲动。” 自知闯了祸的杰拉尔德不安地搓着手。斯佳丽心道是爸爸贸然出口坏了事,卡琳现下远远没忘记布伦特,却又因为布伦特生前追的是斯佳丽而无法提及。她是为了搪塞过去婚事,才拿出家当借口的。如果威尔和卡琳相处的时间再长一点,未必不能水到渠成,现在这样反而遭了! 沉默中酝酿着小心翼翼的气氛,埃伦面色担忧和杰拉尔德对视,威尔安静拾起餐具用餐,斯佳丽默默忧心,反而是苏艾伦最先受不了打破道:“这样算什么?威尔,卡琳太傻心里头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然我现在就劝她去?”她对威尔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也希望将他留在塔拉。斯佳丽看她一眼,苏艾伦不是每时每刻都讨人嫌嘛。 “卡琳小姐在一些事上是很坚持的人。”威尔道,“她……让她自己做决定吧。我没事,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难堪的沉默。最后是埃伦发了话:“都先吃饭,我去看看卡琳。”然后她便微微颔首示意,起身离席,黑色的裙角拖过楼梯。不多时,楼上传来轻柔的敲门声,然后是一声“吱呀”。 听到这声音众人才稍微放心继续吃饭。 —————————————— 埃伦与卡琳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但一直到晚餐的时候,卡琳才出现在了大家眼前。她眼睛还看得出红肿,但勉力微笑,看见威尔时也未闪避,两人还低声说了几句话。 斯佳丽猜不到埃伦和卡琳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之后卡琳和威尔的相处没见尴尬,甚至比从前更近了几步。卡琳也没再提过出家的事。两个月后,两人宣布订婚。 斯佳丽所不知道的是,那天,因小女儿相似的经历受到触动的埃伦敲开了卡琳的房门。她将惶恐哭泣的卡琳搂入怀中,听着她断断续续又无比内疚地讲述自己对布伦特·塔尔顿的无法忘怀,心中想起的却是属于自己的一段往事。数年深埋内心的秘密。年少的埃伦如何与浪|荡的堂兄菲利普相恋,堂兄又是如何被赶到乡下最终因决斗而死,死前最后一件贴身物品竟是埃伦的照片!伤心欲绝的埃伦欲要离开逼走了堂兄的家,她差一点就去了查尔斯顿修道院。但就在那个时候,莽莽撞撞的杰拉尔德前来求婚。 这个好心肠的大老粗,矮个子爱尔兰人能带她远走他乡。罗彼拉德家最珍贵的明珠因此下嫁于他,而家人在她出家和嫁给杰拉尔德之中也只能勉强选了后者。埃伦成为杰拉尔德的妻子,与他来到佐治亚,在名叫塔拉的白房子里为他生下三个女儿。没有人知道,年轻的埃伦在堂兄死去的那一刻丧失了一切的欢乐与希望,只留给奥哈拉先生一具温柔端庄的躯壳。她是最好的妻子,她的心已死。关于堂兄菲利普的秘密也就深埋在埃伦与嬷嬷心间,再也不会出示给第三个人。 埃伦一下一下摸着小女儿的头发,面上是不常见的感伤。 失去爱情并不会是生活中的全部,至少多年后的今天,埃伦·奥哈拉在无法忘记堂兄的同时,对杰拉尔德的亲情与对女儿们的爱同样盘踞在内心,而这恰恰是选择修道院的她不能拥有的——尽管那时候在心如死灰的埃伦看来,两者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你当然可以继续思念他,卡琳。”埃伦对小女儿说道,冰凉的手指按在她哭红了的眼皮上,“亲爱的,但是不要草率做下决定。不要觉得生活已经毫无希望……只要你还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的死都带不走希望。” 埃伦的话语如此轻柔,带着卡琳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深刻理解,仿佛曾经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困境,然后回过头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糟糕。她的神情、语气和动作都使这一切令人信服,在埃伦的抚慰中,卡琳渐渐停止了啜泣,她开始认真思考母亲的话。不是慌乱中,为了保留对于布伦特的思念而用修道院拒绝威尔,而是试着去想——除布伦特之外她还能有的,人生的希望,甚至爱情的希望。那段本该在漫长岁月中无疾而终的暗恋,因为布伦特的死停留在最悲伤的那一刻,使她无法走出来。现在,母亲把手递给了她。 “我会的,妈妈。”卡琳垂下睫毛,将头依偎在母亲怀中。她是如此年轻娇美,而她的母亲悄无声息擦掉了过往的眼泪。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人们的期待终于成真。不久后,放下心防的卡琳接受了威尔的追求。他们在一个秋风将尽的日子订了婚。 正文 71.阿什礼归来 威尔与卡琳的订婚办得很简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塔拉仅仅知会了本县的亲朋邻居,然后给亚特兰大及萨凡纳的亲戚写信说一声,约定等婚礼的时候再请人上门。毕竟人人家里都忙,出行又不方便, 何况塔拉甚至凑不出多少张桌子来——饭菜倒能管够, 为了威尔对塔拉的贡献,斯佳丽也情愿花这个钱。 半个月前杰拉尔德陪威尔去亚特兰大更换了新的木腿,如今他走路舒坦很多。衣服遮住时, 看上去也是个温和英俊的青年。邻居们不管心中如何认为威尔和卡琳的身份不匹配,但却也认可小伙子的人品, 加上连埃伦都祝福的婚事必然合当,因此纷纷真心祝贺,拿出好不容易买来的礼品,互相谦让,人来人往。 斯佳丽真高兴妈妈没有嫌弃威尔的出身——来客中方丹奶奶私下便对她直言不讳, 说战前无论如何轮不上威尔娶卡琳, 但战后这么做对塔拉有好处, 十分理智, 虽然她未必喜欢这门亲事。每次被人家误会和人家立场一致斯佳丽便真尴尬, 不过她没解释什么。 令斯佳丽稍感诧异的是汤米·韦尔伯恩也来了。他家原本不在佐治亚,但战后归家得知父母亡故,孤身一人困守土地也是死路,于是打定主意来亚特兰大寻找机遇,卡琳和威尔订婚的时候他正好住在本县的一位亲戚下,于是一起前来道贺。斯佳丽见汤米安然无恙,而且双腿也没落下前世走路撇开的毛病,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于是她高兴不已,自己的重生改变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汤米见到斯佳丽也很开心,还很激动,两人好好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间谈到未来打算。汤米说打算盖房子,斯佳丽心下一动,盖房子和木材厂正好是一条链上的生意,于是不由多问几句汤米的打算。只是订婚宴上热热闹闹不宜相谈,于是下定决心到亚特兰大必要再与他一叙。 塔拉的客厅里,大伙儿正欢声笑语,畅饮主人家自己酿造的黑莓酒。干苹果和玉米糊糊当主菜也不嫌弃,能有点儿火腿和鸡肉简直是天堂。人们都体贴,知道这年头谁家要办订婚宴都不容易,于是对塔拉的招待赞不绝口,务必使主人愉快。宴会中午便开始,卡琳与威尔交换了式样简单的订婚戒指,并接受众人的祝福。之后,话题很快偏离新人的主题,人们开始高谈阔论对于北佬的仇恨还有战后重建的艰辛。他们心照不宣,交换眼神便明白对方经历了同样的岁月,于是感情愈发深厚。威尔为大家念了一首诗——是他在一张邦联钞票背后发现的。 “不论在陆地或是海洋, 这东西都是废纸一张, 象征一个逝去的国度。 留下它,给后人看看吧。 给后人看看吧,让他们 听一听它悲壮的故事。 因为它象征爱国者梦想的自由, 与多难之邦最终的灭亡。” 听完这首诗,人们的眼中泪光闪闪。 “哎呀,太美了!真动人!”梅丽嚷道,“这诗写的真好!斯佳丽,咱们留下这些邦联钞票吧,一个逝去的国家!” “得了吧,梅丽,楼顶正漏风要纸补呢。”斯佳丽不客气道,“别老怀念过去啦,咱们得向前看。” 整个大厅都因为威尔读的这首诗讨论起来,斯佳丽和梅丽更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威尔和卡琳低声说着话,不时含笑凝视。卡琳弯下腰去逗小博,威尔刚好抬起头来,见到远远有个黑点,手搭凉棚仔细看去。 “有人来了。”他说道,“看着是个当兵的。” 斯佳丽顺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个大胡子兵正沿雪松林荫道慢慢走上来,军服是灰蓝色拼接的一堆破布。他疲倦地低着头,举步维艰。又是熟悉的景象。 “还以为咱们总算跟当兵的打完交道了呢。”斯佳丽下意识抱怨一句,“不过算啦,今天是好日子,请他上来一起吃订婚宴吧。” 梅丽这时候也站起身来。 “我去叫迪尔茜添一副刀叉吧。”她说,“再提醒嬷嬷给可怜人脱衣服时用力别太大……” 她的话语蓦地打住。斯佳丽回头看她,只见梅丽脸色煞白,褐色的眼珠瞪得溜圆,一只手紧紧按住脖子,仿佛在阻挡一声尖叫。 “她要晕倒!”斯佳丽赶快要去扶她胳膊。 但梅丽一下子便甩开她的手,撒开脚丫子冲下台阶,顺石子甬道狂奔起来。她瘦小的身子跑得飞快,败色的裙裾在身后飞扬。斯佳丽猛然间明白来人是谁了!只见那大兵抬起长满金色胡须的脏脸,停下不动,望着眼前的宅院,仿佛已累到寸步难行。梅丽语无伦次地喊着扑入大兵怀中,他的脸低下来贴住她的脸。梅丽又哭又笑,大声叫道:“阿什礼!阿什礼!” “是阿什礼!”斯佳丽也跟着叫了起来,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他们都乐得大叫,笑逐颜开,一齐拥上去七嘴八舌对归来的阿什礼表示关怀,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来不及叫阿什礼去换身衣服或是洗洗身子,他一和梅丽诉完衷肠便属于大家!人们簇拥着他将他带到宴席上坐下,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塔拉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斯佳丽看到梅丽激动的泪水,不由会心一笑。 一切都过去了,这真是太好了。 ———————————— 因为十二棵橡树已经烧毁,塔拉又缺人手,于是阿什礼与梅丽便依旧在塔拉住下。 埃伦没花多少时间便弄清了阿什礼实在不擅长家务,尽管他努力要去做好,但总是笨笨拙拙、迟迟钝钝,甚至还不如卡琳,仿佛他的心力在战争中已完全耗尽,大半灵魂都留在了战前的南方。因此,埃伦尽量安排阿什礼做些简单的活计,比如打猎贴补家里之类的(战前阿什礼便是狩猎好手,只是不喜欢)。斯佳丽心道这倒比自己之前的主意高明多了,只是看着团团圆圆的威尔克斯一家三口,她不由有些想念瑞特。也不知道他打算在外面躲到什么时候!他究竟有没有惦念她? 这天下午,斯佳丽坐在账房里给皮特姑姑回信,向她解释为何自己与梅丽无法回亚特兰大和她做伴,尽管清楚姑姑看不完头几行就会再次拿起笔来向她哀求:“可是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多害怕呀!” 手冷得厉害,她停笔用力搓手。斯佳丽想了想,往下添了几行。她向皮特姑姑打听老朋友的情况,并含含糊糊提了下瑞特·巴特勒。假若瑞特回到亚特兰大,多话的老小姐必然会提起她来。正要写下一行,听见埃伦与杰拉尔德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两人正交谈着什么。埃伦轻柔悦耳的声音暗含焦虑,杰拉尔德则是连火气都压不住。 “他们可真敢呐!”杰拉尔德气冲冲地,“三百块钱,亏他们说得出来!” “奥哈拉先生,”埃伦眉头轻皱,“我记得塔拉的税款已经交过了——是谁突然提到三百块钱的?这样高,恐怕远高过县里任何一家了。如果就是这一次的话家里的钱勉强还能对付过去,就怕以后都按着这个收——奥哈拉先生,威尔有没有和你说清楚涨税钱的缘由?是谁在针对塔拉?” 杰拉尔德对家里的财政状况远没斯佳丽和埃伦清楚,听到埃伦的话明白眼前无忧,可长此以往必然支撑不住,不由一拍脑袋:“天!我只听他说了句要涨税款就气昏头来找你了,不行,咱们得回去找他问明白!” 埃伦点点头,夫妻俩忧心忡忡,相携而去,而账房里的斯佳丽已然霍的站起身来。 正文 72.果园里的对话 塔拉如今的经济状况,斯佳丽和埃伦一样清楚,甚至可以说,她比埃伦更加清楚。 在斯佳丽的努力下,这辈子塔拉的运转情况比上辈子好的太多, 尽管额外增加了几口黑人以及凯瑟琳的口粮, 总体上还是好于前世同期的。加上斯佳丽战前攒下的一笔钱财——这笔钱财她大概说了三分之一的数目给埃伦,以免显得过于不同寻常,要应付掉一笔天价税款暂时没有问题。 但是给塔拉提税的人——斯佳丽当然清楚是乔纳森·威尔克森在刻意为难塔拉, 这个塔拉前监工一心逼塔拉居民交不起税款使塔拉进入拍卖。有他在,哪怕塔拉交上这一次的税款, 乔纳森同样可以在下一次把这笔税钱提到一个更高、更难以想象的地步,这会是个无底洞!而他们实际上除了被动地承受着一切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深深的无能为力感瞬间就在斯佳丽的内心积起怒火熊熊燃烧,凭什么!这帮家伙只靠一张嘴就能夺走她用双手好不容易创造的这一切!这种事她多少遍也没法儿忍受!那些叛贼,那些北佬提包客, 那些共和党人, 还有那该死的“自由人事务局”!世道变了, 全变了, 诚实的劳动已得不到正当的报酬, 北佬拿南方当被征服的土地,他们拿走选举权,又是军事管制又是唆使黑人,还随意制定法令!现在自由人事务局最大的两个坏蛋就是塔拉的前监工乔纳森·希尔顿和上辈子娶了凯瑟琳的那个希尔顿。他们满嘴鬼话,可斯佳丽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战争不是苦难的结束,麻烦才刚刚开始!而她们能怎么办? 除非,除非杀了他!一个冷酷而快意的念头乍然在心中炸开,那具北佬尸体的血腥味带来的战栗和快感传达到了斯佳丽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疯狂的念头在内心不断叫嚣。是的,没别的办法!她的大脑既疯狂又冷静地思索着,除非有个人挺身而出,像上辈子的托尼·方丹一样,杀了乔纳森·威尔克森!对,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塔拉才能恢复安宁!杀戮的方式当然不可能解决每一个北佬,可是乔纳森对塔拉的敌意除死亡外无法解除!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不可思议的疯狂念头在她心中激荡。正是因为曾经两次杀死同一个北佬,记忆又明白无误指出前世解决乔纳森威胁的唯一方法,经历过战后漫长岁月深知其威胁可怖的斯佳丽,才会有这样的念头,但是! “斯佳丽!”一声呼唤使她从癫狂中回到清明,然而一句不加掩饰、冷酷无比的“杀了他”已从嘴中吐出。斯佳丽猛然抬起头,刚好与阿什礼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年少时曾爱慕过的那个男子手背上正滴落着从额头擦下的汗水。他穿着一条粗布破军裤,上身是件杰拉尔德的旧衬衫。外衣已经脱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也许是为了干活方便。他破衣烂衫,手里还握着把斧头。他显得与这些笨重的农活格格不入,一头被烈日曝晒后稍显黯淡的金发,还有那灰眼睛也许是往昔的最后一点影子,但此刻那灰眼睛满是惊愕和担忧。 “你刚才说什么!斯佳丽!”他的声音十分严厉。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果园,而阿什礼正在此处劈柴。斯佳丽尚未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加上阿什礼语调严厉,她下意识张嘴说道:“乔纳森——乔纳森·威尔克森。”然后她的绿眼睛也睁大了。 “发生什么事了?”阿什礼丢下斧子走到她身边,目光中有着显然的担忧。他顺手摘下那挂着的外套一把披到她身上,“斯佳丽,发生什么事了?” 斯佳丽凝视他片刻,忽然飞快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既然他已听到,那好,反正她此生并不爱他,也不在乎。三言两语,干干脆脆,很快令阿什礼皱起眉头,但他一言不发。 于是她只好主动开口。 “唉,阿什礼。”斯佳丽说道,“这么大一笔钱——就算这次凑出来了,乔纳森决意要针对我们的话,下一次、再下一次呢?这太可怕了,我没法去想。”她当机的大脑却指出一个事实——假如上辈子没有托尼·方丹杀死乔纳森,那上辈子的她根本应付不了这个难题。多讽刺啊,她拼尽全力恨不得累死在土地上,可人家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打得她翻不了身! “我们该怎么办。”她低语道。 阿什礼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却往别处望去,仿佛在眺望遥远的他乡,而斯佳丽却目力不及。 “我在想,”阿什礼道,“我在想不光是塔拉这一家子怎么办,全南方都不知道怎么办呢。” 叫别的事见鬼去!斯佳丽心里头在喊着,我要塔拉!谁能顾得上别人! “不论何时文明毁灭,结果总是重演历史。有头脑有胆识的人活下来,没头脑没胆识的被淘汰。亲眼目睹这场‘众神的末日’虽不舒服,至少还有趣——不幸的是咱们南方的确把自己当做神呢。” “看在上帝份上,”斯佳丽总算找回一丝力气,“阿什礼·威尔克斯,别和我扯这些东西!再不想想办法就只能看着塔拉被淘汰啦!” 那个可怕的念头重回心底,仿佛除了杀掉乔纳森以外竟毫无办法。 她那绝望疲惫的神情总算打动了他,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他温存地拉住她的双手,把它们翻过来,望着掌心的茧。 “一辈子只见过这么一双美丽的人,”阿什礼说道,轻轻在两个掌心各吻一下,“这手美是因为这手强壮,每个茧子都是一块奖章。斯佳丽,每个水泡都是对你勇敢无私的报酬,它们变粗是为了咱们大家,为你爸妈、姑娘们、梅拉妮、小婴儿、黑人,也为了我。亲爱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在想,瞧这个不切实际的傻瓜,活人的危险他不管,却瞎扯些什么死了的天神!是不是啊?” 斯佳丽点点头。 而阿什礼却说起不相干的话题。 “我这人对世界毫无用处,斯佳丽,因为我所属的那个世界已不复存在。我打起精神,学做一个不称职的庄稼汉,但我清楚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你以为我不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不明白我们一家都是在靠你接济吗?唉,斯佳丽,我实实在在羞耻啊。你为我们一家做的一切这辈子我都难以报答,每一天这份感受都在加深,每一天我都更明白对落在咱们头上的灾难我们是如何无能为力。我该死,可我活下来了,然后我对抗不了新的现实——这是我的致命弱点。换句话说,我是个胆小鬼。” “阿什礼——”斯佳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但她总希望梅丽的丈夫能振作些,“别这样阿什礼,啊,梅丽有没有和你说?我租了你们的一间铺子,你们住在这里并非毫无报酬……” 但阿什礼没接她的话,或许因为彼此都清楚那毫无意义。 “斯佳丽,我和你不同。”他道,“你勇敢得像狮子,又这么热情,充满生机,真让人羡慕。而我呢?我现在除了破掉的梦还有道义一项都不剩——对了,你刚才是说要杀了乔纳森·威尔克森是么?” 话题怎么一下子回到了开头,斯佳丽下意识道:“对。”同时惊讶于阿什礼那副平平无奇的态度。 “那正好。”果然他又回到那种离她再远不过的样子,“斯佳丽,这不是明智的决定,咱们杀不完北佬,但现下看来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只有杀他一条道。” “阿什礼!”斯佳丽颤声叫他的名字,眼睛瞪得溜圆,同时电光火石般忆起,前世那个雨夜,托尼杀死乔纳森后逃难到亚特兰大时她从他嘴里听到的话! “阿什礼也想杀他来着,但我说萨莉是我弟媳,这事该我来办。”方丹这么说道。 老天啊!事情突然间就往她不想看到的地方扭转了过去,斯佳丽急得大叫道:“想想梅丽!阿什礼,你可不能做傻事!”早忘了最开始是谁提的念头——或许她最早的打算就是,假若乔纳森没如前世一般死在托尼枪下,她便手握一把枪亲手了结他。 与她的惊恐不安相比,阿什礼就显得平静多了。 “为什么不呢?斯佳丽。这样很合适,因为我要带上梅丽和孩子走了。” “走?”斯佳丽连前一句话都忘了,“你们去哪儿?塔拉!哦不阿什礼,你们不能走!” 阿什礼突然激动起来。 “假若我还有一丝廉耻心,就不该放任自己有手有脚却靠别人养活度日。斯佳丽,我当然明白你是好心收留我们,可我不能就装作一无所知地接受下去。我得走,我想过这事儿很久了,十二棵橡树虽然毁了,亚特兰大总还能借住,实在不行,我可以换个地方工作——我不能靠你养活,不能让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靠人家养活,既然我没死掉。”他低语道,“斯佳丽,别难过,也别胡思乱想,我是认真的,你今天不和我说这段话我也这么打算。我必须带梅丽走。那么,既然我们一家要远走高飞了,我想——”他望向斯佳丽,微笑起来,“走之前给乔纳森一个枪子儿,勉强报答你们万分之一的恩情,总是能做到的。” 他的语气是如此平静,但斯佳丽怎么会看不出他眼中的绝望和痛苦——他对疯狂的世道和无法适应的自己绝望,于是只好去打死那个乔纳森,做出一点贡献,就算死了也正好除去精神的痛苦。 “阿什礼!”斯佳丽差不多只能得叫出他的名字来,好像除此之外再也调动不了其它语言,“阿什礼,阿什礼!”这一刻她总算看清这个男人——他身上有着无法摧毁的精神。“阿什礼!” “别走,至少不是现在,也别去杀他。”斯佳丽开口说道,“你总得考虑梅丽的身体,还有小博实在太小。你杀了乔纳森就是通缉犯,你不能带着梅丽和小博被通缉。” 阿什礼的面容凝滞了一瞬,但斯佳丽清楚,他的决心已经被牵住了。人总是有如此多的顾忌,阿什礼为全道义不惜犯下亡命之罪,加上他战后没了半个魂儿活着也只是痛苦,但他偏偏不可能拖着梅丽的身子去犯险。他露出苦笑。 “斯佳丽——” “不,阿什礼。”斯佳丽阻住了他的话头。她蹲下身,从地上慢慢抓起一把雨后湿润的红土,对他笑了笑,“但还是谢谢你。” “我能行——斯佳丽·奥哈拉绝不会被打倒。” 阿什礼目送她转身离去,抬脚穿过高低不平的田野,边走边挺直单薄的双肩,他心想,斯佳丽·奥哈拉真是他见过最英勇的人儿,凭自己的勇气就敢和世道作战。 正文 73.埃伦的担忧 跨上前门台阶,斯佳丽仍紧握着那块红土。她有意不走后门,生怕嬷嬷的尖眼看出她心神不宁。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理清自己的思路。 对于之前产生杀死乔纳森的念头,她既不羞愧, 也不失望。此生的斯佳丽也许在一些事情上有所改变, 但对于彻头彻尾的敌人乔纳森,如果有必要的话她绝对会自己拿起手|枪——就如同干掉那个闯入的北佬。但当阿什礼平静地说出让他去杀死乔纳森时,斯佳丽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慌乱。 她是如此冷酷无情地要置乔纳森于死地, 并且丝毫不加掩饰。为了守住塔拉斯佳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她没想过的是, 她堪称疯狂的行动也可能将朋友们牵扯进来,而让阿什礼去杀乔纳森——别说上辈子的斯佳丽,即使此生她不再爱他也绝对做不出来。阿什礼的话使斯佳丽意识到,如果她永远这样轻而易举地把杀人当做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身边的人迟早会被连累。但除了杀死乔纳森之外, 她找不到解决税款危机的办法, 这才是她真正忧虑的地方。 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万千, 斯佳丽抬头朝车道看去, 只见远处烟尘扬起, 一辆马车正在驶近。新崭崭的马车油光锃亮,上面坐着的分明还是她刚才还想杀掉的那个人。乔纳森·威尔克森。斯佳丽在门口站定了。 她冷冷理了下散落的头发,双手抱在胸前,迎着寒风直视马车。乔纳森·威尔克森从上面下来了,因为和人私通而被赶走的塔拉前监工赶着一辆漂亮的马车,穿着一件漂亮的外衣,志得意满,得意洋洋。斯佳丽清楚他现下在自由人事务局的地位不低,她审视着他。一颗枪子儿解决的话会多么简单。 乔纳森从华丽的马车上扶下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这女人红格裙,黑天鹅绒短外套。红天鹅绒的帽子打扮到牙齿扁扁平平,头上还堆了一堆假发。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白|粉,一看便知打扮到了牙齿。她下了车,东张西望,然后对着斯佳丽的方向来了个媚笑。 “好久不见呐,小姐。” 埃米·斯莱特里! 尽管斯佳丽无比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埃伦正身着简朴的黑裙在家里忙忙碌碌,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看见埃米·斯莱特里时产生的厌恶——这个女人及她的家人懒惰自私,战前靠塔拉接济过活。私通生下孩子丢给埃伦照料,自己害了伤寒不去找家人反而求助埃伦,并最后传染以至于拖垮了母亲的身体。不论哪一辈子,斯佳丽都不可能喜欢埃米·斯莱特里。 “这里不欢迎你。”斯佳丽冷冷道。 埃米脸色一变,目光不由瞥向乔纳森。后者绷着脸,强按火气,装得派头十足。 “别对我太太这么说话。”他道。 “太太?”斯佳丽轻蔑的目光扫过埃米浓妆艳抹的脸,“娶得可真是时候,她没白给你生一堆下地就断气儿的小杂种。” 埃米尖叫一声,就要往马车上躲,但乔纳森粗鲁地拽住了她的胳膊,面上的怒气已经无法掩饰。 “我们这趟是来拜访老朋友——顺便谈笔生意。我建议你最好对我太太客气一点,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斯佳丽嗤笑一声。之前那股冰冷的杀意反而使她整个人都进入一种非常平静的状态——冷冷的没有火气,但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恰恰是最令乔纳森不舒服的,“凭塔拉接济过日子的人,也好意思自称朋友?” 前监工的黄脸涨得通红,像只被激怒的火鸡。他嚷了起来: “摆什么臭架子?你家现在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哼,看你们还能神气几天,税钱都交不上,等着被赶出去拍卖房子吧!告诉你们现在是谁说了算,我要把这个地方统统买下来——我要当这儿的主人!” 果然是他搞鬼,斯佳丽冷笑一声,神情分明不把乔纳森放在眼里。 “说完就立刻滚蛋,我可没心思听你炫耀。滚吧!哪怕把塔拉放火烧了再把每一块地撒上盐我都不会叫它落在你手里!你那臭脚休想踏进塔拉一步,永远都别想——下流坯子!” 乔纳森瞪着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回身向马车走去。他爬上车,坐到哭哭啼啼的埃米身旁,拨转马头走了。斯佳丽那副轻蔑高傲的样子太可恨,总有一天他要让她付出代价。而斯佳丽仅是冷冷看那马车掉头行驶,攥紧手心往家里走去。 就该看到他脸上爆出血花的样子,斯佳丽冷酷地想道。 ———————————— 斯佳丽在餐厅门前找到了埃伦与杰拉尔德,父母显然刚刚从威尔处得知了塔拉被针对的原因,杰拉尔德的大嗓门老远就能听到。斯佳丽勉强压制住心底翻腾的情绪,出声道:“爸,妈。” 很显然她真正的发问对象是后者,因为斯佳丽开口的第二句话就是:“家里现在的钱能凑到多少?需不需要动用‘那些’?” 埃伦沉着地看了她一眼。 “至少有一半的缺口。” 比前世强,但也没什么好夸耀的。斯佳丽心想,下一刻,她马上问道:“是乔纳森在故意针对我们?也就是说有了这一次,还可能会有下一次,甚至更高?” 埃伦蹙眉不语,杰拉尔德直嚷着要去找乔纳森给他尝尝自己的拳头。斯佳丽庆幸杰拉尔德不知道乔纳森刚来过的事,她很确定这个借口足够让乔纳森把父亲关入监狱。 “我想……暂时不要动用‘那些’比较好。”斯佳丽说道,“既然基本能确定他还会这么干——我们必须留有余地,从别的上面找办法。比如说,嫁妆。” “嫁妆?”斯佳丽直截了当的态度反而没能令杰拉尔德意识到她谈论这个的不对,但埃伦显然不会忽视这一点,她皱着眉头问道,“你是指战前就为你们留出来的那些——” “确切地说,是为苏艾伦和卡琳留出的那些。”斯佳丽敏锐地指出,注意到父母神色变化,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的那部分——当时我提前拿到了,并且换成了粮食和布料,在之前的日子供塔拉使用。爸爸,妈妈,我并没有要耽误妹妹们出嫁的意思,但是按照战前习惯准备的嫁妆分量应该很足,和现下乡中一般的嫁妆相比实在多得太多。我想,拿去一部分,和邻居们更合拍一些不会是什么坏事。” 斯佳丽之前用嫁妆换全家生存物资的行为使得这时候旁人绝对无法用“自私取用妹妹嫁妆”来指责她,她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一切。埃伦思考片刻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仅仅是对斯佳丽说道:“跟我去账房谈一下。” ———————————— 进了账房刚刚落座,埃伦便直接道:“你打算用那些钱做什么?” 斯佳丽一愣:“我……妈妈,你答应动用嫁妆的事了?” “嫁妆的事很合理,况且我和你爸爸本来也要为你再凑一份出来的。”埃伦说道,同时仔细观察斯佳丽的神情,“但是,你似乎对‘那些钱’已经有了打算。” 斯佳丽牵动嘴角。 “我以为在不违背良心准则的前提下,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动用他们。毕竟,”她忍不住轻用带刺的话掩饰内心的不安,“战前我用嫁妆换金币再换粮食的事,也是基于自己判断做出的——违背规矩的事情吧。” 对于大女儿身上隐隐的防备,埃伦略感无奈:“亲爱的,我只是关心你。”她顿了顿,“你已经为家里付出了很多。属于你的东西你当然可以动用——斯佳丽,能告诉我你打算用来做什么吗?第三家商店?” “也许是木材厂呢。”斯佳丽轻轻嘟囔一声,没让埃伦听见。 事实上,之前两家店面能够顺利开展,是借了“把邦联的东西低价换到百姓手上”以及“盘活梅丽家的铺子,使她们不因寄人篱下太过难堪”两个理由。对于埃伦来说,行为虽然有所偏差,但都符合道义。纯粹为盈利而开的木材厂就显示出扩张的野心了(何况斯佳丽准备自己来管理!),这还是现下斯佳丽不那么愿意触及的话题。 她斟酌着说道。 “妈妈,我们要靠棉花挣钱,是不够乔纳森收税的——他想要对付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被打倒,我们要想别的法子。我希望这笔钱能被用来——能被用来投资以挣入更多,以应付乔纳森无休无止的敲诈。不然的话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拖垮。况且,用那笔钱额外赚到的部分可以用来买更多的农具和牲畜,这样的话塔拉的棉花种植也可以更快恢复……” 说到棉花使斯佳丽眼睛闪闪发亮,尽管棉花地产出注定不会是她这辈子主要的挣钱手段,但棉花使她心安和满足,有了棉花庄园就有未来和希望。 埃伦沉吟了片刻:“那么你将要采用的投资手段呢?斯佳丽,你为家里额外承担了太多东西,真的,这些事其实可以交给我和你爸爸操心。但假如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那笔钱属于你,并且,让我们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斯佳丽艰难地回答道:“我向您承诺我的底线在道德之上。” 埃伦蹙眉,女儿似乎执意在离经叛道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战后世道变得太快,人人做出不同的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同样没有很好地把握去为女儿们丈量出一个界限,并安排稳妥的未来。埃伦已经认识到,斯佳丽那份勇敢和不安分的天性并不是能关得住的。但女儿做出道德方面的承诺一方面说明了她对传统规矩的不屑,另一方面更说明她想做的事情中,坚守道德已经算是妥协——埃伦不禁叹了口气。 “妈妈,如果我是个男孩的话你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吧。”斯佳丽喃喃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是,但我想现在我一样能做到。”她重新抬起头来,绿眼睛熠熠生辉,“妈妈,相信我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后悔。何况,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正文 74.汤米的信任 埃伦最终同意了斯佳丽要将钱拿出去做投资的决定,但塔拉女主人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安。 她并不清楚斯佳丽打算做到哪一步、又打算用什么样的形式来投资。但埃伦能预感到的是,一旦开了这个头,她将很难阻止斯佳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可塔拉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尽管埃伦并不喜欢这种明显有失淑女举止的行为。 斯佳丽不知该怎样安慰埃伦, 她清楚自己的行为会使妈妈感到担忧, 但要她放弃木材厂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母亲能尝试着同意她做出类似的出格行为已经让斯佳丽很惊喜了,斯佳丽下定决心尽快启程去亚特兰大定下木材厂的事——还有,皮特姑姑的信中始终没提过瑞特·巴特勒, 她疑心那男人究竟回来没有。可不管怎样,还是要亲眼一看究竟。 然而离开账房时, 埃伦的一句话还是无可避免地使斯佳丽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斯佳丽,”埃伦柔声细语,“亲爱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见一见你的男朋友啊?要知道,战前追你的小伙子是最多的。现在肯尼迪先生已经向苏艾伦求婚, 卡琳也和本廷先生订了婚, 你的两个妹妹都定下来了。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打算吗?” 对未来——斯佳丽咬了下嘴唇, 她该怎么告诉母亲, 她喜欢的那个恶棍至今仍不知羞耻地引诱她做他情妇?她的未来……真的能实现心中的愿望吗? 当埃伦轻声向她提及县中几位单身小伙子的名字都遭到斯佳丽的拒绝后, 塔拉的女主人并没说什么,她仅是摸了摸大女儿的头发,对她说道:“去吧,去亚特兰大做你想做的事吧。但可能的话,尽量留意一下身边的男孩们,我很期待送我的女儿出嫁。” 斯佳丽心烦意乱地点了头。 —————————————— 因为埃伦最后那段话引起的心神不宁,斯佳丽沉默度过了整段旅途。 尽管这辈子斯佳丽展现出了自己的远见和能干,但从威尔那里知晓亚特兰大如今治安混乱的埃伦怎样都不同意斯佳丽单独出行。她不顾斯佳丽的反对将大个子山姆塞给了她,同时又给亨利伯伯、梅里韦瑟太太等人去信,希望他们能照看女儿一二。斯佳丽苦着脸,只觉多了许多掣肘。 她没带多少行李。金币和两件换洗的衣服,以及——瑞特送给她的那顶软帽,还有两件朴素的首饰。斯佳丽为自己的举动有些恼怒,她还是为和瑞特可能的会面做好了准备,尽管对方看上去根本不肯把她放在心上! 生着闷气,斯佳丽提起行李下了火车,踩上一片焦土。寒风阵阵,浅灰色的天空乌云滚滚。眼前一片荒凉的空地,坑坑洼洼车辙深深。车站已经炸没了,斯佳丽领着大山姆,举目去寻找可以辨别方向的路标,却悲哀地发现亚特兰大早就不是记忆里的模样。极目远眺也看不见几座楼房,身穿蓝军服的北佬勾出内心潜藏的恐怖,斯佳丽不适地在泥地里穿行,暗道若是有辆马车接就好了——可惜的是,皮特姑姑家的老马上个月就死了,为此老小姐眼泪汪汪写了两页纸。而且她们也还不清楚自己要来的消息,斯佳丽撇撇嘴,突然之间看见一头金发,立刻高兴起来:“嗨,汤米!” 原来是汤米·韦尔伯恩驾马车从此地经过,见到斯佳丽与大山姆连忙喊他们上车,斯佳丽真疑心那辆快散架的破烂车能不能撑下去。而汤米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笑道:“谈生意有时候得带一路客人,没车不行。而我现在拿不出钱添置更好的了。” 道路很窄,两旁尽是断壁残垣。曾经建筑物挤挤挨挨的地方如今空空落落,面目全非总让人心生感慨。往昔繁荣荡然无存的街道上尘土飞扬,破败的亚特兰大里塞进无数自由黑人,以及妓|女满街乱跑。斯佳丽在一些新店铺、新门面上找到了熟人的名字,但更多的则是陌生的。斯佳丽勉强命令思绪不要乱跑,她把自己拉回和汤米的谈话中。 “多谢你带我们走这一程,汤米。放心吧,你将来肯定能把生意做好,然后随便买什么车。”她真心实意地说道。前世汤米·韦尔伯恩在3k党替她报仇导致的丧命事件之前,建房子的生意已经占了亚特兰大快三分之一的市场。对他的才干斯佳丽当然一清二楚,甚至心热不已。斯佳丽干脆单刀直入,“不过汤米,你有兴趣和我谈生意吗?” 蔚蓝眼睛的小伙子显然吃了一惊。 “哦,斯佳丽,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绿眼睛的美人儿狡黠一笑,眼睛弯弯,“我打算买一家木材厂下来。我想你建房子总得要木材吧——汤米,受够各大木材厂主人仗着如今急需随便开高价了吗?有没有兴趣当我的第一个客户,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金发男人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目光最后落在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大山姆脸上,他大声笑了起来。年轻英俊——最重要的是依然活着的汤米·韦尔伯恩爽快地说道:“我信任你,斯佳丽。等你的木材厂什么时候能生产了,记得第一批是我的。”压根儿没问斯佳丽如何弄到钱,如何说服埃伦,或者是不是瞒着家里的事。 “价钱我们回头可以约个时间详谈,在我能给你看成品之后——”斯佳丽甜甜笑道,“哦汤米,我可不希望你是出于南方绅士照顾女孩自尊心的风度才下订单,我说过我不打算让你吃亏。”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相对的不吃亏,要不然她从哪里赚钱呢? “我可没这么想,斯佳丽。”金发大男孩爽朗地笑了起来,但他的神情十分温暖,“当然了,我的行程表永远会为你留着的。斯佳丽,我相信你会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 来自一位南方男士的肯定自然令斯佳丽倍感鼓舞,不论如何,被信任总是使人心生愉悦。然而被压在皮特姑姑丰满的胸脯上、近乎喘不过气来的斯佳丽却只能翻着白眼大声尖叫,努力摆脱姑姑热情的亲吻和拥抱。 这栋石板屋顶的红砖屋没被化成灰烬,真是太好了! 餐室昏黄的灯光下,斯佳丽定了定神,向皮特姑姑打听起她的经济状况来。皮特姑姑上辈子很大一部分就是靠她养着的,而惯于挑重担的斯佳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总之,终归要落到头上的担子还不如早点弄清,埃伦不会让她看着亲戚饿死。斯佳丽摸着钱袋里的金币想道。 皮特姑姑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说说话,高兴都来不及,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边抹眼泪边数自己的倒霉事。她也说不清自己那些农场、城里的房产和现金是怎么搞的,总之丢得一干二净,至少帮她管理财务的哥哥亨利是这么说的。他没法付清她所有产业的税款,眼下除了这所房子她已一无所有。不过皮特忘了想想这栋房子其实也不全是她的——房子一半的产权由梅拉妮继承。总之,目前亨利伯伯勉强为这幢房子交上税款,再按月给皮特姑姑一点生活费。皮特姑姑虽叫嚷着花亨利的钱丢人,可也别无选择。 “亨利说他负担太重,税金太高,实在入不敷出。不过,没准儿他是在骗我。他有钱,就是不肯多给我用罢了。”皮特姑姑抱怨道。 斯佳丽清楚亨利伯伯说的是实情,她之前要从梅丽那里租下查尔斯遗产铺子时就和亨利伯伯痛了几次信。看得出,老律师拼命努力要为亲人们多保下一点东西,好让梅丽或是皮特有所依靠,为此他已作出极大牺牲。斯佳丽替梅丽交的税款帮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激不已。瞥了一眼皮特姑姑嘟起的嘴,斯佳丽突然好心烦,这老傻瓜这时候还能天真任性由别人护着呢,哪里知道生活艰辛!而她还娇气抱怨着日子过苦了,指责那个努力照顾她的哥哥! 勉强压抑住心中突如其来的火气,斯佳丽甜甜一笑,握紧皮特胖胖的小手。 “好姑姑。”她道,“别提钱之类的倒霉事儿了,咱们来谈谈老朋友吧。梅里韦瑟太太和梅贝尔怎么样了?听说梅贝尔的丈夫平安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呀?埃尔辛家和米德家还好吗?还有那个——哦,巴特勒船长,你有他的消息吗?” 正文 75.无心之言 见斯佳丽转了话题问老朋友的情况,皮特帕特露出喜色,一张娃娃脸不再泪水涟涟。老姑姑顿时兴致勃勃地数起老邻居的事儿来。 “你说梅里韦瑟太太和梅布尔?她们早就回来了,是,是, 勒内也回来了, 天天带着他丈母娘和太太烤的小馅饼去向北佬兜售。唉,真丢人哇!我不想对他们说三道四,可换我自己哪怕饿死都不和北佬打交道!米德两口子现下挤在埃尔辛家的阁楼上, 米德太太说达西和菲尔都死了,她也不想再盖新房子了。唉, 好可怜哇,埃尔辛太太和范妮睡在客厅里,休上顶楼去,尽量省地方给房客……休那孩子现在只能上街去卖火柴!唉,他可是要当律师的呀!” 皮特说起这些事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而且自以为是。斯佳丽打起精神听着, 一面不着痕迹把话题往真正关心的地方带, 心里暗暗着急。 “现在世道这样乱, 不更应该有官司打吗?” “这倒是真的, 可谁付得起钱!休自己总得赚钱养家呀——啊,对了!斯佳丽,我肯定没和你说过吧?”老小姐突然一拍大腿,“说到官司,眼下就有顶大的一桩。”她压低声音,极兴奋的模样,“巴特勒船长给抓去坐牢啦!” “瑞特·巴特勒!”斯佳丽心猛地一跳,尽快上辈子瑞特的牢狱之行没出什么事,可是听到心上人的名字和监狱联系起来总不会让人愉快。斯佳丽赶快追问道,“好姑姑,发生什么事啦?巴特勒船长做了什么?他怎么会给送进监狱去!”同时比照自己脑海中模糊的记忆。 “可不就是他!”皮特姑姑兴奋得脸都红了,身子也挺直起来,“这会儿他就在牢里,这事儿千真万确。哎呀,就为杀个黑人,说不定要判他绞刑呢!你想想,巴特勒船长给绞死!” 刹那间,老小姐发觉斯佳丽脸色苍白,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见自己的话效果非凡,愈发得意。可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斯佳丽已然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来:“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皮特姑姑被吓了一跳,随后见斯佳丽的绿眼瞪得老大,她有些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十分委屈地说道:“哎呀呀,斯佳丽,你怎么能这样凶你的姑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呀!巴特勒船长是快被绞死了——又不是我的主意。” 斯佳丽的指甲狠狠刺着掌心,皮特姑姑的嘴一张一合说的是什么她压根儿没听进去。她只知道——突然之间,斯佳丽发现自己真讨厌这老傻瓜。她凭什么——哦,她凭什么那么说?谁给她的资格!听听吧,她觉得瑞特要被绞死了,可她只拿这当热闹看!一瞬间,斯佳丽真愤怒,真难过,就为瑞特。还记得打仗的时候,瑞特给皮特带过多少礼物啊——虽然目的是为了接近斯佳丽。可一转脸人家照样不把他当好朋友,照样笑嘻嘻看他被绞死。是啊,斯佳丽来自上辈子的记忆不断提醒她瑞特这次根本是有惊无险,但是别人呢?如果瑞特·巴特勒真的要被绞死,除了她斯佳丽·奥哈拉,就没一个人真诚地为他难过吗? 斯佳丽觉得眼睛有点儿湿润,这使她小声骂了句脏话。 “见鬼!瑞特可不会为我这作态领情——他准会嘲笑我,哈哈大笑说他才不在乎上等人怎么看,然后装模作样说我对他真好。可是他真丁点儿都不在乎吗?” 看着皮特胖乎乎写满不安的脸,斯佳丽心里一阵厌烦。这老傻瓜,靠着别人庇护过日子,还自高自大。无论上辈子这辈子,她斯佳丽还有许许多多人一齐在红土上挣命,偏偏她还傻瓜似的一派天真!斯佳丽不明白别人为何愿意维护这天真,若是梅丽的善解人意也就罢了,可皮特分明孩子似的不懂事。斯佳丽真心替瑞特委屈,哪怕清楚他并不放心上。而且,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明明是她累死累活保下的粮食救活了大家,可大家都更喜欢梅丽——她当然不是责备梅丽拿塔拉的粮食做人情,可是看着得到所有人喜欢的梅丽,斯佳丽摊开伤痕累累的双手,究竟如何都有一丝委屈和不甘,这也是上辈子她曾经那样强烈厌恶梅丽的原因之一。满身泥巴、堕落彻底的斯佳丽,理所当然不被喜爱,可又理所当然盼望理解。 瑞特懂她,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瑞特懂她,这就够了,而且这辈子情况未必像上辈子那么糟。斯佳丽攥住衣裙的手慢慢松开,而且,她也懂瑞特,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如此轻易被击垮。无论如何,他都拥有她的信任和理解,不是吗?一切都会变好。 “没,皮特姑姑,我是太难过了口不择言。”歉意而着急的神情重新在她脸上出现,斯佳丽明白自己还得敷衍好皮特,不然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且她也必须尽快证实具体情况,“告诉我,他犯什么事了?姑姑。” “我忘了写信告诉你他上礼拜回来了。”老小姐鼓着嘴说道,偷偷打量斯佳丽的神色,犹豫着是说下去还是再抱怨两句,最后八卦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案子还没查清楚,有人杀了个侮辱白人妇女的黑鬼,北佬慌了神抓走巴特勒船长。最近不少仗势欺人的黑鬼都给杀了,米德大夫说他们要杀一儆百,还说北佬要真绞死瑞特才算干了头一件好事,斯佳丽,这可是大夫先说的!对了,几天前巴特勒船长还到我这儿来过,送了我一只好可爱的鹌鹑。他还向我打听你来着!” “瑞特说什么了?”斯佳丽赶忙追问。 “他说自己得罪了你,不知道你还肯不肯原谅他。我告诉他说你之前来过亚特兰大,还借彼得大叔出去办过差事,虽然我弄不太清楚。巴特勒船长去找彼得大叔嘀嘀咕咕一阵便笑容满面回来说他都清楚了,虽然彼得大叔可生气了……啊,斯佳丽,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皮特姑姑突然一拍脑袋说道,仿佛觉得自己发现了斯佳丽刚才失态的真相,“宝贝儿,真的呀?老天,可别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呀。虽说打仗的时候他冲你献过殷勤,可我以为你没把他放在眼里,毕竟战前那么多男孩子追你,而巴特勒名声又那么坏……老天,你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了我该怎么和你妈妈交代呀!”她急得大哭起来。 “没有的事——”斯佳丽勉强答道,可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由着皮特神经质一般走来走去。眼下已经不少麻烦事,再提起婚事到妈妈那儿的艰难就更令人头疼。想到离家之前母亲还提醒她男朋友的事,唉,真想不顾一切把实话说出来。 斯佳丽记得瑞特这次入狱的真正原因是当局贪他手头一笔财产,就和他之前躲到国外的理由一模一样。黑人的事不过是个幌子,如今3k党人到处乱跑,趁夜教训提包客和仗势欺人的黑人,恐吓之后便是杀人。他们的行为在斯佳丽看来固然解气,可之后招致北佬的高压报复根本得不偿失。不久前赶车送她回来的汤米就死于3k党为她复仇的行动中,斯佳丽这辈子当然不想惹出这些事,然而3k党的作为还是得让她有的头疼。 边上的皮特姑姑还在嘀嘀咕咕,试图说服斯佳丽瑞特是多么不妥当的选择。 “宝贝儿,我还有许多没和你说呢。巴特勒船长回亚特兰大那天可真是引起了轰动,全城议论纷纷。他骑一匹好马,赶一辆好车,兜里满满当当都是钞票。咱们大伙儿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个向来爱说邦联坏话的投机分子却这么肥,谁看了不气!我问过他这些钱怎么来的,可他光笑,说‘反正来路不正就是了’,你晓得他这人总没句正经话。” 瑞特要回来肯定是得被北佬盯上的,往牢里走一桩也是早晚的事,那么还不如自己先出击。近乎挑衅高调才符合瑞特的风格,斯佳丽对他这次不会有大事的判断越发放心。 “斯佳丽,塔拉也和我们一样受穷吧?一大家子人口呢。你看巴特勒船长这么有钱,他日子滋润得很。可他可除了嘴上问问,连去看你一眼也没有哇。反正,依我看巴特勒船长不大靠谱。” 他去看她才是给她添麻烦,如今塔拉送给乔纳森的把柄还会嫌多?斯佳丽暗自腹诽。这么一来,倒显得巴特勒有先见之明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不大乐意地承认道。 “他自己跑封锁线赚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再说就算他去了,我能让他到我爸妈跟前吗?” “唉,可不止啊!”皮特姑姑又兴奋起来了,“大家都说他昧下邦联政府好大一笔钱,这事儿千真万确!你想想,戴维斯总统被抓住的时候身无分文,国库里也一点儿不剩,可钱总得有个去处啊!照我看,就是给跑封锁线那些人弄走的,巴特勒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是替邦联运了几千包棉花去英国和拿骚卖吗?为邦联办事的自由代理商,本该卖了棉花买军火,再把军火运回来给咱们。可后来封锁太严,军火运不过来,卖棉花的钱连百分之一也没花掉。所以巴特勒就和其它跑封锁线的商人一道把这笔钱存到英国银行里,想等封锁线放松些再说,他们当然不能用邦联的名义存钱啦,会被直接没收的!现在钱肯定还在银行里好好藏着……南方投降之后人人都在议论这档子事,那些跑封锁线的真够坏的。北佬估计也听说了传言,就不管不顾把他丢进大狱,可巴特勒咬死了自己不知道。但北佬的绞刑架可不是说着玩的!哎呦,斯佳丽,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他关在什么地方?”斯佳丽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要真有那笔钱,我看在投机商手里和落到北佬手里没多大区别,说不定前者还更好些。” “哎哟哟,这是什么话!不过谁知道呢——他关在广场附近的消防站里,可不是么,北佬现下拿那里当牢房,因为他们想抓的人太多了监狱里塞不下。昨天还有人和我说起一桩笑话呢,巴特勒闹着要洗澡,你晓得他向来衣冠楚楚,被关着可是受了大罪!后来人家把他带到广场上的饮马槽去,北佬大兵洗澡的地方,他又不肯了,说宁肯留一身南方的脏也不要沾一点儿北佬的臭……” “行啦,姑姑。”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斯佳丽赶快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甜甜笑道,“你刚才不说邦内尔太太请你下午去说话吗?为了陪我失礼可太不好。我也有点儿累了,让我去楼上歇一会儿吧。” “看我这脑子!”皮特姑姑一拍脑袋,“是这样,真不好意思哇,宝贝儿,你来的匆忙我都没做好准备,要不然我准得留下。哎呀,不说了,你赶快上去休息吧!这么一路肯定累坏了……我也得走了!” 一个钟头以后,听到皮特姑姑出门时大门关闭的声音,绿眼睛的美人儿当即从床上坐起。 正文 76.探监之行(上) 天空阴沉沉的,大风卷着乌云滚滚掠过,窗玻璃四下发出呻|吟。斯佳丽不由把皮特姑姑的绒面呢黑斗篷又裹紧几分,暗暗祈祷不要下雨,才独自一人出了门。 大山姆在半个钟头前就被她找借口打发出去了, 斯佳丽并没打算让这次探望人尽皆知, 对瑞特的挂怀还不至于让她失了分寸。只不过——绿眼睛的美人儿眉毛高高挑起,瑞特·巴特勒的入狱就算是计算好的,那些狱里的苦头也得实实在在尝一遍吧?他以前嬉皮笑脸挂在嘴上的“体验”说不准还是认真来的。想到这里, 本打算出门的斯佳丽又退了回去,不客气地用皮特姑姑厨房里所剩不多的面粉烤了些小饼干, 又带上一个金币准备买些牛奶,仔仔细细整理了一遍仪容。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毛葛裙,简洁又保暖。这条裙子因为式样缘故,劳作并不方便,斯佳丽穿的比较少, 所以还算完整。一二破损处都用浅绿色毛葛补上, 卡琳巧手织成枝叶的形状。高领刚好衬出面容中属于母亲的那份典雅, 拆掉花边袖口后减去的一分娇柔则由英气来填补。脖子上垂着的是长长的项链, 双手拿海豹皮的手筒挡风。最后戴上瑞特之前送给她的绿色软帽——那被塞在储物间时曾经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鸵鸟毛如今又在风中飘摇, 斯佳丽总算觉得自己打扮体面。 天知道,哪个女孩去见心上人时不愿意使自己尽可能齐整一些!尤其是她和瑞特·巴特勒,两人关系可还没定下,这种时候更不能弱了声气。不过想起上辈子最后的不欢而散——斯佳丽看着自己比前世好了不少却还是显得很粗糙的双手默默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又把海豹皮的手筒丢回了破旧的沙发上。 毕竟她手上提着个可笑的、和全身格格不入的藤编大篮——皮特姑姑家居然找不到更小巧点儿的篮子,而她自己只带了丝绒袋——再戴那手筒反而更加勉强。斯佳丽把脸蛋掐出血色,又死死抿唇,最终决定相信自己本身的魅力——以及她在瑞特面前明明就占着理!总想他会怎么看她算什么! 顺着常春藤街走到尽头,斯佳丽搭上了一辆肯送她去市中心广场的马车。在和那位好心的太太告别以后,斯佳丽爬下马车,市政厅的白色圆顶已赫然在望。四下并没看见一张熟面孔,一队队北佬大兵满街晃荡,斯佳丽心头直打小鼓,从敌人中穿行总不是件愉快的事。她看到红砖房的市政厅旁边有着一排排的木头营房,猜想这污泥斑斑的地方就是北军的营地。 放眼往路尽头眺望,消防站宽敞的拱门紧紧关闭,还插上了粗铁杠。门前两名哨兵一来一往正在放哨,瑞特就关在那里头。想想瑞特,再想想亲手干掉的那个北佬,爱与仇恨一齐给她力量,斯佳丽提起裙摆避开地上的烂泥,径直朝两名哨兵的地方走去,直到在门前被他们拦住。 “小姐,来这里有何贵干?” 哨兵一口令人不适的中西部土腔,口气倒十分礼貌。斯佳丽想着这些,镇定地回答道: “我要来这里看一个人——一个关在这里的犯人。” “这我可没法子,小姐。”哨兵挠挠头,“探监的不准随便进,再说关这里的都是些……”他猛然打住话头,盯斯佳丽一眼,“哎呀,小姐,您可别哭啊!跟那边营区司令部的长官们求求情得了,人家说不定能答应呢,别哭啊!” 斯佳丽垂着微微颤抖的睫毛忍住笑意,十分感激地看了那哨兵一眼。哨兵转身便朝他的同伴喊道:“比尔,过来一下——带这位小姐去趟司令部。” 比尔踏着泥浆走过来,他是个大块头,一脸络腮胡,样子挺凶,裹着军大衣。 斯佳丽向那哨兵道声谢,跟着大胡子走了。 大胡子也是一口带鼻音的土腔,不过人挺和气。他扶着斯佳丽踩着石头趟过烂泥,一路把她送到司令部门口。 “到了——就是这儿。” “这儿?”斯佳丽看看这座熟悉大楼上飘扬的联邦旗帜一阵恍惚,随后才记起向人家道谢,“谢谢您,我现在就进去。” ———————————————— 斯佳丽扶着破损的白栏杆拾级而上,她推开前门,大厅里黑洞洞的,地窖一般寒气逼人。一名哨兵靠在原本通向餐厅的那扇门上瑟瑟发抖,在斯佳丽说了要见队长后他很快拉开门。 屋里挺闷,炉火、烟草和皮子味儿加上人的体臭扑鼻而来,斯佳丽眼前一片乱景象——只见四壁光秃秃的,墙纸残破不堪,钉子上挂一排北佬的蓝军装和软踏踏的军帽。熊熊炉火正在燃烧,长桌上堆满文件,几名北佬谈笑风生。她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开口道:“请问哪位是队长?” “我就是。”一个军服敞开的胖军官应声答道,嘴里还叼着雪茄。 “我想见个犯人——”斯佳丽尽量面不改色,但说到那个名字时声音仍有控制不住的一丝颤抖,“瑞特·巴特勒船长。” 多久没见他了?从拉弗雷迪村的别离到现在,总有一年多了吧。一年里除了个口信竟什么都没有——斯佳丽恨恨咬住下唇。虽然自己也没给他去信,可那难道不是因为某人可恶在先? “啊,又是来找巴特勒船长的。”胖军官神情放松地靠回座椅上,还有心思小小开个玩笑,“这家伙人缘真不赖。是他什么人呀,小姐?” 正打算去问他呢。斯佳丽心里冷哼一声,还是回答道:“他朋友,先生。” 胖军官又笑:“朋友倒不少,昨天才来过一个——是位漂亮太太。” 准是贝尔·沃特林!斯佳丽怒火冲天地想道,虽然亚特兰大的妓|女她大概也就知道这么一个,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一切往贝尔身上记。总之,斯佳丽很肯定自己绝不会对那个女人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是么——”她冷淡地开口道,“那么我能见巴特勒先生吗?” “当然,当然,我们得问问他。”胖军官大笑,旁边一名年轻军官已经站起身来,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和颜悦色对斯佳丽说道。 “坐下先烤烤火吧,小姐,让我去想办法——您叫什么名字?昨天来的那位女士——他不肯见。” “斯佳丽·奥哈拉。”斯佳丽勉强说道,知道瑞特不肯见被她已经认定是贝尔的女人使她心情好了不少,“我跟您一起——” “您就在这儿等着。”年轻军官笑了笑说道,“外面冷得很,我一会儿带他过来。”说着推开门出去了。 斯佳丽略带不适地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炉火慢慢暖了身子,即将见到瑞特的喜悦充盈了心头。哦,可不能让他太得意!得让他知道不给她写信、还去出生入死是多严重的事!念头在脑海中转的飞快,片刻功夫,门外传来说话声,是瑞特在笑。斯佳丽下意识站起身来,门开了,一阵冷风扑进来,瑞特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斯佳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住没扑进他怀里—— “瑞特!” 船长却帮她做了她想做的事。只见瑞特即刻便来到她面前,眼中尽是亮闪闪的笑意,他一把将斯佳丽搂入怀中:“斯佳丽!我最亲爱的斯佳丽!” 他没戴帽子,肩上胡乱披件脏兮兮的长斗篷。胡茬挺长了,也没打领结。可他虽然衣冠不整,却神气十足。紧紧抱着她时力道真大,斯佳丽喜欢瑞特那对熠熠生辉的黑眼睛。 “我最亲爱的好朋友斯佳丽!”他又高声叫道,仿佛向什么人宣称一般,斯佳丽的脸红了。瑞特紧紧握住她两只手,一股热情、活力与激动随着他的手注入她的身体,同时还有令她心醉神迷的激|情。没等斯佳丽反应过来,瑞特已弯下腰亲吻她脸颊,胡子扎得人直发痒。察觉到她一惊,瑞特又用双手紧紧搂住她肩膀不放,高声笑道,“最亲爱的好朋友!”一个劲儿对她笑,弄得斯佳丽都不好意思了,最后也跟着他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能再见到他真的是……太好了! 正文 77.探监之行(中) 见瑞特似乎打算借着“密友重逢”的名头,占便宜占个没完没了,斯佳丽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坐了牢也秉性不改的无赖!然后却在瑞特笑意越来越深的黑眼睛注视下却忍不住又一次笑出声来。 这可真是够了!斯佳丽心想,目光却离不开那张面容。喜悦满满塞住了心头,让她想板着脸都做不到。她内心所有的激荡到最后只化成轻轻一句:“你回来了。” 你平安回来了, 而我也还好好在这里, 真好。 “是的,我回来了。”瑞特笑着冲她眨眨眼。斯佳丽这一刻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北佬在,不由脸红了。 “亨利, 你可真是胡来!”见他们总算停下,胖军官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转而对年轻军官道,“他就该呆在消防站里,上级的命令你又不是不知道!” 年轻军官叫道:“哎呀,长官,看在上帝份上!天这么冷, 叫这位小姐去那鬼地方会冻死她的!” “好吧, 好吧, 捅了篓子归你倒霉!” “我保证, 先生们, ”瑞特在此刻转向北佬军官们,手依然紧紧抓着斯佳丽的不放,“我这位好朋友并没有带锯子和锉刀来帮助我逃跑——咦,这是什么?”他突然有了新的发现,是刚才沉浸于激动中没有注意到的篮子。瑞特扑过去,一下子掀开上面一层盖着的布,“饼干和牛奶?”他大笑起来,再一次转向军官,“先生们,你们总不会认为这能帮助我越狱吧?” 众人哄堂大笑,斯佳丽真觉脸臊得通红,当这么多北佬的面和瑞特说话?她摇摇他还握着她的手,示意他想想办法。瑞特果然厚颜无耻地向给他带路来的那个好心肠军官请求道:“能给我们找个隔间说话么?我这位好——朋友似乎有点儿害羞。” 斯佳丽气得一拧他的手,发觉军官们纷纷露出理解的笑容。那位好心的年轻人站起来,推开一扇门,向里头的两个兵交代几句,他们便提起枪走进厅堂。 “愿意的话,你们可以在这件值班室说话。”年轻军官道,“卫兵会守在门外。” “看看我这人多危险、多不叫人放心啊,斯佳丽。”瑞特用一种又抱怨又炫耀的口吻得意洋洋对她说道,然后转向年轻军官,“谢谢您,上尉,您太好了。” 他随随便便冲那年轻人鞠一躬,便拉着正向人家点头感谢的斯佳丽进了那间窄小的值班室。一手抓着她肩膀,另一只手放在后背上,几乎是要将人推进去那般急切。这间值班室没什么光线,又暗又冷。墙上破破烂烂,用图钉钉着些手写的字条,牛皮面的椅子上还有不少牛毛。 斯佳丽把提着的篮子放在那把椅子上,搓着双手仿佛在缓解内心的情绪,她看着瑞特关上门快步向她走来。只见他弯下腰,做出一副要吻她的神情,斯佳丽头一扭便避开,眼角却都是笑意。 “没人看着了,还不能好好亲你一下么?”瑞特笑着央求道。 “亲我?”斯佳丽似笑非笑,矜持的姿态藏不住柔媚的眼波流转,“我以为,咱们还有笔账没算清楚?” “叫那些见鬼的账先边儿去吧!”他又一次笑着握住她肩膀,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些无赖的味道,“我想你了,斯佳丽。” 他再度向她低下头来。这一次,斯佳丽没有避开瑞特的嘴唇。他们接了个长长的吻。 片刻后,已经有些气息不稳的斯佳丽一把推开了还在得寸进尺的男人,绿眸子狠狠瞪着他:“瑞特·巴特勒!” 这一声斥责因为说话人心绪不稳的缘故,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旖|旎风味,更像是情人间的抱怨而非抗议了。斯佳丽气恼地咬住下唇,便听见瑞特发出低低的笑声。她再次瞪了他一眼,看到瑞特笑着举手投降才罢休。 “我真想你。”他柔滑地说道,随后语气一转,变得轻快而愉悦起来,“斯佳丽,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坐牢以来还没什么体面朋友来看我——什么时候来亚特兰大的?” “今天上午刚到。”之前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散去了,斯佳丽不觉间也被瑞特的语气带得自然起来,“以及——”她绿眼珠一转,“没朋友?我倒听人家说你人缘好得不得了!”话到最后,不免带出轻轻一哼,透着酸意。 “吃醋啦?”他肆无忌惮地问道,嘴边笑意盈盈,“别生气呀,斯佳丽。我想你还得感谢贝尔和她的姑娘们——没她们帮忙咱们如今还没法儿好好说话呢。” “你是说——”斯佳丽也不笨,有之前瑞特让人捎话避免给塔拉招祸的经历,她很容易就弄明白了瑞特现在的意思。 北佬一心弄明白瑞特那笔钱藏在什么地方,定然会留心他对看望的人说出什么关键信息,或是让看望的人帮忙传话。因此他们有很大可能监视谈话,甚至将探望者记录在案。但之前那一堆妓|女找瑞特说足了各种各样没营养的废话,反而让北佬彻底对此失去了戒心,这才使他们如今能有个私密的环境。 “聪明的姑娘。”瑞特眉开眼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然,有关那帮姑娘们其实只有一部分是贝尔看懂他的暗示特意带来帮忙的——就不用告诉斯佳丽了。他笑嘻嘻的说道:“还有,斯佳丽,你说自己上午才进的城,可你下午就这么着急来看我,还给我带了这些可爱的小礼物——”他拿起一片小饼干嚼起来,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快乐,“宝贝儿,你人可真好,真善良,真体贴。” 斯佳丽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善良体贴个鬼!她只不过是太——太思念他了,弄得自己都有些行为失常。看着瑞特全身上下那副惨兮兮的行头(老天保佑,精神还好,整个人还活蹦乱跳!)她不禁怀疑这人的入狱真的是打算“享受”全套体验。 “你在这里的日子还好吧?”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见瑞特立刻抓着饼干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凄凉姿态博同情,忍不住嗤笑出声,“就没有哪位人物肯关照你?”金钱攻势的理论上辈子还是他告诉她的呢。 “可不好。”瑞特咽下一口牛奶,含含糊糊的话总算听得清了。他继续装可怜试图激起斯佳丽的爱怜,然而脸上由衷的快乐怎样都藏不住,“睡得不暖和,吃也干巴巴的没味道,最要紧的是——”他自己也挑剔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然后摇摇头,对她露出笑容来,“唉,我想皮特小姐一定当笑话讲给你听过了。”手上却没嘴上嫌自己臭的羞愧,又是伸出双臂打算搂她的样子。斯佳丽憋着笑避开。 “你真臭。”她说完马上就笑起来,而且这一笑根本就停不下来。瑞特敏捷地跳过来,捉住她的双臂,然后低下头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和鼻尖,斯佳丽的笑慢慢止住了。 “别闹。”她抱怨道,又要推开他。但瑞特紧紧握着她肩膀不放。 “好了,瑞特——”斯佳丽含笑抬起头来,发觉瑞特正一眨不眨十分专注地看着她,脸上无一丝惯常的讥讽嘲弄,不由心慌意乱,垂下眼睑,躲避起那直勾勾的目光来。 “能再见到你,听你说这些话,坐牢也值。”他轻声说道,“人家说你的名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自从我那位战友到家后给我写信说已经见过你,可我却还没收到你信的时候,我就猜想你一定是生我气了,斯佳丽。我还等着尽快让他们把我放出去,早日去见你呢。” “不该气你么?”温热的呼吸声吹拂在耳廓,斯佳丽被他的语气弄得浑身绵软,强撑着问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打仗的时候没给我写信,打完仗也还没给我写信,只除了那个口信儿。啊!”她想起之前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情绪,口气一下子激烈起来,“可恨的巴特勒!你的好战友都和我说了——你居然诓人家说……” “诓他说你是我心上人对么?可你的确是呀。”瑞特笑微微道,注意到斯佳丽脸红透了。 “不是这个!”斯佳丽好容易找回声音,愤愤说道。该死的瑞特,非要打断她质问的节奏——心上人?不打算求亲的心上人?明明就是个混蛋嘛。“我是说你——你居然——你答应过我好好保重自己的!”她愤怒地叫了起来,“你居然办了那么多危险的事。藏在雪地里一路潜伏到北佬机枪下面?带着十几个人让北佬以为大部队还没撤退?北佬反击的时候拖着战友不撒手?瑞特·巴特勒,你真行,你可真行!” “哦,得了,别吹我的战争英雄故事了……”瑞特边笑边摆手。 “谁吹你了!我是说——你答应过我会好好保重,可你还是要冲着危险上去!” “那你是在担心我?”黑脸上露出无耻的笑意,斯佳丽真想踩他一脚,而她也确实这么干了。 “嗷——”瑞特故意惨叫一声,“别这样,斯佳丽,别因为人家说中了你的心事就恼羞成怒嘛……嗷——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斯佳丽哼了一声。 正文 78.探监之行(下) 瑞特带着笑意看向她——他很快乐,显而易见。他的黑眼眸盯住她绿莹莹的,微笑着问道:“可是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凭什么?”斯佳丽狠狠瞪他。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她一想起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是这样无耻地笑, 好像吃准了她一定肯原谅他似的, 真是活见鬼! “凭我放在心口那样小东西。”他轻声说道,“我一直都带着的,要我念给你听么?” “哦——别这样, 瑞特。”斯佳丽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他这么温柔郑重, 真叫她没办法。明明是他的小秘密被她知道了,怎么脸红的却是自己!多难为情啊,她好久以前写给他的便条,居然被仔细收在——等下,这件事是她从乔那里诈出来的, 瑞特应该不晓得她知道!斯佳丽匆匆瞥了瑞特一眼, 一面唾弃自己到底在害羞什么, 一面又怀疑巴特勒其实早就把战友的脾气计算在内。那么, 现在他是打算坦白——坦白他在意她?想到这里她又脸红了。 “真见鬼。”斯佳丽记起纸条上的内容, 感到有点沮丧。她小声骂了一句,分明听见瑞特轻轻笑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写点别的。” “啊,你都知道了。”瑞特果然并不吃惊,或许他真的就是主谋,可斯佳丽发觉自己一点儿气也没有。只见他用双臂环抱住她的,低下头轻声向她说道:“想到有你惦记我,我就记着一定得回来。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包括他这一次匆匆从国外回来,何尝不是太过思念的缘故,只是瑞特·巴特勒向来不肯把话全部说出。再说他也没想过她会来看他,这么急切,充满关心与柔情。不,他是不肯说的。 从看守那里听到她的名字起他的心便开始颤抖了——简直不可思议。他跟着那个军官一路走过,推开门便看见心上人的绿眸闪闪发光。他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了她,叫她的名字,高兴得像个傻子。要不是他从前经常装傻卖疯和她吵闹,说不定他的心意已经泄露了——啊,那有什么关系!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居然有种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心意告诉她的冲动。他一直在挂念着她,不给她写信是为了保护塔拉的安全(不可否认也有点儿希望她首先——呃,首先给他写信的原因,他想听她承认她的心意),但他同样一直在努力打听她的消息。他从彼得大叔那里得知她正在亚特兰大筹谋开店,这是个好消息,证明塔拉如今经济状况不错,她战前的种种努力是有回报的。假如有一丝信息透露出她正在受穷挨饿,瑞特真不知自己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上帝保佑,她一切都好!入狱的时候他想着一个月后便能出狱去见她,真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见到她,她是来看他!她穿的裙子有点儿洗白了,但还是齐整的,头上戴着他以前送给她的绿色软帽,瑞特真想大声欢呼。她瘦了,正如他一样,但依然充满精力,劲头十足。瑞特永远都不会告诉斯佳丽,当他推开那扇门的那一刻她看起来究竟有多美。 她提着一只又大又笨重的篮子,为此没戴手套或手筒(瑞特猜测她的备选项里没有足够结实耐用的)。那篮子不适合这一身衣裳——说实在的,这篮子就不适合她。他看出来她尽量打扮过,然而任谁提了这样的篮子看上去都会像是女仆而不是小姐。但不可思议的是斯佳丽在他眼中依然漂亮极了,没人会比她更漂亮。瑞特很快发觉那篮子里装的是饼干和牛奶——她在担心他吃不好,为此都顾不上关心自己的外表了!瑞特简直要为此欢呼了,他赶快给自己塞了满嘴的饼干。他的吃住其实没自己形容得那么悲惨,至少比打仗时候强多了,不至于挨饿。但瑞特依然觉得这是他吃过最棒的东西——看在上帝份上!他还吻了她,吻住了她。两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他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然后摸到了她手上不平滑的地方——伤疤以及水泡。“我的老天啊,多么英勇的姑娘。”他在心里默默道,感到她依旧受了比自己以为更多的罪,她是如此倔强。然后他将她的手全部包在他掌心里——以一种温柔而抚慰的态度。他很自然地想到,要不是那些小饼干,她肯定会藏好她的手的,斯佳丽·奥哈拉决不愿意在瑞特·巴特勒面前流露出一丝狼狈。但这却使她更加迷人富有魅力了。他继续吻她,心想他从未如此爱她。 “你——”斯佳丽觉得有必要说点儿什么来打破现在的暧昧氛围,他的脸离她太近了,嘴唇也是,他使她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今天他们亲热的次数大大超出了预期,她不能再让他吻了,她得矜持些,虽然她一点都不讨厌瑞特的触碰,但在他能给予承诺前她并不愿意显得自己非他不可,“天呐,那张纸条!”再次将纸条的内容在心里过了一遍,斯佳丽突然之间叫了起来,随后绿眼睛的姑娘就如一头愤怒的母狮子般吼了起来,“瑞特·巴特勒!我有要求过你!” 该死的她又被他迷惑了,居然忘记这混蛋一年多没给她写信的事!没算的账还多着呢!她要他参军后来信告诉她部队番号,方便她关注他那边的战况。可他——哈,把字条收在胸口说得多好听啊,其实根本就是没当一回事吧! 瑞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显然奥哈拉小姐低估了巴特勒先生的脸皮厚度,只听船长咳嗽两声便若无其事唤道:“亲爱的斯佳丽……” “谁是你‘亲爱的’!”她愤愤不平地打断了他,不肯承认那称呼其实安抚了自己,“一年丁点儿消息没有就是对‘亲爱的’的态度?鬼才会相信你!”他惦记着她,也许吧。可他根本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她也会担心他担心得睡不好呀!巴特勒永远这么自以为是。斯佳丽发誓,要是瑞特再假笑着来一句“我以为你惦记着的是威尔克斯先生”试探她,她绝对会扑上去撕了他的嘴,她发誓!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瑞特的脑子关键时刻一向够用。 “哎呀,那你可是冤枉了我——你当然是我‘亲爱的’,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你‘亲爱的’嘛……”他刻意委屈,语调圆滑,仿佛他才是痴心不改那个人,而斯佳丽的心意飘忽难以捉摸,“别生气,斯佳丽。你若晓得我那时候的情形,你会原谅我的。我没法给你写信,但我的确一直挂念你。”而且你若不是准备原谅我,绝不会来看我——这句话被瑞特默默咽了下去。 “别整天‘亲爱的’了!”斯佳丽烦躁地挥了挥手,有些记不清自己刚开始为什么生的气了,“你就这么挂念的我,而我活该一个个向路过的大兵打听你的消息,可却傻乎乎连个兵团都说不出来,瑞特·巴特勒!” “知道你惦记着我真是最棒的消息。”瑞特神采飞扬起来,仿佛根本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好啦,让我向你解释——我是说真的。那段时间邮路不顺畅,消息延迟太久。而且战斗减员太大,部队隔三差五就要合并混编,我实在没法儿给你个准的,总不能让你以为我还在哪个已经覆灭的队伍里吧?可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活着回来了,斯佳丽,我完完整整回来见你啦!你不高兴吗?”语调上扬,他分明孩子似的快活。他说他要回来见她,这太动人了,可这也抹不去他之前把自己置于险地的事! “完完整整?在监狱里?”斯佳丽尖刻地说道,用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瑞特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 “当然,这里比战场上强太多了。”他平静地说道,“斯佳丽,我真庆幸你不用真的面对那些——不过比起开|枪拔刀之类的来说,挨饿倒也算温和了。” 我面对过,我亲手杀了个人,那个北佬的尸体就埋在葡萄架下。斯佳丽想把这些说给瑞特,但想起可能的监听又住了口。她握住了瑞特的手,而后者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在真诚为她不用面对杀戮和血腥感到庆幸——这个念头在斯佳丽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决定不要说了。包括以后。 “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究竟做了什么——快输的当儿却来了意气以身报国。我穿那么亮的靴子,那么白的衬衫,外面套一件死人身上扒下的军大衣,骑一匹破马,带两把决斗手|枪就去参军了。这多荒唐啊!”他懒洋洋道,“结果大衣破了,没多久我也沦落到在弗兰克林的冰天雪地里光脚打仗的地步啦!饿着肚皮,还害了最最严重的痢疾——想不到我竟然没开小差,这太傻气了,简直活像个傻瓜。不过话说回来,南方人就这倔脾气,明知道要输还绝不放手。” 斯佳丽想起自己曾在瑞特身上见过的伤疤,其中就有几道便是战时留下的。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她前世肯定听过,但那时的她不会如此设身处地去为对方担忧。可现在,她的心随着他的话在一抽一抽疼了。她真气他不知道顾惜自己去上战场,但她也真心疼他遭的那些罪(虽然她会骂他活该)。她想起那个军需队的兵给她尝过的南军口粮——硬邦邦的通心条,心里真难过。 瑞特看出了斯佳丽情绪的变化。男人一挑眉,故意使自己之前那些话看上去像是装可怜博同情一样。瑞特嬉皮笑脸道: “看我吃了这么多苦,总算能勉强原谅我了吧,唵?来吧,开心点儿,斯佳丽。笑一笑,然后对我骂活该。我知道自己是活该,虽然再来一次说不定还会那么干。” “好吧。”斯佳丽轻声说道,闷闷不乐。 “什么?”瑞特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他眉开眼笑,夸张地对绿眼睛美人儿挤眉弄眼,“不会是我以为的意思吧?” “是说原谅你了。”斯佳丽提起点儿精神,剜他一眼,“可没说你现在这么放肆不会遭记恨。” “啊,是的,我现在是挺放肆。”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如果惹你生气了我会收敛一点,不过在这之前——”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嘴唇上,然后微微一笑,“让我再放肆一次。”他出人意料地偏过头,响亮地吻了一次她的右脸。 “好了,放肆时间结束。” “你——”斯佳丽真生气了,为她刚才以为他要和她接吻,“巴特勒!” “不满意?那么再放肆一次?”左脸。 “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走!” “别生气,斯佳丽,你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呀……” 他笑吟吟地看着张牙舞爪的绿眼睛美人儿,嘴里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借口,却成功安抚住了她。他不会告诉她他是故意在激怒她,好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更不会告诉她她的关怀是多么令他动容。最重要的是——他没给她写信的、被他用“部队一直被打散”的原因糊弄过去的那一桩事——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瑞特·巴特勒究竟从多少次打散部队的惨烈战役中活下来,那换了无数次的部队番号背后是多少的生与死,而他能来到她面前看她闹小脾气又是何等的幸运。这些,他永远都不会说。 正文 79.漫长的禁闭(倒V) 在探望过瑞特之后,斯佳丽心情非常之好。久别重逢的喜悦不仅击中了她,也同样感染了那个傲慢又狡猾的男人,使他甚至难得的不带嘲讽真心恭维了她。还不止这些呢——当瑞特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他从未停止思念她的那一刻,斯佳丽的心不知道跳得有多快。 唯一可惜的是, 除了几次亲昵的举动外, 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斯佳丽气恼委屈之余也不禁揣度是否这辈子自己太早表现出对瑞特的好感,致使对方没了威胁感?莫非还得要她再提阿什礼来试探瑞特?不过念头转了转就消散无踪,对于现状斯佳丽暂时还是满意的。她可不想轻易去触碰上辈子毁掉她和瑞特婚姻的原因之一, 哪怕情况较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不过,适当和其它年轻小伙子接触接触, 敷衍一下埃伦那边愁嫁关心的同时也看看瑞特会不会吃醋,或许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路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斯佳丽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程,然后被突然落下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当绿眼睛的美人儿狼狈地赶回红砖房,推开门就见眼泪汪汪的皮特姑姑和一脸严肃的老黑人正在等候的身影。一通说教后,斯佳丽也不得不乖乖承认了偷溜出去的错误, 鉴于医生亲口诊断出奥哈拉小姐的发烧已经令彼得大叔怒火万丈。之后, 斯佳丽被勒令呆在家里休息至少两个礼拜才能出门。而对小姐发烧感到十分难过的大山姆日日忠诚地守在了客厅里, 断绝了奥哈拉小姐再次偷溜的最后一丝可能。 被这场突然起来的发烧这么一闹, 别说是去舞会和别的小伙子聊天调|情, 或者是再去消防栓看一看瑞特,就连这趟来亚特兰大顶顶要紧的大事——张罗两家货栈的开业,以及买下木材厂并整顿,都不得不耽搁下来!关在皮特姑姑的红砖房里,斯佳丽整个人真是躁动不安。这种重建时刻,每一分钟都是钱哟!要让她躺上两个礼拜,如何甘心! 幸运的是家里总有信寄过来,隔天也时常有老朋友上门探访,斯佳丽的禁闭生活还不至太过枯燥。威尔·本廷来了,捎来了五月份他会和卡琳结婚的消息。斯佳丽打听出苏艾伦也希望能和弗兰克在这时候办婚礼,但弗兰克老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提婚事,杰拉尔德都不耐烦了。威尔此来就是探他的口风。斯佳丽琢磨此事问题不大,反正威尔一向会办事会说话,早点把苏艾伦嫁掉也好。 斯佳丽早上刚刚回了埃伦的信,母亲要求她遵照医生嘱咐休息满两周,正好把之前下地太过劳累的亏损一起养回来,斯佳丽苦着脸告诉她自己会听话(主要原因是彼得大叔真发了火,外加大山姆看得太牢实在出不去门),自己身体还好请母亲一定放心。斯佳丽还在信中嘱咐埃伦晚一些再去交税款,不然恶棍乔纳森得知了塔拉手头比他想的宽裕,下回的税款不知道会涨多少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又向威尔打听家里的情况。 “是,杂草和矮树清到斜坡那一带了。”威尔对她说道,声音宽慰,“奥哈拉夫人总要把自己累着,但有卡琳劝着会好很多。那场险恶的伤寒没留什么后遗症真是上天保佑,一切都好,你可以安心。” “那么——”斯佳丽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始了下一个话题,“五月份和卡琳结婚以后,你打算住在塔拉吗?” 淡红色头发的男人笑了笑。对于斯佳丽过于直白的说话方式,威尔早就习以为常。他说道: “如果你们不嫌麻烦的话——你知道,塔拉已经是我的家了。任何人无法不爱上曾为之奋斗的土地,而塔拉养活了我。奥哈拉小姐,您允许的话我渴望在这里住下去。” 尽管杰拉尔德的意思是将整个塔拉交给斯佳丽继承,原则上其它人的未来不属于这里,但是在各个庄园极度缺乏劳动力的现在,不会有人去计较这种事。斯佳丽当然也不例外。她本意也不是要赶威尔走。 “威尔,我一直都很感谢上天把你送到塔拉来,你对我们帮助实在太大。” 这句话无论哪辈子都是斯佳丽的真心之言,而威尔也露出一丝笑意:“我的荣幸,小姐。相比你们救下我的性命,这一切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他多像一位上等人啊,斯佳丽心中默默称赞。她斟酌再三,仔细地开口道: “事实上我一直想留下你,你知道现在的塔拉有多么缺人。但是等你和卡琳结婚以后,你们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想——也许你们会想要自己的房子?” “你是说……”威尔声音迟疑。 “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每年拿出一半的时间来亚特兰大居住?”斯佳丽直视着威尔的眼睛,略带一丝紧张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计划,“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威尔,我有在亚特兰大开货栈的打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计划里还有至少一家木材厂。你知道我一个人管不了这么多,而且有些事非得有个男的撑场面才合南方人的规矩——这见鬼的规矩——我的意思是,威尔,你会同意我这个提议吗?每年拿出一半的、农闲的时间来亚特兰大,管一家或者更多的货栈——不,一定会有更多的。威尔,我——我当然会付给你工钱,这一点毫无疑问。” 刚开始,她还有那么些迟疑,因为要求另一个按照她的意志办事,而那个人尽管被她信任却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亲人。但是,当她越来越流畅地谈到货栈、木材厂以及她的事业时,斯佳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她的坚韧、自信和勇气可以感染人,这是她独一无二的天赋,而威尔在她脸上明明白白看到了这一点。 “很棒的提议,为什么不呢。”他思考了片刻,然后谨慎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农闲的时候经营一家店面是很好的主意,不过既然你邀请我和卡琳在亚特兰大半定居,斯佳丽,我想问将来我是否有可能从你那里买下一间店铺,如果你的木材厂顺利的话?”威尔不会要求斯佳丽因为他的劳作将塔拉分一块给他,他永远都不会这么干。但假如带着卡琳在亚特兰大半定居的话,他会希望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希望经营一个属于他和卡琳自己的家。这一点合乎情理。 斯佳丽犹豫了片刻,很坚定地对他说道:“如果木材厂顺利的话,威尔,我当然愿意这么做。”她露出一丝苦笑,诚实地说道,“对于妈妈接受我坐店卖东西我还算有把握,但是木材厂那边就——”她抬起头,不出意料在威尔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苦笑,“如果妈妈最终能同意我亲自经营木材厂,我会按照市面稍低的价格把店铺转给你和卡琳。” “那么,我得开始帮你做奥哈拉夫人的工作了。”威尔轻声笑了笑,用言语帮她放松心情。 “做妈妈的工作倒没那么急,”谈话将近尾声,斯佳丽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坐得有点儿腰酸了。这时威尔也一同起身,她冲他笑了笑,“不过别的工作你愿意的话倒可以尽快做起——威尔,可以帮我去看下店铺吗?他们怎么——都不肯我出门。” ———————————————— 禁闭(或者说休养)使人沮丧,但朋友则使人欣慰。比起行色匆匆,只在亚特兰大留了两天、其中大半还忙于办事的威尔来说,汤米·韦尔伯恩的拜访则令斯佳丽愉快得多。 上门的朋友不少,大多是受埃伦嘱托前来看望的夫人小姐。她们真心关怀她,和她分享自己挺过灾难的经历,然后一起笑着互相鼓励。斯佳丽喜欢这种气氛——但她同样受不了她们的大惊小怪,还有依然要坚持的派头。“这东西真没什么意思——再来几次我都这么想。当然喽,拿来奚落北佬没教养的时候另当别论。”斯佳丽这么想道。 她并不属于这种温情的氛围,哪怕能从中得到慰藉,但他们无法真正贴近她的心灵。斯佳丽清楚自己想要钱,疯狂想要抓住大笔的钱来堆起一道城墙,那能给她虚妄的安全感,老朋友们口中的意志和美德她倒不那么在乎。最痛苦的是,她还得使他们相信自己同样那么觉得,要不然两个礼拜都得在争执中渡过——斯佳丽为此沮丧极了。但是汤米不一样,和他聊天差不多是两周里最愉快的时光。 这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大男孩,经历了战火的淬炼,迅速成长了起来。那双蔚蓝的眼中善意与警觉并存,同时又留有南方绅士令人舒适的风度。对于汤米前世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那个因为她死在荒郊野外的年轻人,一同淡去的是她曾经对害人送命的恐惧——对下地狱的恐惧。这个能干而友善的大男孩取代了那具尸体,成为她心中“汤米”的印象,他真正成为她的朋友,实实在在的朋友,而不是一段痛苦恐惧的记忆。 汤米能理解斯佳丽对钱的渴望,也宽容她道德的瑕疵(不过这也许与斯佳丽这辈子给自己建立了底线有关,她突破传统南方对女性的束缚,但还不至于抛弃全部美德)。他们聊得十分投机,他们非常合得来。他和她谈生意经,谈一些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清楚永远不会用的鬼主意,然后一同大笑。他肯定她的经济头脑,把她当作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来谈判——之前马车上商量过的事已经彻底定下,斯佳丽的木材厂会和汤米如今的包工头事业上下游结合,确保利润不外流。他差不多两三天就来一趟,每次都能和她谈上几个钟头。他有时候会留下吃饭,更多时候不得不匆匆去工地工作。斯佳丽清楚他和自己一样进取心十足。他们的关系迅速密切起来。 这段密切的关系很快便令皮特姑姑激动不已,接着这份激动被传达给了亚特兰大社交界的太太小姐们,又化为书信飞向埃伦。斯佳丽直到再次收到母亲的信件才得知此事——埃伦隐晦提了两句,并且表示家里的事有她操心,不介意斯佳丽在亚特兰大多停留一阵,弄得斯佳丽哭笑不得。天可怜见,她如今刚刚真心拿汤米当朋友,别的还一样没想过。再说关在家里休养无聊的要命,若不和真正懂她的朋友说说话,怎么熬得过来?何况在聊天之外,斯佳丽的确托付汤米一件要事,这才是这段时间韦尔伯恩先生频繁上门来访的原因。 ——属于禁闭中奥哈拉小姐的两家货栈,马上就要开业了。 正文 80.街头偶遇(倒V) 是的,尽管此刻还处于“病后休养,不得出行”的状态,斯佳丽依然在按照原先的计划,有条不紊推进着货栈的开业准备。 两个礼拜的时间虽然说长不长, 但白白挨过去却不是斯佳丽的作风。尽管无法亲手忙碌布置, 但是公道来讲,斯佳丽的缺席并不会使货栈的开业缺少光彩。空手套白狼而来的器物家具冠以极低廉的价格,品质既然有所保障, 客人疑窦片刻后自然纷至沓来。 这其中,汤米堪称居功至伟。 不同于来去匆匆的威尔, 决心在亚特兰大扎根的金发男子显然有着很好的执行力和眼光。他抽出时间为斯佳丽忙碌,使得哪怕在她不能离家时货栈的整治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忠诚的大山姆看守住主人的财物,而同时承包了两支施工队、奔走于亚特兰大的汤米则将开业的消息带给许许多多的朋友。他消息灵通,能定出足够低廉又不至于引起疑心的价位,他又是那样懂得买卖、懂得如何布置摆放, 因此在斯佳丽终于离开羁押了她整整十四日的红砖房, 迫不及待去到自己的店铺时, 看到的便是已经几乎完善的场景。 位于五角广场的货栈, 最开始只是勉强修葺了的小木屋, 在汤米的施工队加工后却显得齐整干净——斯佳丽发觉后立刻感谢了汤米的用心。然而汤米却推拒了她付费的意图,说这仅是一次友谊的帮助。如他说言,木屋整体成形,边角修葺不费多少事,何况他本就手握施工队。但斯佳丽依然将这份帮助记在心底,告诫自己记得偿还——当然除了给木材降价之外。 这家货栈在四天之前已经开业,如今里面的货架上摆的满满当当,既紧凑又不显局促,十分整齐好看。汤米·韦尔伯恩正坐在柜台后的位置,低头在账册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他立刻抬头,嘴里十分熟练地脱口而出:“欢迎——斯佳丽?”声音中明显带了点儿诧异和愉悦,“我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斯佳丽稍感不好意思,她的确出门很早,连早饭都是路上随便吃的:“这几天麻烦你了。我想,我是有点迫不及待过来看看。真感谢你帮我这些忙。” 汤米把账册推给她,蔚蓝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不算麻烦,坐店比东奔西走轻松多了。” 斯佳丽歉意道:“就是耽误了你自己的事——但我急着把这一批东西卖出去,晚了的话,谁知道北佬要不要改主意抓把柄呢?”商品的来历她当然也和汤米说过了。 汤米不置可否。 斯佳丽拿起账册翻了几页——这个在朋友面前才会有的随意动作令汤米嘴角有了小小的笑意——发现货品卖出去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还快些,而且价目也十分清楚,不由感激地看了汤米一眼。 “开头几天不少便宜的日用品卖得很快,这些东西我们并没有多少库存。”见她高兴,汤米补充道,“之后应该还是以慢慢卖出中大件为主,入账可能会减少一些。” 斯佳丽嘴里含糊地应了几声,目光依然没离开账本。她心里想的是,到时候自己做账,要把入账减少的日子推后一些,神不知鬼不觉把“倒盐”得来的钱计入开店收入,毕竟这个不好和妈妈明说。总得有个借口把存着的钱光明正大使出来。 汤米特意提起之后入账可能减少,就是担心斯佳丽将店接手过去之后,刚开始因为没有经验会造成收入减少——他当然相信斯佳丽的潜力,但有一些东西是要在亲身实践中才能摸索出来。在那之前,交点学费也是理所当然。他担心斯佳丽会因此沮丧,但看绿眼睛姑娘的样子,心态显然十分健康。他不禁为自己多余的担忧有些发笑。 “真的太谢谢你了,汤米。”斯佳丽终于放下账册,抬起头来,目光真挚而温暖,“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帮忙,我才能这么快办成这些事。我要去铁道旁还没开的那家货栈再看一看,然后吃完中饭就过来坐店。耽误你好些天帮忙真不好意思。” 汤米的蓝眸闪了闪。他站起身来,姿态优雅而挺拔,俯身吻了吻她的手背,不知为何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道:“愿为您效力,我真诚的奥哈拉小姐。” ———————————————— 斯佳丽在铁道旁的那家货栈停留了好一阵子。 因为计划中这家货栈开业晚一些的缘故,此地并未修理完毕。东西摆放还齐整,但难免有遮蔽视线的存在。灰尘和新结的蛛网还没扫清,门店的新漆尚未干透。但这一切反而给斯佳丽一种奋斗中的真实感,前世她就是从无到有地建起过自己的酒吧(可惜这笔钱这辈子大概赚不了了),历经每一个细节。她看着还有些破败的货栈,真有一种大干一场的冲动。 好在最后理智止住了她——汤米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永远为她看店。她既然要坐镇五角广场那一家,而家里现在离不开威尔,找到合适的人选前,这一家店面就算收拾好了也没用。她总不能指望彼得大叔或是大山姆吧?啊,瑞特·巴特勒如果及时出狱的话,也许可以抓来当壮劳力?斯佳丽可懒得考虑大材小用的问题,反正那家伙又懒又闲还有钱。 不过念头也就转了片刻,斯佳丽估计瑞特现在还在大牢蹲着呢,不然不可能不过来找她——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再说,巴特勒和汤米一样,最多临时救急,她就算不准备和瑞特客气,也没有让他一直把店看下去的道理。说来说去,还是缺能干人!唉,要能把自己劈成两片就好了! 坐在大山姆赶着的马车上,斯佳丽思绪飞扬。不管看店的人去哪里找,今天她至少得把五角广场店之前的经营状况摸个清楚。等这边事情了了,她就立刻去忙收购锯木厂的事。约翰逊这时候也该急了,有前世对这家木材厂的了解,斯佳丽不信自己不能低价拿下它来! 脸上正不由自主浮现志得意满的笑意,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却从路那头出现,斯佳丽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僵在了脸上。她诧异地看着那花里胡哨的身影,熊熊怒火自心中喷薄而出。然后,冻住的嘴角一点点被扯起,凝成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硬弧度。斯佳丽冷笑着说道: “真是好久不见呐。” ——乔纳森先生。 正文 81.最简单的方法 肯定是在斯佳丽差不多注意到乔纳森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仇恨使他立刻就兴奋了起来,浑浊的眼中露出看到猎物的的光。迎上斯佳丽轻蔑而仇视的目光,前塔拉监工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驾驭着马上前几步,刚好停在她马车前边。 “瞧瞧, 这不是塔拉庄园的——奥哈拉小姐吗?怎么沦落到这个破衣烂衫的地步啦?” 斯佳丽在那张狡诈的脸上看到了埋藏的愤懑和怨毒, 这立刻使她意识到塔拉的天价税款已经交上了。乔纳森的气急败坏正来源于这一次报复的失败。她现在不得不留心这个恶棍会出什么新花招——但无论什么花招都无法使她对乔纳森低头。 “总比您当条哈巴狗儿来得强。”斯佳丽冷冷地说道,同时按住恼火起来的大山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形势对她不利, 对乔纳森·威尔克森的任何正面攻击都可能造成指控,而北佬的法庭绝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她不能白白送把柄。 乔纳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不过很快, 他又面色如常了,反而用一种下流而色|情的目光巡视斯佳丽的身体,放肆而谄媚地说道: “是啊,哈巴狗儿。多懂事,多甜蜜——那么您呢?告诉我, 那笔巨款是哪儿来的。塔拉不可能立刻变出一笔钱来交税, 尤其是——您知道的, 我把它定得十分有趣。啊哈!斯佳丽·奥哈拉, 塔拉的大小姐, 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来吧,把你的靠山说出来,你是从哪位大人那边弄到钱——” “闭上你的臭嘴!”斯佳丽愤怒地叫了起来,大山姆同时高高举起了他的拳头。电光火石间,斯佳丽从滔天怒火中醒来,乔纳森·威尔克森脸上阴谋得逞的笑意是如此清晰!他要激怒她,让她失控做出什么事来,然后好指控塔拉!他会直接拿走她所有的财产!各种可怕的念头纷至沓来,斯佳丽大叫一声“不”,然而大山姆的拳头已快落到乔纳森的脸上—— “嗨,伙计。”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大山姆的手腕,汤米·韦尔伯恩用平静而镇定的声音说道,“冷静点儿。” 乔纳森脸上的狞笑凝固住了。 ———————————————— 斯佳丽感觉非常混乱,事实上从汤米出现开始的一切就都挺混乱。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除理性的死死压制之外只能凭模糊的本能行事。要憎恨一个人,同时还得心平气和讲礼貌,这可太奇怪了。但是假若没有汤米,她会得知不这么做要付出的代价。 汤米大概说了一些什么话,关于构陷或者人们的不满。乔纳森一向嘴脏,但这次大庭广众之下的确太过线,差不多冒犯了全体南方女士的尊严——只要斯佳丽一日还属于这个阶级,她就一日受这种情感的庇护。但这些都不是乔纳森最后勉强放弃这次报复的原因。 “我想真正的原因在于,”汤米将一小杯白兰地塞到斯佳丽略有些颤抖的手里,皮特姑姑的“安眠酒”很容易找到,“——他要享受报复的快感。” “报复的快感?”斯佳丽重复了一遍,高高挑起眉毛,然后嗤笑一声,“难道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还不够吗?”如果汤米足够了解她,就会发现是怒火而不是恐惧使斯佳丽双手颤抖。 “是的,报复的快感。”汤米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决定往下说,“你刚才车上告诉我的,关于塔拉天价税款的事——我想,那位乔纳森·威尔克森先生完全有办法罗织罪名随便把你们投入大牢,然后霸占塔拉。但他却偏偏要加税,我猜这是一种报复,一种折磨——他希望逼得你们崩溃,然后去求他。” “求他?”斯佳丽大声说道,好像听到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一样,“让他见鬼去!” “正该如此。”汤米轻声笑了笑,但完全没能缓和内心的忧虑,“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在十分精心地算计你们——逼得你们毫无还手的希望,无法反抗。就好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等玩到老鼠精疲力竭了猫才肯一口吞下呢!你们交上了税款,没有显示出十分的疲于奔命,他肯定在计划下一步了。今天你遇见他刚好激发了火气,我想——”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立刻对付掉我。”斯佳丽回答道,然后和汤米庆幸的对视,“谢谢你,汤米,我猜他现在又倾向于慢慢享受折磨仇人的乐趣了。” “可我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汤米慢慢说道,他显得十分忧虑,蓝眼睛中满是关心和担忧,“我想他一定又会使你——你们遭受应付不来的困境,没办法反击只能任由他侮|辱,这实在太过分了。我猜我没办法说服你待在家里,”他叹了口气,“是的,总会来到头上,危险一样大。但是他们太坏了,太过分了——”他忽然间又抬起头,紧紧握住斯佳丽的手,“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可能正面遭遇那些人,记得让我一起,斯佳丽。如果有你的口信我一定想方设法过来帮你——我希望我还能有这么点儿作用。”到最后,他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悲哀,显然是清楚他即使愿意涉身险地也没办法改变处境。可他还是承诺要去做。 斯佳丽感激地握着他的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乔纳森……他的隐患实在令人忧虑,像他这么个卑鄙无耻的人掌握了权力,能随心所欲干出些什么事来,他又将怎样对付塔拉啊!果然,最好的还是那个办法,只要开一枪,什么事都解决了。是的,只要开一枪,彻底了断他。 这个念头又一次在她脑海中活跃起来,像火团儿在冰块里跳跃。斯佳丽冷酷地发现她如今只能想到杀人这个办法来解决问题了——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这个方法。汤米真挚而温暖的目光正注视着她,这个好朋友,他清楚斯佳丽·奥哈拉的内心多么疯狂吗? 但那目光的确起了作用,斯佳丽不无庆幸地想道。到汤米离开之前,他们谈话的话题已经从令人不安的乔纳森·威尔克森转向了计划中的锯木厂——斯佳丽原本打算赶在中饭之前去看的。几个钟头之前,汤米正是因为想起一点锯木厂的重要信息,才匆忙过来找她,然后正好拦下大山姆拳头的。斯佳丽承认这谈话使她平静,如果谈话持续地更久一点,他们说不定能谈到舞会之类的旧事。然而,当汤米离开之后,斯佳丽发现那个杀人的念头其实并没有离开她的脑海——它更深地贴近了她。 “如果非得这样,”她嘟囔一声,“我能杀死那个北佬,我当然也能杀死他——我当然行!” 但是,手指缝中漏出的一声小小的、尖利的啜泣出卖了她。斯佳丽捂住了脸,这个傻女孩,她怎么会以为,杀人是一件多容易的事,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呢。那明明就会损伤到自己的灵魂呀! 正文 82.出狱的巴特勒 斯佳丽敢肯定,乔纳森·威尔克森针对塔拉的举动尚未结束,但那又如何? 生活还得继续,哪怕明知赚多少钱都会遭受蛮横的剥削,斯佳丽还是坚定履行着自己买下锯木厂的计划。她现在回想起来, 很可能是自己开店的行为将塔拉真实的境况暴露给的乔纳森。但她现在也没办法懊悔了。说到底, 重生不代表不犯错,一切已经比上辈子强许多了。 如今的斯佳丽随身带着枪,这是为了自保。她依然没做好成为一个凶手的准备, 哪怕对方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但她意识到,很有可能, 有那么一天她会需要用到这把枪,和杀死那个北佬一模一样的理由。她希望那时候她能表现出色。 ———————————————— 没有多大悬念,斯佳丽买下了她心心念念的锯木厂,从急着要钱的老狐狸约翰逊手上。斯佳丽和他接触很早,又杀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价。她干脆指出被约翰逊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锯木厂缺点——感谢上辈子刚接手那一阵的手忙脚乱!并最终以一个十分满意的低价拿到了锯木厂。现在, 根据斯佳丽的计划稍作调整后的锯木厂已经运行了起来, 现在当监工的人是约翰逊, 他又留下来工作了。 斯佳丽不无遗憾地心想要是自己能亲自上任就好了。 但如今她最缺的就是人手, 约翰逊虽然有种种缺点, 但在找到替代人选前还是只能忍着。况且斯佳丽又开始忙第二间铺子的事,铁道旁的那家货栈是租的梅丽的,她希望在还给梅丽前能经营出个样子来。 白天,斯佳丽在五角广场坐店,自如地和客人交谈,时而运用柔美的面容,时而运用冷酷的计算来打交道。她基本不同意赊账,然而哪怕是拒绝都得仔细,避免在上等人中坏了口碑。亚特兰大对于奥哈拉小姐坐店的事早就传开,人们存心观望,不置可否。战后不少女人出门谋生计,做的都是些烤馅饼、教音乐、画瓷器的女人家活计。在人们打听到这家店铺其实是斯佳丽自己一力主张买下并且经营之前,他们对这位“娇柔淑女”依然怜惜尊敬。 斯佳丽乐于维持这种现状,却明白绝不可能长久。锯木厂肯定会是一个分水岭,当她亲自出面、手握大权,要迎接的就不止一道疑虑的视线了,但她无所畏惧。 差不多四点的时候,斯佳丽就关门了。然后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带着大山姆赶到铁道旁,继续布置。之前一次南方宴会上,她和休·埃尔辛提过,对方结结巴巴表示愿意来帮忙。这样的话,她就找到了看另一家店的人,也就可以开始准备营业了。斯佳丽记得休软弱的脾性,但她暂时也没别的人选。能干的人都自谋生计去了,还能找到谁来帮忙呢?她思念了一下汤米,然后转头就给休立下无数条款,暗暗盼着“不许赊账”“账目清楚”之类的他能做到。 休已经到了,在门口等她,斯佳丽这才记得给他一把钥匙,换来休感激的一笑。无论如何,休的人品信得过。他们一起走进去,看到光亮从擦干净的窗子里透进来,一地锯木屑有淡淡的香气。大山姆点起一炉熊熊的火,高高的货架上摆着鲜艳的花布、瓷器、炊具和杂货 没铺地板,硬泥地上整齐垒着箱子、口袋、犁头、马鞍、二手家具、松木棺材,从廉价的胶皮木到桃花心木、黄檀木应有尽有。色彩华丽却破旧不堪的锦缎、马鬃椅堆在一起,地上的箱子里堆满的是种子、铁钉和门闸工具。总体来说还算整齐,但还达不到斯佳丽想要的样子。 “非得彻底弄干净不可。”她宣称,“收拾利索了卖起来才快得多。” 休默默无言,听从她的吩咐,和大山姆一同动手。斯佳丽变化很大,更加自我独断、颐指气使,但休没打算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他寄希望于这份工作能做久一点,能养活自己。 斯佳丽抽出一把柳木椅子,将带过来的账本摊在桌面上,伏案疾书。有男人在轮不到女人干重活儿,南方规矩总还有一点好处,她心不在焉地想道。今天店里人来的不少,她的账还没做完,趁这个时间刚好多做一些。 每逢工作的时候斯佳丽便格外专注,因此哪怕日头西斜,休已经收拾完向她告辞,她也只是随口支吾了一声。等斯佳丽真正算完全部账目,揉着脖子站起身来,才发现天已经很晚了,大山姆眼巴巴看着她:“我们能回去吃饭了吗,小姐?” 斯佳丽咳嗽了一声:“当然……我们现在就回去吧。”事业开头要忙的总格外多些,不过她也没打算昏头昏脑饿着人。 前门忽然开了,一股冷风吹进店里来。斯佳丽刚起身便被那冷风扑了眼,好容易才睁开。她惊喜地叫道:“瑞特!” 只见一位高个子男人迈着印第安人似的步子轻松自如地踏进小店,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巴特勒。 “亲爱的奥哈拉小姐!”瑞特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他快步上前,拾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好久不见啊。” 他浑身簇新,大衣上还披一件时髦的斗篷,罩住厚实的肩膀。礼帽随随便便拿在手上,洁白的绉领衬衫领口微开,露出小片褐色的胸膛。放肆而快活的黑眼睛,白牙直闪光。他看上去精力十足,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回来,然后找她打招呼,根本没经过那趟牢狱之灾似的。 虽然知道瑞特肯定不会有事,但看到他出现在面前斯佳丽还是一阵欣喜。不论如何,监狱可不是个好地方。她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了男人一遍,没找到半点儿落魄的痕迹,连胡茬都刮得干干净净。瑞特带着笑意任由她打量,甚至配合地转过身去(见鬼,他就是配合过头!),到最后斯佳丽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好吧,你个白痴!”她压低声音咆哮道,发觉对方乐不可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大山姆在一旁目瞪口呆。 瑞特的笑眉笑眼显得意味深长。 “刚刚去看了皮特小姐,得知阁下干了一番大事业,赶紧前来恭贺呀!” 这副又嘲弄、又恭维的口吻总算有点儿正常了,斯佳丽轻哼一声。 “别以为我会原谅你之前戏弄我的事。”监狱里他可没少口花花占便宜。 “哦,那个呀。”瑞特显得不以为然,“我还以为你也会很高兴,介于我并不介意你反过来那样对我?”看到斯佳丽脸色不知因为羞还是气迅速变红,他笑出声,“斯佳丽,你太可爱了。” 斯佳丽可不愿意让自己站在原地受他戏弄。 “挺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我刚准备走。”她故意用冷淡的口吻,同时看了大山姆一眼,暗暗祈祷能糊弄过黑人去。 “是么?”瑞特懒洋洋地笑着,神情突然有了几分认真,“不过,斯佳丽,你无论如何不该在外面待到这么晚的。你知道现在亚特兰大没那么安全。” ……所以是因为担心她特意过来接她的?这男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啊,”瑞特仿佛看出她的心思,立刻补充道,“我知道你有几位忠诚的骑士,不过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小心来得重要是么?” 忠诚的骑士?老天,他不会是指休或者汤米吧?——要是按照陪伴时间来算,说的没准还是大山姆。斯佳丽真想笑出声,她有点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枪晃了晃,然后又塞回去,没注意到瑞特瞳孔骤然收缩。 “放心了?”她懒洋洋的,不以为意,“我一直带着呢。” 瑞特沉默了片刻,声音突然柔和起来。 “至少今天用不着那个,好姑娘。”他柔声说道,“有我送你回去呢。” 斯佳丽诧异于他乍然温和下来的态度,不过她本来已经很累了,脑子里迷迷糊糊什么也没多想,就由着他陪她出门上车,总觉得自己忽视掉了什么关键信息。一路上,瑞特依然满嘴俏皮话儿,斯佳丽却苦思不得解。好半晌,她才终于想起了自己要问的那句话。 “你什么时候出狱的,瑞特?” 正侃侃而谈的背影突然之间僵了一下。 正文 83.不欢而散 发现瑞特后背有了片刻的僵硬,斯佳丽得意地挑起嘴角。她就说嘛,先前这男人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让她想起的那玩意儿,原来就是这桩事! “你什么时候出狱的,瑞特?”她温柔缠绵地问道, 语调却带着莫名的轻快上扬。 见瑞特迟迟不回答, 斯佳丽嘴边的笑意扩大。 果然不出她所料,之前什么光鲜都是装出来的。她就说嘛,明明她一直留心着瑞特·巴特勒放出来没, 怎么今天这人突然就没事人一样转到她面前,还一点风声没有, 仿佛是她遗漏了什么一样。好哇,瑞特·巴特勒明明就是刚刚才放出来的!而且他一放出来立刻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好去皮特姑姑那里打听她来着。姑姑那里没能见到她,他还主动过来接她!原来他还是十分惦记她的嘛!斯佳丽窃笑。 “唔,记不清了。”瑞特含含糊糊说道, “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吧, 嗨, 关心那个干嘛……” 斯佳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收到瑞特不自在的一瞥也不以为意。她笑得咳嗽, 快活而得意冲他挥手。看在她心情好的份上就不逼问下去了,不过回头看她怎么调查清楚这混蛋出狱的准确时间。还想蒙她呢? “好啦,我们谈点别的。”瑞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但他把头转过去没让斯佳丽看见,“我想,你大概不会因为我‘多’挨了几天牢狱之灾开心吧?” “当然会。”斯佳丽提高语调,幸灾乐祸看他一眼,“反正我猜你没吃多少苦,比起打仗的时候——对了,谈谈你是怎么出来的吧,我对你和北佬打交道的方式蛮感兴趣。” “啊,那个。”瑞特无所谓地打了个手势,“不费劲儿。你知道我在华盛顿有个朋友,在联邦议会里有权有势,在他身上我略施讹诈罢了。那可是个大好人——联邦的坚定爱国者。”他粲然一笑,目露嘲讽,“当年我常从他手上为邦联买东西,其中既有大裙撑之类的可爱玩意儿,也有枪和药品那些不那么可爱的玩意儿。进监狱的事我通过一些渠道让他知道了,他赶紧利用权势把我放了。权势就是一切,有罪无罪还不是个字眼儿问题。” “我敢打赌你有罪。”斯佳丽下意识抬杠道,心里却在想着瑞特的办法对于解决乔纳森有没有益处,难道贿赂他的上级?那岂不是要拿出比乔纳森向塔拉索取的更多的钱来? “那得看你如何定义了。”他懒洋洋道,“比如,我的确拿了邦联那笔钱,可别告诉皮特小姐。事实上,它们都在利物浦的银行里好好待着呢!” “真好意思说。”斯佳丽略带嫉妒地抱怨了一句。为邦联代理棉花得来的钱,在邦联垮台的现在自然被代理商纷纷卷入囊中。邦联没了,难不成去交给联邦吗?反正斯佳丽不会这么做。不过,想到巴特勒有那么一笔巨款,真叫人眼馋。世道艰难,人人为活命奔忙,重来一次的斯佳丽虽然比起大多数人游刃有余,但在新的危机前依然不免手忙脚乱。真难想啊,世上有那么多钱。不过她转念一想,若不解决乔纳森,她赚回多少钱都只能做待宰的羔羊,她皱了皱鼻子。 “瑞特,”她干脆问道,明白和他对话时往往直接些更容易获得答案,“世道这么乱,有了钱又拿什么保住呢?” 瑞特仿佛诧异于她话题的跳跃,不过他眉一挑,还是给出了答案:“建立关系。” “什么?”斯佳丽没反应过来。 “和军方高层建立关系,比方说友谊什么的。”瑞特耸耸肩,给她解释,“当然,是那种带着铜臭味儿的友谊……” “啊。”斯佳丽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又靠回马车靠背上,“我忘了你是个叛贼。”这法子对她根本就不管用嘛。 瑞特又好笑又好气地看她。 此刻已是夜晚,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新月的光芒洒在地上,被马车的车轮压过。马蹄声嘚嘚。驾车的大山姆聚精会神,因为女主人刚才一句“叛贼”对旁边护送的男人已经心生警惕,但他的女主人此刻却一无所觉。斯佳丽有些累了,她阖上眼帘休息,月光在她木兰花一般洁净的脸上流动,那浓密卷翘的睫毛犹如蝴蝶轻轻颤动的翅膀。迷迷糊糊间,她感到马车停顿了片刻,瑞特在柔声和大山姆说些什么,然后马车又开始走了,走得更加稳当舒适,像摇篮一样哄她入睡。有什么东西从肩膀上滑落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她,斯佳丽捡起来发现是瑞特的斗篷。她突然发觉身前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大山姆骑着马的身影远得模糊不清,身前执着缰绳为她赶车的男人有她再熟悉不过的后背。这后背宽广、结实,曾经令她依恋过许多夜晚。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一个寂静到仿佛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的时刻,斯佳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背影,会有一种流泪的冲动。皮革味儿、烟草味儿混杂在一起,从手里的斗篷传来,斯佳丽闭上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唤道:“瑞特。” 一阵窸窸窣窣,她不消睁眼也明白那是他转过身来看她。她能想象到那目光定然十分柔和,她于是也睁开眼,望着他微笑。你在这里,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了。无论是多少次想起,都必须感谢上天的奇迹。斯佳丽一直注视着瑞特,心里一片安宁,头脑却十分迟钝。她仅能意识到他有些笨拙地握着缰绳慢慢坐到了后面来,坐到了她身边。无论如何,在她旁边的位置驾车可太不容易了,但他过来了。斯佳丽在听到那一声轻柔的呼唤时便闭上了眼。 “斯佳丽。” 他慢慢靠过来,那烟草和皮革的味道更近了,混杂着呼吸的热气一起扑到她脸上。差不多是轻声呼唤她名字的下一刻他的唇便贴上了她的,然后他给了她一个轻柔温存的吻。 轻柔得好像今晚的月色一样。 这个吻之后很久斯佳丽都没睁开眼,她把头靠在瑞特的肩上,模模糊糊意识到这肯定会增加他驾车的难度。瑞特却只是轻轻地嗤笑一声,伸手抚摸她的黑发。 “斯佳丽。”他轻轻地唤道,得到一声含糊的“嗯”。但斯佳丽迷蒙的绿眼睛睁开了,她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唇边有小小的弧度。 “从小他们就试图教给我一个可爱的观念,”瑞特轻声地笑,“他们告诉我,女孩是一种既脆弱又温柔的生物。啊,对了,她们还特别敏感。”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柔和而古怪的嘟囔,“但我却自有答案。我向来觉得女人具有一种男人所没有的坚韧不拔,就像是你和梅丽小姐展现给我的那样。” 斯佳丽不满地摇了摇他的手,示意他别提别人。瑞特又笑了,他慢吞吞地说道: “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注意的你吧?肯定不是脆弱、敏感或者温柔之类的东西。我看到你有多么可贵的品质,狡猾又对自己诚实,还有你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勇气以及生命力。顶顶重要的生机,但是刚才啊。” 但是刚才,他却被他向来轻视的脆弱、敏感和温柔,或者一些类似的东西给打动了。当它们出现在那个女孩的脸上时,他的心就如被一片羽毛拂过。 “但是刚才我想,”他微笑着闭上了眼,“我想偶尔的脆弱或者敏感都不会是问题,也许那个可爱的观念是对的,至少对了一半。”他的一只手放开缰绳,握住了她的。 斯佳丽凝视他的面容,非常罕见的不带半点嘲讽或者嬉笑。这张脸有一种古钱币上异教徒王子的优美英俊,令她为之瞩目,意醉神迷。月光同样柔和了他的面容,或者是夜色使他以为掩藏得很好,这才流露出些许温情来。斯佳丽清楚自己也许不需要说什么,只要稍稍抬起脸再来一个吻。但或许月色太蛊惑了,这一刻的温情使人以为一切都可以实现。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垂下眼帘问他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婚呢?” 很长一段时间瑞特没有说话,但斯佳丽敏锐地察觉到,先前两人都珍爱着的那种气氛渐渐消散了。月色变得冰冷了。瑞特依然握着她的手,但许久没有动弹。她的心正因为难抑的悲伤与愤怒颤抖,但却没有一丝声音。瑞特·巴特勒没有改变心意,没有。 那么这一切算什么呢? “我一向以为,”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欧洲人的婚姻观念很正确。结婚图方便,恋爱图快乐,合情合理,不是么?” 斯佳丽推开了他的怀抱,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 “那么,”她冷冷地说道,“我就是你寻求的快乐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了,不是吗?你恐怕没有考虑过要用一种方便的形式来图谋和一个人永恒的快乐吧?” 瑞特没有作答,但他也没回到原先的位置上。令人难堪的沉默取代了之前的温情。斯佳丽感到心儿又凄凉又愤怒。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默默挨过了剩下的路程。下车的时候斯佳丽没有接受瑞特的搀扶,他们两人不欢而散。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温情脉脉的开场,迎来的却是彻骨寒凉的结局呢? 只有傻乎乎的大山姆,把马骑到皮特姑姑家门口后便不知所措地等待着。看见瑞特过来后赶忙把缰绳交给他,然后挠着脑袋问他要不要进去坐。瑞特摇了摇头,他看向红砖房里的灯光,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翻身上马离开了。 正文 84.对3K党的忧虑 斯佳丽感到自己浑身冰凉,如坠冰窟。自尊的挫伤点燃熊熊的怒火,被拒绝的痛苦却又如同潮水来袭,淹没全部的灵魂。她既凄凉、又愤怒,为那个人竟敢轻视她——竟敢那样对待她——他……应当是爱着她的。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楼, 没和皮特说一句话, 懒得脱鞋便倒在床上。她僵得像一块木头,只有肩膀微微耸动着。斯佳丽将脸深深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终于忍不住轻轻啜泣出了声。 一直以来强行撑住的尊严之下, 细小的自我怀疑从裂开的缝隙中慢慢滋长。重生以来,斯佳丽一直都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 一切都会变好。但是,她从未敢深想的是,那么感情呢?感情,是多么微妙的东西啊。有时候欠缺的或许就是一个时机,差一点都达不成刻骨铭心的爱情。怀揣着前世爱意而来的斯佳丽, 在瑞特对自己的感情上既是自信的, 又是不自信的。她自信于前世她一意执迷的情况下瑞特仍未对她放手, 又不自信于如今的斯佳丽是最终失去了瑞特的斯佳丽, 而非他一开始爱上的那个神采飞扬、无忧无虑的年轻姑娘。这些复杂的情绪如藤萝缠缠绕绕在心头, 平时在强撑的信心中还看不出端倪,到了这样的时刻却加倍使人忧虑。小小的忧虑、惶恐与一丝委屈,化为液体渗入被中,又打湿了枕套。 但是她会因此放弃瑞特·巴特勒吗?斯佳丽一想到这个念头仍感心如刀绞。放弃瑞特·巴特勒,她怎么做得到呢?然而,在他已经轻蔑过结婚的提议后,属于斯佳丽·奥哈拉的尊严决不允许她再倒贴上去,她相信瑞特也不会看得起这样的自己。拒绝她一定是他的损失,她一定要——可是,不管怎样,让她再这样趴一会儿吧。不要去想别的,也暂时放下骄傲。斯佳丽被打湿的脸上,颤抖的眼睫毛终于渐渐合拢了。 她睡着了,没有关心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自然也不会想到,这样深沉的夜里,外面还有一个男人正骑着马慢慢地走。 —————————————— 斯佳丽不再搭理瑞特了,这件事大家都发现了。不过,表现得并不那么明显。 那个月夜发生的一切两人都默契地守口如瓶,因此在众人看来,瑞特·巴特勒出狱之后与斯佳丽的会面中,后者都是冷冰冰的仅履行最基本的礼节。而瑞特竟然也一反往常的态度没有上前纠缠,反而皱着眉头,仿佛自己也在考虑什么东西似的。但他造访皮特姑姑家的频率不改从前,对外宣称只是因为担忧老小姐孤单寂寞,不过除了傻乎乎的皮特姑姑本人,当然没人会去相信。 斯佳丽在月夜后,和瑞特说的话肯定没超过十句。在那一夜倦极深沉无梦的睡眠后,她决定暂时冷处理这段关系。在有些事情上,她不会低头也不会妥协。尽管她依然爱着瑞特,但他肯定欠她一句抱歉。瑞特的回应还算合她心意,虽然看到那张脸若无其事在皮特家晃有些心烦,但斯佳丽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横亘在两人间的这个矛盾。冷静一下对大家都好。 或许瑞特的事给斯佳丽造成的影响并不易见,至少明面上没人会把它们产生联系。但汤米·韦尔伯恩对斯佳丽这段时间不太好的情绪深有体会。绿眸姑娘似乎心中堵着火气一般,不自觉间急躁起来。她说话不如之前和顺了,做事也更加不顾忌影响。对于斯佳丽的野心,汤米早有了解。但如今的她抛弃了之前那种循序渐进让南方社会接受的方式,直接到令人不安的地步。对此汤米深感忧虑。 “你现在不担心塔拉那边来信吗?”年轻男人偏过头,关切地询问道。他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你知道,最近亚特兰大的风声有些不好听。” 斯佳丽绷着脸。她紧紧抿着唇,尽管知道这句话只是出自朋友的关心却也无法软和一点儿,她硬邦邦道:“我才不管她们呢。听她们的能干成什么事!” 汤米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傍晚,汤米正赶车送她回家。因为货栈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暂时也没别的地方需要大山姆,几天前斯佳丽已经打发他回家了。因此,现在她不得不孤身出行。这种行为一下子就激起了皮特姑姑的反对,冷战之后瑞特和她说的十句话至少五句放在了这上面。他告诉她亚特兰大太乱,绝不能孤身出行。不然他宁可坚持冷战之前的诺言,天天过来给她赶车。这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瑞特求和的意愿,但斯佳丽不肯妥协。这不是她要的。幸好这个时候,汤米提出了相同的建议。斯佳丽赶忙答应下来,暗暗庆幸汤米帮她免去了面对瑞特的尴尬之余,想到自己又麻烦了汤米·韦尔伯恩一次。 不过汤米并不大在意她的谢意。这个男人施以援手的同时从来都温柔体贴,不会让斯佳丽感到尴尬。大多数日子,汤米早上过来接她出门,晚上又送她回家。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他忙于工地没法过来,也会提早请人转告一声。这种时候,彼得大叔便会代劳。偶尔也有一次,不,就那么一次,斯佳丽发现来接她的人是瑞特·巴特勒,当时真是五味杂陈。不过两人没说一句话,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淡淡的尴尬,远不如平时和汤米聊天自在惬意。斯佳丽清楚汤米有自己的工作,不该老麻烦他。不过这种时候,她想见的反而还是汤米。 他们越来越熟悉,友谊也越来越深厚。但是在友谊之外,凭着女人敏感的直觉,斯佳丽模模糊糊察觉到汤米对她是有一些男女间的好感的。斯佳丽得承认,她一向乐意见到别人被她的魅力所迷,并且毫无愧疚。她天生缺乏这方面的同情心,也没觉得招蜂引蝶的行为有何不可,她一贯是享受着被人爱慕的滋味的。但对于汤米,或许因为他是难得贴近她心灵的人,虽然她爱着瑞特,并且依然对拿下他抱有决心,斯佳丽仍对汤米产生了类似的好感。不同于招蜂引蝶时的轻浮,而是更深沉、更真挚。稍微挣扎了一会儿,斯佳丽就没把话去挑明。汤米从没明确表态,女孩子的矜持使她没法提前拒绝,有些东西不去说破会比较好。况且——斯佳丽有些酸溜溜地想道,瑞特·巴特勒不是看不到她的好么?总有人能看到呀!友谊与一丝微妙的情愫滋养了她破损的自尊心,她将汤米视为非常亲密的知心朋友,非常非常。 “可你其实会在乎的,斯佳丽。”汤米的蓝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你现在只是情绪不好,发作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在乎。但假若奥哈拉夫人真的来信责问,你还是会觉得难受不安。” 斯佳丽勉强笑了笑。不答。 南方对女人苛责紧绷的气氛令她不适,重生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渐渐重新适应了这套规则,可是当她真正要放手运作、大展宏图的时候,才发现那套不准越雷池一步的规矩究竟绑的她多难受。是啊,现下日子艰难,女人家也不得不挣钱补贴家用,可哪怕找遍亚特兰大全城,也找不到一个做生意的女人!曾经的南方夫人小姐们都是不声不响干些女人家的活计,比如梅里韦瑟太太烤馅饼(虽然卖给北佬),邦内尔太太教音乐,埃尔辛太太和范妮画瓷器、做针线、收房客之类。她们照着规矩不出大门。像斯佳丽这样的,一万遍离经叛道都不足道!一个女人不要家庭的保护,闯入男人的野蛮天下,跟男人并肩抢生意,任由别人说三道四、评头论足,这成何体统!更何况她竟敢还干得比大多数男人出色!这一点简直罪大恶极! 在大山姆离开之前,斯佳丽就已经将第二间货栈开张了。按照她制定下来的密密麻麻的规矩,休·埃尔辛兢兢业业地上任了。感谢斯佳丽布置周密,没出什么岔子。埃尔辛太太对于斯佳丽把她侄子呼来喝去倒十分不满,但休本人清楚自己的本领,对斯佳丽满怀感激。斯佳丽对他的工作勉强满意,好歹还是有收益的,虽然不如她亲自掌管的那一家,不是吗? 如今斯佳丽把锯木厂交给约翰逊管理,自己则在城中兜售木头。原本计划中这段时间她应该还在五角广场坐店,但是和瑞特的冷战一定程度上激怒了她,斯佳丽离经叛道的一面出来了。老贪心不足的约翰逊总想趁她不在把刚出厂的木头私下卖掉,好将钱揣入自己腰包。斯佳丽尽力和他周旋,暗自看上了汤米手下的爱尔兰人约翰尼·加格勒尔。那小个子虽狡诈好利、心肠冷酷却十分能干,斯佳丽自信只要谈妥待遇定能驱使他竭力效劳。她也和汤米提过,得到对方苦笑的抱怨“我可就这么一个能干人用”也还是坚持,最终得到了加格勒尔的承诺:在汤米手下建完这一幢大厦就去投奔她,弄得汤米那天连连意味深长地看她,斯佳丽也不禁有些心虚。 虽说现下全城大建,木材堪称供不应求,但最大的客源就那么几位大的承包商,木材厂的老板间争夺得很紧。斯佳丽有计划生意做大一些之后就一一上门拜访,但如今她还处在驾着车满城兜售的阶段,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汤米·韦尔伯恩是她的第一个客户,也是最早给她支持的人,她廉价提供给他最好的木材。此外,她也积极发展新客户。有一回,盖房子的老杰弗正跟另一个木材商谈生意,斯佳丽赶车来了,当着一堆正砌地基的石匠面下了车,直截了当劝老杰弗别上当。她坚称自己木材成色更好,价钱也更公道,还当场心算出一长串数字,立刻报出一个估价。闯到一伙儿干粗活的工匠中就够丢脸的了,还向那么多人炫耀自己会算账!——南方的小姐太太们这么说。可结果是斯佳丽抢下了那单生意,人家定了她的木材。如今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总有那么一天的,”斯佳丽慢慢地说道,她情绪很明显低落下来,“既然我还是决定自己做生意,就肯定会有那么一天。我知道自己没做错就行了。” 汤米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赶着马车。这种无言的陪伴令斯佳丽好受了一些,她想起离家之前和埃伦的谈话“我承诺我的底线在道德之上”。她出门做生意,违背道德了吗?那她有什么好心虚呢。妈妈会接受她这样——妈妈能接受这样的她吧。 “斯佳丽。”这次的分别前汤米叫住了她,他犹豫了片刻,谨慎地提醒道,“出门当心一些……最近的黑人很放肆,还有下流北佬和叛贼。” 斯佳丽心中掠过前世在林子里被下流黑人袭击的阴影,认真点了点头。 比起锯木厂生意的蒸蒸日上,局势其实已经越来越坏了。人人胆战心惊,成惊弓之鸟。与北佬的迫害和黑人的袭击相比,那些流言蜚语简直温和得微不足道。记忆中那个该死的3k党就是在这样一种气氛中成形的,3k党人用残酷的报复回击北佬的压迫,结果却是招来了更严酷的对待。他们的办法太暴力,太不聪明,可是当他们面临的是权势和暴力的一同袭击,除了暴力的本能反抗外似乎又没有多余选择了。斯佳丽并不喜欢3k党——哪怕前世包括汤米和弗兰克在内的几位3k党徒因她牺牲,她依然不喜欢他们做事的方式。但她由衷希望——至少因自己而生的那场惨剧不要再次重演。她闭上眼睛又睁开。 “那么你也要小心,汤米。”斯佳丽微笑着说道,“五月份的时候我两个妹妹要一起结婚,到时候来塔拉观礼吧。” 时间已然倒流,而她斯佳丽,一定要转变曾经的命运。 正文 85.来自米德的声援 尽管和汤米的谈话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斯佳丽的情绪,但亚特兰大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却是不争的事实。 1866年春寒料峭的时节,斯佳丽环顾四周,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和整个南方面临的究竟是什么。她可以干得比黑奴更卖力,可以想方设法赚钱, 可以战胜重重困难。但是, 付出所有努力挣下来的家产却随时可能被人一把抢光,而法律绝不会给她一丁点儿赔偿。如今,只有黑人拥有法律的保护, 北佬的毒手颠覆了整个南方。曾经的主人比他们昔日的仆人更加无依无靠。 佐治亚受到重兵把守,亚特兰大更是满街大兵。各城市驻军指挥官操掌百姓生杀大权, 并且滥施淫威。他们随意制定互相矛盾的条款,把百姓投入监狱、剥夺财产。报纸受到严加管制,揭露军方残暴与**的言论一个字也看不到。司法已然全面瘫痪,只要有黑人前来控告,主人无需证据便会被直接投进大牢, 而审判却遥遥无期。据传北佬不久后还要赋予黑人选票权, 好让他们彻底掌控这片天下。自由人事务局唆使黑人胡作非为, 寻衅挑事。白人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却又毫无保护, 惊惶万状。住宅无端起火、家禽被人偷盗, 种种犯罪花样迭出,而罪犯却很少受到惩处。 但与白种女人面临的危险相比,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斯佳丽前世受到的那次袭击并不是孤立的、偶然的,相同的袭击在南方土地上随时都会发生。大量落单的女人被暴徒强|暴,男人们对妻女的安全悬挂于心,仇恨日日集聚,3k党便急速壮大。北方当局对这种不法组织猛烈抨击,却对其形成的悲剧根源一无所知。对立迅速加剧,触目惊心的景象就这样出现了:半个民族以刺刀相逼,强迫另一半民族接受离开非洲丛林甚至不满一代的黑人统治。人们日夜不得安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灾难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头上。 历经战火与重建,亚特兰大看似再度兴旺发达,但欣欣向荣的表面下是无数深埋的痛苦与恐惧。废墟上正迅速崛起一座繁华喧闹的新城,征服者的骄横无情与被征服者的煎熬仇恨在这座城市中并存,暗暗搅动着静水之下的深渊。这种既浮躁又不安的诡秘气氛自然感染到了斯佳丽,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天真地以为政治与她无关的姑娘了。如今的斯佳丽很清楚,每一条政策都可能暗藏毒计,每一次调令都可一窥军方的新命令。如今的她和亚特兰大居民一样关心时局,关心北佬新出台的命令,关心他们打算怎么对付大家。她对南方所面临处境的了解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于是也就加倍地感到忧虑不安——这样一想,或许前世的莽撞无知渡过这段岁月还是件好事。毕竟她运气很好地挨过了战后头几年,之后又嫁给瑞特得到他的保护。但运气这种事不可能永远指望,斯佳丽清楚,自己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更何况乔纳森·威尔克森阴魂不散,斯佳丽也不清楚他会选择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塔拉出手。沉甸甸的大石压在心头,加上亚特兰大日益紧张的气氛,斯佳丽控制不住地一日一日急躁起来。她的行为越发大胆出格,驾着马车频频在亚特兰大公然兜售木材,仿佛这样对南方规矩的勇敢突破便能掩饰内心的焦灼不安。 然而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南方的太太小姐们依然高昂着头维护自己的骄傲。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一再的上门拜访,还有碰到软钉子后气急败坏的指责,皮特姑姑明显不赞同又胆怯不敢说的神情,还有彼得大叔送她出门时永远撅着的嘴,一切的一切,反而重新激起斯佳丽内心叛逆的一面。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有人关心这些事!还有人非要冒出来当道德卫士!这不能不使她想起,仅仅一个月之前,她还和这些女人们坐在一起,听她们又轻蔑又好奇地提起贝尔·沃特林和她新开的妓|院,还有她和瑞特的关系!哦,该死的贝尔·沃特林,该死的瑞特!他们又关她们什么事!她又关她们什么事!能弄到钱才是最重要的。 但一片指责声中,斯佳丽惊讶地发现了不同的声音——米德大夫,亚特兰大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在一次聚会上公开站出来回击对于斯佳丽的指责。铁灰色山羊胡子的老大夫用颤抖的嗓音告诉了所有人一件他深埋在内心的事。 “是的,斯佳丽如今的行为可能是有点儿出格,但既然是出自守护家园的美好愿望,我们就不该苛责这个孩子太多……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们。就在亚特兰大陷落的前一个月,已经待在塔拉安全、舒适家中的斯佳丽重新返回了这座战火中的城市,为了帮她重病的母亲寻找药品。她当然没能得到这个……可怜的孩子,那么多伤员都是那样因为没药活活等死的呀!但斯佳丽没有转身就走,她的心灵被那一副人间惨剧深深触动了,她留了下来……在危险的、炮火纷飞的亚特兰大,在没有一个亲人还留存的亚特兰大,那时候,在座的大多数女士们都已经安全地撤离了。不,我当然无意指责你们,但斯佳丽的行为一定非常勇敢。她照顾那些重伤员……是的,你们没听错,以一个未婚女孩子的身份……天啊,我不该说这个的,我应该好好保护她的名誉,正如我之前就应该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做那些工作。但是!在座的先生与女士们,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因为奥哈拉小姐富有爱国情操的行为质疑她的贞洁,那一定是卑鄙而可耻的!我要说的是,那个时候,在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中,奥哈拉小姐担任我的助手长达一个礼拜,面临生命危险和内心煎熬。她一个未婚的女孩子,勇敢地为重伤员处理伤口,处理那些残肢断臂……天啊,多么了不起!而且她是主动提出这么做的!这孩子有着非常高尚的情操……” “我们决不能因此指责她,但直到如今我还为我当初的行为感到抱歉和自责。我让一个年轻女孩子突破了南方约定成俗的、关于保护未婚女子的规定——尽管那是战时,尽管那是出于爱国与奉献。她照料了重伤员,她突破了那条线,而那时候她非常年轻。我想,斯佳丽关于界桥的意识就是那时候起变得模糊的,她认为只要出于好的意愿,具体行为不应该苛责,而她一直在这样做……如果你们一定要指责一个人,那么请指责我吧!是我同意了一位南方淑女照顾重伤员的请求,长久以来我都因此陷于深深的不安中……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与你们一同责备她,为了使家人过上好日子而不得不学着做一些违心的事呢?” 米德大夫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语打动了在场的大多数人,绅士们几乎是立刻接受了这样一位勇敢而温存的小姐略显出格的行为,并且表达了深深的敬意。至于小姐太太们呢,她们一方面无可置疑地尊敬这种行为,另一方面呢,根深蒂固的对于传统的维护又使她们对于斯佳丽的行为仍感很不舒服。但不论如何,斯佳丽的处境好多了。尤其是大夫的话在亚特兰大社交圈中迅速传播后,她能感受到别人对她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意,混杂着某些莫名的轻蔑——毕竟,依然有固执的太太认为,未婚小姐照顾过重伤员,看过男人的裸|体,实在太不得体了。 对于米德大夫的慨然相助,斯佳丽十分意外。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排遣内心忧惧的举动会让大夫想这么多,而她去照顾重伤员也只是因为当时局势紧张,轻伤员甚至根本不会离开战场,送到城里的差不多都只剩半口气了!而她前世嫁过人,有些地方总不会太保守。不过不管怎样,大夫的感动实在是个美好的误会,斯佳丽也乐得保持。能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况下赢得南方上流社会对她行为的理解和一定程度上的接纳,实属意外之喜。至于一些小姐太太认为她看过男人的身体这一点不好?哈——如果她将来真的嫁给臭名昭著的投机商瑞特·巴特勒,之前那些还算什么!再说这也正好使得那些太太小姐自发阻止了儿子兄弟来追求她,斯佳丽现在忙得团团转,除了不时过来帮忙的汤米以外,哪有心思搭理旁人!(她耻于承认的一点是,这样既赢得尊敬又使人家不愿意娶她,或许能让埃伦更容易接受瑞特一些——虽然他们还在冷战,但斯佳丽暂时不想嫁给他以外的人。) 除掉关于斯佳丽的言论,在人们的追问下米德大夫其实还说了不少话,这中间就包括“城破前夕投机商巴特勒扔垃圾一样丢给他一包急需的药品”,还在南方人中引起一番小小的争论,关于这能否视为巴特勒悔改的证据。只不过瑞特一如既往,大摇大摆和北佬朋友来往,加上他支持贝尔·沃特林开妓|院的传言,这一点小小的争议很快便不攻而破,化为对叛贼巴特勒更猛烈的抨击。 不过斯佳丽现在无心顾及这些了——三月中旬的时候,她收到母亲一封信,信中询问了她最近的行为。尽管埃伦的来信称得上言辞和缓,也并没有激烈要求斯佳丽立刻回家。但是在慎重考虑之后,斯佳丽还是决心亲自回去和母亲谈谈。她将木材厂托付给汤米照看,小店则托给休和另一个店员,提起简便的行李,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塔拉的火车。 正文 86.阿什礼的决断 因为是临时决定回来,之前没给家里寄信, 车站并没有人过来接。列车一停, 斯佳丽镇定自若拎起轻便的行李就下了车。踏上熟悉的红土地使她感到一阵亲切,但想到这趟回来的目的,斯佳丽轻快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她要回去和她的母亲, 埃伦·奥哈拉认真谈谈。斯佳丽很确信,自己要做的不是简单让埃伦接受她的改变, 而是……要她至少一定地步上能够认同自己。这非常难,斯佳丽清楚, 但是这一步迟早要迈出去。她们是至亲的亲人,不能在彼此不了解、仅是勉强忍受对方观念的情况下过下去。她必须……真正将自己的内心,至少是一部分的内心向母亲展示, 使她相信自己只是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而那套生活方式也自有其合理性。更何况……斯佳丽内心隐约意识到, 或许她自己也非常需要埃伦的言语,尤其是在被亚特兰大的气氛以及乔纳森的针对弄得疲惫不堪的情况下。或许,让乔纳森把注意力放在针对她而不是针对塔拉身上勉强还能算件好事?斯佳丽疲惫地想道。 这大概就解释了她记忆中托尼·方丹杀死乔纳森后出逃的事件为何迟迟不发生。斯佳丽对前世的具体细节记得并不太清楚, 总之,托尼去杀乔纳森肯定是那混蛋做了什么堪称导火索的事。现在乔纳森还在亚特兰大,那么寄希望于这件事再次发生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她还是必须直面乔纳森·威尔克森的威胁——这个认知使她的心情越发沉重。 三月浅碧悠长的天光笼罩四野,战火中烧毁的车站如今只一个黑黢黢的木棚子,四面没遮没拦。几匹瘦巴巴的上了鞍的骡马栓在木桩上,积满灰尘的红土路空空荡荡。远处有一家破旧的酒馆传来几声怪叫,打破苍茫的沉寂。琼斯博罗和她离去时几乎没有区别——是啊,现在谁还有闲钱来修整车站呢?北佬哪里在乎这个!铁路上的煤渣撒出去挺远,斯佳丽踩在上面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没走几步,斯佳丽就意识到耳中的咯吱咯吱声并非独奏,回头一看,亚力克斯·方丹正扛着一袋燕麦,跨过铁路向一辆大车走去。 “老天,是你呀,斯佳丽!”亚力克斯丢下麻袋跑过来拉住她,黝黑凄苦的脸上出现一丝喜色,“见到你真高兴,你刚从亚特兰大回来?怎么没个人接?” 斯佳丽冲他笑了笑,见到熟人毕竟开心:“我打算买头骡子骑回去,上回威尔还抱怨农忙人手不够,不想耽搁家里的事。在亚特兰大我算是赚了点小钱。” “那太好了。”亚力克斯脸上浮现真正为她高兴的神情,笨拙地说道,“能有点钱贴补家里比什么都强。不过话说回来,斯佳丽,你看上去变化好大。” “是么?”斯佳丽一个恍惚,“哪里?” 亚力克斯看上去蛮不好意思的:“我说不出来,不过,应该是好事,既然你现在日子好过多了。” 亚力克斯不清楚该怎么形容如今的斯佳丽——她曾经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温柔娇媚简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坚定、充满决心的神情,连真心笑的时候都显得硬邦邦的。锐利的绿眼睛让人想起黑夜里觅食的猫,她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寒光闪闪的宝剑。这把宝剑之前或许隐忍不露,但如今既然出鞘便绝无再次收回的可能。她还是个美人,但与之前的美丽截然不同!亚力克斯不会知道的是,一般情况下斯佳丽也不是如此冷酷的,但现在偏偏是她和瑞特·巴特勒冷战之后,最坚硬的时刻! 对于亚力克斯的话斯佳丽有点儿心情复杂,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亚力克斯已经高兴地叫道:“托尼!托尼,看看这是谁啊!” 他的黑脸膛、火爆脾气的小兄弟——托尼·方丹出现在铁轨另一头,他满头大汗,黑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大衣散开着,看见斯佳丽时眼中迸发出快活的光芒。他同样扑过来和她打招呼,笑着握手称赞她依旧美丽动人。 斯佳丽看着许久的不见的好朋友——突然之间对自己刚才还盼望着他杀死乔纳森·威尔克森然后去逃亡的行为一阵羞愧。是啊,肯定有人得站出来承担反抗北佬,反抗叛贼的命运,但她总不能因为前世的记忆就理所当然把一切都推给别人。托尼能留下来是好事,乔纳森的另算。不管怎样,她总能面对命运新的挑战,重要的是大家还在身边。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 “嗨,托尼。”斯佳丽轻柔地说道,“一切都还过得去吧——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 方丹两兄弟热情地陪着斯佳丽去挑骡子,用他们的话说虽然没钱买,能看看过瘾也好。斯佳丽挺感激他们的。随后她与两兄弟告别,骑着他们精心挑出来的那匹骡子回了塔拉。 刚过下午一点,塔拉才吃过午饭。斯佳丽进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正在收拾碗筷的凯瑟琳·卡尔弗特,她热烈拥抱了气色看上去有所改善的凯瑟琳,然后不得不承受闻声而来的嬷嬷、梅拉妮、卡琳甚至苏艾伦的亲吻。姑娘们搂在一起,互相倾诉着思念,嬷嬷转身去端干苹果,嚷嚷着斯佳丽小姐一定饿了。 从姐妹们口中斯佳丽得知,埃伦现下正在黑人小屋照料一名生病的黑人——老天保佑,不是伤寒之类的。而杰拉尔德和威尔正在下地,阿什礼则在埃伦的账房记账。斯佳丽让刚刚劈柴归来的波克把骡子牵去拴好,他立刻又惊又喜地照办,仿佛从骡子身上看到了庄园复兴之类的东西。斯佳丽本来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但立刻被梅丽和凯瑟琳齐心协力按住。嬷嬷坚持要斯佳丽先去睡一觉,而斯佳丽却有太多事想要关心了——棉花究竟种了多少,家里的鸡和猪养得好不好,篱笆修起来了多少。啊,还有小博长大了多少,苏艾伦和卡琳的结婚礼服做得怎么样了!各种杂事立刻涌入她的大脑,令她根本毫无睡意。尽管知道这一切现在都有人处理,斯佳丽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不去操持劳碌,毕竟她已经习惯这么做了。 她几乎是被强制地坐在椅子上,吃下一个炖苹果,聆听无数关切的问候。小博一岁半了,被梅丽强行塞到斯佳丽手中;苏艾伦和卡琳也都想拉着斯佳丽去看自己做的结婚礼服,热情得让斯佳丽都恍惚了——后来她才从梅丽口中得知,是米德大夫那番演讲同样传到县里的缘故。凯瑟琳有些羞怯又有些自豪地将带茧的双手展示给斯佳丽——她同样在努力地工作,不要这座庄园为收留她而后悔。总之,一切看上去都太好了。 但片刻的快乐终究不能永恒,人人手里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斯佳丽收拾完东西,顺着楼梯下来。她并不适应闲着,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她想起还没问候过阿什礼——大概他太投入了,并没听到之前的动静,于是往账房的方向走去。 门虚掩着,这使斯佳丽对之前阿什礼一点动静也没有的行为更诧异了。她一边叫着阿什礼的名字一边推开了门,可门里的景象叫她吃了一惊。 阿什礼正站在窗前,灰眼睛凝视着旷野的尽头,面容看上去既忧郁、又彷徨,还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决心。他的金发比之前有光泽多了,但还是很沉静,发白的手指里攥着一封信。他转过来面对斯佳丽,微微一笑。 “斯佳丽,你回来了啊。” “阿什礼?”斯佳丽有些犹疑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在面对他的沙发上坐下,“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正在……” “你来得正好。”阿什礼说道,仿佛之前并没注意听她的话,现在才刚刚从虚幻中出来一样,“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我是说,我刚刚下定了决心——我打算走了。” “走?”斯佳丽诧异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面对面和走过来的阿什礼站着。她的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吃惊,“阿什礼,你要去哪儿?不——你为什么要走?留着不好么?” 刹那间,果园里阿什礼苍白而疲惫的面容浮上心头,斯佳丽想起他那时的话“我当然明白你是好心收留我们,可我不能就装作一无所知地接受下去……我考虑了很久,我打算走了。”。以及不久之前一次闲谈时威尔对她说的话,当时威尔这样说: “这儿不是他们的家……阿什礼一直为此心事重重,这儿不是他的家。他觉得自己干活不行,养不活自己。他干农活糟透了,他明白。凭良心说,他尽了力,但他天生不是这块料。这不怪他。可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带着妻儿和孩子住在塔拉,靠邻居的善心过日子,又没啥好回报的,心里多不好受。” 那时候斯佳丽是怎么回答的呢?哦,对了,她说“可那有什么好想的?梅丽身子那么差,他们得留着呀。阿什礼就是心事太重,根本没人埋怨他。”而她现在也这么对阿什礼说了。 “阿什礼,没什么理由要你走。你总是心事太重——但换塔拉遭了难你也一样会帮我们的不是吗?别想太多,我们都很乐意你住在这里。” 阿什礼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苦。 “不,别这么说,斯佳丽。”他低声恳求道,“不是这个原因,不是我的自尊心——我是说,我非走不可。我不能永远靠别人过日子,哪怕是为了梅丽也不行。我必须得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工作!”斯佳丽高兴地叫了起来,满以为问题已经解决,“工作,这还不好办!阿什礼,我还以为你要去什么地方呢。回亚特兰大来吧,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咱们总归是朋友啊!”只是,阿什礼能做什么工作呢?前世他就把店管得一团糟,斯佳丽苦苦思索着,要不然,她停止租用梅丽那间铺子,提前还给阿什礼让他开个书店什么的好了。买书的人总不至于都骗他赊账吧?她兴高采烈起来,“阿什礼,你一定得去亚特兰大,我能够……” “别说了!”他不客气地呵道,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抬起手捂住了脸,“上帝啊……斯佳丽,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他心烦意乱地说着,蓦地站起身又回到窗边,背对着她,徒留斯佳丽一脸愕然。斯佳丽凝视那背影,发觉他肩膀正努力挺直,仿佛对抗什么重担。他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等再开口时已经保持呼吸平稳。 “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斯佳丽。”他慢吞吞地说道,语调温存而凄苦,“你这么好心想要帮助我和梅丽,照常理说我不应该不识抬举。斯佳丽,容我冒昧问一句——”他突然之间发问道,“都是为梅丽,对吧?真高兴你们现在这么好,你这么关心她。” 斯佳丽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如此想留下阿什礼主要原因就是不放心梅拉妮的身体,毕竟上辈子梅拉妮小产而死给她的阴影太深了,至于阿什礼倒是次要了。 没有回答便是默认了,阿什礼微微一笑:“那实在太好了。” 无需多言,两人都明白是指斯佳丽从对于阿什礼的单恋中走出来,并且真正和梅丽成为好友这件事。斯佳丽从阿什礼的语调中听不出遗憾,有的只是淡淡的感慨。她一个恍惚,想起前世的最后,那个在梅丽死去后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的阿什礼·威尔克斯,明白这个男人从不属于自己,哪怕曾经有片刻迷惑。现在这样,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接着阿什礼的话语将斯佳丽拉入现实,苍白疲惫的男子用镇静的声音说道: “我已经决定要去北方工作。” 正文 87.真心实意的祝福 “我已经决定要去北方工作。”阿什礼这样说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忧郁的神情荡然无存……也可以说是强行用决心从面容上驱逐出去的, 总之, 斯佳丽这一刻所看到的的阿什礼·威尔克斯脸上有着陌生的苍白和坚毅, 几乎使他不像他自己了——除掉眼底一丝茫然外,至少,他握成拳的双手并不在颤抖。 “战前和我一起游历欧洲的一个朋友给我来了一封信,”阿什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十分平静, “他告诉我在他父亲的银行那里我能得到一份职位, 我已经决定带梅丽和小博过去。” “自你走后我一直都在思考。刚开始我麻木不仁, 觉得有口饭吃、有张床睡便满足了,主动找活计干也只是出于道义的缘故。但直到你离开塔拉去亚特兰大,为这个家挑起难以想象的重担, 负起旁人眼里根本轮不到你的责任,我才意识到自己远算不上个男子汉。许多男人打完仗境况比我还糟,现在他们都站起来了。所以轮到我了, 我要去纽约。” “但是, ”斯佳丽发觉自己的声音虚弱下来,她觉得自己受不了这样的阿什礼,“为什么非得去纽约呢?在亚特兰大就不能找到工作自立了吗?这里有亲人, 有朋友呀,我们总比北佬体谅你吧!” “我要的不是体谅,斯佳丽,是自立!”他飞快地说道,灰色的眼中闪过炽烈的痛苦,快得几乎看不清,“那根本就不一样,活到今天我一事无成,我必须自己闯闯——不然就会自甘堕落,靠你们养活够久了。”他语调生硬得像是在掩盖痛苦,或者掩盖不允许有的软弱,“我必须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要去纽约,要是留在亚特兰大,我这辈子就完了。” “什、什么?”斯佳丽被他这句话吓到了。 阿什礼冷酷地笑着。 “是的,完了,假如我不立刻离开。斯佳丽,我必须得逼自己一把,不然没人救得了我。你要知道,在亚特兰大我有那么多人可以依靠……是的,这其中就包括你。我清楚你们会帮我,而一旦有人给我一丁点儿帮助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就像一滩烂泥……我剩余的勇气不足以支撑我做出第二次尝试了,斯佳丽!我得学会自食其力……我不能再接受你们的帮助,不然我就完了,彻底完了!” 他的情绪在讲述中一度激动起来,最后却化为轻轻的呓语:“完了……完了……”他灰色的眼睛睁大了,澄澈遥远,仿佛正凝视着她无法理解的命运。 明明他无比平静,斯佳丽却仿佛见到人间至凄惨的景象。肯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这副神情,甚至更绝望……这些话他一定对她说过,在她还不能理解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对木然而疲惫的灰眼睛,充满痛苦和无奈,以及一丝深深的绝望,眼睛的主人对她说“斯佳丽,我……答应你去亚特兰大。我斗不过你们两个人……”当时她因为他终于妥协而满心欢喜,却因为那双眼睛而感到一阵揪心的忧虑,现在,她是否意识到了那究竟是什么呢? 猛然间,斯佳丽记起了一切。她想起上辈子也是在阿什礼对她说的这些话,他鹦鹉一样重复着那句“完了,完了”,丧钟一样——当时他就是明白的!是的,斯佳丽完全记起来了。上辈子阿什礼就曾向她辞行,说要带着梅丽去北方尝试自立,否则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然后呢?斯佳丽深恐阿什礼离去,胡搅蛮缠又哭又闹,最后梅丽站在了她这边,她们一起逼着阿什礼留下来了……她还记得阿什礼的神情从激动到疲倦,归于麻木。最后,阿什礼真的留下来了,他也彻彻底底垮掉了。他几乎做不成任何事,在梅丽死后更是精神崩溃无所依托。如果那个时候斯佳丽没有阻止他离开,结局会是怎样呢?斯佳丽不敢想。也许,他的努力失败了,他依然是那个走不出过去的软弱绅士,但也许,他能够成功,阿什礼本来能够重新站立起来……他一直都那么了解自己。斯佳丽简直不敢想,当时的阿什礼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那个决定,被她逼着留下来时又是何等的痛苦以及如释重负呀? 阿什礼一直是清醒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世界,因此最后的无力挣扎也就尤为痛苦。他是清楚的,一个站不起的灵魂再怎么假装高贵不朽,其实质都是虚弱的笑话。如果自己的无知真的曾经参与了他最后的悲剧……斯佳丽忍不住颤抖起来,是啊,别人尽可以说是阿什礼软弱,因为两个女人的要求就放弃了决心,但阿什礼·威尔克斯是她的朋友!她知道他也许可以站起来,也许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这一刻她重温了几个小时前产生的,对于托尼·方丹的歉意,甚至更深。重生以来她为梅丽考虑很多,但几乎没有想过阿什礼,仿佛已经认定他被世界抛弃,在战争结束后就毫无希望,只能靠梅丽的支撑苟延残喘。然而事实是……事实是哪怕上辈子阿什礼都尝试过!他想要自救……然后她们拦住了他!假如给他那个机会——是啊,谁会心甘情愿被殉葬在过去!谁都有权利去渴望一个美好的未来! 一瞬间斯佳丽觉得自己又要哽咽了——但她控制住了这种冲动,尽量以最平静的口吻说话,表现出最大的尊重: “那么,你——你去了北方还会回来吧?”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阿什礼愿意尝试自立当然是好事,但斯佳丽同样舍不得梅丽,“毕竟,我们都在这里。” 阿什礼终于露出今天斯佳丽见到他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是的,我当然会回来——在我确信我能站起来之后。”阿什礼微笑着说道,“带着梅丽和小博一起,回到亚特兰大。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但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我确信我能做到了——我不会因为你们的帮助而软掉,我就会回来,回到亚特兰大,和我的亲人朋友在一起。毕竟,”他眨了下灰眼睛,玩笑道,“你们总会比北佬更体谅我吧?” 斯佳丽忍不住笑了,用手指按住不知何时湿润起来的眼角。 她第一百次感谢赐福给她的上帝——感谢所有人都可以拥有的,充满改变、可能通往幸福的未来。她真心实意地祝福阿什礼,祝福阿什礼·威尔克斯能够得偿所愿,并且——早日归来。 正文 88.和埃伦的谈话 和阿什礼的谈话使斯佳丽感到轻快不少。无论如何,看到往昔的朋友能振作起来总是件好事, 哪怕她可能因此不得不和梅拉妮分离一段时间了。 整个下午斯佳丽都和梅丽待在一块儿, 说话、做事还有逗弄小博。一岁半的小博已经能说不少句子,逗得梅拉妮笑个不停。看着小博的笑脸, 斯佳丽对于前世的儿女们不禁生出淡淡的思念。韦德和埃拉也许不会再有了——或许埃拉会由苏艾伦生出来?斯佳丽想象了一下有着苏艾伦特征的小埃拉, 使劲甩了甩头。不过, 波妮也许还能够回到她的身边?前世斯佳丽最喜欢的孩子就是波妮了,这个处处像她、被瑞特宠得无法无天却最终坠马而死的小姑娘。上帝既然这么仁慈宽允了她重生的奇迹, 那么斯佳丽是否可以盼望心爱的小女儿同样来到自己身边? 暂且按下这个目前看来还遥遥无期的念头, 斯佳丽将注意力转回梅丽身上。这辈子因为一直在塔拉安胎, 也没有受那么多劳累的缘故,梅拉妮的身体状况比她印象里强多了。想尽办法帮她补身子, 总算有点用!可梅丽现在又要和阿什礼去北方——唉,能留下梅丽该多好。不过,斯佳丽清楚这也就是想想罢了。她还在琢磨着在他们临行前非逼着梅丽找个大夫仔细看看不可,尤其要问问梅丽的身子能不能再怀一胎——斯佳丽知道梅丽一直有这个心愿。然而前世小产留给她的心里阴影太重, 只要大夫说上一句危险,斯佳丽怎么也得给阿什礼耳提面命上八百遍。 下午的时光显得温馨舒适,但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仅仅维持到了晚餐之前。埃伦与杰拉尔德在日落前回来了,分别亲吻了大女儿的面颊,然后各自在餐桌旁落在。全家在埃伦的带领下向上帝做着餐前祈祷。斯佳丽敷衍地回了父亲几句话,心事重重地做完了祈祷,其中好几处词句都是记不清含混过去的。她显得心不在焉,准备进行的谈话让她心里沉甸甸的。晚餐开始了。埃伦似乎察觉了她的异常。母亲好几次投来疑惑的目光,斯佳丽都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无论怎样,吃完饭再说。尽管她此刻味同嚼蜡。 埃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端庄,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高雅的气质,斯佳丽曾深深迷恋过母亲那种气质,因为两辈子她都不明白母亲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她不会再羡慕那种南方贵妇人的风度了,因为她已经真正弄清楚了自己想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斯佳丽边吃饭心里边犯嘀咕,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埃伦的柔声细语,卡琳和凯瑟琳的窃窃私语,还有苏艾伦高声向梅丽炫耀弗兰克写来的信——一切仿佛没什么不同嘛!就好像她在亚特兰大的离经叛道行为不存在似的。妈妈神色如常,一脸平静,但斯佳丽知道她肯定收到信了。因此,埃伦刚刚放下餐具,斯佳丽便紧跟着站起来说:“我吃完了。” 埃伦冲她点点头,转身走向账房的方向。斯佳丽跟了上去,惴惴不安却强作镇定。和阿什礼的交流给了她一点温暖坚定的信心,但事到临头她无法不紧张。 “斯佳丽。”埃伦在账房木桌后的那张椅子落座,从烛台旁的几本书中取出夹着的信,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坚定,“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斯佳丽定了定神。 “是的,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关于亚特兰大还是关于你?”埃伦温和地询问道,同时展开那封信,但目光一直注视着她,里面流露出的忧虑与关切使斯佳丽的心为之一颤,“我想你也需要一场谈话,我注意到你状态不太好。” “是——嘛。”斯佳丽勉强笑了笑,她在自己不久前才坐过的那张沙发上落座,对着埃伦的方向。双肘撑在膝盖上,手仿佛是想盖住脸,但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软弱于是中断了,改为交握着搭在下巴处,“我还以为是您有话和我说,我想肯定会有人给您写信的。我以为您会问我点什么。” “如果你想说点什么,我很乐意听。”埃伦说道,她的目光正爱抚着她,“我听说亚特兰大气氛很紧张,斯佳丽,你实在不应该把大山姆遣返回来的。” “啊。”斯佳丽料不到母亲第一句话问的竟是这个,她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我以为家里会更需要他。” “听起来你并不把自己的贡献当回事,斯佳丽?”埃伦平静地说道,但斯佳丽分明感受到一种严厉,“你需要山姆保护你——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斯佳丽,你做的已经足够多,甚至是太多了。你把自己逼得太紧,给了自己太多的责任和压力,而这些本来应该是我们处理的事。” “够了。”斯佳丽低声道,这种关爱令她颤抖的同时给了她更多的压迫,她烦躁地说道,“我们能不提这个吗?妈妈,那是我应该做的,而我能做到。我本来以为你该问我点别的,比如我怎么上街和男人谈生意,怎么买下一家木材厂——”埃伦这么关心她,而不是责问她,真叫她感到难堪。够了,温情的戏码先停一停,让我们来谈谈紧要的事。 埃伦沉默了片刻。 “好。”片刻后她柔声说道,仿佛之前的沉默并不存在,“那我们谈一谈你想谈的。” 斯佳丽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她郑重点了点头。 埃伦说道:“我想问一问,斯佳丽,我的女儿,你真的彻底放弃身为南方淑女的教养了吗?我相信家里的情况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不必逼着你去做那些事。我认为……” 埃伦的话语并不尖锐,也不紧逼,但斯佳丽迅速进入了状态,她近乎是神经质地打断了埃伦的话反驳道:“不,妈妈。你不明白的——” “不明白什么?”埃伦平静地问道。 斯佳丽语塞。她沮丧地抬起手捂住了面孔,声音仿佛在轻轻发抖: “不,妈妈……您还不明白吗?根本不是什么东西把我逼成这样的。” 这句话仿佛是打开了内心的洪水闸,斯佳丽紧接着说道:“根本不是什么东西把我逼成这样的——也许他们给了我一些紧迫感,但那根本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我属于那些东西。”说到这里她急促地喘了口气,然后快快地一口气说下去,“是的,我属于那些东西,天生就属于那些东西。如果南方一切如故,我或许会按照您的期望成长为一位虽过于大胆活泼却不失温柔甜美的淑女,但是南方的变化把我往另一种方向上带去了。我——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但我不可能做回那个小乖乖了。况且,您难道以为——战前我攒下那些钱,用的就不是出格的手段吗?”到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顶了一句。没有战前那些准备,战后她一样得被逼到手段尽出的地步呀! 埃伦凝视着她默默无言。 斯佳丽双手撑住沙发垫子喘着气,不敢抬头去看母亲的面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真的说出来了。但情况反正不可能更坏了,她索性心一横把话说得更加深入: “您想象不到我的内心经历过怎样的动荡,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展示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拥有的记忆。我有多么害怕失去你们、失去塔拉,就有多么害怕你们会无法理解和接受这样的我。我所采取的手段中和两种愿望,但的的确确体现出继承自父亲那里的勇敢与冒险天性。妈妈,有时候我想,是不是身为一个男孩子更好些?但又觉得其实没有多大差别,我知道自己并不比男孩子笨。相反,我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能干。妈妈,我不在意这个,我将来的爱人也绝不会在意。只要我能过得快乐就好了,不是吗?我知道您是爱我的。” “我当然是爱你的。”埃伦声音干涩,“斯佳丽,假若你感到痛苦,为什么不与我们分担呢?” 她依然没提到斯佳丽那种不安分的天性引导她做出的离经叛道的事——斯佳丽先是一阵失望,继而愤怒起来。她在干什么?她因为爱她不想伤害她所以就回避那个话题吗?她硬邦邦地答道:“有些东西就是没法儿分担的,我一个人的事。”说完这句话,,斯佳丽猛然抬起头,不等看清埃伦的神情便轻声扔下重磅炸|弹:“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乔纳森,您知道吗?” 埃伦震惊万分地看着她。 而斯佳丽轻声说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乔纳森,您知道吗?因为我觉得杀掉他是很简单的事,至少比昂着头受欺负强。要是我是男孩子,这一切会简单得多。不是有很多人把3k党当英雄嘛?可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我说出这些话会使你们大惊失色,就如你现在这样——可我既不想要心疼也不想要呵护,不想有人说‘一个女孩子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我想要的只有理解——想要有个人告诉我你这么想也没关系。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不该为产生这个念头羞愧,乔纳森被杀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但让我生气的是,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很难受。” 说出这些话使她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斯佳丽死死忍住泪意,倔强地盯住埃伦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问道:“告诉我,我还是您想要的那种女儿吗?” 埃伦的目光没有离开斯佳丽:“当然。” 仅仅一个词语就险些让斯佳丽嚎啕大哭,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趴在母亲膝上这么哭一场,就像小时候一样。但南方女人缓慢地说道:“杀人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斯佳丽。” 斯佳丽怔住了。 而埃伦已经继续说道:“杀人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斯佳丽。尤其是当你主动去剥夺一条性命,这和上次在反抗的情况下打死那个北佬完全不一样。”她顿了顿,“我担心你会受不了——那真的很难,相信我。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能看到的只有我的孩子现在想要采取一种非常激烈的手段,而这手段很可能会弄伤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斯佳丽讷讷道:“我明白的,妈妈……” 这次是埃伦打断了她:“那并不容易。不管怎样,斯佳丽,那太疯狂了。那么做也许能帮你一次,但一旦你觉得无所谓了——那最可怕的事才刚刚开始。持续下去一定会弄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头。” 斯佳丽感到一股暖流流过心头——她真的和母亲谈了这个,而且得到了抚慰。这感觉多么惬意啊。她关怀到她的心灵,包括最不堪的地方,斯佳丽想,哪怕自己的确具备杀人的勇气恐怕也无法与埃伦此刻的勇气相提并论。她使她知道她是明明白白被爱着的——她使她相信即使她生出杀人的念头,在埃伦眼中她还是个需要关怀的孩子,而不是什么可怕的疯子。不完全接纳绝对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斯佳丽相信,有什么东西塞满了心头,她一遍遍叫道:“妈妈,妈妈。” 她最终承诺道:“我明白的,妈妈。我会爱护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灵。” 埃伦以她最坚决的姿态告诉她,只要她还愿意爱护自己的心灵,那么她永远都是她的女儿。斯佳丽站起身来,情不自禁走向母亲的方向,然后就如片刻前她想的那样,她摔倒在地,将头侧着埋在了母亲的膝盖上,轻声呜咽起来。旧南方最完美的化身,心灵的港湾和方向,这是妈妈,这是她的妈妈!斯佳丽感受到母亲的手指轻柔地插入她的黑发,感到又自豪又感动。一种奇妙的轻松、欢欣与宽慰包裹住了她,就如婴儿待在安全舒适的羊水里一样,那些关于如何杀死乔纳森的念头都消失了,就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她感到光明而温暖,同时明白这光明这温暖正滋养她的心灵。 ——斯佳丽伏在埃伦的膝盖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正文 89.新奥尔良的男孩 斯佳丽感到既快乐又感动,与埃伦的谈话很大程度上解开了斯佳丽长时间以来隐藏着的心结。到现在她都有点儿不敢相信, 埃伦居然真的接受了这样的她——当然, 她永远是她的女儿,但是母亲竟然连一句指责都没有(也许妈妈的观念也有一些改变?斯佳丽想象不出来), 仅仅告诉她爱护自己的心灵……爱护自己的心灵, 斯佳丽明白这句话有多重, 前世的最后她就把这个弄得一团糟。但这辈子她会守住心守住底线——也许不那么在乎淑女风范之类的。她能拥有活着的父母,以及他们的爱。这一切真是太好了。 在塔拉住了整整半个月, 斯佳丽才动身回亚特兰大。在几天之前她刚送走了梅拉妮一家。阿什礼向埃伦提出自己的打算后, 埃伦很是支持。所以, 在给那位北方朋友回信之后不久,阿什礼便带着梅拉妮和小博出发了。斯佳丽对梅拉妮依依不舍, 反复叮嘱她记得写信回来。之前她找来的大夫诊断说梅拉妮身子偏弱,再要孩子有些冒险,建议多养几年。对于这样一个结果,斯佳丽有些心情复杂。“有些冒险”, 这样一句评语,梅丽肯定还是愿意冒险怀一个的。斯佳丽之前那样努力帮梅丽调养身子,把“十分危险”变成“有些冒险”,会不会是反而给了梅丽希望呢?不过斯佳丽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梅拉妮有多喜欢孩子斯佳丽不是不清楚,既然是她的心愿斯佳丽就没理由阻止。不管怎么样,她身体比前世健康了是不争的事实。大概,好好调养几年后,再要一个孩子也没问题吧? 不过私下里,斯佳丽还是板着脸把大夫的话郑重对阿什礼强调了一遍又一遍,阿什礼甚至都被她念得感到害臊了——一个女孩子这么直白提这个,老天啊!但这么做还是有用的,阿什礼说他并不打算在北方定居,孩子的事本就打算回来了再考虑。得到这个保证的斯佳丽真是十分欣慰。 因此,回到亚特兰大的斯佳丽简直是神清气爽。妈妈接受了最不堪的她,梅丽小产而死的命运仿佛也能够避开,还有阿什礼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自立尝试,一切简直不能更好!斯佳丽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她在皮特姑姑家的午饭之前,饭桌上,皮特姑姑告诉她的一个消息立刻令她整个人都不爽起来——瑞特·巴特勒居然离开了亚特兰大! 自然,瑞特·巴特勒有他出行的权利,而理智也不断告诉斯佳丽这男人本来就有自己的事,出去一趟办事没什么的,何况他还和皮特姑姑提了一声呢……但是,内心是无法欺骗的,斯佳丽因为这个消息感到不舒服极了。她还以为,她在很认真地和瑞特·巴特勒冷战!之前她自顾自回塔拉去,未尝没有避开瑞特,冷一冷他的意思。然而,瑞特·巴特勒一声不吭地走人,仿佛根本不受影响似的,这、这简直……这简直太叫她生气了!太伤人自尊了!他就是没把她放心上吧!亏她之前见母亲态度软和,还小心翼翼试探了两句关于自己未来结婚对象,母亲的态度。哼,让瑞特·巴特勒见鬼去!两人间的事只有她一个人在乎,算什么! 在心里默念数遍“他有自己的事要办,他还和皮特姑姑说了一声两个月就回来”,斯佳丽依然觉得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最后,她头一甩,管那个混蛋干什么!回来以后有他解释的。现在,她不想管那个男人的事,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生意就是了! 因此,斯佳丽把全部心思都投到自己的锯木厂上,劲头之足把汤米·韦尔伯恩都吓了一跳。得到埃伦承认的斯佳丽简直放开了手脚,她在亚特兰大风风火火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1866年那个没落与混乱的春天,她全心经营锯木厂,让它赚钱。大兴土木给了她绝佳的机会,亚特兰大有的是钱可赚。斯佳丽清楚只要不得罪当权者被投入大牢,一切便可任她施为。乔纳森最近没什么动静,斯佳丽宁可他永远销声匿迹下去。对于任何可能危害她的人,只要不是像乔纳森这样得罪透顶,斯佳丽都尽量谨慎忍耐。她和大家一样痛恨那些趾高气昂的自由黑人,痛恨大发战争财的提包客和暴发户,痛恨滥下命令的北佬们。但她的回应是拼命干活,斯佳丽主意已定,决不当心直口快的傻瓜,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她加紧催逼店员,务必让货栈生意更加兴旺。但她大半的希望还在锯木厂上。亚特兰大好比一棵巨木被砍倒在地,如今新芽蓬勃,枝繁叶茂,建筑材料远远供少于求,木材、砖头、石料价格飞涨。她的锯木厂天天黎明开工一直干到掌灯时分。 每天斯佳丽都花些时间去厂里,事事过问,尽力防止有人偷盗木料。但多数时间她坐车在城里打转,与建筑师、包工头和木匠打交道。她甚至上门去找生人,只要听说人家盖房子。一番花言巧语便哄得主人答应买她的木料,而且只买她的。很快,她就成了亚特兰大街头一景。年轻漂亮的斯佳丽·奥哈拉小姐,总坐着那辆轻便马车,双手戴着手套交叠置于膝头,身前坐着的黑人车夫正是塔拉带来的大山姆。她披一件漂亮的绿色斗篷,再配上一顶绿色的扁帽子,衬得绿眸子盈盈如水。兜揽生意时,她总这幅打扮,脸蛋擦一点点胭脂,身上洒一点点香水,美丽动人。她坐在车上,笑一笑,点点头,男人便结结巴巴跑过来,还经常冒雨与她谈生意。 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盯上了做木材生意赚钱这条路,但斯佳丽敢于和任何人一较高低。精明的头脑经过困境的磨难,越发锐不可当。起先,对手们还笑话她,不带恶意地挖苦女人做什么生意。但如今他们可笑不出来了,见她的马车经过只好暗暗诅咒。斯佳丽身为女人得天独厚,因为可以不时摆出一副无依无靠的可怜样,让人感到她是个既勇敢又柔弱的小女子,为生计所迫落到这步田地,要是没人买她的木头她便会饿肚皮。男人家一见她这副情态都不得不心软投降。 大多数时候淑女风度都十分管用,但偶尔他们不奏效的时刻,斯佳丽也不介意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她可以冷酷无情地运用各种商业手段,宁可赔本也要压价打垮竞争对手。她和人家抢生意毫不留情,同时又娴熟运用身为淑女的优势——南方人不会相信一位男士对于淑女的诋毁,因为那恰恰证明了其本人的毫无风度与失礼之处。斯佳丽的对手们个个孤立无援,恨不得叫上天把奥哈拉小姐变成男人好来场决斗,哪怕五分钟都行。 只有一件事令亚特兰大人对奥哈拉小姐有所微词,那就是她对于北佬的态度未免太过和气。是的,梅里韦瑟太太和许多南方人也和新来的北佬做生意,但她们是迫不得已,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可斯佳丽不,至少明面上和和气气。别人若责问她,明明牙尖嘴利的奥哈拉小姐便绵软一笑,说自己一个女人家不懂得做生意,只知道和气诚恳。自己的确是笨,然而乔纳森想夺取塔拉的大仇绝不会忘。保住塔拉的税金能从北佬那里骗来最好不过,为此她愿意忍辱负重,至少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肯定受不了这个。于是在她刻意的示弱下,亚特兰大对于她的关注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转到了别的地方。斯佳丽越发觉得要对付南方人其实不难——了解和认同他们的情感,有着相似的过去,共享对于北佬的仇恨。而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南方人。 至于北佬那边呢,斯佳丽纯粹拿对客户的心态看。她发觉要和他们交朋友——至少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朋友很容易。这群外乡人,来到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不是不难熬。不少人都渴望能和南方的体面人交往,但体面人却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而斯佳丽显然是体面女人,有着罗彼拉德家族的血脉,虽然出门经商,然而笑靥迷人勾魂。对于南方的不了解使他们对斯佳丽表现出来的一切信以为真,甚至每逢她轻轻皱眉便诚惶诚恐,唯恐自己冒犯了“古老南方的贵族风度”,说起来简直滑稽到令人不敢相信。奥哈拉小姐,高贵可爱,迷人庄严,真叫那些北佬们仰慕不已。 斯佳丽于是成功打开在北佬中的市场,甚至在这一处市场取得了绝对性的地位,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要耍弄北佬军官真容易,凭斯佳丽的手段个个手到擒来,然而北佬的太太们一个赛一个讨厌。她们对南方一无所知却充满偏见,拿着《汤姆叔叔的小屋》当启示录看,个个追着斯佳丽打听“猎狗追黑奴”、“主人烙标记”是不是真的。斯佳丽烦不胜烦,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她们又不肯信。如果不是必要,斯佳丽真不想面对这些女人。然而有些生意总得上门去谈,一旦上门,要拒绝主人层出不穷的问题总是件麻烦事。斯佳丽若想保持北佬臆想出来的友善却不失高贵的“南方淑女姿态”,就没法儿任性甩脸子走人。这事儿让她头疼不已。 “总有一天我再也不要理会这些人!”斯佳丽一边咒骂着一边伸手拉低帽檐,唯恐阳光晒伤她刚刚养回来一点儿的娇嫩肌肤。她正该死地不得不去参加埃尔辛太太的缝纫会,为了稍微维持一点自己的形象——毕竟除了北佬之外,她和南方人也是要做生意的。把自己弄到上辈子最后众叛亲离的地步有害无益。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目的地,斯佳丽强忍着不耐烦等大山姆爬下马车再来扶她,路人们的窃窃私语蚊虫一样往她耳朵里钻,直搅得人心烦意乱。 “嗨,看见了吗?那辆马车!” “那个堕|落的坏女人……” “我敢发誓她的钱来路不正,就好像她的红头发绝对是后来弄得一样!” “……” 刚开始,斯佳丽烦心间还以为又回到了上辈子,全亚特兰大对她议论纷纷的时候。不过最后一句话让她醒过神来。她扭过头,伸长脖子看过去,视线正好与一对慵懒的眼睛撞在一起。贝尔·沃特林冲她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她那顶华丽帽子的前沿垂下的网眼纱使她的目光显得晦暗不明,红得放肆耀眼的头发披在薄款羊毛长披肩上。华贵的车幔刚好掩住大半的车窗,只有她一只雪白的、套着金手镯的胳膊搭在车窗上,被风尘气十足的娇媚脸蛋枕着。对视只发生在一瞬间,过后斯佳丽感觉自己听到了贝尔吃吃的笑声,但她不那么确定。她的视线还跟随着那辆华丽又俗气的马车,等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才猛然间怒火中烧。 “她开了一家妓|院,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据说是那个可恶的巴特勒赞助的……还敢这么招摇……” 南方高贵的小姐太太们的议论声又传过来了,斯佳丽满心烦躁地跳下马车,理都没理大山姆就往屋里走去,下意识不想听那些女人对于沃特林和瑞特关系的揣度,虽然明白其中很可能有不少真话。一句毫无关系的话突然间牵动了她的神经—— “鬼知道他们俩在干什么勾当,不过我肯定巴特勒不止一个情|人,他这回出去没准就是见情|人去了……” 斯佳丽站在原地,牙咬得咯咯响。她想起来皮特姑姑告诉她的,瑞特·巴特勒去的地点了——新奥尔良。更见鬼的是,前世一段非常久远,而她根本没深究过也没当回事的对话突然间浮上心间。 “你还没说你老去新奥尔良干嘛呢?” “这个嘛,既然你问这么干脆,那我就满足一下你不够高雅的好奇心。我去新奥尔良不是看情|人,是看个小孩子,小男孩。” “小男孩!” “对,我是这孩子的监护人,有责任照管他。他在新奥尔良念书,所以我常去看他。” “……” 老天啊,斯佳丽简直被这段意外想起的对话压得喘不过气来!瑞特·巴特勒还是个小男孩的监护人,而这事儿她——她要不是今天突然想起来了,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前世瑞特和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她怎么就没追问两句——不,他明明就应该说清楚的!真是活见鬼!那个男孩和他什么关系,会不会是私生子之类的——不,瑞特·巴特勒一向喜欢孩子,要真是他亲生儿子没理由不带在身边,也没理由一次都不和她提,肯定不会是他的儿子——可要是真是呢?真是的话,他竟然一句都没和你提过?一时间,斯佳丽的心头乱乱纷纷,简直不知作何是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于瑞特·巴特勒的怒火更旺了——她又给他狠狠记了一笔。这个该死的男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不肯和她说!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斯佳丽暗暗攥紧拳头,心头的委屈全部化作熊熊怒火。等他回来,她就要找他算总账,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这见鬼的瑞特·巴特勒! 正文 90.幼稚的斗嘴 斯佳丽打心眼儿里觉得她有时候和瑞特真的是缺乏默契。 照她的想法, 在两人就结婚问题不欢而散,她自己离开亚特兰大回塔拉小住之后,瑞特·巴特勒就应该老老实实在亚特兰大等着她气消了回来, 好说歹说哄两句来谋求个和好。结果呢,她从塔拉回来, 得到的消息却是这个见鬼的男人自己也外出了!还是去见鬼的新奥尔良——因为这个地名,斯佳丽甚至联想起了上辈子瑞特和她提过一次的新奥尔良男孩, 可这辈子的斯佳丽根本没有渠道了解这个,连和朋友抱怨、乃至要对瑞特发脾气都没法儿顺畅出口!——去新奥尔良也就去新奥尔良吧, 难道不应该办完事情立刻赶回来?可是瑞特·巴特勒, 这个家伙他就是敢,他就、是、敢把暴怒的斯佳丽一个人扔在亚特兰大,由她在愤怒中转了无数圈最后不情愿地冷静了下来,才施施然衣着考究风度翩翩驾着马车回来!——好吧,斯佳丽可以肯定, 这绝对不是什么见鬼的缺乏默契,瑞特·巴特勒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然而斯佳丽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当衣冠楚楚的巴特勒又一次油嘴滑舌地骗开皮特姑姑家的大门, 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向她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舒展开长长的双腿, 黑眼睛里满是笑意地看着她时, 斯佳丽内心那一点不甘熄灭的、微弱疲惫的怒火也厌倦地熄了一下。当然, 她明面上还是维持着冷哼一声别过身去, 对男人一切话语和行为视而不见的姿态。或许瑞特真的挺擅长通过影响她的情绪来达到目的,斯佳丽不情愿地想道。她现在严重怀疑哪怕她跌出迷雾时回到的不是十六岁的少女时代,而是前世嫁给瑞特后自己对他百般无意而男人几乎千依百顺的时候,只要她一个眼神泄露出丁点儿的痕迹,巴特勒就能立刻捕捉到她的真实情绪,然后反过来把她吃的死死的,还美其名曰“补偿这些年她对他的冷情”,天知道他!斯佳丽简直都要灰心了,难不成她就得被他这样地把握着心思,然后死咬着不同意情|妇什么的纠缠下去? 肯定不能这样!斯佳丽猛地一昂头,发现把那边又被瑞特哄得眉开眼笑、和他聊得热络的皮特姑姑吓了一跳。她又不是巴着他没人要的小姑娘,只算前世她都嫁过三回了好吗?干什么担心个没完。再说新奥尔良男孩那事只要不是上辈子瑞特拿她寻开心——当时瑞特的神情很显然不是说着玩玩的——这辈子估计也是**不离十。总之,错在他那边,她质问他要求他给出一个交代就行了,用得着想个半天吗! 于是,当瑞特忍着笑十分礼貌地与“虽然和他聊天既愉快又刺激,但为了维持淑女风度还是不得不去午睡”的皮特小姐告别,再次转向斯佳丽的方向时,他发现绿眼睛的姑娘显然已经恼怒地瞪了他好一会儿了。她的怒火总是这样容易重燃,就像她的生命力一样旺盛。他在心中轻笑一声,知道肯理会差不多就等同和好的前兆。 真是美妙。 “你去新奥尔良干嘛?”斯佳丽一见皮特姑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便直接问道。 话一出口她便忍不住想咬掉舌头,这是什么开场?她,斯佳丽·奥哈拉,主动不搭理瑞特·巴特勒,然后现在看他没事人一样出门觉得自尊心受挫所以又忍不住来质问了——看起来剧本就是这样。但实际原因根本是她必须迂回地让巴特勒自己提到那个男孩儿,然后才能发起一连串质问!现在的开场……简直蠢透了。 瑞特笑了。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奥哈拉小姐正在关心我?”他轻佻地说道,并且在斯佳丽做出反应之前便厚颜无耻地补充道,“您今天没有上街去推销木头,却坐在客厅里看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账本。据此,我是否可以认为,您是和我一样在隐秘地期待皮特小姐离去后共享的时光呢?” “那你可就得失望了,巴特勒。”斯佳丽冷冷地答道,“隔段日子我就会在家里理一次账册,这您应该能不费劲地打听到吧?”显然对他的油腔滑调十分不满。 “希望破灭,真是悲惨。”他咧嘴,然后正了色,“好吧,那我们回到你感兴趣一点儿的话题——关于我的新奥尔良之行。我相信你想听这个。” 听他说回自己关心的话题,斯佳丽的神情好看了一点儿。但她嘴上可没饶人的习惯: “你的新奥尔良之行?哈!显然除了钱和漂亮女人外不会有什么了,是吗?再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怎么着你自己——你既然要说就老实交代!”最后她恼怒地说道,明显是真的对那个话题感兴趣。 瑞特大笑起来:“斯佳丽,你那可爱的小脑瓜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见斯佳丽露出恼火的神色,才轻松自在地说道,“是有那么一点儿金钱上的往来,也见过几位美丽又聪慧的女士——啊,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保证都是在正经的场合!当然,我得承认她们有一些比你漂亮,有一些比你聪明,更有一些既比你漂亮又比你聪明……但她们没有一个及得上你的魅力惊人!说真的,斯佳丽,在我看来你的魅力已经大过法律允许的地步啦!”他一面娴熟运用语言技巧撩拨绿眼睛小姑娘,一面暗自好奇。在船长看来,斯佳丽虽然十分好逗弄(……),但沉不住气直接开口问新奥尔良的事,被他轻佻地嘲讽后虽然回击但还是等着他说明,这可绝对不会是一般的情况,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却没有证据、等着找他求证似的。那么,会是什么呢? 他感兴趣地眯起了眼,而斯佳丽已经被他刚才的撩拨给气疯了。 是啊,斯佳丽当然知道瑞特最终表达出来的是她魅力远胜其他女人的意思,但是拿她和别人比!还直截了当说她不如人家聪明漂亮!瑞特·巴特勒就是在气她——或者他觉得她发过脾气了就不会再冷战了?等着看吧。斯佳丽冷笑一声:“是吗?可惜还不到肯让你把自己绞死的地步吧。” “也差不多了。”瑞特厚颜无耻地说道,仿佛对她的攻击性一无所觉,“毕竟我已经为你冒犯过一次威严的法律啦!”指的当然是战后匆忙返回亚特兰大的事,斯佳丽一点儿都不想理他。 其实对于斯佳丽来说,她心情不好渴望回塔拉冷静一段时间,那么瑞特·巴特勒又何尝不需要这个呢?尽管巴特勒船长冷静拒绝了心上人关于结婚的暗示,但这并不代表之后的日子里他不会为此思索和痛苦。一般来说,他很善于权衡利弊。在打仗的时候,无数生死之间的思念就已经告诉他,自己无法离开斯佳丽,但对于如何得到她,战后他倒无太大的迫切。他从没感到真正失去过她,哪怕他们吵架的时候——啊,打仗时不算,那时候他们在互相担忧呢。结婚真的是件挺麻烦的事,最要命的就是得重新回到上流社会装样子,所以瑞特有时候觉得现在这样和斯佳丽也挺好的——请忽略他正在抗议的肉|欲吧。不过总之,差别不大。 斯佳丽已经认识到,但往往无法运用好的一点是,瑞特看似漫不经心丢给她的只言片语,其实通常隐藏着他真正的想法乃至意图。比如新奥尔良的姑娘们——好吧,他的确是在故意打击她,他喜欢看到她气红的小脸,那有趣极了。但这句话背后埋藏的真实信息是,瑞特·巴特勒发现,哪怕是再聪明、再漂亮的女人都没法使他忘记一双迷人的绿眼睛。他所能想念的只有她。有时候,离开一点才能看清内心的指向有多么深刻。瑞特·巴特勒喝干了杯中的红酒,打发走一个**的女人,坐上了归来的火车。 啊,他可爱的绿眼睛姑娘,英勇的巴特勒船长回来了。真叫人激动是不是?不过关于结婚的问题——船长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这已经是他列入考虑的保留手段之一了,总之务必要将绿眼睛姑娘留在身边。不过,那个汤米·韦尔伯恩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瑞特头疼了。斯佳丽当然只能是他的,可他都快忘了斯佳丽还是个相当迷人的女孩儿,有着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呢! 暂且把那些头疼都放到一边去吧,看着面前气鼓鼓的斯佳丽,船长还是笑了。 “你真的关心我在新奥尔良的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那么让我说给你听。在那边有个男孩,小男孩儿,而我是他的监护人。” 正文 91.瑞特的过去 “新奥尔良那边有个男孩, 小男孩儿,而我是他的监护人。” 当瑞特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斯佳丽清楚自己应该就势发怒表示不满的。但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她太了解他所以察觉到了什么,瑞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使她无法吐出任何一个带着恶意的字眼。他显得安静, 略带疲惫和忧伤,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像瑞特, 而斯佳丽不希望他这样。 而最终她也选择了一种和缓的问话方式:“我猜, 那不是你的儿子?” “当然不是。”瑞特轻轻地笑了, 他的眉目舒展开了一些, 很显然感受到了斯佳丽的体贴。但他马上安静地说道:“但我会养那个孩子到成年, 我对他有责任。” 斯佳丽皱起了眉头。她抬起一只手,湿润的嘴唇印在手心, 绿眼睛睁的大大的。她有一些不满,但没有发作——瑞特几乎可以从她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他轻声笑了, 然后说道: “想听一听我的过去吗?斯佳丽。” 单凭直觉斯佳丽就能知道瑞特打算和她分享的是极为隐秘的过去,这原本是她一心要弄清的,然而瑞特刚才流露出的些许伤感竟让她迟疑了片刻。她伸出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瑞特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开口了,用较平时更为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关于我离开家族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你肯定也听说过不少。但那些其实都不重要, 至少对当时的、以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我都并不重要。那时候的我, 年轻、勇敢, 满不在乎。我知道我抛弃的是捆住我的、腐朽了的南方制度,它们与我身上的精神格格不入。总要有一件事迫使我们分离,不是这一件就是那一件,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们是双向地抛弃了彼此,我们永远不能共存。” “因此,那一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乎。那是我二十岁那年,我的家人——尤其是父亲已经对我十分不满。我不想多提他,总之那是个正直古板的男人。他认为我应该回到正途,和我弟弟一样谦逊守礼,娶一个名门出身的女人。我非常厌恶他对我的掌控,我做出各种出格的事来抗议。有一天,我们全家在另一个庄园做客,他们的谈话使我很心烦。那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即将落山。因为受不了客厅里的气氛,我十分冲动地邀请那家的小姐和我一起出门兜风。其实当时我根本看不上她——也许到现在我对她的评价也不会有多大改变,一个脑袋空空的女孩。我邀请她只为向我父亲挑衅,而她扭捏了一下就答应了。也许她喜欢我,谁知道呢!”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坐着马车出发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驾车。一路上,我漫不经心地说着熟练的俏皮话儿,逗得那个女孩咯咯直笑。我们打算去森林里兜一圈,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猜我们一定会迟回庄园,刚好比约定成俗的社交礼节迟上那么半个小时,我将之视为挑衅。但意外发生了,马车损坏了。我让她在车上坐着,自己下去试着修好,努力之后发现根本无法做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十分害怕,央求我带她回去。当时的情况,我们只能选择步行。我带着她在森林里走了快一夜,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到了庄园。事情发展超乎我的想象,但我没有太惊慌。我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没人该为那场意外负责。但当我看见差不多双方的长辈都坐在客厅等我们回来时,我就意识到他们可能不这么想。” “他们异口同声地向我们发问,我父亲指责我怎能带一位淑女在外过夜。我据理力争,告诉他们马车坏了我没有别的办法。随后她的话与仆人带回来的马车证明了我的言论,但事情远没有这么容易结束。我的父亲,要求我和那个姑娘结婚,因为我带她在外面过夜,已经破坏了她的名誉。而她的父母虽然没有明着指责我,但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她年轻冲动的弟弟更是举着拳头威胁我,告诉我必须对他姐姐负责。” “我当然感到十分好笑——同时也十分不痛快。那只是一个意外,难道我非得为这个不是因为我的错而发生的意外赔上自己的婚姻,和一个根本看不上的女人捆在一起?我本可以说的委婉一些,但我父亲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了我,我当场就宣布宁可死也不会娶她!她的父母满脸震惊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父亲则激怒地宣布要将我从家族除名。我的母亲流着泪哀求我,她的目光使我心碎。但我更痛苦为什么没有人考虑考虑我呢?——就好像我没有考虑那个姑娘一样。事实上,到现在我还能记得我父母的反应、她父母的反应,但唯独记不得她的了,我想她大概也是满脸不敢置信吧。总之当时情况一片混乱,最后她的弟弟冲了过来——那个勇敢的年轻人,他说要和我决斗。” “我怎么会乐意和他决斗呢?我既不打算娶这一家的女儿,更不打算造成进一步的伤害。但是他举着枪,两眼发红逼着我决斗……你是明白的,斯佳丽。在南方,当一位绅士用性命来要求一场决斗后,对方就无法拒绝,除非抛弃自己所有的名誉认输。我有那么一点被他激怒了,但我最后还是被逼着参加的决斗——他想杀我,真的想。若我输,就得自杀来维护他姐姐的名誉。我想,我干嘛要死,既然我的枪|法比他好得多?所以我活下来了,在人们眼中十分不光彩地活下来了——我在决斗中杀死了那个年轻人。” “决斗的事我不想多谈,那种事一旦开始你就无法控制。我肯定不是很高兴地杀死了他,但我也不能说自己全然无辜。总之,事情被闹大了。我父亲觉得我该用生命给那一家人赔罪!我当然不同意,我们空前严重地闹翻了……最后的结局你已经知道了,他在那本家传《圣经》上划掉了我的名字,将身无分文的我扫地出门。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带着我的骄傲去追求我想要的自由。” 说完这些话,他稍稍停顿了片刻,仿佛一次性吐露内心不是很容易似的。斯佳丽在他的叙述开始不久就忘记了那个小男孩——哪怕到现在他都没提到,她已经被瑞特讲述的内容深深吸引了。她将自己放在他的境地,居然是那么的感同身受。如果是她,一定也会那么做。她想把这句话告诉瑞特,却又意识到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一点了。而且她也不想打断他——这种时刻应当属于自己,而她能待在旁边聆听,他的话语有那么一两句指向她——已经十分亲密和贴近。她不想打断他这种状态,鉴于再一次进来必然遭受痛苦。 瑞特继续说道: “我离开了那个家,之后就很少想起,尽管刚开始我过得很惨——几乎被饿死。不过幸好我有一手好牌术……正经人看不起的勾当——啊,他们自己玩到倾家荡产倒没什么,只有靠这个谋生的人才被看不起。我靠这个混了口饭吃,我敢打赌我父亲为此十分恼怒,因为他觉得我这个耻辱应该老老实实被饿死,可我用他不耻的手段活下来了。不久后,我离开了萨凡纳,开始在外头闯荡,海上冒险、古巴淘金什么的我都去过,吃过亏上过当也挣到钱,总之,等我再回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我已经能算个成功的人了。我养活了自己,过得还很不错,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我得想你承认——你大概也能猜到,在那之后我过着不亏待自己的日子,包括出入各色场合寻欢作乐。我当时就已经产生了快乐主意的思想,所以我会定向找一些女人——在新奥尔良我认识了贝尔。” “天啊,沃特林!”斯佳丽露出嫌恶的表情,但克制住了,“你这么早就认识她了?那男孩该不会是她的……你包养过她!”到这里,她终于无法冷静下来了。 “是的。”瑞特承认道,“但那就是我过去的生活,贝尔并不是特殊的一个——”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斯佳丽,女孩脸色苍白,“那种生活对我来说倒并没有什么坏处,我享受激|情,付出金钱然后好聚好散。我会在一定时间内固定找一个人,贝尔就是其中之一。”谈论他的这些过去会使斯佳丽不适,但瑞特不愿意对她撒谎。 “那么,”斯佳丽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她简直是苍白着脸咬住了嘴唇,“你们现在还是……” “不是。”瑞特果断否认道,“我们的关系几年前就中止了。” 听到这个斯佳丽不觉稍感安慰,尽管这可能意识着瑞特还有其它情人——那些情人对斯佳丽来说,形象倒一直不甚清晰,鉴于贝尔·沃特林招人厌的形象挡在前面。而且女人的直觉告诉斯佳丽,尽管瑞特说的应该是真的,但贝尔对瑞特肯定还有别的心思,这一点是肯定的! 同时,她又无比心酸地明白瑞特早在她之前就有无数过去,而这些过去哪怕她不喜欢都无法否认,因为她爱上的就是穿过这些过去才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斯佳丽大约能体会到一些瑞特不想结婚的心情了——结婚这件事从一开始对他就不是什么美好的事,而是一种束缚,到后来,这件事更成为他离家出走的导火索。之后数年游走花丛的寻欢生活,令他习惯了宽松自由的情人关系。也许他对她的感情是不同的,但他喜欢的就是那样一种相处模式,而不是结婚。当然,体会到瑞特的想法不代表斯佳丽就愿意这么做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只不过她明白他的行为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自己——这使她好过一些了。斯佳丽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内心难受的情绪,继续问道:“那么那个孩子……继续说下去吧。” 瑞特凝视着她的面容,缓缓开了口,声音中慢慢染上悲伤: “我和贝尔那时候……很愉快吧。我们比一般包养关系更亲密一些,因为当时发展出了情|欲之外的友谊。所以除了过夜之外,我们也会一起出去兜风,她偶尔有事也会向我求助……我出手一贯大方,对待女伴也体贴,所以有不少人嫉妒她能陪在我身边。当时有一个年轻女人,我在酒吧里见过几面的,走过来告诉我贝尔有一个儿子……说她已经够老了,不鲜嫩。” “对于这件事我不是很在意,不过有次想起来的时候我还是随口问了贝尔。我们不住在一起——我去她那里接过她几次,但没有见到小男孩什么的。贝尔显得很紧张,她说因为她养着一个小孩,许多人不愿意找她,所以我去找她的时候她会提前把孩子送到两条街外一位老太太那里。她告诉我她很在乎那孩子,尽管那不是她的儿子。她早年伤了身子不可能有孩子,所以几乎把那个小孩当亲生儿子看待。” “我对她和小孩的故事有一点好奇。我告诉她没有关系,我喜欢孩子,我们可以一起吃饭。贝尔很开心,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和我讲起了这个小孩的身世——听完这些话我胃口全无。” “贝尔告诉我,孩子是她之前一个朋友难产生下来的。她的那个朋友被人拒婚坏了名声,不年轻了却始终嫁不出去,最后鼓足勇气和一个下等人私奔了。结果那个下等人是个十足的混蛋……那个姑娘遇人不淑,被卖给了老鸨。贝尔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她认识的。在贝尔的描述中,那是个柔弱心软又胆小的姑娘,但总是个好女孩。很快,那个姑娘被发现怀孕了……她心软不肯堕胎,逃了出去。贝尔找机会偷偷摸摸去看过她好几次,只觉得那个姑娘一天比一天憔悴,她很担心却没有任何办法。到生产的那一天,姑娘生下了一个男婴便一言不发地死去了。贝尔埋葬了那个可怜的、曾经是庄园主女儿的姑娘,然后决定抚养那个男婴……” 沉默。久久的沉默。斯佳丽的绿眼睛震惊地注视着他的。半晌,他避开了她的眼神,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可能猜到了——死去的姑娘,就是我当年不肯娶、甚至为此离家出走的那一个。” 正文 92.斯佳丽的敌意 又是一阵漫长而令人心悸的沉默。。。 在斯佳丽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氛围、打算说点什么来打破的时候, 瑞特开口了。他的声音略带沙哑, 有着少见的沉痛与惋惜: “至今我仍不认为自己拒绝那桩婚姻有何不对,”他道,“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本不该接受那样的命运——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捆在一起一生。但我那时候太年轻了, 斯佳丽……我没有想过她也不该遭受那样的命运。” “——我伤害了她, 并且几乎毁了她的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缓和自己的情绪,然后又安静地说了下去: “在向贝尔追问清楚那个姑娘的姓氏后,我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消失了,我多希望我没有给她造成那些苦难的根源……我从没那么期望过。我当时真的……难过极了。我很混乱, 好像自己做错了很多, 可是我做的每一件事分明又能找到道理。平生第一次我开始怀疑自己……我多么自私, 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但是最后我意识到我的问题不是自私,因为我往常的自私行为也从没给过自己什么多余的触动,我真正的错……我太自大了……我看不起她……因此也瞧不起她遭受的。我没有那种关怀的感情而贝尔有……但我肯定我有权利拒绝那桩婚姻。” “是的,我肯定我有权利拒绝那桩婚姻, 她的事说到底还是南方的传统制度害的。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辩白, 斯佳丽。举个例子吧,打仗的时候南军一支小队刺杀了北佬的长官,北佬暴怒地屠杀了南方一座城池,难道南方人要谴责那支小队吗?真正的根源还是在北佬。南方的制度到了腐朽崩塌的地步, 推倒的时候肯定避免不了有人被砸伤, 如果说‘不要站出来推, 这样就不会有人受伤了’都有人赞同,那简直可笑至极!但问题在于,出来推的人因为肯定会有人受伤,所以就无视牺牲,哪怕是可以避免的牺牲,那样就对吗?那正是我犯的错误……斯佳丽,我个人对我家庭的抗争也许上升不到反抗南方制度的地步,但本质是一样的。仔细想想,如果我愿意想到那个姑娘和她的家庭,在不结婚的前提下我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但当时我满不在乎,我不在乎其它人的牺牲……所以,时隔数年,现实给了我狠狠一耳光。那个姑娘还是被我给害死的。” 瑞特脸上浮现一丝微弱的笑,斯佳丽从未见他这副模样。 “那个男孩——大卫四岁了……有着一头柔软的棕发。对着他纯真的眼睛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已经记不得他母亲的样子,但我觉得她就好像用他的眼睛看着我一样。我把一切告诉了贝尔,然后她给了我一耳光。我去看了那姑娘的墓,然后回到萨凡纳,暗中打听她家现在的情况……非常、非常不好。名声坏掉之后这一家剩余的女孩也没能嫁出去,庄园又倒了两次大霉,总之,情况不妙。我去看了那个被我枪|杀年轻人的墓地,然后运用一些手段在那家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使他们获得了一笔钱……这些事我早就该做了。后来,我又回到新奥尔良找到贝尔,我主动要求当大卫的监护人。我承诺我将照看他长大到能够自立的地步,并且留部分遗产给他。贝尔最终同意了我的要求……我成为了那孩子的教父。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他说道。 “嗯。”斯佳丽道,“那么,之后就是,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你还是满世界跑做生意,但你隔断时间就会去新奥尔良看望大——卫?” “差不多就是这样。”瑞特唇边浮现一丝笑意,“送给他各种礼物,陪他聊聊小男孩的心事,然后一起玩,都是很好的事——我一直都很喜欢孩子。” “那么你和沃特林从那个时候起就——” “我和贝尔没有别的关系,至少那件事之后就不可能有了。”瑞特急促地说道,察觉到斯佳丽仍对沃特林的名字耿耿于怀,“之后几年我们的来往都是因为大卫。” 斯佳丽不吭声了,她低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头。其实越复杂的关系越能让她晕头,照这样看,瑞特其实也没有多大错处,沃特林还算有情有义,那个姑娘也是可怜,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能释怀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她呢,她怎么会来亚特兰大?既然大卫在新奥尔良。” 瑞特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贝尔希望大卫能有幸福快乐的日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使大卫被人瞧不起,所以她要到别的城市挣钱。打仗的时候,亚特兰大是这一带的中心。之后我同样来到亚特兰大,并且因为——你,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和她曾经的友谊修复了。这就是全部。”他干脆将自己和贝尔后来的部分也解释得清楚。 这还是瑞特第一回承认他战时逗留亚特兰大是为了斯佳丽,之前斯佳丽如何挑逗诱哄他都不肯说。然而,现在的斯佳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不清是瑞特和贝尔的联系使她心烦还是瑞特谈到过去时本身的那种痛苦感染了她——她并不愉快。 对于瑞特的现在和贝尔是纯友谊的说法,斯佳丽持怀疑态度。当然,瑞特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但顺便省略掉点会让她不是滋味的细节却是很有可能的。仅能确定的就是他们如今真的没有皮肉关系,但照斯佳丽看,沃特林对瑞特的感情肯定不简单。根据瑞特的描述,早期贝尔肯定就对他有好感,两人也曾是亲密的情|人——想到这一点就叫斯佳丽牙泛酸心里火。只不过,两个人的关系随着大卫身世的监护中断了,之后的几年仅仅因为大卫有所联系。但是,等到贝尔和瑞特先后来到亚特兰大,两人在这座城市中重逢之后,他们的友谊复苏了——一同复苏的肯定还有贝尔对瑞特的心思。 斯佳丽并不是空穴来风胡乱猜测。前世她对贝尔的敌意那么强,正是因为她和瑞特决裂之后,那个男人每次回来,身上总有那么点儿贝尔对她的挑衅痕迹——完全是早年手帕事件的升级。根据今天得知的信息,瑞特既然对那段往事感到痛苦,他将贝尔视为的是朋友而非情人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强。斯佳丽甚至可以推测,前世她和瑞特冷战的时候,瑞特即使在外过夜找的女人也肯定不会是贝尔(他最多找她喝酒)。因为瑞特既然当了大卫的教父而非养父,他在行为上肯定会自觉和大卫的养母贝尔避嫌,这件事上斯佳丽还是信得过瑞特的。他不会为了一时的放纵过掉那条线,带来后悔和痛苦,但他依然可能故意使她那么以为,从而刺激她。这就是瑞特·巴特勒——放纵自在,好像毫不在意,但偏偏内心还会有坚守的东西。 其实斯佳丽有一些能体会到上辈子贝尔对自己的心情——夹杂着愤恨和同情,因为她瞎了一样对瑞特的感情视而不见,同时又把自己的生活实质上弄得一团糟。贝尔在小节上挑衅她,刺激她,为瑞特鸣不平也为她自己鸣不平。但在大节上贝尔却做得无可指摘,她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包括冒着危险帮助3k党人,甚至赢得那些固执绅士的一丝感激——同一时间斯佳丽刚好被全城指责。回首过去,斯佳丽也只能老大不情愿地承认上辈子贝尔的手段的确比她高明。 这辈子和贝尔有限的几次交集中,斯佳丽已经可以确定那女人对瑞特并没有死心,虽然一定程度上她还算聪明。把瑞特留在她那里的手帕通过梅丽辗转让她看到就是第一次挑衅,之后酒吧门口的交锋,对方居高临下、把她当年轻小姑娘打发的态度更是彻底激怒了斯佳丽。这个女人,据说虽然堕|落了却不失为一个爱国者——上辈子人家这么评价,这辈子听过瑞特过去的故事后,斯佳丽又不情愿地承认她还算好心。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继续讨厌贝尔。是的,她还是很讨厌贝尔·沃特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喜欢你。”斯佳丽愤愤地指责道。 “但那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瑞特回答,“那是两码事。” 斯佳丽想不通男人是如何把感情分这么清楚的,在她看来界线本来就模糊容易滑过去。 “我和她明确谈过这个问题,就在亚特兰大重逢之后不久。”瑞特补充道,“我肯定我明确过自己的态度了,之后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我们都有自制力,没必要为了一点模糊的感情放弃一段友谊,何况那对大卫也有好处。” 啊,是啊。所以你告诉她你和她只能是朋友关系了,你怎么能这么放松地对待这件事呢?斯佳丽想道。瑞特个性散漫她是清楚的,但他愿意的话肯定能发现贝尔在一些细节上暧昧的暗示,但事实是他即使注意到了也不在意,内心里就没当一回事。他太信任自己的意志了,同时也对贝尔的聪明抱有信心,把这些当作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肯定不知道这有多么让斯佳丽恼火,而斯佳丽暗中又和贝尔交手过几次。总之,两个女人已经不是简单的互相看不爽了,而这个男人还一无所觉。 “随便你。”斯佳丽支吾过去,心思已经不在那上头。她想明白了,没法儿因为瑞特的过去苛责她。反正她尽管讨厌沃特林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本来是瑞特讲述关于他的过去,讲完之后的话题怎么就集中在了贝尔·沃特林那个女人身上呢?斯佳丽有点犯迷糊了。不过,关于那些过去也许说出来就足够了。而现在和未来,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住的那些,这才是她关心的话题。包括那个对瑞特贼心不死的沃特林!她绝对是故意的! ——斯佳丽回忆起隔着马车沃特林风情万种又妩媚撩人的一笑,立刻相信那其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正文 93.两姐妹的婚礼 经过那一场和瑞特深入的对话后, 斯佳丽发现之前的冷战很难再维持下去了。m 乐文移动网 斯佳丽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 瑞特关于过去的诚恳坦白打动了她的心,同时使她更加认识到他们究竟有多么相像。另一方面,对贝尔·沃特林补充后的认知以及依然无法消弭的排斥感, 还有对瑞特过去丰富感情生活的淡淡委屈, 使她心底无法顺畅地接受那一切。但不管怎么说, 一旦破了冰,两人之间就不可能继续不说话。明面上,斯佳丽和瑞特勉强达成了和解。但两人冷战根源的并未解决还是为这和解蒙上了一层阴影。 五月的佐治亚有着和暖的日光以及遍地的绿意,节疤累累的雪松树夹道而成一路舒爽。红土地上一派安然宁静,在这里, 只有草木的生长, 人付出努力, 上天给予回报,而不用担忧统治者的残暴剥削。这种公平使土地成了最后一方净土,绽放着生机。尽管佐治亚大半的地方早被野松灌木侵袭,日益荒芜。 斯佳丽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回到塔拉的。她在亚特兰大的生意已经上了正轨, 但因为整座城市的繁忙兴旺, 平时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这次回来可是心痛地暂关了两家店面。好在日子不长,五六日后就可以回去。斯佳丽放下手中的请柬,揉了揉眼睛在窗口眺望棉田的碧野。她的两个妹妹, 苏艾伦与卡丽恩, 再过两天就要一同结婚了。 要布置一场婚礼真的是有的忙, 斯佳丽心中虽然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的情绪,也很快就冲淡了。作为奥哈拉三姐妹中最大的、也是公认最迷人最有魅力一个,她至今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好在埃伦没再找她谈心,斯佳丽也就不去想那个。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出去找点东西吃,连续几个小时写请柬她也累了。斯佳丽推开门,穿过通道直往客厅走,然后就听到两个不同的声音前后喊道:“斯佳丽!” 斯佳丽笑着点点头:“汤米,威尔。” 汤米·韦尔伯恩这次是和斯佳丽一起回的塔拉。南方的习俗,家住的远些的客人一般会提早几日来主人家中居住,然后再安安心心参加婚礼。总之差不了几天,斯佳丽一个人上路汤米又有些担心,干脆一起回来。到了塔拉后,汤米也没闲着,到处帮忙得团团转的奥哈拉家打下手。眼下,他就在帮助威尔布置客厅。斯佳丽很怀疑埃伦没和她谈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是看中了汤米的原因。 只见汤米站在梯子的最高一层,一手举着缎带蝴蝶结,另一手扶着墙壁。他显然已经干了一会儿活,眼下湿漉漉的汗水把金发弄湿,贴在脸颊上。一滴汗水挂在鼻尖上摇摇晃晃,被他随便擦掉了。他的外套已经脱了,梯子上的身形显得修长健壮。淡红色头发的威尔正在下面扶着梯子,他看见斯佳丽,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多亏有汤米帮忙。弗兰克和奥哈拉先生一起去梅肯买东西了,没有汤米我这样一条木腿也没法儿布置客厅。” “啊,”斯佳丽有点儿不满的抱怨道,“你应该喊我和嬷嬷一起干这事的,你都不知道抄了几小时的请柬我手有多酸!我都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份了!”然而她才向汤米道谢道:“太麻烦你了,明明说早过来几天正好歇歇的。在亚特兰大就要你帮忙,没想到过来了还是这样。” 汤米挂好那个蝴蝶结,转过来一层一层下楼梯,到还剩最后几层的时候干脆直接跳了下来,让斯佳丽小小吓了一跳:“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一点活计不累人。” 威尔用他的灰眼睛在旁边温和地看着这一切。斯佳丽是先向他开玩笑抱怨然后才谢的汤米,他们看上去已经比几个月前亲密很多了。 斯佳丽又和汤米说笑了几句,一直都安静听着的威尔突然开口问道:“斯佳丽,你刚才大概写了多少份请柬?” 斯佳丽嘴角抽搐,大概用手比划了下:“这么厚吧,我记不清了。” 威尔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说道:“还有多的,没有填名字的请帖吗?我想起来可能还有几个战友,回头我自己填一下送出去。” 斯佳丽笑了:“那好啊。毕竟也是你结婚,能多来几个你的朋友是好事。”然后告诉他没填名字的请帖放在抽屉里,让他自己拿。 威尔道谢一声。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斯佳丽笑着和他们招手告别,自己往厨房那边去了。 —————————————— 到苏艾伦与卡琳真正结婚的时刻,斯佳丽发现现场比她估计的还要更加热闹。南方人热情好客的天性尽显,收到请柬的无不赶来。不过一夜的工夫,塔拉的人便翻了数倍。宾客们谈笑风生,显得大厅都拥挤了起来。毕竟,如今的南方境况是在不好,能有欢乐的时刻自要同聚畅怀。再说奥哈拉家这次一次性给两个女儿举办婚礼,场面布置得很精心,战后的佐治亚很少能见这么好的。婚礼上供应的酒肉,已经是许多昔日庄园主家庭许久未见的了。 婚礼是欢乐的时刻。尽管乔纳森·威尔克森的阴云还隐隐笼罩在头上,但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去扫兴。人们的口中都是新娘子如何美丽动人,新郎如何英俊能干,未来如何幸福可期之类的话语。斯佳丽看着平日里尖酸刻薄的苏艾伦扭扭捏捏,满面通红,小妹妹卡琳羞羞答答,弗兰克·肯尼迪只剩下搓着手傻笑,威尔·本廷虽然还算庄重得体,但也明显有着往常没有的激动。这是属于他们的日子,是美好快乐的一天。 但是,这种快乐并没能深入地感染斯佳丽多久,另一种忧虑袭上心头。她之前几天的不祥预感成真了。斯佳丽推辞掉一位绅士结结巴巴的邀舞,皱着眉头看向埃伦的方向。果不其然,高雅动人的奥哈拉夫人正看向汤米·韦尔伯恩的方向。 公平来说,汤米·韦尔伯恩的确是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而他有多能干贴心斯佳丽也体会过了。现在,汤米正在和奥哈拉先生一起维持秩序(或者说拖住激动过头的奥哈拉先生更精准些吧),因为塔拉人手在大大出乎意料的宾客盈门之时显得捉襟见拙。斯佳丽的目光从那金发上略过,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汤米·韦尔伯恩很好,这个前世因为她的缘故死去、不曾有太多交集的年轻男人,在这一世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她的至交好友。但是,她将他视为至交好友,却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被母亲和他联系到一起。斯佳丽重生之初,一心一意认定的人就是瑞特·巴特勒。因为最近的事情,她可能有些灰心丧气,但也还没考虑过放弃。 放弃?她心里一颤,这个可能她根本没想过,仿佛天然不可能似的。她还记得自己重生之前最后一个年头就是挽回他,正是怀抱着这个念头的她跌进了迷雾,然后在十六岁的床上醒来。这样的一个开头,是不是给了她太多的信心呢?或许,有的人她是真的怎么抓也抓不住,比如阿什礼·威尔克斯,比如瑞特·巴特勒——说到阿什礼,他之前和梅丽一起寄了一封信回来,祝贺卡琳和苏艾伦新婚快乐。在信里他说这一次没法回来,新婚礼物之后补寄来。他还说在北方一开始虽然磕磕巴巴,几乎什么都弄不好,但是有梅丽鼓励,现在慢慢能独立处理一些事务,他们过得很不错。斯佳丽从信中的言语间就能感觉到阿什礼发生了一丝变化——她期待着他更多这样的变化。但是,同样的想法,既然软弱的阿什礼·威尔克斯都能坚强起来,她又凭什么认定瑞特·巴特勒会一直爱着斯佳丽,并且娶她为妻? 在苏艾伦和卡琳一左一右搂住她的胳膊——两个新娘一个伴娘真是奇景——并且不约而同眨着眼睛近乎无赖地将自己手中的捧花塞到斯佳丽手中时,斯佳丽僵住了。 苏艾伦:“好吧,既然我比你早嫁出去了而你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我就祝你也早点和心上人结婚?” 卡琳:“大姐,我知道我和威尔的事你也帮衬了很多……总之,你将来一定要幸福啊!” 斯佳丽身着白缎子的伴娘礼服,手中捧着两个妹妹好意送给她的捧花,站在礼台上,一瞬间竟然有是自己在结婚的错觉。然而,在错觉中醒过来后便是惆怅泛起。她的婚礼,真的不知道在哪里呢?想到这里的斯佳丽就打算下台去,总之不要这么打眼影响心情。但她刚把目光转向台下一边,斯佳丽的嘴不由张了开来。 人群中,那个身着黑色燕尾服,神气活现又分外帅气,一对黑眼睛神采奕奕的,不正是瑞特·巴特勒?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斯佳丽可以肯定所有的、所有的由她亲手写就的请柬上,没有一封署名是瑞特·巴特勒。再说,这个家里谁会邀请他?这男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当她手持捧花,在人群中望见瑞特·巴特勒的那一刻,她那从心底泛起的快乐。 她想要把捧花砸到他身上,想要牵着他的手对所有人宣布那是她的心上人,想要…… 但他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惊喜。斯佳丽不确定瑞特是什么意思,他是单纯想见她?还是对结婚的想法有所改变?毕竟她和瑞特提过一句自己要回去参加妹妹们的婚礼,别的没有多说,而他也神色如常,半点没露出要过来的意思。这是临时起意吗?还是蓄谋的惊喜?斯佳丽看到瑞特的嘴动了,男人无声无息对她说道:过来说。 斯佳丽抿唇一笑,奥哈拉家芳名远播、明眸善睐、身量纤纤的长女,随意将捧花又向人群中投掷而去,然后提起裙摆趁乱从一侧溜走。她步伐轻快,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男人身前。瑞特眸子微亮,然而亦是不作一言,只带着笑抓着她的手在人群中挤挤挨挨。有几个瞬间,他们几乎被人群挤得贴在了一起。但是最后,斯佳丽还是被瑞特拉到了一个清净的角落。对方放开了她,用那对含笑的黑眼睛注视着她。 “见到我高兴吗?”他用快乐的语调说道,眼睛放光,“我来了这里。” “老天啊!”斯佳丽低声道,然后终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瑞特得意洋洋掏出两张请柬——斯佳丽瞪大了眼睛。 “双重保险。”他炫耀道,“从肯尼迪先生那里弄到一张,之后本廷先生又好心赞助了一张——哇哦,斯佳丽,他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 斯佳丽努力板着脸听他炫耀,不想让这家伙得意,可惜最后还是破功。 “你也太胡闹了!老天啊,我之前居然都没看见你——不过,我还以为我肯定能一下子看到你的,如果你在这里的话。毕竟,小姐太太们不是应该一见你就避开吗?”哪像刚才她见到的那样,居然让他顺顺当当混在人群里,斯佳丽还以为这男人身边会自动形成隔离带呢! 瑞特被逗乐了。男人笑出了声,但偏偏要卖关子不肯告诉她。他眨着眼睛说道: “唔,这个嘛,就得你自己去发现了——好好加油,斯佳丽!” 说完这句话,瑞特用右手按住左胸膛,装模作样、神气十足同时又 斯佳丽觉得自己的火气又一下子被挑起来了。 苏艾伦、卡琳一同结婚,汤米也参加了婚礼,斯佳丽发现埃伦很留心汤米,感到心烦。瑞特从肯尼迪那里骗到一张请柬(其实是威尔给的)也来到了现场,他把斯佳丽拉到一边说话。斯佳丽发现瑞特不再致力于毁掉自己的形象。(梅里韦瑟太太提到梅丽给她来信,信中说瑞特最后从军了,表示不相信。瑞特面带羞愧鞠了一躬走开了。) 斯佳丽在婚礼后到外面散步,来到曾经和双胞胎一起比赛骑马的林荫道。又想起坠马而死的波妮,心情有些不好。 正文 94.林荫道上 斯佳丽虽然不满意瑞特话说一半就走, 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瑞特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在亚特兰大社交圈的聚会中了。而即使是与上等人在街上相遇, 人家也只是冷冷淡淡勉强点个头,没道理在塔拉突然就可以融入众人了——还是在她离开亚特兰大的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什么? 之后十几分钟里斯佳丽也不刻意往瑞特那边凑。作为伴娘和主人家的长女,她笑吟吟的,如花蝴蝶一般在客厅中穿梭着招待客人,一面暗自留心他们的谈话。人们看见她便热情地打招呼, 走上前来说说笑笑。斯佳丽看见汤米·韦尔伯恩的时候, 对方手中正有些可笑地拿着一个捧花,是她刚才抛出的。他的衣服领口看上去有些凌乱,整个人仿佛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斯佳丽一心都在瑞特神秘的表现上,没注意到更多东西。她随便和汤米聊了几句就又往另一边去了。 转了快一圈下来,斯佳丽沮丧地发现自己收获不大。现在大家的谈话重点都在塔拉的婚礼上, 根本没人提关于巴特勒的新闻。她忍不住撇撇嘴, 目光越过一排装饰用的松枝, 只见那边梅里韦瑟太太正和其它几位太太谈得热火朝天,仿佛还起了争执。而瑞特·巴特勒则手中拿着酒杯,面上带着足够被称为恭敬的笑容在不远处安静地听着。 斯佳丽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匆忙地挤了过去, 刚好听到梅里韦瑟太太因为受到反驳而陡然尖利起来的声音: “……得了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梅丽有多么心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像那号投机商能改好?你们都忘了他是如何诋毁南方大业的吗?我反正不信这个!” 太太们交头接耳着,讨论梅里韦瑟太太的观点。米德太太这时站出来反驳道: “但梅丽信中建议我们相信他, 她说巴特勒船长后来加入了军队, 她和斯佳丽甚至见到过他的战友!那个小伙子对他大加赞赏, 梅丽总不可能撒谎吧……” “无论如何……” 最后好像还是梅里韦瑟太太那一方占据了上风, 米德太太本来未必多么喜欢瑞特, 这样一来反而急于给自己的话找更多论证。她一扭头抓住了瑞特·巴特勒,口气尽量从高傲刻薄转过来: “巴特勒先生——我想你愿意和我们谈谈自己英勇的军旅生活吧?” 但瑞特仿佛对她口中的恶意一无所觉,他有点儿不安地搓着手。他今天打扮得庄重得体。巴特勒干巴巴地说道:“呃,我想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我恐怕自己——” “看吧,亲爱的!”梅里韦瑟太太高声叫起来,眼中闪着胜利的光,“他说不出来!” 瑞特·巴特勒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他只是小声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悲哀的样子,然后面带羞愧地向几位太太鞠了一躬,自顾自走开了。 于是太太们重新开始议论。 “我觉得他好像要哭出来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别傻啦!” “但他好像挺真诚的样子,要是人家真的为邦联效过力,之前那么说人家可真不应该呀!” 听到这里,加上瑞特之前的神态,连最坚定的梅里韦瑟太太也动摇起来。 “好、好吧。”她不情愿地说道,“谁去问清他的部队番号?我可以去信给长官问问士兵中有没有这个人……” “朵莉,你可太棒了!” 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但斯佳丽已经无心去听了,事实上她的心因为刚才的新发现砰砰直跳。瑞特·巴特勒,看上去不在致力于毁掉自己的形象了——为什么? 斯佳丽当然记得战争期间瑞特曾装模作样扮演过“闯封锁线英雄”的角色,但过后不久他厌倦了这个游戏,又故意把原来面目(加倍恶劣地)呈现出来。这样的前科使斯佳丽无法判断这是瑞特的又一场游戏,还是真的有了改善形象的念头?斯佳丽希望这和自己有关,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犯嘀咕。虽然她充满勇气,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多次经历失望——她在自己都没清晰意识到的时候便建立起了自我保护机制,但这又从另一方面体现出来,重生之后瑞特有些方面的表现着实令她难过(她不想提失望那个词,毕竟她是满怀希望回到过去的)。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斯佳丽没有再去找瑞特说话,对方看起来也暂时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只是偶尔投来几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但斯佳丽在和别人谈话的间隙依然时不时抬头看瑞特一眼,几乎是密切地关注着他。不得不承认他今天表现的确稳重得体,风度翩翩,接人待物也十分谦恭,哪怕对于那些一向和他不友好的人。斯佳丽有些不安地感到一丝快乐,但同时有更多忧虑被反馈过来。她不确定母亲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但她现在肯定想不了更多的事了。 因此,在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斯佳丽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换上了一条轻便的绿色印花布裙子,悄悄绕过还有不少人在喝酒说笑的大厅,离开了塔拉的大门。 现在是五月,晚上的风很舒服。斯佳丽没有带披风也不觉得冷——也许嬷嬷会为此咆哮。她正在月光下散步,外面的安静和刚才的吵闹造成一种鲜明的对比。静夜里心绪仿佛有声音一样,能被清晰地听见。斯佳丽边走边回想刚才的事情,想到埃伦和瑞特寒暄时脸上的表情,想到瑞特行为的含义,还有想到妹妹的祝福以及盛大的婚礼,总之,她落寞下来了。这时候她已经走出很远。 斯佳丽忽然发现自己正在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上,是她从前很喜欢的地方。要从琼斯博罗回到塔拉,总得经过这里的爬坡,然后便可见到白色庄园的全貌逐渐显现。夏天的时候,这条林荫道会非常阴凉舒爽。而她从前时常在这里骑马飞驰——和杰拉尔德一起、和阿什礼一起、和那对双胞胎兄弟……一起。 一片记忆中,遥远的记忆突然回流,以汹涌彭拜无法阻挡的力量,冲破她所有的防线。斯佳丽从来不喜欢回首过往,因为那显得毫无意义,反而使人沉溺痛苦。但是此刻,在柔和宁静的月光下,有关塔尔顿家那对双胞胎兄弟的记忆——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的记忆全都复苏了。就是在这里,这儿,他们当时正在赛马。他们都是红头发,长手长脚,有着响亮快活的笑声。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在地上,布伦特骑着一匹红棕色的杂|种马,斯图尔特的则是黑带杂色毛的,他们怪叫着大笑着打着马飞奔,得意洋洋,等着骑着白色母马的斯佳丽追上来…… 她永远也追不到他们了。 就是在此地。 只有当你开始思念过去的朋友,才会发现自己失去了多少。然后你会惊异,人怎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生活,并且大多数时候若无其事。遗忘也许真的很有效。但是,当斯佳丽回忆起和双胞胎兄弟的赛马时,关于骑马的其它回忆一并回来了。 “埃伦,看我跳过这道栅栏!”杰拉尔德神气活现地高声大叫,但马儿突然缩了一下,老人头朝下摔了下去,脖子以不自然的姿态折断着……一座华丽的、风格其实很混搭、一看即知是暴发户品味的庄园里,黑色鬈发的小姑娘正轻盈的骑在小马背上,纵马驰骋,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不,波妮,不!”斯佳丽绝望地呼喊着,那小身子不动了。 她一下子摔倒在地,直冒冷汗。 太长时间、太长时间没有回忆这些过去了,所以那些痛苦再次袭来的时候,斯佳丽近乎全无防备。然后她又马上告诉自己,杰拉尔德和波妮的骑马摔死这辈子绝对不会有第二次,她肯定得想尽一切办法捆住他们……不会有了,这些还没发生……只有塔尔顿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指缝中发出一声抽泣。 斯佳丽想起很多人,包括面容早已(又一次)模糊的查尔斯·汉密尔顿。最开始重生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她也为朋友们的再一次离去而痛苦,然后下定决心倍加珍惜一定要守护住的那些人……埃伦、杰拉尔德、瑞特、梅拉妮、波妮……但她好像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些人的第二次逝去对她痛苦竟然是加倍的。因为第一次的时候她把一切一股脑抛在后面绝不回想,如今却希望弥补一切遗憾,而那偏偏不可能……她又想起自己重生的所有愿望。既然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重生能弥补的,那么瑞特·巴特勒呢?她为何就认定他必将属于她?她的执着和信心又会否是盲目的?她本来不会……斯佳丽无法想下去了。月光似乎总能使她脆弱。 “斯佳丽。”有人轻轻地叫道。斯佳丽回过头,凯瑟琳的面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 正文 95.没有出口的话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举着烛台干站着, 偶尔递递手术刀和绷带之类的事,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尽管这对于手术执行者米德大夫是必不可少的帮助, 但斯佳丽的思绪还是仍不住离开手术室,发散开来。汤米·韦尔伯恩那张熟悉的脸使她想起了更多关于他的事。 他是战后为数不多,积极乐观进行重建的人。比起浑浑噩噩的休、阿什礼等人,汤米显得精力十足。这个战前梦想成为医生的小伙子,战后毫不犹豫操起了房产的生计,并且干得十分漂亮。他和她一样在战后创出了一条新的路,而不是被面子和老传统困死。想当初, 她木材厂缺人的时候还想过找汤米·韦尔伯恩帮忙呢!可惜人家有自己的事业推拒了。对了, 那时候精明的爱尔兰人约翰尼·加勒格尔也还在他那边帮忙盖房子呢!最后斯佳丽迫不得已找了老好人休, 结果不出意料, 利润大把从手心溜掉。这样一来, 她就更想要一个能干人了!差不多在想起这些的同一刻, 斯佳丽看向病床上汤米的眼神就格外热切起来。 眼前的困难总是要过去的, 这么能干的人放过了可就难找了! —————————————— “……我的伤情并不严重, 如今正在亚特兰大接受治疗。医师和看护都十分用心, 尤其是正为我代笔的奥哈拉小姐。近几日承蒙她的照顾。请你们放心,不用给我写回信, 因为我的伤势的确不严重,很快就将离开亚特兰大奔赴战场。等我确认了新的部队番号,会再次给你们写信致意。勿念。儿子汤米·韦尔伯恩于病榻口述。” 斯佳丽写完最后一行字, 将信纸交给汤米检查错漏, 随即就起身去拿信纸和火漆。等她拿着信纸和火漆回来的时候, 已经看见汤米微笑着将信纸递回来的手,他蔚蓝的眼睛充满友善:“谢谢您,奥哈拉小姐。您这样照顾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这是看护的应尽之责。”斯佳丽谦虚道。不过实际上,因为曾经间接害死汤米的心虚愧疚,在她负责的那一片病人中,她的确格外照顾汤米。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下次可别在信里夸我了,自己写那些话怪不好意思的。” 汤米也笑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一会儿,便听斯佳丽向他埋怨道:“韦尔伯恩先生,您实在把您的伤情描写的太轻了。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这些日子您吃的苦头了,那么多的伤口,我看了都觉得疼。” 这是真话。但汤米皱了皱鼻子,轻松地说道:“和很多人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了。干嘛要让家里担心呢?” 一直到现在为止,话题都很轻松。但是看着汤米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斯佳丽突然很想问他,难道现在他还相信南方一定会获胜吗?难道现在他还对未来充满希望吗?难道他——他们真的相信,勇敢与忠诚还能保护南方的一切吗?上辈子的她和所有人一样,对胜利的言论坚信不疑,自然也不会对于这些勇敢乐观的笑容想太多。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她骤然发现自己已经把话问了出来。 ———————————————————— “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赢吗?” 斯佳丽的这个问题使汤米显得有些吃惊。犹豫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口气坚定地回答道:“什么也不用担心,奥哈拉小姐。” “——我们会为你们而战,为南方而战,不惜牺牲一切。”他的口气低沉而严肃,但的确蕴含庄严的决心,仿佛已经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未来是什么,“你们无需担心,这是男人的责任。” 他的确表现出南方人的勇气,但其中的悲壮之感却令斯佳丽心惊。圣诞节的时候阿什礼就曾有过“一切都完了”的预言,现在汤米的话又——唉,为什么呀,为什么那惨痛的一切就无法挣脱呀!当真没有一丁点儿希望吗?斯佳丽又想起战后她第一次见到汤米时——那是范妮的婚礼,而汤米孤身一人……她刚才代笔写给他父母的那封信!那时候他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了! 是的,也许他的父母现在就已经不在了。可他还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瞒过他们自己的伤势。这座医院,也会在不久之后毁灭,她还清楚记得那块窗户被炮弹击碎时四溅的玻璃。太虚幻了,她同时看见两块玻璃,一块完整的,一块破碎的。她也同时看见两个汤米,一个正对她微笑,告诉她不会有事的,一个躺在血泊中,手里紧紧握着手|枪的——她清楚后一幕是她的幻想,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汤米的尸首。但这一刻两幅景象都无比真实,差不多要让人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斯佳丽紧紧咬住下唇,血腥味救了她。她睁开双眼——汤米正充满担心地看着她,原本因为肩伤侧躺着的他已经支起了身子。 “我没事。”斯佳丽抢先开口说道。 汤米则沉默了很久。随后,他轻声问道:“你是害怕了吗?斯佳丽。” 战争时一切礼教都崩塌,认识两个礼拜就结婚这种绝不合体的事如今处处发生。可尽管如此,这依旧是汤米第一次叫出斯佳丽的名字。 “不,我不是害怕。”斯佳丽组织着语言,她怎能怕?她还得撑住塔拉!谁怕了她也不能怕。对于汤米喊她名字,她却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上辈子熟悉起来后,互相都是拿名字称呼的。汤米现下一直管她叫“奥哈拉小姐”反而令她颇不适应。“我想并不是因为害怕——至少不全是。”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经受那么大的痛苦,现在以及未来。我不想假装笑,我还得守着我的家,我知道我能挺过来。但我还是觉得难受。汤米,要是没这一切该多好啊?” 汤米,失去过的老朋友!一个真正有见识的人!勇气十足,活力十足,闯进十足——斯佳丽知道他能明白的,而她也迫切需要一个人和她谈谈,汲取那种活力和勇气,来看到未来的希望。在这愁云惨淡的时刻!靠着双手,汤米开始新的生活,就跟她一样。他就好像一个可以看见的,真正能给人鼓舞的未来,证明着她要走的那条路尽管无比艰难,但并非全无同伴——尽管上辈子她为了钱不择手段,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斯佳丽。”汤米犹豫了一下,依然喊了她的名字。他斟酌片刻,开口慢慢说道:“很多事你或许不清楚它为什么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既然这样,我们只能为我们的信仰而战。” “无论如何,别丧失希望,别忘记信心。我们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这会令我们坚强。战争会带走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它带不走。南方永远都在那里——至少有一部分是这样的。战争动荡了南方,我们的生活被迫改变,而我们也不清楚这改变会有多大。可是只要我们活下去,就不会放弃生活的希望。因此南方就一定有希望——而现在,我们还得为她而战。” 斯佳丽的嘴唇微微张开,她吃惊的看向汤米·韦尔伯恩——说出刚才那番话的男人,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男人,已经显得沉着稳重,令人信赖。她想问她战争和牺牲值得么,可是在他刚刚那番令人激动的话语之后,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答案了呀。 “谢谢你,汤米。”她最终只这么说道。 但尽管有这些勇敢的南方公民,更多的人则是选择了背井离乡。斯佳丽圈内的许多太太走了,在围城之初就走了,皮特姑姑、怀廷太太,还有范妮和带着婴儿的梅贝尔,她们都走了。亚特兰大满城寥落。一到晚上,除了偶尔响起的炮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围城之战已持续数日,炮弹横飞犹如雷鸣。阴沉不祥的夜晚一片死寂,模仿鸟怯怯地叫了一声,又很快传来尖利的毛瑟枪响,打碎虚假的宁静。忍冬花和蔷薇花的芬芳还在,可是眨眼间就被炮弹的硝烟炸的粉碎。夜深人静的时刻,偶尔有大兵蹒跚着步伐过来敲门,央求给口水喝。都是些给了一两个小时假期的大兵,累得几乎瘫软。斯佳丽心中记着白天瑞特说的那个消息,睡得本来就不安稳,接连给两个大兵拿了水和食物后(皮特姑姑家里还剩点儿,她也带不走),斯佳丽干脆起身在前廊坐下。 客厅的窗户透出金色的灯光,洒在爬满藤蔓的幽黑门廊上。攀援着的蔷薇和忍冬花缠结不清,在她周围构成大片芬芳屏障。夜静极了,快半个钟头没听一声枪响了吧?世界仿佛迢迢遥远,斯佳丽坐在摇椅里来回轻轻摇晃,又寂寞又凄凉。她在心里头默诵《玫瑰经》,却发觉自己已经背不全经文,更遑论求得内心安慰。是啊,上帝早就不再保佑她、保佑南方了,祷告的时代已经过去,只有她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斯佳丽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想平静片刻。可刚闭上眼睛,她便觉往事一幕幕在眼前生动地演起,她又赶快睁开眼睛。别回忆往事,她警告自己,千万别,现在不能悲伤,要振作,差不多后天就能拿到药走了,这种时候千万别放任自己沉入悲伤……绝对不能!可是这时候,除了悲伤,还有别的记忆可以想起吗? 家里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北佬是否打到了塔拉?妈妈的病情稳住了吗?她藏下的粮食和棉花都好好的吧?她们能平安闯过这一劫吧?斯佳丽越想,越觉心乱如麻。来个人吧,斯佳丽默默想着。管他是谁,来个人陪陪她,别叫她胡思乱想,帮她挨过这一晚。拜托了,请来个人吧。哪怕是梅里韦瑟太太那个老刁婆都好!拜托来个人吧! 正文 96.放弃的决定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皮特帕特和梅拉妮两人住着一幢大房子。“没有男人保护, ”皮特小姐信上说, “亲爱的查尔斯去了,虽然还有我哥哥亨利, 但他不跟我们住,我在此不便多写。要是斯佳丽肯来同住的话, 梅丽和我会感觉好得多,安全得多。斯佳丽是那么勇敢, 有她在我们就不怕了。何况亲爱的斯佳丽没准儿能在这找到消愁的法子, 跟梅丽一样,去医院照料勇敢的小伙子们。”/ 就这样,斯佳丽再次收拾行李, 动身前往亚特兰大。然而动身前, 她与母亲埃伦进行了一次谈话。 在她去查尔斯顿的那段日子里, 埃伦日夜操劳, 将塔拉的出产整整翻了一番, 好支援邦联作战。她也因此迅速地消瘦了下来,斯佳丽看到了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愧疚不已。 母亲上辈子是因为过于劳累死去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感受,她拖着一个男孩、一个婴儿、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和一个傻乎乎的黑奴,在战火纷乱中一路艰难地回到塔拉, 满以为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扑到母亲怀里无忧无虑地撒娇, 却得到了晴天霹雳。 /“你妈她昨天死了。”杰拉尔德的目光疲惫麻木, 像只只会说一句话的鹦鹉一样, 呆滞地重复着,“她昨天死了——她昨天死了——她昨天死了——” “大夫说她把自己体力都耗尽了……”/ 她绝不能让母亲再次累死。 “您如果不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我绝不去亚特兰大。”斯佳丽坚持道。 “亲爱的,我很欣慰。”埃伦柔声细语,“然而邦联需要我们……” “可我们也需要您啊!” 那段失去母亲的日子,那种痛苦的感受再次袭上心头,斯佳丽的喉头一下子就哽咽住了,她难过得没法儿讲话,埃伦吃惊地看着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的大女儿,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会保重自己。 “您该让苏艾伦学着管理庄园的事情了。”斯佳丽飞快地擦干眼泪抬起头,对于自己突然的多愁善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快要嫁人了,将来要管理一个大庄园呢。” 虽然埃伦暂时答应她了,可斯佳丽清楚,那只是出于她对女儿的爱。母亲一定还是会拼尽全力工作的,那么斯佳丽只好给她找个帮手——说真的,她都在考虑要不要去亚特兰大了,如果不是担心这辈子见不到瑞特的话。 “好。”埃伦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苏艾伦得知斯佳丽劝着妈妈让她去帮忙管理庄园的时候,气得立刻跑来,准备和斯佳丽大吵一架。这个妹妹和当初的斯佳丽一样,脑子里只有怎么好好打扮自己、怎么吸引男孩子,怎么可能愿意去学习什么庞杂的庄园事物? 然而斯佳丽到底是当过生意人的,几句话就让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妹妹眉开眼笑。 “你难道不打算嫁给弗兰克?”斯佳丽满脸惊讶,近乎夸张地说道,“天啊,苏艾伦,真是不敢置信。你难道忘了弗兰克有多少田产吗?你希望嫁过去以后让他发现你是一个废物吗?” 苏艾伦愣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再有,”斯佳丽添油加醋,“弗兰克现在可是军需队队长,每个月要下来征收给养的。你难道不希望当弗兰克来的时候,母亲向他夸赞:这个月塔拉多出的出产都是苏艾伦的功劳呢?” 苏艾伦被说得一阵心动,本来还有些怀疑斯佳丽的用心,后来一想,斯佳丽未婚夫都死了,一下子优越感就出来了。于是也不再和斯佳丽争吵,兴高采烈地就去埃伦那里学庄园管理了。 而斯佳丽,也终于踏上了前往亚特兰大的旅程。 ———————— /南方人若费神打点行装出门,去二十英里外做客,一去便是个把月,往往还要长得多。南方人爱做客,一如他们爱盛情款待登门的客人。亲戚来过圣诞节,一住就到来年七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新婚夫妇到处串亲戚度蜜月,往往在哪个亲戚安逸的家一呆就呆到生下第二个孩子来。上年纪的姑妈姑爹星期六来吃晚饭,没准儿一住好几年,直到一命归天。客人们不添什么麻烦,反正房子够宽敞,仆人多的是。在这块丰饶的土地上,多几张嘴吃饭确属小事一桩。再说南方人生活慢条斯理,来了客人多些激动和变化,当然要欢迎。/ 正因为这些原因,加上斯佳丽刻意要和瑞特的妈妈培养感情,所以她在查尔斯顿住的日子可是够久的,等她回塔拉歇了一阵子,再动身去亚特兰大的时候,事实上和上辈子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了——上辈子,她是在生产后去查尔斯顿换换心情的,只是那时候的她讨厌极了查尔斯顿人的古板,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 亚特兰大一直都是斯佳丽热爱的城市,地位仅次于塔拉。上辈子,她在亚特兰大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她和瑞特的故事也几乎都发生在亚特兰大。/斯佳丽小时候就听爸爸说,这座城市和她一样大,长大后才明白爸爸这话有些夸张,只要能让故事好听,他就乐意夸张。其实亚特兰大比她大九岁,起初命名为特米诺斯,后来叫马萨斯维尔,在她出生那一年才改名为亚特兰大。/ 这座随铁路而生长的城市,其实与她一直是很相像的。战前的亚特兰大,新鲜、大胆、粗鲁而充满闯劲,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冲动任性,战后的亚特兰大,涌入了各式各样的提包客、投机商、自由黑人,变得混乱而缺乏秩序,却最终坚强地站了起来,正如她尽管被生活打磨得坚硬无比,面目全非,可还是挺过了一切。 /斯佳丽向来喜欢亚特兰大,喜欢它之处恰恰是萨凡纳、奥古斯塔和梅肯诺地的人骂它之处,这座城市集佐治亚的新旧事物于一体。二者冲突时,意志坚强、朝气蓬勃的新事物常常占上风。/就如她自己,宁可改变也决不被旧事物禁锢着淘汰。 —————————— 斯佳丽提着行李,站在车站门口。虽然她和查尔斯只是订婚,不需要服丧,但为了赢得梅兰妮的好感,斯佳丽尽量穿的简单。她没怎么打扮,只选了一件最简单的淡绿色波纹绸裙,连花边都没有。梅兰妮的爱是从前的她肆意挥霍、毫不在乎的,却也是现在的她极力想要争取的。 斯佳丽到处张望着寻找老小姐的红脸蛋。/只见红泥街道上车来车往,军用马车、救护马车滚滚而来,从列车上装卸给养和伤员,忙忙碌碌的。车夫破口大骂,骡子乱冲乱撞,吵闹不已。正着急间,一个蓄着一头乱蓬蓬的花白胡子的精瘦老黑奴手里拿着帽子,神气十足地踏着泥浆向她走来。/斯佳丽一下子认出来了,这是彼得大叔。 “/这位敢情是斯佳丽小姐?我叫彼得,是皮特小姐的车夫。/皮特小姐听说你要来了太激动,昏过去了,现在也没啥精神,就派我来接您。”他说着就接过行礼,对着斯佳丽打量了一番,看到她简单的装束明显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斯佳丽小姐,咱们走吧。” 斯佳丽对于彼得大叔的礼待颇有些受宠若惊,上辈子的最后,这位对威尔克斯家忠心耿耿的老黑人对着她可是没一点好脸色。赶紧乖乖跟在彼得大叔后头,向马车走去。 彼得大叔利索地爬上车夫座,捡起鞭子就甩。/他是汉密尔顿家的老黑奴了,对这一家子忠心耿耿。墨西哥战争的时候,他跟随查尔斯与梅拉妮的父亲打仗,并且救了他的性命。在他们的父母死后,他一手带大了汉密尔顿兄妹。差不多那时候,皮特帕特也和哥哥亨利吵翻了,搬过来一起住。皮特是个长不大的老小孩,什么主意都没有,一切都靠彼得大叔做主。查尔斯曾经说过“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忠诚的黑奴。唯一讨厌的是,我们三个的身体、心灵全得听他管,偏偏他又清楚这一点。”/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彼得大叔的建议,加入了南卡罗来纳军团。 想起查理,斯佳丽有些异样的情绪。她赶快甩甩头将这些丢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老黑人身上。 彼得大叔忠心耿耿,在汉密尔顿家有着崇高的地位。/诸如梅拉妮长到多大可以挽发髻、参加舞会,皮特姑姑该不该出门、要不要带披肩之类的事情,都是由这位忠诚的老黑人决定的。/也许因为查尔斯的阵亡,彼得大叔显得有些憔悴,但依旧严肃认真。 在她观察彼得大叔的时候,彼得大叔同样也在暗暗留心斯佳丽。他暂时在心里给出了活泼、懂事的评价。在看到斯佳丽之后,彼得大叔心中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因为这个姑娘和查尔斯曾经是订了婚的,他决心要好好管束这个目前看上去还算乖巧的姑娘。 ———————————— 斯佳丽坐在马车上张望着,毕竟留在她心中的城市印象还是十几年后的。 相较于战前,亚特兰大变化实在太大了。几条铁路在和平时期使她变为商业中心,现在又使她变为战略要地。现在,/为满足战争需要,亚特兰大已成为制造业中心、医疗基地及南方主要给养供应站之一。眼前的城市好比小娃娃一夜之间长成了长手长脚、忙个不停的巨人。 战前,马里兰以南地区棉纺厂、毛纺厂、兵工厂、机械厂寥寥无几,南方人还为此洋洋得意——南方出政治家、军人、庄园主、律师、医生和诗人,当然不出工程师、机械师了,让北佬操那些行当得了。可现在邦联的港口被北佬的炮艇堵截,只有一点点封锁物资从欧洲偷运进来,南方只好拼命制造自己的军用物资。 如今,沿桃树街和附近的街道,随处可见各种军事部门的总部。小镇已经消失不见,迅速发展的新城市繁忙兴旺,一派生机,使乍离乡间悠闲宁静生活的斯佳丽简直透不过气来,可她喜欢这儿,这儿的气氛令人兴奋,令人鼓舞,她仿佛感到城市的心脏加快跳动,与她自己的脉搏稳步合拍。/这城市的街道虽然狭窄,又位于起伏绵延的红土山丘之间,骨子里却蕴藏着一股活力,一种天生野性,与她一拍即合,尽管她面上维持着一副优雅派头。 正文 97.布料-裙子游戏 放弃的决定仿佛来的突兀, 但许多事情其实早就埋下伏笔。 在真正做出那个困难无比的决定后, 斯佳丽不是不难过的。然而, 她同时获得了一种久违了的轻松。当她陷在那段穿越时空的感情中时, 她既坚定又迷茫,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彻底放下之后,斯佳丽蓦然间有种找回了真正自己的感觉。 是的,这才是她,斯佳丽·奥哈拉。有着美丽明眸的女孩, 身姿纤纤, 步子轻盈, 笑起来有动人的梨涡。她可以是甜美的,但只要你见过她自信强势的一面,那甜美又仿佛是伪装了。这种游离在新旧南方间的独特气质给了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使人一见难忘。斯佳丽, 从来都是人群中最夺目、最耀眼的那个姑娘。 放弃了的爱情依然会时不时的在她心中引起一阵钝痛——但是钝痛之外,斯佳丽轻松自如地舒展自己、打开心灵。她看上去比从前更加美丽自信了。在塔拉的最后几天, 斯佳丽从开始有些刻意的活泼到后来真正的愉悦。埃伦希望她多留一段时间,同时不着痕迹留下了汤米,斯佳丽默认了。她在几天之后还是接受了汤米在那个月夜的赛马提议,五月的阳光下, 烂漫的山色里他们纵马驰骋, 欢畅大笑。斯佳丽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接受汤米愈发露|骨的追求, 但是埃伦改变了她之前紧绷的状态。她对汤米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因此, 在一同回到亚特兰大之后,斯佳丽和汤米之间的互动简直跌破众人眼球——之前也不是看不出来汤米对斯佳丽明显的好感,但当时斯佳丽拒绝的态度摆在那里。现在是一场婚礼上擦出了火花?斯佳丽才不会费心去管人们如何议论纷纷,之前她连和——和瑞特在一起后人们的流言蜚语都准备好面对了,汤米这样温和英俊的年轻绅士最多被人打趣几句,怎么可能说什么严重的出来?因此,斯佳丽冷处理了这些流言,但她毫不回避地和汤米继续交往已经从另一方面承认了这些,让亚特兰大的女人们好好激动了一把。 毕竟,之前和斯佳丽眉来眼去的,不正是那个花花公子巴特勒吗?他也有失手的时候? 瑞特确实有一些心烦——他能感觉到,斯佳丽正在有意识冷淡他。 船长其实有点被打了个措不及手,他记得之前最后一次见面,那个月夜的马背上,两人间的氛围还是很好的——甚至说非常好都不为过。心旌摇曳,意醉神迷。因此对于斯佳丽骤然间可以说是硬生生扭转的态度,瑞特真的是有点懵了。他相信斯佳丽爱着的人是他,正如他相信——斯佳丽这一次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种心一下子空落落了的感觉,并不是斯佳丽一个人的。但是区别在于,斯佳丽是主动将那里挖了出去,并且有亲人和朋友的爱来温暖支持,而瑞特是猝不及防间——就失去了他一直都拥有的那样东西。这种落差之大不是轻易就能克服的,瑞特当然也不例外。 但瑞特不是没有风度的人,他无法忍受自己慌里慌张一脸傻气毛头小子一样上门去问为什么。斯佳丽正在增加和汤米·韦尔伯恩间的私人性往来,那是个英俊的大男孩,她对他不是全无好感——可那又怎么样?从十二棵橡树的书房到亚特兰大的舞会,再到烽火中沉寂不详的拉弗雷迪村,他和斯佳丽一点一点为对方动心沦陷,彼此间的情意瞎子都能看出来。瑞特,他在感情中一直都是自信而游刃有余的,他肯定不准备输掉斯佳丽,输掉他已经真心相待的那个女孩,但是在这种时候他偏偏做出了一个极为错误的决定—— 又一次,瑞特·巴特勒毫无征兆的销声匿迹了两个月,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归来。 其实说是毫无征兆也有点过分,对大部分人的确是这样,但瑞特远行之前是在皮特姑姑家说过这件事的。当时斯佳丽眉毛稍微动了动,没有多问。于是瑞特的话止步于“去一趟纽约,归期未定”,没有更多的交代。 斯佳丽当然看出瑞特有些心烦意乱——事实上,他这次出行没准就是烦心之下的因势利导,希望离远点冷静一下。但是,除去刚开始听到这个决定的失望,在瑞特隔了两个月,若无其事、风度翩翩地回来时,斯佳丽感到自己不在乎了。 是真的不在乎了,既然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你。 她将整理好的账册堆在一起,抬首看见正靠在窗户边等着她的汤米,不由笑了笑。然后就看到对方金色的头发在透窗而来的阳光下闪耀着,向她走了过来。 其实这样也很好,真的很好。 ———————————————— 在苏艾伦-弗兰克以及卡琳-威尔的婚礼上,看对了眼的显然不止斯佳丽和汤米这对——至少在亚特兰大人眼中他们已经是漂亮的一对,还成就了的就是范妮·埃尔辛以及托尼·方丹这对情侣。 命运真的非常奇妙——接到他们结婚邀请函的斯佳丽平静地想道。她因为前世害死了汤米·韦尔伯恩,今生对病床上的他多加关照,却意外造成他钟情于她,没有与范妮坠入爱河。而范妮如今又嫁给了托尼·方丹——前世因为杀死乔纳森而流亡在外、生死不知的小伙子,这辈子,斯佳丽相信范妮不会再失去丈夫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补偿吧。 阿什礼和梅拉妮可能快要回来了,斯佳丽又拆开下一封信件。梅拉妮来信说他们已经把回来提上日程,她既羞涩又自豪地表示,阿什礼开始实实在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而他现在好像找到使力的那个点儿了。他们会很快把归来提上日程,因为他们都思念自己真正的家——亚特兰大。斯佳丽决定写一封信告诉他们,范妮和托尼打算在十月结婚,没准他们可以赶回来参加婚礼,一定会是最大的惊喜。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过去,平静如流水,偶有波澜。斯佳丽处理起店铺的事得心应手,和约翰尼·加格勒尔那个小个子斗智斗勇也不失为乐趣。而汤米温存体贴却坚定可靠的陪伴,使她知道身后一直有人在那里,让她一步步走得更稳、更踏实。 但日子中也不是没有不安定因素——哦,我说的是瑞特·巴特勒,不是乔纳森。放轻松,枪战片还有好几章才开始。 “早安,斯佳丽。”头戴巴拿马草帽的男人稍微弯了下腰才进到店里,他对坐在柜台后面的女主人亲热地问好。 “早安,瑞特。”斯佳丽几乎是认命一样翻着死鱼眼睛作答。天知道,她多想让汤米·韦尔伯恩把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给丢出去,然后在门口插上一块“瑞特·巴特勒禁止入内”的牌子!然而真的这么做了闹起来还是损害自己的名誉,再说心里感觉淡了之后,她对瑞特也没多少愤恨了,所以他既然不算太过分,斯佳丽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但是他这样一天一天骚扰她有意思吗?斯佳丽在内心扎小人。如果不是她和汤米其实还并非正式的情侣,她肯定要让汤米——不,甚至不用她去说,汤米肯定自己就会上门去警告骚扰他女朋友的男人,绝对的!但恰恰因为她和汤米还不是正式的情侣,在瑞特行为不算出格的情况下汤米也没有立场说什么。想到这里,斯佳丽不禁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自己对那家伙太纵容了吗? 瑞特后颈没由来地一凉。 “嗨,斯佳丽。”他堆起笑容,装作轻松的样子走上前去,熟练地问道,“今天有什么漂亮的布匹吗?我想再做点衣服。” ……斯佳丽一点都不想说这个见鬼的烂透了的理由他用了整整两个月了,简直毫无创意! 每次都是装模作样挑挑拣拣实际上想尽办法和她搭话,最后一脸意犹未尽依依不舍随便挑一匹(多半是刚开始就挑剔过的)回去,然后隔几天,一条崭新的美丽裙子就会送到皮特姑姑那里。 对于后一点,斯佳丽心情不是不复杂的。瑞特明显的讨好让她有点难应付,而酷爱拆礼物、甚至在收礼人不在时就随便拆礼物的皮特姑姑简直世界第一猪队友!因此,在最初皮特姑姑连拆好几份礼物令斯佳丽不得不捏着鼻子收下裙子后,斯佳丽被迫主动开口对瑞特说: “以后再要送裙子,直接送店里来吧。” 当时瑞特挑了挑眉,马上一脸欣喜若狂地说道:“是吗斯佳丽,你终于答应收下了?你迫不及待想要换上给我看看吗?” 斯佳丽木着脸:“不,我要当面拒绝你。” 瑞特双手捧心:“哦亲爱的你太无情了。” ……然后瑞特真的就当面送她裙子了,然后斯佳丽真的就坚持不懈和瑞特把买布料-送裙子这个游戏玩下去了。对于卖布料这一点,斯佳丽简直问心无愧,送上门的生意不能往外推,何况赚瑞特·巴特勒的钱她天经地义心安理得!然后每次要推拒裙子简直是极大的考验,尤其是瑞特自从她要求送到店里后,每次都包揽“真人送货”、“取出展示”、“花言巧语”等等步骤,简直就是在考验斯佳丽的自制力。而且一想到她拒绝之后这些裙子的去向,无论是垃圾桶还是别的姑娘处(呵呵哒,真的是这一条早拉黑船长了好吗),斯佳丽心里就是不舒服。 这种时候就是需要汤米把瑞特丢出去啊喂!想想就神清气爽好吗! 但是汤米……斯佳丽还是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她和汤米·韦尔伯恩如今的亲密姿态,其实大半是做给瑞特看的。 斯佳丽对于放弃瑞特的决心很坚定,远比要接受汤米的决心坚定。但是那个她曾经(现在也)深深爱着的男人最近有上门死缠烂打,斯佳丽要应付起来,内心的波动其实并不小。因此,汤米在这种时候就变成了“挡箭牌”的存在。 对于让汤米当挡箭牌,斯佳丽不是不内疚的。然而汤米笑得云淡风轻,说能帮到你就很好了,何况我很高兴和你在一起。结果是斯佳丽接受了他的帮助,同时更加内疚了。斯佳丽不是没有努力尝试去接受过汤米——事实上她一直这么努力着,哪怕最近她因为归来的瑞特而心烦意乱。但是,她对汤米的感觉在一开始的上涨之后便尴尬地彻底停住了。不是毫无感觉,但是不够,远远达不到斯佳丽曾经对瑞特达到过的地步。而在瑞特本人不停在眼前晃悠的情况下,这种对比就愈发鲜明而难以接受。 斯佳丽不是没考虑过就这样和汤米淡淡地过下去,订婚、结婚以至孩子,至少对方对她很好,也不会让她不舒服,不是吗?但瑞特的存在如此鲜明,使她每每下定决心又要踌躇,终究无法心甘情愿。汤米很好,但是……就像埃伦说过的那样,她的女儿值得最好的。斯佳丽……清楚汤米无法给她最好的爱情,这是先天的不公平。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在婚礼上看对眼(并不),范妮和托尼如今已谈婚论嫁,而斯佳丽与汤米却连正式交往都无。她的心始终在抗议,淡淡的不起眼的,却不曾停歇。斯佳丽苦笑了一下,或许,她还是应该一个人过完剩下的日子吧。 又或许,几年以后她渐渐安心,成为汤米·韦尔伯恩的妻子。 无论如何,她的未来里没有瑞特·巴特勒。对于这点,她的心里一片清明,甚至如今的他怎样在她面前活蹦乱跳,斯佳丽都不曾有过分毫动摇。 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可以留在记忆里成为最好的风景,但唯独不可以拾起重来。斯佳丽不希望再一次陷入和瑞特痛苦的、彼此说服不了对方的纠缠中,哪怕有淡淡的希冀瑞特最终改变主意,但他们之间……实在跨越了太多了。 那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正文 98.阿什礼的改变 日子就这样在瑞特的不断插科打诨中过去。 斯佳丽偶尔也想过, 要不要干脆采用和汤米订婚的方式来断绝瑞特的念想?她能感觉到, 瑞特是真的在乎她,想要挽回她,也许是她的突然抽身而出反而激起了他的真心?随便了。但她又不想因为瑞特改变自己的节奏(她得承认瑞特对她影响的确不小, 尤其他若有若无的撩人),仓促决定终身大事。再说这样对汤米也不公平。 斯佳丽有时候真的觉得, 她对汤米的犹豫,瑞特看得一清二楚,并将之视为软弱。但假若瑞特·巴特勒真的把那看做软弱,他就错了。斯佳丽冷冷一笑, 她会证明自己的决心。也许她最后不会选汤米,但她绝对不吃那口名叫瑞特·巴特勒的回头草! 然后回头草先生就给她牵了一匹马过来,斯佳丽:??? 回头草先生:“斯佳丽,我看了一下,你拉车的那匹马性格有点暴躁不好使唤,万一发狂了很麻烦。我带来一匹非常温顺的,你看怎么样?” 斯佳丽:“……多少钱?”既然人家说的有道理斯佳丽也不会端着不放。 然后回头草先生就从善如流报了个价, 并且体贴地表示可以直接换马补差价什么的, 斯佳丽皱着眉头答应了。回头草先生笑得露出白牙。 驾着马车回家, 今天汤米很难得的没有过来——自从瑞特不停在她身边晃悠并且表示能接过接送斯佳丽的任务后,汤米差不多天天过来接送, 但今天他的确走不开。汤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瞥了一眼缀在马车后不远处, 不紧不慢骑着几个小时前还属于斯佳丽的那匹拉车马、满脸写着快吃我快吃我的回头草先生, 斯佳丽蹙着眉,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瑞特·巴特勒,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 诚然,瑞特·巴特勒这种程度的讨好对斯佳丽并非全无影响,但这并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心。在范妮和托尼的婚礼上,斯佳丽摇着酒杯里的葡萄汁,又一次不经意地想道。 斯佳丽为何会在那个浓情的月夜后做出放弃的决断?因为那个夜晚,当欢乐与惆怅一并达到极致,斯佳丽知道那就是尽头了,那就是她和他之间、在这种程度的关系上能得到的最大的快乐了。不会有快乐能够超越这一时刻,除非关系的更近一层,否则一切枉然——而瑞特无声无息间令她决心将两人的快乐止步于此。 所以现在,瑞特无论怎么做也是动摇不了她的——是的,他很聪明的采用了厚着脸皮装疯卖傻的办法来应付她的冷脸,迫使她没法彻底将他扫地出门。但是接受他又如何呢?斯佳丽心平气和的想道,再好也好不过那月光下的记忆了,而他注定不肯跨过那一步,所以现在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斯佳丽心不在焉地把饮料放回桌上,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喜至极的呼唤: “斯佳丽!” 斯佳丽的瞳孔微微放大了,欢乐的光从她绿色的眸子里射出来,她转过身去,伸出双臂面向自己久别的友人:“梅拉妮!” 梅拉妮娇小的身子出现在大厅门口,她的面容看上去闪闪发光。她穿着灰色的裙子,同色便帽上系着珍珠飘带,温柔、典雅而动人。她一定被阿什礼照顾好了,斯佳丽嫉妒地想在塔拉的时候她都没见过梅丽气色这么好,她看着好友努力穿过人群靠向她,自己也马上走过去,紧紧握住梅丽的双手。 “老天啊,梅丽!”斯佳丽快乐地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真想你,梅丽,真的。” “我也是。”梅拉妮抽了抽鼻子,多愁善感的她看上去眼圈儿都有些发红了,“我和阿什礼收到了你的信,决定赶回来参加范妮的婚礼——但是火车晚了几个钟头,我们来的还不算太晚吧?” “当然不!”斯佳丽叫起来,“真高兴你来了,范妮和托尼肯定会很高兴——梅拉妮,不走了对不对?你会和我们一起呆在亚特兰大吧?” 梅拉妮笑着点点头:“是的,不走了。我和阿什礼——”她又脸红了,“我们都很思念亚特兰大,现在我们回来了,而且我们准备要有个自己的家。我觉得我们差不多做好准备了,阿什礼他非常——非常努力,总之,我觉得事情不能再好了。” “那可太好了。”斯佳丽也为梅拉妮高兴,虽然现在她还没见到阿什礼的面,但她相信好友的话,“对了梅丽,阿什礼呢?他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呀?” “他牵着小博,大家都想要看孩子,所以阿什礼被拦住了。”梅拉妮轻松地说道,脸上有着明显的幸福笑意,“我想他得试着应付这个,不是吗?”她冲斯佳丽轻轻眨了眨眼。 斯佳丽大笑:“漂亮的主意!” 她们手挽着手,亲密地谈论着各自分别后的情况,仿佛立刻要弥补数月的分离。在言语中,时光稍微造成的一点陌生立刻被情谊填满了。斯佳丽突然觉得好宽慰,梅拉妮,她最好的朋友在她身边,就像是她源源不断的力量之源。同样,也是梅丽出现在她身边,她才会察觉到自己之前的那一丝虚弱。 刚好周围没人注意她们,梅拉妮担忧地看了看斯佳丽的面色,小声地问道:“斯佳丽,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你和韦尔伯恩先生——” 斯佳丽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呻|吟道:“她们连这个都写信告诉你了!我和汤米没有——没有交往,没有订婚更没有准备结婚,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在第一句话之后就低了下来,给别人听到说不定就认为是她看不上汤米,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梅拉妮笑睨了她一眼,然后轻声问道:“那么巴特勒先生呢?” “瑞特?”斯佳丽的一点惊诧纯为梅丽竟在这种时候提起他——在全亚特兰大都觉得她和汤米是一对的时候。也许梅丽比别人更了解她和瑞特曾经的亲密,但她真的为瑞特开口问了…… “是的,斯佳丽,就是巴特勒先生。”梅拉妮坚定地说道,但仍轻言细语,“他是得罪了你,还是失去了你的感情?” 斯佳丽瞠目结舌。 “都不是——没那么容易说清。”斯佳丽在梅拉妮的目光下不情愿地改了口,“好吧,姑且算是第二种。但那完全是因为!完全是因为他使我失望……他使我疲惫……他使我决定收回自己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她又情不自禁叫起来。 “嘘!嘘!”梅拉妮的手指竖在嘴唇前,紧张地示意她安静下来,“我当然在你这边,斯佳丽。可亲爱的,你能冷静一点么?”她冷静地补充道,“你这样子实在不像拿走了感情彻底冷静的样子。” 斯佳丽觉得面皮在烧,她低吼道:“哦梅丽,你当然清楚那——那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快,我肯定。”她结巴了一会儿,终于觉得顺畅了,“但我肯定那就是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这样的。” “他没向你道歉?”梅拉妮轻声问道。 斯佳丽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我要的不是道歉,是——”她又突然间止住,“算了,反正我没准备回心转意。” 梅拉妮露出思索的神色,但她没有再问下去,这使斯佳丽松了口气。她稍微转开目光,看看门口那边平息下来的骚动——只一眼她就觉得头又疼起来了。 “梅丽!”斯佳丽绝望地叫道,“是阿什礼!阿什礼和见鬼的瑞特·巴特勒在一起!哦,你儿子被那个恶棍抱在手上!” 梅拉妮肯定没有对斯佳丽这番有趣的、恼羞成怒的言论做出反应,不然斯佳丽肯定又要辩驳了。娇小的女人仅仅是双手捂住了心口,幸福地呼唤出丈夫的名字:“阿什礼!” 斯佳丽的目光随着梅拉妮来到阿什礼身上(同时刻意避开了旁边咧着嘴的那一位)。 阿什礼看上去更加精壮和高了——并不是说他之前就很瘦弱,阿什礼一直是受到夸赞的士兵。但他过于忧郁文雅的气质掩盖了本身的体格。现在,当他的气质发生改变——并不多,只需要一点,他的灰色眼睛从不可捉摸的神秘到温暖友善的笑意,他的嘴唇从无可无不可的弧度到严肃的决心,那些都使他看起来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还是阿什礼,高雅、聪敏、略带忧郁,但他的目光不再既朦胧又悲伤,心灵不再既敏锐又迟钝。险恶的战争与宁静的田园都没能使他燃起生命之火,但爱的柴薪和献身的勇气却使他做到了,或者说尽量做到有那一样的地步。斯佳丽能明白梅拉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幸福和骄傲了——因为阿什礼的这些改变全是因为她,因为她和她的小博。正是因为有了梅丽那博大却温暖的智慧,阿什礼才能得到现在这样的自己。而他也能走下去了,依靠自己的力量,这是最令斯佳丽感到高兴的。 “欢迎回来,阿什礼。”斯佳丽等他们夫妻拥抱后才上前,尽量克制住眼睛因为回忆起前世最末阿什礼的迷茫混沌而泛起的酸意,温存地说道。 阿什礼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他轻轻搂住了她,然后用力地抱了一下才放开。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谢谢你,斯佳丽。”他们都清楚这句话是因为什么。 斯佳丽觉得她好为这位旧日的朋友感到自豪。她觉得这几乎是一个值得掉眼泪的场合,因为一切都太好、太好、太好了,只除了—— 斯佳丽从瑞特手中抱走了小博,还给一脸无奈的阿什礼,然后在瑞特惊恐的眼神中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施施然对远处正走来的汤米招了招手。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斯佳丽感叹地说道。 正文 99.局势紧张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皱起眉头。她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匆匆扒了几口就快步上楼, 在梅丽的房门上敲了敲,放柔声音说道:“亲爱的,我能进来吧?” “斯佳丽?”梅丽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带上了一丝沙哑, 她显然有些惊讶,“进来吧, 亲爱的。” 门推开了,斯佳丽步子轻缓地走了进来。梅丽正转过身来,她坐在床上,一对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眼窝发黑陷下,脸上露出微笑。床上散放着信纸和信封。她向斯佳丽伸出手: “真抱歉,亲爱的,又叫你担心了。” “信能给我瞧瞧么,梅丽?”斯佳丽在她身边坐下来,搂住她肩膀,“亲爱的, 说出来就好受多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梅丽吁出一口气, 把信拿给斯佳丽看, “就是皮特姑姑告诉我,亚特兰大越来越乱, 她已经逃到梅肯去了。我好难过。你说亚特兰大会不会真的有事呀?” “别难过啦, 梅丽。”斯佳丽安慰着她, 心已经放下来了, “亚特兰大不会出事的,那可是座顶了不起的城市。”哪怕被毁灭,也会顽强的重新站起来。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我知道。”梅拉妮勉强笑了笑,还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吐露了实话:“是……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斯佳丽,你晓得的,我本来只是陪你回来住几天,是因为发现有了——”她有些害臊,“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留着住,该收拾的东西都没收拾。我是在皮特姑姑的信上知道,她——她走得匆忙,也有许多东西没带上。唉,我真担心家里……” “好啦,别担心了。”斯佳丽轻斥一声,“有什么重要东西没拿回来?我写封信给梅里韦瑟太太或是埃尔辛太太,请她们寄来塔拉就是了。你总不能为了这个不吃饭吧?” “是……查尔斯的一些东西。他的遗像以及军刀——我亲爱的哥哥。”在斯佳丽的追问下,梅拉妮终于吐露了实情,“我真是太担心了。姑姑太粗心,逃走的又太匆忙。我亲爱的哥哥,他只为我们留下了那一点点的思念!可万一要……”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斯佳丽!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对,我不该怀疑邦联大业,也不该怀疑北佬会打进亚特兰大毁了这一切!” “哦,梅丽,这当然不是什么过错了!”斯佳丽赶快安慰她,竭力忽视因她的话而起的不好回忆,“别担心,我会写信请梅里韦瑟太太将查理的遗物寄过来——我当然清楚,这对你很重要,应当带在身边。” 老天,梅丽就是这样!她永远都把那些情感啊,道义啊,看得比生命更加珍贵!斯佳丽清楚地记得,就在上辈子梅丽生产的那天,亚特兰大城破的那一天,她急急忙忙想要逃难,梅丽却用虚弱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查尔斯的名字,催促她带上查尔斯的遗物,在本就不宽敞的马车里。老天! 斯佳丽又安慰了她几句,想起手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就又匆忙出去了。 —————————————— 只有在忙碌起来的时候,斯佳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燃烧的战火,不要去想面临危险的母亲。也只有在忙碌的时候,斯佳丽才能说服自己,不要去思念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男人,瑞特·巴特勒。 是的,哪怕日子是如此忙碌,如此令人疲惫绝望,斯佳丽依旧会时不时想起瑞特。想起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想起她是怎样因为对他的愧疚和绝望的爱回到了一切的原点。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法国、英国还是意大利?他也会想起她吗?在忙碌的时光中,思念也变成一种奢侈。但是只要稍稍空闲,他的形象自然而然浮现在斯佳丽心头,令她感到一丝抚慰,获得更多力量去应对生活的种种磨难。 但忙碌的白天终究要结束,当这一天的忙碌结束,斯佳丽疲倦地收拾了心情,在书房中从前妈妈的位置做下,开始着手写一封信发去亚特兰大,请梅里韦瑟太太将查尔斯遗物寄来时。客厅中传来的喧哗打断了她。 “怎么了?”斯佳丽刚刚推开门,就看见嬷嬷泛红的眼圈,一阵恐慌自心底而生。杰拉尔德满脸凄惶,苏艾伦慌慌张张,波克沉默肃穆。不,不会是那样。她不会再一次经历那些痛苦!她快步走上前,抓住嬷嬷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嬷嬷,你怎么回来了?是来拿食物吗?我带你去,早就准备好了。卡琳还好吗?妈妈没累着自己对不对?”她边说边就拉着嬷嬷的胳膊要走,“走呀,嬷嬷,走呀。我们去拿食物,我们……”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拉不动嬷嬷。 嬷嬷默默将胳膊从斯佳丽手中抽了出来,嗫嚅着嘴唇,尝试了好几次,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不是的,斯佳丽小姐。俺回来只为找波克,驾马车去接卡琳小姐回来。卡琳小姐的病情已经好转,可以回来静养。但是埃伦小姐……埃伦小姐……”她说不下去了。 “妈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斯佳丽心急如焚,几欲吼叫。 “——埃伦小姐感染了伤寒。” 斯佳丽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最坏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 在埃伦的悉心救治下,卡琳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现在的她只需要静养就能康复。但不幸的是,劳累过度的埃伦感染上了伤寒。为了不将伤寒传染给刚刚痊愈的小女儿,她强硬要求嬷嬷立刻带卡琳回塔拉。又为了不感染家人,埃伦要求将自己单独留在十二棵橡树。嬷嬷遵从了她的前半句话,可是在她将卡琳接回塔拉后,嬷嬷固执地返回十二棵橡树,并且一定要留下照顾她的埃伦小姐。 心急如焚的斯佳丽同样跟随嬷嬷赶了过来,可是当她想要见母亲一面的时候,却遭到了父亲、嬷嬷和波克的联手阻止。斯佳丽又哭又闹,生怕这会成为最后一面,可最终只争取到了隔着门框的一眼。母亲面色灰败却安详,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躺的平平整整,宛如一尊殉难的圣母像。斯佳丽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泪水奔涌,她推开了死死拉住她不放的嬷嬷和波克转身就走,边走边哭边大声地宣布出她刚刚做出的决定,就在刚才那一刻萌生的念头: “我——我要回亚特兰大,就是现在!” ———————————————— 对斯佳丽来说,做出重返亚特兰大的决定,仿佛是一种顺理成章。因此在她一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便意识到,那就是她内心真正的声音。 是的。回到亚特兰大,回到那座牵挂着她的城市。 命运其实早在每一个无人留意的角落写好了注脚。无论是对瑞特的挂怀思念,还是梅丽对于查尔斯遗物的忧心,抑或是那些皮特姑姑未来得及带走、必将毁于北佬之手的财物,都一点一滴在斯佳丽心中埋下了不甘和渴望的种子。她想要再回亚特兰大一次的心思是如此迫切,以至于在埃伦病倒之初,她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当然,最重要的是,亚特兰大是她所知的,最可能找到伤寒药的地方。 埃伦需要更多的伤寒药,而她手头的哪怕全部拿出来都不一定够。 在之前斯佳丽还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已,怀抱着母亲也许今生不会染病的侥幸心理。可是当母亲真正染病,她的思维反倒无比清晰起来——埃伦前世死于伤寒以及疲劳过度,那个给她看病的北佬医生说,假如早一点有药救治,埃伦不会死。现在的情形肯定不会比上辈子更糟,至少她手头还有药。不多,但是有!理论上,埃伦完全能撑到她从亚特兰大将药带回来的时候。 而斯佳丽之所以有底气在这战火纷飞、人人逃难的时刻重返亚特兰大,自然是依靠她前世带来的见识!斯佳丽不会狂妄到以为,她的重生能改变战争进程。那么既然如此,她对于亚特兰大沦陷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有什么理由会避不开这一场祸事?“先知”一方面令她痛苦担忧而改变不能,可是另一方面,又确确实实让她知道了那些危险发生的时间,因此能有机会避开那一切! “我会做到的。”斯佳丽看着窗外,喃喃地说道,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火车停了,她拎起行礼下了车。孤身一人。 直到——直到梅拉妮因为小产去世,用微弱的声音将一切托付给她,斯佳丽才意识过来,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到底对她有多重要。她默不作声,却忠诚守护在她身边,给她爱与友谊。/梅拉妮一直是她的盾,她的力量,她的勇气,失去梅拉妮,她这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也永远地插入剑鞘中。/ 斯佳丽绝不会让梅拉妮独自留在战火纷飞的亚特兰大。 但是,过去的她能够常住在亚特兰大,全都是因为她是查尔斯·汉密尔顿——梅拉妮哥哥的遗孀。去掉这一层婚约,如今和她并没有太多交集的梅拉妮,也就没有理由再一次邀请她去亚特兰大,斯佳丽便没有理由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所以,斯佳丽最终选择保留婚约,暂缓婚礼。 至于干涉别人的命运是不是正确,斯佳丽才不会考虑到这些呢。她甚至根本不会有这个概念。说到底,虽然多了十二年的阅历,她还是那个勇气十足又不爱动脑筋的姑娘。 “别闹了,丫头,你老爸不吃你这一套!”杰拉尔德还强称着嘴硬不答应,可他最宠爱的大女儿早就晓得他已经心软啦! “我们可以先订婚嘛,爸爸。想一想,我怎么能这么仓促地结婚呢!再有两个星期,查尔斯就要入伍啦。两个星期,这可来不及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才不要简陋地就嫁了呢!”斯佳丽摇着父亲的胳膊,“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战争结束,让他挂着一身的勋章来迎娶我呀。那样的话多风光!反正,爸不是说几个月就能打赢么?”提到战争,斯佳丽心中猛地一缩。可她又若无其事地说下去,她知道这一招准管用。 杰拉尔德果然犹豫了,他当然想把女儿隆重地嫁出去,也想有个挂着一身军功章的女婿,但是因为女儿接受求婚,他昨天已经将话题暂时离开了战争,兴致勃勃地和约翰·威尔克斯讨论起来。两人的话题甚至已经扯到两对年轻人一起结婚时的盛况—— “你要不答应,我告诉妈妈你跳栅栏的事儿去。”斯佳丽嘴一撅,作势要走。 正文 100.汤米·韦尔伯恩番外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是她斯佳丽错了。她把她的先知当做无往不利的武器, 忘记了改变的后果不可能只有好没有坏。而她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她还肆意插手别人的!梅丽!梅丽!如果这是报应,为什么要落在梅丽身上?一切明明就是她的错呀!看她斯佳丽,多么自鸣得意沾沾自喜,以为凭着先知就能单枪匹马包打天下呢,到头来还不是害了最亲近的人! 梅丽……梅丽! ——————————————————— 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 斯佳丽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狂躁不安的自责中。她吃不下睡不好, 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要不是心底的一丝希望, 以及决不能垮掉的冷静理智, 斯佳丽或许早就病倒在床。等到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 她也确实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谢天谢地,梅丽没事! 是的, 梅丽没事。她之前表现出的那些类似伤寒的症状, 在埃伦的反复排查后,终于排除掉了最险恶的可能, 而被确诊为一种普通的小毛病。斯佳丽不禁热泪盈眶, 上帝保佑, 她的愚蠢以及自以为是终究没酿成大错,感谢上帝! 尽管梅丽的“感染伤寒”最终被确认仅是虚惊一场,但这件事依旧给埃伦敲响了警钟。家中如今已有卡琳染伤寒,如不留心,最终感染到其它人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更何况家中现下还有个怀孕的客人梅丽。因此在斯佳丽刚刚放下心反思自己没多久, 埃伦就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为了防止伤寒感染旁人, 她即将带着卡琳去十二棵橡树暂住。家中的事情暂时由嬷嬷协助斯佳丽处理。 十二棵橡树自从老威尔克斯先生奉命出征后,便没了人气。两位小姐都去了梅肯的姨妈家暂住,屋子被托付给塔拉照看。如今的十二棵橡树空无一人。尽管贸然入住太过失礼,但是为了家人和梅丽的生命安全,埃伦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 听到这个消息,斯佳丽第一时间就表现出了极强烈的反对:“妈,您不能去!” 搬去十二棵橡树,固然降低了其它人感染伤寒的可能。可是这样一来,卡琳的一切都由埃伦亲手操持,埃伦本人的危险却大大增加了!斯佳丽绝对无法忍受看着母亲再一次染上伤寒,重病不起乃至离世。重生以来的时光里,这段日子是最使她连连感到挫败的。难道她要再一次失去母亲吗?不,绝不。因此哪怕是母亲打算把塔拉大权交给她都没能让斯佳丽感到一丝高兴,尽管这意味着母亲对她行事方式某种程度上的开始接受。 “绝对不行,埃伦小姐,我可不能看着您拿身子当儿戏,要去也是我去照顾卡琳小姐!” “奥哈拉太太,这样真的太危险啦!” 嬷嬷和杰拉尔德纷纷劝说,可是什么也无法改变埃伦的决心。在塔拉,真正说话能算得了数的并非粗声大气的杰拉尔德,而是温柔细语的埃伦。一番苦劝无果后,埃伦终究还是带着卡琳去了十二棵橡树,只是多了嬷嬷的随行。而斯佳丽,也在焦虑、忧心与不安中,成为了塔拉的女主人。 —————————————————— 在埃伦离去后,塔拉发生了新的变化。这变化并非一蹴而就,新的女主人那种精明、自私、倔强的劲头为塔拉注入了一些生机,使它没有在埃伦离开后荒芜不堪。 斯佳丽变得很忙。她每天都扳着手指头算手头剩余的药物,算北佬大军来到的日子,算能够保下的财产和粮食。越算就越心急越紧迫,仿佛身后有饥饿与贫穷在追赶一样。她和母亲一样想尽法子帮塔拉提高产出,可为的却不是邦联大业,而是为日后的艰苦岁月攒下一份底气。父亲比母亲好糊弄多了,可频繁的掩饰依旧会让斯佳丽感到疲倦万分。她清楚最近黑人中针对她的一些怨言:她正强硬要求黑人们尽快建成一座位置更隐秘的棉花仓库。 “等将来你们就会知道,我不是闲的发昏才办这事了!”斯佳丽打发走了来质问她的父亲,气呼呼地想道。 是的,重新建个更隐蔽的棉花仓库,把棉花保存下来的念头,斯佳丽早就有了!只是在她即将提出来说服埃伦的时候,出了大山姆的事使她被软禁,自然也没法开口。没想到眼下会因为梅丽的险些染病和埃伦的搬出有了机会!梅丽!唉,她的身子还是那样差!偏偏一心想着帮忙!苏艾伦那蠢丫头,虽然比上辈子能干了些,可还是一心想着躲懒,还因为她不肯把粮食大方交给她男朋友弗兰克·肯尼迪的事大吵大闹!哦,还有搬去了十二棵橡树的妈妈和卡琳,妈妈—— 在埃伦搬出去的日子里,斯佳丽也好几次去看望她,可无一不是被埃伦与嬷嬷联手拒之门外。担忧与劳累使埃伦日益憔悴,斯佳丽看得心焦不已。她一次次悔恨自己的大意,要不是她粗心,现下伤寒药也不会不够用!仅剩的伤寒药对付卡琳的病情还算充裕,可只要埃伦与苏艾伦中的一人染病,就足够耗光所有的余量!苏艾伦也许能逃过一劫了,可是万一埃伦染病……这药是不够的,绝对不够用的!尽管埃伦目前没有染上伤寒,斯佳丽也多次提醒她注意身体,可是又有谁能预测到——谁又能保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会再次发生? 斯佳丽再忧心如焚也不得不将一切都压在心底,反而加倍地努力工作提高生产。她一遍一遍祈求上天,不要让那种最坏的情况再次发生。白天她忙得无暇去想,可每当夜深人静,无限的恐惧却总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荒原中大雾弥漫,一切都将她拖向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封锁线办事处实在热闹,绿眼睛的美人儿步伐轻盈,身姿曼妙。稍稍犹豫着站了一会儿,斯佳丽选择了左手边的第一家店铺。这家铺子很明显是新近用木板搭起来的,漆都没来得及刷,可是胜在位置好、店面干净、摆放整齐。店里的光线很明亮,斯佳丽拿出一副淑女做派,微垂着睫毛走到柜台前。 “您好,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 招待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店员,看上去就像是没经验偏偏又好心肠的样子。斯佳丽心中一喜,稍稍抬起眼睑又很快垂下,又黑又密的睫毛像蝴蝶一般忽闪忽闪,显示出主人羞涩不安的内心。她犹犹豫豫地看了年轻店员一眼,翡翠一般的绿眼睛中充满了信任:“您好,先生——我想要卖掉几件首饰。” 年轻店员连忙答应道:“当然,当然可以!”好容易从斯佳丽甜美的酒窝中回过神来,年轻店员的脸悄悄地红了。这可真是一位美丽又可爱的小姐呀! 只见斯佳丽垂着睫毛,仔细地将石榴石胸针从手袋中取出来,轻轻搁在柜台上。那神态举止是说不出的高雅忧郁: “唉,要这么办我实在感到为难。这枚石榴石胸针……这枚石榴石胸针还是我未婚夫给我留下的,他时常夸赞我佩着这个多么好看。”心中对查尔斯说了声抱歉,“我心爱的未婚夫如今已战死沙场,每当我看见这枚胸针,总忍不住泪盈于眶……尊敬的先生,如果、如果我说我希望将这枚胸针换成金币献给邦联,也献给我们共同的愿望——”她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您,您会不会帮我的忙?” “女士,我当然乐意为您效劳。”年轻店员的脸早就红透了,看向她的眼神又钦佩又同情。斯佳丽心中偷乐:一个典型的南方小伙子,自己运气还不赖嘛!她再接再厉,睫毛轻颤:“拜托您啦……您知道,我什么都不懂,只能靠您帮忙了。” “啊,好,好,好!”年轻店员忙不迭地应声道。 —————————— 踏着轻快的步子,斯佳丽心情愉悦地离开了这家铺子。她在一个挺满意的价位上出手了石榴石胸针——说真的,南方男人的骑士风度可给她省了不少事!当然喽,秉着要赚差价的原则,那店员回过神来后也结结巴巴地试图和她抬价,可通通都被斯佳丽泫然欲泣的眼神以及故作天真的“咦,我记得我爸爸给我妈妈买过一件差不多的珠宝,那个时候的价格好像更贵哩”给说得满头冷汗。斯佳丽掂了掂沉甸甸的金币,心想着再去哪家铺子把红玛瑙项链给出手了——按照南方习俗,姑娘家可不能接受未婚夫的贵重礼物。那一枚胸针虽被她含含糊糊说过去了,可要是在同一家铺子出手两件就真的是引人怀疑了。 有些遗憾地心想着这样年轻单纯的店员可不是那么好遇到的,斯佳丽抛下杂念,打算再去下一家铺子碰碰运。刚迈步,就听见男人的声音笑着喊她的名字:“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的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到哪儿都能碰上这家伙!回头就看见瑞特·巴特勒正从刚才那家铺子出来,斯佳丽不由一阵诧异,紧接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尴尬。 仿佛为了掩饰那尴尬一样,斯佳丽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巴特勒船长,看见您可真让人意外。”语带嘲讽。 瑞特却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似的,神态颇有些漫不经心。他没几步就来到她跟前,眼中满是笑意,低声笑道: “您才叫我意外呢,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心里一咯噔,果然还是被他看见了!僵持着和他对视了片刻,斯佳丽还是没忍住先行开口问道: “您怎么会在这里?” 瑞特眼中闪过小小的光,他随随便便地答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哦,我大概是听了您昨天的一番言论,觉得十分有道理。放过从港口城市到亚特兰大的一笔差价实在太可惜——”他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盯着她的黑眼睛却乌黑发亮。他轻声说道,“所以嘛,我专门投资了一家铺子,干脆把那份运输的差价也赚到口袋里,您觉得怎么样?” 斯佳丽:……突然好心疼刚才那个店员,一定会被辞退的是不是? “可我刚才没看见您啊。”斯佳丽有些不满意地追问道。 瑞特狡黠一笑:“因为那时候我正坐在二楼喝酒嘛……真想不到啊,奥哈拉小姐。”他压低了声音,“您的良心此刻会因此感到愧疚吗?耍弄了一个南方的好小伙子。说真的,我估计就算我不提那一句,他也干不了多久这份工作了。封锁线办事处聘用南方人工作不就是为了和客人交流顺畅,可是将来前线吃紧了这些南方人终究是要应征入伍的,加上他们又是那么古板正直,并且——”他挑剔地打量了斯佳丽一眼,黑色短髭下白光一闪,“对娇小柔弱的女士富有同情心。所以嘛,当外国佬学会了几句咱们这边的话,他们可不会乐意继续聘用南方人了。” “应征入伍?”斯佳丽没有认真听瑞特后面的话,她嘴里一直在喃喃地重复这个词语,这个使她一瞬间又回到痛苦记忆中的词语。刹那间,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头顶。刚才那个年轻友善的店员也会走上战场,拿起一把枪,并且沾上满脸的血污,就好像她那些儿时的伙伴一样。战争就这样碾压过所有美好的曾经。 正文 101.乔纳森的毒计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她的眼眶湿了湿, 用力地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吃得饱饱地去打仗。他们不该吃那样的苦头的, 打仗根本就……根本就是在伤害大家。”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 斯佳丽看着老父亲湛蓝的眼睛尽管还在喷火, 却已经露出一点哭笑不得的意思来,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成功地……偷换掉了自己那番话的观念, 并从谴责大业变成了谴责战争的伤害。她在父亲面前成功扮演了一个天真的笨女儿。 可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斯佳丽暗自握紧了拳头, 这时候大声把一切都嚷嚷出来只会让爸爸下定决心带她回塔拉,使得她什么都没法做。此刻她不禁感激瑞特当天的先见之明,同时心中又生出一种隐秘而强烈的不甘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有能力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观点, 并且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也不会让爸爸妈妈为此感到羞愧,只是现在—— 当天晚上, 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出门兴师问罪的时候, 对于女儿的一腔怒火已经熄了大半, 并且将剩余的部分尽皆转移到了那位诋毁大业的船长身上。对于这件事,斯佳丽可是毫无心理负担,毕竟怎么说也该轮到那家伙了是不是?说到底事情是他惹出来的, 况且斯佳丽对看瑞特吃瘪还是很开心的。 不过到了夜深人静, 独自一人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 斯佳丽还是稍微有些挂心了起来。瑞特那些诋毁大业的话可是实打实的, 要是没法儿打动杰拉尔德, 爸爸肯定会禁止他们俩的来往的,而且卖棉花的事也没法儿让他帮忙。这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 斯佳丽立刻就躺不住了。 绿眼睛的美人儿刚从床上爬起来, 耳边朦朦胧胧间却似乎听到歌声, 不由在黑暗中会心一笑。起身来到窗前。/星光黯淡的夜光下,夹岸的树阴温柔幽暗,宁静的街头有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还有含糊却耳熟的声音,唱着《马车上的女郎》。/斯佳丽无声无息地溜下床,下楼去迎接她那被人灌醉了的老父亲。 只听门闩咔哒一响,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在黑暗中格外洪亮: /“我这就给你唱《罗伯特·艾米特哀歌》,你一定得跟我学。” 巴特勒船长四平八稳的拖腔中带着一丝强忍的笑意:“十分乐意,奥哈拉先生。可现在不成。”/ “爸又丢人现眼了。这下邻居们都该被吵醒了!”斯佳丽带着一丝嗔怪匆匆下楼,听见梅丽和皮特姑姑被惊醒的声音。她唇边的笑意怎么忍都忍不住:说到底,爸喝这么醉,肯定和瑞特聊得愉快。瑞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她推开门,外头的冷风飕飕灌进来。斯佳丽手举烛台,又气又笑地看着门外的两个家伙:衣冠楚楚的是瑞特·巴特勒,正扶着她矮壮的父亲。杰拉尔德身上酒气熏天,已然在《哀歌》之后呼呼大睡,剩下斯佳丽与瑞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想,这是你的父亲吧?”/瑞特边打趣边帮着她把杰拉尔德弄进来,斯佳丽哼了声没理他。 不过,在最后把杰拉尔德放在沙发上之后,斯佳丽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向瑞特发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把他灌的这么醉的?” “还外带掏空了他的口袋哩。”瑞特狡猾地回答道,“一点烟、一点酒和一把牌而已。” 斯佳丽一时间被他逗笑了,也没再追问。直到瑞特往外走时她才堪堪想起棉花的事,于是赶紧追上去道: “瑞特,我本来打算这一次让爸在封锁线办事处把棉花的买卖都定下来的,谁晓得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要是你得到了他信任的话,我想……” 盐与首饰代理人瑞特·巴特勒先生从善如流地接口道:“所以,奥哈拉小姐希望明天我们在封锁线办事处‘偶遇’?”一对黑眼睛似笑非笑。 这家伙的话语永远犀利准确,仿佛生怕她不生气似的。斯佳丽深吸一口气,笑意盈盈地回道: “巴特勒船长如此热心,真令人感到受宠若惊。其实我本来只是打算请您介绍几位相熟的公道人,您能这样热情地帮忙真是叫我太不好意思了……代理人先生。”最后一个词咬得格外用力。 瑞特笑,没和她多争论什么。只见他走出昏暗的客厅,捡起刚才丢在门槛上的帽子。 “那么明天见了。”他的手碰了碰帽子向她致意 悄无声息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 “那个花花公子打牌倒真是个好手。”杰拉尔德一边叉起薄饼,一边老大不情愿地反驳道,“我一听他吹牛皮就忍不住……” “你俩还不如打起来呢。”斯佳丽气势汹汹,兴师问罪,“所以说,爸,你就这么把身上的钱都给输光了?” 杰拉尔德气得哇哇大叫,可又无法反驳。在梅丽小姐面前提这个,可真是个好女儿哇!他抱住圆溜溜的脑袋,干脆叫起头疼来。 “我那是喝多了!我昨晚手气不好!” 斯佳丽毫不犹豫地戳穿他:“可你总说喝酒有助于手气,你赢下塔拉那把牌不就是喝了酒打的?” 杰拉尔德哑口无言。他悻悻道: /“那家伙牌术也太精了,真不像个上等人。”/ “您昨天不还说他不是上等人么?”斯佳丽心情好极了,往嘴里塞进大大一块烤薯,“爸,您现在还这么觉得不?” 杰拉尔德特别不情愿地推翻自己之前的观点: “他虽然说话粗俗了点,还攻击邦联官员,可爱国心是真的。” 斯佳丽听了爸爸这话,真想笑出声来,差点兜不住原本那副问罪的架势。瑞特可真行呀!那样的话出了口,照样能骗过她那老父亲。 “我就说嘛,爸!您的女儿怎么可能跟着人家诋毁大业,瑞——巴特勒先生虽然观点偏激,可他在各地出入,见多识广,我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邦联就是让一群蛀虫给祸害了的嘛!” 饭桌上的梅拉妮也鼓起勇气发表自己的观点:“那天真的是太混乱了,大家都吵起来了。奥哈拉先生,您晓得男人家一发起脾气来有多么固执的,巴特勒船长他太骄傲,不愿意解释。可我相信他和我们大家一样,忠诚勇敢、热爱邦联。您瞧瞧他为邦联运来多少药品啊!” 说出这话真费了梅丽不少勇气,天知道一有男人在场她就害羞无措,尤其是奥哈拉先生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斯佳丽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她晓得梅丽的话比自己的管用多了,赶紧再接再厉、趁热打铁: “就是嘛,爸爸!他会抱怨、会担心,就因为他是自己人嘛!” “自己人。”杰拉尔德嘟囔了声,“好了,丫头,没看你老爸头都疼死啦?” 斯佳丽从善如流:“好,那就不提了。”只见她眉毛一挑,杰拉尔德顿生不祥预感,“可是爸爸,带我回家的事,怎么算?——妈要知道你打牌的事会怎么说,嗯?” 杰拉尔德的气焰已经明显弱了下去,他抗议道:“斯佳丽,这事你可不能和你妈说,她听了准会难过。老天!那钱可是用来买东西的……” 梅拉妮目瞪口呆地看着斯佳丽当着她的面要挟自个儿爸爸。 斯佳丽撅起嘴:“就这么被带回去,太丢人了!爸爸,我不回去嘛。” 杰拉尔德苦着脸:“你就会欺负你的老父亲。” 斯佳丽再接再厉:“而且我要你陪我去封锁线办事处买东西,爸爸。” 听上去还算是个合理的要求,杰拉尔德这会儿脑子正不好使,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斯佳丽嘴角一弯,很快期待起了办事处的“偶遇”。说真的,她还挺想看看爸爸和瑞特相处的景象呢。 而瑞特也果然给了她惊喜。 不过自从那次深入的交谈后,斯佳丽感觉她和瑞特之间明显多了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对于那场注定失败战争的忧虑,仿佛被瑞特强壮有力的肩膀接了过去一般。斯佳丽觉得自己现在轻松多了,虽然两人其实并未再次谈及那场战争。 瑞特如今是亚特兰大风头正健的人物。/他一在城中出现,女人们便沸反盈天。敢闯封锁线本身就够浪漫了,何况他还有那样的坏名声!妇女们总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如何因为酗酒与“女人的事”被逐出西点军校,如何败坏那个查尔斯顿姑娘的名誉又在决斗中杀死人家弟弟,又如何在二十岁那年被正直刚强的老父亲逐出了家门。/斯佳丽每次听别人议论瑞特,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涩又满足。现下瑞特正为邦联效力,从外国运来各种各样邦联稀缺的物资。即使是最苛刻的亚特兰大人,都觉得应该宽恕这个回头的浪子啦。 1862年的秋天就这样匆匆过去,而瑞特仿佛一夕之间犯了怪脾气一样——换句话说,/在跟当地这些古板的爱国公民打够交道,赢得了人家的敬意和吝啬的好感后,他又开始公开冒犯人们,让人们明白他之前的善行只是一种伪装,而他现在不高兴伪装下去了。 他有意贬低邦联的大业,冒犯人们火热真挚的爱国之心,还随意诋毁自己。人家夸他闯封锁线真勇敢,他就赶紧鞠个躬,表示那不过是一桩生意,为北佬女人他也乐意那么干。他还大肆讥讽邦联的承包商,表示自己十分羡慕他们推销再生布、掺沙糖、霉面粉、烂皮革的挣钱生意,惹得人们十分不悦。/ 1862年,关于政府的承包商,人们早有微词。可亚特兰大人天真地坚信这是阿拉巴马、弗吉尼亚搞出来的,高尚的佐治亚州人绝不会如此下流,因此瑞特顿成众矢之的。斯佳丽当然清楚瑞特是对的,可她依旧为瑞特招麻烦的性子大为光火。这家伙表面轻浮,骨子里刻毒,嘲讽起人就像小孩子看见气球忍不住戳破一样。可气归气,她也曾隐晦向皮特姑姑和梅拉妮表达自己的观点,然而皮特姑姑吓得当场昏倒,醒来后连声询问她是不是发烧了。梅丽惊恐得脸色苍白,眼泪直掉,好久以后才鼓起勇气轻轻推开她的房门,表达爱与忠诚。 “亲爱的,我真不好意思。”梅丽心形的脸蛋上写满了歉意,“你一定很伤心吧?对不起,我应该站出来支持你,可是我胆子太小,而你那么勇敢。阿什礼给我的信上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说我们上了演说家、政客的当,这场战争没什么荣耀可言,只有苦难与屈辱——哦!” 梅丽捂住脸哭了,她相信阿什礼所说的一切,却为自己此刻的坦率惊慌起来:“哦,斯佳丽,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什礼说我们的大业一钱不值,可我们都愿意为事业而死。这该比为正义而战需要的勇气大得多,可是斯佳丽——” 正文 102.斯佳丽的恐慌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杰拉尔德接了斯佳丽说要回来小住的信便打发了大山姆驾着马车来接她, 这一点令斯佳丽感到深深的忧虑。换作往常,来接她的怎么也得是波克或者爸爸本人,家里现下一定是忙坏了!斯佳丽十分担心,妈妈可不能再操劳下去了, 她回去怎么也得帮上忙。唔,军需队征粮也不知道能剩给他们多少,有没有办法偷偷留下几只猪仔什么的……对了,还有伤寒药的事。 如今南方战火连绵,亚特兰大的药价涨的飞快, 像奎宁、碘酒、鸦片这些要紧的药物都是优先供给医院的。斯佳丽在黑市咬着牙买下了一些价格高昂的伤寒药。在这件事上, 她并不打算求助瑞特。说到底,一切终究是她自己的征途。而且两人相识未久, 斯佳丽也不希望让瑞特看轻了自己。 只是不知道县里的伤寒药会不会便宜一些?斯佳丽记得老方丹大夫从军是明年的事,那么现在他手中也许还有伤寒药可以卖! 斯佳丽不是不想早些做好万全准备,只是药品耐不住存放, 与其冒着事到临头药品失效的风险早早买了,倒不如现在开始购买, 虽然入手麻烦一些, 价格高一些,但能保证药效斯佳丽就也不计较别的了。 —————————————— 这趟回塔拉, 除了给埃伦帮忙以外,斯佳丽最为惦记的就是要说服杰拉尔德尽快出手棉花。她知道, 在亚特兰大的封锁线办事处, 无数嗅觉灵敏的商人正纷纷聚集, 不断运来南方所需要的各种物资牟取高利。他们又运出英国、法国渴求的棉花,往来能够赚上几倍的差价。 斯佳丽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塔拉一共积压了三年的棉花!战争持续四年,最后一年奴隶四散,只余她在土地上苦苦挣扎。当时的绝望辛酸斯佳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算来的话,塔拉去年的收成也已经积压在仓库里了,她一定得劝动杰拉尔德。 虽然到目前为止,斯佳丽还是没想明白爸爸上辈子怎么就没卖掉那些棉花。记忆太过久远和陌生了,何况当时的她还只是个轻浮浅薄的小姑娘,更加不可能留心这些事务。“不过,”斯佳丽乐观地想着,“我总能找到办法的!” 可现实给了斯佳丽当头一棒。 当绿眼睛的姑娘从马车上向迎接她的父亲伸出双手、由着母亲吻了吻面颊、和苏艾伦互刺几句,并逗了逗卡琳时,斯佳丽不曾意识到父亲的信念是如此根深蒂固。 “你说什么?凯蒂·斯佳丽·奥哈拉,你给我再说一遍?”埃伦的书房里,杰拉尔德气得哇哇大叫,“你叫我把棉花卖给那些封锁线的外国佬?” 斯佳丽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解释道:“爸,我也是怕棉花积压了家里没地方放……再说,等仗打完了,南方那么多棉花一起出手,价钱也不知道会跌到什么地方去……” “再有几个星期总得打完这一仗!说实话,我觉得是拖得够久了。”火爆性子的爱尔兰人显得不满极了,他用力挥舞着双手,“斯佳丽,一年的棉花你爸我还存得起!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价钱的事了?”这可不像他那一心只有打扮和男孩子的大女儿。 斯佳丽赶快含糊道:“价钱啊……我,我跳舞的时候听男人们说的嘛。他们都在忧心价格跌了邦联收益受损什么的……对,就是这样!”她抱着爸爸的手臂撒起娇来,“爸爸,棉花放着也是放着,卖出去也可以换钱支援南方大业呀!”而且现在卖出去准是高价,斯佳丽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跳舞时听男人说的?”虽然斯佳丽一贯不关心这些话题,可杰拉尔德当然愿意相信女儿有一颗炽烈的爱国心。只见这个大老粗为难地搓了会儿手,正准备开口说话,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立时跳起来发作,“跳舞!好哇,凯蒂·斯佳丽·奥哈拉,你是不是跟那流氓巴特勒跳舞啦?小姐,这可不是啥光荣的事!人家梅里韦瑟太太都写信给你妈了,这叫你妈心里看了多难受哇!要不是米德太太宣称你只是为了邦联事业做贡献,她都得叫我立刻接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绕着女儿转了一圈:“丫头,你爸我还不了解你?——你该不会被那花花公子骗了吧?” “您说什么呢?”斯佳丽赶紧把他的话堵回去,心中却为米德太太给她说好话的事一阵惊讶,“什么花花公子我可不知道,我就是为了医院跳了支舞而已……” “是好几支。”杰拉尔德纠正道,“梅里韦瑟太太的信上说了。” 斯佳丽暗骂一声“这个老刁婆”,却没事人一样继续对着杰拉尔德撒起娇来:“爸爸,我可真不晓得他是什么人,只听大家说那是闯封锁线的英雄呀……他跳舞的时候也很规矩,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爸爸,你没让妈妈为此生气吧?” 杰拉尔德听见“英雄”二字,哼了一声,气倒是消了大半。亲昵地点了点斯佳丽的鼻子,满头白色鬈发的老父亲说道:“好啦,丫头。自己做的错事还要推到你爸爸身上?你妈只是担心你被人骗,毕竟那巴特勒可是个——”他悻悻住了嘴,“我和你讲这话可不体面,回头让你妈告诉你吧。总之,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不过,他为南方立下的功绩还算值得肯定。” 斯佳丽勉强点点头,要改变爸爸对瑞特的看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心里想着她是梅丽的客人瑞特也是,自己可没理由赶人家走。思及此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话语的尾音也忍不住上扬起来:“爸爸,您还没跟我说棉花的事呢……”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茬,杰拉尔德的圆面孔顿时涨得通红,气得粗声大叫: “还惦记着这事儿啊,丫头?不早跟你说了啊,邦联很快就要赢了,你急着卖棉花不是对邦联打胜仗没信心吗,啊?乡里乡亲的家家都堆着棉花呢,论爱国我可不比任何人差。好啦丫头,别说了,投机倒把的事情你老爸可不干!” “可是——”斯佳丽据理力争,“人家外国人也急着要咱们的棉花吧?爸,让人家那么急总不是待客之道……” 听到这句话杰拉尔德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一脸期盼的大女儿,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干。打起仗来可没听说英国、法国支持咱们,我可不卖棉花过去。” 他看向大女儿娇美的脸庞,只见上头满脸的倔强,和他发怒的神情一模一样。父女俩谁也不肯让地对视了一阵,终究还是杰拉尔德先败下阵来。他半哄骗半安慰地说道: “好啦,丫头,斯佳丽。你这么急着要卖棉花,是怎么啦?” 在刚才的一番争执后,这样一句轻言细语恰恰打动了斯佳丽的心。自重生以来便积压在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恐慌、委屈、害怕玉担忧都在这一句话的刺激下爆发出来,斯佳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出了声。她眼前出现塔拉那把冲天的大火,三年的棉花一夕之间化为灰烬——那可都是家园的财富啊!要是有这笔钱,她后面何至于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斯佳丽恨,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那些侵略者!可这一刻她竟同样恨起了这些顽固的亲人们,他们为什么都弄不明白呢?战火很快就会卷来,她一夕一夕计算着手头的财富,挖空心思拼命攒钱,放下淑女架子亲自去和人谈价格……那个又冷又饿又怕又无助的那个老噩梦,和战争的阴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她的心。为什么爸爸就不能明白她呢? 她好累啊,原来圣母玛利亚的赐福同样伴随着这么多的折磨。斯佳丽真纳闷,当初自己怎么能就没心没肺地度过了这段风雨欲来的日子?是,她是重生了,可她好像什么也无法改变。棉花会被烧成灰烬,塔拉会沦为北佬的指挥所,而她、她也将失去至爱的亲人与朋友……这是噩梦吧?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吧? 昏昏沉沉间,斯佳丽感觉到母亲温软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美人樱的清香在鼻尖淡淡。埃伦的嗓音是那么柔和悦耳: “……她有一些发烧,我想斯佳丽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奥哈拉先生,不用太担心,只是寻常的发烧而已……可怜的斯佳丽,她也许做噩梦了。” 别的物件她尚且敢于放在小木屋中,唯独金币,顶顶要紧的金币斯佳丽仍旧没法儿放心。重生以来她拼命攒钱,那些得来的金币无论有多重、携带有多麻烦,她都尽量带在身上。即使后来没法儿全带,斯佳丽也想尽办法给藏起来。一千多块钱的金币可是个大数目!斯佳丽谨慎地将钱分成二十份,并分开埋藏好。虽然找二十个藏钱地点实在太麻烦了,可她宁愿小心为上。猪圈里、坟地旁、葡萄架下埋威士忌的地方、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下、小木屋旁二十步……斯佳丽挖空心思,把自己累得半死。可这一切在苏艾伦看来却是不务正业。 一天早餐之后,斯佳丽正要出门去完善自己的存钱大计,苏艾伦口气很冲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帮妈的忙,结果回来后整天往外跑!” “要你管!”斯佳丽心里正想事情,被打断了自然不痛快,“我忙我的事,你整日里除了你那个大胡子男朋友还晓得什么!” “你——”苏艾伦气得满脸通红,尖利地叫了起来,“斯佳丽,你别尽想着偷懒!天天在亚特兰大参加舞会,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甩给我干!” 正文 104.吻与爱意重燃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在斯佳丽的催促下, 小木屋不久便搭了起来。斯佳丽夸奖一顿便打发走了黑奴,吩咐让嬷嬷给他们招待一顿好的,然后就磨刀霍霍地……开始转移物资到小木屋去。 这么多的粮食物资,斯佳丽绝对不放心让别人帮忙送。在吃食问题上, 斯佳丽戒心极重, 丁点不愿假手于人。别人一旦介入, 就意味着她的据点为人所知,而再要胡诌个借口可不容易。至于之前黑奴们帮她把东西搬到家里的事倒不算什么,反正他们是弄不清家里本来有多少东西的, 随便也能糊弄过去。因此, 斯佳丽不得不面对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件重体力活:搬运物资。 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星期, 磨破了两双鞋子,斯佳丽站在堆满了盐、火腿、腌肉、玉米面、种子、衣料的小木屋中间, 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像个守财奴一样反复计算着自己的财产。有了这些, 要再次闯过那些磨难, 她总算多了不少底气。 别的物件她尚且敢于放在小木屋中,唯独金币, 顶顶要紧的金币斯佳丽仍旧没法儿放心。重生以来她拼命攒钱, 那些得来的金币无论有多重、携带有多麻烦,她都尽量带在身上。即使后来没法儿全带, 斯佳丽也想尽办法给藏起来。一千多块钱的金币可是个大数目!斯佳丽谨慎地将钱分成二十份,并分开埋藏好。虽然找二十个藏钱地点实在太麻烦了, 可她宁愿小心为上。猪圈里、坟地旁、葡萄架下埋威士忌的地方、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下、小木屋旁二十步……斯佳丽挖空心思, 把自己累得半死。可这一切在苏艾伦看来却是不务正业。 一天早餐之后, 斯佳丽正要出门去完善自己的存钱大计,苏艾伦口气很冲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帮妈的忙,结果回来后整天往外跑!” “要你管!”斯佳丽心里正想事情,被打断了自然不痛快,“我忙我的事,你整日里除了你那个大胡子男朋友还晓得什么!” “你——”苏艾伦气得满脸通红,尖利地叫了起来,“斯佳丽,你别尽想着偷懒!天天在亚特兰大参加舞会,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甩给我干!” 斯佳丽也被她说出火气来了:“参加舞会?苏艾伦·奥哈拉,我天天都忙不过来!我还不是为了——”预知战争的事肯定不能说,斯佳丽一时打了个咯噔。而苏艾伦已面露得意之色,大声宣布道: “你不就是想再找个男朋友嘛!” “苏艾伦!”埃伦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两姐妹这才发现埃伦已经回到餐室门口,“你姐姐是在为医院和大业做贡献,你怎么能这么说……” 大业、医院、战争……不,她不能再听下去了。斯佳丽只觉得脑子发胀,她多么想大喊一声,她根本不是为了邦联大业,她只是在费尽心思保住这个家!可是看着低眉顺眼装乖巧的苏艾伦,看着温柔端庄的母亲,斯佳丽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然后突兀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妈,我明天就回亚特兰大。” —————————— 火车站熙来攘往。 斯佳丽回来得急,连给梅丽去信都来不及,因此当然不会有彼得大叔过来接她。比起回家时,她的行李可简单了不少,仅仅是一个装着金币的手提袋罢了。她身后跟着的是满脸好奇的大山姆,斯佳丽想尽办法从把他从家里借出来。对于这个上辈子救过她的黑人,斯佳丽一直十分信任。 “小姐,咱们要不要叫辆车啊?”大山姆不是屋里的黑奴,自然也没那么清楚塔拉对于小姐的规矩。但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人流,还是觉得让小姐在这么多人中间走动实在太不好了。 斯佳丽皱着眉头看着下面的人流,才几个礼拜,亚特兰大变得更加忙乱了。距离围城恐怕也没有多久了,她得抓紧时间。 “不用叫车,你护着我走过去就是了。”斯佳丽发令道,越到这时候她越不想花钱了,再说她心里闷得慌,走走也好。 大山姆答应一声,率先跳下去,十分努力地用他高大强壮的身子分开一条路来,斯佳丽紧随其后。好容易出了火车站,刚松口气,突然听见一声响亮清晰的“斯佳丽”,带着查尔斯顿口音。斯佳丽心中一喜,停下脚步,果然熟悉的四轮马车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只见瑞特叼着雪茄,满脸笑意:“今天回来?怎么没人来接?” 一看见他可恶的笑容,斯佳丽顿觉浑身充满力量。她不客气地使唤他下车来:“别管这个了,瑞特,快扶我上车。”早把刚才还想走走的话忘到了脑后。 瑞特失笑,果真跳下来,极为绅士地将她扶上车,不忘挤眉弄眼。斯佳丽不搭理他,招呼让大山姆也上来坐着。还好瑞特今天驾的不是双座马车,不然大山姆就得在后面跟着跑了。不过这家伙到底有几辆马车?斯佳丽暗自腹诽。 “斯佳丽,你回来的真早,出乎意料。”瑞特极为熟稔地和她寒暄,一面捡起缰绳。他故意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在威尔克斯太太家过圣诞节呢。” 斯佳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过圣诞节不该回家吗?”压根儿没想起自己上辈子为了见阿什礼赖着不回家的事。 瑞特什么也没说,眼睛却亮了几分。 斯佳丽完全不知道瑞特在高兴什么,不过他高兴起来没准好说话。估摸着大山姆压根儿不在听,她也压低声音说道:“帮我个忙,瑞特。我们谈笔生意。” 瑞特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明明专注地驾驶着马车,嘴里回答却一样警惕:“哦?那不知道奥哈拉小姐需要鄙人怎样效力呢?” 斯佳丽扑哧一笑,他一管她叫“奥哈拉小姐”就怪滑稽的,简直他——简直他天生就该叫她斯佳丽嘛!赶紧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斯佳丽转过头去,认真地说道: “能帮我买一车的玉米面吗?” 瑞特嘴里的雪茄动了一下。 “这可是笔大数目,斯佳丽。” “我知道。”斯佳丽脑袋里的算盘打的飞快,“钱我会如数付给你的。对了,还得再帮我借辆板车……还是借一辆四轮马车好了。我会叫人还给你的。” 瑞特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问道:“东西还没准备够?” 斯佳丽也没否认,毕竟之前的火腿、腌肉也有托他的门路,不然市价实在太贵。瑞特当然能猜出她的目的。 “帮你这个忙可以。”瑞特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斯佳丽面露喜色,突然之间眉头一挑,随手掐灭了雪茄,“不过你怎么报答我呢,斯佳丽?” “瑞特,我又没叫你白帮忙。酬劳的事我们回头再商量,车上不方便……” “我觉得你已经长大啦。” “什么?” “我觉得你已经长大啦,斯佳丽。”因为瑞特压低了声音的缘故,交谈中斯佳丽下意识就更加靠近他,现下并排而坐的两人已几乎贴到一起,他暖烘烘的呼气让发丝撩的耳朵痒痒。那低沉好听的声音此刻格外性感,带着某些意味不明的调笑。瑞特·巴特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觉得你已经长大啦——现在,我想亲你了。” “轰”的一下,斯佳丽的脑子直接爆开。她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虾,愤然推开瑞特那张笑得恬不知耻的黝黑面孔,骂道:“你这下流胚!”她又气又急又羞,“停车!我要下去!” 瑞特耸肩笑笑,还未开口,一直被两人忽视的大山姆已粗声粗气道:“小姐,出了什么事啊?这位先生——呸,这家伙对你不尊重啊?”一面挥起硬邦邦的黑拳头。见山姆这样,斯佳丽下意识就为瑞特辩护道:“没事,山姆!坐下吧,我们在开玩笑呢!”一面就听见瑞特低低的笑声。斯佳丽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是懊恼自己骂了句下流胚,万一妈妈从大山姆那里知道,没准会对瑞特产生什么不好印象,又是赌气一想,这家伙都不在乎,自己还在乎个什么劲?总之是绷着脸不肯理他。 瑞特轻笑一声,重新打马,一路随便说着些好听话,斯佳丽都不肯理会。一直到了皮特姑姑家门口,斯佳丽才冷着脸跳下马车,给出一句“明天来找我商量玉米面的事”就拉着一面莫名的大山姆进了门。瑞特耸耸肩,驾着马车离去。 这个名字带着奇特的魔力,一下子就使斯佳丽愣在了原地。而找到了发泄口的梅拉妮此时已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都说了出来,语带哭腔: /“……我现在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斯佳丽!要是让皮特姑姑知道我就没法儿活了!她准会逢人就讲,那让我拿什么脸见人。可是我,我怎么好躲开她呢?那也太——太失礼,斯佳丽,我好可怜她,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呀?”/ 斯佳丽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梅拉妮遭遇的是什么了,毕竟这件事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贝尔·沃特林——那个被瑞特称赞好心肠的妓|女,后来还救了为斯佳丽出头的3k党人的女人!斯佳丽还记得当时梅拉妮是如何感激地转述了贝尔谦逊的言辞——妓|女也有爱国心。可不!连妓|女都有爱国心,可她斯佳丽,名门出身的斯佳丽反倒是个天大的叛贼!再说前世和瑞特分房之后,他和沃特林之间就不清不楚的,甚至连妓|院后门钥匙都有。这样深的牵绊,斯佳丽怎么可能记不住那个贝尔·沃特林! 而梅丽已抽抽噎噎继续说道: 正文 105.淑女的牺牲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我不该带她回塔拉。”斯佳丽喃喃道, “我没想过她会被感染,我以为我能帮她避开出逃的颠簸,可是我害了她。我害了梅丽, 我没想过会这样。全都是我的错。” 她高估了自己的“先知”, 轻而易举地认定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 都是为了梅丽好,因此费尽心思设计她在塔拉住下,以为自己能让梅丽生产的环境更加好些,至少不用受一路颠簸。可是谁想到哇, 梅丽得了伤寒! 是她斯佳丽错了。她把她的先知当做无往不利的武器, 忘记了改变的后果不可能只有好没有坏。而她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 她还肆意插手别人的!梅丽!梅丽!如果这是报应, 为什么要落在梅丽身上?一切明明就是她的错呀!看她斯佳丽,多么自鸣得意沾沾自喜,以为凭着先知就能单枪匹马包打天下呢,到头来还不是害了最亲近的人! 梅丽……梅丽! ——————————————————— 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 斯佳丽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狂躁不安的自责中。她吃不下睡不好, 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要不是心底的一丝希望, 以及决不能垮掉的冷静理智, 斯佳丽或许早就病倒在床。等到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她也确实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谢天谢地, 梅丽没事! 是的, 梅丽没事。她之前表现出的那些类似伤寒的症状, 在埃伦的反复排查后, 终于排除掉了最险恶的可能,而被确诊为一种普通的小毛病。斯佳丽不禁热泪盈眶,上帝保佑,她的愚蠢以及自以为是终究没酿成大错,感谢上帝! 尽管梅丽的“感染伤寒”最终被确认仅是虚惊一场,但这件事依旧给埃伦敲响了警钟。家中如今已有卡琳染伤寒,如不留心,最终感染到其它人也是有很大可能的,更何况家中现下还有个怀孕的客人梅丽。因此在斯佳丽刚刚放下心反思自己没多久,埃伦就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为了防止伤寒感染旁人,她即将带着卡琳去十二棵橡树暂住。家中的事情暂时由嬷嬷协助斯佳丽处理。 十二棵橡树自从老威尔克斯先生奉命出征后,便没了人气。两位小姐都去了梅肯的姨妈家暂住,屋子被托付给塔拉照看。如今的十二棵橡树空无一人。尽管贸然入住太过失礼,但是为了家人和梅丽的生命安全,埃伦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 听到这个消息,斯佳丽第一时间就表现出了极强烈的反对:“妈,您不能去!” 搬去十二棵橡树,固然降低了其它人感染伤寒的可能。可是这样一来,卡琳的一切都由埃伦亲手操持,埃伦本人的危险却大大增加了!斯佳丽绝对无法忍受看着母亲再一次染上伤寒,重病不起乃至离世。重生以来的时光里,这段日子是最使她连连感到挫败的。难道她要再一次失去母亲吗?不,绝不。因此哪怕是母亲打算把塔拉大权交给她都没能让斯佳丽感到一丝高兴,尽管这意味着母亲对她行事方式某种程度上的开始接受。 “绝对不行,埃伦小姐,我可不能看着您拿身子当儿戏,要去也是我去照顾卡琳小姐!” “奥哈拉太太,这样真的太危险啦!” 嬷嬷和杰拉尔德纷纷劝说,可是什么也无法改变埃伦的决心。在塔拉,真正说话能算得了数的并非粗声大气的杰拉尔德,而是温柔细语的埃伦。一番苦劝无果后,埃伦终究还是带着卡琳去了十二棵橡树,只是多了嬷嬷的随行。而斯佳丽,也在焦虑、忧心与不安中,成为了塔拉的女主人。 —————————————————— 在埃伦离去后,塔拉发生了新的变化。这变化并非一蹴而就,新的女主人那种精明、自私、倔强的劲头为塔拉注入了一些生机,使它没有在埃伦离开后荒芜不堪。 斯佳丽变得很忙。她每天都扳着手指头算手头剩余的药物,算北佬大军来到的日子,算能够保下的财产和粮食。越算就越心急越紧迫,仿佛身后有饥饿与贫穷在追赶一样。她和母亲一样想尽法子帮塔拉提高产出,可为的却不是邦联大业,而是为日后的艰苦岁月攒下一份底气。父亲比母亲好糊弄多了,可频繁的掩饰依旧会让斯佳丽感到疲倦万分。她清楚最近黑人中针对她的一些怨言:她正强硬要求黑人们尽快建成一座位置更隐秘的棉花仓库。 “等将来你们就会知道,我不是闲的发昏才办这事了!”斯佳丽打发走了来质问她的父亲,气呼呼地想道。 是的,重新建个更隐蔽的棉花仓库,把棉花保存下来的念头,斯佳丽早就有了!只是在她即将提出来说服埃伦的时候,出了大山姆的事使她被软禁,自然也没法开口。没想到眼下会因为梅丽的险些染病和埃伦的搬出有了机会!梅丽!唉,她的身子还是那样差!偏偏一心想着帮忙!苏艾伦那蠢丫头,虽然比上辈子能干了些,可还是一心想着躲懒,还因为她不肯把粮食大方交给她男朋友弗兰克·肯尼迪的事大吵大闹!哦,还有搬去了十二棵橡树的妈妈和卡琳,妈妈—— 在埃伦搬出去的日子里,斯佳丽也好几次去看望她,可无一不是被埃伦与嬷嬷联手拒之门外。担忧与劳累使埃伦日益憔悴,斯佳丽看得心焦不已。她一次次悔恨自己的大意,要不是她粗心,现下伤寒药也不会不够用!仅剩的伤寒药对付卡琳的病情还算充裕,可只要埃伦与苏艾伦中的一人染病,就足够耗光所有的余量!苏艾伦也许能逃过一劫了,可是万一埃伦染病……这药是不够的,绝对不够用的!尽管埃伦目前没有染上伤寒,斯佳丽也多次提醒她注意身体,可是又有谁能预测到——谁又能保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会再次发生? 斯佳丽再忧心如焚也不得不将一切都压在心底,反而加倍地努力工作提高生产。她一遍一遍祈求上天,不要让那种最坏的情况再次发生。白天她忙得无暇去想,可每当夜深人静,无限的恐惧却总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荒原中大雾弥漫,一切都将她拖向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嗯,很好的回答——可是您打算拿黄金做什么呀?总不至于是担心下一顿没有熏肉或牛奶吧。”瑞特讥讽的口气和他快活的黑眼睛全然不同,“可这么说也不对呀,即使您能用黄金换到这些东西——可作为南方淑女的您并没有保有黄金的得体解释——除非您换黄金并不是基于这个目的,”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而是因为其它的什么,比如咱们的大业……” “瑞特·巴特勒!” 斯佳丽怒气冲冲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为什么就那么想提那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又为什么非要从她口中得到她同样毫无信心的承认?难道这场战争就叫他——叫现在的他,这么开心?突然,斯佳丽感到心中一灰,她闷闷地说道: “说出这些来是叫你很开心,还是叫让你觉得自个儿见识非凡和旁人不同?巴特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我当然不想要这场战争。你现在别笑太早,也别把自己看得太事不关己。我知道的,南方人身上总有那股劲头,又倔又犟驴一样的劲头,大概叫什么唐柯柯德?——我不知道,总之,没准儿有一天你也会去打仗的。” 她感到眼眶微微湿润了,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眨掉泪水。斯佳丽想起那些老朋友们,昂首挺胸绝不向恶世道低头的老朋友们。她曾经不屑一顾地抛弃了他们,最后只能一个人品尝痛苦与心酸。 瑞特也沉默了。他没有反驳斯佳丽说他会去打仗的话——尽管内心的确有几分不以为然。甚至连她拿倔驴来形容浪漫英雄主义,将唐吉诃德说成唐柯柯德都没有嘲笑——因为他听得出来斯佳丽话语中那种厌倦、疲惫、压抑的痛苦,那是一个人在面对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时,能够拿出的全部勇气以及对未来的全部努力。斯佳丽脸上的那种神情使他感到一丝心疼,不是出于所谓的绅士风度而是来自更深的理解——好半晌,他才慢慢地说道: “好,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斯佳丽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在瑞特面前流露出脆弱伤感的一面可不是她想要的。正想着该说什么来打消掉这尴尬气氛,瑞特已经开口道:“假如你还有首饰打算出手的话,不妨交给我。” “你?”一听到钱的事,斯佳丽下意识打起了精神,看向瑞特的目光中习惯性地露出怀疑来。 瑞特看着她这副精力十足的样子就笑了。他耐心地解释道:“对,我帮你出手。你也知道我有些路子——不管怎么说,如果你还想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有些事最好还是找个代理人。” 斯佳丽不情不愿地承认他说得对。 “可你如果打算趁机抬价的话,我可不答应。” 瑞特边笑边摇头道:“放心吧,我的途径出手过去只怕比你在这边卖到的价钱还高,不会叫你吃亏的,钻进钱眼的淑女小姐。”他趁机嘲笑了她一句,“再者说了,难得叫我碰见个有见识的姑娘,总得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信你的鬼话——斯佳丽直接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笑出了声,最后一丝阴霾也不翼而飞。她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眉毛一挑道:“真的?答应下来了可不许反悔。” 瑞特看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是几件首饰的简单活计,不过口气依旧轻松自在,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奥哈拉小姐,可别怀疑一位仰慕您的男士的心哪……好了,您总得先告诉我您究竟藏下了哪些宝贝吧?” 斯佳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沮丧地发现瑞特的黑眼睛根本看不出笑意以外的动静。不过瑞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应该是真心真意打算帮她的忙,这一点斯佳丽还是能相信的。她又瞪了面前满脸无辜的男人一眼,一口气快快说道: 正文 106.暗潮涌动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你看上去可真狼狈。” 当斯佳丽走出医院的大门,跳下两节阶梯后, 就听到了这不含恶意的嘲弄。笑意忍不住爬上嘴角, 斯佳丽赶快压下去, 抬起头嗔道:“瑞特,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路上风沙太大了。”瑞特高声笑着回答道。 这几天瑞特又是整天整天地不见人影,斯佳丽猜他大概为了药品的事在折腾, 也不好去说什么, 因此两人也有几天没见面了。此刻瑞特笑吟吟坐在马车上,向她伸出手来。他的神色像是殷勤, 又像是在向她挑战。男人显得自在潇洒,裁剪合体的衣服下鼓起强健的肌肉。在这人人愁苦、破衣烂衫的亚特兰大,简直不要更招眼。 “你这人可真是够可恶了。”斯佳丽看他一身簇新的衣服便忍不住来气,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责备,“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干嘛这么招摇?” “所以要像你一样吗?我的小叫花子,善良的天使。”瑞特不以为然,习惯性地嘲笑回去。 斯佳丽气得一扭头。虽然她今天那条花布紫裙子打了好几个补丁,还叫汗液和些许血水溅上了,可他这句话还是令人气恼。她当然希望自己能漂漂亮亮出现在他面前了, 可是现在可能吗?而且她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时时刻刻为妈妈和塔拉忧心!这人就不能体谅她一点吗? “怎么了?虚伪的美人儿?”瑞特调笑着, 漫不经心的样子, 心里却暗自可惜。这姑娘一听他嘲笑她的模样就急, 反而没能对那句“我的小叫花子”的前半截做出回应。他放缓了语调:“别生气嘛,看在我特意来接你的份上。” 斯佳丽哼了一声,算是原谅的意思。 看她这副样子,瑞特笑了笑,伸手扶她上了马车。接着和颜悦色地开了口: “你这段时间叫我挺吃惊的。我以为你挺不乐意帮医院的忙呢。”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呢?”斯佳丽随口刺了他一句,不过口气不算太冲。 瑞特笑了。 “是,你是个好姑娘,和我不一样着呢。”他的神色严肃起来,“斯佳丽,我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军方紧急通知,跟火车来的这一批药品要立刻上前线,亚特兰大一点儿也不留。” —————————————————— “什么?”听到瑞特的话,斯佳丽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急切地抓住了瑞特的胳膊,“怎么会这样?亚特兰大明明都快没药了。怎么就要把药都调到前线去了?” 瑞特面色凝重:“前线伤亡很大,许多伤员经不起颠簸在路上就送命。而且不止是药品——有消息说,连大夫都会被成批带上前线,就在前线稍后的地方治疗。” “可这样一来亚特兰大怎么办?”斯佳丽着急地问道,“天啊,亚特兰大那么多人等着——哦瑞特!我妈妈她还病着!”她如梦初醒一般惊叫起来。 “小声点儿,别担心!”瑞特赶紧握紧她胳膊,连胜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托人做了安排。会有足够的药在经过亚特兰大时丢在小树林入口处的铁道外——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斯佳丽。别害怕。” 斯佳丽反复向他确认着,而瑞特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向她解释——当她终于确定,给她母亲的药物通过瑞特的关系一定能被截留下来时,斯佳丽控制不住地瘫软在车座上,才发现后背湿透。 “瑞特。”她虚弱地叫了一声,“瑞特,谢谢你。” 她边说边紧紧闭上眼,双手仿佛怕冷一样环抱住自己,好像婴儿受到惊吓时的姿势,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她能感觉到右边的热源靠近了,一件带着烟、薄荷以及皮革气味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那种味道好抚慰啊,是瑞特的味道,是爸爸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斯佳丽心中就等于有安全和有力,令她卸下心防。瑞特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怕,斯佳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相信我。相信我,斯佳丽。” 在他诱哄的语气下,斯佳丽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发觉自己依旧紧紧攥着瑞特的胳膊——已经抓的衣服都皱了,甚至有地方撕破,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瑞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了。 很久以后,依旧是斯佳丽的声音先打破了沉寂: “这么说真的不会有多余的药品留在亚特兰大?” 瑞特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是最高指挥部直接下的命令——无法更改。” 不会有药!斯佳丽猛地抽了口冷气,仿佛又一次意识到这消息多么可怕。不会有药!米德大夫会怎么想?他恨不得天天提起这批药七八遍,嘴里满是憧憬“等药来了就好办了”。那些伤员该怎么办?没有麻药,干扛着开刀?最高指挥部?它怎么能那么干!它怎么能——怎么能就用那么一句话,就打碎所有人的计划和憧憬!——这该死的战争!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亚特兰大有多缺这批药了。斯佳丽想着,在确认妈妈的药能保住后,她的注意力终于分到了亚特兰大身上。几天几夜跟着米德大夫忙碌奔波,几乎合不上眼,走遍那些满是污渍、血迹和螨虫的角落,只为给死去的士兵合上眼睛,然后腾出床位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求生**强烈的重伤员,挨过了没有麻醉的手术,却死于手术后的感染,只因为没有药品!老天,不能给亚特兰大一点儿药吗?斯佳丽真想像孩子样握紧拳头大声将愿望嚷嚷出来,可是不行。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还得准备着,拿到瑞特用关系截留下来的那一些伤寒药,拿回去救治妈妈,保住她的亲人……她哪里有立场,哪里有资格来替亚特兰大发出那一声悲痛欲绝的呐喊?! “还有另一个不幸的消息。”瑞特说道,神态简直称得上冷酷,在斯佳丽刚刚勉强缓过来的当儿,“亚特兰大至田纳西和阿拉巴马的铁路被切断了。现在舍曼正全力进攻亚特兰大至梅肯的铁道线——途经琼斯博罗。” 琼斯博罗距离塔拉只有五英里,而这道铁路就是斯佳丽回塔拉的线路!对于这个坏消息,斯佳丽还算有心理准备,但也仍不住蹙紧了眉头。但她很快又展开,果决地说道: “火车现在一定每一列都塞满了——我可不乐意带着稀缺的药物坐火车,更不乐意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何况铁道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岔子!瑞特,答应我,帮我准备好一匹马行吗?我要骑着它回去。” 听到斯佳丽这句话,瑞特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犹豫和忧心。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劝阻的话,相反,他对斯佳丽说道: “我会帮你找好一匹马——但不是现在。”说着,他瞥了一眼正拉着车的两匹公马,“有消息说本州邦联政府很快就要征用马匹,到时候无论如何也得上交,留着反而麻烦得要死。”这话他说得轻松自在,“不过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偷匹马回来的。只要你还没改变主意。”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斯佳丽说道,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我一定要早点回塔拉,救回妈妈。 她默默地看着他推开门,走进那片梦靥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大雾之中,但觉喉头疼得快憋死人。她所爱的两个男人她都没能真正了解,所以只好都失去。现在她才隐约意识到,倘若她真了解阿什礼,就决不会爱他了。倘若她真了解瑞特,也决不会失去他。她万分凄凉地想道,这辈子她到底真正了解过谁?/ “不,我不能失去他,我决不能失去他。” 一阵强烈的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斯佳丽又想起那个老噩梦——她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中,又慌张,又害怕。数不清的手伸向她向她求救,可她连自己都是满心仓惶!她拼命地跑呀跑呀想要找到那个安全的地方,人或者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她只有跑…… 现在,斯佳丽终于知道了她想要找的是什么,可是,瑞特·巴特勒要走了!她绝不能让他走! 她控制不住地冲出门,扑进了曾经避之不及的大雾:“不,瑞特,等等我——” 斯佳丽再次从梦中惊醒。 母亲温和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的宝贝儿,你又做噩梦了。”埃伦正从她床头俯身,用一种疼惜和爱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她柔软的手放在斯佳丽额头上。 斯佳丽猛然起身,一把搂住埃伦,母亲那丝绸衣裙香袋里散发出的美人樱香味使她逐渐平静了下来:“妈妈,我没事。”有咸涩的液滴流入口中。 妈妈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埃伦用怜爱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大女儿:“睡吧,今晚妈妈就在这里陪着你。” 斯佳丽嗓子干干的,除了一声“妈妈”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紧紧抱着埃伦。 重回十六岁已经好几天,斯佳丽依然常常在痛彻心扉中醒来,误以为周围的一切只是一场美梦。那一天,瑞特那样决绝地同她告别,她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却一跤跌回了十六岁的斯佳丽。 她不知多少次感谢上苍,给予她重新来过的机会。望着亲人们年轻而无忧虑的容颜,家园富饶而兴旺的气象,斯佳丽暗暗下定决心,她绝对不要失去这一切。 正文 107.探望与释然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这个名字带着奇特的魔力, 一下子就使斯佳丽愣在了原地。而找到了发泄口的梅拉妮此时已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都说了出来,语带哭腔: /“……我现在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斯佳丽!要是让皮特姑姑知道我就没法儿活了!她准会逢人就讲, 那让我拿什么脸见人。可是我, 我怎么好躲开她呢?那也太——太失礼,斯佳丽,我好可怜她,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呀?”/ 斯佳丽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梅拉妮遭遇的是什么了, 毕竟这件事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贝尔·沃特林——那个被瑞特称赞好心肠的妓|女,后来还救了为斯佳丽出头的3k党人的女人!斯佳丽还记得当时梅拉妮是如何感激地转述了贝尔谦逊的言辞——妓|女也有爱国心。可不!连妓|女都有爱国心,可她斯佳丽,名门出身的斯佳丽反倒是个天大的叛贼!再说前世和瑞特分房之后, 他和沃特林之间就不清不楚的, 甚至连妓|院后门钥匙都有。这样深的牵绊, 斯佳丽怎么可能记不住那个贝尔·沃特林! 而梅丽已抽抽噎噎继续说道: /“她、她一身黑衣裳, 模样倒挺正派,就是说话文法乱七八糟。我从医院出来, 没看见彼得大叔赶车来接, 就想自己走回家。她躲在埃莫森家篱笆后面,见了我就说‘威尔克斯太太,请赏光跟我说句话吧’。我晓得我应该拔脚就跑, 越快越好——可是斯佳丽, 她的样子那么难过, 哎呀!她说她想为医院尽点儿心, 还说她也是南方人,可她被埃尔辛太太赶出来了。斯佳丽,一听她这么说,我就好感动。想为事业尽心的人,总不会是坏人吧?”/她满怀希望地看向斯佳丽。 “得啦,梅丽。”斯佳丽勉强应付着,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差劲,“照这样你就该把我扫地出门了。还有巴特勒船长,他也没法儿登门了。” 梅丽总是这幅样子,她好像觉得为邦联效力就是被第二次洗礼过了一样,连那个老杀人犯阿尔奇她都肯收留。斯佳丽没她那份好心肠,也没法像她那样被人人喜欢。想到贝尔·沃特林,斯佳丽也不得不承认,在爱国这件事上那女人比她心诚得多——而她只不过是在梅丽和众人面前演戏。 “怎么啦,宝贝儿?我说错话了?”梅丽赶快站起来,抱住斯佳丽的头,柔声细语地道起歉来,“对不起,斯佳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和我们大家一样爱着南方,你不要说气话了,好吧?” 她言语这样温存,可斯佳丽却一扭头,赌气一般道:“可我要就是个叛贼,一心只想着自己家里,不肯给南方大业献身呢?”话才出口便觉后悔,唉!总担心梅丽爱她只因为查理,可现下把话挑明了她反倒怕了。 只见梅拉妮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黑眼睛瞪得溜圆儿,好半晌,她才轻柔却坚定地说道:“斯佳丽,我相信你。我相信我爱的人。” 斯佳丽不觉心头一暖。 梅丽总是这样,如同守护神一般在她身后,忠诚地爱着她。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尽管一声不吭,却随时做好为她战斗的准备。想到这里,她主动抱住梅丽,柔声道:“刚才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的,梅丽,你知道我爱你——当然也爱南方。”最后一句话她悄悄用“南方”换掉了“邦联”或者是“大业”。 有了她这一句话,梅丽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抽搭搭道:“对,我们都爱南方嘛……哎呀,斯佳丽,我都给忘了!那个沃特林太太她给了我这个。”说着,梅拉妮从斯佳丽怀中挣脱开来,并展开手掌。她掌心是条男式手绢,脏兮兮的又香水味刺鼻,里头鼓鼓囊囊包着硬币,还总起四角打了个结。 /“她说——她说,‘您真是个好教徒,过后每个礼拜我都给您送钱来’!可彼得大叔这时候赶着车来啦,他一见我身边是谁,立刻冲我嚷嚷起来,叫我赶快上马车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数落我,还说要告诉皮特姑姑。姑姑肯定会气死的——斯佳丽,你会帮我去求个情的,对不对?”/ 斯佳丽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当然,我肯定会去说的。”然后又催促道,“梅丽,我们先看看这里头有多少钱吧。” 梅拉妮点头,斯佳丽也顾不得手帕脏了,几下就解了结抖开。她轻轻一抖,立刻见许多亮闪闪的金币滚落出来掉在床上。梅拉妮仔细清点,惊讶不已又满面欢喜: /“斯佳丽,有五十块呢!全是金币!”她又犹豫起来,“——你说,这号来路的钱用在伤员身上好不好呢?上帝会不会理解她的一片好心,不怪罪这钱不干净呢。我一想到医院缺东缺西就……”/ 然而斯佳丽没心思听她的话。她只顾看那脏手帕,满心屈辱与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蔑视。 那做工精美的手帕一角,正绣着主人的名字缩写——rkb。而她自己抽屉里也有这么一块手帕,是上次瑞特·巴特勒借给她的,用来包扎两人一起摘的那束野花。她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梳妆匣里,打算找个机会还给他的。 斯佳丽咬住了下嘴唇。 贝尔·沃特林!好哇,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给她示威来的。她就不信那个红头发女人找不到其它的布来包扎,却非要拿一块瑞特的手帕!还偏偏交到梅丽手上——这个无|耻的女人!哼,还有瑞特·巴特勒,能让那种女人拿到手帕,这本身已经够可恶的了!鬼知道他们俩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想到这里,斯佳丽心头一阵难受,然后就是熊熊的怒火燃烧! 简直可恶透顶! 斯佳丽不知不觉间已把那块脏兮兮的手帕攥成一团捏在手心。等下回她成功让瑞特求爱了,非逼他解释清楚这事不可!瑞特·巴特勒只能是她的,其他女人,尤其是那个贝尔·沃特林是想都别想! 她一面大声告诉梅拉妮自己要下去和彼得大夫解释,一面粗暴地扯着那块手帕。动作之大,梅丽都担心那块可怜的手帕要被撕碎了。 ———————————— /1863年夏天到来之际,南方又人人满怀希望。尽管忍饥挨饿、备尝艰辛,尽管各式各样的投机商仍在兴风作浪,可南方人终归又说起了“只消再打一场胜仗,战争就能结束”,而且口气比头年夏天更为乐观自信。 去年圣诞节前夕,邦联已经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打了个大胜仗。而五月份,昌塞勒斯威尔的胜利又让南方人欢天喜地。到七月初的时候,先有传闻,继而又证实,李将军已经挺进北佬的弗吉尼亚州,他就要发起进攻了!这会是最后一站!小伙子们会奏凯而归,家家户户又能幸福团圆。说到这里,米德大夫的眼睛都湿润了。/ 人人情绪高涨,狂热无比,斯佳丽置身其间,只觉浑身冰凉。昌塞勒斯维尔胜利的消息几乎与福利斯特将军击溃突袭亚特兰大敌军的消息一同传来,更添了亚特兰大的狂喜与自豪。可经历过一次的斯佳丽心中很清楚,对亚特兰大的进攻不过只是个开始。 在此之后,一波又一波的北佬将向亚特兰大扑来,他们妄图切断南方的铁路线,毁掉这座佐治亚的战时核心!尽管邦联的士兵一次又一次进行阻击……可北佬最后还是得逞了。 久远的记忆竟如此鲜明。铺天盖地的大火中瑞特冷峻的头颅,小婴儿的哭声细弱如猫咪,普莉茜没完没了的哭嚎,梅丽微弱的呼吸,还有小韦德惊恐睁大的眼睛。恐惧死死攫住心头,半是为自己半是为不知是否安在的家园。本以为一切都不可能再坏了,可现实永远都能够给她致命一击——当精疲力竭的斯佳丽拖着一个产妇、一个婴儿、一个黑奴、一个孩童回到家时,父亲迟钝如鹦鹉,告诉她母亲的死讯。 “我们的军队很快要去往新的地方。出于保密的缘故我无法透露更多,总而言之这是个了不起的大计划!斯佳丽,别为我们担心,胜利很快就会来啦!我们会狠狠击垮北佬,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到那时候,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骑马打猎开舞会!不过妈的几匹好马都为大业献身了,不晓得她会不会因此把我们赶出家门……” 斯佳丽手里捏着布伦特的信纸,与梅拉妮、皮特姑姑一起候在电报局外。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们不声不响,默默地聚拢过来,一片沉寂中是掩不住的焦躁。一张张煞白的脸上写满无声的请求,比号哭更催人肝肠寸断。 ——四天前,来自北边的电讯突然中断,翌日中午才有零星混乱的消息传到亚特兰大的司令部。宾州的葛底斯堡一带打了一场激烈的大仗,李将军动用了全部的人马。 正文 108.贝尔的称赞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就知道他要提这茬, 斯佳丽面色一沉:“我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上等人就算明知女士在撒谎,也得装的信以为真,可瑞特偏不。他探身过来,仔细打量她几眼, 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都向威尔克斯太太打听清楚啦。那可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太太,一点儿也没发觉您那点儿罪恶的秘密。”瞧见斯佳丽的神色变了, 瑞特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真是没想到哇,奥哈拉小姐, 居然打算嫁给威尔克斯太太的哥哥?” “那又怎样?”斯佳丽冷若冰霜, 巴不得赶快跳过这个话题。 “怎么,难道您此刻不在庆幸不用嫁给情敌的哥哥?哦,我忘了,您那可爱的良心此刻应当是感到不安了,因为被我这个恶棍戳到了痛处……” “您——”斯佳丽气得脸通红,对于他的挖苦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伤人了!她好容易才没叫刻薄话脱口而出, “您怎么可以这样讽刺一位南方战士的未婚妻?” “不见得吧。”瑞特仍是笑看着她, 见斯佳丽真的要发怒, 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好啦, 好啦, 我道歉总行吧, 唵?奥哈拉小姐,您先别发怒,我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当一位未婚姑娘可比当寡妇强的多啦。至少不必领会咱们古老南方那套野蛮规矩——/我一向以为,守丧这套规矩叫女人一辈子穿黑纱,不准参加正当娱乐活动,实在与印度人的殉夫一样野蛮。/你看这套规矩把你们女人绑的多紧啊!” 看他换了话题斯佳丽总算能松口气。这类夹着生词又绕来绕去的讨论向来叫她头疼,可是这一桩却恰好是她曾经的亲身感悟。假如不是瑞特为她撬开寡妇的牢笼,她的少女时光早就该在十七岁那年随风逝去。哪怕是在南方人眼中道德崩坏的战后,女人们不得不出来谋生,却依旧被那套旧规矩死死捆着。朋友们明明个个潦倒不堪,却按照从前的老规矩来。斯佳丽是以为自己闯出了一条出路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斯佳丽却不禁怀疑起来,究竟谁才是对的? “是啊,绑的多紧啊。”她不由喃喃道。 瑞特见她表示赞同,反而愣了一愣,乌黑的眼睛中旋即闪过笑意:“难得听你赞同我一次嘛,唵?”又见斯佳丽神色茫然,他突然之间带着快意一样地冷笑了起来,“快了,都快了。这套规矩就要去送死了。” 他说的是战争!斯佳丽不由浑身一颤。她望向瑞特的脸,一瞬间仿佛和那日围城出逃的火光中所见的重合了。他有着优美、冷峻而颓败的头颅,这头颅正宛如古钱币上的头像。那副目空一切的冷酷神情仿佛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感到开心不已。斯佳丽打了个寒战,他指的是那场毁掉一切、毁掉南方的战争!即便她得到上天的恩赐能够重来一次,并且愿意为了家园、为了亲人以及他的爱情咬牙闯过那一道道难关,可那战火纷飞的岁月以及重建的艰辛、北佬的凶残以及无处不在的压迫依旧叫人畏惧!瑞特却仿佛期盼着这旧世界彻底毁灭一样!他在想什么? 刚忍不住要把话问出口,场中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只见米德大夫爬上乐台,山羊胡子在胸口飘来飘去,发表着激昂的演讲。他热烈的话语不时激起阵阵欢呼,瑞特发觉斯佳丽情绪的不对,凑到她身边,口吻却漫不经心:/“你看他像不像只装腔作势的老山羊?”/ 斯佳丽明白他在逗她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听老大夫继续慷慨激昂道: /“……咱们的勇士们需要更多的药品——女士们,我正在请求你们做出牺牲!黄金可以熔化,宝石可以出卖,换来的钱用来购买各种药品!——女士们,马上将有两名负伤的勇士拎着篮子从你们面前走过,请……”然而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打断了他的话。/ 小个子义勇兵勒内·皮卡德用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挽着篮子一路在人群中穿行,篮子里头沉甸甸装着的珠宝首饰叫他好不感动骄傲。姑娘们都争先恐后脱下自己昂贵的首饰放在他篮子里,人们又是喝彩又是鼓掌。 斯佳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个子笑容满面地向自己走过来,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为战争募捐?他们——打的什么仗——为什么要打仗?阿什礼的话突然沉沉响在耳边:“世上大多数的痛苦都是战争带来的,可是当仗打完了,人人往往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她不由攥紧了拳头。 是呀,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为什么要有这么疯狂的世界?为什么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失去了那么多亲人,这些倔脾气的南方人还在歌颂圣战,好像为这战争做出牺牲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一样?!查尔斯局促又骄傲地对她说等他立了功回来娶她,塔尔顿两兄弟欢呼雀跃奔走宣告战争的到来,阿什礼眼神忧郁默默无言擦拭着猎|枪……可是叫他们为之牺牲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呀!斯佳丽的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抬起头来才发现勒内已经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正因为体谅要走开。一时间,斯佳丽只觉喉头哽咽,从怀里慢慢取出查尔斯留给她的订婚戒指,在手心用力地握了一下,将那枚戒指慢慢放在篮子里。 所有人都又惊讶又感动地看着斯佳丽眼中犯着的泪光。瑞特神色莫名,勒内满脸钦佩地敬了个军礼,梅拉妮则是快步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她的目光中满是骄傲与爱意,她紧紧抱住了斯佳丽。 “哦,亲爱的!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斯佳丽在她热烈的拥抱里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终于渗了出来。 可我一点都不想要这场战争,更一点都不想为它牺牲。 查尔斯,对不起。你的戒指,我还给了你所热爱的南方大业。你死在为它牺牲的路上。我知道假如你走上了战场,也会和其它人一样为这大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你坚信你的大业就如这里所有的人一样,而我亦有我自己的信仰。我不觉得这场战争神圣,更不会为它牺牲。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活下去,咬牙切齿摸爬滚打也要活下去!并且,我一定会保住我所爱的土地和家园! —————— “怎么,不哭鼻子啦?” 小个子义勇兵已经走远了,瑞特嘲弄的语调却暗含关心。斯佳丽擦擦眼角,为自己刚才的多愁善感有些难为情。突然想起梅拉妮,刚才失去的劲头一下子都回来了: “梅丽呢?梅丽的戒指不会——” 瑞特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真让我意外,奥哈拉小姐——不过威尔克斯太太被您的牺牲精神感染,也已经把自己的戒指捐出去啦。”他又转头看了摊子前的梅丽一眼,唏嘘道,“她那神情比哭了还难受。”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我看你刚才掉眼泪不像是因为舍不得汉密尔顿先生的戒指吧?怎么了,为自己办过的蠢事难过?这实在是大可不必的嘛……” “瑞——巴特勒船长,麻烦您别再这么少教养地纠缠我好吗?”斯佳丽好险没脱口而出一声“瑞特”,她没好气地说道,“能请你借我点儿钱吗?我有急用。” “张口就和一个两面之缘的男人谈钱?奥哈拉小姐,你可真不是个淑女。”瑞特很是滑头,彬彬有礼地回敬道,“能问下借钱原因么?” “我是不是淑女还轮不着你来说。”斯佳丽冷哼一声,破罐子破摔,果然不出意料听见对方低低的笑声,“哎呀,你借是不借?我得去把梅丽的戒指赎回来,我可不想回去看她哭。”她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上辈子梅丽戴到最后的戒指是怎么回来的?哎呀,这点儿小事哪里还记得清楚哟。就连梅丽和她一起捐出戒指的事,不还是前几次义卖会她被逼着捐东西捐烦了,把主意打到查尔斯的戒指上,才想起来的么? 瑞特立刻“啧啧”感叹了起来:“不好意思,是鄙人误解了奥哈拉小姐高尚的心灵,没想到奥哈拉小姐的爱情这样伟大,居然连着威尔克斯先生的太太都一同热爱,并且悉心照顾……” “巴特勒!” 斯佳丽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这人怎么总解释不清,还故意混淆视听!刚忍不住要喊出一声“我和阿什礼什么关系都没有”,瑞特却咧嘴一笑。 /“躁脾气的南方妞儿。”/ 说着双脚并拢,鞠了个躬就走开了。 斯佳丽重新忙碌起来,她跟着母亲做事,帮忙记账、算账和照料黑奴。她对算数的天分与对黑奴偶尔流露出的不耐都让埃伦看在眼里,但斯佳丽现在没法儿去想别的,她能做的只有让母亲少操劳一些,不要再次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在母亲闯过三个月后的生死关头前,斯佳丽发觉自己无法拒绝母亲,哪怕她希望潜移默化地让自己重新温柔端庄。 七月份的时候,战火已越烧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团终于被强行派上了战场,新一轮的募兵在佐治亚召开。约翰·威尔克斯参军了,这个满头白发、温和慈祥、爱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战场。他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去梅肯的伯尔家暂住,将十二棵橡树托给奥哈拉一家照看。杰拉尔德·奥哈拉同样想要参军,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悬心不已。最后还是埃伦出了招,要他骑马跳过篱笆证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伦用了什么办法,平时跳篱笆的好手杰拉尔德竟然连连失败。爱尔兰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终于肯按下从军的心思。 正文 109.父丧 “我以为那不关你的事。” 最后, 斯佳丽选择了用一种冷冰冰的态度来回答贝尔那句勉强可以称为称赞的话。她将双臂抱在胸前,直接往后一仰靠在了马车靠壁上, 并不去看贝尔, 打定主意将她无视到底。 然而贝尔·沃特林娇声笑了起来。 “啊,也许吧。”沃特林懒洋洋地说道, 看起来漫不经心, “但你的确比我想象中强上那么一点儿, 不然的话瑞特也不至于——” 斯佳丽顿时飞过去一个眼刀。 贝尔却仿佛觉得她更有趣了, 她咯咯笑着, 笑得简直喘不过气来:“哎哟哟!奥哈拉小姐, 你简直太可爱了——我们何必装傻呢?你明明知道我和瑞特的关系嘛!” “清楚得很。”斯佳丽冷冷回道,感觉心头压抑的怒火又一次燃起,“不知道你儿子在新奥尔良书读的怎么样?” 沃特林不笑了。 “这个他都告诉你了。”她轻声道, 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斯佳丽·奥哈拉, 他果然是很喜欢你的。” 贝尔·沃特林应该是听说梅丽找她后便立刻下来的。她身上还穿着妓|院老板娘艳俗的衣裳,脸上的胭脂和白|粉擦得都很浓。但此刻,那张总带着笑纹儿的脸却有着一丝哀伤。贝尔吸了吸鼻子, 满不在乎地说道:“嗨,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做这行的女人有了儿子总得贬值, 再说我也不想人家知道我儿子有这么个——”她顿住了,好像不愿意在斯佳丽面前落了气势。她又绕回先前的话题:“说真的, 我本来不觉得一个来自南方庄园的姑娘合适瑞特。” “谢谢你替他操的心。”斯佳丽没好气地说道。 然而贝尔却不再理她了, 支着下巴的她仿佛陷入回忆。 “你直觉没弄错, 我的确一开始就讨厌你。”她开口便大方承认道,根本不打算讨斯佳丽的喜欢,“当然喽,因为他喜欢你。不过我从没觉得你们能长久——别生气,听我说完。你呢,年轻任性不懂事,而他嘛,恐怕不仅仅是不乐意放弃单身。我看瑞特自己也有点儿没察觉到,他对结婚之类的事不是很有信心。”她断言道。 “你知道我儿子的事,肯定也知道他和——总之,就算是人们口中‘被抛弃的姑娘’吧。”贝尔冷笑,“人家逼着他娶她,他不干,结果害苦了她。瑞特自那以后好像就有点儿畏惧建立婚姻的尝试,因为那件事就是那么开始的。不过人干嘛非要结婚?你知道他本来可以过得很自在,和各种姑娘。可是偏偏碰上了你,然后死磕开始了。呐,你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那天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到妓|院来找人,胆子真够大,也真够对他上心。这挺难得的——不过显而易见,你要的是结婚,我觉得你对于瑞特来说,真的是太麻烦了。” 她又叹了口气。 “但他乐意跟你在一起,尽管有段时间你逼得太紧了——他是真心想要解决你们之间的,怎么说,困难?只不过改变不了你自己。奥哈拉小姐,有时候你未免过于自己以为是。我请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并不是只有你在受委屈为他付出,在我看来——哪怕以朋友的身份我还不乐意他和你在一起呢。你肯定不知道吧?就算乔纳森·威尔克森没有搞出这一次的伏击,然后死在你枪下,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因为瑞特一直在准备关系对付他……他这个人,有时候非常狡猾、不择手段,有时候又非常骄傲。他知道乔纳森是你们家的心腹大患,如果他主动出手帮忙,就有那么点儿向你家里人挟恩求婚的意思。所以他没有,一个人默默做了。你有没有觉得乔纳森和赫尔南斯死后,3k党过关太轻松了?因为他们一派的人瑞特很早就开始准备对付了,这回墙倒众人推,哈!还有你以前木材厂的生意,你真没察觉到有人帮你牵线?你不晓得瑞特帮你找过些什么人,小姑娘,”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世道开厂子,关系可少不了。你背后没有人能站这么久,真当全是自己的本事啊?” “等等,”斯佳丽自从听到那个词就开始坐立不安,“求婚?你说求婚——”她顾不得让自己显得不要太过急切了,“我从没见他有过这个意思!” 贝尔翻个白眼。 “所以说你们是一对蠢货。”她揶揄道,“他觉得应该把一切都打理好再求婚,而你却为此不安觉得他感情不够……算了,你得理解他。如果有什么人能让瑞特·巴特勒甘心结婚,那结婚肯定也得是在自愿完满的情况下,总之没有别的理由或者逼迫——啊,我觉得他是打算再跟我断一遍,虽然自从亚特兰大重逢后他就没真正和我在一起过,不过这一回他会要求我把平时那些撩拨啊,暗示啊都给收了。从前他不把这个当回事,现在却要怕你瞎想。” “所以,”斯佳丽关注点明显跑偏了,“他现在还跟你有来往——他跟你谈求婚的事!”一想到这里她就要激动得站起来,心中巴特勒是个笨蛋。和贝尔商量向她求婚的事?她简直要被这聪明主意给噎着了! 贝尔又咯咯地笑。 “别慌呀,小姑娘。”她笑眯眯地说道,“我固然看你不顺眼,但大事上一向是个聪明人。要不然瑞特也不会愿意找我帮忙,我们也不能把朋友当到今天。”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斯佳丽态度虽然还挺不客气,然而心里却在想着贝尔刚才那些话……乔纳森、赫尔南斯,还有木材厂……这样一想,每一件都对的上。怪不得,怪不得3k党成员归来后没有遭到北佬的迂回报复,怪不得她搞垮了一个叛贼开的木材厂却没有人找麻烦——原来如此!豁然开朗间,她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感动来。瑞特·巴特勒不知不觉间居然为她做了这些事,而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有丁点儿功劳都要向她表一遍的人呢! “你告诉我这个干嘛?”她最后问道,试图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我又不会感谢你。” “得了吧。”贝尔夸张地笑了起来,“说得好像我能请你来窑子喝下午茶一样,你的感谢我要了什么用?”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道:“他真的很喜欢你,对他好点儿。” “不劳你操心。”斯佳丽顶回去,口气却软了许多。 这时候,斯佳丽都以为贝尔要开口辞行了。但是沃特林又一次开了口: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贝尔说道,“你今天一天没见着瑞特吧?” 斯佳丽突然间一阵心脏猛跳。 “他的父亲昨夜去世了。”贝尔道,“瑞特已经连夜离开亚特兰大,赶往萨凡纳去了。” 斯佳丽腾地一声站起来,脑袋撞上了天花板也没有痛感一般。 “你说什么?!” 而贝尔自顾自说道:“瑞特和他父亲关系不好,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是被父亲逐出家门的。现在那老人家死了,虽然不讨人喜欢,可他好歹得回去一面。用不了一个礼拜就会回来,啊?你倒不必太过于……” 斯佳丽只觉得熊熊怒火从心头燃起。 “他居然一个字也不告诉我!”斯佳丽这句话几乎都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她低吼道,“一句话也没有,一张字条都不留!他究竟拿我当什么!” 明明这种事,这种大事……他居然认为她不需要知道,不需要参与? 贝尔同情地看着她。 “但他告诉了我。”她冷静地说道,口气中毫无炫耀意味,但怒火上头的斯佳丽听不出来,“因为生意上的缘故,之前我向他要求一笔注资,他告诉了我去哪个账户拿——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他指望我告诉你一声。”她顿了顿,难得真诚地说道: “虽然瑞特也许更倾向于自己摆平家庭关系再来找来,但我觉得他也希望你能在他身边。” 而斯佳丽已经听不下去了。 “我今晚就动身去萨凡纳。”她安静而果断地说道,已然下定了决心。声音之轻,叫贝尔·沃特林大吃一惊。 “好吧。”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目光明显友善很多,“我去叫威尔克斯太太上车。” 斯佳丽由着她风姿绰约地爬下马车,走向梅拉妮的方向,手指却紧紧收拢,指甲刺得掌心生疼。瑞特·巴特勒,很好,很好—— 当天下午,斯佳丽在将梅拉妮送回家之后,几乎没有做多余解释,直接回皮特姑姑家收拾了简便的行李,然后赶到火车站,搭乘最近一列火车,一路南下去往萨凡纳。 正文 110.准未婚妻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那真是糟糕的记忆。况且当时斯佳丽心心念念的只是阿什礼的负伤, 甚至要瑞特提醒才发觉了弗兰克死去,更别提交集不多汤米·韦尔伯恩。但是,在这之后, 当她被下地狱的恐惧折磨的时候, 当她被范妮等亚特兰大人厌恶的时候, 汤米·韦尔伯恩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回响在她耳畔——是因为她的胆大妄为,汤米才会送命! 举着昏暗的烛台, 斯佳丽仔细打量手术台上昏睡的汤米,这个六英尺的帅小伙子。他的金发脏兮兮的,被汗水湿漉漉贴服在额头上。尽管此刻狼狈不堪,却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人。脸庞英俊, 身体健壮。暗沉的血渍板结成斑块, 错落分布在破了的灰军装上。卷着毛边的军装被推到膝盖以上,米德大夫正为他处理受伤的小腿。那里有一块烂肉。 汤米睡的并不安稳。他脸上时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凝结在带着深深纹路的、干涸的唇畔。谁会想到, 这位英勇的南方军官,最终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战后的混乱冲突?而且为了保护大家,他不得不蒙上“为妓|女决斗而死”的名声?斯佳丽看着他, 心中突然萌生一种奇特的念头:当初她执意独自赶车, 结果被黑人袭击, 导致3k党报复, 汤米才会丧命。那么这辈子是不是她不走那条路, 汤米就能避开那一死呢?这里面的逻辑关系是如此清晰, 以至于斯佳丽简单的脑筋都直接想清。拿掉她被黑人袭击的前提,汤米绝不会——至少不会在那个时候因为那种情况丧命!也就是说,她的重生的的确确可以改变人的未来呀!妈妈——妈妈也一定能活下来吧! 她愈想,便愈相信这一点。长久折磨着她的狂躁不安的情绪,也慢慢平息下来。斯佳丽再看见汤米的脸时,也生出一些愧疚之心。毕竟她曾经害死过他一次,有机会总得补偿一二,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念头不经意划到范妮身上,斯佳丽隐约记得她和汤米是战后才认识的,现在范妮还在思念她死在葛底斯堡战役中的情人呢!只好放弃了提前帮两人牵线的补偿想法。不过,也不是急事。 举着烛台干站着,偶尔递递手术刀和绷带之类的事,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尽管这对于手术执行者米德大夫是必不可少的帮助,但斯佳丽的思绪还是仍不住离开手术室,发散开来。汤米·韦尔伯恩那张熟悉的脸使她想起了更多关于他的事。 他是战后为数不多,积极乐观进行重建的人。比起浑浑噩噩的休、阿什礼等人,汤米显得精力十足。这个战前梦想成为医生的小伙子,战后毫不犹豫操起了房产的生计,并且干得十分漂亮。他和她一样在战后创出了一条新的路,而不是被面子和老传统困死。想当初,她木材厂缺人的时候还想过找汤米·韦尔伯恩帮忙呢!可惜人家有自己的事业推拒了。对了,那时候精明的爱尔兰人约翰尼·加勒格尔也还在他那边帮忙盖房子呢!最后斯佳丽迫不得已找了老好人休,结果不出意料,利润大把从手心溜掉。这样一来,她就更想要一个能干人了!差不多在想起这些的同一刻,斯佳丽看向病床上汤米的眼神就格外热切起来。 眼前的困难总是要过去的,这么能干的人放过了可就难找了! —————————————— “……我的伤情并不严重,如今正在亚特兰大接受治疗。医师和看护都十分用心,尤其是正为我代笔的奥哈拉小姐。近几日承蒙她的照顾。请你们放心,不用给我写回信,因为我的伤势的确不严重,很快就将离开亚特兰大奔赴战场。等我确认了新的部队番号,会再次给你们写信致意。勿念。儿子汤米·韦尔伯恩于病榻口述。” 斯佳丽写完最后一行字,将信纸交给汤米检查错漏,随即就起身去拿信纸和火漆。等她拿着信纸和火漆回来的时候,已经看见汤米微笑着将信纸递回来的手,他蔚蓝的眼睛充满友善:“谢谢您,奥哈拉小姐。您这样照顾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这是看护的应尽之责。”斯佳丽谦虚道。不过实际上,因为曾经间接害死汤米的心虚愧疚,在她负责的那一片病人中,她的确格外照顾汤米。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下次可别在信里夸我了,自己写那些话怪不好意思的。” 汤米也笑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一会儿,便听斯佳丽向他埋怨道:“韦尔伯恩先生,您实在把您的伤情描写的太轻了。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这些日子您吃的苦头了,那么多的伤口,我看了都觉得疼。” 这是真话。但汤米皱了皱鼻子,轻松地说道:“和很多人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了。干嘛要让家里担心呢?” 一直到现在为止,话题都很轻松。但是看着汤米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斯佳丽突然很想问他,难道现在他还相信南方一定会获胜吗?难道现在他还对未来充满希望吗?难道他——他们真的相信,勇敢与忠诚还能保护南方的一切吗?上辈子的她和所有人一样,对胜利的言论坚信不疑,自然也不会对于这些勇敢乐观的笑容想太多。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她骤然发现自己已经把话问了出来。 ———————————————————— “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赢吗?” 斯佳丽的这个问题使汤米显得有些吃惊。犹豫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口气坚定地回答道:“什么也不用担心,奥哈拉小姐。” “——我们会为你们而战,为南方而战,不惜牺牲一切。”他的口气低沉而严肃,但的确蕴含庄严的决心,仿佛已经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未来是什么,“你们无需担心,这是男人的责任。” 他的确表现出南方人的勇气,但其中的悲壮之感却令斯佳丽心惊。圣诞节的时候阿什礼就曾有过“一切都完了”的预言,现在汤米的话又——唉,为什么呀,为什么那惨痛的一切就无法挣脱呀!当真没有一丁点儿希望吗?斯佳丽又想起战后她第一次见到汤米时——那是范妮的婚礼,而汤米孤身一人……她刚才代笔写给他父母的那封信!那时候他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了! 是的,也许他的父母现在就已经不在了。可他还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瞒过他们自己的伤势。这座医院,也会在不久之后毁灭,她还清楚记得那块窗户被炮弹击碎时四溅的玻璃。太虚幻了,她同时看见两块玻璃,一块完整的,一块破碎的。她也同时看见两个汤米,一个正对她微笑,告诉她不会有事的,一个躺在血泊中,手里紧紧握着手|枪的——她清楚后一幕是她的幻想,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汤米的尸首。但这一刻两幅景象都无比真实,差不多要让人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斯佳丽紧紧咬住下唇,血腥味救了她。她睁开双眼——汤米正充满担心地看着她,原本因为肩伤侧躺着的他已经支起了身子。 “我没事。”斯佳丽抢先开口说道。 汤米则沉默了很久。随后,他轻声问道:“你是害怕了吗?斯佳丽。” 战争时一切礼教都崩塌,认识两个礼拜就结婚这种绝不合体的事如今处处发生。可尽管如此,这依旧是汤米第一次叫出斯佳丽的名字。 “不,我不是害怕。”斯佳丽组织着语言,她怎能怕?她还得撑住塔拉!谁怕了她也不能怕。对于汤米喊她名字,她却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上辈子熟悉起来后,互相都是拿名字称呼的。汤米现下一直管她叫“奥哈拉小姐”反而令她颇不适应。“我想并不是因为害怕——至少不全是。”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经受那么大的痛苦,现在以及未来。我不想假装笑,我还得守着我的家,我知道我能挺过来。但我还是觉得难受。汤米,要是没这一切该多好啊?” 汤米,失去过的老朋友!一个真正有见识的人!勇气十足,活力十足,闯进十足——斯佳丽知道他能明白的,而她也迫切需要一个人和她谈谈,汲取那种活力和勇气,来看到未来的希望。在这愁云惨淡的时刻!靠着双手,汤米开始新的生活,就跟她一样。他就好像一个可以看见的,真正能给人鼓舞的未来,证明着她要走的那条路尽管无比艰难,但并非全无同伴——尽管上辈子她为了钱不择手段,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斯佳丽。”汤米犹豫了一下,依然喊了她的名字。他斟酌片刻,开口慢慢说道:“很多事你或许不清楚它为什么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既然这样,我们只能为我们的信仰而战。” “无论如何,别丧失希望,别忘记信心。我们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这会令我们坚强。战争会带走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它带不走。南方永远都在那里——至少有一部分是这样的。战争动荡了南方,我们的生活被迫改变,而我们也不清楚这改变会有多大。可是只要我们活下去,就不会放弃生活的希望。因此南方就一定有希望——而现在,我们还得为她而战。” 斯佳丽的嘴唇微微张开,她吃惊的看向汤米·韦尔伯恩——说出刚才那番话的男人,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男人,已经显得沉着稳重,令人信赖。她想问她战争和牺牲值得么,可是在他刚刚那番令人激动的话语之后,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答案了呀。 “谢谢你,汤米。”她最终只这么说道。 “别想混过去,奥哈拉小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瑞特紧追不放,“您还没告诉我,钱不能买到什么呢?”他似乎在挑衅她,等着她犯傻气,然后便好顺理成章地嘲笑她。黑眼睛里满是笑意。 正文 111.前世番外 两年之后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当然会答应这件事, 能有个借口照顾梅丽的身子对她是求之不得。然而阿什礼并没留心她的神色——与从前一样,他的目光透过她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对她却视而不见。 “对, 请留心她,照顾她。梅丽她身子太弱, 又拼命想帮医院的忙。她性情温和又胆小,在世上也没什么得力的亲人可以托付。斯佳丽,原谅我说这句冒昧的话给你带来麻烦。梅丽真心爱你, 不仅因为你差点当了她嫂子, 还因为你这个人。她当你是亲姐妹一样,我请求你一定要照顾她,好么?” “他这是看见了大业的失败, 担心自己死于战场,才不顾自己并无立场, 说出这样一番托孤一样的话来!”警钟突然在心头大作,关于阿什礼的失踪和被俘的记忆纷纷浮上脑海,斯佳丽忍不住说道: “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照顾自己。不然梅丽和——梅丽该怎么办呢?” 斯佳丽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是, 并不是梅拉妮·威尔克斯离不开阿什礼·威尔克斯,而是阿什礼·威尔克斯无法离开梅拉妮。这件事她拿了前世的一生去求证, 最后才明白梅丽正是崩坏世道中阿什礼唯一的精神力量所在,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影子不过是个清醒却怯懦的男子。——但是, 阿什礼假若被俘, 梅拉妮必然十分忧心。这才是现在斯佳丽所担心的一点。 阿什礼默默点头, 面带苦笑却没有反驳。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斯佳丽在门口看着他,只见她从前恋慕过的那个青年,一步步离开艰难迟缓,仿佛已入暮年。 —————————————— 仅仅几个小时后,彼得大叔便驱使着皮特姑姑家的马车从宅中驶出。 马车里满是欢声笑语的青年男女,斯佳丽被簇拥着坐在中间。她收拾的包裹还真不少,没这么多小伙子帮忙可不行。只见她笑语盈盈地坐在马车上,还没开口便有一群人为帮她拿行李争红了脸。战争的阴云一时远去,仿佛她还是那个县里的大美人一般——当然,现在的她也依旧漂亮。只不过在争抢之中,关于斯佳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行李的问题,也自然而然被忽视了过去。 “斯佳丽,你的包裹可不轻啊。”亚历克斯·方丹笑呵呵地调侃着,“不是说过了圣诞节还回来吗?怎么……” “拿不动给我!”托尼·方丹对兄弟手中的行李虎视眈眈,“我看准是你灌多了酒,现在手软了。给我给我,别摔了斯佳丽的东西!” 亚历克斯死抱着不放:“不行,你毛毛糙糙的,弄坏了怎么办。我当然拿得动!” 斯佳丽看他们争来争去,只笑不语。包裹当然重了,药品、火腿、腌肉、金币、种子、衣料,哪样都不轻,只是这个她可不打算说出来。这一趟回家,是时候开始囤积物资了。早了不行,没法儿拦着东西被征收。晚了也不行,东西有钱也买不着,而这个时候刚刚好。手头这批,正是她刚从瑞特那边弄来的。 一片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中,斯佳丽的思绪却越飞越远。 等战火席卷塔拉,那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整整半年!这半年的衣料食物都得置办起来,可她一个人哪里搬得了那样多东西?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带个黑人过来帮忙?这次带回去的衣料倒是可以对付半年,可是食物就麻烦了。带火腿和腌肉不过是看它分量少又顶饿而已,真正几大袋几大袋的玉米粉还是得再找个机会搬一趟。可假如一切能按她希望那样发生,斯佳丽充满眷恋地向亚特兰大投下一瞥,圣诞节后,也许会是她战争期间的最后一次重返亚特兰大了。 正想着这个,已见瑞特驾驶着他那辆常载二人兜风的轻便双座马车从相对的方向行驶而来。如今穿着这样奢华者一看便知是投机者,男孩子们纷纷停下讨论,冷淡又矜持地抬手碰碰帽子,分明不愿多说一句话。瑞特微微躬身,同样没说什么,却偏偏瞟了斯佳丽一眼。他的目光锐利又分明带着笑意,大大方方打量着她的行李,她胸前的绿丝带,以及她深深的酒窝,最后又落在了她那顶漂亮的羽毛帽上。两辆马车很快擦肩而过。 斯佳丽耸了耸肩,笑意却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嘴角。 ———————————————— “亲爱的,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圣诞前夕斯佳丽抵达家园,顿时使塔拉上下热闹起来。嬷嬷指挥着黑奴们忙忙碌碌地将斯佳丽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搬下车,斯佳丽又与父母妹妹们互相亲吻面颊。直到好一会儿后,埃伦开口才向斯佳丽发问。 “妈。” 尽管有所准备,直面温柔公正的母亲时斯佳丽依旧忍不住有些紧张。她挺了挺脊背:“我觉得家里缺这个,就多买点儿。爸上次来信不还抱怨说那些卖棉花的钱白白攥在手里,买不到多少好东西吗?亚特兰大那边人多,东西也好买些。我想给家里做点儿事,就拿了你们给我的零花钱,和我的首饰一起去换了点儿衣料和食品……当然,我是托彼得大叔去买的,他人很可靠。”最后一句话斯佳丽说得心虚极了。 埃伦本来有些严肃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了,她柔声细语地对女儿说道:“傻丫头,家里再怎么样也有我和你爸,哪能花你的私房钱?” 斯佳丽搓着手满脸不安:“可是东西都买回来啦——妈妈,我没闯祸吧?” “当然没有。”看到大女儿这个样子,埃伦也没办法说什么重话,她耐心劝道,“家里的事妈妈会操心。你攒下那些零花钱不容易,等家里……” 斯佳丽一扭头,使性子一样硬邦邦说道:“我不会去退的,那多丢人啊。再说——再说——”她偷偷看了埃伦一眼,声音不自觉就变小了不少,“再说现在食品衣料价格都在涨,现在拿去卖价格又炒高了。这和那些投机商有什么两样?” 埃伦顿时也为难起来。如果这些物资是奥哈拉先生置办的,他们两人当然会做出交给征粮队的决定。可是女儿一片热心不懂事,何况她攒下这些钱也不容易,那些首饰中还有她和查尔斯订婚时的东西呢!因此,埃伦暗暗打定主意,不让失去了未婚夫的可怜的大女儿再伤心。于是她和颜悦色道:“你可以留着这些,宝贝。” “妈妈?”斯佳丽满脸惊喜,不敢置信。 埃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温柔道:“是的,宝贝。既然这些东西是你用自己的钱买来的,那就让你自己处置。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斯佳丽抿了抿嘴,似乎观察了一下埃伦的面色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那我能叫几个空着的黑奴陪我去亚特兰大,把剩下的东西也带回来吗?” 事情进展简直超乎想象的容易,只是斯佳丽对于欺骗妈妈还是很有负罪感的。她攥着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觉得粮食总是要吃的,衣料总是要做衣服的,还是存起来最好。可是……”她好像因为不好意思而迟疑了一下,“妈妈,我能不能有个地方储存自己的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和家里的分开存放,让我好好理一理。对了,亚特兰大那边我还买了一些玉米粉,这趟没能带回来。下回妈能找几个黑奴陪我过去带回来吗?” “嗨,哪里用那么麻烦。东西既然还在亚特兰大,捐给医院最方便不过”杰拉尔德不以为然地说道,“丫头,不是我说你……”他逐渐在埃伦温和的目光下噤了声。 其实埃伦同样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女儿居然不声不响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就忧心她为人所骗。同时,她也更加心疼已将自己嫁妆都支援出去的斯佳丽了。既然如此,让她管理自己的那部分粮食衣料,或许正好可以锻炼一下斯佳丽。而且现在棉花上一茬摘完,下一茬却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家禽又大多被征收,剩余活计费不了多少人力,借出几个黑奴并不困难。经过几分钟慎重的考虑,埃伦说道: “亲爱的,我答应你。” 斯佳丽克制地欢呼一声,赶紧将脸埋进妈妈怀里,藏住自己的表情:“妈妈,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亚特兰大那边还有放着的玉米粉,这一点当然是假的。斯佳丽之前准备物资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根本没办法大袋大袋运嘛。提出“再运余下玉米面”是看妈妈答应了她前面要求,斯佳丽一时心思活跃起来生的主意。她打算下次回亚特兰大再从瑞特那里买点儿物资让黑奴搬回来,毕竟黑奴又不会追着她查问细节嘛。 各种念头纷纷杂杂,斯佳丽只捕捉到了一种热烈的奋斗快乐。脚踏红土地,看着黑奴搬运着木材去往自己指定的沼泽地,建起储存物资的木屋。希望与憧憬使绿眼睛姑娘整个人都充满干劲,神采奕奕。她决心大干一场——这一次,命运一定会握在自己的手心! 斯佳丽当然不知道大山姆的心事,事实上她都快烦闷死了。重生以来与母亲的几次分歧虽然表面上都化解了,可根本的问题仍然在那里。她因为重生得到的那些不可以说出的见识,以及那些惨痛的记忆,让她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去做。可是南方根深蒂固的礼仪风范以及对于母亲的爱与敬意又让她隐忍不发。现在,母亲也认识到了她们的分歧。 “妈一定对我失望了。”斯佳丽想到这里便觉难过不已,“她没来找我谈话,因为我太顽固,我重生以来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做法。妈一定意识到她说服不了我,她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我肯定没法告诉她。” 埃伦没有找她谈话,每天早晚也如常亲吻她的脸蛋,只是不再同意她离开家里。埃伦太疲惫了,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和这个令她吃惊不安的女儿好好谈话,她无法追溯到女儿性格的成因,但埃伦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固执。 斯佳丽重新忙碌起来,她跟着母亲做事,帮忙记账、算账和照料黑奴。她对算数的天分与对黑奴偶尔流露出的不耐都让埃伦看在眼里,但斯佳丽现在没法儿去想别的,她能做的只有让母亲少操劳一些,不要再次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在母亲闯过三个月后的生死关头前,斯佳丽发觉自己无法拒绝母亲,哪怕她希望潜移默化地让自己重新温柔端庄。 七月份的时候,战火已越烧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团终于被强行派上了战场,新一轮的募兵在佐治亚召开。约翰·威尔克斯参军了,这个满头白发、温和慈祥、爱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战场。他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去梅肯的伯尔家暂住,将十二棵橡树托给奥哈拉一家照看。杰拉尔德·奥哈拉同样想要参军,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悬心不已。最后还是埃伦出了招,要他骑马跳过篱笆证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伦用了什么办法,平时跳篱笆的好手杰拉尔德竟然连连失败。爱尔兰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终于肯按下从军的心思。 “总得有人照顾县里的生产。”去送别的时候,约翰·威尔克斯先生这样宽慰杰拉尔德,老先生身材瘦削,腰板笔直,满头白发湿漉漉贴住脖颈,神态安然地骑着塔尔顿太太最心爱的枣红色小母马内利。天在下小雨,他淡金色的睫毛和灰色的眼睛,微笑起来时和他的儿子阿什礼一模一样,“得走了。别为我担心,我还不算太老,但愿我能把内利带回来。” 比阿特丽斯·塔尔顿太太身着一条深黑色绸裙,套在老式的窄裙环上。这个响当当的养马好手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四个儿子,现在她将最心爱的小马内利送给了威尔克斯先生当坐骑。斯佳丽想起这位老先生和这匹小马的结局,觉得自个儿想要掉眼泪。 “梅丽,好孩子,让我亲亲你吧。”威尔克斯先生轻轻吻了吻梅丽的脸蛋,“下雨了就别来送我,打着伞也不行。我得走了,可惜,还想瞧瞧我的头一个孙儿呢。”他的目光越过梅丽,和阿什礼一样,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他与她告别道“再见,亲爱的。” 他从来不想要这场战争,他本来不应该去送死的。他应该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幸福美满儿孙环绕……他和阿什礼一样,从来就不喜欢战争——上帝,保佑他吧!请求你!丢失已久的信仰在这一刻沉重压在肩头,可屈膝之前她又站起。斯佳丽擦了下眼睛,抓住梅丽的胳膊说道:“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们已经送过威尔克斯先生了。” 她向那些雨中的蹒跚背影,投去最后一瞥。 ———————————————— “塔拉不欢迎你们。” 斯佳丽的神情冷淡高傲,愤怒和恨意都掩藏在轻蔑的眼神之下,直直插向斯莱特里太太。 斯莱特里太太一愣,随即腆着脸自说自话了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奥哈拉家就不能借我们点种子吗?还有,我女儿埃米病了,我得找奥哈拉太太去看她。” 生生被这句话激起了怒气,斯佳丽鼻孔出气恨声反驳道:“借?你们家从来就只会借来借去,有没有还过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懒惰还非要我们养着?至于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儿,有病你自己照顾,少来找我妈妈!” “奥哈拉小姐,您这话可不好听。”斯莱特里太太怪叫一声,“咱们毕竟是邻居,你怎么能这么说埃米……” “她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斯佳丽嗤之以鼻,目光刻毒,“她和那个北佬乔纳森——” “斯佳丽!”嬷嬷的黑巴掌打在她后脑勺,可下一刻,嬷嬷挡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模一样的冷脸,“斯莱特里太太,这里的确不欢迎您,请您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这已经是斯莱特里太太这个月的第三次上门,每一次,斯佳丽都和嬷嬷联手将她赶了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当那个女人狼狈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塔拉的门口,嬷嬷喘着粗气骂道:“这个下流白人!埃伦小姐就不该对他们家那么好!” “他们究竟要走了多少粮食。”斯佳丽气得眼前直冒火,用力坐在沙发上。可嬷嬷对着她后脑勺又是一下,“嬷嬷你干什么?” “斯佳丽小姐,你刚才说了那女人和北佬乔纳森,你说了,俺听见了!” 斯佳丽暗叫不好,在嬷嬷看来,那一对奸|夫|淫|妇私|通的事情哪里该是大家小姐知道的!她装傻充愣:“怎么了?我说她家女儿不知廉耻,老和那个乔纳森在一起散步。要是个好人家,就该离那北佬远远的嘛!” 嬷嬷狐疑地看了斯佳丽一眼,她的小乖乖最近鬼心思越来越多了,她一边帮忙打掩护,一边心里也直泛嘀咕:“真的?” “不然呢。”斯佳丽撇嘴。 她可忘不了,就是那个可恶的埃米·斯莱特里!妈没日没夜照顾她,结果她好了,妈病倒了。等到妈妈死了,那个埃米还和乔纳森重新勾搭到一起,想要夺走她的塔拉……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埃米·斯莱特里染上了伤寒就自己养着,离妈妈越远越好! “方丹老大夫也跟着部队走了。”嬷嬷说道,“兴许斯莱特里家除了埃伦小姐真找不着人给那个埃米看病了,可俺看那个斯莱特里太太压根儿没把亲女儿放心上,哪里有劳累埃伦小姐的道理!对了,斯佳丽小姐,说到方丹老大夫跟着部队走了,俺想起来一件顶要紧的事。” “你说。”斯佳丽突然之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嬷嬷支支吾吾,不敢看她眼睛,老面上都是不安: “县里缺药,医生手上没药一切白搭。别说是县里,连亚特兰大医院的伤员都没多少能用得上药的。斯佳丽小姐好几回往家里送药过来,我们都猜是想尽法子才办成的。可埃伦小姐觉得家里用不上那么多,再说别人家处处都缺着,所以她……所以她把你送回来的药又转赠给了老方丹大夫,让他拿着药上前线,总不至于赤手空拳救不了人……斯佳丽小姐?” 斯佳丽猛地站了起来。 ———————————————— 斯佳丽再三和嬷嬷确认,埃伦的确将大半的药物都转赠给了老方丹大夫后,不由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累死累活想保住这个家,偏偏妈不懂她的心! “斯佳丽小姐!”嬷嬷看她脸色不对,赶紧提醒道,“还记得不?你那时候带回来的伤寒药,只给了埃伦小姐一小半,剩下的都托俺藏着呢!”她拍拍胸膛,“你放心,俺都藏得好好的,能用!” “对,还有药。”斯佳丽喃喃自语,总算恢复了镇定,“我那里也还有一些——是我最后从亚特兰大带回来的。幸好!勉强能够用了。” 可尽管如此说,一股忧虑依旧控制不住地缠上了心头。 七月下旬的时候,卡琳病倒了。她和斯佳丽记忆中一样得了伤寒,而斯佳丽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感染上的。埃伦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女儿,斯佳丽怎么劝阻都没有作用。斯莱特里家那个埃米倒是命大,没有埃伦照顾却也蟑螂一样挺了下来,可是埃伦不行,卡琳不行! “妈把药送人的时候肯定没给自己留多少,我们得把药拿些出来。”斯佳丽和嬷嬷商量道,她也不能看着自己的亲生妹妹病死,“卡琳身体太弱了。家里都得注意,别让苏艾伦也倒下了。”千万得省着药,她恶意地想着,扯了扯嘴角。斯佳丽刚一转身就愣住了:“妈妈……” —————————————— 埃伦得知斯佳丽和嬷嬷那里还有伤寒药后欣喜不已,她急于救治自己的小女儿,为了最好最快的疗效不惜大量消耗伤寒药。斯佳丽咬牙没把自己的那部分拿出来,可是看着病弱的妹妹和苍白的母亲,她扳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怎么都担心伤寒药不够用。 正文 112.葬礼后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阿什礼正站在过道中等她。/他大兵般站得笔挺,手|枪插在磨损的枪套里, 旧刀鞘神气地拍打着大靴子, 污渍斑斑的马刺还闪着暗淡的光。军服败色、补丁累累, 一头金发被烈日烤的如同漂白过的亚麻布。曾经白净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颀长的身躯也精瘦起来。/宁静忧郁的灰眼睛, 如今充满了疲惫的目光。看见她时,他微笑着,好像从没发生过拒绝她求爱的尴尬事。 “斯佳丽。”他目光忧伤,尽管试图强作欢颜,但眉峰紧锁已泄露了一切,“我真抱歉, 斯佳丽,到这个时候来找你。” “阿什礼,你说吧。”其实过了刚开始的诧异后, 斯佳丽差不多猜出来阿什礼要说什么事了。果然他惨白的脸上, 阴云散去些许: “能拜托你帮我照顾梅丽么?” 斯佳丽当然会答应这件事, 能有个借口照顾梅丽的身子对她是求之不得。然而阿什礼并没留心她的神色——与从前一样,他的目光透过她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对她却视而不见。 “对,请留心她, 照顾她。梅丽她身子太弱, 又拼命想帮医院的忙。她性情温和又胆小, 在世上也没什么得力的亲人可以托付。斯佳丽, 原谅我说这句冒昧的话给你带来麻烦。梅丽真心爱你, 不仅因为你差点当了她嫂子,还因为你这个人。她当你是亲姐妹一样,我请求你一定要照顾她,好么?” “他这是看见了大业的失败,担心自己死于战场,才不顾自己并无立场,说出这样一番托孤一样的话来!”警钟突然在心头大作,关于阿什礼的失踪和被俘的记忆纷纷浮上脑海,斯佳丽忍不住说道: “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照顾自己。不然梅丽和——梅丽该怎么办呢?” 斯佳丽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是,并不是梅拉妮·威尔克斯离不开阿什礼·威尔克斯,而是阿什礼·威尔克斯无法离开梅拉妮。这件事她拿了前世的一生去求证,最后才明白梅丽正是崩坏世道中阿什礼唯一的精神力量所在,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影子不过是个清醒却怯懦的男子。——但是,阿什礼假若被俘,梅拉妮必然十分忧心。这才是现在斯佳丽所担心的一点。 阿什礼默默点头,面带苦笑却没有反驳。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斯佳丽在门口看着他,只见她从前恋慕过的那个青年,一步步离开艰难迟缓,仿佛已入暮年。 —————————————— 仅仅几个小时后,彼得大叔便驱使着皮特姑姑家的马车从宅中驶出。 马车里满是欢声笑语的青年男女,斯佳丽被簇拥着坐在中间。她收拾的包裹还真不少,没这么多小伙子帮忙可不行。只见她笑语盈盈地坐在马车上,还没开口便有一群人为帮她拿行李争红了脸。战争的阴云一时远去,仿佛她还是那个县里的大美人一般——当然,现在的她也依旧漂亮。只不过在争抢之中,关于斯佳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行李的问题,也自然而然被忽视了过去。 “斯佳丽,你的包裹可不轻啊。”亚历克斯·方丹笑呵呵地调侃着,“不是说过了圣诞节还回来吗?怎么……” “拿不动给我!”托尼·方丹对兄弟手中的行李虎视眈眈,“我看准是你灌多了酒,现在手软了。给我给我,别摔了斯佳丽的东西!” 亚历克斯死抱着不放:“不行,你毛毛糙糙的,弄坏了怎么办。我当然拿得动!” 斯佳丽看他们争来争去,只笑不语。包裹当然重了,药品、火腿、腌肉、金币、种子、衣料,哪样都不轻,只是这个她可不打算说出来。这一趟回家,是时候开始囤积物资了。早了不行,没法儿拦着东西被征收。晚了也不行,东西有钱也买不着,而这个时候刚刚好。手头这批,正是她刚从瑞特那边弄来的。 一片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中,斯佳丽的思绪却越飞越远。 等战火席卷塔拉,那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整整半年!这半年的衣料食物都得置办起来,可她一个人哪里搬得了那样多东西?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带个黑人过来帮忙?这次带回去的衣料倒是可以对付半年,可是食物就麻烦了。带火腿和腌肉不过是看它分量少又顶饿而已,真正几大袋几大袋的玉米粉还是得再找个机会搬一趟。可假如一切能按她希望那样发生,斯佳丽充满眷恋地向亚特兰大投下一瞥,圣诞节后,也许会是她战争期间的最后一次重返亚特兰大了。 正想着这个,已见瑞特驾驶着他那辆常载二人兜风的轻便双座马车从相对的方向行驶而来。如今穿着这样奢华者一看便知是投机者,男孩子们纷纷停下讨论,冷淡又矜持地抬手碰碰帽子,分明不愿多说一句话。瑞特微微躬身,同样没说什么,却偏偏瞟了斯佳丽一眼。他的目光锐利又分明带着笑意,大大方方打量着她的行李,她胸前的绿丝带,以及她深深的酒窝,最后又落在了她那顶漂亮的羽毛帽上。两辆马车很快擦肩而过。 斯佳丽耸了耸肩,笑意却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嘴角。 ———————————————— “亲爱的,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圣诞前夕斯佳丽抵达家园,顿时使塔拉上下热闹起来。嬷嬷指挥着黑奴们忙忙碌碌地将斯佳丽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搬下车,斯佳丽又与父母妹妹们互相亲吻面颊。直到好一会儿后,埃伦开口才向斯佳丽发问。 “妈。” 尽管有所准备,直面温柔公正的母亲时斯佳丽依旧忍不住有些紧张。她挺了挺脊背:“我觉得家里缺这个,就多买点儿。爸上次来信不还抱怨说那些卖棉花的钱白白攥在手里,买不到多少好东西吗?亚特兰大那边人多,东西也好买些。我想给家里做点儿事,就拿了你们给我的零花钱,和我的首饰一起去换了点儿衣料和食品……当然,我是托彼得大叔去买的,他人很可靠。”最后一句话斯佳丽说得心虚极了。 埃伦本来有些严肃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了,她柔声细语地对女儿说道:“傻丫头,家里再怎么样也有我和你爸,哪能花你的私房钱?” 斯佳丽搓着手满脸不安:“可是东西都买回来啦——妈妈,我没闯祸吧?” “当然没有。”看到大女儿这个样子,埃伦也没办法说什么重话,她耐心劝道,“家里的事妈妈会操心。你攒下那些零花钱不容易,等家里……” 斯佳丽一扭头,使性子一样硬邦邦说道:“我不会去退的,那多丢人啊。再说——再说——”她偷偷看了埃伦一眼,声音不自觉就变小了不少,“再说现在食品衣料价格都在涨,现在拿去卖价格又炒高了。这和那些投机商有什么两样?” 埃伦顿时也为难起来。如果这些物资是奥哈拉先生置办的,他们两人当然会做出交给征粮队的决定。可是女儿一片热心不懂事,何况她攒下这些钱也不容易,那些首饰中还有她和查尔斯订婚时的东西呢!因此,埃伦暗暗打定主意,不让失去了未婚夫的可怜的大女儿再伤心。于是她和颜悦色道:“你可以留着这些,宝贝。” “妈妈?”斯佳丽满脸惊喜,不敢置信。 埃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温柔道:“是的,宝贝。既然这些东西是你用自己的钱买来的,那就让你自己处置。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斯佳丽抿了抿嘴,似乎观察了一下埃伦的面色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那我能叫几个空着的黑奴陪我去亚特兰大,把剩下的东西也带回来吗?” 事情进展简直超乎想象的容易,只是斯佳丽对于欺骗妈妈还是很有负罪感的。她攥着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觉得粮食总是要吃的,衣料总是要做衣服的,还是存起来最好。可是……”她好像因为不好意思而迟疑了一下,“妈妈,我能不能有个地方储存自己的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和家里的分开存放,让我好好理一理。对了,亚特兰大那边我还买了一些玉米粉,这趟没能带回来。下回妈能找几个黑奴陪我过去带回来吗?” “嗨,哪里用那么麻烦。东西既然还在亚特兰大,捐给医院最方便不过”杰拉尔德不以为然地说道,“丫头,不是我说你……”他逐渐在埃伦温和的目光下噤了声。 其实埃伦同样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女儿居然不声不响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就忧心她为人所骗。同时,她也更加心疼已将自己嫁妆都支援出去的斯佳丽了。既然如此,让她管理自己的那部分粮食衣料,或许正好可以锻炼一下斯佳丽。而且现在棉花上一茬摘完,下一茬却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家禽又大多被征收,剩余活计费不了多少人力,借出几个黑奴并不困难。经过几分钟慎重的考虑,埃伦说道: “亲爱的,我答应你。” 斯佳丽克制地欢呼一声,赶紧将脸埋进妈妈怀里,藏住自己的表情:“妈妈,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亚特兰大那边还有放着的玉米粉,这一点当然是假的。斯佳丽之前准备物资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根本没办法大袋大袋运嘛。提出“再运余下玉米面”是看妈妈答应了她前面要求,斯佳丽一时心思活跃起来生的主意。她打算下次回亚特兰大再从瑞特那里买点儿物资让黑奴搬回来,毕竟黑奴又不会追着她查问细节嘛。 各种念头纷纷杂杂,斯佳丽只捕捉到了一种热烈的奋斗快乐。脚踏红土地,看着黑奴搬运着木材去往自己指定的沼泽地,建起储存物资的木屋。希望与憧憬使绿眼睛姑娘整个人都充满干劲,神采奕奕。她决心大干一场——这一次,命运一定会握在自己的手心! 正文 113.瑞特的道歉 斯佳丽安静地握住瑞特的手陪在他身边。 他们这辈子这样经历的时光其实并不多,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在嬉笑打闹或者冷战。然而,这到底比上辈子多一些——她真正贴近他的心。上辈子他不是不愿意讲,甚至斯佳丽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问了一句他上个月去哪儿了,瑞特都把回查尔斯顿的事告诉她了。他当时语气平淡地说着, 而她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听, 内心想的是怎么让瑞特·巴特勒忘记质问她将木材厂交给阿什礼管的事。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瑞特能够把这样一件很私密、总之不算令人愉快的事情说给她听——他其实对她的感情一直都在那里, 只不过她太过迟钝,没有发觉。如今, 他们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 “你姨妈尤拉莉是个好人。”瑞特说道, “她跟我妈要好, 常送东西过来……不要投机商的臭钱, 宁可靠朋友接济过日子, 老头子的骨气, 哈!” 其实尤拉莉姨妈本人也是在靠斯佳丽的接济过活,但这一点斯佳丽并没有告诉瑞特。不论如何,让他提这个就够难受的了。也许将来有一天,她能把这件事拿出来感叹一向两人的缘分, 但肯定不是现在。她想了想, 问了一个可能会让瑞特心情好些的问题: “那么,”她道,“你父亲死了, 你可以帮助你的母亲和妹妹了吧?” “是的。”瑞特说道, 唇边果然露出一丝微笑, 但很快又化为嘲讽的弧度,“我给她们把城里的房子买回来了,再雇人照顾她们——不过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钱是我给的。” “为什么不?”斯佳丽追问道。 “亲爱的,查尔斯顿这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投机商的钱脏呀!”瑞特油滑的语调下是一种隐藏着的激烈情绪,“要是让人家知道,我母亲和妹妹在花投机商的钱,在花赌棍、提包客和叛贼的钱,那还了得——” “你不是!”斯佳丽飞快地打断道。 “什么?”瑞特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你不是——”斯佳丽皱着眉头,很生气地反驳道,“不准这么说自己!” 瑞特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笑了。 “好吧。”他再开口时语调已经柔和不少,“那就不是——让我们继续说下去吧。总之,家里虽穷还得要面子,虽然我很愿意把老头子的面子扯下来。”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因为恶意而扭曲了几秒钟,但很快又回归平静的讲述,“我不在乎这个,但我妈和妹妹还得在这里过活,我不能不考虑这个。我帮她们想了一套说辞——说她们花的钱都是老头子过世留下的人寿保险金,说我爹宁可挨饿受穷也没忘记付那笔保险金,好让自己死后家人不愁吃穿。好啦,这下他死后名声倒比活着还响亮,为家人牺牲的烈士嘛!”瑞特咧嘴,“虽说他生前百般阻挠,可我妈和妹妹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他在地下知道她们用我的钱,恐怕不得安宁……”他露出一丝愉快而冷酷的笑意。 “听起来很糟糕。”斯佳丽说道,也露出一丝笑意。她问道:“就没有什么事让你为他的死有一点儿遗憾——呃,我有点难想象这样一个父亲,所以……” “哦,有的。”瑞特反倒显得很轻松,“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使我对他的死有丁点儿难过了——因为他自己想死——情愿死,死对他来说倒是最好的归宿。” 斯佳丽默默听他说。 “他过不了这日子。”瑞特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说道,“南方投降时他差不多就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这种人你知道,永远适应不了新东西,只会为过去唉声叹气……他们就活在过去。与其逼他们在新世道挣命,还不如死去求个安宁。” 瑞特的话语虽冷酷却不无道理。他这一番话使斯佳丽联想到——使斯佳丽想起了阿什礼·威尔克斯,前世的阿什礼·威尔克斯,那个在梅丽死去后,茫然无措、哭得像个小孩子的阿什礼,什么都不会做的阿什礼。 她模糊地回忆着那时候的阿什礼,发现记忆已经很不鲜明——因为现在的阿什礼,温文尔雅却已经能够自立的阿什礼的形象,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叠在那些泛黄的记忆上,多么深刻鲜明。斯佳丽已经不是很记得前世的阿什礼什么样了——她能够清楚记得的就是他给她的感觉,死气沉沉、毫无希望,迟缓、疲惫而痛苦。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想起今生得到了改变的、崭新的阿什礼,她由衷感谢上天给了他们两个人机会。但同时,她也为那些被时代抛在后面的老朋友们感到悲伤。 战争的伤痛将永远伴随这一代人。 她那么入迷地想着,以至于回过神来发现瑞特的话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马车已经停在原地,前方就是广袤无垠的大海。碧蓝的海涛翻起雪白的浪花,打在金黄色的沙滩上。他们离海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远远能够看见船只的帆犹如小白点儿星罗棋布,出海、归来络绎不绝。咸咸的风,刮得脸有些紧绷。但这种鲜明的嗅觉,反而能将人拉到现实,使你无比鲜明地意识到身处何方。 “斯佳丽。”瑞特突然间开口说道,目光从远处的海岸转过来,凝视着她的绿眼睛,“我想我欠你一声道歉。”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以至于斯佳丽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她既想迎上又想临阵脱逃,窘迫之下话语脱口而出:“哪里止一声!” 说完以后她既理直气壮又莫名心虚——本来嘛,3k党事件后他还没好好哄过她就赶回来参加葬礼了,之前的账就没算清楚……但是在瑞特专注的目光下,斯佳丽又觉得对方态度诚恳,加上今天情绪低落,自己这时候追究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胡思乱想之下她没发现瑞特的脸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鼻尖快要碰到鼻尖的地方,轻声笑了出来。 “斯佳丽。”他又唤一声,她的手正在他温暖的掌心里。那对总是显得过于傲慢的黑眼睛温暖地注视着她,“我得说之前我做的不太好。”他诚恳地、慢吞吞地说道,“我——你知道的,我习惯自己解决事情,或者被别人依靠——其实后一种经历也有限,大部分还是在你。”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总之,我习惯了一个人。一直以来我差不多都是用最好、最强大的姿态面对你,而从来没有真正示弱过。” “你以为打仗呢?”斯佳丽气得插了一句嘴,瑞特被她逗乐了。 “好吧,好吧。”他安抚地说道,“我自己回了查尔斯顿是我不对——我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甚至应该告诉你我希望……总之,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查尔斯顿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感觉非常好。我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你的确应该让我陪你回来。”斯佳丽道,她又问了一句:“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告诉你我的父亲……”她稍微有点儿难以启齿,因为迷信的脑筋告诉她说不吉利的事不好,然而瑞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当然会送你回去!”说完自己就愣住了。斯佳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明白了吧,这就是差别。” 无论是杰拉尔德还是埃伦去世,对于斯佳丽都会是非常大的打击。这样的时刻,瑞特肯定会毫不犹豫陪在她身边。反过来,斯佳丽也会希望在瑞特受到打击时能不被排除在外——也许他和他父亲关系并没那么好,但这种时刻总归是属于亲人的大事,斯佳丽不应该被忘记。 “对不起。”他又一次说道,声音虽轻却显得更加真诚了,“我就不应该忘记。我只是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 “那你从此以后得习惯新的东西了。”斯佳丽微笑着对他说道,突然很想伸手抚摸他的黑发,“我是说,我会……”她突然意识到这段“让我做你家人”的话简直是反向表白,连忙噤声红了脸,然而瑞特已经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这么说,”他的语调非常柔和,但同时又显得急切而上扬,“你是同意我关于未婚妻的提议了?” “什么意思?瑞特。”斯佳丽颤着声儿问道,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瑞特——依然握着她的一只手,姿态优美地滑到地上单膝跪下。 “亲爱的奥哈拉小姐,”瑞特带笑的黑眼睛凝视着她的,声音抑扬顿挫而优美圆滑,“原谅我感情无法自持使你受惊,是爱情,是你我之间日益深刻的牵绊使我不得不放肆这么一回——请问您愿意嫁给我吗?” 正文 114.失败的求婚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无所畏惧地环视了一圈人群。只见米德大夫山羊胡子都气得发抖, 皮特姑姑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又舍不得放过这热闹看,梅拉妮满脸震惊,目光中又是责备又是担心。此刻斯佳丽天性中的好斗与叛逆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州权什么的我听不懂,我只晓得查理死了, 许许多多人都死了。我不明白我们的爱国勇士保卫的大业是个啥, 我只晓得他们现下吃不饱穿不暖——军里的军需官难道是北佬当的吗?”她的语调开始还带着激动的颤音,后来却逐渐冷硬起来, “我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多久,说三周能打好的仗却拖到了一年。已经不晓得死了多少人了, 现在家家户户还在吃苦, 可我们为的是什么?我是南方人, 你们也是。而这场仗明明就, 明明伤害的就是南方人!大业根本就不——” “斯佳丽!” 就在斯佳丽深吸一口气, 正要吐出最后字眼的时刻, 一个低沉却有力的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她。声音的主人正面向她伸出手来,瑞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过来。” 过来。 突然间,无需交流斯佳丽就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或许他喜爱也有意激发她天性中叛逆的一面,甚至喜欢故意给她找麻烦, 可瑞特巴特勒亦不会让她斯佳丽在还没考虑好的情况下就匆忙与亚特兰大社交界决裂。他不会这么做。所以, 他这一刻打断她的话,并向她伸出手。 一种温暖如潮的感觉霎时将她淹没,所有的愤怒、委屈、不安全感全都消散, 斯佳丽就像强忍悲伤的孩子看见信赖的大人便忍不住扑上去哭诉一般。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一把将裙子从惊呆了的埃尔辛太太手中扯出来, 大步走向那个自她吐出第一个音节起,便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的男人。 他的黑眼睛此刻再无讥嘲,而是充满嘉许与关怀,斯佳丽鼻头一酸,反而骄傲地抬起翡翠般的碧眸。瑞特凝视着她,忽然间哈哈大笑,有些粗鲁地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斯佳丽快步上前,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胸衣绷得真紧,心跳的也快,她想,都要喘不过气来。斯佳丽心里一阵骄傲一阵畅快,些微后怕也在瑞特带笑的注视中烟消云散。已经站在外头了,斯佳丽率先开口:“送我回去?” 瑞特做了个“请”的手势,极为绅士地扶她上车。这期间他一直彬彬有礼,嘴里也没往常的玩笑话,唯有眼中的笑意怎样也掩饰不去。他在她之后爬上了马车,一挥鞭马儿就拉着车跑了起来。 红土在马蹄下腾起小团烟雾弥漫,又慢慢落回地上。秋天的太阳与微风令人暖洋洋的舒服,斯佳丽的心跳也渐渐平缓起来。她回想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幕幕,不由瞪大了眼睛。刚开始还有几分后怕,到最后却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这快活的笑声由衷而发,就像一个孩子终于打破禁令尝过了红苹果的甜美,然后发觉自己先头的畏惧多么可笑似的。她边笑边说:“行啦,现下我可不怕了。” 瑞特让马稍稍跑慢了些,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斯佳丽,你可真是个勇敢的姑娘——虽然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笑模笑样地做了个“休战”手势,“别瞪我,现在咱们可是一个阵营的。你已经把那帮上等人得罪了,可千万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又不正经了。斯佳丽气得直接踩了他一脚:“瑞特·巴特勒先生,这就是您的绅士风度?威胁一位因你而即将遭受冷遇的淑女?” “别这样说呀,斯佳丽。”他肆意地笑着,“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我呢,聪明的小骗子。难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吗?——杰出的淑女小姐,您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好心照顾您的绅士?” 他这话指的不仅是送她回家,还有刚才及时制止她把话说死,留下回旋余地的功劳。斯佳丽心里领情,嘴上却不饶人,甜甜笑着说道:“那真是感谢您了呢,巴特勒船长。您对我这样好,就像是我最亲近的长辈一样,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您了呢。” 当她矫揉造作地说完这番话后,瑞特先是一愣,随后也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来。这大笑惊起树上的鸟儿,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斯佳丽绷不住也笑出声来,笑声中两人相互凝望,仿佛有着心心相印的默契一般。 “祝你好运。”送她下车的时候,瑞特眨了眨眼睛。 斯佳丽不甘示弱:“也期待你重新被皮特姑姑奉为座上宾的那一天。”说着抬起下巴,如女王巡视所有物般打量了瑞特一眼,昂首挺胸进了皮特姑姑家的大门。 瑞特轻声一笑,打马而去。 —————— /“听说你最近的行为,心中极为不安。”/ 斯佳丽苦着脸看信,亚特兰大人实在是够爱嚼舌根的,没想到终究逃不过这一遭。 “/真难相信你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与教养,/当众支持巴特勒说出那样的话来!关心前方战士尚属情有可原,可你竟然支持巴特勒那号人的话!此人品德恶劣,利用你年少无知,哄骗你当众出丑,败坏名誉……皮特小姐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看到这里斯佳丽再不愿读下去,她闷闷放下信,丝毫不理会吓得眼泪汪汪的皮特姑姑。 其实早在重生之初,狂喜之后的她便发现,自己有许多地方与母亲格格不入。但那时她因为能再见到母亲实在太开心,又习惯性地想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温柔贞淑的仪态,所以两人之间的分歧并没有体现出来。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还在刻意忽略这个问题。 曾经的斯佳丽,将母亲埃伦当做圣母玛利亚来崇拜。在她心中,母亲就是公正、仁慈、智慧、美丽、善良等众多优秀品德的化身,她从不疑心母亲会做错。直到战争摧毁了一切,而她被迫用最下|流的手段去捞钱,那时她绝望地想着“原来妈说的都错了!”。可是到了上辈子的最后,她却发现自己也是错的。那时的她除了钱一无所有。 如果母亲活着,她是否还会变成那个样子?斯佳丽不得而知。可以想见的是母亲绝不会因为贫穷而违背原则,而她斯佳丽也绝不肯家人为了什么不知所云的骨气就去饿死。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母亲相信大业,相信南方,可是已经经历过一切苦难的她却清楚这些全部都是骗人的。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叫嚣着要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斯佳丽根本做不到继续伪装下去。她疲倦地想着,能选的路始终不多。难道她要像上辈子那样,失去自己的一切? “绝对不要。”她喃喃念道,又用力抓起那张信纸。她会挽回瑞特,会保住塔拉,会让妈妈活下来,至于到时候怎么办……会有办法的!总之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斯佳丽稍振精神,快快看了下去: “……你的父亲正准备动身去亚特兰大封锁线办事处,预先打听一下棉花行情,听说此事也极为震惊。他很快会去拜访皮特姑姑并带你回家,并且与巴特勒船长交涉。/斯佳丽,我但愿你只是太年轻,太欠考虑,才如此冒犯我们的事业。没人比我更愿为事业尽力,但愿我女儿也如此……/”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将信搁在桌上,不去理会皮特姑姑声气抖抖的追问。她没有感到慌张或者愧疚——这一次,斯佳丽确信自己是对的,至少她绝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而她的信念也从未如现在般坚定。 那么现在,属于她的战役要开打了。 —————————————— 两天后,杰拉尔德抵达了皮特姑姑位于桃树街的房子。 满头鬈发的老父亲全程绷着脸。尽管对女儿不知轻重的言论感到非常生气,但身为上等人的礼仪使他没法儿当着梅拉妮的面教训女儿。而且不一会儿,他便被若无其事的梅丽哄得高兴起来。一时间整间屋子都是他高谈阔论的声音: “是呀,塔尔顿家两个小伙子是够棒的!他俩立的功劳可大呢,我家那丫头没和你讲?没错,梅丽小姐,肯尼迪先生还在追苏艾伦呢,我真想问问那个家伙啥时候开口表态……” 斯佳丽全程没插|进去什么话,有着爱尔兰血统的倔脾气姑娘脸上那副硬邦邦的表情和父亲一模一样。因此在杰拉尔德提出要和女儿单独谈谈的时候,斯佳丽丝毫没有向梅拉妮求助的意思。她反而干脆利落地做出准备谈话的样子。杰拉尔德气乐了,等梅拉妮一脸担忧地离开,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就大吼大叫起来: /“行啊,丫头!干的真漂亮,未婚夫才去世就打算给自己再找一个啊?”/ 谁晓得爸爸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斯佳丽心头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好险给止住了,又气道:“爸爸,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杰拉尔德冲她吹胡子瞪眼,“那流氓巴特勒竟教会你说那样的话!我可想不到啊,奥哈拉小姐。你居然会跟着这样一个家伙诋毁南方大业!今晚我肯定得找他算账去!” “我哪里有!” 斯佳丽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她那些观点并不是瑞特教的(虽然也差不了多少),而是她自己本人的想法。而杰拉尔德的理解却是斯佳丽觉得自己没有诋毁南方大业,不由更加生气了。 “丫头,你说这话摸着良心不?那么多的士兵在为我们的事业流血牺牲,可你倒好哇!身为奥哈拉家的小姐,却和那号人一起说那样的话!你良心就不亏?” 正文 115.两个男人的秘密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之前她都把伤寒药捐给大夫了,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好了, 她病倒了。瑞特,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晓得的地方只有亚特兰大还有点儿希望,尽管我并不知道……” “药我能想法子弄到, 但需要一些时间。” 瑞特打断了她并且这样说道。 他依然没有放开紧紧握住斯佳丽的手。斯佳丽抬头和他对视片刻,最终嗓子中只挤出了“多谢”一个词。但瑞特揉了揉她的发丝,将所有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都深埋心底,只给了他的女孩她此刻最想要的安慰:“别太担心了,我很快就去联系我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 斯佳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多少钱都可以,可是拜托——”那对绿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不常见的焦急脆弱, “快点,瑞特, 拜托了。” ———————————————— 等待的日子总是心焦的。 那天的最后, 瑞特将斯佳丽送到了皮特姑姑家门口,并且直到她走入那扇门后才离开。次日, 他托人捎来消息:亚特兰大的伤寒药的确极度匮乏,但七日后有一列列车将载着各种药品过来亚特兰大。这些药品都是军需, 不能民用。瑞特会靠私人关系额外买到一部分,跟着这列列车过来。 七日,那么她能在八月二十前后拿到药, 赶在九月一日前回到塔拉。斯佳丽反复计算着时间, 尽管窘迫却还不至于要拖到上辈子城破的地步——那也是妈妈死去的那一天, 那么这辈子有了药的妈妈, 能坚持到她回去吧?一定能吧? 但是是否会有未知的危险潜伏在回家的旅途?是否会有另一种疾病以无可争辩的绝望再次夺走母亲的生命?是否那群——那群曾拿塔拉当指挥部的北佬,依然会留下她的家园?太多的忧虑令斯佳丽迅速消瘦,尤其当她除了等待以外一无所能。这样的情况下,她宁可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不要去想太多。因此她再一次回到了医院。 回到亚特兰大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举动,尽管因为战争的关系,不少太太小姐已经逃亡,但剩余的夫人们仍足以勉强支撑亚特兰大社交圈的规模。斯佳丽回亚特兰大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而医院缺人手已经是人尽皆知。为了排遣等待的焦虑,斯佳丽重返了医院。 医院不再是干净整洁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了,人人脸上写满疲惫麻木,袖子上血迹斑斑却见怪不怪,成群苍蝇扑向伤员的残肢,折磨得他们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哦,小姐,给我点儿水吧!请给我点儿水吧!” 熏天臭气令人作呕,蒸腾的热浪更加重了恶心感。斯佳丽从伤员手中扯出裙子,一面说着抱歉一面不得不端着酒精和纱布快速向手术室走去。米德大夫要做手术,而现在已经找不到多余的护士。尽管她的身份依旧是受人保护的未婚小姐,但在战争的逼迫下也难免和重伤员有所接触。对于此事米德大夫感到十分内疚,但斯佳丽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上辈子见的多了,而她也没把自己当做未婚的小姑娘。 在送完手术用品后,米德大夫示意斯佳丽离开手术室,尽管他的确很需要一个助手。斯佳丽犹豫了片刻,还是顶着大夫疑惑的目光开了口:“我可以留下帮您的,米德大夫。” 最近不知为何,斯佳丽内心受道德的谴责格外严重,许多事都无法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瑞特曾经形容过她“就像一个贼,不为偷东西后悔,却为被抓住要受惩罚而后悔”,而如今的斯佳丽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她在后悔,为她曾经犯下的罪孽。埃伦仿佛宿命一样的病倒令她那迷信的脑筋开始不安,朴素的行善念头在如今犹如救命稻草,斯佳丽一抓住便不肯放下,更重要的是此刻她也抓不住别的了。她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让我留下来吧,大夫。” 她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也不怕看见重伤员的身体。她自私自利,平时巴不得自个偷懒快活,可现下为了妈妈,做什么不能够?斯佳丽几乎是噙着眼泪说完这句话的,当她说完以后,米德大夫立刻被感动了。 “真抱歉,孩子,要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你今日的义举绝不会成为来日他人奚落的对象。”大夫庄严地发誓道,“感激你为大业做出的牺牲。” 斯佳丽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很好吧?即使他们互相不能理解,但终于都是得偿所愿了。再说,她能凭借瑞特的私人关系得到药品,这些伤员中又有多少人会因为缺乏药品而死呢? “我们尽快做手术吧,真高兴我能帮上忙。”斯佳丽一面说着一面摆放东西,借此掩饰心中的不安。可当她的目光转向床上的病人时,她确确实实愣住了: “汤米·韦尔伯恩?” ———————————————— 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汤米·韦尔伯恩。 “斯佳丽,你认识这个小伙子?”米德大夫奇怪地问了一句,又立刻投入手术的紧张准备中,他差不多在问出问题的当时就把它抛到了脑后,“孩子,我会尽量保护你不看到男人的身体,但是难免有特殊情况——告诉我,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这些都没关系。”斯佳丽回答道,可思绪却完全不在那上头。汤米不是斯巴达城的人吗?怎么会在亚特兰大?——哦,对,范妮提过一次,汤米在1862年弃学从军,战时曾因伤在亚特兰大救治,上辈子她还看护过他两天呢。就算是这辈子,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斯佳丽突然间想起来,和瑞特重逢的那次亚特兰大舞会上,那个第一个邀请她跳舞的受伤士兵——就是汤米·韦尔伯恩呀!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和斯佳丽印象中上辈子最后的汤米相差太大,加上斯佳丽上辈子本来就和汤米交集不多,因此才没能够认出他来。 斯佳丽想起,上辈子就是在亚特兰大治疗的时候,汤米落下了病根,自此走路一瘸一拐向外撇开。不过这些——无论是舞会,还是受伤都不是斯佳丽记住他的原因,对于斯佳丽来说,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汤米·韦尔伯恩是因为斯佳丽·奥哈拉死的。 撕开外面一层信封,“给斯佳丽·奥哈拉小姐”的字迹是那样熟悉。瑞特的笔迹总是又黑又粗,像他浓密的眉毛一样。斯佳丽看了一会儿那信封,找出小刀细心地拆开,没有毁损一点多余的部分。她展开信纸。 “阿什礼·威尔克斯先生关押于罗克岛。出于微妙的心理,容鄙人不愿在此多述威尔克斯先生的光荣事迹。不过依然对这位上等人致以真诚的敬意。 另:多谢你的关心,亲爱的姑娘,但我相信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不会发生,鄙人一向头脑冷静。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也只会是为了让你兑现诺言惦记着我呢。狠心的小猫咪,你写的‘信’可真够短的。你猜猜看一片痴心的我会不会将它放在心口呀?” 开头还在装模作样地夸奖阿什礼,后面就开始口花花调戏她了!斯佳丽看到最后,几乎能够想象出瑞特用轻浮的口气将这句话说出来“你猜猜看一片痴心的我会不会将它放在心口呀”?不由感到脸上发烫,赶快把信拿得远了些,可又忍不住拿回来再看一遍。 瑞特·巴特勒总是这样!斯佳丽轻嗔一声,没留意到自己嘴角的弧度正在扩大。她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了,虽然还有些小纠结。瑞特这家伙总喜欢把话往夸张了说,然后让人根本就没法儿弄清真假。所以上辈子他偶尔大大咧咧宣称爱她,反而令她愤怒不已,觉得他把她当做了自以为是的傻瓜。以至于到最后,她习惯性地不信任他,习惯性地……忽视他的感情。 想到这里,斯佳丽心尖一颤。 斯佳丽小心地将信叠好,然后将信放在了胸衣里,刚好贴着心口。她心里酸酸胀胀的,最后却忍不住慢慢笑了出来。 —————————————— 五月到来的时候,舍曼率北军再次进攻佐治亚,直指亚特兰大西北一百英里处的多尔顿。 斯佳丽是在邮局听到这个消息的。“舍曼”一词犹如惊雷,炸响在耳边。焦虑与紧迫更加严峻地压在心头,斯佳丽更加拼命地帮助家里产出,又想法子偷运到自己的小木屋,仿佛在和时间挣命一样。 塔拉的人们并没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安,多尔顿离这里远着呢,都快到田纳西战线那边去了。三年来田纳西大仗小仗不断,人们已经习惯将之看做遥远的地方。况且尚未遭受战火侵犯的佐治亚现在是邦联的粮仓、机械厂和物资中心,约翰斯顿将军绝不会放一个北佬闯过来。人人都充满勇气、乐观自信,可是斯佳丽清楚,离战火烧到塔拉,仅仅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了。 不到四个月。 六月初的一个早晨,斯佳丽心情沉重地往家里赶。佐治亚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背井离乡的难民,步履蹒跚,神情迟钝,可的确是上等人的模样。他们身边大多跟着一两个忠心的老黑人,背着大包小包,目光坚定而愚笨。斯佳丽停下来攀谈了几句,那些家园被毁的只言片语和记忆中的一切重合。她只能咬紧牙关,祝人家好运。 塔拉上下如今也是缺衣少食,可父母依旧殷勤招待这些失去家园的难民。斯佳丽狠心没去动她小木屋的财产,日子还有的挨呢。 满眼都是痛苦,斯佳丽下定决心,回家就想法子说服爸妈,把棉花堆到隐蔽点的地方去。这一世因为她的努力,塔拉的棉花多数脱手卖出,可今年新收下的,也无论如何别便宜了北佬!她一路想着能找到什么借口,突然看见几个军人带着一队黑奴在乡间赶路,斯佳丽赶快迎上去打听,一看领头的还是个熟人: “肯尼迪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啊?” 姜黄色小胡子的弗兰克·肯尼迪赶快脱帽致意,向她问好:“奥哈拉小姐。”他嘿嘿直笑,搓着双手,“约翰斯顿将军希望加强防御,在亚特兰大周围再挖一圈壕沟。”他生怕斯佳丽听不懂一样,还双手比划了起来,“战壕,就是这样,让战士们藏身用的。部队里抽不出人,就让我们军需队从乡下找一批精壮黑奴。” 斯佳丽听得心头一跳,向他身后寻人:“你去过塔拉了吗?” “小姐,您看我还没走到那边呢。”弗兰克直笑,怪不好意思的,“给邦联挑黑奴得仔细着点儿,不能出错。” 正文 116.回到塔拉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当然不知道大山姆的心事, 事实上她都快烦闷死了。重生以来与母亲的几次分歧虽然表面上都化解了,可根本的问题仍然在那里。她因为重生得到的那些不可以说出的见识, 以及那些惨痛的记忆, 让她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去做。可是南方根深蒂固的礼仪风范以及对于母亲的爱与敬意又让她隐忍不发。现在,母亲也认识到了她们的分歧。 “妈一定对我失望了。”斯佳丽想到这里便觉难过不已, “她没来找我谈话,因为我太顽固,我重生以来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做法。妈一定意识到她说服不了我,她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我肯定没法告诉她。” 埃伦没有找她谈话,每天早晚也如常亲吻她的脸蛋,只是不再同意她离开家里。埃伦太疲惫了,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和这个令她吃惊不安的女儿好好谈话, 她无法追溯到女儿性格的成因,但埃伦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固执。 斯佳丽重新忙碌起来, 她跟着母亲做事,帮忙记账、算账和照料黑奴。她对算数的天分与对黑奴偶尔流露出的不耐都让埃伦看在眼里, 但斯佳丽现在没法儿去想别的,她能做的只有让母亲少操劳一些, 不要再次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在母亲闯过三个月后的生死关头前, 斯佳丽发觉自己无法拒绝母亲,哪怕她希望潜移默化地让自己重新温柔端庄。 七月份的时候, 战火已越烧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团终于被强行派上了战场, 新一轮的募兵在佐治亚召开。约翰·威尔克斯参军了, 这个满头白发、温和慈祥、爱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战场。他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去梅肯的伯尔家暂住,将十二棵橡树托给奥哈拉一家照看。杰拉尔德·奥哈拉同样想要参军,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悬心不已。最后还是埃伦出了招,要他骑马跳过篱笆证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伦用了什么办法,平时跳篱笆的好手杰拉尔德竟然连连失败。爱尔兰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终于肯按下从军的心思。 “总得有人照顾县里的生产。”去送别的时候,约翰·威尔克斯先生这样宽慰杰拉尔德,老先生身材瘦削,腰板笔直,满头白发湿漉漉贴住脖颈,神态安然地骑着塔尔顿太太最心爱的枣红色小母马内利。天在下小雨,他淡金色的睫毛和灰色的眼睛,微笑起来时和他的儿子阿什礼一模一样,“得走了。别为我担心,我还不算太老,但愿我能把内利带回来。” 比阿特丽斯·塔尔顿太太身着一条深黑色绸裙,套在老式的窄裙环上。这个响当当的养马好手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四个儿子,现在她将最心爱的小马内利送给了威尔克斯先生当坐骑。斯佳丽想起这位老先生和这匹小马的结局,觉得自个儿想要掉眼泪。 “梅丽,好孩子,让我亲亲你吧。”威尔克斯先生轻轻吻了吻梅丽的脸蛋,“下雨了就别来送我,打着伞也不行。我得走了,可惜,还想瞧瞧我的头一个孙儿呢。”他的目光越过梅丽,和阿什礼一样,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他与她告别道“再见,亲爱的。” 他从来不想要这场战争,他本来不应该去送死的。他应该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幸福美满儿孙环绕……他和阿什礼一样,从来就不喜欢战争——上帝,保佑他吧!请求你!丢失已久的信仰在这一刻沉重压在肩头,可屈膝之前她又站起。斯佳丽擦了下眼睛,抓住梅丽的胳膊说道:“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们已经送过威尔克斯先生了。” 她向那些雨中的蹒跚背影,投去最后一瞥。 ———————————————— “塔拉不欢迎你们。” 斯佳丽的神情冷淡高傲,愤怒和恨意都掩藏在轻蔑的眼神之下,直直插向斯莱特里太太。 斯莱特里太太一愣,随即腆着脸自说自话了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奥哈拉家就不能借我们点种子吗?还有,我女儿埃米病了,我得找奥哈拉太太去看她。” 生生被这句话激起了怒气,斯佳丽鼻孔出气恨声反驳道:“借?你们家从来就只会借来借去,有没有还过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懒惰还非要我们养着?至于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儿,有病你自己照顾,少来找我妈妈!” “奥哈拉小姐,您这话可不好听。”斯莱特里太太怪叫一声,“咱们毕竟是邻居,你怎么能这么说埃米……” “她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斯佳丽嗤之以鼻,目光刻毒,“她和那个北佬乔纳森——” “斯佳丽!”嬷嬷的黑巴掌打在她后脑勺,可下一刻,嬷嬷挡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模一样的冷脸,“斯莱特里太太,这里的确不欢迎您,请您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这已经是斯莱特里太太这个月的第三次上门,每一次,斯佳丽都和嬷嬷联手将她赶了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当那个女人狼狈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塔拉的门口,嬷嬷喘着粗气骂道:“这个下流白人!埃伦小姐就不该对他们家那么好!” “他们究竟要走了多少粮食。”斯佳丽气得眼前直冒火,用力坐在沙发上。可嬷嬷对着她后脑勺又是一下,“嬷嬷你干什么?” “斯佳丽小姐,你刚才说了那女人和北佬乔纳森,你说了,俺听见了!” 斯佳丽暗叫不好,在嬷嬷看来,那一对奸|夫|淫|妇私|通的事情哪里该是大家小姐知道的!她装傻充愣:“怎么了?我说她家女儿不知廉耻,老和那个乔纳森在一起散步。要是个好人家,就该离那北佬远远的嘛!” 嬷嬷狐疑地看了斯佳丽一眼,她的小乖乖最近鬼心思越来越多了,她一边帮忙打掩护,一边心里也直泛嘀咕:“真的?” “不然呢。”斯佳丽撇嘴。 她可忘不了,就是那个可恶的埃米·斯莱特里!妈没日没夜照顾她,结果她好了,妈病倒了。等到妈妈死了,那个埃米还和乔纳森重新勾搭到一起,想要夺走她的塔拉……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埃米·斯莱特里染上了伤寒就自己养着,离妈妈越远越好! “方丹老大夫也跟着部队走了。”嬷嬷说道,“兴许斯莱特里家除了埃伦小姐真找不着人给那个埃米看病了,可俺看那个斯莱特里太太压根儿没把亲女儿放心上,哪里有劳累埃伦小姐的道理!对了,斯佳丽小姐,说到方丹老大夫跟着部队走了,俺想起来一件顶要紧的事。” “你说。”斯佳丽突然之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嬷嬷支支吾吾,不敢看她眼睛,老面上都是不安: “县里缺药,医生手上没药一切白搭。别说是县里,连亚特兰大医院的伤员都没多少能用得上药的。斯佳丽小姐好几回往家里送药过来,我们都猜是想尽法子才办成的。可埃伦小姐觉得家里用不上那么多,再说别人家处处都缺着,所以她……所以她把你送回来的药又转赠给了老方丹大夫,让他拿着药上前线,总不至于赤手空拳救不了人……斯佳丽小姐?” 斯佳丽猛地站了起来。 ———————————————— 斯佳丽再三和嬷嬷确认,埃伦的确将大半的药物都转赠给了老方丹大夫后,不由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累死累活想保住这个家,偏偏妈不懂她的心! “斯佳丽小姐!”嬷嬷看她脸色不对,赶紧提醒道,“还记得不?你那时候带回来的伤寒药,只给了埃伦小姐一小半,剩下的都托俺藏着呢!”她拍拍胸膛,“你放心,俺都藏得好好的,能用!” “对,还有药。”斯佳丽喃喃自语,总算恢复了镇定,“我那里也还有一些——是我最后从亚特兰大带回来的。幸好!勉强能够用了。” 可尽管如此说,一股忧虑依旧控制不住地缠上了心头。 七月下旬的时候,卡琳病倒了。她和斯佳丽记忆中一样得了伤寒,而斯佳丽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感染上的。埃伦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女儿,斯佳丽怎么劝阻都没有作用。斯莱特里家那个埃米倒是命大,没有埃伦照顾却也蟑螂一样挺了下来,可是埃伦不行,卡琳不行! “妈把药送人的时候肯定没给自己留多少,我们得把药拿些出来。”斯佳丽和嬷嬷商量道,她也不能看着自己的亲生妹妹病死,“卡琳身体太弱了。家里都得注意,别让苏艾伦也倒下了。”千万得省着药,她恶意地想着,扯了扯嘴角。斯佳丽刚一转身就愣住了:“妈妈……” 正文 117.埃伦松口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无所畏惧地环视了一圈人群。只见米德大夫山羊胡子都气得发抖, 皮特姑姑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又舍不得放过这热闹看,梅拉妮满脸震惊,目光中又是责备又是担心。此刻斯佳丽天性中的好斗与叛逆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州权什么的我听不懂,我只晓得查理死了, 许许多多人都死了。我不明白我们的爱国勇士保卫的大业是个啥, 我只晓得他们现下吃不饱穿不暖——军里的军需官难道是北佬当的吗?”她的语调开始还带着激动的颤音,后来却逐渐冷硬起来,“我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多久,说三周能打好的仗却拖到了一年。已经不晓得死了多少人了, 现在家家户户还在吃苦, 可我们为的是什么?我是南方人,你们也是。而这场仗明明就, 明明伤害的就是南方人!大业根本就不——” “斯佳丽!” 就在斯佳丽深吸一口气,正要吐出最后字眼的时刻, 一个低沉却有力的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她。声音的主人正面向她伸出手来, 瑞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过来。” 过来。 突然间,无需交流斯佳丽就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或许他喜爱也有意激发她天性中叛逆的一面,甚至喜欢故意给她找麻烦, 可瑞特巴特勒亦不会让她斯佳丽在还没考虑好的情况下就匆忙与亚特兰大社交界决裂。他不会这么做。所以, 他这一刻打断她的话,并向她伸出手。 一种温暖如潮的感觉霎时将她淹没,所有的愤怒、委屈、不安全感全都消散, 斯佳丽就像强忍悲伤的孩子看见信赖的大人便忍不住扑上去哭诉一般。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一把将裙子从惊呆了的埃尔辛太太手中扯出来, 大步走向那个自她吐出第一个音节起,便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的男人。 他的黑眼睛此刻再无讥嘲,而是充满嘉许与关怀,斯佳丽鼻头一酸,反而骄傲地抬起翡翠般的碧眸。瑞特凝视着她,忽然间哈哈大笑,有些粗鲁地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斯佳丽快步上前,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胸衣绷得真紧,心跳的也快,她想,都要喘不过气来。斯佳丽心里一阵骄傲一阵畅快,些微后怕也在瑞特带笑的注视中烟消云散。已经站在外头了,斯佳丽率先开口:“送我回去?” 瑞特做了个“请”的手势,极为绅士地扶她上车。这期间他一直彬彬有礼,嘴里也没往常的玩笑话,唯有眼中的笑意怎样也掩饰不去。他在她之后爬上了马车,一挥鞭马儿就拉着车跑了起来。 红土在马蹄下腾起小团烟雾弥漫,又慢慢落回地上。秋天的太阳与微风令人暖洋洋的舒服,斯佳丽的心跳也渐渐平缓起来。她回想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幕幕,不由瞪大了眼睛。刚开始还有几分后怕,到最后却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这快活的笑声由衷而发,就像一个孩子终于打破禁令尝过了红苹果的甜美,然后发觉自己先头的畏惧多么可笑似的。她边笑边说:“行啦,现下我可不怕了。” 瑞特让马稍稍跑慢了些,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斯佳丽,你可真是个勇敢的姑娘——虽然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笑模笑样地做了个“休战”手势,“别瞪我,现在咱们可是一个阵营的。你已经把那帮上等人得罪了,可千万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又不正经了。斯佳丽气得直接踩了他一脚:“瑞特·巴特勒先生,这就是您的绅士风度?威胁一位因你而即将遭受冷遇的淑女?” “别这样说呀,斯佳丽。”他肆意地笑着,“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我呢,聪明的小骗子。难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吗?——杰出的淑女小姐,您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好心照顾您的绅士?” 他这话指的不仅是送她回家,还有刚才及时制止她把话说死,留下回旋余地的功劳。斯佳丽心里领情,嘴上却不饶人,甜甜笑着说道:“那真是感谢您了呢,巴特勒船长。您对我这样好,就像是我最亲近的长辈一样,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您了呢。” 当她矫揉造作地说完这番话后,瑞特先是一愣,随后也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来。这大笑惊起树上的鸟儿,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斯佳丽绷不住也笑出声来,笑声中两人相互凝望,仿佛有着心心相印的默契一般。 “祝你好运。”送她下车的时候,瑞特眨了眨眼睛。 斯佳丽不甘示弱:“也期待你重新被皮特姑姑奉为座上宾的那一天。”说着抬起下巴,如女王巡视所有物般打量了瑞特一眼,昂首挺胸进了皮特姑姑家的大门。 瑞特轻声一笑,打马而去。 —————— /“听说你最近的行为,心中极为不安。”/ 斯佳丽苦着脸看信,亚特兰大人实在是够爱嚼舌根的,没想到终究逃不过这一遭。 “/真难相信你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与教养,/当众支持巴特勒说出那样的话来!关心前方战士尚属情有可原,可你竟然支持巴特勒那号人的话!此人品德恶劣,利用你年少无知,哄骗你当众出丑,败坏名誉……皮特小姐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看到这里斯佳丽再不愿读下去,她闷闷放下信,丝毫不理会吓得眼泪汪汪的皮特姑姑。 其实早在重生之初,狂喜之后的她便发现,自己有许多地方与母亲格格不入。但那时她因为能再见到母亲实在太开心,又习惯性地想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温柔贞淑的仪态,所以两人之间的分歧并没有体现出来。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还在刻意忽略这个问题。 曾经的斯佳丽,将母亲埃伦当做圣母玛利亚来崇拜。在她心中,母亲就是公正、仁慈、智慧、美丽、善良等众多优秀品德的化身,她从不疑心母亲会做错。直到战争摧毁了一切,而她被迫用最下|流的手段去捞钱,那时她绝望地想着“原来妈说的都错了!”。可是到了上辈子的最后,她却发现自己也是错的。那时的她除了钱一无所有。 如果母亲活着,她是否还会变成那个样子?斯佳丽不得而知。可以想见的是母亲绝不会因为贫穷而违背原则,而她斯佳丽也绝不肯家人为了什么不知所云的骨气就去饿死。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母亲相信大业,相信南方,可是已经经历过一切苦难的她却清楚这些全部都是骗人的。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叫嚣着要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斯佳丽根本做不到继续伪装下去。她疲倦地想着,能选的路始终不多。难道她要像上辈子那样,失去自己的一切? “绝对不要。”她喃喃念道,又用力抓起那张信纸。她会挽回瑞特,会保住塔拉,会让妈妈活下来,至于到时候怎么办……会有办法的!总之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斯佳丽稍振精神,快快看了下去: “……你的父亲正准备动身去亚特兰大封锁线办事处,预先打听一下棉花行情,听说此事也极为震惊。他很快会去拜访皮特姑姑并带你回家,并且与巴特勒船长交涉。/斯佳丽,我但愿你只是太年轻,太欠考虑,才如此冒犯我们的事业。没人比我更愿为事业尽力,但愿我女儿也如此……/”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将信搁在桌上,不去理会皮特姑姑声气抖抖的追问。她没有感到慌张或者愧疚——这一次,斯佳丽确信自己是对的,至少她绝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而她的信念也从未如现在般坚定。 那么现在,属于她的战役要开打了。 —————————————— 两天后,杰拉尔德抵达了皮特姑姑位于桃树街的房子。 满头鬈发的老父亲全程绷着脸。尽管对女儿不知轻重的言论感到非常生气,但身为上等人的礼仪使他没法儿当着梅拉妮的面教训女儿。而且不一会儿,他便被若无其事的梅丽哄得高兴起来。一时间整间屋子都是他高谈阔论的声音: “是呀,塔尔顿家两个小伙子是够棒的!他俩立的功劳可大呢,我家那丫头没和你讲?没错,梅丽小姐,肯尼迪先生还在追苏艾伦呢,我真想问问那个家伙啥时候开口表态……” 斯佳丽全程没插|进去什么话,有着爱尔兰血统的倔脾气姑娘脸上那副硬邦邦的表情和父亲一模一样。因此在杰拉尔德提出要和女儿单独谈谈的时候,斯佳丽丝毫没有向梅拉妮求助的意思。她反而干脆利落地做出准备谈话的样子。杰拉尔德气乐了,等梅拉妮一脸担忧地离开,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就大吼大叫起来: 正文 118.船长的开解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在斯佳丽叫出这个问题之后, 所有的旖旎气息都一散而尽。 其实在今晚的拜访之前,瑞特·巴特勒已决心要在此日问出斯佳丽心底的结。毕竟他真心喜爱这个姑娘, 真切为她的焦躁和恐惧感到担忧。但他也不能预料到的是话题的跳跃——更无法预料到的是感情, 多么诡谲莫测的东西, 而且竟是他先崩盘。他最先抑制不住心底的激情与柔情,向斯佳丽·奥哈拉表达了爱慕之意, 那一刻他绝没有想别的东西, 只是回避了一些较为正式的内容。 之前已提过, 突如其来的表达情感实出瑞特·巴特勒的计划之外, 因此机敏老练如巴特勒船长都无法立刻给出准确回应, 毕竟他是一位不婚主义者——并非是信仰一流的内容, 也非什么恪守的主义, 仅仅是出于个人生活的习惯。他认为婚姻不适合他,而这些年的经历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 热衷自由与冒险。他深刻了解自己, 也不觉得露水情缘之外需要什么爱情。但既然丘比特之箭或许来到, 那么便且看爱神之火可燃烧多久。他随心而为, 于是留在亚特兰大,去和那打动了他的姑娘纠缠。他行事既出于快乐与方便主义,行为自然可以不断修正,而不婚主义的原则在斯佳丽·奥哈拉的绿眼睛前也未尝没有过动摇。但瑞特·巴特勒尚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尽管他确认自己对于绿眼睛姑娘的感情非同寻常——这份感情是否值得他修正生活方式, 开启一段和之前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和一位出身不凡的南方淑女结婚, 意味着许多麻烦, 而瑞特·巴特勒讨厌麻烦。他得伪装,或许还得想法子回到他不屑的阶级里去。比起这些来,寻欢作乐就简单得多了。堕|落的女子远比世人想象多得多,而他自身确然是一位魅力非凡的男士,即使更“高贵”一些的禁|果也并非无处品尝。假如斯佳丽不是未婚淑女的身份,那么一切都会简单得多。但当瑞特发觉他的确为斯佳丽的未婚感到高兴时,他便清楚这不是一段能够轻易了断的情感了。换句话说,他对她的感情比他以为的更加浓烈炽热,简直可以越过喜欢,直奔那个名叫爱的名词了。 但先放过这些繁杂的思绪,瑞特·巴特勒并没计划在今晚告白。若非斯佳丽那种浓烈的悲伤太过动人,他绝不会失态——即使在失态的时候,他依旧风度翩翩,成功让他心上的那个姑娘红了脸。但他已经为这次失言后悔,因为他尚未决定两人的关系该止步何处。瑞特·巴特勒不会使自己为难,因此他绝不会轻易出口承诺。那么现在他还会有什么答案呢?在斯佳丽如此敏锐甚至尖锐地指出了他试图模糊过去的问题时。 “那做我的情|妇怎么样?”他开玩笑道。 —————————————————— “那做我的情|妇怎么样?” 瑞特说出这句话时采用的是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句子里充满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他甚至略显夸张地摊开了双手。显然,斯佳丽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而他也清楚这一点。他仅仅是十分随便地做出了一个将斯佳丽拉到自己生活方式的尝试——心中明白绝无希望,不过假若她答应了自然更好。再顺便透露出他目前没有结婚的意向。 但这对于斯佳丽来说恰恰是不可忍受的。 失望、羞愤与激怒霎时涌上心头,斯佳丽仿佛被拖回前世的那一刻——他在她面前,大大咧咧笑着,随便地说道“做我的情|妇”。 这个男人究竟拿她当什么人?——他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他一点儿都不尊重她!前头那些所谓的爱恋和疼惜都是骗人的!斯佳丽只觉得怒意直冲头脑,这个无耻透顶的流氓、恶棍! “你给我见鬼去!”她气得大叫起来,“瑞特·巴特勒,你这个下流胚!滚出去!你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说这话来羞辱我?你、你……” 盛怒达到顶峰反而使她失去了言辞,气得不能自主。是啊,是啊,她的确对他亲近,可没想到他却要因此看低了她!他丝毫没有尊重的意思,也不想和她结婚,只想要她做他的情|妇!她满腔柔情,他却拿她当做那个红头发婊|子似的对待——好哇,好哇!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只是欢爱罢了,却对她的情意不屑一顾,瑞特·巴特勒这混账! “我冒犯到你了?”瑞特惊讶地一摊手,动作夸张的令人怀疑是否是掩饰,他随即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斯佳丽,可我的确没冒犯你的意思。不过说真的——嗯,”他边笑边摇头,“我还以为你的脑筋没被南方那一套绑死,才真心实意提出了这么个建议。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呗,干嘛这么生气呀,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斯佳丽愤然道。 /“忘了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从今往后我的确打算这么称呼你了——可不可以这么称呼你呀,奥哈拉小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叫。不过既然你这么看重规矩,我就随便问一声。”/瑞特轻笑道。 “你够了,不要脸!” “脸面有时候一文不值,你能明白我真是太好了,太妙了。斯佳丽,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就为我那个小小的建议?那你可真是冒傻气哟,实在没必要的。毕竟我……” “劳驾您闭嘴,巴特勒先生。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不,我不乐意。干嘛要我闭嘴?我们之前明明很开心的。来,和我说说,为什么不答应?” “不想和你说话,你如果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就快点出去!” “偏不。我们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呢?试试看谁先能说服谁,很明显咱们互相喜欢,只是在某些方面没能达成一致。干嘛不交换意见试试看?” “谁喜欢你了?”斯佳丽哼了一声,终究忍不住为他那个提议心动,嘴上却不肯轻易答应,“我又没想和你结婚,干嘛要说服你?” “真的?”他轻声问道,目光中充满笑意,凝视着她绿莹莹的眸子。他牵起了她的手。 斯佳丽有些狼狈地转过了头,太可恶了,这人明明就不爱她(虽然承认这一点令她心如刀割),可偏偏还能情意绵绵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些动听的话儿。而她居然又差一点被迷惑了,这实在是—— “……就是不喜欢嘛。”她小声说道,有些心虚有些委屈。 —————————————————— “这么说是因为不喜欢才拒绝我?”瑞特好笑道,用一种哄孩子的口吻道,“好了,斯佳丽,好了。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总行了吧?” 斯佳丽轻轻哼了一声。 瑞特继续耐心说道:“我喜欢你,因为你这么聪明漂亮,富有见识,良心能屈能伸,自私自利却懒得遮掩。而我也是遮掩——我们俩像,我们合得来,斯佳丽,亲爱的。从我头一回见到你我就想要你了,尽管当时这愿望还没那么迫切。亲爱的,”他的声音暗哑下来,絮语道,“我渴望你比对任何人都更加强烈,而我也从未等过一个女人这么长时间。”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吻你。”他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我说要等你长大,但你却担心到时候我会太老。亲爱的,现在我还不老吧?” “马马虎虎吧。”斯佳丽敷衍地回道,她抬起头,瑞特才发觉她眼角泛红。他略显粗糙的大拇指按在了她的眼角处,手捧着她的脸。他对着她笑了,然后他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清浅到极致的吻,或许连吻都称不上。仅仅是用他温热的嘴唇在她的上贴了片刻,温情取代情|欲成为这一刻的色调。他吻了她的嘴唇,然后睁开眼睛,对她露出微笑。 “斯佳丽。”他就这样,轻声唤道。 瑞特的话一下子将斯佳丽从前世的伤痛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她真的不愿意再想起那些过往的惨痛,想起自己为了钱曾经付出的代价,以及最终的众叛亲离、遍体鳞伤。如今的她已获新生,要能彻底摆脱掉那些东西该多么好!斯佳丽有些慌乱地转移着话题:“别说这么没意思的东西了,巴特勒船长,您——嗨,您舞跳的可真好,大块头少有跳得这么好的……” “别想混过去,奥哈拉小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瑞特紧追不放,“您还没告诉我,钱不能买到什么呢?”他似乎在挑衅她,等着她犯傻气,然后便好顺理成章地嘲笑她。黑眼睛里满是笑意。 斯佳丽被他逼的没法,心里话冲口而出:“唵,爱人总买不来吧?”言毕却并不觉后悔,反而隐隐有种解脱了的畅快。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多好,尤其是对瑞特。 英勇的船长眸光一闪,转而不紧不慢地恭维道: “是啊,奥哈拉小姐,您的确用不着考虑‘钱能不能买到爱人’这个有**份的问题……毕竟用您那对迷人的酒窝就能‘买’到了嘛——好啦,先别生气,让我回答您的问题……/一般来说也买得到,就算买不到,也能找到最好的代用品。/” “真是够讨人厌的。”斯佳丽心头一阵烦躁,瑞特曾经的话浮现在耳边:“把钱花在贝尔身上可比花在你身上划算多啦”。不由大为光火。偏偏瑞特还嫌不够似的,嘴里继续啧啧大谈那番无耻言论。斯佳丽气不过,和贝尔较劲的心占了上风,火气冒头之下话语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那你倒是说我能用多少钱买到?” 挑衅的目光还不及收回去,她已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斯佳丽一时间后悔不迭,可是偏偏不愿承认自己失言落入下风,面色故作镇定。而瑞特已经笑得不行了。 “你可真没教养,奥哈拉小姐——报价时可以扣去威尔克斯太太的戒指吗?” “这么说他还真打算要我。”“他刚才原来是去赎回梅丽的戒指了。”两个念头差不多是同时冒出来,斯佳丽心里一喜,面上却是冷若冰霜:“别胡说了。这可不是该对一位淑女说的话。”见他张口立刻明白他又要嘲笑她本来就不是个淑女了,斯佳丽立刻补充道:“别放肆!至少在这里——至少我还得当个淑女。” 她今天说话可算是够出格的了,斯佳丽心道,不过,如果不是瑞特,她一肚子话也没人去说。毕竟,虽然她是如此怀念南方悠闲快乐的日子,可真正回到从前后,习惯了像男人一样说话办事的斯佳丽却是处处觉得不舒服。一年的时光,足够使她外表重新规矩安分起来,可是内心的躁动却无处纾解。直到今天在瑞特面前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斯佳丽都快忘了这种随心说话的畅快了! 瑞特听着她的话,低声笑了。他也没多嘲弄她,故意摆出一副优雅庄重的神态:“开个玩笑嘛,奥哈拉小姐,请别介意。像您这样一位淑女,我可买不起。”边说边不断冲斯佳丽眨眼,见她扑哧一声被逗乐了,才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还真有样东西能把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买下来,并且不花一个子儿。” “别说‘买’了,多难听,多粗俗!——你是说爱情吗?可那也不是白白得到的呀。”斯佳丽大胆**,意有所指,“反正我是一定要等同的——作为回报。” 瑞特的黑眼睛闪着快活的光。 “我们先放过你和一个名声败坏的男人谈论爱情这个问题——不过奥哈拉小姐,”他顿了顿,眼中闪现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位高尚的威尔克斯先生究竟给了您多大的回报,叫您这么死心塌地?” “……我真该无时无刻记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斯佳丽愤然道。 瑞特轻笑。 正文 119.卡琳怀孕 v章购买三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亚特兰大的车站人声鼎沸, 斯佳丽踏着轻盈的步子上了马车, 长长吐出一口气。算啦,明天再想吧,明天一定能想出法子的。她看着比之前更加繁忙的亚特兰大, 心中盈然而生一种斗志。不管怎样,她就要奔赴新的战场啦! —————— 亚特兰大的日子较之塔拉的更加充满新鲜激动, 斯佳丽对着比上辈子更加轻松的活计, 处理得游刃有余。毕竟谁也不会让一个未婚姑娘去照顾袒胸露背的重伤员嘛!而且回到亚特兰大不过几天, 斯佳丽就惊喜地发现,瑞特已经征服了皮特姑姑家的大门。 /义卖会后接连几个月里, 瑞特只要进城来必去拜访皮特姑姑家。/那枚赎回的戒指已让他赢得了梅拉妮真诚的好感, 而小孩子脾气的皮特姑姑则难以抵挡他的刻意奉承和吻手礼。/更何况,瑞特时常从拿骚给她捎来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小礼品。皮特姑姑一见了礼品便忍不住要拆,一旦拆了就不好再拒绝。只得勉勉强强接受了瑞特的拜访。/ 斯佳丽对这样的结果当然是乐见其成,可是每逢梅丽称赞他品德高尚, 斯佳丽依旧忍不住暗地里腹诽几句。说起来瑞特一贯尊敬梅丽,可对她却缺乏尊重。回回他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她,斯佳丽便觉得自己和剥光了衣裳一般, 里里外外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常使她暗自气恼, 却并无好的办法对付。 “或许是因为我们相似的缘故。”又一次斗嘴落败后, 斯佳丽悻悻地想, “他才把我看得透。可为什么我总弄不懂他?以前不懂, 现在也没好多少。” 回到亚特兰大后的几个月里, 瑞特时常上门拜访。斯佳丽心中觉得他是为她而来, 可每每看见他那嘲笑傲慢的神情,要出口的一切甜蜜话语都变成生硬的呛声。偏偏瑞特反而乐意看她发火似的,引诱、挑逗样样使出,只为惹她勃然大怒,还话里有话地夸她生气的样子俏皮迷人。天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斯佳丽若打定主意冷他一冷,瑞特便厚着脸皮登门,送她一盒她爱吃的夹心糖,或在音乐会上死皮赖脸要换到她旁边的座位去,又或是在舞会上盯牢她不放。斯佳丽往往绷不住他的攻势,一旦她笑了一笑,便只得原谅他,直到下回他再惹她生气为止。/ 可瑞特对待梅丽就是那样恭敬有礼,毫无讥讽嘲弄。斯佳丽虽然明白他对于梅丽的品德一贯敬重,可在他这样的区别对待之下还是忍不住妒火烧天。 /一天中午,梅拉妮与皮特各自回房午睡,只剩斯佳丽与瑞特两个人在客厅。斯佳丽便忍不住愤然问道:“我不明白你对她怎么就比对我好得多?” 方才梅丽在绕线团,瑞特为她绷线。足有个把时辰,梅丽都在谈阿什礼的作战勇敢,瑞特彬彬有礼随声附和。可明明他从来就看不上阿什礼嘛。/ “明明我比她聪明能干得多。”斯佳丽接着说道。 瑞特的黑眼睛中闪过笑意:“原来在奥哈拉小姐心里,聪明能干才是衡量一名杰出女性的标准?那你可是够杰出的啦——能不能理解你这是出于嫉妒呀?” “呸,少放肆!”斯佳丽暗恨失言,心念一动便转而挑衅道,“巴特勒船长,我只是发觉您的判断标准与众不同。” 斯佳丽自己不知,瑞特却敏锐发觉她对自己的态度打一开始便有几分不知由来的亲昵,从这变来变去的称呼上便可窥知一二——认识未久她便能对他改用了“你”字,只有生气时才换回“您”,这在南方可是极不规矩的。然而见斯佳丽称呼自然,一无所觉,瑞特反而不说破了。他眼中透出感兴趣的光,含笑道:“愿闻其详,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现下找到了思路,出口便流畅了起来。只见她越说越肯定,绿眸中闪耀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巴特勒船长,您分明就对旧南方毫无肯定之意——您只相信自己,而不相信大业。您提倡勇敢、有为、进取,而不屑于消极沉沦。就如您自己一样,和南方决裂并且通过努力使自己过得很好。” “如果您的‘努力’指的是坑蒙拐骗之类的黑心钱,那也没错——继续说呀,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看一眼他带笑的黑眼睛,却突然有些没了底气。他是和家里决裂了,而自己上一世最后的行为——假若母亲还在,她做得出来么?她若做出来了,也会叛出家庭么?整理了下思路,语气已无之前的轻快,斯佳丽慢慢说道: “这并不符合南方的观点,但事实是您过得很好,对自己的生活满意。或许人们会叫你败类,但你现在也混得好极了,而且你未必在乎他们怎么说。”她扯了扯嘴角,“就像您不肯娶那个姑娘一样,您自个儿叛逆大胆,而我也是一样。梅丽却符合南方一切对淑女的要求,所以我很难明白你既信服自己,又尊重她的这种态度。” 见她将自己说得如此深入,瑞特目中闪过异色。 “没什么矛盾的,这代表的就是两种不同的观念,旧南方——以及一个注定要重建的新南方。像威尔克斯太太,注定就会是新南方的脊骨。至于我们这种人嘛,开路的渣滓而已。”他道,神色冷峻一无畏惧,低头看向她时却又笑了,“斯佳丽,我没吓着你吧?” 新旧南方的称呼已经在暗指南方即将的战败了。斯佳丽摇了摇头。在这场谈话开始前,谁都没有料到竟会深入到这个地步。瑞特于是重新开口,一口查尔斯顿拖腔慢吞吞的。 “品德无论什么时候——这东西说起来挺可笑,也许丢掉它你会如释重负。但它总会传承下去,到最后你会发现,被丢掉的是你。”瑞特一边说一边轻声笑,“理想状态的旧南方的确十分美丽,富于魅力、匀称完整,就像一件希腊艺术品——” 这一刻他的目光像极了阿什礼,但也只是一瞬间。锐利与机敏很快回到了那对黑眼睛中。 “可那只是理想状态,现实总会来打破一切。北佬贪婪地渴求着我们的奴隶与金钱……”他忽然之间回到先头的话题,“斯佳丽,威尔克斯太太是旧南方所能孕育的最完美的梦境。她的坚强与韧性会让她活下去,成为新南方的支柱。尽管旧南方会破碎,但并非所有东西都被毁灭。活下去注定是有进取心的人,可高尚的美德也是一样的——说起来,斯佳丽——抱歉,我不该称你教名的。” ——按照南方的习俗,他应该在相识三年后才能叫她“斯佳丽小姐”。 “……可是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旧南方。“算啦,瑞特,我没生气。”斯佳丽摆了摆手。 瑞特看着她的绿眼睛,突然之间就笑了起来。 “斯佳丽,你真勇敢,真任性,真可爱。”这句夸奖倒是诚心诚意,可后一句又立刻可恶了起来,“你这样勇敢地把我们俩的相似之处都指出来了,看来以后我的确得对你好点儿。” “你——”斯佳丽脸都红了,这说的就和她在示爱一样! 看到她这幅样子,瑞特笑得更开心了。 “别生气嘛,斯佳丽。我是很尊敬威尔克斯太太,可我也很喜欢你呀。”瑞特厚颜无耻地说道,“你心肠这么黑,自私透顶只为自己考虑,有时候遮遮掩掩有时候又不吐不快。而且你还有见识,我今天说了一堆的叛逆言论你又无动于衷。斯佳丽,我是真喜欢你这样的可爱呀!” 老老实实表白也就罢了,这逗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斯佳丽气得直跳脚,她愤然反驳道:“见你的鬼去!瑞特·巴特勒,你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多谢夸奖。”他突然之间咧嘴笑了,从沙发上拾起帽子,俯身鞠了个躬,“斯佳丽,告辞啦。” 斯佳丽下意识站起身送他,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中不免有些空落落的。等瑞特已经走出了大门,斯佳丽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真的迈进了一大步呢。 至少下次见面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瑞特,不用端着架子称呼巴特勒先生,还时时刻刻担心说漏嘴了! 苏艾伦也已经能给埃伦打点下手了,虽然在斯佳丽看来这个妹妹的贡献实在有限,不过能让苏艾伦了解了解家里的情况也好,省得她整天怨天尤人的。斯佳丽可没忘了上辈子战争后期,苏艾伦不顾家里的情况成天嚷嚷着要坐马车出去拜访邻居的事。对了,卡琳应该也能帮帮忙吧?她的爱国心可比两个姐姐真诚多了……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在棉花的事上说服杰拉尔德。 正文 120.第二次求婚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瑞特三番两次挖苦斯佳丽, 说她现在的衣服式样都太过时了。斯佳丽当然清楚这一点,可手头攒着的钱难道是用来买衣服的?因此坚决不搭腔,再说现在的布料也太贵了。 瑞特看着她那副守财奴的样子是笑得前仰后合,做个投降的手势表示结束这个话题。/可几周以后, 在一个亮丽的夏日早晨, 他却拎着一只包装漂亮的帽盒不请自来。/那天斯佳丽刚好独自在家, 看见那盒子便觉得心中一跳。瑞特笑着剥开一层层绵纸, 拿出一顶漂亮的帽子来:“看看喜不喜欢?” 眼前的帽子是真的漂亮,哪怕是战前, 斯佳丽都没戴过这么漂亮的帽子呢。不过——想到这里斯佳丽不禁一笑,前世嫁给瑞特后, 她可是好好过了一阵纸醉金迷的日子。那时候什么漂亮衣服没见过?因此面上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来。瑞特看着好笑,却并不着急, 仿佛笃定她会喜欢一般。果然,斯佳丽矜持地接过帽子,却不由得眼前一亮: 墨绿色的塔夫绸面料, 搭配淡绿色波纹绸衬里。宽大的帽檐垂下浅绿色的网眼纱, 一圈小小的绿宝石珠子环绕着帽子边缘。系在下颌上的帽带也是浅绿色的, 足有巴掌宽。那帽檐上还插着根鸵鸟毛,弯弯的,妙极了。 要维持脸上淡淡的表情实在太难, 斯佳丽勉强装了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反正在瑞特面前她都习惯被戳穿了, 干脆兴致勃勃地拿起帽子左看右看。这顶帽子真是精美, 怎么觉得比前世他送给自己的那顶更加漂亮? 瑞特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 笑道:“戴上吧。” 斯佳丽警惕地瞟了他一眼,嘴一撅,有些娇蛮道:“这就给我啦?——我可是不会付钱给你的。” 瑞特乐了:“小守财奴,知道啦——/除了你,谁还配戴这样的帽子啊。你不觉得我把你眼睛的颜色记得十分准确吗?/” 斯佳丽哼哼一声,当然是暗自得意。可她还是没有把那顶帽子戴上——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双眸只盯着瑞特看,那里流露出狡黠的光彩。因为其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感情,而显得更加迷人。 “瑞特,”她叫出他的名字,轻声说道,“你真要送我这个?” 瑞特的神色也认真多了,不过还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残余。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埃伦的口气,口气轻柔而庄重:/“宝贝儿,糖果、鲜花、诗集、相册、一小瓶花露水,这类东西小姐才可以收。切不可收贵重礼品,未婚夫送的都不行。切不可收珠宝首饰、衣着用品,就连手套、手绢都不行。只要收下这种礼物,男人就会把你看轻了,就想对你大胆放肆。”/ 斯佳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像之前他阻止她在没有考虑好的情况下和亚特兰大社交界绝交一样。他并不是不喜欢看到叛逆大胆的她,而是心中存着对她的爱护,要让她冷静下来再做决定。而是否收下并戴上这顶漂亮帽子,则是时隔几个月后他的再一次问话。甚至他把收下这顶帽子的后果都告诉她了,然后等着她的回答。斯佳丽紧紧攥住手中的帽子,她的唇角骤然绽开灿烂的笑意。 她当然会是那个勇气十足的姑娘。 那日她的出言虽然鲁莽,然而每一句都是自己的真心之言。就如当时她不会畏惧与他一同离去,来日她也能够经受和他并肩的风霜。尽管,此刻的他只是想要确定或者说试探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是那个能令他动心的姑娘——一个脑筋实际、充满勇气、并且敢于与生活做无畏斗争的姑娘。 “你给我等着!” 她抛下这句话后,抓起帽子便飞奔到屋子对边的镜前。只见她将帽子戴上,秀发往后一掠,露出耳环,再把帽带系好。当她笑意盈盈地踮起脚尖转圈的时候,帽子上的羽毛飞扬起来,绿色的裙子也犹如波浪般铺开。她俏皮、迷人而坚定,绿色的眸子被淡绿色的衬里映得晶莹剔透。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又肆无忌惮,大声问他“瑞特,我好不好看?”。 那一刻,瑞特·巴特勒心想,他不会见过比这更动人的姑娘了。 ———————————— 这些天来,斯佳丽戴着漂亮的绿色软帽在亚特兰大招摇过市,好不得意。人人都喜欢她、恭维她,拿她当大美人儿看待。不过每趟回去塔拉,无论瑞特怎么调笑,斯佳丽都坚决选择自己那顶灰扑扑的便帽。 “我暂时还得当个好女儿呢。”她这么说道。 一次瑞特驾着马车接她回皮特姑姑家,再次调侃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斯佳丽照旧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可瑞特嘴一咧就露出一口白牙: “暂时?”他怪怪地笑起来,“你打算等多久?还是你心里晓得用不了多久,这套老规矩就活不下去了呀?” 斯佳丽最讨厌他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好好说话。”她存心气他,眼梢一翘,甜甜笑道,“要过多久我可不晓得。不过县里可没那么多英俊的小伙子,我戴了漂亮帽子给谁看呀?” 话出口的太快,斯佳丽仿佛慢了一拍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接着,她的睫毛慢慢覆在了绿莹莹的眼眸上。斯佳丽没有再去看瑞特的表情,她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里。 县里的小伙子们…… 那对长手长脚的双胞胎兄弟。 陪她离家出走又因为饿了一起灰溜溜回去的雷夫。 舞会上的风头人物博伊德。 这些英俊的小伙子们都上了战场,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如今因为她还没有出嫁的关系,双胞胎兄弟依旧对她的青睐满怀希望。就在昨天,她还接到了两个人火热滚烫又错别字满篇的情信呢。斯佳丽一直乐意接情书,可从来懒得回。昨天她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居然认认真真给两兄弟都回了信。虽然很短就是了。 布伦特不会去追求卡琳了,卡琳也就不会出家,塔拉就可以多一个劳动力……两年的棉花已经脱手了,捐给医院的六成也在她和瑞特一番唇枪舌剑后以药品的形式偷偷扣下了一些,一切都会好的,就算再抬税她也不怕。家里已经有药了,妈妈不会死了……那可些小伙子们终归不会回来了。 “不要去想那些了,根本什么用都没有!”斯佳丽暗暗告诫自己,同时,她听见了瑞特带查尔斯顿拖腔的声音,平静无比又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斯佳丽,不要去想没有用的东西。” 斯佳丽抽抽鼻子,没有接瑞特递过来的一块手帕。她闷声回道:“那什么是有用的东西?” “有用的东西嘛,”瑞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出一丝笑意来,“就比如钱,比如枪,比如巴黎的一顶帽子会让你看上去多么迷人,比如——一个吻?” “你又在胡说什么?”斯佳丽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来,“瑞特·巴特勒,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承蒙阁下夸奖,愧不敢当。”瑞特笑嘻嘻的,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难堪,“斯佳丽,我是认真的,瞧你戴着那帽子多好看啊。再说,我可不是在说笑——美人儿,我帮您这么大忙,您真不肯给我个吻当报酬?” 斯佳丽眉头一皱,故作冷淡道:“这是什么话——再说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现在还指望我认账?”说到最后,她也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为自己能对瑞特耍赖而得意。 瑞特眸光一闪,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又故作神秘道: “不,斯佳丽,那时候我没有要吻你,是有原因的。就算现在,我也还没打算吻你呢。” 虽然知道他是在激将,可每逢瑞特说出这种不把她魅力放在心上的话,斯佳丽就分外来气: “说得好像你想吻我我就答应你一样!” 话一出口她便自觉失言,到底是在马车上、在外头,斯佳丽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她明明就应该呵斥这个话题有多么无礼的!瑞特大笑道: “别这样说嘛,斯佳丽。真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故意拖长了声调,“/不过你的确需要个人好好吻你啦,问题就在这儿。你那帮情人们太看重你,让你把尾巴翘得高高的。可你心里又闹得慌,斯佳丽,你真应该让人亲亲你,而且需要一个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你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行家里手吧?”/斯佳丽愤然回击,一边儿纳闷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啊,没错,要是我不嫌麻烦的话。”他放肆道,“人家都说我亲吻起来在行的很呢。”/ “巴特勒船长,您要是总这么轻|浮放|荡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是么,美人儿?”他怪怪地笑道,“那么您希望我怎么样呢?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一句逾矩的话也不出口,尽力体贴使女士感到舒服,每天恭恭敬敬称呼你为‘奥哈拉小姐’,连吻手都得注意着分寸……” 绅士和淑女的相处模式套在她和瑞特身上简直没一处是对的,斯佳丽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样子,哪怕瑞特时常惹得她生气。不过瑞特的话可还没说完。 “这样的相处不光没劲透顶,而且摆明了消耗耐心。既然我与那些绅士们的目的不同——”他的黑眼睛中闪烁着快活的光,“那我干嘛还得按他们那套蠢办法来?我又没打算向你求婚。” “斯佳丽,你怎么还在这儿?”埃尔辛太太大惊小怪地看了斯佳丽一眼,“你不是早就该去义卖会那边帮忙收拾会场,准备你的摊子了吗?” 斯佳丽心里正开心,懒得和她计较:“梅丽早上在医院累着了,我多陪了她一会儿。”她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立刻冲回房间,将自己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就要见到瑞特了!“我怎么跟新娘子似的神经兮兮。”斯佳丽甜蜜地想着,“还是为瑞特这家伙!” 正文 121.第三次求婚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瑞特的话一下子将斯佳丽从前世的伤痛中惊醒过来。一时间, 她真的不愿意再想起那些过往的惨痛, 想起自己为了钱曾经付出的代价,以及最终的众叛亲离、遍体鳞伤。如今的她已获新生,要能彻底摆脱掉那些东西该多么好!斯佳丽有些慌乱地转移着话题:“别说这么没意思的东西了,巴特勒船长,您——嗨, 您舞跳的可真好, 大块头少有跳得这么好的……” “别想混过去,奥哈拉小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瑞特紧追不放, “您还没告诉我, 钱不能买到什么呢?”他似乎在挑衅她, 等着她犯傻气, 然后便好顺理成章地嘲笑她。黑眼睛里满是笑意。 斯佳丽被他逼的没法, 心里话冲口而出:“唵, 爱人总买不来吧?”言毕却并不觉后悔,反而隐隐有种解脱了的畅快。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多好,尤其是对瑞特。 英勇的船长眸光一闪,转而不紧不慢地恭维道: “是啊,奥哈拉小姐,您的确用不着考虑‘钱能不能买到爱人’这个有**份的问题……毕竟用您那对迷人的酒窝就能‘买’到了嘛——好啦,先别生气, 让我回答您的问题……/一般来说也买得到, 就算买不到, 也能找到最好的代用品。/” “真是够讨人厌的。”斯佳丽心头一阵烦躁, 瑞特曾经的话浮现在耳边:“把钱花在贝尔身上可比花在你身上划算多啦”。不由大为光火。偏偏瑞特还嫌不够似的,嘴里继续啧啧大谈那番无耻言论。斯佳丽气不过,和贝尔较劲的心占了上风,火气冒头之下话语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那你倒是说我能用多少钱买到?” 挑衅的目光还不及收回去,她已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斯佳丽一时间后悔不迭,可是偏偏不愿承认自己失言落入下风,面色故作镇定。而瑞特已经笑得不行了。 “你可真没教养,奥哈拉小姐——报价时可以扣去威尔克斯太太的戒指吗?” “这么说他还真打算要我。”“他刚才原来是去赎回梅丽的戒指了。”两个念头差不多是同时冒出来,斯佳丽心里一喜,面上却是冷若冰霜:“别胡说了。这可不是该对一位淑女说的话。”见他张口立刻明白他又要嘲笑她本来就不是个淑女了,斯佳丽立刻补充道:“别放肆!至少在这里——至少我还得当个淑女。” 她今天说话可算是够出格的了,斯佳丽心道,不过,如果不是瑞特,她一肚子话也没人去说。毕竟,虽然她是如此怀念南方悠闲快乐的日子,可真正回到从前后,习惯了像男人一样说话办事的斯佳丽却是处处觉得不舒服。一年的时光,足够使她外表重新规矩安分起来,可是内心的躁动却无处纾解。直到今天在瑞特面前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斯佳丽都快忘了这种随心说话的畅快了! 瑞特听着她的话,低声笑了。他也没多嘲弄她,故意摆出一副优雅庄重的神态:“开个玩笑嘛,奥哈拉小姐,请别介意。像您这样一位淑女,我可买不起。”边说边不断冲斯佳丽眨眼,见她扑哧一声被逗乐了,才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还真有样东西能把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买下来,并且不花一个子儿。” “别说‘买’了,多难听,多粗俗!——你是说爱情吗?可那也不是白白得到的呀。”斯佳丽大胆**,意有所指,“反正我是一定要等同的——作为回报。” 瑞特的黑眼睛闪着快活的光。 “我们先放过你和一个名声败坏的男人谈论爱情这个问题——不过奥哈拉小姐,”他顿了顿,眼中闪现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位高尚的威尔克斯先生究竟给了您多大的回报,叫您这么死心塌地?” “……我真该无时无刻记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斯佳丽愤然道。 瑞特轻笑。 “可您还在和这个恶棍跳舞呢,挺刺激是不是?或者您只是打算贿赂我?这可不够呀,美人儿。”最后几个单词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撩拨意味十足。 “我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斯佳丽真觉得有口难辩,“小姑娘的老故事而已,我早就忘掉了——你最好也赶快忘掉。”一不留神,说话又不客气起来。 “不,我可不会忘掉。那可是我最宝贵的记忆之一呀,/想想看,一个绿眼睛的娇滴滴的南方小美人,发她那爱尔兰脾气……/” “您可真是够了!华尔兹跳完啦,您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成,下一支我还要请你跳。还有再下一支,再再下一支看着吧,也许五六场后我会让给别的小伙子跳那么两场,毕竟人家看着你眼睛都绿了,不过最后一支您还得跟我跳。毕竟咱们奥哈拉小姐的爱国心不容置疑,而我偏偏乐意出重金,不是吗?” “巴特勒船长,您似乎很乐意给我添麻烦?” “更准确的说,是想看你麻烦缠身的倒霉样子,然后再顺便帮一把什么的” “您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是吗?我可没看出来,您是觉得作为一位‘淑女’,此刻不生气有失体面吧?” “巴特勒先生,如果您永远以刺痛人为乐的话,我想你很快就会没有舞伴了。” “这么说您承认了?这可太好了。那好,我就来夸夸您,您是这样的坦率,竟敢于承认自己并不是个淑女,实在叫鄙人佩服。怎么样,这么说您高兴吗?” “对付恶棍有对付恶棍的办法,海盗先生。” “也就是说您只愿意在我面前不当个淑女?哎呀,我可太高兴了。” 他永远都有本事曲解她的意思,斯佳丽气得一踩他的脚:“好好讲话!” 瑞特耸肩,故作无辜:“/我要说您的眼睛好似一对金鱼缸,绿水盈盈满到边缘,等待鱼儿浮到水面,美得让人心醉,这样,您开心了吧?/” “够了,叫你和你的那些奉承话见鬼去!” “奥哈拉小姐,/鬼我见过,还不止一次哩。那家伙没意思透啦我可再也不想见他了,为您也不行。/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平静而阴郁,“粗话说多了是会顺嘴溜出去的,那时候,您可再也当不回淑女了。” “他这话是在提醒我离他远点儿?”斯佳丽不解极了,“算啦,想这些干啥?反正我是要和他在一起的嘛。不过上辈子他好像也这样提过,我没放在心上。瑞特每回讲真心话语气都怪怪的,不是嘲讽就是漫不经心,反而像要叫人不放在心上似的。真弄不懂他。”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用不着您提醒我,巴特勒船长——这支跳完啦,介意陪我去窗口吹吹风么?我有点儿累啦。” ———————— 第二天早晨吃蛋饼的时候,皮特姑姑眼泪汪汪,梅拉妮默默无言,斯佳丽心不在焉,盘算着赚钱大计。嘴里蛋饼的味道淡得难以下咽,打仗以来物价飞涨,盐价涨的尤其快,家家户户都开始减少盐的用量。 斯佳丽昨天和瑞特关于盐价的对话可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事实上她早有通过盐的差价赚一笔的打算。记得前世她和瑞特婚后,曾经遇见过一对暴发户夫妻,那对夫妻就是通过战争期间囤积盐发财的。他们得意洋洋地叙说自己的发家史:1861年每磅盐一美分,到1863年竟飞涨到五十美分!这样惊人的暴利,实在让重生以来想钱想疯了的斯佳丽眼红不已。可是她虽然也提前买了一些盐,可是盐的牟利靠的是基数大,自己哪里找那么多地方存!虽然斯佳丽费尽唇舌地说服了嬷嬷帮她在储物间保存了一些,但是用的也是“提前准备免得到时候没得用”这种理由,嬷嬷怎么可能答应她卖盐赚钱! 斯佳丽算了下前一年在港口城市查尔斯顿零零碎碎买下的盐,扣去放在储物间家用的部分,能够出手的也就两百来磅——她想尽办法才藏下来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分几次带来了亚特兰大,混进皮特姑姑家的厨房和自己的卧室。老彼得虽然精明,可毕竟不是管厨房事的。厨娘又是个糊涂的黑家伙,才好险让斯佳丽储存了下来了不少盐。而且,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啥时候去一趟封锁线办事处,把这些盐脱手才是。对,还有家里棉花的事!”斯佳丽脑瓜子里念头乱转。有个黑小子进来给梅丽递了封信,可斯佳丽顾不上关心,“可惜了,要是等到明年再卖盐价还能涨不少呢!可是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打击投机商,万一出手盐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了,名声可就完蛋了。妈一定会伤心的。不过,能不能叫瑞特帮忙?”想到这里,斯佳丽眼睛一亮,激动想要一拍桌子,却突然听见梅丽失声痛哭,大吃一惊。 正文 122.噩梦永离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这是因为——嗨, 巴特勒船长, 仗打起来以后东西价钱一直在涨您又不是不知道, 手头有些黄金就安心多了。” “嗯,很好的回答——可是您打算拿黄金做什么呀?总不至于是担心下一顿没有熏肉或牛奶吧。”瑞特讥讽的口气和他快活的黑眼睛全然不同,“可这么说也不对呀, 即使您能用黄金换到这些东西——可作为南方淑女的您并没有保有黄金的得体解释——除非您换黄金并不是基于这个目的,”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而是因为其它的什么,比如咱们的大业……” “瑞特·巴特勒!” 斯佳丽怒气冲冲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为什么就那么想提那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又为什么非要从她口中得到她同样毫无信心的承认?难道这场战争就叫他——叫现在的他, 这么开心?突然,斯佳丽感到心中一灰, 她闷闷地说道: “说出这些来是叫你很开心,还是叫让你觉得自个儿见识非凡和旁人不同?巴特勒,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我当然不想要这场战争。你现在别笑太早,也别把自己看得太事不关己。我知道的, 南方人身上总有那股劲头,又倔又犟驴一样的劲头,大概叫什么唐柯柯德?——我不知道,总之,没准儿有一天你也会去打仗的。” 她感到眼眶微微湿润了, 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眨掉泪水。斯佳丽想起那些老朋友们, 昂首挺胸绝不向恶世道低头的老朋友们。她曾经不屑一顾地抛弃了他们, 最后只能一个人品尝痛苦与心酸。 瑞特也沉默了。他没有反驳斯佳丽说他会去打仗的话——尽管内心的确有几分不以为然。甚至连她拿倔驴来形容浪漫英雄主义, 将唐吉诃德说成唐柯柯德都没有嘲笑——因为他听得出来斯佳丽话语中那种厌倦、疲惫、压抑的痛苦,那是一个人在面对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时,能够拿出的全部勇气以及对未来的全部努力。斯佳丽脸上的那种神情使他感到一丝心疼,不是出于所谓的绅士风度而是来自更深的理解——好半晌,他才慢慢地说道: “好,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斯佳丽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在瑞特面前流露出脆弱伤感的一面可不是她想要的。正想着该说什么来打消掉这尴尬气氛,瑞特已经开口道:“假如你还有首饰打算出手的话,不妨交给我。” “你?”一听到钱的事,斯佳丽下意识打起了精神,看向瑞特的目光中习惯性地露出怀疑来。 瑞特看着她这副精力十足的样子就笑了。他耐心地解释道:“对,我帮你出手。你也知道我有些路子——不管怎么说,如果你还想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有些事最好还是找个代理人。” 斯佳丽不情不愿地承认他说得对。 “可你如果打算趁机抬价的话,我可不答应。” 瑞特边笑边摇头道:“放心吧,我的途径出手过去只怕比你在这边卖到的价钱还高,不会叫你吃亏的,钻进钱眼的淑女小姐。”他趁机嘲笑了她一句,“再者说了,难得叫我碰见个有见识的姑娘,总得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信你的鬼话——斯佳丽直接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笑出了声,最后一丝阴霾也不翼而飞。她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眉毛一挑道:“真的?答应下来了可不许反悔。” 瑞特看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是几件首饰的简单活计,不过口气依旧轻松自在,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奥哈拉小姐,可别怀疑一位仰慕您的男士的心哪……好了,您总得先告诉我您究竟藏下了哪些宝贝吧?” 斯佳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沮丧地发现瑞特的黑眼睛根本看不出笑意以外的动静。不过瑞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应该是真心真意打算帮她的忙,这一点斯佳丽还是能相信的。她又瞪了面前满脸无辜的男人一眼,一口气快快说道: “那你可听好了——红珊瑚项链、黑珐琅金手镯、金链子、钻石耳坠、嵌绿宝石手镯……还有两百磅左右的盐。”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咬了下嘴唇,抬起的绿眸子却流露出几分得意。 瑞特不禁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来,然而他转瞬便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语调轻扬极尽夸张之能事: “两百磅盐?老天啊,奥哈拉小姐,您的精明可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这副惊叹的神色太过刻意,反而使人觉得全是做戏。不过斯佳丽上辈子见惯了他这套把戏,知道他是故意逗着她,让她以为他并不惊讶,不肯给她得意起来的由头。两辈子下来斯佳丽可不会再上他的当。她只轻轻哼了一声就转过脸去,这家伙未免太过恶劣! 瑞特的黑眼睛中闪过笑意,口中的夸赞却不停:“我可是认真的,奥哈拉小姐。说起来盐么,的确是您能找到的,最容易入手、有理由囤积又十分暴利的东西了。两百磅盐可得收集不少时日吧?奥哈拉小姐的确眼光非凡,胆大心细。” 他这会儿的样子又真诚得不行,简直是把斯佳丽当孩子在哄。可斯佳丽才不领情,正好一鼓作气敲定下来帮她代理的事: “别整天口花花个没完了!一句话,我的事你帮不帮?二百来磅盐我是分开存放的,今天身上只带了一磅想找个路子。我要顾忌着自己的名声,本打算从现在起慢慢出手这些盐。要是你能帮我的话,那我直接分几批交给你,你找个地方存了等到到明年再出手,一定能赚的更多。”说到关键的地方,斯佳丽不禁犹豫了下,不过她很快娇蛮地要求道,“当然,分成你不准要太多。” 瑞特显得开心极了。 “真是个有见识的好姑娘。”他道,“盐这样的日用品当然会继续涨价——好啦,我帮你这个忙。那么,您的生意从此以后是不是就委托鄙人代理了呀?” 能把毕恭毕敬和油腔滑调揉在一起讨人嫌的,也只有瑞特了!斯佳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下来,心里却有几分甜滋滋的,由着他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封锁线办事处的外头,斯佳丽本想提两句棉花的事,但是想到还没和爸爸商量过,事情未必定下来就住了口。又闲谈了几句,瑞特便邀请斯佳丽与他同行,自告奋勇驾马车送她回家。斯佳丽当然由得他献殷勤。 一路上又是一番斗嘴,却没有再起大的波澜,反而有几分说说笑笑的样子。了却一桩心事的斯佳丽心情颇好,而从她新鲜出炉的代理人巴特勒船长翘起的嘴角来看,对方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真不进来坐坐?” 马车停在皮特姑姑家门前,斯佳丽不等瑞特先行下车去扶她便自个儿跳了下去,惹得对方轻笑一声。然而斯佳丽此刻并不在意,转身就向瑞特发出邀请,绿眸子中笑意盈盈。 瑞特看她这副精力十足的样子也不禁莞尔,含笑脱帽致了个敬:“不了。”又道,“星期天晚饭时见吧。”说着便一打马,马车带起尘土,瑞特冲她挥了挥手,身影逐渐消失在桃树街那头。 正文 123.婚礼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她说话时翡翠色的眸子波光流转, 又妩媚又俏皮,还带一丝挑逗的意味, 手中的洒金扇“啪”地一下抖开,漫不经心地扇了几扇, 却一点儿没弄乱鬓边的发丝。刚刚打算和瑞特一样斜着倚到另一边的金属架子上,又突然意识过来有违淑女行为要被他嘲笑了,一下子又直起了身。这一慌张, 先前那副慵懒迷人的作态全都丢掉, 却让瑞特咧嘴笑了起来。 “不许笑!”斯佳丽有些恼恨地瞪他一眼,怎么每回在他面前都要被嘲笑?这家伙就好像——她心里暗骂了句, 就好像能看见她光着身子啥模样似的。女人想些什么,男人全都知道,这成何体统!上等人就不该知道这些!不过话说回来,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绅士。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瑞特笑着做出了投降的手势,一副虽不同意却让着她的模样,反而更叫斯佳丽气闷。他那口查尔斯顿拖腔此刻听来格外可恶:“心慌啦,美人儿?放心, /你那罪恶的秘密在我这儿很安全。/” 就知道他要提这茬, 斯佳丽面色一沉:“我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上等人就算明知女士在撒谎, 也得装的信以为真,可瑞特偏不。他探身过来,仔细打量她几眼, 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都向威尔克斯太太打听清楚啦。那可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太太, 一点儿也没发觉您那点儿罪恶的秘密。”瞧见斯佳丽的神色变了, 瑞特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真是没想到哇,奥哈拉小姐,居然打算嫁给威尔克斯太太的哥哥?” “那又怎样?”斯佳丽冷若冰霜,巴不得赶快跳过这个话题。 “怎么,难道您此刻不在庆幸不用嫁给情敌的哥哥?哦,我忘了,您那可爱的良心此刻应当是感到不安了,因为被我这个恶棍戳到了痛处……” “您——”斯佳丽气得脸通红,对于他的挖苦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伤人了!她好容易才没叫刻薄话脱口而出,“您怎么可以这样讽刺一位南方战士的未婚妻?” “不见得吧。”瑞特仍是笑看着她,见斯佳丽真的要发怒,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好啦,好啦,我道歉总行吧,唵?奥哈拉小姐,您先别发怒,我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当一位未婚姑娘可比当寡妇强的多啦。至少不必领会咱们古老南方那套野蛮规矩——/我一向以为,守丧这套规矩叫女人一辈子穿黑纱,不准参加正当娱乐活动,实在与印度人的殉夫一样野蛮。/你看这套规矩把你们女人绑的多紧啊!” 看他换了话题斯佳丽总算能松口气。这类夹着生词又绕来绕去的讨论向来叫她头疼,可是这一桩却恰好是她曾经的亲身感悟。假如不是瑞特为她撬开寡妇的牢笼,她的少女时光早就该在十七岁那年随风逝去。哪怕是在南方人眼中道德崩坏的战后,女人们不得不出来谋生,却依旧被那套旧规矩死死捆着。朋友们明明个个潦倒不堪,却按照从前的老规矩来。斯佳丽是以为自己闯出了一条出路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斯佳丽却不禁怀疑起来,究竟谁才是对的? “是啊,绑的多紧啊。”她不由喃喃道。 瑞特见她表示赞同,反而愣了一愣,乌黑的眼睛中旋即闪过笑意:“难得听你赞同我一次嘛,唵?”又见斯佳丽神色茫然,他突然之间带着快意一样地冷笑了起来,“快了,都快了。这套规矩就要去送死了。” 他说的是战争!斯佳丽不由浑身一颤。她望向瑞特的脸,一瞬间仿佛和那日围城出逃的火光中所见的重合了。他有着优美、冷峻而颓败的头颅,这头颅正宛如古钱币上的头像。那副目空一切的冷酷神情仿佛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感到开心不已。斯佳丽打了个寒战,他指的是那场毁掉一切、毁掉南方的战争!即便她得到上天的恩赐能够重来一次,并且愿意为了家园、为了亲人以及他的爱情咬牙闯过那一道道难关,可那战火纷飞的岁月以及重建的艰辛、北佬的凶残以及无处不在的压迫依旧叫人畏惧!瑞特却仿佛期盼着这旧世界彻底毁灭一样!他在想什么? 刚忍不住要把话问出口,场中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只见米德大夫爬上乐台,山羊胡子在胸口飘来飘去,发表着激昂的演讲。他热烈的话语不时激起阵阵欢呼,瑞特发觉斯佳丽情绪的不对,凑到她身边,口吻却漫不经心:/“你看他像不像只装腔作势的老山羊?”/ 斯佳丽明白他在逗她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听老大夫继续慷慨激昂道: /“……咱们的勇士们需要更多的药品——女士们,我正在请求你们做出牺牲!黄金可以熔化,宝石可以出卖,换来的钱用来购买各种药品!——女士们,马上将有两名负伤的勇士拎着篮子从你们面前走过,请……”然而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打断了他的话。/ 小个子义勇兵勒内·皮卡德用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挽着篮子一路在人群中穿行,篮子里头沉甸甸装着的珠宝首饰叫他好不感动骄傲。姑娘们都争先恐后脱下自己昂贵的首饰放在他篮子里,人们又是喝彩又是鼓掌。 斯佳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个子笑容满面地向自己走过来,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为战争募捐?他们——打的什么仗——为什么要打仗?阿什礼的话突然沉沉响在耳边:“世上大多数的痛苦都是战争带来的,可是当仗打完了,人人往往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她不由攥紧了拳头。 是呀,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为什么要有这么疯狂的世界?为什么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失去了那么多亲人,这些倔脾气的南方人还在歌颂圣战,好像为这战争做出牺牲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一样?!查尔斯局促又骄傲地对她说等他立了功回来娶她,塔尔顿两兄弟欢呼雀跃奔走宣告战争的到来,阿什礼眼神忧郁默默无言擦拭着猎|枪……可是叫他们为之牺牲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呀!斯佳丽的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抬起头来才发现勒内已经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正因为体谅要走开。一时间,斯佳丽只觉喉头哽咽,从怀里慢慢取出查尔斯留给她的订婚戒指,在手心用力地握了一下,将那枚戒指慢慢放在篮子里。 正文 124.新婚之夜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瑞特耸肩:“您太高看我了,奥哈拉小姐。我不过是个来送货的苦力人。”他又转向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语气居然挺恭敬。 陪着他一路走出来的店长见势连忙补充道:“巴特勒先生人品高尚, 总是借运花边、裙撑之名偷偷运进药品来, 而且拿给我们的价格从来不高。” 斯佳丽当然听出这一番话真假掺半, 可架不住杰拉尔德却大为感动。只见他重重拍了几下瑞特的肩膀:“好小子,没有看错你!” 瑞特口气极为谦逊:“只是为邦联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又瞥了斯佳丽一眼,忧心忡忡地叹气道, “可惜我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没法儿为邦联做更多事。奥哈拉先生, 我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我的确觉得现下的处境越来越难。” 杰拉尔德豪气万丈地拍着胸口:“巴特勒家的小子,你放心!这事儿有我和大家解释呢!” 瑞特看上去全然是一位爱国的隐忍绅士模样: “不, 请您还是别为我费心了, 奥哈拉先生。事实上,让我在南方的爱国群众中得到一个坏名声, 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您晓得,穿越封锁线我们免不了得和北佬打交道。有时候, 我能在北佬中交到几个同情咱们的朋友。我在南方的名声越坏,他们越会相信我。我载着满船的花边、裙撑,在他们的默许下出入封锁线。可他们不会晓得, ”瑞特突然之间激动起来, “他们不会晓得那些花边、裙撑下藏着些什么!那是奎宁、鸦片、纱布,那是南方最缺的药品!” 这次轮到斯佳丽目瞪口呆了, 只见杰拉尔德一把抓住瑞特的胳膊, 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提!我虽没能上战场, 可也是一条好汉!” 然后又诚心诚意地叮嘱道: “北佬朋友……嗯,特殊时期嘛,可以来往。可千万记得你是南方人!” 瑞特点头,居然一点儿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气来。 等亲眼看到瑞特抱怨北佬贪婪、卖花边裙撑的钱都拿去购买药品、外国佬待价而沽,谈到现在只有外国佬急需的棉花才能换回最多的药品,并不好意思地承认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卖棉花给他的,空船往外跑是在是浪费之类的话,斯佳丽觉得自己都快要信了这些鬼话了!瑞特·巴特勒哪里有那么高尚?钱都拿去购买药品,那战后他又怎么会花钱如流水?外国佬待价而沽?人家明明巴不得多赚点儿钱呢,毕竟谁也不晓得战争还会打多久!空船往外跑,买不到棉花?别说全佐治亚州,但亚特兰大周围就有不少心思活泛的人家张罗着卖出棉花的,可不是谁都跟爸爸一样死脑筋! 斯佳丽眼睁睁地看着对外面情况两眼一摸黑的死脑筋爸爸被瑞特说服,同意把两年的棉花托他运出去卖,并且将其中的八成收益换成药品捐给医院。她软磨硬泡,硬嚷着棉花本就是家中的生活金钱来源,全部捐出家中没了吃喝,莫不是要累死埃伦,这才好容易让杰拉尔德改口说了六成。哪怕是这样还费了她许多力气,老父亲满脸的不高兴,好像觉得自己为邦联做的贡献少了一样。 瑞特听他在一旁嘟嘟囔囔,过一会儿却又兴高采烈地给女儿挑起首饰来,显然一片爱女之心。想起父女俩的相处,倒有几分好笑。瑞特转过头去,乌黑的眸子注视着斯佳丽,唇边露出狡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是不是帮了你大忙啊,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满心的谢意在看到他这幅样子后都化为了空气,她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杰拉尔德,压低了声音道: “你就这样骗我爸?”话语中倒不乏戏谑的意思。 瑞特无所谓地耸耸肩: “至少我的手段很高明不是吗?何况我也没说错。”他也从善如流地压低了声音,“只有非常聪明的骗子和非常激动的傻子才奋力支持战争,而我和奥哈拉先生刚好一前一后对上了号——再说也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嘛,斯佳丽。” “你——”斯佳丽永远说不过他,可他的话使她觉得心里闷得慌,“你明明也不喜欢打仗啊。” 瑞特哈哈一笑:“我只是不喜欢浪费。看着大好的一切浪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已。”他看向她的目光重又变得调皮起来,“斯佳丽,别转移话题,你要怎么谢我?” 斯佳丽却轻轻说了句:“可你明明就是后者嘛,非常激动的傻子。” “什么?”瑞特没有听清。 “没什么。”斯佳丽重新露出活泼生气的笑容来,她哼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为淑女服务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任性的小丫头!你永远以为别人都喜欢你,都事事为着你呐。”瑞特边笑边摇头,“这样可不行呀,淑女小姐。” 斯佳丽刚要反驳,另一边,杰拉尔德兴奋的叫喊声再次响起。斯佳丽无奈地看了瑞特一眼,又赶快过去欣赏父亲的品味。她边走边想,爸是上等人,言出必行。就算后悔也不会反悔。这样一来,至少两年的棉花都卖出去了。可是爸非要把六成收益捐出去!老天,六成啊! 正乱七八糟转着念头,一串沉甸甸的金链子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脖颈上。杰拉尔德得意又兴奋地搓着手,欣赏女儿的美丽。远处瑞特正懒懒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的目光带着嘲弄。斯佳丽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杰拉尔德说道: “爸!挑首饰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 尽管杰拉尔德相信了瑞特的鬼话,也如约将棉花交给他托他帮忙卖出,但亚特兰大人对瑞特的敌意却难以消弭。 /在梅里韦瑟太太的一手策划下,米德大夫采取行动,给报社写了一封信。虽未直接点瑞特的名,可那意思明明白白。很快,亚特兰大乃至佐治亚都掀起巨大反响,愤怒声讨发国难财的投机商。这些人整船整船地高价买下货物,却不肯出手、坐等涨价,眼睁睁看着百姓怨声载道、痛苦不堪。人们的日子愈发艰难,物价飞涨之下邦联钞票迅速贬值,人们只得狂购奢侈品。因此投机商放着邦联急需的生活必需品、药品不运,反而大卖奢侈品。成箱的咸肉、面粉堆在仓库中变质发烂,百姓却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亚特兰大掀起抵制投机商的风潮,而瑞特首当其冲。1862年秋天接待过他的人家,到了1863年差不多只剩下皮特姑姑一家了。而且这还是在梅拉妮坚决维护的情况下。/梅丽坚持不肯将一个与丈夫抱有同样观点的人逐出家门,而皮特姑姑拗不过侄女,只得眼泪汪汪又心惊胆战地接受瑞特的拜访,然后受到朋友们的指责。 同样的指责有一些也落到了斯佳丽身上,每当她和瑞特一起在桃树街上散步,亚特兰大人都对他俩视而不见。这样的待遇也算是久违了,斯佳丽虽然没觉得太难堪,可几次回塔拉时母亲的告诫又让她很是心烦。 “你就不能继续把样子装下去?”一次散步的时候斯佳丽责备道,“你要觉得你红人的地位值得一保,我不信你做不到。” 瑞特黑色的短髭下白光一闪:“哦?原来奥哈拉小姐对我这么有信心?”他黑眼睛中充满了笑意,“奥哈拉小姐既然说出这话,很显然明白我看不上那红人地位嘛。” 斯佳丽脸一烫,赶紧补救:“你能骗过我爸,肯定也能骗过其他人。” 瑞特意味深长地笑了:“奥哈拉先生的确是位了不起的绅士——说起来,斯佳丽,我帮你瞒过杰拉尔德先生的事,你还没说怎么报答我呢?” 斯佳丽“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想理他。瑞特看她这幅样子便笑了,也不拿话挤兑她,反而慢悠悠解释起自己先头的话来。 “我为何不愿保住这红人的地位?斯佳丽,你我都明白那不值一提。假冒英雄、装做|爱国这一类事我可做不来。再说,爱国的笨蛋——对不起,爱国的英雄已经够多啦,用不着我这号人凑热闹。爱国功劳簿或者叫花子名单都无需我的大名增添光彩。让他们光荣好啦,他们配。再说要不了几年,他们除了光荣也什么都不剩喽。” “这话多难听。”斯佳丽不由反驳道,“他们有骨气,而且有的还有闯劲儿。就算啥也没了,他们也能再挣回来。” 瑞特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嘴一咧: “我还以为你看不起他们呢,这话倒是不错。每逢时代变了,世道也得变。有勇气的人活下去,没勇气的人就等着被淘汰。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像您这样有勇气又有见识的姑娘,是不会活不下去的。当然喽,有些人就不行。他们习惯了旧世道,也只会按照那套老规矩办事,遇上新的东西就得垮了,除非有人肯好心拉他们一辈子。就比如你那位尊敬的威尔克斯先生……” 顿时,斯佳丽只觉得额头上青筋跳动,闹了半天,这人还是要提阿什礼! 打她重生以来,两人相处间尽管也处处带刺,可除了义卖会重逢的时候,瑞特还没拿阿什礼来扎过她的心!斯佳丽总以为两人在这件事上已经形成了默契,可原来原来一直误会到现在!气话正要出口,忽而扫见他带些试探的神色的黑眼睛,斯佳丽心念一转,话到嘴边又变得和缓起来。她假模假式地笑道: “当然,威尔克斯先生一定会很好的活下去的——毕竟威尔克斯太太这位杰出的女性您是见识过的不是吗?” 瑞特对这个回答深感意外之余,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斯佳丽也抿起嘴,一副话已说尽的模样。两人这番交锋便暂时算作握手言和,只是心里分别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那您说钱不能买到什么?”/ 瑞特的话一下子将斯佳丽从前世的伤痛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她真的不愿意再想起那些过往的惨痛,想起自己为了钱曾经付出的代价,以及最终的众叛亲离、遍体鳞伤。如今的她已获新生,要能彻底摆脱掉那些东西该多么好!斯佳丽有些慌乱地转移着话题:“别说这么没意思的东西了,巴特勒船长,您——嗨,您舞跳的可真好,大块头少有跳得这么好的……” “别想混过去,奥哈拉小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瑞特紧追不放,“您还没告诉我,钱不能买到什么呢?”他似乎在挑衅她,等着她犯傻气,然后便好顺理成章地嘲笑她。黑眼睛里满是笑意。 正文 125.蜜月旅行(上)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当然会答应这件事, 能有个借口照顾梅丽的身子对她是求之不得。然而阿什礼并没留心她的神色——与从前一样, 他的目光透过她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对她却视而不见。 “对, 请留心她,照顾她。梅丽她身子太弱,又拼命想帮医院的忙。她性情温和又胆小,在世上也没什么得力的亲人可以托付。斯佳丽, 原谅我说这句冒昧的话给你带来麻烦。梅丽真心爱你, 不仅因为你差点当了她嫂子,还因为你这个人。她当你是亲姐妹一样, 我请求你一定要照顾她,好么?” “他这是看见了大业的失败,担心自己死于战场, 才不顾自己并无立场, 说出这样一番托孤一样的话来!”警钟突然在心头大作, 关于阿什礼的失踪和被俘的记忆纷纷浮上脑海,斯佳丽忍不住说道: “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照顾自己。不然梅丽和——梅丽该怎么办呢?” 斯佳丽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是,并不是梅拉妮·威尔克斯离不开阿什礼·威尔克斯,而是阿什礼·威尔克斯无法离开梅拉妮。这件事她拿了前世的一生去求证,最后才明白梅丽正是崩坏世道中阿什礼唯一的精神力量所在, 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影子不过是个清醒却怯懦的男子。——但是, 阿什礼假若被俘, 梅拉妮必然十分忧心。这才是现在斯佳丽所担心的一点。 阿什礼默默点头, 面带苦笑却没有反驳。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斯佳丽在门口看着他,只见她从前恋慕过的那个青年,一步步离开艰难迟缓,仿佛已入暮年。 —————————————— 仅仅几个小时后,彼得大叔便驱使着皮特姑姑家的马车从宅中驶出。 马车里满是欢声笑语的青年男女,斯佳丽被簇拥着坐在中间。她收拾的包裹还真不少,没这么多小伙子帮忙可不行。只见她笑语盈盈地坐在马车上,还没开口便有一群人为帮她拿行李争红了脸。战争的阴云一时远去,仿佛她还是那个县里的大美人一般——当然,现在的她也依旧漂亮。只不过在争抢之中,关于斯佳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行李的问题,也自然而然被忽视了过去。 “斯佳丽,你的包裹可不轻啊。”亚历克斯·方丹笑呵呵地调侃着,“不是说过了圣诞节还回来吗?怎么……” “拿不动给我!”托尼·方丹对兄弟手中的行李虎视眈眈,“我看准是你灌多了酒,现在手软了。给我给我,别摔了斯佳丽的东西!” 亚历克斯死抱着不放:“不行,你毛毛糙糙的,弄坏了怎么办。我当然拿得动!” 斯佳丽看他们争来争去,只笑不语。包裹当然重了,药品、火腿、腌肉、金币、种子、衣料,哪样都不轻,只是这个她可不打算说出来。这一趟回家,是时候开始囤积物资了。早了不行,没法儿拦着东西被征收。晚了也不行,东西有钱也买不着,而这个时候刚刚好。手头这批,正是她刚从瑞特那边弄来的。 一片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中,斯佳丽的思绪却越飞越远。 等战火席卷塔拉,那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整整半年!这半年的衣料食物都得置办起来,可她一个人哪里搬得了那样多东西?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带个黑人过来帮忙?这次带回去的衣料倒是可以对付半年,可是食物就麻烦了。带火腿和腌肉不过是看它分量少又顶饿而已,真正几大袋几大袋的玉米粉还是得再找个机会搬一趟。可假如一切能按她希望那样发生,斯佳丽充满眷恋地向亚特兰大投下一瞥,圣诞节后,也许会是她战争期间的最后一次重返亚特兰大了。 正想着这个,已见瑞特驾驶着他那辆常载二人兜风的轻便双座马车从相对的方向行驶而来。如今穿着这样奢华者一看便知是投机者,男孩子们纷纷停下讨论,冷淡又矜持地抬手碰碰帽子,分明不愿多说一句话。瑞特微微躬身,同样没说什么,却偏偏瞟了斯佳丽一眼。他的目光锐利又分明带着笑意,大大方方打量着她的行李,她胸前的绿丝带,以及她深深的酒窝,最后又落在了她那顶漂亮的羽毛帽上。两辆马车很快擦肩而过。 斯佳丽耸了耸肩,笑意却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嘴角。 ———————————————— “亲爱的,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圣诞前夕斯佳丽抵达家园,顿时使塔拉上下热闹起来。嬷嬷指挥着黑奴们忙忙碌碌地将斯佳丽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搬下车,斯佳丽又与父母妹妹们互相亲吻面颊。直到好一会儿后,埃伦开口才向斯佳丽发问。 “妈。” 尽管有所准备,直面温柔公正的母亲时斯佳丽依旧忍不住有些紧张。她挺了挺脊背:“我觉得家里缺这个,就多买点儿。爸上次来信不还抱怨说那些卖棉花的钱白白攥在手里,买不到多少好东西吗?亚特兰大那边人多,东西也好买些。我想给家里做点儿事,就拿了你们给我的零花钱,和我的首饰一起去换了点儿衣料和食品……当然,我是托彼得大叔去买的,他人很可靠。”最后一句话斯佳丽说得心虚极了。 埃伦本来有些严肃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了,她柔声细语地对女儿说道:“傻丫头,家里再怎么样也有我和你爸,哪能花你的私房钱?” 斯佳丽搓着手满脸不安:“可是东西都买回来啦——妈妈,我没闯祸吧?” “当然没有。”看到大女儿这个样子,埃伦也没办法说什么重话,她耐心劝道,“家里的事妈妈会操心。你攒下那些零花钱不容易,等家里……” 斯佳丽一扭头,使性子一样硬邦邦说道:“我不会去退的,那多丢人啊。再说——再说——”她偷偷看了埃伦一眼,声音不自觉就变小了不少,“再说现在食品衣料价格都在涨,现在拿去卖价格又炒高了。这和那些投机商有什么两样?” 埃伦顿时也为难起来。如果这些物资是奥哈拉先生置办的,他们两人当然会做出交给征粮队的决定。可是女儿一片热心不懂事,何况她攒下这些钱也不容易,那些首饰中还有她和查尔斯订婚时的东西呢!因此,埃伦暗暗打定主意,不让失去了未婚夫的可怜的大女儿再伤心。于是她和颜悦色道:“你可以留着这些,宝贝。” “妈妈?”斯佳丽满脸惊喜,不敢置信。 埃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温柔道:“是的,宝贝。既然这些东西是你用自己的钱买来的,那就让你自己处置。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斯佳丽抿了抿嘴,似乎观察了一下埃伦的面色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那我能叫几个空着的黑奴陪我去亚特兰大,把剩下的东西也带回来吗?” 事情进展简直超乎想象的容易,只是斯佳丽对于欺骗妈妈还是很有负罪感的。她攥着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觉得粮食总是要吃的,衣料总是要做衣服的,还是存起来最好。可是……”她好像因为不好意思而迟疑了一下,“妈妈,我能不能有个地方储存自己的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和家里的分开存放,让我好好理一理。对了,亚特兰大那边我还买了一些玉米粉,这趟没能带回来。下回妈能找几个黑奴陪我过去带回来吗?” “嗨,哪里用那么麻烦。东西既然还在亚特兰大,捐给医院最方便不过”杰拉尔德不以为然地说道,“丫头,不是我说你……”他逐渐在埃伦温和的目光下噤了声。 其实埃伦同样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女儿居然不声不响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就忧心她为人所骗。同时,她也更加心疼已将自己嫁妆都支援出去的斯佳丽了。既然如此,让她管理自己的那部分粮食衣料,或许正好可以锻炼一下斯佳丽。而且现在棉花上一茬摘完,下一茬却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家禽又大多被征收,剩余活计费不了多少人力,借出几个黑奴并不困难。经过几分钟慎重的考虑,埃伦说道: “亲爱的,我答应你。” 斯佳丽克制地欢呼一声,赶紧将脸埋进妈妈怀里,藏住自己的表情:“妈妈,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亚特兰大那边还有放着的玉米粉,这一点当然是假的。斯佳丽之前准备物资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根本没办法大袋大袋运嘛。提出“再运余下玉米面”是看妈妈答应了她前面要求,斯佳丽一时心思活跃起来生的主意。她打算下次回亚特兰大再从瑞特那里买点儿物资让黑奴搬回来,毕竟黑奴又不会追着她查问细节嘛。 各种念头纷纷杂杂,斯佳丽只捕捉到了一种热烈的奋斗快乐。脚踏红土地,看着黑奴搬运着木材去往自己指定的沼泽地,建起储存物资的木屋。希望与憧憬使绿眼睛姑娘整个人都充满干劲,神采奕奕。她决心大干一场——这一次,命运一定会握在自己的手心! 不过自从那次深入的交谈后,斯佳丽感觉她和瑞特之间明显多了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对于那场注定失败战争的忧虑,仿佛被瑞特强壮有力的肩膀接了过去一般。斯佳丽觉得自己现在轻松多了,虽然两人其实并未再次谈及那场战争。 正文 126.蜜月旅行(下)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但先放过这些繁杂的思绪, 瑞特·巴特勒并没计划在今晚告白。若非斯佳丽那种浓烈的悲伤太过动人,他绝不会失态——即使在失态的时候, 他依旧风度翩翩,成功让他心上的那个姑娘红了脸。但他已经为这次失言后悔, 因为他尚未决定两人的关系该止步何处。瑞特·巴特勒不会使自己为难,因此他绝不会轻易出口承诺。那么现在他还会有什么答案呢?在斯佳丽如此敏锐甚至尖锐地指出了他试图模糊过去的问题时。 “那做我的情|妇怎么样?”他开玩笑道。 —————————————————— “那做我的情|妇怎么样?” 瑞特说出这句话时采用的是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句子里充满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他甚至略显夸张地摊开了双手。显然,斯佳丽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而他也清楚这一点。他仅仅是十分随便地做出了一个将斯佳丽拉到自己生活方式的尝试——心中明白绝无希望,不过假若她答应了自然更好。再顺便透露出他目前没有结婚的意向。 但这对于斯佳丽来说恰恰是不可忍受的。 失望、羞愤与激怒霎时涌上心头, 斯佳丽仿佛被拖回前世的那一刻——他在她面前, 大大咧咧笑着,随便地说道“做我的情|妇”。 这个男人究竟拿她当什么人?——他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 他一点儿都不尊重她!前头那些所谓的爱恋和疼惜都是骗人的!斯佳丽只觉得怒意直冲头脑, 这个无耻透顶的流氓、恶棍! “你给我见鬼去!”她气得大叫起来,“瑞特·巴特勒,你这个下流胚!滚出去!你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说这话来羞辱我?你、你……” 盛怒达到顶峰反而使她失去了言辞, 气得不能自主。是啊, 是啊,她的确对他亲近, 可没想到他却要因此看低了她!他丝毫没有尊重的意思, 也不想和她结婚, 只想要她做他的情|妇!她满腔柔情, 他却拿她当做那个红头发婊|子似的对待——好哇, 好哇!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只是欢爱罢了,却对她的情意不屑一顾,瑞特·巴特勒这混账! “我冒犯到你了?”瑞特惊讶地一摊手,动作夸张的令人怀疑是否是掩饰,他随即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斯佳丽,可我的确没冒犯你的意思。不过说真的——嗯,”他边笑边摇头,“我还以为你的脑筋没被南方那一套绑死,才真心实意提出了这么个建议。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呗,干嘛这么生气呀,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斯佳丽愤然道。 /“忘了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从今往后我的确打算这么称呼你了——可不可以这么称呼你呀,奥哈拉小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叫。不过既然你这么看重规矩,我就随便问一声。”/瑞特轻笑道。 “你够了,不要脸!” “脸面有时候一文不值,你能明白我真是太好了,太妙了。斯佳丽,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就为我那个小小的建议?那你可真是冒傻气哟,实在没必要的。毕竟我……” “劳驾您闭嘴,巴特勒先生。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不,我不乐意。干嘛要我闭嘴?我们之前明明很开心的。来,和我说说,为什么不答应?” “不想和你说话,你如果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就快点出去!” “偏不。我们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呢?试试看谁先能说服谁,很明显咱们互相喜欢,只是在某些方面没能达成一致。干嘛不交换意见试试看?” “谁喜欢你了?”斯佳丽哼了一声,终究忍不住为他那个提议心动,嘴上却不肯轻易答应,“我又没想和你结婚,干嘛要说服你?” “真的?”他轻声问道,目光中充满笑意,凝视着她绿莹莹的眸子。他牵起了她的手。 斯佳丽有些狼狈地转过了头,太可恶了,这人明明就不爱她(虽然承认这一点令她心如刀割),可偏偏还能情意绵绵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些动听的话儿。而她居然又差一点被迷惑了,这实在是—— “……就是不喜欢嘛。”她小声说道,有些心虚有些委屈。 —————————————————— “这么说是因为不喜欢才拒绝我?”瑞特好笑道,用一种哄孩子的口吻道,“好了,斯佳丽,好了。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总行了吧?” 斯佳丽轻轻哼了一声。 瑞特继续耐心说道:“我喜欢你,因为你这么聪明漂亮,富有见识,良心能屈能伸,自私自利却懒得遮掩。而我也是遮掩——我们俩像,我们合得来,斯佳丽,亲爱的。从我头一回见到你我就想要你了,尽管当时这愿望还没那么迫切。亲爱的,”他的声音暗哑下来,絮语道,“我渴望你比对任何人都更加强烈,而我也从未等过一个女人这么长时间。”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吻你。”他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我说要等你长大,但你却担心到时候我会太老。亲爱的,现在我还不老吧?” “马马虎虎吧。”斯佳丽敷衍地回道,她抬起头,瑞特才发觉她眼角泛红。他略显粗糙的大拇指按在了她的眼角处,手捧着她的脸。他对着她笑了,然后他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清浅到极致的吻,或许连吻都称不上。仅仅是用他温热的嘴唇在她的上贴了片刻,温情取代情|欲成为这一刻的色调。他吻了她的嘴唇,然后睁开眼睛,对她露出微笑。 “斯佳丽。”他就这样,轻声唤道。 斯佳丽看着老父亲湛蓝的眼睛尽管还在喷火,却已经露出一点哭笑不得的意思来,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成功地……偷换掉了自己那番话的观念,并从谴责大业变成了谴责战争的伤害。她在父亲面前成功扮演了一个天真的笨女儿。 可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斯佳丽暗自握紧了拳头,这时候大声把一切都嚷嚷出来只会让爸爸下定决心带她回塔拉,使得她什么都没法做。此刻她不禁感激瑞特当天的先见之明,同时心中又生出一种隐秘而强烈的不甘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有能力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观点,并且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也不会让爸爸妈妈为此感到羞愧,只是现在—— 当天晚上,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出门兴师问罪的时候,对于女儿的一腔怒火已经熄了大半,并且将剩余的部分尽皆转移到了那位诋毁大业的船长身上。对于这件事,斯佳丽可是毫无心理负担,毕竟怎么说也该轮到那家伙了是不是?说到底事情是他惹出来的,况且斯佳丽对看瑞特吃瘪还是很开心的。 不过到了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斯佳丽还是稍微有些挂心了起来。瑞特那些诋毁大业的话可是实打实的,要是没法儿打动杰拉尔德,爸爸肯定会禁止他们俩的来往的,而且卖棉花的事也没法儿让他帮忙。这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斯佳丽立刻就躺不住了。 绿眼睛的美人儿刚从床上爬起来,耳边朦朦胧胧间却似乎听到歌声,不由在黑暗中会心一笑。起身来到窗前。/星光黯淡的夜光下,夹岸的树阴温柔幽暗,宁静的街头有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还有含糊却耳熟的声音,唱着《马车上的女郎》。/斯佳丽无声无息地溜下床,下楼去迎接她那被人灌醉了的老父亲。 只听门闩咔哒一响,杰拉尔德的大嗓门在黑暗中格外洪亮: /“我这就给你唱《罗伯特·艾米特哀歌》,你一定得跟我学。” 巴特勒船长四平八稳的拖腔中带着一丝强忍的笑意:“十分乐意,奥哈拉先生。可现在不成。”/ “爸又丢人现眼了。这下邻居们都该被吵醒了!”斯佳丽带着一丝嗔怪匆匆下楼,听见梅丽和皮特姑姑被惊醒的声音。她唇边的笑意怎么忍都忍不住:说到底,爸喝这么醉,肯定和瑞特聊得愉快。瑞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正文 127.盛宴与怀孕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年轻的女子总是美丽的, 不管她实际长相如何, 青春、娇美和柔情所混杂成的一种独特神|韵, 会令她的脸庞发光。当然, 你那对美丽的绿眼睛里燃烧着火焰,那是你独一无二的魅力, 但这并不影响你当时给我的那种鲜明的少女感,你是个小丫头, 而我喜欢这个小丫头。” 他说着说着便微笑起来, 于是斯佳丽不由自主也露出一丝笑意, 似乎紧绷的情绪有所缓解。在这样的气氛和情景中, 一句喜欢似乎顺理成章, 不会造成任何不适,但是更多的意义——更深的感情却隐晦。这样的表达并不突兀, 反而显得过浅——介于两人此前对相互的感情都有所察觉。 “但当我在亚特兰大见到你的时候, 事情发生了改变。”瑞特的话骤然间令斯佳丽悬起了心,“你很美丽,非常美丽, 容光四射,站在那里就像女王。但我察觉到之前你脸上的那种神|韵消失了, 它荡然无存。一开始我认为那是错觉,因为尽管你周身就像披着坚硬冰冷的铠甲一样, 但也时常流露出活力和勇气, 只不过比起一般女子显得更为坚韧。这样的神情我曾见过多次, 都是在那些受尽了苦难而终于熬过来的人那里, 他们的脸上冻上一层机警冷酷的面具,而依然保有自己原先的部分性情。假如有任何变故使你迅速褪去了原先那种神情,那样短的时间还没办法将那层冷酷的面具凝固下来——你不会对那样的自己习以为常。” 刹那间,被看透灵魂的恐惧与被了解的欣慰交织在一起,斯佳丽血液冰凉,双手哆嗦,心中却淌过一阵战栗的暖流。瑞特的黑眼睛彻底看见了她——那个重生而来的她,得说点什么打断他,不然要尖叫起来了。她实在是太—— “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清楚我不是个淑女了!”斯佳丽厉声道,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心慌,“这会儿用不着奚落我,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越说到后面,她竟越委屈起来。斯佳丽·奥哈拉本不该这样,这时候她本会是个轻浮又美丽的寡妇,心里只有**以及阿什礼,尽管任性妄为到底没有道德败坏,而不该是——可现在的她不是。所以这样的她反而让瑞特·巴特勒疑虑了?哪怕她已经流露出爱意?他怎敢这样,刻骨地剥下她精心的伪装,来显示自己的高明,同时把她带回痛苦的记忆?他怎敢!怒火熊熊燃烧,斯佳丽气得用劲甩开了瑞特的手。 “啊。”他轻轻叫了一声,并不吃惊和慌乱。 又是一阵沉默,酝酿着更令斯佳丽难堪的下一段谈话。他究竟还想知道什么?为什么非要弄个清楚呢?就这样不好吗?一阵心虚悄然爬上心头,斯佳丽清楚她恨不得舍弃的过去满布着她对他的错,于是这样的窥刺就如同审判一样正义了。她安静下来,低头看自己的手,发觉视线有些模糊。 突然之间低落下来的斯佳丽令瑞特也沉默了片刻,但有些答案今天他非得到不可,于是等斯佳丽稍稍平静一些,瑞特又继续说了下去: “刚才你太激动,大约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慢慢地说道,“我并没有嘲弄你的意思,而我也依旧喜欢你,斯佳丽。是的,我依然很喜欢你。” 这句话就如清风拂过,安抚了斯佳丽狂躁不安的内心。那个名叫喜欢的词语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一下子就使她的内心安定下来了,甚至感到一丝晕眩。 “为什么要回避这一点呢?我的确喜欢你呀。虽然有时候你不大像少女,简直像是个——简直纯然是个女人,而且是这样很久了。对,斯佳丽,我所迷惑之处正在这里。你也许不清楚,但你经常无意识流露出一种焦躁和不安,仿佛很清楚什么即将来临,并且有着实质的恐惧,必须和时间赛跑。而且你认为自己无论怎么跑,也没法彻底赢下来,我说的对么?” 斯佳丽没回答他,但这样的表现在此刻显然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她轻轻颤抖的睫毛显示了并不平静的内心,嘴唇微微开合,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看向他,但立刻将视线移开,以免眼神中流露出脆弱和求助。她不想回答。 “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受了太多的苦,因此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瑞特道,“钱?家人?我不清楚,斯佳丽,但我感到很难过。” 他这话语缓缓道来,口气温存而真挚,富含动人的感情。他了解她,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依旧真诚地怜惜她。这是一种理解之后的深刻怜惜,而非绅士们出于高贵品质所展现出的温和风度。那一刻,斯佳丽真真正正觉得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我曾经坠入一个漫长的噩梦。” 她终于开口说道。 —————————————————————— “噩梦?”瑞特露出思索的神色,但示意她说下去。 正文 128.命运的奇迹(终章)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谈拢了价钱, 斯佳丽心情大好,也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她一撩秀发就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随口问道:“多久能拿到?” 瑞特拿出一只雪茄点起来, 极为享受地抽了一口:“你要着急的话,明天就行。” 斯佳丽哼了一声, 想起之前谈价格的时候这家伙推三阻四, 非说办成事情有多难,没好气地说道:“谢谢,可是用不着。一个礼拜后给我就好啦。” 瑞特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 “一个礼拜?”他面露诧异,重复道,“一个礼拜?斯佳丽,你这么快就又要回去?” 斯佳丽迅速回想自己的话,也不得不称赞瑞特的敏锐。如果是让大山姆单独驾车回去,肯定是越快越好。她把日期放在一个礼拜后,显然是自己要自己带着东西回去。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事情格外留心呢?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斯佳丽忍不住沾沾自喜了一下, 才回答道:“是啊,很快就回去。”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住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客厅里梅丽与皮特姑姑早就被支开,只留下两个人相对而坐。瑞特·巴特勒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用力按在烟灰缸里。他浑身似乎都灌入了随时可以喷发的力量, 整个人透出一股狠劲来, 可说出来的话反倒轻柔极了: “回去就不回来了, 唵?这一趟是为了补充最后的物资吧。” 他靠回沙发垫上,双脚|交叉,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哦,你在亚特兰大呆的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你还会回家去,并且不再回来了。” 斯佳丽突然之间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其实她也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瑞特告别。 这一趟,她会找到借口把梅丽带回塔拉,然后顺理成章地让妈妈发现梅丽的身孕。梅丽一定会为了养胎留在塔拉或者是去十二棵橡树,然后她可以就近照顾梅丽,可以更加方便地处理家里的事情,可以利用自己知道的一切竭尽所能地避开危险……可她唯独没考虑过的就是瑞特。瑞特不在她的这段计划里,甚至如果不是前世的感情给了她信心,离开亚特兰大后她凭什么以为这不会是她与瑞特关系的终结。本来,他们现在也只是朋友罢了,等到亚特兰大沦陷——等到他出国或是像前世一样从军,他们之间很可能就不会再有交集,就如那些因为分别而渐渐失去联系的普通朋友。 重生以来,斯佳丽改变了不少东西,都是往好的方向。但是头一回她发现,自己做下的决定可能也会导致不愿意接受的后果。如果她现在就离开——瑞特也许不会在亚特兰大留到城破那一天——也许他会在另一个城市从军——也许他去了其他的军团,从此了无音信甚至葬身他乡……也许,也许,那么多的也许,沉甸甸地压得斯佳丽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放弃自己的计划而忠诚地履行那“命运的轨迹”了。 可是,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梅丽大着肚子还奔波劳碌于医院,不能让塔拉重新承受一次被焚的危险,不能让母亲再一次染上伤寒自己却远在亚特兰大……她不能为了一个“也许”放弃那么多可以改变的东西,哪怕后果令她想一想就要痛彻心扉。可是,不行。 斯佳丽头一回痛恨自己头脑简单,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她把重生理所当然地看成了上帝的恩赐,可是她根本承担不起改变的后果—— “哦,瑞特!” 她两片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合,曲线温柔眼神迷蒙。斯佳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并且浑身战栗。她想要流泪想要尖叫想要抱住他亲吻索取同样的爱意,可她浑身仿佛被禁锢住了一般,她只能求助地望向他。他比她聪明得多也有力得多,她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不需要她费心的答案,然后去照做。 她望向他,那双乌黑锐利的眼睛也正望过来。突然之间,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在斯佳丽头上,她打了个寒颤。她在做什么?向他求爱吗?斯佳丽·奥哈拉,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啊?你是要自甘下贱贴上去当他的情妇吗?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拢拢披肩,正襟危坐,努力找回原来的仪态,斯佳丽·奥哈拉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巴特勒船长。” 瑞特笑了笑,对她的称呼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不再回来了?” 斯佳丽轻轻点了头。 瑞特伸手抓了下头发,显得有些急躁和生气,虽然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可是他也很少露出这幅没把握的样子。然而斯佳丽此刻反应简直称得上迟钝,完全没明白瑞特行为的意义。 “斯佳丽,”瑞特突然之间开了口,手按在膝盖上,身子前倾,阴影的投注形成一种隐隐的压迫,“你留在亚特兰大,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见一个人吧?” —————————————— 瑞特的声音含有某种诱导的意味,带着查尔斯顿拖腔的声线这一刻格外性感暗哑,巧妙地掩藏好了他实质上有些急躁的意图。他仔细地打量着斯佳丽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留在亚特兰大,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见一个人吧?” “他知道了。”这个念头飞快掠过斯佳丽的脑海。她的脸一下子飞上了两团红晕,又害羞又欣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红唇微微张开,眼神迷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当然是为了见他才留在亚特兰大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原来早就知道了!他已经发现了她的情意!现在是该厉声斥责他还是遮遮掩掩告诉他答案? 斯佳丽不由抬起头去看他,这一下可叫她大吃一惊。瑞特·巴特勒的脸色十分阴沉,近乎严肃,脸绷得紧紧的,嘴角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自嘲和伤痛从那张黝黑的面孔上一闪而过,又很快变成更加伤人伤己的讥讽,斯佳丽蓦地一惊,就见他眉毛一耸: “唵,阿什礼·威尔克斯先生的魅力可真是叫我弄不懂。”瑞特夸张地大声叹气,脸上渐渐又积聚起嘲讽的笑容来,眼中恶意一闪,“分明他该跪下来感激上帝赐给他这么个热情活泼的姑娘嘛。不过,奥哈拉小姐,您不会是忘了威尔克斯太太吧?” 斯佳丽悚然一惊。 老天呀,她把事情完全弄砸了!斯佳丽懊悔的只恨不得再重来一遍。瑞特刚才问的明明就是“从头到尾”呀!他哪里会晓得她是重生而来,怀着对他的深爱,并从开始就期待着亚特兰大的重逢。他在十二棵橡树听到了自己向阿什礼的表白,准以为她是为了阿什礼·威尔克斯才来的亚特兰大!唉!他刚才问的是她现在是否仍然是为了阿什礼,或是已经换了理由呀!不就是在问她是否不爱阿什礼甚至爱上他瑞特·巴特勒了嘛!她居然还在他面前露出、露出那副情态——天晓得,这辈子她从头到尾想的都是他瑞特·巴特勒呀! “瑞特,我……”斯佳丽一着急就忍不住要抓住他的手解释,可是对着那对充满讥嘲的黑眼睛,她结结巴巴了半天,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我、我……”一句我爱你偏偏堵在喉咙口没法儿出来! 她支吾了半天,落在瑞特眼中就是心虚的明证。瑞特·巴特勒毫不留情地从她手中抽回了手,黑眼睛锐利逼人:“别和我玩这一套,斯佳丽。”见她不语,他的神情更加讥讽,“放心,你那罪恶的秘密在我这里安全得很。” 斯佳丽浑身上下骤然就涌起一种无力感。瑞特这副充满攻击性的样子她太过熟悉,曾经她每一次伤害他而不自知时,他露出的就是这副神情。然后被激怒的她高声不屑他,他一句接一句地刺人……无数的争吵,互相伤害,直到最后的彻底破裂……想到那时的痛彻心扉,斯佳丽一个激灵,如坠寒窟。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瑞特,我们别谈这个行不行?一讲阿什礼我们就得吵。” “不,今天我非得把这个弄清楚不可。”他断然拒绝,“斯佳丽,你别想糊弄过去。” “你干嘛这么在乎这个?”斯佳丽重燃希望。 “因为——”瑞特眸光一闪,“因为看你这样子,我觉得有趣。” “可是我要回家去了。”斯佳丽向他说道,“我要回家去了,瑞特。你——你不想和我好好告别吗?”一对绿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看,无所畏惧一般。 “你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告别?”瑞特站了起来,压迫感更甚,他似笑非笑,象征性地张开双臂,“怎么告别呀,我亲爱的好朋友。斯佳丽,你可得教教我,我离开上流社会太久了,把这一套都忘了干净啦!斯佳丽——” 正文 129.番外 巴黎之旅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瑞特总是行迹不定。/数月来,他往返于港口与亚特兰大, 来不报信, 去不道别。/斯佳丽拿他毫无办法, 即使暗自认定瑞特少跑几趟封锁线为的是来见她,可一旦看到瑞特充满嘲笑与挑战的黑眼睛, 斯佳丽又不由动摇先前的信念,大胆的**话到了嘴边又暗自收回去——她可不愿意让他看出什么来,落了下风! 不过自从那次深入的交谈后, 斯佳丽感觉她和瑞特之间明显多了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对于那场注定失败战争的忧虑, 仿佛被瑞特强壮有力的肩膀接了过去一般。斯佳丽觉得自己现在轻松多了, 虽然两人其实并未再次谈及那场战争。 瑞特如今是亚特兰大风头正健的人物。/他一在城中出现, 女人们便沸反盈天。敢闯封锁线本身就够浪漫了, 何况他还有那样的坏名声!妇女们总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如何因为酗酒与“女人的事”被逐出西点军校, 如何败坏那个查尔斯顿姑娘的名誉又在决斗中杀死人家弟弟,又如何在二十岁那年被正直刚强的老父亲逐出了家门。/斯佳丽每次听别人议论瑞特,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涩又满足。现下瑞特正为邦联效力,从外国运来各种各样邦联稀缺的物资。即使是最苛刻的亚特兰大人, 都觉得应该宽恕这个回头的浪子啦。 1862年的秋天就这样匆匆过去,而瑞特仿佛一夕之间犯了怪脾气一样——换句话说, /在跟当地这些古板的爱国公民打够交道, 赢得了人家的敬意和吝啬的好感后, 他又开始公开冒犯人们,让人们明白他之前的善行只是一种伪装,而他现在不高兴伪装下去了。 他有意贬低邦联的大业,冒犯人们火热真挚的爱国之心,还随意诋毁自己。人家夸他闯封锁线真勇敢,他就赶紧鞠个躬,表示那不过是一桩生意,为北佬女人他也乐意那么干。他还大肆讥讽邦联的承包商,表示自己十分羡慕他们推销再生布、掺沙糖、霉面粉、烂皮革的挣钱生意,惹得人们十分不悦。/ 1862年,关于政府的承包商,人们早有微词。可亚特兰大人天真地坚信这是阿拉巴马、弗吉尼亚搞出来的,高尚的佐治亚州人绝不会如此下流,因此瑞特顿成众矢之的。斯佳丽当然清楚瑞特是对的,可她依旧为瑞特招麻烦的性子大为光火。这家伙表面轻浮,骨子里刻毒,嘲讽起人就像小孩子看见气球忍不住戳破一样。可气归气,她也曾隐晦向皮特姑姑和梅拉妮表达自己的观点,然而皮特姑姑吓得当场昏倒,醒来后连声询问她是不是发烧了。梅丽惊恐得脸色苍白,眼泪直掉,好久以后才鼓起勇气轻轻推开她的房门,表达爱与忠诚。 “亲爱的,我真不好意思。”梅丽心形的脸蛋上写满了歉意,“你一定很伤心吧?对不起,我应该站出来支持你,可是我胆子太小,而你那么勇敢。阿什礼给我的信上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说我们上了演说家、政客的当,这场战争没什么荣耀可言,只有苦难与屈辱——哦!” 梅丽捂住脸哭了,她相信阿什礼所说的一切,却为自己此刻的坦率惊慌起来:“哦,斯佳丽,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什礼说我们的大业一钱不值,可我们都愿意为事业而死。这该比为正义而战需要的勇气大得多,可是斯佳丽——” “别哭了,你这傻瓜。”斯佳丽强硬地抱住梅拉妮,拍着她的肩膀,声音也渐渐柔和起来,“别哭啦,梅丽,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勇敢呢。我们一定——一定——就算别的都变了,但是你不会变。战争会过去,我们会通过双手过上好日子……”即使旧南方那种宁静、安逸、悠闲的日子永恒逝去,“一切都会好的……” 而我绝不会让你再次小产而死。斯佳丽握紧拳头默默发誓。 —————————— 瑞特是在埃尔辛太太为康复伤员举办的募捐银币音乐会上,与亚特兰大社交界彻底决裂的。那天下午,埃尔辛太太家宾客盈门,伤员、士兵、太太、小姐,甚至还有不少寡妇。战争打乱了南方慢条斯理的传统,如今寡妇再嫁也不是新鲜事,甚至有个姑娘在亚特兰大期间已当了三次寡妇。更何况如今人手稀缺,因此寡妇竟有了社交的权力,这在战前是不可想象的。 音乐会上,每位稍有才艺的姑娘都受邀上台表演,好为邦联募捐。尽管现下时局艰难,人们依旧慷慨解囊,/这从管家手中已经倒空两次的雕花大玻璃缸就可以看出,因为如今一块银币就值六十块钱邦联纸币呢。/ 斯佳丽先是被推举参与二重唱《露水鲜花》,然后又应邀加唱一曲轻快的《哦,女士们,别睬斯蒂芬!》,最后又被挑中参演造型剧《邦联精神》。她心里烦躁得不行——家里的棉花眼看就快要收完,本来已经说服了杰拉尔德一口气把两年的棉花卖出去,谁料到现在瑞特的名声大坏,而办事处那些投机商也遭到了亚特兰大居民的质疑!爸那个性子,说不定又不肯卖了! 虽说这事实在怪不得她,可斯佳丽还是感觉十分气恼。她知道亚特兰大会全城抵制投机商,可她也记不得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好像她记得瑞特是在一场募捐会上与众人决裂的,可她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毕竟现在的募捐会实在太多了!记忆挤在一起吵得脑子生疼,斯佳丽抬头就看见瑞特跟周围人起了争论,赶忙挤过去。恰好人群中一阵沉寂,随即便听见瑞特懒洋洋的嗓音: /“举凡战争都神圣,”他道,腔调柔和,简直是厌倦,“不然还有谁肯卖命?可是不管演说家们给战争贴上多么高尚的标签,其实战争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他说的没错。”斯佳丽心想,“北佬就是要夺走塔拉的红土地与黑奴!我绝不让他们得逞!”转瞬间她又为瑞特揪起心来。果然,只见米德大夫眉头一皱,极力压抑怒气,神态庄严: “年轻人,或许对你来说没什么东西算得上神圣。可是对我们来说,南方的一切都是神圣的,我们的战士不惜为此牺牲……” /“要是您被火车扎死,铁路公司并不会因此变得神圣,对不对?”瑞特的口气谦恭极了,里头却满是嘲笑,“野心家们的口号当然好听,一会儿是‘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基督之墓’,一会儿是‘打到教皇’和‘自由’,一会儿又是‘棉花、奴隶和州权’……”/他突然之间讽刺地一笑,目光从众人气得通红的脸上扫过,“对不起诸位,我似乎冒犯了你们的爱国热情——先失陪了。” 他双脚并拢,派头十足地鞠了一躬便潇洒起身往外走去。斯佳丽记忆顿时一片明朗——就是今天了!尽管曾经目睹过这一幕,可如今知晓了背后的意义却更觉心惊,她下意识朝瑞特的方向追去几步,却一把被埃尔辛太太拉住了裙子。 /“让他走好了!”气氛紧张肃静的客厅中,埃尔辛太太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让他走好了。他是个卖国贼,投机分子!只怪咱们自己在怀里养了这么条毒蛇!” 瑞特站在过道里,手里拿着帽子。听到这句话,回头将满屋子人打量一遍,然后尖刻地顶住埃尔辛太太平板的胸脯,嘴一咧,笑了。他转身就往外走。/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走!”斯佳丽的心儿狂乱地跳动着,前世那个毅然离去的背影与此刻的竟重叠在了一起,她突然竟有一种会永远失去瑞特的错觉。“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刹那间,她又陷身噩梦的迷雾,只有那个孤独的背影那样清晰,如同命定的方向。斯佳丽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叫出了声:“瑞特,等等我!” 她完了。斯佳丽麻木地想着,不知自己此刻为何毫不在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她身上,斯佳丽本就不凡的勇气顿被催生,一边想着自己彻底完了,一边却有一种畅快的感觉滋生出来。她骤然间明白瑞特为什么非要将一切都说出来了。这种畅快感将长久以来口不能言的痛苦压抑全都撕碎,以一种锐利而残酷的姿态,如以痛止痛饮鸩止渴一般——可她斯佳丽,宁愿要这种被所有人敌视误解的痛,也绝不愿意像阿什礼一样明明看清了一切却不敢反抗! 她微微扬起头,帽子上的羽毛轻轻飘扬,骄傲的绿眼睛犹如翡翠。她向众人宣布道: “我同意巴特勒先生的观点。” 梅丽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斯佳丽咽下最后一口甜薯,轻轻捏了下梅丽的手就赶快去帮妈的忙。她暗自高兴,脚步轻快,边走边想,也该找个机会让大家发现梅丽的身子了,不然梅丽还真有可能被十二棵橡树接过去住呢。 梅丽的身孕是在三月的一个晴朗日子发现的。那天她觉得有点儿胸闷,斯佳丽不容置疑,赶快喊来了妈妈看诊。于是不消一天,梅拉妮就被半强制地成为塔拉的长客。因为埃伦认为,梅丽的身子过于孱弱,怀孕的时候还是不要挪动为好。何况乡下环境宜人,对梅丽的身子也有好处。 斯佳丽有点好奇母亲是怎样和梅丽提她身孕的,在她印象中,母亲就从来不会说到怀孕之类的词儿,她连母马下崽都闭口不提。这一点关乎南方淑女的守则,毕竟她在告诉小姐们要格外照顾梅丽时,也是用的“她身子不舒服”这样体面的说法。而梅丽自己呢,脸蛋绯红,藏不住狂喜与羞怯。她将裙环向上撑了些,遮住还没有明显变化的腰身,支支吾吾,快乐无比。斯佳丽都不忍心打趣她,生怕她乐得昏过去。 正文 130.番外 女儿们的故事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能拜托你帮我照顾梅丽么?” 斯佳丽当然会答应这件事,能有个借口照顾梅丽的身子对她是求之不得。然而阿什礼并没留心她的神色——与从前一样, 他的目光透过她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 对她却视而不见。 “对,请留心她, 照顾她。梅丽她身子太弱, 又拼命想帮医院的忙。她性情温和又胆小,在世上也没什么得力的亲人可以托付。斯佳丽,原谅我说这句冒昧的话给你带来麻烦。梅丽真心爱你,不仅因为你差点当了她嫂子, 还因为你这个人。她当你是亲姐妹一样,我请求你一定要照顾她,好么?” “他这是看见了大业的失败,担心自己死于战场, 才不顾自己并无立场, 说出这样一番托孤一样的话来!”警钟突然在心头大作, 关于阿什礼的失踪和被俘的记忆纷纷浮上脑海, 斯佳丽忍不住说道: “我答应你, 可你也要照顾自己。不然梅丽和——梅丽该怎么办呢?” 斯佳丽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是,并不是梅拉妮·威尔克斯离不开阿什礼·威尔克斯, 而是阿什礼·威尔克斯无法离开梅拉妮。这件事她拿了前世的一生去求证, 最后才明白梅丽正是崩坏世道中阿什礼唯一的精神力量所在,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影子不过是个清醒却怯懦的男子。——但是, 阿什礼假若被俘, 梅拉妮必然十分忧心。这才是现在斯佳丽所担心的一点。 阿什礼默默点头, 面带苦笑却没有反驳。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斯佳丽在门口看着他,只见她从前恋慕过的那个青年,一步步离开艰难迟缓,仿佛已入暮年。 —————————————— 仅仅几个小时后,彼得大叔便驱使着皮特姑姑家的马车从宅中驶出。 马车里满是欢声笑语的青年男女,斯佳丽被簇拥着坐在中间。她收拾的包裹还真不少,没这么多小伙子帮忙可不行。只见她笑语盈盈地坐在马车上,还没开口便有一群人为帮她拿行李争红了脸。战争的阴云一时远去,仿佛她还是那个县里的大美人一般——当然,现在的她也依旧漂亮。只不过在争抢之中,关于斯佳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行李的问题,也自然而然被忽视了过去。 “斯佳丽,你的包裹可不轻啊。”亚历克斯·方丹笑呵呵地调侃着,“不是说过了圣诞节还回来吗?怎么……” “拿不动给我!”托尼·方丹对兄弟手中的行李虎视眈眈,“我看准是你灌多了酒,现在手软了。给我给我,别摔了斯佳丽的东西!” 亚历克斯死抱着不放:“不行,你毛毛糙糙的,弄坏了怎么办。我当然拿得动!” 斯佳丽看他们争来争去,只笑不语。包裹当然重了,药品、火腿、腌肉、金币、种子、衣料,哪样都不轻,只是这个她可不打算说出来。这一趟回家,是时候开始囤积物资了。早了不行,没法儿拦着东西被征收。晚了也不行,东西有钱也买不着,而这个时候刚刚好。手头这批,正是她刚从瑞特那边弄来的。 一片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中,斯佳丽的思绪却越飞越远。 等战火席卷塔拉,那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整整半年!这半年的衣料食物都得置办起来,可她一个人哪里搬得了那样多东西?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带个黑人过来帮忙?这次带回去的衣料倒是可以对付半年,可是食物就麻烦了。带火腿和腌肉不过是看它分量少又顶饿而已,真正几大袋几大袋的玉米粉还是得再找个机会搬一趟。可假如一切能按她希望那样发生,斯佳丽充满眷恋地向亚特兰大投下一瞥,圣诞节后,也许会是她战争期间的最后一次重返亚特兰大了。 正文 131.番外 另一种可能(二)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我又没有说不嫁!”斯佳丽两条黑眉毛一皱,生气的样子活像她爸爸。 想了整整一夜, 斯佳丽还是决定暂时保留这个婚约——这毕竟是现在的她唯一亲近梅拉妮的办法呀! 哪怕是在重生的不久之前, 斯佳丽都是把那个瘦小的女人当做傻瓜看待。她斯佳丽·奥哈拉对阿什礼的痴心多明显啊, 偏偏是这傻瓜视而不见,还全心全意拿她当好朋友。她帮助她, 守护她,给她辩护, 把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从正面理解。可梅拉妮越是这样, 斯佳丽心里就越是烦躁, 就是这么个女人得到了阿什礼!这叫斯佳丽怎么甘心! 直到——直到梅拉妮因为小产去世, 用微弱的声音将一切托付给她, 斯佳丽才意识过来, 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到底对她有多重要。她默不作声, 却忠诚守护在她身边,给她爱与友谊。/梅拉妮一直是她的盾, 她的力量, 她的勇气, 失去梅拉妮,她这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也永远地插入剑鞘中。/ 斯佳丽绝不会让梅拉妮独自留在战火纷飞的亚特兰大。 但是, 过去的她能够常住在亚特兰大,全都是因为她是查尔斯·汉密尔顿——梅拉妮哥哥的遗孀。去掉这一层婚约, 如今和她并没有太多交集的梅拉妮, 也就没有理由再一次邀请她去亚特兰大, 斯佳丽便没有理由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所以,斯佳丽最终选择保留婚约,暂缓婚礼。 至于干涉别人的命运是不是正确,斯佳丽才不会考虑到这些呢。她甚至根本不会有这个概念。说到底,虽然多了十二年的阅历,她还是那个勇气十足又不爱动脑筋的姑娘。 “别闹了,丫头,你老爸不吃你这一套!”杰拉尔德还强称着嘴硬不答应,可他最宠爱的大女儿早就晓得他已经心软啦! “我们可以先订婚嘛,爸爸。想一想,我怎么能这么仓促地结婚呢!再有两个星期,查尔斯就要入伍啦。两个星期,这可来不及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才不要简陋地就嫁了呢!”斯佳丽摇着父亲的胳膊,“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战争结束,让他挂着一身的勋章来迎娶我呀。那样的话多风光!反正,爸不是说几个月就能打赢么?”提到战争,斯佳丽心中猛地一缩。可她又若无其事地说下去,她知道这一招准管用。 杰拉尔德果然犹豫了,他当然想把女儿隆重地嫁出去,也想有个挂着一身军功章的女婿,但是因为女儿接受求婚,他昨天已经将话题暂时离开了战争,兴致勃勃地和约翰·威尔克斯讨论起来。两人的话题甚至已经扯到两对年轻人一起结婚时的盛况—— “你要不答应,我告诉妈妈你跳栅栏的事儿去。”斯佳丽嘴一撅,作势要走。 “好吧好吧,你这孩子,就会欺负你的老父亲。”杰拉尔德赶快愁眉苦脸地答应下来。 “我和查尔斯,在梅拉妮的婚礼之后一天订婚。”斯佳丽补充道。 “得啦,我的小姐!”杰拉尔德粗着嗓门,“我这就去同你妈妈说。” 这个粗犷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女儿刚才说的是“梅拉妮的婚礼”,而不是“阿什礼的婚礼”。 ———————— 等杰拉尔德去找埃伦说了延迟婚礼的事情,斯佳丽自己反而又开始犹豫了。她记得清清楚楚,查尔斯·汉密尔顿早早就死于战火。上辈子,他还给她留了几间价值不菲的铺子作为遗产呢!只可惜后来在亚特兰大沦陷时毁掉了。要是她——要是她嫁给她,然后安安心心等他阵亡,接手这些遗产,找个法子在亚特兰大毁灭前脱手出去,那么,那么她一直操心的,保住塔拉的税金不就有着落了——曾经为了这笔税金,她差点当了瑞特的情妇!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诱人,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就像是那条诱惑了夏娃的、甜言蜜语的蛇在蛊惑。但斯佳丽最后还是咬牙放弃了。 上辈子,弗兰克·肯尼迪死去后她曾向瑞特哭诉,若早知道会害死他,她绝不会嫁给他。当时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但是,世上最了解她的瑞特冷静地告诉她,斯佳丽,你会的,即使再来一次你也还会这么办。因为你那时候要钱,除了他你找不到别的法子弄到钱。想起他说话时的神情,斯佳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真的会为了钱再嫁一次查尔斯,并且冷酷地用手指头计算着他的死期? “不,瑞特,我不会。”斯佳丽喃喃道,她握紧了拳头,“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爱着阿什礼,可是又得不到他。所以为了塔拉,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但现在,最坏的事情远远还没有降临,我还有千种办法让自己不必沦落到那个境地。况且,我现在一心一意等待着的是——哦,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让她有机会弥补曾经的过错,让她能够以一种不再狼狈的姿态去迎接真心的爱人。感谢上帝,这一次她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好一切,不必把自己逼到最绝望的境地,又一次考验生存的底线。她还能做出许许多多不同的选择。 哪怕是在上辈子的最后,离亚特兰大上流社会越来越远的斯佳丽,心里却依旧着成为母亲那样贵妇人的残念。她的良心还没死干净,尽管现在的她依旧会为放过这一笔财产感到惋惜不已。 “哦,瑞特·巴特勒!这个该死的投机商!为了他我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算了算了,我一定能想出其他办法来弄到钱、保住塔拉的!” —————— /因为战争的缘故,阿什礼与梅拉妮的婚礼已从秋天移至五月一日。战争一旦需要支援,他便可随营队离开。 那天晚上,在十二棵橡树的客厅,千百只烛光摇曳不定,梅拉妮被熙熙攘攘的宾客推搡着,她的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彩。斯佳丽见证了前世最好也是唯一女性朋友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梅丽身穿雪白的婚纱,依偎在阿什礼的身旁,颈间的红宝石项链衬得她奶油色的皮肤分外莹润,沉甸甸的耳环吊着长长的细金链,挂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边,在她褐色的眼睛两旁晃荡。这双眼睛犹如冬日林间的两潭宁静的湖水,褐色的叶子在湖的波光里倒映出来。/她心形的脸蛋旁堆满了乌发,整个人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十二棵橡树的宴会显得盛大而热闹。人人欢声笑语,从容不迫。这是南方人身上根深蒂固的一种气质,来自于知晓明天准能享有和今天一样的幸福安宁的底气。日子宁静幽长美好又一成不变,唯有宴会多几分热闹欢愉。斯佳丽充满怀念地置身于这一切当中,按捺住心中因这些美好终将毁灭而翻涌的痛楚。她警告自己:“今天可是梅丽的好日子!这些东西明天再想!”她穿过人群,来到梅拉妮面前,亲吻她的双颊,发出诚心诚意的祝愿: “你可真美,亲爱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瘦小的梅拉妮今晚显得光彩照人,她咬着斯佳丽的耳朵私语,神情羞涩而喜悦:“我们很快会成为姑嫂,亲爱的斯佳丽。你也很美。” 那一天,斯佳丽和她所有的追求者每人都跳了不止一只舞——胜利者查尔斯出于风度表示了理解。她一面为挚友得到幸福而高兴,一面又感到悲哀。因为她知道,这是南方最后的狂欢。在这热闹欢快的舞蹈中,她的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脱了缰。 和她共舞的这些小伙子们,布伦特,斯图尔特,凯德……他们大多死在战场,少数回来的,也是磨灭了热情,病病殃殃,无精打采。在战争开始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只消一个月南方就能取得胜利。可是,这场战争打了整整四年,这场战争毁灭了南方的一切。/那种悠闲的、宁静的生活,从第一声枪声响起,就不复存在。/它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什礼一早就明白战争的结果,却还是走上了战场。就连瑞特,那个被众人鄙视的投机商也是这样。斯佳丽模糊地回忆着那一天冲天火光中瑞特冷硬的侧脸,以及黑暗中他和她告别时满不在乎的笑声,似乎隐隐约约弄懂了一些这个男人。 他对南方联邦的感情,也像他爱她的方式一样,古怪而克制。他嘲笑所有人是傻瓜,大发叛逆言论。可他却并不像他所以为的、和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他毫不避讳地嘲笑所有人,即使被孤立也无所谓,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身上那股和所有南方人一样的“堂吉诃德劲儿”(老天!是这词吧?斯佳丽可弄不明白这些东西呀)。战争中他依旧悠闲地穿着时新的衣服,出入酒吧,囤积棉花。他和她说过“……南方联邦抛弃了我,我则从她的崩溃中捞到了大笔的钱”。但是,在亚特兰大陷落的那个晚上,他却和他口中的傻瓜们一样,从了军。他偏偏这么做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文 132.【不喜勿买!】番外 另一种可能(三)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斯佳丽轻快地吐一口气, 不去想瑞特那张可恶的笑脸。如果她猜得没错, 瑞特和亨利伯伯肯定有来往,至少有过。加上对梅丽的担忧以及她的请求,正直的老律师会肯拉下面子去拜托瑞特帮忙吧? 唉,斯佳丽多想大叫一声告诉所有人, 阿什礼就在罗克岛, 而且会在战后好好的回来啊!可惜不行!她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步,又一下子坐下, 抽出一张新的信纸来。 足足半晌工夫,她都对着那张信纸凝神苦想, 可到底不知道如何下笔。好容易写出几句来, 斯佳丽越看越觉得会被误会,又懊恼地重新开始。 “梅丽十分需要你的帮助,巴特勒。”她最终简洁地写道,“另:假如有一天你头脑发昏跑上战场,记得告诉我你的部队番号。” 她把信纸塞入信封,想了想,又翻出两块灰色亚麻纺格子手帕放了进去。两块手帕上都绣着“rkb”, 主人是谁一目了然。两块手帕都是从瑞特那里得来的, 一块是采花时借给她包花把儿的,另一块则是伤亡名单出来时安慰她的。至于贝尔·沃特林那里得到的一块——斯佳丽皱着眉头看向手心, 那块脏兮兮还带着刺鼻香水味的手帕, 早就被她用力搓洗干净, 就好像将那个女人的痕迹从瑞特那里清除一样。现在没头没脑寄过去,瑞特可不会明白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斯佳丽再次将那块手帕压在了箱子底下。 她封好信封,在上面写下了“请转交给瑞特·巴特勒先生”,然后又找出一个大一些的信封,将原来那个装在里面,写上了封锁线办事处入口处左手边第一家店铺的地址——就是瑞特·巴特勒投资的那一家。直接给瑞特写信太打眼了,何况她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铺子里的人,总能有办法联系上投资人吧?斯佳丽将两封信放在一起,准备第二天一起交给送信的小黑奴。 她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溜到梅丽门前。母亲已经离开了,斯佳丽将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梅丽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她松了口气,准备下去说她要写信给一家店铺,询问自己看中的手链是否到货。 ———————————————— 第二天梅丽下来吃饭的时候,步子颇为迟缓。她的小脸白得像纸片剪出的一颗心,框在乌黑的头发里,瞪得溜圆的眼睛却闪着奇异的光芒。她努力地多吃了一些东西,手轻柔地搭在小腹上。她对斯佳丽说道: “阿什礼会回来的,我答应过他会照顾好自己。” 这样的梅丽更加令人心疼,斯佳丽不清楚母亲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显然母亲的魔力发挥了作用。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陪伴在梅丽身边,柔声细语地宽慰她,并在一个个夜晚暗自祈祷早日收到回信。 报纸上,阿什礼的名字出现在了“失踪——据信已遇难”一栏,又换到了“失踪——据信已被俘”一栏。前一次的报纸被斯佳丽丢给猫撕得粉碎,这回埃伦倒没阻止她。可梅丽找不着报纸,反而相信一定有坏消息传来了。她因为担忧而迅速消瘦,阿什礼的父亲和妹妹纷纷从十二棵橡树赶来探望,卧房里一片愁云惨淡。若非梅丽身子不便移动,说不得便要和阿什礼的家人回去共同悲伤。等到第二次的报纸传来,全家上下才窥见一丝希望。 梅丽重新开始遵从老方丹大夫的嘱咐,安心养胎,努力吃饭。但每天早上,取信的黑奴刚刚出门,她便仍不住站在塔拉的门前张望起来。斯佳丽清楚她内心的焦急,好几次自个儿骑马过去询问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四月的一天,塔拉终于接到了回信! 塔拉上下都聚在了一起。梅丽浑身发抖,死死抓着斯佳丽的手臂,不敢去看那封信。埃伦帮她拆开信,飞快找出最要紧的部分读了出来: “……威尔克斯先生在伊利诺伊州罗克岛的俘虏营名单上!他还活着!” 梅丽“啊”了一声,身子一软瘫了下去。这是喜悦的呼喊,斯佳丽赶快将她扶到床上休息,又喊人倒水来。塔拉上下如蒙大赦,埃伦立刻吩咐脚程最快的黑奴去十二棵橡树报信。梅丽猛地起身,泪汪汪地要求看看信的其他内容,斯佳丽赶快读给她听。活着!活着就太好了!大伙儿一时都只顾得上高兴了,等意识过来罗克岛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俘虏营时,才忍不住面面相觑。 罗克岛,那可是罗克岛!最最臭名昭著的俘虏营,提起来就叫人心惊胆战的地方! 开战以来,南北军都有不少人士落入敌手。/但林肯认为养活战俘能给邦联背上个大包袱,坚决不同意交换俘虏。邦联本来就给养不足,自己的伤病员几乎断了药品和绷带,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俘虏。战俘得不到照顾,苍蝇一样大批死去。结果北佬勃然大怒,变本加厉地对付起了邦联俘虏,其中最可怕的地方就属罗克岛。/ 填不饱肚皮已经是常态,战俘们三人合用一条毯子,忍受天花、肺炎猖獗肆虐。瘟疫场中日日有人丧命,关进去的人四分之三不得生还,人间地狱也不会这样可怖!而阿什礼就关在那个地方! 梅拉妮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她双手紧紧揪住衣服,咬紧了嘴唇听着斯佳丽给她读信。斯佳丽不忍心看她那副样子,想要安慰几句,触及梅丽急切恳求的目光又只得再读下去。梅丽等得心乱如麻,到底忍不住抢过来,鼓起勇气自己看了起来。 当看到阿什礼拒绝了离开战俘营,只为不肯宣誓效忠北佬,并且去打印第安人时,斯佳丽发觉梅丽的精神面目大为改观,泪光闪闪的面容上透出骄傲与爱情来。她向埃伦点点头,悄悄让开了梅丽身边的位置。 “他做得对。”梅丽哭了,“他做得没错,阿什礼,好样的阿什礼!我会为他感到自豪!” 果然是这样。 斯佳丽疲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母亲的轻抚着梅丽的鬈发,告诉她大家同样为阿什礼自豪;父亲激动得想要大吼大叫,又怕打扰了梅丽,只能用力跺脚;苏艾伦撇了下嘴,也在胸口划了十字;最小也是最虔诚的卡琳差点儿哭出来……斯佳丽不明白,为何大家会宁愿阿什礼骄傲地拒绝了北佬死在战俘营,也不希望他假意宣誓后逃走。 她凝望着梅丽平平无奇的面容,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如果梅丽直接得到了阿什礼的死讯,或许会痛不欲生。但假如阿什礼因拒绝北佬而死,做出了两个人都会做出的选择,骄傲与骨气反而能撑住梅丽。斯佳丽没办法理解这种感情,但她知道梅丽不会有事了。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 梅丽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斯佳丽咽下最后一口甜薯,轻轻捏了下梅丽的手就赶快去帮妈的忙。她暗自高兴,脚步轻快,边走边想,也该找个机会让大家发现梅丽的身子了,不然梅丽还真有可能被十二棵橡树接过去住呢。 梅丽的身孕是在三月的一个晴朗日子发现的。那天她觉得有点儿胸闷,斯佳丽不容置疑,赶快喊来了妈妈看诊。于是不消一天,梅拉妮就被半强制地成为塔拉的长客。因为埃伦认为,梅丽的身子过于孱弱,怀孕的时候还是不要挪动为好。何况乡下环境宜人,对梅丽的身子也有好处。 斯佳丽有点好奇母亲是怎样和梅丽提她身孕的,在她印象中,母亲就从来不会说到怀孕之类的词儿,她连母马下崽都闭口不提。这一点关乎南方淑女的守则,毕竟她在告诉小姐们要格外照顾梅丽时,也是用的“她身子不舒服”这样体面的说法。而梅丽自己呢,脸蛋绯红,藏不住狂喜与羞怯。她将裙环向上撑了些,遮住还没有明显变化的腰身,支支吾吾,快乐无比。斯佳丽都不忍心打趣她,生怕她乐得昏过去。 梅丽爱孩子,爱所有的孩子。而斯佳丽则只对逗逗那些那些乖巧大方、不惹人心烦的孩子有兴趣。当然,她最最心爱的还是自己和瑞特的孩子——她的波妮,以及那个未能见到阳光的孩子。现在看梅丽这么开心,斯佳丽并没有前世的不屑,她能够理解梅丽的喜悦了。斯佳丽真心为好朋友感到高兴。 然而喜悦并没能笼罩塔拉多久,很快,一封电报打破了塔拉的宁静。 “威尔克斯少校三日前执行侦察任务时失踪,特此奉告,深表遗憾,请候消息。” —————————————— “不能叫梅丽知道。” 这是斯佳丽看见那封电报后的第一个想法。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从黑奴那里拿走了电报局送来的信,站在走廊下心乱如麻。不能让梅丽知道,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梅丽还怀着孕,她受不住刺激的。对,不能让她知道。反正,反正阿什礼现下应该被俘虏关在罗克岛了,最后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和上辈子一样,告诉梅丽只是让她白白担心。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她…… 斯佳丽匆匆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就确认里面的内容和前世一模一样,她又把信纸塞了回去。 上辈子在收到这封信后,斯佳丽为了阿什礼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关心梅丽。她对这个时刻最深的印象,是在无边的绝望中,瑞特·巴特勒探听到了消息:阿什礼出现在了罗克岛的俘虏名单上,他没有死。这个消息鼓舞了她,也让梅丽稍稍振作。可是现在——她都不知道瑞特还是否在亚特兰大,根本就没有门路去打听。告诉梅丽,也只能让她干着急。 斯佳丽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肆意插手别人的人生有什么不对,她没有这个认知并且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她认为假如她在这件事情上迟疑了,那只会是因为担心事情发生改变,阿什礼的确没能回来,从而被梅丽怨恨上。但就像她离开亚特兰大时所下定的决心一样,她斯佳丽·奥哈拉绝不会为那些飘忽不定的“可能”,放弃那些明明可以改变的东西。她能够担负自己做出的选择。 ———————————————— 电报的事情终究没能瞒多久。 尽管斯佳丽糊弄过了送信来的黑奴,又想尽办法天天翻看是否有再次拍来的电报以及可能提到那件事的信,但当埃伦晚饭后将她叫到书房,一言不发的时候。斯佳丽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被母亲发现了。 “我没做错。”她这样想,但是委屈和羞愧依然让她眼睛发涩。斯佳丽倔强的盯着母亲书桌后,墙壁上的挂件看着,抿紧了嘴唇不肯说话。 “斯佳丽。”埃伦终于开口了,声音中充满了疲惫,温和而严厉,“能和你母亲解释下,你截留梅丽小姐的信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斯佳丽下意识身子紧绷,拳头攥紧。这是一个充满戒备的防御姿态,埃伦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梅丽不能受刺激。”斯佳丽硬邦邦地回答道。 “但她有权知道威尔克斯先生的事情,那是她的丈夫,斯佳丽。”埃伦望着自己大女儿的面容,重复道,“斯佳丽,你不该替梅丽小姐做出选择。” “您还没告诉她——” “但我会和她谈谈。斯佳丽,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威尔克斯先生的确遭遇不幸——愿上帝保佑他,梅丽小姐将来得知这一切会怎么想?” 焦虑、忧伤、甚至泪水,那都会是梅丽的反应。但这些意味着痛苦的词语背后,是她的心与她受难的丈夫紧紧相连。假如剥去这一过程,在未来直接令她知道丈夫已身故多时——那对梅丽会是更深的伤害。何况前线瞬息万变,也许梅丽得知消息后拍去的电报会是阿什礼最后一次听闻爱妻的消息。而斯佳丽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正在扼杀掉两人可能的最后交流。 没有一个妻子会愿意在丈夫生死不明的时候蒙在鼓里,即便她柔弱如一只鸽子,内心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斯佳丽曾经在生存之际感受过自己这种力量,而梅丽的柔情与刚强同样支撑着她前行过。但是——但是梅丽的身体——感情难以受到理智控制,一想到梅丽上一世因小产去世斯佳丽便不寒而栗,不行,绝不能这样!梅丽会伤心坏了身子! “她要怪就怪我好了。”斯佳丽喉头发涩,“全都怪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别胡思乱想整天担心……阿什礼肯定会回来的,事情会有转机,妈,”她说服了自己,同样以为能说服埃伦,斯佳丽的神情激动起来,甚至带了一丝恳求,她忘了自己脱口而出生孩子的话有多么惹人怀疑,“妈,等几天再告诉梅丽好么?也许是虚惊一场,也许……” “但也许,威尔克斯先生正躺在冰冷的地方。”埃伦说道,她看向自己大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疼爱,她的声音温柔而不容置疑,“斯佳丽,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可是我知道呀!我知道! 这样的声音在斯佳丽脑海中叫嚣,她胸中翻涌着滚烫的言语无法表达,绿眼睛的少女站在母亲面前,分明支支吾吾,神情却偏执而肯定。 “——况且,斯佳丽。”母亲这样说道,“即便是虚惊一场,梅丽小姐也有和威尔克斯先生共同经历的权利。主会保佑他们。” 不,妈妈,仁慈的上帝从来没有现身过。它任由死神带走了你,带走了梅丽。妈妈,我只相信自己,我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 就在她要再次反驳,再次用她天真又偏执的理解来承诺一件自己并不可能承担下来的事情时,埃伦的话语犹如清风,拂过斯佳丽燥热的心头: “爱是上帝赐给人们的礼物,而梅丽在这一点上格外得到上帝的优待。即便最坏的情形发生,威尔克斯先生的噩耗在孩子诞生之后才让她知晓,她也不会怨恨你,斯佳丽。” “梅丽小姐对你充满了爱和信任,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出于对她的爱。但是斯佳丽,你有没有想过,梅丽绝不会因为你隐瞒信件导致的后果恨你?相反,她会痛苦不堪,并且将所有的痛埋在心底,如同苦行僧一般。因为她深爱的姐妹剥夺了她和爱人最后共同经历命运的机会。她留给世界一具温柔的躯壳,待你如初,待所有人都更好,唯独苦了她自己……” ——就如同埃伦自己一样。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失去了心爱的堂兄,绝望地离开了逼走堂兄的家庭,下嫁杰拉尔德。她的爱情破碎,将自己的心彻底奉献给了仁慈的天主。埃伦清楚那种痛苦,她不愿意让梅丽也遭受一遍。 斯佳丽没有说话,她被母亲的描述惊呆了——梅丽的确可能这样,如果她的“先知”出了哪怕一点点意外。真的要那样做吗?斯佳丽也迟疑了。 “对梅丽有一些信心,好吗?”埃伦柔声细语,“梅丽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爱会支撑住她的。我们要相信她。换做你,斯佳丽,你也不会愿意被瞒着的,对吗?” 不会愿意?斯佳丽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她,她是宁愿得知瑞特再次上了战场,日日为他挂心。还是愿意以为他已经远走海外,直到几年后才在别人的谈话中,扑捉到轻描淡写的一句“瑞特·巴特勒那年从军死了”?不,他不会死的。一瞬间,强烈的情感涌动在心头,斯佳丽用力眨掉眼中的酸涩:“妈妈,我明白了。” 埃伦也有些唏嘘,她刚刚回过神来,从那段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之中。她站了起来,裙摆窸窣作响,美人樱香袋散发淡淡的幽香,她将短短一年却看上去长大了许多的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旋: “我的女儿,不要担心了。我会亲自和梅丽谈谈,慢慢告诉她。” 命运如同洪流无法阻止,但令人惊异的是,斯佳丽这一次并没感到沮丧。她反而像是得到了新的力量一样,母亲的虔诚不能感染她,但因战争、贫穷、欺诈、爱情而伤痕累累的干涸的心中,滋生出一种暖流,代表着她可以自我治愈的暖流来。即便斯佳丽远远没能领悟旧南方那些真正美好的东西,她丢掉的道德也仍然没能复苏,但是斯佳丽,隐隐约约摸到了自己这辈子应该走的那条路。她在母亲的怀中阖上双目。 “明天,明天想法子给瑞特写封信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弗兰克·肯尼迪从塔拉挑走的五个人已经够他用了,何况他们已经登上火车前往亚特兰大。或许是出于安全和方便的考虑,或许是对女儿的爱占了上风,埃伦终究留下了大山姆。这个憨厚的大个子黑人,不知道他的小姐和女主人因为他而产生的分歧,从其它黑人那里听说“肯尼迪先生过来挑走了最好的黑人”,还闷闷不乐,觉得自己若留下准能选上。 斯佳丽当然不知道大山姆的心事,事实上她都快烦闷死了。重生以来与母亲的几次分歧虽然表面上都化解了,可根本的问题仍然在那里。她因为重生得到的那些不可以说出的见识,以及那些惨痛的记忆,让她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去做。可是南方根深蒂固的礼仪风范以及对于母亲的爱与敬意又让她隐忍不发。现在,母亲也认识到了她们的分歧。 “妈一定对我失望了。”斯佳丽想到这里便觉难过不已,“她没来找我谈话,因为我太顽固,我重生以来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做法。妈一定意识到她说服不了我,她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我肯定没法告诉她。” 埃伦没有找她谈话,每天早晚也如常亲吻她的脸蛋,只是不再同意她离开家里。埃伦太疲惫了,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和这个令她吃惊不安的女儿好好谈话,她无法追溯到女儿性格的成因,但埃伦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固执。 斯佳丽重新忙碌起来,她跟着母亲做事,帮忙记账、算账和照料黑奴。她对算数的天分与对黑奴偶尔流露出的不耐都让埃伦看在眼里,但斯佳丽现在没法儿去想别的,她能做的只有让母亲少操劳一些,不要再次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在母亲闯过三个月后的生死关头前,斯佳丽发觉自己无法拒绝母亲,哪怕她希望潜移默化地让自己重新温柔端庄。 七月份的时候,战火已越烧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团终于被强行派上了战场,新一轮的募兵在佐治亚召开。约翰·威尔克斯参军了,这个满头白发、温和慈祥、爱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战场。他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去梅肯的伯尔家暂住,将十二棵橡树托给奥哈拉一家照看。杰拉尔德·奥哈拉同样想要参军,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悬心不已。最后还是埃伦出了招,要他骑马跳过篱笆证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伦用了什么办法,平时跳篱笆的好手杰拉尔德竟然连连失败。爱尔兰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终于肯按下从军的心思。 “总得有人照顾县里的生产。”去送别的时候,约翰·威尔克斯先生这样宽慰杰拉尔德,老先生身材瘦削,腰板笔直,满头白发湿漉漉贴住脖颈,神态安然地骑着塔尔顿太太最心爱的枣红色小母马内利。天在下小雨,他淡金色的睫毛和灰色的眼睛,微笑起来时和他的儿子阿什礼一模一样,“得走了。别为我担心,我还不算太老,但愿我能把内利带回来。” 比阿特丽斯·塔尔顿太太身着一条深黑色绸裙,套在老式的窄裙环上。这个响当当的养马好手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四个儿子,现在她将最心爱的小马内利送给了威尔克斯先生当坐骑。斯佳丽想起这位老先生和这匹小马的结局,觉得自个儿想要掉眼泪。 “梅丽,好孩子,让我亲亲你吧。”威尔克斯先生轻轻吻了吻梅丽的脸蛋,“下雨了就别来送我,打着伞也不行。我得走了,可惜,还想瞧瞧我的头一个孙儿呢。”他的目光越过梅丽,和阿什礼一样,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他与她告别道“再见,亲爱的。” 他从来不想要这场战争,他本来不应该去送死的。他应该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幸福美满儿孙环绕……他和阿什礼一样,从来就不喜欢战争——上帝,保佑他吧!请求你!丢失已久的信仰在这一刻沉重压在肩头,可屈膝之前她又站起。斯佳丽擦了下眼睛,抓住梅丽的胳膊说道:“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们已经送过威尔克斯先生了。” 她向那些雨中的蹒跚背影,投去最后一瞥。 ———————————————— “塔拉不欢迎你们。” 斯佳丽的神情冷淡高傲,愤怒和恨意都掩藏在轻蔑的眼神之下,直直插向斯莱特里太太。 斯莱特里太太一愣,随即腆着脸自说自话了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奥哈拉家就不能借我们点种子吗?还有,我女儿埃米病了,我得找奥哈拉太太去看她。” 生生被这句话激起了怒气,斯佳丽鼻孔出气恨声反驳道:“借?你们家从来就只会借来借去,有没有还过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懒惰还非要我们养着?至于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儿,有病你自己照顾,少来找我妈妈!” “奥哈拉小姐,您这话可不好听。”斯莱特里太太怪叫一声,“咱们毕竟是邻居,你怎么能这么说埃米……” “她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斯佳丽嗤之以鼻,目光刻毒,“她和那个北佬乔纳森——” “斯佳丽!”嬷嬷的黑巴掌打在她后脑勺,可下一刻,嬷嬷挡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模一样的冷脸,“斯莱特里太太,这里的确不欢迎您,请您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这已经是斯莱特里太太这个月的第三次上门,每一次,斯佳丽都和嬷嬷联手将她赶了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当那个女人狼狈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塔拉的门口,嬷嬷喘着粗气骂道:“这个下流白人!埃伦小姐就不该对他们家那么好!” “他们究竟要走了多少粮食。”斯佳丽气得眼前直冒火,用力坐在沙发上。可嬷嬷对着她后脑勺又是一下,“嬷嬷你干什么?” “斯佳丽小姐,你刚才说了那女人和北佬乔纳森,你说了,俺听见了!” 斯佳丽暗叫不好,在嬷嬷看来,那一对奸|夫|淫|妇私|通的事情哪里该是大家小姐知道的!她装傻充愣:“怎么了?我说她家女儿不知廉耻,老和那个乔纳森在一起散步。要是个好人家,就该离那北佬远远的嘛!” 嬷嬷狐疑地看了斯佳丽一眼,她的小乖乖最近鬼心思越来越多了,她一边帮忙打掩护,一边心里也直泛嘀咕:“真的?” “不然呢。”斯佳丽撇嘴。 她可忘不了,就是那个可恶的埃米·斯莱特里!妈没日没夜照顾她,结果她好了,妈病倒了。等到妈妈死了,那个埃米还和乔纳森重新勾搭到一起,想要夺走她的塔拉……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埃米·斯莱特里染上了伤寒就自己养着,离妈妈越远越好! “方丹老大夫也跟着部队走了。”嬷嬷说道,“兴许斯莱特里家除了埃伦小姐真找不着人给那个埃米看病了,可俺看那个斯莱特里太太压根儿没把亲女儿放心上,哪里有劳累埃伦小姐的道理!对了,斯佳丽小姐,说到方丹老大夫跟着部队走了,俺想起来一件顶要紧的事。” 正文 133.番外 另一种可能(四) v章购买五成以下十二小时后可阅读更新内容xd。  封锁线办事处, 卖棉花的地方! 斯佳丽绝不可能忘记前世塔拉经历的浩劫, 一场冲天的大火烧毁了塔拉整整积压三年的棉花。虽然她没亲眼见证, 但后来每每听人说起可都要心痛得滴血,可恶的北佬!那些棉花该值多少钱呐!就算战时没法卖, 用来给家里人做衣服也好哇!可恨的北佬! 斯佳丽蓦地想到自己可以想法子劝说杰拉尔德来亚特兰大,早些把棉花卖掉, 不由一阵激动。 “战争一共持续了四年,”她心想着,“我们积了三年的棉花——那差不多就是今年开始的事了,对,我要赶快劝爸爸来这里把棉花卖掉!” 这个想法让她激动地差点就要立刻跳下车,赶快跑回塔拉去告诉爸爸。如今的斯佳丽对于任何挽回前世损失的举措都是不遗余力的。她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 可疑惑却突然之间涌上心头了:前世爸爸为什么不卖掉棉花呢? 想了一会儿却毫无所获,只觉得脑瓜子疼,斯佳丽也就懒得想了。 “算了, 反正这次我一定会劝他的。” 而彼得大叔依旧给她解释着:“……/他们是英国人,来给咱们生产军火的。斯佳丽小姐,您回个礼啊, 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在跟你打招呼呢。/” 斯佳丽回过神来, 赶紧回礼,头还有点晕乎。毕竟这两位太太的礼遇她也是好久没有得到了。 “这还不是前世我众叛亲离的时候呢。”她想到, 并且由衷为此感到高兴。 /梅里韦瑟太太又高又壮, 胸衣绷得太紧, 胸脯便船头一样翘起来, 银灰色的头发前一排褐色的假刘海,鬈鬈的,神气活现,不肯与银灰色相配,一张圆脸红光满面,温和的精明外加习惯于发号施令。埃尔辛太太年轻些,单薄纤弱,当年也是个美人,至今风韵犹存,颇有几分精精致致的傲慢。这两位与另一位叫怀廷太太的,乃亚特兰大三大台柱,分别掌管各自所属的三座教堂,包括牧师、唱诗班和教友。三位太太互相猜忌,互相反感,不亚于古罗马的前三执政。三个人的紧密联盟大概也出于相同原因。 “我都跟皮特说了,你得去我的医院,”梅里韦瑟太太笑着打招呼,“你可别再答应其他人!”/ 斯佳丽受宠若惊之下脑筋没转过弯来就顺口答应了,随后立刻就感到后悔。她对做看护毫无兴趣。不过斯佳丽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反正不当看护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我答应了她就有理由拒绝别人了。” 然后这位绿眼睛的美人儿一路上就真的以“我已经答应了梅里韦瑟太太,不能再答应其他人了,真不好意思”,回绝了几十位太太的热情邀请。惹得赶车的彼得大叔直皱眉头。 “斯佳丽小姐,”彼得大叔直截了当地说,“你应该热情一点,至少表示出对于她们提议的热情来,直接拒绝实在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但斯佳丽并没有听到彼得大叔的话,她的注意力都被人行道上那个鲜艳的身影吸引过去了。 “那是……” 贝尔·沃特林。 瑞特·巴特勒的情妇。在她与瑞特分房以后,瑞特就一直和这个女人同居。 斯佳丽忍不住回头细看,/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披一条佩斯利羊毛披肩,流苏一直垂到脚跟,她有张放肆的脸,浓妆艳抹,俗气的不行。满头红发,红的失真,这是一个“在头发上下了功夫”的女人。/ “别看了,小姐,”彼得大叔发现她的视线,立刻阴了脸孔,把马车赶的快了些,“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斯佳丽万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可她却无法将目光从贝尔身上移开。这个女人哪有自己漂亮?瑞特为什么会要她当情妇? 一想起瑞特,她的心口就一阵生疼。赶紧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快了,快了,我已经在亚特兰大了,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这才稍微好受一点。——不过这次他要是还敢去找那个下流货——哼!她恨恨地又瞪了贝尔的背影一眼。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的回过头来,发现是位年轻漂亮的淑女,不由宽容而妩媚地一笑,眉梢眼角尽是风情。斯佳丽好像被电到了一样,气得坐立不安。贝尔不以为意地走开了。 路旁的建筑越拉越开,贝尔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斯佳丽探出头去,想要舒缓一下心痛,却看到/皮特帕特小姐那红砖墙石板顶的住宅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这是城北最后一幢房子了,再过去,桃树街在一棵棵大树下变得愈发狭窄,拐来拐去,直深入一片浓密幽黑的树林,消失不见。 皮特姑姑屋外齐整的板条栅栏新近刷成了白色,前院里本季最后一批长寿花正星星点点地灼灼盛开。门前的台阶上立着两位黑衣女人。胖姑姑皮特正激动得站也站不安稳,胖手按住丰满过分的胸膛下那颗扑通乱跳的心。她身旁站着的是一身丧服的瘦小的梅拉妮,她一头黑发梳的光溜溜的,瓜子脸上正堆满快乐的笑容以表示欢迎。/斯佳丽也回了她一个快乐的笑容。 又见到梅拉妮了,这真是太好了! 刚一到,皮特姑姑和梅拉妮便左右夹攻,竭力劝斯佳丽多留一阵。理由真是丰富多彩:因为她们非常爱她,也和她一样爱着死去的查理啦,大家在一起能快快从伤悲中振作起来啦,等等等等。更重要的是,邦联也需要所有人出力——缝纫、编织、卷绷带、护理伤员。 不过无论她们怎么劝说,心里早已打定主意的斯佳丽都是巧妙地推脱了,说要征得父母的同意,却在信中毫不提及。她心里明白此次来亚特兰大一是为了先和梅拉妮培养友谊,将来好有机会照顾她,二是为了见到不久就会来到这里的瑞特。要不然,她宁愿一直留在塔拉,待在妈妈身边,帮她好好分忧,让她不要这么劳累。 “等见着了瑞特,”斯佳丽暗暗发誓,“我就——我就得两头跑啦!苏艾伦也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我还是得回家去!” 斯佳丽仍然会想念塔拉,想念它的红土地,绿棉花,想念它黄昏时甜蜜的宁静。但是重活一世的她很清楚,塔拉会是她永远的家,却不会是她永远停留的地方。她将从塔拉得到抚慰,获得力量,然后踏上新的征途。现在,亚特兰大就是她的征途! —————— 在亚特兰大的日子过得飞快,对于斯佳丽来说,除了有些担心埃伦外,一切都比上辈子好的太多了。虽然为了梅拉妮,她还得跟着去参加什么卷绷带会啊,缝纫会啊,各种麻烦的组织。但是看护伤员她却可以正大光明地逃过。毕竟看护重病伤员是已婚太太们的事情,而年轻小姐们是受到保护的,斯佳丽虽然和查尔斯订了婚,但没来得及结婚,也是算在保护范围内的。因此她的活儿分外轻松,只需要照管康复期的伤员就好了。 但已经和阿什礼结婚的梅拉妮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她必须得跟着照顾重病伤员,做些包扎残肢啊,从发炎的伤口往外捡蛆虫啊,这些让斯佳丽想想都觉得恶心的事,/但是偏偏柔弱庄重的梅拉妮做起来又温柔又细心,劲头十足。伤员们都管她叫“慈悲天使”哩!/斯佳丽虽然担心梅拉妮的身体,但也暂时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家里想办法多让梅拉妮歇歇,两个女孩也因此更加亲密了。 —————————— 斯佳丽是打定主意要让梅拉妮好好轻松轻松,可惜梅拉妮要给她哥哥查尔斯守丧,什么好玩的都没她份。梅拉妮自己却一点儿也不介意。亚特兰大的义卖会和舞会一场接着一场,斯佳丽依然是风光无限的美人儿,但是她内心的煎熬却无人知晓。她只记得自己和瑞特是在一场义卖会又遇见的,可是亚特兰大的义卖会隔几天就有一场——老天,她究竟还得等多久!不然先回一趟塔拉看妈妈吧? 是的,亚特兰大的义卖会实在是太多了。斯佳丽开始还场场期待着,后来不免就有些兴致缺缺。幸好还有一堆男孩子巴结,让她不至于太憋闷。只是斯佳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上辈子已经长到了二十八岁的她,是因为重生后被当做小姑娘对待的那整整一年,才真正有了十七岁女孩的气象,才真正不会露出端倪。她的行为举止不再像上辈子战后那样放肆了,至少不用时时担心嘴里跳出一句脏话。环境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斯佳丽也许应该庆幸这一点,要不然她准得被关在家里管教,更别提来到亚特兰大——/她现在又年轻又漂亮,真是事事顺心/,除了瑞特。 今天晚上又是一场义卖会。正是中午,斯佳丽一点儿不困,懒洋洋地挑着晚上的衣服。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瑞特,但做好准备总没错的。梅拉妮和皮特姑姑还在午睡,这是南方淑女的习惯,不过斯佳丽心里才没当回事。关了门谁晓得她在干嘛?刚挑出来一条淡蓝色塔夫绸裙,正选首饰哩,/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突然登门来访,斯佳丽赶快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和皮特姑妈、梅拉妮一起下楼来到客厅。 “邦内尔太太的几个女儿都害起麻疹来了。”梅里韦瑟太太一进门就说道,“麦克卢内家几个姑娘给叫到弗吉尼亚去看她们受伤的兄弟了。皮特,今天晚上我们要你和梅丽到场,为邦内尔太太和麦克卢内家几个姑娘顶个班。”/ 斯佳丽先是一楞,心里立刻乐开了花! 消极接受结果从来就不是斯佳丽的作风。早在斯佳丽重生之初,她就曾经尝试过要改变两兄弟的命运。那正是斯佳丽答应了查尔斯求婚的后一天,又伤心又愤怒的两兄弟直接找了过来。他俩刚刚兴高采烈去了旁边县报告开战的消息,谁知刚回来就听说斯佳丽答应了别人的求婚!两兄弟大为愤怒,斯图尔特甚至扬言要么打死查尔斯,要么打死斯佳丽,要么三个人一锅端。 斯佳丽记得,这对双胞胎兄弟是参加了北弗吉尼亚军团,跟随李将军作战,并死于葛底斯堡一役的。在他们找来时斯佳丽就心想,世上再不会有比死亡更坏的了,还不如拼一把。于是她故意对斯图尔特的话表现出极大的痛苦和失望,作势要跳河。最后红头发双胞胎双双**地从水中出来,回头就感冒了。他们俩被塔尔顿太太死压着养好了病才准去打仗,当时还老大不开心呢! 可是一切最终又回到原点。斯佳丽本以为这次生病会让双胞胎错过加入北弗吉尼亚军团的时机,换个别的什么军团加入,比如南卡罗来亚军团之类的。就算是一样的凶险,至少不是走前世的老路,能有一线生机。可是两个月前,两兄弟兴高采烈地来信告诉她,他们因为作战勇敢还是被调入了北弗吉尼亚军团……斯佳丽捏紧手中的信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人群外围忽起动静,人们克制地退散开来。只见瑞特·巴特勒正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向皮特姑姑的马车这边过来。他一身簇新挺括的亚麻衬衣,嘴里叼一只昂贵的雪茄,高头大马,气色红润,仿佛是对贫苦庄严的居民最深刻的嘲讽。他缓缓穿过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众人纷纷以仇恨的目光向他投去,这个不肯从军的懦夫、嘲笑大业的叛徒、以及钻营苟苟的奸商!梅里韦瑟太太从马车上直起身,一清二楚地怒斥道: “投机商!” 此刻绝不会有比这更恶毒的言辞了。但瑞特毫不理睬。他向斯佳丽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转向众人高声道: “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消息。我刚从司令部过来,头一批伤亡名单已经送到报社,很快就将出来。” 来了!斯佳丽心头一颤,而梅丽已经满眼是泪:“真谢谢您,巴特勒船长!名单还有多久才出来?”阿什礼同样参加了这场大仗。 瑞特微微欠身,道:“快了,威尔克斯太太。报社正在……啊,出来了!” /报社的窗口伸出一只手来,抓着一叠油墨未干的卷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姓名。人群立刻骚乱起来,纷纷乱哄哄地涌上前去。瑞特利索地下马,将缰绳抛给彼得大叔,吩咐一声便一路推搡过去,不多时就手握半打报纸回来。他朝梅拉妮抛过去一张,又分给其它附近的女士们。/ 梅丽脸色煞白,双手直抖,几乎展不开那张报纸。斯佳丽看得心焦,一把抢了过来,就听梅丽轻声嘱咐道:“找‘w’开头的。” 斯佳丽深吸一口气,事到临头她反而也生出一股畏惧来,声音直发颤,可她到底清清楚楚念出来了: “怀特,威尔金斯……温思……泽布伦!梅丽,放心!没有阿什礼!谢天谢地……啊,姑姑?嗅盐瓶,快!” 一阵兵荒马乱,梅丽高兴得泪水直流,扶住皮特姑姑东倒西歪的脑袋,不断念叨着“感谢上帝”。斯佳丽刚要继续看完整份名单,/忽闻背后轻轻一哼。转头看去,范妮·埃尔辛倒在母亲胸前,那张伤亡名单飘然落到马车底板上。埃尔辛太太的薄嘴唇抖个不停,搂住女儿小声吩咐车夫回家。麦克卢内家两位小姐的马车默然无声地经过,两姐妹面如死灰,身子僵直。她俩最疼爱的小弟弟达拉斯阵亡了。米德太太一声不吭,默然看着新替大儿子做的靴子。/ “这下他用不上啦。”她轻轻一叹。 斯佳丽顿觉心儿凄凉,瑞特不知何时已重回她身边,斯佳丽亦无心理会。她发觉自己的手抖的更厉害了。斯佳丽重新展开了那份名单,眼前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容晃过。斯佳丽努力稳住心神,终于看了下去。 眼前的报纸油墨已经化开了不少,耳边似乎有丧钟敲响。明明是在大太阳下,斯佳丽只觉得浑身冰凉。名单长的似乎没有尽头,一场大败仗! 她在里面寻找着熟悉的名字。 保罗、爱德华托……卡尔弗特·雷夫特中尉……方丹·约瑟夫·k二等兵……芒罗·拉菲特上尉…… 一行行名字从眼前划过。明明是最普通的字母啊,看上去却分外刺眼狰狞。她的情人和朋友们,不知葬在何方?这简短的一行名姓,每一行后面都是一张热情活泼的面孔……斯佳丽颤抖着手往下寻找着,那些和她一起长大,一起跳舞,调过情、接过吻的男孩子们,在这份名单上可有别人?会不会有奇迹发生,上帝同样眷顾了他们? /不可能——不可能——名单上怎么会有三个“塔尔顿”?也许——也许排字工慌里慌张排错了。不,不是,这不清清楚楚么——塔尔顿·布伦特,二等兵;塔尔顿·斯图尔特,一等兵,塔尔顿·托马斯,二等兵/——斯佳丽还在焦灼不安地向下看着,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些什么了。喉头太痛,眼睛也酸胀,为什么报纸变得模糊了啊?心头好像有个铁爪子在挖一样似的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