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 正文 【卷一】【第一章】做有骨气的乞丐,会饿死的…… 卷一: 百年约,终不抵那沧海桑田 第一章: 陌上花开,缓缓而归 街道两旁店铺罗列,惨淡的余晖铺洒在黛瓦白墙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一番欢yu热闹之景。 何夕哼着歌走在街上,东瞧瞧西望望,怀里抱了一堆吃的,她嘴角挂着笑,默默感慨生活的美好。她走到一个摊子前要了一只脱骨烧鸡,眼珠子一转,看到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窝在地上,细细打量了一下,发觉是个乞丐,脏兮兮的,蓬头垢面。 何夕接过烧鸡付了钱蹲到他面前,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睛如潭水般深邃,散发着寒光和戾气。何夕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掏出一个糖酥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饿不饿?”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眼中多了些许不屑。何夕撇撇嘴,把糖酥塞进嘴里,一脸陶醉地吧唧了两口。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这个地方隐秘,没什么人,然后对着男子嘻嘻一笑,坐到了地上。 何夕把怀里的东西一一摆在他面前,男子皱眉,把脸别到一边。 她打开烧鸡袋子,香酥味立刻飘散出来,男子眉头又紧了几分。她有模有样的撕下只翅膀,边啃边说:“我觉得这家烧鸡卖得最好了,东头那家的太油,也没有这个皮脆,实在太腻。我这只呢,是酱香的,五香味的也不错,你吃不到真的可惜了。哈哈,你看这鸡腿子上的肉最多了,要不,你也来一口?” 何夕把鸡腿伸到他的嘴边,他依旧不动,嘴也不张,一副叫她赶紧滚蛋的样子。何夕又安然自若地吃起来,吃一样就问他一遍吃不吃,然后评价一下味道,不停地唠叨着东家西市的吃食。待所有东西都被她吃完吃净后,她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对男子说:“我走了啊,改天再来看你!” 她踱着步子离去,男子闭上眼睛,不再有动静。 城中店铺五花八门,在城西的街角有一家香料店,六玄桃木做的招牌,可招牌上什么都没写,只是一块古老的木头,陈厚而温沁。店内清香悠远,古朴典雅,陈列的各式花盏里放有许多异香,没人能叫得上名字,香气极淡,却所及百里。故小店虽无名,却城镇人尽皆知,所过之人都不禁进来一看,但因每一味香都贵比黄金,价格斐然,人们便只是进来看看,并不买。 渐渐,就很少人来了,店里也变得清闲。 何夕坐在店门口的枣树下细细磨着草药,金灿灿的阳光打下来,她停下手里的活儿,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然后盯着树上的枣出神。已是快入冬之时,也就是枣成熟之时,现在已有八成的枣可以打下来吃了,何夕盯着那饱满的青枣直咽口水,但这枣树并不是她的,而是隔壁染坊张姨的,不能随便吃。 “不能随便吃……”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捡起一颗小石子,胳膊一抡,“啪”的一声,一颗枣落在地上。 何夕咧嘴一笑,跑过去搓了搓。 “唉!你又打枣!”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跑过来气冲冲地瞪着何夕。 何夕对他笑笑把枣放进嘴里,男孩瞪着眼伸手去扯她的脸,“不许吃!不许吃!” 何夕扬手拍拍他脑袋,“小矮子,不就吃个枣?” “给你说了多少遍,这不是一般的枣,这枣能卖好多钱呢!” 何夕的脸被他扯得有些吃痛,她打掉他的手:“不吃了不吃了。”然后扭头走开,“小气。” “你……”看着她走远,男孩气得咬牙,“你每年都说不吃!” 这枣树确实名贵,名秋古枣,生得高大茂盛,不同于寻常的枣树矮小稀疏,果肉也甘甜清爽,当然比平常的要贵出许多。十年前的那个早晨,何夕还睡得正香,听闻外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她裹着衣服出了门,看见枣树下有一弃婴,张姨也闻声而来。两人愁眉思索着,这孩子不能没人要,但何夕又过于年轻,于是张姨就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小朝子,就是刚才的小男孩。 十年里邻里间相处的也十分和睦,礼尚往来,何夕会经常送去一些香料,张姨也会送来上好的染布和衣服。 日子一直这么平淡的过着,平淡,且乏味。 ---题外话--- 高三党住校,周末回评论,么么哒。 正文 【第二章】你不吃不喝不会死吗? 这里,是昆仑山脚下。 昆仑乃一座神山,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玉之碧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山上仙芝玉露,灵药奇兽,若以采之猎之,当以重金所卖。虽凡人不得入内,但山脚下也是受仙气熏陶,奇珍异兽自然不少,于是便有人来猎杀灵兽,于是山脚下便有了客栈,有了酒肆,后来渐渐有了商店、药铺、赌场、妓院、小吃街、东西杂市,更是有人前来购买稀世灵草。所以,这虽远离帝丘,却如帝丘一样繁荣,容纳着各色各样的人,发生着各色各样的事,这里,便发展成了繁华的胥江城。 帝丘中除了轩辕,重明和黎族外,还有四个大世家,洛、柳、安、蓝。各大世家家族在胥江城中都有接头点,都有经营店铺和家兵。 时月迁徙,胥江城日益繁华。 何夕的香料店没生意,挣不了几个钱,她就常常来昆仑山脚采一些好的草药来调香。何夕虽没灵力,但她感知力却异常灵敏,方圆百里,几株仙草,是何年段,几头灵兽,种类阶级,一念之间便可了知,所以,她手里的好东西也不少。 反正店里也没生意,她就转身入了后山。 何夕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个乞丐,想到自己那样欺负他不由得笑了,但嘴角总挂着一抹忧伤。 看见那个乞丐孤苦伶仃,衣食不饱,想必每日过得也相当煎熬,若是她自己怕是早想自尽了。何夕拿食物来挑逗他对他无非是一种侮辱,但那人却当真不吃嗟来之食,何夕想,如果这样的话,她的挑逗说不定给那人带来点乐趣,不至于每日都无聊度日如年。 若人活在世上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人流匆匆,而自己被排挤在时间之外,就如同一个有意识的死人,还不如真正的死人舒坦。 第二天,她又来了。 何夕站在远处观察了他好久,发现他依旧以昨天的姿势躺着,未动分毫。他睁着眼看着过往的路人,一脸漠然。何夕歪着头想,为何一个乞丐会具有这样的神情? 何夕满面堆笑地走了过去,乞丐见她走来,一脸的无奈和嫌弃。 何夕又坐到他面前拿出一个用纸包好的糕点,她慢慢打开,“我平时没事就去后山坡上采点儿树莓回来,这是我自己做的莓子糕,你尝点儿?” 何夕将金黄色的莓子糕送到他眼前晃了晃,他干脆闭上眼不看她。 于是她就自己吃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嗯……其实你应该感到高兴,能有个人找你说话,不然整天躺在这多闷啊!”何夕伸出指头捅捅他的肩膀,“快入冬了,你衣不遮体,不换个地方躺嘛?”她认真道:“会冻死的。” 男子睁开眼,狠狠地白了她一下。 何夕继续捅他,“你还嫌我多管闲事是吧?我这是好心,能遇到像我这样的人是你的福气。”何夕笑笑,“为什么从来不见你动啊?是动不了吗?也没见你说话,莫非是个哑巴?不过是哑巴也没关系,若是个聋子就不好了,让我白白与你说这么多你也听不见,就可惜了……” 男子皱眉剜了她一眼,她嘿嘿一笑:“哈哈,不是聋子。” 男子又厌烦地闭上眼。 何夕讪讪一笑,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那几块莓子糕在他面前。 许久后,他睁开眼,看着那几块莓子糕抿了抿嘴,又把眼闭上。 晚上一只流浪狗把那几块莓子糕给叼了去。 之后的几日,何夕一直在店里做香料,足不出户。 小朝子嗑着瓜子走进来,瓜子皮扔了一路,然后吊儿郎当地坐到她面前,看着她配置香料。 何夕没管他,仍由那嗑瓜子的清脆声响回荡在店里,直到有一个瓜子皮蹦到香料里,何夕停了下来。 小朝子立马意识到自己干的蠢事,就缩着脖子向她赔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瓜子皮捡出来,嘿嘿的干笑。 “把地给我扫干净。” “好,好。” 小朝子立马起身从柜子后找来扫帚,哈着腰一点一点地扫。虽然平时小朝子总是和她对着干,但一旦触及她的香料,真正惹她生气,就自动认怂。何夕消了气就继续捣腾着香料,看了一眼小朝子后问道:“怎么?今天无聊?来我这闲逛?” 小朝子扫净了地又坐到她面前,“嗯——染坏了一匹布,被骂了一顿……”他玩着桌上的熏香,丝丝缕缕的青烟绕在他指间。 “嗯,让你孬。” “哼!”他趴到桌上看着熏香出神,“听说半个月前有刀客上山猎集灵兽,听到有强大灵兽的嘶吼声从山顶传来,活生生把那刀客的灵力震退了两阶!” 何夕顿了一下“山顶?” “嗯,一定是高阶灵兽,说不定还是个神兽呢!” “然后呢?”何夕把香料装进罐子里。 “然后,然后那个刀客就悲痛欲绝地跑了呗!”他坐起来咧着嘴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没有灵力,震退不了什么。” 何夕一听抄起勺柄照他脑袋上敲下来,“小兔崽子!” 小朝子揉揉脑袋向外面跑去:“说个实话还不让说。”说着扭过头对她做了个鬼脸。 何夕压住火使劲攥着勺子。 ---题外话--- 高三党住校,周末回评论,么么哒。 正文 【第三章】我自己酿的酒,你不喝一口? 已是入冬之时,天气又冷了几分,刮起的小风刺得她粉嫩的小脸生疼。何夕穿着小夹袄在街上闲逛,听说几日后帝丘会有人来这里进购一批兽角,何夕想着,不知道帝丘长什么样,都有什么人。想着想着,她又走到乞丐面前。 前几日她路过也很少和他说话,只是对他笑笑就走了,今天她又蹲到他面前,问道:“冷不?” 他只是睁着眼盯着她,平静如水。 何夕莞尔一笑,用手扶过他冰凉的脸,他微颤一下,立刻闭上眼。 何夕收回手,起身走了。 当今是高辛氏帝喾掌权,马上就要到帝喾的生辰了,每当这时,人们都会高挂红灯庆贺帝喾的生辰,人没都喜欢趁着这个热闹劲,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丰盛的团圆饭。 此时此刻,家家户户都忙活着,每家店铺也都在摆置饰品和货物,大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柔和的红光云雾般飘在街上,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不少帝丘的大世家和各地的有钱人都跑来这里买东西,各店铺生意火爆。 相比之下,何夕的香料店就显得冷清。无聊之时她就帮张姨干活,染布她不会,她只是将染好的布叠起来。 这段日子小朝子也安生了几分,毕竟这么忙的情况下不能再给张姨添乱。 何夕坐在枣树下发呆,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看着好几辆载满绸缎的马车从张姨的染坊驶出来,留下几道深深的辄子,何夕满意地笑起来,从旁边捡起一片树叶,擦了一下后放到唇边,吹起了曲子。 曲声清亮悠扬,随着香味传出去好远。 几曲之后,何夕起身进了店里,她转过列柜进到里面的屋子里,一张木桌,一盏熏香,一顶烛灯和一个六玄桃木做的小柜子。小柜子是锁起来的。 何夕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然后就呼呼睡着了。 当身处于过于忙碌的人群中,自己被所有人忽视时,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她慢悠悠地下了床,然后趴在地上费劲地从床下捞出一个酒坛。她找了个小酒壶打了两勺酒,自己陶醉地抿了一口,又把酒坛推回去。 她拎着酒壶又提了一包莓子糕就出门了。 左转右转就来到了乞丐面前,何夕低头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下猎猎作响,露出的皮肤都被冻得紫红,嘴唇干裂满是干皮,耳根已流脓。 这两个月以来他从未动过分毫,若不是因为那眼珠子会转,怕是让人以为是个死尸,一个干瘦如枯柴的死尸。 男子察觉到有人,微微睁开眼,看着她的脚。 见她许久未动,他便使劲抬了抬眼皮往上瞧她。 何夕见他抬眼看自己,嘿嘿一笑蹲下来,把酒壶和糕点放到他面前,“这是我自己酿的樱桃酒,酒不烈,但暖身子。” 她打开壶塞自己闻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好像动弹不了……”她挠挠头“嗯……这可怎么办好呢?” 男子抬眼看她,她又是一笑:“那你就闻味吧,我吃!” 若他能动,定会一口血喷出来,故意的吧?你这不是在折磨人嘛?要么喂我,要么滚蛋。 于是何夕便喝着小酒,吃着糕点,津津有味,男子恨得不行。只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她把糕子送到他嘴边,他紧抿着干裂的唇,犹豫了一下,终是嫌弃地闭上了眼。 何夕嘟着嘴,都不搭理我……她把最后一块莓子糕放在地上,拍拍屁股走人了。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她都窝在店里不出来,烧着火炉,喝着樱桃酒,吃着小朝子带来的干果,看着闲书,散漫舒适。每天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外面一下了几天的雪。 ---题外话--- 高三党住校,周末回评论,么么哒。 正文 【第四章】你是不是快死了? 是街道上起伏不断的鞭炮声告诉她,今天是帝喾生辰。 她如同往年一样,穿着那件最好看的鹅黄色绒袄出了门。 一片银白,雪深没足,寒风刺骨,但满街的红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让人觉得心里热热的。 她又信步走在小吃街,见到好吃的就来一个,见到好玩的就买一个,因为何夕的人缘还不错,走到哪里都有人给她打招呼。 她又走到那个摊子前,“来一个脱骨烧鸡!要酱香的!” “好嘞!”老板的脸红扑扑的,像街上的灯笼一般。 何夕看了一眼摊子旁的雪堆,丝毫不见那乞丐的身影,纳闷他到底去哪儿了?死了被人扔了?被好心人捡走了? “来!你的烧鸡!” 何夕笑着接过烧鸡,付过钱便转身走了。 “死了也好,被捡走也好,都算是熬到头了,不用再受苦了,摆脱了这冷漠的世界,这便好,这便好……”何夕喃喃道。 回去后她便直径拐进染坊,依照惯例,这日,何夕、张姨和小朝子会聚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团圆饭。 张姨已经做好饭,小朝子看着一桌子的佳肴直流口水,看到何夕进来,立马叫道:“你快点儿啊!都快饿死了!” 何夕走来坐下,把怀里的吃食都摆到桌上,“就知道吃。” 张姨帮忙把吃的整好,然后给他俩夹菜,“何夕呀,你今年多大来着?” “忘了,张姨。”她埋头吃起来。 “差不多了,也该找个人嫁了。” 小朝子抢过话头:“她嫁不出去!” 何夕立刻踩他一脚:“你再说一遍!” “说个实话还不让说……” 张姨又继续道:“我看东边药铺那姓刘的小伙子就不错,人又老实又能干,医药生意也病不着你。” “我也会配药。”何夕啃着骨头。 “你那是毒药!”小朝子皱眉。 何夕瞪他一眼,张姨又道:“那北边那家胭脂铺的小李……” “太女人!” “南二街那个冯贾?” “太丑!” “西头的谷仲天?” “我觉得他有点愣……”何夕头也不抬地吃着。 小朝子夹走她碗里的鸡腿子,“就你屁事多!” “吃你的饭!”何夕又把鸡腿子给抢回来,对张姨道:“张姨你不用为我很操心,这种东西是讲缘分的,强求不来。” “唉。”张姨叹口气,“确实,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若无缘,与之言多,亦废;若有缘,你的存在就能惊醒他所有的感觉。 吃完饭后张姨去收拾东西,何夕和小朝子在一旁下棋,一局又一局,小朝子的棋技本就不错,而何夕却更胜一筹,局势步步紧逼,小朝子已是兵微将寡,再几个回合后便惨败于何夕。 小朝子把棋子一抹:“不算不算!重来!” 于是两人一局又一局,直到半夜,小朝子困了,何夕才哼着曲儿回到自己店里。 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辗转了一会儿又坐起身子,看着窗外的月亮愣神。 等到身子冷了,她打个哆嗦,穿好衣服,拎着一壶酒一打莓子糕,抱着一个小火炉就出了门。 虽已半夜,但在灯笼和白雪的映衬下却并没有那么黑,一切景物都清晰可见,她搂着小暖炉埋着头走着,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街上依旧有人,只是没有白天那么多。 她慢慢地走,一步一步的迈,许久后,她站在那个雪堆前。她思索着,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暖炉。一番思索后,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一点一点地刨起来,雪的温度是冰冷的,没有一点感情的,冷漠的,能寒了人的手,也能寒了人的心。 她轻轻扒开雪,露出他已无温度的脸,和雪一样冷,冷到刺骨。 她抚过他眉眼,“苦命呀你……” 何夕继续一点一点地刨着雪,把他整个人都刨出来。她向四周望了望,街上人少,这里也没有灯光,并不引人注意。她就把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手触到他僵硬的身子不禁一颤,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紫红的冻疮,耳根处的脓血已结成块,四肢如同烧焦的枯柴,生怕一碰就会断了。 ---题外话--- 高三党住校,周末回评论,么么哒。 正文 【第五章】我救不了你 何夕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将小火炉放在他的心口,小心地掰开他的嘴,把酒一点点,一点点地倒进去,自己也抿了一小口,“酒不烈,但暖身子。” 她就这样慢慢喂他,待半壶酒下肚后,她把酒壶放下,轻柔小心地把他的手搭到暖炉上。 何夕打开莓子糕,拿出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嚼了嚼,道:“这个世界上啊,总有穷人有富人,有好人有坏人,就算帝王再英明,总不能把国家治理的无贪无恶,总不能令每个人都幸福安乐。幸福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不幸和绝对的幸福,就像对你而言,或许我就是幸福的,不饥不寒,我觉得那些大小姐们才是幸福的,纵使她们蛮横跋扈,但如果可以的话,每个人都愿意被疼爱,被宠上天,被娇惯到不讲理,因为你不需要讲理就可以活的很自在。 “而总有些人要受尽苦寒,受尽磨难却永远熬不到头。人族能活百年,神族千年。但是,但是一直活着有什么意思,过长的寿命让他们觉得世间世人瞬息万变,反而觉得孤独无趣。 “我觉得吧,人活着就要高兴,不然,就是白活着了。如果我是你,手脚筋骨都被挑断,衣衫褴褛,被丢弃在这街头,顶着寒风,披着霜雪,不能吃不能喝,没有尊严,若是我,我一定咬舌自尽了。你这日子,生不如死,而你为何还不辞于尘世,为何要傲然于饥寒之中,为何要不屈于冰雪之下,难道是对这世界还有留恋吗?你在不舍些什么呢?是以前的生活太过于美好让你仍有奢望吗?太苦了,太累了,你何必咬着牙不放呢?” 何夕望着夜空,一脸平静地说着,眼角却有滚烫的眼泪落下,一滴滴打在他脸上。 “你还要继续受这苦吗?或者,你在等待有人来救你吗?对不起,我不是腰缠万贯,我救你回去也养活不了你,我没有那种侠肝义胆,我是个凡人,如凡人般自私,如凡人般无能为力,但……”她叹了口气,“我不应该一开始就来招惹你……我是怕你孤独,怕你忘了,自己还活着……” 她低下头,刚好和他的视线对上,似是有千丈冰原蓦然雪化,繁花绿叶开遍山崖。 他眼角变得温润,像是一汪清潭,泛着潋滟之光。 她愣了愣,旋即一笑:“就说你命苦,死不了,慢慢熬。” 何夕捏着一块莓子糕,掰成几块,放一块在他嘴边:“来吃一口,独家风味。” 他抿了抿唇,微微张开口。 何夕甜甜笑道:“这就对了。”她把莓子糕送进他口中,他嚼的极慢,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每一次都嚼得生疏。何夕就及耐心地一点点喂他吃。 “你以前是做什么事才被挑断了手脚筋的?莫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但你不像是那种人啊……” “像你这样不吃不喝快三个月了,居然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吸天地之精华?” “我要是有钱,一定在不影响我纸醉金迷的情况下救急难民……哈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说话,像是久久未归的故人,又像是即将离别的友人。 直到黎明,他们喝完了那壶酒,吃完了那些糕子,她轻轻把他的脑袋放回雪地上。他明白她的用意,就闭上眼。何夕踌躇了一下,还是缓缓站起了身子,她浅浅地笑着,带着温暖,带着忧伤,然后转了身,走了。 他一直紧闭着眼,不敢睁开,直到她走远,他才微微侧头,看着雪地里她远去的足迹,看着地上的酒壶,和那个已经不热的暖炉。 他知道,或许以后,再也不会看见她了。 烈酒慰风寒,清酒诉衷肠。 之后的日子,她总是坐在枣树下出神,一坐就是一天,夜里也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事。她再也没有去找过他,她不敢去,她总是半夜蜷缩在被子里,她愧疚,她自责,她明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明知道给了他希望也一定会给他失望,明知道如果那晚不去雪地里找他,他就活不过那晚,也就摆脱了,她在买烧鸡的时候犹豫过一次,最后却还是来了,她帮他熬过了一晚,却熬不过一辈子。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口口声声劝他放弃活着,但自己当初被亲人背叛,弃于深山独战七万魔众时,不也照样咬着牙,锥心泣血地活了下来,她想过自尽,却终抵不过那求生的本性,打不破对活着的希望。 为什么有头有理的用来劝说别人的话,却永远说服不了自己? ---题外话--- 高三党住校,周末回评论,么么哒。 正文 【第六章】他不见了 山巅之上,有宫宇无数,碧玉成辉,仙姑如列,圣泉玉露,仙汁琼浆。 女孩儿坐在梳妆镜前甜甜地笑着,身后的男子轻柔地为她梳头。 “哥哥,哥哥,我何时才能长高啊?” 男子温柔地笑道:“快了快了。” 女孩渐渐长大,灵力也日益充盈,父皇对她更是宠爱有加。 后来她练功时被魔噬心,灵力变得污浊,被父皇关进了结界,她一个人在深山中与魔众生活了百年,差点被磨灭了人性,几次逃生于狼窝虎穴…… 她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小朝子见她整天窝在店里,也不开门做生意,只是磨着草药,酿着小酒,看着闲书,小朝子想应是又得到了什么上好的草药,忙活着香料了吧,于是也少去打扰她,只是偶尔送去一些吃食,说上两句话,就走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又是一年春日,杨柳摇烟,落红满溪。一抹暖阳悄悄爬进来,爬上她的木案,打在那顶焚香上,落在她的眉间发际。她惊醒,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看向那道光,像是刹那间照到了她的心里,她慢慢睁开眼,好似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她自嘲地笑笑,起身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她推开门,让阳光充满屋内,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她发现,不论如何,世界都不会停下来等你,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何夕从木盆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出了门,她晃悠到染坊,看见小朝子在认真地染布,她故意磕得大声,小朝子瞟她一眼,“终于肯出来了?” 何夕笑道:“学会染布了?” “当然!” “可别小心掉进池子里。” “好意思说我,每年都是谁上树打枣掉进井里的?” “嘿嘿,傻朝子。”说着出了染坊。 小朝子怔住,傻朝子?她今天怎么怪怪的? 芳菲时节,莺啼阵阵,何夕来到久违的小吃街,两眼放光,走一路吃一路,脸上洋溢着春光。等快到那个烧鸡摊时,她停住了,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冬日的画面,他的眼神和他最后隐痛的笑。 她叹口气,脸上转而又挂起笑容,不管内疚与否都已无法改变,人在这个世上总是身不由己,但也总是要面对。她又觉得自己可笑,何必那么在乎那个乞丐,不论他结局如何都与她无关,两人终究是过客,只是擦肩,日子还是周而复始,她只用继续冷漠,自私,就可以活的很自在。 于是,她变得坦然自若。 她笑嘻嘻地走过去,想着该如何挑逗他。 冷风吹过,她愣在原地。 那里空无一物,没有当日的乞丐,没有那日的酒壶,只是几片细碎的垃圾,随着风吹到她脚下,硬是给这春景添上了几分萧索。 她抿着嘴,迁强地笑着。这次可没有雪,这次可藏不起来,这次是真的没有了。整整一个冬日,他露宿于风雪之下,不饮不食,大概,是真的不行了吧?大概,是被人清理掉了吧?嗯……也说不定是被好心人捡走了呢? 莫名的,心里空落落的。 烧鸡摊的老板见她站在那里发呆,便叫道:“何夕,在看什么呢?一个冬天没见了,来个烧鸡?” 她头也不抬,只是勉强笑着,“谢谢大伯,今天不饿。”然后转身离去。 老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从没见过她不饿。 ---题外话--- 高三党住校,周末回评论,么么哒。 正文 【第七章】没灵力又如何? 何夕走着走着,就进了后山。 她三两下来到树顶,俯视着胥江城,一片京华之景,而她自身渺小。小风吹得十分惬意,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许多,浑身舒爽得很。 何夕脚尖轻旋,如风一般飞驰在树林间。她闭上眼,探知着周围的灵兽。 因为许久没有进山猎集灵兽,手头的钱已经不够花了,再不打头灵兽去卖,就又要到张姨那去蹭饭吃了。 前方不远处有一只四百年的孰湖,灵力不高,低价灵兽。孰湖,人面马身,背有虎纹,生鸟翼,头长鹿角,音如榴。 那孰湖在小溪旁饮水,何夕藏在后面的灌木丛里,孰湖类似于半人马,上半身是人,有人的思维方式,但不会说话。看着他那张人脸,何夕总觉得难受,猎个灵兽,像是在杀人。 她甩甩头,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刀,然后如利剑般掠向孰湖,不等它反应过来,何夕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它面前,银刀带着光向它脖颈划来,孰湖向后一仰,银光划过它头顶,一只鹿角落再何夕手里。 孰湖脸色骤变,它攥着自己头顶的右边残角发出骇人的嘶吼,何夕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孰湖这种妖怪十分胆小,遇到危险只会跑,但因速度奇快而十分难抓。 这只孰湖在哀嚎后果然掉头跑进了树林中,何夕把鹿角别在腰后快步追了上去。 孰湖极速穿梭在密林灌木中,何夕跳跃在树枝上,穷追不舍,孰湖一边狂奔,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声,好似要穿破耳膜。它不时地回头看看,不由得惊异,何夕的速度竟不在它之下。孰湖手中聚起绿光,幻成一张弯弓,它一边跑,一边扭过头来一箭箭地射向何夕。孰湖的每一箭都充满着灵力,准而利,何夕一一躲过,她若是中一箭,就必是重伤。 何夕冷着脸,看着一道道绿刃向自己飞来,带起一阵阵刀刃般的风,她微微皱眉,脚尖用力,拉近与孰湖的距离。孰湖继续射出利箭,何夕却没有刻意去躲,只是稍侧身子,把注意力都放在速度上。 光箭划破她的肩头和左腰,她脚底又一用力,直接跳到了孰湖背上,她牢牢抓住它的一只角,孰湖收起弓猛地左转,何夕被甩起来硬生生撞在树上,但她依旧没有松手。孰湖悲号着,双手指甲变得修长,泛着绿色的寒光,它一手抓住何夕握住角的手腕,一手呈刀状向后劈去,何夕立刻后仰,那绿光贴着她的鼻子而过,孰湖的手指将何夕的手腕掐出四个血洞! 何夕咬着牙硬要挣开它,手腕被划出四道血印,孰湖见她松手,立即一个猛转,想将何夕甩入半空,但在被甩出去的瞬间,何夕抓住了孰湖的脖子,另一只手提刀,不带丝毫犹豫地瞄准它锁骨的凹陷处刺了进去。顿时,鲜血喷了她一脸,她摔在了地上,那孰湖带着刀跑了两步就倒下了,连悲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夕躺在地上喘了会儿气,她看了看鲜血直流的手腕,坐了起来,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里面是药膏和帕子,她先用帕子缠住手腕止住血,然后起身走向孰湖。 孰湖瞪着大眼睛,嘴角冒着血泡,还剩一点微弱的呼吸,它眼中满是惊骇,惊骇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女孩竟猎杀了一头低阶灵兽,惊骇她竟然有如此快的速度和如此诡异的步伐。 何夕用帕子抹掉脸上的血,她面无表情地抽出短刀,利落地砍掉孰湖的另一只角。 拔出刀时,孰湖露出人类的绝望,它喉间咕噜一响,便死去了。 正文 【第八章】你换地方了啊…… 何夕来到刚刚的小溪旁,她慢慢地清理好伤口,涂上药膏包扎起来,然后洗了把脸,洗净了短刀,就仰躺在地上晒太阳,她闭上眼,嘴角挂着笑。 想起来第一次与一只中级灵兽抢食时输得有多惨,想起来那一次被高阶灵兽追得无路可逃,最终跳下山崖落在一个老鹰巢里,她在老鹰的巢里呆了一个月,最后杀了那只老鹰,吃了它的蛋。 何夕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 约么半个时辰后,天快黑了,她便起身,掕着鹿角下了山。 她到北街的典当铺换了五金珠,然后来到烧鸡摊前,她咧着嘴,“来个烧鸡,要酱香的!” “好嘞!”老板爽快地答到。 不一会儿,老板将烧鸡递到她手里,看到她左手的伤,皱眉道:“又跑山上玩了?女孩子家的要小心些!” 何夕顽皮地笑道:“知道了,大伯!” “唉,慢些走呀!” 何夕迫不及待地吃开了烧鸡,也不管刚出炉的烫不烫嘴,与孰湖那场赛跑太累人,她太饿了! 等到了店里,烧鸡也吃完了,她就关好店门,转进被窝里,美美地睡了。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过是累了一天后饱饱地吃一顿,然后倒头就睡。 时光依旧,她还是那么悠哉,三天两头去染坊蹭顿饭吃,没事就喝着小酒去后山溜达,践踏一下花草,偷几颗鸟蛋… 那天她在自己的小店里转悠,把每一味香料都细细瞧了一遍,然后将一个紫色花盏里的香料装进了一个小木盒里,笑嘻嘻地来到染坊。 小朝子正趴在张姨腿上,张姨给他掏着耳朵,他一脸幸福。何夕走过去,挑着眉毛道:“哟,挺享受啊!我来给你掏掏?” “不不不不……”小朝子挤着眼看向她。 何夕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最近生意如何?” 张姨温祥地笑道:“和以前一样,还可以。” 何夕将木盒放在桌子上,“送你个东西。” 张姨停下来,小朝子也坐了起来,张姨打开盒子,香味扑面而来,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 “这…”小朝子捂住鼻子,“这香味太重了,熏得慌…” “你懂什么?”何夕白他一眼,“我给这种香料起名叫七段香,因为这味奇香,带有雍容富贵之感,且沾一点点在衣袖上,两三个月都不会散。” “嗯…”张姨点点头,“这么浓的味儿要我做什么呢?” 何夕眯着眼,一脸神秘地笑,“你把这个加到染料里,染出来的布都会带一点香味,不浓,但久久不散,富贵人家肯定喜欢。” 张姨眼中放光,张着嘴一时没有讲出话来,半晌后才激动地说:“好东西!好东西!” 何夕嘿嘿地笑。 不出一个月,效果就出来了。染坊的生意翻了两倍,张姨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小朝子也开始正经地染布,也时不时地和何夕一起到后山采药。 日子细水长流。 又是入冬之日,何夕吃着糖葫芦走进一家卖铜铁器具的店里。自上次之后,她就没了暖炉,现在又要入冬了,要买一个才是。她挑来挑去还是要了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 又买了几块炭火后,她抱着小暖炉在街上晃悠。 等她走到一家胭脂铺前时,脚一滑差点摔倒,她稳住步子做了个深呼吸。 又做了个深呼吸。 “兄弟……你换地方躺了?” 她蹲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又突然出现的乞丐。 他像是又被谁随意扔在了地上。半年没见,他又瘦了一圈,棱角分明,身上的冻疮还在,而且,还多了许多被刀划被鞭子打得痕迹。 何夕在他面前蹲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 他闻出她身上的味道,却始终紧闭着眼,紧抿着唇。 何夕垂下眼帘,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她起身走开了。 许久后,他睁开眼,有一只眼珠十分灰暗,没有任何光彩。 正文 【第九章】乞丐抱回家 半夜,何夕站在枣树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弯弯的,异常明亮,显得十分清冷。 她打了颗枣向小吃街走去。 他依旧躺在那里,未动分毫,听到脚步声,他惊异地睁开眼,月光下她的小脸一如白瓷,眉眼如画,像是月下的桃花,妖艳繁华。 他忙垂下眼,不敢看她,或说,不知道该如何看她。 何夕咬着手指甲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绕着他走了两圈,她蹲下来,轻手轻脚地把他扶起来,男子更是诧异地看着她,不晓得她要干什么。 然后,她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他也不顾那只瞎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何夕眉毛一竖,瞪向他:“啧,看什么看!” 男子垂下眼,微蹙着眉。 何夕笑了笑,迈开步子往回走。 “还没我重呢……” 怎么好像我抱了个姑娘…… 何夕极小心地把他放在床的里侧,她打量了一下,还好床不小,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只是她不能再乱翻腾了。 他眼中是不解,何夕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嗯…你先睡吧。” 何夕出了屋子把门带上。 她坐在案前发呆,神色凝重,轻轻敲着木案,她望了一眼店里的摆置,靠墙的两列木柜上摆满花盏,里面放着香料,中间有一块不小的空位,她点点头。 木案后有个一人多高的柜子,贴着墙壁,里面挂满了张姨送她的衣服,她把衣服都掂出来,轻轻敲了两下里面的木板,用力一推,出现一个暗门。何夕先是进了柜子,把柜门关上,又进了地下密室。 密室不小,顶得上她一个香料店,四面墙各燃着一个火晶石,明亮得很。密室共列了十个大柜子,每个柜子都有四五百个小抽屉。密室门口有一个大浴桶和几个浅木盆。 她拿起一个木盆来到木柜间,准确地拉开一个又一个小抽屉,将里面的东西拣一些放入木盆。 这十个木柜,八个是药材,一个是灵兽晶石,还有一个是各种奇异东西。 何夕一边抓着药,一边思索着。一年前他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散掉灵力扔在街头,身上只有冻伤,而这日又见他,冻伤依旧,但又多了些刀伤和鞭伤,并且他指尖发黑,嘴唇乌紫,耳根红肿,眼珠一个失明,另一个布满血丝,据此看来,他是中了剧毒。但又是何人下毒于他?依照何夕的判断,他手脚筋骨断的彻底,灵力散尽,根本动不了,为什么会在初春消失了呢? 想来想去她只想出一个原因,有药师把他捡走了,用他来试药,而且是毒药。药师给他下毒,再用他来试解药,之所以有把他扔回来,是因为他所炼制的毒药已无法化解,而他已试了太多的毒,体内各种毒药混在一起相互作用,怕是离死不远了,他对药师已无用,便又被废弃在街头。 何夕低下头,她不敢想,这半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不敢想,当他紧闭着嘴不肯吃药,药师用鞭子抽他、用刀子划他,他是如何忍下来的?他为何不肯放弃生的希望,为何如此执着? 何夕手里出着冷汗,她没有任何把握能救活他,但她想试试,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理,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心理,她皱着眉,认真点着每一味药材。 “琼丹草、玉清竹……火鼠晶石…冻伤…” “五芝玄涧液、昆吾石浆,碛,不够…角端骨…” 整理得差不多她出了密室,把木盒放在案几上,又回到密室,把那个浴桶推了出来,幸好柜子够宽。她把浴桶放在屋子中的空地上,把密门关上,挂回衣服,隐去痕迹。 她出了门来到枣树下的水井旁,一桶一桶地打水往屋里送,待水到浴桶三分之二处,她把水桶扔回井里,回到屋里掩上门。 何夕将火鼠灵石扔进水里,顿时水热了起来。她坐到案前,拿出各种工具,开始细细研磨,她把琼丹草和玉清竹都磨成粉末,按三比一的量配成十份,又将角端骨磨成粉倒入昆吾石浆中装在一个小玉瓶中。 她将一份琼丹草和玉清竹的粉末倒进浴桶,又往里面滴了一滴五芝玄涧液,水中便出现了一线细小的气旋。 何夕坐回案边,把剩下的东西放进抽屉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外面天已大亮。 何夕揉了揉眼便又起身出门了,她进了染坊偷偷地把小朝子给叫出来,和他交代了几句,小朝子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想起何夕的好,就有答应了。 小朝子拿了身干净的衣服进了香料店,何夕则去街上瞎逛了。 正文 【第十章】生死为我 一个时辰后何夕回来,看店门还是紧闭的,就坐在枣树下捡起一片叶子开始吹曲儿。 里面小朝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身体,小朝子一直皱着眉,他觉得这男子的皮肤太吓人,不敢多看。小朝子也算细心,每一处都擦洗到,男子一直面无表情,擦到痛处也忍着。等最后洗完,小朝子把他抱到床上,给他擦干,换上干净衣服。 都弄完后,他气喘吁吁地出了门,一屁股坐在何夕旁,调整着呼吸。 何夕扔掉树叶,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样,把伤情告诉我。” 小朝子一一说道:“全身都是冻伤,后腰有大块淤青,前胸、后背都是鞭伤,左臂有刀伤,腿没事,右脚踝有淤青,左眼失明。” “嗯…”何夕点头,“行了,你先回去吧。” 何夕起身准备进屋,小朝子一把拉住她,“不是我说你,你从哪儿把他弄来的?都成那样了快不行了,你…你救他干嘛呀?” 何夕甩开他:“哎呀,你懂个屁!” “乞丐满大街都是,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十个,发什么病?”小朝子认真道:“他已经废了,你救他也没什么用。” 何夕没理他,径直进了店里。 她走进屋,就看见他睁着大眼盯着她,何夕笑道:“怎么样?洗热水澡的感觉舒服吧?” 他眼中是疑惑,是不安。 “我救你是有条件的,你要记住你这条命是我的,为我生,为我死。”何夕忽而冷冷道。 她坐在床边,轻轻扒开他的左眼瞧了瞧,应是被撒了毒粉,何夕皱眉,这个,她治不了。 “你闭上眼。”何夕说。 他不闭,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何夕挑眉,“你闭上!” 良久,他闭了眼。 何夕掏出一瓶药膏,一点点抹在他两个眼皮上和太阳穴上,“这药清目,我怕你另一只眼也感染,所以两个都抹上,你不要睁眼,洗了一个时辰的澡也累了,休息会吧。” 她起身打开床边的窗户,阳光照了进来,刚好打在他的身上,何夕一笑,出了屋子。 她又一桶桶将浴盆里的水抬出来,倒在枣树旁,好似是瞬间,那枣树又挺拔了不少,枝叶又繁茂了不少,何夕咂舌,“枣树长这么好,五成都是我的功劳!” 收拾好浴桶她又在枣树下扎了个小火炉,炖了点肉汤,这起码要炖两个时才能把肉炖成末,炖到汤里去,何夕也实在太累了,一夜没有合眼,就靠着枣树沉沉睡去。 群山连绵,绿野苍葱,这山上充满了仙气,犹如天宫。半山腰处笼罩着一个巨大的结界,里面之物出不来,外面之物进不去。 一个魔物跌跌撞撞地走在这结界中,并发出悲伤的啼哭声。细看来,是一个小女孩,周身萦绕着污浊的灵气,灵气所及,皆草木枯死,群兽趋之若避。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山林里,自顾自地哭诉着:“爹爹……哥哥……你们都不要我了……” 几日后,眼泪哭干了,她就躲在山洞里不出来,不吃不喝,只是发呆。 不到一个月,她就饿得不行了,就在山间找野果子吃,偶尔抓一些山鸡野兔,但从无招惹过那些妖魔灵兽。 后来,她觉得无趣,想和那些妖魔灵兽做朋友,妖魔灵兽们却不敢接近她。直到有一日,一直高阶魔兽冲昏了头想要吃掉她,一开始她只是逃,因为她不想伤害它,她知道那只魔兽打不过她。 可那魔兽却丝毫不在乎,直到她整个人被它吞了进去,她才发觉,善良有什么用? 她抛开它的肚子,把它大卸八块,吃了它的肉,喝了它的血,她明白了什么叫适者生存,什么叫成王败寇。 正文 【第十一章】深山百年 以后的日子她日夜与那些魔众相战,不予戮末,只叫臣服。五年时间,她成了这结界里的霸主,七万魔众俯首称臣,她日子过的像个土皇帝。 之后的十年八年,她日日在山中玩乐,在妖魔灵兽中捣乱,没有任何人管束,一如一个小疯子,在荒山野岭中与群魔相舞。 慢慢地,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是有一日,一只见多识广的妖怪给她讲故事,给她讲外面的生活,给她讲天底下各处的趣事,各处的风景文化。听罢了那久别的红尘纷扰烟雨千家,她感到害怕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和外界隔离太久,她已快失去人性染上兽xing,她猛然想起了以前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生活的日子,想起了朝华夕月,想起了火树银花。 她害怕了。 她想出去了。 她来到结界处,可不论怎样努力都打不破结界,她被困在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困一辈子,愈是如此,她便愈想出去。无数次的失败后,她沉下心来,想起来自己当初偷学秘术被魔噬心的事,她想,或许练成那个秘术,就能出去。 于是她把自己关闭在那个山洞里,日日夜夜地修炼。那秘术极不好学,她三番五次地失败,浑浊的灵力噬体,体内灵力紊乱,止步不前。 那是族门秘术,有封神之力,千百年来,族中习会者不过寥寥。此秘术靠的不是灵力高强,而是万物所向,有纳八方灵气于一身者,方可施此秘术。 而她灵力污浊,虽有菩提子相助吸纳灵气,修习此术也是极其困难的事。 但她下了死心,一定要出去。 三十年后,在她灵力突破秘术马上就要习成时,一只妖兽前来扰乱,害得她灵力反噬,灵力大退,前功尽弃。 那一刻她想要放弃,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终日在这深山里与外世相离,每日忍受着反噬的痛,无人问津,茹毛饮血,与兽相伴,如是这样,还活着干什么? 她无数次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无数次地划了下去,但又无数次地手下留情。 无数次挣扎后,她又回到山洞,潜心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这次仅用了二十五年,灵力大增,并习成秘术。然后用五年时间将秘术运用自如,可以自由穿梭在各个结界中,不受任何封印的束缚。 然后,她走出了结界结。 她下了山,来到村庄,她想进入正常人的生活,可因她的污浊之气,人们当她是魔物,雇来各种游侠杀手置她于死地。 她发现,她已经回不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了。 她逃进了深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她无可奈何了,她绝望了…… 火炉里的肉汤“咕噜噜”地响,一滴汤汁飞溅出来,正好落在何夕脸上。 “啊!烧!烧!”她猛地坐起来,使劲搓着脸蛋,“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她探探头看那肉汤一顿得差不多,就熄了火,拿一个小蒲扇慢慢扇着,等到没那么烫了,就给端了进去。 正文 【第十二章】不语 何夕坐在床边,自己先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又尝了一口,兀自摇摇头,不行不行,这不是给我吃的。 此时男子已睁开眼睛,何夕舀了一勺放到他嘴边,“我炖的肉汤,你多喝点,养养身子。” 他不张嘴。 何夕又道:“我见你嗓子没有受伤,为何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是个哑巴也无妨,只要不是傻子就行。来,张嘴。” 他犹豫一下,张开了嘴。 于是何夕便一勺一勺地喂他。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是个温柔贤惠的模样。 “你看你这冻伤,脸上也是,身上也是,身上的用我给你配的水洗澡泡泡就好,脸上的回来给你抹点药。”她舀了勺汤,忖思了一番,“晚上我帮你活动一下手脚,我也算半个药师,你那筋骨能不能接得上我也不知道,就算能,这三四年你也下不了床。”末了,又道:“我感觉你以前灵力应该不低……筋骨长好后八成是恢复不了……” 男子没看她,只是平静地喝着肉汤,安然而从容。 “嗯…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真是个哑巴?但……我看着不像啊……” “你会长什么样子呢?等你脸上的冻伤好了,就能看清你长什么样了,现在跟个紫色的猪头一样,哈哈……” 男子没有表情,神色却微微温润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呢?总该有个名字吧,我晓得你肯定不会给我说你叫什么……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何夕歪着脑袋,一番苦思冥想。 “叫什么好呢?叫什么好……嗯,吾不言,子不语,就叫你‘不语’好了,谁叫你一直不说话。” 她嘿嘿笑着戳了戳他的脸,“不语,不语,不语……” “不语,你倒是应一声啊……” 晚上时,何夕用加有角端骨的昆吾石浆稀释,涂满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涂在不语的手腕和小臂处。何夕顺着他的筋骨给他按摩,打通脉络,点化穴位,昆吾石浆慢慢渗入皮肤,灼烧着经脉和骨骼。这昆吾石浆烈性极大,对不语有疗伤作用,但对小兮却是物极必反,她的手已烧得通红。 不语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湖里像是被谁抛了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看着她烧红的手,他微微皱了眉。 何夕十分谨慎地将指尖到臂肘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穴位,一一点到,做完一只手做另一只,做完手再做脚,耐心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近两个时辰后,昆吾石浆已被不语全部吸收,何夕才停了手,她用毛巾给他擦干,去外面的水井旁打了桶水,她掏出一个冰晶石放入水中,顿时,寒气从水中散出,桶身已结满了霜,里面的水极寒,却没有结冰。何夕看了一眼自己肿得通红的小手,心疼地吹了两下,然后伸入桶中。 她咬着牙泡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冰晶石拿出来擦干,把水倒了去。 回到店里把冰晶石放进抽屉,然后拿着玉清竹的膏药进了屋子。 自打她一进来,不语就一直若有若无瞟向她的手,何夕盈盈笑道:“怎么,担心我?” 他淡淡地扫她一眼,眼中并无担心的意思。 何夕笑笑坐到床边,小心地把膏药涂在他脸上、耳朵上,然后把他给推到靠墙的里侧,她拿出一条被子给他盖上,“好了,睡觉了啊,你盖这条被子,我还盖我的被子,晚上别乱动啊。” 他好像动不了来着…… 给不语盖好被子后,何夕立马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累了一天,她浑身都在叫嚷着累,刚躺下就睡着了。 月光皎洁,他睡不着,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眼中静若止水,深邃如渊。 正文 【第十三章】你会说话啊 之后每日,何夕都炖汤给他,后来又喂他吃梅子糕,喝樱桃酒,每天给他按摩筋骨,每半个月让小朝子给他洗个澡。 自从把不语捡回来后,何夕已有两个月没有去小吃街上逛了,然而又到了深冬,她更是懒得出门。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来到店里,对案前磨药的何夕说:“你是何夕姐姐吗?”她眨着眼睛,“你是贪吃的何夕姐姐吗?” 何夕愣了一下,道:“我是。” 小女孩腼腆地笑着,“原来你就是贪吃的何夕姐姐呀。” 何夕:“……” 小女孩从身上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顿时,一股酱香味四溢而出,何夕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那个酥脆的、香喷喷的、热乎乎的脱骨烧鸡…… 小女孩把烧鸡放到案上,笑道:“爹爹说两个月没有见到你了,让我把这个送来,他说你最喜欢吃酱香的了。” 原来是烧鸡老板的女儿,何夕不免有些激动:“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许秋。” 何夕柔声道:“许秋乖,回去帮我谢谢你爹,给他说过两天我去吃他的烧鸡!” 许秋点点头:“嗯,好!何夕姐姐,听说你一个人就能吃完一整只烧鸡!” “……”何夕干笑两声,“你爹给你说的?” “这个不是,是朝子哥哥说的。” “哦,这样啊……”何夕拍拍许秋的脑袋,“你认识小朝子?” 她用力点点头:“我们经常一起玩的。” “哦,我知道了。”何夕收回手,“那你先回去吧,姐姐还有事。” “嗯,那姐姐再见!”她对何夕挥挥手,一蹦一跳出了店门。 何夕扬眉,拿起烧鸡边吃边进了屋。 “怎么样?香不香?”何夕甩掉鞋爬上床,坐在不语旁边吃着烧鸡,“要不来一口?” 不语闭上眼睛,表示没兴趣。 何夕撇撇嘴:“你不吃我吃。” 她一边吃一边和他说着话:“记得去年的时候,小朝子给我说,有一个刀客在山上听到一声兽吼,然后灵力被震退了两级!你说,那灵兽该有多厉害呀!说不定还是个神兽呢!” “我要是能抓到那个神兽,肯定能卖好多钱!” 良久,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他睁开眼,看向她,眼中是一潭深渊,冥冥不可测。 她忽而顽皮地一笑,下了床,“你猜喽!” “……” 晚上,何夕又涂好了昆吾石浆给不语疏通筋骨。 “我跟你说,你这以后是要给钱的!”她打趣地说道。 按到脚踝处时何夕感觉不对劲,又仔细摸了摸他的脚踝,见那里微微凸起,有点泛黑,她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人给你下蛊?” 他情绪毫无波澜,只是望着窗外。 “那人用你来养蛊?他养的什么蛊?”她爬到他身旁,“我问你呢,这是什么蛊?” 何夕略有些急切地看着他,他却似没有听见一般。 何夕扒开他的衣领,手顺着他的脖颈细细摸了下去,他一颤,偏过头来看向她。她的手停在了他右边锁骨下,那有一个绯色的胎记,如一团流火,又如一朵桃花,徐徐绽放。而胎记旁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刀口,那蛊大概就是从这里种下的。 何夕皱着眉…… “你,是谁。”一个低沉的声音忽而响起。 何夕一惊,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盯着他,“你、你刚刚说话了?” 他眼中深虑,薄唇微启:“你是谁?” 何夕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她咧嘴一笑,眉眼弯弯,“我?我叫何夕,在胥江城西街开了家香料店,也算是半个药师。” 何夕高兴的不行,忘记了自己还扒着人家的衣领,“我就知道你会说话!哈哈,你要是会说话就不要憋着啦,多闷呐!” “不是,”他认真,“我是问,你是谁?” 正文 【第十四章】毒药你也喝? 何夕眉毛一挑,“什么我是谁?我都说了我叫何夕,夕阳的夕,记好了啊,我叫何夕,还有,你叫不语。”她轻轻拍拍他的脸颊,“记住了没?” 他放弃了刚刚执着的问题,把头放正,轻轻”嗯“了一声。 何夕笑眯眯地爬下床,拿起毛巾给他擦干手脚,然后自己出去用冰晶石凉手,一柱香后,她又回到屋里。 她整理好被子,钻进去准备睡觉。 不语又轻声道:“你为什么救我?” 何夕向他眨巴着眼,“你猜?” 不语把头扭过去,没说话。何夕撇了撇嘴,扭过身闭上眼睡了。 许久后,他说:“谢谢。” 第二天一大早,何夕就在密室里转悠,她在十个列柜间走了一遍又一遍,药材抓了又放回去,好一阵踌躇。最后,她拿了几味药出来,她把那几味药在火上炖了一会儿,端进了屋子。她坐在床边用嘴吹着碗里的药。 “你配毒给我?”不语突然道,语气却平静得很。 何夕惊讶,他竟闻得出来! 何夕舀了一勺放在自己嘴边吹吹,然后递到他唇边,“那你喝吗?” 他眼角飘过一抹笑,不带丝毫犹豫地就张开了嘴,何夕顿了一下,又很淡定地喂他喝完了一整碗毒药。 “不语,”何夕认真地看向他,“其实我和那个药师一样,也是拿你试药而已。” 她看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反应。 他淡淡道:“说谎。” 何夕一愣,心中涌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她莞尔一笑,端着碗下了床。 他又说:“你毒不死那只蛊。” 何夕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感情不语知道她配毒是为了毒死蛊虫。 “知道你还喝!” 他微笑,默不作声,神色安然,仿佛在说,反正你毒不死我…… “你……”何夕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觉得他不说话还好,若是说了,张口就能噎死她…… 大年三十那日她去给买烧鸡的老伯拜了年,然后去了染坊,和往常一样吃着年夜饭,只是饭桌上又多了许秋。许秋和小朝子玩得不亦乐乎,何夕便只好和张姨唠家常。 东一句西一句的,张姨便问道:“你捡回去的那个乞丐怎么样了?” 何夕狠狠地挖了一眼小朝子,说好的不告诉张姨! 小朝子嘟着嘴:“迟、迟早瞒不住……” 何夕笑笑,对张姨说:“他好多了,冻疮少了,也比三个月前胖了不少。” 张姨问:“他有名字吗?叫什么?” “不语。” 小朝子拧着眉毛,“不语?你起的?” “怎么啦?” 小朝子漫不经心,“俗气。” “啧,再说一遍!”何夕揪着他耳朵,小朝子打她的手,赶忙道:“俗!俗中有雅!” 何夕白他一眼松了手,“你懂个屁……” 许秋在一旁抿着嘴笑,甜甜喏喏的,煞是可爱。 张姨愁着脸,“何夕啊,一个乞丐而已,你别苦了自己,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何夕忙说:“我知道,您不用担心,我这么小气的一个人,怎么会苦了自己呢?” 小朝子嘟哝道:“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让猪给拱了。” 何夕刚抬起手,小朝子就拉着许秋离了饭桌,“走,许秋,我们去外面玩!” 许秋咯咯笑着,跟小朝子跑了出去。 何夕磨了两下牙,叹了口气,张姨道:“我那又做了几身衣服,你给那个不语拿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再给我说。” 何夕心里一暖,甜甜笑道:“谢谢张姨。” “唉,你跟我谢什么谢,我可是把你一直当亲闺女看的,不要跟我说谢谢。” 何夕抿着嘴,用力点点头。 正文 【第十五章】俊美乞丐 等吃完回去已是半夜,何夕倒头就睡,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少女的娉婷之姿…… 冬天本来就冷,她还喜欢踢被子,踢来踢去就不晓得给踢哪了,于是她半梦半醒地在床上摸了一阵,然后摸到了被子,于是捞了过来卷在身上,捞得还有些费劲,好像是被什么给绊住了一样……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了中午,揉揉眼睛坐起来,第一句便是:“我饿了。” 他淡淡道:“猪。” 何夕扭过头瞪着他,却猛然一惊,他脸上的冻疮已完全好了,冬日的阳光打下来,在他的脸上铺成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暖暖的,这下可看清了他的样貌,鼻如悬胆,眸如惊鸿,凉薄的唇,冷峻而高傲的脸廓,眼角挂了一丝淡漠。 还有,他的脸颊有些泛红,像一朵桃花,有点诱人,何夕咽了咽口水。 他美眸眯了眯,“你咽口水做甚?” 何夕僵在那儿笑了半天,不晓得怎么解释。他好似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以为这个时候你会去熬点药来。” 何夕眨巴两下眼睛,方才发现他好像没盖被子,她皱眉,再看看自己身上,裹得好像是人家的被子……她大半能想的出来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 何夕赶忙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给人家盖好,看着他泛红的脸,多半是给冻出温病了,何夕伸出手放在他额头,果然热得吓人。她给不语掖好被子然后下了床,“呆着啊,我去给你熬药。” 何夕一边熬着药一边思索,不语的温病是她害的这个不容置疑,一会儿得给人家道歉赔个不是,但是那家伙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都没事,怎么才昨儿一个晚上就得了温病呢?是这些日子被照顾的太好了,身子娇贵了? 泰半有可能吧,她这么想。 何夕端着药进来时满面堆笑,她蹭上床蹭到他身边,把他身子微微扶起来些,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勺子,她把药汤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一阵寒风刮进来,刮得她一个哆嗦。 “一定是昨晚忘记关窗了,真是不好意思哈哈。” 何夕把吹好的药送到他嘴边,他乖乖张开口,乖乖喝了药,何夕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等药全都喝完了,她又母性大发,揉了揉不语的头,温柔地说:“你多睡会儿吧,睡醒了病就好了。” 不语怔了怔,盯着她看了一眼,冬日的阳光打下来,她面若脂玉,杳如一朵金色的芙蓉花盛开在冬日里,或许是他一直没有在意,今日才发现她长的很美,甚至有些惊艳。要是她平时也能这么温柔,提亲的人一定能排到马路对面去。 他眼中闪过一抹笑,然后闭了眼。 吃过药的确是有些困,他也没怎么克制,就睡过去了,只是睡得比较浅,还能感觉到何夕没有走。 她一直躺在他身边。 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他感觉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应当是在看他还热不热,可是过了很久,那只手也没有拿下来。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冰凉的小手在他脸上摸了一通,然后另一只手也摸了上来,摸得轻柔,像是春风拂柳,撩拨人心。最后,两只小手捧住他的脸,不动了…… 他着实愣了一番,然后睁开眼,“你在做什么?” 何夕正捧着他的脸侧躺在他旁边,听他一问她抬起头,很认真、很真诚地笑了笑,道:“暖个手,你别那么小气。” 正文 【第十六章】你为何被废? 又是三个月,不语的冻伤以基本全好,令何夕惊异的是,他的左眼也清亮了不少。 晚上,何夕睡不着,她侧身躺着,面向不语,欣赏着月光下他的侧脸,半晌后,她自己笑笑,躺正身子。 不语扭过头,张了张嘴,停了一下,问道:“为何你身为神族,却没有一点灵力?” 她浑身僵着,没有说话。 “你是何人?”他又问。 何夕看向他:“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被挑断脚筋?散掉灵力?” 他神色平和,缓缓说道:“我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弄坏了别人很重要的东西。” “这样啊……”何夕又缩了缩身子,“我啊,我是被父亲和哥哥丢弃到了深山里,一个人生活了近百年。”她顿了顿,“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何夕笑道,“因为张姨和小朝子他们都是凡人,他们生老病死,我还依旧年轻,我想找个人陪我,我已经无法忍受那一百年的孤独了,我不想一个人了。可是那些高贵的神族,我又高攀不起,但我遇到了你,同为神族,寿命足够长,而且我想,你手脚都不能动,就算不是心甘情愿陪我,也跑不了。” 她嘻嘻笑着,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他眼底忽而柔软了下来,“你放心。” 她抬眼,看见她他温润的眼眸,似是把他她泅在其中。 他又道:“你放心便好。” 她微微点头,翻过身睡去。 她终是有些害怕,不敢轻易去相信,毕竟以前深信不疑的东西,将她逼得生死无望。 虽是暮春,却也沾染了些夏天的热气,因为要和不语睡一张床,她不免要多穿些衣服,于是就有点热了。 何夕梦见自己在一个大熔炉里打滚,身上已大汗淋漓,滚了几下后抱住了一个东西,凉沁沁的,十分舒服。那东西挺大,比她的个头都要大许多,于是她便手脚并用牢牢的锁住了那个东西,且不由得暗自赞叹,真凉快啊…… 次日,她迷迷糊糊醒来,觉得自己抱着的东西有点儿不大对,她睁开眼,发现不语的脸就在自己鼻尖,相距不过一寸,撅撅嘴就能亲到。发现被子不知到了哪里去,自己的手跨过他的胸前搂着他,一条腿架在他腰上,就跟搂了团被子一样。 绯色一寸寸爬上何夕的脸,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从何夕睁开眼起,不语就这样看着她,好像是已经醒了好久,看着她还在睡就没有叫她。 何夕觉得这个姿势不得了,但又觉得能这么近距离看他的侧颜也不错,又想着既然撅个嘴就能亲到,为什么不顺便亲一下…… 不语倒是一脸的平静,语气也从容不迫,“醒了?” 他这话一出,何夕就跟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一个哆嗦。她对不语讪讪一笑,“醒了。”然后她收回手收回脚往床边滚去,一个不留神,滚了下去,并引来一声惨叫。 中午,何夕端来一个石盆,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泡了十几根长针,她脱掉不语的上衣,把他翻过来,让他趴着。 何夕扬眉邪笑,道:“我看了你的上身,你介不介意?” 他淡淡道,“我介意,你能不看?” 她点点头,“不能!”她嘿嘿一笑,将石盆放在手边:“可能会有点疼,但你不要动。” 她抽出几枚长针,一一扎在他背部的穴位处,他没有出声,何夕又抽出几根针扎在他的脊柱上,这时,一只黑色的蛊虫出现在他的脊柱旁,在皮下涌动着。 不语已浑身溢满细小的汗珠,何夕看准蛊虫,一针扎了下去,旋即,那蛊虫不见了,每一根长针从根部开始变得乌黑,待这十几根长针都染成墨色后,她迅速将针拔出扔进实石盆,顷刻间,石盆里的水也变得污浊。何夕立刻下了床,用五芝玄涧液净手。 不语眼中,一是感激,二是惊讶,三是佩服。若将她放于中原帝丘,得贵人相助,亦必可前途无量,威名四海。 “你原本有灵力,对不对?” 何夕收拾着石盆罐子:“为什么?” 不语浅笑:“五芝玄涧液和玉清竹只有在昆仑结界中才有,凡人进不去。” “你懂得挺多嘛。” “你若没有灵力是如何进的昆仑结界,可就算有灵力又是如何进了结界,却不被感知到?” 何夕对他眨眨眼睛:“你猜猜。” 正文 【第十七章】他站在阳光下 这两天越来越热了,热得她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 又翻一个身,便抱到了一个凉沁沁的东西,令人舒心的凉意渗进皮肤,她不由得又搂紧了些,然后嘴唇也碰到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 她脑子一瞬间清醒了。 何夕僵着身子没敢动,心脏在胸口狂跳了两下,授受不亲这四个字,在脑子里过了一万遍。最后,她淡定的翻了个身翻到自己的地盘,背对着他,装睡去了。 已是五月初夏,何夕不知从哪弄来一颗小石榴树,栽在枣树旁,开着一朵朵火红的石榴花,如火如荼。 何夕费劲地把不语给抱了出来,让他晒晒太阳,她坐在一旁嗑着瓜子。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不语舒服的躺着,微眯着眼。 “十二年了吧!” “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嗯……不好说。”何夕吐出瓜子皮,“你不是我见过恢复力最好的人……估计再有一年你就能下床稍微走动了。嗯……如果你筋骨都恢复了,灵力会恢复吗?” “不会了。” 何夕有点失望,也不好说什么。 “明年就能吃石榴啦,哈哈!” 不语怔了一瞬,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映着后面火红的石榴花,煞是好看。 他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当然要养肥了再吃啦!” “……” 何夕莞尔笑笑,她在赌,她倾尽所有能力去救他一命,赌他心甘情愿为她生,为他她死,为牛为马,忠心耿耿,何夕对他的好,三分可怜,七分利用,她不知道这个赌注是否能赢…… 晚上躺在床上,不语问她:“你救了我,想要我如何报答你?” 何夕想了一下,“明日起我就教你认香料,等你腿脚好了能走了,你就帮我做香料,上山采药,买东西,烧火做饭,洗衣叠被,打扫店铺,哈哈,我就吃着玩着睡着,好不好?” 他瞟她一眼,好似有些心累…… “好不好?”她又问。 他敛眸,淡淡道:“好。” 何夕点点头,掖好自己的被子:“睡啦!” “嗯。”他轻声。 月亮圆圆的,如一面玉镜,夜风清凉,窗户半开着,不语见她睡得正熟,而她的被子已被蹬开,一只脚搭在他身上,睡得歪歪扭扭。 不语忽而温柔一笑,恍如云开见月明,他抬起胳膊,帮她掖好了被子。 如今是七月份,算是最热的时候了,何夕晚上睡觉越来越不安稳,几次清晨从地上醒来,都见不语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之后的两个月,何夕每日依旧给他疏通筋骨,给他炖汤,给他讲香料的知识。 不语记东西极快,何夕给他讲一遍,他就都能懂,而且还懂一些何夕不知道的东西。何夕觉得,他以前定是一个神族公子。 清晨,何夕被外面的蝉鸣声吵醒,他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出了屋子,推开店门,金色的阳光打下来,那棵枣树清盛繁茂,枝叶间透出一束束金光,打在地上,他一袭白布衣,站在那光斑下,清风中他青丝飘起,风度翩翩,奔逸绝尘,冷俊而淡雅。 何夕怔住,突然觉得他太过刺眼,觉得他纤尘不染,不是她一个凡夫俗子所能及。 突然觉得,他若想走,她留不住。 看见她呆住,他不禁遥遥道:“是不是,我恢复的太快了?” 何夕轻哼了一声走过来:“那是我药配的得好,妙手回春!” 他应和着点头。 何夕走到他面前,仰着脸道:“你低一点,”她拽着他衣领,“你低一点。” 不语凝视了她一番,俯下身子,一双明眸将她困于其中。 何夕咽了一下口水,仔细地去看他的左眼,那只眼好似已无大碍,清亮如初,“恢复力这么好,你是个妖怪吧?” 他眼中含有笑意,没有说话。 正文 【第十八章】青衣女子 虽说他筋骨已长好,但还是虚弱的很,站一会儿,身上就出满汗。 何夕便经常扶着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后来带着他走进染房,与张姨闲谈,张姨和小朝子都看出这不语绝非凡人,心里有些敬畏。再后来,不语可以走一段路了,何夕就带着他到街上晃悠,谁知惹了不少风尘女子驻足观望,有的还直接过来搭讪,何夕莫名的觉得不爽,于是就不带他上街了,而是去后山溜达,观山走水。 渐渐,西街里的人都知道,香料店里有一个绝美的男子,于是,便有不少女人前来光顾小店,专挑一些便宜的香料买去。 不语用小刀在石榴树上刻下一道痕迹,以此来记录他来住在这里的日子。 如今,已有一年了。 这一整天,何夕都在愁一件事,以前不语不能动,与他躺在一张床上也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不行了,再怎么说,何夕也是个女孩……这样恐怕不妥。 晚上时,不语坐在床边看着她,看她如何处理…… 何夕扯着不语的那条被子:“你、你睡外屋去。” 他淡淡道:“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你现在能动了,和我睡一张床,万一睡得不老实……怎么办?” “你以为你睡的老实?每天晚上不知道踹我多少脚。” “……”何夕被噎得没话说。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拿起被子:“嗯,我睡外面。” 他出了屋,又道:“再拿条褥子。” “柜、柜里,你自己找。” 于是,不语此后就在店里打地铺。 初冬之日,薄薄的阳光铺在红墙绿瓦上,像是少女飘渺的纱衣,令人遐想连篇。何夕爬上高高的枣树,东一颗西一颗地摘着吃,不语在树下磨草药。她吃够了,便瞅着想找个落脚的地,不语抬眼静静地看着她。 何夕眉眼一弯,朝他左边纵身跃下,她站稳了脚,对他嘻嘻一笑,蹦着跳着进了屋。 不语敛了眸,继续磨药。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往事化成了风,记忆酿成了酒,风愈清,酒渐浓。我不知道,多年后会不会繁华落尽,曲终人散,只愿现世安稳,岁岁年年。 一青衣女子漫步在街道上,每经过一家店都要进去瞧两眼。 待她走到街角的香料店时,她蹙起柳眉。店里的异香萦绕而出,无形间丝丝缕缕地包裹着她,犹烟似雾,如一段看不见的红霓。 她抬起头看着那块没有写名字的桃木招牌,觉得连招牌都散发着香气,好似掉下来的木屑用温水浴煮,便可使室内香气四溢,日久不散。 何夕看到店门口的女子,一身青衣,丝锦雕绣着朵朵绿菊,若隐若现地浮在外面的纱衣上,脖颈带着一颗上好的玉石,是何夕从未见过的宝石,再看那女子的容貌,清秀而灵丽,尤其一双美目盼顾流兮。 而令何夕惊讶的是,这女子已是仙身。虽说胥江城内富贵人家不少,可从未见哪家带有这样罕见的玉石,也虽说胥江城内灵力高者不少,有修仙之人,但更多的是凡人,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这位女子,却是何夕从未见过的。 那女子走进店来,环视了一圈后对何夕恭敬地笑笑:“这位姑娘,请问最近两年可见过一位伤者?” 话语间,那位女子已用感知力搜查了店里的每一个角落,何夕仅凭直觉猜测,她并非人类,修为少有百年。 何夕关切地问,“伤者?所伤何处?” “手脚不能行。”那女子回答。 何夕点点头,咬着指甲沉思,“一年前在东街见有一乞丐,手脚筋骨皆断,看模样,应是一名男子,不知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女子的美目立刻亮了起来,“那姑娘可知那男子如今在何处?” “一年前他就突然消失了…”何夕皱着眉毛,歪着脑袋看她。 “这……”女子上前一步,“那男子是我府家仆,触犯了主子被赶出来,现在主子又找他回去。请问姑娘可有线索提供?” 何夕依旧歪着脑袋,“一年前,十几个药师路过胥江城,专抓一些乞丐试药,一个月后,那群药师走了,那个乞丐也不见了,我想,应该是被抓走了吧……那群药师应该是往南走了。” 女子微笑着拱手,“多谢姑娘。”说罢她边退身出门。 待她走后,何夕嘴角一勾,对着屋里喊道:“不语,你说她是在找什么人呢?” 方才女子来时不语的气息便消失了,想必是为了躲那女子。 见屋里一直没人答应,何夕就进了屋,里面却空无一人。 何夕倚着门淡淡笑着,片刻后,她关上门出了店,不紧不慢地往后山走去。 正文 【第十九章】你走吧 一条小溪如银链般穿过山崖,奔流而下。不语就坐在溪水旁,溅起的水花犹如一颗颗珍珠落在他脚边,他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漆黑的眸子显得有些空洞。 何夕走到他旁边蹲下来,伸出手划拉着水。 见到她来,不语略微有些惊讶,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你怎么一个人来后山了,就不怕被灵兽吃了?”何夕挽起袖子玩开了水。 他眼中是望不透的深渊,嗓音冷冷清清,“今天早上你说缺少一味玄菇草,我便上山来替你寻。” “哦,那寻到了吗?”何夕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嗯,”他面色依旧平静,“没有。” “不语,”她嘻嘻笑道:“你说谎都不脸红的。” 他沉默了许久,低下头看着水面。 “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不应该有任何事情有瞒于我。”一向嬉皮笑脸的何夕突然严肃了下来,眼中多了些许冷漠。 不语低垂着眼,“你没有灵力,感知能力却如此强劲,尽管我极力掩盖了气息,你却还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感知到我的所在一路寻来。感知力和灵力是相生相伴的,你又是如何做到没有灵力,却有如此可怖的感知力?” 何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身后是怎样的势力?有着怎样的过去,但是我明白,你救我,并不是出于善意,只是想我这条命能够为你所用罢了,我看得出,我看得出你笑容里的冷漠。” 何夕像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不起一点波澜。 何夕知道,日后必将会有一场恶战,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她需要一个人能心甘情愿的为她铺出一条血路,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不语不是凡人,就算手脚筋骨全断,日后也必能恢复,只是没有想到他能恢复的这么快。何夕在赌,她倾尽自己所有能力去治好他,赌他能在日后以命相报,以死相依。 现在她觉得,这个赌,她赢不了。 何夕扯了扯嘴角,自嘲地一笑,起身离去。 不语却突然紧紧抓住她手腕,眼中似有烈火直直地看着她。何夕一愣,微微皱眉甩开他的手:“你若非心甘情愿,我留你有何用?你走吧,该去哪儿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带一丝犹豫,只留他一个人木然地坐在原地。 她避开小路走在乱草间,脏了衣袖,染了鞋袜,几步后就入了密林。 何夕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闷闷的,她有些失落,失落不语没有跟上来。 一株带锯齿的小草划过她的脸,一道血珠子立马渗了出来,她“啧”了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人家只不过揭穿了你的谎言,你还不乐意了? 她倔强地昂起头,扒开草继续往前走。没错,就是不乐意了,我辛辛苦苦用了那么多上好的灵药救你,花了一年的时间把你养肥了,现在可好,捅破我面目就跑了,我又成孤家寡人了,我就是不乐意了,不乐意怎么了?! 她气呼呼地咬着牙,不乐意也没用,你自己叫人家走的。 她梗脖子往前走,又走到了那条小溪旁。 但那里空无一人。 她笑笑,希望越大就失望越大,你往人家心口上扎了一刀,还奢望人家心甘情愿的让你扎第二刀,得寸进尺。 何夕一脚踩进水里,凉凉的,蛮舒服,她走到河中央,水刚好没到她腰间。 溪水奔涌着,沿着前面的缓坡顺流而下,一直流到山脚,环住曲胥江城,何夕往水中一躺,如一片落叶顺着水流下山,她懒得自己走了,便想借助溪水到城边。她一直睁着眼,看着周围的景象不停地变换,慢慢地,溪水不再是冰凉,而是寒冷,从皮肤一点点渗到骨头里。 何夕已手脚冰凉,却依旧不想动,不知撞了多少石头后,她被冲到岸边。 她冷冷地笑着,看吧,这就是依靠别人的后果,你想依靠溪水回到胥江城,却被石头撞疼了身子,冷遍了全身,最后被无情地冲到岸边。 她爬起来,搂着胳膊瑟缩着,打了三个喷嚏后颤颤巍巍地往回走。还是靠自己吧,别人靠不住,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去涉足,谁能帮得了你? 正文 【第二十章】上古神龙 顶着风,一路上打了无数个喷嚏,她跑进染房,大声喊道:“小朝子!出来!拿衣服出来!” 小朝子见她冻得不行,立刻拿来了披盖和一个小暖炉。何夕窝到染房的侧厅,蜷缩在长椅上,小朝子坐在椅子另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何夕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打算说。 小朝子觉得怪,问她:“被雷劈傻啦!” 何夕垂下眼,嘴角微微笑着,小朝子愣了愣,他从未见过何夕会有这么温柔的笑。 他便也小心问道:“你怎么啦?” 何夕抬眼看他,眼中是欣慰,是温暖,还有羡慕,“小朝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四。”他摸不着头脑,愣愣道:“你,你不会是受什么打击了吧?” “十四?”何夕淡淡道:“都十四啦,刚捡你回来的时候,你才一岁多一点呐。” 小朝子一听也温软了眼睛,傻傻地笑了起来。 “等再过四年,许秋就十五了,你可要给她准备点好东西。” 小朝子歪着头,“什、什么意思?” 何夕瞟他一眼,“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还太早,你只用好好攒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 “为什么要攒钱?” “哪那么多为什么,攒着就是了,迟早用得到。” 小朝子又狐疑道:“那……你这一身水是怎么回事?” 何夕不耐烦,“掉河里了呗,问那么多干嘛?” 小朝子瞪着她,“我这是关心你。” “少来,”何夕裹紧披盖,“你去帮张姨干活吧,我暖干了就回去。” 小朝子轻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何夕软软地靠着椅子,头昏昏的,她懒散地看着旁边的窗子,傍晚的斜阳打进来,像一条金色的瀑布。 她在想,要不要回去?她已经感知到,不语就站在店门口,在店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何夕缩在椅子里,看着窗边的斜阳慢慢变薄。 待暖炉变凉了,她站起来,脑袋猛地一疼,她向前踉跄几步,一个喷嚏打出来。 何夕晕乎乎地往店里走,天色已暗,不语还站在枣树下,站得笔直,何夕目不斜视,直径进了店里,锁上店门回去睡觉。 他便在外面站着,站了一夜。 晌午时,她醒了,觉得浑身酸疼,脑袋特别沉,想着应是昨天着凉生了温病。她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仍觉得冷的慌,想吃烧鸡,感知一下不语还在枣树下,就翻窗出去了。 避开不语后,何夕来到烧鸡铺,“来个烧鸡。” 等烧鸡的时候,她对着旁边的地上发呆,那是第一次见不语的地方,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却恍如隔日。 买过烧鸡,何夕边吃边往山上走去,她头疼闷得慌,不想在屋里呆着,走了几步就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她快他也快,她停他也停,何夕挑了挑眉,继续慢悠悠地吃着,吃着吃着进了后山,他还是不近不远地跟着。 山里吹着小风,吹得她愈发头疼。吃完后纸袋子随手一扔,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就拐进了林子里。 何夕四处寻找一些药材,寻着一些治温病的药材。 许久后,不语还跟着,并跟得紧了些。 “跟着我干嘛?”何夕打破了沉默,“不是让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吗?” “我该留下来,跟着你。” “怎么?知恩图报?”何夕挑眉,“跟着我,你可活不了多久。” “嗯。”他应声。 何夕勾起嘴角,“你还不如回去享受你的繁华,不必跟着我受苦。” “我跟着你。” 她客气而疏离地笑道:“不用不用,我一个凡夫俗子,用你一个上古神兽,这我可用不起,我还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不语快走几步,紧跟在他她身后,“若非你救我,我已是黄泉之下,不论你是谁,有怎样的野心,我这条命都为你生为你死,护你周全。” 她低着头,浅浅地笑,“嗯,我可没有逼你,你若想走,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凌空抱起,何夕一惊,想使劲挣开他,“干、干嘛?” 他面无表情,将她抱得稳当,“得了温病就应好好歇着。” “我,”何夕看他坚定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正采药呢!” “我来采。” 何夕皱眉,“你又不知道……” “茯苓子,秋黄叶,净芝草。”他淡淡道。 她不由得微笑,算是默认。 不语抱着她往回走,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昆仑山?” 他看向她,“你知道我是什么?” “你是神龙。”何夕一笑,“你是那条守护昆仑山的白龙。”她眯了眯眼,“你不愿回去?” 他微微点头。 “你弄坏了西王母的什么东西?让她如此迁怒于你?” “我……弄碎了昆仑镜,并有几片丢失,不知何处。” “昆仑镜是上古神器,你这祸惹得不小。”何夕玩着自己的衣袖,“那她现在又让你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我就不信我比你侍奉了几千年的西王母还重要。” 他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何夕又问:“那只女的是谁?” “我师姐。” “师姐?你有多少个师姐?” “好多。” “哦,你是西王母的首席弟子?” 他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何夕又执着于这个烦人的问题。 他喉咙动了动,“说不清。” 何夕点头,“你怎么就不问我是谁,想干什么?” “等你想告诉我了,自然会说。” 于是,何夕便不再问什么,只是细细想着,想起两年前小朝子说过,有一个刀客上山听到一声兽吼从山顶传来,应该就是那神龙被断筋骨时发出的嘶吼,竟活活将那人震退两级。 何夕觉得,不语不愿回到昆仑山,此事蹊跷。 待下山时,草药也都采完,不语回到店里把何夕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就去外面熬药。 喂她喝下去后,她便睡下了。不语坐在枣树下,静静地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道,许久都没有动。 正文 【第二十一章】清水出芙蓉 如今小朝子十五岁,有些灵力,不语已经恢复了些许灵力,小朝子对何夕喊着闹着,要不语教他法力,何夕嫌他整天吵的不行就答应了。 那日傍晚,小朝子跟着不语上山打猎,何夕觉得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就上房顶上转悠,从东街的房顶跳到北街的房顶,一边看着街道上的人,一边乐呵呵地蹦跶着。 胥江城很大,一个中心城最繁华,干什么的都有,各种有钱有权的人家,各种豪华的酒肆店铺,各路药师游侠。中心城被称作灵都,灵都外又环了四座城池,东西南北四城,皆不如灵都繁华,何夕就生活在北城的西街角,过着平凡的生活,粗茶淡饭,悠游自在,她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住在灵都,过着富贵人家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她每次在北城里溜达,待走到北城与灵都的城界就往回走,十年来,他她只进过灵都两次。 等她又走到城界时天已经黑了,她站在屋沿上看着灯红酒绿的灵都,喧闹的街市,锦缎丝绸如云,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和身后的北城截然不同。 她闭上眼,想起以前住过的仙池楼阁,百殿千宫。 嗯,都已经过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渐渐临近,何夕笑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想去看看?”不语站在她身后。 她仰起小脸,“想去吃!” 他眼角好似温软了些。 “嘻嘻。”何夕眯着眼,转身看向他,“不语,你去过青楼吗?你去青楼里撩女人吗?” 他平静如水,“没有。” “没有?”何夕狐疑地瞟他一眼,转身沿着屋顶慢慢走去,不语在后面跟着。 何夕迎着风,如墨般的长发飘在脑后,“人生那么长,世界那么大,你应该什么都去经历经历,各种生活都要感受一下,酒要喝,肉要吃,青楼,也要逛嘛!”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歪歪扭扭的步子,不语浅浅地笑起来,他轻声说:“青楼那种地方,不可乱去,人生再长,也只可对一人用心。” 何夕撇嘴,“那你若喜欢上一个人类女子怎么办?你锦瑟朱华,她花容月貌;你眉如墨画,她人老珠黄;你风采依旧,她入土为安。” 不语没说话,何夕踮起脚转了个圈来到他面前,拍拍他肩膀,“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他扯起嘴角,道:“哪来的歪理?” 她眯着眼,“这是天理。” 说罢,两个人沿着屋顶慢慢往回走。 “不语啊,你在昆仑山修炼多久了?” “五百年。” “西王母弟子多吗?” “不少。” “那个青衣女子是什么啊?” “青鸟。” “那她叫什么?” “青妍。” 小石榴树栽下已有一年多了,不语在树干上刻下了第二道印记。 他坐在石凳上剥石榴,他把红彤彤的石榴籽都放进一个小瓷碗里,已装了半碗。何夕从店里出来,看见那诱人的半碗石榴,嘿嘿一笑,弯腰抓了一大把。 何夕一边吃着一边来到染房,小朝子正在晒着染布,五颜六色的染布挂满了整个院子,风一吹,锦缎随风飘起,总让人觉得那锦缎后有风华绝代的美人,眼波才动令人猜。 “清水出芙蓉,”小朝子自己嘟哝着,“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乱世出英雄!”何夕顺口接道。 小朝子皱着眉,“唉,这都哪跟哪呀!” “怎么?开始背诗啦?”何夕把石榴全倒进嘴里。 小朝子把脸别过去,“没什么,没什么。”他自己傻笑着,何夕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嗯,我知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对!对!”小朝子立马蹿进屋里去了,“就是这句!” 何夕翻他个白眼,穿过重重染布,出了染房。 回到自己院里时,不语已经不在了,应是上山采药去了,而石凳上放了满满一碗石榴籽,如火如荼。她抱起那碗石榴籽大口大口地吃着,不由得陶醉道:“人生真美好呀!” 自从不语来了以后,所有事务全由他一人承包,大小活都揽了去,她只用吃只用玩就行,什么都是现成的,人生多圆满呐! 何夕抬头望着枣树,前两天小朝子把刚结的枣都收走了,只留下几个又小又涩的青枣,何夕寻思着他会不会漏下几个。 马上,她就看见绿叶下有一颗饱满的红枣,她放下手中的碗,轻巧地爬上树, 那颗枣在枝条的末端,尽是些经不住她重量的小树枝,她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免得折了树枝,让自己掉下去。 正文 【第二十二章】水井 费了半天劲她才摘到那颗枣,她使劲搓了两下,兀自道:“为了吃掉你,可是累死我了,你要是不好吃我就……我就……”不好吃也没办法啊,先吃了再说。 何夕一口咬下去,骨果肉破裂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酸甜可口的汁液肆溢在口腔,她咧嘴一笑,“好吃。” “咔嚓!” 那脆弱的树枝算是经不住何夕的折腾,在她一个满含欣喜的“好吃”后,断了。 然而,不偏不倚,她掉进了井里,先是胳膊腿划过石壁,然后摔在木桶上,随之落进水里,摔了个七荤八素。 何夕使劲划拉着水,抓着木桶,等她平静下来后,郁闷地叹了口气,刚刚说过人生真美好,是刚刚的人生真美好。 她检查了一下身上,胳膊腿都划烂了,浑身酸痛,如若继续在这水里泡下去,伤口会发炎的。 于是她拉着木桶的绳子往上爬,身子还没有出水面呢,就又掉了回来,绳子是拴在井旁的一个木桩子上的,不知为何原来打的结松了,然后那绳子就全部落在她脸上。 “倒霉!”她小声埋怨。 敲着木桶想了一会儿,大声喊也不一定有人听见,若是等不语回来,怕是她已经泡烂了,看着身下黑漆漆的水,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闭眼,顿时,那惊人的感知力如蜘蛛网一般遍布在整个北城,整个北城的地下。 她细细斟酌了一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水底不透过一丝光,睁不睁眼都没有区别,她便闭着眼,跟着水流跟着感觉往深处游去。 能打井就说明地下有条暗河,用同一条暗河打井应该有许多家,她只用找最近的一家有井绳的就行,待她游到井底,摸到那个入水口时,发现那个口子小得可怜,她发觉自己这样找出路貌似是有点找死,但内心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刺激,于是便硬是从那个小水口挤了出去,差点把五脏六腑给挤出来。 暗河的水流不小,速度也挺快,何夕顺着水流,凭着感知力来到另一口井的入水口,她立马钻进去使劲往上游,很快就看到水面上的光和飘在水面的木桶,她冲出水面,抱着那个木桶,大口喘着气,身上已经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她嘴唇已冻得发紫,手脚发麻,她望着淡蓝色的天空,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真是没事找事。 这口井在一家酒肆的后院里,客人们都在前厅吃饭,后院只有两个男人在闲聊,何夕思索着,一会儿出去了要怎么解释,八成会被人家认为是个贼,思索间就听见那两个男人在聊着什么—— “你那东西养的怎么样了?”是一个老男人的声音。 “还是不行……”另一个中年男子说道。这个中年男子声音有点哑,带着一丝狡鮚。 “其实,没有解法也可以。”老男人道。 “不行不行,没有解法不保险。”中年男子叹口气,“主要是找来的寄主都承受不住,我不好研究……” “你那东西太凶了。” “不过两年前,那个乞丐倒是能承受得了,但是最后他体内毒素太多,蛊虫受影响,不听母蛊召唤,而且那乞丐也活不长了,就把他扔了。” “你没把子蛊给取出来?” “不听母蛊召唤,取不出来。” “可惜了……”老男人惋惜。 “走,回去喝酒。”中年男子说。 “哎,好!好!” 很快,后院没了动静。 何夕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慢吞吞地爬出来,后院里空无一人,她又笨拙地上了房顶,慢慢往回走。 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伤口已经没有知觉了,感觉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感觉周围的景象熟悉了,好像是到了自家屋顶上了,便软软地倒了下来,从房顶上滚落下来,正好落在某人怀里,没了意识。 正文 【第二十三章】寻药师 被外面女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何夕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见外面有两个女人借着卖香料和不语搭讪,她哼唧了两声,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不用去撩女人,女人自己来嘛…… 睡到中午不语端饭进来,两碟菜,一个鸡腿,一碗米饭,闻到香味,何夕睁开眼,笑嘻嘻地看着他。 不语把她扶起来,让他她靠着墙坐着,他端起那碗米饭问道:“我来,还是你自己?” “你来!”她嘿嘿笑着。 不用问,就是这个结果吧?不语一口一口夹着菜配着米饭喂她,何夕吃得津津有味。 不语夹了一口菜送到嘴边,她张嘴要吃,却扑了个空,何夕瞪着眼看向他。 不语直直地看向她,“昨天去哪了?” 何夕笑笑并无回答他的意思,她张口向那筷子菜,不语手一收,她又扑了个空。 何夕气嘟嘟地瞪着他,遇上他坚定强势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她垂下眼睛看着那个鸡腿,“嗯……掉井里了……” 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从房顶掉下来?” “这……说来话长……” 他轻叹口气,把菜塞进她嘴里,没再说什么。 何夕挑挑眉,伸手拿起那个鸡腿,“这个我自己来。” “那剩下的饭。”不语看了一眼剩下的几口米和半盘菜。 “剩下的不吃了!”她咧嘴笑道。 他便从容地收了碗筷,端了出去。 何夕美滋滋地啃着,等她啃完了,想着骨头往哪扔,手往哪擦,不语就进来递了一块手帕给她,把骨头接在手心里,她擦过手把手帕还给他,道:“把柜里那件浅绿色的衣服拿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着。 不语把衣服拿来,但带上门出去了,何夕换下那被划烂的衣服,身上被划烂的口子已经上过药了,她暖暖一笑,换上那件浅绿色的衣裙,下了床。 身子还很酸,但已无大碍,出了店门看见不语在枣树下磨香料,井旁的木桩上已拴好了井绳。 不语抬头看她,她宛尔一笑,面若桃瓣,灿若春华,他不禁一愣,眼角荡出温软的笑意。 何夕漫步走上街,不语起身要跟着,何夕扭过头来说:“没事儿,我老实着呢。” 不语没搭理他她,依旧跟着她上了街。 走过两条街,来到一家药铺,何夕来到台前,“掌柜的,有臆谷草吗?” 掌柜的磕了磕烟斗,“没有了。” 何夕看向抓药的中年男子,扬声道,“怎么没有呢?” 中年男子对何夕笑道:“臆谷草是春天才有的,小姑娘,现在不是时候呀!” 他声音和蔼,显然不是那个养蛊的药师。 小溪便也笑道:“嗯,那谢谢。” 说罢便出了店铺,不语略有些疑惑,“你失眠?” 臆谷草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但完全看不出来何夕失眠啊…… “做香料的。”何夕笑笑,“走,去西边那家看看。” 不语没再说话。 北城共有三家药铺,转遍了,臆谷草自然是没有,一个借口罢了,那个声音沙哑的中年男子也没有找到。 无功而返。 傍晚,小朝子和不予语上山修炼,何夕坐在案前嗑瓜子,许秋红着脸进来,她递上一张纸给何夕,“何夕姐姐……”她脸上的红霞一直飞到了耳根,“你看……” 何夕拿起那页纸细细读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比芙蓉美,悦即我心。” 何夕挑眉,这是小朝子写的情书……可以啊这小子,居然对个十二岁的纯情少女下手! “何夕姐姐……”许秋站在案边,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呢……” 何夕揉揉她脑袋,“你喜欢他吗?” 许秋抿着嘴浅浅地笑着。 何夕勾起嘴角,“你得等等,你还小,你们还小,经过时间的考验,你和他都还喜欢着对方也不迟,至于现在嘛……和以前一样就好。” 许秋点点头,“那,要等多久?” “嗯……”何夕笑眯眯道,“等到你十五岁吧!” “何夕姐姐你多大啦?”许秋来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腿问。 “这个嘛……”她捏捏许秋的小脸,“你猜猜?” “百八十了吧?”许秋认真道。 何夕眼角抽了抽,“不应该是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吗?” “朝子哥哥说你十年来都长这个模样。”许秋伸出小手扯了扯她的脸,“姐姐,你是妖怪吗?” “姐姐是仙。” “可是你没有灵力。” “谁?谁跟你说的?” “朝子哥哥,他说你其实是个老妖精。” “他骗你的,姐姐是仙。” “那你为什么没有灵力?” “咱能不提这事儿吗?” …… 正文 【第二十四章】百年约 次日上午,不语去后山采药,何夕在枣树下嗑瓜子,小朝子狐笑着脸溜达过来,走到何夕面前,还没张口就觉得脚下生风,重心一栽,被悬空倒掉了起来。 “唉!唉!你吊我干嘛?”小朝子张牙舞爪,何夕站起来绕着他转了两圈。 “你又哪根筋不对了你?”小朝子叫着。 何夕把瓜子皮吹到他脸上,“清水出芙蓉,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小朝子顿了一下,旋即道:“乱世出英雄。” 何夕敲他脑袋,“不对不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何夕俯下身子,揪着他耳朵,轻声道:“你比芙蓉美,悦即我心。” 小朝子一个哆嗦,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他挤着眼,满脸堆笑,“夕姐姐,你怎么知道的呢?” 何夕拍拍他的脸,“你小子挺骚气的嘛。” 小朝子奉承的笑着,“秋儿都跟你说什么了呀?” “说什么?”何夕继续嗑着瓜子儿,“这不能告诉你。” “哎呦,夕姐姐,你就告诉我吧,秋儿她可对我有意思?”他一脸期待道。 “你这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挺甜的嘛,不是说我老妖精吗?我这岁数,你该叫奶奶。”何夕倚着枣树,笑眯眯的看着,看得他脊背发凉。 “哎呀,怎么会是老妖精呢?您这花容月貌的,是仙女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啊!” “嗯,这话说的我爱听。” “那,那秋儿可说喜欢我?” “没有。” “……”小朝子皱眉,“怎么会?” “我告诉你啊!”何夕揪着他耳朵,“许秋还小,你少打什么歪心思……” “我真心喜欢她!”小朝子抢断话头,“我喜欢她好久了……” “多久?” “好久……”小朝子闭上眼,脸颊微红。 何夕送了手,“慢慢攒钱吧,臭小子,可不要变心啊!” “当然!”小朝子傻笑,“你会帮我的对吧!” “看奶奶心情咯。”何夕一脸狡猾。 “夕姐姐最好了对吧?回来我一定孝敬您,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您先,好吧?” “嗯,好!” “您可帮我多说点好话!” “嗯,好。”何夕拍拍他脸,“好好表现,你小子有希望。”说罢就店里走去,“会武功就自己想法儿下来吧!” “你……自己下来就自己下来……”小朝子嘟哝着嘴,“老妖精……” 时光飞逝,已是深冬,雪压枝头。 不语在门前扫雪,小溪夕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伊人与说,良辰美景。 “今天怎么没有见小朝子来找你练功啊?”何夕懒洋洋地问。 “他带着许秋上山看雪了。” “哎呦,”何夕笑着,“不错不错。” “不语,”她闭着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你跟我这样平凡的生活一辈子,可愿意?” 他没有回答。 “那,一百年?” “好。”他从容而坚定。 何夕睁开眼,迎着阳光,反正你有千年万年,与我共度百年,也不过是花开花落的时间,一瞬而已,终会落红满地,归寂而去。 把雪都扫成堆,不语把扫帚放在一边,他缓缓走过来,温热的手掌覆住她双眼,他俯下身,青丝散落在她脸上,她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他在耳边轻语。 “一百年,生死你定。” 他说得极轻,她却觉得比什么都重。 我许你百年约,你定我生死劫。 如是,可好?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二十五章】时光匆匆 “不语,我吃那个!那个也吃!” “不语,把药拿来。” “不语,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不语,咱俩打枣吃吧!” “不语,下雪啦!” “不语,走去赏花!” “不语,饿!” “……” 大半夜的何夕睡不着,从床下取了樱桃酒,柜里拿了莓子糕走出屋来。不语在厅里打地铺,听见屋门开,他便睁开了眼。 何夕点了盏灯,与他一起坐在褥子上,不语接过酒杯,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睡不着?” 何夕接过一饮而下,“睡不着。” “嗯,上山走走?”不语泯了一口酒。 “好啊。”何夕点头。 于是二人穿好衣服往后山走去。 又是一年深冬,大雪覆山,星空下白茫茫一片,像一幅飘渺的水墨画。 何夕一边吃着莓子糕在前面走着,不语提着酒跟在后面,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最近灵都域界那儿好热闹啊,是有什么事吗?” “帝丘柳家来购一批药材,估计要住上一阵子。” “帝丘?柳家?”何夕想着,“是大氏族对吧?” 不语点头,他打开酒壶饮了两口,何夕闻见酒香跳到他跟前,伸手去抢,“谁让你喝了,我的酒。” 不语手一抬她便扑了个空,他眼中荡起笑意,拎着酒壶在她头顶上晃悠,“你够得到,就给你。” 何夕发现不语近来越发喜欢逗她了,两年前还是只乖乖的小猫,如今慢慢露出狐狸尾巴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何夕拽着他垂下来的头发,也狡黠笑道:“让我抢,是吧?” 他点头。 她眉眼弯弯,“可以。” 语音未落,比便已腾空在他上方,一手反抓着他脖颈,一手探向酒壶。不语身子微侧,一把握住她探向酒壶的手,借力向前一拽,便把她甩出去好远。 何夕轻巧落在树枝上,抖落了不少雪,不语趁此又泯了一口,道:“好喝。” 何夕微眯起眼,这货是在挑衅我呢……她脚尖用力,又飞射向他,两人从地上打到树上,何夕是够灵活够速度,但怎么着也摸不到那酒壶,不语这不是欺负人嘛! 不语立在枝头,月光下衣袂飘飘,仙气凌然,他仰头看向树顶上的她,背后一轮明月,像是广寒宫里走下来的仙子,而那仙子正气呼呼地瞪着他。 何夕看着安然自若的他,一时间没了招,于是她干脆跳了下去,朝他扑过去,谁知这次他竟没有躲,反而张开双手,浅浅地对她笑。 月下三尺清辉,硕硕落落洒下来,犹烟似雾。 她完完全全地扑进他怀里,树枝也经不住二人重量,“咔嚓”一声断了,两个人落进松软的雪堆里,酒尽数倾洒在一片雪白中,一滴不剩。 何夕趴在他身上愣了片刻,然后她扯着他的脸,指着那酒壶:“你看看!全洒了!” 他挑眉:“怪我?” “怪、怪你!” “谁知道树枝会断?” “你肯定知道!” “别扯了,”他淡淡说,“再扯脸就烂了。” 她越发用力,“走,下山!” 何夕从他身上爬起来,打了打身上的雪,然后看着不语站起来,不语看着她并无走的意思,便会意的点点头,转过身去。 何夕咧嘴一笑,跳上他后背。 他背着她下山,留下一串长长的、弯弯延延的脚印,月光下格外清晰。 回到店里时,何夕已经在他背上沉沉地睡着了,不语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便掩门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月光幽幽地照在那块玄桃木制的招牌上,清幽撩人,他抚过那棵小石榴树,抚过时间的细纹,抚过岁月的涟漪,指间轻轻一划,便在树干上留下一道刻痕。 夜风起,枝头雪花飘落,他淡淡笑着,道:“第四年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贵公子 何夕坐在案前的藤椅上看小人书,一会儿她觉得无聊了,就把书盖在脸上,躺在椅子上休息,琢磨着不语什么时候买烧鸡回来。 店前的小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何夕嫌街上吵,一直以来都是关着门,很少会有客人推开门进来看看,而此刻,门被推开了,来者却不是不语。 小西细细一感知,来者一男子,灵力不低,步履稳重,举止讲究,呼吸均匀谨慎,是个大人物。 何夕没有拿开脸上的书,依旧安然自若地躺着,听着男子从门口走到案前,然后把陈列柜看了一番,最后停在一盏香料前。 “这一味,怎么卖?” 声音温润尔雅,似乎没有因何夕没灵力而傲慢,反而是谦和可鞠。 何夕这才拿掉小人书,坐直了身子打量着这位公子。 一身白衣干净如雪,腰间的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浑身上下除了那个玉佩并无相当华丽的东西,看起来挺低调。 何夕甜甜笑道:“三个金珠。” 要知道,一个金珠够她一天一个烧鸡吃一年,三个金珠买一盏香料是坑死人不偿命,不过这位公子应该付得起这个价格,几年没人来买香料,好不容易有人来,不一次吃够本怎么行? 男子微笑着点头,何夕一副商家人的嘴脸,笑呵呵问道:“公子买吗?“ 他又俯身凑近那盏香料闻了闻,缓缓说道:“扶清子、三金草、仲玖花、凉芹、琼叶、普门子、勒泽、华丝叶,”他起身向何夕走来,道:“这配料实在是高明,互做引子,又互克毒性,不仅香气宜人,并且驱虫避草,如此难得之物,当然要买。” 何夕不由得暗想,这是行家,是识货之人,自是能看出这一盏香料成本不足一金珠,可是转念一想,这草药是她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采的,又精心磨制,细细调配,三个金珠也不为过嘛…… 何夕便起身来到柜前,笑盈盈地说:“我这里的香料十年卖不出一盏,今天遇到公子真是难得。”她蹲下来打开下面的木柜,上面的列柜放的是花盏,每个花盏相对应的木柜里放的是桃木盒子,桃木盒子里放的是和花盏里一样的香料。 她拿起一个小木盒,用夹子往里夹香料,夹够了一盏的香料,准备放下夹子,就听旁边男子说:”三盏。” “……”明明是行家,既然已经看穿了配料,自己回去买料配就好了,何必花这么多钱买呢?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何夕便继续往小木盒里夹香料,她向旁边淡淡一瞥,刚好看见男子镶着白玉的长靴,那白玉透亮如脂,怎么看都比他腰间那块玉佩值钱……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好东西不戴头上戴脚上,要是被人不小心踩一脚,那多可惜…… 男子继续在列柜前转悠,始终保持着处世不惊的笑容。 “姑娘是这家店的主人?” “是。”何夕装好了香料,关上柜门,她来到案前,简单地把木盒包装一下。 “这些香料是姑娘自己配的吧?” “嗯。” “有这般才能不做药师可惜了。” “日子安稳就好,吃饱穿暖既可。” “嗯,说的也是。”他走过来坐在案前的木椅上,看何夕包装,“姑娘一人打理这里?” 何夕笑笑,“还有一人。” 她将包好的香料递给男子,男子付了九个金珠,带着木盒出了店门。 何夕两眼放光地盯着案几上那九个金珠看了好久,然后才笑嘻嘻地拿着金珠进了屋,她把床头那个上了三把锁的柜子打开,里面有一个大木盒和几颗罕见灵兽的晶石,她打开木盒,里面已经有一百多颗金珠,何夕把手里的九个金珠放进去,合上木盒,又把柜子锁起来。 一会儿后不语就提着烧鸡回来了,许秋也跟在后面。如今许秋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女,婷婷玉立,如出水芙蓉,何夕给她倒了茶,三人坐在案几旁,许秋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何夕便问:“怎么了秋儿?是不是小朝子又有什么新鲜花样讨你喜欢了?” 许秋低着头笑,整个人都洋溢着春光,“朝子说明年……向我提亲。” 不语淡淡地抿着茶,何夕差点呛着,“这、这么快啊。” 许秋乖巧地笑道:“嘿嘿,我就是来给姐姐说一声,怎么说姐姐你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算是我们的长辈,应当要告诉你一声。” “嗯,当然要告诉我。”何夕摸摸许秋的脑袋。 许秋的嘴角始终向上弯着,是那种掩不住的幸福,她又说道:“那夕姐姐我先走了,明年记得来贺礼!” “当然当然!”笑着目送她离开后,何夕愣了一会儿,她也不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语,看着他静静地喝茶。 许秋和朝子成婚是迟早的事,他俩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一起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但何夕不清楚,心中莫名的悲伤是从何而来,或许是看着他们从婴孩坠地到成婚立业的时间过得太快,或许是看着他们人生走了一遭,自己还依旧是那个模样,或许,她是怕几十年后,熟悉的人老了走了,自己还停留在时间的原点。 感觉心里空空的。 但就如同街道一样,空无一人,才显得兵荒马乱。 “想什么呢?”不语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何夕回过神才慢吞吞地吃起烧鸡,“朝子会把许秋养得白白胖胖的吧……” 不语勾起嘴角,伸手揉揉她脑袋,眼底是无尽的温柔,他轻声道:“我养你。” 何夕心口一热,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四溢开来,他像是一团温暖的阳光包裹住了她,好似就算脚下万丈深渊也明媚心安。 不等何夕说什么,他又继续道:“养猪致富。” “……”你大爷! 正文 【第二十七章】密室 来年春日,满城莺草,蜂飞蝶舞。 张姨把婚礼张罗的还算气派,十里八家的都来喝喜酒。 小朝子今儿十八,身强体壮的,已经不再是那个调皮的无知小儿,他穿着一身新郎服,满面红光,恭恭敬敬地给何夕敬酒。 “夕奶奶,不不,夕姐姐,”他笑得灿烂,“朝子,给您敬酒了!” 何夕与他碰杯,仰头饮下,“祝,白头到老!” 吵闹间,一名穿着名贵衣料的侍者送来一个红木盒给朝子,朝子不敢收,那侍者把红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两个鸳鸯玉佩,雕工十分精细,侍者恭敬道:“我家公子路过,正逢尔等喜事,便令属下送来贺礼,算是积个善徳。” 小朝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连声说道:“多谢多谢”。待那侍者离开,小朝子还是不敢动那贵重的贺礼,不明不白地收到这等高级贺礼,着实令人不安,也不晓得是那些富贵人家的恶作剧,还是真心积个善徳? 何夕瞧了瞧那双鸳鸯佩,并没有什么猫腻,或许真的是人家好善,便对小朝子说:“收下吧,没什么问题,人家也是祝你们百年好合。” 小着子便皮笑肉不笑地收下了贺礼。 喝的差不多了就回到店里,推门进来便看见案几上两个美男子在喝酒,举止从容,优雅可观,何夕觉得自己就这么进去了,有点儿煞风景…… 两个美男子,一个是不语,一个是去年那个有钱的公子。 那公子见何夕回来,立马温和笑道:“姑娘吃的可好?“ 何夕便掩了门进来,“那鸳鸯玉佩可是公子的贺礼?” 他笑着点头,“遇见喜事,送点薄礼。” 于案旁坐下时她看见不语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转头又问那公子:“公子今年又来买香料?” “是啊,这么上等的香料实属难得,就想着今年再来买一些,”说着,他又斟了杯酒,“我看这位公子身手不凡啊。” 不语谦和地敛眉,“我也不过是个打下手的。” 何夕坐在案几旁,那公子从容地给她倒了杯酒,举手投足间透漏着富贵人家的气宇,他抬眼问道:“我看这些香料都是姑娘亲自调配,用料精辟而罕见,并非在药店能买到,可是这位公子上山采的?” 何夕客气,“大部分是从其它店铺买来的,有几味罕见的是我向路过的商队讨来的,剩下的便是自家采的。” 何夕也是纳闷了,这公子怎么老是琢磨她的香料啊,虽说店里每一味药都是她自己采的,但说出来总有点不妥……这公子想干嘛呀? 似是看出何夕的猜疑,他泯了口酒,眼角带着笑意,“我此番会在灵都住上几日,处理一些事物,方才也挑好了一些香料,这位公子已帮我装好,三百金珠已付,在下就告辞了。” 他起身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何夕只是愣坐着,那句“三百金珠已付”不断地回响在她耳边,这位爷……有病?知道配料自己回去配啊,钱多了不起? 不语轻笑,勾起手指抬上她合不拢的嘴,然后慢条斯理地收拾案几上的酒具。 “他一共买了七种香料,每一味五盏,都是店里最拔尖的料,他都能说得上配料。在你来之前,已和我做完了交易,付完了钱,然后令下人先带走了。” “你……居然都卖给他了?”何夕缓缓把头扭过来。 “生意来了,哪有不做的道理?”他顿了顿,“反正,你最极品的香料都不在列柜上。” 何夕一听立马瞪大了眼,她最极品的香料当然不在列柜上,而是在密室里,外面的香料只是用来做生意。 “你怎么知道?” 不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端着酒具走出店门,何夕皱着眉在后面跟着,他把酒具放在水井旁准备打水。 “你说啊!”何夕拽着他头发,这个神龙果然是发现密室了吧?一定是发现密室了吧! 他嘴角似是弯了弯、神秘地笑着打了桶水,才开口道:“你为我治病时用的奇异药材我从未在店里见过,你那么不简单,一定有许多奇珍异宝,并且一定会将这些东西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用想就知道,你一定有一个密室,但不一定在店里,最有可能在山里。”他坐在木桩上洗酒具,继续道:“你这么爱做香料,一定还有一些极品放在密室里不可告人。” 何夕舒了口气,感情他不知道密室在哪。 不语仰头看向她,“一年前我帮你从衣柜里拿衣服时,我发现衣服后的木板只有中间处十分光滑,好似被特别保养过一样,”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经常用沾满灵药的手去敲两下?” 何夕眼皮跳了跳,蹲下来把脸凑到他面前,咬着一口小银牙,道:“你一年,前就知道了?” 他点头。 “你……进去了?” “没有。” “没骗我?” 他似笑非笑,“没有。” 何夕撇撇嘴,“你居然翻我衣柜,有何居心啊?” “你叫我去拿衣服。” “哼!你心术不正!”何夕故意小声说。 “……”不语抬手弹了她一脸水,轻声说:“何夕,你要小心那个人。” 何夕愣愣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她“何夕”。 微风起,他青丝飞舞,双眸深邃,她心中却有不详的预感。 正文 【第二十八章】醉酒 两天后,何夕闲得无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竟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灵都边界。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穿着,一身淡紫色纱衣,淡雅而不华贵,当然也不掉身份。 于是她便徜徉地过了边界。 边界的另一端如同另外一个世界,歌管楼台满街,酒肆店铺琳琅,一派繁华。 何夕一边小心地四处张望,一边略有些不自然地走着,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走在灵都的大街上,不免有些紧张,不过更多的是好奇。 她兜里装着十个金珠,在各个街道肆意游走,看到喜欢的就买下,看到好吃的就买下,看到好玩的就买下,毕竟,不久前刚刚赚到了三百金珠! 何夕正一手抱着一包吃食,另一只手不断地往嘴里塞,满面桃花。 正在这么不顾形象地吃着,忽闻身后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有那马夫的呐喊声,也有那马的嘶鸣声,何夕好奇,正要回头看看究竟是何人这么狂妄,不怕撞翻了人?可那马蹄声已至,眼看就要撞上何夕,却有一人伸手揽在她腰间,稍一用力,她便靠在某人怀里,马车呼啸而过,惹得人们一阵唏嘘。 何夕低头,只见那人手覆白丝绒绵,银线绣成竹叶,雍容华贵。 那人松开手放何夕站稳,她扭过头来,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笑容,果然是那公子。 何夕抱着那包吃的,微微欠身:“多谢公子。” 他不禁一笑,“姑娘好胃口。” 何夕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吃食,嘿嘿干笑两下。 “姑娘也是没事,来灵都闲逛?” 她又干笑两下,“对啊……经常来。” 他便莞尔,“正好在下今日也是闲来无趣,不如陪姑娘一起吧?” 何夕仰着脑袋,“好吧。”反正无聊嘛…… 那公子陪着何夕一起逛了几条街,何夕慢慢发现这个人其实心肠不错,文学造诣极高,对各方面知识都略有了解,十分精通于医药,交谈中看出他为人谦逊和蔼,知书达理,至于那个炫耀钱财的毛病,应该从小家里教育的吧。 傍晚时,公子和何夕在一家酒馆坐下,两人边喝着酒吃着菜,边聊着天南海北。何夕莫名地觉得与这个人很投缘,像是难逢的知己,相见恨晚。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红尘中的同路之人,羁良苦旅,生死无依。 酒入愁肠,闲语亦多,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我以前住的那个地方啊,那叫一个豪华,侍女三千,所有人都宠着我,哈哈……” 公子望着她泛红的小脸,刹是可爱,“那你为何又成现在这番模样?” 何夕摆摆手,“我杀了不该杀的人。”醉了,便开始说胡话。 “哦,是什么样的人?” “是……很厉害的人……手里有很多钱,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灵力也给我废了,哼!那人手里都是脏钱,杀他活该!” 公子忙点头,“对,杀他活该!” 何夕对他咧嘴笑。 公子略有疑惑,“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她又喝下一杯酒,“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他笑:“何夕。” 何夕狐疑地看向他,他解释,“没有名字的香料店,打听一下便知。” “你打听我?” 他掩笑,“也不算是吧,是你香料店的名声太大。” 何夕听了便眉开眼笑,“那是!” “姑娘原来是哪里人?” “你猜。” “我懒得猜……” “那我不告诉你。” “……” “姑娘可通晓乐器?” 何夕想了想,“以前学过一点,后来就没再碰过了。” “姑娘可知当今黄帝的乐师,咸黑?” 何夕眼中闪过一丝光,掺杂着些许厌恶,“知道。” 公子并未察觉出那抹厌恶,继续道:“咸黑用七年时间作了三部曲子,甚是玄妙,用灵力注入弹出,可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何夕客气笑道:“那公子可习得那三部曲子?” “那曲子是极难,在下也只是勉强弹出。” 何夕给他到了杯酒:“哪天弹来听听?” 他笑着点头:“好。” 不知过了多久,酒喝尽了,两人便走出酒肆,何夕已摇摇晃晃站不住,两年来第一次喝这么多。那公子也真是好酒量,喝了这么多也只是微微起兴,并没有醉意。 灵都内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到了晚上街道上灯红酒绿,人影重重,何夕慢慢往边界走,公子在一旁跟着,他怕人群撞着她,便时不时护住她。 出边界进了北城就显得清冷多了,春风吹过,夜半桃花香扑面而至,谁家种的桃花,撩醒醉酒的路人。 那公子看着她依旧泛红的脸颊,莞尔笑道:“明年,还来找你喝酒,可好?” 她笑:“好啊。” 等走到店门口时,不语正站在井旁,站得笔直,像是一棵青松,已在此等了许久。 看到已酩酊的何夕身后跟着那公子,不语只是眼角一紧,并无表现出其它什么情绪。 何夕晃悠到了不语面前,拽着他胸前的衣服,脸颊上的桃花开的难舍难收,“哟,还不睡啊?” 不语只是看向那公子,公子擒着笑,恭敬道:“只是陪姑娘在灵都转了一圈,喝了点小酒,公子不必担心,”他拱手,“在下告辞。” 他微笑着消失在夜色里,像是走进了无边的黑暗。 不语低头看向倚在胸前的人儿,面若桃花,目若秋水,风韵撩人。 他微微皱眉,一把将她抱起,进了屋里。 待把她安顿好,不语带上门在外面打了地铺,他躺在被窝里,闻着各种极淡的香气,怎么也睡不着。 何夕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一双美目清亮如月,毫无醉意,她细细想着,那个公子着实不简单,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帝丘柳家的公子,柳家一共两个公子,二公子平庸无才,两年前因病去世,而大公子才华横溢,掌管着府内各类事物,想毕,那应该是柳家二公子,柳逸。 正文 【第二十九章】金乌十日 待明日一早醒来,便闻到莲子粥的清香,她蹬直了脚,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懒了一会儿后,就喝了莲子粥,下了床。 门外正是花林似锦,柳絮满城,推门便见他坐在繁盛的枣树下,绿叶葱葱,华盖青苍,他一袭深蓝色的布衣,青丝在腰际用绳一束,坐于斑驳光影下,安静地望着街道。 何夕倚着门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只是暂时栖于池渊的天龙,尽管布衣素裹,僻陋相和,但总是掩不住他骨子里的仙风王气,终究会有一跃入天的那一日,终究会隐秘于浓云,驰骋于苍穹。 龙本非池中之物。 何夕拿了梳子和镜子出来,轻轻走到他身旁坐下,不语没有说话,只是用余光扫了一下,何夕不悦,想起昨晚装醉,故意满口胡话,醉醺醺的被柳逸送回来,他居然一点儿表示也没有……虽然无所谓,但毕竟你主子和陌生人喝酒了呀! 何夕转念笑了笑,一个轱辘跪坐在不语身后,不语淡淡道:“怎么?” 何夕解开他束发的青绳,用梳子一下一下理着,从头梳到尾,青丝如瀑,她浅笑:“不怎么。” 不语眼角梳开,笑意浮面。 你可知,唯有夫妻才可以一梳到尾,结发终老? 不知道一共揪痛了他多少下,才将他的青丝高高挽起,何夕从袖中取出一个墨蓝色的发扣,小心地戴在他头上,那发扣上密密地镶满了细小的蓝宝石,低调而奢华。 何夕蹭到他前面,满意地端详了一下,举着铜镜给他看,“我手艺如何?” 不语眉头微皱,“以后,还是我自己来吧。” 何夕听出他的意思,甩手把铜镜放在一边,站起身来,不语半笑着问:“昨日酒后随手给我买的发扣?” 何夕眉毛一竖,“那是我精心挑的!” 他似笑非笑地点头,“嗯,与那公子相处的可好?” 何夕手背在后面,渡了两步,道:“好啊!” “我看他对你有意,就从了吧,反正他身世不低。”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胡说什么?”何夕被她他的话一惊,“只是喝了一顿酒而已,顶多是友人,你少说胡话!” 不语挑眉望向街道,“你也别再一个人熬着,熬干了就没人要了。” “谁、谁说我没人要!?” “要一只猪有何用?” “不语!” “怎么?” “……” 近日胥江城有些骚动,哦,不如说是灵都有些骚动,好像是说东夷的古老神族金乌族要来访昆仑。也不晓得这十日族是怎么了,昆仑在大荒西部,金乌十日在大荒东部的最东方汤谷附近,中间隔了个中原,隔了十万八千里,若是说友好外交难免有些牵强。当何夕打算把自己这个想法讲给不语听时,又觉得自己的思想有点太狭窄,于是就把话咽了回去。 傍晚时何夕本着好奇的想法让不语带她去昆仑逛逛,不语当然不愿意,但也顶不住她百般威胁闹脾气,便答应了。 他们在穿过昆仑结界时相当轻松,何夕是可以穿过任意结界,至于不语,应该是因为他是那条神龙的缘故吧? 何夕曾听几个散仙说,那条神龙从自己老家东海祖洲出来历练,三百来岁时做了西王母的徒弟,一做就是五百年,好像是叫,龙翊。 何夕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八百来岁的龙翊,心里不由得暗暗高兴,自己居然抢了这么个上古神兽,若把他打回原形卖掉的话,能卖多少钱? 因为两人是偷偷潜入这昆仑圣地,自然不能走大门,不语带她走的是后山的密径。这条小路弯弯延延的相当崎岖,这种密径应当是山上人逃生时用的紧急通道,搞得这么难走,到时候一个不留神踩空的话就滚下山了,快是快了些,但得在医馆花上一大笔钱…… 其实在来之前不语就告诉她只能在山门外转转,想要进山门是不大可能,何夕也有自知之明,自然明白两个人溜进山门有些勉强,便说只在外面看看就好,薅他门前两株仙草就好。 两人在山门口仙草旺盛的地方蹲了下来,这个位子选的好,不仅能挡住身形,视野还很开阔,何夕跟不语嚼了会舌根后便听到了说话声,立刻将仙草拨开些,便看见有三个衣冠楚楚的男子随着昆仑一位侍者进了山门。 有两个看起来是三十来岁的模样,还有一个带着银白面具,只露出一张嘴,不过单看那张嘴和那个好看的下巴,便看出那一定是个美男子,只不过这位美男的有一头瀑布似的银白长发,飘飘摇摇,一直垂到了膝盖。这位美男子将一身群青色长衣穿的仙气飘飘,他手里摇了柄白扇,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虽然这么懒散,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待那三人都进了山门何夕才意犹未尽的扭过头拉拉不语的袖子,问道:“那三个人中,哪个是金乌十日族的族长?” 他没有多加思量,回道:“三个都是。” 见她一脸不解,他便解释:“金乌十日族是上古帝君的后裔,哪位帝君就是太阳神帝俊。金乌十日以十天干为姓,分成了十个氏族,由十位族长共同治理。”他顿了顿,“十位族长我都没见过,但听闻第十日葵氏的族长,是一头银发。” 何夕点点头,“那癸氏族长叫什么呢?” 他想了一下,道:“癸古。” 癸古?听这名字到像是活了万把岁的老爷爷…… 正文 【第三十章】神草 族长们进去后他们再出在这儿也不是事,于是不语便带着何夕到别处溜达去了,说是要让她见见昆仑的神草。 何夕也不知道那神草在哪,只是想着既然称得上神草一定很厉害,一定可以包治百病让人得到成仙。不过这么厉害的一棵神草,为什么不在宫殿里供着,偏偏要种在山门外面呢? 说到这里,何夕想起昆仑圣地里貌似有一个园子叫囿苑,因天帝的图腾为玉树,故囿苑中多栽有玉树为饰。各部落献上的奇珍异兽仙草植株,都安放在囿苑中,有开明兽镇守。按理说不语口中的那棵神草应当被呵护在囿苑中才对啊。 何夕拽了拽他,“为什么那棵神草会种在山门外面呢?不怕有人偷吗?” 他淡淡的回道:“我当年拿着种子玩儿,随手种下的,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何夕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随着他转了几个弯子便来到一株半人多高的草前……真的只是一株草啊! 何夕打量了半天,没察觉出半点仙气,于是她半笑着问道:“此草有何功效?” 不语忖思想了一番,道:“我也不大清楚,你不妨滴上一滴血试试看。” “滴血?”哪里有用血喂草的?还是这么一种平庸无奇的草?长在此地少人家一份仙气,长在坟头又少人家一分晦气,用血喂它做甚?! “说不定会有些许不一样吧。“不语并未觉得不妥,“你滴滴看。” 何夕想拒绝来着,但又想到为人要大度,一滴血又死不了人,于是就把手指放到嘴边,自己咬破了指腹,又把血滴在草叶上。 “自己咬自己,挺疼的吧?”不语关切地问道。 何夕愣了愣,他这话怎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是不是随便找了棵草来逗自己玩?这个想法在何夕脑海里回荡了好几遍,并觉得越发有可能。这么一株破草,就算他真的种有,长成这个样子,在这深山密林里,他认得出来吗? 何夕瞪向他,正要开口,却瞥见那株草动了动,她挑了挑眉,目光又落回了那株草上去。 这株草长得着实平庸,笔直的茎干,十来片叶子,没有枝条就这么直愣愣的一枝,说实在话,还有点丑。 这株草晃了两下后竟一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茎干上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茎干越长越高,长过头顶时分出了几条枝叶,接着枝头钻出几个白色的花苞,白色的花朵缓缓开放,发着莹莹的白光,一个接一个的,缀满在头顶,像是无数个小铃铛,煞是可爱。 何夕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株草果然非凡,一滴血就长成这个样子,真是神奇!想着她又挤出一滴血滴在树干上,只见那枝叶生长的速度加快了许多,顷刻间已长的有三米多高,树冠如一朵云盖,一点点扩像四周,白色小花徐徐开放,一阵微风刮过,白色花朵飘落,竟传来风铃的声音,落一朵,响一声。 不语低头看她,见她笑得一脸天真,他嘴角弯了弯,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树干,顿时花落如雨,铃音叮叮当当响起,四周草木都抖了抖,像是沉醉在这天籁中。 白花落的像一阵涟漪,从最中间的几朵开始,然后向四散开来,一圈圈往外荡,铃音随之此起彼伏。何夕不由得迈开脚追着落花向树盖的边缘跑去,一边欢快地跑,一边欢快地问:“这是什么草呀?”她只顾仰着头,没看到脚下是处斜坡。 不语从空中拈来一朵花在指尖揉了一番,回道:“神草。” 何夕抬起手在落花中捞了两下,一朵也没捞到,“我在书上怎么没看到过?” “哦,应该是因为我自己起的名字,还没往书上报吧。” 何夕顿了顿,感情这是株野草,“但是也不能再称为草了吧?你看它都长这么大……” 不语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那就改名神树,好听吗?”良久,没听见人回应,他扔掉手中的花抬起头,“要不你来起个名,回来报到书上……” 铃音悠扬,花雨中却空无一人。 他想了想,想起不远处有一个斜坡,再想了想,那斜坡还挺斜,挺长,挺难走,斜坡下面,还有个小水沟。 正文 【第三十一章】癸古 何夕一路滚下去,滚的很是流畅,无数个翻转下她头晕目眩,连一声救命都喊不清楚。没滚两下何夕就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天旋地转间,她看见山坡下有个小水沟,水沟旁站了个人,何夕想着那人八成是不语。 不语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滚下来也不知道半路拦一下,一定要等她滚到头才来英雄救美吗? 何夕一想就来气,于是她拿出十二分的气势,自己还加了把劲儿,滚得越发欢快,发誓一定要把他撞进小水沟! 那人看着气势汹汹一路滚下来的肉球,觉得这个肉球杀伤力不小,于是就往旁侧了侧身,在肉球飞过自己时他又笑了笑,伸手捉了肉球的衣领,把肉球拎在了空中。 肉球登时舒展成了一个人的模样,何夕心有余悸的在空中荡了荡,方才扭过头杀气腾腾地瞪向那人,那人笑了,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何夕盯着那人愣是没反应过来,那人不是不语,他一身青色衣袍,华贵而典雅,满头银发无拘无束的飘在脑后,一张银白面具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好看的唇形,男人修长的手指持了一柄雪白扇子,扇柄挂了一抹流苏和一朵小巧的红莲,红的扎眼。 这人……是癸谷。 何夕记得不久前他刚进了山门,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小水沟旁,看风景吗?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人家救了自己,不然自己早就进这小水沟里洗澡去了,还是该谢人家一句的。 于是何夕真诚的给他鞠了一躬,“多谢公子相救。” 癸古摇着扇子看了她一会儿,道:“没事,本来也没打算出手的,但想到你溅起的水花可能会碰到我,就顺手阻止了一下。” 何夕扯了扯嘴角,硬是给他挤出个笑来,“这样啊,公子考虑的还真是周全啊。”何夕抬眼看他,觉得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但又想不出是哪里怪。 见男子抿唇笑了笑,何夕猛然一愣,对了,他的声音,还有那唇形,很熟悉,却又阴森森的。 男子“啪”的一声合上扇子,然后在何夕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带着那抹诡异的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何夕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看见不语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眼里有些惊讶,“难得,你居然没滚到水沟里。” 这个咱们回去好好算账。 但是,回去后她倒头就睡,全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梦里还记得一些,等一觉醒来就把那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继续过着自己糜烂的生活。 寒秋至,落叶满庭,何夕持着大扫帚在店门前挥舞着,苍黄落叶附地而起,迁蹁蝶舞,她不亦乐乎。 不语倚在店门口看着她,只觉得额头微痛,这早上刚扫好的落叶,又纷至满庭,这丫头一点也不让人省劲…… 他薄唇微启,轻叹口气走至她身后,一手拦腰把她拎起,一手抽出笤帚,“再这样闹,以后落叶都归你扫。” 她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那不行!” “那怎么才行?”不语把她拎到树底下,他放下手中的扫帚,双手握住她的纤细腰肢,举过头顶,把她放在一粗树枝上,“不许下来。” 何夕仰着瓷娃娃般的小脸,“你说不下来就不下来?”她小有情绪,“我怎么那么听话?” “我去给你弄吃的。” 何夕听了便立刻笑开:“好的!” “坐这等我。” “好的!” 他进了店里去,何夕荡着两条小腿,乖乖地等他拿吃的来,心里想着朝子和许秋成婚已有半年,两家人也相互照应,相互和睦,何夕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染房的生意大不如前。 想着,便见许秋急急跑来。 这人真是经不起念叨。 一路跑来,许秋的小脸胀得通红,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夕姐姐,快来!你快来!朝子出事了!” 何夕一怔,立马跳下来,跟着去了染坊。 不一会儿,不语就端着一篮荔枝和半袋子吃食出来了,只见树上空无一人,落叶满庭,尤为冷清,他嘴角扯了扯,压住火,进了屋里。 正文 【第三十二章】千隼 待何夕赶到时,朝子正坐在厅堂前,张姨在一旁干着急。一位药师在一旁把脉,朝子瘫在木椅上,浑身抽搐,嘴角不停的往外溢着血,脸色苍白,如同水泡了好几日一般淤肿,着实怪异。 许秋用手帕一直替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可那血却源源不断地往外溢,许秋急得泪珠子直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夕只是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药师小心地掀开朝子的衣领,刚好露出两道一寸深的爪痕,这么深的伤足以当场毙命,但这伤口看起来至少有六七天了他却没有死,难道一直没人发现吗?他又怎样瞒过去的?如何忍着剧痛瞒过去的? 许秋看见那伤口后一声惊呼扑了上去:“怎、怎么回事?朝子你什么时候受伤的?这么深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张姨立马来看,一见那一寸深的血沟就吸不上气,心疼的不行,颤颤巍巍说不成话。 那药师站起来从药箱里抓了几味药,包成三份:“并无大碍,只是脖子上的伤口里有毒,毒性在体内伏了几天后才发作,我开了些药解毒,你们先吃三天,三天后我再来看,毒性若未完全消完,我再配一些药。” 张姨忙又问:“那这伤口怎么办?” 药师取出一青瓶放在桌子上,“你把这瓶药每晚涂在伤口上就行。”顿了顿,他不忘说,“先把钱付了吧!” “唉,好,好。”张姨应着去付钱。 许秋拿起一包药对何夕说:“夕姐姐,我知道你也会医术,你帮忙看看,那药师说的对不对,我先去熬药。” 何夕点点头,坐在朝子身旁,她指峰一闪,在他胸前点了几个穴,他便停止了抽搐,只是嘴角的血还在往外流着,何夕也懒得去擦,让他流吧,脏血总要流出来。 她细细看了那伤口,伤口的血已经结痂,而且伤口的血块有些泛黄,并不像那些中毒的伤口泛着黑紫,何夕微微皱眉,她用手指挖出一点血渣放进嘴里,这泛黄的血渣竟有点甜涩,她呸了一口唾沫把血渣吐出来,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看着许秋忙里忙外地熬药,看着张姨送走了药师,又小心地把朝子抬回屋里去。 等安顿好了朝子,许秋来问可是看出了什么,何夕悻悻道:“和那药师说的一样,无大碍。” 许秋舒了口气,又忙着去煎药。何夕便出了染房,直径进了山里。 山间小径松针满地,秋风刮过,寒意四起。何夕走进山里,只是为了更加清晰地思考。 那些泛黄的血渣来自于一种名为炁泽的妖兽,其血艳黄,甘味甚浓,有快速凝血疗伤之用。朝子脖颈上的伤口那么深,定是涂了炁泽血才得以挽救,不然必会大出血而亡。而那血渣的样子并不像是涂上去的,而像是有什么猛兽的爪子上带有炁泽的血,拼命抓伤了朝子,却又不得已卖他了个便宜。 但是炁泽的血液并没有毒,那朝子体内的毒就应来自于抓伤他的野兽了,可应是什么猛兽呢?炁泽的灵性极强,若非是极其敏捷聪颖的中阶灵兽是抓不住的,这灵兽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已走进了深山,走至昆仑结界旁,过了这结界便是西王母的世界了,不到达仙位是无法触动这结界的,只能去昆仑山门前求见,若硬是要破这结界,会惊动昆仑的守卫,后果不知。 何夕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道无形的屏障,波纹呈涟漪状四散开来,她可没想进这结界,就是觉得这凭空而立的涟漪很是好看。 何夕自己呵呵笑着,抬眼间看见结界中那个世界的一棵树上栖息着一只金色的大鸟,她愣在那里看了好久,才看清那是个甚物。那是一种名叫千隼的灵兽,外貌如雕,但比雕要敏捷小巧,其羽毛锋利有剧毒,爪子当然毒性更危。千隼多为黑色,少数为棕红色,极品为白色,金黄色只是谣传,并未有人见到过,只是个传说。 但这只……她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这只千隼体形略小于雕,应已有二百年,其灵力不低,属高阶灵兽。它左翅受了伤,伤口极重,已溃烂至半个翅膀。 千隼只是用它那双精致的湛蓝色双眸与何夕对视,一副“你进不了结界就伤不了我”的样子…… 何夕慢慢张大了嘴,因为她看到,那千隼的伤口处涂了一层厚厚的黄色浆状物,虽已风干和它金黄色的羽毛融为一体,但依旧可以看出那是炁泽的血,并且千隼的爪和啄处都沾有残血。 是这家伙伤了朝子。 正文 【第三十三章】柩鸟 何夕闭上了嘴,面色凝重,因为千隼的毒性极大,入血即亡,无药可解,朝子能活到现在定是因为有着炁泽的血相助,若毒可解,唯有将千隼的血肉熬制成汤,配各种仙药服用。 依照朝子今天的状况来看,他活不过七天。 何夕泯了泯嘴,抬起脚向前走去,毫无阻碍地过了那道结界,那只千隼一惊,向后一个趔趄差点落下树去,这个昆仑结界对心无杂念的灵兽没有阻碍作用,但对人类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壁,对于她能够自由进出一事,千隼自然会感到惊异! 千隼振翅而飞,那伤已有半月,但依旧严重不可忽视,它艰难的飞起三四米便已是全力。 何夕想,若是抓它回去炖了,朝子的命就保住了。 那千隼飞得实在是吃力,它只能在树梢间盘旋低徊,但速度却并不慢于正常鸟雀,想要抓它还是不容易。 追逐间又跑出了结界,她一直尾随着那只金黄色的身影,猛然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个陪她一起长大的黄金柩鸟,这鸟是一种十分不吉利的鸟,飞到哪里,哪里就灭亡,那只柩鸟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冲入父君寝殿,将殿内撞得乱七八糟,她害怕地躲在父君怀里,待侍者们将柩鸟制服五花大绑,她才细细看出,那是一只极华丽的只有鸽子那么大的金鸟,金鸟的尾巴长而绮丽,像是一只金色的小凤凰,只是左翅受了伤。 父君认出那是不吉的柩鸟,立即下令将其处死,柩鸟的眼中满是悲愤和哀求,她突然哭了,想说留下那只鸟,父君不允许。她再三应求,哪想到父君如此溺爱她,竟用全族命运来满足她无知的愿望,父君命巫师消除了柩鸟身上的灵力,每日净化。 于是这只子鸟就日夜陪在她身边,一陪就是十五年,但这十五年间,她时不时会生病,第十五年时一病不起,父君要杀了这只鸟,她便把它藏在被窝里,后来柩鸟自己飞走了,再也没有出现。 之后百年,她练功被魔噬心,被关入结界,与各妖兽争吃食,一次危旦之际,一只金黄色大鸟从天而降,翼有三米,其尾灿若金秋,救她与水火。 随后,为护她周全而亡。 柩鸟不吉,所过之处皆灭亡。 何夕追着那金黄的影子,却怎么也追不到,就像已过去的往事,怎么也不会重头再来。 可又想来,以前的无法改变,现在的总能挽回吧?想到朝子命不久矣,她便又有了决心,利剑般跃上枝头,眼看就要抓住千隼,它却如同回光返照般一冲上天,待至半空,一声凄鸣声划破天空,千隼一个回旋,如一个金色的锥子般从空中俯冲下来,直射向何夕。 而她只是呆呆的站着,看着那团金色的火焰从空陨落,千隼的眼中只有愤恨,没有哀求,只有视死如归,没有对生所望。 千隼尖锐的啄划破了空气,带着破风之声逼至眼前,她明明可以躲,却未动分毫。 在那金锥子将击穿她的一瞬间,一身影从旁飞出,用力把她摁进怀里,带她躲过了那致命一击。 千隼扑空,一头扎在树下巨石块上,石块四分五裂,周围地皮微微隆起,一个半米深的大坑赫然出现。 而那只千隼已血肉模糊,没了知觉。 何夕呆呆地看着千隼,血色铺满金羽,好似当年那只柩鸟死时的模样,她全然没有察觉出自己竟在发抖。 不语越发搂紧她,用手覆住她眼,他不解,他不知是因何使她呆站在那里迎接死亡,他不知道她过去究竟遇到了什么?她究竟是谁?她究竟要干什么?为何要在这地方与凡夫俗子过着同样的生活,千思万绪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别怕,我在。” 正文 【第三十四章】千翦 何夕用井水洗了把脸,风吹过,脑子清醒了许多,她进了店里,不语已经把千隼清理好安放在案几上,何夕上前思索了一番,这千隼尚有一口气,用活的炖是最好,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愿。 不语似是看出她所想,平静地说:“你若不用它入药,朝子就活不了多久。” “你去看过他了?” 不语点头。 何夕蹲下来扒着案沿,双眼与千隼持平,她伸手拨弄了两下它残缺的羽毛,轻言道:“去我柜里拿钱,钥匙在枕芯里,先拿二十金珠。” 她从旁抽了张纸,持笔写下几味药递给不语:“去灵都买吧,这些北城应该没有。” 不语接过药方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是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毛,她进了屋子亲自打开柜门装了一袋金珠出来,递给他说:“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她应笑着。 不语张口,却欲言又止,他接过那袋金珠便出了门。 何夕长长叹了口气,似把体内所有的污浊之气都给叹了出来,她转身来到那靠墙的大木柜前,取出衣服敲了敲那道暗门进了密室。 她拉开一个个小柜子,从里面抓出各种稀奇药材,又去放灵兽晶石的大柜子中取出了两块淡紫色的晶石,然后出了密室,她开始忙碌起来,烧水,做药剂,小坛子熬药,磨晶石。 何夕用剪刀小心地剪去千隼身上已折损坏的羽毛,她把它摆制好,一点一点上药,或许涂的药膏会很疼,但它已没有呻吟的力气了。何夕一直坐在案前极细致地为千隼整理着羽翼和伤口。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金色的阳光铺成一方诗筏。 她伸了个懒腰把千隼轻轻抱起,抱进了屋里放在自己床上,她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轻抚它额羽,嘴角带着笑容。 “你要活下来呀,要活得比我长。”何夕索性坐在地上,她趴在床边对着那昏厥欲死的千隼轻声絮叨着:“小时候我爱玩,父君给我的院子里养了好多花鸟鱼兽,但那些花鸟鱼兽都不及那柩鸟,那是只和你一样拥有一身金黄色羽毛的鸟,它陪我度过了十五个春秋,我给它取名叫小金子!哈哈,不是因为它的羽毛,是因为我喜欢钱……” 她自己咯咯笑着,“你要叫什么呢?叫……大金子……不太好听……那叫……叫什么……” 累了一天,她也实在支持不住了,便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从这里到灵都要有一个时辰的脚程,那些药又极其难寻,直到天黑透了,不语才提着药回来,他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把千隼安放在柜子上,照这样看来何夕是不打算用千隼入药了,不语略有些疑惑,难道相处十年的人还不如一只鸟? 他出了屋门,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把刚买来的巴掌大的一坛炁泽血放在案上,他拿起那颗淡紫色的晶石,用指肚摩挲了两下,无奈地摇头,这家伙到底有多少好东西? 太阳再升起时,何夕睁开眼刚好和千隼那双灿若群星的湛蓝眸子对视上,她嘿嘿一笑:“就叫你千翦吧!” 千翦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出于防备和兽xing本能,它想后退,却动不了,何夕伸手抚摸它的小脑袋:“好好养伤。” 千翦尽力缩了一下脑袋,还是没躲过她的爱抚。 何夕下床出了屋门便看见案几上放的小坛子和几包药,她走过去打开坛子闻了闻,兴致昂然地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几个小玉瓶,这一小坛炁泽血也只装了六个小玉瓶,她拿了一个玉瓶和剩下的几包药出了店门。 不语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扫着落叶,何夕笑嘻嘻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就蹦着跳着去了染坊。 朝子病后一直在床上养伤,许秋每日来染房里帮忙,何夕直径走进了朝子的房间,便见他懒洋洋地半躺着,手里捧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房间的圆桌上放满了水果、吃食和各种补品,何夕莫名得不爽,抓起一个荔枝就朝他砸过去,正中脑门! “哎呦!”朝子的面部扭曲起来,“姑奶奶,那么硬的荔枝,你想砸死我呀!” 何夕把药放在桌上,自己在桌边坐下,悠闲地剥起荔枝来,“朝子,看你精神头不错,怎么不出去干活?” 朝子一个白眼,“秋儿她不让我下床。” “哦,那你可知你中的什么毒?” 朝子将何夕砸来的荔枝剥开,“反正没死,管他什么毒。” 何夕听了没好气地说:“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 “我上山练功,看见一只受伤的金鸟,特别好看,想着若是抓来了必能赚大钱……让它给抓的。” “整天就想着钱!”何夕皱眉,“是那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你好意思说我?” “你少跟我贫嘴!” “谁知道那金鸟受了伤还那么厉害?” “废话,那是高阶灵兽,受了伤也比你强,自不量力,惹来一身祸!” “不就中了个毒,你至于吗?”朝子提高了声调,“我怎么就自不量力了?你少管我,我自己的事儿……” “你知不知道那毒无解。”何夕极平淡地说道。 朝子顿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何夕继续道:“那鸟叫千隼,似鹰而敏于鹰,其羽锋利而有毒,啄爪亦是,融于血无解。” 朝子挑挑眉,半信半疑道,“你骗我的吧?” 何夕一瞟他一眼,“直到现在你都没死,是因为你的伤口上沾有炁泽的血,昨日又服了些药压制,尚且无事,但尽管如此,你也活不过一个月。” “你……“朝子被突然袭来的坏消息冲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事实,“你,你说怎么办?” 何夕放下手中的荔枝,认真道:“昨日药师开的药可压制一时,你服用过一次,再用时就无效了,唯一能抑制的是炁泽的血,我已经让不语跑遍灵都也只买到一小坛,只够你维持小半年,炁泽血难得且价格昂贵,一小坛便是十几金珠……”何夕低眸,难掩心中愧疚,“且不说价格昂贵,再昂贵我也给你买来,但是……整个灵都,也只有这一小坛,炁泽血不够呀。” 朝子心头一颤,他现在才全然信了自己中的毒无解,不知现在的感觉如何形容,是对何夕所言之欣慰,还是对命不久矣的恐惧,他可从未想过,会如此快地面临死亡。 然而,他也只是嫣然一笑,像是自我安慰般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总会有办法的,我死不了,我死不了。” 何夕紧攥着手,不敢抬头看他。明明抓住了千隼,明明可以救他,相识十年却不抵她一己私利。 一番挣扎后,她松了手,舒口气道:“小玉瓶里是炁泽血,每天一小口,这几包药分成十份,三天吃一次,”她站起来,迁强地笑笑,“没事,你死不了。” 朝子看着她的眼睛,觉得此刻她好似比他还难受,朝子只想对她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露出一个不让她担心的笑容。 但他何曾知道,自己的笑容只会令她更加难受。 正文 【第三十五章】赌场 有了炁泽血的作用,朝子没有再犯过病,只是比以前虚弱一点,依旧日日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时过境迁,烂事依然。又是一年春,石榴树上已颗满六道痕迹。 近来许秋总是说朝子的行踪迷离不定,不知道每日出门都去了哪里,他总是天黑才回来,有时高兴着回来喝点小酒,更多时回来哀至默声,一言不发。许秋问他去哪儿了,他不说,也不让她跟着,不然就跟她急。 何夕也觉得奇怪,这家伙不会逛青楼了吧?何夕坐在床边咬着手指甲,一声鸟鸣从窗外传来,千剪风一般飞进来,吓得何夕一个哆嗦,千剪似幸灾乐祸般地在她面前扑楞着翅膀,她伸手去拍它,奈何它灵巧躲过,叫了两声又飞出屋门,何夕追着它穿过店里直到外面。 不语正打理着那棵小石榴树,千剪落在树枝上,轻轻啄了啄他的手,不语嘴角浮起温柔,轻抚它的额羽。 似是被眼前的美景给暖住了,何夕便也甜甜笑着。 可暮然间又想起朝子的事,她眨了眨眼,小声道:“不语,一会儿朝子出来了咱俩就跟上去。” 他继续逗着千剪随口回答:“好。” “你听到了没有啊?” 他默了会儿,扭过头来,似笑非笑道:“方才你出来前,朝子刚走。” 何夕哑声,用感知力去探,朝子已走至北城中街。何夕瞪着不语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最后只得飞身上了屋檐朝中街跑去,不语拍拍千剪的小脑袋:“去店里,别让人看见你。” 说罢,他也飞身上了屋檐,三两步便追上了何夕。 待二人追上朝子便从房檐上下来,在后面遥遥跟着。朝子没有进任何一家店,也不与任何人搭话,就是一条直路走到头,从城东到城西,直至灵都边界。 何夕目瞪口呆地看着朝子过了边界进了灵都,这小子去灵都干嘛? 不语拍拍她后脑勺,“走吧,呆什么。” 何夕半张着嘴应声跟上去,“这小子进灵都干嘛?准没好事!” 一段路后,朝子直径进了一家名为“聚财”的赌场,何夕和不语停在门口。 她肚里像是有把火直往上冒,烧得她心口“噼里啪啦”地响:“好啊他,敢去赌场,还是去灵都的赌场?北城的赌场容不下他是吧?认为自己活不久打算任意妄为了是吧?!” 何夕气冲冲地进了赌场,不语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赌场里烟雾弥漫,个个纨绔子弟身披金丝银缕,手环妖艳美人,拿着万两千金去赌个痛快,朝子只是畏畏缩缩在角落里加了个小局,他掏出屈指可数的几颗金珠押在桌上,何夕又是恼怒又是无奈,他哪来那么多金珠?这怕是他所有的财产了。 何夕风一样的朝他走过去,在他将金珠都放进赌注里的时候,一把抓了他的手腕,金珠撒了一地,朝子一个错愕立马跪下去捡,当他要捡到最后一颗时,何夕伸脚踩了上去,他浑身一颤,僵住不动了。 看着眼下这个已经长成七尺男儿的人,看着这个为了利益卑躬屈膝的人,看着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人,良久,她心软了。 何夕抬开脚,她叹了口气蹲下来,亲自捡起那个金珠递给他,他没有接,只是双手撑着地拉拢着头,看不见脸,只见那已涨红的耳朵和大滴大滴砸在地上的眼泪。 何夕一时觉得心里揪的慌,她揉揉朝子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说:“好啦,把泪擦干,我们回家。” 朝子肩膀轻抽了几下,他抹干眼泪,低着头站起来,不语站在一旁只是默默地看着。 朝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何夕一眼,跟着她出了赌场。 而在出赌场门时,一辆马车刚好在此停下,锦帘一掀,一白衣公子款款而下,旁边一青衣侍女亭亭玉立。 何夕不禁一笑,一个怪主意悄然冒出。 柳逸看到何夕身旁那朝子的一副残败景象,便将事情的经过猜出了大半,他也不好打扰什么,便只对她恭敬一笑,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移步进了赌场,青衣侍女尾随其后。 正文 【第三十六章】桃花扑面 回到店里何夕让不语去忙别的事,她要和朝子单独谈谈,不语便带着千翦上山采药去了。 何夕让朝子和她一起靠着枣树坐下,两人坐了半响,却一句话都没说,何夕心里也纠结,不知要如何对他说教,这样干坐着无所适从,于是她便摸出朝子那最后一颗金珠在手里掂来掂去地玩。还是这金子好,沉沉的,令人安心。 朝子苦着脸,看她把玩着金珠,犹豫了一下,竟伸手抢了过来。他细细摩挲了两下放进自己的腰包里,然后怯怯地看着她。 金珠被抢走了,手里空落落的,何夕扯嘴一笑,翻手向他后脑勺拍去,朝子忙躲,嘴里嚷嚷着:“错了!错了!夕姐姐,我错了!” 何夕拧着他耳朵咬牙道:“你是有钱多得花不完还是怎样?去赌场里挥霍?” “我……我是缺钱。” “哎,我就不明白了,缺钱你就攒着啊,不够了问张姨要啊,再不够问我要,去赌场里不是往里赔吗?” “有时候不赔……我也赚过……” 何夕手越发使劲:“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朝子眼眶一红,泪水呼之欲出:“炁泽血只剩一瓶了,我还不想死,我要是死了,张姨和许秋怎么办?我不能丢下她们先走……” 何夕松了手,臭小子居然直接把我排除了! “没事,你走了,我照顾他们。”何夕靠着枣树没好气道。 “你……”朝子略带恼恨地看着她,“你说得倒容易,还不知道到时候是谁照顾谁!” 何夕一个白眼没搭理他,他又继续说道:“两个月前我自己去灵都的圣医堂打听,说是一个月后会再进两坛炁泽血……”他顿了顿,“我不能拿张姨的钱,更不能要许秋的钱,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我没脸再开口……” 何夕也狠狠戳他脑袋:“你个死脑筋!我从小把你看到大,待你如自己的亲弟弟,就是要喝一辈子的炁泽血,我也给你……” “何夕!”他打断她,“你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何夕木然道:“龙根?” 他差点一口气过去了,“是尊严啊!” “哦哦……”何夕悻悻而笑,“是尊严是尊严,那你也别再去赌场,为了金钱卑躬屈膝了,那才是失尊严!” 朝子没说话。 何夕想了想,笑着说:“这样,你这辈子的炁泽血我都包了,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紧跟许秋生个娃,我帮你买炁泽血的钱你慢慢还,你死了还不完让你儿子还,儿子死了还还不完让你孙子还,反正我命够长,不急不急。” 朝子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却也含着泪诺诺答应了。 不语回来时已是傍晚,千翦在后山寻到了一片桃林,他便采了一些花回来,想酿点酒。 何夕正倚着树干打盹,呼吸平稳安详,恍惚间好似听见鸟鸣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刚好看到不语近在直尺的脸庞,眸似深潭,眉如墨画,鼻息相接,热浪扑在脸上,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空气变得暧昧,她脸上烧起来,不知他突如其来要干嘛?何夕本能地往后瑟缩,可奈何后面是树干没有退路,微风起,淡淡的桃花香扑面而至,内心一阵悸动,仿佛春风拂过,绿色顷刻褪去,转接山花烂漫层层欲燃! 她不明白,内心莫名的悸动是为何。 不语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说起,他是想抱她回去睡,却不料她在此刻睁了眼,这鼻息相接的距离总是会勾起人的**,不语一时不知所措,只是看着她娇若春桃的脸,心口狂跳不止。 待慢慢反应后,他才抑住冲动站起身来,“有风,回去睡。”沉声说吧,他便从容地进了店里,好似刚刚只是寻常。 看他进去后何夕捧着滚烫的脸缓了好久,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怕她着凉,抱她回去,她尴尬地把脸埋进手里,刚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她甩甩脑袋,起身向街上走去,散散步缓解一下心情。 嗯……只要她看见吃的,其它的都算作浮云。 何夕久违地重头吃到尾,直到撑得不行了,才放弃继续买零食的念头,她摸着肚皮思量了一下,决定去那个圣医堂看看。 正文 【第三十七章】何夕公子 柳色青青,烟云袅袅,灵都内的春色好似比北城更浓那么几分。 摇着步子踱到了圣医堂门口,抬头一望,朱红色的大扁赫然写着“圣医堂”三个字,气派而豪迈,这是灵都最大的药房。 趋步而入,三面各有三个不同的柜台,招呼着不同类别的草药医事,柜后是十几个大列柜,药香味浓郁。 何夕向着一个柜台走去,柜台前一中年男子正揪着眉毛拨弄着算盘,细致地把数据誊写在账本上,男子余光瞥见有客人来,那眉心又紧了几分,“等一下,等一下。” 何夕会意地倚在柜台上等他慢慢算账,拨弄算珠的声音回响不绝,何夕扬眉笑了笑,“这圣医堂,可是柳家的门面?” 男子手中活不停,随口答道:“当然。” 何夕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柳逸对香料草药甚是精通,家里定经营有医药事业。她转身出了圣医堂,一路上盼花顾柳,思索着要如何与柳逸谈及此事。 待走至一青楼前,她不由得往里瞧了瞧,虽只是管中窥豹,但已感受到那满园春色。 何夕撇撇嘴,正欲扭过头来,却见柳逸白衣胜雪,被群花簇拥而出,他风度翩翩,文雅至极,姑娘们不舍地盼其留步,他只道:“明日此时再来。” 何夕不仅膛目结舌,好一个翩翩公子,进得赌场,逛过青楼,会抚琴读书,亦识香料草药,不知是应说他广泛涉猎呢,还是说他风流浪荡。 柳逸出了青楼,朝何夕的方向走来,何夕立马隐于一摊铺前,取下一面具戴在脸上佯装游者,柳逸与她擦身而过,她才取下面具,望着他的背影,纵是从花街柳巷而出,他也白衣无暇,不染纤尘,不生褶皱,好似去青楼只是喝酒听戏,只是观舞作诗,不越雷池半步。 真搞不懂他每天都想些什么,身为名门贵族,终日生活在众人的饭餐议谈中,怎么不懂得明哲保身?何夕也只是想想,并未想去涉及什么,便转身向北城走去。 次日清早,便见不语挽着袖子在枣树下挖坑,准备把刚酿的桃花酒埋进去发酵几年。何夕蹲在一旁抱着那坛酒垂涎欲滴,不语从她怀中拔出那坛酒,结结实实地埋在树下。 何夕迫不及待地问:“要埋多久?” “五年。” “都五年?”何夕不情愿,“太久了!” 不语捏了捏她的脸,“不许自己偷偷挖出来,听到没有?” 何夕撇着嘴,不悦地点头。 因世人说,酒愈陈而愈醇厚,故姑且忍一忍,待五年后,你我一同饮下。 傍晚时分,何夕拿出柜子里常备的男子服饰,她偷偷进了屋把门锁上,摆出一番早早入睡的景象。 她换上男子的服饰,从窗户跳了出去。 一路脚程奔波而至后,她在青楼前踌躇了一下,旋即一副风流之色进了楼里。 何夕虽一介女流,男装过后,瘦小的骨子里透着一副英气,粉嘟嘟的脸蛋俏皮可爱,引来不少姐姐献媚相拥。 “小公子好俊俏呀,是第一次来吧。” “让奴家带公子进去转转吧!” “公子要哪个呢?” 何夕更是邪魅一笑,笑得众生颠倒,她随手揽过旁边一姑娘的纤腰,何夕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下,那姑娘立刻咯咯笑起来,如银铃般妩媚。 何夕揽着姑娘向桃红柳绿里走去,剩下的姑娘们只好在门口继续待客。 青楼内有舞妓,有歌妓,当然也有卖身不卖艺者,何夕与那姑娘在青楼闲逛,谈笑风生,何夕顺应地说着些市井上的污言秽语,真如一个浪子一般,引得那姑娘频频发笑。 走至一歌台,但见台上舞娘成群,台下十几个酒桌,客人们左拥右抱喝着酒,看着台上的醉人舞姿,实是一幅酒池肉林之景。 然而柳逸一身白衣,十分扎眼地坐在其中,何夕停了步子,与姑娘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遥遥地观察着他。 柳逸似是与一中年男子商谈着什么,那中年男子身旁美女如云,而柳逸身旁只有清酒一樽,仿佛来此地只为隐秘商谈,并非要在丰ruo肥臀中醉生梦死。 姑娘见何夕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主动坐近了些,双臂缠上她脖径,何夕便也顺势抚上她的腰,手指暧昧地画着圈,那姑娘轻盈一笑,怪嗔道:“公子好坏,明知道奴家怕痒…” 何夕端起酒杯往她的樱桃小嘴中灌去,姑娘一呛,忙直起身子挥着小拳头轻轻捶一下何夕的肩膀,“公子,你讨厌!都呛着奴家了!” 何夕赔笑道:“我自罚一杯!” 姑娘应着给倒上了酒。 光酬交错,歌舞升平,何夕一边与姑娘笑乐,一边看着柳逸的动向。 恍然间,柳逸离了桌子向楼上走去。 何夕便对那姑娘说:“美人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柳逸 何夕转脚跟上柳逸,只见他蜿蜒地走入客房区,人迹渐少,只有客房里传来的寻欢声此起彼伏,何夕便远远跟着,莫非他在客房里有姑娘? 待走过一狭长拐角,走廊里变得空空荡荡,浑然不见柳逸的身影。 何夕疑惑着继续往里走去,难不成是进了个屋子里去?若是这样便不好找了,毕竟总不能一个一个地打开房门去看吧…… 满头雾水间又经过一拐角,胳膊被谁猛地一拽,等反应过来时已被人抵在了墙上,何夕抬眼,便见柳逸萦绕着酒气,双眸温情流转俯视着她,一时不知所措,又是害怕又是心虚,难不成他早就发现了她? 柳逸一手支在她身后的墙上,凉薄的唇浮起笑意,如调戏般轻声问道:“你跟着我是做什么?” 何夕支支吾吾,“碰、碰巧遇到而已……” “哦?”他将脸逼得更进些,“一个女子来青楼,莫非你好这口?” 何夕尴尬地笑笑,把脸扭到一边,“怎么会?” 空气闷热难耐,何夕向一旁的空隙移去,却不料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腰肢,拦住她去处,手指所及,如流火滑过,何夕羞恼,竟不知柳逸仪表堂堂之下如此轻浮。 “柳公子!” 柳逸一听,笑得更深,他俯下身薄唇贴着她耳畔,一字一句道:“这里是青楼,我怎样你都不为过。” 一阵酥麻从耳根遍及全身,何夕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一旁客房里春色泛滥成灾。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后,柳逸突然轻轻笑出声,“逗你的。”他松开手支起身来看着何夕有趣的表情,“不会真把你吓着了吧?” 何夕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丧失了语言一样。 柳逸这才知道自己做过了头,忙揉着她的脑袋道:“对不起,做过了,看你敢一个人女扮男装来青楼,以为如此程度应该没事……” 何夕这才反应过来,她垂眸,木讷地点头。 柳逸蹙眉而笑,他放下手向后退了一步算是作罢。待柳逸退开,何夕才看到,不语就直直地站在他身后。 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何夕张口想解释什么,却又憋了回去,貌似这种情况也只能百口莫辩了。 不语只是笔直地站着,平静地看着柳逸,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柳逸倒是从容,他揽着何夕的肩膀向走廊里走去,路过不语时温和自若地对他点点头,何夕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任由柳逸摆布。 等到不语突然紧紧拽住她手腕时,她才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上。 他神情淡漠,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她退步半分。 看着他的眼睛,何夕暗念起,想和他一同回去。可暮然间,又想起朝子,何夕犹豫了一瞬,抽出了手。 “没事,不语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回去。”她咧嘴一笑,跟着柳逸转过了拐角。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如同六年前何夕在后山拒绝他,冷漠地离去一样,但这次好似比那次的滋味更难受,就像心口被压了块石头,难以言喻。 不语垂下手,转身离去。 柳逸看她已从木讷中恢复过来,就放下了揽在她肩上的手,疑惑道:“方才为何不同不语公子一起回去?” 何夕答道:“我来青楼,是找柳公子有事。” 柳逸淡淡一笑,对于何夕猜到他的身份并不为奇,“请讲。” “数月前,朝子在山上被一只三百年前千隼抓伤,本该当即死亡,但幸免有炁泽血相助,我跑遍各大药铺,买来炁泽血为他续命,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何夕停住步子对柳逸作揖,“我知道柳家在各地都经营有医药生意……我待朝子如亲弟弟,恳请柳公子救他一命。” 柳逸忙扶住她,“力所能及,定竭力相助。圣医堂乃我柳家所经营,前些日子刚进来两坛炁泽血,明日我令人送到你店里。” 何夕挠了挠脑袋,道:“敢问柳公子可有千隼的晶石?两百年修为即可。” 柳逸皱眉,“有是有,但是晶石是解不了那毒的,唯有用活的千隼炖煮才可。” 何夕苦笑,“姑且一试吧。” 柳逸点头,“好,明日我令人送给你。” 何夕眉开眼笑,又作揖道:“多谢公子!公子且说需要多少金珠,我明日一并给那人。” “不必不必,就当作今日无礼之举吓着你的道歉好了。” 何夕脸颊微红,“怎么用得着这么贵重的道歉……” 他认真道:“我说用得着便是,你不许再推辞。” 何夕便只好默许。 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后柳逸便把何夕送了出去,毕竟这里是青楼,待久了总归不好。何夕在青楼门口与柳逸重重道谢后方才离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魔星 在回去的路上,心里轻松了许多,朝子的事总算有个指望了。 脑子里一直闪现着刚刚不语的表情,回去要如何向他解释呢?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向他解释?要干什么是我的自由啊,有什么好解释的?可为何觉得不解释又有些不妥…… 这种事纠结久了好烦啊……何夕肚里的馋虫又作怪了,她转脚进了面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大碗面大口大口吃起来。 身后的一桌子青年人边吃边高谈阔论。 一人说:“女娲联合诸神以五行阵法将魔星封印,传说只封了三魂六魄,还有一魄去哪儿了呢?” 又一人说:“最近西边地区洪水严重,说不定就是那一魄捣的鬼!” “你说如果魔星的封印被解开会怎样呢?” “天下大乱呗!”那人嚷嚷,“你怎么整天不想点好的?” 捞完了面,何夕又把剩下的浓汤也给喝了,心满意足后起身离开面馆,想着方才那些人的谈论,何夕哑笑,魔星复活还真是一个经久不衰的闲聊话题。 魔星,就是魔星后卿,上古十大魔之一。后卿是后土皇地诋的亲弟弟,当时黄帝和蚩尤交战于涿鹿,后土派后卿去帮助黄帝战蚩尤,不料后卿受蚩尤等人的影响加入东夷与黄帝作对,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和女魃一样的飞尸,以至死后化作魔星到处生事作乱无人能降。后来女娲联合后土、祝融、地藏等神以五行阵法将其封印。为防止后卿复活,女娲将其魂魄打散,封印在各处,可唯有一魄不知所踪。因后世基本太平,人们也渐渐不那么在意了。 何夕曾想,为何后卿会叛变呢?人奉其君,必要忠心耿耿,后卿竟违亲姐姐之命归服蚩尤,并为其卖命至自化为飞尸,后卿对蚩尤才是丹心赤忱,披肝沥血,一个人叛变,竟能叛变得如此彻底! 思索间已回到了店里,可是不语并不在,何夕也没在意,只是自己去翻看了一会儿草谱,煮了一壶茗茶,直到睡觉前,他都没有回来,于是何夕便爬回床上睡了。 但好像,莫名地有些失落。 明日,又是一觉睡到晌午,何夕慢悠悠地下了床,随手掂起案几上的一篮零食走了出来。 不语在水井旁磨草药,听见门开,并没有什么反应,何夕便提着零食在他身旁坐下,阳光刚好打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何夕惬意地吃着零食。 两人没有说话,都自顾地干着该干的事儿。 许久后,何夕轻声道:“不语。” 他只是停下手上的活,微微侧头听她要说什么,并未直眼看她。 “你昨天是不是生我的气?” 他表情并未有变动,“为什么?” 何夕被他反问得张口无言,他说的对,他为什么要生气?我又为什么要解释? 何夕点点头,“没事。”她起身进了店里。 何夕无聊地研究起药谱,一个时辰后,不语背着竹篓上了山,她把药铺丢到一边,“我在生什么气?” 过了正午,何夕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不语还不带吃的回来,她纠结了一番,正要起身出门,却见一中年男子进了店里。 一身黑袍缀着几枝金竹,腰间一金挂,几缕流苏。男人眸似虎豹,但也透露出和气。何夕认出,这是那青楼里左拥右抱,与柳逸商谈之人。 看着他名贵的打扮,和他手中提的小木箱,何夕才想起来,这应是柳逸派来送药的人。 何夕立马笑颜相迎。 男人微微行礼,将木箱放在案几上,“这是我家公子命我送来的,两坛炁泽血,一只千隼晶石。” 男子沙哑的嗓音一出,何夕便如受了一道猛雷。 这和那日在水井中偷听到的药师的声音如出一辙!僵了一瞬,何夕又笑脸相迎,“多谢多谢,请您务必转告柳公子,此等重恩,我必倾力相报!” 男人回礼:“公子说了,若姑娘真想报恩,等来年与公子煮酒论琴便是了。” 何夕笑言:“必定必定。” “那在下便先告辞。” 他拱手欲走,何夕又忙问:“我这里又有些香料想要送给柳公子,但见柳公子最近繁忙,不如请您转交于公子。” 男人犹豫了一下,回答:“好。” “香料有些繁琐,我今日整理一下,明日给您送去,”她顿了顿,“明日给您送到哪呢?” “就送到圣医堂吧。” “好,多谢。”他客气道:“不必。”转身出了店。 何夕用指甲敲打着案几,一下又一下。 她告诉自己,那就是把不与语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 一会儿后,不语提着烧鸡回来,看见何夕正在摆弄着两坛炁泽血和千隼晶石,他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去青楼是出于这个目的。 何夕闻到香味抬起头来,不语把烧鸡递到她面前,她咧嘴一笑,立马接了过来。 何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语坐在一旁看着她,半晌后,他突然说:“以后这种事让我和你一起去。” 何夕停住动作,没有抬头,他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容退步的命令语气:“不许一个人去。” 忽然间,心中温暖的涟漪四起,她重重点头,“嗯。” ---题外话--- 欢迎关注微博@十月桃-ruaqi 正文 【第四十章】十里红梅 次日,何夕收拾了几盒上好的香料,跟不语交代过后才出了门。 来到圣医堂,却并不见那个中年男子,向抓药的小师傅打听了几句,得知,这药铺的老板是柳氏的家臣,医术极高,很少露面,一般都在隐居处修炼,只有当柳逸来灵都时,他才会现身招呼。 何夕把香料交给小师傅,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若是只有当柳逸来时,他才出现,那么想除掉他必须要小心了。 回去后,何夕让不语准备了些草药,自己又去密室里取来些许晶石,准备妥当后,何夕让千翦呆在屋里不要出声,不语把朝子叫了过来。 朝子进来,只见厅中放一浴桶,冒着腾腾热气。 “上衣脱了,跳进去。” 何夕在案几上列出一排长针,朝子知道她要做什么,便乖乖脱了衣服,**着上身跳了进去。 水并不是很热,但因加了些东西,朝子感觉浑身火辣辣的,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灼一样,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脸颊已热得通红。 剩下的事情不语就插不上手了,于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何夕手里拿着处理好的针来到朝子脑后,先是往朝子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朝子皱紧了眉,叫道:“你轻点啊……” “没事,不疼。”何夕盈盈一笑,朝子立刻觉得身后阴冷了三分。 服下药丸没多久,朝子便支持不住意识,低下头昏睡过去。何夕在他伤口处又涂了些药,她用炁泽血将这些针浸泡了一夜,想着应该可以了,便着手向他脖径处的命穴刺去,细长的针头刺入皮中近两寸,她轻轻旋转针头,朝子的勃颈处开始泛红,太阳穴的青筋渐渐凸显出来。 片刻,通体亮白的长针从根部开始泛红,犹如是血液从朝子体内流出,注入了针中,长针逐渐变得通红,仿佛可滴出血来,最后一声极细微的爆裂声发出,几根长针化为血色粉末落入水中。 何夕一个眼神,不语倾刻来到木桶旁,将朝子从水中捞出,把他放到木椅上,披上衣服。 浴桶中的水慢慢变得血红,最后变成黑色。 何夕将熬好的药给朝子灌下,然后让不语把他抱了回去。 调养了两个月后,朝子已基本无恙,何夕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下。 这之后的半年时间里,何夕经常亲自上山采药,并不是采一般的药草,而是偷偷溜进昆仑结界里去找那些奇物,她经常终日呆在密室里不出来,不语知道她在研究药物,但并不问她究竟在研究什么药物,要干什么。 何夕拿炼好的药上山找灵兽来试,但总是不满于此,要知道,用毒来杀死一个同为高阶药师的人,实属不易。 深冬时,雪厚三尺,何夕憋久了,想出去转转,听说灵都的钱氏在后山栽了片梅林,虽说是私人领域,外人不得入内,但是……那又怎样? 何夕和不语拎着酒壶上了山,一路蹋雪寻梅,墨灼岚山。 走至那梅园,但见朵朵红梅傲立于寒霜白雪,顿生一种刚气和火热之情。 翻身进了梅园,俩人饮着酒兜转在千朵红梅之间,酒后她脸颊微红,乱梅间对他甜甜一笑,他心猛地漏跳一拍。纵是梅花有万种风情,都不及她妖冶心惊,她的美,令人无所适从。 不语随手拈来一叶宽草,将那抹绿放在薄唇边,悠扬乐声随之而起,如泉水击石,如微风拂柳,如指绕青丝,无数红梅随之而舞,落红又起,纷纷扬扬,何夕不禁踏起舞步,红梅在她脚下随之聚,随之散,她步履盈芳,蝶舞翩翩,清风掀起层层花浪,飘飞如雨。 她舞于繁花之上,层花欲燃,步步生莲,一身白衣恍若明仙,淡淡的银光笼罩在她周身,明眸皓齿,飘逸出尘。 他看得淡定心惊,那如月光清辉般皎洁幽艳的光芒,穿林越水而来,她身边花开如海,风过如浪,衣袂飞舞,掩尽日月之光。 他暮然想,这一百年,或许是少了。 美人伴乐声而舞,却不料那守园人扰人清欢,一路跑来,口中大叫着:“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私人领域!快从树上下来!别弄坏了梅花!” 不语停止了吹奏,何夕的舞步也戛然而止,她只是立于梅花之上,幸灾乐祸地对那守园人笑。 守园人便也气恼,抄起一长棍更加快速得向这里奔来。 不语无奈一笑,扔掉手中的一叶宽草,飞身上了梅树,一手环住她纤腰,脚底生风,奔逸于棵棵梅树上,飘落的红梅随着他的步子一起潮起潮落。 何夕环住他脖颈,看满眼飞花咯咯地笑着,守园人已追不上那掩尽于丛梅中的仙衣眷侣,只闻那银铃般的笑声渐行渐远。 次年春,柳逸应何夕去年答谢之邀一同在戏楼看戏,高谈阔论,饮酒赋诗。 平心而论,柳逸这个人很和善,但是隐隐地,何夕总觉得他有一丝阴气,像是阳光下的黑暗面,若有若无,挥之不去。 ---题外话--- 欢迎关注微博@十月桃-ruaqi 正文 【第四十二章】百柳 年华似水,一去不返,如今那小石榴树已繁枝翠叶,树干上被留下了清晰的八道痕迹。 柳逸昨天刚来买过香料,何夕一番斟酌后,在半夜时悄悄从窗户溜了出去。 夜深如水,乌云遮月,压抑得很。何夕一路飞走在屋脊上,最后,停落在圣医堂的屋顶。 夜风吹过,几许苍凉,已是夜深之时,圣医堂里的小师傅挑着孤灯,脑袋一沉一沉地打着瞌睡。 圣医堂后还连着三个小庭院,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只见那中年男子敞着窗户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只不停蠕动的黑虫,细细地瞧,何夕不由得觉得恶心。 以前不语不成人形地躺在路边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心中一阵绞痛,何夕咬了咬牙,摸出腰间的短弓和那只已经削了无数遍的竹箭,她眯眼瞄准那窗前之人,眉心戾气四溢,“嗖”地一声,箭离弦而出,带着破风之音向男人射去。 等短箭逼近时他才意识到,迅速翻身躲开,他贴墙站着,定睛看向射入青石地中三寸深的短箭,不仅倒吸一口凉气,射箭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然而,男人也狡黠一笑,“我倒要看看,刺杀我百柳者是何人?” 射完那一箭,何夕便随手将弓扔在一边,没射中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一箭只是为引他出来而已。 不出所料,百柳如黑影般蹿出窗户,三步两步上了屋顶,与何夕不过十米之隔。 何夕站在那里不动,月色下苍白的小脸毫无表情,本是一双透丽清亮的双眸,此刻却冷淡至极,像是看尽了一切世事苍凉,像是了却了所有人生百态,无所畏惧,冷淡而孤清。 百柳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沙哑道:“竟是一个无灵力之人射的我?!” 何夕取下腰间挂的短刀,刀锋锐利如寒光,她遥遥地指向百柳,声音空灵,“你可记得八年前你用路边一乞丐试蛊,那人已手脚全废,浑身是伤,你依旧不依不饶,直到他毒侵全身,再无用处,又将他弃于街头?” 百柳微微眯眼,奸诈之光流露而出,“哦,你是说那个乞丐?那个唯一能承受得了的乞丐?”他笑起来,笑得诡异幽深,“这么说,你是来报仇的了?” “正是。”八年来,不语从未提起过自己承受的伤痛,何夕本来只把他当作玩乐度日的利用之物,与满山野兽一同茹毛饮血一百年的她早已心如铁石,不知人情世味,终日披着一层皮招摇过市,可这八年来不语的无微不至竟让她恢复了一丝温度,发誓再不依靠任何人的她,不知何时对他产生了依赖之心。虽说只有百年之约,但这一百年里,他是我的人,伤他一分者,我必灭! 何夕脚间发力跃向百柳,百柳阴阴笑道:“正好,我还差个容器试蛊!” 何夕挥起短刀向他劈去,百柳料她只是个无灵之辈,并未有太多提防,刀未落下,破风而成的拚击已劈头而至,直到胸前衣裳被破开他才仓皇动用灵力,挡下那一击。 百柳似是察觉到她体质特异,竟兴奋起来,若拿她做个药引子,是再好不过。百柳手中凝出幽绿色的光,幻出两把弯刀,刀尖泛着绿光,阴森恐怖,不用想便知,那刀定有剧毒。 “把你做成药引子之前,爷爷我告诉你,我是柳家药师百柳,你将会成为我百柳的囚下鬼,丧命于百条蛊虫!” “将死之人还敢出如此狂言?”何夕冷笑,与他兵刃相接。 百柳终日习蛊,身上煞气甚重,招招至阴,毒辣强横,还好何夕身手敏捷,能够一一躲过。但与人过招毕竟要比灵兽要多一份心眼,百柳十分难缠,从屋顶一直打到庭院内。百柳也不由得吃惊,一个没有灵力之人,单靠武功就和他打了个平手?! 白柳在心中暗自不平,他狡然一笑,甩手将弯刀向她脖径掷去,何夕仰头,那幽绿的光芒擦着鼻尖飞过,然后一个旋身,如鬼魅般踏着迷离的步子来到百柳身后,不及他反应便抬手刺向他后心,百柳想躲,却不及她迅速,最终还是被短刀刺中右肩。 剧痛传来,百柳不禁向前倒去,然而,何夕却看到他嘴角淫邪地笑。她心生寒意,暗想不好,只见那只幽绿弯刀从又后方飞来,在瞬间的反应下她只能微侧身子,弯刀在她脖径擦出一道血光。 毒素从脖子极速扩散,遍及全身,何夕只觉得意识模糊,整个人遥遥欲坠,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百柳正淫邪地对她笑。 第二天清晨,不语端着早饭推门进来,只见床上空无一人,虽说可能是跑去哪玩了,但莫名地有些心慌。 梦里梦见小时候和哥哥切磋武功,哥哥总是让着她,梦见小时候她总是喜欢哥哥陪她荡秋千,每次做了错事都推到哥哥头上,害得哥哥被父君一顿臭骂。梦见瑶山金宫玉殿,绵延千里,可是猛然间,一切变得支离破碎,只感觉浑身一寒,她被惊醒。 眼前是昏暗的密牢,她被铁链禁锢在墙上,而百柳正坐在一边,满心欢喜地玩弄着手里的黑虫。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香料店的店主,我们去年见过,是叫何夕,对吧?” ---题外话--- 微博:@十月桃-ruaqi 正文 【第四十二章】破开封印1 何夕看着并无大碍的百柳,不由得皱紧了眉,她炼了两年的毒,只为能刺中他一剑,只需一道口子,他便可立即毙命,可现在,他却安然自若地坐在那里。 “你是在想,我中了你的毒,为何没事?”白柳起身走来,他将那只黑色蛊虫送至何夕面前。 “我在自己体内养满了这种蛊,它们会帮我啃噬掉你下的毒。” 说罢,那只蛊虫便从他指尖钻了进去,在他皮下蠕动了几下便不见了。何夕只是眼皮一跳,心想这人真恶心,在自己身体里养蛊,蛊虫是不会平白无故乖乖呆在他身体里的,他必定要喂给蛊虫上好的精血,不然蛊虫们一定会咬穿他的身体,吸食他的骨肉,把他啃个精光! 何夕厌恶地将头扭向一边,百柳伸手捏住她的脸,硬是给掰回来让她与自己对视,“你的毒是我见过毒性最大的,竟然将我的蛊虫毒死了两只。”他眸中眨着狠恶的血光。 蛊虫本就是至邪之物,自然不会怕毒,反而会利用毒来增加自己的巫邪,可百柳却没想到,何夕能配出将蛊虫毒死的药!她用毒,实是一绝! 何夕苦笑,想了千招万招,却是没有防到他这一招。 有蛊虫相护,百柳算是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他得意地对何夕一笑,“一个无灵力之人,单凭用毒就想来杀我,未免太高估了自己了吧?” 何夕不想再看到他那张令人恶心的嘴脸,她闭上眼,感知力遍及四周。 此时她身处于圣医堂地下密室,天已大亮,不知道不语没有找到她会不会着急。 百柳看她并无害怕之意,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这密牢囚禁过无数人,墙壁被血洗刷了无数遍,冤煞之气极重,普通人闻到这里的血腥就会痛苦地作呕,眼睛也会被血气熏得流泪不止,而她却如看惯了修罗场,见遍了满城白骨,无所畏惧,淡定从容。 “你以前有灵力,对不对?”她以前一定经历过,她以前一定有灵力,并且灵力不低。 何夕微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但是,你的灵力被尽数散掉了。”百柳张狂地笑,“以前再如何现在都只不过是个废人!” “呸!”何夕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她微抬起那尖俏的下巴,高傲地看着他。 百柳僵了一瞬,面部开始抽搐起来,“好好好,我让你尝尝我新炼的蛊。” 百柳转身走向墙角的桌子,何夕挣了挣手腕的铁链,只觉得酸痛无比,被吊了一整晚,手腕都青肿了,肚子也饿得不行,突然很想吃不语亲手烧的菜…… 百柳拿着一个小玉瓶走来,何夕也深知道自己身陷重危,蛊毒要比毒药难解一百倍,她用力挣扎,可奈何她现在只是个凡夫俗子。 百柳打开玉瓶,伸手掐住她的脸,然后将瓶口贴住她脸颊,他笑道:“它会一点一点地侵蚀你的大脑。” “你滚开!”何夕低喝,想避开那玉瓶,但百柳的手厄住她半张脸,使她动弹不得。只感觉有冰凉细小之物从瓶口爬出,在她脸上慢慢蠕动,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何夕极力挣脱,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手腕已血肉模糊。 看着蛊虫越接近眼睛,百柳就越兴奋,他捂住何夕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自己满怀期待地看着那蛊虫蠕动。 最后,蛊虫停在她右眼下方,何夕觉得浑身阴冷恐惧,汗水寖透了衣衫,原来,原来他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了半年,在崩溃的临界点挣扎了半年…… 突然右眼传来巨痛,像是被尖锥刺穿一样,整颗眼球灼热地燃起来,脑袋涨疼欲裂,她睁大了瞳孔,眼中布满血丝,右眼的视野逐渐模糊了起来。 “进去了!进去了!”百柳欣喜地轻声叫着,他松开手坐回桌边,像是享用一顿丰盛的美食般欣赏着她的表情。不语坐在枣树下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回来,他心神不宁,犹豫了片刻便上了街,他用灵力覆住双眼,一个人一个人地找,若何夕是普通人,他恰可用感知力去寻,可她却异常得很,身无灵力,却将气息掩盖得彻彻底底。 何夕紧闭着眼,不停地攒动着身体,蛊虫在她的右眼下作乱,眼球像是被扎了一万根针一般锥心刺骨。她死咬着牙,体内如铸火炉,五脏六腑被烤灼着,绞痛不止。 百柳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发出诡异的笑声。 除了疼痛之外,她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丹田之处猛地冒出一股污浊之气在她体内流动,何夕暗叫不好,却无法抑制那污浊之气,因为蛊虫的引诱,更多的污浊之气从丹田涌出,浑浊的灵力顿时侵满全身。 百柳膛目结舌,看她四周萦绕着浓浓的黑气,脚底却生出朵朵金莲,金莲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像是在她脚下生出无数个春秋,无数个生死,无数个轮回,她额间金光流转,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圆形结印,金莲开得一发不可收拾,魔气四溢,灵波四散,灵力在顷刻间暴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百柳不知所措,浑浊的强劲威压令他窒息! 仙阶的灵力! 他区区一个药师算什么? 百柳开始浑身倒汗,心口狂跳不止却动不了分毫,眼前的人就如一个魔物,令他极度恐惧! 封印被冲开一半,灵力奔涌而出,她挣开了铁链,轻脚落地,圣洁的金莲尽收,只留她满身煞气。 正文 【第四十三章】破开封印2 心里像是有一个人,极力鼓动着她去屠杀,告诉她屠杀的快感,教她如何违逆天下。 她低垂着脑袋,强忍着右眼的剧痛,极力克制着魔性,眼前浮现出曾经与野兽厮杀浑身浴血的样子,她抬眼看见百柳战战兢兢的样子,嘴角勾出一个冷艳妖媚的弧度,像是心智完全魔化一般,她现在只想宰了眼前这个男人。 百柳惊恐地贴着墙壁,何夕右眼下蛊虫钻进去的地方印下一个血红的痣,像是一粒朱砂,如火如荼,她的右眼已布满血色,瞳孔灼热发出红光,左眼也相继爬满血丝,金色的结印占据了大半个额头,只见她清冷地笑着,一双血眸魅惑众生! 百柳一点点地向石门移去,眼睛不敢离开她半分,生怕下一秒,她便闪现在他面前,将他扒得片甲不留。 此刻的何夕与以往判若两人,她抬起下巴,一双浑圆的血目戏虐般地看着他,一张因恐惧而枯槁的脸,如同苍老了十岁。 等到百柳移至石门前,何夕邪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百柳不仅一个哆嗦,在他打开石门开关的一瞬,只觉得伸向开关的手臂一热,剧痛传遍每一个神经,小臂便被生生削了去,疼痛至极,没等他叫出声,何夕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面前,周身的魔气灼烧着他的皮肤,何夕抬手甩在他脸上,百柳被重重地砸在一边的墙上,几条裂缝从他身后蔓延而出,这密牢本是用普玄灵石所铸,坚硬无比,并且对外隔绝灵力,这硬生生被何夕甩出一道裂缝,可想她气量是何其之大! 百柳已被砸断了几处筋骨,全身像散了架一样,沉闷地落回地上。 何夕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百柳极力撑了几下,像避开豺豹般的何夕,用尽全身力气却也只是到了能坐起来的程度。 我百柳高阶药师,昔日只有我敢猖獗,无人违逆,今日竟栽在这么一个女娃娃手里,毫无还手之力,自己命人修铸的密牢,因隔绝了灵力无人能察觉,最终死在自己做的牢笼里! 百柳看着她血红的眼睛,突然笑了,“就算我死了,你眼中的蛊虫也不会解,你活不过一日!”百柳猖獗地笑起来。 何夕微微眯起那双妖魅的眼睛,自从蛊虫进去后,剧痛就没有停止过,右眼已模糊不清,只能靠左眼来看清周围的一切,确实,她并不知这蛊的解法,若蛊毒不解,她必活不过一日,可是内心的兴奋作涌,体内魔气旺盛,眼前只想享受屠杀他的快感,生死已置之事外。 封印半开魔性已至此,若完全解封,要如何了得! 百柳见她并无留他一命解蛊的意思,就想着不如拼死一搏,畜牲临死还会垂死挣扎,他堂堂一药师怎能任人宰割? 百柳使出全身气力,发力蹿向一边,向石门溜去,何夕并未想到它他还能动,没来得及防。她冷哼一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何夕一个旋身又挡在他面前,百柳残臂一挥,数十只蛊虫从他残破的血肉中飞出,一起扑向何夕。何夕皱眉,周身戾气加重,几只蛊遇到那黑浊灵力立刻爆裂成黑烟,残留的几只穿过黑浊的灵力,贴附在她身上。 百柳趁机转到她身后,手中绿光大盛,一柄幽绿弯刀骤现,他狰狞着脸,带着满身愤恨向何夕砍去。 蛊虫贴敷在身上,厌恶油然而生,那些蛊虫正在穿过衣衫寻找肌肤钻入,何夕默念了个决,身上的蛊虫便燃起了火焰,蛊虫如缩水了般枯竭而落。 身后幽光四起,弯刀已落至她肩头,她只是抬手一挡,那弯刀便如劈在顽石上一般,倾刻刀身碎裂,银光乱舞。何夕带着诡异的笑容旋过身来,看着她满是兴奋如嗜血狂魔般邪魅的脸庞,百柳绝望了,他现在是满心后悔,后悔八年前捡走那个乞丐,后悔捡走那乞丐却没有令他直接毙命,后悔把何夕关进密牢,后悔用何夕试蛊,是他一步一步把死神引至身前。 何夕张开手抓住百柳的前额,一个疾步如闪电般向前跃了几米至墙前,将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墙上,强劲的灵力爆涌而出,百柳已头骨具碎,深深嵌在墙中,宽大的裂缝立刻布满了整面墙,仙阶的灵压呈涟漪状一圈圈散开,普玄灵石所铸的墙壁遇到那强劲的威压被冲得四分五裂,位于地下的密牢在倾刻间被摧毁,密牢塌陷,上方的地面也紧跟着塌陷。 密牢崩坏,那惊人的灵压如张狂的野兽四散开来,铺天盖地卷袭整个灵都! 大地猛然一颤,街上人们皆是一愣,脊背发凉。不语一怔,算是猛然醒悟,立刻飞身向灵压传来的圣医堂赶去,他这才想明白,她两年间终日呆在密室是做什么,终日翻看那些药谱是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他?可是明明约定好了,不许再一个人单独行动,她怎么就不听话?! 密牢塌落,刺眼的阳光如道道利箭射了下来,猛然的光亮让她感到双眼生痛,头疼欲裂,吃力地睁开眼,看到已血肉不堪的百柳,她才顿悟自己都干了什么?阳光像是在谴责她的阴暗,穿过她周身的戾气打在她的肌肤上,一股淡淡的温热洒满全身。她紧紧捂着右眼拼死压制住魔性,飞身出了密牢飞上房顶,一路飞掠向昆仑山。她要立刻避开这些百姓逃进山里,就像当初遭人唾弃一般,拼了命地奔向没有人的地方。 百姓们只见一只浑身萦绕着黑气的魔物从头顶掠过,皆四散躲避,不少好事之人都涌向了圣医堂。 圣医堂的几个小药师见如此大事,立刻封锁了圣医堂,不准任何人进入,只等柳逸回来处理。 待不语赶到时,只看见那片废墟中百柳血肉模糊的脸,还有他满身的蛊虫,不语紧锁着眉头一并向昆仑山赶去。 柳逸铁青着脸进入圣医堂,见了这般惨状,也顾不上去追虐杀者何人,当前是把这种骇人之事掩过去才是,不然,今后圣医堂必定名誉扫地,落魄难当。柳逸压住心中的火,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物,手下的小药师个个训练有素,不慌不忙,不走露半点风声。 正文 【第四十四章】吻 已逃至深山,何夕跪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无数次有把眼睛抠下来的冲动,她束手无策,若放在以前,她完全可以压制住魔性,可现在蛊虫在挑唆,魔性不断膨胀,如此下去,必是先失了心智,再被蛊虫夺去性命。 必须先把蛊解了才行,可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要如何解这蛊。 她无助地跪在地上抽搐,堂堂一个仙阶之人,竟被一个凡夫俗子弄得如此狼狈! 猛然间,她想出一个妙计,虽然有八成的风险会完全魔化,但现在也只能孤注一掷。 何夕盘腿打坐,凝神闭目。集聚体内的灵力,一点点地调转,将其尽数集在右眼,汹涌的灵力包裹住右眼,使她觉得右眼被烈火烧灼,左眼也因影响剧烈地痛起来,右眼下的那粒朱砂愈发红热。她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与蛊虫相斗上,根本没有余力去压制魔性,任由那魔性疯涨,这便是为何有八成的风险完全魔化。 强悍的灵力固可以杀死那蛊虫,但也同样可以毁了她的双目,何夕已浑身大汗,因魔气四溢而yuhuo焚身,她与蛊虫死死纠缠,要赶在魔性突破底线之前了结蛊虫。 魔气相继从体内涌出,四周草木皆出触之枯败,一派苍凉景象。 终是,蛊虫被灼烧殆尽,而她也因心智大乱,生出了幻觉,眼前虚飘飘的满是妖魔鬼怪,她深知自己已烧坏了双眼,眼前的不过是幻象,只要不去信,不去想,待魔性退去便可一切恢复如初。 眼前混乱的景象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父君和哥哥也出现在幻想里,他们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一切都再真实不过,慌乱下她抬手去劈,一道黑风砍倒了前面的几棵树,幻象中的人也相继消失。 何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她不停地向四周的幻象发出攻击,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如一只野兽般狂躁。 踏进山里,只觉得戾气甚至重,不语疾步奔走在林间,林中已布满了黑色的瘴气,什么都看不见,他听着打斗的声音寻找,走近时只见她发了疯似的与虚无打斗,周身已草木不生,一面娇容苍凉悲壮,他虎躯一震,心痛难耐,立马冲上前去,劈开瘴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像是要把她融入血肉中一般,紧紧地抱住她,他把头埋在她颈间,眼泪无声的流下,流进她那湾锁骨中,“好了,我来了。”他一遍遍地说:“我来了,我来了……” 他声如碎玉,指绕青丝,缓缓注入她心田,是不语,不语来了,不语来了…… 不对,是幻象! 她不许任何幻象伤她一分,她用力挣扎,灵力化作黑色的气焰烧灼着他。 “走开!你不是!”何夕大喊。 不语也放出自身的灵力去压制她的魔气,八年前他筋骨全断,如今也恢复至仙阶,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与她这满身邪气相抵,实是有些吃力。 他一直喃喃着,“何夕,是我,我是不语,我是不语……” 他抬起头看着她已空洞的血目,她已是看不见了,无神的双眼满是无助,一阵心揪,为了他竟到如此地步! “何夕,是我,我来了。” “何夕,是我,我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他一遍遍地说,她一遍遍地防,防着那幻象混入她的心智,他紧锁着眉,内心的悲痛如荒原的野草,无边无际的疯长开来,他锁眉,更紧地搂住她,周身银色的灵光环绕住她,他低下头,沉沉地吻了上去。 在嘴唇触碰那柔软的一瞬,她内心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泪水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他微凉的舌滑入口中,游走过每一处,深沉而狂烈的攫取她的气息,她身子软下来,任由他抱着,任由他夺取着每一个呼吸,任由他的灵力渡入体内与魔气抗衡。 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一切幻象都破灭,只觉得周身是万里桃林,灼灼其华! 瘴气渐渐散去,何夕周身的黑气也尽数退去,额间金印消失,封印重新覆上,只留她眼角一颗朱砂,如火如荼。 银色的流光漂浮于空中,不语搂着她软软的身子,细碎的吻落在她眉间眼角,他语气极轻,却令她心安,“来,我们回家。” 正文 【第四十五章】她的过去 山风轻柔,如漫水的瑶草,清凉舒爽。 何夕趴在他肩头,嗅着他发间的香气,体内已被魔气烧灼得厉害,眼睛也看不见,但她就是不想睡,总怕睡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她就打开话匣子开始絮叨,不语便静静地听她说话。 “不语,你猜我灵力有多少?嗯……你猜我原来叫什么?” “什么?”他问道。 何夕嘿嘿一笑:“长琴煜夕。” “长琴?是祝融氏的后裔?” 火神祝融氏于昆仑山光明宫,其氏族在昆仑山下繁衍,后来祝融生太子长琴,氏族内逐渐有等级分化,分化为上宗和下宗,上宗为长琴所领族人,下宗由重和黎所领,族内规定,下宗必须辅佐上宗。之后族内矛盾四起,祝融氏分裂,长琴族前往瑶山,重族和黎族迁往帝丘,共同辅佐黄帝。之后族人以长琴、重明、黎为姓,每隔百年,三族相聚,共祭祖先火神祝融。 何夕想了想,回答道:“我是长琴氏的公主,封号何夕。” “可长琴氏族长宣称,何夕公主卧病多年,已病逝。” 她嬉笑:“我有那么容易死?” 长琴氏处居瑶山,统治一方水土,与外界没有太多干涉。 她继续道:“当初封印魔星,三魂封于溟海海底,一魄封于帝丘,三魄由祝融封于昆仑,一魄封于汤古,一魄封于具茨山的祝融之墟于黎族守护。” “长琴氏有密术‘九重封印’,非族长不得学,族长而境界不达者不成,祝融当初就是用九重封印将魔殇三魄封于昆仑,而我嘛……就是因为偷学九重封印被魔噬了心,才会有如此污浊的灵力。”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好我后来学会了把自身灵力封印起来,不然可就坏了!” 不语没说话,静静地听她讲。 “小时候我就调皮,整天捣乱爹爹政事,但爹爹不生气,还总是命人给我送来好吃的好玩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哥哥了,哥哥叫长琴煜青,老是惯着我,每次找他单挑他都打不过我。我经常拉着哥哥一起逃课,等着那白胡子夫子来后山寻我们,然后就和父子捉迷藏,有一次我把夫子困在结界里,困了一个晚上,爹爹第一次吵我,晚上我就哭着钻到哥哥被窝里,非要和他一起睡,从那以后,不知又换了多少个夫子……” 何夕身子还是很虚,话说多了,又出了一身的汗,她稍稍喘了喘气,继续道:“后来渐渐地,我和哥哥的灵力都越来越强,哥哥发誓一定要当上族长,治理好一方百姓,我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他屹立于山河,万邦来朝。” “帝喾有一次派乐师咸黑前来拜访,咸黑与哥哥交谈后,偷偷向爹爹进言,说哥哥太过温和软弱,不适宜做下一任族长,应选再贤人,哥哥得知后,就主动邀请咸黑一同谈论治国之道,潜心修炼,灵力和才智都日益增强,我想我一定不能拖哥哥的后腿,就心血来潮偷学了秘术,谁知炼到一半引魔入心,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何夕苦笑:“堂堂一个神族公主竟成了魔,这事若传于天下长琴族颜面何在?爹爹就让我呆在山腰的一座独宫中,派灵力高强的人来遏制我的魔气,渐渐的爹爹很少来看我了,还好哥哥每日都在,再后来的一日,我突然魔性大发,屠杀了宫里所有的人,爹爹并没有来,只是命人把我封锁在后山的结界里,再也没有来看过我,那个结界不许界内人出来,也不许界外人进去,只有灵兽们可以通畅无阻,于是再也没有人来看过我,再也没有。” 她说得极其平淡,他却听得心里发堵。 “于是我就满身魔气地在结界中和野兽们厮混,渐渐失去了人性,染上兽xing,直到后来有个博识的妖怪给我讲外界的故事,我才意识到,我不能永远呆在那里。于是我就潜心修炼,整整一百年,几经波折后,我习成仙,学会了九重封印,学会了压制魔性,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封印结界能拦得住我,然后我就跑了出来,去了许多地方,但我满身的污垢灵力似乎不太招人待见,最后,我用九重封印封了自己的灵力,定居在这里,开了个香料店混日子。” 不语低眉,她轻描淡写地说,几经波折后习成仙,可仙位岂是那么容易习成,她定是吃了数不尽的苦,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深山里,不语心中苦涩,缓缓道:“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她温暖地微笑着,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 如果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灵力也无妨。 再往后,她只是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以前的事,不语故意在山上绕路走,他就想一直这样背着她,一直一直往前走,听她讲述以前的故事,去一点点地了解她的过去。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在他肩头沉沉睡去,不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听着她疲惫而均匀的呼吸声,朝着那个被他称为家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回到店里,不语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烧了热水,小心地擦拭她脸上和手腕的血迹。除了手腕以外并无大碍,不语找来膏药轻轻擦拭上,缚上纱布,处理好后给她盖好被子,昨天折腾了一晚上,这下怕是要睡好久了。 看着那颗依旧血红的痣,他眸中的墨色又沉了许多,在床边看了她好久,他才不舍地离去。现在还正是中午,灵都内已掀起不少风波,不语不放心,他关了店门,嘱咐千翦好好守着,便去了灵都。 千翦轻轻落在何夕枕旁,一双湛蓝的眸子流露着悲伤,它温顺的蹭了蹭她的脸,似是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题外话--- 欢迎关注微博:十月桃-ruaqi 正文 【第四十六章】你要出去吓人? 灵都内的人都在议论,有的人说是百柳自习巫术不成,有的人说是圣医堂在做不正当生意,柳逸却不慌不乱,将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事件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他已安排好府内工作,将百柳的尸体销声匿迹,另选了圣医堂的接管人,并对外宣称,是药师在医治一只沾染了魔气的灵兽,手下没压制住让它跑了,请百姓放心不会有大碍。虽说是压住了大的风言风语,可这一奇事还是入了酒家闲话,无聊时供人拿来一论。 处理好府中事物,柳逸想去追查那魔物却无从下手,没有任何头绪,而那魔物的气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虽不甘心,也只好作罢。 不语见眼下之际并不危及到何夕便放了心,他在街上买了吃的和一些灵草回去,想着熬点粥给她补补身子。 何夕一直沉稳地睡着,却不抵眼睛时不时地传来刺痛,她便总是扭动着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语一直守在她身边为她掖好被子,晚上便睡在她床边的地上,时不时起来看她两眼。 半夜时,应是眼睛又痛了,她在梦中哼哼了几声,不语刚要起来却见她一个翻身从床边滚落下来,刚好落在他身上。他噙着笑搂紧她,让她倦在他身上睡了一个晚上。 早上醒来时只觉得身下温软,伸手摸索了一番才反应过来是某人的xiong部,脸一热,立马缩回手来。不语好笑地看着她,撑起身子幽幽问道:“这一晚,睡得可舒服?” 何夕随着他上身也被撑起,坐在他腿上,脑子里断断续续的闪过一些昨天的画面,旋即脸红的跟个樱桃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不语揉揉她脑袋,把她抱回床上,柔声道:“你这两天多休息,只管吃就行了。” 何夕嘿嘿一笑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不语泯唇,她瞳孔依旧呈血色,虽有黯然,但仍不失妖魅,右眼下的那颗红痣好似还在燃烧着一般,红的刺眼。他抬手抚过她的眼睛,一股温热的灵气包裹住她双眼,疼痛缓解了不少。 似是能看到不语的表情,她打趣着说:“又不是瞎一辈子,瞧把你吓得!” 听出她话中意思,不语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那你就赶快好起来,我可不想跟一个小瞎子过一辈子!” 何夕对他扮了个鬼脸,心底的温柔荡了一圈又一圈,“快去做些吃的,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要饿扁了!” 不语略有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出了屋子。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何夕一跐溜缩进被窝里,红着脸想着昨天的事情,越想越热,从小夫子就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何夕觉得脸快要炸了,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滚,欣喜已逐渐大于羞涩,于是兴奋过头,又一个翻身滚落到地上,“啊!”她一阵吃痛。 这回可没有肉垫,疼死我了! 柳逸从不在灵都多呆,几日后便回了帝丘。这半个月来何夕一直窝在床上,因被魔气烧灼,大伤元气,需精心调养几日。如今调养的差不多了,她就按耐不住想去街上转转。 其实看不见也别有一番风味,何夕用感知力也能探察到周围事物,她在店里走了两圈适应后,就蹦着跳着往门外去,却被不语领着衣领给拎了回来,刚要说些什么就觉得有层轻纱覆住了眼睛。 “干嘛?” 不语修长的手指掠过她眼睛,为她系上一层白纱,“一双血目,是要跑出去吓人?” 这么一说她才想起现在自己的眼睛很可怕,系好白纱后不语跟着何夕一同上了街,若是让她一个人上街,不知道仗着自己眼疾又生出什么事来。 一路上何夕只管闭着眼吃,吃饱了就拽着不语的衣袖慢悠悠地溜达,听着四周热闹的声音,实是有趣。 何夕一身白衣,眼上又覆了白纱,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粉嫩的樱唇,遮住了两眼更显得空灵,引来无数遐想,白纱下定是一双盼顾流兮的美目。如此之下,一美男子领着一玉美人走在街上,招得不少人驻足观看。与何夕交好的店铺老板都争相问这眼睛是怎么了,她便回:“染了风沙,得了眼疾,过些时日便好。”老板听了就笑着塞给她吃的,叫她赶快好起来。 悠长岁月平静,无事亦是蹉跎。 正文 【第四十七章】洞房 转眼已过了半年,何夕的左眼刚刚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右眼还全然不行。 那日晚,顶着烛光,何夕和不语在案前下棋,虽然有些吃力,但她乐在其中,每每输时,她便耍赖悔棋,嚷嚷着看错了要重下。 一向行踪不定的千翦立在那支蜡烛旁,不停地啄着火苗,弄得店里忽明忽暗,本就眼睛有不适的何夕便伸手赶它,将它赶去了外面。 又安静下来,何夕入了神,认认真真地与不语对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棋盘上浴血厮杀,方寸之间布千里之营,局势相持不下,不语稍稍惊愕,何夕的棋艺如此高明,所有窘迫局势皆被她一一化解,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未了,是他输了。 “哈哈,罚酒三杯!” 他也是输的心服口服,仰头一饮而尽。 下完这局何夕用眼过度,她便闭了眼趴在桌上,笑着问道:“你是百年后回去做你的小神仙呢,还是在这里陪我一辈子啊?” 他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如脂如玉。 “那不如,今日我们就成亲吧?” 何夕弹起来看向他,灯光忽暗,只能看见那模糊的轮框。 “怎么?不愿嫁我?”他故意轻声指责。 “这,这倒不是……只是有点突然……” 他哑笑,从抽屉中取来纸和笔,一字一字写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陈。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浦。” 他已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起身走至她身旁,笑盈盈地将笔和纸递给她,深情地凝视着她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他好似等了很久。 待她写好后,不语俯身,一把将她横抱起。 “啊!”她小有惊呼,看着不语近在咫尺的脸,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看不清他一汪秋瞳里深情泛滥成灾,“干……干嘛?” 他故意逼近她轻言轻语,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脸上。 “按流程办事。上床,行房。”没等她反应,不语便已进了屋将她放在床上,她睁着仍旧血色的眼睛,慌乱不知所措,“等,等一下……” 一个吻封住她言语,舌尖抵开她的唇游入其中,温热地捕捉着,轻柔如春风化雨。这一瞬的阑珊春意令她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只可与他交相缠绵。 烛光摇曳,铺了一广无际的温柔。 不语沉沉睡去后,贴着他温热的身躯,何夕却有些睡不着,借着月光细细地端详着他右边锁骨下的绯红胎记,因视力很模糊,看起来像一朵小桃花,温柔地开放,何夕不禁伸出小指头点了点,不料他竟醒来偏着头看向她,眼角暗笑浮动。 “你今晚,是不想睡啦?” 她睁着眼睛如受惊的小鹿,缩回手立马朝墙边滚去,不语勾起嘴角,伸手将她揽了回来,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好似要融入血肉。 何夕,一百年哪里会够? 只愿那樱桃所红的时光,芭蕉所绿的岁月,能举案齐眉,朝朝暮暮,待至白头,与子同归! 风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处,时光入。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句,怎生书。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石榴树上记录着岁月,一轮复一轮,已是九年,枣树下埋的樱桃酒,明年就能喝了。然而此时,许秋怀了孕,朝子每日端茶送水把许秋养得白白胖胖。 已过去一年,何夕的眼睛已经不疼了,但依旧双目模糊,见不得强光,不可用眼过度,眼珠呈红褐色,右眼下的痣也是红褐色。她这懒丫头就喜欢每日坐在枣树下吃吃喝喝,没事了再上街溜达一圈。 这日,何夕双目缚着白纱,吃着冰糖葫芦招摇过市。一群小孩在街上跑来跑去,追逐打闹,孩子们童真悦耳的笑声回响不绝。何夕嘴角荡着笑,从那群小孩中间穿过,顺手拿走了一小孩手中的糖果,吃了几颗又随手放在一摊铺前,等那小孩发现手中少了东西,何夕已经走远了,他只得虎头虎脑地沿回路去找,待在摊铺前找到,便骂自己蠢,这都能忘! 自从眼睛不方便之后她上街没少干这事。 依旧吃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透过白纱,隐隐看见有一模糊的人影朝自己走来,骨骼清朗,款款而来,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柳公子怎么有空来北城转悠?” 他笑得温柔可亲,“怎的,夕姑娘好像知道我最近很忙?”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何夕回道:“听说帝丘黎族的夫人总是怀不上子嗣,今日来其它各氏族都四处收集着药方,希望能帮上黎氏的忙,柳公子不也尽心于此吗?” 他略有苦笑,“确实,不论其它各氏族献上什么样的药方,对黎夫人都不见效,我也正在苦恼。” 何夕咬下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暗暗想着,黎族和重明族是历代辅佐于轩辕氏皇族的两大氏族,在帝丘有相当高的威望,若是哪个氏族能治了黎夫人的心头之疾,那日后的好处不言而喻,谁都想献这个殷勤。 何夕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柳公子对药材深有研究,这些小事应该难不倒吧?” “不敢不敢,我也是略懂一二。”柳逸抽出腰间的折扇,“夕姑娘对香料甚是精通,可有什么高见?” 何夕撇撇嘴,“怀不上这种事是天命,要看她造化。” 香料那么多,她才懒得去想。 柳逸笑笑,转了话锋,“你眼睛可好些?” “好多了,估计再有三个月就不用缚纱了。” “普通的风沙伤眼怎么要这么久?” 何夕顿了顿,她患上眼疾的时间和百柳死时刚好吻合,柳逸虽从未提起过什么,但他在暗地里调查了那么些时日,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头绪。 “风沙伤眼倒没事,只是后来又不小心让烈性香料入了眼。” 柳逸合上了扇子敲在她头上,“怎么这般不小心?” 何夕对他嘻嘻一笑,“那柳公子今天是来店里买香料?” “自然。” 不语坐在枣树下煮着桂香银耳粥,千剪落在他肩头,一身金羽披着阳光,十分耀眼,街上有人路过,都想看看这只华丽的金鸟,千剪便身子一抖藏进了不语倾注而下墨发中。 “小家伙,出来。”不语手执蒲扇轻轻温着火。 千剪身形似鹰,这么大个儿躲在他头发下着实有点可笑。 千剪探出脑袋叫了两声,悦耳如银瓶乍破,它又转身上了他肩头,歪着脑袋看他熬粥。 桂香味从火锅里飘出来,千剪伸长了脑袋在他脸上蹭蹭,忽尔感到有灵力不低之人将近,一挥翅膀飞上枣树,隐在浓密的绿叶间。 不语依旧从容地扇着火,不问外事。 很快,何夕和柳逸相伴而来,郎才女貌之景盎然,不语微眯了眼,遥遥一笑,何夕虽看不清,却隐隐觉得背后一凉,立马扯出一个笑来给他。 不语只是微笑着对柳逸点了点头,便继续熬他的粥,何夕悻悻地带着柳逸进了店。 店里依旧香气清幽怡人,柳逸兜转了两圈,挑了几副气泽清淡的香料,何夕一边给他包装,一边说道:“柳公子每年春时都来,可算是唯一的常客了。” “若是把香料店开在帝丘,生意定是极好。” 何夕把香料递给他,“北城这小地方,挺好。” 他笑着接过,不失风度地拱手告辞。 何夕看着柳逸的背影想了一瞬,在他出门之际开口道:“西边有座山叫崇吾山,其山有木,圆叶而白色花萼,开红色的花,有黑色的纹理,果实与枳相像,食之宜子孙。” 柳逸清眸一亮,欣喜而谢:“还是夕姑娘见多识广。” “不过崇吾山路遥,那草极其难找,柳公子想找到,怕是要多花些时日了。” “无妨无妨。” “柳公子慢走。” 以柳逸手中的力量,去崇吾山找到那些草恐怕是要一年半载,还要再加以名贵药材熬制又要两三个月,此药见效又要两三个月,如此一来,恐怕黎夫人又要等一年多才能怀上子嗣了。 送走了柳逸,何夕来到不语身边坐下,醉人的桂香萦绕于空,好似食之如凝胶,甘若流脂,何夕咽了咽口水,捧着小脸问道:“给我熬的?” 不语眼中隐着笑,“不,是给千剪的。” 说着,千剪在上面叫了两声,一路盘旋飞下来落在何夕肩上,洋洋得意地啄了两下她的耳朵。 何夕屈指弹了千剪的脑袋,“骗人!是做给我吃的!” “是给千剪的。” “我不管,我要吃!”何夕伸手扯住他的脸。 “你跟一只鸟争食做何?” “这本来就是给我的!” “不,是给千剪的。” “……” 正文 【第四十九章】我牙疼 次日早上醒来时何夕便觉得牙疼,她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在床上滚了几滚,不语被她这动静给弄醒了,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依旧没睡醒地问她,“怎么了?” 他没睁眼,声音很低带着些鼻音,十分慵懒十分好听。昨天的醋,他应是不吃了。 何夕撅着嘴不情愿地说:“好像,把牙给吃坏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把头又往她脖劲间埋了埋,“让你吃那么多甜食。” 何夕委屈地戳戳他,牙疼以后怎么吃东西啊,再好吃的东西都得被这牙疼给搅得没味道了,“怎么办?” 不语想了想,“这两天我做饭给你,你先不要上街买东西吃了。” 何夕不甘愿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偷偷上街买东西。 起床后,不语就很从容、很从容地,没收了她的零花钱,然后对她说,“你要是想溜达就上街溜达会儿,等你回来,饭就做好了。” “……”兜里不揣钱,你让我上街溜达什么?望梅止渴吗? 还好,她还藏有三个铜币。 何夕慢悠悠走在街上,这三个铜币买不了什么,只能买一样东西,所以她要好好斟酌一番,哪个才是最想吃的。 她在一家烤兔肉的摊前站了好久。她想吃烤兔肉来着,但三个铜币不够…… 摊前一小孩将何夕打量了一番,然后趾高气扬地说:“没钱吧?没钱就别在这儿站,多碍事啊!” 何夕愣了愣,眉心蹿起一把火,她刚要开口,脑子里闪过什么,于是温柔地摸了摸小孩的头,“说话这么不客气,是你娘亲教的吗?” 小孩儿张口要说什么,何夕没给他机会,继续温声和气地说:“你娘亲教得真好,男子汉就是要这种气势!” 小孩儿迷茫地点点头,何夕又说:“你刚刚做的很好,来,伸手,姐姐给你三个铜币。” 小孩儿一听眼睛亮起来,伸出手接住了这个姐姐送来的三个铜币。何夕又揉揉他脑袋,鼓励似地说:“以后说话,都要用吼的,知道吗?” 小孩用力点点头,何夕满意地一笑,“去吧去吧,姐姐要回家了。” 小孩屁颠屁颠地跑开,何夕又在街上逛了一圈,回来时看到那小孩的脸已经肿了,且正在人群中气势汹汹地找那个诓他的姐姐。何夕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扭头走了。 这三个铜币,花得还算值! 回去后,不语刚把那个小灶台收拾干净,色香味俱全的饭已做好,三菜一汤,他在枣树下支了个矮桌,何夕不客气地坐下来,将这饭菜打量了一番,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很能干!既主内,又主外,她是活的真自在! 因为牙疼,何夕吃地很慢,她抬起头看不语,他吃起饭来从容娴静,就算是这种粗茶淡饭也吃得这么优雅高贵,令人赏心悦目。 “不语。” 他抬头看向她,何夕对他嘿嘿笑了笑,“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烤兔肉的摊子,飘出的味道好香啊……” “喜欢啊?”他温柔笑了笑,“那下午我带你上街,咱们再路过一次。” 何夕被他这话给卡住了,咳了半天,然后低下头默默吃饭。 下午时,不语在店里给她配药,牙疼是病,得治。 一会儿后,何夕从门外进来,两眼泛着泪光,不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忍两天就好了。” 何夕趴在案前,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不语,外面有个老爷爷很可怜,他一直在惨叫,所以啊,不语,你可以给我两个铜币吗?我想行个善。” “……” “别不说话嘛,我又没有骗你。”何夕蹭到他身边,“助人为乐,你应该支持嘛,对不对?” 不语抬眼,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何夕很认真地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牙疼一辈子!” 她这个誓发的,还可以…… 不语就赏了她三个铜币,她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一会儿后,何夕回来,嘴角还粘着什么,仔细看去,是糖稀…… 不语无力地扶额,“你说外面有老爷爷惨叫,没有骗我?” 何夕眨巴着大眼睛,“没有骗你啊。” “他怎么叫的?” “哦,”何夕清了清嗓子,“糖人糖人!两个铜币啊!啥样都有!快来啊——”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正文 【第五十章】神秘女子 女子怀胎十月,婴孩落地,许秋刚刚为朝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八斤二两,因为生在深冬,于是取名叫朝冬,何夕不禁在心里念叨,俗气的名子! 朝子忙着照顾许秋的日子,无暇顾及染房,张姨也上了年纪,于是何夕和不语就每日过去帮忙。 朝冬满月之时,正逢帝喾生辰,整个北城挂满了红灯笼,人们都喜气洋洋,三十晚上,外面放着烟花,众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朝子花了大价钱请来画师,将这团圆之景永存纸上。 画中何夕恬静地笑着,温软如玉。 年后雪化之时,是万户人家收拾家务,整理安置剩余年物之时,朝子因为被那古灵精怪的朝冬折腾得不行,空不开手去帮张姨,不语便主动去了。 何夕懒洋洋地躺在店里的藤椅上,想着一会儿等不语回来再一起打扫,可是想到毕竟已是夫妻,也应该近点分内的事,何夕想着拿起鸡毛掸子扫着柜顶上的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想着晚上让不语做什么好吃的。 扫完了一个转身便看见一女子立于店内。 她是何时进来的? 这是何夕自从学会九重封印后,第一个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人!那女子就如同一个幻象,甚至不带一丁点儿呼吸。 女子好似刚经历过什么大战,衣裙满是污渍,身上不少刀口,一切都像刚从屠宰场走出来,除了那个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只露出两片苍白凉薄的嘴唇。 银白的面具纤尘不染,显然是刚刚拿来带上,故意不让何夕看到自己的脸。 何夕只是停住了所有动作木然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气息,满身的污渍却察觉不到一丝浊气,满身刀口却闻不到一点血腥味,看得见她微弱的呼吸却察觉不到气息,探不到一点灵力,就如同周身设了一道屏障。 世界寂然下来了…… 不知为何,何夕并不怕她,反而觉得亲切,尤其是那苍白如纸的嘴,更是万分熟悉。这人她一定见过!一定见过!不止是见过,并且相当熟悉! 是谁?到底是谁? 女子也不动,只是与何夕相持着。在绞尽脑汁之际,千剪突然从门外飞来,何夕吓了一跳,只要有外人来,千剪就乖乖地藏着,今天却如此招摇,不过也罢,是那女子的气息掩藏的太完美。 可是下一秒,何夕便傻了眼。 千剪见到那女子后并没有识趣地飞走,而是在何夕和女子周身徘徊,并发出欢快悦耳的叫声,它绕着女子飞了两圈,然后落在她肩头。 何夕惊了,难不成千剪在受伤前是这女子的宠物? 女子微微侧头,露出不易察觉的一笑,那一笑,仿佛是流逝了太久的东西转而又见,仿佛是熟悉的怜爱与心疼,何夕不明白,她究竟是何人。 千剪低了脑袋,用额前的绒羽去蹭她的脸,那女子只用口型说了个“去”字,千剪便乖乖地停下,绕着她飞了两圈,才不舍地飞走了。 何夕不带眨眼看完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是谁? “你是……”没等何夕问完,右眼传来一阵剧痛,虽然视力已全然恢复,眼珠和那颗泪痣也回到了黑色,可还是会偶尔传来痛感,刺激着全身每一个细胞。 何夕强忍着痛睁开眼,那女子却已经不在,不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好似刚刚只是她自己的一场幻觉而已。 何夕扶着案几坐下,心中细想那女子的灵力一定高深莫测,入了仙位是自然,恐怕已有上仙…… 她闭了眼,仰躺在椅子上,无数张面孔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呈现,她搜罗出所有自己见过的人,但怎么也找不到和那女子相像的脸。 想的多了,觉得头疼的厉害,她便起身点了盏香,清幽之气萦绕而出,她慵懒地趴在案上,以那女子的功力,一定走远了,远到她再也追不上。她突然觉得心口好痛,像是被谁揪着…… 何夕打开抽屉取出那张合婚庚贴,看着不语苍劲有力的字迹,看着所写的白头之约,心里不由得静了,我有如此良辰岁月,何须再去想其它事情? 她带着微笑,又将那庚贴一字一句看了一遍,忽而感觉有人回来,她立马将纸一叠放进袖口中。 不语笑盈盈地回来,千剪跟着他进了屋,扑楞着翅膀落在案上,眨巴着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睛瞅向何夕,好似刚刚的事只是平常。 何夕不知哪来的气,“哼”了一声,在千剪脑袋上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然后起身回了屋里。 千剪一脸无辜地看向不语,不语也只是一笑,不知道那蠢丫头在生什么气。 晚上不语上床时,何夕已经睡着了,他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她的头发,何夕轻轻哼唧了两声,不语抚过她右眼下的黑痣,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疼,虽然蛊虫已除,但那颗痣却如附骨之蛆牢牢长在了那里。 他搂紧她,低声喃语:“我会一直在,何夕。” 正文 【第五十一章】祭祖 天未亮,她便醒了,这是很反常的。她在枣树下静静地坐着,看着橘红色的太阳一点点爬上来,看着天际由灰白变得血红,早晨的暖阳横射而来,打了她满身金光。 “你有心事?”不语站在门口,看着金灿灿的何夕。 她笑得天真无邪,“已经五年了,枣树下的酒可以喝了!” 他走来轻轻拧了她鼻子,“小馋虫。” 何夕眯着眼笑,“今天就把酒挖出来吧!” 他便温柔道:“今晚就挖出来。” 何夕使劲点头,不语揉揉她脑袋,“我去准备吃的,你打壶水,洗个脸。” “嗯。” 何夕倚着枣树,她抬起头,雪化了,青色的嫩芽又冒出来了,这一年一年过得真快,从她把不语带回来到现在,已经十年了,那棵小石榴树也开满了十个花期。这十年的点滴覆满了她整个记忆,占满了她生命汪洋的每一个潮起潮落。 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番朝阳美景,猛然间,心头一惊。 她算了算,今日,是祝融氏三族相聚,共祭祖先之日! 莫名的,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全身。 她低了头,族内一定会有大变,氏族一定会经历一场大劫,她攥着衣裙,不安之感遍布脑海,额头直冒冷汗。一会儿她又自嘲苦笑,长琴氏公主长琴煜夕已死,她已经和长琴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瞎担心些什么呢? 何夕站起来朝店里走去,待走至门口,又停住,她扶着苍老的木门,看着岁月所留下的般般痕迹,她笑了,笑得温暖而又无奈,良久,她轻轻划破食指,血珠子溢出,点在木门上,血液在木门上凝成一个巴掌大的封印,旋即又消失不见。 她仰头望了望那块没有刻字的桃木招牌,桃木上跳跃着金光,她嫣然一笑,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夕飞身跃于九天青云之上,踏着云气向南边飞去,三族相聚祭祖是在南溟之海,就算是驭坐骑飞去也要三五日,她不得不打开封印动用灵力。双手合十,在胸前菩提子的帮助下用一炷香的时间解开了封印,顿时,魔气四溢,她脚下又生出朵朵金莲,如一只利箭般向南边射去,只在云中留下几朵金莲,又转然枯败。 因为用了灵力,右眼又开始发热,一双妖瞳泛着血色,右眼下的痣又变得血红,她心急如焚用尽所有灵力向溟海赶去。 她早就料到会有族变,本打算冷眼旁观,可真当事情来临之际,她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金莲绵绵呈线,一路向南,花败的速度感,赶不上她远去的速度,竟开出了一路繁华盛世。 不语,若今昔一别,一别永年,苍山覆雪,浮生尽歇。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一路奔波,何夕灵力不济,那次蛊虫反噬的厉害,怕是落下了病根,不可过分动用灵力,她强咬着牙,飞驰在云层之巅,在距海岸还有几百余里时,一股血腥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她不禁浑身一个激灵,拼力加快了速度。越是逼近海岸,强劲的灵波越是频繁。 视野越来越开阔,一片沧海无边无际,海浪拍岸,扬起三尺白雪。她落在礁石上,尽全力赶来却已是正午,祭祖已开始有一个多时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路上她都悬着心,等站到这里,更是双腿发软。一层灵波袭来,一排海浪接济而至,重重地砸在岸边,空气潮湿,带着血腥之气。 她心一横,踏着浪尖向烟渺无际处赶去。 已至海中央,全然看不见岸边的青山,看得见的只有漫天的腥风血雨。重明族和黎族一同诛杀长琴族,血脉相残,毫无手下留情之意,原本庄重严肃的祭祀,如今成了众修罗群魔乱舞! 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她的内心,虽料到有大劫,可却没想到是灭族之灾。 放眼望去,海面上,半空中,云层之上,全部都是屠宰场,两个下宗族人屠杀着上宗族人,何夕不明白这是为何,难道在她被魔噬心后的一百五十年里,三族内又发生了什么? 满心慌乱和无助,她的脚不听使唤,缓缓向腥风血雨中走去,人们好像都着了魔,虽说重明族和黎族都在尽力地杀戮,但他们的脸上却布满了惊恐和不安。何夕明白了,他们是被人操控迫使的。 无数来历不明的刀剑挥向何夕,她一一躲过,她细细寻觅着,不放过每一张面孔。 爹爹,你在哪儿?哥哥,你在哪儿? 正文 【第五十二章】祭祖2 雪尽春至,柳逸站在香料店门前,只见店前的木门残败不堪,店内空无一人,汤粥洒了一地。 他皱着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眉心青光一闪,感知力遍布开来,如蜘蛛网一般包裹住整个胥江城,搜索过每一个角落,都不见他二人的气息,于是那感知力继续扩张,远远超出了一个半仙的实力。 直到他感觉到了万里高空中的朵朵金莲和一条奔驰向南的千年神龙! 满眼的屠杀令她处于极度紧张和崩溃的边缘,当她看到父皇被人生生刺穿了咽喉时,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爹爹!!!” 一腔怒火喷涌而上,何夕发了疯地朝那边奔去,一双血目更加张扬,戾气如刀锋般灼伤周身的人,她手中幻出黑色的火焰,金色的莲花在海面上开出胜败春秋,黑色的火焰化作一把长长的镰刀,她如一个死神般向那个头顶劈去,头颅炸裂,血浆四溅,刀身贯穿那人的上身,那人软软栽进海里,何夕立马收了黑色火焰,抱住奄奄一息的父皇。 一族之长,须发尽白,满目浑浊,涕泗横流,他口中冒着鲜血,睁眼睁圆了眼,看着眼前的何夕。 “夕……夕儿……” “爹爹,你撑住,爹爹,”何夕赶忙握住他的手,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嘴唇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夕儿……为父就知道……你没死……”他混浊的老眼,满是愧疚,“为父没有照顾好你……” “不要再说了,爹爹,”何夕紧紧抱着他,自从把她关进结界,父皇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不怨他,“爹爹你撑住,我带你走,你撑住。” 他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何夕,“为父已经不行了,夕儿你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爹爹你告诉我!” 话音未落,他灵力已枯竭,身子再也无法浮在海面上,一点点往水中陷,何夕伸手去捞,他一把打开她的手,满面不甘和慈祥的笑,何夕看着他,缓缓沉入血水中。 这海底不知已经沉了多少尸体,难不成我长琴氏皆葬于海底? 何夕起身立于海面,如履平地,她仰头张望,“哥哥……” 一个小神的灵波传来,海面波涛起伏,何夕顺着灵波传来的地方望去。 一身着幽蓝色锦衣的男子,正与一女子在空中纠缠,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男子已快突破至半仙,但女子已身居上仙,只是出招并不果断,不如男子决绝。女子衣裳残破,带着银白的半脸面具,手持一把纯黑的长剑,剑柄处挂着两个银铃,女子身上不散出一点灵力,她好似把灵力全部注入剑中一般,黑色长剑散发出骇人的威压,那气息似仙似魔。 女子挥舞着长剑与男子相战,出招迅速,步伐诡异,何夕赶忙朝那边赶去,是那个女子,是昨天那个女子! 男子毕竟灵力不如那女子,直得频频后退。海面浪叠千尺,重明族派了十人围在一起,开始结阵,阵形诡异而复杂,口中各自念念有词,像是要解开什么印封,女子见状立马趋身奔向那十人,蓝衣男子又赶忙拦住报以攻击。 何夕猛然想起,魔殇的魂魄被打散,有三魄封于溟海海底,他们是想用长琴氏上神族的血来祭祀魔殇,使之复活! 女子与那男子作战太久,有些体力不支,她似要拼尽所有灵力给那男子致命一击,黑色长剑燃起黑色的烈焰,何夕心头猛然一惊。 女子周身萦绕着黑焰,空气都似被烧得稀薄,她左手一挥,一道金光向男子射去,一纸金帖缚住男子双手,然后她右手持剑向他心口刺去,黑焰在剑身周围旋转盘绕,骇人的黑色灵力从她周身散开,呈涟漪状绵延向外,灵力所过之处,人的皮肤灼伤,兵器乌锈,锐气剧减,蓝衣男子极力挣扎着,手腕上的金帖却缠得更紧,眼看那长剑如一条黑色魔龙刺来,他连侧身避开的时间都没有。 忽然一瘦小身影蹿来,挡在了他面前。 黑刃刺入小腹三寸有余,那女子手一颤,立刻拔回剑,何夕腿一软跪在虚空中,胸口鲜血直涌,她顾不上自己的疼痛,转身推开身后的蓝衣男子。 “哥哥快走!” 长琴煜青惊恐一愣,转而向更高的空中逃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双目血红的少女是自己的妹妹?她没有死? 女子绕开何夕又追向长琴煜青,奈何何夕又拖着伤口来阻止,女子斩杀一切挡道的人,却唯独不伤她一分一毫,何夕虽不理解,但也应着头皮和她死缠烂打。 女子刺进何夕腹部的那一剑着实不浅,若何夕再强用灵力,那必是自寻死路。 女子兰指一弹,一条金色锁链如一条飞蛇将何夕缠住,女子又趁机追向长琴煜青。 一个血阵在重明族十人中间结成,然后逐渐扩张,将所有人都囊括在其中,脚下黑水翻滚,不知为何,海水竟热了起来,热到烫脚,一层白色的水汽漂浮于海面,血阵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何夕看着上空中的长琴煜青被逼得节节后退,身上添了一道道口子,狼狈不堪,何夕拼力挣扎,想撑断铁链,那铁链将她的肉勒得红胀鼓起,她紧紧咬着牙,身体用力过猛使伤口又鲜血奔涌而出,她轻微喘着气,旋即闭了眼,一股强劲的灵力在体内沸腾,灼热之气流通全身每一处经脉,额间金光大盛,圆形结印赫然出现,封印已久的灵力汹涌而出,她猛然睁眼,一双血目炙热如火,铁链逐渐承受不住她强悍的灵力剧烈地颤动起来。何夕皮肤被勒得紫青,骤然,黑色气焰燃起,中间又夹杂着些许金色的火苗,铁链轰然碎裂。只见她满身魔气如一团黑雾飞向那女子。 壮哉万物苍生,悲哉蜉蝣载道! 正文 【第五十三章】祭祖3 何夕带着灼热的黑焰闪过女子身旁挡在长琴煜青身前,女子低头便见右肩衣裳烧成灰烬,白嫩的皮肤变得紫红。何夕放出所以灵力,仙阶天尊的气息弥漫开来。 女子轻咬了唇,一番无奈和痛彻。 何夕拂袖一挥,几个黑焰空斩向女子飞去,女子提起飞刀一一化解,何夕忍着伤口的剧痛不断地向女子发起攻击。不管你是谁,不管有多熟,都不许伤我哥哥! 长琴煜青满怀不解地看着如同魔物般的何夕,他忽而挑起一双凤眼,原本俊美清秀如书生的脸上却多了一份邪气。他不明白,为何她能为自己拼命到这个地步? 长琴煜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从小就天资超群,每次比试是不是他让着她,他心里知道,无论怎么样都赢不了她,父皇将一切好的都给了她,父皇喜欢她,于是自己不得不扮演一个好哥哥的身份。当他无意中偷听到父皇有意将守护祖先祝融留下的火种之任交付于她时,他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适逢咸黑前来拜访,与咸黑计策好扶他当上族长之位,咸黑明着要求另选下一任族长,暗着却教他法术,教他如何俘获父皇的怜子之心。他逐渐增长了实力和才干,没想到她竟然偷学了密术!若有朝一日她习成了密术,族长之位就和他再无瓜葛,于是他在咸黑的帮助下引来魔障,趁着她炼功将要突破时侵扰她,害她被魔噬了心。堂堂神族长琴氏长公主成了魔,传出去岂不是笑话?本以为父皇对她失去了信心,没想到依旧每日来看她,请来各路高人去化解她的魔性,那时,他想,一定要彻底除去她。他在她的饭食里下了引子,本已情况稳定的她突然魔性大发,他故意没有阻止她的杀戮,而是看着她杀光宫内所有亲信之人,然后才去禀告父皇,父皇无奈命人将她锁在宫中,在四周下了结界,他又偷偷命人把她带出来关入山腰结界,内外不通,一些时日后,他对父皇谎称她被魔噬心,反噬之时经脉破裂,已灰飞烟灭…… 长琴煜青一双邪魅的丹凤眼,流露出憎恶,他把她锁在山腰结界百年,本以为她会被那些猛兽猎食殆尽,没想到竟跑了出来,还修到了仙位!能从结界中跑出来,她定是已习成了九重封印术。 他扶额残笑,他怎么就永远不如她?透过指缝打量着她瘦弱的身躯,罢了罢了,那你就永远蒙在鼓里,永远替我卖命,你那么喜欢我,那么想要保护我,是不是死在我手里也可以? 长琴煜青一个箭步来到何夕背后,手如鹰爪向他后心掏去。女子一惊,然后主动迎上了何夕的掌击,那一掌震得她五脏六腑欲裂,她来不及顾及,立马顺势抓住何夕的手腕,将她狠狠地甩向自己身后,转而刺向扑空的长琴煜青,他赶忙侧身却也被刺穿穿了右肩。 何夕并不知此间的阴毒,只当是女子目标转向了长琴煜青,便趁她后背无妨一个斩击劈了过去,女子踏着诡异的步子轻巧避开斩击,并对长琴煜青穷追不舍,当黑色长剑快要抵在他脖胫时,何夕又以迅雷之势出现,她挡在长琴煜青面前,额间的金印正好抵着剑锋,额头被扎入一个小口子,刺眼的鲜血成注流下。女子狠狠咬着唇,她看着何夕身后长琴煜青轻蔑的笑,恨得浑身发抖。 黑色的海水剧烈翻滚,浓烈的血腥味从海底番涌上来,白色水雾越来越浓,水下暗流涌动,高空之上层云翻滚,此时长琴氏所剩的族人已屈指可数,广阔的海域上出现三个大漩涡,逼人的人魔气从漩涡中冒出。那女子突然腿一软跪在云雾上,黑色长剑上的灵力也渐渐消退,她好似被谁突然抽走了灵力一般,无力地跪在云层上,自己口中喃喃着什么,好似十分不甘。女子身后的气流呈现出一个漩涡,好似通向另一个地域,她无力挣扎着被吸进了漩涡,然后那漩涡便顷刻消失。 那不像是什么瞬移的法术,就只是被漩涡吸走了,消失了。 何夕愣愣地看着,无法理解那诡异的一幕。 片刻后,何夕再也撑不住,身子摇摇欲坠,长琴煜青赶忙上前扶住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夕儿乖,没事了,没事了。” 何夕软软的倚在他怀里,泪珠子忍不住往下落,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 正文 【第五十四章】白龙 俯视下面,雾气缭绕,长琴氏族人已无人生还,只剩下他们两个。可周身的其他二族人并无将他们赶尽杀绝之意,只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海面上。 海水震荡,白波若山,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火山,三团魔气从漩涡中喷出,声哞鬼神,禅赫千里,带起海浪百尺,气势如虹,何夕不由得感到恐慌,他们将魔星三魂放出来了! 天空顿时暗了下来,三团魔气相绕而飞,恐怖的污浊之气一圈圈散开,绵延千里,天下道行高者皆大惊失色。 三团魔气盘旋了一会儿后,一起钻入乌云中,没了踪迹,海面又逐渐恢复平静。 何夕不解,魔星复活,不应立刻祸害苍生大肆屠杀?这怎么隐入云中就不见了呢? “只有当三魂七魄全部解封时,魔星才会真正复活。”长琴煜青温柔道。 “就是说只要一魄不解封,它就不会祸害天下?”何夕仰头问。 他淡淡一笑:“这不好说。” “撤!”有人大声命令。 众人皆驭风飞向海岸,何夕拉了拉他的衣襟,示意他快跑,不然周围人定会杀过来,他点了点头抱紧她,一并飞入了上方云层,顺风扶摇直上,直到身下的人都变成一个个黑点,再无威胁。 何夕内伤伤得重,若不是扶着他根本站不起来,她将灵力用于脚掌,勉强不从云层掉下来。海面上的人们都散了,何夕偎在他怀里,亲眼目睹了灭族之灾,令她身心俱疲惫,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她内心极度痛苦,却流不出一滴泪。 长琴煜青握着何夕的肩膀,将她扶起来站直,他直看向她的眼睛,那双如浸了血的玻璃珠子般透亮而美艳的眼睛。 良久,他都没有说话。 “哥哥?”何夕唤道。 他忽而勾起嘴角,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阵,横跨了整个青苍,阵中开始亮起电光,闪电如伏蜇的烟火在阵中穿行,何夕认得出这阵法,叫“雷神怒”,击杀一切被阵行覆盖的生命体,何夕赶忙扯住他胸口的衣裳,迫切喊道:“快逃出这阵!快!” 只见长琴煜青邪笑着看向她,无动于衷。 何夕心急如焚,虽不知施术者何人,还是保命要紧,可此时长琴煜青却显得十分陌生,与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 “哥哥!” 一道闪电如一只银色巨蟒直射向二人,何夕极力催促着,他却笑得更深。他忽然松开了手,然后把她向后推去,何夕踉跄了几步才稳下来,紧接着头顶银光乍现,气势浩然,只觉得脑子一慒,银光贯穿而出,浑身升起了剧痛,像是被深锥给从头订到尾! “哥……哥……”满眼的疑惑,她侧身倒去,黑色的灵力溢出些许,用仅剩的力量去维持自己不落下云层。 “永别了,我的好妹妹。”说着,他周身的云气化作一只巨大的白鸟托住他,“今日长琴氏全灭,长琴煜夕已死,长琴煜青亦死,从此往后,再无长琴!” 巨鸟拍翅,气浪扑面,他脑后青丝张扬飞舞,他对着何夕温柔一笑,邪魅的丹凤眼泛着诡秘的光,最终,他驾着巨鸟绝尘而去,徒留她一人在死神面前。 万雷压顶下,她睁圆了眼,内心已溃不成军,拼死守护的早已物是人非,心中的绝望如洪水般袭卷全城,她已被淹没其中,再无回天之力。 无数道雷砸下来,击穿了海面上残存的生命,谁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重眀氏和黎氏真是谋划的精密,用神族之躯血祭魔星。成王败寇,他们是王,长琴是寇,他们怎么解释,天下人就怎么信。 银光四起,一道落雷宛如一颗流星贯穿她的身体,再也撑不住,她灵力溃散,被击落云层。 从九万里高空坠落,耳边风声呼啸,只看见满眼的云海和银蛇般窜动的电光,她已感觉不到任何痛感,任由狂风托着身子,如一片枯叶飘凌,落向遥远无际的大海。 她闭了眼,万事尘老成痛笑,十年生死入轮回,难道真是曲终人散,落红归寂?她守了那么久的记忆早已零碎不堪,她一根红绳签了白头之约的人恐怕再也看不见。 或许是她罪孽太深,被魔噬心却依旧自欺欺人,明明早已被长琴抛却,却还是不死心跑来祭祖,最终只落个万雷轰顶,死生不复! 可若就这么死了,要她如何甘心?就算众叛亲离,生命垂危朝不虑夕,她还是想见见那个人。 不语,让我再看你一眼,不语,不语,让我再看你一眼吧…… 可是,不语,你会来吗?这里可是南海啊,你找得到吗?找不到的话,就算了吧,这么狼狈的我,不想让你看见。不语,如果你发现我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哪里都没有我了,你会伤心吗?好多好多年以后,你还会时常想起我吗? 天空中密云翻滚,她紧闭着眼,透亮的泪珠被风托起,散作虚无。 忽然,一声狂躁的龙吟穿云而出,她心头一颤,猛地睁开眼,但见一条白龙从万雷闪烁中钻出,白鳞胜雪,庞然龙角威武霸气,漆黑如墨的眸子不怒自威。他就那样穿云越海而来,她像是等了千年万年,像是无尽黑暗被骤然驱散,好似一瞬间,她便什么都不怕了,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微笑,云雾又缥缈了些许。她闭了眼,安心睡去。只要你在,苍生寂灭我都不怕。 不语疾驰而下,张嘴将她衔在口中,紧接着一道落雷劈下,生生击在不语身上,如雪的白鳞顷刻变得焦黑,他护着她向遥不可及的岸边飞去。这片海域除了他们外再无活物,无数道落雷如狂风暴雨般向他们砸来,不语纵是再矫捷也硬是被劈了几道,身上龙鳞已焦黑脱落,露出皮肉翻滚,他沉吟了一声,依旧在银光中蹿行,昔日雪白之躯已然不见,一支龙角也被劈断,唯有他口中的人安然无恙,唯有他脖径下一片红色逆鳞如火如荼。 那杀阵好似无边无际,他怎么都飞不出去。何夕已奄奄一息,再不救治怕是不行了,不语虽神龙之躯,也经不住那一道又一道的雷击。 雷神怒,好一个雷神怒! 正文 【第五十五章】曲终人散尽 柳逸立在云端,用灵力覆住双眼,遥遥望见万雷压顶下那条狼狈的白龙,他并没有因他们的绝望而叹息,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那茫茫大海,然后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拂袖而去。 结局已定,已没人能救得了了。 何夕的脉搏越来越弱,不语身心力竭,他不再躲避落雷,而是全速飞向岸边,铜陵般的双眼冒着火焰,他只想快点到达岸边,快点治疗她的伤,让落雷劈吧,他什么都不管了,说好的一百年,为你生为你死,说好的不许再一个人,说好的白发携手同归! 这十年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被挑断了筋骨散尽了灵力,是她在冰天雪地中和他喝酒说话,是她无微不至将他医治好,是她不惜魔化替他斩杀了药师,是她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度过了十个春秋。她笨手笨脚,她好吃懒做,她大言不惭,她很爱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她爱欺负他,她发起小脾气很可爱,她很善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比谁都尽心竭力…… “酒不烈,但暖身子。” “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就叫你不语好了,谁叫你一直不说话。” “不语,你倒是应一声啊!” “不语,你跟我这样平凡地生活一辈子,可愿意?” “那,一百年?” “你是百年后回去做你的小神仙呢,还是在这里陪我一辈子啊?” 陪你一辈子,陪你一辈子,我陪你一辈子。 雷一道道落下,他身躯已残败不堪,他在风中踉跄,已快支持不住,不过还好,已经能看见海岸了。 相传,从未有人能在这杀阵中活下来,也从未有人逃出这杀阵。 他们,是第一个。 飞出杀阵百余里才到达海岸,不语再也支撑不住落了下去,着地时他昂着头,身子欲碎,却尽力护住了何夕。他卷起身躯将何夕包在中间,巨大的龙头伏在她身旁,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脸上,不语已经动不了了,只能疲惫地睁着双眼。 何夕因失血过多使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已近气绝人亡,不语闭了眼,浓密的睫毛渗出泪水,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像是给她最后的亲吻。 雪白的浪花破碎在海岸的礁石上,他慢慢撑起身子,引颈仰天长啸,霎时间地动山摇,海浪翻起几丈,周山万兽皆扑地臣服,蜇龙惊眠时,一啸动千山,万里层云都不禁跟着颤了颤! 不语吐出内丹,那颗浑圆的银白色珠子散射出明晃晃的白光,内丹缓缓落入了她口中。 他安静地伏在她身边,看着她周身萦绕起银光,呼吸渐渐平稳,不语紧紧环住她,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中,可他自己的身躯已开始化作点点银光,一点点消散。 他已经没有力气驼她去医治,唯有将自己的内丹给她,为她续命。 我说过,为你生,为你死,护你周全,我许你百年约,你定我生死劫。这命本就是你给的,现在算是还了去,多活这十年与你相伴,我已无憾,但是,恕我贪婪,我还想拥抱你,我还想看见你笑,我还想和你一起踏雪寻梅看遍山桃烂漫、听遍箫声婉转,我还想和你一起温茶煮酒吃遍山珍海味、听遍戏台妩媚,我想和你朝朝暮暮,举案齐眉,恕我贪婪,对你留恋忘返……还从未唤过你一声娘子,你可否能唤我一声夫君? 再入轮回,下一世,我是否还能遇见你? 天自苍苍,海自茫茫,只叹马萧萧,人去去,十年看尽生死离别,消散处,兀自神伤,石榴花开十年,还未来得及刻下第十道印记,桃花酒已埋下五年,说好的今晚挖出举杯同酌,烟消云寂,一切都化作虚无。 花凋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她静静地躺在海岸的礁石上,海风阵阵,吹起了她的满头乌发,吹得她衣袖飞舞,一页白纸飘出衣袖,被风卷向天空,如一只翩翩的蝴蝶婉转低回,飞向天际。纸上字迹深沉,情意绵绵,可如今看来,却是字字珠玑,行行血泪。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时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炙。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百年约,终不敌那沧海桑田。 今生若无缘,待从头,来生愿! 再入轮回,下一世,我是否还能认得你? 余生还有很长,请你一定要来。 正文 【卷二】【第一章 · 第一节】囚牛 卷二 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 第一章 钟情怕到想思路。 盼长堤,草尽红心。 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一) 听闻有龙吟,各路灵兽都循声前来,到了海岸,只见一少女躺在礁石上,欲上前,却被银光阻碍。 一男子从林中走来,微卷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绚烂的黄,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琥珀色的眸子透亮有神,身材修长高大,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周身灵兽皆四散开来,他轻抿的薄唇微微勾起,扬手一挥,便银光消散。他走至女孩身旁,蹲下来细细查看,片刻后,他淡然一笑,周身金光相绕,竟化作一巨兽,七分像龙,三分似牛。 它身形虽不大,却不失威严高傲,头生鳞角,琥珀色的瞳孔深邃如渊,它抬爪握住女孩的纤细腰肢,转而腾云驾雾,升飞入天。 苍苍葱葱,青山如黛,一片紫竹林,一条清流贯穿其中,一个木屋坐落于清流旁,陈年老木,怕是已修盖了好几遍。 男子将她放在床榻上,替她打通了浑身的经脉,化解淤血,然后解开她衣裳,为她仔细上了药。他手中金光一闪,一件白色纱衣幻化而出,他便给她小心穿上,一切整好后,他抱了她来到溪边,墨发如瀑,洗尽铅华。 男子脸上带着笑,像得到了一件宝物,小心爱护。 洗梳好后,他抱着她进了紫竹林,林内雾气缭绕,紫叶蔽天,步入其中,宛如迷宫。竹林中央有一小片潭水,直径不过三米,深度也不足一人。潭水温热,清澈见底。他将她放在水中,她便浮于水面,缓缓飘至潭中央,白衣尽舞,墨发四散,宛如一朵白莲盛开于潭面,冰清玉洁,如霞似雪。 他满意地点点头,玉指在虚空中画了个阵,无数仙芝灵草随之出现,他不带丝毫犹豫,一股脑全部扔进了水中。 从前往事,尽入渔人櫵话,石榴花开了几重,败了几重,无人再赏;桃花酒埋下几个春夏,几个秋冬,无人同饮。说好的岂日无衣,与子同袍,如今是碧落黄泉,生死不见。 竹林里紫叶蔽天,唯有水潭上方一片清亮,清幽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水潭波光粼粼,照得水中美人如皎似玉。 男子拿了把七弦琴坐在潭边,玉指拨弦,琴音空灵,一如高山流水,又如空谷幽兰,其声风风韵韵,悠长婉转,墨紫竹叶随着起舞,就连月光都不禁跳起了舞,琴技之高,称得上空前绝后! 此人谓囚牛,龙之九子之长子,原形为黄色小龙,生有鳞角,喜音乐。 囚牛在这紫竹林独自生活了千百年,终日抚琴,他虽贵为龙子,灵力却只到小仙,不论怎样潜心修炼,都止步不前,他练了无数丹药,却不见起效,直到昨日遇见那女孩,探出她体内有龙丹,他心生妙计,若是能将其炼化收为己用,定能功力大增!但那女孩体质怪异,九死一生,虽探不到任何灵力,囚牛却觉得她灵力不浅,不如用仙露琼浆养着她,每日抽她一碗血喝,如此循序渐进,到最后再将她丢入炉中炼化,收了内丹,吸了她的灵力,是事半功倍。 千百年来,囚牛收藏了无数仙芝灵草,功效各异,他尽数放入潭中,若是寻常人,一定受不住血满而亡,囚牛一开始也不敢多放,但见女孩并无反应,毫不排斥,他大为欣喜,暗道用她做容器炼药实是难得! 女孩一直沉沉睡着,像冰封的美人,如一尊玉雕,一切时光都在她身上静止,日复一日,她好似已经去了梦中的世界,再无醒来之日。 囚牛每日都抱琴坐在潭边,抚琴乏了就趴在琴上与她说话,薄唇翘嘴叨叨个不停,有时他能不歇气说一下午,晚上就直接躺在地上睡了。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定不是个省油的灯,与别人干架了吧?怎么朝死里打呢?” “你体内的龙丹哪来的?怕是有千年了,你怎么得到的?我囚牛努了一辈子也只是个小仙,你个小屁孩竟有千年龙丹!” “小屁孩儿你多大啦?长得挺可爱的,是个美人胚子,等你醒了就给小爷我当侍女吧,便宜你了!” “你为什么还不醒?不会死了吧?” “不会是我药劲太大,把你给泡瘫痪了吧?” “小屁孩儿,你不会是想在老子这泡一辈子的澡吧?赶紧给老子醒过来!” “怪了,这小屁孩儿怎么就不醒呢?” 一个月过去了,她身上的伤已全然恢复,在仙露琼浆的呵护下,没有留下一点伤疤,肌肤白如脂玉,晶莹剔透。 囚牛那晚提了酒回来,月光凉薄,他趴在潭边,用手指划着水,水波荡漾开来,她的墨色长发随着波纹上下起伏,他嘴角抿着酒意,面若桃瓣,琥珀色的眸子透人心骨。 “你猜我这几日去哪儿了?” 几片紫竹叶飘落下来,在水面上打着圈,他信手拈来一片放入嘴中,“黎氏夫人家的小公子满月,我去蹭酒喝啦!” “黎氏那老家伙乐坏了,送了柳家好多宝贝,柳家大公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怪草,连个名字都没有,效果惊人啊!” “唉,小屁孩儿,才一个月你伤就好啦?怪胎吧你!” 囚牛撩起水往她身上泼,晶莹的水珠透着银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他不忍又泼了几下,自顾言笑:“那从明天起,就可以取血喝啦!” 他抽回手,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头顶紫竹茂茂,一轮明月浑圆如磨,他闭上眼,唱起小曲。 “银床渐沥春梧老 屧粉秋蛩扫 采香行处蹙连钱 捨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 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 她心头一颤,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是谁在耳边轻轻诉说,那至死不渝的承诺? 正文 【第二节】美人醒了 有美人兮,恍如白玉,衣袂飘摇兮,如水芙渠。 斗转星移,又过去了几载春秋,她却迟迟未醒。头两年囚牛日日盼着她醒来,到了后来,他便也习惯了,每日从她腕间取一碗血饮下,每日都往潭中洒下仙芝玉露,每日都在潭边抚琴,每日都自顾自地跟她说话。 一共八年,近三千个日夜,周而复始。 正是盛夏时,阳光甚好,竹叶蔽天,唯有潭上洒下如瀑金光,她被照耀着,如同一朵巨大的白色海棠盛开在水面,几只青黄色的小鸟在她身旁争相鸣叫,清脆入耳,微风起,竹叶沙沙作响,水波鳞鳞,一只小鸟飞落而下,立在她指间,青黄色的鸟喙敲在她玉指上,只见葱茏玉指一颤,鸟儿立刻飞如林中。 她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美目如同黑洞般深邃,阳光洒下,她瞳孔中渐渐生了光,清莹透澈,仿佛一泓清泉盈盈流动,随着微风泛起阵阵雪亮的涟漪。她环顾四周,盼顾流兮,脑中一片空白,这一觉,睡得好久。 她直起身子站在潭底,潭水刚至腰间,她缓缓向岸边走去,或许是太久没有动过,走得相当吃力。浸湿的白纱衣贴在身上,透出雪白的肌肤秀色可餐,托这潭仙露的福,她的体态丰盈了不少,一对yuru傲然而立,粉妆玉砌。泼墨似的长发在水中绵延,几只青黄色的小鸟在她周身环绕,她晃若仙子,踏着玉足走上岸。 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囚牛提了酒走进竹林,他呆呆地站在竹叶的暗影下,但见她一袭雪纱立于潭边,春华灿烂倾洒了她一身,玉骨冰肌,透彻无比,细瓷般的小脸精致玲珑,美眸明净如水,面若桃瓣,含苞欲放,未干的长发拖地一尺有余,几缕青丝垂落在胸前,勾勒出那风韵婷婷之姿,纤腰一握,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囚牛不仅屏住呼吸,眼前之人恍如明仙,美得风华绝貌,美得纤尘不染,圣洁如雪莲,令人望而却步。 金辉在她脸上跳跃,青鸟环绕,她缓缓扭过头来,明眸皓齿,勾魂摄魄,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冒犯了这仙人。 片刻后,他才收了心神,淡淡一笑,“你终于醒了。” 近三千个日夜,她置身于红尘之外,睡得忘乎所以,稳稳当当。 她只是赤足站在那里,白瓷般的脸上毫无表情,金光沐浴,眼中不染尘杂,明净如初生的婴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囚牛,眼神平淡如水,却又透着一丝冷傲孤清。 他怔了一瞬,然后缓缓走到潭边,盘腿坐下,手掌一翻,膝上变出了一张七弦琴,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琴音空灵而出,叮咚如泉水,声虽柔和却弦弦触动人心。她还是静立不动,看着他跳动如舞的手指。 “睡了八年,不会忘记怎么说话了吧?” 她静默,如一尊玉像。 青黄色的小鸟落在她肩上,轻轻啄了她脸颊。 囚牛微微皱了眉,“那你会写字吗?” 囚牛抬头看向她,她只是与他对望,不做任何回答。 琴音灭,他收了琴站起身来,“麻烦。”他走进竹林,身影硕长结实,“跟我来。” 她静了一秒,抬起白皙的玉足,皓腕纤弱,踏在青草上,有些不稳,应是睡了太久,忘记了如何行走。她走得轻柔缓慢,哪里跟得上他大步流星,不一会儿,便迷失在紫竹林中。 她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面无惊恐之色,只是在平静地打量着四周。周身皆白雾,紫叶迷离,略有些阴冷,她在林中兜转了几圈,终是没能走出来,或许是有些累了,也或许是她懒了,便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等那人来找。 微风吹过,紫叶飘落,一番萧索,脑中回荡着谁的声音,温润如玉:“以后不许再一个人。” 以后不许再一个人。 这是谁的声音?这般好听,这般温柔,又这般揪心。 忽然间,她被人打横抱起,一抬眼刚好对上那琥珀色的眼眸。是他的声音吗? “好麻烦,你还不如睡在那潭里。”囚牛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紫竹流转,竟自生出一条路来。 出了竹林便见一小屋,朽木欲断,摇摇可危,走进木屋,囚牛把她放在床榻上,拿了纸和笔递给她。 “自己的名字会写吧?” 她木然盯着他,并不打算接过纸笔。 “你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她眨了眨明亮的双眼,微微点了头。 囚牛扶额,“你个小屁孩儿,竟给我找麻烦。”他丢掉纸和笔,开始滔滔不绝,“我是龙之九子,囚牛,你是谁我不知道,我只是在你不省人事时把你捡了回来,治好了你的伤,谁知道你一直昏睡了八年,”他荡然笑起来,“我救你一命,作为回报,你要每日睡在那个潭子里,每日放一碗血给我。” 说着,他翻手幻出一个玉碗和一片小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抓住她手腕,刀光一闪,血流如注,红的刺眼,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她蓦然明白,这手腕处的违合感是为何?原来她八年如一日,每天在此手腕划下一道口子放出一碗血。知道挣扎无用,她便平静下来,任由那鲜血直流。 已装满大半碗,囚牛给她止了血,手指一抹,刀口便不见了,肌肤细嫩如初,他仰头饮下,然后收了玉碗。 她明白了,自己的血,能提升他的灵力,嘴上说是救了她,实际上却是顺便用她炼药,日日在潭中泡着,估计再过几年,她就要被他活生生吃了。 囚牛满意地一笑,起身出门,“白天你可以到处转转,四周有结界,你也跑不出去,晚上就回潭中泡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低下了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阴霾遮住了天空,压得她喘不过气。 睡了八年,八年前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从前生活在哪里?有谁在等我吗? 我又在等着谁? 正文 【第三节】我叫何夕 她每日静坐在清潭旁听他抚琴,亦或漫步在紫竹林里,也不怕自己迷路,因为他终会找到她,把她丢进潭里。 从未见过她有任何表情,就如同一个白瓷制的人偶,不具神态,没有喜怒,更怪异的是她连食欲都没有,嘴都未曾张过一下。 那日,她蹲在潭边看着水中的自己,清冷娇弱,她伸手抚过右眼下那颗痣,心里一颤,硬是盯着那颗痣看了许久,囚牛在一旁抚琴,嘴里还唱着曲。 “一念起, 咫尺天涯, 一念灭, 天涯咫尺, 双燕频惊梦, 三桃竞报春, 相思寂不语, 珠泪洒红尘, ……” 相思寂不语……相思……寂……不语……不语…… 不语。 这两个字如洪水猛兽般席卷全城,充斥着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如荒寂的野草,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疯长,如烂熳千里的桃林开得一发不可收拾! 有声音在耳边回荡:“我叫何夕,夕阳的夕,记好了啊,我叫何夕,还有,你叫不语。” 那声音穿过时间的荒原,踏破记忆的阻隔,重重击在她的心上,她缓缓站起来,风吹过,及足长发随之舞动,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何、夕……”她樱唇微启,生疏地叫道:“何、夕。” 囚牛停了琴,欣喜地望向她的背影,“何夕?你叫何夕?” 她擦干眼泪,脸上平静如水,“我叫何夕,夕阳的夕。”她说的极其平淡,好似那只是个无意义的名字罢了。 “还想起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 “只是想起了名字?仅此而已?” 她微微点头。 他无奈摇了摇头,继续抚琴,“也罢,反正命还长,你就当重新来过。” 歌声又起,荡气回肠,她被风缭乱了头发,久久伫立。 我叫何夕,夕阳的夕,记好了啊,我叫何夕,还有,你叫不语,你叫不语。 何夕闲时无聊,在木屋里发呆,囚牛不知从哪里打了只小野兽,烤着吃得津津有味,他拿起一腿子递给何夕,“不吃不喝,你是怪物?” 看着那烤焦了的兽腿,猛然想起脱骨烧鸡的味道,香酥可口,自己从前,可是这般贪嘴? 她接过腿子,囚牛不由得惊讶,她将腿子放在唇边,犹豫了一下,张口咬去,在咬下去的一瞬间,口中所有味觉都被唤醒,脑子里暮然闪现出无数吃食,什么香酥凤爪,脆皮鸭,玉仁水饺,肉汤烩面,尤其清晰的是甘甜的秋古枣和入口即化的梅子糕,细细想来,貌似还有一壶桃花酒等着喝,但能回想起的只有它的香气。 何夕细细嚼了几下,然后又把腿子还给他。 “难吃。”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囚牛扯了扯眼角,一把接过腿子,“爱吃不吃!小屁孩儿还挑食!” 他扬长而去,何夕轻轻敲着桌面,抬头看了看房顶,稀松的木渣落下来些许,这破屋,怕是要不行了。 傍晚,何夕拿了木叉在那条小溪里捕鱼,她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净白皙的脖子。她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捕鱼的力道却不小,并且每一叉都精准无误。 囚牛站在溪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捕了五六条后,何夕找来木柴升起火,搭好架子。看出她要烤鱼,囚牛便将自己平时的佐料都给她拿来。 我倒要看看,这小屁孩儿能烤出个什么来。 何夕刨开鱼肚子,抓了几味香料放进去,动作如行云流水,好似从前日日这样吃,囚牛不禁笑起来。他盼着烤鱼的味道如何。 火光“噼啪”作响,映着她温和的脸,囚牛盯着她看了好久,而她只是注视着油焦泛黄的鱼。 香味飘出,囚牛有些按捺不住,他在这紫竹林独自生活了千年,无人问津,吃的也是随意,如今这难遇的美味,他竟高兴地有些想哭。 待烤好,何夕递给他一条,自己也吃起来,举止斯文,如若清莲。囚牛只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他经常去帝丘蹭吃蹭喝,吃遍了富贵人家的山珍海味,但不知为何,都不如这一条烤鱼吃起来香。 何夕只吃了半条,剩下的囚牛尽数收于腹中,他抹了把嘴,满意地笑道:“以后你就每日给我烤鱼吃,听到没有?” 何夕在溪边洗了手,没有搭理他,直径走进竹林,一副没戏的模样。 “唉,你听到没有啊?臭丫头,给我回来!” 何夕在紫竹林里漫步,算起来,自从她醒来已有半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满心的悲苦充斥着全身,压抑着她,应该是失去了太多人,她也不知道怎么去笑,走至潭边,她蹲下来,对着水中的自己,她牵强的扯起一个笑容,笑得苦涩不堪,笑得凉薄难当。 她闭了眼,向前一倾落入水中,墨发散开,白衣飘摇,她沉在水底,拼了劲,回想着以前的事…… 恨这流年似水,恨这消残蝶粉,恨这韶光忒贱! 正文 【第四节】囚牛的孤苦 读取章节内容错误,请稍后再试,错误代码e:bl,ch,02远程服务器返回错误:(404)未找到。http://actionnovelhongxiu/aspxnovel/tech/freecontentaspxaction=db&key=jhfgnbd7h65&aid=1332216&bid=12862270 正文 【第五节】囚牛的孤苦2 读取章节内容错误,请稍后再试,错误代码e:bl,ch,02远程服务器返回错误:(404)未找到。http://actionnovelhongxiu/aspxnovel/tech/freecontentaspxaction=db&key=jhfgnbd7h65&aid=1332216&bid=12878743 正文 【第六节】我还记得你 读取章节内容错误,请稍后再试,错误代码e:bl,ch,02远程服务器返回错误:(404)未找到。http://actionnovelhongxiu/aspxnovel/tech/freecontentaspxaction=db&key=jhfgnbd7h65&aid=1332216&bid=12878746 正文 【第七节】来找我 读取章节内容错误,请稍后再试,错误代码e:bl,ch,02远程服务器返回错误:(404)未找到。http://actionnovelhongxiu/aspxnovel/tech/freecontentaspxaction=db&key=jhfgnbd7h65&aid=1332216&bid=12878747 正文 【第八节】洛寒 读取章节内容错误,请稍后再试,错误代码e:bl,ch,02远程服务器返回错误:(404)未找到。http://actionnovelhongxiu/aspxnovel/tech/freecontentaspxaction=db&key=jhfgnbd7h65&aid=1332216&bid=12878753 正文 【第九节】洛夕 何夕把土屋前的灶火改大了些,她时常抓了山鸡,采点青菜蘑菇,回来炒个菜,熬个汤。 那天她悠闲地炖着鸡汤,洛寒在湖中修炼,马上要突破瓶颈时,却好似遇到了困难。何夕只见他面色乌青,嘴唇发白,应该是在瓶颈处岔了气,血脉堵塞,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功力倒减,停滞不前。 何夕犹豫了一下,旋即向湖中跑去,如蜻蜓点水,翩若惊鸿,她盘腿坐在洛寒身后,快速点了他几个穴位,待他面色缓和下来,又打通他经脉,化开瘀血。洛寒剧烈咳嗽了几下,倾身欲倒,何夕架起他宽大的身躯渡向岸边。 何夕把洛寒扶进屋里,放在床上后她从列柜上取了几味药材,来不及磨,只是用力揉搓了几下,便立即喂洛寒吃下。片刻后,他停止了咳嗽,并渐渐平稳下来。洛寒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本以为她只是药术好,没想到对人体穴位也如此精透,并且,轻功了得! 何夕伸手在他胸口轻抚了两下,柔声道,“鸡汤快炖好了,我去给您端来。” 洛寒舒了口气,若不是她机敏,自己恐怕已仙身失尽功力大减了。 何夕端着鸡汤进来,她坐在床边,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送至他嘴边,“小心烫。” 一口暖汤下肚,洛寒不禁感慨:“老夫的女儿若有你一半聪慧乖巧就好了。” “洛伯伯女儿多大?” “十三了吧,何夕你呢?” “嗯……”她想了想,“不知道。” 想起她失忆,洛寒忙说:“看样子应有十六了。” 何夕一笑,“那就十六吧!” 洛寒点头,“你到了帝丘可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 “我洛家从事医药生意,不如你就在我家安身立命吧?以后若想起什么,再做打算。” 何夕应和着点头,“也好。” 几日后,洛寒全然恢复,何夕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了,洛寒正打算返回帝丘。算着时日,囚牛应该快找来了,何夕便寻了个理由,说是想在山里再呆上些时日再去帝丘,洛寒也不强求,由她留下。 洛寒走后两日,何夕漫步至湖中央,她飘然于湖面,盘腿抚琴,琴音廖阔,百转千折,湖面荡起微波,逐渐波浪激烈,玉指急旋下,骤而浪击数丈,琴音高畅,传遍四面八方,弹了数阙,浪过千叠,他都未来。 琴音灭,风烟俱静。 囚牛,你要死死守着那寂寞守一辈子吗? 她黯然,收了琴,走向岸边。 两个月后,洛寒回来,带了几身衣服给何夕,还特意带了一枝花簪,何夕捧在手中把玩着,爱不释手。洛寒在一旁和蔼地揉揉她脑袋,何夕怔了一瞬,自己的爹爹曾经也如此是慈祥。 洛寒去列柜里找药时,看见列柜里多了不少配好的灵药香料,他不由得一惊,脑中忽然闪过想收她为徒的想法。 夜晚,俩人坐在岸边说话,何夕头上戴着那支花簪,刹是可爱,洛寒给他讲着如今帝丘的形势状况。 湖镜倒映月中花,杨柳扶堤尽风华。 轩辕之丘便是帝丘,高辛氏称帝,重眀氏和黎氏一同辅佐,其次是四大氏家,洛家、柳家、安家、墨家,再其次便是一些小氏族。如今柳家与重眀氏相交甚好,洛家与安家在商业上相互扶持,墨家阴晴不定,不知底细。中原归高辛氏管制;再南者有玖翎仙山,是上古麒麟族之所处;昆仑在西,西王母所制;南海之中,有地名苍梧之野,由苍梧尊主管制,何夕在四处游走的一百年里,曾在苍梧呆过七天,只七天,她却记得深刻;西北有西戎,自魔殇三魄出,天下风云不定,西戎蠢蠢欲动,图谋不轨。 洛寒也好奇,何夕一个女孩子,竟如此关心天下时局。何夕只是笑道:“凭什么非要君子安邦定国,女子持家教子?我当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志。” 洛寒扬笑,白花花的胡须上下颤动,“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笑声渐消,他又感慨,“你若是我女儿该多好。” 何夕听闻,心中打了个小算盘,她乖巧笑道:“洛伯伯这样讲何夕不胜光荣,您帝丘五氏洛氏族长,半仙高阶药师,何夕虽不敢高攀,也斗胆一问,洛伯伯可有意收何夕为养女?” 洛寒怔住,旋即又面生喜色,何夕又赶忙道:“何夕虽笨,但一定勤苦好学,您所教授我必牢记于心,绝不令您失望。” 洛寒不禁仰面笑起来,浑浊老眼闪有泪花,“好啊好啊,我洛寒一定倾尽所知尽数教于你,你只要用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您就不怕我是坏人啊?”何夕嘿嘿笑道。 洛寒点了点她脑袋,“老夫高兴,坏人老夫也认了!” 何夕转而跪向洛寒,一连三个响头:“何夕失忆,不知过往,更不知未来,今认您为干爹,当以亲生父母所供,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何夕定潜心好学,不负您所望!” 洛寒赶忙扶她起来,“乖女儿快起来,日后你便姓洛了,姓洛名夕,我洛氏之女。” 她自己念叨了几遍,“洛,夕,洛夕,”她嘻嘻笑起来,“洛夕,好名字!” 洛寒抚着白花花的胡子,“过几日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命府中安排一下,帝丘立马就会人人皆知,我洛寒收了个女儿,定会有一番小风波的。” 洛夕想了想,忙说:“干爹,我现在还不想回帝丘……” “哦?为何?” “我不想让干爹丢脸,干爹是人人敬畏的洛氏族长,而我只是普通人,没有灵力,只是对药草破有造诣,如此告知于天下人,定会惹人耻笑,不如让我在这里继续历练个一年半载,我虽无灵力,但一定要在医药上有绝人之处,这样才不会失了您的颜面,也算合情合理。” 洛寒跟着点头,这丫头想得很是周到,“也好,过几日我给你带来一些书卷,你好好修习,一年后,我再昭告于天下!” 她笑着点头,眉眼弯弯。 正文 【第十节】帝丘 次年春日,她一袭白衣,如清莲出浴,与洛寒一同走进帝丘。 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洛家城府外种了一圈垂柳,郁郁葱葱,正门处守有四个侍卫,朱红色的大门犹为气派,青灰色的砖瓦错落有致,门外青柳长垂,好一番春色,几只小鸟在枝头啼叫,清脆悦耳,天边彩云悠然,好似盛世浮图。 带着紧张的心情,她跟着洛寒一同踏过了这道门。 府内花草遍地,假山流水沁人心脾,一路花廊漫道后就入了主殿,昆阳殿,殿内侍仆四人恭敬而立,厅堂中央站着一男子,身旁还立了个娇小人儿。 男子温润祥和,稳重端庄,他身旁的女孩粉妆玉琢,一张娇俏的小脸,眼如水杏,她气嘟嘟地撅着小嘴,傲倪不可,十分不甘心地瞪着远远而来的洛夕。 感受那满是敌意的眼神,洛夕立马对她莞尔一笑,如一湾春水荡漾无忌,如此之下,女孩更气,她冷哼一声,扭过脸不再看她。 男子恭恭敬敬的行礼:“父亲。” 洛寒点点头,女孩依旧傲然站着,火气弥漫,洛寒微叹了口气,宠溺道:“嫣儿,以后这便是你姐姐了,快来见过你洛夕姐姐。” 她一个白眼,冷斥道:“我才不要姐姐!” 洛夕始终保持着微笑,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洛寒一子一女,长子洛辰稳重儒雅,小女儿洛雪嫣脾气乖张,娇横倔强,新添了个姐姐,有抵触情节是难免,洛夕也只能顺应自然,容她慢慢接受。 洛寒忙笑着哄她:“以后多了个姐姐宠你不好吗?爹爹经常不在家,你哥哥又要日日繁忙,多个姐姐与你作伴岂不正好?” 洛雪嫣一把抱住旁边落辰的胳膊,怪嗔道:“不好!不好!臭爹爹!莫名其妙,她没灵力,收她做什么!” “小夕虽没灵力,但药术极高,雪儿你可不许再这么说!” “哼!”洛雪嫣扭头走入后堂,不再纠缠。 听闻父亲这样说,洛辰也小为吃惊,灵力和感知力相生相伴,没有灵力就没有感知力,这如何做药师? 虽是这样想,但他并未表露出来,父亲定不会看错人,对此他无需多言。 “辰儿,你将小夕带去西三所住下,带她熟悉一下府邸,为父去处理一些事情,”洛寒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好生安慰一下嫣儿。” 洛辰点头,“知道了,父亲。” 洛辰带着她穿过昆阳殿,穿过圆殿,再穿过后殿七方才到后府,过了书堂便是西三所,每所正房三间,后房五间,厢房六间。庭院格局规整,花卉满盈,侍女恭敬毕疏,黛瓦青甍,珠帘翠幕,洛夕不禁暗自感慨,大氏族财力果然非同凡响,仅仅是西三所便如此富裕宽广,不知那族长寝殿又是如何宏伟! 洛辰把她带到北边第一所,门殿顶上写着“醉岚殿”,他温柔笑道:“里面是侍女已安排好,会帮你收拾东西,教你熟悉殿内,你先好生整顿一下,傍晚我再带你在府里转转,此间如有事,就来东边公子府找我。”他顿了顿,“雪儿的房间在东三所,北边第一所。” 何夕自是能听出他的意思,尽量别在东三所转悠,免得节外生枝,“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洛辰温雅一笑:“既然成了一家人,就别那么生分了,你自可叫我哥哥,我便也唤你妹妹,慢慢熟起来就好了。” 何夕应和着点头,“谢谢……哥哥。” 若说这是个新的开始,也不错。 醉岚殿内一共五个掌事侍女,何夕挑了个聪明伶俐的做近侍,唤名紫云,灵力一般,但十分聪敏。 紫云带她在西三所转了转,三所各配有厨房,侍女们在厢房居住,侍卫杂役们在多人房,净房就是茅房,浆糨房就是洗衣房,库房存的都是些杂物,院中皆有倚石假山,御景花园,园中有亭阁秋千,鱼池桥板。 何夕将醉岚殿内所有事务都交给紫云,她自己才懒得管那么多,听紫云讲,洛夫人去的早,留一子一女给洛寒照应,洛寒未再娶,只专心忙于族内事务。 洛雪嫣今年十五,从小锦衣玉食被宠大,洛寒不给她加任何负担,只求她快乐长大,虽在医药世家,她却丝毫不懂医术,只是个武灵中期三阶,洛寒把唯一的儿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对洛辰要求相当严格苛刻,从小他便教洛辰熟悉府内事务,学习医药管理,如今洛辰已接手府内三成的事务,每天也是奔波不止。 傍晚洛辰带着洛夕在府内转悠,前府主要是昆阳殿、公子府、马房、库房、内使歇房和六局等。六局里住的是一些门客,文人智士,离公子府不远。后府主要是寝殿,家庙,书堂,东西三所和假山花园。 走至书堂,洛辰说道:“雪儿在鸿阳学府读书修习,父亲已将你安排好,过两日你便和雪儿一同在鸿阳学府就读。” 鸿阳学府是帝丘中最高贵的学府,由皇族高辛氏承担,各大家族子弟们都就学于此。 洛夕点了点头,她内心其实对此挺期待的。 洛辰又说:“现在帝丘人人皆知洛家收了养女名洛夕,你到了学府定会小有麻烦,一般的尽量不去理会,必要的话我会出面。” 洛夕懂事:“洛辰哥哥放心,小夕明白,会把握分寸。” 她也猜得到将会发生什么事,若讲实话,她挺喜欢找麻烦…… 正文 【第十一节】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两日后是去学府的日子,洛雪嫣赌气,早已自己跑去学府,不与她见面,洛夕整理好东西后便出了府。太阳刚从地平面爬起来,清风徐徐,吹得柳絮纷纷扬扬。 洛夕一袭白衣轻步走在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热闹祥和,一派繁荣之景,看来在帝喾的统治下,人民过得都挺富裕的。 到了鸿阳学府,只见大门阔气宏伟,大门两边各立着一个蟠龙金柱,不由得心生敬意。 走进学府,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穿着红花绿锦,有的人身后跟着随从,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洛夕目不斜视,直径走向某个方向。 因为学府内教有修灵课程,和当初瑶山的学堂一样,学子们都是按灵力等级划分好年级,她被分在一级生十三堂。 这堂内宽敞明亮,学子们在说笑打闹,屋顶上闪烁有五彩的光,那是有人在使用灵力,周围是红木制的窗柜,每个窗柜都刻有精致的雕花,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进屋里,整个堂内都洋溢着温和的气息。 窗外突然出现一白衣少女轻步向门口走来,看到之人皆是一愣,少女目不斜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清丽宛若白莲,长长的墨发毫无拘束地散在身后。柳叶眉,浓密的睫毛下一双透澈的眸子,清纯中却又带着一分邪气,右眼下一颗红黑痣,为净白的小脸平添了一份妩媚。一身白纱毫无轻重的裹在身上,腰若约素,柔娆轻曼,冰肌玉骨,抚若纤翩。 走到门口,看到众人异样的眼光,何夕不禁脊背发凉,她只是想好好上学罢了,不管怎么说,第一印象总要好,她对众人温婉一笑,阳光下如春风化雨。 客气完她向房后走去,在后面的座位安家定居。 众人小声议论,这些话洛夕尽收耳畔,无非是关于她没有灵力却能高攀洛府,来时她便想到了人们不理解在所难免,于是便沉下心不予理会。 这时,众人突然都让开路,一公子款款而至,一身青衣,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欲渡横仙,不知何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柳……柳公子,您怎么来了?”有人小声惊呼。 她心里一惊,柳公子? 俊美公子盯着洛夕看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说道:“听说十三堂来了新弟子,想来看看,原来是洛夕小姐。”他颔首,“在下柳逸,今后多指教。” 洛夕应和着点头回礼。看来柳家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柳逸略有深意地一笑,然后便转身离去,未有过多停留,似是真的只是来看一眼,那个洛夕长什么样,是不是与何夕长得一样? 她手中渗了汗,却未表现出什么。 下午从学府出来,洛夕沿着湖边走着,微风吹过,几缕桃花香,抬眼望去,湖中一片桃林,落英缤纷,一条蜿蜒石板路通向湖中桃林。 洛夕脚尖一转向那桃林走去。 十里芳华,桃之夭夭。 踏着满地落花,洛夕在桃花万朵中婉转,桃林中三三两两有人赏花,走了几步,发现人们都向着一个地方走去,洛夕便也好奇跟了去,向那花深处走去,只觉得微风阵阵,粉浪四起。 人们稀稀落落围了个大圈,好似有人在比武,走进了只见一白一蓝两名男子在花巅比武,小夕只觉得心口一颤,不自觉已走至人群前面。 比试刚好告一段落,但见那白衣公子收了长剑,踏着飞花从空中下来,他眉如墨画,面若芙蓉,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星眸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千万朵桃花随之而舞,层层花浪,飘飞如雨,随之散,随之聚,皓洁雪衣,飘逸出尘。 她那如月辉般圣洁的光芒令她无所适从,他身边花开如海,风过如浪,衣袂翩飞,尽掩日月之光。 天体朝华之美,也不过如此。他款款而落,刚好立在她面前,四目相视,她心口漏跳一拍。 洛夕还沉浸在桃花落雨间,一少女蹦跳着过来揽住那男子的胳膊,亲昵道:“果然是阿冉最棒!哈哈!月儿都看痴了呢!” 少女挽着白衣男子隐向花深,桃花倾飞,他足下落花又起,青丝飞舞。他扭过头来向她遥遥一望,霎时间,浮华灰飞烟灭! 耳边暮然响起,“那就一百年吧!” 一百年? 是谁的一百年?是谁的沧海桑田?昔日繁华皆落尽,转而都消散如烟! 良人谓此,我可有曾见过你? 上世浮屠,我可有曾遇到你? 天荒老,地依依,不过红尘落满地! 良人谓此,我可有曾见过你? 良人谓此,可妄我相思万里…… 正文 【卷二】【第二章 · 第一节】埋伏 第二章 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 <一> 床前一株幽兰分外香,柳逸坐在案前整理文书,一小生走来,毕恭毕敬道:“公子,三日后洛家有批药材。” 他微微点头,轻启薄唇:“劫” 小生点头退下。 柳逸放下手中的文书,转而拨弄着窗前那株幽兰,自顾念叨。“洛、夕,洛、夕,何夕……”他嘴角浮笑。 这几日在学府总是会有人慕名前来十三堂,只为看一眼洛夕是什么模样,多数人都在感慨,生的的确动人,也的确没有灵力! 久而久之,人们也见怪不怪了。 三日后,洛寒从东夷进了批药材,特意安排洛夕跟着洛辰一起去取,借此锻练一下她。 在东夷的边城接到了货物,共十五辆车,与二三十个家丁一同返回。去时快,回时慢,恐怕要三四十天。 洛夕和洛辰一同坐在马车上聊天,倒也是志趣相投,洛辰这个人恬静淡雅,不知为何洛夕很想亲近他,好似是找回了从前的哥哥。他和从前的那个哥哥一样,斯文俊秀,温和如玉。 洛辰灵力一般,但对医药十分精通,洛寒定是将毕生的心血都交给了他,于是洛夕便也时常虚心向他请教。 药师分为七级,赤,橙,黄,绿,青,蓝,紫,青阶药师已不多见,蓝阶药师屈指可数,现今未有人步入紫阶之人。药师每当炼药时,腕间会流转有五彩的光,什么颜色的光,就预示是哪个阶级的药师。 洛辰为黄阶,洛寒为绿阶。 洛辰也觉得洛夕天姿聪颖,讨人喜欢,便好生教她炼药,教她认草,所传所授,洛夕过目不忘。 晚上在一家清冷客栈落脚,深更半夜人都睡了,洛夕轻手轻脚来到马车旁,她钻进帷帐,偷偷取了些货物,从中抽取了几种草药,混在一起装进一个小香囊里,然后又挑了几味草药混起来装进另一个香囊。一个香气幽淡,一个雍容华贵。 洛夕掩好货物出了帷帐,准备轻轻回去,却猛然觉得四周不对劲,抬头望去,但见几个黑衣人三三两两立在墙垣上,洛夕立马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口哨。哨音嘹亮刺耳,瞬间惊醒了所有梦中人。 同时间,黑衣人从墙上跃下朝洛夕袭来,洛夕现在是两手空空,眼前人们黑压压盖来,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灵力,不必以命相抵,他们想要的只是货物,再者,家丁们已醒,马上就会赶到,自己现在不用和他们正面相交,只用尽力拖住便好。 一个黑衣人奔向洛夕企图将她制服,其他人一同涌向身后的马车,将马匹从马棚中拽出来与货物相接,马儿们的嘶鸣声不断。 洛辰从窗口跳出,看见洛夕正与一黑衣人纠缠,没有灵力的她却毫不畏色,与黑衣人打了个平手! 洛夕力气不小,且轻功了得!洛辰见此,不禁有些钦佩,果然父亲看重的人,不会只是泛泛之辈。 见洛夕足够自保,洛辰便直接飞向马棚,与那七八个黑衣人相斗,这时家丁们才慌忙赶来,一同加入战斗。 家丁人数众多,却大都灵力低微,不及那鞋黑衣人敏捷。 洛夕在与那人相斗间,余光看到屋顶上还立着一个人,一身黑袍,黑纱蒙面,只露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笑得令人发寒,眼前的黑衣人已有半仙,持久下去洛夕有些吃力,对于他蕴含灵力的攻击,洛夕只能躲闪,而她的攻击又被他轻易挡下,两人相持不下。 马棚那边一片混乱,一辆马车已被两个黑衣人牵走,洛辰被两个黑衣人拖住。焦急之下不免有些慌乱,洛夕趁此寻到了破绽,转而夺下黑衣人手中的短剑,鬼魅般的飘到他身后,抬手便是一刀,他措不及防,左肋下被捅了一刀,踉跄向前。 洛夕转身跑向那辆马车,墙上那人破风而下,拂袖一挥,劲气扑面,犹如一阵狂风掀起她的身子向后抛去,洛夕只感觉自己凌于空中,失了重心,身下猛然窜出一黑影,手中放出暗红色的光,向她胸口拍去。洛夕仓皇挡下,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来不及起身,那人又逼至眼前,眼看又是一掌下来,洛夕眉毛一紧,抬掌与那人对上,两掌相对,那人强劲的灵力冲击遍及全身,四周地面荡起一层尘浪,一寸宽的裂缝从她身下爬出。 洛夕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只觉得这条右臂要被震裂了。看着洛夕眼中的痛苦之色,他原本含笑的眼中却露出了一丝惊异。 “洛夕!” 洛辰周身的黑衣人都散开了,好似无意再夺那些药材,一齐翻墙跑了,那黑袍人见洛辰赶来,不再攻击洛夕,翻跃上了马车,两个黑衣人驱车驾马,飞驶而走。 正文 【第二节】劫货2 洛夕无力地瘫在地上,刚刚承受了一半仙的掌击,她好似已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了。洛辰赶忙将她抱起快步走进了客栈,洛夕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里一暖,从前那个哥哥,也待她这般好。 “傻瓜,一车货物而已,何必拼命相抵?”洛辰原本温柔的眉毛也蹵起来。 洛夕小声说道:“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不想让你们失望。” 洛辰抿着唇,把她放在床上,“你力所能及便好了,我们哪里会埋怨你?” 他撩开洛夕的袖子,整条胳膊已变的紫青肿胀,他不禁有些心疼,毕竟她那么柔弱一个女子为了一车药物拼命至此。其实,一开始他并不信任她,虽然父亲看重她,再三叮嘱,他一路上对她还是稍有提防,直到刚刚,他才信了,不论怎样,她都不会对洛家不利。 不过想来也可笑,一个没有灵力的人,能有多不利? 洛辰找来药膏小心给她涂上,洛夕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她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拎到他面前,“给你。” 他愣了一下,接过香囊,“送给我的?” 洛夕点头。 他将香囊放在鼻下轻嗅,香气清幽淡雅,虽说不上惊人奇香,却令人安神,用料极简,却更是令人捉摸不透,就连医术极高的他,都猜不出个全部。 “清香绵长,刚好适合我。”洛辰对他温柔一笑。 “我其他的不太懂,唯独对香料了解甚深。” “所以劫货之前你在马棚,是在偷香料?”他故意调笑。 她脸一红,“就取了一点点!” 洛辰笑出声来,“你取多少都行!自家东西。” 这时,一家丁推门而入,在洛辰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告退了。 洛夕不由得问道:“查出来劫货的是什么人了吗?” “劫货之事常有,或许是山贼,或许是其他氏族的人,这里是东夷,查不下去,也夺不回来。”他轻轻摇头道。 洛夕略有惋惜,白白丢掉一车药材,多亏呀! 洛辰给她盖上被子,拍拍她的脑袋:“天快亮了,你再睡会儿,我去清点一下货物,明日中午再启程,你睡到中午也无妨。” 洛夕乖乖点头。 可她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还有很多路程,必须要好好休息才好,她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觉,可一闭眼,眼前便映出十里桃花,千层粉浪,他一身白衣, 尽掩盖日月之光 阿冉? 哪个阿冉? 还有他身边那个亲昵的少女,风艳逼人,桃花映衬下,只觉得二人郎才女貌,天设地造。 洛夕撇撇嘴,大爷的,哪来的醋劲! 洛辰在自己房中发呆,一车货物,大多是一些普通的草药,唯一可惜的是里面有一株六千年神芝。他叹了口气,只能怪自己无能。 转念又想起洛夕,他若有所思,父亲对于洛雪嫣是溺爱至极,只许她荣华富贵,不许她沾染一点儿族内事物,现在竟让洛夕跟着来接货,她才步入洛家几日,父亲如此信任她,明白着是要培养她做自己的助手,日后和自己一同处理族中事物。 虽不明白洛夕有哪些绝人之处,但她在医药方面的确有造诣,但是,最令人难以捉摸的是她的武功,明明没有灵力,竟然能单手接下一个半仙的掌击,若是普通人,定会半身残疾,而她除了胳膊紫红肿胀,竟跟个没事人似的! 他轻轻摇头,洛氏乃帝丘大氏,定不会容纳一个凡夫俗子入门,且看她日后如何再做定夺吧。 一行黑衣人骑着马车赶往帝丘,马队中央有一辆马车,车棚中满是药草。 柳逸脱了黑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在马车后。一百二十年,整整一百二十年,她还是那副模样,一百二十年前的祭祀如此凶险,她竟然活了下来,杀阵雷神怒,从无还生者,她竟安然无恙?! 柳逸对她有些忌惮,她定非凡人,她定有灵力,但她到底是何人?赶往那场祭祀,应是三氏中人,重明氏和黎氏全身而退,她应是长琴氏。 柳逸紧皱着眉,“长琴氏……何夕,莫不成她是长琴煜夕?”他自己小声嘀咕,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 长琴煜夕,封号何夕公主,二百四十年前因病仙逝。 何夕公主。 正文 【第三节】尊主 迷迷糊糊睡着以后便睡得忘乎所以,真的一直睡到大中午。家丁们也整顿好准备启程。但因昨夜一站,有不少伤者,一路摇摇晃晃。 洛辰见她气色已好,便问道:“昨夜睡得如何?” “蛮好!”她笑嘻嘻地说。 “胳膊还疼吗?” “有点。” 他点头,“恐怕一个月才会消肿,你小心着点。” “嗯,我明白。” 他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小心着点儿……雪嫣。”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丫头不太听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洛夕笑着点头,“我明白,我会让着妹妹的。” 洛辰赔笑。 洛夕看得出,洛辰也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尽管她乖张娇横,他却依旧由着她,讲实话,洛夕挺羡慕洛雪嫣。 一会儿后,洛夕问:“帝丘可有一位……冉公子?” 洛辰挑眉:“你是说黎氏大公子,黎冉?” 洛夕想了想,那日他穿着华丽,尽是名家公子的气息。 “应该是吧。” 洛辰笑道:“他可不只是黎氏公子,他还是苍梧尊主,前几日刚刚回帝丘,称呼他冉公子就有些不妥了,应当叫尊主。他可是一代奇才,如今一百一十九岁,并早已习得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谦和温婉,实在是难得之才。”他略显钦佩之色“黎夫人年高无子,一百多年前得柳氏一药方才有子嗣。” 洛夕若有所思地点头,祭祖之后她在四海八荒游荡,到过苍梧这个地方,苍梧位于南海,人妖共存,兵力强盛且物产丰富,对于东夷和南蛮的影响不小,就算是帝喾也对苍梧尊主礼让三分……那个黎冉,居然是苍梧尊主? “他这般才华绝世,应有不少女子追求吧?”可他身居王位,应是没有女子敢追求吧? “爱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但他不近女色,只与玖翎麒麟族的温孤潇翎月甚亲,在人们看来,他们早已是夫妻,只是没有名分而已。这么说的话,他很专情。” 上古神族玖翎麒麟族,姓温孤的王族,温孤潇翎月,应是那个自称月儿的女子。 “潇翎月?”洛夕念叨了一遍。看得出,他们很亲密,阿冉这称谓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洛辰继续解释道:“潇翎月是玖翎王族之女,她在玖翎的地位相当显赫,身后势力可观。潇翎月也是天资绝人,她比尊主小不了几岁,却也是很早就修得了仙身,并且,已修至黄阶药师。” 洛夕听着也十分惊叹,这潇翎月确实非凡,修到这个地步,实是天资绝人,她本就生得漂亮,美艳若仙,身后势力又不小,与黎冉是门当户对,天下人所认同。 “怎么?”洛辰弹了她脑门,“你见到尊主了?” 洛夕点点头,没心没肺道:“我就是问问。” 后来,经洛辰之口,她听到了一个传闻:黎冉是为救潇翎月,一片痴情,为她夺下了苍梧江山。 黎冉曾在苍梧无意救了尊主一次,尊主不知道他是帝丘黎族之子,以为他只是个游侠散仙,觉得他是个人才,于是留他在王宫。 黎冉一直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需要在苍梧待一段时间,于是就留了下来,任一武官,后来越做越大,他渐渐发现尊主有些不干净的勾当,但他并未插手,倒是他的好友慕青——也是王宫中的一个武官,总是来找他商量,想端了尊主,但他一直没有同意。 后来尊主得知黎冉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派人来杀他,但是未能成功。某天夜里有一女子擅闯王宫,他领兵杀进王宫,只为救那女子。 他赶到时女子已面目全非浑身是血,被尊主要挟在手做人质,夜很黑,火焰扑朔,他只能看到她表情十分痛苦,不大真切。 他与尊主一个激战抢下了那个女子。 尊主被灭,王宫兵将自然卸甲投降,慕青推举他成为了下一任尊主。 苍梧是人妖共存,士兵多勇猛善战,他们向来推崇成王败寇,苍梧的尊主多半都是这么登基上位的,所以对于黎冉的继位,是理所当然。继位后他将上一任尊主的所有罪行公布于众,并对其余党进行铲除。 苍梧新任尊主继位一事顷刻间传遍了四海八荒,苍梧虽位于南海,离中原远了些,但由于苍梧兵力强盛,物产丰富,对于东夷和南蛮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就算是帝喾也对苍梧尊主礼让三分,所以新任尊主继位,帝喾还是送了些礼物过去的。 苍梧男子善战,且每一任尊主都强的要命,几乎每一任尊主都是二百岁以上,但是这一任……帝丘神族黎冉,年仅五十七,一个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坐上了以强大冠名的尊主宝座,天下人惊叹了很久。 当黎冉他爹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口茶水尽数喷出来,他的宝贝儿子不是去游历了吗?怎么游着游着,就游上了苍梧尊主的位置了? 这大荒帝丘的子民,做了南海苍梧的尊主,这关系,有点儿不大好吧? 潇翎月在苍梧陪了他十年。天下对于黎冉为何一直没有娶潇翎月成为正式的尊夫人的解释是,黎冉忙于朝政,且从不近女色,整个后宫只有潇翎月一人而已,所以嘛,这两人早已是夫妻,只是缺个名分而已,这种事情就无需计较了。 但是,这十年尊主对潇翎月一直不近不远,十年没个娃娃,这是个事。十年后尊主又去四方游历,将朝政交给慕青,而潇翎月离开了苍梧,这又是个事。这两个人,是要做白水夫妻吗? 此后尊主偶尔回来过问朝纲,身边再没什么潇翎月,只有他一人,万年不改。哦,之后又多了个名叫凌十七的小孩。 后来才有人知道,潇翎月去了帝丘黎府,并时常在那里住着,照顾黎慕天。并且也知道了,潇翎月,是玖翎王族,温孤潇翎月。 正文 【第四节】柳逸的试探 十几天后终于赶回洛府,洛辰和洛寒去整理货物,洛夕回到自己的住所,让紫云准备了水,洗了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出门了。 兜兜转转,她在花园中散了一会步,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一阵笑声,是洛雪嫣的声音,洛夕想起洛辰嘱咐的话,无奈地笑了笑,她取出袖出香囊挂在树枝上,听她的声音,应是和侍女在园中玩耍,一会就会过来。 挂好香囊,洛夕便去其他地方转悠了,免得和她碰上。 次日,府中来客,有侍女来发传令,让洛夕整理好着装去昆阳殿。紫云给她梳理着长发,甜甜笑道:“小姐眼角的泪痣长得好乖巧。” 洛夕伸手摸了摸那颗痣:“嗯,以前是没有……” “以前没有?怎么会?”紫云笑道,“那又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呢?” 那些事都过去很久了,她不想再提了,她寻了他一百年也没有寻到,她想重新开始,以洛夕这个名字。 “不知道。”她平静地答道。 紫云眯眼一笑,“不管以前有没有,反正我觉得小姐长得好看!” 洛夕嘿嘿笑道:“紫云,知道府中来了什么人吗?” “好像是柳逸柳公子,说是要来看小姐您。” “我?” 紫云点点头。 整理好衣装后洛夕移步昆阳殿,走入殿堂,洛寒和柳逸坐在正北面的太师椅上喝茶,洛辰坐在侧面,洛夕走至堂中央欠身行了礼,然后与洛辰一同坐于侧面。 柳逸笑盈盈的,让洛夕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她和柳逸早就相识了,早在一百多年前。 洛夕知道,柳逸一定认出了自己。 她还知道,在东夷劫药的人,是柳逸。 “洛氏添了新成员,我代表柳氏前来相贺,想必日后洛夕小姐也会参与族中事务,我柳氏经营的也是医药,先提前来熟悉熟悉。” 洛夕微笑着点头:“还望柳公子能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他和以前一样,眸若秋水,温润暖人,“听说洛夕小姐喜欢香料,特意带了两盒来,洛小姐笑纳。” 柳逸招了招手,身后一小仆端上来两个木盒子,一个放在洛寒面前,一个放在洛夕面前。 打开盒子,幽香飘出,好似天地间所有花朵尽数盛开,无数种香味混在一起,忽而暖似骄阳,忽而冷似月光,又如荷叶上的晨露,清爽宜人,这种捉摸不透的香气使人仿佛至于一个繁花似锦的草原,忘却了周身的一切。 香气弥漫在整个昆阳殿,殿中之人皆恍然若仙,飘忽所以,只有洛夕,冷静得很,冷静到指间发凉。 此香会集百草,采天地精华露,纳明之光辉,鬼草七角,雕棠三角,蓇蓉半角,熏草七角,迷穀浸于汤谷水七七四十九天,玃如一角与嶀琈之玉相溶,再加上六十四味奇草一同浸入丹穴山之水,埋在秋古枣树下九九八十一天,晾干方成。 此香世间罕有,就算是对香料十分精透的高阶药师也定猜不出个八成。 但是,香味刚出,她脑中已将七十二料过了一遍,一个不差,就连什么草取什么季节,什么晶石取于几阶灵兽,什么玉膏出于哪个山头,因为这香料就是她亲手调配的,每一个细节她都知晓,每一滴汗水她都能料到。 这香料,是一百多年前柳逸从她店中买走的。他在试探她。 洛寒皱了眉,当襟自愧,“此等奇香,老夫也只能猜出个五成,真是惭愧!” 柳逸笑而不语,只是静看洛夕反应。 柳逸知道,洛夕感知力过人,按理说,劫货那天她应该能察觉出伤她是何人,但看她眼神却并无此意,就连第一面见到刘逸也并无惊讶之色,平淡如水,好似只是初识。 洛夕看那香料已然陈旧,但香气却依旧不减,她轻轻问道:“这香,是何人所配?” 话语出,洛寒和洛辰不禁脸色微变,这是柳家送来的香料,定是柳氏最高人所制作,无疑就是柳逸啊,你这么问不是在轻视柳逸的能力吗? 柳逸却忽而笑起来:“是一位故人所配。” 洛辰听了,不由得惊讶问道:“敢问这位故人,是谁?” 柳逸略有神往,他抬眼看看洛夕,宛而一笑,“洛夕小姐可曾闻过这种香?” 洛夕斟酌了一下,“可能吧,”她陪笑,“我失忆了,都不记得了。” 柳逸一愣,失忆?也就是说,那个胥江城,那个香料店,那些人,那些青楼酒肆,还有那条神龙,那场祭祀,她都不记得了? 洛辰有继续道:“何时有空,一定要拜一下这位故人。” 柳逸只是盯着洛夕,嘴角黯淡,“可惜,我那位故人已去,香料店也转接人手。” 洛夕看着柳逸捉摸不透的眼神,不知他用意何在。这世上她看不透的东西太多,命里有的,终归要来,不必煞费苦心去想,顺其自然便好。何况现在,她是与柳逸初识的洛夕,不是他口中的故人何夕。 于是,她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想着其他事情。 之后他们便只是寒暄闲聊,洛夕没听进去几句,只是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是油焖黄头鱼,还是粽米竹枝丸? 客气过了,试探过了,柳逸的目的也达到了,就打算打道回府,洛夕将他送到门口,挥手告别,他突然递来一瓶膏药,然后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走了。 洛夕知道,那膏药,是给她治疗胳膊用的。柳逸没有揭穿她,还给了她膏药,莫不成,他真把自己当故人? 或许吧,或许柳逸和何夕是故人,但柳逸劫了洛家的货,柳氏和洛氏,是敌手。 正文 【第五节】斗嘴 因为胳膊不便,洛寒没让洛夕去学府,硬是让她在家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她也没闲着,除了每日读书习医,还练习了一下社交。 和洛雪嫣的社交。 起先几次洛雪嫣一见到洛夕,就一脸不爽,哼着鼻子扭头就走,洛夕只是无奈,再后来看到她身上佩戴自己特意留下的香囊,洛夕只是暗自一笑,之后,洛夕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面前,每次看到洛雪嫣烦到抓狂的表情,她就在心里笑个没完。 听说洛雪嫣在减肥,她就命人做了二十八道荤菜,百般花样,山珍海味,让人给她抬了去,说是来自姐姐的慰问。 那日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正是初春之时,花园里莺歌燕舞。洛夕抱了一篓零食,一边吃一边走在花园里,走到鱼池边,看见洛雪嫣一个人蹲在岸边百般无聊的划着水,嘴里还念念有词:“哥哥最近怎么那么忙,都没空陪我,讨厌!饿死了!好饿好饿……” 洛夕暗自叹了口气,你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大小姐在抱怨什么啊,每日锦衣玉食不知各氏族间争斗险恶,只看到谁家公子风流倜傥,却看不到那人背后的心机万千,你只用简单快乐,只用张扬拔扈,反正有人给你收拾残局,哪来的那么多坏心情? 说实话,洛夕很羡慕她,有人宠有人疼,有资格骄横无礼,没有风雨的摧残,永远单纯快乐,多好啊! 洛夕朝她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吃着零食,带着欠揍的笑容。 雪嫣,减肥呢?饿不饿呀?别饿坏了! 洛夕往那一站,零食诱人的香气,就如猛兽般侵略她的鼻子,只感觉嘴中口水忽然变多,咽都咽不完,胃里的馋虫开始啃咬她的胃,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成心的吧!”洛雪嫣抬头瞪向洛夕“能不能别来烦我?” 洛夕一脸无辜的样子,顺带吧唧了两下嘴,“我怎么了?看你一个人在这无聊,我好心来陪你说话的,怎么就成心烦你了?” “你……”她眉毛都要拧到一块去了,“你明知道我减肥!” 洛夕表现出更无辜的样子,“我不知道啊!”然后又吃了一块紫薯干。 洛雪嫣脸都绿了,又想到前几天她送来的二十八道荤菜,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大吼:“你走开!” 洛夕挑眉:“为什么?我不走。” 洛雪嫣“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不走我……” 还没说完,就腿一软载进了池子里,近一人多高的水花向洛夕拍来,她赶忙护住怀里的那篓零食,虽然身上湿完了,但这零食完好。再去看脚下那落水之人,她正手脚并用扑腾着,洛夕似笑非笑。让你不吃饭,身子虚了吧? 洛雪嫣笨拙地向岸边扒着水,却不知为何向池中飘了去…… “快救我……救我上来……洛夕,救我……”她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哭丧着脸大喊。 洛夕目测了一下池子,顶多两米深。她依旧抱着竹篓子,笑盈盈道:“你叫一声姐姐,我就下去救你。” “你……你快点啊!”洛雪嫣已经体力不支,快要沉下去了。 洛夕依旧笑盈盈的站着,悠闲地吃了几口零食。 洛雪嫣终于受不住扯破了嗓子大喊:“姐姐!!!” 洛夕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我去叫人,乖妹妹。” 洛雪嫣听闻,猛喝了一口水,“混,混蛋洛夕!我上来……我上来弄死你!” 洛夕嘿嘿一笑,把小竹篓放在地上,然后一跃跳进池中向她游去。三两下游到她身边,洛雪嫣立即如八爪鱼般缠住洛夕,两条胳膊死死搂住她脖子,哭哭啼啼地喊着:“混蛋洛夕……混蛋洛夕……混蛋……” 被洛雪嫣缠的毫无空隙,洛夕吃力地游到岸边,“快上去!” 洛雪嫣一把鼻涕一把泪:“你拉我上去!!” “你先下来啊!白痴!” “我不下来!呜呜呜……你拉我上去……” “你不下来怎么上岸!给我下来!” “不下,我不下!我不下……” “你……”洛夕抽了抽嘴角,“当你姐也真够累的……给我下来!” 洛雪嫣呜呜哭个不停,硬是被洛夕从身上扒下来给推上了岸。洛夕也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上岸,她拧了拧身上的水,不禁问道:“怪了,这花园里的侍女呢?都听不见吗?” 洛雪嫣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后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小声抽泣:“侍女都被叫走晾药去了。” 洛夕低头看了看自己,轻薄纱衣尽数贴在身上,身段被显得淋漓尽致,这样怎么出去?! 洛夕便也坐下来,与她肩并肩,“晾药?晾什么药?” “前府那间大库房不知什么时候漏了,上午下雨,药材全给弄湿了,几乎全府的人都去帮忙晾药了。”洛雪嫣已经不哭了,只是还有点儿缓不过来,时不时地打个气嗝,“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知道?” 她一觉睡到大中午,哪里会知道。 洛夕不好意思地笑笑,“读书太用功,忘乎所以了!” “鬼才信。”洛雪嫣使劲白她一眼。 “你爱信不信!”洛夕抓来一旁的小竹篓,没心没肺地吃起来,“你怎么不去帮忙晾药?” 洛雪嫣一看见那小竹篓就来气,“混蛋洛夕,你还吃!” 洛夕一脸无辜:“不可以吗?” “你,就是你害我掉进水里的!” “你自己身子虚,少赖我。我连碰都没碰你一下。” “就是你害的!我要告哥哥!” “哦,那你哥哥知道你不吃饭吗?” 洛雪嫣被一句话噎住,嘴张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混蛋洛夕!” 洛夕没搭理她,继续吃着零食,春日的阳光洒下来,暖洋洋的,一点点蒸发掉她们身上的水,池中红鱼成群,粼粼微波下自在地游着。 感受到洛雪嫣那渴望却又极其掩饰的目光,洛夕勾起嘴角,将小竹篓伸到她面前,洛雪嫣脑袋一甩:“我才不吃!” “别犟了,赶紧。” “我已经喝饱了!” 洛夕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会趁机刚刚吞了条鱼吧?我怎么觉得少了一条鱼呢!” “你才吞了条鱼!” 洛夕将竹篓塞进她手里:“减什么肥嘛,该吃就吃,你又不胖,饿虚了身子站都站不稳,万一你又掉进这水里,没人来救你,直接升了天怎么办?”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啊你?盼我死是不是?” “没有啊,假设一下而已。” “你怎么不假设我瘦成纸片儿被风吹走……啊嚏!!!” 洛夕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行了吧,你这弱身子,还不多吃点!” “你管我……啊嚏……” 阳光尚好,已经将身上的衣服烤得差不多了,洛夕拍拍她,“走吧,回去洗个澡,喝点热汤。” 洛雪嫣抽了几下鼻子,和她一同站起来,慢悠悠地往回走,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身边繁花朵朵,洛夕不禁勾起嘴角。 有这么个白痴妹妹,也挺好。 能欺负这么个白痴妹妹,挺好。 正文 【第六节】灵谷遇险 胳膊已经差不多好了,洛夕又迎着朝阳走进了鸿阳学俯。她每日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相当低调。 其实老师们讲的东西囚牛和洛寒都给她讲过,她听着也无趣,就索性逃了课。 洛夕在各个街道上瞎转悠,来帝丘这么久了,还从未好好逛过,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她穿梭在各个大街小巷,东瞧瞧西望望,走一步吃一口,突然觉得从前的生活都回来了,就是这么散漫,整日吃喝玩乐,赏花听戏。走着走着,就想起了灵谷。 帝丘的西北部有座山,名叫洵山,洵水出焉,注于黑水,洵山深处有一个地方叫黑风角,魔兽众多,设有迷障,进不复出,被列为禁区。洛夕可没想去那鬼地方,她只是想去灵谷走走。 洵山后有个大峡谷,峡谷中有一片森林,孕育了无数灵兽药草,美石金玉,名叫灵谷,帝喾每隔两三年就会在谷中举行比赛,赛程规模浩大,为期一个月,专为鸿阳弟子开设。算算时间,明年夏天便有。 在高低错落的房顶上奔波快两个时辰后才刚到灵谷,洛夕的速度不亚于一个半仙却还是用了这么久,她只得感慨,好远,帝丘好大。此时已是正午,算着时间,她只能在灵谷里玩一个时辰,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能呆一个时辰,好亏…… 洛夕有些沮丧地走在山林里,因为这是峡谷,又是森林之中,太阳光很暗,气温有点低。 她闭上眼,眉间一股劲气,惊人的感知力如蜘蛛网一般包裹住四周,并不断扩张,覆盖了大半个森林。 她嘴角扬笑,灵谷中宝贝果然多,灵草大多生在隐蔽处,且有灵兽看护,要摘也不容易,洛夕想了想,来一次就要摘个大的! 目标锁定在七里外的一株嘉荣上,嘉荣这种灵草刚长出来就吐穗开花,它高达一丈多,长着红色的叶子,开红色的花,不结果实,食之可以御雷。 洛夕向着那株嘉荣飞掠而去,接着就感觉到有一只高阶灵兽在嘉荣附近转悠,应该就是在守护这株嘉荣,这灵兽是鸣蛇,长有四个翅膀,音如磬,属性是火,估摸一下灵力不低,若赤手空拳定打不过,但她又不想用灵力,特别不想。 很快她便停到一棵树上,看着不远处有一株火红的近一人高的植物,红花红叶,簌簌落落,莫名地使人产生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那鸣蛇盘在相隔几米处的一棵枫树上,纯黑色的蛇皮泛着深紫色的光,四只翅膀形如蝙蝠,展开有近两米那么宽,身长四五米。洛夕算了算,三个自己方才够它吃。 这便苦恼了,要如何在它眼皮子底下拔了这株嘉荣?更何况这嘉荣这么高大,要如何带着它跑?别在腰间装凤凰吗?整个就是一火鸡…… 洛夕思考着如何取了嘉荣全身而退,总不能白来一趟。 洛夕隐了气息不让鸣蛇发现,她蹑手蹑脚地跳到嘉荣正上方的树枝上,不发出一点声音,鸣蛇正悠闲地盘在树枝上勾着一颗野果子。洛夕想,正面与它交锋胜算为零,不如拔了嘉荣扭头就跑,对于逃跑,她还是有点自信的。 刚打算跳下来,迎面传来一阵劲风,吓得她一个哆嗦,用感知力探去她又是一个哆嗦,于是便立在树枝上不动了。 那鸣蛇也是突然僵了身子,警惕地望向风刮来的地方。 一声兽吼,四周树木皆是一颤,狂风掀了几层浪,一只巨兽从天而降,身形庞然若象,浑身雪白,状似豹,额间有红色的花纹,长尾一扫,周围树木皆被拦腰折断。这巨兽弓着腰,对着鸣蛇喉咙里发出低吼,这局势明摆着就是猎人要猎食,鸣蛇作为那悲催的猎物,此时正朝巨兽嘶嘶吐信发出警告的声音,来撑足自己即将崩坏的场面。 洛夕庆幸,它的猎物不是自己。她只能乖乖地站在树枝上,不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以免它转而伤到自己。 洛夕定睛看,这巨兽叫孟极,生于北方石者山,状如豹而白蹄纹身,其灵力已近天乾,活脱脱一个小仙的实力。 孟极身子一沉,然后猛地向鸣蛇扑去,四周立刻尘土飞扬,洛夕轻轻咳了两声,跳下树枝,趁着两兽厮杀,她将嘉荣连根拔起,扛到肩上,准备开溜,刚迈出一只脚,她却又愣住了。 正前方的树枝上不知何时立了一男子,而感知力超群的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男子一身上好乌黑丝绸,腰系墨色玉带,外罩紫黑锦袍,袖口深紫色木槿花暗纹,满头乌发随意飘在身后,不扎不束,任风飘舞。硕落而下的阳光刻画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鼻若悬胆,眉飞入鬓,一双妖魅极致的眼睛微微上挑,充满了戏虐,深紫色的眼眸射出万道流光,薄薄的唇色淡如水,向上勾起妖冶的弧度。以秋水为神,白玉为骨,风华绝代,邪魅狂狷,亦仙亦妖,至尊至邪! 他傲然而立,衣袂翻飞,紫色妖瞳狂妄不羁,邪魅的笑容勾魂摄魄,寒气四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正文 【第七节】灵谷遇险2 洛夕站在原地不敢动了,看着这人的气质和姿态,那只孟极应该是他的坐骑,孟极跟着主人来山里猎食了。洛夕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灵力应与她不相上下,如此危险之人定不是善类,邪气那么重还不一定是人类。如果打起来,她的下场可能与那只鸣蛇相差无几。 身后的孟极和鸣蛇还在打斗,要逃就趁早,那鸣蛇撑不了多久,等下主仆二人一起上,她吃不了兜着走! 洛夕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僵硬地说道:“小女子只是来采药,碰巧路过,就不打扰您了。” 一边说,她一边一点点朝旁边挪去,视线不敢从他身上离开半分,生怕他突然扑来。她步步探测,一脚一个深渊,那男子只是轻蔑地看着她,冷冰冰的脸上像结了霜,嘴角不再带笑,眼中却戏虐不减,如同看一只蝼蚁般孤傲。 看着他虎视眈眈的眼神,洛夕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劈头盖脸砸过来。她尽量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身后孟极的嘶吼声不断,欲穿耳膜,她手里冒着汗,紧紧攥着那株嘉荣,她在心里暗自骂娘,真不该来灵谷…… 走了几步,见那男子并无意阻拦,好似全然对她不感兴趣,她便又牵强地对他一笑,撒开了胆,拔腿就跑,如一道利刃穿林越雨,迅速隐没于林中,只留几片嘉荣的花瓣飘凌在空中。 男子连头都未扭一下,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她逃去的身影,然后便继续欣赏着孟极的猎食,洛夕对他来说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小药郎,除了逃跑逃的挺溜以外,一文不值。 奔波了两个时辰,洛夕回到帝丘的繁华地带已是下午,距离学府下课还有一段时间,她背着一株火红的嘉荣在街上溜达,难免有点引人眼球,于是她便寻了一棵浓密的枫树,飞身上去隐于树叶间。 洛夕坐在树枝上,郁闷地荡着两条腿,看着身下人来人往,街上一副快意春景,她内心却阴雨绵绵。 她将嘉荣举在手里摇来摇去,指着这株嘉荣嘴里不停地念叨。 “都是你惹的祸!把鸣蛇招来了吧?把孟极招来了吧?把那魔头招来了吧?连根拔你都不亏!” 药师采药从不连根拔起,要留下根供它继续生长,洛夕这么做确实不厚道,但也是紧急情况想不了那么多。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的究竟是谁呢?那么邪气,“大魔头”这个词就脱口而出了。 想了想后洛夕叹了口气,世界这么大,各种各样的人具有,每个人都在自己狭窄的世界中低头忙碌,忙碌了一生又入六道轮回,来生继续,如此周而复始,是否太过残酷? 思考间一人轻轻跃上树枝与她并肩坐下,柔软的声音富有磁性,平易近人。 “我说怎么见万绿丛中一抹红,原是这嘉荣。” 柳逸,笑盈盈道。 她一惊,旋即恢复平静,淡淡一笑,“也亏公子能发现。” “身为药师,对这自然敏感。”柳逸察觉出她的疲惫,便问道:“逃了学府的课,去采这嘉荣?” 洛夕点头。 “嘉荣少有,洛小姐何处采得?” 洛夕眯眼:“这不告诉你。”要是说在灵谷采的他也不一定会信,一个没有灵力的小丫头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一个来回,还采了有灵兽守护的灵草? 柳逸没再追问,而是转换了话题:“嘉荣可御雷,对火属性灵力的人大大有帮助,洛小姐是要拿它炼药?” 洛夕想了想,道:“没有,回去栽在院子里,怪好看!” 柳逸闻之而笑,眉眼化为春水,“一丈火红,的确好看。” 洛夕也嘿嘿笑起来,清丽如一朵芙蓉。与柳逸这样交谈的感觉,是久违了。 洛夕歪着脑袋问他:“公子今年多大了?”少说两百了吧!不过想想,她自己都四百了,问人家都不带脸红的…… “一百四十余岁。” 洛夕表现出惊讶的表情,这一百多年过去了,柳逸的灵力怎么一点都没长,是遇到瓶颈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柳公子为何不娶妻?” 其实刚刚那个问题就有点欠揍,这个更欠揍。 “还没等来缘分吧。”他平静答道。 洛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缘分很重要。” 缘分很重要,但她不信缘,每个人都等着月老去牵红绳,万一哪天月老去寻欢作乐一去不返,你们个个都要孤独终老? 缘分不是等来的,是自己求来的。 正文 【第八节】公子世无双 此时学府下了课,洛夕也该回家了,奔波了一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想赶紧回去吃一顿。 两个人跳下树,洛夕恭敬地向他道别:“柳公子,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了,明日再见吧。” 他却谦和一笑:“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洛夕挑眉,却并未拒绝。 街道车水马龙,但见一翩翩公子和清丽美人走在人群中,美人手中握着一丈朱红,有那么几分羡煞鸳鸯的意思。 一直送到洛府门口,柳逸才美言道别,临走前他微笑着问:“以后我便唤你洛夕吧,洛小姐叫着有些见外,如何?” 她并未觉得唐突,反而更自在,她边笑着回应:“好啊。” 进了洛府,穿过昆阳殿就看见洛雪嫣骑了一匹小白马在府里瞎逛悠,看样是想学骑马,却又懒得出府。 洛雪嫣首先看到的就是那株一丈高的嘉荣,如流火般的颜色烧人眼球,红叶红花,美得淋漓尽致。 洛夕撇嘴,昂着头从她马前走过,“才不给你。” 一下子被洛夕看破心思,洛雪嫣满腔不爽,嘴硬道:“谁要你的破草!” 洛夕扭过来对她做了个鬼脸:“要也不给你。” “哼!”洛雪嫣冷哼一声,驾着马走向别的地方,“混蛋洛夕,谁要你的破草……” 府里又新进了几车药后,事务就繁忙了起来,洛夕经常跟着洛辰一起出现在各种交易场合,时间久了,洛夕的伶俐也表现了出来,处事圆滑,颇有经商之道,同行之人皆小有钦佩。 洛家上下整个春日都在忙活着府中的事务,洛夕也是一边学习一边经商,忙碌间竟没有察觉,夏天来了。 洛夕在课上呼呼大睡,窗外玄燕翻飞,枝叶阴阳深浅,百花送走春日,奔赴盛宴。 洛夕被前面两少女的嘀咕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望了一眼窗外,阳光尚好,生机盎然。 醒来无趣,就听那两个少女的谈话,尽是些无聊的八卦,谈天论海,最后谈论到了一个人,尊主。 她便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怪了,我为什么要竖起耳朵仔细听? “昨天我看见尊主在酒楼喝酒,风华绝代,太醉人了!” “可惜他身边已经有潇翎月小姐了。” “我要是也长得那么美就好了!” “好像从来没见过尊主笑,但是他不笑也是那么温柔霸气!” “说不定他只对潇翎月小姐笑吧。” “那真是太宠了……” 洛夕幽怨地看向窗外。只对一人笑?酸不酸啊…… 柳逸总是时不时地给她送来一些好玩的东西,还有各种好吃的,带她跟亲妹妹一样,虽不明白柳逸的用意何在,但久了之后也就习惯了。 洛夕经常和柳逸一同出去玩,柳逸总是带她去小山林里采药,两人经常同时出现,谈笑风声,这其他人也是看在眼里的,柳氏权力颇大,洛夕能和柳逸相处甚好,定有她的本事,人们也不敢刁难,反而对她客客气气,这让洛夕觉得很别扭。 柳逸愿意与她交好,对洛家是很有好处的。但东夷劫货一事,她暂时还想不通。 已至盛夏,洛夕一个人在屋里磨药到深夜,配完了这批药后已睡意全无,看着窗外月光皎洁,她便来了兴趣,提着酒壶出了门。翻过院墙来到空荡荡的街上,街道上冷清幽静,黑色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好似铺了一层水,悠照人心。 她泯着小酒、吹着夜风,浑身清爽得很,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她身轻如燕,蹦跳着走在青石板上。 想起几个月前的那片桃林,她转而向湖边走去,沿着湖走了好久,看见一个苍凉的小亭,孤零零立在湖中央,亭中坐了一男子,夜虽黑,月光却明亮得很,将那人的身影勾勒的完美。 男子饮酒自酌,清冷的气息如月华之水,透彻人心。 洛夕也不好去打扰,也懒得再走,于是边坐在湖边,将衣裙揽起,两条光溜溜的**荡在水中,夏日的丝闷热全无,冰凉舒爽遍及全身。 洛夕喝着酒,盯着那人看,夜很暗,也看不清那人模样,自己却在脑子中依稀绘了张脸。脑海中的那人,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酒喝得多了,有些飘然,洛夕正揣测他为何半夜在湖中独自饮酒,莫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天边忽然飞来一女子,一身水红色衣衫,腰肢曼妙,那人定是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女子落在亭中,坐在男子对面,说起话来。 洛夕眯了眼,这……好像是那天桃林里的那对人,一个唤作阿冉,一个自称月儿。 原来是他们。 洛夕勾起嘴角,暗自猜想,这两人是吵架了吧?这样一个人来喝闷酒,另一个人来劝慰,情意缠绵,你浓我浓。洛夕泯了口酒,继续看时,只见潇翎月拍案而起,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扭头便走,黎冉并未阻拦,依旧喝着他的酒。 “去追啊!去追啊白痴!”洛夕自己在那儿加劲儿,“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怎么不去追啊!” “真没劲”,她还想看一场你追我赶‘你放手’‘我不放’的激情戏…… 洛夕自己在脑子里续剧情,各种烂戏都被她想了个遍,然后自己笑个不停,两条小腿扑腾着,水波四溅。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安静下来,要是被人家发现她在这儿偷看,那就有点尴尬了。 黎冉继续喝着酒,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明月无暇,星辰点点,好一番良辰美景。洛夕不禁在心里暗自安慰他,“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情爱难说,你自己要想得开,如此良辰,不要这么苦闷,良宵一刻值千金,当下可不是喝闷酒的时候。” 听说这尊主很少笑,就算是笑也只是那种必要场合淡如水色的笑。洛夕想,如此一位风韵公子若真的只宠一人,那一人该有多幸福? 没喝几口,酒便没了,洛夕撇撇嘴,“喝得不尽兴。”她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见那亭中之人偏过头朝这个方向望来。不是四处乱看,而是直勾勾看向她。 只见他举起手中的酒壶,轻轻晃了两下,像是在说,“酒喝完了?那来与我一同饮酒吧。” 洛夕一愣,他不会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吧? 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像不太好,人家是有妇之夫,万一潇翎月回来捉奸怎么办? ……我又没干什么,怎么要捉奸…… 甩了甩头,洛夕向湖中走去,踏过一路青石小阶来到亭中,走近了,月华清澈,洒了他一身。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眉目如画,姿容似雪,虽面容并非是她脑中映出的那副,却莫名地有几分神似。眼眸深邃睿智,顾盼烨然,好似时间被凝结在这月光里,她被凝结在他的眼眸中,虽无笑意,却依旧风韵撩人,目似秋波,温润如玉。 谓此君子,上一世我可曾见过你? 谓此君子,浮华去可妄我相思万里? 月华倾盖,她听见自己说:“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是这尊主不言笑语能留佳人,还是……她恍然记起的那个人,不语? 呵呵,她暗自嘲讽,嘲讽自己太痴心妄想。 正文 【第九节】凌十七 黎冉微眯了眼,眼神有些飘渺,洛夕立马捂住了嘴,嘻嘻笑道:“只是突然想到这句诗,用在公子身上正合适。” 他低眸,眼角温润如玉,伸出修长玉指斟了两杯酒示意洛夕坐下,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听说洛小姐失忆,进洛府前的事全不记得?” 他声如碎玉,恍人心魄。 洛夕坐下来,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淡淡道:“不记得。” 微风起,将月光吹入她眼中,“尊主竟认得我?” “旁人总提起。” 洛夕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洛家养女,这么出名?” 他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没有说话。 空气间酒香弥漫,月光也温热了起来,斜斜地打在她脸上,映出她面若粉桃,含苞待放。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觉得尊主好似是喝醉了,眼神有些飘渺。她猛喝了几口酒,大声道:“尊主,你喝醉了吧?” 素不相识,便出此狂言,也只有借着酒胆了。 他仰头饮下杯中酒,然后一双星眸若有若无地望向她,他骤然一笑,唇角微扬,眼底风情万种,连那浓眉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好似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令人炫目。 日月朝露之华,也不过如此。 尊主笑得如此害人,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酒水助兴,两人一杯复一杯聊了很多,好似是久久未见的友人,倾盖如故。 月光泛滥,他二人在水面上比武,她手持他腰间的银剑,他用水幻成冰刃,足尖点水,如两条游龙交相起舞,衣袂飘飞,如月中飞仙奔逸绝尘。 这坛酒,喝不出个是非真假,这场武也比不出个胜负输赢。一切因酒起,随风散,杯酒间,是柔肠知心人,酒醒后,便又是默然过路者。 天已亮,她还伏在亭前石桌上沉沉睡着,他却早已离去。 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 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 说过的吧,一切重新来过,不念过往,不惧未来。 太阳升起,一切又恢复平静,不知为何,昨晚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人都没有遇到,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好似有人约她明日来湖中饮酒。 次日晚,洛夕来到湖边,故意躲在灌丛中,看到尊主一人在湖中喝酒,她这才相信自己昨晚不是做梦。 但是,这尊主夫妻俩吵架找她做陪酒,是不是有点……不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没去湖中找他,他便一个人独自饮酒,她在灌丛中看了他一晚,他在亭中喝了一晚上。 天大亮,她退身离去。 想着尊主竟真的在湖中喝了一晚,他是在一直等她吗?还是那只是他无聊的消遣? 下午学府下课,洛夕在回家的路上,竟鬼使神差地拐到了黎府。 她在墙外踱了一会步子,然后直接翻墙跃了进去。 墙下的草地上蹲了一男孩儿在抓蟋蟀,看到有人从墙上跳下来,他并没有惊呼,而是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洛夕,霎时间,洛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身高刚好打在洛夕肩膀,头发乌黑亮丽,白皙的面庞,精致的五官,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犹如两颗黑宝石,天真无邪,实是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 看这小孩的穿着并不像是仆人,是黎府里来了客人? 男孩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终于开口道:“我娘说了,女孩子不能翻墙,尤其是穿裙子的时候,尤其是穿裙子并且墙下有人的时候,尤其是穿裙子并且墙下有男人的时候。” 洛夕勉强笑了一下,真是谁家的熊孩子…… 男孩又说:“你这是擅闯民宅。” 洛夕蹲下来,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满面堆笑:“我找尊主。” 男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冉哥哥在和潇姐姐在幽会呢!” 洛夕眼中一凛:“哦,在哪儿?” 男孩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喜欢冉哥哥?” 洛夕抬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小孩子不许胡说。” 男孩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我都三百岁了!” 洛夕一惊,方才看这个小孩并未在意,现在用感知力探去,才发现他已之是半仙! 而且,并非人类。 洛夕又抬手弹了一下他脑门:“小家伙,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才是什么东西,我是凌十七!”男孩打掉她的手,皱着眉撅着肉嘟嘟的小嘴。 “傻瓜,不是问你名字,是问你是个什么灵兽。” 凌十七小有惊恐,“冉哥哥说,这事谁也不能说!” 洛夕感觉有点累,“好吧好吧,小十七,你谁家的孩子啊?” “冉哥哥!”小十七咧着嘴笑,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既象狐狸又象猫,特别可爱,“你就是那个与冉哥哥在亭中喝酒的人吧?” “他给你说过?” 小十七点点头。 洛夕若有所思地嘟囔:“昨天没去,他会不会生气呢?” 小十七撇撇嘴:“才不会,他只是觉得你傻。” “……”洛夕被说得一头雾水。 小十七继续道:“冉哥哥说你太傻了,来了却不敢去找他,还偷看他一晚上。” 洛夕脸一热,又羞又恼,敢情那家伙故意在亭中呆了一晚上,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供她观赏……自己还白痴地想他会不会生气…… “哼!”洛夕站起来,准备翻回去,又想到小十七刚才教训她女子不雅的话,于是便笑盈盈地对她说:“小十七,姐姐想回去了,你能带姐姐出去吗?姐姐不太认路。” 小十七也站起来,仰着白瓷般的小脸:“你不是要见冉哥哥吗?” 洛夕揉揉他头发:“他正忙着呢,我改天再来。” “好吧,那你跟我来。”他说着出了草坪走上小石板路,洛夕也跟了上去。 “唉,小十七,”洛夕露出灿烂的笑,“你冉哥哥和潇姐姐平时都干什么呀?” 小十七嘟着嘴:“大人干的事,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吗?” “你那么关心干嘛?” “……”洛夕白他一眼,“我就是好奇。” 小十七扭过来:“我娘说了,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放手去追,洛夕姐姐,你真的很傻啊!” 洛夕咽了口唾沫,没有面对这个问题,“又是你娘说,你娘是谁啊?” 洛夕这么一问,他突然站住不走了,黑亮的大眼睛开始泛起水雾,眉毛耷拉下来,一副要哭的摸样。洛夕立马弯下腰捧着他肉嘟嘟的小脸,小祖宗你可不敢哭,不然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小孩。 “小十七乖,姐姐错了,姐姐不问了,姐姐不问了。”洛夕轻轻捏着他小脸连忙哄道。 可这些个小孩啊,总是越哄哭得越厉害。 洛夕觉得自己不小心炸了人家的水坝,他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浩浩荡荡,不可阻拦。 小十仰起脸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娘……我娘亲……这不好说……” 洛夕忙搂住他,用手不停轻拍他后背,抚摸着他的头发,“不好说就不说了啊,乖,姐姐不问了,小十七别哭了,好吗?小十七别哭了,姐姐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哄了半天哭声依旧不减,洛夕有些着急,祖宗啊,人马上就被你招来了,我总不能带着你翻墙出去吧?那就是拐卖儿童了! 听着他撕心的哭声,洛夕把他搂得更紧了些,感受到他发抖的身子,洛夕慢慢心软了下来。这孩子一定有什么苦衷吧,那人一定在他心上留下了很深的伤疤,以至于轻触伤口便激起浑身上下的痛觉。 他娘亲若知道他如此伤心,也会自责的吧? 洛夕在耳边轻轻说:“小十七乖,以后姐姐常来找你,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姐姐带你去玩好玩的,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就不会再让你想起伤心事,好不好?” 小十七一头扎进她怀里,使劲在那柔软的地方蹭,一把鼻涕一把泪,洛夕眼角抽了抽,忍住没揍他。他呜呜囔囔地喊道:“好。” 洛夕拍拍他头:“那我们不哭了,把眼泪擦干净,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哭声渐渐小了,他吸着鼻涕藕断丝连里抬起脸,洛夕低头看了一眼,正要拧着眉毛去擦,就见他伸来小手在她胸前乱擦了一通。 洛夕咬了咬牙,这臭小子! 整了一下衣襟,洛夕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小十七已经止住了泪,还是时不时的抽两下,他紧紧攥着洛夕的手,倔强地撅着嘴,小脸粉扑扑的,使人忍不住想去揉。 洛夕想了想问道:“你冉哥哥经常带你玩吗?” 他摇摇头:“冉哥哥忙,都是我一个人玩。” “潇姐姐待你好吗?” “好。”他嘟着嘴,“但她不陪我玩。” “你喜欢潇姐姐吗?” 他歪了脑袋:“这不好说。” 洛夕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小十七仰起脸看向她,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把他弄哭来着。洛夕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没料到他竟软软地说:“喜欢。” “我喜欢洛夕姐姐。”他又说了一遍。 正文 【第十节】凌十七2 洛夕咧嘴一笑,拉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姐姐带你吃好吃的去!” 青石板路蜿蜿蜒蜒,前方拐角处栽了一棵樱花树,已近夏末,树上只剩几朵粉白的樱花在树叶中飘摇。 只见树枝一颤,一男一女相随走来,男子白衣飘飘欲渡横仙,女子身披金色纱衣,里面是白色丝质锦裙,腰间一条紫色镶金边锦带缚住,尽显腰肢纤细,皓腕佩了一只精巧嵌金刻祥云紫端,一头乌黑青丝纤垂腰间,头插一支紫金芍药白羽搔头。淡扫峨眉,略施粉黛,双眸殊璃清丽,明媚照人。 她步步移莲,如弱柳扶风,不注意一个踉跄,身旁那人忙伸手去扶,她身躯羸弱,曲线曼妙,显出一番女人独有的娇媚之姿,楚楚动人。 不知为何,洛夕觉得她好像输了潇翎月一大截,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不到那么羸弱翩纤,使女子都为之动容。 见到洛夕后,黎冉并未吃惊,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潇翎月不动声色地扶着黎冉站好,然后细步向小十七走来,花容失色。 “十七怎么哭了?乖十七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潇翎月看了一眼小十七与洛夕握着的手,关切地问道。 小十七摇摇头,乖巧地回答:“没什么,潇姐姐别担心。” 潇翎月这才看向洛夕,一身简单清丽的白衣,不施任何粉黛却也艳冠群研,眼眸清澈明亮,可仔细看了却觉得有些邪魅狂狷,尤其是右眼下那颗泪痣,妖冶撩人。 “这位小姐是?”潇翎月微笑着问。 黎冉走来刚打算开口,小十七已抢在前面:“她是洛夕。” “哦,”潇翎月笑的温婉,“略有耳闻,我是温孤潇翎月。”她欠身行礼,洛夕也恭敬回了礼。 潇翎月眼中划过一丝惊异,应是看出洛夕身上没有灵力,“洛小姐这是来做什么呢?” “来找小十七。”洛夕答得很自然。 尊主在一旁看得饶有趣味。 “哦?来找十七。”潇翎月有些困惑,“洛小姐与十七认识?” 除了黎冉和潇翎月外,小十七从不与其他人亲近,并且,还从未拉过潇翎月的手。 小十七使劲点了点头:“洛夕姐姐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 尊主听了,露出一种教子有方的表情。 洛夕便颔首行礼:“正如小十七所说,我们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扰小姐与尊主的雅兴了。” 她说罢便拉着小十七绕过二人,拐过樱桃树走了。 潇翎月略有些恼火,却也不便说些什么,只好抬脚继续往前走。 黎冉轻步跟上,微微偏头用余光扫了一眼樱桃树。 洛夕带着小十七去了街上,帝丘有一条街叫“花前月下”,前街叫“花前”,后街叫“月下”。前街大多是各种民俗小玩意儿,各种新奇小吃,后街则是各大酒肆、戏台、赌场、青楼、茶社。对于洛夕来说,当然是前街更有意思。 小十七挤在人群中看一个老爷爷做糖人,硬是让洛夕买下了所有他喜欢的形状,吃不完又全部塞给洛夕。 洛夕也算是找到了知音,终于有人和她一样爱吃,两个人叮叮咣咣买了一堆东西,然后坐在一家酒肆休息,因为有些口渴,便点了一壶酒。 “不想叫你洛夕姐姐了。”小十七给自己倒了杯酒,洛夕并没有阻拦他。 “那你想叫我什么?” 他又给洛夕倒了一杯,“叫你洛洛!” “嗯……”洛夕想了想,不算难听,便笑道:“好吧!” “洛洛你为什么没有灵力呀?”小十七天真地问。 洛夕将刚刚买的鸡爪子鸭脖子各种吃的都摆出来,然后放了个鸭脖子在嘴里,“没有灵力怎么了?” “没有灵力你就比不过萧姐姐。”他认真道。 洛夕差点儿呛着:“我跟她比干嘛?”她不光不跟她比,以后走路还要绕着尊主,免得惹出什么事。 小十七撇撇嘴,一副你自己心里明白的样子。 洛夕没搭理他,又问:“你住在黎府吗?” 他点点头,抓起一个鸡腿吃起来,“冉哥哥几十年前把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吃了两口,他继续补充:“冉哥哥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我都怀疑他活的比我还久!” 洛夕跟着点头,他确实很厉害,七十年前他才多大,就做了苍梧尊主,这是要逆天…… 小十七眯了眼睛,神秘兮兮道:“冉哥哥可能是神龙转世呢!” “得了吧……”洛夕喝了口酒,一脸不屑。 小十七有些急,“黎夫人年高无子,一百多年前好不容易怀上,听说在生下冉哥哥之前黎夫人做了个梦,梦见有一条神龙从天而降。做完这梦的第二天黎夫人就临盆了,冉哥哥可是自生下来就有灵力的!” 洛夕翻了个白眼,好像刚刚听完了一个神话故事。 “神龙转世?我还女娲转世呢!” 正文 【卷二】【第三章 · 第一节】药师大赛1 第三章 百年约,皆成往事入陈酒 我舞遍章台雪柳,却是别院白衣挽风流 浮生若此,不与君白头! (一) 所有繁花都落尽,正从夏天中驶出,正在奔赴秋天的路上。 秋日有一场盛大的赛会,由皇族承办,帝丘乃至整个中原的人都可以参加,为期十天,药师大赛。 每十年就会有一场由皇族承办的药师大赛,赛场是皇城前的稷云台,可容纳十万人。药师大赛的目的是让天下人都了解各大小家族的实力,明确日后的生意伙伴,也会有不少药师在经过药师大赛后闻名于天下,被一些有名势力雇用。所以为了挖掘人才,为了明确日后的订货方向,四海之内各个势力家族都会来观赛。听说今年大皇子伊祁放勋也会亲自观看。 临近大赛,各家族都在为此准备,帝丘内一番繁忙之景,张灯结彩,酒肆客栈迎来了一个客流量爆棚的巅峰,无数游侠,各方家族势力都派人前往帝丘观赛,因离开赛还有两天,人们便在帝丘中游玩,一时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洛氏是医药世家,自然是要参赛,每个参赛氏族只能派出一人,于是洛寒便让洛辰参赛,洛夕和洛雪嫣只是作为观众。 帝丘几大氏族中,柳氏经营医药和兵器,洛氏全心从事医药,墨氏经营酒肆赌场,安氏经营金银珠宝,黎氏经营各种商铺,也经营医药,重眀氏做兵器和各种中间买卖。 对洛氏、柳氏这种大氏族来说,在医药界的地位百年不撼,天下人皆知,所以药师大赛并不能动摇他们的利益,顶多会有一点小波动,并无太大变化,所以大氏家总是会派出自己的徒弟或公子们去历练历练,无谓输赢。 这么来说,这万人瞩目的药师大赛,倒是那些小氏族们争个头破血流,大氏族稳若泰山。 离开赛还有两天,洛辰整日呆在书堂,洛雪嫣则每日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试衣服,床榻上华裳成堆,她总是在纠结比赛开场那日穿什么,开场相当隆重,各氏家依次亮相,你的举止打扮,四海之人皆看在眼里,得体了便是仪态万方,出丑了便是天下耻笑。洛雪嫣已经烦了好几天,每日让侍女给她说好看不好看。 要让洛夕说,全烧了,只剩一件,就好看了。 药师大赛不仅仅是药师们的比赛,还是各商业的竞争,各个家族药铺都可以送上自己的丹药,承办方会组织对这些药物进行评选,在赛场外进行售卖,每当这时,各医药家族的利润就会翻上几倍。 洛府六局住的是门客和一些洛家子弟,当中多半都是药师,此时此刻,六局内满是药鼎炉子,人们都在忙着炼丹药,每个由自己炼的丹药都会附上自己的名字,等拿到药师大赛上售卖,说不定会名声远扬。 洛夕在六局里溜达了一圈,好奇地看着他们炼药,门客们恭敬地喊着“小姐好”。 这些药师大多在赤阶和橙阶,手法都不算纯熟。除了药师外还有许多文人墨客,许多政治思想家,许多谋士,许多习武之人等,共几百号人,与洛府共存亡。 洛夕忽然想到囚牛,不由得低眉叹了口气。如果囚牛能来洛府,他既会弹琴,又博学多识,灵力不低……还长得不错。一定很吃香! 但是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囚牛,居然真的没来找她。 两年半了,他又沉睡在寂寞里了。 看着眼前忙碌的药师们,洛夕灵光一闪,她匆匆回到自己殿中,叫紫云拿来了药鼎,自己去库房拿了几十种药材,然后关在屋中忙活了起来。 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不吃不喝。 紫云知道她也要炼药,也知道她没有灵力,紫云灵力虽不高,但也能明白一个没有灵力的人炼药要如何艰难,没有灵力去控制火候,没有感知力去探查药物融合程度,只能靠直觉,所炼成的药也只能是普普通通的丹药,毫无价值。 紫云并不明白,一个没有灵力的人要呈什么能,就算再博识、再有天分,但是配药和炼药是不一样的,配药只需要脑子,炼药还需要灵力。 直到第二天早上,洛夕才爬上床,胡乱一躺便已入梦乡。 紫云送来早饭,看到床上摆的三个小玉瓶不禁一惊,这炼药速度,不说质量好坏与否,速度已是难得。她拿起一个玉瓶,拔开瓶塞,顿时一种极淡之香飘逸而出,她一个激灵,单凭这香味和丹田灵力的反应,她就知道这丹药是助人修炼的,并且功效不错,只是闻了这药香就觉得浑身上下经脉都给打通了。 紫云轻轻盖上瓶塞,她将早饭放在桌上,然后来到床边轻轻给洛夕掖好被子,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总觉得洛夕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至于为什么,就讲不清了。 炼丹药确实特别耗神,所以她一直睡到了晚上都没有醒来。 紫云进来屋里,端走了早饭和午饭,然后才将她唤醒。洛夕猛地弹起来:“现、现在什么时候了?” “天刚黑,明日就是药师大赛了,小姐……”她顿了顿,“你还睡吗?” “嗯……”洛夕抱着被子想了好一会儿,“算了,紫云你把这三十瓶药给六局送去,让他们一并给交了,我去找雪嫣玩会儿。”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出了门,紫云用一个长木盒将这三十个青玉瓶都放进去,末了,却看见桌边还放了一个红瓷瓶,正想看看是不是丹药,洛夕突然又将脑袋探进来,笑嘻嘻道:“那个是给你的。” 紫云愣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合上门走了。 紫云有些受宠若惊,她拔开药塞,香气扑面而来,她闻得出,这红瓷瓶里的和那三十个青玉瓶的是一样的丹药,但是这个更精纯,就好像那三十个瓶里的是一锅出炉,而这瓶,是小火慢炖精心调配。 她不禁弯起嘴角,将红瓷瓶好生放进袖口中。 正文 【第二节】药师大赛2 吹着夜风,洛夕来到洛雪嫣殿前,正要进去,门口的侍女屈身为难道:“大小姐,二小姐正在换衣服,不许任何人入内。” 换衣服?我知道啊,换了两天了,我知道啊。 洛夕只是对那侍女笑了笑,然后抬脚进了殿。 穿过前殿,穿过廊房,穿过花庭,直奔寝殿,那侍女跟在洛夕身后,苦着脸叨叨着无力的说辞。洛夕现在心情好得很,脚底生风,并不理会那个倒霉的侍女。 暮然间想,怎么有种纨绔子弟恶闯姑娘闺房的感觉! 没管那么多,洛夕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洛雪嫣在里房摔衣服,房中只有她一人。 听见有人进来,洛雪嫣头也不回地大骂:“混蛋!不是说了不许进来!聋了是不是?” 洛夕倚着门微笑,一路跟着洛夕过来的侍女可吓死了,屈着腰两腿直打颤,“二……二小姐……”侍女小声开口,还未说出什么,就听见一声瓷器落地的嘶鸣。 “不是说了不许叫我二小姐!”洛雪嫣气得牙根痒痒,自从洛夕来了洛府,她的称谓就从“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那种被人后来居上的感觉特别不爽,“出去!” 洛夕柔柔说道:“雪嫣妹妹,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快告诉姐姐怎么啦?” 一听到洛夕的声音,她浑身一个激灵,好像听到黑白无常来招魂一样。 她缓缓扭过头来,死死盯着洛夕:“谁让你进来的?” 一旁的侍女赶忙开口:“对不起,二小姐,奴婢没、没拦住。” 洛雪嫣刚要大声斥责,洛夕笑盈盈道:“不怪她,不怪她,是我太想见你了。” 洛雪嫣又是一个激灵。洛夕,你吃错药了吧! 洛夕让侍女出去,然后又扭头对侍女说了句什么,关了门朝洛雪嫣走去。 看着洛夕笑盈盈走来,洛雪嫣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她下意识地护住胸口,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看向她,“洛、洛夕,你要干嘛?” 洛夕没回答,继续向前走。 “洛夕你再过来我就上吊了!” 洛夕嫣然一笑,倾国倾城,“我帮你找绳子?” 她顿了顿,“你滚!!” 看着洛雪嫣的表情,洛夕觉得自己跟个阎王一样…… “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洛夕在桌边坐下,略有无奈,“我能吃了你?” 洛雪嫣一个白眼,“遇见你准没好事!” “行了行了,过来这边坐。”洛夕招手,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 洛雪嫣一屁股坐在床上,“我才不去,你找我干嘛?” 洛夕笑笑:“蹭饭。” 这话听着令人冒气:“你殿里没有厨房?” “蹭来的饭才是最香的,就像抢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我才不会让厨房给你做饭!” “没事,我已经吩咐过了。”洛夕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穿的衣裳,“赶紧换一件,太丑了。” 洛雪嫣一听反倒高兴起来,试了两天衣服,将殿里的侍女问了个遍,张口闭口就是小姐穿这件好,小姐穿那件好看,小姐穿哪件都好看! 都给老娘掌嘴。 洛雪嫣略有些羞涩地笑起来,有那么一丝殷勤,“洛夕,要不,你帮我看看穿哪件好看?” 洛夕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于是故作勉为其难:“好吧。” 洛雪嫣推来屏风,开始换衣服,洛夕用手指敲着桌面,心里想着,这饭怎么还不送上来? 片刻后,洛雪嫣从屏风后走出,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衫,洛夕瞥了一眼:“俗气,再去换。” 她撅着嘴又去了屏风后,几次三番,洛夕沉不住气了,起身走向她的衣橱,遍目华衣,洛夕挑了一件给她搭到屏风上,“试这件。” 不一会儿,洛雪嫣走出来,洛夕原本不耐烦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淡粉色华衣外披白色纱衣,上绣蝴蝶暗纹,云形千水裙逶地三尺,华丽而不张扬,绚烂却又清丽,久看不厌,别具风韵,待明日你再描画妆容,梳理流苏发髻,定会娇美可人,堪比蝴蝶仙子。” 洛雪嫣听得一愣,侍女们只会说好看,却道不出哪里好看,侍女们只会夸她漂亮,却不如她讲得头头是道。 她咧起嘴角灿烂一笑,对着外面大声喊:“赶紧上饭啊!磨叽什么呢!” 正文 【第三节】药师大赛3 秋风送爽,万里晴空泛着淡淡的蓝色,金色的稷云台气宇轩昂,观众台叠了三层,赛台边缘插了一圈锦旗,每个锦旗旁都站了一个金甲兵卫,一番森然。 一阵鼓鸣声,会场安静下来,主持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气势雄浑有号召力,一系列流程词念完后便是皇族和大家族的入场。 观众们个个都伸着脑袋,期待着大家族气势磅礴的到来。 前几个是在大荒各地略有地位的家族,像庞氏、贾氏、程氏、仝氏、杨氏等。 之后便是帝丘四氏,先是柳氏,领头的是柳逸,离柳逸最近的两个眉清目秀的是柳逸的弟弟,柳月和柳冰,好像是双胞胎。再往后浩浩荡荡的是柳府的门客和弟子。 与观众们打了招呼行了礼,柳氏几百号人便踏着云梯登上了观众台第三层。 洛氏是第三个,在墨氏的后面。洛雪嫣在台前有点紧张,一直抓着落辰的衣袖不放。洛夕倒是很自在,一脸的平静。洛辰不禁佩服,怎么说洛夕也是初入大氏族,对于这么大场面应是第一次,居然如此波澜不惊,不知是真的从容镇定,还是没心没肺。 轮到洛家上场,族长洛寒在前,洛氏三个子女在后,然后是洛府门弟。 洛夕一身雪白云烟衫,裙边曛染着淡紫色风信子花,淡扫蛾眉,娇媚如月,纤腰羸弱,飘然出尘,亦步亦趋,庄重守礼。 不少观众小声议论,养女洛夕,一个不明来历的小女子,举手投足间,竟有一股大家的高贵之气,并不是那种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而是年深月久耳濡目染,日复一日,沉淀出来的。 洛雪嫣用余光扫到洛夕,心里也暗自吃惊,平日里那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庄重起来竟是如此明艳,仪态万方。 行罢了礼,洛氏之人便登上观众台第三层,按照氏族中自己的地位就座。洛寒在第一排,族中视野最好的位置,洛寒旁边是洛辰,紧挨着是洛雪嫣,然后是洛夕。 接下来入场的是安氏,洛夕懒得再看,而是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赛场上的每一个人,他们表情各异,穿着各有不同,看着人山人海,人群嘈杂,反倒心里很平静。 念到黎氏上场时,洛夕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着那个仙气凌然的人一步步走上台。 他今天一袭白衣飘然,纤尘不染,三千青丝从白玉发冠中倾泻而下。 下一个出场的是重眀氏,洛夕调整下坐姿,他想看看这个在帝丘中除了皇族外地位最高的重明氏是怎样的。 之所以把重眀氏和黎氏放在四大氏族之后,是因为这两个氏族是祝融后裔,两个上古神族,共同辅佐轩辕黄帝的后裔,帝喾号高辛,如今高辛是神族之首,轩辕之丘的统治者。 洛夕想了想,如今现有的神族还有几个? 重眀氏入场,族长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洛夕算了算,年龄有五百岁了,道骨仙风。他身旁左右各立一男子,左边那位明眸善目,看着十分柔和近人,右边那位十分清秀,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凛然生威,如书生一般秀气,却又如邪君魅惑。 洛夕心头一热,好似是被那双凤眼给刺中了一般,莫名的怀念,却也莫名的心痛。 “雪嫣,那人是谁?”她头也不扭地问道。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回应,洛夕才扭头看她,只见她托着脸腮,一脸痴样。洛夕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雪嫣妹妹,看上哪家公子啦?” 洛雪嫣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反而娇羞一笑,满面桃红,她扯了扯洛夕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看重明族长左边那个公子,”她两眼放着光,“那是重眀氏的大公子,扶丘。” 她抿着嘴,痴痴地笑。 洛夕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明大公子扶丘,听闻资质一般,虽思维开阔却有点软弱,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纵使有宏图大志,也难以施展。这个傻丫头,居然喜欢他。 “那另一个……” “扶丘特别温柔,相貌堂堂,气质谦和,上次在皇城外不小心和他撞了个满怀,我、我……”她激动地说,全然不在乎洛夕问什么,说到最后竟激动地提不上气来。 洛夕很体贴地拍拍她肩膀,“别急,我懂,我懂。” 洛雪嫣嘿嘿傻笑两下,然后尽力收住表情,认真地对洛夕说:“不许告诉别人!” “当然当然。”洛夕也很认真地回答她。 且不说这个秘密她对别人说过没有,但他现在告诉了洛夕,说明她在内心里并不排斥洛夕,而且也是相信洛夕的。这么一来,也算是一步步的在接纳洛夕吧。洛夕想想,当初她掉进水里那事确实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但她却谁也没说,这丫头,本性还是挺好的…… “那另一个呢?二公子?” 洛雪嫣点点头:“二公子,重明子卿,听说他一百岁前一直在深山隐居修炼,直到十九年前才回到族里,已是上仙。” 洛夕半张着嘴,有些吃惊。 “神族就是不一样,”洛雪嫣羡慕道,“现在帝丘入上仙才有几人呀,高辛氏帝喾,苍梧尊主黎冉,玖翎宫主钟离殇冽,玖翎二尊主温孤墨钟岩,皇子伊祁放勋好像也是……” 后来的话洛夕没听进去,只是看着重明子卿走上斜对角的观众台,看着他款款落座。 待六个大氏族都安坐下,来观众台的正北上方的那鼎青铜钟开始敲响,青铜钟下面是一个金黄色的帷帐,依稀看见中间放了一把椅子,四周站了八个金甲兵卫,四个侍女。 钟鸣十声,雄浑振耳,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十声后,围帐中出现一男子,缓缓走至椅子前,然后行礼,紧接着在场所有人一同起身,齐齐向那人作揖行礼,洛夕跟着大家的步调,并未出什么差池。那人隐在帷帐中,看不见面孔,只依稀看见身形硕长俊朗。 行过礼,大家都落座,那主持之人才宣布药师大赛开始。 正文 【第四节】药师大赛4 洛夕用感知力向帷帐中探去,刚察觉到那人的气息就感觉到那人一惊,反过来顺藤摸瓜来探洛夕的灵力。洛夕立马收了手,任由那强劲的感知力扫过她周身,身旁人皆是一颤,感觉到不适却道不出为什么。 洛夕暗自笑了笑,那人应是皇子伊祁放勋,还未突破上仙,看样子已经在这个瓶颈卡了很多年了,想要进修到上仙哪那么容易,有些人要突破瓶颈要很多年,有的要十年,有的要一辈子。 “怎么只来了一人?不是说帝君和皇子都要来吗?”洛雪嫣问一旁的洛辰。 他答道:“听说前两日帝君病了,来不了。” “哦。”洛雪嫣点点头,“哥哥你上午就开始比赛吗?” “我赛程安排在下午。” “哥哥你一定会夺得冠军的!” 洛辰温柔的摸了摸她脑袋。 台下一百个药鼎已配备好,第一批选手已就位,随着令下,药师们便开始各取药材往药鼎里放。 前五天都是选拔赛,基本上都是些低级药师,枯燥得很,洛夕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台上的药师们,自己在心里念叨个不停。 不对,那个放错了。 火候太大了,你要炸炉啊! 火候太小了,你打算熬到明年? 放药顺序不对,会吃死人的。 这个调得好,不错不错,再接再厉。 …… 无聊间,洛夕随意地向东边一瞥,刚好看到淡漠端庄的尊主。他来观看药师大赛是依着苍梧尊主的身份呢,还是黎氏大公子? 听着周围的人们评论台上药师的功绩,洛夕真觉得无聊透了,于是她开口问:“前五天都是选拔赛,可不可以……” 洛夕还没说完,洛雪嫣就甩过头对着洛辰:“可不可以撬掉?” 洛辰无奈地看了她俩一眼,“可以。” 下午时洛夕和雪嫣就没去赛场,而是在帝丘热闹的街市上逛了起来。 街市上人来人往,洛雪嫣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要不是洛夕感知力了得,早就把她给弄丢了。 如今街市上花样层出不穷,有一些街头舞艺节目,也有民众们一起参加的小竞赛,洛雪嫣迷上了划竹舟,就是一根长竹,一根浆,看谁划得快划得远。洛夕被她死拽着人上了长竹,两个人用一根长竹,刚开始还好,后来就愈发不行了,身边的选手们一个个超过她们,洛雪嫣心急,把握不好平衡,一直都是洛夕在操持着平衡。 最后,洛夕想,陪她来玩还不如看比赛,她就撒手不管了。 长竹瞬间失去平衡,两人齐齐落入水中,洛夕又费劲带她游到岸边,还有组织人员拿来长袍给两人披着。两人就在湖边看比赛,直到风干了,才狼狈回家。 药师大赛第二天,洛夕觉得无趣,就在屋里睡觉。今日洛辰没有赛程,洛雪嫣就拉着他上街玩。洛夕把自己裹在被窝里,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直到晚上,她被饿醒了。 洛夕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出了门。 此时刚刚入夜,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灯红酒绿,一片欢声笑语,人们三三两两而行,谈笑风生,洛夕沿着小吃街,从头吃到尾,当中不免听到有人谈论,什么今日哪个药师风光,哪个药师出丑了,哪家小姐好看,哪个公子风流,云云。 当然,还有不少这样的言辞—— “你买丹药了吗?我今日买了那家洛大小姐炼的丹药,效果真的不错!” “是那个洛夕?她不是没有灵力,怎么会炼丹药?” “这就不知道了。” “哼,肯定是与别人的丹药来充数的。” “这有可能,不过功效不错就好。” ……洛夕丝毫没有理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必与这些鼠辈计较? 走至河边,只见满目琳琅,无数盏花灯漂浮在河面,河边林间也高低错落地挂满了灯笼,各式各样,缤纷炫目。 洛夕不禁走进林中,穿行在无数花灯中,花灯有高有低,有的挂在肩头,伸手可得,有的高高挂于树顶,如烟花绽放。 林中不乏有许多少男少女,在这眼花缭乱的炫彩中缠绵。 洛夕看到有些花灯上挂有字条,写着祝福,写着心愿,写着海誓山盟。 洛夕找到了一盏挂着空白纸条的花灯,灯芯处放了一支笔,灯挂得不高,刚好在脸前。 她嘻嘻一笑,取下笔,斟酌了一下,不如就写个祝福吧,祝福洛家能繁荣昌盛,祝福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 祝福囚牛能早日“觉醒”。 正文 【第五节】睚眦 洛夕握着笔,笔尖无墨,却能写出字迹,她有些费劲地踮起脚,在心里暗自想,这种事还是一个男人来干比较好,毕竟她身高有限。 她调整好姿势,笔尖刚碰到纸,忽然刮来一阵风,无数花灯随之荡起,掀起一层壮丽的花浪,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洛夕伸手要把吹开的纸条拽回来,余光瞥见有黑影从灯火阑珊中穿行而来,一股强烈的戾气扑面,林外传来窸窸碎碎的脚步声,洛夕还没来的及反应,那黑影已出现在面前。 那人一身紫黑锦袍,袖口绣暗紫色木槿花纹,三千墨发散于脑后,花灯迷乱间映出他鬼斧神工的五官,眉飞入鬓,一双深紫色眼眸妖魅逼人,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胸口有一处剑伤,看样子是几天前伤的,血色已暗黑干涸。 洛夕浑身一个激灵站在那里不敢动,原来是他,那个在灵谷中带着坐骑孟极的大魔头! 当时在灵谷洛夕只身一人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是在皇城,四周人山人海,他既没有孟极护身,又身上负伤,定不敢轻易出手。于是洛夕便肆意放出感知力向他探去,他一怔,眼中生了些怒意,一股野兽的危险之气袭卷而来。 卫兵的脚步声临近,他盯了洛夕一眼,然后上前揽住她纤腰,使劲往怀里一摁,洛夕一个踉跄向前,他另一只手也揽过来,将她完完全全结结实实地揉进怀里,他低下头与她鼻息相接,两唇之间不过一寸。 洛夕只觉得耳根一热,面如火烧,身体与他紧紧相贴,一股莫名的燥热袭身,她瞪圆了眼看着这近若咫尺的男人,心口狂跳不止,因为离得太近,只能看到他那双妖魅的紫瞳,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狭长妖冶的眼形,如紫水晶般透彻的眼眸燃着些怒气,眼角微扬,带着一丝轻蔑。 这双眼睛,美得令人窒息夕,邪得令人恐惧。紫色的眼睛,她只听过一个人,那就是西戎大将,睚眦。 两名卫兵走近,只见一男一女相拥在灯后,蜜如糖丝,再往后看去也无人,两卫兵便转身离开了。 听着卫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洛夕想着这下他能放开了吧,谁知他却搂得更紧,好像要将她融进骨子里去。他力气太大,洛夕有些吃痛,在他紫眸的流光下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睚眦嘴唇微启,嗓音清冷却充满了戏虐,“女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寇探本座。” 他咬着她唇边的空气,轻若细柳扶风。 热浪扑面,洛夕抵在他胸前的手一颤,转而用力想要推开他,却刚好碰到他伤口,他轻“啧”一声,两眼放出寒光万丈,“女人,你找死么?” 洛夕被吓得腿软,觉得眼前之人如一只邪魅蛇妖向她吐着蛇信子。 睚眦已至上仙,体内还蕴含着一股魔气甚大的灵力,洛夕看不透那是什么,只知道相当危险。 “尊、尊驾息怒,小女子知错了,尊驾饶命……”洛夕欲哭无泪,只能软软求饶。 她不是怕他上仙的灵力,而是忌惮他体内的那团魔物。 睚眦嘴角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浓密的睫毛在花灯的照应下染上淡淡金光,他抽出一只手,洛夕与他之间的距离松了些,然后用那修长玉指挑起她下巴,微眯了眼,勾魂摄魄,“奇怪的女人,竟然没有灵力。” 洛夕哑笑,真不该用感知力去探他,这下他对她来了兴趣,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洛夕自从习成九重封印,她就把自身灵力封印起来不再进修,唯独那感知力是越用越精,就像人的眼睛看不到了以后,听力会变得十分敏锐。 这种惊人的感知力,若用在战场上,胜率定会大增! 说不定他会把她抓回西戎,放在军队里,没有一点灵力的她就如困虎穴,不具任何威胁。 看着他略有凶狠的目光,洛夕能猜到他一定是凶险毒辣,杀人如麻。不能再与他僵持,要赶紧逃脱才是。 “尊驾,看在我毫无灵力的份上,就放了我吧?”洛夕尽力给他挤出一个笑容。 “放了你?”睚眦似笑非笑,“跟本座回去,为本座做事。” 洛夕牵强:“这不妥吧?” 他玉指又将她下巴抬高一分,语气冷了下来:“女人,不许和本座顶嘴。” 洛夕咽了口唾沫,“以、以后不会了,尊驾,”她讪讪笑着,“所以,您还是另寻高人吧。” 他略微一怔,只见洛夕使出终浑身解数朝着睚眦的伤口狠狠一推,他眉头一紧,剧痛传遍全身,向后退了两步,洛夕接而转身向林外逃去。睚眦眼中溢出杀气,腾身紧跟其后,他咬着牙,目似流火。 洛夕如一阵疾风飞驰在林间,使人目不暇接,睚眦也是惊异,自己一个上仙竟跟不上她的速度?! 不一会儿,洛夕便如一道迅雷冲出树林,隐入人群。 睚眦停在树林边缘,看着眼前灯火辉煌,人潮人海,妖魅的紫瞳泛起嗜血之光,他狠狠咬着牙。 “死女人,本座一定弄死你。” 正文 【第六节】药师挑衅 第三日洛夕被洛雪嫣从被窝里拖出来,说是洛辰已进入前十,今日没有赛程,所以打算三个人一起到街上转转,主要是去看各个家族送往大赛的药如何了。 洛夕随便挑了件衣服,乌面白纱,十分有水墨画的韵味。 洛辰在售丹药的流水长龙间一一察看,洛夕现在作为洛家长女,自然要了解其他氏族的实力,于是跟洛辰一同细细估量那些丹药。洛雪嫣对此感到十分无聊,却也只能跟在洛辰身后,装模作样地摆弄着药材。 总体看来,柳氏和洛氏位居强盛,不相上下,其他氏族并无太大威胁,最后走到洛氏的药铺前,有几人正在挑选丹药,其中一男子拿起一个青玉瓶,看了一眼上面挂着的标签,扬声问道:“洛夕不是没有灵力吗?怎么炼的丹药?” 男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刺耳,洛夕却不怎么想去理会,洛辰见她这么淡定,便也没有说什么。 卖药的人看到了一旁站着的洛辰三人,笑着向这边点了点头,“公子好,小姐们好。” 三人点头回礼。 那药师见到洛夕本人,又故意提高了声调,“该不会是拿了府里原来的丹药吧?这样算是作假吧?” 这话说的的确有点过分,洛夕刚要开口,洛雪嫣却抢在了前面。 “公子,您这话说的就不大对了,谁说没有灵力就不能炼药?”洛雪嫣抬高了下巴,话虽不过分,但那语气却十分刁钻,“难不成您是在嫉妒?” 那男子这才装作看见他们三人,忙扭过身来行礼。 “原来是洛公子,洛小姐,在下也是个小药师,刚刚查看了洛夕小姐炼的丹药,已有橙阶药师的境地,炼药不光是要用火,更多的是要用灵力去提纯,在下孤陋,实在不知不用灵力要如何炼药?” 洛雪嫣嗤鼻:“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洛雪嫣的大小姐脾气一出,这势头就有点不大好,洛夕连忙客气道:“人都有所长所短,公子说话不能太绝对,我洛夕虽没有灵力,但在炼药上也是独树一帜。” 男子抬眼看向洛夕,有点不善:“说再多也不如亲眼一见,洛夕小姐您是否有空,给在下长点见识?” 洛辰有点担心,并不是不相信洛夕,他是怕外族人这样挑衅,指不定会耍阴。 洛雪嫣倒是趾高气扬,十分跋扈:“有空!当然有空!”她鼻子一横,不管怎样,要先把脸面给撑足了! 洛辰无奈,这下可收不住了。 洛夕落落大方地笑道:“今天不急,给公子长点见识也好。” 话一出,四周看热闹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卖药人早就准备好了药鼎和药材。 洛夕勾起嘴角,扫了一眼药材,然后便如行云流水般开始炼药,火候控制的极好,奇怪的是,火焰格外的热,好似那并非是普通的火,火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将丹药纯度把控的很好,众人惊异,却察觉不出一点灵力。虽不明所以,却不可置疑。因为她真的没有灵力,却真的将丹药炼得极好。 四周人瞠目结舌,那男子面色有些难看,洛辰也小有惊异,看着那火苗不正常地跳动着,心里更是疑虑万千,当初第一次接货时她受了半仙一掌竟毫无大碍,虽然有些不确定,但他模糊地感觉到,她感知力不低。她进洛府快一年了,却依旧像一个谜,怎么都看不透。 不一会儿,火苗灭了,洛夕将药鼎打开,药香味飘出,洛夕将药泥挖出来,用薰草叶包住。 药已炼完,剩下的就是等药泥晾凉些包成药丸。 如此之下,众人已知她能力高低,是确确实实的药师,不亚于一个橙阶药师。 男子手里发着虚汗,赶忙赔礼:“洛夕小姐炼药果然是一绝,在下惭愧,无意冒犯。” 洛夕微笑:“无妨,公子这样想是正常的。” 男子连连点头,洛雪嫣冷哼一声,转身出了药铺,洛夕和洛辰行了礼,便也出去了,只留那男子木木地站在店里,依旧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继续走在路上,洛雪嫣虽看不懂她炼药如何,但从旁人的眼中可以看出,她的技术不可小觑。她便一直追问洛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洛夕只是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正文 【第七节】再见千翦 晚上时,三人走到河边,河面上花灯摇曳,河岸旁一片小树林,树枝上也挂满了灯盏,洛雪嫣和洛辰买了花灯,两人写了祝福语,将花灯放在河面上,看着花灯在微波下跌荡起伏,烛光闪烁不定,眼前忽然浮现出睚眦那张亦妖亦仙的脸,以他的能力,怕是已经逃出帝丘了吧? 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树林隐没了,出现一片小吃摊,大多都是鱼虾烤肉。临近河岸处坐了一桌子人,正吃得其乐融融,其中有人忽然看到了在岸边走着的三人,立刻向他们招手。 “洛洛!” 洛夕循声看去,看到小十七跟着几个公子小姐们坐在一起吃着烤肉,当中有黎冉、潇翎月、柳逸、柳冰柳月两个双胞胎,一个有些面熟的清冷女子,还有重明扶丘。 洛夕也朝他挥挥手,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洛雪嫣便已经挽着洛夕和洛辰的胳膊朝众人走去。 你个死丫头,见到重明扶丘就刹不住车! 看见三人走来,双胞胎中的一个兴高采烈地笑起来,他对着洛辰招手,自己往另一个双胞胎那挪了挪,空出一个小位置来,“洛辰,快来这边坐!” 洛辰谦和笑道:“哪里好打扰?” 柳逸抿了口酒,“别那么见外,一起吃,人多了热闹。” 小十七已经拉着洛夕坐在了自己身边,洛雪嫣有些羞涩地看着重明扶丘,他温柔一笑,让出身边的位子,洛雪嫣极力掩饰住欣喜,故作镇定地坐了进去。 就这样,原本正好的座位,现在变的有些挤了,但是却更温暖了,比之前更有气氛,众人一起举杯。 洛夕刚坐下,头顶突然传来一声似鹰非鹰的鸟鸣声,只见一只体型若鹰的金黄色大鸟在空中盘旋。众人对此好像并不感到惊讶,只有洛夕仰头看着。 她不会认错,化成灰都不会认错,那只鸟,是千翦。 洛夕的身旁一边坐着小十七,一边坐着柳逸,小十七旁是黎冉,黎冉旁边是潇翎月。 见洛夕一直盯着那只黄金千隼看,小十七便解释道:“那是冉哥哥养的鸟,是一只千隼,金色是最高贵的,高阶灵兽。不过特别凶狠,除了冉哥哥以外,从不靠近其他人。” 黎冉抬起头看向她,小十七又说道:“它特别好玩,大荒各地到处乱跑,有时两个月都不见它身影,不过它总会回到冉哥哥身边的。它今天好奇怪,平常都是藏在树枝里不出声的,今天乱飞什么?” 看着那绚丽的金色,她问道“它叫什么?” “因为它经常乱跑,所以一直没起名。” “千翦……”她自己小声念了一遍。“叫它千翦吧。” 话音落,忽闻头顶一声长鸣,千翦竟一个俯身冲了下来,洛夕眼看着它向自己冲了过来,这速度非给她捅穿了不可…… 洛夕赶忙离了座位向后退去,众人皆是一惊,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快要临近时,它忽然放慢了速度,转而在洛夕周身飞了好几圈,它不停地抖搂着金黄的羽毛,在洛夕面前飞来飞去,发出愉悦的叫声,欢快之状不禁令人悦目。 她忽而觉得时光都回来了,胥江城的那十年都回来了,石榴树旁的那个人也会来了。没忍住,她的眼眶就湿了。 千翦撒娇般地对着她叫了两声,然后扑楞着翅膀落在她肩上,伸长了脖子用额羽去蹭她脸颊,可爱的好似一只娇柔的小黄鹂。 洛夕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唯有黎冉一脸平静,还有那小十七笑得意味深长。 感觉到气氛诡异,她尴尬地笑笑:“好、好热情的鸟啊,看来它喜欢这个名字。” 潇翎月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见到这只鸟时还被它狠狠啄了好几下,从未见过它亲近什么人,除了黎冉以外从栖息在任何人肩头,她不明白,这个洛夕身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奇迹? 众人都看得明白,千翦是有灵性的高阶灵兽,不会轻易的亲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千翦从她肩上飞下来到她背后,顶着她把她推回到位子上,然后又扇着翅膀停在她面前,伸长了脖子,千翦撒娇般地叫着,脑袋使劲往她手上蹭,洛夕轻轻抚摸了它的额羽,它立刻引颈长鸣,悦耳欢呼,然后盘旋着飞上树顶,隐在了树叶间。 局面还是有些僵,小十七嘿嘿笑了两声:“真是难得,洛洛你上一世肯定是一只雌鸟。” 小十七一句话打破了沉寂,气氛缓和了些,小十七夹起一块烤肉放在洛夕洛面前,“好了,吃饭喽!” “吃饭啦吃饭!”那个双胞胎也跟着嚷嚷,众人也一同拿起筷子。 洛夕一直安静地吃着,听着他们谈笑风生,她的思绪飘了很远。 这一百多年,千翦都去哪了? 洛雪嫣此刻就像个小媳妇一样,对着重明扶丘卖笑,洛夕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洛辰身旁坐的是一个冷淡的女子,长得高挑冷艳,如一朵开在冰天雪地中的白梅,孤清冷傲,她看一切都色淡如水,可当遇见洛辰,眼神便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柔和。 洛夕小声问柳逸那是谁,柳逸微笑着回答:“安氏大小姐安晞然。” 洛夕笑着点点头,氏族之争中也有男女之情啊! 大家都吃尽兴了,就打算各自散场。洛雪嫣十分不舍地与重明扶丘道别,洛夕只是简单地与小十七和柳逸说了几句,然后便与洛辰站在一起,等待洛雪嫣的姗姗来迟。 临走时,洛夕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遇上潇翎月的目光,洛夕有些不自在地扭回了头。 正文 【第八节】秋子若 赛程已过四天,接下来的就是前二十名的比拼,洛夕和洛雪嫣乖乖坐回观众台上,前二十名的比赛还是比较有趣的。洛夕看了看名单,进入前二十的人中有潇翎月的名字。 以洛夕的性子,她终归坐不住。 第五日,洛夕下了座位在观众台上乱转,坐久了要活动一下筋骨,迎面急急忙忙跑了一个女孩,怀里抱了一叠白纸,由于太仓促,跑到洛夕面前没刹住脚,与她撞了个满怀。 白纸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赶忙道歉,可能是一路跑过来的原因,她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没事没事,”洛夕蹲下来帮她捡掉落在地上的白纸,拿起来看,是一些药单。 洛夕将白纸整理好递给她,她感激地看着洛夕,转而问道,“你是那个洛夕?” 洛夕点点头。 她兴奋地握住洛夕的手,“我听说你在药铺里给一个小药师下马威的事情了,真是一绝!” 这孩子说话怎么有点缺心眼儿呢,听起来自己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你真的没有灵力啊!”她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洛夕干笑两下准备走人,她好似没完没了,“洛夕姑娘你真厉害,要是你也来玖翎就好了,我一定和你做好朋友!”她眼神天真可爱。 洛夕微笑着问:“你是玖翎过来的?” 她点头:“我叫秋子若,是个刚入黄阶的小药师。” 这般年纪就到黄阶已实属不易,洛夕看了一眼她胸前抱着的药单,“进前二十了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卡在十七名了。” “已经很不错了。” 秋子若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药单,忙道:“那个,洛夕姑娘,我先走了,哈哈,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嗯,你快去吧。”洛夕笑着点头。 她又如一开始那样跑开,跑远了又喊了一句话:“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洛夕笑着看着那个可爱的身影远去,洛夕喜欢这种女孩子,有阳光的味道。 洛夕在会场周围晃悠,人潮人海,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喊。 “洛洛!洛洛!” 洛夕一扭头便见小十七兴高采烈地跑来,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洛夕抱起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使劲儿揉了揉他粉嫩的脸蛋,“你一个人吗?” 小十七点点头:“我不想看那个比赛,就偷偷跑出来了!” 洛夕拉起他的手,走向热闹的街市:“走,跟姐姐玩!” 穿过各个店铺,驻足在各种杂艺面前,重点是,吃遍所有小吃! 洛夕发现这两天街道上走动巡查的卫兵很多,多到一种难以理解的程度,好像不仅仅是在维持民众的治安,而是在寻找什么人。 对于小十七她从来不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问道:“这些兵卫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小十七有点艰难地点点头:“好像是。”他趴在洛夕耳边小声道:“听说前几日有西戎派来的刺客潜入皇宫中夺取宝物,与帝君交了个正峰,那刺客相当厉害,竟与帝君不相上下,并且重伤了帝君,但是他没有拿到宝物,逃走了。”小十七咽了口唾沫,“之后帝君全面封锁了帝丘,那刺客也受了伤,还没有逃出去,这些卫兵应该在找那个刺客。” 洛夕点了点头:“与帝君打个平手,那刺客已有上仙?”那应该就是睚眦了吧? 小十七低头啃起了手中的零食:“这不好说。” 洛夕发现了,小十七的口头禅,这不好说 “所以帝君并不是病了,而是受了伤。”洛夕思索着,“那宝物又是什么呢?” 小十七抬头看向她:“这不好说。”阶级达到神位的人屈指可数,是西戎派来的人?在洛夕脑子里,西戎,只是个模糊的印象,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他们野蛮成性,总是进犯中原。 “小十七,”洛夕眯了眼看他,“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啊?” 小十七对她撇撇嘴,“你感知力那么强,早就看穿了吧,还非要我自己说?” 洛夕捏捏他的脸,这臭小子果然厉害,早已看出她感知力惊人,“小狐狸,你好狡猾!” 洛夕确实早就探出,这凌十七是一条九尾狐,三百年修为已达半仙,她只是想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洛洛,其实你有灵力对不对?”小十七眯着大眼睛问她。 洛夕苦恼:“这不好说……我好像真的没有灵力。” 小十七不信:“那你感知力已超过仙位了,怎么会没有灵力?” 洛夕耸耸肩:“真的没有,不然你一个上仙怎么会一点都感知不到?” 小十七疑惑地点头:“对哦,那你这人还真奇怪啊!” 洛夕咧嘴一笑,拍拍他:“好啦别纠结啦,走,我们去戏楼玩,有没有灵力这个东西啊,都是天定的,这都是命,或许我本该有灵力的,全都叠加到感知力上了吧,哈哈……” “哪来的什么命,都是自己……” “唉,小十七,你有什么绝活吗?” “我?”他仰着的白皙的小脸,“我会占卜。” 洛夕来了兴趣:“怎么说?能看到人的过去和未来吗?” 他点点头。 “那你看看我的过去讲给我听,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小十七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有些不解,片刻后,他别过头,避开洛夕的目光,轻轻道:“用不着我来告诉你。” 他说的太轻,人群嘈杂,洛夕没有听到,却也没有再问。 两人一声不吭走了一段路,等走到戏楼,洛夕才又开口。 “那我的未来呢?” 小十七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完全不像一个天真孩童,倒像一个入世深久的高人。他想说什么,最后却噎了回去,半天只说了一句话。 “看你自己造化了。” 相由心生,命由己造。 天下兴亡,都在你一念之间。 “看你自己造化了。”这句话洛夕想了很久,并没有在意戏中的悲欢离合,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自己埋下的雷。 小十七倒是兴致勃勃,一连看了三场,最后结束时还在为戏中那个官女子伤心,哭个不停。 洛夕拉着她出了戏楼,街上人又多了许多,算算时间,已是下午,今日赛程已经结束了,观众们都到街上游玩。 不一会儿,小十七止住了泪,洛夕牵着他的手站在糕点铺前头,小十七伸出一小指头点了点糯米樱花糕,“洛洛我要吃这个!” “好,”洛夕取出钱袋,“姐姐给你买。” 小十七正盯着那儿糯米糕咽口水,两个带着浓重市井气息的青年走进店里,看了一圈糕点后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洛夕身上,当中一个调戏道:“你看看,孩子长得果然像我。 洛夕听出他的意思,绣眉一挑,他是把自己当做小十七的娘亲来调戏了,她刚要张口,店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抢在了她前面,那人慢悠悠的说:“一个娘胎里掉出来的,自然会有几分相像。” 那青年听了不快活,扭头看向门口之人,那人一身黛青色长袍,华贵而不失淡雅,那人微微凝眸,目光落在青年脸上,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青年的腿抖了抖,晓得这个是个大人物,苦着脸笑了笑,一边念叨着对不起,一边哈着腰退出店去。 小十七眨巴两下眼睛,对着门口那个有非凡气质的人甜甜喊了句,“冉哥哥!” 洛夕对黎冉出现觉得有些尴尬,虽然他出现的正是时候,但这个时候她正在被调戏啊!洛夕付了钱取过糕点送到小十七手中,然后一同走向门口,她一向表现的很平静来着,但当她慢慢走近,慢慢被他的光环给包裹着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口热起来了。 当她迎上他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她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在心里嘲笑她了…… 小十七已经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蹭到黎冉身边,黎冉接了过小十七递来的糯米糕,对那个心率有些不正常的少女说:“一起逛,如何?” 她想拒绝来着,但没来由地回了句,“好啊。” 这个身着黛青色长袍的男人顶着一张俊美的脸在大街上徜徉,纵使大家不晓得这个人是苍梧尊主,单是他那张脸就引得不少人驻足,何夕一路走过,街上人的杂言碎语尽收耳中。 “好俊的公子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是来参加药师大赛的吧?” “哎呀,旁边那个姑娘也好漂亮,唉,中间那个小孩子更可爱啊!这是一口子吧?真叫人羡慕……” “这一家三口人惹人妒啊,我要是能有个那么可爱的小宝宝就好了。” “……” 洛夕觉得吧,以后人多的时候,还是得绕着他走。 至于那个苍梧,她从囚牛那跑出来后是去过的,虽然只呆了七天。 正文 【卷三】【第一章 · 第一节】苍梧之野 她在四海八荒游荡时,曾到过一个地方,叫苍梧之野。 在南海中有做泛天山,位于赤水尽头,赤水东面有地叫苍梧之野。 苍梧在南海中不属于帝喾的统治范围,苍梧自立成国,是以国中居民多妖兽,故民风开放,并苍梧男子勇猛善战,兵力强大,故在四海八荒威名不小,就算是帝喾见了苍梧尊主。也要礼让三分。 因为苍梧临海,风景自然是美的没话说,但最令人心驰神往的,是苍梧盛产稀兽和宝贝,何夕自然是奔着这个去的。 据说苍梧的王宫里供了一件宝贝叫离朱镜,十分有灵性,说是能窥视到阴间,也就是冥界。 那时她还叫何夕,她想,能看到冥界往生之人,岂不就能看到不语投胎转世到了何处?那么,这个王宫宝物,她得去“借”来用一用。 苍梧每三年就会有一次盛大的夏日祭典,为期十天,因为苍梧妖怪奇多,这夏日祭典便别有特色,祭奠中卖的东西都非比寻常,且在祭奠的这十天,凡是出门,每人都要带面具。 何夕一身雪衣,然后顶了个黑色的半脸面具,只留一张嘴用来吃,那是个黑色的狐狸面具,看着十分诡异。 她来到歌台要了两坛酒,一边喝一边用指头蘸了酒在桌子上画图,计划着到时候要怎么溜进王宫。何夕绞尽脑汁,不知不觉已将两坛酒喝完,于是她又要来两坛。 王宫戒备森严,自然要计划周密,不然一定死的很惨。因为考虑到自己现在没灵力,所以,要不要挖一条地道进去? 想了许久,她才想起一件要紧事,她没有王宫的地图啊! 不知道又喝了几坛,何夕喝醉了,准备再要两坛,却发现钱不够了。于是她把已经喝完的酒钱付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摇摇晃晃站起来,眯着眼在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朝着一桌走去。 因为有些晕,她走的很不稳,胳膊腿儿都软软的,难得走出了一番妩媚的姿态,将从未表现过的女性魅力给透露出来。歌台上舞姬妖娆,歌声撩人,歌台下客人们喝酒吃肉,不亦乐乎。忽然见一白衣少女款款走来,雪裳将身体裹得玲珑有致,柳腰婀娜,云发如墨倾洒在肩后,一张黑色的狐面只露出一张红润饱满的嘴唇,和尖俏下巴,樱唇微微翕合,着实令人犯馋。少女走过,近身那些客人们都直了眼。 何夕只觉得这地是软的,一走一个坑,极其恼人,并且眼前这些个人都很模糊,只看见一片花花绿绿。她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朝着那个靠窗的桌子走去。 桌边坐了两名男子,都带着面具,一个墨蓝色,一个孔雀绿,衣着得体且贵气,桌上摆了两坛酒和几碟小菜,正在商谈着什么。 何夕没管那么多,就直接坐在了待着墨蓝色面具的男人身边,然后再也支持不住似的,身子一歪,软绵绵地倒在了男人身上,然后很豪气的喝了一句,“妞儿,陪爷喝酒!” 然后,就睡死过去了。 二人静默。 何夕醒来时头还有些痛,她手指想放在太阳穴揉一会儿,却发现自己还戴着面具,就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是哪儿啊?自己昨晚干了什么?不是在策划进王宫吗?怎么睡着了呢? 思索了一番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客栈里安稳的睡了一晚上,房中桌边坐了个男人,正在安静的看书。男人脸上带着墨蓝色的面具,她脑中轰然炸出一句话…… “妞儿,陪爷喝酒!” 何夕瞧着这位男子衣着考究,腰间佩的玉坠子价值连城,且举止文雅,气度非凡,不是个富家公子就是个官职子弟,她昨天那么口出狂言怕是惹到了不好惹的主儿了。 男子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书,虽然带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晓得他无疑是在看这里,男子并无笑容,只是淡淡的道:“既然姑娘醒了,我也不多留了。” 何夕还沉浸在惊讶中没回过神,这冷冰冰的家伙真是个大好人,不仅没责怪她昨日口出狂言,还帮她找了个客栈让身无分文的她好好睡了一晚上。自己害怕她出事还守了一晚上,虽然说话冷淡,但心肠很热嘛。 何夕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不由得赞叹,连面具都没取,身子定是也没碰过,真是个正人君子! 何夕尚觉头痛,不想下床,便颔首对男子笑了笑,“我昨日喝多了,也不晓得干了什么,如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她抬眼看向男子,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又道:“至于这个房间……我身无分文怕是还不了公子……” “无妨。”男子起身,将方才看的那本书收入袖中,转身向门外走去,并无再多说什么的意思。 何夕连忙又说了一句,“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公子你留个名……” 男子并未有停留,像是没听见一般,消失在了门口。 何夕盯着那门口望了好一阵,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有开心,有庆幸,还有一股,莫名的不爽。 虽说是帮她找了间房,虽说是守了她一晚上,但这个有钱烧的慌的态度还是令她很不爽。 何夕撇撇嘴,这钱说啥都得还回去! 她躺在床上又歇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下了床,走到楼下柜台问过店小二价钱,就出了客栈。她心里的不爽又多了几分,这么多年她走南闯北,从来没有住过这么贵的客栈! 正文 【第二节】卷入追杀 今儿是夏季的二日,街上人头攒拥,个个都戴着稀奇古怪的面具,看着有点儿慎人,但是挺好玩。 何夕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间转来转去,转了一会儿,就把要还钱的事给忘了。 这夏祭上卖的东西还当真稀奇,确实是世间难有之物,何夕见过的东西数不胜数,但有些个她还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于是她就被自己的好奇心牵引着在无数商品间乱转。 直到她肚子叫时,她才觉他才发觉自己没钱买吃的,更没钱还那个公子哥。 不过这不妨碍她站在小吃摊前闻一闻味儿。 面前这个摊卖的是香辣鹿肉饼,何夕站在摊前不知咽了多少口水,她估摸着再咽几口就要饱了。卖鹿肉饼的老板与楚楚可怜的何夕对视了一眼,随即打了一个激灵,别过脸不再看她。 何夕又站了一会儿后准备转身走人,却见一男子站在了他身旁,因为比男子矮一头,不晓得是谁,但从这个从容且高贵的气质来看,八成是那个公子哥。 何夕的脸色有些不好,自己这咽口水的比喝酒都起劲,委实是一副恶鬼形象,太丢人了。 头顶上压来他毫无情绪的声音,“饿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在嘲笑我是不是? 何夕没说话也没动。您老赶紧走开行不行? 男子对那老板说:“来一个。” “好嘞!”老板爽快道。 何夕吃惊的抬起头,“你、你有病吧?” 他应该是低下头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何夕搞不懂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乐善好施吗?但怎么看都不像啊,他这更像是在善做主张强迫她接受施恩。 这世间好像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以怜悯穷人来垫高自己的虚荣心。 此时男子已付过钱,接过鹿肉饼递到她面前。 何夕一个白眼,“我不饿。”这个白眼被面具挡着,他看不见。 男子还是没说话,只是拉过她的手,将鹿肉饼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就转身走了。 何夕眨巴两下眼,感情你就看我个笑话施舍点怜悯就走了?你这人也太狂妄了吧?! 何夕气呼呼的瞪着他,又气呼呼的咬了一口鹿肉饼,正要迈开脚去追,却听见那老板一声嗤笑,“还说不饿?” 何夕白了那老板一眼,但那老板也看不见,她佯倘着走过鹿肉摊,漫不经心道:“盐太多了,胡椒粉少了,再放些西芹碎,口感会更好些。” 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何夕走过,又见她背影一哆嗦,飘出来一句话,“咦——齁死个人……” 老板踉跄了一下差点倒下,这毛丫头咋知道我的配方?! 何夕又啃了两口鹿肉饼追上他的脚步,他的步伐不快,可能是因为他腿长的缘故,何夕就得加快些频率。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何夕又咬了口鹿肉饼,“怜悯穷人很开心吗?” 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何夕心里越发不爽,不依不饶,“我又没叫你给我买鹿肉饼,你有钱撒着玩啊?” 他扫了她一眼,“你可以不吃。” 何夕惊了惊,他声音怪好听。 “我饿我为什么不吃?”说着它又咬了一口,“不过我会还你钱的,你给我留个名字,我回来上门亲自给你。” 他依旧没有放慢步子,“那你就当我是撒钱玩的吧。” 何夕三两口将鹿肉饼吃完,“那你多撒点儿呗?” 他闻言停住步子低头看向何夕,何夕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点不大对,正要开口解释,却见他取下腰间的钱袋,从中取出一颗金珠。 何夕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快被闪瞎了…… 他唇角弯了弯,将金珠向脚边一抛,那金珠如一颗流星拖着金灿灿的尾巴,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咣当一声掉落在旁边乞丐的破瓷碗里。 何夕:“……” 何夕还杵在那里没接受这个事实,男子已收好钱袋迈开步子走了,何夕回头去看那乞丐只见他涕泗横流的捧着金珠,对着男子的背影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你家是造钱的吗?! 何夕想冲上去把乞丐手中的金珠抢过来,但好像不大合礼。她压住心头的火快步赶到男子身旁,“我就是说一下,你这多浪费钱啊?就算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能乱挥霍啊?你晓得一个金珠能买多少东西吗?一个金珠可以把整个鹿肉摊都买下来!你怎么就这么随手扔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何夕自己都吓着了,如今的她比当年在胥江城时还能唠叨,怎么,是一个人太久了吗? 只是稍微这么想了一下,她内心的负面情绪就全被引了出来。她垂着头跟着他走,自己也没发现他已经放慢了脚步。 “光吃个鹿肉饼够不够?”男子忽略了她刚刚的一大串话。 何夕也没抬头,闷闷的回了声:“够。” 他便没有再强求问什么,只是拐进了一家花铺。何夕挑了挑眉,跟了进去。 花铺不大不小,摆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大多都是具有灵性,在店里无风自动轻轻摇摆,看着舒缓人心。 何夕想着,一个大男人来花铺做什么?八成是买给自己的心上人吧? “你要买花吗?”何夕问他。 他嗯了一声。 何夕看着这些可爱的花草,心里高兴了些,“买花做什么呢?是要送人吗?” 他想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何夕咧嘴笑起来,“那我帮你挑吧!” 他看向她,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为什么?” 何夕挠挠头,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到处游走,自说自话,自娱自乐,只要碰上个能说话的,且不嫌她烦的,她都会抓住不放,这么久以来,貌似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反正闲的无聊,夏祭十天,我一个人也怪没意思,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帮你挑个花不算什么,嘿嘿。”何夕一脸的真诚。 男子便没再说什么,何夕权当他默认,于是就认真地挑起花来。 何夕在花铺中转了几圈,终于在百花斗艳中看到了一株火红火红的天竺葵,她兴奋地指着天竺葵朝男子大喊,“你过来看,这个这个好看,天竺葵也比较适合送心上人,天竺葵的花语是:幸福就在你身边。我挑的好不好?” 男子淡淡地瞟了一眼,道:“不好。” 何夕一皱眉朝他走过去,“为什么呀?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花?” 男子并没有在看花,是对着一格又一格的种子发呆,何夕点点头,“你是要买种子回去啊,你这个人心挺细的嘛。” 男子将格子里的花种都看了一遍后抬头问老板:“没有了吗?” 老板抱歉地笑笑,“真的没有了,公子想要什么花种呢?本店的花种是最全的呀!” 男子看了何夕一眼,淡淡道:“走,再去别处看看。” 何夕闻言一愣,这话的意思是可以跟着他了对吧? 还没等她屁颠屁颠跟上去,一股寒气爬过她脚面,何夕一个哆嗦立刻跑过去直接挽着他胳膊。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做什么?” 何夕压低了声音,“有危险。”然后她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大声道:“好了,我们走吧,去其他地方再找找。” 因为戴着面具,不晓得他现在是个什么眼神,但何夕看见他唇角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何夕脊背凉了凉,怎么觉得这个人更危险啊……男子淡淡答了个“好”,任由她挽着胳膊向门口走去,还未走两步那两扇门就“啪”的一声关上了,屋子里瞬间昏暗下来。 何夕在花铺里望了一圈,花铺中除了她和男子,只有那个老板,老板依旧一脸抱歉的笑容,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气氛,仍旧傻呵呵的说:“本店的种子最全了,如果本店没有的话,那整个苍梧都不会有了……” 说着,店里刮起一阵邪风,何夕挽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你怎么不紧张啊?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何夕纳闷这家伙也太狂妄了吧?虽然没探他灵力,不晓得他厉不厉害,但她晓得正刮着的这股邪风,很厉害! 脚下徒然生出一个阵,布满整个花铺,邪风自阵中刮出,何夕担心那个傻老板,回头看却已看不见那傻老板的踪影。何夕感受了一下这阵行,这是至少十几个高手布下的阵,就算她解开封印也要费上一些功夫,这个公子哥到底行不行啊? 何夕嘟囔:“莫名其妙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杀阵?这破花店有问题!” 何夕拉着他衣袖,想强行破阵,他却纹丝不动,半晌,才慢悠悠的回了句:“哦,是有人想杀我。” 何夕没想到这斯斯文文的公子哥竟有死敌?而且看这个阵的架势,这个死敌不简单。 “那还不快逃吧,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何夕扯着他衣袖往门口走,他还是没有动,而是淡淡地飘了句:“没事,死不了。 何夕那时想骂娘。 整个花店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何夕一个跙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还是没站稳,眼见着要倒下,身后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她愣了一下,随即抓着他的衣襟朝他大喊:“既然你说你死不了,那你一定很厉害吧?你一定可以杀出去,对吧?” 花铺抖得愈发厉害,四周传来轰鸣声,何夕也不晓得他听到没有,只见他极平静的说了句,“这是个传送阵。” 何夕扒在他胸前思索了一番,传送阵的话,的确不会死人,但是,但是这是要送去哪啊?! 下一秒,她只觉得脚下一虚下意识的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衣襟,与其一同落入了一个未知的空间。 正文 【第三节】你抱的是大腿 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感觉自己是飘在半空中的,但周围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任何声音,内心涌出莫大的恐惧,这就像她曾无数次独自一个人度过的无数个黑夜,她赶忙伸出手在身边一通乱摸,“喂,公子哥,你在哪儿啊?这里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喂!不会吧?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辱没我的自尊心,还把我带到这种鬼地方,喂,你在哪啊……” 她忽然摸到一个温乎乎类似人类的东西,于是她立马攀上去抱住了一个类似胳膊的东西,心里终于舒了口气,“我叫你那么半天你都不知道哼一声吗?喂,你不会死了吧……” “没有,”他顿了一下,道:“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 何夕觉得周围的空气冷冰冰的,她忽视了那个道歉又抱紧了些,“我跟你有仇吗,招你惹你了,遇见你怎么这么倒霉?” 他好像是想了一会儿,道:“招我了。” “……”何夕眼角跳了跳,“哪,哪招你了?” “你说,妞儿,陪爷喝酒。”他的声音清清寡寡,听不出喜怒平静的很。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何夕觉得他声音传来的地方不大对,好像是离她比较远的地方传来的。她头皮一阵发麻,按理说她抱着他胳膊,声音应该就在耳边…… 难道她抱着的是个残尸断臂? “那个……公子啊我,怎么觉得,你的头离我有点远呢?” 公子回道:“因为你抱的,是我的腿。” 何夕:“……” 何夕想象了一下场面,有点儿不大好看,“哈,不好意思啊。”说着,她往上爬去找他的胳膊,心里想着,这公子难道不会动吗? 然后,那公子声音有点儿沙哑,“别、乱摸。” 何夕像触电一般抖了一下,立马找到他胳膊抱住,心口狂跳不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害怕,太黑了,我害怕……” 何夕抱着他胳膊抬头看向想象中他脑袋的位置,问道:“你不能动吗?你不是说这是个传送阵?嗯,我也看出来这是个传送阵,这是给送哪儿了啊?你是谁啊?怎么招惹来这么麻烦的仇人?谁要杀你啊?你怎么人家了?我们要在这里躲很久吗?” 何夕咽了咽口水,“问的有点儿多……你记得过来吗?” 他并没有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可以动?” 何夕眉毛挑了挑,“我为什么不能动?” “进入此阵,灵力受限,人是动弹不了的,如果是个没有灵力之人入阵,应当直接昏死过去。“他顿了顿,“你是怎么回事?” 何夕想了一下,大概是九重封印的缘故吧,她庆幸的一笑,“估计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吧,谁知道呢,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他没有深究何夕模糊的回答,说道:“那人估计是想将我永远困在这里,让我守着这黑暗到生命尽头。” 何夕皱眉,“那人够狠的呀!你在这儿不动不吃不喝也看不见,还不如死了痛快。”她反应了一阵子,“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他很平静,“陪我待着吧。” 何夕闻言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不行!你得想办法让我出去!我才不要在这种鬼地方呆一辈子!” “你别吵,我先睡会儿。”他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何夕心中的小火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她冲着他耳朵嚷嚷:“你还好意思睡觉?!你有病吧?你真打算在这儿呆一辈子啊?我呢?我怎么办?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呢!我不能死在这里!还有人在等我呢!喂!你给我醒过来我要出去!” 喊了这么一通男子却没什么动静,好像是真的睡死过去一样。没人回应她她就蔫了下去,自己一个人嘀咕:“我怎么这么倒霉?” “还有人在等我呢,我要出去找他,他估计已经投过胎了,也不知道和我是不是一个物种……万一不是了怎么办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靠不住啊?我的计划全被你打乱了,夏祭王宫戒备没那么森严,可夏祭就十天,可不能再耽误了,但是我要怎么出去呢?” “哼!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但是……” 身份暴露的话,会有点麻烦。 何夕疲惫的舒了口气,“好纠结啊,怎么办呢?好饿啊,难得碰上一次夏祭,我还没逛呢……还想吃鹿肉饼……” 男子气息沉了一下,“你要是能安静会儿,出去后我把整个鹿肉摊都买下来给你。” 何夕一喜,难得抓住了重点,“我们能出去啊?!” 他有些无奈,“能。” 听他这么一说,何夕嘿嘿一笑闭了嘴,不再说话,男子呼了口气,呼吸又稳了下来。 一会儿后,何夕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就松开人家胳膊只拽了条袖子,手指搓捻了半天,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出来,“为什么要睡觉呀?” 男子没回答,何夕就自己琢磨,他说这阵中灵力受限,没有灵力之人直接昏死过去,应该是这个阵对他影响挺大,但是她却毫无影响,他不会怀疑什么吧? 不过怀疑也没用,他也奈何不了什么。 何夕安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离朱镜的事。其实进入王宫也不难,她可以将气息全部隐藏起来,就是人生地不熟不晓得王宫里的路怎么走,若是用感知力去探,被那些灵力高的人察觉到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想了半天后又回到了原点,得先出去才行。 正文 【第四节】出结界 又不知过了多久,何夕已经睡了一觉了。 男子忽然幽幽开口:“你平躺着,正右方就是阵眼所在,找到阵眼,就能出去了。” 何夕闻言一愣,原来这家伙不是在睡觉,是在探查阵眼,她心中对他的坏印象就少了些。 何夕拽了拽他,“找到阵眼就能出去了?这么简单?” 男子答道:“他们应是没有想到你,你想出去很容易,但是对于我,就算我是躺在阵眼旁边,离阵眼只有一寸,我也动不了,出不去。” 何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摆脱你我就安全了!” 男子并未在意她这些话,而是关心地说:“出去后应该是在南海中心,为了防止我出阵应该会有十几个高手在阵外看守,你出去后小心些,保重。” “……” 何夕黑着脸抓住他手腕,迈开步子在虚空中一步步后移,拖着他走向阵眼的位置。她闷着气,一句话不说,这家伙能这么淡定全都是计划好了啊? 这虚空踩着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走起来有些费力,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离阵眼还有多远,总之她一肚子的闷气,特别想在这个拖油瓶身上踹两脚。 “出去后你就能动了吧?解决掉那几个高手没问题吧?” 他好像是认真思索了一番,道:“不好说。” 何夕一下子泄气儿了,“那我还不如自己出去,抱着人家大腿求求情放我走呢!” 他道:“我能不能活不一定,但你不会死。” 何夕愣了一下,他又说:“我保证。” 他语气还是淡淡的,不喜不怒,不瘟不火,听着却莫名心安。何夕把语气放缓和了些,问道:“他们不会滥杀无辜对吗?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所以不会杀我对吗?” 男子“嗯”了一声:“他们不会滥杀无辜。” 何夕舒了口气,“你到底惹着谁了?弄这么大的架势来杀你,还要你生不如死,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主动去招惹这种凶狠之人,是他们先招惹你的吧?” “也不算是。” 何夕估摸着他这个意思应该是互相招惹。 “那你惹得是谁呢?” 他很从容地回答:“苍梧尊主。” “……”何夕的手抖了抖,“你、你与苍梧的君王为敌啦?”苍梧尊主要杀他,那就是整个苍梧要杀他,“那、那我算不算帮凶?” 他语气稍微轻快了些,道:“为什么不算?” 何夕嘴角抽了抽,“所以我是帮凶,他们杀了我,也不算滥杀无辜,对不对?” “对。” 何夕停住了,“但是你说过,我不会死。”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他愣了一愣,然后平淡的回了句,“是啊,我说过,所以我会保护你,你不会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周的黑暗没有那么冷了。 何夕咯咯笑起来,男子还没摸着头脑,何夕已拽着他继续往前走了,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这话从你这个冷冰冰的大木头嘴里说出来怎么怪怪的?”她又咯咯笑了笑,“喂,你要找到花种长什么样子啊?回来我要是碰到了,就给你买下来。” “乳白色的和珍珠长得差不多,半透明,泛着些白光。” “呃,有这样的种子吗?我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 “一般人都不知道。” “那一定很稀有……很贵……”八成我买不起。 脚下忽然传来一股风,她的发丝也微微动了动,想必是到阵眼了。何夕忙问他:“到阵眼了,怎么出去?” “你站上去就行。” 这么简单?何夕拖着他走向阵眼,四周空气流动得更快了,还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哦,是了,是大海。 她拖着他又走了几步,“你是怎么知道出了这会在南海中央啊?哦,我知道了,你死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在这里布阵也比较方便,我说的对不对……啊——” 脚下一虚,她觉得自己又被高空抛物了。 眼前猛的一亮,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她睁不开眼,身边是呼啸的海风,潮湿而清爽,一个深呼吸将体内所有的浊气都排了出去。何夕觉得天地瞬间广阔了许多,身下是浪花相激的声音,她睁开了眼。 纵使她还处于失重状态,下一秒是凶是吉还未可知,但她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挺好挺快乐的,眼前的场景都挺美好的,比如现在正飘在她上方与她一同落下来的那个男人。同样是一身白衣,而他美得跟只蝴蝶一样,墨蓝色的面具依旧乖顺地贴在脸上,面具下是两片颜色有些淡的嘴唇,现在正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何夕觉得,面具下那张脸应该会特别英俊。 快落至海面时两个人都调整了一下姿势,男子稳稳地立在了海面上,如履平地,而何夕则八爪鱼一样地抱住男子的腰,两腿缠着他没敢碰海水分毫。 男子难得地讶了一讶,“你真的没有灵力?” 与此同时,十八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在海面上,何夕一哆嗦,厉声道:“废话!有灵力我抱着你干嘛!” 男子觉得有些无奈,他拎着何夕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像是在拎一只小白兔,小白兔则惊恐地看向他:“你干嘛?你要把我扔到海里面吗?你不会是想让我游回去吧?!” 男子没说话,手却渐渐沉了下去,何夕看着自己的脚尖要碰到海面,扭过头对他大喊,“喂!死木头!大冰块!停手!停……” 当她脚尖触及海面时,四周海水便立马结成了冰,她轻轻落在上面,没站稳,坐了下来。一个散着银光的结界把她包在了里面,就像被扣在一个碗里一样。 何夕眨巴两下眼睛还没来得及道谢,头顶已传来他从容淡定的声音:“别摘下面具。” 语罢,他便如一支利箭射向了十八个黑衣人,海水随之掀起巨浪,两条巨大水龙凝结而成,伴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抗敌。他衣袂飘飘辗转于沧海白云间,如一片白色的落花,风雅至极,却又咄咄逼人,与水龙共舞,很是漂亮。 自从祭祖之后,何夕各处流浪,她把自己当做一个凡人,不会轻易去探任何一个人的灵力,为了避免麻烦,也是为了自保,所以这么些年来,她都过得相当平淡,就是个普通弱女子,淋过雨,饿过肚子,睡过马路,做过店小二,遇到过抢钱劫色的人,不过那些人都被她打残了。灵力没有,武功还是有的,医术还是懂的,毒药还是会配的,所以,遇不上什么生命危险。她都渐渐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灵力,自己从实至终都过着浪柳浮萍的日子,漫无目的地游荡,平庸而无趣。 直到她听闻苍梧有离朱镜的消息,她才活过来一点。 直到她在花铺中感受到那阴冷的杀气,她才完全活了过来,兴奋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危险有趣的事情了。 正文 【第五节】公子哥伤亡 何夕的嘴角慢慢勾起来,男子的灵波在空气中震荡,可惜何夕在结界中感受不到他的灵力强弱,于是她伸了一根手指穿过结界,她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这公子哥的灵力不低嘛,居然和她不相上下。 她满意地笑了笑不再关心战局,这十八个人对公子哥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于是她将目光转到了自己手上的这个东西。这是她刚刚缠在公子哥身上不小心扒下来的东西,是个巴掌大的小卷轴,两个指头那么粗。 何夕没多想什么就直接拆开看了。 是一副地图,画的是许多很阔气的宫殿,她琢磨了一番,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这是王宫的地图。 何夕的脑子开始飞速转起来,苍梧尊主要杀公子哥,一个君王要杀一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且让公子哥死的无声无息?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公子哥知道了苍梧尊主见不得光的秘密,所以苍梧尊主要杀他。那公子哥身上为什么带着王宫的地图呢?何夕脑子里猛然闪现昨天晚上的画面,昨天在歌台下公子哥和另一位男子在商谈着什么,那个男子戴着孔雀绿的面具,看体格应是个习武之人,且持兵多年,那个男子是谁呢?他们两个在商谈什么呢? 何夕啃着手指甲思索了一番,这家伙不会是想刺杀苍梧尊主吧?如果是的话,与他合作一下岂不是会事半功倍?让他去前朝闹事,她去后殿偷离朱镜,如此一来事情应该会很顺利。 她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的把地图卷好,再抬头去看公子哥……公子哥胸口淌着血。 何夕木讷地愣了许久,按说这公子哥的灵力可以呀,打过这十八个黑衣人应该没问题呀,她才一会儿没看他怎么就身负重伤了呢? 如今黑衣人只剩下六个,但公子哥已显出疲惫之色,护着他的两条水龙也没有了,只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有些艰难地对抗六个黑影。 何夕忽然有一种想要插手是非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躲避风雨如普通百姓一样求个安稳日子,祈求自己哪一天能够遇到不语,或许他认不出来自己,自己也认不出来他,不语又转成了另一个新生,过着他该有的生活,而那个生活里没有她。她知道再次遇到不语的几率渺小到可怕,但她心里还是有一份执念,始终放不下。 何夕垂下眼,她只能帮公子哥祈祷,但她不能出手相救,这是她不知何时给自己定下的原则,不亏欠任何人,不主动付出,不惹火上身,不愿有任何羁绊,也不愿成为任何人的羁绊。 公子哥给她找客栈,买鹿肉饼,她应当还钱,自己跟着公子哥到花铺被卷入阵中,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公子哥,但她把公子哥从黑暗中拖了出来,这下应该抵得上还钱了吧?这下算是两清了吧?剩下的就是他的个人恩怨了。 何夕皱着眉,自己心安理得地呆在人家的结界里看着人家在外面拼死拼活,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人家怕黑衣人对她紧追不放,不让她取面具不让黑衣人看到她的脸,以防日后她被整个苍梧通辑。人家怕打斗伤着她就把十八个黑衣人引到十丈开外,人家就算体力不济胸口淌血,也没让她周身的结界减弱半分。 如此算来,她好像又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何夕左右为难,她现在没有灵力,过去只能给他添乱,想让她解开封印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乖乖呆在结界里,不去给他添乱。 打斗已接近尾声,现在只剩下两个气喘吁吁的黑衣人,还有那个白袍染血的公子哥。只见公子哥提着柄冰剑以光电之势刺向一个黑衣人,不即那黑衣人反应,冰剑已没入胸腔,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人已提剑刺中了公子哥的后心。 何夕屏着气没敢呼吸,但听咔嚓一声,她周身的结界破了,只留一块浮冰陀着她在海面上飘荡。她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被谁扎了一针,虽然只疼了那么一瞬,但她还是为此感到惊讶,因为这么久以来,别说疼,她连痒都没有痒过。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公子哥次中的黑衣人倒下了,公子哥也缓缓倒下,但他没有立即沉入海里去,而是漂在海面上一寸寸一寸寸的往下坠,他的呼吸已极其微弱,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何夕半张着嘴不晓得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一开始她以为是海风吹的,后来她发现自己逆着风飘的,是有人在用灵力渡她,渡她到岸边去。 何夕鼻子一酸,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谁锤了一拳,他都快死了还要用最后的灵力渡她去岸边吗? 脑子里就忽然荡起那句话,“是啊,我说过,所以我会保护好你,你不会死。” 何夕张嘴要喊,却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说:“呆那儿别动。”言罢,海水渐渐淹没他的脸,他的身子,渐渐地将他全部吞没。 那个仅剩的黑衣人也身负重伤,公子哥沉下去后黑衣人就向何夕走来,没走两步就一口血呕了出来,他念着得先回去报信。黑衣人晓得,没有一天的功夫,何夕漂不到岸边,况且她也没有灵力,很快冰就会化,她扑腾不了几下就会淹死,所以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于是黑衣人念了个决,顷刻间消失在海面上。 何夕张着嘴愣了半天,然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海水很蓝,很美,不远处飘了一只染血的白蝴蝶,美艳绝伦。 正文 【第六节】楚楚动人 何夕快速游过去,她把他一条胳膊搭到自己肩上,一只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奋力往上游。 他已经沉的挺深了,游上去还需要一段距离,再加上这公子哥不轻,何夕游的有些费力,空气有些不足。她皱了皱眉,打算再加把劲,忽然感到肩上的人动了动,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过地图,另一只本来搭在她肩上的手滑了下来,一直滑到她腰际将她揽了过来,于是她便如一个小兔子般贴到了某人怀里。 何夕抬起头,他还带着面具,看不到眼睛,但她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周围的海水蔚蓝蔚蓝的闪着光芒,他乌黑的发丝如云朵般飘在脑后,随着水波摇曳,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那时她只想到两个字,温柔。 她愣着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他笑意又深了些,然后手掌一用力,带着她一同向黑漆漆的水底游去。 何夕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赶忙伸手按在他胸口上要挣脱开,他放在腰间的手一紧,硬是没让她得逞。何夕已经憋不了多久,浑身的力气也渐渐流走,她挥起拳头在他胸口一阵乱捶,血雾从他胸口飘出,有些许飘到她鼻子里,引得她一阵头晕。 他不是快死了吗?诈尸啊? 何夕觉得胸腔里好像压了块大石头,她快要憋死了,她又看了一眼公子哥,这公子哥跟没事人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心口被桶了一刀。何夕又推了两下,头顶忽然传来他极轻的声音,“乖点,别动,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这话说过后,她真的没再动。也不知是被他给震撼到了,还是被他这句温柔而有力度的话给锁住了,连她自己也没弄明白。 这家伙是妖怪吧,心口捅了一刀还活的这么自在,在水里还能说话,慢着,这家伙带我往海底游干什么呢?! 许久,何夕觉得自己憋到头了,再憋下去就要归西了,这时,黑漆漆的海底出现了些许亮光,公子哥带着她越游越近,她不由得睁大了眼,海底有一座城池。 灯红酒绿,火树银花,街道横竖相交,街上人来人往,并且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就像是苍梧的夏祭。再仔细看去,街道上九成以上都是妖怪化作的人形,且街上全是卖东西的,酒楼、客栈、医馆、药铺,就是没有平民住的房子,好像这些妖怪不久就会消失了,没有人住在这里,只是在这里做生意而已。 何夕好像明白了什么。 公子哥带着她一同下落,在离海底还有十丈时,面前出现一个屏障,二人轻松穿过,稳稳落在的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并没有对二人的降临感到惊讶,好像是常事一般。 屏障内是干燥的,有空气,甚至有微风,二人一进屏障衣服就干了,若不是因为头顶是黑漆漆的水,这里与外面没什么两样,还真让人以为是陆地。何夕立刻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才抬起头看向公子哥。待何夕站稳后,公子哥松开手,然后又在她面具的中心点了一下,一本正地说:“既然你跟来了,那我也没办法了,你听好了,这里你所看到的每个人都是妖怪,我刚刚在你的面具上施了点灵力掩盖住你的人类气息,所以无论无论如何都不能取下面具,记住了吗?” 何夕昂着脸盯了他半天,终于找回些神智,“是我跟来的吗?明明是你强行把我带来的好不好!” 他微微歪了些脑袋,认真地想了一番,“是么?我不记得了。” “……”此时她好想骂这个人无耻,但出于这个公子哥并不是太坏,并且还有可能同她合作闯王宫,她便压住了心头的火,“这是哪儿啊?” 他唇角浮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海底,妖市。” 何夕觉得这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哦,如果我取下面具会怎样呢?” 他很自然的揽过她的肩膀,搂着她走在街道上,自然到理所应当,“会被群妖吃掉。”何夕看了眼自己肩上的这只苍白的男人的手,强压着心头的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干什么?” 他很平静地回答:“有些站不稳,借你扶一下。” 何夕抬头想骂他**,却看到他嘴唇白的吓人,再看他胸口,鲜血浸染的颜色又深了些,果然,被捅了一刀不可能还那么自在。但被他这样搂着何夕还是觉得不妥,于是轻轻开口:“要不我搀着你,你这样架着我硌得慌不?舒服不?” “舒服。” 何夕还想说什么来着,猛然想到自己在水里时还往他胸口推了几下,当时血雾就散出来了,她顿时感到十分愧疚,于是便没再反驳什么,而是默默地寻着,看有没有医馆。 一会儿后,何夕就觉得搭在肩上的手重了些,公子哥的气息弱了不少,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是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依旧透着一股贵气和从容。何夕不免有些心疼,其实想起来当时在海面上,同周身的结界已经破了,那个浮冰不久也会融化,若不带她来海底,她迟早会淹死在大海里,所以他还是救了她一命。 何夕暗自叹了口气,对身旁的人说:“你把力量放过来吧,那样你能走的轻松些。” 他显然是怔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但是身子确实向她靠了靠,若有若无的压在她肩头,像是倚着她站直,又像是怕压的她太重。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啊?”何夕突然开口问。他没有应她,她便自己说出来,“你早料到那个阵会结在南海上,所以你故意落入阵中,与那十八个黑衣人相斗,又故意露出破绽,你把握好分寸最后再故意被捅一刀,然后留下最后一个身受重伤的黑衣人,让黑衣人看着你沉入大海确认你已无力回天,而黑衣人也无力再杀我,只能回去通风报信告诉苍梧尊主,你已死而我也活不了多久。”何夕咽了咽口水,看见他唇边噙着抹笑,“然后你就沉入大海来到妖市,继续寻你的花种?” 在苍梧时那老板就说,他店里没有的话整个苍梧就不会有了,但看着妖市中所卖之物,皆是用非正常手段从四海八荒搜罗来的,所卖的东西比苍梧的要齐全罕见,所以,他才来妖市一寻。 何夕见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深,她忽然生起一种被骗的挫败感,不由得小声嘟哝了一句,“死木头,谋划的真好。” 公子低下头,平静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何夕想也没想,随口答道:“楚楚。” “楚楚……”他跟着念了一遍。 何夕有些不自在,也有点心虚,“你呢?你叫什么?” “哦,”他笑了笑,道:“动人。” “……你能编个好听点的吗?” “我没有骗你,”他一本正经,“我叫动人。” 动人,楚楚动人的动人,明白了吗? 正文 【第七节】遭暗算 药师大赛尚未结束,洛夕一个人在街上溜达,又走到那个面具铺前,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墨蓝色的面具,与七十年前那个公子哥的面具一模一样,她这才发现这面具的颜色,与黎冉衣袍的颜色也一样。 黎冉自小就喜欢蓝色和白色的衣服,穿起来贵气且风韵十足,这么久以来,还当真没见过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洛夕对那个楚楚动人还是有些怀念的,于是她打算把那个面具买下来,她伸手往自己袖中一摸,没有摸到钱袋,又来回摸了摸,还是没有摸到。她怀疑是走过来时掉在地上了,于是她低下头来找,只看见一双又一双脚走过,并没有什么钱袋。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姑娘,你的钱袋。” 洛夕扭过身子,看见一个人笑盈盈地举着一素白色暗纹钱袋,这个人,是前两日与她叫叫嚣炼药的药师。洛夕接过钱袋,对他道了声谢谢。她没想到这个药师居然能不计前嫌对她笑的这么真诚,看起来他气度也挺大的嘛。 洛夕也弯起唇角对他笑了笑,他礼貌回道:“不客气,举手之劳。洛姑娘是在买面具吗?” 洛夕打开钱袋取出些钱,钱袋里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她微微皱眉,“是啊,买面具。” 洛夕觉得这股气味不对劲,她立马系上钱带抬头看那个药师,只见他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而眼角已流露出些许阴险之色。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好像比刚刚高了不少……不对,是她自己变低了。 洛夕看见周围的景物都在慢慢变得高大起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高度便只有那药师的脚踝那么高了。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双毛茸茸白花花的小爪子,她听见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自己变成个什么样了?! 药师蹲下来,一手揪着她后颈的皮毛将它拎起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道:“看来我炼的幻形砂还不错嘛。” 洛夕还是处于混沌状态,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这低级药师给暗算了! 她抬起左爪子瞧了瞧,又抬起右爪子瞧了瞧,那药师站起来拎着她朝卖灵兽的市场走去,他依旧把她举在脸前,一脸奸邪的笑容,“我给你变化的样子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也不是什么小狐狸,是一只雪灵狸,这下老子能赚不少钱了,而你正好没有灵力,这样就可以卖的更高些。” 洛夕没有反抗,任由他拎着往灵兽市场走,药师看着她,渐渐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屑。 那药师微眯起眼,“我配这幻形砂可是花了不少功夫,锁你个二十年没问题,反正你就是个没灵力的小药师,洛家对你好也只是可怜你,我今天正好输了比赛,等卖了你拿到钱,我就离开帝丘,等二十年后你想报仇也无处可寻。” 药师得意地笑了笑,他看见洛夕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仰了起来,乌黑的眸子中原本的不屑变成了鄙夷。他嗤笑一声,“你现在应该祈祷,过两天买下你的主人会养着你,而不是吃了你。” 言罢,他不再看她,而是垂下手快步走进了灵兽市场。 洛夕被她拎着带进一家店里,她四周望了望,到处都是笼子,几乎所有笼子都设有结界,看来里面关的灵兽都是些厉害的角儿。各笼子里的灵兽一嗅到这雪灵狸的味道,顿时兴奋起来,不停的拿爪子拍打笼子,发出各种声音,洛夕不由得颤了一下。 灵兽店的老板见状立马走了过来,他笑盈盈地看了一眼药师手里的白毛,然后对药师说:“这雪灵狸是要卖给小店吗?” 药师把洛夕举起来放到老板面前,“看好了,货真价实的雪灵狸,且没有灵力。” 洛夕看老板的眼神中放出些光来,她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这老板看见,眼中的光更盛了。 雪灵狸这种灵兽价格向来卖的高,第一是这种小家伙长得十分乖巧可爱,和狐狸带像,但体型又比狐狸小些,做宠物十分合适,最重要的是雪灵狸自生下来就有灵性,不需要任何修炼就能听懂人话,比那些小猫小狗通人性多了。但是雪灵狸的脾气古怪,而且雪灵狸要修得些灵力很容易,所以灵力越高越难抓到,也越难驯服。但若是驯服了,它会跟你一辈子。 “呦,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一点儿灵力的雪灵狸,”那老板对着洛夕咋舌,“这个一定很好驯!” 洛夕又是一个白眼,好驯你大爷! 老板搓了搓手,“公子,你开个价吧。” 药师眯了眯眼,“十个金珠。” 洛夕呛了一口,嚯,你抢劫呢?! 老板的脸色沉了沉,十金珠确实够贵了,他要是买下来后再有个富家小姐来买宠物给翻倍卖出去是最好不过,但是翻倍卖的话怕很少有人出的起这钱。老板盯着洛夕看了一会儿,这小家伙这么半天除了翻白眼什么也没干其他事,算是他见过最乖巧的了,于是他狠了狠心,道:“好,十个金珠,你跟我过来,我先找个笼子把它放进去。” 药师随着他过去,老板拿来了个小木头笼子,药师怕她跑,就拎着她把她送进笼子里面,把笼门口逼到最小,自己再将手缩回来。洛夕被放进笼子后就乖乖卧着,她看着药师的手一点点收回去,待那手缩至笼门口时,她忽然扑上去咬住了他的指头,血珠子登时冒了出来。 药师吃痛“嗷”地叫了一声,洛夕趁机一爪子扒开笼门,灵巧的蹿了出去,可还没跑两步,就被药师一把抓住,狠狠地砸进笼子里,然后风一样关上笼门。 洛夕的脑袋撞在了粗糙的木头上,她现在这么小个身子,被这么狠地扔进去,她觉得自己的头骨都快碎了。她无力地倚着笼柱子瘫下来,觉得脑袋沉沉闷闷的,还有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从头顶冒出来,然后她就觉得视线模糊眼皮越来越重,慢慢的再也睁不开,最后,她只听见那个药师骂了一句娘,她就没意识了。 她想着,罢了,就这半吊子的幻形砂,顶多锁她七天,那她便当一当这雪灵狸陶冶一下情操吧。 正文 【第八节】养伤 不知道睡了多久,洛夕听见吵杂的人声,她动了动,脑门一阵剧痛,她呲了呲牙慢慢睁开眼,看见有一个公子和一个小姐正盯着她看。 这个小姐兴奋地拉了拉身边的男子,“她睁眼了睁眼了,好可爱啊。” 洛夕想冷笑来着,但不晓得要怎么用这张脸做出那个表情,于是她只是咧了咧嘴角,她自以为咧得很霸气,谁想到那个小姐却高兴的快要跳起来,“它对我笑了!它对我笑了唉,它喜欢我,我们把它买下来吧?” 洛夕不悦地闭上眼,然后她就听见那男子说:“既然你喜欢就买吧。” 那小姐说:“老板,多少钱?” 老板:“小姐你也是知道的,雪灵狸向来卖的贵,何况这只还没有灵力,自然更贵些,二十个金珠,一个都不能少。” 洛夕暗自咋舌,这老板心够黑的。 谁料那男子爽快地应道:“好。” 洛夕悠悠睁开眼,看见那小姐要打开笼子,嘴里还不满地抱怨,“它头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啊?老板你都不帮它包扎一下吗?” 那老板连忙过来,“小姐不可打开笼子,雪灵狸脾气古怪,她会抓伤你的,你先用笼子养一段时间,养熟了再放她出来。” 小姐全然没有理会,还是将笼子打开,伸手去抱那团白毛,“它刚刚都对我笑了,它不会凶我的。” 洛夕没动,等着她把自己抱出笼子,小姐先是顺了顺她的毛,她便帖服地蹭了蹭小姐的手心,那小姐的心就瞬间融化了。 小姐掐着洛夕的肚子把她给抱了出来,让她窝在自己怀里,继续给她顺毛。 老板见她安生的很便舒了口气,看着男子点钱。 洛夕觉得刚刚小姐掐着它肚子把它抱出来时,那个感觉很微妙,是肚子那儿的皮太嫩了吗?被别人摸起来怎么有一种害羞的感觉? 洛夕抬起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位小姐,然后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对不住了。 她张开那一嘴小利牙,一口咬在小姐的手腕上,这次血珠子并没有那么快冒出来,她这次咬的不狠,但这位大小姐应该疼得不轻。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她飞快的跳到地上,撒丫子往外跑,一瞬间变没了踪迹。 她也没想过那老板会赔多少钱,那小姐会不会哭,那男子会不会来抓她,她只管跑。她想跑回洛府,让洛寒或者洛辰给她配副药解了这个幻形砂,或者她当七天雪灵狸也不错,前提是她要呆在洛府,那样安全。 跑了一会儿,她便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景物变得有些花了,再跑了两步,她的右前爪传来一阵刺痛,右腿一软,她一头栽了过去,借着股猛劲儿,她又向前滚了两圈,然后四脚朝天不动了。她看见自己右爪子淌着着血,她拉拢着耳朵慢悠悠爬起来,用三只腿撑着地,扭头往回看,只见一片烂瓷瓦躺在地上,瓦片上染了些鲜血。 洛夕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了,那个死药师回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她头疼的厉害,三条腿又站不稳,眼前一花要倒下去,忽然一只巨大的手掌扶住了她,掌心温热,那只手轻轻将她抱起来,避开受伤的前爪把她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失去意识前,她嗅到一股极淡的墨兰花香气。 苍梧位于南海之中,南海海底有个妖市,以千丈海水为苍穹,于此幽冥深海沉淀了数千年。 何夕找了家医馆,把他扶进医馆后让伙计找了间屋子先躺着,然后有个老医师提着药箱进来给动人包扎,何夕就在外面候着,估摸着老医师给他上药得要一段时间,她就在外面倚着门闭着眼睡了一会儿,因为这一天也实在太累,一天内发生了这么多让她应接不暇,这海底还不分日夜,她也不晓得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是一闭眼就沉沉睡了,睡得毫无防备。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木门猛地开了,她仰头栽了下去,后脑勺磕地,痛的她“哎哟”一声赶紧爬了起来,只见老医师提着药箱站在她面前,老医师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是那个人的夫人吧?” “呃……”这老医师怎么能乱猜呢? 老医师很认真的说:“你去守着吧,他伤的不轻,需要你的细心呵护,药我给你放到床头了,一个时辰后喂他喝下,记好了啊,好生照顾,老夫先走了。” 何夕点点头进了屋子,把门带好,坐到他床边,他正闭着眼安静地睡着。何夕伸出手帮他理了理耳边的青丝,动作极其轻柔,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立刻收回手,胸口的小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她趴下来把头埋进手臂里,心里暗自抱怨,我刚刚在干什么呀?我这两天在干什么呀?怎么竟遇上些破事? 不久,眼皮一沉,她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何夕迷迷糊糊醒来,她趴了这么久,脸上的面具压的她难受,她抬手扶了扶,突然想起老医师说一个时辰后要吃药,她这一睡不知睡过了没,她赶忙去床头端药,端起来才发现药碗是空的。何夕疑惑,老医师是在逗她? “我喝过了,”动人突然开口,“你睡的好死,没有察觉到吗?” 何夕扭头看他,有些惭愧,“没、没有……” 何夕见他嘴唇没那么白了,欣喜地坐回床边,两手扒着他被子,“唉,动、动人啊,咱俩合作吧?” 他显然没明白怎么回事,何夕解释道:“你不是想刺杀那个苍梧尊主吗?咱俩合作,你去前朝行刺,我去后殿偷离朱镜,前后配合,然后再一起逃出来,如何?” “谁说我要去刺杀苍梧尊主?”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你看你地图都备好了!” 他很从容地答道:“那是我替别人保管的,我没有要杀苍梧尊主。” 何夕不乐意,“他都杀你了,你为什么不杀回去?”这些话说出来,何夕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君王要杀的人千千万,而这千千万只有被杀的份,有哪个会不知好歹杀回来? 动人没有接她这茬话,而是问道:“你要离朱镜做什么?” 何夕思索了一下,楚楚这个名字是假的,样貌他也没看到,与他讲那么多也没用,“凭什么告诉你?” “别一个人去王宫犯险,你会死在里面。”他说的有些凝重。 “呸呸呸,就不能说点好听话?!”何夕手臂抱在胸前,偏过头不看他,“你不去刺杀苍梧尊主我就自己去,你把地图给我。” “不行。” 何夕鼻子出气,嘴张了张没能说什么,人家不给总不能抢吧? “你要离朱镜做什么?窥探冥界吗?”动人有些不解,何夕却没再搭理他,他又道:“总之,你别一个人去王宫,九死一生,别冒这个险。” 何夕“哦”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他想喊住她来着,又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要喊她,她走不走对他来说很重要? 正文 【第九节】偷地图 大约两个时辰后,何夕蹑手蹑脚进了屋悄悄走到他床边,她晓得这个死木头灵力高警惕性强,她就隐去了自己所有气息,然后将手探进他的被子里。 他不给地图她自己偷来便是,一会儿照着描一幅下来,再将这个还给他。 何夕记得他将地图拿回去后又挂在了腰间,于是她就顺着腰际摸去,一边摸手一边抖,心里默默祈祷,可不要突然醒来,可不要突然醒来…… 恍然间,她好像摸到了什么,心里暗自窃喜,功夫不负有心人,于是她猛然握紧,但听男人闷哼了一声。 她浑身僵住了。 “楚楚,放手。” 她觉得是指尖开了一朵花,带着火辣辣的灼热感席卷向她的四肢百骸,体内所有血液一时间全部朝头顶涌来,她大脑一片空白。楚楚?楚楚是谁?是我吗?唉,好像是我唉…… 她慢慢松开手,慢慢缩回去,她晓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到一种境界了,不过幸好有面具,不然更尴尬。 她的手快要伸出被子时,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捉住了,她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着一动不动,只是斜着眼瞅他,他也戴着面具,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道:“你是在报复我吗?” ……他居然将她这种行为认作了报复?她该怎么回答?她的目的是搞到地图,要想搞到地图就要和他搞好关系,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但也不能说是在报复他呀,这个报复方式未免太……邪恶了吧? 何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头转向动人,若无其事的开口:“嗯?我的手怎么在你的被子里?抓着我的手做什么?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放手?”她还作势挣脱了一下,“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可喊人了啊!放手死木头!我喊人了!放手放手……唉,这就对了嘛,突然抓着我干嘛,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啊?好了好了,睡吧啊,睡一觉伤就好了,乖了啊,你安生些,我去外面转转啊。” 他在床上愣了好久,好久,嗯……她其实,是想偷地图的吧? 何夕一直一在外面的走廊上思索事情,这个海底妖市不分白天黑夜,她也不晓得过了几天,其实仔细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还挺有意思,除去刚刚这件。 何夕闲得无聊,但又不想进去,既然十天的夏祭她没能好好玩,那就将这个妖市好好玩吧!并且这个妖市看起来比苍梧要有趣的多。 何夕在街上转悠,她晓得自己没钱,所以就不往卖吃的地方去,只在商品间走走看看,走到一个书摊时她停了下来。从小到大她读的书不少,见识的东西也不少,但这个妖市中,二成是她见过的,五成是她听说过却没有见过的,还有三成是她没听过也没见过的,比如书摊上的这些破旧的书籍。 卖书的是个怪异的紫发男人,带了个奇怪的黑色面具,只挡住了嘴,一双妖媚的棕红色眼睛正盯着何夕看,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想偷离朱镜啊?”紫发男人幽幽开口,“有关离朱镜的书在那边,喏,你去看看。” 何夕立马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偷离朱镜?” 他眯眼笑了笑,“鄙人只是一只鬼蝶,能看透人类的歪心思。” 何夕后退了一步,这个男人,看出她是人类了。 “哈,鄙人只是个卖书郎,不做其他勾当,小妹妹你别害怕,只要你不取面具,你身上的结界就不会破,我也吃不了你,所以你大可放心。”说罢,他就闭上了眼,好像是小憩去了。 何夕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那家伙给她施了防护结界?都伤成那个样子了,还给她加结界,这样算起来,他真的是个好人呐。 何夕走到刚刚男子说的书前,捡起一本翻了翻,不禁咂舌,记得还怪详细。 她仔细翻了一遍,每翻一页,眼神中的光芒就暗淡一些,最后,她合了书,扔回摊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人睁开眼,悠悠地瞟了她一眼,眼角似有笑意,然后又闭了眼。 何夕走地有些无力,她拉拢着脑袋,直径走回医馆。她心里想,离朱镜就不偷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 书上说离朱镜确实能超越空间窥探冥界,但是它并不能超越时间,也就是说需要日日夜夜守着离朱镜看着一个又一个鬼投胎往生,如果不语恰巧在此时往生,她便能看到,如果在这之前,或者很久之后,她都看不到,她打个瞌睡就有可能错过,所以日夜抱着那镜子看也不是个事儿。也说不定他早就投过胎了,她抱着离朱镜也没用。 能恰巧赶上不语投胎,几率几乎为零。 她开始觉得,是她与他的缘分尽了。 其实,本来就该尽了,生死轮回,天经地义,他死了便是死了,再投胎转世,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事,一切重新再来,哪里还会记得她?她这么偏执,有违天命。 何夕垂着头进了屋子,全然没记起之前的事,而动人正悠闲的坐在床边,一番风雅逼人的气势,一边饮着茶,一边看着书。 何夕立刻回了神,“你、你能下床了?” 他轻轻点头。 何夕过去,伸出手指头戳戳他胸口,“不疼了?” “你不戳,就不疼。” 何夕撇撇嘴,不久前还弱的不行,没人扶都走不成路,一下子恢复的这么快,估计是妖市里的药物比较厉害。 “那你付钱了吗?”何夕问他。 他将书收回袖中起了身,“付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如今他衣袍上的血迹已经被他用灵力抹掉了,一身白裳看起来仙气飘飘,霎是好看。 动人看了一眼何夕,道:“走吧,去妖市的花铺看看。” 何夕“哦”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出了门。 这个家伙为了个花种如此大费周章,被他喜欢着的那个女子一定很幸福。 街道上依旧热闹,穿着各种服饰的各种妖怪在身边穿行,何夕不由得睁大了眼去打量,在心里暗自揣摩人家是个什么妖怪。她发现今日动人走的不快,刚好也合上她的步子,不快不慢,两个人东家街市看看,西家街市瞧瞧,悠闲的让她以为,他这是在陪她逛街。 不知什么时候,头顶黑漆漆的水域游来了一大群灯鱼,散发着莹莹白光,在街道上方成群结队的游着,有许多妖怪也被这光景给吸引住了,都昂着头看。 上面是灯鱼成群铺了一条银河,下面是灯红酒绿火树银花,如此光景就像是夜晚的庙会,到处洋溢着快乐。她仰着脸痴痴地看着,觉得心底慢慢变得柔软,脸上不由得挂上了笑容。 动人看着她带笑的唇角愣了愣,何夕察觉到动人在看自己,于是她扭回了头,笑道:“走吧。” 他唇角弯了弯,点点头。 正文 【第十节】离别 妖市花屋比苍梧的要大上三倍,所有的花都是浮在空中的,空气中弥漫着上百种花香,混杂在一起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神魂颠倒的感觉。 见了老板娘动人就开门见山直说了,问她有没有那个花种。老板娘是一只花妖,对于奇怪花草的了解颇多,但老板娘张圆了那张樱桃嘴,看着动人愣了半天。何夕伸出手在她前面晃了晃,老板娘才缓过神,“你说的那个是种子吗?是珍珠吧?” “是种子。”他平静且坚定地说道。 老板娘摸着自己尖俏的下巴思索了一番,道:“听说在达罗海域的达罗树林中散落有你说的那种东西,乳白色珍珠大小,散着白光,有植物的生气。”她顿了顿,“不过那个地方,是进的去出不来的,海域里里外外设了八十一道结界,只能进不能出,达罗树会吸食生灵的精气,没有人能活过一天。” 动人并没有想太多,很从容地点了点头,然后取出一颗金珠交给老板娘,“多谢。” 老板娘很自然的收起那颗金珠,“公子,你要三思,像你这种执着的寻宝人我见多了,凡是进入达罗海域的,没一个能出来,若为寻宝丢了性命,不值得。” 他微微颔首,道:“多谢关心。” 言罢他便朝外面走去,何夕抬脚跟上,“喂,你真去呀?你没听她说吗?进的去出不来,你进去就是死啊。” 二人出了花屋,动人站定看着她,何夕继续叨叨:“你再好好想想,为了个花种值吗?达罗海域我是听说过的,那是海底的一片达罗树林,当中宝物是不少,但那个地方是整个南海最凶险的地方,就是南海海神也是绕道走,灵力再高也出不了那个海域啊……” 他唇角渐渐浮起笑意,“你记不记刚刚咱们经过了一个车行?就是有海马拉着大扇贝在海中乱跑的那个。” 动人将他剩下的所有钱都交到何夕手上,何夕捧着那袋子金珠点点头,“我们要做扇贝车去达罗海域啊?扇贝做起来舒服吗?” 他笑容僵了僵,“楚楚,你想跟我去达罗海域吗?” 何夕被他的话给问住了,老实说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习惯性觉得,他去哪就会把她带到哪,不存在想或不想,她只管跟着就是了。 “达罗海域太危险,就算你有灵力,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把你连累到这里我已经很内疚了,你不能再跟着我冒险了。”他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就像是在哄孩子一般,“你去车行租个扇贝,让它把你送回海岸,我的钱足够,花不完的话你就留着吧,你可以在妖市里再玩一会儿,但别呆太久了,不安全。” 他说了一大堆意思明确的离别词,何夕想说没有什么结界能拦住她,就算达罗树能吸食人的精血,但她也会武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虽然帮不上他什么忙但也不会拖他后腿,让她跟着去也不是不可以。想了这么多,开口时却成了另一句话,“你还能回来吗?” 良久,他道:“你舍不得我?” 她脸颊一下子热起来,但她没有低头,“就是觉得你死了,怪可惜……”她掩着嘴咳了一下,“你会死吗?”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何夕没有说话,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缘再会。” 片刻,她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回了他一句,“后会有期。”然后他便扭头走了。 她应该是在那里愣了一段时间,记得刚开始她和他相处时,他冷的跟个大冰山一样,不喜言笑,还很狂妄,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会对她笑了,她有点后悔,没有趁他养伤时掀开他面具看看。 墨兰花的香气极淡,却也足够撩人。 “别动,乖乖的。”她听到有人这么给自己说。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只雪灵狸,洛夕感觉有一只很温柔的手在给自己的脑袋上药,她觉得有些痒,但是很舒服,于是她不自觉的抬起头舔了舔那人的手心,然后缓缓睁开眼。 她眼睛还有些花,看不太真切,但她觉得这个人,看着有些眼熟。她发现自己正卧在床上,自己的右爪子已经被包扎好了,她想着这个人包扎的真好啊,她都没有感觉疼,但这个人是谁呢? 她又仰着脸看那人,她想让那人再说句话,好听出是谁,于是他又舔了舔那人的掌心,她觉得现在与那人亲近的行为,有违良心…… 那人顺了顺她后背的毛,果然开了口,“伤口都处理过了,带你去吃些吃的吧。” 嗯……这个声音温温软软的,又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听着怪撩人。还从未有过哪个男人这么对她说过话,她脑子一时短路想不出是谁。 男子轻轻将她抱起来放进怀里,然后出了门。洛夕从他胳膊里探出半个脑袋,他一路兜兜转转走了好大一圈才到了一个貌似厨房的地方,这一路上只遇到了一个侍女,这厨房中也只有两个侍女,洛夕想着,这么大个府邸,就这么些个侍女,冷冷清清的,该不是破产了吧? 那两个侍女见到男子立刻行了礼,支吾了两声好像不晓得该怎么称呼男子,最后叫了声,“少爷。” “给它做些吃的送到我房中,男子低头看了一眼洛夕,想到雪灵狸是吃荤的,于是又道:“再烧只兔子。” 洛夕听着咽了咽口水,好久没吃兔肉了,今天一定要吃个够。 男子又抱着她往回走,洛夕卧在他怀里嗅着那股淡淡的墨兰香,觉得特别舒心。墨兰花的香气极淡,且在元月开放,那时正是天寒地冻,许多人贴着闻都闻不到。自古君子爱兰,兰花不畏世俗,寂寞幽香,独守高雅,洛夕甚是喜欢,于是她觉得这个男子的品位不错,好感又升了一层。 进了屋子后,绕过一个紫檀描金山水纹屏风,他坐在一个梨心条案前,将洛夕轻轻放到了条案上,她三条腿站不稳,于是就卧了下来。四周打量了一下,条案上放了一叠书,一套笔墨,一盏青玉螭纹灯,临着一扇小窗,窗外一棵紫云木,现在正是花期,满树蓝紫色的花静静开着,风雅至极。 洛夕看着每一朵花都开得妖艳抚媚,多姿绚丽,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了,于是她扭过头来看着这位男子,待看清他的样貌后她心里咯噔一下,她站起来,想往后退,没站稳,又趴了回去。 男子正一边翻看文案,一边提笔蘸墨,看到那雪灵狸的举动后,他扭过头来,雪灵狸正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神情呆滞。他抬手扶了扶她耳朵,“你头上只是擦伤,但撞了个大包,不碰就不会疼,也不影响外观,只是爪子上的伤重了些,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好。” 洛夕觉得耳朵传来一阵酥痒,一直痒到她心尖上,于是她垂着眼,缩了缩脑袋,他的手便收回去了。 这时一位侍女送饭进来了,那侍女将饭菜端到洛夕面前,一碗桂花翠笋粥,一盘尖椒兔肉,一碟蜜饯桔子,一罐拔丝地瓜。 对于一只娇小的雪灵狸来说,这已经相当丰盛了。 她肚子在叫,但不怎么想吃。 她觉得,苍梧尊主的饭,吃不得。 但是,她好饿。 正文 【第十一节】散心 洛夕犹豫了一番,决定吃饱了再跑,于是她往跟前蹭了蹭,刚要张口,想到现在这幅模样直接上嘴貌似不大雅观,但是用爪子扒拉好像更不雅观。于是她埋下头默默吃起来。 嗯,不得不说,尊主家的饭挺好吃。 黎冉见她吃的欢,于是就取了粒香丸放进案头的八窃香鼎中,顿时,悠悠的墨兰香就飘了出来,遗憾的是洛夕嘴下的饭香太过浓郁,将这墨蓝香盖了个彻底。点好香后尊主就开始翻看文案,批阅文案,洛夕抬头瞄了一眼,然后又埋下头继续吃。 他是苍梧的君王,自然要批批折子处理一下政事,听说他此番回帝丘就是为了和家父好好交代一下,然后就专心致志的做他的苍梧尊主,基本上不会再来帝丘管这里的事了。 洛夕一边想一边吃着,一个不留神就把盘盘碟碟里的东西全部吃完了,最后还吧唧吧唧的把盛粥的瓷碗填了个干净。 她有些无望的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然后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吃的这么撑,根本跑不动啊…… 黎冉看着她仰躺在桌案上,两只前爪搭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小眼眯成一条缝,一副安然闲适的模样。黎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扭过头继续批改他的文案。 侍女算着时辰来收拾碗筷,当侍女看到的如此彻底的盘盘碟碟时,她惊讶的看了眼自家少爷,自家少爷在认真地批改折子,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她又看了一眼憨态可掬的白毛,白毛正眯着眼打盹,也没有理会她的惊讶。于是她低下头默默地拾掇碗筷,然后出了门。 四周都静的很,只有黎冉翻书的声音,微风幽幽吹过,带来几片蓝紫色的花瓣,一片落在她肚子上,一片落在她鼻尖上,她觉着痒,一伸舌头给卷进了嘴里,还吧唧了两声。 饭菜已经收走好一会儿了,墨兰花的香气就飘了出来了一会儿,在她鼻尖萦绕了一会,她觉得歇的差不多了,没那么撑了,该跑了。 于是她翻了个身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她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爪子,然后又看向尊主,黎冉正一手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她。 洛夕打了个激灵,尊主不会是看出她要逃跑了吧? 于是她眨巴两下眼,卖出一副可怜相。 黎冉很平静地说:“你现在伤没有好,不能乱跑。” 洛夕有想翻他白眼的冲动,但是她克制住了,她努力将眼中挤出些水汽,用眼神对尊主说:“你放我走吧,好不好?” 也不晓得黎冉看懂她的眼神没有,只是见他放下手整理了文案,他将文案都合上放回去,桌上都收拾干净,然后将白毛抱起,放进怀里,出了门。 洛夕像个婴儿一样被他抱在怀里,因为她比较娇小,所以黎冉只用了一个胳膊,洛夕拿爪子拍拍他胸口,“尊主,您要放生吗?” 黎冉垂下头看了她一眼:“带你散散心。” “……” 今天苍梧尊主穿了一身钴蓝色锦袍,衣角缀月白云烟纹,配雪白的里襟,雪白的流苏,还配了个呆萌的雪灵狸,走在街上格外扎眼。 洛夕有点受不住那些目光,就把脸埋进他臂弯里,只留了个后背给人们看。一股极淡的墨兰香钻进鼻腔,她又往里拱了拱脑袋。 墨兰香,以前她的香料店里,有没有这一味香? 黎冉怕她闷,就把她带了出来,直接带进了药师大赛的会场。洛夕一直以为尊主这人对药师大赛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在头一天礼仪性地出了个场,之后九天是没有必要来的,但是他今天坐在了会场上。他身旁的老爹和后面的人们都讶了讶,倒不是惊讶黎冉会来会场,毕竟谁都会有好奇心,何况他才是一个一百来岁的尊主,与以前那些三四百岁的尊主比,自然会有些不同,他们惊讶的是,性子冷淡的尊主抱了个雪灵狸。 洛夕一直把脑袋埋在他臂弯里不出来,周围人那么多,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她还是这样安全点。 “你一直埋着脸,不闷吗?”黎冉低低地问了一句,她依旧没动静,他又道:“你不是想出来玩,怎么,害羞了?” 其实他不问,她倒没觉得什么,但是经他这么一问,她就莫名其妙的害羞了。 洛夕感觉有人戳她的后背,戳了一下还不够,又戳了两下,她觉得黎冉在逗她,不由得有些羞恼,于是她猛地抬起头,凶巴巴地看向黎冉。 但是黎冉没有戳她,戳她的另有其人。 她四下里看了看,虽然她有想到药师大赛的会场会有很多人,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左边一个潇翎月,右边一个黎冉他爹,下面还多了个小十七。戳她的人,正是小十七。 “呀,好可爱的雪灵狸,冉哥哥你从哪里弄来的?”小十七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夕。 洛夕盯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黎冉顺了顺她的毛,不紧不慢地说:“捡来的。” 黎冉他爹黎慕天也惊讶的不行,哑着一副老嗓子问:“哪捡来的?老夫头一次见这么乖顺的雪灵狸。” 一听见黎慕天的声音,洛夕的脑袋就开始疼。 从前洛夕她爹总是和黎慕天下棋,她就在旁边看,她爹爹老输,她就把棋子抹乱,说黎慕天输了,黎慕天就慈爱地摸她的头。后来她在瑶山结界里呆了一百年,又出来流浪了几十年,在北城香料店里呆了三十年,然后去了祭祖,祭祖那天黎慕天一定也在,只是她没有看到,然后是阴羽山十七年,四海八荒漂泊一百年。 如此算来,她有近三百年没见过这个小老头了,再想想,她现在都快四百岁了……算是个老女人了。 至于为什么头疼,大概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不愿想起的东西,比如榣山茹毛饮血的日子,比如祭祖时的修罗场, 比如,不语。 洛夕抬起爪子盖住耳朵,一头扎进黎冉的臂弯里。 “害羞了呢!好可爱。”潇翎月美目流转,瞧这着白毛的举动煞是开心,不过转而又垂了眉,“但它好像只粘着你呢,阿冉。” 洛夕捂得再用劲也听得见他们的对话,她听见黎冉温和地说:“它一直很乖,你来抱抱。” 虽然谁抱都没差,但她还是感觉被雷劈了一样。 她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后背,接而要滑到她肚子下面,顺势将她抱起,洛夕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要抱起自己的黎冉。 也不晓得是她这个眼神不够凶,还是她现在这副皮囊怎样都可爱,那黎冉竟展颜对她笑了一个。 她有些愣神,觉得这个人好眼熟。 洛夕想,兴许是以前碰见过,她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但她一个也不记得,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在哪里遇见过黎冉。 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潇翎月抱在怀里,美人儿玉手抚着她的毛开心道:“它真的好乖啊。” 洛夕觉得自己被当做一个宠物抱来抱去,成何体统? 又听到潇翎月说:“以后在黎府就能天天和它玩了!” 一旁小十七咧着嘴笑,“我能抱着它睡觉吗?” 洛夕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才是一家三口嘛,多融洽啊! “不行,这小东西先养在我屋里。”头顶上的黎冉不紧不慢地飘来一句。 小十七瞅着黎冉,嘴角垂了下去,潇翎月赶忙道:“它爪子上还有伤呢,等它伤好了,就能陪你睡觉了。” 小十七这才又笑起来。 洛夕撇嘴,不等到伤好,爷就要变回原形了,哪有空陪你们玩? 黎冉揉了揉小十七的头,然后很自然地将白毛从美人儿怀里拎出来,放回自己臂弯里,“就是想带这小东西出来转转,既然它不喜欢赛会,我就带它去街上看看。”说着他站起了身,又对潇翎月说道:“你好好比赛,别让我失望。” 说罢,他就轻飘飘地走了,洛夕把脑袋搁在他胳膊上,在他转身时她看见潇翎月眼中既是高兴又是不舍。洛夕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数落起这个木头桩子来:不就是想来会场看一眼那月儿妹妹吗,还拿我做借口,说什么出来散心?想鼓励人家就直白点,说什么“别让我失望”,还不如说“月儿妹妹加油,阿冉我看好你”!装什么矜持?走这么早做什么?想看人家就多看两眼呗,害羞个啥? 洛夕被自己的想法给提点了,原来他在害羞啊?可是他害羞个啥啊?人家都在苍梧陪了他十年了,又在这黎府呆了六十年,这两人的情分不浅了呀,他害羞个屁? 哦……他这是欲擒故纵,好一个有心机的木头桩子。 ---题外话--- 桃桃想换个封面唉,换个什么样的呢? 正文 【第十二节】“又见”公子哥 黎冉带着她在街上溜达,还时不时的跟她说两句话,当然,她不会说话,她只能点头、摇头。 黎冉问:“你那天是被人欺负了吗?” 她点头。 黎冉问:“你原来有主人吗?” 她摇头。 “那你想呆在我身边吗?”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黎冉顺手从路边买了一串鱼丸,然后将鱼丸伸到她嘴边,“等你伤好了,我就把你放回山里去。” 她立刻摇了摇头。她想说,等不到伤好她就恢复人形了,不用担心放生的问题。但是黎冉好像理解错了,他眼中带着些笑意对白毛说:“那你就一直呆在我身边吧。” 她不晓得现在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于是她张嘴咬了一只丸子,吧唧吧唧吃了两口没再看他。 黎冉回去后在床边靠墙的位置给它搭了个窝,洛夕歪着脑袋瞅着那窝瞅了一会儿,看起来挺暖和的,卧进去应该会很舒服,但是她打心眼里认定自己是一个人,应该睡在床上。 黎冉把白毛放进小窝里,他用手指拨弄了两下她的耳朵,温声道:“在这呆着,我去给你拿纱布换药。” 那时候,洛夕心想,这个人也挺温柔的,且温柔起来还挺撩人的,不过只是对潇翎月和小十七,还有对这只白毛温柔而已,对其他人还是一副冷淡性子。 一会儿后黎冉拿着纱布等东西回来了,可能是他觉得床上高度正好,所以他把洛夕抱到了床上,然后轻柔地解开纱布。洛夕就那么窝在那儿伸了一只爪子给他,虽说他手上很是温柔但他张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 纱布拆下来以后,洛夕看到了自己依旧红肿的爪子,她不由得睁大了眼,没想到自己踩了个破瓷瓦踩得这么狠,看着这口子的颜色估计还差一点就能扎穿了。幸好黎冉上药以后就不怎么疼了,这么深的口子要长好,至少要一个月。 尊主给她上药,她眼珠子就滴溜溜地乱转,从尊主修长的手指,转到尊主俊美的脸上,再转到尊主柔软的大床上,最后转到尊主的锦绣枕头旁。枕头下面好像压了个什么东西,只露出一个黑色的角。洛夕闲的无聊就在心里揣摩尊主会在枕头下面放什么。 那黑色的东西看起来材质挺硬,她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是个甚物,于是便作罢。 晚上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床上的纱帐顶上挂了个夜明珠,洛夕的小窝也被拢在纱帐里。黎冉倚在床上看书,洛夕闲的无聊,在自己窝里滚了两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呼睡了。 睡到一半醒来时,顶上的夜明珠已经被罩住了,帐子里黑了下来,只有些许月光透进来,勉强能看清人影,黎冉已经睡下了。 洛夕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轻轻一跃跳到他身边,他侧躺着,脸正好向着洛夕,凑近些仔细审视了一番,确认他是闭着眼的,然后才慢悠悠地来到他的枕边。她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顺利的将那黑色的东西给扒拉了出来,是个面具。 她着实是愣了一番,不晓得是不是巧合,这个黑色的面具和她当年在苍梧戴的一样。当时那个黑狐面具就是她在路边随手买的,面具这东西不分男女,所以,这应该是个巧合吧? 洛夕点点头,打算把面具塞回去,却看见枕头下面还露出了一个东西,是一方丝帕,上面大概还写有什么字。 她像是石化了一般,盯着那丝帕默不出声,一动不动。 夜这么黑,她自然看不清那白色丝帕上写了什么,但她胸腔里的一颗小心脏一直狂跳个不停。她盯着那丝帕看了好久,然后鼓起些勇气将丝帕扯出来,用小爪子将丝帕摊开,她看不清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于是她低了低脑袋,还是看不清,于是她又低了低脑袋,直到她的鼻尖抵到了丝帕上,她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丝帕的右下角落了两个字,楚楚。 楚楚。 楚楚动人的楚楚。 洛夕木讷的将头转向黎冉,嗯……他正在看着自己。 她内心是五味杂陈,原来七十年前遇见的公子哥是他,怪不得见他第一眼就觉得面熟…… “睡不着么?”应是被白毛给吵醒了,他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很是惑人。 于是洛夕毫无征兆的酥了一下。 瞧见白毛哆嗦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于是抬起手,轻轻把她揽过来抱在了自己胸前,然后又掖了掖被子,将白毛盖好。 黎冉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里衣,胸前的衣襟被睡得有些散乱,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洛夕现在就一爪子扒着他的里衣,毛茸茸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呼吸平稳,胸腔随着呼吸起伏,他胸膛的温热之感自她脸颊一直烧遍全身,烧的每一根毛都蔫了下去。她觉得这样很不妙啊…… 黎冉怀里的白毛拿爪子推了推他,又使劲将脑袋往上拱了拱,想钻出他的被子,因为夜太黑她只能凭感觉,拱了两下就感觉自己的嘴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还有点凉凉的…… 她猛然意识到是什么,立刻把脑袋缩了回来。 黎冉感觉到白毛的闹腾,于是抚了抚她背上的毛,低声道:“乖点,别动。”然后他的手就放在了她背上,没再动。 洛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包在火炉里,她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脑袋又不安分地蹭了蹭,然后听见头顶上压来半梦半醒的声音,“数星星,数到一万,就睡着了。” 洛夕:“……” 洛夕没再动,只是尽量让自己离他热腾腾的xiong部远点,其实到最后也没多远,还是那么若即若离地挨着,这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这个名叫动人的公子哥,她确实见过他的脸,不过那是在最后了。 正文 【第十三节】后会无期了...吧? 那时动人叫她拿着钱回到海岸,于是她就顺着原路去找那个车行租扇贝,中间路过那个书摊,她觉得这个紫发男人对她笑了笑,笑得她额头冒冷汗立刻加快了脚步。 达罗树这个东西吧,它吸人精血,本就喜阴气,又长在这深海海底,终年不见天日,阴气甚重,它就长得愈发疯狂,邪气就越来越多。但是有邪必有正,有阴影的地方必有阳光,至邪的达罗树林里孕育出了无数宝贝,以前禄天爷爷给她看过一个小卷轴,里面画的就是达罗海域,可惜爷爷没有进去过,画不出里面是什么样。 何夕想着,那八十一道结界是能进不能出的,动人在取了花种后,要一边打破一道道结界出来,还要一边对抗达罗树,他估计打不过十个结界就要死了。 何夕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只要她没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别人的生死就与她无关。虽说那个死木头救了她不少次,但也是因为他何夕才会置身危险,其实算来算去两个人不过相逢一场,一起走过一段路,然后再分道扬镳。 何夕觉得来海底妖市一趟不容易,这么快就回去有点亏,于是,她就慢悠悠逛了两条街。从头吃到尾,看见好玩的她都要拿起来摸摸,但没过多久,她的兴趣就渐渐淡了。 一个人玩,怪没意思。 但这些年来。她不都是一个人吗? 何夕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海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来到车行将一袋子金珠尽数交给老板,老板脸上的笑容便立刻灿烂了十倍。老板哈着腰问道:“姑娘去哪儿?海岸吗?” 何夕扫了眼这扇贝车,巨大的粉壳子半开,可坐下两三个人,前头两只一人高的海马牵着缰绳,扇贝上镶了个避水珠。何夕满意地点点头,抬脚进去,她歪歪地一躺,看向满面堆笑的老板,道:“去达罗海域。” 达罗海域就是一片阔大的树林,茂盛的枝叶在黑暗的海底散发着幽蓝的光,整个达罗树由内向外包了八十一道结界,想必最里面的一道结界里,宝贝最珍贵,达罗树也最凶狠。 只听说这里有花种,却不知道花种分布在哪个位置,动人只能一层一层地找,希望他不要入的太深,不然救他出来会十分费劲。 何夕放出感知力细细探了一遍,他正在第三十道结界外,得知他的大致位置后,何夕盘腿浮于水中,她闭着气感受着体内的每一条经脉,她现在还不能进去,进去只有挨打的份儿,保不准自己也会死在里面,她只有解开封印才能进去,才救得了他。 九重封印一向是封时容易解时难,因为封时她有灵力,解时她屁都没有,只能靠咬破手指在掌心画阵来解,并且十分耽误时间。 一柱香后,她悠悠睁开眼,活动了一下手指,想要把面具取下来,手抬了一半她又放了下来。这个面具,就先带着吧,万一动人看到她非仙非魔的样子开始讨厌她,那她就把他救出来然后一走了之,今后碰面也只是陌生人。 但是何夕不想让他讨厌自己,那怎么办? ……一会儿直接敲晕好了。 进入达罗树林的结界后,里面是干燥的土地,以及阴森森的大树,在她踏入结界的一瞬,周围的几棵大树一同抖了抖,紧接着,枯枝藤条自四面八方向她飞来,带起阵阵阴风,何夕心中惊讶了一番,这海域中的达罗树比她想象中,要厉害许多呀。 自何夕习成九重封印后,她就把自己的灵力给封起来了,虽然那时她灵力就不低,但时隔一百多年,她都没有再进修,这么久不沾灵力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过了第三道结界,她才完全找回感觉。 以她的灵力对付着三层达罗树绰绰有余,但是越往深处走就不好说了,不过这些枯枝藤条与榣山结界中的几万魔众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 当她赶至他身边时,她身上不过多了几条口子而已,但他,已被结结实实包进枯枝里,精气已被吸走了大半。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今儿,爷开心救你一命,改日有空,要陪爷喝酒啊!” 海岸边的礁石上躺了一白衣男子,衣衫有些破败,男子身上也伤痕累累,海风拂过他俊朗的面庞,卷起他乌黑的长发,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极漂亮而深邃的眼眸。 他对着眼前的蓝天白云愣了一会儿,他记得自己应该在暗不见光的海底,他觉得身子酸痛,精气失去了一大半,他还十分虚弱,他蹙了蹙眉,唤道:“楚楚?” 没人回应,只有轻柔的海风。 “楚楚?”依旧没人应。 他轻叹了口气,费力地支起身子,摸了摸腰际,地图还在,花种也还在,他再扭头,看到一个黑色的狐狸面具安静的躺在他身边,面具旁还有一方被石子压着的丝帕,他微微一怔,伸手拿起那方丝帕,上面写道—— “看你长的不错,就顺手救了一下,咱们有缘再见,后会有期。嗯……若是有缘再见,陪我喝个酒?” 白色丝帕上字迹圆融苍润,灵秀清丽,末了,又落了两个字,楚楚。 他跟着轻轻念了一遍,“楚楚” 他将丝帕和面具收入袖中,起了身缓缓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化为一个小点,然后渐渐看不见,她才从礁石后面出来。 海风吹起她长发,她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雪白衣裙上像是被渲染了红梅,她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温婉笑了笑,然后转过身,与他背道而驰。 既然离朱镜没用,她便不会继续呆在苍梧,她会辗转到下一个地方,估计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来苍梧,这一别,就不会再见了。就算在哪里偶然遇见,她见过他的样貌,但他却没有见过她的样貌,所以,最美的重逢也只是擦肩而过。 取下面具后,这世上便不再有楚楚,应当是后会无期了吧。 正文 【第十四节】确实是有缘再见 第二天黎冉醒来时想起昨晚的事,他往怀里一瞧,怀里空荡荡的,往床边看去,白毛卧在自己窝里睡得正香,他翻开枕头,丝帕叠的好好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他想,原来是个梦。 依照往常的习性,白毛同黎冉一同用了饭,然后黎冉批阅文案,她卧在一旁发呆。 黎冉发现今天白毛好像十分郁闷,她面朝着窗子只留了个屁股给自己,并将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上午。由于白毛一直没动,他以为她是在睡觉,于是他就没打扰。 后来黎冉想起下午有事,本来想带她一起去,但她睡的太死,就给她留了饭自己去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白毛悠悠睁开眼,她淡淡地向身后瞥了一眼,确认没有人,然后轻轻一跃立在了窗子上,微风拂过,蓝紫色的花瓣纷纷落下,美得有些不真实,她撇撇嘴,跃出了窗子。 落地时洛夕的爪子还是疼了一下,她含着泪缓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这花园里找出路。由于它爪子不方便,所以她走得十分不稳,且走两步需要歇一会儿,兜兜转转了半天她还是没有走出这个花园。 她当真是郁闷,就卧在花下休息了一会儿。 她当初给动人留的帕子上写过,“若是有缘再见,陪我喝个酒?”,而黎冉也确确实实陪她在湖心亭喝了几个晚上的酒,虽说是阴差阳错,但也算兑现了她当初写给他的话。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是苍梧尊主,洛夕就来气,觉得动人是个大骗子,骗她说自己不会刺杀苍梧尊主,可后来呢?他是没有偷偷去刺杀苍梧尊主,他直接领兵杀进王宫,抢了尊主的宝座,还顺便救了个美人儿。怎么,他搞出这么大个动静都不允许她趁乱去偷个离朱镜吗?哦,是了,他是怕她乱了他的计划,更是信不过她怕她将他的心思泄露出去,在他的霸业面前,她什么都不算。 虽说后来她又不打算偷离朱镜了,但如今知道这些她还是满心怨恨。洛夕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猪头,然后又用爪子在猪头的脸上拍了好几下,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你这个,画的不像。”头顶忽然传来某人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她吓得趴到了地上。 洛夕扭过头,看见黎冉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的猪头,她腹诽:哪里不像?明明跟你长的一模一样!你这个大猪头、死木头、小气鬼、大骗子! 黎冉从一旁拈了根树枝,然后在猪头上添了几笔,“你看,这样才像。” 洛夕扭过头看向地上,那猪头被改成了一张狐狸脸。 你大爷的…… 洛夕很有强调的“哼”了一声,然后昂着头迈着猫步仰着尾巴,高傲地走了,只留了个屁股给尊主看。 走了两步,她爪子一抽,华丽丽地倒在了地上,身后传来尊主的一声轻笑。 她觉得,自己算是走不出尊主的府邸了。 后来的这两天她都很高冷,对黎冉爱搭不理,潇翎月和小十七来找她玩的时候她也爱搭不理,黎冉以为她病了,但每次见到她把饭菜吃干抹净霸气十足的模样时,他就觉得她没病。但每次见到她轻蔑地看着自己,用一边嘴角邪笑,表现出一副很牛气的模样时,他又觉得她有病。 终于,黎冉放下笔,看着仰躺在一旁晒肚皮的白毛,想了一番后,道:“你最近,病了?” 洛夕费劲的肘起脖子看向黎冉,但她只看见了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她觉得好麻烦,但还是翻了个身卧下来,很泰然地看向他。 黎冉一手支着头,慵懒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语罢,白毛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欠揍的表情…… 洛夕又腹诽他:你个大骗子,装什么好人? 这次她想给他翻个白眼让他好好膜拜一下,于是她仰了仰头,可这个白眼还没翻出来,她就见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扬起一边嘴角对她笑了起来…… 他这么笑起来邪邪的,和她笑的一模一样,但眼中不是轻蔑,只是在单纯地凝望着她,眼角还浮出些许天生的媚态,使得整张脸都变得妖颜惑众。 洛夕觉得脚底爬上一股寒意,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全然忘了要翻白眼给他看的事。 见到白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他便收起脸上的笑容,又恢复成那个慵懒的模样,但眼中的笑意却未减,“怎样,看到我的笑容作何感想?心情好些了没有?” 洛夕“……” 洛夕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他了,我在害怕你没看出来吗,心情好个屁啊,你那个样子很吓人你知道吗? 只见黎冉又伸过手摸了摸她脑袋,似笑非笑地说:“以后那个表情只对我做就可以了,对别人做会被揍的。” 洛夕“……” 黎冉收了手继续开始批文案,洛夕就卧下来安静地瞅着他,他掌心的余温还留在她脑袋上些许,她拿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头,说起来,他俩的亲密接触还真不少—— 在苍梧的时候,她醉酒调戏过他,搂过他胳膊,还抱过他大腿。她兀自咂了咂舌,真是一段孽缘啊呐!如今她变作雪灵狸,整天被他抱在怀,还跟他一起睡过,摸过他结实的胸膛,想到这里她的脸热了起来,又想到黑夜里他迷迷瞪瞪碰到过他的嘴唇,她的耳朵也热了起来,最后,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浑身一热,她四脚一蹬,便硬邦邦地躺在那儿不动了…… 嗯……她还握过他的龙根。 正文 【第十五节】尊主带我逛青楼! 这两天黎冉总是看见白毛用一只爪子对着另一只爪子比划,比划来比划去的,有一种想剁掉的感觉。他不由得扶额,这小东西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晚上的时候,黎冉发现原来存的香丸快用完了,于是他就寻了些香料,自己配了起来,洛夕卧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他。 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白玉般的手如行云流水般游走在各香料间,看样子,这香丸他已经自己调配了好多年。洛夕把下巴放在自己的爪子上,看着他配香料,她心中生出一种怀念的感觉,眼神也在不知不觉间温软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有多招人喜爱。 黎冉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缓缓道:“做了苍梧尊主后事务就多了,虽说苍梧制度松散,民风开放,不需要怎么管,但这几十年间的事也不少,何况我还在到处寻人。”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良久,他继续,“兰花香有提神的作用,但我不喜欢太浓的香,墨兰花的香气是比较淡的,所以就用墨兰香加上其他一些香料配成香丸,每日点着。算一算,这墨兰香,我已经点了几十年了,但从未有人在我身上闻到过什么。” 洛夕看见他嘴角挂有淡淡的笑,好像是对此十分满意,满意墨兰香极淡,别人闻不到。 但是她闻到了呀。 洛夕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条案上那盏青玉雕螭纹灯闪了闪,忽明忽暗间她竟生出一种酸酸的感觉。好像黎冉这么几十年也挺不容易,当初遇到他时他就在为心上人买花种,为此不惜进入达罗海域,那是下了死心啊。她若不去救他,他早就被达罗树吸食殆尽了,为了一个花种他值得吗?看来他那个心上人对他来说很是重要啊,他也算是个情种了。 据说黎冉当初领兵闯王宫,一半是为了杀尊主,一半是为了救潇翎月,看来潇翎月就是他的心上人啊。那为什么潇翎月陪他十年他都没有封她为后呢?是玖翎麒麟族不同意吗?后来潇翎月又为什么来到帝丘住进黎府,而黎冉一个人四处游走了呢?两个人吵架了吗?吵架的话潇翎月应该回娘家玖翎才对啊……大概是因为黎冉到处闯荡江湖寻人,怕潇翎月跟着他有危险,于是他于是就把她安置在自己老家的照顾老爹了吧?嗯,黎冉是个贴心的情郎。但是,他要寻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时,黎冉已经将香料配好,正要装封入酒,洛夕优雅地站了起来,慢悠悠走过去,摁着他正要洒酒的手。 洛夕想啊,她现在都快四百岁了,而黎冉还是个一百多岁的小娃娃,与他计较生气也没什么意思,并且他情深意重的性子她也挺欣赏,所以她就不打算生他的气了,就按普通人来对待就好,或者,她更想的,是像对待动人一样对待他。 洛夕瞅了眼黎冉然后松开爪子指了指香格中的白檀香,黎冉想了想,道:“那个是白檀香,气味清新,甘淡,但是,白檀香气味有些浓了。” 白毛还是指着那味白檀香,小眼神执着得很。 黎冉又说:“久闻檀香放松效果绝佳,可安抚神经紧张及焦虑,镇静的效果多于振奋,给人祥和平静的感觉。”他看见小东西微眯着眼点了点头,他不禁伸出手刮了刮她鼻子,“你懂的倒挺多,檀香对于我这种整日脑子紧张疲劳的人来说,的确很适用,但是,我不大喜欢味道浓的。” 洛夕指了指白檀香,又指了指兜娄婆香,然后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瞧着黎冉犹豫思索的样子,洛夕就为他急。我洛夕在香料界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只管跟着放便是,犹豫什么,我是为你好。 黎冉看着那兜娄婆香喃喃道:“兜娄婆香气味苦、涩、平,正好可以和檀香相抵,且兜娄婆香还有祛火的功效。” 洛夕由衷地点了点头,黎冉弯了嘴角抬手揉揉她脑袋,“过段日子,你就和我一起回苍梧吧。” 洛夕没点头,也没摇头,于是黎冉当她是默认了。他用香匙添了些白檀香和兜娄婆香,酒洒令软,再宿酒气歇,放入带有灵力的瓷罐中,这个香封上半个月就可以了。 封好后,黎冉转头看向她,“今天是药师大赛的最后一天,今晚我们出去逛逛吧?” 洛夕想了想,就给他个面子吧,于是她点了点头。 黎冉抱着她在街上转悠时她就在想,她变成雪灵狸已有五日,因当初在阴羽山被囚牛泡了八年,体质特异,这幻形砂七日就能被化解,这么说的话,明天她就可以恢复人形了。恢复人形时她自身应当有感应,到时候她去隐蔽的地方呆着,待恢复人形再隐去气息遁了便可。嗯,一想到马上就能开口说话了她就开心。 洛夕那一对黑眼睛滴溜溜地在街上转,黎冉像哄孩子一样给她买了许多好吃的,她现在正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张望着路边的零食。黎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无奈,“你别一下子吃伤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我再带你来。” 洛夕有些不乐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别过头继续看吃的,一个恍惚间她看见有一银发男子在人群中穿过,她愣了一愣,立马追随着银发男子的身影看去。 她只看见一个背影,一头银发垂至膝盖,身披紫袍,透着些紫金瑞气。洛夕一口咬定,那人就是癸古! 他好端端的从东夷跑来帝丘做什么?癸古旁边还有一个玄衣男子,三十来岁的模样,正与癸古攀谈着什么,猜的没错的话,那个玄衣男子应该就是金乌十日中十个族长中的一个。 洛夕觉得怪,他们又不参加药师大赛,来帝丘做什么,商谈事情的话在东夷岂不是更方便?不过,也说不定人家是来帝丘做生意的呢?但她还是觉得别扭。 见癸古和另一族长走进了什么楼子,她拿爪子用力拍的拍黎冉的xiong部,然后指向那个楼子。 黎冉嘴角抽了抽,“我记得,你是个雌的。” 洛夕仰脸看着他,小眉须皱了皱,眼中满满的坚定。 他扶额,“我是苍梧尊主,逛青楼有点不合适……” 洛夕眉须舒展开,确实,他有不可忽视的身份,这事要是传出去,毁了清誉不说,潇翎月还让他跪板子,自己这么做是有些连累他了。 还没等她挥爪子做罢,黎冉已变了个白色面具盖在脸上,然后,抱着她进了窑子…… 洛夕着实震惊了一番。 正文 【第十六节】不如你包个场 楼内女子个个体态丰盈,娇声嗲气,香烟缭绕,亦幻亦真,烛光似海中令人有一种身临仙境的感觉。洛夕是办过男装逛过不少青楼,但帝丘这青楼她是没逛过,今日来了,才觉得,幸好今天来了,不然她会后悔。 帝丘的青楼也当得上一个帝字,不仅姑娘们个个美貌倾城,那舞台上的歌舞伎们也都修有灵力,跳起舞来灵力化做的飞花烟火在楼中飘舞,看得客人们神魂颠倒。 洛夕进过不少风月场所,并且她是个女子,不会被这些迷惑什么,至于这个尊主嘛,应当是第一次来,会不会被迷惑就不一定了。 洛夕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平静,任由身边香艳女子们往身上贴他也不为所动,洛夕小有一番惊讶,将耳朵贴在他胸口,他心跳平稳的很。黎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抬脚朝楼内春深处走去。 门口那几个女子见黎冉对自己没兴趣,就知趣地走开去拉别的客人。 黎冉看着怀里的小东西,他晓得雪灵狸的性子古怪,但没想到竟如此古怪,不愿太亲近生人就算了,在地上画猪头也就算了,用那种欠揍的表情看他,他也忍了。现在这又是怎么?暴露出喜欢女色这一癖好是怎么回事? 这时,白毛又猛拍他胸口,他眉头皱了皱,拍得这么厉害,用不着这么兴奋吧? 只见它的小爪子指向了舞坛,黎冉看了看,舒了口气,原来她只是想看美人跳舞,幸好是如此,小东西若是想让他帮忙找个女人睡觉可就难办了。 于是黎冉顺着她的小爪子走到一圆桌边坐下,周围适时有女人送来了酒,黎冉就抬手赏了女人些钱,叫她别再来打搅。然后他又有些郁闷地看着怀里东张西望的白毛,连他自己都感到纳闷,他什么时候起这么顺着这个小东西了? 洛夕望了一会儿,看见不远处癸古与另一族长喝酒的桌子,于是她便盯着他俩不动了,她极力盯着癸古的嘴唇,想读一读他在说什么,可看了半天也没读出来个什么。 一群美娇娘忽然朝癸古围了过去,这下可把癸古挡个严实,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洛夕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目光,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人影中的癸古朝这边扭了扭头,定了一秒又扭了回去。癸古依旧带着那张银白面具,洛夕看不到他的眼睛,但确确实实感觉到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她不由得抖了一抖,身子往黎冉怀里缩了缩。 黎冉泯了口酒,慢悠悠地道:“既然来了,还窝在我怀里做什么?不去找姐姐们?” 洛夕白了他一眼,姐姐?跟我的岁数比起来她们都算是孙女! 对于她这个尽态极妍的白眼,他愣了一愣,然后嘴角浮起些许笑意,“你该不会是,专门让我来这地方体验的吧?” 洛夕觉得他能这样想当真不容易,于是点了点头。 只见他收了笑意,不紧不慢的又倒了杯酒,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洛夕恍然觉得自己貌似点错了头。 “你想让我怎么体验?”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沿,画了一圈又一圈,白毛从他怀里爬出来爬到桌上,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可怜又可爱。 他微眯了眼,沉声问道:“你说,我是包个女人,还是包个场?” 洛夕:“……” 爷,您风流起来真阔气…… 洛夕觉得这个苍梧尊主不能乱惹,据说每个君王都有些暴脾气和怪癖,这个黎冉有什么怪僻她还没有研究出来,但他自知绝不能这么冒冒失失地冲撞他,毕竟她现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雪灵狸。 于是她摇摇头,咧开嘴角给尊主笑了一个,然后又转身,两只爪子抱住酒壶,有些笨拙地往他酒杯里倒酒,因为它爪子上还缠有纱布,倒酒的技术着实不怎么的,所以大部分酒都倒在了尊主手上。 尊主又眯了眯眼,她赶忙放下酒壶,用带纱布的那只爪子给尊主擦手,用纱布将酒给吸干净,然后她彬彬有礼地做了个“爷,您请喝酒”的姿势。 尊主倒是没动,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后笑盈盈的男人,男人刚好看到白毛倒酒的这一幕,不由得伸手想抚一抚这白毛,却不瞧尊主的手绕过酒杯伸到了白毛的肚子下,将她抱走了。男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然后收了回来。 洛夕还不晓得男子的存在,只以为尊主要对自己发火了,就伸出爪子在他胸口上下来回抚摸,好让他息怒,而她看见黎冉把自己抱进怀里后就握住了她那只包着纱布的爪子,她心里暗叫不好,刚刚自己用这只爪子给黎冉擦酒是不是触犯到他了?他现在是想惩戒一下她这爪子是不是? “酒虽能消毒,但会刺激伤口,知道吗?”尊主不冷不热地说道。 洛夕愣了愣,只见自己的爪子上起了层白雾,一股酒香味飘来,熏得她微微头晕,然后她就感觉爪子上的纱布干了,想是黎冉把酒给吸出来化作了雾气,啊,原来尊主没有生气嘛。 这时,身后的男子已经很自觉地坐在了黎冉对面,还很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尊主好兴致,带着宠物来逛楼子。” 洛夕觉得声音熟悉,扭头一看,是柳逸。 洛夕不由得想起了在东夷被劫货的场景,但劫货那人的灵力比柳逸要高上许多,八成不是他。 说到这里,她想到黎冉灵力也很高,据说在大荒相当出名,苍梧的每一任尊主都强的要命,而黎冉这个一百来岁的小尊主丝毫没有逊色于以前的各代尊主。记得七十年前在苍梧遇见他时,他的灵力就和自己不相上下了,如今过了七十年,不知他又长进了多少?洛夕想着,有机会了一定要探一探他的灵力,看看到底有多强。 正文 【第十八节】 屋内灯光很弱,但她依旧能看清黎冉的面容,他就这么看着她,不带一点情绪,深邃的眸子分外迷人,洛夕觉得自己要被吸进他的眼睛里了。并且黎冉搭在她背上的手好像变热了,而身下他的胸膛也隔着衣服热起来。 洛夕想闭上眼不看他,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不受控制地与他对视。然后,她见尊主的嘴角动了动,动了却没出声。因为尊主说地慢,所以她很轻松就读出了尊主的话。 “你想出去看吗?”他貌似是这样说。 待黎冉说完这话,待洛夕读懂这话,她便觉得四肢百骸都被热醋泡了,身子软塌塌的,体内血液还流得奇快,好似要一股脑冲破她的天灵盖。 洛夕脑子发蒙,还一时想不出什么对策,却见尊主的薄唇又动了动,她在心里哭爹喊娘,大爷您别说话了,留条活路中不中? 尊主又说:“你特意跑进来,不就是想看吗?” 洛夕欲哭无泪,想看你个大西瓜,爷才没有这嗜好好吗? 床上之人正**,整张床都跟着他们呼哧呼哧来回晃,这床再晃晃就要塌了,床上的女人还越叫越起劲,洛夕都想上去堵着她的嘴。 洛夕看着黎冉的眼睛,有掉头逃跑的念头,但奈何四肢发软动弹不了,最后她把下巴放在他胸口上,然后用爪子盖住了眼。 尊主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他本来是想跟着这小东西看看她想干嘛,后来发现她在有意的寻找着什么,最后来到了这个房间,看样子房中的情况并非是她所期待的,不然也不会惊慌失措腿软成这个样子,并且还这么害羞。看来,应是她走错了屋子。 洛夕心中焦躁的很,她觉得自从在苍梧遇见他起就开始倒霉,现在她变成一只雪灵狸,阴差阳错被他捡了去,还遇上这么一杆子破事。 忽然,她感觉黎冉放在她背上的手拿开了,然后温热的掌心覆住了她的耳朵,那些不干净的声音立刻小了许多。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感慨——尊主您真贴心,但是我还是能听见…… 但终归是好了许多,她心中也没那么燥了,就开始有点犯瞌睡了,这时,女人朦朦胧胧的声音响起:“嗯……你什么时候赎奴家出去呀?哎哟……轻点……啊……” 听到这儿,她就睡过去了,半晌,那男子才喘了几口粗气说道,“等我把通灵谷那茬子事儿办完啊,办完就赎你出来。” 黎冉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床上那男子是谁,但他知道通灵谷是个甚物。 昆仑山南面有座玉山,住以西王母,昆仑山和玉山的中间加了个深渊,有三百仞深,弱水流入其中汇聚成渊,此渊乃通灵古,封有上古神族长琴氏族人的魂魄,还封有魔星三魄。 睡梦里她觉得周身清凉了不少,且周围环境十分安静,还有一股极淡的墨兰香,甚是宜人。 她慢悠悠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黎冉抱着刚走进黎府的大门,府内很安静,夜里小径幽深,隔上七八米才有一盏灯。怪的是黎冉没将她抱回寝房,而是去了一圆殿,她好奇圆殿里是什么,半夜三更来这里干嘛? 三百多年前她还是个公主,虽处在一个封闭的小国,但她父皇还是以一个古老神族公主的标准去教导她,父皇给她请了许多夫子,夫子们唠叨最多的就是学礼。什么凡为女子当知礼数,古来贤妇,九烈三贞。说的最多的,就是未婚男女授受不亲,此乃礼也。 当初夫子教她的时候她听的还算认真,也在心里暗自念叨了好几遍,未婚男女授受不亲。 但是,现在呢? 现在她正木讷地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是一个长三丈、宽三丈的氤氲浴池,而她身边不过两米处,有一英俊男子正在宽衣解带…… 什么醉酒调戏,什么搂胳膊抱大腿,什么贴着xiong部睡觉,这些于现在来讲已经不算什么了,而授受不亲这四个字已经飞的离她很远,任她一边哭一边追也追不回来了。 黎冉将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浴池旁的架子上,然后朝白毛走了过来。 白毛内心很惶恐…… ---题外话--- 下一节,大粗长 正文 【第十九节】共浴... 他走近白毛时,白毛哆嗦了一下,然后闭着眼往后蹭了蹭。他挑眉,“不洗澡的话,床铺都会染上酒气的,来,过来。” 白毛又是一哆嗦,往后退了退。 黎冉轻轻捏着它后颈的皮将她拎了起来,白毛嘤嘤哼了两声,然后小爪子盖住了眼,黎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拎着她进了浴池。 她本来身子就软,被他泡进水里后就成了一摊烂泥。黎冉看她一直拿爪子捂着眼,不由得觉得好笑,他倚在浴池边上只露出胸部以上的部分,白毛就漂在他面前的水面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含有笑意。黎冉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拨了她一下。 白毛在水面上翻了一圈,呛了两口水,爪子却依旧没放。 他又拨了一下。 白毛又翻了一圈,猛喝了两口水,爪子还是没放。 他再拨了一下。 白毛翻了一圈,吐了两口水,爪子放下来了。 洛夕漂在水面上,满肚子怒气地看向黎冉,他一脸的平静,眼角浮着笑,就这么淡淡地盯着她看。洛夕用余光扫了一下,他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只要她不低头就看不见,于是她就懒得捂眼了。 她颇有气势的与尊主对望了一会儿,然后微眯了眼,扬起脸,将嘴里含着的水呈喷泉状呲了尊主一脸,尊主不紧不慢地抹了抹自己俊美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捉住了要逃走的白毛,任由她在手中扑腾,他伸手取了一边木盆里的皂角,不紧不慢地给白毛洗起澡来。然后,他发现,白毛僵着不动了。他觉得白毛这样很是听话,于是继续给她搓泡泡。 这么些天来,尊主天天抱着她给她梳毛,如今尊主再怎么摸她,她都觉得没什么。可是吧,可是今天这个情况有点不同,今天这个情况有点太突然,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有点接受不了。 尊主手指的力度恰到好处,抚过浑身上下每一处,他指尖相是有细小的火焰,把她全身的毛都燎了个精光,洛夕只觉得脑内一片混沌,混沌中只有一个想法,等到明天恢复人形,今生都要绕着他走。 黎冉给她搓完了,就撩起水给她冲洗,她身上的白泡沫都落在水面上,慢慢散向四周,将两个人都包了起来,洛夕一直僵硬地任由黎冉摆布,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就垂着眼睛盯着水面上的泡泡。 黎冉看着眼前的小东西垂着眼睛,垂着耳朵,湿漉漉的毛贴在身上。本就不大的身子更小了,脑袋不过他掌心那么大,看着甚是惹人怜爱。 自从进了这浴池后洛夕就觉得热,热的她浑身难受,现在身体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种奇怪的感觉竟愈发厉害,直到她的七经八脉都被这种感觉侵袭时,她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恢复人形前,身体经脉的反应…… 说好的明天再变,怎么提前了?他奶奶的怎么提前了?! 她之前是已经决定好了的,恢复人形前身体有反应,她就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等恢复后再隐去气息遁了便是。可是现在,最隐蔽的地方就是水里了吧?但黎冉要发现自己的白毛不见了,水里又凭空蹲了个女人,他会怎么想?嗯……这个女人偷看他洗澡就算了,还把他的白毛给吃了…… 洛夕生死无望地看着尊主,觉得此时此刻,要么一板砖把自己拍死,要么一板砖把尊主拍死,最后,她觉得还是一板砖把自己拍死比较好…… 然黎冉还在冲白毛身上的泡泡,白毛不知怎的突然乱扑腾起来,小爪子拍起的水溅了他一脸,他轻轻抚了她一下,慢悠悠地说:“别动,听话。” 谁知白毛扑腾的更厉害了,她扒拉着水想游到对面的水域,黎冉的手就稳稳地箍着她的腰,让她在原地扒拉,他握着白毛的腰把她转过来,让她面向自己,然后一边撩洗她胸前的毛,一边慢条斯理的说:“乖点,别……” 那个“动”字还没说出来,他的眼睛就被覆上了,他手间的触感也变了,他觉得自己两手握着的好像不是那只白毛,而是某女人纤细的腰…… 对于自己会变回人形出现在他浴池里这件事,她已经接受了,但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变回人形时,为何没有穿衣服?为何没有穿衣服! 她现在是除了脖子上挂了个菩提子,其他地方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洛夕赤身luo体地骑在尊主腿上,她右手按在他肩上,左手捂住他眼睛,尊主两只手扶着她的腰,如此体位,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洛夕也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头发上还沾有些许白沫子,乌黑的长发贴在背上,有几缕垂在了胸前,滴答滴答落着水,如此安静的环境下,这滴水声变得格外响亮。 尊主的眼睛被她捂着,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凉薄的唇,颜色偏淡的唇微微张着,好像是有点惊讶,但他的呼吸却平稳的很。再往下看,尊主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胸膛上,晶莹的水珠从他好看的锁骨上流下,划过他结实的胸膛,然后落进满是泡沫的水里。尊主右边的锁骨处,被头发盖住的地方,有一点泛红,她很想撩开看看是什么,红色的,倒像是个吻痕。她想了想,应该是潇翎月的杰作,那她现在这样,岂不是在窃玉偷香? 洛夕不晓得自己到底坐到了他哪里,也不想去想自己到底坐到了他哪里。她想翘腿下来逃走,但又怕手一松他看见自己是谁,所以她想告诉他别睁眼,但又怕一开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知道自己是谁…… 进退两难之际,她感觉尊主的睫毛在她掌心扫了一下,酥麻之感顿时传来,空气的温度也瞬间高了许多,她忍住没哆嗦,她怕一哆嗦下身会碰到什么。她四处找板砖,却只看见了滑溜溜的皂角,她绝望地将目光落回尊主的脸上,尊主还是那么冷静。 她在想,如果自己用力大一点,能不能一巴掌将尊主呼晕过去? 她脑内风暴了这么久,终于见尊主的薄唇动了动,他低声说:“你,成精了?” 尊主是以为她这个雪灵狸修成人形了……好天真的尊主呐。 半天没人回应,他又说:“这澡,还洗吗?” 洗你个大西瓜,老子要回家。 尊主又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又扫了她一遍,“你不下来?在我上面,很舒服?” 这次,她没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然后,果然碰到了什么…… ……尊主闷哼了一声。 这次,两人沉默的时间格外长。 …… 最后,尊主淡淡地说:“我不睁眼,你出来吧。” 说着,他放下了扶在她腰上的手。 洛夕闻言思索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将按在他肩上的手抬起来挡在自己胸前,然后她又确认了一遍自己下身在水中,他睁开眼也看不见,最后她慢慢松开手捂着他眼睛的手,他确实闭着眼。 洛夕松了口气,然后极小心极小心地从他身上下来,再极小心极小心地往岸上爬,可是她在水里泡了太久,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现在腿软的不行,爬了两次都没爬上去。 尊主幽幽地说:“我扶你一把?” 她一愣,扬手豁了尊主一脸水。 尊主从容地抹了抹脸上的水,还是闭着眼幽幽道:“你这样天亮了也爬不出去,我洗完澡还想回去睡觉。” 洛夕:“……” 洛夕白了他一眼,心里一横使出吃奶的劲终于爬了上去。 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呐…… 她身上挂着水珠啪嗒啪嗒跑到尊主搭衣服的架子旁,扯了件深蓝色的大袍子裹到身上,她也不管这袍子拖地拖的有多夸张,她只管将自己包严实了然后又啪塔啪嗒地跑了出去。 这场噩梦,算是终于结束了吧? 正文 【第二十节】姜还是老的辣 洛夕翻墙回去后就胡乱擦了擦身子然后拆了右手的纱布,钻进被窝里睡觉了。她安慰自己,黎冉不知道那女人人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是那女人谁,以后见到他绕着走就行,非要有些交集的话,拿普通人对待就行了,反正他又不知道,自己表现的太拘谨就可疑了。嗯,睡吧洛夕,睡一觉一切都恢复正常了,睡吧…… 第二天,近侍紫云推门进来时,看见了正在床边叠一件深蓝色外衣的洛夕,紫云小有惊讶:“小姐你回来了?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啊?” 洛夕对她笑了笑,“去采了些药,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紫云微微低了头,“小姐你下次乱跑时留张条……小姐今天是药师大赛最后一天,您不去看吗?” “啊,我不去了。”洛夕走到桌边喝了口凉茶,“采了几天的药,怪累的。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 紫云点点头,“那小姐好生歇着,紫云去准备些饭来。”说罢,便退下了。 洛夕这一日坐在床上对着这件深蓝色衣袍发了很久的呆,一想到昨日两人在浴池中的场景她就想找块板砖拍自己的脸,她和黎冉,真是一场孽缘啊! 洛夕其实挺想去看看最后一日的比赛,但又怕碰见黎冉,于是就窝在了家里,但是—— 她耐不住寂寞地在街上瞎溜达时又走到了那个面具铺前,又端详起一个个面具来…… “这么多天不见,你跑哪儿去了?”一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洛夕一个机灵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然后讪讪地对他笑。 黎冉挑了挑眉,“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洛夕攥了攥胸前的面具,镇定道:“我这几天得了风寒,不便出门,也不便离你太近,怕传染给你。” 他“哦”了一声,抬脚向她迈了一步,两人的距离便只剩一尺,然后他不急不慢的取出她手中的面具,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然后轻轻扣在她脸上,道:“洛辰说,这几日,你不在家。” 黎冉看着洛夕,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黎冉微怔了一下,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或者说,她带面具的样子似曾相识。 洛夕还想往后退,却见黎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然后他挑了挑眉拿过自己的右手,将自己的掌心摊开仔细瞧了瞧。 洛夕觉得自己内心的世界崩塌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放起了烟花,映得尊主这张脸格外好看,尊主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只听尊主悠悠道:“你这口子不浅,还不能拆纱布,跟我回去上点药再包扎一次。” “……”大爷你好淡定啊。 洛夕抽出手,飞快得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面具歪了歪,于是她伸手扶了一下,尊主好似愣了愣,怎么,她这个动作很奇怪吗? 她不敢再多留,便施施然对黎冉行了礼,道:“这个我自己来包扎就好,毕竟我也是个药师,这种小伤还是能处理的,多谢尊主好意。” 黎冉没做什么回答,只是静静地凝望她,这时,洛夕想着,他会不会没有认出自己是雪灵狸?手上有个口子可以说是巧合吧? 天上又炸开了两朵烟花,这让她想起七十年前他俩逛海底妖市的情景,那时她也如现在这般戴着面具,头顶也如现在这般黑,街上也如现在这般热闹,那时头顶的黑幕中没有烟花,但是有灯鱼,成群结队的丝毫不逊色于烟花的美丽。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对黎冉拱了拱手,“今天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又“哦”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我那袍子,你若懒得洗,就别洗了,若懒得还,就别还了。” “……”洛夕眼皮抽了抽,黎冉果然认出来了,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讨厌她,嫌弃她吗?虽说她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但想到这里她还是莫名其妙地不爽了。 黎冉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嗯,所以,你的原型,是一只雪灵狸?” 洛夕干笑两声,“怎么会?只是前几日遭小人暗算,不幸变成了雪灵狸,逃跑时又不小心踩了碎瓷片,落的如此狼狈。”她抬头瞟了一眼黎冉,违心道:“多谢尊主相救,感激不尽。” “哦?怎么个感激不尽?”黎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她扯起嘴角对黎冉笑了一个,“我会把袍子洗干净还回去的。” 黎冉挑了挑眉,“就这样?” “嗯,尊主想怎样?”洛夕笑盈盈地说。 尊主在摊上随手拿了个面具扣在自己脸上,他上前一步,俯下身来与她贴近些,那是个纯白的狐狸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只听见他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你可听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洛夕往后倾了倾身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挂不住:“尊主,泉眼堵死了。” 尊主说:“凿开它。” “……”洛夕稳了稳脸上的笑,“您说这恩怎么报,我洗耳恭听。” “哦,在我回苍梧之前,我炉子里的香丸,都由你来配吧。”说罢,他直起了身子。 洛夕不晓得面具下他是什么表情,至于他提的这个条件她觉得还可以接受,黎冉不就是想在全身心投入苍梧之前在来帝丘看看嘛,他呆不了多久的,她一次性给他调上一年的量不就行了?这个恩,她还是报得起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好。” 正文 【第二十一节】小人书 黎冉那件袍子已经洗完了,正搭在外面院子里晾着,她这两天不论做什么事总能想到她当雪灵狸时与黎冉的各种亲密接触,弄得她有了心理阴影,连洗个澡都不敢洗。 起初她只是想剁手,后来她就想把自己活埋了,再后来她就淡然了,老娘占了他的便宜,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天,她抱了袍子来到黎府,经过大门时她瞅了瞅,没有停脚,一直走到了她上次翻墙的地方,她才停下来。这次,她又翻了墙。 她觉得,来还他袍子是件不太光亮的事,不能走大门。 落下来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掉了,她低头去找,只见满地的青草,什么都没有。根据掉落的声音那东西应该只有枣核那么大,不太好找。 这时,一只蚂蚱从她脚边跳起,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丛密草里,发出了同刚刚一样的声音。 她叹口气,自己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这时小十七捧了本书跑过来:“呀,洛洛!前几日你上哪去了?怎么都不来找我玩?” 洛夕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前几日有事姐姐抽不开身,对了,小十七,你把这个袍子给你冉哥哥,姐姐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 小十七瘪着嘴从她手中接过袍子,“什么事啊?带上我一起呗?” 洛夕道:“乖啦啊,这些过些阵子姐姐就来找你。” “不嘛不嘛,我现在都无聊到看小人书了,再没人陪我玩,我就要无聊死了。”小十七抱着她胳膊不放。 洛夕瞟了眼他手中的书,“读书是个好事,你应该多读书,各方面的书都要看一看,广泛涉猎,下次姐姐来就考考你书中的东西,看你会不会。” 小十七想了想,把手里的书举到她面前,“那好吧,洛洛你先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接过他手中的书一看,是一副图,图中一对男女正在拨云撩雨行风月之事,这明摆着是一副春宫图。再去看小十七,他一脸诚恳的模样,眼中求知欲满满。 洛夕觉得小孩子看这些不好,但小十七也是三百多岁的人,算不上什么小孩子…… 洛夕把书还给小十七,然后温柔地揉了揉他脑袋,“姐姐也不清楚,去问你冉哥哥吧。”他有些失落,旋即又眼睛一亮拉住洛夕的手,“那我们一起去问吧!” “啊……啊?!” 黎冉坐在条案前改折子,潇翎月在一旁给他添香料,黎冉看了眼手中的竹简,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抬头揉了揉太阳穴。那封折子就写了四个字,“何时回来?” 他提笔在竹简上写道:“再过些日子。” 写罢竹简上的字就消失不见了,接而又浮现出几个字,“南部有乱。” 他又提笔,“本尊尽快。” 墨迹不见后,竹简上便没再出现什么字。他将竹简收进了抽屉里。 潇翎月见他愁容,不由得关切:“阿冉,可是慕青将军又传话了?” 他点头,舒了舒眉头,脸上又变得毫无情绪。 “出了什么事吗?”潇翎月合上香鼎,两片柳叶眉蹙起来。 黎冉看向她手中的香鼎,道:“没什么大事。” 潇翎月晓得他一向不爱被盘问政事,便停了嘴,瞧见黎冉正盯着自己看,他幽黑的眸子如一潭沉静的湖水,泛着些柔和的光泽,潇翎月不由得红了脸,支支吾吾随意找了个话题,“阿、阿冉为什么要将那雪灵狸放生了呢?多可爱啊。” 黎冉一直盯着向香鼎上飘着的若有若无的烟雾出神,这次的香丸应该是加过白檀香和兜娄婆香了,虽说味道还是那么淡,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他对这香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觉得它与之前的气味不同。 听了潇翎月的问话,他只淡淡回了句,“是挺可爱。” 潇翎月闻言娇美地笑了。 洛夕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案前香烟袅袅,窗外紫云木开得烂漫,蓝紫色的花瓣三三两两飘进来,温热的阳光洒在条案上,亦洒在尊主泼墨般的长发上,尊主颜色温和地夸了美人一句“可爱”,博得美人一笑。 不得不承认,这郎才女貌鸾俦凤侣目成眉语的,的确是一幅好景,洛夕觉得自己这么进来着实有些煞风景。 小十七当然不自知,他举着书跑到黎冉跟前,张口便来,“洛洛说她不晓得这个是什么意思,要我来问问你。” 洛夕顿时觉得糟了雷劈,熊孩子,你瞎说什么呢?! 黎冉挑了挑眉,潇翎月刚要看过去,他便泰然自若的将那书收进了抽屉里。且眼中浮了些极淡的笑意,“这本书不错,我留着了。” “唉?那我看什么?”小十七一脸不乐意,而洛夕已经木着不动了。罢了罢了,青楼也一起逛了,人家承欢作乐也一起在床下一起偷听了,澡也一起洗了,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摸了,该碰的不该碰的也碰了,如今她在他面前,还有什么脸丢不出来? 黎冉摸了摸小十七的头,“我回来再给你找几本兵书。” 小十七皱眉,“那,那洛洛不懂,你给她解释一下!” 这一刻,洛夕觉得这小家伙是故意的,故意报复她不来找他玩,三百多岁了,男女之事真是一点都不懂吗? 潇翎月也好奇,她温柔地对洛夕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黎冉,“阿冉,那书上是什么啊?” 问到这里,洛夕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这里还有个潇翎月和小十七,尊主您可别乱说,回来咱自己人好好讨论成不? 对于把自己和尊主归到“咱自己人”的行列里这一想法,她颇感吃惊。 尊主淡淡地说:“这个解释起来太长,我还有折子没改。”他看向潇翎月,“你先带小十七去玩吧,我再忙一会儿。” 洛夕舒了口气,却又听见尊主对小十七说:“你洛姐姐不懂,回来我再慢慢教她,你先跟月姐姐去玩,我晚些再来找你。” 她又遭了个雷劈,他这么说明摆着是在拿她寻开心…… 洛夕心里潮起潮落了一阵阵,面色却平静的很,她从容不迫地将袍子放到了身后的方桌上,然后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道:“袍子已经洗好给尊主放这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言罢,她还朝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潇翎月有些茫然地盯着那袍子看了一会儿,“什、什么袍子?” 黎冉又翻开了本折子,漫不经心道:“她刚从水里出来,不敢见人,借了我件袍子。” “哦,洛姑娘是落水了啊。”潇翎月十分善解人意,“湿了身子也冷,是该借她件袍子。” “落水?”黎冉想了想,“算是吧。” 正文 【第二十二节】午夜行窃 几天后,洛夕发现脖子上的菩提子不见了,她把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如今那个菩提子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了,就没有菩提子帮她聚集灵气,她这个凡人之躯是怎么也打不开九重封印的,那她这辈子都只是个没灵力的小药师了。况且那菩提子救了她无数次,对她来说就是个护身符,丢了菩提子,她就跟丢了爹一样害怕,恍然间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憔悴。 有一天,一只白花花的小灵狐蹿到她床上,递给她一个纸条,她打开来看,里面写道—— “洛洛,你是不是跟冉哥哥交换定情信物了啊?我见你脖子上的坠子在他枕头边放着呢,你有空去间冉哥哥都不来见我,洛洛你个大坏蛋……”如此,云云。 她着实愣了一会儿,恍然想起,上次去给他送袍子时有什么东西掉在草地上了,原来不是蚂蚱,是菩提子啊。 洛夕愁容四起,估摸着要如何拿回菩提子,她不想再和黎冉有什么正面交锋,于是在经过诸多谨慎的考虑后,她决定夜行入室行窃。 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她轻手轻脚翻进了黎府,没惊动一草一木,对于隐去气息这本事她还是十分自信的,毕竟九重封印不是白练的。但当她偷偷溜进他屋子时她还是担心了一下。 如果这次遇到了尊主和潇翎月的香艳场面可怎么办,她是躲到床下面呢,还是躲到衣柜里呢,还是躲到屏风后呢…… 带着疑问她溜进了尊主的屋子,里面安静的很,看来是没有春宫图可看了。 洛夕三两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钻进帐子,黎冉正安静地睡着,他平躺着,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里衣,薄被盖到了肚子,露出些撩人的胸膛,他手臂放在外面,一头乌发散乱在枕头上,如墨染的云彩,衬得这张慵懒的睡颜分外妖艳。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快,于是不敢多看,慌忙俯下身子在他枕边找菩提子,她的动作都极轻柔,丝毫没有扰到黎冉。但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她想了想,八成是被黎冉给压到枕头下面去了。但是,若要掀开枕头看的话,要先搬走尊主的脑袋才行……她两手支在枕边没了办法。忽然,她看见尊主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她不晓得尊主现在是醒着还是梦魇,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见那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将她脸颊旁长垂的青丝捋到了耳后,然后尊主懒洋洋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打在脸上,很痒。” ……是自己的头发把他给扰醒了。 洛夕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黎冉,被吵醒的黎冉面容十分慵懒,眼中还有些朦胧,微弱的月光打进他的眸子里,泛起些许潋滟之色。 她恍然间失了神。 而身下的尊主眼中渐渐清明了些,然后尊主眯了眯眼,“半夜来我床上,是想行刺?” 洛夕抱歉地笑了笑,“当然不是。” 尊主挑了挑眉,“嗯,那你是想勾引本尊?” 她保持着微笑,“怎么会?我前些日子掉了个坠子,小十七说在你这里,我来取。” “半夜来取?” “嗯……白天没空。” 他眼中浮了些笑意,有趣地看着青丝长垂的她,他以前没有刻意地去看过,现在细细看来,她的姿色担的上倾城二字,在这朦胧的月色中更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外面的花叶上,洛夕轻轻颤了颤,下雨了…… 黎冉唇角微微一弯,“你方才找过了,我枕边没有。” 她皮笑肉不笑:“你头起来,让我看看枕头下面。”说着,她还拨了拨尊主的头,将尊主的头拨歪了点。 尊主淡淡地看着她,“你这样笑起来很丑。” 她仍旧微笑,且温声细语,“尊主你废话真多。”言罢,她用力推了推尊主的身子,因为这床不小,所以尊主滚了两圈才滚下枕头滚到床边,且被卷成了一个大春卷。 洛夕瞧了眼大春卷,大春卷正侧身躺着面向她,瀑布似的长发将大春卷的脸盖了个严实,她也不晓得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估计会很可怕,但她看不清,所以就不那么怵。 她利索地踹了鞋子爬上尊主的床,然后跪行到床中央抬手摘了头顶上夜明珠的遮布,纱帐内顿时亮了起来,她得意地笑了笑看向大春卷。 他乌黑的发丝间露出一只眼睛,不冷不热地看着她,她的笑容僵了僵,然后爬向大春卷,离大春卷还有两尺时,她跪着对大春卷拜了拜,表示无意冒犯,大爷您息怒……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用头发把他那只眼睛盖上…… 大春卷:“……” 确认再也看不见黎冉的尊容后,她才爬向枕头,掀开来看,下面一本书,一柄梳子,一个发扣,一张黑狐面具,一方丝帕,几本折子……尊主你硌不硌得慌? 她在那堆杂物里扒拉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她的菩提子,原来断了的绳子已经被换上了新的。她怔了怔,这是黎冉换的吧?所以,他是想修好了还给我的?是我错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洛夕扭头看了一眼大春卷,抿唇道:“谢……” 另一个“谢”字还没出来,外面一道闪电劈下,轰鸣雷声紧跟而上,那个谢字后便没了下文。 雨下的愈发大了,雷鸣电闪一下接着一下,屋子跟着亮了一下又一下,良久,尊主语调清冷地说:“诶呀,外面打雷了,我好怕。” 洛夕笑道:“怕什么。有我在呢,一会儿就好了,别怕别怕。” 尊主语调依旧清冷,“哦,那你先从床底下出来,好不好?” 良久,洛夕从床下冒出一个头,她扒着床边不好意思地看着尊主,此时尊主侧躺在床中央,枕头已回归原位,锦被舒展地盖在他身上,他单手支着脑袋,墨色长发铺在床榻上如行云流水,一张玉颜分外冷艳,尊主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微启,道:“你怕打雷?” 她讪笑两下,张张嘴还没说出什么来,一道闪电劈下,她便又钻回了床底,黎冉皱了皱眉,冷言道:“出来。” 这是尊主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然。 而床底下只人并没有出来,只是幽幽飘了句,“等会儿雨停了……我就出来。” 黎冉莫名的觉得心口有点闷,“你这么害怕,平日里打雷下雨怎么办?” 床下之人边抖边笑,“白天去有人的地方就好了。” “那晚上呢?” “吃点药睡过去就行,哈,不过药在床头,我现在身上没有,借你的床躲一下。” 他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你躲在本尊床下成何体统,好像本尊欺负你一样,给本尊出来。” 床下之人没说话,他却好似看见了她缩在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他语调依旧强硬,“你不是说在有人的地方就好了?本尊不是人吗?你不会爬过来吗?” 良久,她才探出一个头,扒着床边看着尊主,她见尊主看到自己时有些错愕,嗯……是自己笑的太丑了吗? 她又努力笑得灿烂些,“你,你把被子给我,我就过去。” 洛夕瞧着尊主好像很不悦,于是又想缩回去。尊主凝视着她,清冷地开了口,“出息。把脸上的泪擦干净,过来。” 正文 【第二十三节】打雷 她怔了怔,然后去摸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慌忙用袖子去抹,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么伤心过了,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的眼泪,她就想做一个外表善良内心冷漠的人。以善良的方式活着,是轻松又受人喜爱的,而冷漠,冷漠不是用来伤害别人,而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她可以苦中作乐,但前提是这个苦,没人看得见。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讽刺地嘲笑自己,还在心中不停地腹诽这个尊主。 眼泪抹干净时,尊主又说:“还有鼻涕。” 她眼中冒着火瞪向尊主,尊主面无表情,一道闪电落下,在屋子被照亮的瞬间,惊恐地爬上尊主的床,她连滚带爬钻进了尊主的被子里,攥着尊主松散的里衣不出声了。 洛夕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连个头都没露出来,她的身子还是抖,抖得他没法心安。 “你为什么怕打雷?” 被子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女孩子怕打雷很奇怪吗?” “女孩子不逛青楼。” “……” 尊主又说:“鼻涕别乱蹭。” 言罢,他又觉得自己的里衣被她拽了拽,但这次好像不是擦鼻子,而是被捂在鼻子上狠狠拧巴了一下…… “明天,把我这衣裳洗了。” 她“哦”了一声,然后拍拍他胸口,和当初做雪灵狸时动作一样,“我的菩提子落床下了,你帮我去捡一下呗。” 尊主顿了顿,“你抱得这么紧,我怎么下去?” 洛夕冒出脑袋仰头看他,他还是那个姿势,一头支着头,闲淡地看着她。她抿了抿嘴,两手抓紧被子,然后往旁边滚了两滚,把自己滚成了春卷,把尊主晾在了外面…… 她已经不哭了,但眼睛却依旧红得很,分像粉了胭脂一般,她对尊主说:“去呗去呗。” 尊主没动,她顺着尊主的脸往下看,尊主原本就松散的衣衫被她拱得皱皱巴巴,完美的腹肌也露了出来,且那个系裤子的腰带,不知怎的,好像开了,该不是她刚刚抓错了位置…… 那尊主要是起身去捡菩提子,腰带一松…… 她想象了一下场面就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要不还是雨停了我去捡……” 尊主瞧着她伤心,缓缓道:“我帮你捡,但你得答应我,以后我问你话,你可以选择拒绝回答,但若是回答了,就必须说实话。” 洛夕依旧埋着脸,“成。”然后她又低声道:“尊主你把腰带系一下。” “……” 良久,她都没听见动静,尊主是没下床吗?她抬起头,尊主还是那么躺着,腰带已经系好了,而他正细细端详着手里的菩提子。 尊主有灵力,不用下床也捡得到。 尊主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手轻轻一挥,菩提子便向她飘去,且乖乖地系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明显舒了口气。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洛夕这才真心地笑了,她低垂着眸子,温声道:“事过境迁,无数人来了又走,生生死死,白衣苍狗,只有这个菩提子始终如一,陪着我走到今日。” 黎冉沉默了,他不知道她口中的生生死死都是什么,但他看到她哭的那么绝望,那么害怕无助地钻进自己的怀里时,他便晓得她一定经历过很多,且一度变的一无所有。 “你怕打雷,是为什么。”他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苦笑了一下,祭祖之后她就落下了这个病根,每当打雷闪电,她都以为自己在雷神怒的杀阵里,海面上残存的族人一个个被劈的焦黑,眼前是一望无极的大海,头顶是怎么都逃不出去的黑云,一道道紫雷对她穷追不舍,她是满心的绝望和无助。每当有雷落下,她都感觉那雷是朝自己劈来的,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被雷击中的剧痛。但这些都没什么,她都接受了,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不语替她顶了七十二道落雷。 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不语为她而死。 全族血葬,众叛亲离,然后那个还未从开口叫过夫君的人也死了,于是她又变成一个人。 阴羽山四季如春从不打雷下雨,她四处游走时只要见到有乌云她就钻进歌舞楼,人多的地方她听不见打雷下雨,迫不得已自己一个人时,她就吃些药丸强逼着自己睡去。两年来一直如此,倒也没受什么大罪。只是今夜,没料到会下雨。 洛夕沉默了很久,才道:“一打雷我就会想起一些事,想起一些人……” 她感到有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头,然后有人轻声说:“睡吧,我在这里,你别怕。” 这像是一道定心咒,登时将她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了下去,紧接而来的是无边的困意,攻城掠池将她占领,让她屈服,最后带着她去会了周公。 良久,黎冉看着熟睡的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他希望她永远都是一只雪灵狸,能让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护她周全。 又是一道雷落下,洛夕身子又抖起来,她的脸埋在被子里,只听得几乎哀求的声音,“别走,不语,别丢下我一个人……”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出来狠狠踹了一脚。 他抬手捏了个诀,将雷鸣电闪都隔在纱帐外面,世界安静下来,他凝视着眼前的人,直到她平静下来,直到她安然入睡。 洛夕醒来的时候,看见冉正拈着那方丝帕发呆。黎冉淡淡地扫了一眼春卷,道:“你倒真能睡啊,我可一直在外面晾着,中午了你晓得吗?” 洛夕刚醒还很迷糊,眼睛半睁着,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很是好看,她咂巴两下嘴,道:“哦,我说怎么这么饿。”她看向黎冉手中的丝帕,那是她写的丝帕,他居然留了七十年?还有那张黑狐面具,他不会……喜欢楚楚吧?他一直在找的人,不会是楚楚吧? 洛夕咽了咽口水,问道:“那丝帕怎么花了?沾水了吗?” 他看向她,慢条斯理地将丝帕盖在她脸上,“你鼻涕口水流的厉害,我怕流到我被子上,就给你擦了擦,但还是流到了被子上,你功力不浅。” “……” 洛夕将那丝帕吹开,居然用爷的丝帕擦口水,还是擦爷的口水,看来他一点都不珍重爷给的丝帕! 洛夕翻他个白眼,“人家好心给你留个字,你怎么能擦口水?” 他将丝帕拈过来,“哦,这个倒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洛夕是有些失落的,“楚楚是谁啊?” 他说:“她救了我一命,我留她一方丝帕,若是再遇见,要报个恩。” 原来他只是想报恩,“那你一直在寻的人,是楚楚吗?” 他顿了顿,只说了个“不是”,然后看向洛夕:“你肚子饿,要不要留下吃个饭?” 洛夕嘿嘿一笑,“不用,我回去自己吃。” 黎冉没再说什么,只见她撑了撑被子,没撑开,然后又扬起脸对他笑了笑,“被子裹得太紧了,我抖不开,你帮我抖一下呗。” 黎冉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手,从未有人敢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招呼他这个苍梧尊主,而他也不晓得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对这个赖皮的小丫头变得这么纵容。 正文 【第二节】灵谷争霸 四天后,三百多名帝丘贵族世家子弟聚集在洵山脚下,洛雪嫣有些紧张,毕竟洵山灵谷内都不是什么善茬,大家进去了就是竞争对手,万一遇到个灵兽吃人,谁会为你出手相救? 洛夕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你要相信自己。” 洛雪嫣白了洛夕一眼:“你先顾好自己,指不定一个月后送出来的就只剩骨头了呢!” 洛夕狠狠敲她后脑勺一下,“咒谁呢你!” 洛雪嫣刻意挺直了背,故作从容镇定的姿态,洛夕还在想这丫头怎么了,就看见扶丘朝这边走来。 扶丘行了礼,洛夕和洛雪嫣也回了礼。扶丘温柔笑道:“没想到洛氏二位小姐都参了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受了扶丘的夸奖,洛雪嫣自然欣喜难掩,忙笑道:“也是历练一下,难得的机会。” 这时柳逸带着柳月柳冰从身后走来,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柳月一直嘻笑着对柳冰说着什么,柳冰面无表情地听着。 洛夕朝柳逸咧嘴一笑,心里放松了很多,全随心情便好。 “柳公子也来参赛?”洛夕仰着脸问。 他含笑点头:“想借此机会收一只坐骑,倒是你,怎么也参赛了?” 洛夕干笑:“我也不想啊……” “你要多加小心。” 洛夕点头,“这个你放心,保证健全的出来。” 柳逸温柔一笑。 金阳高挂,钟声响起,是进场的时候了,人们开始陆陆续续进往山门,洛夕和柳逸也随着人群走向山门。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洛夕不禁问道:“鸿阳弟子有五千人,为何只有三百人参赛?” 柳逸笑出声,“这么危险的赛事,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有雄心豹子胆?” 洛夕撇撇嘴,真不知道洛老爷子要她来凑什么热闹。 柳逸继续说:“参赛的大多都是二级生和三级生,灵力都不低,像你们这种大胆的实在难遇。要在谷中呆上一个月,吃喝自己解决,生死自己把握,虽说赛会会派人监护,但谁能保证监护者时刻都在,他们只保证你死不了,并不保证你完好无损。” 洛夕点点头,这下进去以后就是另一个天地了,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令人放心不下的是洛雪嫣,自小娇生惯养,若要在这荒山自给自足活一个月,出来后要么疯掉,要么就上升一个台阶。洛雪嫣胆小,但不怯懦,洛夕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回来。 钟声响了十二下,所有人都已进入山门,脚下突然出现一个八卦阵,没等人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就已变了模样,大家都被分开,单独送到了灵谷的每一个角落。 灵谷争霸赛,正式开始。 洛夕放出感知力,发现方圆几十里竟没有一个人,自己被分的地方也太偏了吧?都快到赛场边界了! 往北边探了探,是万丈深渊,过了这深渊就出了赛场,深渊的另一头就是黑风角,那个满是魔兽的鬼地方。 脑海中忽然飘过一双紫红色的妖瞳,洛夕一个哆嗦,扭头朝赛场中心走去,还是去有人气的地方吧,她对这灵谷可是有心理阴影了。 四周郁郁葱葱,参天大树遮住了灼热的阳光,十分清爽。森林中树势苍劲,分枝低矮粗壮,树干苔藓地衣密布,丝萝悬挂,优美飘逸,十分神秘妙趣。 洛夕突然觉得在这里游山玩水一个月也不错。为了方便好玩,她收回了感知力,遇到陷阱就踩,碰到低阶的灵兽就逗逗它,碰到高阶灵兽扭头就跑,偶遇了什么仙芝灵草她就采,没遇到也无妨。 她就这样自寻乐趣玩了几天,森林的神秘令她很兴奋,但是一想到那双紫色妖瞳,她就起鸡皮疙瘩,转念想想,西戎首席将领睚眦为什么会在灵谷出没?这里离西戎十万八千里,虽说他灵力过人,但是不是太犯险了? 洛夕边想边走,丝毫没察觉一旁的树下坐有人,直到被那人伸出来的脚绊了个踉跄,她才反应过来。 扭过头只见扶丘臂膀上受了伤,嘴发紫昏倒在树旁,看样子是中了毒。洛夕抬脚准备走,这穷山恶水的,大家还是各走各的路,自求多福。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他是重明族的大公子,手中势力不可小觑,他什么都不缺,灵力半仙平日里也不需要谁刻意保护,现在他毫无防备的昏在那里,相当于重明族的小半条命在那里,虽不知重明是对洛氏是否有害,但冒然做决定还是不可。 如果弃之不顾,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两氏关系照旧,无益也无害,但若借此机会对他施个恩,说不定会捞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洛夕走回来看了看他的伤势,臂膀只是皮外伤,要命的是他中了毒,洛夕找了个大树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给拖进去,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她就出了树洞,用树枝将洞口掩好,又在周围撒了一圈药粉,然后便去寻草药了。 傍晚时洛夕才回来,扶丘还是昏迷不醒,洛夕将采来的草磨一磨和在一起,合成了一颗药丸,洛夕打了一竹桶的水,让他就着慢慢咽了下去。 该做的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等他醒来,看看恩人的脸,然后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正文 【第三节】试探 洛夕守在树洞口,她坐在一只粗树枝上,看着皎洁的月光从枝叶间倾泻下来,在林中形成斑驳的光影,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步的沙沙声。 深山里的夏夜,带着些阴森,带着些狡鮚。 扶丘醒来慢慢走出树洞,看见洛夕坐在头顶的树枝上,荡着双脚,恬静的小脸上洒满月光。 扶丘恭恭敬敬的对她作揖:“多谢洛夕姑娘出手相救,不然被什么灵兽叼了去,就难逃一死了。” 洛夕对他笑笑:“我洛氏医德盛大,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 扶丘一个翻身坐在了洛夕身旁,与她一同欣赏今晚的月色。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洛夕突然问:“一百二十年前祝融氏祭祖,你参加了没?” 扶丘怔了一下,旋即笑着回答:“身为重明大公子,怎能不去?” “发生了什么?”洛夕看着远处的月光,面无表情,喜怒不显,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扶丘无奈笑笑:“只是听父君说长琴氏不管天下安危,不顾其他两氏阻拦,硬是以全族人血肉祭葬魔殇,令魔封印解开,放出三魂,长琴氏族长在最后之际抹掉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只有灵力雄厚的长辈们依稀记得一些破碎的画面。” “洛夕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扶丘有些试探地问。 洛夕笑得有些苦涩,“我在想,怎么会有氏族宁可抛却全族人性命,毁掉所有名誉留下千古骂名,也要放出那个浪滔天的魔殇?族人的性命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扶丘放下警惕,她只是在感慨氏族兴衰,并不是想套什么话,他能看得出她眼神中的悲悯和无奈,看得出她怜悯苍生的赤诚之怀。 扶丘拍拍她肩膀,有几份安慰的意思,“总有人恶贯满盈,也总有人慈悲心怀,我们现在只能走好自己的路,睁大眼睛看清的世间的善恶,看看他们的人生,避免前车之鉴。” 洛夕朝他咧嘴一笑:“说的也是。” 扶丘收回手转了话题,“洛夕姑娘真是不简单,在这呆了这么多天竟毫发无伤,也是在世高人。” 洛夕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我只是遇见灵兽就跑,哪像公子一样迎难而上?” 扶丘眉展笑来:“逃跑也是一种战策嘛!” “我可只会这一种战策!” 两人放声笑起来,深林静谧,唯有这里独载笑语。 扶丘因中毒身子还十分疲惫,洛夕催促他让他去树洞里睡会儿,扶丘想推脱,但他也是真的很累,他也知道,日里的凶险不可预料,晚上还是多休息的好。 进入树洞前,他又拍了拍洛夕的肩膀,“谢谢你。” 洛夕看向他,想了一瞬,说道:“洛夕并不求公子能报答什么,只是希望这两日公子若是遇到雪嫣,请一定保护好她。” 扶丘温柔一笑,认真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嗯,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清晨的朝露硕落,扶丘从树洞中出来,洛夕早已离去,他也早已料到,各安天命,大家都明白。 又过了几日后,洛夕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为何周围的景物总是周而复始的出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迷阵,困在了其中。她也没太在意,等什么时候烦了,出来就是。 四周丛林静的吓人,古木参天,遮天翳日,风中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阴冷的寒意,一星半点儿的,悬浮在空气中,是露水,又或者是冰屑,说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肤,就会激起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沙沙沙 身后传来叶子抖动的声音,洛夕扭头望去,是一个一米多长的宽大叶子,翠绿的叶子上浮了一直手腕那么粗,手掌那么长的虫子,通体金黄,在斑驳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它身形像毛毛虫,却比毛毛虫华丽一万倍,简直就像是珠宝店里的金子,雕工精妙,夺人心怀。翠绿的叶子被它压着垂下了头,这金疙瘩看起来沉甸甸的,捧在手里,恐怕要比砖头还沉。 洛夕端详了一会儿,它抬起脑袋,憨态可掬地瞅了一眼洛夕,于是洛夕伸手捅了捅它,硬邦邦的,心里想着要是把这家伙带回去给洛雪嫣,那丫头一定高兴死。那虫子被捅的有些反感,张嘴朝指头头咬了一口。 洛夕忙缩回手,瞪着它,瞪着瞪着眼就瞪圆了,这金虫子,好像在书上见过…… 上古稀兽――古域金蚕。 中原罕见,古域金蚕的灵力很难修,修满前年恐怕也只有人类修炼三十年的灵力,但就算这样弱,也很少有人能捕猎到,古域金蚕有“绝对防御”的称号,金身护体,怎么轰都伤不了它分毫,并且它吐出来的金钢不断,轻柔飘逸,几乎细到看不见。传说用古域金蚕丝做的手套刀枪不入,水火不熔,丝百毒不侵,洛夕心想,要是用古域金蚕丝做成一件战袍,岂不是就有了不死之身? 洛夕探了探它的修为,已有两千年。 若说它是易守难攻,那如果我不攻击,直接抱走可以吗? 正文 【第四节】古域金蚕 就在洛夕浮想联翩之际,一束束金光突然向自己奔涌而至,洛夕连忙翻身躲开,藏在一棵六七人都抱不住的大树后。正在诧异这古域金蚕怎么会主动发出攻击,这种防御能力高的灵兽向来都是敌不动我不动,更有甚者是敌若动我就跑。想来应是这两千年古域金蚕灵性极强,怕是看出了洛夕刚刚想将它抱走的心思,所以才先发制人。 洛夕在树后思考战略,她抬头望了望,不知何时,四面八方都已布满了古域金蚕丝!一道道金光在阳光下闪耀,像万千把断头刀等着洛夕抬出脑袋。 洛夕这下明白了,为何一只千年古域金蚕灵力低微,却没有人可以猎捕到,这几乎细到看不见的古域金蚕丝布下天罗地网,它灵力低微,却照样可以让你粉身碎骨。 这下可就头疼了,路被封死,逃也没地方逃。 洛夕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一束金光从头顶穿来,洛夕飞身跳向另一颗树上,虽已极力避开那些蚕丝,可不免还是被划伤了许多。金光洞穿树干,惊起群群飞鸟,这是何等的威力!那金光是由无数古域金蚕丝相聚而成,锋利如刀,强劲如锥,如此粗壮的树干竟生生被打出个洞来,这若是从她心口穿过,可还留一口气给她活命? 洛夕只好在高低不齐的树枝间逃窜,所过之处,金丝上挂满了一排排细密的血珠。洛夕在心中暗骂,这大赛的灵兽是谁挑选的?这古域金蚕堪比一只上仙高阶灵兽,难不成裁决处见识短,不知道这古域金蚕是甚物?还是一个不留神,让这家伙溜进了大赛结界? 洛夕在树枝间跳转,身上满是血口子,她注意力高度集中向远处逃去,眼前金蚕丝难辨,一个不留神,就会伸首异处。 身后的金光不断,对她前后夹击,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大,古御金蚕可不是恋战的灵兽。 莫不成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有人想要她的命? 脚下忽然冒出一缕金丝,如一条游蛇缠住她脚踝,洛夕被高高吊起,她只看见眼前的丛林上下颠倒,不远处的一条金蚕又向自己吐来束束金光,她被活生生包成了蚕茧! 洛夕只感觉到自己被倒挂着,包得严严实实喘不上气,四周安静下来,眼前金丝松洛,只将她的脑袋露出来,古域金蚕爬在她肩头的金丝上,细细端详着洛夕。 她恍然明白了,这只古域金蚕今年刚到两千年,是千年大限之时,需要吸收一个灵力在地坤以上的人或兽的灵力,才能度过大限,否则将止步不前,命不久矣。 “你想吃我!”洛夕对着金色的蚕宝宝嚷嚷。 它像能听懂一般又吐出一条金丝在她脸上抽了一鞭,顿时一道血口子出现,有两滴血滴在金丝上,转儿化作了白烟。洛夕愣了,怎么回事?自己的血蒸发了? 她使劲儿伸长脑袋看向她走过的路,依旧挂满金丝,却不见了血珠子。而且,那些金丝,好像更细了。 洛夕想起来,囚牛把它泡在潭子里泡了十七年,用尽仙草灵药,最后她滴血能救垂死之鹿,她的血,堪比灵药。 古域金蚕所修的是金,而洛夕,主修是火,再加上体内魔气甚重,血液灵性强,便有了百火锅不侵的体质,因为她血气甚烈,垂死之人得之大补,而常人则会得不偿失,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火克金。 虽说不确定,也只得姑且一试。洛夕故意使劲儿挣扎,身上被绷出无数细小的口子,她死咬着牙,浑身撕心裂肺的疼,好像要退一层皮似的,她能感觉到身体与金丝相接的地方灼热如火,金丝被一点点融化。但是,太慢了! 太慢了!等到金茧化完,她血早干了! 金蚕好像故意得意起来,它又抽了洛夕一鞭子,然后吐出金丝要把她脑袋再包上,让金丝一点点吸收她的灵力。 洛夕郁闷了,自己没事找事,如果出不了这蚕茧,就活不了了,但是不用灵力,她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不论如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所以,要解开封印,但要花上一柱香的时间,这便是九重封印的麻烦之处,封印时容易,因为她有灵力,解封时却要耗费一柱香的时间,借助菩提子来聚集天地灵气解除封印。 那只古域金蚕安静地卧在这大蚕茧上,等待着金丝将她吸收完。 时间过得很慢,洛夕闭着眼,静静等待着一炷香的结束。空气中不知不觉凝聚了许多灵气,方圆百里内的植物无风自动,天地生灵的灵气皆汇聚于此。 她眼眸渐渐染上了血色,右眼下的泪痣变得如火如荼。 “蚕宝宝,你是挖了坑自己跳,你这两千年的修为都会赔进去的。” 猛然间,蚕茧中冒出一缕黑色火焰,古域金蚕身子一颤,有些害怕地往后拱了两下,然后顷刻间,黑焰暴涨,蚕茧中如炸炉一般,魔气四溢,金丝飞散,她像是魔君出世,从缕缕金丝中爆裂而出,墨发在空中张扬飞舞,一双血目威气凌凛。那古域金蚕被弹出几丈远,它好似也有些恼怒一般,到了口的食物竟反抗起来,若是让她跑了,它再找不到半仙之人,今生可就完了。 古域金蚕向洛夕飞射过来,灵力暴涨,顿时,金光大盛,直贯长虹,它的攻势像佛光一样照亮了方圆几十里,太阳也失去了光泽,恢弘的金光对上那黑色的烈焰,气势逼人,灵波激荡,树木皆为之颤抖。 洛夕忽然想到这里是灵谷,这里还是赛场,搞出这么大的灵波,若是惊扰了其他人,自己有灵力一事定会败露,这要如何解释?你有灵力并没什么,可你的魔气,怎么那么重?这要如何解释? 思索间洛夕收了些灵力,尽量让自己掩在金光下,如此强盛的金光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她只用一边拖延时间,一边逃跑就可以了。 洛夕看着眼前的金光越来越强,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变得惨白,化为点点银光,消散不见,她已看不到天空,只有闭着眼还能觉得刺眼的光芒…… 灵波冲荡,她感觉自己被猛地弹了出去,飞出了好远后,身体开始急速下降。 怎么,不应该被打到地上吗? 光芒太强,她被晃得短暂失明,向身下看去,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然而感知力探知,那只古域金蚕并没有再追来,她便不再多想,任由身子往下落。 此刻,身下是深渊万丈,两岸峭壁,一岸是灵谷,另一岸是黑风角…… 正文 【第五节】睚眦的威胁 黑风角之外的地区是帝喾再也涉及不到的地方,是另一个统治者的世界,东夷。 黑风角将东夷和帝丘相隔开,黑风角是连着洵山的一座高峰,怪石嶙峋,奇峰罗列,山林内寒洞肃,魔兽众多,到处都是迷障 当洛夕再睁开眼时,她已在这深渊底部昏睡了大半天,她根本动弹不得,她以为只是掉进了一个小山谷,谷中会有溪水灌木,可谁知道这鬼地方,连一棵草也没有,甚至连泥土也没有,只有满地的岩石和从岩石缝里钻出来的荆棘,凄凉至极。 她现在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觉得身心疲惫,她被摔得七荤八素,惨不忍睹。她睁开眼只看见两边陡峭的悬崖,绝壁入天,黑漆漆一片,只留一条如河水般的天空,弯弯曲曲,散发着橙黄色的光。洛夕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另一个黑暗世界,天上的河流是通往原来世界的路,但是却可望不可及。 洛夕睁眼缓了一会儿,仍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想必,是脊椎摔断了。 这可怎么办?谁来帮帮她? 洛夕咽了口唾沫,对着天空大喊:“有人吗!我饿了,有人吗!”虽然感觉不到,但意念告诉她,肚子饿了。 微风戚戚,只有她的回声飘荡在峭壁间。 她只好躺着,等待奇迹的发生。 晚上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天上一条银河带,像一条薄如蝉翼的纱巾,上面缀满了宝石,影影绰绰,洛夕放出灵力,在体内流转,估摸着三天后身上十几处骨折的地方就能恢复了。 三天,要饿死。 她就如同一具死尸,除了会眨眼以外,毫无生机。她仿佛和漫地岩石化为一体,在这暗无天日的深谷里躺了四天。 其实最后一天,她的筋骨都已经接好了,就是太饿,没力气。 熬过了第四个长夜,她必须起来求生了。洛夕吃力地爬起来,这深谷里光线相当昏暗,害得她一连栽了好几个跟头。慢慢悠悠的走了好久,根本不知道如何爬上着峭壁半日后若兮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往前一倾趴在了地上,她是真的饿死了,懒得再动了。 爬了一会儿后,她估摸着要不要用灵力一飞冲天先逃出去? “我连灵力都懒得用!”洛夕闭了眼自己嘟囔,“不如再睡一觉好了,说不定一觉醒来我就已经出来了呢!”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洛夕你是白痴吗? 半晌后,头顶传来一声兽吼,听声音远近,就在悬崖边,洛夕没理它,这两日对着洛夕乱叫的灵兽可不少,可没有一只敢下来,只因这谷不仅深,而且谷底全是结界和迷障,对洛夕虽没用,但对那些灵兽来说,却是进的来出不去的牢。 那灵兽连着叫了两声,然后跃下了悬崖,洛夕一听那吼叫声近了,一个轱辘爬起来,抬头望去,只是一只巨大的浑身雪白的巨兽朝谷底奔来,身形似豹而有额纹,脚掌上萦绕着缕缕祥云,一男子立在巨兽身上。 虽然隔了那么远,洛夕却觉得他那双紫色妖瞳就在眼前,瞬间就能把她吃掉。 洛夕一个哆嗦拔腿就跑,速度相当快,哪里有饿的意思。睚眦骑着孟极一路追赶,很快就飞到洛夕的后上方十米处左右,洛夕头也不带回的跑,她深知道自己身后的大魔头有多可怕,上一次是在皇城,他不敢拿她怎样,现在在这个鬼地方,寸草不生,多她一具白骨也无妨。 谷底迷雾四起,一会儿的功夫竟浓得伸手不见五指,洛夕放开感知力,依旧飞速跑着,四周结界无数,对她而言就形同虚设。而那只孟极却有点儿难办了,因为看不见,又到处是结界,进去了就很难出来,畏首畏尾间与洛夕拉开了距离。 感知到离孟极越来越远了,洛夕不敢松气,她转了方向朝悬崖壁跑去,先上去再说。还未到崖壁跟前,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透人心骨,迷雾散开,只在洛夕扭头间,孟极已经朝她扑来,一爪将她拍翻,巨大的爪子压在她身上,固定好脑袋后,它锋利的指甲钻入岩石中。 睚眦立在孟极头顶,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洛夕觉得自己大限已至,浑身冒冷汗,她小心地看向睚眦,只要一和他视线接触上,她就起鸡皮疙瘩。 睚眦从孟极头上跳下来,款款走到洛夕身边,他倚在孟极踩着洛夕的那条腿上,幽幽问道:“你有灵力?” 洛夕摇头。 若让他知道自己有灵力,恐怕死得更惨,但是无阻拦穿过任何结界要怎样向他解释? 睚眦走过来,蹲下身子,他伸出手探向洛夕的脖子,冰凉的玉指拂过肌肤停在她的动脉处,洛夕一个激灵,觉得下一秒就会被他掐死。 摸着她的脉搏,注入些许灵力,在她体内流转了一圈,眼中放出寒光。她果真没有灵力。 “为何那些结界拦不住你?”他冷冰冰地问。 洛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装了傻:“什、什么结界?” 语音未落,洛夕就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的脖颈,锋利的指甲刺破皮肤,钳在肉里,血珠子溢出,顺着脖子滚落,洛夕连忙求饶:“错了错了,我知错了,尊驾手下留情!”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用力,但指甲并未从肌肤中抽出,而是继续留在里面,等待着她再一次说谎。 谷中太黑,洛夕看不清睚眦的表情,只看见那双充满戏虐的眼眸,勾魂摄魄。 洛夕喏喏开口:“我,我失忆了,十三年前醒过来就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脖径刺痛,利指又深入一分,洛夕喘不上气,想喊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含含糊糊的说着:“我没……没骗你……真没……这次真没骗你……” 睚眦松了手站起来,他甩掉手上的血,冷冷地看向洛夕,他就像是开在深夜里的一株幽兰,本该风雅幽静,却硬生生开出了冷艳逼人。 “给你两条路,要么跟本座走,要么死。” 洛夕苦笑了两下:“感知力强的人数不胜数,尊驾何必一直跟我过不去呢?” 他淡淡笑了笑:“因为感知力这么强,却没有灵力的却只有你一人,放在军队中再安全不过。” 这话说的没错,常人若要有洛夕的感知力,恐怕已经炼到上仙了,一个人就可以毁一个国家,放在你军队里做什么? 洛夕继续狡辩道:“我虽没有灵力,但不代表我不会跑啊,何况任何结界都拦不住我。” 他眼睛眯了眯:“所以一会儿要先打断你的腿。” 洛夕尽量对他笑得甜一些,“尊驾,有第三条路吗?”放我走呗! 睚眦扫了一眼孟极,它立刻抬起爪子,洛夕大口大口喘了几下。睚眦伏下身子握住她后颈,一把将她拎了起来,然后跃上孟极后背,他松手,洛夕落下来,跌坐在孟极背上。 睚眦挑起她下巴,柔声说:“第三条,洛氏灭族。” 洛夕身子一颤,他温柔地问:“你选哪一条?” 洛夕苦笑:“你说呢?” 正文 【第六节】冰彩玉髓 孟极低吟了一声,脚掌生风,一跃入空,洛夕身子后倾,眼看就要翻过去,她伸手在眼前一抓,拽住了睚眦的衣角,睚眦没理她,只是高傲地立着。在冲出悬崖的那一刻,阳光遍布而来,顷刻间将她包裹住。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啊…… 睚眦斜睨向她,看她一脸金光,笑容灿如春桃。察觉到睚眦在看自己傻笑,她立马合住嘴,刚要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孟极身子一抬,踏着云气,直入九天,洛夕一个哆嗦,两只手死死抓着他衣角,就差没抱着他大腿了…… 待孟极平稳地飞走在云层之上,洛夕才松了手,看着睚眦那轻蔑而又鄙夷的眼神,洛夕尽量帮他捋平衣角。 洛夕不知道睚眦这是要带她去哪儿,但肯定不是西戎军队,因为睚眦还并不信任她。 洛夕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尊驾,其实你把我抓回去,未必是件好事。” 睚眦没有回头,只是余光瞟向了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洛夕吞了吞口水:“用感知力汇报军情这种事必须是一个可以百分信任的心腹之人,不论他说出怎样荒谬的情报,整个军队都要确信无疑,这关乎着一个军队的存亡,甚至一个国家的安危,除非我全心全意接纳西戎,我若有二心,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全军覆没,而我也照样可以逃之夭夭。” 睚眦冷冷道:“你的意思是选第二条路?” “我只希望尊驾三思。”她微微正色道:“死亡这条路,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为西戎效力这条路,我也不会选。” 他扭过头,一双妖瞳直勾勾看向她,洛夕心里一颤,她攥着手,硬着脖子,抬起头,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上。 他嘴唇弯起,强劲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洛夕觉得自己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头皮要炸开了,但她却不退却一步,他薄唇微启:“女人,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洛夕不显惧色,平静而温和:“尊驾,何必在我身上这么浪费时间呢?” “本座并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他饶有兴趣的笑着,好似很期待看到洛夕生不如死的样子。 洛夕在心里暗骂,囚牛你二弟就是个变态。 洛夕有点儿泄气,她转移了视线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半晌后,睚眦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她淡淡道:“洛夕。” 他说:“本尊是问你的原名。” “都说了我失忆了!”洛夕有些没好气道。 见睚眦一会儿没吭声,洛夕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有点张狂,一点点别过头去,看到睚眦正在看她,她嘿嘿干笑两声:“尊驾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睚眦没说话,依旧盯着她,像是一只外表优雅内心暴戾的野兽,洛夕头皮一阵发麻,好似自己被吊在万丈深渊之上,指不定什么时候绳子就会断。 他幽幽开口:“把手伸来。” 洛夕摇摇头,往后缩了缩。 他眼角一挑,凛然生威,“再不听话,就把手剁了。” 洛夕乖乖伸出左手,他从手中幻出一个银镯给洛夕带上,洛夕愣了愣,她收回手,细细看了一眼,是一个用冰彩玉髓锻造的银白通透镯子,一端挂着两个用金水菩提雕化的小铃铛,呈半透明状,泛着淡淡的金色,洛夕摇了两下,却并未发出任何响声。 冰彩玉髓是极好的灵玉,灵性很强,并能净化身心,排污去毒。这睚眦是脑子进水啦,居然送她首饰! 洛夕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睚眦扭过身子负手而立,又继续看着远方,“那两个铃铛发出的声音,只有本座能听到,四海八荒之内,不论你是上穷碧落,还是下隐黄泉,本座都能找到你。” 洛夕懂了,你是想放养呗,等啥时候用的着了,再抓走我,我以后就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呗。 “尊驾,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洛夕奉承地笑着。 他没说话,算是默许。 睚眦作为西戎首席将领,带兵打仗百多年,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机关阴谋算尽,自然明白如果洛夕不是心甘情愿,绝不可以将万千兵骑的命运交付她手,就算她一副誓死效忠西戎,他也心有余悸,演戏谁不会,只不过有的人入世尚浅,一眼便可看穿,有的人却真假难辨。他总觉得洛夕是戴着面具的人,面具下是怎样一幅心肠不得而知,就好像是披了一件艳世锦衣,画上粉妆玉砌,待千帆过尽,红尘褪去,锦衣下一颗冷漠的心露出,倾刻间就可以冻结周身一切热血繁华。 她这幅嘴脸,让他想起一个老朋友,一个同样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但是在两百年前,就过世了。 睚眦扭过来,盘下腿坐在她面前,挺直了背,傲睨一世。洛夕又往后缩了缩,险些掉下去,洛夕怯怯道:“尊驾,你不会让我从这跳下去吧?” 他勾起嘴角,盯着她笑,语气却冷冷的:“这比那深谷高不了多少,摔不死你。” 洛夕瞪着他:“你摔个试试!” 睚眦目光一厉,洛夕呵呵笑起来,“至少咱飞低点嘛!这么高,我要是摔死了,您以后折磨谁去啊?” 他冷笑:“死了就给孟极填牙缝。” 洛夕嘴角抽了抽,感情怎么着你都落好处是吧? 睚眦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温柔地笑着,眼角却恶意满满,他端详了一番,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的眉眼和那老怪物有些相像,都溢满了浮华,可浮华深处却荒凉地寸草不生。 “尊驾?”洛夕生怕他再掐出五个血窟窿在自己脖子上,她慌忙用两手捂住脖子,战战兢兢。 这魔头看我半天在看什么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只见睚眦邪魅一笑,他幽幽说道:“女人,记好本座今日放了你一条生路,以后要记得报恩。” 说罢,睚眦轻轻将她往后一送,狂风凛冽,她三千青丝张扬飞舞,身下再无寄托之物。睚眦好笑地看着她满脸惊恐地坠了下去,然后他拍了拍孟极,它便掉头朝着一个方向飞走了。 正文 【第七节】禄天 “啊——睚眦!!!你个混蛋!!!” 凄惨的叫骂声传来,他邪邪一笑,扬长而去。 洛夕在心里把龙之九子挨个骂个遍,眼看离下面的丛林越来越近,她却无能为力,睚眦还没走远,她可不敢用灵力,更何况手上戴着冰彩玉髓,她若是用了灵力,玉髓定会有异样,睚眦说不定就回来把她大卸八块了。 千里密林郁郁葱葱,还好身下是一片泡桐树林子,枝叶繁大而紧密,几十米高的泡桐树给她做足了缓冲,落地时又有地衣苔藓做铺垫,并没有摔下山崖是那么惨痛,但是也摔断了两根肋骨和右腿的小腿骨,浑身都是划伤,衣衫褴褛。 洛夕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她咬着牙瞪着头顶的密林发誓,再也不来灵谷了! 这次没摔断脊椎,痛觉直袭大脑,洛夕忍着痛没有动,实在太累了,想想先睡会儿,睡醒再想其它事情。 她闭眼闭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头,幽怨的睁开眼,这么疼,根本睡不着…… 洛夕慢慢爬起来,亦步亦趋,她放出感知力,勘察了一下四周地形位置和药草,她扶着一棵树站稳,然后一脸不悦的朝地上呸了一口血水。 “混蛋睚眦,这他娘是哪儿啊?” 洛夕一瘸一拐地走了一下午,尽可能在近处采了些药草,晚上时她找到了一个树洞,打了些水,给自己上了药,那些皮外伤都好说,回去了也没什么,反正灵谷争霸中残伤者数不胜数,唯有脖子上那五个血洞看起来十分怪异。 洛夕多敷了些草药在脖子上,然后用灵力在体内疗伤,她在树洞周围都洒下了毒,准备一觉睡个两三天。 三天时间,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又活了一生—— 她还没生下来时,王后就已经给她起好了名字,叫长琴煜夕。煜夕刚生下来,王后就过世了,举国哀痛后,父皇投入到政事中,他用繁忙的政事来填满自己,他害怕闲下来,因为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想起亡妻,他害怕见到煜夕,因为只要见到她,心就会疼痛难耐。 五岁之前,都是爷爷和哥哥陪在身边,很少见到父皇,甚至记不住父皇长什么样,只有看到有坐着御用的云撵的人,她才知道那是帝君,帝君是父皇。 哥哥大她一百多岁,叫长琴煜青,十分宠爱她,永远都是妹妹第一,政事第二。 父皇很少来看两个孩子,直到有一次煜夕带着零食独自跑到后山玩,一日一夜未归,他才乱了,骂自己混账,亲自带队到后山搜寻,煜夕就在一棵极高的数顶上坐着,树有几十米高,她那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灵力微浅,怎么能一个人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她独自一人一点点爬上了树顶,没有用一点灵力,爬上去时已气喘吁吁。煜夕正甜甜睡着,他把她抱起来,煜夕才醒,看到眼前的男人,她问:“你是帝君?” 他点头。 煜夕这才咧嘴笑起来,“那你就是父皇了!” 他心里一揪,眼中闪着泪光,他做得了圣明君王,却当不好一个父亲,竟然让女儿用这种方法来判别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他骂自己糊涂,怎再能将亡妻之死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他应该更加疼爱她才对呀! 他紧紧抱着煜夕,哽咽着说:“夕儿,以后父皇会经常来看你,你一定要记住父皇的脸,以后你要说父皇是帝君,而不是帝君是父皇,夕儿乖,父皇一定好好疼你……” 煜夕不知道父皇突然是怎么了,心里却难受的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半晌后,帝君才将她哄好,抱着她下了树顶。 此后,帝君对煜夕特别宠爱,想是要把以前缺少的宠爱都补回来。在煜夕十岁那年,帝君封长琴煜夕为何夕公主,以昭告天下。 煜夕除了喜欢和哥哥煜青玩闹以外,最喜欢的就是去爷爷殿回听故事,三天两头往爷爷那里跑。 煜夕觉得爷爷是个很古怪的人,他几乎不出殿门,不问世事,不关心朝政,也不关心他的孙女和外孙,每日在自己殿里画画写字。 那日煜夕偷偷溜进爷爷的宫殿里,殿里全部都是画,不是什么风景草绘,就是各种各样的妖怪,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煜夕被那一幅幅画深深吸引住了,她一幅幅地看,看到恐怖的,就畏缩地往后躲两步,看到好玩儿的就哈哈笑两声,她忘了自己是偷偷跑进来的,忘了太阳已经从东边转到了西边,她已经忘乎所以,傻呵呵在这殿里转了一天。而爷爷,也在她身后跟了一天。 直到天晚了,殿里光线暗了,她肚子叫了,才发觉已经过去一天了。她赶忙往回跑,一转身却撞上了身后的人。 “你是谁?” 他眼中又是严厉,又是慈爱,“我是你爷爷呀,小何夕。” “爷爷?!” 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爷爷! “小何夕你喜欢这些画吗?”他摸摸煜夕的小脑袋。 煜夕点头,“爷爷,这都是你画的吗?” 他点点头拉着煜夕的手往殿里走,“饿了吧,跟爷爷去吃东西,爷爷给你讲故事。” “好!”煜夕甜甜答道。 他叫长琴禄天,是长琴氏近五代以来唯一一个习成九重封印的族长,他虽精于功法,但对治国并不是很在手,因为他做事有些冷酷,手段太过强硬,那几十年里,长琴氏统治的西北地带骚乱不断,他也明白自己不是治国之料,于是在四年后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煜夕的父皇长琴丰祐。从此以后,禄天就闭关在自己殿中,整一百年,自己不出去,外人不进来,一百年后的一天,他突然想通了什么,他给丰祐交代了几句,就轻装下山了,隐去了身份在大荒游荡,一消失,就是三百年。 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个修成九重封印的神人,人们渐渐不再谈起他。丰祐难免有些埋怨他,一点都没有帝王的样子,随性起来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心狠起来却冷酷到不惜一切。他没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没有把这里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没有把自己当做长琴禄天,他就是他,其他的都只是名号而已。 后来,丰祐也不再命人去搜罗他的消息,只当他从未出现过。 民间谣传,有人说他修炼走火入魔,成了魔;有人说他好奇去西戎游历,死在了西戎;有人说他归顺了西戎,与西戎王相交甚好;有人说,他哪也没去,而是用九重封印打开了祝融氏的通灵谷,继续在那里修炼…… 三百年,对于神族来说并不算太长,但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已是几世轮回。 三百年后的一天,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殿中,他住的殿叫菩提宫,三百年以来空落落的,一年半载才会有侍女们来简单清扫。那日来清扫的侍女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见了鬼,刚要去禀报丰祐,禄天将她们喝住,让她们交代一下丰祐,他老人家不想太声张,他回来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就传出去,若没有也不用昭告天下,他只想在自己的菩提宫中安享晚年。 侍女们照做了,丰祐也没有昭告天下,但此等大事,人多嘴杂,不出几日,便天下皆知。 人们议论了一阵子,但毕竟改朝换代已四百年,就像是远房亲戚,说说就过去了。 丰祐去问过他去了哪里,他说哪都去了,之后他经常自己在殿里,写写画画,画的都是各方妖怪、仙草、奇异人物、鬼怪传说,还有一些不得见人的秘密,当然,那些不得见人的画作他都藏了起来。 他一个八百多岁的老家伙,好奇心却比小孩子都重,他经常隔三差五的消失,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他遣走了所有在菩提宫的侍女卫兵,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画了数万张画,活在红尘之外。 后来,人们也习惯了。 禄天不问世事,对任何人都很冷漠,神族一般不过生辰,只有当百岁千岁时才会好好庆祝一次。禄天千岁大寿那日,丰祐知道他的性子,并未给他操办,只是与他喝了一晚上的酒,说了一晚上的话。 很快,丰祐的儿子长琴煜青降世,禄天想去看,却不知为何拉不下脸,硬是憋着没去。 一百年后,长琴煜夕降世,他还是忍着,直到煜夕十岁得封号那日,他整理了着装,正经打扮了两下,参加了宴会。 宴会上已没有人再认得他,只知道他是个皇室的人,估计是远房亲戚吧,丰祐看着各氏公子亲族们随意应付着禄天,自己心里十分难受,他抱着煜夕,身后带着煜青来到禄天面前,禄天眼中是难掩的欣喜,他不禁掐指一算,却脸色聚变,他皱了眉,拂袖而去。 没有人知道他算出了什么,也没有人追问,时间的浪潮一波盖过一波,所有人都将它抛之脑后。 直到那天煜夕偷偷溜进他殿里,不知为何,他心生异想,他很喜欢这个孩子,想好好教导她。 他知道她的命运,想改变她的命运,他知道这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涉足只会让命运的齿轮转得更快,但他还是要飞蛾扑火。 正文 【第八节】禄天2 煜夕连着去找了禄天几次后,丰祐就训斥她不许再去见他。煜夕不知道父皇为何生气,却也不好违背,只得半夜偷偷跑去找他。 在外人看来煜夕的灵力长得飞快,是因为她天资高,但有五成的原因是禄天教的好,喂给她的灵药世间罕有。 煜夕慢慢长大,她照旧隔三差五去菩提宫,练完功听他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禄天拿出来一个卷轴,打开之前要煜夕发誓绝不对外谈起,煜夕郑重地发了誓,他才打开一点点讲给她听,其实,也都是一些怪志罢了。 说是有一个人,经历了种种磨难,被情所伤,被爱所困,在天下存亡和爱人生死之间犹豫不定,他讲得很笼统,后来的故事她都没听明白,只知道结局不是很好,她也是全然不在意,只当那是个故事。 煜夕一直不明白,一个故事而已,为什么要封起来? 禄天还给她讲过许多事情,什么其实原来地球只有三大氏族,没有柳氏,柳氏是后来慢慢强大起来的,禄天还以小孩子的口气怀疑柳氏的崛起,说柳氏的崛起很蹊跷,每一任族长都十分能干,而且每一任族长的形式风格都极其相像,就像是一个人,换了一张脸又一张脸,脱了一层又一层皮,换了一个又一个身份,不停的活着…… 说到最后,禄天自己都有些害怕,他冥思想了想,柳氏每一代教导子女们都相当严格,给孩子们灌输一样的思想,最后挑出思想最完善,与上任族长最接近的继位,柳氏这样选拔族长,无非是想让柳氏不经受思想跃迁带来的变动,虽说变动不一定朝坏的地方发展,但他们却不愿冒险,固步自封,循规蹈矩,弄得每一代族长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好似这个氏族从出现开始,就从未发展过,祖祖辈辈,走着一样的路,都过得平淡如水。 或许在其它族看来,柳氏这样很可笑,但以不变应万变,无疑是最长久的战策。 煜夕笑了笑,怎么可能有完全一样的人,他们只是处事方法相同而已,思想一定不会一样。 他没有反驳。 后来,禄天发现煜夕偷学九重封印,他并未吃惊,该来的总是会来,相反,他开始一点点教受她修习,一再警示她不要走火入魔,但最后还是无法挽回,他终究什么都没有改变。 煜夕被禁足在自己宫内,有法师看护,两年不见爷爷,却无法溜出来。 一天晚上,煜夕梦见爷爷坐在她床头给她说话,他说:“小何夕,爷爷要走了,但是不能来和你道别了,估计三百年后我们才能重逢,你不要太想念爷爷,爷爷交代你的事你一定要保密,不然爷爷就在也不来找你了。 “小何夕,你不要相信命运,你不要被万物束缚,要听从自己内心,一切都有你自己掌握…… “小何夕爷爷走了……”待她再醒来,枕边只有一颗菩提子,那是爷爷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菩提宫里传出侍女的尖叫声,殿里墙壁上挂的上万幅画都被焚毁,殿中禄天安详的躺在榻上,他大限已至,已经一骑绝尘,再入轮回了。 洛夕迷迷糊糊地醒来已是三日后,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具体梦到了什么也不记得,只依稀想起有一个老人,给他讲故事,故事的内容,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些许,但是很难拼凑成一个整体。 她懒得再想,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只留下一些红肿的痕迹,肋骨已经接上,但小腿的腿骨还并未好完全,她不想再睡下去了,她想回家了。 她想继续听那个老人讲故事。 老人说的三百年已经过去了多久? 正文 【第九节】偶遇 洛夕找了一个粗树枝当做拐杖,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路摘了几个野果子,相当寒酸。 走了大半天,已是黄昏之时,火红的斜阳边飘着一团团橘红色的云朵,丛林间稀稀落落地洒下几个光斑,所有树叶都镶上了金边。有溪水的声音传来,洛夕不禁循声走去,她喉咙已经快冒烟了。 丛林尽处有一个小斜坡,斜坡下是一条小溪,一米多深,斜坡顶上还有一小片灌木,一人多高,洛夕被困在那灌木丛里,她使劲扒开灌木,想要下去喝水,陷在在这灌木中看都看不见小溪,听着涓涓的水声她越发心急,索性扔掉了拐杖,不料脚下土质疏松,她一个踉跄滑翻在地,土木松动从斜坡上滚落,她也跟着滚了下来,刚好停在小溪旁。 洛夕揉着脑袋坐起来,定睛一看,只觉得体内一股热血直往头顶窜,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就差喷鼻血了——好一个斜阳春景! 黎冉**着身子站在溪水中,满头乌发湿漉漉的披在身上,有几缕不安分地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剩下的披在身后散入水中,如一幅水墨画逐渐渲染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变得温润如水,面庞姿容似雪,微张的嘴唇泛着透明的粉色,伟岸而结实的胸膛好似能容天地万川,左边锁骨下有一块粉色的胎记,如一朵桃花徐徐绽放。性感的肌肉线条勾魂摄魄,身上挂着水珠泛着晶莹的光泽,像是要引诱起人最原始的**。 余辉下水面波光粼粼,他被暖洋洋的日光包裹着,金边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丰姿奇秀,神韵独起。他应是刚练完功在沐浴,肩头还冒着缥缈若虚的白雾,朦朦胧胧间愈发让人躁动难耐。 洛夕心口狂跳,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想水下是何春色。 两个人对望了两秒,尊主并没有慌张之色,反而薄唇一泯,对她温柔笑起来,刹那间,洛夕觉得他周身的水面上开始怒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红莲,带着一股热浪张狂地向她蔓延过来,在她周身开出了一片火海,苍茫之际,她竟忘了呼吸。 待恢复了一点理智,她立马扭过了身子,背对着他却依旧感觉到背后有灼热的目光,仿佛要烧穿她。 洛夕僵硬地坐着,眼睛不眨一下盯着地上一株小草,他从容地走向岸边,好似并不在意被洛夕看到身体,反而有些难言之乐。听着水声渐近,洛夕心里愈发痒痒。 黎冉**着身子上了岸,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洛夕僵硬地坐着,时间仿佛突然放慢了速度,分秒都是煎熬。 他好似是故意那么慢条斯理,故意那么坦然从容,故意不做掩饰,就是想看她桃红满面,羞愧难当。 穿好衣服,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洛夕根本不敢抬眼,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 黎冉勾起嘴角,温柔地问:“怎么,刚刚不穿衣服时敢看,现在穿上衣服,却不敢了?” 洛夕听出他的调戏,微微抬了头,羞恼道:“我、我刚刚没反应过来。” 他点点头,有些无辜,“又不是没看过,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洛夕觉得刚刚好像被雷劈了。 “你你,你胡说什么!你,你不许胡说!”洛夕有些语无伦次,确实看过,那时候她刚变回雪灵狸…… 尊主睁着一双略有邪魅的眼睛,他看着她又气又恼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洛夕鼓着嘴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一边,刚好露出脖子上四个红肿的伤痕,就像是四个吻痕。 他愣了愣,渐渐收了笑容。 他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尊主。 他将洛夕打横抱起,走进了密林。洛夕没有反抗,乖乖偎在他怀里,一直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走了许久后,黎冉忍不住问:“你不是在灵谷?” “本来是……”洛夕嘟囔道,“这是哪儿啊?” 他说:“洵山再北,小潦山。” “你在这儿修炼?” “嗯。”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洛夕脖子上的伤痕,“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洛夕怔了一下,含糊地回答:“遇到了一个妖怪,把我叼过来了,”她有些埋怨,小声补了句,“摔死我了!”睚眦你个大魔头老妖怪死变态! 黎冉看见她浑身是伤,衣衫破败,还有那个骨折的小腿,他心软下来问道:“是什么妖怪?这么大本事能叼得动你?” 洛夕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眼中带笑:“你这么沉。” 洛夕抬手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我沉怎么啦?!” “沉得好,比较有存在感。” 他能感觉到她身子一紧,又羞红了脸低下头去。黎冉眼角噙着笑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幽幽开口:“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滑下来看我沐浴的?” 洛夕一个激灵,抬起头朝他大喊:“我没有!” 他点头:“有没有得问你自己,我可不知道。” “我没有!”洛夕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笑而不语。 因为洛夕腿上有伤,从小潦山回去要走上三天,黎冉在山脚找了个石洞,打算晚上先住在里面。 洛夕捡了柴火在洞里生起火,黎冉抓了两只野兔回来,还采了一些香草,洛夕在一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烤野兔,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来到灵谷二十多天,除了刚开始那十来天,她抓过山鸡,之后的日子里,连野果子都没吃几个,其实当黎冉刚刚把兔毛处理干净的时候,她就想扑上去咬了。 洛夕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烤兔,看着它的颜色逐渐变得焦黄,黎冉坐在她身旁,将她的右腿放在自己膝上,用灵力给她疗伤。她着实愣了一番,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但尊主并没有理会她的尴尬,她只好僵硬地扭过头,对着烤兔装模作样地咽口水。 火苗高窜,噼啪作响,她脸上映了火光,不知是真的脸红,还是被火苗照的,绯色一直开到天边。 他将她的小腿放下来,骨头已经接上了,但还会有点儿疼,还是无法正常走路。 洛夕觉得他貌似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自己,好像有点生气,她不明所以地吃着兔肉。 黎冉也撕下一条腿,温文尔雅地吃起来。洛夕一个人干掉了一只整只烤兔,然后她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再动那一个,她笑着说:“烤的不错,颇有我当年风范!” 黎冉站起来对她说:“剩下的你吃了吧,我不饿。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外面转转。” 说罢他便出了洞,洛夕对着他的背影连连点头,“我吃我吃……”她小声应着,抬手抓起那个烤兔。 ---题外话--- 各位读者,不好意思,本周有事抽不开身,会停更一周,下星期继续,实在抱歉,感谢各位的关注,我会加倍努力!!!爱你们,么么哒~ 正文 【第十节】重逢 洛夕还是腿脚不便,黎冉背着她往帝丘走,刚开始洛夕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就习惯了,最后已经可以毫无芥蒂地趴在他背上酣睡。 走出了山脉进入城区,洛夕便下来自己走了,她只是走的有点儿瘸,走的有点儿慢而已……而已。 女孩子,难免爱逛街,但她也知道时间紧迫,只是走走看看,简单买了一身衣服换上。并未多长时间停留。黎冉看出她意思,便对她说:“你想逛就逛吧,我已经捎话给赛会和洛府,你不用担心。” 洛夕听了眉笑颜开,稍稍放慢了速度,却也不敢太慢。 五天后,黎冉把她送回洛府,临走前他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两人在一个柳树下静静站了很久,最后洛夕对他说:“谢谢。” 他微微眯起眼,“这半年为何躲着我?” 洛夕皱了皱眉移开视线,小声道:“我没躲着你。” 他抬接手轻轻抚过她额间,抚平她微皱的眉,她惊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抬头看向他,不知为何她鼻子一酸,好似这句话已经等了好久。记得当初在湖水中桃园第一次遇见他,她好似看到了时光的流转,眉眼如初,一见如故,在心里的深处,好像有什么被掩埋着,好似要破土而出,好似要开得山花烂漫。 见过?在哪里见过?是在苍梧夏祭,还是北城的香料店? 见她没说话,他收了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像一朵雪白的芙蓉花在春风中徐徐绽放,他眸中映了她的身影,轻声说:“我叫动人,楚楚动人的动人。” 良久,她莞尔,道了句:“好久不见。” 那日,满城金柳,春风十里送故人重逢。那一刻,她恍了神,鸿雁在云鱼在水,她不晓得,重逢的,是楚楚和动人,还是何夕和不语? 她曾以为,与他最美丽的重逢时擦肩,如今是相识了,可奈何缘分未到,她是洛夕,是楚楚,却怎么也成不了何夕。 因为黎冉,不是不语,她参透了命格,他却从未知晓。 纵她欲把相思说尽,奈何浅情人不知。 洛夕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着刚刚黎冉说的话,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终于认出来了啊…… 她眨巴两下眼睛,想起了他右边锁骨下的红色印记。当初他从雪灵狸变回人形赤身于浴池中,她见过他锁骨下的红色印记,原来,那不是吻痕,那是个胎记。 曾有那么一个人,右边锁骨下也有那么一块胎记。 曾有那么一个人,贵为神龙,雪鳞覆身,唯脖颈下有一红色逆鳞。 小十七说,黎冉是神龙转世。 小十七说,黎冉四处游走,一直在寻找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不是叫何夕? 第二日,灵谷争霸赛刚好结束,洛夕和洛辰一同去洵山接洛雪嫣,她好像被扶丘保护得很好,只受了点轻伤,还采了不少上等灵草。 当洛雪嫣问起发,为什么她会跑出赛场?什么妖怪那么厉害,能冲破赛场的结界?洛夕只是干笑着应付了两句,是啊,什么妖怪那么厉害,不就是那个天下人皆知的大魔头睚眦嘛! 为了庆贺洛雪嫣第一次参加灵谷争霸,并且也算是满载而归,洛寒操办了一桌酒宴,并没有请太多的人,只是请来了扶丘,说是感谢他照顾雪嫣。 表面上是洛寒主动请扶丘喝酒吃饭,可实际上是洛雪嫣揣捣他老爹给他说亲。 酒宴上,其乐融融。洛夕这个半场出局的人坐在桌边难免有些尴尬,和众人敬完酒后,她就偷偷溜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提着酒壶在花园里乱走,走到池水边,她蹲下来看着水中的红锦鳞。 忽然想到黎冉在小潦山沐浴的场景,她脸红了起来,赶忙喝了两口酒压压惊。 洛夕想起那个大魔头,睚眦和她的灵力相当,打个平手应该没问题,但他体内还寄存了一魔物,洛夕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惹。 她撇撇嘴,一脸不屑,“老妖怪,等我练到上神,一定整死你!” 突然有侍女从假山后急急忙忙跑来,连行礼都忘了,只是急切的对洛夕大喊:“小姐,老爷出事了!” 洛夕一听立马起身,“干爹在哪儿?快带我去!” 洛寒被抚进了昆阳殿的偏殿,寝门外站满了人,洛夕挤进去,寝殿里只有洛辰、洛雪嫣和扶丘在,洛雪嫣已泣不成声,但怕惊扰到洛辰探脉,她只得紧咬着唇安静地看着,扶丘一直轻轻拍着她后背,极力安抚让她平静下来。 洛夕也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洛辰的结果。 洛夕有些不安,她去灵谷一个月,不知道府里都会发生什么,洛寒身为一族之长,身份特殊,奉承之人不少,企图谋害之人更不少,身居高位,尤患高忧。 洛夕看向床榻上的洛寒,他脸色发白,嘴唇乌青,手指尖溢出许多血斑,咽喉肿胀,洛辰掰开他的嘴,里面的舌头也是发黑。洛夕皱着眉,这症状分明是中了毒,若算时间,八成是刚刚酒宴上有人作鬼,可他洛寒一个绿阶药师,竟栽在了老本行里,可见下药那人功夫了得。 许久后,落辰站起来,盯着洛寒,神色凝重,迟迟没有开口。洛雪嫣见状,知道情况相当不妙,吓得腿软,险些要坐在地上,被扶丘抬手扶住。 扶丘也有些急,可还是恭敬地问:“洛辰,怎么样?” 洛辰站着没动,他紧紧攥着拳,指节已发白,洛雪嫣颤抖着喊了声:“哥哥?” 洛辰垂下眼,“对不起,这……我看不出来。” 洛雪嫣走过去拽住他袖子,不敢相信地问:“哥哥你说什么呢?你不是药师吗?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来?哥哥你骗我……” 洛辰万分懊恼,自己真是无能!他抹去洛雪嫣脸上的泪,“我真是废物,我不知道父亲何时遭人毒手,不知道现在他是何病症,我只知道,他不是中毒。” 洛辰抬眼看了一眼洛夕,对她说:“洛夕你出去安抚一下众人,告诉他们父亲没事,不要让他们声张,此事先不要对外传出。”然后他对扶丘作揖,“公子受惊了。” 扶丘忙回礼:“洛公子放心,我不会对其他人说起的。” 洛辰点点头,洛夕和扶丘出了寝殿安扶众人,洛辰把洛雪嫣搂在怀里,小声安慰她:“嫣儿,你要相信哥哥一定会治好父亲的,嫣儿乖……” 他哄了好久,直到洛雪嫣哭累了,他才把她抱回她的寝殿,安抚她睡下,然后他又回到了昆阳殿,守在洛寒床边苦苦冥想。 洛夕早已学会处理府中事务,她封锁了消息,将仆人安排好一切,做得滴水不漏,落辰也早已安心把事情交给她不去过问。洛夕送走了扶丘后立马来到昆阳殿,她站在床边,洛辰正坐在床边,一手攥着洛寒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洛辰叹了口气:”洛夕,你来看看。“ 他起身让开,洛夕走到床头细细看了一番,把了一会儿脉,神色凝重起来。 “怎么样?” 洛夕看向他,“不是中毒。” 洛辰像是得到了肯定般点点头,洛夕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但碍于扶丘在,还没说。” 他缓缓点头,“你认为是什么?” 洛夕抿了抿嘴,“是蛊。” 他又握紧了拳,“卑鄙!我也看出是蛊,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蛊,也不知道要怎么解……” 洛夕十分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对不起,我也不懂解蛊的方法。” 他摇了摇头,“这怨不得你,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夕也不好再说什么,退身而去。 晚上,洛夕坐在案前对着烛火发呆,养蛊之人很少有,蛊术在中原并不太受欢迎,这被人们看作是邪门巫术,而且养蛊也太难,一招不慎就会被自己的蛊虫吸噬,习医之人对蛊多少都有些了解,对于一般常见的蛊,解法都会掌握一些,显然这蛊非比寻常,令人无从下手。 思考间,洛夕忽而觉得自己右眼泛痒,那颗痣痒得厉害,她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发出一声冷笑。 之后的几天,洛辰一直在暗自调查是何人下的蛊,却一直未果。除帝丘五大氏族,黎氏对落氏一直很友好,而且洛氏对黎氏并无威胁,应该不是黎氏,至于重明氏,两氏相交一直很谨慎,也并没有什么差池。落氏与安氏相交甚好,现如今与柳氏更是密切,与墨氏并无太多交集。 苦苦想来,却毫无头绪。 洛寒一直昏迷在床上,迟迟未醒,落辰对外宣称洛寒在修炼,为了不表现出异样,洛辰拒绝洛雪嫣不去上学在家照顾洛寒的要求,洛夕自然是生活依旧,不慌不忙。 正文 【第十一节】绝望 那晚皓月当空,她将自己亲手酿的樱桃酒从地窖里拉出来,猛然想起,是不是有一坛桃花酿埋在什么树下,说好了五年后挖出来喝,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棵树,还在吗? 夜色如水,湖面上荡起了温柔无数。 苍凉的小亭孤零零立在湖中央,洛夕已不知喝了多少杯,她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泼墨似的长发披在肩头,衬着一张粉嫩的小脸面若桃花,她蛾眉淡扫,朱唇不点自红,纤长的玉指抚过杯沿,轻轻摩挲。 虽已酩酊,但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又拈起酒杯,瘦小的身子向一侧歪了歪,寻了个慵懒舒服的姿势,掺着些月光,仰头饮了那杯酒。 她嘟着小嘴手边的一盒香料,在心里抱怨,他怎么还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洛夕的酒壶已见底,说好来取香料的“动人”还没有来,抬眼间隐约看见亭中柱子上好像刻有字,她走近了,映着月光,那熟悉的字体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她轻轻抚过那字迹,像是抚过了什么岁月,像是抚过了一扇带有香气的木门,木门后是古朴的雅阁小铺,列有花盏无数,香料满堂。那段被香气氤氲的岁月早已迷失在时间的长河,被千叠浪花拍得零零碎碎。 如今再忆起这段时光,空有一缕香气尚存,渺渺茫茫,最终杳不知所踪。 她放下手,转身抓起那盒香料大步走出了亭子。 尊主,你是不是有意放我鸽子? 空明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洒而下,他匆匆走出屋门赶往湖边,今夜折子颇多,不小心误了时辰,不晓得亭中之人是否还在。 走至幽径,见一曼妙身影盈盈而来,离近了看,是潇翎月。今天的她好似与往日不同,像春风里飘舞的柳絮,有一片刚好落在他手心。 看到黎冉后潇翎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她一声“阿冉”还没叫出口,便脚腕一阵刺痛,双腿一软眼看要倒下,幸好眼前的人及时伸出了手,她向前一个踉跄,刚好扑进那人怀里。 “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乱走?”尊主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 她纤手抵住额头,转而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头有些痛,但屋中没有药了,想出来寻寻。” “我屋中有,我去给你取来些,你在这等。”黎冉松手,她身子晃了晃又要倒下,他赶忙伸手扶住。 “对不起,阿冉,我好想扭了脚,头还是很疼……”不等她说完,尊主已把她打横抱起。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看着他,凉凉的月光瞬间温热起来。 此刻风月正好,洛夕也刚好翻上墙,将此景映入眼帘。 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稳当当地抱着潇翎月立在三尺清辉下,皎皎如玉。旋即,他抱着美人大步进了屋子,屋门关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被人闷头打了一棒。 她怔了片刻,不晓得为何自己心中会有些许落寞,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焚鹤煮琴。凉薄的月光洒落在庭院里,像一条广袤无垠的银河,她和他之间,隔得不只是万水千山。 她忽而凉薄一笑,翻身下了墙,踏着破碎的月光,慢悠悠往回走。 我在亭中苦苦等待,你却在这里揽得美人香肩,细细想来也是可笑,你是高高在上的苍梧尊主,我只是你身边的昙花,灿烂了一瞬,又寂灭成灰。本来就是殊途,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无可奈何吧?你记起来我是楚楚又怎样?那不过是曾经罢了,取下面具后这世上便不再有楚楚,而你也不是动人,把七十年前的玩笑当真,未免有些讽刺。再说,潇翎月也已经陪了你七十年了,不是么? 安顿好潇翎月后,黎冉匆匆出门,本来批改折子就耽误了些时候辰,潇翎月又忽然头痛他不得不照顾好,这么算来,已经快迟了一个时辰。 等他赶到亭中时,哪里已空无一人,唯有桌上的一壶酒,在月光下兀自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这时,一声鸟鸣声划破夜色,千翦披着一身金光缓缓落在他肩上,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它的额羽,然后从它脚上的信筒中取出信条。 两天后,她手中提了一盒香料去了黎府。 侍女引他去了前殿,殿中却只有潇翎月。 洛夕施施然行了礼,“月姑娘,尊主可在?” 潇翎月回了礼,嫣然笑道:“阿冉回苍梧了。” 她怔了怔,完完全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就好像是满心欢喜地去奔赴一场盛宴,赶到时却已宴席散尽,人去镂空,落红满地,独留她一人兀自彷徨。 洛夕掩了眸中的低落,敛眉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了。” 潇翎月上前一步欲要挽留,“洛妹妹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交于阿冉?” 洛夕扫了眼自己手中的香料,淡淡道:“没有。”她微笑,转身欲走,潇翎月却又说道:“洛妹妹,姐姐有个请求,妹妹可否一听?” 其实,对于潇翎月叫她洛妹妹一事,她一直觉得有些别扭,但她并不讨厌,潇翎月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晚辈,她若想这么叫,也就随她吧。何况,她也不想想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已快有四百岁,被认为是个二八花季少女是件不错的事…… “姐姐请讲,妹妹洗耳恭听。”洛夕颔首而笑,但见潇翎月微微正色,嗓音曼妙如莺,却总夹着些凌厉,“洛妹妹,请你不要再纠缠阿冉了。” 纠缠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她僵了一瞬,她晓得黎冉回了苍梧就不会再回来了,她也没有想与不语再续前缘了,毕竟浅情人不知,她再怎么一往情深,都敌不过那沧海桑田,日月变迁。 洛夕想笑来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然而,潇翎月脸上逐渐漫出的歉意让洛夕有点捉摸不透,只听潇翎月说:“我知道妹妹对阿冉有意,但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我与阿冉七十年前便相识,阿冉救我于危难,于我恩深义重,纵然,纵然我知道阿冉对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洛夕愈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洛妹妹,我是想说,阿冉心里有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望妹妹不要再纠缠。” 洛夕想起,小十七曾说,黎冉曾深爱过一个女人,并苦寻百年,想必潇翎月说的就是那个女人,洛夕淡淡一笑,“那人,是谁呢?” 潇翎月眼中黯淡了些,道:“阿冉虽从未提起,但我见他留了那人一方丝帕和一张面具。” 洛夕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姐姐说望我不再纠缠,那姐姐呢?” 其实洛夕挺同情潇翎月的,不过一百岁的小娃娃,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死心塌地跟了黎冉七十年,着实不容易。 潇翎月忽而温婉笑起来,眼中似有春光融融,她说:“阿冉寻的那人终是寻不到的,黎伯父已将阿冉与我订了婚,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婚了。” 在此之前的话,她可当春丰拂耳,养一阵子就过去了,但这句,却如一记雷鸣,生生将她耳膜穿透。 虽然,她不愿再想起以前的事,但此刻,她脑子里,是那个香料店,烛影摇红,他坐于案前,修长玉指拈了一支狼毫,于一纸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语。 不语不语不语,他被埋在寂静的尘埃中,如今风沙四起,尘浪滔天,他又被濯洗了几万遍,孑然立于天地间,与她遥遥相望,中间却隔了一个越不过的洪荒。 她记得,自己笑得从容而不失风度,如一朵白莲立于寥廓的黎府,不蔓不枝,静若止水。然后,她带着温和的笑容,转身离去,好似她心中有座城,固若金汤,外面如何天翻地覆,她城中的一草一木都未有动摇。 她洛夕的夫君是不语,不是黎冉。 她洛夕的夫君已故,黎冉与她毫不相干。 她忘了,自己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当她从过去中走出来时,她对自己说—— 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正文 【卷四】【第二章·第一节】尧 第二章 夜风凉, 枕上霜, 奈何美梦不成双。 (一) 最近几个月来,西戎有些不安分,三番五次进犯国界,在周边引起骚乱。帝君秘密令钟离殇冽召集各氏主干到皇宫商议兵事。 钟离殇冽是玖翎宫主,资力超人,他是上古和女娲伏羲同处神位的棺人的后代,传说当初制服魔星上卿时,棺人也有相当卓越的功绩,如今棺人的后代也只有钟离殇冽一人了。 洛寒已经昏睡两个月,令人奇怪的是,他身上那些可怕的症状正在逐步消失,现在只是面色发白,嘴唇乌青而已。落辰害怕,下蛊之人的目的恐怕是要蛊虫吸尽落寒的灵力,然后让蛊虫死在他体内,这么一来,一是可以让氏族内起慌乱,手足无措,二是大大打压了洛氏的名誉,降低它在帝丘的地位,如此凶手却逍遥法外。 皇宫开会召集各氏主干,洛辰只好代替洛寒赶往皇城。他走之前叮嘱洛夕照顾好雪嫣和洛寒,她点头答应。 洛辰如今已经学会了慢慢依靠洛夕,他已经逐渐相信她,把自己的重要之人交给她,洛夕对他来说并不像是妹妹需要他保护,而是可以完全放得下心,所有事任由她安排,甚至有些时候还要依靠她的帮助,她更像是一个全然可信的扶持之人。 洛辰走后,洛夕将府中事务安排妥当,自从洛寒病倒,洛雪嫣就很沉默,洛夕也没办法,开导了几次,始终没有用,便也只好顺其自然。 洛辰是上午走的,下午的时候洛夕有些按耐不住,她想看看这个钟离殇冽到底是何方神圣? 赶到城楼边时,是傍晚,她隐了气息溜进皇城,避开卫兵在皇城里转了转,皇城非常大,中心是皇宫,四周还有一大圈建筑,里三层外三层,跟个迷宫一样。洛夕走了半天,被弄得晕头转向,真是搞不懂,皇城弄这么大是为什么? 走过几个高低不一的青瓦楼阁,洛夕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是一个练武场,正有一男子在中间练武,四周没有任何人。 那男子眉目俊秀,气宇轩昂,眼中斗志横溢,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男子手持银枪,灵力充沛,一挥一扫之下,四周皆荡起尘浪层层。 看他的穿着和气势,应当就是皇子伊祁放勋。洛夕没敢用灵力去探,他的灵力不低,应该会有察觉,被抓住了,是冒犯皇子之罪,再加上擅闯皇城,是死罪。 洛夕想起,当时在药师大赛上,自己鲁莽地探了他的灵力,被他察觉到反探回来,还好她收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大皇子名尧,姓伊祁,号放勋。皇帝后代,帝喾之子。现被封子唐,为唐侯,故称“唐尧”。 洛夕盯着他出神想了一会儿,放勋还有一个兄弟,共十一个,等到帝喾禅位时,不知到底是谁登为天子,这皇位之争实在凶险,需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有一点做得不好,有一句话说得不妥,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加以死罪。 洛夕不禁叹了口气,有时候,生在皇室,虽锦衣玉食,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放勋猛然察觉到一旁有人,他便掉转了步子提枪而来,不带一丝犹豫的向洛夕相劈去,眼中是冷漠和镇定,毫不在意眼前这人到底是谁,生死重不重要。 劈下的一瞬间,他见那少女并未有躲闪,他有一点迟疑,这少女并没有灵力,但他已灵光大盛,没有再收回手的余地,只得看着那少女被自己的灵光包裹,一枪劈下,土石皆裂,烟尘四起,他提着枪立在那里,眼中满是惊异。 放勋愣了一瞬才扭过来,看向站在他背后的洛夕,“好快的速度。” 洛夕赶忙行礼:“小女子洛夕,无意冒犯皇子。” 他没说话,洛夕也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僵着不敢动,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刚才放勋一定是把她当刺客了,皇子练武不允许有人在周围,甚至连卫兵也没有,洛夕出现的毫无气息,他一个皇子怎敢掉以轻心,皇宫内藏龙卧虎,他若想争得皇位,必须做到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放勋忽然笑起来,大方爽朗,十分阳光,与刚刚那个满眼杀气的冰冷之人截然不同,他走过去对洛汐拱手:“原来是洛夕姑娘,不好意思,多有得罪,姑娘见谅。” “皇子言重了,是我不对,打扰到了皇子练武。”洛夕赔笑道。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洛夕姑娘是来参加会议的吗?” 洛夕有些心虚,“不是……”她想了一瞬,实在没办法,“我是偷偷跟进来的。” 放勋并未恼怒,反而平和地问:“你溜进来想做什么?” 洛夕赶忙跪下,“鄙人一年前才来到帝丘,被收为洛家养女,见识浅陋,只听闻皇城浩大,想来看一眼,绝无他想,还请皇子恕罪。” “恕罪?恕什么罪?”他亲和地看向洛夕,“你一介女辈,没有灵力,能不惊动我一边一卫擅入皇城,那是你的本事,要怪罪就怪罪守城的卫兵,三千人守卫皇城发现不了你个弱女子,被处罚的应该是他们。你起来吧。” 洛夕不胜惶恐,放勋虽然表面这么说,但内心里一定有芥蒂,洛夕算不出他打的什么算盘,只得谨言慎行,洛夕依旧跪着,“请皇子责罚。” 放勋走上前把她扶起来:“那就罚你陪我练功和我比武。” 洛夕听得一颤,“我一介女流,怎能和皇子比武,您严重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他拍了拍洛夕的脑袋,“很少有人能那么迅速地躲开我的攻击,更何况你没有灵力,我就是想看看,我如果不用灵力,能否胜得了你一个女子。” “皇子您别开玩笑了。”洛夕干笑两下。 他没理会她,转身向武场中央走去,扔来一句话,“陪我玩高兴了,我放你在皇城玩一天,不告诉任何人,要是违逆我,我不高兴,那你就等着领罚吧。” 擅闯皇城,重罪,冒犯皇子,罪上加罪。 洛夕咽了咽口水,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正文 【第二节】危险 为了公平起见,两人用了同样的兵器,因为战枪太沉,洛夕一个女子拿不稳,于是双方都用了短剑。 比武前,洛夕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交起锋来,她却全然没有了惧色,好似眼前之人并不是什么皇子,一介平民而已。几招之后,两人都有些心意相通,洛夕不在那么忌惮他是皇子,他对洛夕也有了几分钦佩,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和之感。 洛夕从放勋的眼睛中能看到他的正气,更多的是野心。 几个回合下来,洛夕有些吃力,再怎么说她现在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就算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和迅雷般的速度,但她的体力和耐力,却远不及眼前这个体魄强劲的男人。 又几个回合后,洛夕败下阵来。 她笑着对放勋拱手:“皇子见笑了。” 放勋搁下手中的剑,用力拍了拍洛夕的肩膀,有那么几分称兄道弟的意思,“真是畅快!难得打得这么爽,洛夕你真不简单呐,居然和我僵持了这么多回合!” 洛夕对他拍肩膀这一举动只是略微一惊,却也在意料之中,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打一架后大家就是朋友了嘛,有时候,喝酒聊天说尽千言万语,都不如打一架来得实在。 洛夕也不再那么拘谨,笑着对他说:“恐怕再来一个回合我就不行了!” 放勋哈哈笑起来:“洛夕,你是不是还对我留了一手,念我是皇子,不敢下狠手?” “怎么会,我可是卯足了劲儿跟您比试,你要是不开心,我就得去蹲地牢,哪里敢怠慢?” 放勋满意道:“好,今天我玩儿高兴了,就放你在皇城中逛一天,当然,你要靠你自己,不能被巡卫们发现,要是被抓到了,就让他们带你来见我吧。” 他最后那句话是有些无奈,好似料到洛夕终究会被发现,不得已给她出了个下下策。 他虽然说得无奈,但洛夕听了却莫名很高兴,好像有了个免死金牌,她咧嘴对他一笑,乖巧答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放勋点头,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去玩,自己还要练武。 洛夕最后又给他行了礼,笑着离开。 洛夕哪有那么听话,她尽量避开了卫兵,直接向中央皇宫奔去。进到皇宫里面,守卫就更森严了,简直寸步难行,洛夕看到有一列卫兵穿着非凡,一看就是皇室的亲兵卫,正走向一会议室,洛夕尾随其后,打昏了最后一名兵卫,偷偷换上他的衣服,跟着溜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人应该是刚落座不久,下午赶到皇城,稍作休息,到了傍晚再来开会。洛夕站在角落里,把自己掩在亲兵卫身后,洛夕扫了一眼议席上的人,几个家主和几个公子,少数带了自家的谋士,柳逸、洛辰、重明子卿、重明扶丘、安晞然,还有黎冉。除此之外还有四个陌生男子,但看他们的席位和穿着,应该是皇室中人,洛夕不知道那是谁,八成是其他皇子。 帝喾娶了三个妻子,生有十二个儿子,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放勋、阙伯、实沈,还有挚,听闻挚十分浪荡,简直就是个纨绔子弟,毫无皇子之威。 那四个皇子中,其他三个洛夕认不出,但那个穿鹅黄色锦衣,身带佩玉招摇,神情轻浮不羁的俊秀男子应该就是挚。 人已来齐,却还留着两个空位,帝喾还没来,钟离殇冽还没来。洛夕激动地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两个人。先是放勋款款走进来,他刚换了一身正装,落座于挚旁边,然后一个苍劲的老者缓缓走进来,洛夕不自觉地又挺了挺腰板,心中莫名的生出敬意。 老者头发灰白,身架宽大却消瘦,虽然苍颜白发,眼中却依旧冷冽而犀利,威力过人,众人皆起身,向他作揖行礼,齐声道:“帝君。” 众人皆畏言畏行不敢有疏漏,唯有挚略有散漫,慢人半拍,帝喾只当没看见。 这下人都到齐,钟离殇冽还是没来,洛夕不免有些失望。开始会议前,放勋在周围设下结界,将侍者和卫兵隔离在外,洛夕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看着帝喾的唇形想读出点什么来,没想到竟全然看不懂,想来不应该呀,唇语她多少还是会一些的,看来是放勋设的结界实在不简单,洛夕也没胆量去破,帝丘的高人都在这里,她可没打算寻死。 既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读不出来,洛夕就无聊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正肆无忌惮地盯着黎冉看,她赶忙低下头,手心渗出汗来。 一会儿后洛夕看向帝喾,忽然想到梦里的老人,慈蔼却又有些古怪。 帝喾姓姬,名俊,是黄帝的曾孙,从小聪明好学,很早便有盛名,一百五十岁辅佐颛顼,封有辛地方,实住帝丘,号高辛氏,三百而得帝,如今已执政快七百年,好音乐好巡游。 后人称赞:祖自轩辕,玄器之裔,生言其名。沐德治世,抚宁天地,神圣灵宾,教讳四海,明并日月。 然而,她梦里的那个老人,纵使灵威四海,最终还是被天下人忘记,被掷入尘土中掩埋于世,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至于帝喾,洛夕和他算得上是老交情了。 洛夕眼神黯淡下来,想起梦中老人断断续续讲的故事,她看了一眼柳逸,怎料他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惊,洛夕忙避开视线低下了头。 会议快结束时,柳逸又看向洛夕,她刚要低头,就见他很慢很慢地和她对了个口形,洛夕勉强看出,他大概是在说:“快走,不易久留。” 她怔了怔,微笑着微微点头。 入夜时,他们才商谈完,但是指不定明天会继续,一般这种事情很难统一,洛夕倒是打算晚上回家睡觉了。 洛夕褪去兵甲,小心翼翼地往宫外走,她稍稍放出感知力,一点一点地探查,走至一转角,探到有人过来,再探身后,同样有人,无奈之下她只好故作淡定,迎面走了上去。 本以为是宫中侍者,这两日宫中会议,洛夕为洛氏之女,走在这里也不奇怪,可谁想到竟是重明子卿。 子卿并未有太多惊讶,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细细打量着她,洛夕无法辩解,只得干站着。 “你这是私闯皇宫。”他似笑非笑。 这时,身后来了一列卫兵,见到子卿后,停下行了礼,子卿做了个手势,那列卫兵突然架住洛夕,在她发出声音前捂住了她的嘴,用手掌将她打晕。 正文 【第三节】谁来救我? 洛夕醒来时,眼前黑乎乎一片,自己手脚被捆着,缩在墙角,这是个秘牢。洛夕心里有些害怕,大概是因为自己以前在密牢受过刑,心里有阴影。 这密牢是用玄石砌的,八成是在地下。洛夕回想起刚刚见到子卿的情景,皇宫内的士兵为何要向他行礼?他为何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那些士兵听他调遣吗? 每次看到子卿,她总会感觉到内心的刺痛,一种悲伤而又无奈的感觉涌出,解释不清的心寒。 石门缓缓打开,子卿面带微笑着走来,洛夕打了一个寒颤,又往墙角缩了缩。他蹲下来,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他温柔地说:“夕儿,好久不见。” 洛夕愣了。 他是谁?怎么叫得这么亲切而熟悉? 子卿又说:“这里没别人,你不用装傻。” 洛夕看着他细柳长眉,凤眸星目,万分熟悉。 “你真的失忆了?”他眼神冷下来,冷若寒潭。 洛夕木纳地点了点头,“你,你知道我是谁?” 他扯了扯嘴角,“我哪知道,受人之托来问问而已。” 洛夕盯着他,他分明是在说谎,“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我们以前认识,对不对?” 子卿点点头,“不光认识,还很熟呢。” 洛夕知道此人不善,不能与他呆在一起时间太长,她问道:“这是哪儿?” “牢里。” “你想干什么?”洛夕觉得,如果她搬出放勋一定会给放勋带来麻烦,这个重明子卿,很难对付。 “干什么?”他站起身走向石门,“只是依法行事而已。” 走出石门前他又回过头,嘴角带着恨意,“在你没恢复记忆之前,就先在这儿待着吧。” 说吧,他出了石门,密室顶上那盏烛灯忽明忽暗,洛夕将脸埋在手臂里,没了动静。 子卿明白,在得到九重封印之前不能杀她,但是她现在却失忆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当她自己回忆起来自己是长琴煜夕,回忆起来他是长琴煜青,回忆起一切,他才能动手。 洛夕顾不上去想子卿是谁,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逃出去,可是这里与外界隔绝,要向谁求救? 可现在根本不是谁来救她的问题,现在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她本该在洛府,而不是皇宫。 一会儿后,石门又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两个兵士,手里拿着长鞭。洛夕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赶忙开口:“我要见放勋皇子!” 那两个兵士只是冷冷道:“对不起,公子不允许你见任何人。” 他们提着鞭子走过来,洛夕没有反抗,因为知道没用,反抗反而会激怒他们。洛夕被吊起来毒打了五十鞭,其间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直咬着嘴唇,任由他们抽个爽快,打到最后,洛夕已皮肉模糊,嘴唇也被自己咬得鲜血直流,她满头都是汗,筋疲力尽,呼吸微弱。那两个兵士也有些不忍,她一个弱女子受如此极刑,居然没有一声求饶,甚至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不禁钦佩,抽到最后他们也心软了,抽得很轻。 结束时他们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他们并没有把她放下来,因为公子没有交代,要一直吊着她,等明日他过来。 他们走后,洛夕半死不活的吊着,眼神黯然无光,想了无数人,都想不出谁能来救她,难道要一直被关在这里,无人知晓,直到她恢复那可笑的记忆? 她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手腕已经被勒出血,她垂着头,伴着微弱的呼吸,昏了过去。 不知道是多久,她隐约听见石门开了,她不想睁开眼,她不想看那人的脸,她觉得这是场噩梦,她想赶快醒来。 洛夕听见那人走到她面前,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没了下文。 半晌后,依旧没动静。 她费力地睁开眼,眼前这张脸却不是子卿。 灯光很暗,那双紫瞳却亮得撩人。 洛夕几乎要哭出来。 纵使他是大魔头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纵使他暴戾咨雎嗜血如命,此刻她都想跳下来扑到他身上,把鼻涕蹭个够,就算他嫌弃到要掐死她都无所谓,赶快带她离开这儿就好。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他依旧是那种戏虐的眼神。 洛夕疲惫地笑笑,“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最后看下她手腕上的冰彩玉髓,漫不经心道:“我的铃铛都快被你的血给泡坏了,想着你应该已经死了,就过来收回我的铃铛。” 洛夕笑了笑,不知为何,现在听他说话很开心,不管他说的话有多欠抽,她都想听。 “那,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他冷笑一下,紫瞳妖媚逼人,“少跟本尊登鼻子上脸。” 睚眦抬手抚过她手腕,绳索断开,她软绵绵的要瘫下去,他伸手揽过她腰,把她拎起来。 “铃铛给你真是浪费。” 洛夕喃喃道:“那你就拿回去。” 睚眦拎着她走出石门,穿过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她听见他冷冷地说:“除非你死了,不然谁也取不下来。” 他好似十分不满,后悔把宝贝给她。 洛夕不禁一笑,“那我以后可有罪受了…” 出了地道,外面是一片丛林,已近黎明,天边泛着黄色,孟极安静地卧在一边。 睚眦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到孟极背上,自己在优雅地跃上去,洛夕动弹不得,只是侧着脸看向他,“这是哪儿?” 他轻轻拍了拍孟极,孟极一跃入空,朝着天边刚被染红的朝阳飞去,这次它得得很慢,很平稳。 睚眦坐在她身旁,淡淡道:“皇城内的后山。” 她垂了眼,十分疲惫,轻轻说道:“你还真敢来。” 睚眦问:“去哪?” 她闭上眼,半昏半醒,“随你…” 睚眦带着她飞到黑风角的最高峰,他把洛夕抱下来放在一块露风石上,自己坐在一旁喝酒。 他有些意外,洛夕现在身受重伤,竟然完全不怕他,还敢安心地昏睡过去,任由他摆置,这个女人,胆子太大了。 孟极伏在地上,用大脑袋蹭了蹭睚眦的后背,鼻尖发出小声的哼唧,他站起来走过去,看到孟极被上的血迹,那是洛夕身上的血,它雪白的毛发沾上血后变得焦黑,像是被灼伤了一般,它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两声,睚眦心里一惊,用手指抹了一下那血迹,然后放到唇边,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他皱了眉,抹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又抬手抹掉孟极背上的血,他用灵力安抚着孟极的毛发,孟极慢慢安静下来。 睚眦走到露风石旁,坐在露风石上,从虚空中幻出一壶酒,面色深重地喝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如纸的洛夕,眉间露出疑惑和些许戒备。 这个女人令他搞不懂,看不透,她没有灵力确有强大的感知力,有惊人的速度,能穿过无数结界。他之所以来皇城寻她,是感觉到铃铛好像被什么极烈性的东西烧灼着,他以为洛夕在想着什么变态的方法要取下冰彩玉髓,谁知竟是她的血液! 她简直就是个迷,她简直就是个怪物,她比那个老怪物还难懂。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喝着酒。如果那个老怪物还在世的话,睚眦一定把洛夕这个小怪物介绍给他认识,说不定还是父女俩呢! 正文 【第四节】棘手的交易 洛夕肆无忌惮地睡了一天,睚眦就在他身边坐了一天,日光变换,又是傍晚,西边的天空上泛着大片大片的紫红色的云朵,睚眦终于有些不耐烦,抬手在空中一掀,一阵风包住洛夕,像抖被子一样把她从露风石上抖下来,洛夕立刻醒过来,睚眦咧嘴地捂着前胸后背,她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有未干的血粘在了小草上,那株小草立刻疯涨了一瞬,开了花后又迅速枯萎,好像是在一瞬间过完了整个春夏秋冬。 睚眦皱眉,这女人是从小吃灵草饮仙露长大的嘛? “痛死了,你个变态…”洛夕苦着脸爬起来,摇摇欲坠。 睚眦如一尊玉像坐在露风石上,眼中放出寒光,洛夕立刻捂上嘴往后退了两步,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扭回了头。洛夕松了口气,走到露风石边缘坐下,她看了一眼睚眦,又往边缘处挪了挪。 她讪讪地笑了笑:“尊驾,我该回家了…” 他没回头,只是冷冷道:“我救了你,就没点表示?” 洛夕知道他要这么说,“你说吧,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他扭过来,斜看向洛夕,嘴角挂着邪魅的笑,“我要一批兵器和两株东海祖洲的神芝,兵器在半个月内弄到,神芝可以慢慢来。” 洛夕眼角抽了抽,这未免太刁钻了吧? “尊驾,我一介平民去哪给你找啊?”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做事都要考虑后果,不是像洛雪嫣一样有血缘关系做后盾,天不怕地不怕,她要钱没钱,要人脉没人脉,如今还多了重明子卿这个麻烦,她怎样才能不惊动任何人给他搞到一批兵器?怎样才能拿到两株东海神芝? “要起兵打仗,你自己找兵器去!”洛夕皱着眉毛,十分不悦。 睚眦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的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洛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换个要求,神芝我可以想办法,兵器不行,我弄不到。” 他笑得风雅逼人,“弄不到兵器,就让洛氏灭族。” 洛夕干笑两下,不再说话了。 两人又登上了孟极的后背,朝洛府飞去,洛夕还是累得不行,就坐在孟极背上,睚眦一直笔直地立在风中。 快到洛府时,睚眦问:“你就打算这样回去?” 洛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除了脸以外,一身的鞭伤。她愣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还不回去,府里人一定会着急,洛辰回来定要责怪她,但若这么回去,更不好解释。 睚眦嫌弃而又无奈地瞟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她身上的衣服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片刻后破烂的衣裳恢复如初,遮住了她血肉淋漓的身子。如此之下,其他人就看不见她身上的伤了。 洛夕扬起脸对他嘿嘿一笑,眉眼弯弯如三秋之月,他淡淡一笑,又看向别处。 天已黑透,孟极停在洛府上空的云层里,这次睚眦没有把她再推下去,不然掉到了湖里不好解释,他用灵力拖着她,把她送了下去。洛夕一直仰着头看着云层中的雪白豹子慢慢变小,看的雪豹上的男人慢慢变远,直到她落到地上,黑夜如水,飘渺如纱的云层中已什么都看不见,她咧嘴笑了笑,转身进了自己殿里。 “小姐,你去哪儿了?”紫云有些着急地问。 洛夕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闲不住,出去逛了一圈。” 紫云有些埋怨,“小姐,你以后去哪给紫云说一声,好让人担心!”没想到这丫头有些生气了。 洛夕拍拍她肩膀,很认真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紫云一惊,赶忙道:“不用不用,小姐不用道歉,是紫云心气儿高了…” “好了,没事,”洛夕打断她,“帮我准备一盆水,我要洗澡。” 紫云还想说什么,都咽回去了,她恭敬地行了礼,“奴俾这就去准备。” 备好水后,洛夕就让侍女们都出去了,她自己脱了衣服,往浴桶里放了许多草药,忍着痛泡了进去,她想多泡一会儿,又怕水变凉,就往里面放了一块火晶石。 她闭上眼,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 子卿的事她没有头绪,也不去想,她只知道子卿已经发现她逃出了地牢,日后很难再有机会再冠给她罪名,他一定会更加注意她的举动,洛夕以后要小心才是。 洛寒的事这两个月来没有头绪,洛寒身上的症状在慢慢消失,不知是吉是凶。 最令人烦的是睚眦居然让她给他找兵器,也没说要什么兵器,不过听他的口气,应该是西戎要起兵了。洛夕无奈又十分懊恼,西戎起兵攻打帝丘,自己居然帮着西戎找兵器,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洛府都得跟她一起负罪! 可睚眦的要求,不答应不行。 帝丘中柳氏和黎氏都经营有兵器,还有重眀氏、重阳氏是做兵器间的各种买卖,在国外也有生意,但是她不能用帝丘中的兵器,从帝丘订购兵器,动静太大了。 至于那两株神芝,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是哪里有的问题。 她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睡去。 次日上午,洛辰便回来了,他直接进了洛寒的寝殿,看见洛夕坐在床边翻看医书。他也在床边坐下,看了看洛寒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洛夕合上书,问道:“商议得如何?” 洛辰回答道:“帝君说先不大动兵力,让皇子实沈带兵去边界压制。” 洛辰从被子里摸出洛寒的手,把起脉来,“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议会上,刘逸说听闻洛氏族长重病,寒暄了两句。” 洛夕也皱了皱眉,“这下全帝丘的人都知道了。” 又说了几句后,洛夕便回去了。 洛寒重病之事传出,其它氏族不少人趁人之危,在背后众说纷纭,洛辰全部揽下族内事务,每日被府内谋士的书简压得喘不过气来。 人多嘴杂,程氏和庞氏居然有人传出了说洛寒炼药想提升功力,没想到气急攻心反倒受了内伤,这等谣言一出,洛氏的圣明形象就有些不稳了。在此关头,安氏长女安晞然穿着庄重,带着一株东海神芝前来看望洛寒。 在安晞然将装着神芝的盒子递给洛辰时,她眼中是些许心疼,并不是做戏,是真的难过。她是真的喜欢洛辰。 洛夕盯着安晞然那双白皙如玉的手看了许久,并不像是炼药的手。记得药师大赛结束时,放勋赐了洛氏和安氏各一株六千年的神芝,而今天安晞然送来的是一株四千年的神芝,所以,安家应该还有神芝。 洛夕知道洛府药库除了药师大赛那次得到的六千年神芝外,还有一株八千年神芝,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拿自己府中的东西去给睚眦。睚眦是西戎首席大将军,不得已与西戎勾结是她个人的事,若拿了洛府的神芝,就成了整个洛府的事了。 如此之下,便只好从安府那里拿了。 安晞然打着安氏的名号来送神芝,一是真心希望洛寒早日康复,二是向洛辰示好,三是向天下宣告安家与洛家交好。有意伤洛氏者,安氏必出头。她这是在警告那些嘴浊之人,少在出口狂言。这么一来,那些人也乖乖闭了嘴,不敢再公开说些什么。不过,只是不敢公开说,私下里却依旧口无遮拦。 正文 【第五节】安府之行 晚上,洛夕又让紫云准备了火,放了些草药进去泡澡。这些日子坏事太多,她身心疲惫。忽然一只白鸽飞进来,在洛夕面前扑棱着翅膀,这小鸟浑身雪白,额羽呈淡青色,灵巧可爱,小鸟腿上系着一小竹筒,洛夕伸手从竹筒中抽出一张纸来。白鸟转而飞走了。 “兵器五千件,神芝要万年以上的。半个月见不到兵器你提头来见。” 洛夕鼻子出气,她三两下撕碎了纸条扔在一边地上,那些纸片化作一股白烟,在洛夕面前飘了两圈,然后绕着她脖子轻转了一圈,消散不见,好像是在提醒她:洛夕,小心你项上人头。 洛夕一个寒颤,将身子往下一沉,连同脑袋没进了水里。 晚上洛夕喝了许多酒,眼前一幕幕浮出的是当时她在亭中等他,他迟迟未来,只见柱子上刻的一行字: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不知不觉,她有些醉了,找来笔和纸,开始研磨。 她想把黎冉画下来。 纤笔勾勒,玉指苍葱,一男子卓然立于纸上,鼻如悬胆,眸若惊鸿,凉薄的唇,冷峻而高傲的脸庞,眼角却有那么一丝温柔。 这画的,不是黎冉。 只是十分神似,并不是黎冉。 画完后,洛夕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提笔写上字: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最后,又在角落上写上黎冉的名字。她满意地点点头,又喝了杯酒。 “这是谁?” 身后冷不丁飘来一句,洛夕一个激灵扭过头去,睚眦一袭黑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放到以前,她定是一个轱辘钻到桌子下面,今天估计是酒劲上来,她竟全然不怕,反倒不满地嚷嚷:“谁让你进来的!擅闯闺房是死罪你知道吗?” 睚眦勾起嘴角,邪魅的眼睛几近妖冶,“洛夕,我们等你醒了再说这事。”他拿起那幅画,洛夕撇撇嘴,道:“不是写有名字,你不会看啊?是不是不认字啊?” 他压住火气瞟了她一眼,“这画的分明不是黎冉。” “怎么不是?我说是就是!”洛夕瞪向他,鼓着小嘴朝他大喊。 睚眦看向粉面朱唇的她,一字一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他眼中闪着狂熠的光,如凌厉的刀锋将她紧紧环绕。 洛夕脸上的红晕像天边软软的云彩,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没有骗你。” 睚眦把画扔回桌上,冷冷笑道:“黎冉是有婚约的,这画要是被别人看到,你麻烦就大了。” “要你管!”洛夕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把画卷起来用绳子系好,她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嚷道:“你来找我干嘛?催命也没有你这样催的!” 洛夕说完自己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没了动静。 睚眦懒得跟她计较,他坐到桌边,喝起洛夕没喝完的酒,扫了一眼桌上几个空酒坛,不禁一笑,这丫头真能喝。 一会儿后,睚眦问:“如果你给我送兵器这件事被他们发现了,你会怎么办?” 洛夕慢慢侧过脸,幽怨地看向他,“你屁事怎么这么多?到时候再说呗。” 他一时没忍住,玉指捏碎了酒杯。 “洛夕你是不想活了。” 洛夕闭上眼,醉乎乎地对他大喊:“你才不想活了!” 他冷“哼”一声,脸上慢慢荡起妖冶的笑容,牙根处冒出一句极轻的话:“本尊是真给你脸了。” 第二天一早,紫云进来送饭,推开门就看见自家小姐被一条红绳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这种捆法,怎么看都有点怪,紫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哪里怪,一时间竟忘了把自家小姐放下来。 听见有人开门,洛夕才迷迷糊糊醒来,她觉着自己看紫云的角度不对,而且自己浑身酸痛,还被悬空吊着。她低下头慢慢看清了自己狼狈的模样,良久,她将一口小银牙磨得“吱吱”作响…… “混蛋,老子一定扒了你的皮!” 紫云把气得浑身直颤的洛夕给放下来,看着她怒火弥漫的美眸终是没敢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夕匆匆吃了早饭,然后阴着脸出门了。她隐去气息一路赶往昆仑山。 洛夕隐约记得昨晚自己喝醉了,然后睚眦来找她,他好像是说了句“兵器十日内搞到,神芝半年内弄到”。他好像是生了什么气似的,故意提前了期限。洛夕咬着牙,昨晚有惹着他吗?居然把老子捆成那样?! 直到第二天上午她才赶到昆仑山,她直径穿过结界进了西王母的地盘,因为过了结界,就几乎都是高阶灵兽,她要抓紧时间赶快筹到钱去买兵器。 洛夕用感知力锁定了许多高级药材和几头中阶灵兽,不打开封印,她就没有灵力,不过只凭轻功已经足够了。 她把这几天的烦恼全部释放了出来,她痛痛快快地在昆仑山打了一天,最后采到了十几株高级药材,干掉两头中阶灵兽,并用毒放倒了一头高阶灵兽。洛夕取了灵兽晶石,带着药材匆匆往回赶。 月光带着它独有的凉,硕硕落落倾洒在她身上,一路上她神情淡漠,眼中是无垠的黑暗,那黑暗的深处却泛着幽幽的光,像将息的烛火,遥不可及。 第二天,洛辰外出有事,洛雪嫣在寝殿里陪洛寒,洛夕则翻看了一整天的医书。 入夜三更,她换了身黑色劲装,戴了面纱背了一张弓,悄悄出了门。 天幕漆黑,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轮明月,明亮地耀眼。薄薄的云雾缭绕在月亮周围,令地上婆娑的树影时隐时现。 洛夕伏在安府的屋顶上,安晞然的屋里还亮着灯,窗户半开着。 洛夕轻轻一跃跳到一棵树上,刚好能看到安晞然蜷缩在床上。她紧裹着被子,微微睁着眼,柳眉紧锁,精致的小脸煞白如雪,面有苦色,她冷汗直出,不知是生了何病。 洛夕并没有生出什么怜悯之情,她只是漠然地取出弓和箭,拉满弦,瞄准她那张煞白的脸。 手一松,满月之弓骤减,杀气四起,箭离弦而去! 安晞然心头一颤感到有杀气,猛地睁大了眼睛,她眼睁睁看着箭飞来却没有动分毫。 “铮”地一声,利箭钉在她枕边,几乎贴着额头,但未伤她分毫。 安晞然愤恨地看向外面树上的黑衣人,一晌后,那黑衣人隐身而走,她依旧防备地盯着那看了许久,心有余悸。 洛夕回去后烧掉了那身黑衣,然后开始熬药。她在自己的寝殿窝了两天,满屋子都是药香。 正文 【第六节】尊主你见死不救... 这几日洛夕根本闲不下来,也没时间去想其他事,每天都是沾床便睡,天亮就起,先去看望洛寒,然后翻看医书、熬制丹药,帮助洛辰处理事务,再没什么闲功夫去想那个苍梧尊主要怎么办。 反正来日方长,这种事,不是你一句不情愿就能改变得了的。 只羡鸳鸯不羡仙,也只能羡慕而已,仅此而已。 第二天下午时,洛夕赶到昆仑山脚下,没有做过多的休息就投入了捕杀。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条巨型千年蜈蚣。 洛夕站在树枝上动都不敢动,她很害怕那些脚多的动物,尤其是蜈蚣。 那只千年蜈蚣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她鼓起勇气与它打了数几回合。可这只蜈蚣修为不低,对于她一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来说,打起来相当吃力。 蜈蚣的尾端有一根粗长的毒针,她一连被那针扫了好几下,最深的一道口子有一寸左右,殷红的鲜血奔涌而出,剧毒在须臾间深入静脉。 她一直在逃,可那蜈蚣穷追不舍。 洛夕在树顶上一阵奔波,尾针的剧毒于她而言并不致命,但折磨她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是没问题。此刻,她内心有些绝望,这千年蜈蚣好似是铁了心要吃她,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命丧黄泉…… 毒入心脉,洛夕快要支持不住,隐隐地,她看见有一抹白色身影孑然立于天地间,袖口与衣领都纹了蓝色的水鸟,满头黑发泼墨般散于脑后。春枝碧梢之上,春光潋滟之间,他一脸悠闲慵懒,静静地看着狼狈逃跑的她。 那一刻,天空好像又晴朗了许多,她心中的欣喜好似是洪水猛兽,汹涌强势地席卷全城。 但是,洛夕与蜈蚣又较量了三个回合,那人却只是看着,丝毫未动…… 当她歇斯底里地喊出一声“尊主”时,他神色恍然变了变,但,依然没动。 她看向尊主,尊主也看向她。尊主眉眼温润,然后微微颔首,向她点了个头…… 她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尊主是在给她打招呼……多日未见,打个招呼。 她在心里骂了句娘。尊主,您袖手旁观吗! 蜈蚣一个扫尾,她躲得极其艰难,在体力即将透支前,她终于压不住朝那人大吼:“尊主,你不救我吗!” 然,尊主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来干嘛?看戏吗!” 他挑了挑俊逸的眉,不紧不慢地回道:“本尊来散步。” “……” 多日未见,故人重逢,竟是如此场景,尊主,你好狠的心呐!洛夕在心中拈个了两下,迟疑了一阵后,旋即朝他喊道:“黎冉你个薄情郎!负心汉!大骗子!”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 他似乎是弯了弯唇角,眸中笑意又深了几许,色淡如水的薄唇微启,遥遥问道:“我怎么了?” 她一个白眼差点背过气去,“你、你见死不救!再怎么说,你我也是相识多年,可谓鱼水深情,密不可分!你……你我在苍梧同生共死,还一起逛过青楼,泡过温泉,不该摸的都摸了,不该看的都看了,那……那什么我都握过了,你居然不救我!” 尊主的神色僵了僵,然后眉间阴了几分。但她没看见…… 蜈蚣又是一个扫尾,她眼见那长针要将自己刺穿,却有一抹雪白闯入眼帘,拂袖一挥,赠了那巨虫十里春风,将它扇出十几米。 蜈蚣顿时落魄,几个翻滚后伏在地上怯怯地看着尊主,见尊主没打算再次出手,它慌忙缩着尾巴狼狈而逃。 洛夕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听“咔嚓”一声,树枝被尊主的十里春风断了命,二人随之落了下去。 天旋地转,她被摔得七荤八素。待背后稳实了,她才悠悠睁开眼,然后发现尊主支在自己身上。他一头乌发泼墨般地垂下来,犹如两帘轻纱将她拢在其中,他如玉般的脸上并无表情,漆黑的眸子泅了无数星光,他就那么看着她,静静地,淡淡的。 外界的一切都被他的墨发隔绝,两人方寸之间变得无比宁静。她忽而想起了什么,一百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何夕睡不着觉,她提了一壶酒,和不语一起踏过皑皑白雪入了深山,那日他们落在雪堆里,也是这个姿势,那日的月亮犹如巨大的玉轮,映照着千里银白,无比静谧。 良久,她平复下内心,道:“尊主,你不起来吗?” 他淡淡地回道:“刚刚还直呼我名讳来着。” 她张嘴哑了哑,“一……一时情急。” “哦。”他眼中泅了一潭深水,倒映着亘古而来点点星光,“那以后都这么叫吧。” “……”对于尊主的开恩,她小有惊讶,“尊……黎冉,你先起来呗。” “为什么?”他问话的语气可谓是,相当真诚。 洛夕觉得自己被耍了,“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好?” “……” 尊主挑眉,“你我都已是鱼水深情密不可分了,区区此举,有何不可?” 她刚刚平复下的内心,此刻又波涛汹涌起来。 尊主又继续道:“你我同生共死,一起逛青楼、泡温泉、还曾在一张床上同眠共枕,与以往相比,今日如此,可算是微不足道。” “尊主……那都是误会……”洛夕觉得此刻脑子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中毒的原因,还是尊主这张脸太过醉人。 尊主微微扬了嘴角,语气轻柔,且意味深长:“那这个误会,可有点深。” 她欲哭无泪,干笑了两下,旋即觉得尊主的脸变得飘渺,好似有一层轻纱覆上了他的面容,不多时,轻纱变成了浓浓的白雾,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最后尊主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洛夕醒来时,黎冉已经背着她走到了山脚,而她身上的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兰香,不禁脸一热,慌忙从他背上下来,脚沾地时一个不留心,险些栽倒,又被黎冉不紧不慢地扶住。 “没事,我没事了,我自己走。”她扯起嘴角干笑两声。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道:“下面是胥江城,天晚了,今晚就先住下。” 说罢他就往前走,丝毫没给身后的丫头留说话的机会。 洛夕翻他一个白眼,你这态度几个意思啊?不就给老子解了个毒嘛?摆脸色给谁看呢?她一边腹诽,一边屁颠屁颠跟上去,“那个,明天我想去灵都买兵器。” 他微微偏过头:“你用的兵器?” 洛夕挠挠头,“嗯……给一个朋友买的。” 他没有再问什么,洛夕也没有看出他眼中的细微变化。 走过了城门,洛夕东瞧瞧西望望,细细打量着这里,人并不算多,也并不繁华,只是很普通很平静,这里的人,都很安逸,这里的日子,都细水长流。 他轻声说:“这是胥江城,北城。” 听着他这句话,她慢慢放松了眼角,心底封存多年的记忆,霎时间席卷全城。这是二十年前我们生活的地方,这是我们一同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你是不语,我是何夕,那时,我们有一家香料店,不知你还记不记? 正文 【第七节】买兵器 其实专心致志打了一下午灵兽她并不饿,上次来昆仑赶路一天一夜,又奋战了一天,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可是现在一进城,肚子里的馋虫就都活过来了,在她肚子里兴风作浪。 天色已黑,街道上挂着灯笼,商铺里灯火通明,北城虽不繁华,却也温馨。 洛夕带着黎冉在各个小摊边辗转,她想着黎冉应是第一次来北城,不知道哪个好吃,洛夕便将每一个小吃都讲解得透彻,他将会喜欢吃哪个,不喜欢吃哪个,她都说得准确无误。 吃了一会儿后洛夕说要去灵都逛逛,不能光在这吃,灵都里肯定要比这儿好吃。于是黎冉就带着她往灵都走。 转过几道街,忽然一股扑鼻幽香,洛夕扭头望去,穿过人群的街角是一家香料店,六千年选木制的招牌,上面空落落的未写一字,店门口并没有挂灯笼,只是店中点了几盏灯,隐约看见一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案前,正对着街道发呆。 “去看看吗?”黎冉问她。 她摇摇头,“香料又不能当饭吃。” 他没有说什么,继续和她往前走。 他们不知道的是,几十年前朝子朝子还在世时,他天天坐在案前,看着门外的人来来往往,算着时间该吃晚饭了,便起身准备去染坊。湘姨那两年身子不好,染坊是许秋和儿子朝冬照顾,而他,一直守着这家香料店,里面的东西分毫未动,每天早晨开张,天黑了关门,客人三三两两,和以前一样。他经常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那是二十年前儿子满月时请人画的,已经有些斑驳,但画上那个少女的笑容依旧清晰,她笑得清丽出尘,她笑得桃花初绽。 朝子向店门口走去,不经意向街道一瞟,人群嘈杂间,只见有一男一女匆匆路过,灯火萦绕,他们容颜依旧。他站在店门口看过无数人,也眼花认错了无数人,但他能想得到,他们两个一定带着不变的容颜,走在天下的各个角落。 朝子愣在门口,已封陈的时光和记忆穿林越水而来,顷刻间将他淹没。二十年前你们恍然消失,不留一丝痕迹,消失得彻彻底底,二十年后,我已皱纹横生,苍颜华发,你们却依旧红颜青春,好似你们昨天才离开,游山玩水一日,而我们却已大梦恍然一生! 眼泪滚滚而落,不只是嫉恨她冷漠无情,还是愤恼无奈她寿命之长,还是念叨了二十年终不得相见,从前的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从他婴孩坠地到他成家立业,她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只剩下细水长流的日子,她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他东奔西走找了两年,依旧音信全无,颓唐地回来,看着到处都是和她相关的东西和记忆。 你看我长大了,你帮我渡过了命劫,你教会了我道理,然后你走了。好似这里的一切都是无聊时的一场游戏,曲终人散,你冷漠拂袖而去,我只是个被遗忘的戏中人,却入戏太深! 可能她也曾猛然出现过,但又快速没入人海。 多少人,提剑纵马,说诗酒趁年华,可知年华只是弹指一刹。或许这只是你睁眼闭眼一场梦,却是我倾之所有度一生! 黎冉带着她进了灵都,街上之景立刻繁华起来,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偶尔还有商贩的吆喝声,洛夕挑了家酒肆,两人进去找了地方坐下,点了几个菜、两壶酒,吃起来。 黎冉看着门外来去悠闲的人们,听着周围酒客们带着市井言语的划拳声,还有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丰腴少女们的谈笑声,灵都的热闹繁盛,完全不在帝丘之下。 洛夕有些黯然地看了眼黎冉,若是他能记起以前的事,那么今天来到这里,他会做何感受? 晚上,黎冉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洛夕累了一天,于是简单和他道了别,转身时,尊主幽幽问了句:“你买兵器,可是干坏事?”她身子顿时僵了,她看着他浩瀚如星海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她攥紧已被汗浸湿的双手,仰头对他微笑,不紧不慢道:“当然不是。”他微微点头,轻声说了句“早点睡”,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洛夕进了自己的房间后依着门喘了很久的气,直到心跳平稳下来,她走到桌前,取出袋子数了数这两次来昆仑山拿到的晶石。这些晶石能换到的金珠并不多,根本不够买睚眦要求的五千件兵器。她叹了口气爬上床,明天再想吧,先好好睡一觉。 她闭了眼,良久,她倏忽一笑,如果她给睚眦送去了五千双绣花鞋,睚眦会是什么表情? 呵,睚眦一定会杀她一千遍吧…… 黎冉坐在自己房中桌旁,他用手轻轻敲着桌面,微弱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张玉容衬得无比飘渺,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不出任何喜怒。烛泪偷垂,浇灭了烛光,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清冷的月光洒进来,尊主一半的面容被拢在黑暗里,他周身的气场似是由千年积淀而成,令那亘古不变的清冷月光也退避敬仰。 第二天早晨,黎冉等到半上午才去她房前敲门,想着让她贪睡,应该会多睡会儿,敲了半天没人应,扭头看见洛夕抱了个大木盒从楼下上来。 她今天这么早,很反常。 洛夕笑着说:“上街逛了逛,买了点东西。” “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他扫了一眼木盒,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洛夕拉着尊主的衣服往楼下走,“我们去吃饭吧,吃了饭去买兵器。” 他由着她优雅地下了楼。 简单吃了早饭,两人便走向灵都最大的兵器店,走到店门口,洛夕对他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洛夕咽了口唾沫转头走进店里。她有些不安,总觉得,尊主好像比睚眦还危险啊…… 洛夕抱着木盒向店门口走去,在踏进去的一瞬间,她稍稍吃了粒药丸变换了容貌,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 洛夕走到柜台前让伙计去叫店主,她微笑着说有批大买卖,小伙计狐疑地看了一眼相貌平平、穿着简单的洛夕,然后进了屋里。 在等店主的时候,洛夕听到旁边有两个挑兵器的男子的谈话,说是两个月后,安氏会从灵都取走一单药材,洛夕不露声色地笑了笑——这是个好时机。 店主来后,洛夕打开木盒,店主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他有些结巴:“姑、姑娘想要什么兵器?姑娘您来里屋看吧,好东西都在里面呢!” 洛夕对他摆了摆手,“只要兵用长枪三千,弓箭两千,长剑一千,你多久能制出来?” 店主听后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库存已有两千支长枪,一千只长剑,我让工匠连夜赶制,三日即可。” 胥江城在昆仑山脚下,面积可抵一个国家,四边诸多列国也常来这里订购兵器,帝丘重明氏也做兵器买卖,但进出帝丘不容易,帝丘也人多势力复杂,不如胥江城,制度松散全靠自觉,周围的儋耳国、北齐国、钉灵国等都常来这里储备兵器。而这家兵器店是胥江城里最大的兵器店,由北海元洲芝水氏经营,全族四百多人精工而制,背处昆仑,大量的兵器都封存在昆仑山脚下的洞穴中。有时生意做得比重明氏还好。 洛夕点头,买兵器都是有规矩的,芝水氏不会泄密,她交给店主一张图纸,道:“昆仑山东侧有一山洞,你三日后循着图把兵器放在那里,会有人去取。” 店主会意地收下地图,洛夕将木盒推给他,然后转身离开,出门前变回了原来的容貌。 正文 【第八节】再见帝喾 洛夕和黎冉又连夜赶回了帝丘,她也没问他为什么回帝丘,为什么之前回苍梧时没有告诉她,更没有问他和潇翎月的婚约是真的假的。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她怕他的回答会不尽人意。洛夕与他简单道别后,就回了府。 看她告别得如此干脆,他便打消了告诉她婚约的念头,顷刻间消失在洛府门口。 洛夕一回去紫云就给她说洛辰急着找她,洛夕赶忙去公子府找洛辰。 洛辰正在看一张地图,那是整个大荒的地图,上面标注了许多,见洛夕进来他立刻收了地图,用绳子系上,又用灵力下了封印。洛夕只扫到一眼,帝丘西部,昆仑的西南部,标注尤多,那是西戎的边界。 洛夕装作没看到,恭敬行礼:“哥哥找我有事?” 洛辰略微有些生气,“跑去哪儿了,三天不见人。” 洛夕略微错愕了一下,低下头道:“去昆仑山采药了……” 洛辰一听便知道是为了给洛寒治病,语气便软了下来,“我们在东边的商铺出了事,我必须马上赶去,你将这个地图送去皇城,给放勋皇子。” 他将地图交给洛夕,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时间太紧,便只是轻轻握了她的肩膀,然后就急急出了门,洛夕忙跟上去,问道:“商铺出了什么事?” 他扭过头说:“共工余部又犯乱,烧了许多商铺,我这次得去一个月,府内有封季和贝榣帮你管理,你好生照顾好雪嫣,”他顿了顿又走回来,揉揉洛夕的小脑袋,有些愧疚而又无奈地说:“洛夕,对于你来说,我做不成一个好哥哥,不能像照顾雪嫣一样照顾你……让你一个女孩子替我顶这么多事务,我很惭愧,洛夕……” “说这么多干嘛,”洛夕对他灿烂一笑,“我又不是那种贪图安逸的人,从我姓洛起,我就与洛氏共存亡,我失忆后游荡在深山,干爹把我带回来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就已经足够了。我只需要一个沉稳冷静的哥哥,一个一心一意不会背叛氏族,不会两面三刀,把族人性命放在第一的哥哥。”她说的有些苦涩,转而又笑起来,“你就是我心中的好哥哥!” 他有些释然地笑了,拍拍洛夕的肩膀,转身离去。 洛夕看着手中的地图叹了口气,她走去马房牵了匹马,刚要出门,又想起了什么,給马房一个侍者说:“让封季把这个月洛氏在大荒所有的商铺收账整理好,送去我的殿里,我晚上要看。”封季和贝榣是洛氏的谋士,也是死士,绝对忠心于洛氏,已经跟随洛辰多年。 说罢她出了门,跨身上马赶往皇城。 到了皇城后,洛夕下马给守城的士兵说明情况,一个士兵进去禀报,洛夕在城外等候。 她看着手中的地图,她知道,要打仗了,并不是带一小队人马到边境压制,而是中原各族都要参战,是那种全城兵荒马乱的战争。 一会儿后一个士兵走来,说领她进去,皇子在武场等候。 洛夕把马系在外面跟着士兵进了皇城,或许是马上就要见到狼烟沙场的缘故,她心里有些沉重,一直庄肃地跟着士兵,一句话也不讲。 忽然,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迎面走来,士兵看到,停下来行了个礼,洛夕一看,是皇子挚。 “这是谁?”他笑盈盈地开口。 洛夕行礼道:“回皇子,小女洛夕。” 他将洛夕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双凤眼媚意天成,柔声问道:“洛姑娘这是去哪儿?” “小女有东西要交给放勋皇子,现在去往武场。” 他笑着对士兵道:“你下去吧,我带洛姑娘去。” 士兵愣了一下,面色为难,“皇子,您……”洛夕亦是愣了一下。 “下去。”他又说一遍。 士兵低了头,退身下去。洛夕强撑着笑容看着挚,他温柔地一笑,“走吧,洛姑娘。” “劳皇子费心了。”洛夕颔首。 “陪美人走路,有什么费心的?”他温柔地笑着,瞳仁秋水,面若桃瓣,柳眉如烟,云鬓曳然,好一个标致俊秀的浮花浪蕊之材! 洛夕应着,“皇子夸奖了。” 他很自然地与洛夕搭话,好像这里不是皇宫,他不是皇子,两个人只是在花街柳巷偶遇,一路问道寻源。 洛夕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她实在佩服这个轻浮靡丽的皇子,是不是只要有女人他就能勾搭上,动辄花言巧语? 走到武场,放勋在上面舞枪,台下是桌旁坐了一老者,定睛一看,是帝喾。 洛夕停住,不敢往前,挚偏过头问她,“怎么啦?见到帝君害怕了?” 洛夕点点头,然后伸手把地图塞进他怀里,“你帮我转交给放勋,我先走了。” 挚有点惊讶,怎么她一时间连皇子的尊称都忘了加,他直接抓住她的手腕,笑盈盈道:“有什么好怕的,跟我走。” 挚拉着她走到石桌前,他随意行了礼,洛夕也忙跟着行礼,她低着头,不敢看帝喾。 帝喾并未看向他俩,只是看着放勋在上面舞枪,苍老却依旧雄浑的声音传来:“不是说了,不许把女人带进皇城。” 帝喾声音苍劲,不怒自威。洛夕腿有点软,挚正色道:“回皇父,她是来送地图的。” 帝喾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洛夕,“不是叫洛辰亲自送来?” 洛夕知道这地图意味着什么,若泄露于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回帝君,义兄有事,实在脱不开身。”洛夕不敢抬头,“地图上有封印,一路上被保护得很好。” 挚将地图放在桌上,“她是洛辰的妹妹,不会有差池的。” “妹妹?”帝喾微皱了眉。 挚解释道:“就是那个一年前被收为洛家养女的少女,就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没有灵力但会炼药的洛夕。” 被他这么解释一通,洛夕莫名地想揍他。 “抬起头来。”帝喾冷冰冰地说。 洛夕抬起脑袋,眼神躲闪,还无意识地往挚身后靠了靠,挚倒是大胆,干脆一跨步将洛夕挡在身后,“父皇,你吓着她了。” 帝喾扫他一眼,“你去跟放勋比试一场,寡人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挚一听面色有点发虚,“我得被放勋打死。” 帝喾没理他,“赶紧去。” 挚只好作了个揖走上武场,离开前还伸手偷偷握了一下洛夕的手,意思是叫她别害怕——其实就是臭不要脸趁机占个便宜。 身前没了挡板,帝喾锐利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帝喾盯了她一眼,然后缓和了语气:“你是谁?” 正文 【第九节】皇子挚 这话问的,刚刚不是说了吗? “洛夕。”她小声回答。 他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坐正了身子,在桌面一挥,桌子中央出现一盘棋。 “你坐下,来陪寡人下盘棋。”他很平静地说道。 洛夕僵硬地坐下来,帝喾执白,洛夕执黑,黑棋先走。下了几步后,洛夕渐渐放松下来,但她还是不敢看帝喾的脸。 于是洛夕就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一子落,一沉浮,洛夕被帝喾围了几重,她又柳暗花明冲出格局,一黑一白两团迷雾纠缠不休,最终是白云繁胜,将那黑雾堵死,洛夕败了。 一局下罢,洛夕不服,居然说:“再来一局!” 帝喾眼中浮起笑意,两人收好棋,重整旗鼓,接而又来一局。武场上挚被放勋打得满场乱跑,然而两人也都不时朝这边瞟一眼,感觉有一种父女闲乐之感。 帝喾见洛夕已经放松下来,就与她攀谈起来,说的净是些让人摸不着边的话,洛夕一一应着,棋局中却未乱阵脚。 洛夕觉得这种久违的感觉很安逸,感觉帝喾就像自己的父皇一样。不过说起来,她以前确实有过把帝喾错认成父皇的事,那时,帝喾也教她下棋。 “洛夕,如果你来攻打西戎,你是会赶尽杀绝,还是留一条后路放他们走?”帝喾忽然这样问,洛夕有点反应不过来。帝君居然跟她谈军事? 对于他的问题,洛夕没有答案:“不好说吧,现在只是纸上谈兵,我想赶尽杀绝,可真的到了战场,看到士兵们血流成河,尸堆遍野,我可能会放他们一条生路,毕竟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士兵们没有对错,错的是他们的统治者,士兵们是无辜的。”她顿了顿,“同样我们的士兵也是无辜的,他们杀了我们的士兵,我们当然要以牙还牙了。” 洛夕落了一枚子,将帝喾困住:“为何不一次做绝,攻入西戎白狼国,一举拿下城池和人民,将西戎划入我高辛的版图?” 帝喾落子,局势逆转,洛夕骑虎难下,帝喾道:“就算用兵占取城池,百姓不愿意,起义而反,那高辛也不就成了逼迫百姓的恶人了?” 洛夕微笑,又是几颗棋子落下,帝喾彻底被堵死,“帝君,在百姓看来,你攻占城池,若不动一草一木,不抢一黍一谷,不伤一民一畜,不改制度,开仓放粮,济贫救苦,百姓就不会反,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换了一位君主,就像一位帝君寿终,禅位给下一位,只要百姓的利益不受损,谁当君主都一样。” 帝喾放下棋子,扬声笑起来,洛夕也笑得从容不迫,“小女德薄才浅,一介女流之辈,小家之气,不懂男儿军事,帝君见笑了。” 他笑声洪亮,四方共振,魄力十足,“好!好!”他渐渐收起大笑,转而成了赞许,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世事变迁之感,“不愧是你啊,也就你能这么大胆说出了这种话了!” 她莞尔,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不必道破。 “帝君,我是不是太狂妄啦?”话是这样问,但她却毫不避讳地看向帝君,神采奕奕的眸子闪着调皮的光。 帝喾笑着,脸上皱纹横生,一番岁月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不狂妄,寡人喜欢。” 洛夕乖巧笑起来,继续蹬鼻子上脸,“帝君,如果你有心爱的女子要嫁给别人,你会怎么办?” 她刚说完,就有点后悔,帝喾是何等聪明的人,自己问的是不是太直白了?帝喾会怎么想呢? 帝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寡人不知道。” “你会去抢婚吗?”洛夕笑嘻嘻地问。 帝喾有些怪她轻率,“若是氏族之约,我去抢了婚,一下毁了三个人,更甚,一下毁了三个氏族的关系,我若和心爱之人远走高飞,必会负担着心里罪过,要怎么快活?” 洛夕没再问,她觉得帝喾说的有道理,而且,她总觉得帝喾十分照顾墨氏和重明氏,重明氏在皇宫内居然被许可有自己的兵队,这已经够纵容了。仔细想来,黎族确实有诸多不利的因素,早在上古时期,祝融氏就分化成了大宗和小宗,大宗长琴氏长期居于榣山,所管辖区域很小,并未引起是太多注意,黎氏和重明氏迁往帝丘。当时黄帝和蚩尤在涿鹿之野决战后,蚩尤所统的九黎部落被降服,一部分退回江后,一部分被俘虏,成了黎民,一部分被同化,融入华夏民族,常有人说,现今黎族和当时的九黎有不少瓜葛,人们多少还是有所忌惮的,帝喾自然对黎氏有些防备,况且,现在黎冉做了苍梧尊主,实力又增长了不少。 玖翎麒麟族向来和王室交好,让黎冉和潇翎月立下婚约,在一定程度上,能牵制住黎族。 洛夕不敢再提婚约的事,转而说道:“帝君,我觉得吧,两个人若相爱,不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帝喾苦笑,“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鸳鸯不白头。” 洛夕有些赌气,撅着嘴,“修成仙不就永远不怕白头了吗?” 他又哈哈笑起来,“对,你说的对!” 放勋和挚满脸疑惑地走下来,还从未见过帝喾对谁能这么放松,就算平日里对子女也是一丝不苟,哪里见他放声大笑? 挚三分调侃七分认真,“你俩不会是父女相认吧?” 洛夕对他吐了吐舌头,然后起身对着帝喾行礼,“我就不打扰您商量事情了,先行告辞了。” 帝喾点头,然后伸手敲了敲棋盘,洛夕会意一笑。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一见面就这么好?”挚不解,也有些无奈,好像自己当了他那么多年儿子都白当了,还都不如洛夕见一面亲。 “青阳,你带洛夕出去吧。”帝喾说道。 挚对着帝喾作揖,“是,父皇。”然后他笑眯眯地转向洛夕,“走吧,洛姑娘。” 洛夕对放勋点头一笑,然后跟着挚走向城外。 “青阳,是你的小字?”挚是个袭马轻狂之人,不把他看成皇子,他也不会在意,于是洛夕便不顾忌了。 “是号,我号青阳。”他皱眉看向洛夕,“你跟我父皇什么关系?怎么一见如故,那么投机?” 洛夕笑笑,“这说不清啦。” 挚顺而油嘴滑舌道:“父皇定是看出你日后会是我的好妃子,提前打好基础。” 洛夕一下子想起他上武场前趁机握了她的手,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你再胡说试试!” 他赶忙笑嘻嘻地说:“不敢了,不敢了。”微眯的凤眸泛着迷人的春光。 洛夕一把推开他,“离我远点!” “你管我。”他又靠过来。 “走开!”洛夕又推他,但是推不动,洛夕气鼓鼓地瞪着他,“我要告诉帝君!” 他温柔一笑,“好啊。” 洛夕一咬呀,如果他不是皇子,她一定抬手扇过去! 她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他在后面笑盈盈地跟着。 “别跟着我!” “你会迷路的。” “不会!” “我得跟着你,我才放心。” “我不放心!” …… 正文 【第十节】浪荡皇子 洛夕疲惫地回到家,却见府中人很少,一个侍女走过来,恭敬地说:“小姐,老爷醒了。” 洛夕心里一喜,赶忙往洛寒的寝殿走,还未走到就看见洛寒笑盈盈走来,身边洛雪嫣搂着他胳膊撒娇,封季和贝榣也满面喜色地跟在身后。 洛寒看见洛夕,招她过来,和蔼地说了几句,表明已无大碍。洛夕叮嘱他还是要多休息,这两日就让雪嫣一直跟着他。 洛寒好了,灵力不减,红光满面,好似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但洛夕心里却觉得怪怪的。 回到自己殿里,那只白色小鸟落在窗前,洛夕将兵器的地址写在纸条上,放进小鸟腿上的竹筒里。 她长长舒了口气,一头倒在床上,昨夜就没睡,还奔波了一天,她沉沉睡去,睡了一天两夜。 早上醒来,洛夕去厨房找东西吃,东挑西拣吃了一通,满意地回到房间,想到前日在皇城走之前帝喾用手点了点棋盘,洛夕明白他的意思,若把整个皇城看作棋盘,他指的那个位置就是他寝殿的位置。洛夕嘿嘿一笑,想着什么时候没事了就去找他玩。 收了心思,洛夕开始练药,一直到半下午才大功告成,然后她换了身衣服出了门。半下午的阳光暖暖的,院里的那株嘉荣如束高蹿的火焰,烧人眼球。 洛夕上了街,晃晃悠悠吃了点东西。今天刚好满睚眦的期限,十天,洛夕想放松一下。 在各街铺里转了一通,觉得一个人很没意思,她想找个人和她一起转,黎冉最近她不想看到,柳逸……不是太好,小十七……对,小十七。 洛夕往黎府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挚一身青衣,从一家酒肆款款而出,如桃似柳,俊美靡丽,引得周围不少女子暗送秋波。 洛夕在心中苦笑,不情愿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讪讪一笑,扭头就走,挚奢浮地一笑,立刻跟了上来。 “洛姑娘这是去哪儿?”他笑盈盈地问。 洛夕根本不想看他,“回家。” “这么早?”他微笑着说,“我们去看斗兽比赛吧。” 洛夕勉强对他微笑,“对不起,皇子,我……” “我叫青阳。”他笑眯眯地打断她。 她咽了口唾沫,“青、青阳,我还有事,要先回家。”话音未落,青阳已拉起她的手。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不着急不着急。”斗兽场离得不远,两三步就已走到,青阳拉着他的手直接走进场内。 洛夕硬被他拉进了斗兽场,青阳在门口领了两个木牌,递给洛夕一个,然后领着她进了三号场。 斗兽场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粗野血性的男人,几乎没有女人,洛夕在里面相当引人注目,不少狂蜂浪蝶之子都忍不住想调戏一番,青阳把她护在身边,将她保护得很好。洛夕本来就比那些男人们低一头,走在人群里就跟走迷宫一样,她很恼怒,青阳带她来这种地方,想给他一巴掌冲出斗兽场,但看着眼前的浪子狂夫们,看着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她只好咬着牙,狠狠掐着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硬着头皮跟他往前走。 青阳带着她上了第三层观赏台,然后挤在了最前面,场中两头两百年的卷齿灰熊正在厮杀,杀场情绪高昂,叫骂声助威声尖叫声不断,洛夕冷着脸,身边的青阳笑着看向场中的灰熊,笑得儒雅清丽,笑得迷乱众生。 人声嘈杂,洛夕和周围的男人们摸肩接踵,汗腥味熏得她头疼,青阳忽然伸手揽住她,把她与周围男人隔开,与自己紧紧贴着。洛夕仰头看向他,他还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场中的打斗,并未感到不自然,好像只是随手之举,却恰到好处。 洛夕被他身上的清香包裹,这种香气繁华而不靡乱,清雅却又蛊惑人心。她无奈地摇头,他就像是威武朝堂里的浮花浪柳,住得了金瓦皇宫,进得了花街柳巷,笑看官场沉浮,戏耍世事浮华,他是出生在帝王之室的浪荡游子。 洛夕突然没有那么烦了,反正都来了,看看也无妨。 青阳见洛夕不生气了,脸上也带着兴趣,他灿烂对她一笑,洛夕不经大脑地回笑过去,却突然有一种被他步步引导落入他风流大网里的感觉。 他泡女人真是有一手,自己竟不知不觉被泡了。洛夕来气,使劲踩了他一脚,转而看向场中,不理他。他反倒开心地笑起来,好像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场比完,青阳带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看到有一排卖灵兽的,大多都是小型灵兽,工人饲养。洛夕盯着一只纯白的袖珍山猫看了半天,这只小山猫比寻常小猫要小一倍,但却十分野气,五分像猫,五分像豺虎,洛夕还没有打算要买,青阳就已经付了钱。 她本来是想随便买一只兔子的,用这只袖珍山猫有些浪费了,不过既然不是她付钱,山猫就山猫吧! 两人出了斗兽场,天色已黑,场门口有两个男子在争执,吵得有些凶,青阳把她护在外侧,打算走开,那两个人吵着吵着,竟动起手来,其中一男子挥出一排冰刃向四周,洛夕正端着笼子,看着笼子里的山猫,并没有注意到向自己飞来的冰刃。 等她发现时,青阳已将冰刃化解,洛夕愣了愣,仰头与他对视上,他笑得如春风化雨,洛夕放出感知力去探他,已是仙身久矣! 他眼角温润,淡淡笑道:“洛姑娘的感知力果然名不虚传。” 洛夕一直觉得他只是个浮华的花花公子,没有去看他的灵力,刚刚一探,她自己吓了一跳,竟然已如此之高! “大皇子灵力不低嘛!”洛夕歪着脑袋笑。 挚,乃帝喾长子,姓姬,名匡二,号青阳。又说是叫姬匡儿,总之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许别人叫,常人叫他挚,只有帝喾叫他青阳。洛夕觉得,青阳确实比挚要好听。 他好像有些不开心,“洛夕你在杵我吗?” 洛夕很认真地回道:“没有啊,我说真的。” 他微微笑着看向远处,“我明明是长子,却不如几个弟弟灵力高。” 放勋为二皇子,阙为三皇子,实沈四皇子,都比青阳的灵力高,剩下八个皇子,还不到仙阶。 洛夕看出青阳是个随性的人,并不会刻意修炼,一切都靠天命,不像放勋那样勤勉努力,能修到这个地步,也是天资禀然了。 青阳送她回府,一路上两人聊得很不错,洛夕觉得他虽然轻浮浪荡,却风趣幽默,对女人了解得透彻,照顾她到位,跟他在一起也挺开心,虽然知道他在泡自己,但也无所谓了,反正有帝喾作后盾,你泡就泡吧! 正文 【第十一节】浪荡皇子2 一入夜,整个帝丘灯火辉煌,柳逸,安晞然,还有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一行人从歌馆出来,正好和洛夕碰上。 青阳的封地在清化,并不经常在帝丘,众人并不认识他,说了几句话后洛夕就告辞了。这时那个活泼的少女惊叫了一声,捂着嘴说:“你,你是大皇子?”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青阳这才开了口:“正是。” 他颔首微笑,众人一惊后立刻行礼,他很随和地让大家不要那么拘谨,然后和众人谈笑起来,三言两语就建立了朋友关系,洛夕不禁汗颜,他在交际方面还真是如鱼得水,翻手来云覆手雨,三寸不烂之舌,不去酒馆里说个评书就是屈才! 与众人道别后,洛夕问他刚刚那个认出他的女孩是谁?他想了想,“应该是叫墨謦,两年前见过一面。” 洛夕点点头,“你知道温孤潇翎月吗?” “嗯,怎么了?” “她父亲是玖翎麒麟族的长老之一,温孤墨钟岩,那母亲呢?”洛夕觉得这个问题要是问了别人,恐怕会觉得自己冒犯了潇翎月,但若是问青阳,他定不会觉得有什么。 “这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母亲姓萧,”他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不定潇翎月的母亲已经不在世了,或者,跟别的男人跑了。” “……”洛夕惊讶地张着嘴,接而无奈地摇头,青阳的言辞比自己还要狂妄,无所顾忌。 “那你为什么不叫姬匡二啊?”洛夕笑嘻嘻地问他。 青阳很少有地板起脸来,“不好听。” “怎么不好听?我觉得蛮好!” “不许再叫了,听到没有?” “没有。” “……” “姬匡二?哈哈,姬匡儿、姬匡、小二、匡儿、匡匡?” 洛夕放声大笑,他扭过头去不理她。 等她笑够了,他才扭过来,一脸不情愿地说:“不许再叫!” 洛夕撇撇嘴,“我不想叫你挚,青阳是好听,但我叫着有些不大合适吧,毕竟只有帝君这么叫你,”洛夕咧嘴笑笑,“我就叫你姬匡好不好?” “不好。”他抬手去掐洛夕的脸,“我说合适就合适,就叫我青阳!” 洛夕打掉他的手,“好,青阳就青阳。” 他这才笑起来。 快走到洛府时,青阳忽然问:“洛夕,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洛夕没抬眼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轻浮靡丽,浇风薄俗,云心水性,哗世取名,嚣……” “好了好了好了,你闭嘴吧,当我没问。” 洛夕对他笑起来,粉嫩的小脸娇若桃瓣,她颇有些真诚地说:“其实还好啦,有时候。” 他闻言住步,缓缓点头,转而又笑盈盈地对她说道:“洛府到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洛夕也满面堆笑地看向他,伸手把他向后推了推,道:“不请。” 第二天,洛夕用前些日子练的药水泡上银针,给洛寒做了针灸,逼出一只蛊来。她交代洛寒让他保密,好让外人认为蛊还在他体内。 洛夕把那只蛊植入山猫体内,过了两天,山猫出现了和洛寒一样的症状,洛夕每日观察着,她要看看,放蛊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不吸噬灵力,不吞食血肉,只是单单在人体能养着,他到底要干嘛? 那日晚上,洛夕盯着昏睡的山猫发呆,山猫四脚肿胀有淤血,舌头黑紫,浑身发热,这是对蛊虫的排斥反应,估计过些日子后,就会生痊愈,像洛寒一样。 “那山猫怎么啦?”睚眦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洛夕并没有感到惊讶,并且连头也没回,“病了,你猜猜是什么病。” 她刚说完,就感到他冰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后颈,她赶忙缩了缩脖子,“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他的手放在她脖子上没动,冰凉的手指压在动脉上,指腹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 “它体内有蛊。”洛夕说。 对于这种事,没有对他隐瞒的必要,帝丘氏族之争,对于一个西戎的将军来说无关痛痒。 睚眦松了手,在桌边坐下,洛夕看向他,只见他一副嫌弃的目光,估计是觉得自己给小动物下蛊有些变态,况且还是一只这么可爱的袖珍山猫。 “你来找我干嘛?兵器收到了吗?”洛夕从衣柜里抱出一大坛樱桃酒,记得上次睚眦来找她时,她喝醉睡了,他独自喝完了剩下的酒。 “收到了。”他冷冰冰地说,“练兵烦了,来找乐子。” “……”你上次把我吊起来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洛夕拿出两个酒杯,给他和自己倒上酒,“西戎军队好几万人,你怎么只让我给你送五千的兵器?” 问完洛夕就觉得自己傻,西戎常备军自然有兵器,那五千不过是补给。 他却邪邪笑起来,美艳的紫眸放出妖冶的光芒,“首先那五千兵器只是为了让你有足够多的机会和西戎扯上关系,你知道的事儿太多,我必须要有你的把柄,你才能保密,再者,那五千兵器不是给我西戎的军队。” 洛夕干笑两下,是啊,他巴不得她跟西戎扯上关系,不仅能为他保密,说不定还能把她逼到绝路,投奔西戎,他最初的目的不就是让洛夕去西戎军队探查军情吗? 洛夕喝了口酒,问道:“是给谁的?” “皋涂山及其周围的居民。”他面无表情道。 洛夕微微愣了一下,皋涂山处于西戎国和中原的中间,大致就是两方交战的地方,双方交战,大多数居民都会去其它地方避难,但有些顽固的不愿意走,他是把兵器发给他们,让他们自保,不愿远离战场,就在战场中自求多福吧。 洛夕不由得淡淡笑起来,“原来你也没那么冷血。” 他饮了口酒润了润唇:“两个月后就要开战了,”他抬眼看向洛夕,似笑非笑,“你参战吗?” 这不太好说,她好像没灵力。 不过她有感知力。 “我要是参战了,你在战场上遇到我,会杀了我吗?”洛夕问他。 他微笑着,不带丝毫犹豫:“会。”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时还是有些失落。她闷声喝了几口酒,然后又神秘兮兮地说:“睚眦,你杀不了我。” 他瞟她一眼,没有说话。 洛夕那天晚上没有喝醉,只是有些晕乎,她记得睚眦走之前说了句话,他说,“洛夕,如果我发现你有什么事骗了我,你就死定了。” 她满不在乎地回道:“我没骗你,我发誓!” 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有发誓说五雷轰顶。 第二天,洛夕盯着自己画的那幅画出神,画中人不是黎冉,却写着黎冉的名字。 那人是谁?是谁只有她知道。 正文 【卷四】【第三章·第一节】武落钟离山 第三章 何年劫火剩残灰, 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 一 一个月的时间里,洛夕整日整日地翻看医书,查阅兵法,按洛辰的意思,出征打仗之时,洛夕和雪嫣留在府中,不参与战争,但是洛夕不愿意,苍梧尊主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她若不去看一看那人的容姿岂不吃亏? 睚眦已经没有闲工夫来折磨她了,只有那个青阳,隔三差五的去洛府找他,硬是把她拉出来上街游乐,多次在街上遇到其他氏族的公子小姐们,帝丘内人人皆知,大皇子挚现居于帝丘,与洛氏之女洛夕相交甚好,甚好。 洛夕每日都去找洛辰,央求了他好久,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最后洛辰才答应带她去参战,但她只能呆待在战场后方军营中为伤者疗伤,洛夕立刻点头答应。 根据各族商议的结果,帝喾将兵力分为两拨,大部分集中在武落钟离山,剩下的在临近皋涂山东北面的羭次山。这次玖翎麒麟族也出兵相助,听说玖翎宫主钟离殇冽先前是武落钟离山的山神,所以这次会顺道来这里看看。武落钟离山在皋涂山南部,地势奇险,易守难攻,所以将大军驻扎在武落钟离山下。 洛氏、安氏、黎氏、墨氏、皇族高辛氏赶往武落钟离山,重明氏、柳氏赶往羭次山,欲包围西戎之敌。各氏的兵力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秘密转移到了武落钟离山和羭次山,只剩下各氏族长等人处理族中事务,交代日后的注意之处。 临走时雪嫣哭得很凶,吵着闹着要跟着走,洛辰一直没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给她说,他们要去处理一些事,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要她在家乖乖的,他们回来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虽然哥哥没告诉她真相,但帝丘最近不同寻常的气氛告诉她,他们处理的事情非同一般。 洛辰又是好言好语哄了半天,直到她最后闹累了,才答应。 大氏族的人走了以后,帝丘并没有显得冷清,街上依旧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只是经常有人问起怎么不见谁家的公子,怎么不见谁家的小姐。 恐怕要一两个月后,后知后觉的人们才会恐慌吧。 封季和贝榣一个月前就跟着军队去武落钟离山了,所以现在只有洛寒、洛辰和洛夕三个人,穿着平庸的衣裳,骑着马赶往武落钟离山。 几个氏族的人约好了要一同去武落钟离山脚,一同进入武落钟离的结界,起初洛夕还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吧,一起进去是为了壮士气吗?后来她就明白了什么? 三天后赶到武落钟离山,洛夕有些吃惊,所谓的武落钟离山不过是一片十分广阔的山谷丛林,四山环绕,像是一个平原上长了一片深林,传说中的武落钟离山可是一座仙山啊! 因为洛寒和洛辰并未表现出惊讶之色,洛夕便也没问什么,就默默跟着他们进了丛林。 丛林里十分潮湿,地上到处都是地衣苔藓,马匹们走在上面,十分不稳,走几步就要滑一下,林中还有许多沼泽,一个不留神,陷进去就拔不出来。洛夕只看到茂密的丛林,哪里有什么仙山,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会儿后洛夕就隐约看到丛林中有几个人,是其他氏族的人。 一个刚劲的老者是安氏族长安玉重,他身边是安晞然,黎冉这次是以帝丘黎氏之子的身份参战,他身旁站的是潇翎月,玖翎麒麟族长老之一墨钟岩,还有那日见到的那个墨馨,最后就是正顺服马匹的放勋。 三个人下了马与众人行礼,简单说了几句后,就由墨钟岩领着往丛林深处走,或许是因为即将开战,人们都有些紧张,并没有询问,为什么洛夕也来了? 众人都各自骑着马,唯有黎冉和潇翎月共骑一匹,不知是因为婚约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洛夕也懒得去想,只是跟在队列的最后,盯着他看。他好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灼热的目光,扭过头来看她,她立刻避开了视线。 走了一段路后,洛夕发现不对劲,他们正在穿过一个结界,一个如迷宫一样的结界。草木高耸,遮天蔽日,走了一会儿后,却又见草木稀疏,地势有些升高,最后树林开阔了,眼前猛然出现一座高山,巍巍峨峨,直入云天,好似是另一个世界,仙气弥漫,溪瀑纵横,古木参天,山体宽大而磅礴,犹如一堵石墙直入青云,陡峭不可攀。 这才是武落钟离山,隐秘于山谷丛林的结界中,在外人看不见到不了的地方,巍峨雄浑地耸立着。 山体陡峭,马匹已经派不上用场,没有什么山路可走,只有一条扶桑木制的天梯从云端贴着山体坠下来。洛夕心里感叹,去武落钟离山还真是艰难,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到了爬不爬得上去是另一回事,爬上去了进不进得了山门又是一回事,自古以来有无数求道修仙者慕名前来武落钟离,有五成的人找不到结界,三成的人迷失在结界里,只有两成的人走到了武落钟离山脚下,但是又有一成的人知难而退,剩下的那一成人爬了天梯,却有大多数半途而废,又不少人失足坠崖,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爬了七天七夜,登到山顶,站在辉煌的钟离天宫前,只差过了山门,但是,仍有人被告知与道无缘被拒之门外。 当然,钟离不会让洛夕这一干人爬天梯上去的,他们又不是求道之人,自然会有人下来接应。 一个清秀稳重的男子站在山脚,身边是十只仙鹤,男子对墨钟岩行过礼后,对众人说,“在下烈狐,由我来带领各位上山。” 烈狐,玖翎麒麟族火麒麟氏之人。 众人都骑上了仙鹤,唯有墨钟岩是御剑而飞。武落钟离神山极高,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到达山门。再看看身后,已是九天之上,云海密布,金色的太阳躺在软绵绵的云海上,柔和的阳光,照耀着眼前的钟离天宫。 若说皇宫是以金色为主,辉煌气派,那么玖翎天宫就是以银色为主,仙气撩人,纯净到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踏入一分,生怕玷污了这仙境。 正文 【第二节】玖翎麒麟族 跟着烈狐进入山门,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神圣的国度,整个武落钟离以八卦布局,划以六界,分别是宇宙混沌界、芥子**界、九曲黄泉界、五行八荒界、直符灵动界、坤元中宫界,此为六界,每界都有界主,又有十天干殿和十二地支殿,供弟子们上课,整个钟离天宫占地面积或许比皇城还要大。 众人跟着烈狐走向西北方的一个宫殿,周身路过的弟子都身着白衣,彬彬有礼地向众人行礼,然后又去忙自己的事。 墨钟岩到了之后就去了别的宫殿,众人赶往的是处于芥子**界的清和殿,共七层,是众人住宿的地方。 刚到殿前就看见小十七扑了过来,抱着洛夕的腰使劲在她胸前蹭,千翦从殿里飞出来,绕着洛夕欢呼雀跃,洛夕一时有点尴尬,毕竟这么多人。她小声安抚了小十七后,拉着他的手随着众人一同进了清和殿。正堂中站了两个人,一个男子一身青衣,袖口白云做绣,面色青丽却又有点风韵撩人,他笑得极浅,眼睛狭长而微微上扬,像一只狐狸般动人心魄,一副看淡世事的笑容令人泛寒。另外一个人是个苍劲的老者,是一个月前就赶到的黎氏族长黎慕天。 洛夕与几个晚辈一同向黎慕天行了礼,回礼时黎慕天看到了洛夕,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众人隐隐看出不对。黎氏与长琴氏曾经是大宗和小宗的关系,尽管这种关系早已淡化,但黎氏还是会参加祭祖,也会拜访长琴氏,自然是见过洛夕几面的,但是三百年前何夕公主得病,不久病终,一百二十年前祭祖中整个长琴氏族灭,现在,黎慕天又见到洛夕,难免会有些震惊。 潇翎月立刻扶上黎慕天,众人都满头雾水,难不成这黎慕天老了,怎么回个礼都站不住? 黎慕天笑笑,只是说这两天有些累,要回房先歇会儿,潇翎月便扶着他上楼。 三百年的时间,黎慕天当然不会记得何夕公主长琴煜夕的模样,只是在一百二十年前的祭祖,那场腥风血雨中,他看到了满身魔气的长琴氏煜夕,当时就惊讶,她居然没有得病而终,现在他惊讶,她居然能从雷神怒的阵行中逃出。他害怕,怕她是来复仇的。 那个青衣男子开口,“吾乃酉陌穹,这一个月间,诸位有事可以来找吾尊。” 酉陌穹,玖翎麒麟族长老之一。 几个玖翎弟子领着众人去了自己的房间稍作整顿,带领洛夕去房间的是那个在药师大赛上不小心撞到的女孩,叫秋子若,也是玖翎之人,她一直笑盈盈地,十分招人喜欢。 “知道你也来武落钟离山,我就自告奋勇来接你啦!”她笑嘻嘻地说,脸颊上泛起两个小梨涡。 洛夕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好秋子若比较能说,一直都没有冷场。洛夕的房间在三楼,和墨馨相邻,房间很大,比她在洛府的寝殿还要大,有独立的小厨房,这个洛夕喜欢,秋子若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讲着有关玖翎的事迹,收拾完后,秋子若说她还有事就先走了,酉长老在一个时辰后在楼下殿堂等你们,去吃饭。 秋子若走后,洛夕躺在床上,中午都过了,吃什么饭?等着在晚上的接风宴上再好好吃一顿吧。 累了一上午,洛夕想打个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发现自己真的是见识浅陋,知识面只涉及于帝丘,根本不知道外族人的势力。 当初,颛顼与共工大战,共工怒而撞不周山,败于颛顼,后来颛顼将帝位传于喾,帝喾居于东夷,多次讨伐共工氏余党,平息共工氏之乱后又迁于亳,居于帝丘,便于抵抗西戎,将军队迅速放到前线战场,以击退西戎。 帝丘处于中原华胥族,东部有东夷部族,南部有苗蛮族,西部有西戎白狼国,西北部各草原部落,实力最强是西羌部族,昆仑有西王母族,玖翎有上古麒麟族。各部族分为多个部落,部落又分成氏,整个大荒氏族血脉交融,关系错综复杂,想来就头疼。 洛夕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去厨房里找吃的,忽然想到玖翎宫主钟离殇冽应该在这,钟离殇冽已至神位,年龄也早已千岁,是当今大荒上实力最强之人。洛夕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放出感知力,小心地探查,听秋子若说,钟离皇尊住在坤元中宫界,洛夕就顺着秋子若曾指给她的方向探了过去。 坤元中宫界有一处小山峰,山峰顶上有十里桃林,这片桃林是武落钟离山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武落钟离山的每一个部落,钟离殇冽正站在桃林边俯瞰整个武落钟离,衣袂翻飞,仙气浩然。一股闻所未闻的强劲感知力向他探来,此等强悍之力已有上仙,钟离殇冽面不改色,放出自己的感知力反探回去。 洛夕吃着糕点,任由他探个够,反正他又探不到灵力,她并没有像在药师大赛上探放勋那样被发现了立刻收敛气息,而是大胆地将钟离殇冽探了个遍。 她这么做,是对钟离殇冽的大不敬,更是暴露了自己的特殊体质,引人怀疑。但是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原因。 洛夕扬起嘴角,钟离殇冽是神位,蓝阶药师,至今已有千岁。她吃完手中的糕点,收回了感知力,并且将自己的气息收敛了起来。 忽然觉察不到她的气息,钟离这才露出些许惊讶。没有一点灵力,感知力却至上仙,并且能隐蔽自己的气息,实在怪异! 洛夕去打个水,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接下来要在武落钟离山待一个月,洛寒他们会在一起熟悉地形,商议战策,洛夕只是被安排于后勤医疗。主将们会在这一个月内考虑好所有突发情况,再一一想出对策,将特殊军符授予各方军队,他们紧张的一个月,洛夕只用待在屋子里炼药,或者与其他后勤人相互熟悉。 洗完澡后,洛夕就下了楼,因为还没有到一个时辰,楼下殿堂里只坐了酉陌穹一个人,洛夕颔首简单行了礼,然后就坐到一边等待其他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柱香的工夫后,洛辰和黎冉一同下来,紧接着,放勋也下来了,然后潇翎月和墨馨也下来了。 人到起了,长辈们早就去忙活自己的事了,这些晚辈们由酉陌穹带着去吃饭。一路上众人谈笑风生,好像是在故意回避战前的紧张气氛,或许每个人心里都虚的不得了。 半道上烈狐跟了上来,与众人一同去吃饭。 正文 【第三节】不如来拜师? 吃饭的地方在五行八荒界,到达五行八荒界时,洛夕差点惊讶得眼珠子掉下来,这里完全不同于其他地方庄肃,相反,这里就像是市井中的风乐之地,如同帝丘的花前月下一条街,大到歌台舞殿赌场茶社,小到地摊首饰冰糖葫芦,这里游乐的弟子们大都换上了五颜六色的便服,就好像,这里只是凡尘世俗不是什么钟离天宫。 看到洛夕惊讶的表情,烈狐走到她身边解释道:“这里容纳了四海八荒各族弟子,不同族的弟子有不同的民俗,钟离宫规太过烦琐枯燥,应当给弟子们一个娱乐放松的地方,也就是五行八荒界。” 放勋在一旁听得有趣,拍了拍洛夕,“我看你除了没灵力,其他方面都不错,不如以后来这里拜师吧!” 烈狐笑着刚要说什么,身后忽然跑来两个女子把他拽着去看首饰了,洛夕没反应过来,怎么大白天的抢人…… 放勋笑道:“烈狐身为玖翎麒麟族后人,生得英俊,灵力又高,在玖翎人气相当旺,不少女子都在追求他。” 洛夕笑着看了一眼放勋:“如果你来这里的话,一定比他还受欢迎。”毕竟放勋既拥有皇帝血统,又拥有炎帝血统,地位不可小觑。 他打趣地说:“我若真能来这里拜师学艺就好了,也不用每天操心那么多事了。” 当然,他若来了只能作为武落钟离山弟子,而不是皇子,去操心各族事务,每日也清闲的很。 逛了一会儿后,众人各自买了些吃的,边走边吃,洛夕吃着冰糖葫芦走在最后。看着武落钟离山一番安居乐业盛盛世繁荣的景象,洛夕笑了笑。武落钟离山处于帝丘的西北部,大荒的中央位置,却不受任何统治者的管辖,只听命于玖翎麒麟族,并收纳各方弟子求仙问道,不论哪里战乱,都与武落钟离山无关,无论哪里出兵,都不会伤及武落钟离山。武落钟离山因为收纳有各族弟子,所以势力也就随之增大,分布在四海八荒,有些氏族中的斗争,还要给玖翎让出三分面子。也曾有人想,试图推翻玖翎麒麟族,但玖翎所惠及的氏族,相结好的氏族太多,东部与金乌族,羲和族结好,西部与西羌、流黄辛氏有贸易往来,中原与黄帝族相交好,南部与灵山巫氏甚为亲密,其地位十分牢固,无法动摇分毫。 不过,玖翎远在南荒,离钟离山远的不止一点点,钟离殇冽却费尽心思将这里守得这样好,不知究竟是为什么,过原因和表面上看上去一样,但洛夕总是隐隐觉得钟离殇冽有私情。 对于各种战争,玖翎始终保持中立,但因为这次帝喾高辛氏与西戎白狼国一战,波及到了玖翎所管辖的武落钟离山中不少弟子氏族,并且武落钟离山处于西戎和帝丘的中南部,在战火涉及范围内,这次是西戎无理进犯,玖翎便帮了帝喾,允许帝喾屯兵在武落钟离山山脚,玖翎麒麟族只作为后方医疗,并不参战。不过有了玖翎相助,相当鼓舞士气,胜算又多了一分。 洛夕扔掉糖葫芦的竹签,淡淡笑了笑,一个月后的战场上,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为了自保,她要让钟离发现她的价值,在日后不得已之时能有一条退路。 小十七举了两个棉花糖过来,但洛夕刚吃过冰糖葫芦,不想再吃甜食,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黎冉和潇翎月,说:“去给你冉哥哥吃吧。” 小十七想了想,笑嘻嘻地说:“我就给冉哥哥说,这棉花糖是洛洛给的,他要是不吃,洛洛就会生气!” 话没说完小十七就朝黎冉跑去,洛夕立马追过去,臭小子可不敢乱说,大家都在呢,你让我脸往哪搁! 小十七看到洛夕追过来,就在众人间乱跑,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众人身边,大家不禁也笑了起来。放勋看见洛夕和小十七在人群中追逐打闹,不禁说了句,“洛夕你好贪吃。” 小十七也跟着说:“洛洛你好贪吃!” 洛夕欲哭无泪,是,我贪吃,我想吃棉花糖,我追着你跑,我欺负小孩,凌十七你给我站住! 小十七跑到黎冉面前,手里举着两个棉花糖,潇翎月笑吟吟地说:“十七,是给我们的吗?” 小十七张口要说什么,洛夕追到他身后,拦腰抱起小十七,只听小十七说:“冉哥哥,这是洛洛……”话没说完,人已被她抱走。黎冉眼含笑意,看着她把小十七抱去其它地方。 洛夕抢走了小十七手里的两个棉花糖,走到黎冉和潇翎月面前,七分真情三分假意地笑着,“小十七给你们的。” 不等他俩说话,洛夕把棉花糖塞进他们手里,黎冉似笑非笑着收下,潇翎月却有些不自然,洛夕没有多想,扭头去了人群的右边找小十七。 小十七有些不高兴,不理洛夕。洛夕买了好多东西哄他,他依旧不开口说话,只是吃,只是吃。 一会儿后,他居然跑去找放勋玩了,墨馨和洛辰都聊得正欢,洛夕感慨了好一阵,安晞然应是和安玉重去处理事情了,她若是跟来吃饭,定会吃醋吧,毕竟她喜欢洛辰。想起自己曾对安晞然射了一箭,心里总有些对不起她,再加上日后要抢安府的神芝,更是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就越发想让洛辰接纳他,算是个补偿。 酉陌穹悠悠地走过来,微微笑着,“那只小狐狸好像很缠你。” 洛夕无奈笑了笑:“就属我没灵力,好欺负。” 他微眯着眼,像一只优雅的狐狸,轻轻说道:“你探了殇冽的灵力?” 洛夕怔了一下,他感知到了? 他说:“你有灵力。” 前面很吵,好像有许多人在跳舞,鼓声喧天,好不热闹。 酉陌穹的那句话被淹没在鼓声中,洛夕没听到。 但她看出了唇形。 “酉长老您说什么?”洛夕笑盈盈地问。 他也笑吟吟地说:“没什么。” 洛夕看向跳舞的众人,“那是什么舞?” 四五十个男女聚在一起跳舞,一男一女为一对,男的带有面具,女的则没有,男女相互应和,舞姿绚丽,男方透露出阳刚之气,女方也不乏阴柔之美,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许多情人们也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个面具加入其中,也有的人在人群中独舞,等待着有缘人来寻。 正文 【第四节】与君共舞 洛夕这一席人也停下来看着群舞,酉陌穹跟她解释道:“这是苗蛮的舞蹈,有求偶和祈福之说,那些面具是蚩尤的形象,因为蚩尤性情豪爽,打仗勇往直前,充满阳刚之美,为一代盖世豪杰,故用蚩尤之像来做面具。 蚩尤当时起兵造反,与皇帝大战于涿鹿之野,在中原可是个反面形象,但在玖翎和武落钟离山却毫不避讳。 众人跟着鼓声拍手打起节奏,洛夕也跟着拍手,有一个身着金黄色烟云衫的男子跳得特别好,与鼓声相应,舞姿协调,充满了男人的阳刚之气,却又不乏美感,令人赏心悦目。他带着红色的蚩尤面具,跳在人群的中央,跳舞的人自觉空出一个圈,让他留在中间,有姑娘主动上前与他共舞,跳了几下后自动退下,又有姑娘随之而来,如此之下,他不停的换着舞伴,在众舞者中潦倒众生。 这是个群舞,那个带红色蚩尤面具的男人像是领舞般,带着跳舞之人,变换着队形,或锥形、或圆形、或是花状、或散乱不一,但形散而神不散。 潇翎月看着好玩,拉着黎冉想上去跳,黎冉推脱了两下,放勋在一旁劝着让他俩上去跳个舞,再增进一下感情,众人顺便起了哄。洛夕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那个带红色面具的男子看,好像她只是被舞蹈所吸引,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起哄。 那个领舞的男子忽然向洛夕跳了过来,周围的观众喝声又大了些,洛夕站着没敢动,那男子在众人面前跳了一圈,带着血红的面具,诡异而又热烈,众人也不起哄了,只是呆呆的看着那男子跳到洛夕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洛夕往后缩了缩,周身的观众们欢呼声热烈起来,人们情绪高涨,看了这么久,只见有姑娘主动找他,还未见他主动找姑娘,人们都在期待洛夕的上台,洛辰他们也在一旁催促着,最后,不知是谁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向前一个踉跄,扑到那个男子怀里。 顿时一股清香扑面,淡雅而奢华。 周围的人,欢呼声顿时又高了几倍,一浪盖过一浪。 他拉着洛夕的手,把她带到舞群中央,一步步引导着她跳起来,洛夕僵硬地随着他的步子,皮笑肉不笑地跟着他跳。还故意踩了他好几脚。 人群喧闹,无数张狰狞的面具下,女人们显得更妖娆多姿,舞群中央一男子身着金黄色云烟衫,袖口衣领都印有白色竹叶,赤红色面具狰狞可怖,热情如火浪般撩人,他身前的少女和他一同舞动着身躯,集万千风情于一身,诱惑人心,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楚楚动人,令不少男子骤然失魄。 黎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潇翎月看着洛夕被众人拥戴者,不免有些嫉妒,硬是拉着黎冉走进了舞群,黎冉带着一个青色面具,白衣若仙,跳起舞来,竟有些冷冽之感,也相当引人注目。 于是,除了酉陌穹外,剩下的人都加入了舞群。 洛夕对着那个赤红的面具笑笑:“真是哪风流,哪儿就有你。” 青阳握住她的手,带她扎进了舞群密集处,“没想到你也来参战,”他顿了顿,“虽然不是专程来看望我的,但我也很高兴。” 洛夕掐了他的手一下,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紧了些,“我要是受了伤,你会给我疗伤吗?” 洛夕对他暖暖一笑,犹如春光里初绽的桃花:“下毒倒有可能。” 他轻叹了口气,“美人难得啊!” 舞蹈继续跳着,洛夕时不时的朝黎冉瞟一眼,醋劲一上来就忍不住去踩青阳的脚,“你也要参战?”洛夕问他。 他随口道:“看心情。” 堂堂王室大皇子,民族有难要出兵打仗,你居然说看心情。但是,洛夕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他虽风流浪荡,轻俗薄礼,但本心却是善良的。 洛夕有些累了,懒得跳了,尤其是看到黎冉和潇翎月以后,她想去别处歇着,不想再在这群魔乱舞中杵着了。 青阳忽然摘下面具,然后将面具扣在洛夕脸上,拉着她又回到舞群中央,刹时间,观众的喝彩声又高了起来,少女带着赤红色蚩尤面具,更显得风韵撩人,妩媚多姿,那男子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靡丽的脸,风流倜傥,又如月下玉树,娴静动人。 女配面具而男方不带,成了舞群中最夺人眼球的景色了,这下洛夕想离开舞群都难。 洛夕知道他早就看出她不想跳了,却不知为何不让她下场,被周围的人一束束灼热的目光看着,她有些恼怒,“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去?” 他勾起嘴角有些不怀好意,“谁让你把吃的醋都发泄到我身上?” 洛夕脸上热起来,但幸好戴着面具无人察觉,“吃谁的醋?” 洛夕又要去踩他的脚,他这次却躲开了。 “非要我说吗?” 洛夕扭过头没再说话,只是一步步向场外跳去,他也相当顺从地陪着她,一直到了场地边缘,然后退出舞群。 挤出围观的人群,洛夕没有取下面具,而是戴着面具倚在一棵树下不说话。我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连他都能看出来,岂不大家都能看出来啦?! 青阳帮她取下面具,好声好气的说:“不是你太明显,是我太了解女人。” 他太了解女人,就像刚刚能一下猜到洛夕在郁闷什么。 洛夕埋怨地看向他,脸颊粉嘟嘟的十分可爱,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洛夕一愣,旋即相当用力地打在他手上,他缩了回去,手背立刻红了起来。而他依旧柔声安慰她:“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帮你保密,我帮你保密。” 洛夕推开他,“你离我远点!” 青阳靠过来,倚在树上,“就不。” “你走开!” “不走。” “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想和你说话。” “……” 洛夕知道,其实青阳这个人很聪明,不光是在女人这方面,他每日混混沌沌风流倜傥,但心里比谁都明白,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想说,不愿管罢了。 正文 【第五节】女人和兄弟 人们跳累后也下了舞群,看见洛夕和青阳正在树下打闹,洛夕气着脸,青阳陪着笑,就好像是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 尊主脸色有些沉,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人们给青阳简单行了礼,放勋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青阳很快就和人们处成一片,称兄道弟,然后大家一起去下馆子,或许本来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但青阳来后,那些紧张的心情全无,而是专注于喝酒行乐。酉陌穹和烈狐就不陪众人吃饭,先行告辞了。 酒桌上洛夕和青阳坐在一起,这并非她本意,但放勋执意如此,洛夕埋着头吃饭,黎冉也一句话没说,小十七…不知怎的,也有些生气,好像洛夕背叛了他冉哥哥一样。 直到后来几杯酒下肚,气氛才缓和了些。 放勋笑着说:“前段日子就听说你们两个走得近,大哥总是朝三暮四,这回可算是用心了吧?” 洛夕听得心弦一紧,想着青阳你快解释呀,再不解释就说不清了! 谁知他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洛夕低头扒饭,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他这才慢吞吞地解释:“朋友而已,朋友而已。” 好苍白的解释啊!青阳你故意的吗! 洛夕抬起头笑道:“放勋你误会啦,只是我与青阳兴趣相投,朋友而已。” 洛夕看见众人都愣了愣,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洛辰笑着说:“都称青阳了,哪里还只是朋友?” 青阳,是只有帝喾才这么叫的。 洛夕僵硬地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真想扇死自己! “你们别再开玩笑了,我是真心把洛夕当朋友才让他叫我青阳的。”他微笑着拍了拍洛夕肩膀,“再说了,她哪里比得上我醉月楼里的姑娘。” 洛夕抬起拳头打他,他一阵吃痛,连忙道歉:“她们是女人,你是兄弟,兄弟比女人重要,兄弟比女人重要。” 洛夕更生气了,“我不算女人是吧?”她在青阳肩上又来一拳,众人也哈哈笑起来,不再开他俩的玩笑,因为青阳的解释,很清晰,很彻底。 吃完饭后,众人回到芥子**界,整顿了一下,休息了一个时辰,便换了衣服准备赶赴今晚由钟离殇冽亲自举行的接风宴。 洛夕穿了身白长裙,简单而庄肃,接风宴就设在芥子**界的武阳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食案,晚辈坐在长辈的后面,放勋坐于东面第一,洛氏处于东面第二,安氏坐于东面第三,青阳坐于西面第一,黎氏坐于西面第二,墨氏坐于西面第三。青阳身后坐了一名男子,一身军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而威武,洛夕不知道那是谁,他穿着黑色的底衫,领口绣有金色的燕子。帝喾高辛氏的图腾就是燕子,他应是王室的将军。 人都到齐后,钟离殇冽才来,一身雪衣,纤尘不染,面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莲花容姿,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长发如云倾泻至膝,眉间是殷红的神印,他清冽的眼神如月光般寒冷。 他如一株玉树,恍然而立。洛夕看得有些窒息,他就如画中的仙人,不食人间香火,清冷得绝尘。 钟离殇冽坐在正北,神色冰冷而庄肃。 整个接风宴都严谨和拘束,食物鲜美,但没有人吃太多,洛夕也不好意思多吃,生怕失了礼。还好酉陌穹有先见之明,下午带他们吃了饭。 或许是因为钟离的缘故,从始至终洛夕都木木的,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钟离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战况,分析了一下天下格局,最后还是劝诫各位,要以德安天下,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点到为止,不可滥杀无辜。 中间有介绍到,青阳身后坐的男子叫风麟,是东夷鉅燕族的一位将军。东夷实力最强的是羲和族,其次是金乌族、有穷氏,羲和族和有穷氏联姻,产生鉅燕族,之后鉅燕族成为羲和族的主体,大多继承了羲和族的风姓,少数继承了黄帝族的姬姓。 据说,风麟的军队是青阳亲自训练出来的,洛夕听到后很是惊讶,青阳如此风流,居然也会亲自练兵?青阳从小在东方长大,所以在东夷有一定的势力,带领着东夷的鉅燕族前来征战,放勋从小在中原炎帝族中长大,实际势力在中原,所以他带领的是帝丘的直系军队,亲自担任将军。 看青阳那个闲散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亲自上战场吧。 思索间,洛夕抬眼一瞟,刚好撞上黎冉的视线。 黎冉面无表情,正襟端坐,清冷的目光不带任何避讳地落在她身上,他的眸子犹如浩瀚无垠的大海,此刻正是风平浪静,但洛夕却觉得波澜不起的平静下,深不可测的暗潮汹涌。洛夕觉得,他有些生气。她有些心虚,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不过转而又觉得气愤,自己心虚什么? 你不是有月儿妹妹么?那爷和青阳玩得好碍你什么事? 钟离没有再说什么,都是几个族长在粗略地讨论战事,洛夕僵硬地坐着,时间好像慢了一倍,怎么都熬不过去。 终于等到接风宴开完,钟离退场,剩下的人们再依次离去。洛夕慢吞吞的,想等到最后再走,害怕遇见黎冉。 人都走后,她慢悠悠的出来,外面没几个人。武阳殿外有一棵梧桐树,高大而壮丽,在黑夜中摇曳着紫色的梧桐花,簌簌落落,幽静而美丽。店门口挂了几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把紫色的梧桐花照得华美绝伦。 洛夕停住脚步,望梧桐树下定睛看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那是黎冉,后来看清后,发现不是,是钟离殇冽。 他笔直地站在梧桐树下,紫色的花朵轻轻荡漾,落英缤纷,飘花如雨,他肩头落了一两片花瓣,腰间的一抹流苏轻飘,奔逸绝尘。夜很黑,但洛夕明确的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于是,四目相望,万籁俱静,仿佛时间停止了,只有紫色的梧桐花开落不息。梧桐树下的美男子冷峻到令人窒息。 洛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在疑惑她到底是谁?洛夕笑了笑,恭恭敬敬地对梧桐树下的人行礼。 钟离没有动,洛夕行过礼后便起身走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洛夕想拜倒在他膝边,拜他为师。 正文 【第六节】尊主你莫要乱来... 刚刚与钟离对视的那一眼,洛夕还心有余悸,就好像被寒冰刺了一下一样。 洛夕回到清和殿,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关上门,手腕被人猛地一拽,整个身子被他牢牢地抵在墙上。 洛夕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胸口好像揣了个兔子,狂跳不止。冰冷的空气一下子燥热起来。 从前的他都淡若清风,温和如玉,她从未见过如此冷酷的他,像一只冰冷的猛兽,更像一团蛰伏的烈火,洛夕有些害怕这样的黎冉,她两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开他,他丝毫未动,深邃如瀚海的目光将她包裹在其中。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她不敢看他,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桌上燃了半截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这气氛衬得更加暧昧不定。看着他迷离不定的眼睛,洛夕觉得,尊主大抵是醉了。 “尊主?”洛夕推了推他,“尊主,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尊主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温热的鼻息扑洒在她脸上,洛夕心口烧得厉害,她又用力推了推,别过头不敢看他。 尊主没有说话,也没让她推动。空中的酒香逐渐变得浓郁,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在其中。 在烛火燃尽的那一刻,尊主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那一刻,眼前一幕幕略过的是昆仑山脚下十年相守,那三千多个日夜,那个许了她一辈子的男人现在就在这里,他们一起走过生死,劫后余生,又辗转相逢。 她微微怔了怔,接着义无反顾地沦陷了进去。其实,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此,天崩地裂也不过尔尔。 未尽的语气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火热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掳取她的气息,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束缚在自己怀中,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了周围的一切。 但只是那么一瞬,她又找回了自己的清明。 她分出一些神志用力将他推开,若再这么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了。 尊主还是离她那么近,呼吸交错在一起,都有些紊乱,她不敢抬眼,唇齿间还满是他的酒香。 “尊主,你醉了吧……” 他的手抚过她肩头,一寸寸往下,如一团流火从峭壁上滚落下来,然后稳在了她腰间,他声音很低,好似还带着温怒,将她烘着、烤着。 “楚楚,你为什么没去偷离朱镜?你要是去了,我就不会认错人了。” 洛夕怔了怔,大脑一片混沌,并没有抓住重点。只是想,偷东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以他的性子是不允许的,今天怎么又责备她不去偷离朱镜?看来尊主果然醉了。 洛夕又在他胸口推了两下,“尊主,我扶你回房间吧。” 他扶在她腰间的手又用了些力道,“这就是我的房间。” “……”她思量了一番,道:“那……我出去,我走错了,这不是我的房间……” “这就是你的房间。” “……” 所以,尊主你醉了以后,智商会变低是不是? 洛夕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腰间的手一紧,自己被打横抱起,尊主低低地说了句“困了”,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向床边。 她愣是没回过神…… 你想睡我,可以,但你要是醒后死不认账怎么办? 如此想来,还是不妥。 但她已经被尊主轻轻放到了床上,尊主已从容地脱了鞋,脱了外衣,躺在了她身边。 良久,她说:“黎冉,你以后少喝点酒。” 然后,他淡淡地回:“我不会醉。” 恍然,她以为,这是在北城香料店,他的手脚还不能动,他们还每天睡在一张床上。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有些苦涩,命运还真是捉弄人。 见他许久未动,还比较安生,洛夕放心了些,问道:“你为什么在意,我没有去偷离朱镜?” 他没有回答,过了很久,还是没有,洛夕偏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人们都说黎冉领兵闯王宫,灭苍梧尊主,多半都是为了那个玖翎麒麟族的温孤潇翎月。 可刚刚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认错人?莫不成,你要救的,是那个想偷离朱镜的楚楚? 一夜相安无事,但早上醒来时,她被他紧紧抱着。 洛夕搬开他的手臂慢慢往床边蹭,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落地的声音委实不小。她揉着脑袋爬起来,看见尊主坐在床上,一只胳膊支着身子,衣衫凌乱,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定格在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洛夕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主,你……酒醒了没有?” 他平静地看着她,以绝对的高度俯视着,道:“你居然敢睡本尊。” “……”她哑笑,“尊主,你莫要血口喷人,明明是……” “你要对本尊负责。” “……”她张着嘴,没发出声来。 尊主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下了床,然后顺手合上了她的嘴。 她还是愣在那里,听着背后黎冉的脚步声渐远,她想,这应该是,尊主的一种幽默吧…… 然,尊主的脚步声停在了桌边,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时,他已经将那画轴拿在了手里——那是她喝醉酒时画的,画中的人是不语,标注的却是黎冉。 洛夕赶忙起身去抢,他面无表情地将画轴举过头顶,让她扑了个空。 她一手扒住他肩膀,一手去够画轴,可是,她真的够不到。 “你给我!”洛夕拧着眉毛朝他喊。 尊主眼中泛着些柔和的光,淡淡道:“不给。”说着还拽住自己的衣襟,免得被她扒掉。 “画的什么啊?”他又紧了紧攥住衣襟的手。 “要你管!” 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思考了一瞬,松了手,衣襟被他拽开,露出半截香肩,而门也正好被推开…… 尊主淡淡地说:“你**。” 洛夕:“……” 之后的一个月里,黎冉他们都忙于军务,每日在一起商议战略,任务分下来,墨钟岩、放勋、黎慕天、安玉重、风麟、洛寒为主将;黎冉、潇翎月、洛辰、墨謦,还有小十七为副将,贝榣和封季主管后勤;总指挥是放勋,副总指挥是青阳。 在这一个月里,大家都很忙,只有青阳闲散得很,隔三岔五又拉洛夕去五行八荒界玩,洛夕跟青阳劝诫过,让他少来找她,但青阳全然不在意,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洛夕无奈,也整天跟着他浪。 医疗分有前线医疗和后营医疗,只有灵力高的医者才能上前线,洛夕自然是属于后营医疗,但是,她一定不会老实。 正文 【第七节】一辈子 记得在昆仑山的兵器店里,洛夕听到有人说安氏会在两个月后来取一批药物,算算时日,快到了取药的时间,洛夕便偷偷溜出了武落钟离山,朝昆仑赶去。出了武落钟离山没多久,黎冉就跟了上来,千翦飞在他身后。 洛夕摸不着头脑,却也停下来笑盈盈地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挑了挑眉,慢悠悠道:“想看看你在出战前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她想去干坏事,她要去帮睚眦找神芝。 黎冉走过来,逼她很近,“一个人做坏事,多没意思啊?” 洛夕心跳得很快,她仰起脸,大胆地问他:“那尊主的意思是,和我一起,帮我做坏事?” 他盯着她,眼眸深邃,轻声道:“那是自然。” 她也凝视着他,认真地问:“不论我要做什么,你都会帮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会。” 洛夕盯着他看了好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却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随后,她淡淡地笑了笑,道:“那好,今夜我要劫安氏的药物,我需要安氏的两株万年神芝。” 他并没有问要神芝来做什么,只是轻轻点头,说:“本尊和你一起。” 洛夕笑起来,好似心里有股温暖的涟漪,一点点荡漾开来。千翦一声鸣叫,旋即身躯膨胀起来,转而变成一只巨大的金色千隼,展翅有三米,金黄的羽毛如利剑般,华贵的耀眼,它对二人低下头颅,示意他们其上自己后背。 洛夕小有惊讶,转而骑上它后背,黎冉也跃了上来,骑在洛夕身后,若虚若实地环住她。千翦振翅而飞,一跃入空,如一团金色的流火,向昆仑飞去。 洛夕的心里一直忐忑着,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她不清楚黎冉这是什么意思,这种感觉很微妙,她想抓住,却怎样都无法成功。 “你为什么要帮我?” 身后的人并没有惊讶,呼吸依旧平稳,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轻声说:“我说过,我不会醉。” 寥寥数字,便将关系定了下来。 他不会醉,他昨晚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黎冉又将她护得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不论你是楚楚,还是洛夕,你这一辈子,我要定了。” 她怔怔的听着,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句话她好像已经等了千年万年,她曾经为寻他走过了万水千山,他们在苍梧辗转相逢,却又阴差阳错各走东西,但他们中间这根线却从未断过,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根线一直牢牢地将他们拴在一起。不论她是楚楚,还是洛夕,他都在,他一直在。 一百二十年前的不语曾说过,不论你是谁,有怎样的野心,我都为你生为你死,护你周全,一百年,生死你定。 她坐在他怀里,感到无比心安,好似以后不论干什么都没有那么害怕了,有他在,以后的路黑暗些也无所谓,只要,他一直在。 至于那个婚约,她相信他会解决好的。 两人到昆仑后买了两件黑色斗篷,然后在回帝丘的一山林里劫了安家的药物,洛夕让安氏的一个家丁回去报信,说送两株神芝来,要万年以上的,不然不放人,更不放货。 两天后,安晞然,只身一人来到山林,看见自家的人马都已被迷昏捆在树下,树顶上立了两个黑衣人,看不见脸,只依稀辨别出是一男一女。 安晞然停在他们对面的树顶上,洛夕手里有一个木盒,安晞然怒视着洛夕,开口道,“我待洛家那样好,你为何这样?你两个月前潜入我安府来射杀我,那一箭未中,现在又来讨求神芝,洛夕你是何居心?” 洛夕笑了笑,对她伸出手,“神芝拿来。” 安晞然几乎是吼出来的:“洛氏为什么会收你做养女!”她手中蕴含着灵力,一把冰剑骤然出现,黎冉要将洛夕拉到身后,但被洛夕阻止了,安晞然冷冷地问:“你怎么就确定我会给你神芝?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派人马埋伏你?” 洛夕说:“你当然不会,你一定会亲自送来神芝不惊动任何人,并且安全放我离去,不会将我的身份说给任何人,你一定会独自补上两株神芝的损失。”她顿了顿,“因为你顾及洛辰,所以不会为难我。” 安晞然气得脸色泛白,“洛夕你卑鄙!” 洛夕漫不经心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做有伤洛氏和安氏的事情,只是急需两株神芝不得已才这么做,自然,你也不会白白丢了两株神芝。” 安晞然手中幻出一个小木盒,她手一甩,木盒打向洛夕,被黎冉接住,洛夕笑了笑,将手中的木盒扔给她,她并没有打开看,“洛夕,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若做了对不起洛氏和安氏的事,不管背上怎样的恶名,我都会亲手杀了你。” 洛夕苦笑,她现在干的事,何止是对不起洛氏和安氏,是对不起整个帝丘。她取下宽大的帷帽,看向安晞然,洛夕淡淡地笑地来,很诚实的那种,她说:“安姐姐,那天你来洛府送神芝我就发现你的手很好看,我想不是经常炼药的手。” 安晞然对她态度的转变感到疑惑,“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不会让你白白丢了两株神芝,小女不才,改变不了你的体质,但至少可以除了你的病根。” 洛夕对她作了揖,然后和黎冉一同飞掠进了山林中,没了身影。 安晞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打开手中的木盒,是一盒配好的药材,分成十份,还有一张药方,她瞬间醒悟。她体质特殊,又对绝大多数药材都排斥,严重的可能会致命,所以,虽然安氏中经营药物,但她却从武,并不炼药。当初有一次中毒没有痊愈,用药物医治反而使病症加重,最后是安玉重用灵力给她医治,最终落下了病根,每月中旬寒气最重时她就会浑身出虚汗,动惮不得,到了夜晚症状最为严重。 洛夕说,她改变不了她不能接触药物的体质,但她可以除去她的病根。安晞然看向那一箱的药材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原来她当初用箭射自己并非是失误未中,而是她故意射偏,为的是验证自己到底能不能动,从而根据症状去配药。现在想来,洛夕的箭法着实高超,那一箭离她额头只差分毫! 安晞然不知道她配的这些药对自己有没有用,她若配得精准无误,自己就不会产生排斥反应,病根就能除去,但她若配错了一味,对自己来说,就是剧毒。 安晞然抱着木盒坐在树下,等着自己的家丁们醒来。 正文 【第八节】战火将开 出了山林后,洛夕和黎冉才骑上千翦飞回玖翎,洛夕骑在他背后,环住他的腰,她趴在他背上,想睡会儿,他突然问道:“神芝,是做什么的?” 洛夕想了想,“我说过,我是用神芝干坏事的。” “我知道”他说,“干什么坏事的?” “嗯……给一个西戎的大魔头。” 他没再说话。 良久,洛夕问他:“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我可是和西戎做交易,我可是在干坏事!” 他淡淡笑了笑,“洛夕,在我眼里,你做的所有事都没有好坏之分,你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世事对你来说只是一盘棋,你是旁观者,而不是持子之人,好坏善恶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 洛夕垂眸一笑,他果然最了解自己。她是个旁观者,谁胜谁负对她来说都一样,反正兵戎之下,她也一样活得自在。 她忽然搂紧了些,小声说:“你,不一样。” 不论世事怎么变迁都无所谓,但是,唯有你,不许改变,不许离开。 他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扬起,难掩的喜悦在眸中荡漾开来。 偷偷回到武落钟离山后洛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着一幅战区地图使劲钻研。当初颛顼为帝时期,共工犯乱,祝融氏与共工氏大战,颛顼带领少昊氏与祝融氏联盟,在不周山打败共工氏,然后祝融氏后人黎氏和重氏辅佐颛顼王朝,长琴氏依旧居于榣山。重氏后与昆仑山的开明白虎族联姻,生成重明氏。颛顼传帝与帝喾,帝喾对共工氏余党进行讨伐,并一举歼灭。 后来西戎犯乱,帝喾迁都至毫,攻打西戎,盘瓠氏首领因杀了西戎的戎宣王,帝喾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也正因戎宣王之死,西部草原部落彻底与黄帝族决裂,于是开始了多次进兵中原。 她对着地图看了好久,虽然她不能上前线去……不过也说不定,还是先研究一下地形,以防万一。 离开战时还有三天,那只白色的小鸟落在洛夕窗前,洛夕扯了扯眼角,取下它腿上绑着的纸条,心里想着,睚眦这个混蛋不会是来送战书的吧? 打开来看,只见纸上写道—— 若上前线,后果自负。 意思是说,我若上前线遇到你,就该归西了,是吧? 半夜之继,伸手不见五指,三十万大军从武落钟离山外驻扎的山谷浩浩荡荡翻山越岭敢望皋涂山,只见火把相聚汇成一条长河,缓缓流动在山脉间。 只听见兵甲摩擦时发出的清凉的振音,火把噼啪作响之声,野兽部队的喘息声,除此之外,是可怕的静默。 凌晨十分,军队驻扎在皋涂山东边的一个山岗上,天一亮,便是开战之时,天还未亮,却已经能听见北面山头上的刀枪相碰的声音,还有星落分落的几团篝火,西戎的军队,也已经到了。 天幕逐渐亮起来,皋涂山的清晨分外壮美。皋涂山是一座三面封闭的环形山,唯有西北部敞开了缺口,继而是西北山林和草原,从山的南面流出一条河,蜿蜿蜒蜒流向缺口,叫皋涂泽。 浩渺的水面在火红的天幕下金光粼粼,一轮红日被镶在缺口处,山水风物顿成虚渺的红色剪影,苍茫的苇草翻滚着金红的长波。三面环山,中央是广阔的平原,除了皋涂泽有些不和的宜外,这里显然是个激战的好地方。 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兵戈、训兽结成的壮阔行营驻扎在环形山的东边,背后是一轮火红的朝阳,整个军队庄肃地站在山巅,严阵以待。领头的将军是放勋,一身上好的精铁打制的甲胄,红质大红披风在风中凛冽翻飞,骑一匹白色龙马,手持金色长枪,枪头锋利在火日下熠熠生辉。他身后是一面黑色大旗,上面翱翔着只金色的燕子,在风中猎猎飞动,那是羲和族高辛氏的图腾! 背面上的山上狂傲的戎人银装素裹,同相是黑色大旗上印的是西戎白狼国的图腾白狼,而旗下站着的人,是睚眦。 他一身紫黑色的军甲,在西戎人简单的白色军服中极为显眼,满头乌发高高束起,深紫色的眼眸射出万道流光,风华绝代,邪魅狂狷,至尊至邪! 他眼中的戏谑已褪去,只剩下威严认真,霸气凌然。 洛夕站在黑压压军队后的军帐前,她看不到众兵之前黎冉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昨夜下玖翎山前,黑夜中见他一身银甲,威严华丽且极有气度,她想再去看看他,但她不得踏入军队半步。 低沉的号角声在军队中响起,接而振奋人心的鼓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心中,随着一声大喝,整个军队发出骇人的嘶吼,两方一并卷袭下山谷,在皋涂泽旁相交,顿时,刀刀见血,战火飘扬。 洛夕站在山巅俯瞰下面的平原,她很担心我方的军队,连夜赶至皋涂山,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就立马进入激战,士兵们恐怕会吃不消。 小十七和墨馨带领的是训兽部队,直接与西戎的白狼部落交锋,放勋和风麟与睚眦相战,二对一,竟打个平手。潇翎月红妆金甲,巾帼不让须眉,愈杀愈勇,平日的妩媚之姿全无,如今浑身散发着威武的厉气,毫不逊色于英勇善战的西戎兵将。 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战期被拖得很长,每晚休战,双方回到各自的山头整顿旗鼓,医护们从山下带回上游气息之人,自古兵事,皆是血流成河苦不堪言。洛夕每日奔波在伤残的士兵间,只是偶尔在半夜偷偷溜进黎冉的军帐中,在他床头留下一些丹药。 青阳虽为副指挥,担任军中大职,却依旧懒散,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去给放勋献上一对策,但他的每一计,都效果显著。 当洛夕看到自己身边的士兵因医治无效而亡时,当她看到皋涂泽已被染得血红时,她突然很恨自己,如果不是灵力污浊,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灵力,就可以和黎冉一同杀敌,而不是被他们护在身后,目睹死尸遍野。她想将自身的灵力炼化纯净,但她自己尚达不到那个境界,需要有人点拨引导。谁可以?那时,她想到了钟离殇冽。 正文 【第九节】你记不记得上一世? 战火纷飞时,洛夕和青阳在军帐中安静地下着棋,两人各代表一方军队,阴谋算尽,机关穷出,一方棋盘上兵戈相杀,寒气腾腾,军队的嘶吼声不绝如缕。恍然间,洛夕冒出奇怪的想法,她想看看,帝喾所领的高辛氏与西戎白狼国究竟是谁吞并了谁,吞并后又会怎样。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不再与青阳下下去。确实,她喜欢看棋,并非下棋,说好听了,是她看淡世事不与纷争,说难听了,就是她太懦弱,怕输的一败涂地。 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兵员不会再次征调,粮饷不再三运转,武器在国内准备充足,粮草补给在敌国解决,并且不可长时间作战。作战要速战速决,旷日持久会使军队疲惫,挫折锐气,久攻不下会耗尽人力,久驻在外会使国家财政发生困难,那么其他部族就会乘机举兵进攻,局面难收。 但因为西戎兵强力盛,久持不下,青阳不得已采取迂回战术。长期作战,前后方的军需,胶漆器材的补充,车辆盔甲的供给,粮草的运输,每日都要耗资巨万,若不是有后方玖翎相助,这次会输的惨不忍睹。 如此下去,战期进行了一个月,风麟和温孤墨钟岩伤了睚眦,皇族士气大涨,一口气将西戎赶出皋涂山,转战西北丘陵。 洛夕一直将那只小山猫养在军帐里,但山猫一直平安无事,洛夕也十分不解。算了算现在各方的力量,西戎自然处于下风,过两日,埋伏在皋涂山东北处的羭次山的柳氏和重名氏就会前来增援,到时候西戎必败。洛夕笑了笑,如果现在受伤的睚眦见到她,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她抱起装神芝的木盒,出了军帐。 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却不巧,碰到黎冉。 黎冉看了看她怀里的木盒,眼神不愠不火地,看不出什么情绪:“要去给西戎送神芝?” 洛夕悬着心,点了点头,不敢说话。他皱了皱俊逸的眉,问道:“是给睚眦?” 她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 他,一定很生气吧?他拼上性命血战一个月,好不容易西戎败退,睚眦负伤,眼看就要胜利,她却在这时去给睚眦送神芝助他疗伤,她这么做早就满足了诛九族的罪号,他一定不会再纵容她了。 黎冉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洛夕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办。 时间过得极慢,月亮中的桂花树晃了两晃。 头顶上压来他略感无奈的叹气,“走吧,我陪你去。” 她愣了愣,害怕了一番,又惊喜了一番,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愧疚和自责。 黎冉对她太好,她终究会害了他。 洛夕看向他,静静道:“我可以自己去,若是被人发现,我不想连累你。” 他好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自径从她手中拿过木盒,转身走向身后的黑夜。 “跟着我,这边军队松散,不难出营。” 她呆住了,忽然心痛地厉害。 看着他的背影,她眼泪几乎要流出来,黎冉,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以后会太依赖你,你在时,我身处天堂,你一个转身,我就万劫不复。 在皋涂山北面的半山腰处,睚眦站在漆黑的密林中,看见洛夕和一男子缓缓走来,还有十米左右时,男子停住了脚,洛夕拿着木盒向他走来。 睚眦认出,那是战场上与他交过锋的苍梧尊主,想起那晚看到洛夕画的画,他有些不悦地笑了笑,对面前的洛夕说:“跟情人一起来找我,是要嘲笑我败阵?”他修长的凤眸泛着幽紫色的光。 洛夕脸颊红了红,道:“我摇铃叫你过来,是要给你这个。” 睚眦接过木盒,感知到里面的神芝,有些不敢相信,“你,这不是在有意帮西戎?” 洛夕淡淡笑了笑,一双美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微微正色道:“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交易,若你得神芝后灵力恢复压制了皇族,那便是皇族无能,无能的皇帝也统治不了多久,这不是我一株神芝所能左右,若在西戎的统治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那么对百姓而言,谁是统治者都无所谓。” 她只是个冷漠的旁观者,左右棋局的胜负,只是用来消遣的游戏。 睚眦看着冷血到难以置信的她,心中生起了无法言喻的感情——她比那个老怪物的心,还要狠。 军队附近,不易久留,洛夕对他灿烂一笑,将所有的黑暗都藏了起来,她拍了拍他肩头,对他说:“可别死了啊,你这个大魔头。” 她最后对他笑了笑,月光下淡漠而安逸,然后转身走向黎冉,很快,便与之一同消失在密林中,始终没有再回头。 她帮他集了五千兵器,帮他拿到两株神芝,一切帐都还清了,从此便也不再有什么瓜葛了吧? 回来时,月亮隐进了云雾中,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在洛夕要打破沉寂之时,黎冉先开了口,他说:“你不用担心什么,不论对错,不论好坏,我都站在你身边。” 洛夕低着头,笑得略有些苦涩,久久后,小声问他:“你信不信轮回转世?” 黎冉的眼中竟隐隐含了笑意,他轻声问:“上一世,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用手指搅了一会儿衣裳,道:“一百三十年前我在冬夜遇见你,那是胥江城的北城,我们结了红绳,做了夫妻……”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两人已走到军营外,军营中的灯火重重,晃眼地很,她问:“你信么?”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揉进怀里,久久道:“我相信。” 洛夕低垂着眼睛,黎冉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自然没那么容易相信她的话,但她就是想告诉他,不论他相信与否,那十年都不会被时间淹没,或许会忘记,但永远不会消逝。 一百三十年前我在冬夜遇见你,那是胥江城的北城,你是个被断了筋骨的乞丐,两年后我把你捡回去,细心照料,花了无数心血,四年令你痊愈,一百二十二年前你我书成一纸婚约,宽衣解带,同床共枕。 记忆会被时间冲淡,但永远不会消逝。 正文 【第十节】血目张狂 战场已转至西北丘陵,那日,天空中彤云密布,洛夕站在山坡上,看着眼下积血成渊,聚骨如丘,白骨成灰,膏流成泉。 小十七带领一众灵兽,不幸陷入了白色西戎军队的汪洋大海,众灵兽阵亡,一名灵力已至仙阶的上将重伤了小十七,并在周围展开结界,打算当场斩断小十七的九尾,收为己用。小十七已经无还手之力,他身后隐现出九条尾巴,缥缈如烟,快要现出原形,而他周围十里之内,皆是敌兵。 小十七仰天一啸,残败的仙力放出,黎冉、潇翎月、洛辰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急急朝这边赶来,可距离甚远,并且一路敌兵相阻,小十七变得遥不可及。 黎冉眼中的怒火翻涌,却猛然看见洛夕踏破虚空,向那结界飞去。 她一抹白衣,不披甲胄,在军队中极为显眼,众人皆看到她身姿轻盈,极快地避开所有攻击,以迅雷之势飞驰向小十七。 洛辰朝她怒吼:“洛夕,回去!” 兵场重地,你一个弱女子来逞什么能?!仙阶之人展开的结界你去了有什么用?别添乱了快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洛夕突破重围来到结界外,她没有做任何停留,随手拔起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一跃入空,她双手握剑,从结界的正上方扎了下去。那名上将正一手掐着小十七的脖子,另一只手持剑欲断其尾,他知道洛夕已经赶到了结界外,但也因为知道她没有灵力并无甚在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毫无阻隔地进入了结界,如死神般从天而降! 只是一瞬间,她已横在那上将和小十七中间。 那上将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手臂一热,整个身躯被她的剑气震出几米远,旋即,结界骤然破碎,如崩裂的天幕般零零落落。小十七瘫倒在地上,那上将的一只手臂落在洛夕脚边。 沙场上硝烟弥漫,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令所有人错愕。 周围的厮杀声戛然而止,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 洛夕丝毫不敢停留,一手揽住小十七的腰,拎起他转身向周围的西戎敌兵,欲突出重围。 士兵们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随之如潮水般向洛夕袭卷而来,那上将一声怒号,飞射向洛夕。 方圆十里之内皆是西戎敌兵,浩浩荡荡,人头如海,兵戈如林,刀光剑影间,洛夕拎着小十七却身轻如燕,身后追赶的上将不禁愈发恼怒,他一个仙阶,竟追不上一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何况她手里还拎着一个伤负之人! 洛夕此刻面无表情,赅人的杀气溢满眉宇,尽管没有灵力,尽管孤身一人,她却毫不畏惧,刀刀见血,动辄要命,只身处于敌军的漩涡中,却勇猛如狼似虎。凡挡路之人,毫不留情,一招毙命,剑法熟练老道,简直,简直就像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资深大将! 毕竟,毕竟她曾在山林结界里呆了一百年,茹毛饮血,与满山灵兽搏命相杀,成为山中的霸主! 一百年在生死之渊活得血性淋漓,你西戎区区三百敌兵算什么? 身后上将追得愈紧,身前敌兵前仆后继狂袭而来,她野心不掩,豪气不减,飞足跃上前方一头三米高的白狼头顶,刀光在它脖颈一闪,旋即它巨大的头颅滚落,洛夕飞起一脚,那白狼的头颅如一颗陨石般洒着鲜血砸向身后的上将。那上将一个措手不及,被击退十几米,洛夕转而继续突围周身敌兵。 潇翎月和洛辰他们几个皆被洛夕的冷血而残酷的战斗手法震惊了,被她那翩若惊鸿无人能及的勇武给倾服了。堂堂医者,可以不惜一切救死扶伤,可以悲天悯人心善慈悲,亦可以在战场上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冷血到令人可怖。 三百西戎敌兵压不住她一人,这三百敌兵虽算不了什么,但她现在终究用不了灵力,还是打得有些吃力,黎冉被敌兵缠住脱不开身,洛辰和潇翎月距离还有百米,洛夕眉头紧锁,思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什么办法能快速带着小十七脱险。 十几米处忽然传出一声马鸣,一骑红色快马突破西戎的白色海洋飞驰而来。青阳一身银甲,气宇轩昂,满目火急地朝洛夕飞驰而来。 洛夕讶了讶,扔掉手中的剑,握住他朝自己伸出的手,翻身上马。 在拉她上马的一瞬间,青阳看见她一双血目,右眼下那颗朱砂痣如火如荼,妖异到极致! 洛夕坐在他身前,怀中搂着小十七,只听见头顶传来他低声怒吼,那是他第一次那么生气,他呵斥道:“洛夕,你疯了!!” 洛夕没有回他,只是焦急地看着怀里的小十七,她迅速点了他几个穴位,然后摸出几个药丸塞进他嘴里。青阳带着她一路飞驰,冲出敌军往皋涂山东面的军营前,他就快不行了。洛夕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腰间取出小匕首,然后划破掌心,刺眼的鲜血涌出,青阳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却见她手握成拳,血流如注,她掰开小十七的嘴,将血灌入小十七嘴中。青阳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依稀感觉到几秒后,小十七的气息变的稳定了些。 回到军营后,青阳把小十七直接抱进自己的军帐,因为他的军帐中药物最全。 洛夕在床边医治,青阳守在一旁,洛夕说药名,青阳给他取药,无论她说出多生僻多怪异的药物,他都认得,并一一给她取来。 一个时辰后,小十七已无生命危险,洛夕擦了擦汗,坐在一旁的火炉旁熬药。青阳依旧站在一旁,难得的一脸肃然。他越发捉摸不透她了,以洛家养女的身份进入帝丘贵族,以失忆之名洗去所有的过往,精通医药,没有灵力但武功了得,炼丹术足以和一个橙阶药师媲美,她可以云淡风轻的出入风流场所,也可以毫无人性的站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轻车熟路如历经百战的老将。更怪异的,是她的体质,滴血能救垂死之鹿,还有这满满一柜的稀奇药材,并非是军资配置,显然都是她自己带来的。她就是个谜,怎么都捉摸不透。 洛夕撑着脑袋,坐在火炉旁,却听青阳问道:“你来帝丘是什么目的?” 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认定她没有失忆。 折腾了这么久,洛夕很累,撑着脑袋快要睡着,听见青阳说话,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他,双眼迷离,“嗯?”天晓得刚刚挚大皇子都说了什么…… 青阳眼皮抽了抽,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他走过去拍拍洛夕的脑袋,“你去休息会儿,我来熬药。” 洛夕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床边,看了眼昏睡的小十七,她在床边坐下,趴在小十七身边去会周公了。 正文 【第十一节】祭出七弦琴 傍晚休战后,黎冉、洛辰、潇翎月、墨钟岩、放勋等人径直来到洛夕的军帐,看到洛夕还趴在床边睡着,身上披着青阳的外衣,青阳在一旁桌前翻看军书。 因为洛夕没醒,众人也不好打扰,只是向青阳询问了小十七的伤情,然后识趣的退出了军帐,黎冉的眼神在青阳身上稍作停顿,然后也退出了军帐。 第二天中午,洛夕醒来,小十七还在昏睡,青阳一脸愁容地看着地图,药已经熬好包了起来。洛夕伸了伸懒腰,起身把青阳的衣服还给他,“在愁什么呢?”洛夕在他身旁,和他一同看地图。 他皱眉道:“埋伏在羭次山的援军迟迟未到,难不成是被西戎围截了?” 按照约定时间,柳氏和重明氏已经晚了两天了。 洛夕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青阳舒展开眉头,又恢复成平日懒散的样子,笑着问她:“你是怎么破了那仙阶的结界?” 洛夕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和青阳都倒了一杯酒,轻声道:“秘密。” 他又问:“你从哪弄来这么多名贵稀世的药材?” 她笑着回:“秘密。” 他无奈摇了摇头,喝下那杯酒,然后拿着地图起身要走,“你醒了我便放心了,你好生忙你的,我先走了。” 洛夕点点头,“赶快去睡一觉吧,看你那黑眼圈。”应该一夜未睡吧。 他温柔一笑,如远山芙蓉,“多谢美人关心。” 洛夕白了他一眼,他笑盈盈出了军帐。 晚上时,小十七醒来,洛夕正在床边看书,他脸色依旧不是太好,却努力对洛夕挤出笑容,“洛洛,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洛夕捏捏他的小脸,“你可吓死姐姐了!” “洛洛,你果然有灵力。”他乖巧地说道。 洛夕笑了笑,事已至此,对他也瞒不住了,“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 “那是自然,这是我们的秘密!”小十七点点头。 洛夕揉揉他脑袋,道:“你多休息些日子,估计十天左右,就能下床了。” 他乖巧地点头,又闭上眼睡去。 短短一日之内,洛夕一个无灵医者,打破仙阶结界激战三百敌兵并且毫毛无伤的事迹已传遍皇族和西戎的军队。 又是几日后,睚眦伤势痊愈,所有人都在惊讶,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受那么重的伤,怎么会痊愈?恐怕只有洛夕和黎冉明白是为什么,神芝本是难得之物,更何况是万年神芝? 睚眦灵力恢复以后,西戎士气高涨,局面有回转之势,这时羭次山二氏才援军赶到,但挫人士气的是,二氏援军受伏,已经元气大伤,只剩下六成的人马,柳氏的损失尤为惨重。皇族有败退之势,西戎愈加狂傲,乘胜追击,将皇族大军逼进了一座地势险恶的山岭,层峦叠嶂山重水复,青阳干脆以退为进,将整个皇族大军带入山中,山道崎岖,易守难攻,于是,皇族冲不出去,西戎攻不进来,双方又陷入僵局。 小十七能下床后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养伤,那天,洛夕在自己的军帐中熬药,笼子里的山猫突然癫狂乱咬,洛夕蹲在笼子旁看着它,整整一个时辰后,山猫停止了癫狂,然后恢复了正常。 洛夕骇然,若这蛊还在洛寒身上,必定会发疯屠杀周身之人,现在正是息战整顿之时,是士兵们最疲惫的时候,这么一来定会死伤惨重。睚眦灵力恢复后皇族本就有些吃不消,柳氏伤亡惨重本就挫人士气,如果洛寒发狂屠杀必会大乱军心! 然而,下蛊之人最高明之处在于,癫狂之后并未令其暴毙而亡,而是恢复正常,之后洛寒再解释什么,人们都不会相信,军中会对洛世氏起猜忌之心,内忧外患之下,必亡! 下蛊之人,竟如此狠毒!这是要治洛氏于死地,至整个高辛于死地! 半夜时分,洛夕在山林里放了那只山猫。 次日正午,洛夕用感知力探察战场,感知不到睚眦、黎冉、放勋三人的气息,再探去空中,发觉三人竟在极高的云层之上激战。睚眦和黎冉皆已上仙,放勋还只是半仙,再加上一只孟极,双方大概打个平手,但若加上睚眦体内的那个怪物,只怕放勋和黎冉会惨败不堪。洛夕没有多想,牵了一只玄鸟飞入云层。 三人正在激战,忽见洛夕骑着玄鸟飞了上来,皆是一惊,黎冉不免还有些害怕,他知道洛夕和睚眦有交易,她可以在睚眦夕危之时送去神芝,指不定一会儿会干出什么事来,帮睚眦挡一枪都有可能。 “快回去!”放勋对她大喊。 纵使她可以突破任何结界,可以以迅雷之势穿越人群,但她终究不能用灵力,凭借它物成不了大事,眼前三方混战,三个皆是仙位,她若不知好歹加入战斗就是找死! 洛夕是爱莫能助,只能骑着玄鸟在不远处观战,三人灵力波及甚大,玄鸟有些受惊,飞得十分不平稳。 睚眦瞟了他一眼,洛夕一个寒颤,浑身起鸡皮疙瘩,开战前,睚眦对她说过,若上前线后果自负,如今她是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她现在作为皇族高辛氏的子民与他相持,他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洛夕焦急地看着,睚眦与二人打了个平手,双方皆负有伤,胜负难分,但是,洛夕知道,睚眦还没有将他体内的魔物释放出来,那是个连她都感到畏惧的东西,如果睚眦放出魔物,胜负可想而知。 再加上有孟极相助,黎冉和放勋很快便处于下风。洛夕苦恼之时,突然感觉左手手腕被灼烧的厉害,低头看去,只见手腕上的冰彩玉髓散发出淡紫色的流光,光芒流转成三个字——滚回去。 洛夕抬头,刚好和一脸厌烦的睚眦对视上。 只见她咬着牙,丝毫没有驱使玄鸟回去的意思,睚眦怒气直涌,挥手一个斩击向洛夕劈去,巨大的斩击萦绕着雷电翻滚着热浪向她拦腰砍去,黎冉一惊连忙朝洛夕飞去,却被孟极拦住。 眼见那个蕴含着小神灵力的斩击向她劈去,玄鸟已来不及躲,睚眦这才放心的继续攻击放勋。 斩击劈来,洛夕跃入空中,玄鸟被劈得粉身碎骨,洛夕顿时变得无凭无依,马上就要落下云层。 她知道睚眦是故意劈来斩击,玄鸟定躲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就会落下云层,但自然不会摔死,原来睚眦还不想杀自己。 洛夕犹豫了一瞬,然后在虚空中盘起腿,卓然浮于空中,手中光芒流转,出现一张七弦琴。 三人皆是一愣,尤其是睚眦,他身为龙之九子,自然认得那张琴是囚牛最喜爱的琴,是囚牛视为生命的琴。 怎么,会在她手里? 正文 【第十二节】千年龙神 修长玉指拨动琴弦,仙阶的灵波成涟漪状四散开来,空气开始诡异地律动起来,三人继续在激战,七弦琴的魔音包裹住三人,却唯对睚眦有压制作用,黎冉和放勋不受影响。三人听着她的琴音像是咸黑作出的三首曲子,《六英》《六列》《九招》,她竟然将三首曲子天衣无缝的合了起来,琴艺之高,空前绝后! 洛夕一边弹奏着七弦琴,一边调动天地灵气解开封印。 睚眦的怒火愈加狂烈,或许黎冉和放勋认为这上仙的灵力是七弦琴自身带的灵力,但他明白囚牛的七弦琴,是个灵器,没有灵力之人,根本驾驭不了。洛夕她,有灵力。 睚眦的眼神变得阴冷无比,他突然魔气四溢,一双紫瞳妖冶无比,额头生出两只龙角,眉心出现一个红色的印记,洛夕愣了。关于那个印记,梦里的老人,也就是她爷爷长琴禄天,曾给她讲故事的时候说过,黄帝与蚩尤在涿鹿大战时,出现了十大凶神,每个凶神眉间都有自己的印记,其中一个凶神就是魔星后卿,也就是被封印的魔殇,三魂封于冥海海底,一魄封于具茨山祝融之丘,由黎族守护,两魂封于古帝都汤谷,三魄封于昆仑,还有一魄不知所踪。 那一魄,原来在睚眦体内! 洛夕加快了手指的律动,琴音大盛,一时间竟压住了睚眦的魔气,但只是片刻,片刻后,睚眦戾气暴膨,极其烈性的魔气溢满周身,黎冉和放勋被他极烈的魔气震退好几米。 睚眦周身萦绕着紫气立于虚空,一身紫黑甲胄,长发高束,以秋水为神,白玉为骨,风华绝代,邪魅狂狷,至尊至邪,紫色妖瞳直勾勾盯着洛夕,寒气四溢。 洛夕额头渗出冷汗,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一拿出七弦琴他就失控魔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一魔化,就是在向天下宣告他有魔殇一魄,讨伐之人定不绝如缕。 放勋挥动长枪刺向睚眦,睚眦抬手一掌正击放勋胸口,将其击飞几十米,转而凌厉的目光全部射向洛夕,他足尖一点,如一颗黑紫色的流星飞射向她,右手化为龙爪,附有紫色龙鳞,直向洛夕心口掏来。一股上神的灵力劈头盖脸而来,刹那间,那双邪魅紫瞳满含杀气逼至眼前。 她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我最恨别人骗我。 她骗了他,骗了他太多。 但是现在是想躲也来不及,解开封印完全放出灵力也来不及,他龙爪掏来,洛夕惊惶失措,猛然间,只见黎冉挡在了身前。 她蓦然愣住,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黎冉现在只是仙阶,怎能与一个上神抗衡?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但是,不语曾说过,他曾说过,一百年,为你生,为你死,护你周全。 她只听银甲碎裂的声音,然后看见一只血淋淋的龙爪从他右胸口穿出。 世界好像静止了一瞬,她感觉心里有一座大山崩裂了,她觉得天地忽然昏暗了,她感觉周身的空气都被人抽走了,她对着身前的人,失声大喊。 “不语!!!” 不语,我说过,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来了,我来了,你不许走。 睚眦还未来得及掏出龙爪,便见洛夕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一双血目如火如荼,她额间金光流转,形成一个金色的圆形结印,她脚下生出朵朵金莲,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像是在她脚下生出无数个春秋,无数个生死,无数个轮回,金莲开得一发不可收拾,她魔气四溢,灵力暴涨。 睚眦怔住,只见她满眼杀气,血目狰狞,一掌拍来,他一口鲜血涌出,被击出百米!他失神地看着那个满身魔气额间金印辉煌的人。 那个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洛夕。 龙爪一出,黎冉落下云层,洛夕转而飞身抱住他与他一同下落。她一手抱住他,一手捂住他胸口的血洞,眼泪止不住地飘出,黎冉脸色苍白,他既无奈又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上一世,我可是叫不语……” 洛夕一直往他体内注入灵力,越发绝望地哭着,“不语你别说话了,不语你别说话了,你要活下去,你一定会活下去,你我相守的一百年还没到,一百年还早,一百年不够,我要一辈子,我要永生永世,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他依旧淡淡地笑着,“臭丫头……” 她死死搂着他,将脸埋在他颈间放声大哭,“不语,不语……” 耳边的狂风呼啸着,她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只是紧紧抱着他,再也不想松开。 有什么,有什么能救他?洛夕你快想想啊! 他闭上眼,轻轻说:“没事,洛夕,下一世我一定会记得你。” 洛夕抬起头看向他,极速飞落间他青丝飞舞,面若白玉,洛夕捧着他的脸,“不许胡说,你不会死的!不语你不要再说了!” 他疲惫地睁开眼看向她,“不过,下一世要由我来追你,下一次我定不会再失忆……” “不语,不语,”她失声叫着,狂风凛冽。 你还没记起我上一世的名字,你不可以走,我相亲耳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我想听见你叫我何夕……我是何夕啊,不语…… 忽然,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她立刻捧着他的脸,道:“不语,你不许死,你不会死……” 语声未尽,她就低头吻了下来——体内另一个封存已久的灵物,骤然觉醒。 高空之上,云层之间,朵朵洁白的云朵相聚成漩涡,两人急速下坠,周身萦绕着洁白的流光,一条若虚若实的银白巨龙将两人环在中间,银光大盛,白龙一声巨吼钻入黎冉体内。 他曾经驰骋东海,遨游昆仑,他曾经是千年龙神,如今,依然是。 战场之中的人们只感觉有不同阶级的灵波从上空传来,那是三人打斗的结果,但后来一股骇人的灵力传出,魔性极高,人们惊异,接而又是一股魔气,但不及上一股强大,人们摸不着头脑,接而天空中银光大盛,一声龙吟传出,顿时,千山具震,龙威盛严,伴随着龙吟,一阵纯洁的强大灵波卷席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不见,银光也随之暗淡下去。 人们无法想象出,云层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文 【第十三节】麒麟竭 千翦从云层中飞出,背上驮着洛夕和黎冉飞向皋涂山军营。战场中有人察觉出黎冉身受重伤,潇翎月一急,策马一并赶往军营,黎慕天随之跟上。 千翦将二人送到洛夕的军帐外,洛夕抱着他沉重的身躯费劲地拖到床上,他半睁着眼看着她,眼中那一抹黑色翻着汹涌的波涛,像是要将海底封存千年的东西给翻出来。 洛夕站在床边看着他胸口的血洞有些不知所措,她把龙丹还给他以后他便获得了大量的灵力维持生命,但如果这胸口上的伤不愈合,终究会死。 洛夕急得满头冷汗,他的血已经浸满床单,但他依旧努力对她微笑,让她不要着急。 洛夕走到药柜旁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看,因为过于急莽,药材撒了一地,这时潇翎月、黎慕天和青阳冲了进来,潇翎月直接冲向床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黎慕天一个踉跄惊恐地看着黎冉胸口的血洞,老眼浑浊。 洛夕有些不耐烦,无数名贵药材都被她扔到地上,青阳在一旁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洛夕猛然看到一个抽屉,里面放的是一块血膏,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她竟一时忘了它的功效。她闭目深思,潇翎月的抽泣越来越大,洛夕火气上来,朝着她大吼:“出去!” 潇翎月也扭过头来哭着朝她喊:“为什么!为什么自从你来了以后就没有好事?!洛夕你个妖孽!你个祸害!” 黎慕天拉着潇翎月的胳膊把她给拉起来,老眼沧桑,沉声问洛夕:“你,救得了他吗?” 黎慕天知道她有灵力,但他也不知道她能否救得了黎冉,虽然她能从雷神怒的杀阵中逃生,虽然她有神通,但是,黎冉伤的这样重,怕是无力回天。 洛夕拿着血膏走过来,阴着脸道:“都出去。” “他都伤成这样了要怎么救?”潇翎月泣不成声,“洛夕你就是个凡人,不要再自命清高,你以为……” “月儿!”黎慕天喝住她,“你先出去。” 潇翎月怒视着洛夕,低声骂了句“贱人”,然后冲出了军帐。 黎慕天走到洛夕面前,抬手在周围设下了屏障,他微微屈了腰,对洛夕说:“煜夕,不管你有没有失忆,老夫都对你说声对不起,之前是老夫对不起你长琴氏,但老夫恳求你先救救冉儿,老夫只此一子,你要杀要剐都照老夫来,老夫项上人头,悉听你发落?” 洛夕淡淡道:“我就是死,也会救黎冉。” 黎慕天愣了愣,旋即撤了屏障,不再耽误时间,出了军帐。 青阳还站在后面,洛夕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当初在救小十七时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血目,洛夕不怕他知道什么,洛夕相信他不会说。 “青阳,热水、纱布、汤谷水、伏灵液、九仙草。”她一边解开黎冉的衣服,一边说道。 “好,我去准备。”他不带丝毫犹豫地出了军帐。 解掉上衣后,洛夕拿起那个血膏,她方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了,这叫麒麟竭,昆仑山有树名不死松,又名龙血树,划破后会流出暗红色的树脂,是灵山巫氏制不死药的主要原料,应当可以复合他的伤口。 青阳打来热水准备好了药材,洛夕手中流转出黑光,当中夹杂着些许金光,麒麟竭在她手中慢慢被炼化,再混合入其他的仙汁玉露,然后再将那麒麟竭放进他胸口的血洞中,洛夕将双手捂在他伤口处开始往他体内渡灵力,也顾不上身后的青阳怎样。 她试着调动龙丹的力量,令龙丹的灵力流遍他全身,然后将灵力汇聚在伤口,促使血肉缝合。 因为灵力污浊,在他体内运转得并不顺利,不过还好龙丹在她体内呆过一百多年,调动起来不算费力。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她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时辰,洛夕才帮她运转完一个小周天。 她收回灵力,抬起手来看,麒麟竭已经和周围血肉开始融合了,血红色的膏体一点点渗入经脉,黎冉的气息还是很微弱,但已经稳定了下来。洛夕转过身后去取水盆,发现青阳早就离开了,撒了一地的药材也被收拾好放进了柜里,水盆中放着火晶石,她取过毛巾,用热水润湿后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伤口。 要等到麒麟竭完全渗入经脉血肉重新长出来,恐怕要两三年,洛夕万分自责,是不是当初就不应该把他捡回来? 念头刚出她就自己反驳回来了,说好的一百年,一百年还早,一百年不够,要一辈子,要生生世世。 洛夕用纱布给他包扎好,然后小心地给他盖上被子,她舒了口气,抬起手拂过他眉间发际,淡淡地笑了笑,说:“不语,这一世,我们一定要走到头。” 洛夕看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端着水盆出了军帐,掀开帘就看见外面围了一堆人,当中的小十七已哭晕了过去。 众人一见洛夕立刻围了上来,潇翎月直接进了军帐,洛夕眉头一皱,一把将她拽回来,不冷不热地说,“进去安静些,他需要静养。” 潇翎月甩开洛夕的手进了军帐,洛夕懒得再管,反正这么多人,潇翎月也不会闹的太狠。她目不斜视地穿出人群走到军帐外的土堆旁,倒了水,将火晶石收起来。她扭头看了一眼,大多数人都进去了,只有子卿站在军帐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洛夕对他僵硬地一笑,转身走了。 洛夕没有失忆,自然记得他是谁,但现在还不能说透,否则此命难保。 洛夕来到军营的正中央,有严兵把守的将军营帐外,卫兵进去传报,很快,卫兵给洛夕让开了路。 进去时,放勋正在发呆。 洛夕简单地行了礼,然后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今天放勋看到她解开封印后的样子,作何感想。 半晌后,放勋才干笑两下,他依旧保持着一手支着脑袋发呆的样子,也没有看她,有些干巴巴地说:“你刻意隐瞒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强迫你说,毕竟,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尽全力封住那些不堪的灵力。” 洛夕依旧没有说话,放勋便继续道:“嗯……只要你不做有逆高辛的事,我就不会告诉其他人。” 洛夕笑了笑,“如果我控制不住魔化了怎么办?” 正文 【第十四节】囚牛的告别 放勋这才看向她,眼中显然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洛夕的灵力竟然这么高,他高了整整一个阶级。他好像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那么坦然地面对她了,从前他以为她只是一只顺服的小猫,乖巧但有个性,如今它是一只蛰伏的野兽,可以温顺,也可以冷酷无情。 放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调侃地说:“怪不得你不用灵力也那么强,你要是用了灵力,那还了得?” 洛夕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以后我还是那个没有灵力的洛夕,你不用那么担心。”洛夕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那个,睚眦后来怎么样了?” 放勋并未受什么大伤,看来洛夕打了睚眦一掌后就没什么大事了。 放勋表现出十分不解的样子,道:“后来他接了我一掌,然后直接退出了战场。” “呃……”洛夕汗颜,睚眦这次貌似相当生气,好像随时能杀到这里剥了她的皮,但洛夕也生气啊,想要她的命就算了,居然差点要了黎冉的命! “洛夕,”放勋叫住她,“你和黎冉,是什么关系?还有那声龙吟……” 放勋觉得自己在说天方夜谭不可理解的事情。 洛夕干笑两下,“皇子看到了什么?” “你们落的太快,我和睚眦都在上面,隔着云层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一声龙吟,和随之传来的强大气息。” 洛夕在心里舒了口气,转而笑盈盈地说:“这个可当真是说来话长……呃,明日还有烈战,我就不打扰皇子了,您早些休息,我先告辞。” 不等放勋说话,她已落荒而逃。 但是放勋也不笨,强大的气息圣洁纯净,自然不是洛夕的,但黎冉已经危命旦夕,就算他灵力全盛也达不到那个境界,所以也不可能是他的,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神秘的龙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条龙从何而来? 想着潇翎月他们应该还在军帐里,洛夕不想回去,就在军营的外面转悠,出了军营就是漆黑的山林,幽静的很。洛夕慢悠悠地走在山林里,身后是灯火凄迷,身前是黑暗无际,月亮也被埋进了云雾里,夜色苍凉,寒气满襟。 洛夕想起来,曾有一段时间,她也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走在黑暗里,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刮起了风,云开见月明,月光朔落而下,洛夕仰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树顶,那里立着一个黑影。 洛夕一哆嗦,撒腿准备跑,但发现那气息不是睚眦。 她愣住了。 他微卷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黄色,身材修长高大,黑夜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透亮无比,他依旧冷傲孤清,却没有以前那么盛气逼人。 洛夕有些心疼,是不是自己当初做的太绝了,他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囚牛……”洛夕轻轻唤了一声,他应当是今日感觉到洛夕弹琴之力,前来查看。 囚牛没有动,洛夕上前了一步,他微微颤了颤,然后扭头逃向远处。 “囚牛!”洛夕飞身上了树顶,一并追了上去,她一把抓住他手腕与他对视上,“囚牛,你为何不来找我?” 他看着她,眼神中悲伤而无奈,“找你做什么?” 他怎么就不明白?! “你不要你的琴了吗?” 他孤苦一笑,“一千四百年,我都守着寂寞、守着那把琴,但我不想再寂寞了,那把琴,你拿去也无妨。” 洛夕心中顿时蹿出几缕火苗来,“不想守着寂寞,那你去哪儿了?” “我还在阴羽山。” 那你不是终究摆脱不了寂寞? “对不起,囚牛。”洛夕三分无奈,七分愧疚,“当时我必须要走,但我也放不下你,我不想让你再一个人了,所以我夺走你的七弦琴,我想等你来找我,我想带你踏入这盛世红尘,带你看遍人间冷暖,你教我博识音律,我教你人生百态,你害怕改变,就让我帮你改变,我以为,你会来。”但是你没有。 囚牛笑了笑,好像有些释然,好像听到她并非他所看到那么无情,他有些欣慰,“我此生最最怕寂寞,却此生难逃寂寞,是我自己的命,怨不得你。” 他轻轻拂掉她的手,“你现在活的很好,不用再惦念我了,就当那十七年从未发生过。”他露出拙劣的笑容,“你好好活下去,七弦琴你就留着吧。” 囚牛往后退了两步,他轻轻说:“如果厌了,就来找我……我一直在那里,一直。” 说罢,他扭头飞掠而走,洛夕呆呆地站在远处,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她没有再追,就算追上了,又有什么用? 他从寂寞中来,又入寂寞中去,命数难逃,谁能改变? 回去时军帐中只有黎慕天,洛夕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两口,“黎伯父有什么事?” 黎慕天踌躇了一下,眼看着要跪下,洛夕连忙扶住,“您这是干嘛!”洛夕吓了一身冷汗,这要是自己以后的爹,给儿媳妇下跪,她怎么受的起! 黎慕天老眼浑浊,有些哽咽,洛夕把他扶到桌边坐下,她叹了口气,缓缓道:“伯父,我只想知道,祭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握着洛夕的手,嗓音干涩:“不知道操控的人是谁,黎氏和重明氏都失控了,身体不听使唤,屠杀了长琴氏,放出磨星三魂,放出了雷神怒的杀阵,所有人都被洗去了记忆灌输进另一种思想,使得长琴氏成为天下罪人,百口莫辩。” 洛夕无奈地笑了笑,不管操控者是谁,都脱不了子卿的干系。 又说了几句后,洛夕累了,不想再说了,便道:“伯父,天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黎冉就交给我来照顾。” 他知道洛夕累了一天,便起身往外走,洛夕将他送到军帐外,他临走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老夫会尽量把婚事推掉的,但估计要等一些日子,毕竟,是帝君指的婚。” 洛夕笑了,“多谢伯父。” 他也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黎冉对潇翎月没感觉,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能清楚,但为了氏族利益,只要黎冉不反对,结了也无妨,但后来黎冉拒绝了两次,黎慕天也不打算再勉强,谁知帝君却下了铁命令,想推也推不掉。如今洛夕出现,黎慕天在祭祖那天就得知了她灵力不低,他还尚不明确洛夕会不会报仇,但她那句“我就是死,也会救黎冉”,黎慕天决定赌一次,他赌洛夕是真心。 如果她真的是真心,那么她嫁到黎氏带来的利益,不会少于潇翎月,他便也顺水推舟做了回圣人,成全一对鸳鸯。 夜已深了,洛夕趴在床边细细端详着他的脸,在胥江城那十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呈现,不知何时,她就睡着了。 正文 【第十五节】乘胜而归 第二天迷迷糊糊的醒来,天早已大亮,一抬眼就看见黎冉正看着她笑,那一瞬间她好似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只想守着他不变的笑颜,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洛夕赶忙起身想去熬粥,想着他一定饿了,喝些热粥会比较好。 可她刚起身便被他给叫住了,洛夕又忙扭过来,轻手轻脚地给他掖了掖被子,柔柔道:“放心,我不走,你别乱动,我去给你熬些粥来。” 黎冉伤得重,大抵刚刚叫她时已用尽了全部力气,现在只能微微点头,用眼神来告诉她快些回来。 洛夕莞尔一笑,她轻轻抚过他脸颊,道:“我马上回来。”然后匆匆出了门。 像现在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喂他喝粥,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们在胥江城,他还是个废人,她也每日这样喂他吃饭。 他虽吞了龙丹,但貌似还不记得上一世的事。 毕竟六道轮回,过了忘川,便是个崭新的生命,前尘,也终究只是前尘。 喝完粥后,洛夕趴在他枕边,轻轻和他说着话。其实在桃林第一眼遇见他,她便觉得他眼熟。 她不愿意骗别人,便说自己失忆了,只是当她八年后从阴羽山的潭中醒来时,发现已经时过境迁,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全族被灭,最爱的人也死了。当所有希望都破灭,当她不愿意接受现实,她便只能逃避,她只能用失忆来骗自己,她只能可悲地告诉自己,一切重新来过,世界毁灭,她照样能活。她在潭中只睡了七年,剩下的一年她都用来欺骗自己,对自己说了无数遍,那只是个梦,梦里的人不是你,你不是长琴煜夕,你没有灵力,你没有不语。 梦魇惊悸,梦醒成空。 其实那天看到自己的香料店,她心里挺难受的,那天去买兵器,灵兽晶石并不够,她就在第二天早上偷偷进了密室,装了不少药材在体内虚空里。 黎冉这一世是人,空有龙丹,没有龙骨,成不了龙,有的,只是龙气。 之后几日,洛夕每日帮黎冉用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 听说,自从那日以后,睚眦就没有再出战,西戎士气大减,皇族已冲出山谷,西戎节节败退。 那天晚上,洛夕坐在军帐外的土丘上,高高的可以看到整个军营,十里军帐连绵,火炬张莹,森严而庄重。洛夕有些惆怅,她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串了一遍,她从未失忆,所以一切都明白的很,只是装傻而已。从一开始进洛氏在遇上柳逸劫药,洛夕就对他设了防线,她料想到,柳逸日后定会对洛氏不利,处处防着,千防万防都没有防到,他会在送给洛寒的香料中下蛊,他是想借西戎一战灭掉洛氏在帝丘的贵族地位,从而垄断帝丘的药业。 但不幸的是,柳逸给自己挖了个坑,自己往里面跳。 至于子卿,他居然入了重明氏,看来那日祭祖,重明氏族长和长老们应是主谋,其他族人是被迫,可他们为什么要复活魔星? 洛夕把脸埋进膝盖间,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记得从前哥哥对她最好的,干什么事都由着她,错事都帮她顶着,如今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小十七慢慢爬上来坐到洛夕身旁,他抬头看着夜空,“我娘说了,伤心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你就会发现,苍穹之下你是多么渺小,你会发现以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你没有时间去伤心。”他笑起来,“我娘还说,天空中会出现你想念的人。” 洛夕抹掉眼泪也抬起了头,夜色苍凉如水,漆黑的夜空中布满繁星。一轮明月群星包裹,周围出现一圈月华,空旷而寂寥。 洛夕问:“你看到了谁?” 小十七依旧笑着,眼中却无比悲伤,他轻声道:“我娘。” 洛夕揉揉他脑袋,“她一定很漂亮吧?” 他用手抵着额角想了想,道:“应该吧,我不知道,我只能想象着我娘的样子,因为我一出生,我爹就不要我了。” 虽然他已有三百岁,却依旧是个小孩子,令人心疼。 小十七看向洛夕,“洛洛,你这么漂亮,你娘一定是个美人吧?” 洛夕也笑了笑,道:“我一出生我娘就死了,然后我爹封锁了族内所有关于我娘的消息,不允许任何人说起。”她笑得凉薄难当,“就连我娘的坟墓也葬在了别处,不许任何人去祭拜,我连我娘叫什么都不知道。” 小十七怔了怔,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努力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转移话题,“洛洛,现在军营里都在传,说你是神医,冉哥哥伤那么重都被你从阎王爷那儿捞了回来,更多的人说,你在骗人,你可以破得了任何结界,抵得过三百敌兵,更可疑的是感知力过人,他们都怀疑你有灵力。” 洛夕无奈,“看来,快要瞒不住了。” “洛洛,”小十七认真地看向她,“我知道你没有失忆,所以你的过去不用我说,至于你的未来,我只能提醒你,别心软!” 夜风刮过,火把忽明忽暗,整个军营都变得恍惚不定,洛夕问他:“会发生什么?” 他摇摇头,“这不可说。” 自从睚眦没有出战后,西戎就弱了下来,皇族乘胜追击将其赶回了西北草原,皇族连夜作战,不给西戎任何喘气的机会,按照帝喾当初的意思并没有穷追猛打,为的是将风险最小化谋求双方和平,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对于睚眦再没出战一事,洛夕十分不安。 战期两个多月,皇族大获全胜,来时三十万大军,走时只剩了十七万。回去时洛夕和黎冉在一辆马车里,为的是方便照顾。应该是黎慕天对潇翎月说了什么,她没再来闹事。 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驶向帝丘,大军走时帝丘人后知后觉,大军胜利而归时消息却传得飞快,一时间满城皆知,举国上下张灯结彩迎接胜军归来。 百姓们站在路旁,车马浩荡,放勋挺立于六尺青铜车盖下,接受百姓们的洗礼,青阳则选择懒散的躺在后面的马车里。 黎冉因为伤势过重一直都躺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洛夕就一一讲给他听,几乎整个帝丘的百姓都来了,哪家的熊孩子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街边有什么吃的什么好看的,乱七八糟的都讲给他听。 外面满是欢呼声,热闹的很,洛夕轻轻说:“我想拜钟离殇冽为师。” 他没有说话。 洛夕又说:“反正我有灵力一事很快就瞒不住了,不如去找个高人指点一下,说不定能将我的灵力炼化的纯净些,也就能见人了。” 他轻轻说:“好。” 洛夕撅嘴躺到他身边,看着摇摇晃晃的车顶,“做了玖翎的弟子是不能经常下山的,你就不挽留我一下?” 他嘴角微微上扬,一声气不吭,眼中的笑意却缓缓荡漾开来。 正文 【第十六节】前世今生 刚踏进洛府,雪嫣就扑进了洛辰怀里,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丫头,在知道他们是去打仗后一定很害怕吧,毕竟刀枪无眼,生死难定。 洛夕和洛辰好好谈了谈,洛辰也觉得让她去玖翎历练几年比较好,毕竟她是难得之才,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相传钟离殇冽已有一千六百多岁,他在千年大劫时受住了天劫,成为了上神皇尊。钟离殇冽在玖翎呆了一千二百年,他成为玖翎宫主已有六百年,一生之中只收过一个徒弟,自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收任何徒弟了。 于西戎一战各个家族都耗资百万,战后一个月里各族都在忙着整顿,事务也多得不可开交,洛夕自然是要帮忙整理完再去玖翎。自从战后回来,洛夕的英勇事迹在帝丘传得沸沸扬扬,人们不敢再轻视洛夕,洛氏的地位自然也是有所提升,至于柳氏便是另一番风景了。 等整顿的差不多了,洛夕偷偷溜进了皇城,那次与帝喾下完棋后两人打了哑迷,帝喾告诉了她自己寝宫的位置,洛夕掩了气息溜进他寝宫,他正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案旁用棋子布阵。 洛夕看着他的背影只是个架空的宽大躯壳,没有了几百年前的威猛,岁月的沧桑浸洗了他全身,花白之色已爬上他两鬓。 记得小时候父皇几乎从来不关心她,甚至躲着她,以至于她根本不记得父皇长什么样子,只知道谁是帝君谁就是父皇,那天帝喾造访榣山,来勘察榣地民情,她看到帝喾坐着皇室的车撵,于是不由分说跑了过去对着车上的人大喊父皇,帝喾也是忽然来了兴趣,逗了她一段日子,当然,也将她的父皇说了一顿。之后帝喾隔几年就来一次榣山,与她下下棋、说说话,直到后来长琴氏对外声称何夕公主病了,谁都不见,帝喾便再也没见过她。 “听说你在战场上,英武的很呢?”他遒劲沧桑的声音传来。 洛夕笑了笑,没大没小地坐在一边,“俊伯父近来身子可好?” 帝喾,黄帝族,少昊部族,高辛氏,姬姓,名俊。 听洛夕这么说,他放声笑了笑,他第一眼见洛夕就认出她是谁,看她紧张的那个样子便知道她没失忆,如今一声“俊伯父”才算是开门见山重新相聚。 帝喾朝她招了招手,“煜夕,你过来。” 洛夕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笑嘻嘻地看着他,“是不是很惊讶我没有死?” 他瞟了她一眼,继续布棋,“你自己交代,这三四百年,你都去哪儿了。” 洛夕一手支着脑袋,想了想,漫不经心道:“我魔化了。” 他只是惊讶了一瞬,继而又问:“然后你学会了九重封印?” 洛夕点点头。 帝喾的声音沉了沉,“天下皆传长琴氏放了魔星,是真的假的?” 洛夕说:“我都没去祭祖,哪里知道真的假的?” 帝喾并没有看她,却一口断定:“你不可能没去。” 洛夕嘿嘿一笑,“人太精可不是好事,这传言,您信么?” 帝喾停住,看向她,眼中是帝王独有的凌厉目光,他断定地说:“寡人不信。” 洛夕拿了他棋盘上一枚棋子在手里把玩,“成王败寇,胜者说什么事实就是什么,天下人就信什么。”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夕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去的晚,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魔殇也已经放出来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也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差点死到那呢。” 帝喾知道她不想说,“此事和重明氏、黎氏,可有干系?” 洛夕笑了笑,道:“有。”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洛夕知道,自从祭祖后帝喾对重明氏和黎氏都设了妨心,但两氏在帝丘中地位非同小可,不可能一下子革除其位,于是借久战无功之名给二氏立了一罪,杀了不少氏族中的人和几位重要长老,之后二百年两氏一直忠心耿耿,政绩卓越,帝喾渐渐放了心。 其实氏族之乱并不是族人心地不善,而是族长和长老们太专横,若要报仇,也不应屠其全族,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帝喾已老,洛夕不想再让他操心,所以并没有说出重明子卿一事,帝喾也没怎么见过长琴煜青,所以并没有想到,重明子卿便是长琴煜青。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后,洛夕说:“我要去玖翎拜师了,估计三五年才会回来看您一次。”洛夕甜甜笑着,“我是来给您道别的。” 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写封举荐信吧,让钟离直接收到门下。” 洛夕摇摇头,“我要靠自己拜在他膝下。” 他皱了眉,“你个女孩子,钟离那大冰山可不好应付……” “我哪有那么娇气!”洛夕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东摸摸西看看,“你不用担心我,这两三百年过来,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他收了棋看向她,“随你吧,”帝喾站起来准备往寝殿走,“煜夕,不要亮出你长琴氏的身份,不然就算寡人想保你,恐怕都难。” 洛夕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 他转身走进寝殿,“你回去吧,寡人困了,路上小心些。” “恩,伯父早些休息。”她简单地行了礼,又偷偷溜出皇城。 洛夕自然明白,以长琴氏现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是与天下为敌之位,她若亮明了身份,再加上她灵力不净,别说是高辛氏,估计东部的羲和氏和其它氏族都会举着正义之旗来讨伐她,到时候,谁都救不了她。 洛夕慢慢往回走,战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决定明日就赶往玖翎,走之前,要再去看看黎冉,正想着,不远处却迎来他的身影。 征战之前是刚刚入冬,现已过四个月,正是春光大盛之际,绿柳摇烟,繁花若雾,他一席臧青色云衫站在满城春色里,眉目如画,姿容似雪,花无其魄,玉无其魅,无限春光不及他神韵风华。 洛夕浅笑,眉眼弯弯,春光正好,良人依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飞快跑了过去,一下子跳到他身上。鸳鸯于飞,君子万年,日后的路,你要陪我走完! 岁月如故,眉眼如初,愿与你,始于初见,止于终老。 黎冉抱住迎面扑上来的少女,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中,极轻极轻地说道:“何夕,我回来了。” 正文 【卷五·桃花灼】【第一章·第一节】钟离殇冽 卷五·桃花灼 第一章?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诀。 眉黛夺得萱草色, 红裙妒杀石榴花。 <一> 玖翎界地郁郁青青,风光旖旎,洛夕站在祭祀台上仰望蓝天,白云悠悠,碧空如洗,但见那悠悠白云相绕之处有一粒黑点,她微微眯了眼,想必,那就是钟离殇冽住的浮岛吧。 据说上一任玖翎宫主江容喜静,独自一人住在浮岛上十年也不见下来,后来,并没有麒麟族血统的钟离殇冽继承了江容的衣钵,也住在这孤零零的浮岛上,百年不见下来。 扶桑木质的天梯从云端垂下来,洛夕伸手抚了一抚,不禁咋舌,上浮岛拜师要爬梯子,这钟离殇冽也真是磨人,不愧是高人。 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气,攀上了天梯。 一步一步,不动用一点灵力,一个时辰后。洛夕低头往下看,离地面已有百仞,周身云雾相缭,不时刮来一阵小风,却将天梯吹得剧烈摇摆,洛夕不敢有怠懈,不停地往上爬,愈往上,愈艰险。风越来越狂,洛夕稳住自身已用尽全力,根本无力前进,再后来风雨交加,阴云叆叇,开始有毒蛇爬下来,有飞鹰来攻击她,周遭的一切变得阴险可怖。 洛夕迎着风雨一点一点往上爬,整根天梯在风中摇摆,洛夕不小心踩脱,险些掉下去,等她站稳了脚,输了口气,抬头望去,再往上的天梯已经残破不堪,中间的踩踏处断了好几米长一段距离,只留两条绳子。 洛夕皱了眉盯着那可怜的绳子看,风雨打在她脸上,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助,她已经爬了一天一夜了,掌心已经磨破了皮,洛夕在冰冷的风雨中瑟瑟发抖,她抱紧眼前的一阶横梯,想休息会儿,念头一出,脚下一节扶桑木断,她往下一落又落了几十米,她挂在天梯上任凭风吹雨打,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她再也撑不住,便挂在那里昏死过去。 两日后她迷迷糊糊醒来,正是清晨天刚亮时,肩膀和脚踝的都有擦伤,再加上过度劳累,动一下都疼得她撕心裂肺。洛夕扭过头刚好看见红彤彤的太阳从远处的群山爬起来,万里晴空,俯瞰脚下山明水秀奇峰罗列,尤为壮美,洛夕淡淡笑了笑,转身继续向上爬去。 她想着,拜师嘛,要有诚意…… 六天六夜,不吃不喝。一路与蟒蛇苍鹰相斗,与气象风雨为敌,与疲惫伤痛作战,洛夕半死不活地挂在天梯上。她早已处于层云之上,现在又不知是几层云之上,周围有仙鹤环飞,有云雾为伴,看样子已经快到头了,洛夕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指节间的茧也被磨掉了几层又长出了几层。洛夕叹了口气,没有灵力的她就是个凡人,区区一条巨蟒就斗得生死攸关,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而继续向上爬去。 云海浩荡,缥缈无际,火红的太阳躺在软绵的云海上,如此祥和之景却出现了些许瑕疵,几缕黑烟从云层中飘出,魔气甚重,洛夕皱了眉朝那边望去,黑烟缭绕,又钻入云层消失不见。 她猛然想起,一百二十年前祭祖时放出了封印在溟海海底的魔星三魂,之后那三魂就飘荡在天地间,等待着其它七魂的复活。 洛夕有些不安,她从未想过,从魂殇被封印一千多年来,魔星会不会真的复活。她有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整整八天,她半死不活地爬了上来,她爬上来后看到的第一番景象就是钟离笔直地站在山门前,身后桃花无数。 她当时就愣住了,他白衣胜雪,面若寒潭之冰,清冷的双眸不带丝毫感情,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他站在桃花前,好似身后繁华三千都不及他冷眸一眼,他孤傲独立,不食人间烟火,他淡寡尊贵,不入凡尘世事。 她跪倒在他脚边,不敢抬头望一眼。 “请皇尊收我为徒。” 钟离看着瘦小的她,看着浑身是伤的她,面不改色,只冷冷道:“吾尊不收徒弟。” 洛夕咬了咬牙,“之前大战西戎,洛夕无理冒犯皇尊,皇尊恕罪。” 他淡寡地说:“无妨。” 洛夕额头渗出汗来,“皇尊,我知道我不是天资聪慧、才华过人,我只想努力修道,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只想成为您的弟子,普度众生,为天下人尽一份力。” 钟离面若冰霜,并未有任何变动,冷冷清清地说:“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洛夕听闻只觉脑袋一响,她抬头看向钟离,他冰姿胜雪,寒气逼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尊贵地可望不可及,好似此刻洛夕只是一粒凡尘,平淡而微小。 他淡淡地说:“你不宜修习法术,安心做个平凡人就好。”他拂袖离去,“回去吧。” 洛夕愣住,看着他踏起飞花粉浪叠叠,隐入桃林,她只觉得是被雷劈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叫不宜修习法术?那她适合干什么?当个南亩农夫吗? 洛夕跪在那里,双手叩地,她将额头抵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跪着,不论如何,她都要做他的弟子。 春风吹过,桃花朵朵,拂了她一身,她安静地跪着,埋着脑袋,瘦小的身子伤痕累累。 洛夕跪了一天一夜,姿势未动分毫,飞上来向钟离禀报消息的烈狐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快死了,因为八天爬上来已经半死不活,现在又跪了这么久,算来已近十天不吃不喝,她一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大抵是该不行了吧? 他挠挠头转身飞下浮岛。 一会儿后,烈狐又飘飘然飞上来,他这次提了一篮子香喷喷热乎乎的饼蹲到洛夕面前,“洛夕,洛夕,你没事吧?居然从天梯爬山来?怎么不让洛寒给你写封举荐信?” 烧饼的香味浓郁的很,洛夕没好气地说:“把饼拿开。” 烈狐温和地笑了笑,“你起来吃点吧,这么多天了,身体重要啊。” “谢谢你烈狐,我不饿。” 他继续好声好气地开导她,“你别在这熬了,一直跪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先回去,让洛寒写个信,下次你带着信过来,别直接找皇尊,或者在玖翎找个其它师尊也行,别这么死脑筋……” “我不。”她干脆地做了回复。 烈狐又开导了她很久,她都没有再说话,最后他站起来,“你先把饼吃了,我去找皇尊说说。” 正文 【第二节】识破身份 许久后他回来,说皇尊不见她,烈狐劝洛夕先回去,洛夕就是不说话也不动,无奈之下他只好先下了浮岛。 香喷喷的烧饼在一旁放着,洛夕分毫未动,桃花飘落,零零落落,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执着地跪着。 或许是她的诚意打动了钟离,又或许是钟离厌倦了烈狐的每日求情,三天后,他走出了自己的宫殿。 钟离站在她面前,如山伫立,“你为何要来玖翎?” 洛夕诚惶诚恐,“我想拜您为师。” 桃花在微风下又艳了几分。 钟离冷冷地问:“你是长琴氏之女,长琴煜夕?” 洛夕身子一颤,旋即答道:“皇尊说笑了,何夕公主已逝有二百余年。” “你学会了九重封印。”他不带丝毫感情,洛夕却脊背发凉。 她咬了咬牙,虽然不知道钟离为何会认出她,但既然决定拜他为师就不该再有任何隐瞒,毕竟她的目的是让钟离帮她,把灵力炼化纯净,他迟早要知道这些。 “回皇尊,我,确实是长琴煜夕……也学会了九重封印。” 他有一晌没有说话,洛夕也不敢抬头,在等待他回话之间,心里像爬了无数只蚂蚁,如此难熬,却是想挠也挠不到。 他终于清冷开口,“练会九重封印说明你已修到仙位,还拜什么师?” “皇尊,我在修炼时走火入魔,灵力变得浑浊不堪,不敢现出于世,于是才用九重封印将灵力给封起来,我是想,将浑浊的灵力炼化纯净,凭我现在之力还达不到。”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山门,洛夕只觉得自己又被人扔进了万丈深渊,这下她可没脸跪在这儿了,她废劲地站起来,整条腿酸痛无比,右脚踝处又传来剧痛,她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面前忽然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 “进来。” 洛夕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他背影,只觉得十里桃花灼灼生辉,他一袭白衣在桃花下曵曵飘舞仙姿凛然。洛夕嘻嘻笑起来,也不顾什么伤痛,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洛夕小心翼翼地跟在钟离身后,安静地穿过十里桃林,跟着他来到那个巨大的宫殿前,这完完全全像是一座冰宫,一尘不染,冷冷清清,名曰罗天玄宫。 左转右转不知多久后两人来到一个房间,推门而入发现这是一个书阁,宽敞明亮,一栋栋高耸的书柜整齐的排列着,钟离停住步子看向她,洛夕赶忙低下头。 “三年之内,把这里所有书倒背如流,然后来找我背。”他淡淡地说。 洛夕心里一喜,“皇尊你收我为徒了?” 他扬手一挥,一道流光飞入洛夕体内,“吾尊需要时间考虑。” 流光飞入,洛夕便感觉身上的伤口在快速愈合,心里暗自惊讶,只听闻钟离是大荒最厉害的药师,已有蓝阶,没想到竟如此厉害,伤口愈合后,她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套净白衣衫,袖口有几片红色祥云,洛夕欣喜地盯着自己的衣服,然后笑眯眯地看向钟离,“谢谢皇尊!”顿了顿,“那,皇尊您要考虑多久啊?” 钟离怔了一瞬,然后转身走向书架,翻开一本书,“长则三年。” 洛夕:“……”那短的呢? “两年内,你要将五行全部吃透。”他继续淡淡道。 洛夕有些艰难地点点头,金木水火土,常人都精通一种,谁会五种都吃透?时间还只有两年?“那,皇尊,我可以每天来你这里看书吗?” 他没有抬头,“你每七天来这里拿走一些书。” 洛夕点点头,他又说:“你先出去吧,烈狐在外面等你,带你去住的地方。” 洛夕行了礼,“小夕告退。” 她想了想,就算长则三年,也还是有希望的……洛夕一蹦一跳地出了罗天玄宫,看到烈狐在外面笑盈盈地等着。 她走过去向烈狐道了谢,她知道,一定是烈狐再三求情,不然皇尊定不会再出来。烈狐带她下了浮岛,去往芥子**界,那里是水麒麟氏的地界,路上时,烈狐微笑着说:“洛夕,我对你这么好,是有条件的。” 洛夕自然知道,天上哪有白掉的馅饼?除非那馅饼是铁做的…… “说吧,让我报答你什么?” 烈狐神秘地笑道:“这个你日后会明白,现在先不急。” 洛夕笑了笑算是默认,烈狐在玖翎颇有名气,并且还担任有高职,洛夕知道他没恶意,那不如与他交个朋友,日后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到了芥子**界,烈狐把她领到一个殿前,是清和殿,和当初在武落钟离山摆接风宴的宫殿一个名字。 烈狐说:“这是清和殿,是芥子**中最小却最清净幽合的。” 洛夕点点头,大小无所谓,她跟烈狐道了谢然后便进了殿中。 入了后堂便见一少女盈盈站在中央,一张娇俏的小脸,红润如脂,双眸清亮,栗色长发散在身后。 洛夕愣了愣,旋即笑着迎了上去,少女也过来拉着她的手一同往里走,她笑着说:“洛夕,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啦!” 秋子若甜甜地笑着,像一只调皮的小兔子。 芥子**界共有宫殿一百零八所,多数为每殿七层三列,少数有五层两列,而清和殿是三层一列,是闲置的一所宫殿,前两天听说洛夕来玖翎,秋子若就和烈狐说了情,与洛夕单独住进了清和殿,虽说比其他殿小,但只住两个人的话,实际上则要比其它殿大上许多。 秋子若带洛夕收拾好东西,就领着她在玖翎到处转悠,给她讲解,玖翎麒麟族以八封布局,有八门,六界,五殿,三宫…… 洛夕和其他小麒麟崽儿的学习模式不同,毕竟她已是仙位,自然不用去听那些繁琐的基本知识,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背书,还有修习五行。 洛夕早上去罗天玄宫去抱书,书阁内共有一百个书柜,有五分之一是从古至今玖翎所有弟子的资料,有五分之一是四海八荒内所有氏族的资料,还有十分之一是**,所以洛夕的任务就相对轻松了些。钟离一次xing交给了她五十本,走之前又告诉她不许使用感知力,把自己当成一个初学者,一切从零开始。 洛夕点点头将书籍放进自己体内的虚空里,刚准备走,后面就传来他冰冷冷的声音,“不准,虚空再重新炼一个。” 洛夕一脸不情愿,您是让我彻头彻尾从零开始啊?!虚空和灵力是相辅相生,灵力越高,体内虚空容量就越大,能存放的东西就越多,“皇尊,这么多书,你让我抱回去啊?!” 他没说话,洛夕只好乖乖抱起书,高高一摞超过头顶好些,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那摞书在半空中跳起了摇摆舞,钟离在后面淡淡地说:“一次抱不完,你可以来两次。” 洛夕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弟子知道了。” 于是洛夕来了三次,因为罗天玄宫在一座孤峰上,她单用轻功飞檐走壁倒是还可以,但举着一摞书难免不稳,人摔了倒没啥,要把皇尊的书给弄坏了就不好了。 正文 【第三节】背书 秋子若每天都会去上课,洛夕就呆在清和殿啃书。七天五十本书,够她受的了。 刚开始洛夕背起来费劲,后来她将曾经爷爷长琴禄天和囚牛讲给她的东西和书本联系起来慢慢地也轻松了些。 洛夕每天呆在清和殿里不怎么见人,但玖翎族人中有三成人都认识她,有七成都知道她,一是听闻她没有灵力但却强得出奇,尤其是她在西戎一战中的英勇事迹,不知道被美化了多少遍传得人尽皆知;二是因为,从来不进人世的钟离殇冽竟有意辅导她,还让她将自己宫中的书拿来背,要知道,平常人几百年都见不到钟离一次,他一直呆在罗天玄宫里不出来,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是神人遥不可及,更不可能倾心去教哪个弟子修习。 尽管洛夕是高兴的,但她也不明白,钟离为什么肯教她? 如果他老人家仔细考虑了三年后,脑子一灵光,觉得不收她为徒比较妥帖,她该怎么办呢,收拾一下铺盖走人吗,那她脸呢…… 洛夕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呆烦了,就跟着秋子若一起去上课,秋子若是水属性的,常去的是水魇殿。祁山老头是水魇殿最资深的水系师尊,虽是有一股道骨仙风,但老远就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秋子若说,祁山老头从不偏私任何一个弟子,不管你是哪个氏族,身份有多名贵,就算是帝君的女儿,只要犯错,他都会罚的得狠狠的,所以就连长老墨钟岩的女儿潇翎月也畏他三分,从不敢在他的课上乱。 然而不晓得为什么,自西戎大战后,潇翎月就回玖翎了,这令洛夕颇感吃惊。 洛夕不去理会其它学子的目光,专心致志地背书,每日起早贪黑,几次和潇翎月狭路相逢,她只是对潇翎月付之一笑,然后匆匆走过。怎么说,潇翎月现在都是苍梧尊主的未婚妻,她还不晓得怎么应付。 每次翻看五行的书洛夕就有些吃力,什么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什么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五行的原理太麻烦,背起来很乱,洛夕一直不明白,钟离为何要让自己吃透五行,这和她想炼化的灵力有什么关系?而且洛夕觉得钟离完全没有想教她炼化灵力的意思,好像让她背书只是在打发她,洛夕可不想三年之间一事无成。 已经来玖翎一个月,对玖翎的人和地形也都熟悉了,值得注意的势力是,东夷羲和族的己川,上古神族雷泽氏的雷颖,还有就是西羌流黄辛氏中的辛子安。 最令洛夕感兴趣的是流黄辛氏。 流黄辛氏被称之为黄金家族,是大荒之上最富有的家族,生意遍布整个大荒,在改朝换代君主轮替之际他们一直在幕后起着重要的作用。在伏羲王朝,羲和族和西羌西王母族中的开明白虎族联姻,有了流黄辛氏,作为羲和族的一员,有着东夷金乌族第八日父系的身份,为“辛”姓,又作为西羌部族居于西北游牧,有着东西两族的血统,地位相当尊贵。 流黄辛氏的主业有三个,一为牧羊,二为种植木禾,三为淘取沙金,这也成为后来流黄辛氏最大的财富来源。 帝喾统领的华夏地区包括中原和东夷,帝丘接近中原,所以东夷相对远些,洛夕在帝丘便很少有接触到。 那日洛夕在窗边捉摸那个金属性,一声悦耳的鹰啼从窗外传来,这熟悉的声音令洛夕心里一喜,便见千翦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它立在洛夕肩头用脑袋对着她的脸颊一阵狂蹭,洛夕打开千翦腿上的竹筒,里面是一张纸条,打开来看,除了几句相思的话外他还提到,自从西戎一战后民间骚乱更多了,倒不是西戎继续作乱,是东边共工余党又闹了起来。他又写了些叮嘱的事,说自己伤势好多了,灵力已经到了上仙,最后,他说:“乖乖等我来看你。” 洛夕笑得合不拢嘴,她找了纸和笔,又沾了染料,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串红豆,她脸上铺了红霞,将画纸卷好,放进竹筒里。拍拍千翦,轻轻捋了捋它的羽毛,千翦不舍地在她手上蹭了两蹭,然后飞出窗外。 玲珑骰子安红豆,红豆可解相思愁? 洛夕在背书时看到有本书叫《空》,说的是佛学,她细细读完,说的皆是为人慈悲,凡是不可强求,书的开篇写着: “执著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 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执著是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不要再求五百年,入我空门,早已超脱涅磐” 其实,书的内容倒没什么,只是书页中夹了几片花瓣,看样好像是昨夜刚摘的,但仔细看来,像是有人用灵力保存的,少说也有百年,摘花之人,定是木属性吧? 洛夕觉得奇怪,钟离这种人,应当没有摘花而惜的情怀吧?这本书,难道不是他的书? 洛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懒得再想。 第二天,洛夕抱了大摞书上了罗天玄宫,她去书阁还书,钟离并不在书阁,洛夕就在宫里乱跑,可哪里都没有钟离的身影,洛夕想了想,跑到罗天玄宫的后面,那里有一块伸出来的岩石,岩石上并没有土,却长了一棵桃树,根枝包裹着岩石,其下是悬崖百丈,那棵桃树已有五百年,洛夕不明白,没有土壤扎根,它是如何活了这么久? 朵朵粉嫩的桃花点缀在枝头,钟离负手立于桃树下,白衣垂地,,如千山暮雪,浮岛之下,是整个玖翎,极目远望,是云海无际,洛夕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心颤,他每日都一个人不寂寞吗?那种万人之上,俯视众下,却无人相依的感觉不苦吗? 微风刮过,几片花朵飘落枝头,零零落落,花瓣沾地,瞬间枯萎成灰,随风而逝,洛夕愣了,怎么会有花,刚刚离开枝头,就寂灭成烟? 那一树桃花稀稀落落,开得惨凉宛美,开的覆水难收。 “皇尊?”洛夕低声唤了一句。 他微惊,扭过身子,看了洛夕一眼,转而缓缓走进宫里,洛夕默默跟上。钟离带她进了书阁依旧冷淡地问:“这几日背的可牢?” 洛夕点点头,“皇尊你什么时候教我炼化灵力啊?” “等你全部背完。” 洛夕汗颜,背完要三年,这未免也太久了吧?再说,三年后您若觉得我资质不佳,把我给踢了怎么办…… 正文 【第四节】老怪物 洛夕回去后,仔细想了想,既然钟离说等她全部背完再教她炼化灵力,那她就背快一点,提早背完。 日后,洛夕每天起早贪黑,天不亮她就起床掌灯读书,为了重新开始练灵力,她一切从零做起,每晚绕着玫翎外的桃树跑一圈,玫翎那么大,刚开始她要跑上整整一宿,后来体力和耐力练上来了,第二天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睡上半个时辰,吃几颗丹药提神,然后继续背书。 洛夕本就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当她下了死心要努力背完时,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她把五行都背完背透,相生相克,她想着如果每一种属性都精通,就不怕任何一个属性的攻击了。 洛夕每天下午都偷偷溜进宇宙混沌界,那里有大量的灵兽和仙草。她怀里常揣着医书,一边走着一边对着书上认草药。玫翎中奇怪草药也不少,有许多都是洛夕从没见过的,她有时会误食草药中毒,但都对照着找到了解药,当然有时候实在找不到解药,她就干脆找毒药,以毒攻毒。? 宇宙混沌界中灵兽众多,平常没有尊师允许是不准有人入内的,那日洛夕被已有三千年的巨大灵兽给逼进了山洞,洛夕出不来,那灵兽就在外面候着,于是僵持了三天,洛夕实在饿得不行,但因为不能用灵力又打不过它,正在思索间,听到外面传来另一头灵兽的怒吼声,两头灵兽在外面打了起来,不过三两下,那只三千年灵兽便逃跑了。洛夕好奇,她小心地走出洞去,外面什么也没有,走了两步左右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见到。洛夕现在不能用感知力,也不知道那灵兽在哪,能赶跑三千年的家伙一定不简单,她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先躲回山洞里为妙。 洛夕一转身便看见一头巨大的白色灵兽卧在洞口边,将洞挡了个严实,那灵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背脊发凉,这可不是宇宙混沌界里的灵兽啊!这,这是孟极啊! 洛夕撒丫子就跑,孟极紧追而上。 宇宙混沌界外的结界向来不阻隔各种灵兽的出入,孟极在这里,那么睚眦一定在结界外的出口等着。上次把睚眦可是惹得够生气,洛夕可不敢再见他,他有魔星一魄,洛夕怎么打都打不过,现在只要逃出宇宙混沌界混进人群孟极就不会再追上来。 小爷围着桃林跑那么多天可不是白跑的! 洛夕的速度比以往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孟极有些追不上,眼见洛夕就要消失在密林处,孟极一掌拍在地上,顿时土木俱裂,方圆百米大地崩起,树木倒塌,脚下的地面好似变成了波涛,起伏不定,洛夕一不留神失了重心,一头栽在地上,身旁一棵参天巨树轰然倒塌,洛夕拔腿蹿向一边,眼前却忽然出现孟极的身影,它一掌拍来,瘦弱的洛夕被拍出几十米,撞断了两棵树方才停止。 还没来得及起身,它已被孟极咬在嘴里,一跃飞上了天。 一直飞出玫翎结界,又穿过几层云,直到低头下望只见茫茫云海,已望不到玫翎天宫,孟极方才停止。 孟极把她吐出来,她以为要掉下去,谁知落在一朵软绵绵的云朵上,并未下落,抬头往前看,睚眦正站在不远处,一袭绣着黑色暗纹的深紫长袍,系墨玉腰带,乌黑的长发无拘无束地飘在脑后,微风托起他青丝,一双紫瞳勾魂摄魄,亦仙亦妖。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她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她不能逃,逃也逃不掉,九天之上,她孤立无援,若硬来,也只是死路一条。 睚眦缓缓朝她走来,脚下云雾卷腾飞散,压迫感随之而来,他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洛夕想,如此之下,保命要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睚眦伸出手探向她脖颈,冰凉的玉指抚过皮肤,她不敢动,只是抿着嘴与她相望。他握住她脖颈,微微用了力,继而微眯了眼,杀意尽出,“你到底,骗了我多少?”洛夕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扒住睚眦的手想掰开他,“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一皱眉,五指刺入她皮肤,“我说过,你若有什么骗了我,你就死定了。” “我错了,我……错了……”洛夕觉得,睚眦这次是真的有心杀她了,她皱眉回道:“以后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睚眦低下头,将脸逼近她,距离只在鼻息之间,“你若再敢骗我一句,死的人就不只你一个。” “知……知道了。”洛夕赶忙答应。 睚眦本就生性好斗,嗜血如命,性格刚烈,并且恩仇分明,小恩必报,小怨必偿,洛夕若是意气用事与他硬拼,自己栽在他手里就算了,他要是找上洛家和黎冉就可完了。 睚眦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洛夕捂着脖子喘了好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不晓得在想什么。 洛夕喘匀了气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她觉得睚眦想杀了她,但碍于某种原因下不了手,于是只能尽力折磨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但有了这个想法后就像有了保护盾,没那么害怕了。 洛夕被他看得发毛,“睚眦你在想什么呢?” 他眼中露出不悦,洛夕忙捂住脖子,他恨得牙根痒痒,“你说,你是不是何夕公主?” 洛夕愣住,怎么现在自己的身份人人皆知? “谁……谁给你说的?” 睚眦伸手掐着她的脸,“真是老怪物生出来个小怪物。” 洛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打他的手,嘴里喊着“疼。” 睚眦松了手朝孟极走去,洛夕也站起来,一把扯住他袖子,“什么老怪物?” 他扭过头,一脸高不可侵的傲气,他冷冷地看向她,沉声道:“我这辈子有两个恩人,一个是冥神神荼,一个是长琴禄天。” 洛夕怔住。睚眦扯开袖子向孟极走去。睚眦登上孟极,最后看她一眼,然后驱使着孟极掉头离去。洛夕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直闪现着爷爷长琴禄天的样子,完全没发觉脚下的云朵已变得稀薄,当云雾散尽时,她落了下去。 洛夕记得,爷爷在临死之前托梦给她说,三百年后,他们会再相见,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可人死不能复生,要怎样相见? 正文 【第五节】劫 身子往下坠,身边的云雾往上升,只要一提起长琴氏,她心里就憋的难受。飞速下落后,眼下是宇宙混沌界的密林,在没有任何灵力的情况下,她又得摔得断胳膊断腿,每次遇上睚眦准没好事! 洛夕调整了一下姿势,决定以背着地,那样舒服些。 落下密林时,树枝起了些缓冲作用,以致下落的速度慢了些,洛夕等待着落地的瞬间,快接近地面时,身子却不知被谁用灵力托住了,慢慢的,慢慢的,她落进那人怀里。 洛夕睁大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这名男子,身材魁梧,屹立挺拔,双臂有力,洛夕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肌,再看长相,仪表堂堂,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也不厚,剑眉星目,透着睥睨天下的血气方刚,他整个人都散发着男性最阳刚的美,洛夕不禁红了脸,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他看着洛夕,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温柔地说:“小妹妹,你下次可小心些。”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刚刚想把你打飞来着。” 洛夕呵呵干笑两声,他真是语出惊人啊,是下次落下来时小心些,还是下次再见到他时小心些,小心被他打飞? “多谢这位公子手下留情。” 他温柔地一笑将她放下来,洛夕拍了拍身上抬头看他,发觉自己的身高才到他胸前,而他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宽大伟岸,洛夕咽了咽口水,幸好没被他拍飞…… 他微笑着看向洛夕,问:“你就是那个洛夕吧?” 洛夕刚想问“你怎么知道”,他就又说道:“没灵力还敢玩高空抛物,应当是西戎一战的巾帼英雄,洛夕,对不对?” 那我真是倍感荣幸啊! 洛夕觉得他说话有些呛,总觉得他在故意杵自己。 他见洛夕不知说些什么,也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把你送出去吧,这里灵兽多,你一个人恐怕不安全。” 洛夕不好推辞,就点了点头。 他领着洛夕在丛林间走着,就好像一头雄狮带着一只小白兔一样,“我叫雷颖,以后还望多多关照。” 雷颖,是上古神族雷泽氏的雷颖。 雷泽氏算是中华大地上,最古老的氏族了,就血统而言,雷泽氏的男子是最神秘而具有魅力的,高大英俊而聪明。雷泽氏担任雷部祭师一职,在南方和东方都有较大影响。 洛夕深感敬畏的看着他,“是公子多关照我才对,我这么弱,恐怕很难帮上你的忙。” 他笑着,“洛姑娘说错了,你的力量,应算上钟离皇尊,既然皇尊看重你,就算你一无是处,别人也会让你三分。”洛夕应和着一笑,果然人人都是看利益的,刚刚应当是看出她是洛夕才没有把她拍飞吧。 断断续续说了两句后就到了宇宙混沌界门口,洛夕向他道了谢,然后就逃回了清和殿。 秋子若还没回来,洛夕便自顾自地看书,看了一会儿她就看不进了,眼前老是浮现出西戎大战的情景,她总是会想起自己一掌把睚眦拍飞后,他那个不可置信的失神模样。 洛夕上了床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长琴禄天是五代以来唯一个习会九重封印的族长,但因为政事不和很早就退了位,退位后他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宫里,性格古怪。后来有一次他消失了,有人说他顺服了西戎,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去通灵谷历练了。事实上,他去了西戎,遇到了睚眦。不打不相识,打后成知己。禄天帮睚眦控制好了魔星一魄,两个人整天吃喝玩乐,云游四海,禄天回来后把他们见过的怪志都画了下来,后来讲给洛夕听,他之后也经常去找睚眦,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他经常给睚眦讲小何夕的事,弄得睚眦都想去看看那个小丫头长什么样?再后来禄天老了,大限将至,在最后一次见睚眦时说,日后你若遇到小何夕,代我照顾好她。 直到一百年后,何夕公主病逝,睚眦都没有见过她。 后来睚眦遇到洛夕,一直觉得她的性格和那个老怪物很像,但他没有多想,当他看到洛夕额头上浮现的那个金印时他才猛然想起,禄天的额头上也出现过。那一刻,他恨得牙根痒痒,想杀不能杀,但不知为何他又有些高兴,好像有了个正当理由可以继续欺负她。 洛夕睡到半夜时醒了,她坐在窗前发呆,这世上的神人无数,还是太弱小,黎冉已经到了上仙,如今他又寻回龙丹,再有两三年,他就能恢复到神位了。洛夕皱着眉,自己可不能给他丢脸啊…… 洛夕翻开书开始背,月光洒在她案前,铺成一方零落暗萧索,诗筏堪读,字字珠玑,几年江尘墨。 一年时光,就这样飞过。 玖翎外有桃园十里相绕,正东有一楼阁,名桃花阁,每隔两年换一次桃花阁主,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做这个阁主,因为在当阁主的这两年里,只许呆在桃林里,细心用灵力去照顾那一万二千棵桃树,春夏秋冬,不得进入玖翎宫内修习。所以弟子们渐渐把桃林看作是一个惩罚,每两年就会有个倒霉蛋被派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玖翎有了这一项宫规。 每年选派的人都是酉陌穹选的,他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标准,完全看心情。上次选的是江乞玉,听说江乞玉是难得的美女,她被选去后有不少弟子们去桃花阁帮助,养护桃树十棵,得美人盈盈一笑,所以这两年这桃林开得愈发繁茂。 洛夕已经将五行的所有书都背会了,她抱着书去书阁找钟离,四处都不见他,洛夕就自己拿了书柜中的书翻看。有一本古书讲的是黄帝大战蚩尤,也就是那一战之后才有的磨星。书的最后一页,有人写道—— “五百年,我求的太少了。” 她抚过那字迹,莫名地伤心。 洛夕给钟离说她背完了五行,可不可以先教她炼化灵力?钟离想了想,说“可以”。 洛夕高兴地要跳起来,她问什么时候,钟离说等再过两日。 洛夕抱着一摞书下了罗天玄宫,还没出下浮岛,就碰见了酉陌穹,他一边饮着酒,一边玩世不恭地看着洛夕。洛夕施行礼:“上尊好。” 他眯着眼笑:“你当真打算修习灵力?” 洛夕点点头。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掐指算了算,然后笑着说:“你就是个劫。” 洛夕不解:“什、什么劫?谁的劫?” 他歪了歪脑袋,像只优雅的狐狸,“就罚你到桃花阁反省两年吧。” “啊?!”洛夕瞪圆了眼,“我可没有灵力去照顾桃树。”我才不想去。 酉陌穹揉揉她的头发,“好好反省反省,缘起缘灭,不要太过执着。”他说罢,扬长而去。 洛夕一头雾水。 谁的劫?你是天下的劫。 正文 【第六节】桃花阁 其实桃花阁的交接仪式很简单,就是上一任阁主向下一任阁主赠送桃花,想看的族人可以去看,一般没几个人会来看。 不过今年人很多,足足有三百人。 桃花阁坐落在东面桃林正中央,楼阁前有一个大池子,池水清澈碧透,水面落满桃花,池中央的水中生出一颗桃树,枝干崎岖多这,繁花若雾,与其他桃树截然不同粉嫩的桃花散着仙气,芳香宜人。据说,池中这棵桃树,是昆仑山西王母所住的瑶池旁,那三百里桃树中的一颗,至于真假,无从考证。 交接仪式在正午开始,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洛夕端庄地站在阁前,江乞玉神色清淡立于桃树下,微风吹过,百里桃林掀起巨大的粉色波浪,池中水波荡漾,江乞玉的衣袖随之起舞,她头顶飘落几片桃花,映着她的脸颊显得格外粉嫩。 洛夕也不禁感慨,江乞玉生的真是国色天香,整个人秀美如画,如月中仙子,明媚照人。洛夕这才明白什么叫人面桃花相交映,这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公子少爷前来观看。 这位美人因为在桃林中沉淀了两年而愈发风姿绰约。 时辰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洛夕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她甚至能想象一会儿一个不留神摔个人仰马翻的狼狈模样,她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那个随性冷淡的洛夕去哪了?你个白痴紧张个屁,才三百观众而已,当初在瑶山国宴上台下臣民百万你都走得从容不迫,如今是怎么? 洛夕艰难地迈开腿,亦步亦趋,因为过于僵硬她笑不出来,于是便面无表情,却显得冷漠庄肃,效果反而更好。脚下落花荡起,飘过她洁白的衣裙,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池边,脚下繁花无际,眼中却冷漠如霜雪,身处于繁花之中却未沾染一红一绿,天赋仙姿,玉骨冰肌。 她虽没有灵力,却不知为何,散发出凌于万人之上的威严之气,周围人不禁生起敬畏之心,然而,畏多于敬。 连江乞玉也愣住了,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江乞玉手中竟渗出了汗,两人四目相对,但江乞玉却觉得洛夕眼中没有她,洛夕眼中什么都没有,三千繁华,只是她脚下一抔黄土,而她,独呈芬芳。 洛夕走到水池边,江乞玉才回过神,转向桃树,伸出芊芊玉手折下一段桃枝,然后踏着微波,走向洛夕。 洛夕还是很紧张,但不知为何,周围人好像比她还紧张。 洛夕看着江乞玉向自己走来,脚下涟漪朵朵,江乞玉面容楚楚动人,清丽如仙,洛夕想着,如果下一代阁主是个男人,一定能将这场面朝思暮想二十年。 洛夕接过江乞玉手中的桃枝,两人互相行了礼,江乞玉便退到一旁三米处。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步骤了,就是滴一滴自己中指心的血在池中。 有一个说法是,这棵从西王母那里移来的桃树是有灵性的,这棵桃树的精气与剩下的一万两千颗桃树相连,这棵若死,繁花俱败。历代阁主滴一滴心头血在池中,若这桃树上的花没有凋零,就是认可了,听说江乞玉在滴下一滴血后,这桃树的光泽还亮了许多,当初酉陌穹闲得无聊自己做了桃花阁主,因为每代阁主必须是木属性,滴血时要注入些许灵力,酉陌穹自然是木属性,他一滴血滴下,桃树竟又开出了几簇花。 洛夕有些害怕,第一她是极烈的火属性,第二她被囚牛泡了八年,滴血能救垂死鹿,她不知道自己滴一滴血会是什么样,她害怕,整个玖翎一万两千颗桃树瞬间败落。 洛夕抬头看着酉陌穹,他笑得玩世不恭。 洛夕一手拿着桃枝,另一只手用指甲滑破中指,血珠渗出来,她伸出手臂,殷殷血珠如一粒红豆缓缓滴落。 “啪嗒”一声,涟漪散开,微波轻漾。 两秒后,桃树并没有什么反应,洛夕舒了口气,众人亦舒了口气。 仪式完毕,等阁主进入桃花阁中,众人便可退散去。 洛夕像是刚大战完一场,她扭过身子,江乞玉对她盈盈一笑,她便也会心一笑,然后迈着步子直径走向阁中。 走了两步,长风刮过,粉浪蔽空,洛夕只看见周围人大惊失色一片哗然。 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只觉得胸口热得慌,她一点点扭过头,差点腿软瘫在地上。 池水碧波荡漾,波中桃树在风中颤抖,花落如雨,倾泻了一池,周围桃树一万两千颗树随之凋零,霎时间,天空中粉桃如云,波涛似海,天空变成了粉红色,无数颗桃树眼看就要落尽,洛夕呆呆地站在那里,无能为力。 几百年来,阁主代代相承,池中桃树从未凋零过一朵,哪得如今,落花成海,一发不可收拾。江乞玉急得泪都出来了,洛夕只是盯着那仍在不断凋落的桃树不知所措。 酉陌穹在惊愕的人群中笑的如花似柳。 玖翎族人皆见漫天飞花,簌簌落落,不明所以。钟离站在浮岛上的那株桃树下看着远处桃花阁的景象,他微微皱了眉,身边的桃树也盈盈飘下几朵,在风中寂灭成灰。他看着桃花中的洛夕,看着被桃花笼罩的玖翎,眼角渐渐舒开。 周围的众人也不知所措,不可思议地看着洛夕,议论纷纷。 洛夕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没有加入一点灵力,只是单纯的一滴血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当初她为了救小十七喂了他那么多血也并未有这种奇怪的事。 就在池中桃花落完之际,风停了。 池中的桃树光秃秃的,周围一万两千颗上却并未全部落完,而是落了一半留了一半。空中的桃花有的落了下来,归寂入尘,有的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飘出了玖翎仙山。 人们都安安静静地站着,洛夕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低头看下去,看到自己手中光秃秃的树枝上正在长出一个花苞,接而长出两个、三个,花朵缓缓盛开,她再抬头看向池中的桃树,只见树枝上长出一个又一个花苞,粉嫩的花朵次第开放,众人皆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无数朵桃花在众生寂灭中怒放,开得如火如荼,开得覆水难收,开得比之前更明艳,开得比之前更繁盛,如一团团流火,令人炫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正文 【第七节】炼化灵力 后来的事洛夕不记得了,好像是酉陌穹笑盈盈地把她给拉进了阁里,她缓了一下午才缓过来劲,呆呆地坐在桃花阁里不敢出门。 然而,所有来看过仪式的人都说,她是几百年来最能担当得起桃花阁主这个名号的人,没来看仪式的人应该会后悔一辈子。 晚上时洛夕在桃花阁里乱转悠,桃花阁不大不小,简单净雅,酉陌穹说了,这里的东西不许挪动一分,不许损伤一处。她四处转了转,这里一个寝房,一个厨房,一个书阁,一个厅堂,衣柜和书柜都被封印着。好似是以前住过什么人,那人离去后东西都封了起来。根据这里不同的环境布局,洛夕推断那人应该是木属性。 洛夕走出阁楼,月光映着池水波光粼粼,池中央一株桃树开得妖艳明丽。桃树下立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孤清冷傲,他看着洛夕,洛夕却觉得他是在看另一个人。 “皇尊”洛夕跪拜在地上,“弟子有错。” 桃花落在他眉头,“什么错?” “桃……桃花落完了……” 钟离并未说话。 “皇尊,你能告诉小夕,这是为什么吗?”洛夕抬起头,万般不解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夕儿,从明天起,我开始教你炼化灵力。” 洛夕看着他没说话,皇尊你在隐瞒什么? 他淡淡地说:“今晚先去睡吧,我明天来找你。” 说罢,他化作一抹白烟,消失在桃花下。 洛夕站起来进了楼阁。钟离愿意教她炼化灵力,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怎的,她怎么也笑不起来。 因为她一点都不困,于是来到书阁。这里一共八个书柜,都被封着。只能看到书名,能碰到书本,却拿不起来。书阁的墙上挂了一张字,字体风度超凡,精丽妍美,光洁秀丽,那纸已经黄得不成样子,却顽强地挂在墙上,好像在誓死捍卫着什么。 纸上写着:朝夕相随,日暮同归。 第二天钟离带来了洛夕剩下没背的所有书籍,然后开始指导她炼化灵力。世间万物皆以五行为本,相生相克,灵力再污浊也是以五行为基本相聚而成,只是乱了条理而已。现在洛夕已将五行了解透,所以钟离给她讲起来便很容易理解。 道理说的差不多以后,就开始以行动来教她,两人坐在池边,他让洛夕燃起一束火焰,洛夕翻手,掌心便出现一束黑色的火苗,他缓缓说到“现在闭眼回想五行要诀,用心去感受周围万物,体会众生气息,顺息而走,不可逆境,与万物相通,与万物相融,万物是你,你便是万物。” 洛夕进入冥想,感受周围的一草一木,感受每一朵花开花落。感受每一只虫鸟的瞬息浮生,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默体自然。洛夕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化成了风,后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化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的意识,游荡在天地间。 钟离点点头,颇觉得欣慰:“万物是你,你便是万物,为水为风为草为木,以为云为日为火为石。” 洛夕觉得自己无比广阔,高过天,深过海,她听见有人在她的意识里不停地说着话。他说什么天地间就有什么,他说有草木,就会出现草原无际森林无边,他说有山川,就有群山连绵江河婉转。最后,他说,五行相逆,逆境而生,逆人者为鬼,逆仙者为妖,逆神者为魔,于是天地间出现一团黑色的魔气,苍生寂灭。 他说,魔气由五行相逆而成,去化解它,去引导它,去净化它。鬼入轮回再为人,妖修道法渡成仙,魔去恶念化为神,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你想什么,你便是什么。 意识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存不存在。后来她发现,自己就是那团魔气,她要将魔气中的五行都一一分出来,她要让天地恢复纯净。 钟离看她浑身颤抖,满头都是汗,额间的金印忽暗忽明,他皱了眉,渡入自己的灵力在她体内,帮她疏散经脉,一点点引导着她。 洛夕分不开那团魔气,魔气化成她自己的模样,邪笑着道:“你若分出五行,我就死了,那么你也就死了,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魔气越来越大,且越发张狂,天地万物开始崩裂,魔兽四溢,妖孽横行,忽而天上降下一道流光狠狠击中那团魔气,魔气四散逃开,那流光渐渐被黑暗吞噬,天地依旧昏暗。 钟离暗叫不好,洛夕手中的黑色火焰已越来越旺盛,他快速点了她的穴位,黑色火焰熄灭,她也跟着向后倒下,昏睡过去。 钟离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抱起来,进了屋里,钟离喂她吃了两粒药丸,然后给她盖好被子。这一睡至少三天,如此炼化灵力是在是难啊! 钟离走进书阁,眸光动了动,随后定格在墙上的八个字上,他看着那字看了好久,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玉像,冷凄凄,令人生寒。 两三天后洛夕醒来,钟离又带着她练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钟离说,你还是先背书吧,这几天好好回忆一下入定时的感觉,说不定就顿悟了,我先回罗天玄罗宫去,切记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擅自入定。 洛夕用力点头,乖乖答应。 月色如水,洛夕一个人坐在水池边。自从交接仪式后,她连碰这水都不敢碰,她怕自己一碰,那株桃树就“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许久,她都呆呆望着池中的桃树发愣,为什么自己就是炼化不了灵力呢? 洛夕仰起头,天空中的月亮像一轮玉盘,孤零零的,没有一颗星星,月亮却异常明亮,微风刮过,拂过她面颊,桃花的香气扑面,清新怡人。她嘻嘻笑起来盘腿坐好,然后看向池中的桃树,朵朵桃花在风中摇摆,月光在桃花上翩翩起舞,洛夕想起来曾经在胥江城,冬天雪厚三尺,她和不语上了后山,山坡处有一片梅园,火红如潮,她在万梅之上跳舞,弄的守园人来赶,他们笑着逃走。 洛夕看着桃树,像是在看一个美人,而那美人好像在挥舞着手臂,要她过去,洛夕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这池子的直径有一百米那么长,那棵桃树开在池水中央,比正常的桃树要大许多,繁盛几倍,洛夕身子摇了摇,扭头进了阁里。 钟离一连几天都没有来,洛夕想,皇尊他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啊?费了那么大心思来教她,她却那么没出息。 正文 【第八节】谁的桃花阁? 洛夕走进书阁,看着书柜上的书,书的内容不能看,书名能看吧?其实也都是些五行修道之书,没什么稀奇的,洛夕坐在书案前,旁边的地上摞的全是她还没背完的书,洛夕叹了口气,拿起一本书来背,一边背一边有节奏地敲着案几,敲着敲着,觉得不对劲—— 书案中间是空的。 洛夕想打开书案却无从下手,于是又敲了几下。她细细摸着桌面,紧了紧眉回想起入定时的感觉,不多时,一簇黑色的火焰在桌面燃起。她细细探了探,才发觉这桌面被施了法,看样子是个封印术,却是洛夕从未见过的封印术,洛夕试着去解开,却没有成功。 身为习会九重封印的她,却没有解开?! 洛夕感到不安,直觉告诉她书案里的东西绝对见不得人,并且钟离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洛夕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封印术?怎么会有她长琴煜夕解不开的封印术?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是谁? 洛夕走过桃花阁每一个角落,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桃花有关,屏风上画有桃花,几本能随意翻看的诗词集中写的也都是桃花。洛夕想,昔日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一名女子,且一定是一名非常喜爱桃花的女子。 洛夕站在那扇屏风前,那屏风上写着: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浅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这字迹,和书阁墙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屏风的角落,写着一个字:瑶。 洛夕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谁的回忆里,醉生梦死。 钟离一连一个月都没来,洛夕看着满眼的桃树,想起酉陌穹说的话,“要好好照顾这些桃树”,洛夕撇撇嘴,不浇水也不会死,那么细心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池中的桃树,犹豫一瞬后向池边走去,想起什么后她又停在池边,钟离说过,他不在时不得入定使用灵力,不用灵力她站不在水面上。转念又想,几天前她好像已经偷偷用了一次灵力了,于是她将灵力运用在脚底踏上了水面。 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她缓缓走到那株桃树下,这课桃树要比平常的高大三倍,洛夕轻轻抚上树干,顿时心里升起一丝温暖,好像有谁的灵魂寄宿在这桃树里。她浅浅笑起来,盘腿在水面上坐下,闭了眼,喃喃道:“你会保佑我的,对吧?” 微风吹过,桃花飘落,飞绕在她周围,像一只只蹁跹的蝴蝶,落在她肩头。 几日后,钟离来到桃花阁,只见她坐于桃树下自行炼化灵力,他眼中浮起一丝怒意,却并没有去打断她,以免害她岔了经脉。钟离盘腿坐在池边,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动向。 洛夕已入定七天,这是她入定时间最长却没有任何魔化之意的一次。七天后的那个晚上,月光散落,她周身的水面上燃着一圈黑色的火焰,不多时,火焰又烈了些,钟离眼角漫出些紧张。她右眼的泪痣忽而红了起来,如一粒朱砂,如火如荼。 猛然间,火势大盛,热浪扑面,钟离忙起身飞去,不等他赶到,火焰四起,张狂地蔓向四周,朵朵金莲在她周围盛开,开败凋落间已布满整个池面。金光大盛,灵波四散,金光盖过了黑焰,将其完全吞噬,钟离停在空中,看着眼下不可思议的场景。黑焰逐渐变成了金色,圣洁而热烈,威严霸气,金色的灵波呈涟漪状四散开来,照亮了四周的桃花,使得整片桃园显得更妖冶动人。 两个灵波后,她气息尽敛,金莲皆败,一切恢复如初,她向后倒去,逐渐沉入水中,钟离忙飞下去把她捞起。 第二天洛夕醒来感觉浑身清爽,钟离站在窗边。她坐起来两眼放光,钟离看着她眼神依旧冷淡:“说了不许擅自用灵力。” 洛夕抿着嘴怯怯地看着他,良久,他终是说:“罢了,你先探探自己体内。”洛夕这才想起来,细细探了自己的经脉,发现纯净了不少,并且体内又多了一个虚空,由一团纯净的火属性灵力包裹支撑,那纯净的灵力只有一点,所以那个虚空也小的可怜,只够容纳几本书和一些零碎的东西。 洛夕激动无比,她下了床,跪拜在钟离脚边,“多谢皇尊。” “起来吧。”他说地波澜不惊,“估计至少要用三五年,你才能将体内灵力完全炼化,越往后越困难。” “弟子明白,多谢皇尊指导。” “要诀你已基本掌握,但还是要小心,不可急功近利,否则一事无成。”他冷冰冰地说道。 洛夕没听进多少,只是在开心,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灵力了,她咧着嘴笑:“知道啦皇尊!” 钟离看出她有点自满,微微挑了眉:“一个月内把剩下的书背完。” “啊?!”一个月背完?那我怎么有时间炼化灵力? 而钟离的目的是先让她休息一段时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洛夕不情愿,却也只好答应。 每当她坐在书案前时,往往静不下心来,她三番五次试着解开那个封印,最终都没有成功,于是,她越发好奇。 洛夕一直在等待着千翦的再次到来,可它却迟迟未来,洛夕有些不高兴,想着下次再见到黎冉,定好好修理他一番。 一个月后洛夕背完所有书,钟离便开始教她练化五行,钟离说,如果她五种属性都掌握了,那么灵力的炼化将会简单许多。但洛夕觉得不论是炼化灵力还是修习五行,都难得跟登天一样。 在桃花阁已经一年,这一年中除了钟离以外从未有人来找过她,洛夕纳闷之际终于趁着钟离不在的时候探查了四周,原来钟离在四周都设了结界。 洛夕闷闷不乐,这样的话千翦怎么来找她! 一年时间,洛夕又将灵力炼化了不少,她是纯阳性火属性,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她现在已掌握了火土金三个属性,水和木只是稍微涉及。 那天,洛夕在翻看那几本写桃花的诗集,最后一页是空白,洛夕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字迹显现—— “罡风一夕春红乱,寂寞山河五百年。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谁?谁的五百年?谁的日暮同归?谁的桃林千里?谁的此情难说?谁苦苦求了五百却终是日暮疏途,桃花残落? 正文 【第九节】灯宫节 每年一次的灯宫节在盛夏举行,三天三夜灯火通明彻夜不眠,或许钟离是终于良心发现,觉得把洛夕关这么久是在不仁道,于是他允许她出去三天,参加灯宫节。 距离灯宫节还有七天,钟离的条件是,七天之内掌握水属性。洛夕当场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皇尊,你这管教弟子的手段怎么跟老爹管教儿子一样,用尽方法不让儿子出去野。但是我洛夕不野啊!我洛夕也不是男儿啊!皇尊你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 那日傍晚,火红的夕阳映在池中,已是盛夏,桃花早已褪去,桃子也早已成熟被收走,只有桃花阁结界中的桃子没人来收,烂了一地。还有就是池中那棵,从来不结果。 洛夕提着一柄青铜剑在池中舞剑,可不论怎么调动池中之水都有些力不从心,钟离坐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是水属性,稍稍驱动手指便幻出了一条冰龙与洛夕相斗。 钟离规定,不得出池面,不得伤及中央的桃树。 洛夕此时灵力虽然已不低,但对付起钟离的冰龙还是有些吃力。 洛夕多次被冰龙拍进池子里,后来她渐渐熟悉了些,在池中提剑而舞,与冰龙相斗,水流随着她的剑流动,巨大的漩涡将冰龙围住,数条水柱爆起在空中盘旋,冰龙被困住。 洛夕发出最后一击,一剑砍下,水面被分开,整个池子的水都激了起来,一起攻向冰龙,龙身具裂,散落向四周,池水也落下来。 洛夕始终控制着池中的每一滴水,未伤桃树分毫。 控制的最高境界是控制的量多,且能顾及到每一个细微之处。 冰龙败落,水面恢复平静,但空中依旧浮动着湿润的水汽,洛夕落在水面上,她再看向钟离,愣住了。 万眉蹙青山,眼中冷淡逝去,他苍凉薄唇微微上扬,眼角如春水将逝,霎时间,日月失色,天地之辉,万顷红云,千里桃林,都不敌他淡淡一笑。万物失色,苍生寂灭,只剩他一人,笑灭苍生。如千里冰山暮然雪化,红花绿叶开遍山崖。 皇尊,他笑了。 灯宫节来临时,洛夕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桃林,御风飞向清和殿,但是秋子若那丫头居然没在! 洛夕去厨房吃了些东西,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慢悠悠地去了五行八荒界。 此时的五行八荒界比两年前第一次来时要热闹十倍,人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带着各种各样的饰品玉佩,热闹非凡。 洛夕用灵力幻了个半脸面具,只露出一张嘴,一会儿留着吃东西。洛夕放开胃口驰骋在整个五行八荒界,不过最后都快吃吐了也没有把这里的东西尝个遍。到了晚上,各色酒肆饭铺灯笼高挑,彩旗招摇,火把成片,人头攒涌,还有歌舞鼓乐助兴,好不热闹。 五行八荒界的中心有空地百里,建了一座冰墙围成的迷宫,迷宫中有花灯无数,这个迷宫里设有许多阵法,一般人要走上整整一个通宵才能走出来。洛夕想去看看那个迷宫,但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啊,她想着等碰到秋子若他们再去也不迟,反正有三天。 洛夕走累了想找一个地方歇脚,她看到一家歌舞楼,里面即可以吃饭喝酒,又可以听歌赏舞,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洛夕进入后上了二楼,喝酒划拳声不绝,相当热闹,歌台上十几名美艳女子舞姿绝人,令人垂延欲滴。二楼都是十几人坐的大桌子,洛夕找了半天,看见窗边有一个空闲的四人桌,于是她朝那边走去。 酒桌上人们吵吵闹闹张牙舞爪,洛夕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挥舞拳的手臂,可谁知身后有人不留神推了她一下,她刚好撞上一个客人举起的酒杯,清香的美酒洒在她腰际,青色的衣衫上渐渐晕出几多木芙蓉,那男子连忙道歉,同桌的人也不好意思地对洛夕笑了笑。 洛夕低头看去道歉的男子,她嘴角抽了抽:“青阳,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你?” 他笑得从容不迫:“还不赶紧取了面具,一个人瞎逛悠什么呢?” 洛夕摘下面具敲在他脑门上:“洒我酒水是故意的吧?” 众人皆是愣了愣,接而听见秋子若的惊呼声:“洛夕!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又没死……说什么呢? 洛夕看着青阳所在的这一桌人,烈狐、秋子若、墨馨、雷颖、江乞玉,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长得俊秀高大。众人皆有些不敢相信,烈狐瞪圆了眼:“洛夕,才一年不见,你就从一个废柴变成了……灵力可以啊你!” 喂喂,注意用词好不好,我没灵力也不是废柴。 秋子若咂舌道:“钟离皇尊都给你用了什么样的药啊,居然一年达到这种地步,不可能吧?再过两年你不得登天?” 洛夕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尊说我是经脉不通,积累在经脉中的灵力用不出来,皇尊只是助我打通了经脉,他说其实我早该有这个灵力的。” 她心虚地一笑,用灵力拂去衣服上的酒水,这个理由应该说的过去吧? “看来皇尊收你为徒是注定的事了。”雷颖一边抿着酒,一边似笑非笑地说。 洛夕忙道:“不可乱说,不可乱说。” 秋子往烈狐那边挪了挪:“快,桃花阁主,快来这边坐!” 洛夕被叫得脸一红,不自觉看向江乞玉,她温柔地对洛夕一笑,洛夕便不好意思地回笑过去,往秋子若那里走去。 青阳嘴角一弯,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轻轻一带将她按在自己身边的位子上。 秋子若撅了嘴,“挚公子,你怎么抢人呢?” 青阳赔笑:“我都两年没见洛夕了,想多说说话嘛!” 念他是大皇子,秋子若咬了咬牙,只好妥协:“罚你三杯酒。” “好。”青阳笑盈盈饮下三杯酒。 众人说笑起来。洛夕左边是青阳,右边是雷颖,雷颖身边是江乞玉,然后是墨馨、秋子若、烈狐,然后是那个陌生男子,接着是青阳。 洛夕半笑着看向青阳,“是不是哪儿风流快活,那儿就有你啊?” 青阳给她倒了杯酒,“瞧你说的,我来玖翎是有正事要谈。”他举起酒杯,“至于什么事,不能告诉你。” 洛夕和他碰杯,“我还不稀得听呢!” 见青阳和周围的人都很熟络,洛夕也是佩服,他真是走到哪朋友交到哪,洛夕问他那个陌生男子是谁,他介绍道:“这是东夷羲和族的族长,己川。” 己川对洛夕笑了笑,洛夕点点头,“族、族长好。” 青阳敲了她脑袋一下,“以后都是朋友了,叫族长多见外啊。” 洛夕扯了扯嘴角,我哪能交到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族长朋友……但她嘴上还是回了句:“己公子好。” 己川微微笑着点了头。 洛夕想,青阳交的朋友够可以,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怎么就那么个浪荡浪子性格…… 洛夕看了眼这个年轻英武的羲和族族长——己姓?那岂不是金乌十日族的第六日,己氏? 洛夕还晓得的是,羲和族与放勋交情甚深。 这顿饭间洛夕算是看出,原来之前烈狐说日后会有洛夕帮忙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他喜欢秋子若嘛,还刻意把洛夕和她单独放进清和殿,地方宽敞的很,真是别有用心啊! 正文 【第十节】惊喜...大惊喜... 吃了饭才刚入夜不久,于是众人决定去走迷宫,青阳很自然而然地和洛夕走在一起。冰墙有三米多高,散发着寒气,刚好削减了盛夏人们的燥热。 花灯绚丽令人眼花缭乱,洛夕仰着脸笑盈盈地看着头顶的花灯,青阳温柔地笑着,“你跟黎冉都是怪才。” “怎么说?”洛夕看向他。 他微微皱眉,“大战之后才过了两年,他就高不可测了,我觉得他现在的实力,比之前那些个苍梧尊主都要生猛。”青阳又点点她脑袋,“你更是个怪才!” 洛夕嘿嘿笑了起来:“那是皇尊教的好。” “也真是奇怪,我只听说钟离殇冽从不收徒弟,没事就呆在自己的小岛里,跟个大冰山一样。”青阳十分不解,“看来,你对他来说很特殊啊。” 洛夕也搞不懂为什么,这时江乞玉走到青阳身边,微微笑着,清丽如仙,“挚公子说错了,钟离皇尊不是从不收徒弟,而是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这样啊。”青阳笑得温文尔雅,眉眼如春。 洛夕白他一眼,见到美女就犯骚!你别一副不关心的模样啊,你不关心我关心啊! “那……”洛夕问道:“皇尊唯一的徒弟,是谁啊?” 江乞玉想了想,“听说……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后来也并未有谁再提起过,也就不知道是谁了。” “后来那个徒弟怎么样了?”洛夕颇有些紧张。 “后来,好像是离开了玖翎,放弃了皇尊徒弟的身份,”江乞玉摇摇头,“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洛夕干笑了两声,“这样啊……” 江乞玉甜甜道:“估计皇尊会收你做第二个徒弟呢!” 洛夕礼貌地回了笑:“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那可说不定。”她眉眼弯弯,煞是可爱。说罢后便跑去前面找了墨馨。 看着江乞玉跑走,青阳掐了掐洛夕的脸,“你看你的话题多无聊,人家都走了。” 洛夕瞪眼踢了他一脚,“那是你魅力不够大,你要是魅力够大,我就是给人家说你是断袖她也照样不会走!”洛夕揉揉脸,“还怪我?” “不怪你怪谁?” “想泡女人就别来玖翎,这里可没青楼。” “嗯,这就是玖翎唯一的不好之处了。”他说得一本正经。 洛夕冷笑两下,“照你这样,要何时才能找个真心相爱的女子和你厮守终生啊?” 青阳满不在乎地说:“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在一起,我ri后的婚事,都是以谋求利益为准的,由不得我做主。” 洛夕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傻,青阳是大皇子,将来是有可能继承帝位的,结婚联姻这种事还不是为了氏族的和平利益?可再想想,帝王不是权利最大的人吗? “做了帝君你可以妻妾成群嘛!”洛夕笑道。 他看向其他地方,“我若都不爱,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我若爱,那么皇宫里只许有一个女人。” 洛夕从未想到青阳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他对洛夕笑了笑,用胳膊轻轻扛了她一下,没心没肺道:“帝位还不一定是我的呢。” 洛夕白他一眼,“也是,你浪荡的名声那么大,帝君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不然多伤国风啊!” 他浅浅笑着,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洛夕发现,秋子若和烈狐不见了,应是和众人走散了,不过这样也好。青阳、雷颖和己川三人谈得热乎,江乞玉和墨馨在花灯间兜兜转转笑声不绝,洛夕独自跟在后面,有些开心不起来。 两年了,有两年没见黎冉了。 伤感之际青阳又蹭过来,笑眯眯地问:“想谁呢?” 洛夕微微红了脸,皱着眉看向他,他继续道:“别想了,他不会来的。” 洛夕略有些羞恼,挥起拳头捶他,“泡你的妹子去,少来烦我。” “我说真的,”他略有无辜,“黎冉最近忙得很,共工余党九婴带领兽族作乱,他领兵去具茨山镇杀了。” 洛夕垂下眼,微微撅着嘴,青阳好声说道:“他来找过你很多次……但都没见到,听说是有结界。”他温柔地揉揉她脑袋,“他给我说,如果我来玖翎的话,帮他解释一下。” 洛夕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青阳,“好了你去玩吧,去吧去吧。”洛夕把他推开,“去主动找人家说说话!” 青阳无奈地走开,你个白痴洛夕,我要是想勾搭女人,三两下就能勾到手,还用你在这儿煽风点火? 洛夕走得慢了,两个转角后,就和他们走散了。 花灯罗列,凄迷缭绕,在迷宫里呆久了,有点冷。走到一段没有任何插口的通道,笔直地向前延伸,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手掌温热,洛夕能感觉到他温暖的身躯,贴在后背与四周寒冷的空气截然不同。 “青阳,别闹了,赶紧出去吧,冻死了。”她抱怨道。 那人没有说话。 洛夕有些不耐烦地去掰他的手,但没有掰动,“青阳!” 一瞬后,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费尽心思从具茨山赶来看你,你居然喊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一听到他的声音,洛夕的心就猛跳起来。 或许是这里太冷的缘故,又或许是他领兵太久肃杀之气太重,以至于,她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墨兰香。 洛夕掰着他的手腕不敢说话,他低下头,将嘴唇放在她耳畔,轻声道:“说,要怎么罚你?” 洛夕浑身一颤,耳朵一下子红起来,酥酥痒痒的微妙快感瞬间蔓延开,她心口像揣了个兔子,险些要跳出来。 “我、我错了……”洛夕颤巍巍地说。 “嗯,错哪儿了?”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耳朵上,躁热难耐。 “刚刚和青阳他们在一起,青阳说你去镇杀九婴了,我没想到是你……” 他挑眉,“我想给你个惊喜来着。”他顿了顿,“就这些?” 洛夕想了想,“还……有吗?” “我来找过你那么多次你都在那个破结界里,诚心不想见我吧?”他故意挑唆道。 洛夕立马说:“没有啊!是皇尊要我练功非把我关在结界里,我还不乐意呢!” “嗯,那我错怪你了?”他微微挑起嘴角。 “不不不,”洛夕忙说:“我的错,我的错,你罚我吧!” 黎冉站直了身子松开手,“就罚你,这三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洛夕扭过来,挑了眉笑嘻嘻道:“好。” 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面若中秋之月,温润如玉,眼中却有那么些狡黠,像是一只大灰狼披着羊皮调戏眼前的小绵羊…… 洛夕咽了咽口水,上一世的不语柔静如水,这一世的黎冉是蛰伏的烈火,让她有些始料未及。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祸国殃民,继续道:“这三天,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洛夕艰难的点点头,爷,听你的,都听你的。 正文 【第十一节】日暮疏途 第二天早上洛夕和黎冉从迷宫中走出来时,青阳他们已经在出口站着了,看到黎冉后,青阳愣了愣,接而又恢复到笑盈盈的模样。 众人相互打了招呼与尊主寒暄了几句,然后一同去吃早饭,早饭过后,洛夕和黎冉就单独离开了,众人挽留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整个五行八荒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花灯火舞,好不热闹。 被黎冉耍了一整天后,她当真觉得,自己这一生里,只有当雪灵狸那几日是最轻松的了,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准确的说,是都有美男伺候…… 夜幕来临,一轮明月挂在黑夜中,洛夕已累得不行,走路时都要倚着黎冉,街上依旧热闹,各种各样的花灯浮在四周,但她已经看腻了。 正觉得扫兴时,漆黑的夜空中游过一条灯鱼,慢慢悠悠,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也不知是谁用灵力做出的灯鱼,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种可以四处游动的花灯,可比那种不能动的好看一万倍。 洛夕眨了眨眼,想起了苍梧的海底妖市。 “黎冉。”她拽了拽他的袖子。 难得吃一次冰糖葫芦的黎冉垂眸看她:“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去达罗海域取花种啊?” 他颇有涵养咽下口中的冰糖葫芦,然后淡淡道:“想种给你看。” 洛夕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明明都不是不语了,再没有前世的记忆了,却还是想种花给她看,纵使他不知道她是谁,纵使他永远都遇不到她,纵使达罗海域无人生还。 洛夕挽住他胳膊,笑盈盈地问:“那些花你种在哪了啊?好看不好看?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啊?” 他唇角弯了弯,“等我心情好吧。” 她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刚好看到他身后的夜空中游过一条灯鱼,紧接着,两条、三条、四条,成群结队,在墨色的夜空中铺成一条辉煌的街市。 她恍然明白了,这灯鱼是谁的手笔。 洛夕紧紧地搂住他胳膊,唇角微微弯着,轻声说:“黎冉,这辈子,要好长,好长。” 她说得很轻,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见,不过,那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直到洛夕累得走不动了,黎冉带她进了家客栈,好巧不巧,客栈只剩了一间房。 进了房间后,既然就拍了拍她的头,道:“不早了,你去收拾收吧。” 她应声点头。 他接着说:“待会侍寝。” “……”她卡了卡,回头看她,他眼中映着她的身影,似笑非笑。 尊主,你逗我呢? 等到她洗漱完披散了头发来到床边,黎冉已经睡下了,她舒了口气,却莫名有些失落。她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然后又往他那别挤了挤。 淡薄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他冷峻的脸,这个场景她曾梦到过很多次,但梦中的那个人,叫不语。 她甜甜一笑,闭上了眼。 几片烟云飘渺了那轮圆月,后半夜的街市也没那么热闹了,但是那群灯鱼还摇头摆尾地又在夜色里,徒引了一群小孩追着乱跑。 他忽而翻了个身搂住身边的人,唇角弯了弯,轻声道:“这辈子,一定很长。” 灯宫节之后洛夕就回到了桃花阁继续潜心修炼,两个月后她终于掌握了木属性,可以将灵力任意运转,精华灵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洛夕急切地问钟离什么时候能收她为徒,钟离说一年后玖翎仙会,看她表现。 洛夕书也背完了,五个属性也掌握了,忽然一下子有些闲了。她慢悠悠地走在桃花林里,刚入秋不久,桃林显得有些萧索,再等到明年春日,桃花阁主的位置就要转给另一个人了,说实话有些不舍。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舍不得这个令人瞩目的身份,还是舍不得那些她从未了解过的,别人的回忆? 时间过得飞快,冬天的第一场雪飘下来时,玖翎一万两千棵桃树皆披了白衣,正应了那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但唯有池中那株桃树,依旧开的艳丽怡人,好像不知有四季,百年如一日地活在春风中。 雪深数尺,洛夕不免觉得冷,在桃花阁里并没有放什么衣服,总不能一直裹着被子吧?去年冬天也没这么冷啊…… 洛夕瞟了一眼那个大衣柜,她摇了摇头,不敢乱动,不然会被酉陌穹骂死。她坐在火炉旁烤火,烤了一会儿后,站起来,走到衣柜前,自己默默说:我就看一眼,我不动。 洛夕伸出手抚上木门,旋即一个结印浮现在门上,这种封印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只是稍稍用力,封印就开了,柜门被她缓缓打开。 柜子里只放了一件衣服。 洛夕被那华裳给惊艳到了。 她张着嘴在那站了很久,然后不受控制地取出了那身衣服,简单梳妆后,她穿了上去,大小刚好。她想知道自己穿上后是什么样子,于是她来到池边,看着池中的倒影。 水中的女子很美,美得让人窒息,洛夕也呆住了,她不敢相信水中的人是自己。 不知是什么时候,钟离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他站在那里有些失神地看着水边的人,淡白色盛装,宽大裙幅逶地三尺,裙角缀满桃花,在脚下开出个盛世春秋,灼人眼目燎人心魄,白玉带束住纤腰,不足一握,一头乌黑发丝翩垂腰间,发鬓间插着一只精巧垂珠华簪,另整人举止间风现奢华的妩媚之美,冰天雪地中她如一个桃花精,百花凋尽,她独逞芳菲!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禁轻轻唤了句:“瑶儿?” 水边人回头,娇容失色。 他眉宇间瞬间布满了怒气,话语中灵力充沛,骇人的灵压向她扑来。 “脱掉。” 只是那么两个字,却令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三分。 洛夕被吓得迈不动步子,这是她第一次见钟离这么生气,一想冷言寡语如万年冰山,此刻却如千里冰山轰然崩裂,强悍的威压震得她腿软。 钟离脸色又阴了几分,周围的积雪都为之一颤,他压低了嗓音,沉声喝道:“洛夕。” 洛夕心口猛地一缩,立刻向屋中跑去,踉踉跄跄,险些栽倒。 回到房中她终于腿软支持不住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喘了一会儿气,她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苦涩地笑了,扣住了镜子。 洛夕换上自己的衣服从楼中走出来,钟离笔直地站在池边,仙姿凌然,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洛夕跪在他面前,“弟子知罪,皇尊责罚。” 他眼中依旧怒气不减,冷冷地看着脚边的洛夕,“屋中的封印你若再敢解开一件,就滚出玖翎。” 冰天雪地中,她却已满头是汗,“弟子遵命。” 他微微皱着眉盯了她好久,然后说道:“在这里跪七天,不许起来。” 她顿了顿:“是。” 钟离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洛夕没有再抬头,只是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然后万籁俱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闭上眼,将脸埋在雪里,冰冷刺骨。 洛夕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瑶儿,是谁?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跟她过不去,竟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雪,她一动不动,被严严实实地埋在雪堆里。 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七天,每次回想起钟离当时生气的样子,她都怕得要死,觉得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徒弟了。 她哪里知道,她在雪地里跪了七天不吃不喝,他也站在浮岛的桃树下遥遥望着她不动分毫,和她一同被冰雪覆了七日。 七天后洛夕从雪堆里爬出来,还没站稳,就掉进了水池里。 她已经被冻得没知觉,也没力气再爬上岸,或者说有力气,但她不想动,她害怕再见到钟离。 她慢慢往下沉,身子的温度逐渐和池水的温度一般冰冷,她一直清醒地睁着眼,这是她第一次认真观察那株桃树在水下的样子,原来它是漂浮于水中央的,记得那日练功,为了对付钟离的冰龙,她调动了整个池子的水,水都漂起来后那株桃树依旧浮在原来的位置,无依无凭。都说这株桃树是从昆仑山西王母那里移来的,都说那只是谣言,但种种原因看来,也说不定是真的。 池水相当深,有十几米,洛夕发现再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但她真的不想动。桃树的树根很繁茂,在水中蔓延了很远,只见有一两根树根向洛夕伸了过来,洛夕瞪大了眼,惊奇地看着树根缠住自己的腰,把自己给拽向了池中的桃树。 树枝把她拖出了水面,她坐在树枝上扶着树干喘气,她仰头看着满头繁花,愣了愣,然后立刻跑进了桃花阁。 看到洛夕安全从水里出来进了桃花阁,钟离才拂去自己身上的雪,进了自己宫里。 洛夕也不顾湿漉漉的衣服,她闯进了书阁坐在书案前,用手拂过桌面,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往桌上滴了一滴中指的心头血,并注入灵力小心运转。 她不知道这桌案中封印的是什么,但她能猜到是钟离口中的那个瑶儿封起来的,看得出瑶儿就是钟离唯一的徒弟,这个桃花阁也是瑶儿曾住的地方,那件衣服那些书都是她的东西,好像连玖翎一千二百株桃树,都是为她所生。 这个瑶儿竟让他如此珍重,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夕有些害怕打开这个封印,瑶儿居然会用和九重封印不相上下的封印术,她居然用这么强大的封印术来封印这个桌案,桌案里有什么?她一定是不舍得销毁,却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鲜红的血珠滴在桌案上,转而以那滴血为起点,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桃花,逐渐爬满整个桌案,如火如荼,娇和烂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繁花相聚,汇成了一本书,书面点了些许桃花,中间写着几个字—— 日暮疏途。 正文 【第二节】日暮同归 九天之上,云海飘飘,一驾云骑朝着玖翎的方向飞去,钟离负手立于云骑之上,他看着一往无际的云海,长风托起他长发,衣袂飞舞。 良久,他淡淡地问:“到了玖翎,你打算怎么办?” 他脚边躺着的人笑了,“就做你弟子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 钟离已经用灵力护住了她的经脉,她现在已无甚大碍,她有些不安:“禀君会发现那尸体是假的吗?” 他挑了眉:“你不信我?” 她闭上眼,甜甜笑起来:“信。” 钟离坐下来,看着她依旧惨白的小脸,有些不忍,“以后,你就要换一张脸,换一个名字,你不再是瑶姬了,你不再是统领朝云国的巫真了。” 她闭着眼,笑着没说话。 他问:“我可以帮你变换容貌,你想长成什么样子?” “嗯……随你喜欢吧。” 他扶过她面庞,她的五官有了些许的改变,虽然和以前不同,但还是有三分相像,“一百年的时间里,你的容貌会慢慢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再怀疑你。” “好。” “那,你要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睁开眼看向他,天边一轮落日,周围的云朵鲜红如火,万顷云海美不胜收,她淡淡地笑着,说:“就姓陆,叫陆朝瑶。” 他愣了愣,旋即笑容荡开在脸上,“那你以后就要叫我师父了。” 她撇撇嘴,“我才不叫。” “徒弟不听师父的话,是要受罚的。” “那你想怎么罚我?” “方法有很多,咱们可以一个一个来。” “……” 在云海的尽头,那片火烧云中,飘了一浮岛,岛上立了一座宫殿,仙气凌然,浮岛下面,便是玖翎。她看着那浮岛,既向往又害怕,与他相识五百年了,终于可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永远陪在他身边,她苦苦盼了五百年,终于可以师徒的名义,与他朝夕相随,日暮同归。 瑶姬已亡,我叫陆朝瑶,这条命是他给的,以他之姓,冠我之名。 我叫陆朝瑶,朝云的朝,瑶池的瑶。 那时的钟离在玖翎已很有威望,玖翎麒麟族的族长叫江容,是个飘飘欲仙的小老头,也就是钟离的师父,他清贫寡乐,与徒弟钟离住在浮岛上,他还有些童心未泯,有些事情做得相当有趣。 大战蚩尤的兵力都已归位,玖翎也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但钟离还迟迟未归,人们都在猜测他到底去干什么了。 那天傍晚,他带着朝瑶飞向玖翎,朝瑶望着身下的玖翎,那时的玖翎还没有千里桃林,朝瑶衣衫褴褛地跟他进了玖翎,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步走向麒麟堂,去见江容。朝瑶身上还有许多刀伤剑伤,人们都不敢相信,一个个恭敬地行向钟离行了礼,并都怪异地看向朝瑶。 朝瑶不敢看周围人,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垂至腰间的青丝,亦步亦趋。 钟离面无表情,冷若冰霜,高冷孤傲的威严之气令人望而却步,朝瑶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这般冷酷的钟离,不知不觉之间,又爱慕了他几分。那时候,她想,她一定要在他身边待一辈子,看遍他万般风情,天下人所熟识的是冷傲如霜,而她所见的,是日月不及,风露难比,那个从青涩风雅到开朗温和,最后温柔而强大的他,天下唯她独享。 当他对玖翎人们得知他收陆朝瑶为徒时,所有人都不解,所有人都反对。谁看不出陆朝瑶是他从战场上捡来的?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万一是蚩尤部署的人可怎么办? 钟离没有理会他们,还是带着她,祭拜了麒麟堂,收为自己门下,众长老们问他朝瑶是什么身份时,他只是说,我渡来的有缘人罢了。 钟离带她住进了浮岛,江容倒是没反对什么,反而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巴不得将朝瑶转到自己门下。 慢慢地,朝瑶的实力被人们认可,虽然不时地还是有人恶言相向,但她都没有在意,其他人都不重要,有他一人就够了。 朝瑶总是改不了口叫他师父,还是一口一个子冽叫得甚欢,钟离也没办法,于是告诫她没人的时候随她便,有人的时候要叫师父!她嘿嘿笑着答应了。 十年一次的玖翎仙会来临时,朝瑶很紧张,同族间比武倒没什么,就是仙会上会来很多人,四海八荒之内有兴趣人都会来,当中不免有认识朝云国瑶姬的人,虽然天下皆知瑶姬已死,但她还是多少有些担心。 仙会为期十天,没有任何人任认出她,除了西王母。 王母也心疼她,知道此时若再公开她的身份必定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王母便默许了,没有再多管什么。 仙会结束后,西王母送了玖翎一份大礼,就是那一万二千棵桃树,那一万二千棵桃树是王母拂袖一挥,几片桃花散落,玖翎外相环一圈方圆千里,无数株小树苗破土而出,眨眼的功夫,千里桃林卓卓而立,桃林东面有一巨大水池,池中还有一桃树,这棵可不同于其他的。 王母的瑶池旁蟠桃园,当中有三千六百株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微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得道成仙;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举霞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这一株,是后面一千二百中的一株,王母精心挑选的。 江容看出王母对朝瑶十分宠爱,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去想,童心未泯的江容想出了一个歪点子,他在水池旁建了桃花阁,并选出桃花阁主守护这个千里桃林,每两年一代。 第一代阁主由江容亲自提名,自然是朝瑶为首选。 第一代桃花阁阁主继位,仪式相当盛大,她那天穿着那身淡白色盛装,宽大袖幅逶地三尺,裙边缀满桃花,在她脚下开得难舍难受,那日她踏过万顷桃林,在众人仰慕之下,往池中滴了一滴心头血,霎时间,池中那棵桃树疯长起来,转而整整一万二千棵桃树随之繁茂,巨大的粉色波涛在长风中翻滚。 那一日,她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自行惭秽,好似如烟花般绚烂,亦如烟花般遥不可及。 成为桃花阁主后,她将桃花阁好好翻修整了一番,她在屏风上题道—— “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她又在墙上用宣纸写道—— “朝夕相随,日暮同归。” 她希望的,是与他,朝夕日暮,携手同归。 正文 【第三节】千年大劫 一百年后,钟离的灵力又突破了一层,她再努力修行,还总是与他差了那么一大截。这一百年里,朝瑶做满了两年桃花阁主后,就和钟离一起云游四海。 她喜欢他,却不敢说,因为她不确定他对她有没有感觉,或许只是念在旧日的情分,如今只是师徒之情吧。 那天,她问他,“你会再收其他徒弟吗?” 她害怕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她退了一步,别收女弟子就好,立马改口道:“要收的话,就说个男弟子,不然我不依!” 他挑眉,“怎么,是为师这张脸你看腻了,想换个人看?” 她赶忙摇头,“不是不是,哪里会看腻!” 他又说:“那,你是觉得为师长的不够惊艳,你再找个帅的来养眼?” 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师父你最帅了,天下第一,没人比得过你!咱不收弟子了!不收了!” 他满意地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她乖巧地对他笑,也不知道钟离是不是答应了她不再收弟子,她没敢再问,有他刚刚说的话,已足够她高兴个三五月了。 一百年后他们回来,听说玖翎又出了个传奇人物,叫酉陌穹。刚刚成为玖翎弟子不久,就迷倒一片风情少女,据说不仅是长的诱惑人,才能也相当显著。当时玖翎有宫主江荣,天尊钟离,和水麒麟氏长老冷梦颜,此三人最惹眼。冷梦颜是玖翎最有名的冰山美人,但因为她在玖翎的地位甚高,所以爱慕者们都是望尘莫及,不敢去触犯这位美人,都是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 只有酉陌穹,明目张胆地去骚扰人家。 朝瑶慢慢的,有些忍不住了。她曾以很委婉的方式向钟离诉说了自己的心意,但他很自然地认为成了想与他师生长存,便欣然回道:“好啊,反正你也超不过我,永远不会出师。” 三番五次之后,朝瑶有些急了,那天钟离在书案前看书,朝瑶坐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事跟你说,你先放下书。” 他放下手中的书扭过头看向她,只见她满脸通红,却一副很严肃很生气的样子,他不禁笑起来:“有人欺负你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 他半笑着轻叹了口气,“没出息,你说是谁,为师去教训他。” 朝瑶皱着眉气鼓鼓的看着他,半晌后,钟离疑惑地笑了笑,“不会是为师吧?” 朝瑶抿了抿嘴,说道:“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收了笑容,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朝瑶攥紧了衣袖,认真地说:“不是师徒之情,我是想跟你举案齐眉,白首同归。” 他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朝瑶已满手是汗,“子冽,从六百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她看着他有些推辞的表情,她后悔了,那一瞬间,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满,她觉得她的天塌了,她要死了,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她简直想立刻消失在他面前,永远消失。 片刻后,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脑袋,说了句,“别乱想。” 说罢,他起身出了书阁。在他踏出书阁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覆水难收,万劫不复了。 之后两个人对此事闭口不谈,平日里还和以前一样,依旧说笑,依旧一同修习,只是无时无刻间,两人心中都生了一层微妙的隔膜,将关系分的清清楚楚。 朝瑶觉得,她好像再也见不到那个孤冷又有些闷骚的陆子冽,如今的他,陌生而遥远,只是她的师父而已。 或许是她太执着了,太不甘了,爱的太深了,她发誓自己绝不会放手。朝瑶多次向他表明心意,都被他一一回绝,他说,他对她只是师徒之情,别无他想。渐渐地,他开始有些刻意疏远她了,他经常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有时一关一个月,有时竟关了三五月。 她开始有些心灰意冷了,她每天坐在清清冷冷的宫殿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天,她每日都在想,是不是当初在涿鹿之战中,不应该拽住他衣角,苦苦哀求他带她走?她想,若那时死在战场上,就好了。 朝瑶每天都在书阁里看书,她看完了书阁里的所有书,她在许多书中都夹了几片桃花,桃花中注有她的灵力,可以长久保留,就如同刚刚摘下的一样。 钟离每日都吧自己关起来练功,他现在正在突破瓶颈,一旦突破,就会升到上仙,如今他已快满千岁,不论是人、妖、仙还是神,一千岁时,都是一大劫,过去了与天地长存,过不去,再入轮回。 他想静心练功,却根本静不下心,满脑子都在想关于她的事,从第一眼相见到涿鹿之战,再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他不愿意去想,每次想起来都心痛。 修炼之时,是切忌乱想的,不然就会走火入魔,但他控制不住。 那天朝瑶在看书,钟离修炼的房间突然暴出一股魔气,朝瑶一惊立马赶过去,她破门而入,看到他安然坐在桌边,身上仙气依旧,没有半点魔气。 他说没事。 钟离的魔气慢慢重了,他脾气开始狂暴,几次都吓着朝瑶,他害怕哪天自己失控会伤害她,于是自己去了最北边的雪山中修炼,他走的时候,朝瑶根本不知道,等朝瑶发现他不见时却哪里也找不到他。 朝瑶知道,他是怕魔化伤及周边,朝瑶害怕,怕他一个人会出事,她找了他一个月,跑遍四海八荒,哪里都找不到,后来突然想起来酉陌穹会占卜,说不定会帮上她的忙。 那时玖翎的冰美人冷梦颜离开了玖翎,去其它地方修炼了,酉陌穹突然变得有些冷淡,性子没以前那么热情,他也修炼到了仙位,成为上尊,接替了冷梦颜的长老位置。 朝瑶去找酉陌穹时,他正在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朝瑶求了他半天,他只说,你怎么不去求西王母,她那面昆仑镜可是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朝瑶自然知道,王母有面昆仑镜,是上古神器,可看过去,可看未来,亦可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或去往未来。西王母掌管人间刑罚,用昆仑镜来勘察天下了解民情。 到她有些不敢去找西王母,西王母也一定不会因为这种私事让她动用昆仑镜。其实朝瑶想过,想偷来昆仑镜,回到过去,她一定会告诫过去的自己,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赶去了昆仑。 正文 【第四节】入魔 昆仑方圆八百里,高达八千丈,西南出弱水,向东流后向北,环住昆仑北面,弱水旁有座山叫玉山,西王母所居。山林部落的大鹜部、小鹜部,青鸟部归顺西王母,被称为三青鸟,草原部落的狡族祖担任王山的卫戍部队。 当朝瑶出现在玉山山门时,正好碰上了白烨,白烨是开明白虎族的首领,开明白虎族世世代代镇守昆仑圣地,是中华最为善战的一族,现都归西王母统治。朝瑶,两百岁之前是在玉山长大的,王母曾让白烨当过她一段时间的老师,教她武功,关系是相当不错,当白烨看到朝瑶时他就傻了,两百年前瑶姬就已死在逐鹿之战中了,朝瑶对他笑了笑,他虎躯一震,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激动地喝道:“妖姬殿下!” 朝瑶赶忙用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带我去见王母。” 白烨带她避开人群赶往瑶池,朝瑶就把大致事情给他讲了,她现在是玖翎钟离殇冽的徒弟,叫陆朝瑶,此事只有王母知道,不过她相信白烨会保密。 快到瑶池时,却不巧碰了一青衣女子,细看来是王母的直系属下,青鸟部首领,青妍。青妍曾经很照顾瑶姬,一直拿她当亲妹妹,当她看到朝瑶时,也是吃了一惊。 朝瑶上前抱了抱她,然后对白烨说:“你向青妍姐姐解释一下,我时间紧迫就先去找王母了。” 白烨点头答应,朝瑶便转身离开,转过几个宫殿,便见十里桃林灼灼生辉,桃林旁的瑶池碧波荡漾,王母就坐在瑶池旁,看着粉浪滔天静静的发呆。 朝瑶走到她身后,跪下行礼。 王母回过头,淡淡地叹了口气,“他在北极的千峰雪寒山脉。” 朝瑶没敢抬头,“王母,我想驱除他身上的魔气。”朝瑶鼻子有点酸,王母待她那样好,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她却没什么回报给王母的,甚至连留下来陪她几天都做不到。 “他已经入魔很深了,瑶儿,你不要太执着。”王母看向她,眼中是悲慈和无奈。 朝瑶咬了咬牙,说道:“我一定要救他。” 王母叹了口气,扭过头看向瑶池,淡淡道:“你走吧,别做傻事。” 微风起,桃花飘落朝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她含着泪水站起来,退出了瑶池地界。 跟白烨和青妍匆匆道别后,她就赶往了千峰雪寒山脉。 当她赶到时,只见山脉一处魔气甚重,雪上崩塌凌波震荡,她立马朝那边飞去。 钟离满身魔气在雪山中挥霍着灵力,朝瑶降落在他身边,他已入魔极深,神志不清,他挥起一掌把她打出几十米开外,朝瑶根本靠近不了他,她被他一招招击中,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她拼尽全力受下他所有攻击走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他渐渐安静下来,朝瑶紧紧抱着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抬手拍了拍她脑袋,轻轻说:“瑶儿,杀了我吧。”她将他搂的更紧,放声哭出来,“我不要!我不要!你会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子冽我会陪着你的……” 他继续道:“瑶儿,下一世你一定要找一个好男人……” “冽子你住嘴!”朝瑶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你要是这么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苦涩地笑了笑,朝瑶把脸贴在他胸口,小声道:“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你一定可以克服,你要相信自己,好吗?” 他顿了顿,迁强地回答道:“好。” 之后半个月朝瑶都陪在他身边,他还是会经常失控,那次朝瑶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事后他清醒过来恼怒不已。他来雪山修炼,就是为了不伤害她,就算自己完全魔化,也可以在这雪山中自生自灭谁也找不到。 可她偏要来陪他。终于有一次,他完全失控,朝瑶怎么也压制不住,自己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她犹豫了一瞬然后用自己的血凝结成一个封印,那是她在武落钟离山时禀君教给她的,灵山巫氏的秘术。 她将钟离体内的魔气尽数吸进自己体内,然后将那些魔气封印在体内。所有的封印术,包括九重封印,都只是单单将物质封印而已,并不是将物质吸附到自己体内,但唯有这个灵山巫氏的秘术可以做到。 钟离醒来时枕在朝瑶的腿上,她正眯着眼甜甜地对他笑。那一刻他觉得,她的笑容太过明媚娇好,仿佛整个雪寒山峰山脉都融化在了她的笑容里。 她笑盈盈地说:“恭喜你,师父,你已进化为上仙了。” 他的这场大劫总算是过了,是她帮他渡过的,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去除了满身魔气,成为上仙。 钟离帮她养好伤后,带她回到玖翎。 整个玖翎麒麟族,乃至整个大荒都震惊了,登为上仙之人千年难得一遇,江容那个小老头既惊讶又开心,他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在一个月后,他将玖翎宫主的位置传给了钟离殇冽,然后自己去云游四海,安度晚年。 朝瑶拉着他来到罗玄天宫的后面,那里有一块伸出悬崖的巨大岩石,光秃秃的岩石上长了一棵桃树,桃树的根枝盘曲在岩石上,没有土壤,没有水分,它却开的繁茂无比。那是朝瑶种下的。她将其注入了大量的灵力来维持桃树的生命。这棵桃树上的花不会凋落,也不会成长,直到树中的灵力日益消散,桃花才会凋落,桃树才会枯萎。 朝瑶这棵树是送给钟离的礼物,祝贺他登上玖翎宫主的位置。钟离没有想到,她的木属性竟会修炼得如此精湛。当他问,这棵树能维持多久时,朝瑶回答,你活多久,它就活多久。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让它陪你过完此生吧。 朝瑶和钟离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两人对于情爱的事一律不提,对于魔化的事也不提。一个是不敢提,一个是怕提出来不知该怎么说。 朝瑶一直潜心修炼,终于也突破到了仙位,成为上尊。但她并没有声张,除了钟离以外谁都不知道。 几十年后,温孤墨钟岩成为玖翎长老,而那个酉陌穹,不知从什么时候后起,他的灵力就没有再长过,一直保持在小仙位。不知是他放弃了修炼,还是遇到了瓶颈,反正是不前不后,卡着不动了。 但朝瑶仙位的灵力也不是想瞒就瞒得住的,何况她也没有好隐瞒的,于是玖翎有了位新的仙尊,叫陆朝瑶。 日子过得太过平淡让她觉得难受,钟离和她之间的隔膜好似再也没有消失过,当她再翻到那本名叫《空》的书,看到开篇写的话,她无奈地摇摇头,五百年,我求的太少了,与你是有缘无分,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你我注定是殊途。 又是一届的玖翎仙会,朝瑶坐在尊者的位子上观看,看烦了她就到处乱走,撞到了一个英勇洒脱的男子,两人相互道了歉,她没有告诉男子自己是谁,也没问男子是谁,笑笑后就走开了。 晚上在五行八荒界玩乐时又遇到了那个男子,反正闲得无聊,朝瑶就和那男子一同玩乐,两人也算志趣相投,很快就熟络起来,男子说他叫丰祐,朝瑶便也说,她叫陆朝瑶。丰祐在得知她是仙尊时,并没有敬而远之,依旧笑言相待,不掩饰自己的任何感情,朝瑶对此也颇为钦佩。 后来丰祐也常常来找朝瑶,于是所有人都看出了丰祐喜欢朝瑶,然而丰祐在大荒中地位也相当显赫,人们觉得他俩十分般配。朝瑶对丰祐并没有感觉,只是赏识他的才华,但她并没有拒绝和丰祐来往,也并没有害怕谣言传得太火,反而助长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她就是想看钟离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他并没有做任何过问。 她跑过去问他,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跑开了。 丰祐来提亲,整个玖翎都在沸腾,唯有罗天玄宫,冷冷清清。 朝瑶坐在那颗大岩石上,头顶桃花开得如火如荼,他缓缓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很久后,他开口问:“你想嫁过去吗?” 她冷笑,“你想让我嫁过去吗?” “这与我无关,你若不想的……” “你要是想的话,”她打断他,“我就嫁了呗。” 她苦笑着站起来,三分讽刺,七分凉薄,她从他身边走过,没有正眼瞧他一眼,她走远了,他愣在原地。 那句被她打断的话,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说出来了吧? 你若不想的话,就继续,一直陪着我吧。 正文 【第五节】日暮疏途 几日后,她一身红妆。倾国倾城,风华绝代,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美得天地失色。 她走时,他没有去送,只是站在那颗岩石上,那株桃树下,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坐上云辇,遥遥远去。 她走后,他好像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了,整个世界都黯淡了,她走了,她带走了他世界中的所有欢声笑语,她从夫而嫁,他孤老终生。 当爱人随风逝去,才明白相思入骨。 从那以后,钟离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笑过,就如同一座冰山,拒人千里之外,冷到让人害怕。 他们一共相识了七百年。在武落钟离山共度二百年,她做了朝云国首领二百年,他做了玖翎宫主江容的弟子二百年,后来涿鹿之战,瑶姬战亡,但陆朝瑶活了下来,陆朝瑶成为他的徒弟三百年,然后,她嫁给了丰祐。 嫁给了祝融族长琴氏的族长,长琴丰祐。 从嫁到长琴氏起,她酿了一大坛酒,把酒坛埋在院子里,她想着,等一百年后,就带给他喝。 丰祐对朝瑶很好,无微不至,他是个好男人,可以与她相敬如宾,和和满满。 但她还是喜欢钟离。 她不敢再去找他了,再也不敢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她偷偷去了玖翎,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她来到桃花阁,望着池中的桃花凝神苦思,身后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他轻声唤了句:“瑶儿。” 她心头一颤,微笑着扭过头,她笑得百花失色,她不想让他看到颓唐的自己,她不想让他认为她离开了他就郁郁寡欢,她想告诉他,离了他,她照样能活。 那天,他们在桃林漫步,就像当初在武落钟离山一样,只是两个人都很沉默,偶尔才会说出那么两句生疏的话。 天色晚了,朝瑶和他道别,他们站在千里桃林中,她淡淡地笑着,对他说:“子冽,我走了。” 缘分已尽,我不想再执着了。 时间如流水,过得飞快。他经常每日坐在那罗天玄宫后的那棵桃树下,她说过,这棵桃树会活很久。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尝惆怅是轻狂。 水中月,镜中花,路有尽,思无涯。 整一百年后,朝瑶怀孕了。 百年来,他好像已经淡然,所有举动都不带一丝感情,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却跌落了手中的茶杯,青瓷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木了木,一片片捡起碎瓷,原来后知后觉的感情,也会害他相思成疾! 朝瑶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十分困难,因为她体内还封印有一团魔气,其它的时候倒不会怎样,唯有分娩时,封印会十分不稳定,有八成的可能会解封。朝瑶已疼痛难忍,情急之下,她发出所有灵力去压制封印,丰祐在外面急得不行,直到听到婴儿的啼哭,他才立马冲了进去,朝瑶微弱地躺在床上,一旁接生的人怀里抱着个婴儿,那人说:“恭喜王座,是个男孩。” 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长琴煜青。 生下长琴煜青后,朝瑶的身子就变得十分虚弱,当初为了压制封印,她伤了精气,灵力一下子退到了半仙。 从那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走出了他的世界,两个人已经完全陌路了。 又是一百年,她忽然想到,院子里还埋了一坛酒。 那天,钟离在桃树下看书,她抱了一大坛酒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 她笑了起来:“一起喝个酒吧,师父。” 他慢慢扬起嘴角,这是他二百年里第一次笑。 “好。”他轻轻说。 于是两人在桃花树下喝起酒,这坛酒是她刚嫁到长琴氏时埋下的,现在已经有二百年了。 原来她已经离开他二百年了。 这么久了,他也真的没有再收徒弟。 几杯酒下肚后,他们才放开了些,借着酒劲,絮絮叨叨说起了话,说起了九百年前桃源初见,说起了当初他有多阳光开朗,说起了她有多么温婉可爱,说起第一次分道扬镳二百年,说起了白骨成丘的逐鹿之战。 喝到最后,两人却依旧清醒无比。 朝瑶温柔地笑了笑,问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中尽是无奈,是凄凉,是悲惨,是悔恨,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不好。” 她怔了怔,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回答,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俯身吻下。 刹时间,天地寂灭,万物无声,只有那一树桃花,开得如痴如醉,如醉如愿。开得颠倒苍生,万劫不复! 你走了,要我怎么好过!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紧紧相贴的身躯没有空隙,衣衫凌乱,狂热的火苗四起。朝瑶眼泪滑了下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温热狂躁的气息,眼中带着愤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将他用力推开。 朝瑶惊恐地喘着气,他胸前衣衫散开,露出坚实的胸膛,她整个人燥热难耐,yuhuo焚身,她看见他左胸口处有些红渍,她轻颤着手,撩开他的衣襟,当看见那是什么时,她傻了。 一株桃花开在他的心口的位置,两三朵开得妖艳逼人,殷殷如血,好似是从他的血肉中,从他的心脏里破土而出,绽放在他的胸前,愤怒地,悲怆地,孤傲地,展现出最灼人的风姿! 她指尖碰触到那株桃花,火一般的温度从指尖传遍全身,她颤抖着问:“你,你什么时候纹上的?” 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三百年前。” 她一愣,忙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他把她拽过来,让她的脸庞贴近自己,他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咬着鼻息,一字一句地说:“三百年前,我千年大劫之时,你吸走我所有魔气之时。” 她皱了眉瞪向他,既然那时便喜欢上我了你为什么不说?陆子冽你为什么不说?!我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挽留?! 钟离一把将她抱起,抱着她向宫里走去,朝瑶瞠着大眼睛,“子冽,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面若冰霜。 朝瑶在他怀里挣扎,“不行,子冽,你放我下来!子冽,你不能这样做,你放我下来!”她满脸是泪,拳头用力砸在他的胸口上,“陆子冽!我已经嫁给丰祐了!” 他没有停下来,没有理她,他把她抛在床上,用尽毕生气力紧紧扣住她反抗的手,身子接而覆上去了。 “你给我闭嘴。” 任他天翻地覆,任他万劫不复,陆朝瑶,你是我的,你不许喜欢上他人。 第二天,钟离醒来,身边已空无一人,他抬起手盖住了眼,两行清泪从指缝滑落,他喃喃道:“瑶儿,我对不起你。”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来找他了,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一个月后,朝瑶悄悄来到桃花阁,那时的桃花阁主是酉陌穹,她给酉陌穹说,想一个人在桃花阁里待一会儿,要他保密,他点了点头,退出阁内。 朝瑶站在书阁里,她坐在书案前,写下了他与钟离发生的所有事,写到结尾时,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一张宣纸,那是她五百年自己写的,朝夕相随,日暮同归。 她提笔写道:“五百年,是我求的少了,今生,就这样吧。 “子冽,我怀了你的孩子,但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也不必知道。 “朝夕相随,日暮同归,我叫陆朝瑶,这个孩子就叫煜夕吧。朝夕日暮,不论男孩女孩,愿她与朝夕同寿,与天地同庚。 “子冽,虽然我们最终还是日暮殊途,但是,我此生不妄遇见你。” 正文 【第三章·第一节】替身 ·第三章· 一点青灯俱白发, 相看不语只心知。 1 看完那本书,洛夕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来钟离认出她是长琴煜夕,是因为她和朝瑶长得太像。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长琴代的血统。 她能学会九重封印是因为他继承了瑶姬极高的封印术天赋。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亲生父亲是钟离殇冽。 洛夕合上书,将它重新封印进桌案里。 洛夕身上依旧是湿漉漉的雪水,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蒙上了头。她在被窝里捂了两天,睁着眼捂了两天。 她叫长琴煜夕,是何夕公主,父皇是长琴丰祐,娘亲是瑶姬,她是瑶姬和钟离的私生女。 她睁着眼,想了两天。瑶姬在生下她之后就死了,为什么瑶姬死后丰祐封锁了有关于她的所有消息?为什么整个长琴氏对于瑶姬都闭口不谈?为什么瑶姬的墓要安放在其他地方?难不成是丰祐发现了瑶姬和钟离的恋情,对她由爱生恨? 她想了两天,依旧毫无头绪。 整个冬天,钟离都没有再来桃花阁,但洛夕能理解他为何那么生气,毕竟他是那么地爱瑶姬。 冬天过后,就该下一任桃花阁主继位了,这次的继承人是墨麒麟氏的威薇,是个极具富有野性魅力的女子,足够令人耳目一新,足够以另一种美来吸引异性。 交接完后洛夕回到清和殿,秋子若正在上课,洛夕坐在窗边,她想钟离那么生气,应该不会再收她为徒了吧? 何况,她现在也不想拜他为师了。她想让钟离知道,煜夕是他女儿,亲生女儿。 洛夕从怀里摸出一本诗集,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是瑶姬手抄的诗集,被一起封印在了书案里,洛夕把它留了下来,诗集里夹了许多桃花,第一页写了一个“瑶”字。她笑了笑,娘亲在全盛时期就修到了小仙,她也要努力,不能给娘亲丢脸才是! 不论怎么说,过去的事情终归无法改变,他们能改变的,只能是未来罢了。 洛夕在宇宙混沌界找了个山洞潜心修炼,钟离不去找她,她也懒得去找他,因为她也有些害怕见到钟离。钟离一定以为她是丰祐的女儿吧?他应该挺恨她的吧? 玖翎仙会在今年秋季,到时候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到时候,说不定西王母也会来的吧?洛夕有些期待了,如果西王母来,会不会和钟离一样认出自己是瑶姬的女儿? 不论如何她都要好好表现,一定要撑起瑶姬之女这个名号。 洛夕每日苦修,经常一入定就是一个月,半年时间,她从半仙前期,升到了半仙后期,要知道这和战绩是别人几年都修不来的。 仙会来临前,有些宾客就已经来到了玖翎,他们会在六行八荒界游玩几日等待仙会的开始。 提前来玖翎的人中,有黎冉。 那天洛夕在山洞里静坐,外面难得下了雨,还下的不小,整个玖翎都被磅礴的雨水冲刷着。 洛夕感觉到有人进了山洞,那人悄悄走到她面前,她用灵力探了探,是潇翎月。洛夕没有动,这个潇翎月想趁着她修炼要干什么? 洛夕感觉到她在自己周围设下了封印阵,还有几天仙会就开始了,难不成她是想把自己封印在这里?还真是天真。 洛夕不以为然,静静等她设好了一阵,然后悠悠睁开眼,对她微笑,“月姐姐,你想干什么呢?” 她温柔地笑了笑,“干什么?只是想把你封住罢了。” 原来,温孤潇翎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柔大方。 说罢,洛夕四周的封印阵发出蓝绿色的光,潇翎月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玉瓶。洛夕被绿光包裹住,觉得自己身体被扭曲,变得虚幻,潇翎月笑得妩媚,洛夕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然后随着那些蓝绿色的光吸入了玉瓶中。 玉瓶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洛夕觉得这个空间的大小刚好够她安心修炼,并且她还能看到外界的一切。着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潇翎月把玉瓶举到自己面前,洛夕刚好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脸在慢慢改变,最后,变成了她洛夕的模样,不差分毫! 原来是这个玉瓶再吸收洛夕的精气,然后渡到潇翎月身上,让她拥有了和洛夕一样的面容,一样的气息,一样的灵力阶级。 洛夕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易容术的真假程度,几乎连她自己也分不出来了…… 潇翎月想干什么?她想用这张脸,用洛夕这个名字去做什么? 洛夕想,如果不出来,自己的名誉一定会尽数毁在潇翎月手里。 但她又想知道,潇翎月究竟要做什么,于是,她想,不如将计就计,看准时机跑出来,毁了月姐姐的名誉也不错。 玉瓶一直在吸收洛夕的精气和灵力,她也不妨就这么修炼,这可是难得的逆境,在阻力下修炼自然会是很困难,但一定事半功倍。 潇翎月回到清和殿,秋子若正兴致大好,在厨房做饭,见到潇翎月回来,立刻端上几盘自己刚烧好的菜:“快快,来尝尝!” 秋子若知道洛夕能吃,也知道她嘴很挑剔,好吃的就吃很多,不好吃的,碰都不碰。洛夕是个美食家,她能将每一道菜的配料都说出来,把整道菜评论得头头是道。秋子若每次研发了新菜型,都第一个端给她吃。 潇翎月笑盈盈地走过来,这几盘菜的卖相都不错,她尝了一口,看着秋子若既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她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好吃!” 秋子若惊讶地张着嘴,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洛夕这么肯定地说“好吃”! 秋子若用力抱了抱潇翎月,蹦着跳着进了厨房。 潇翎月舒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裙,一番梳洗后将玉瓶挂在腰间出了门。 现在提前来玖翎的宾客很多,她来到一栋专门供宾客们住的宫殿,她轻轻弹了一下玉瓶,得意地笑了笑,进了宫殿。 洛夕被她弹得不明所以,天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 潇翎月叩响一间屋子的门,洛夕四仰八叉地躺在那个虚无的空间里,吊儿郎当地看着。 门开了,黎冉站在她面前,浅浅笑着。 正文 【第二节】游乐 潇翎月有些愣了,原来他看洛夕的眼神那么温柔。 “怎么,不敢进来?”他半笑着说道。 潇翎月仰起脸,挑衅地笑着:“谁说不敢?” 两个人进了屋,关上门。 洛夕盘腿坐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勾起一边的嘴角,阴森森地看向外界的黎冉。 黎冉,你要是认不出我,你就完了…… 潇翎月坐在桌边,黎冉给她端来一盘零食,全是她爱吃的。潇翎月挑了几个吃了两口,黎冉一手支着脑袋看着她,看得她脸颊发烫。 因为黎冉从未这么安静,这么专注地看过她,脸红之际,她竟有些想哭。 黎冉看了一眼她腰间挂着的玉瓶,挑了挑眉,眸深处荡起笑意来:“里面装的什么?” 她顿了顿,道:“香草。” 他淡淡笑起来,“前几日我去了昆仑山。” 洛夕竖起耳朵听着。去昆仑山干嘛了?有见到西王母吗? 潇翎月问:“去昆仑山干什么?” 他想了想,“我是偷偷进去的,昆仑,有些不对劲。” 洛夕真想跳出来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会说漏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潇翎月歪着脑袋问他。 “山上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我有些不好的预感。”黎冉皱了皱眉,“其实我原来还是王母的弟子时,就觉得不对劲。” 潇翎月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怎么从没听说过黎冉曾是西王母弟子?他在说什么?他和洛夕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看着潇翎月茫然的表情,他笑了笑,抬手拍拍她脑袋,“我专门从胥江城给你带来的东西,是你从前最爱吃的,今天怎么这么没胃口?” 潇翎月干笑两下,“今天有些不舒服,不太想吃东西。” 洛夕看着那盘零食中,有一小袋子青枣,她一眼认出那是香料店门口的秋古枣,口水接而了出来。 “那你今天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去找你。”黎冉温柔地笑笑。 潇翎月点点头:“明天我们去街上玩!” 他掐掐她的小脸,道:“好。” 洛夕咬着牙看着,只觉得浑身冒火,好像身上所有带孔的地方都能喷出火来。 黎冉,你这手,得剁。 潇翎月回到清和殿,她坐在床上发呆,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会亲密到那种程度,感觉就像是已经相爱了好几年,那么自然,那么温馨。且她印象中的黎冉都是不冷不热,对自己说话虽然很温柔,但永远带着份疏离,眼中依旧冷冰冰的,毫无情绪。而黎冉在看洛夕的时候,眼中是无尽的温柔和宠溺。他温柔得都不像是那个冷淡寡言的苍梧尊主。 潇翎月摘下腰间的玉瓶,用力扔在床上,她斜眼瞪着玉瓶,嘴角露出愤恼而阴邪的笑容,“洛夕,你等着。” 洛夕也笑着回了句:“好啊,我等着。” 但外界的潇翎月,自然听不见。 第二天潇翎月早早梳洗好等着黎冉过来,她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瓶,轻轻说:“洛夕,你可看好了。” 潇翎月推开门刚好碰上黎冉,他淡淡笑着,像是春日里柔柔的日光:“起这么早?” 潇翎月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洛夕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装得了一时,装得了一世吗? 过几日就是玖翎仙会,已经有不少宾客陆续赶到,街道上比平日热闹了不少,潇翎月牵着黎冉的手走在街道上,商品琳琅满目,他们兜转在其间,那一刻,潇翎月也忘了自己是谁,只知道面前的人,是黎冉。 洛夕看着两个人谈笑风生,她忽然想,潇翎月是真心喜欢黎冉,她对黎冉是别无他心,可以不惜一切用尽手段,不论有多卑鄙,原来她披上洛夕这张脸,也可以和他相处的很好。那么,如果黎冉没有想起和自己上一世的事情,没有想起自己叫不语,他应该能和潇翎月很幸福吧? 洛夕上眼开始打坐,她也不想再去看那两个人都有什么举动,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她现在只想静心修炼,至于黎冉,咱们秋后算账。 玖翎有一个大湖,大湖旁还有一片小湖,分别是大舞湖和小舞湖,小舞湖上有一种游戏,叫捕骨鱼,湖面上结有冰,上面会有一种只有骨头没有肉的鱼,叫骨鱼,骨鱼有人的脑袋那么大,圆滚滚地在冰面上乱窜。游戏规则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抓这些骨鱼,不许用灵力。 潇翎月拉着黎冉来到冰面上,冰面很滑,不用灵力固定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去抓那些蹿得老快的骨鱼了。 潇翎月放开了性情在冰面上乱跑,黎冉不温不火地在后面跟着,她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半羞半恼地看着后面的黎冉,他正笑得饶有趣味。潇翎月坐在地上不起来,嘟着嘴瞪着他。 他走过来对她伸出手,她这才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玩累了潇翎月就挂在他脖子上不下来,让他抱着她走到岸边。 下午的时候,他们在茶楼里遇到了雷颖和己川,看着黎冉和“洛夕”拉着手走过来,两个人都愣了愣,记忆里,洛夕和青阳才是一对,黎冉和潇翎月才是一对…… 晚上黎冉送潇翎月回来时,刚好撞见烈狐送秋子若回来,那两人也是愣了愣,潇翎月对黎冉莞尔一笑,和秋子若一同进了清和殿。 回到自己房间,潇翎月坐在床边将玉瓶放在桌上,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玉瓶看了好久,然后眼中多了些不忍,也多了些怨恨。洛夕知道她在愁什么。 她苦涩地笑了笑,问道:“洛夕,如果我永远都不把你放出来,你会不会恨死我?” 如果洛夕真的永远也出不来的话,她一定恨死潇翎月。 潇翎月眼光暗淡下来,她将玉瓶放在窗前的案几上,轻轻说:“我会替你活的很好。” 之后几日潇翎月就没有再带着玉瓶出去,而是把它放在案几上不再理会。看不到潇翎月和黎冉的活动洛夕开始有些不安,她咬了咬牙,逼着自己继续练功。 仙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潇翎月在屋里屋泡澡,有人轻轻敲了门,洛夕睁开眼。 许久没见人回应,他便推门而入。 洛夕觉得自己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潇翎月在洗澡啊!黎冉你要是敢进去,我,我…… 正文 【第三节】故意的 她能怎么办?她还是赶紧出来吧…… 听到屋里的水声,还有空中的潮湿温热,便知道潇翎月是在里面洗澡。 他嘴角噙着笑,如春风化雨,他眼中浮现些许挑逗之意,抬脚走进了屋里。 洛夕立马开始画结印,眼看着黎冉要进去,却又却又见他突然停住了脚,然后扭头朝窗前走来。他停在案几前盯着那个玉瓶,洛夕停下了手中的结印,看他要干什么。 黎冉略感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修长玉指,弹了弹玉瓶,幽幽道:“还不打算出来?” 见玉瓶半晌没动静,挑了挑眉,嘴角攒出笑意:“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看了。” 话音落,玉瓶咔嚓一声裂开,一股青烟飘了出来,渐渐出落成一个美人。 洛夕白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撩下一句话:“你想进就进呗,我拦着你了?” 他眸光一荡,像慢慢爬上湖面的月光,跟着她出了门。 潇翎月出来时,看到桌上破碎的玉瓶,她走到铜镜前,镜中之人已不再是洛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放声笑起来,笑了满脸泪。 清和殿前也有棵紫色的梧桐树,现在正值秋季,树上光秃秃的,梧桐树后是一片竹林,月光下竹叶摇摆,稀稀落落。 洛夕走在竹林里,黎冉跟在后面,原来他早就知道那人不是洛夕,原来他是在故意做给她看…… 洛夕气冲冲地一个劲往前走,恶狠狠地向后抛了一句话:“跟着我干嘛?” 他走快几步抓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洛夕瞪着他:“你、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不是我的?” 黎冉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第一眼看见她。” “你!”洛夕挥起拳头捶在他胸口,“你为什么不戳穿她!” “你明明能从那瓶子里出来却不出来,我以为你有计划,于是就和你一块儿演了。” 他怎么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洛夕用尽全身劲又捶了几拳,“知道不是我还抱她!还对她笑!还把吃的给她!还对她那么好!”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等她捶累了,他说道:“你有计划的话,我当然要照着原路线走了,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洛夕冷哼一声,“人家可是打算把我关一辈子呢。” 黎冉眉眼弯了弯,“明天就是玖翎仙会,我想着今天你要是还不出来我就亲自把你拽出来,所以刚刚才去清和殿找你。” 洛夕把头扭向一边,不跟他说话。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如果下半生没有你,我宁愿孤老终生。” 洛夕笑了笑,“那你老去吧。” “再说一遍。” 洛夕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和你一起,白头到老。” 他温柔笑起来,在她嘴角亲了一口,“洛夕,婚约已经取消了。” 洛夕愣了愣,婚约已经取消了,潇翎月和黎冉已经永远不可能了,所以潇翎月才那么不惜手段,用那么拙劣的方法来获取和他在一起的最后机会。 其实一切都对潇翎月有些不公平。 洛夕看向黎冉,“那你什么时候向我提亲,娶我为尊夫人?” 他揉揉她脑袋,“玖翎仙会后我会再去一趟昆仑,等从昆仑回来,就和你订婚。” 洛夕笑盈盈地点点头,她拉着黎冉来到竹林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月光洒落下来,他们两个躺在地上,洛夕枕在他胳膊上,月光铺了满地。 洛夕问:“昆仑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他皱了眉,“其实在我在打碎昆仑镜的前两年里,我就没再见过西王母了,昆仑山的事务都由三青鸟来掌管。” “你觉得,西王母是去哪儿了?” 他轻轻摇头,“以王母的性子,几百年都不会下山一次,我觉得王母消失,是另有其因。” 洛夕侧过脸看向他,“你认识青妍吗?” 洛夕记得,青妍是青鸟部首领,在瑶姬呆在昆仑二百年里,青妍把瑶姬当妹妹看。 黎冉疑惑地看向她,“青妍就是当年在胥江城,去香料店问我所踪的青衣女子,你怎么会知道?” 洛夕回想起那个场景,那天下午有个灵力不低的青衣女子在胥江城到处搜寻一个手脚全断的乞丐。 “她就是青妍?!”洛夕望着头顶的那轮月亮,有点不敢相信。 首先是她没想到青妍看起来竟那么年轻,少说她也至少有一千七百岁了,容貌居然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她灵力不足以活那么久,更不可能一直保持容貌不衰老。其次,当年青妍来香料店,她为什么没有像钟离那样一下子认出洛夕是谁,就像当初瑶姬为了找钟离去昆仑,她不是也一下子认了出来?但是,天下皆知陆朝瑶已死,长琴煜夕已死,遇到和瑶姬容貌再像的人,恐怕也只会认为是巧合吧? 洛夕皱眉,“以青妍的修为顶多活一千年,从第七百年起,容貌就要开始衰老了,她怎么能活那么久,还那么年轻?” 黎冉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作为三青鸟和狡族的首领,王母都会赐给他们仙桃,得以长生。”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洛夕问道:“你在西王母那里呆了那么久,见过瑶姬吗?” 他摇头,“只是听说过,我是七百年前才来到昆仑的,那时朝云国首领瑶姬已经死于逐鹿之战三百年了。” 其实算算,瑶姬活的时间也够长了,首先是她是炎帝之女,本身就有神族血统,就算没有灵力也能活个七八百年,再说,她在西王母那呆了两百年,一定是吃了不少蟠桃吧!至于钟离,他都上仙了,估计是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了吧? 洛夕又往他身边蹭了蹭,“你要是早去个一百年,说不定就能见到她了!” 黎冉理不清这个逻辑关系,洛夕笑眯眯地解释道:“瑶姬没有死在逐鹿之战,她被钟离救了下来带回玖翎,改名换姓三百年,然后嫁给长琴氏,然后又二百年,有了我。” 他愣是盯着她看了半天,“你,是瑶姬的女儿?” 洛夕点点头,眨巴着眼睛看他,“谁都不许说。”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嗯……我不说。” 正文 【第四节】开赛 两个人在竹林睡了一晚,天快亮时黎冉叫醒了她,今天是玖翎仙会,让她赶紧回去准备一下。 洛夕迷迷糊糊地回去,推门而入看到屋内的景象,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只见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东倒西歪,桌椅都被都被掀翻,被褥也被撕破了,一片狼籍。 洛夕进去梳洗了一番,整理好着装然后出了门,并没有理会那满地狼藉。她走到秋子若的房间敲了敲门,秋子若赶忙开门,她已经收拾好了,其实时间还早,只是她紧张得睡不着。 洛夕笑盈盈地说:“我想换个房间住,现在那间有些潮了。” 秋子若欣然答应,“反正清和殿这么大,你随便挑!” 玖翎仙会盛大到洛夕无法想象,整个麒麟宗府上空布满云海,宾客们都在云海上摆宴,仙雾缭绕,俊才星驰,各方名人高朋满座,散仙游侠,络绎不绝,如此盛况,堪比当年瑶池盛宴! 玖翎仙会为期十天,有许多氏族都带了自己的弟子来参赛,第一天上午是分组准备接下来的战斗,宾客们在云海上大摆宴席欣赏歌舞,人们来参加玖翎仙会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为了能借此机会崭露头角,结识名人,以提高自家氏族的地位。 所有参赛弟子们都被聚集起来进行分组,宾客们和玖翎各长老都在云海上各自谈说着事情。 下午未时,所有参赛者都被集中在麒麟宗府正中央的巨大祭坛上,一个个玉树临风整齐地排列着,白衣猎猎,气势恢宏辉,近五千名参赛者礼行三拜后,由酉陌穹宣布分组情况。 最开始的三天是小组对战,过后只剩五百人,麒麟宗府共被分出三十六个战场,每个战场上方都设有三层环形云骑供宾客观看。这次分组是由选手们自行组合的,毕竟需要合作自然熟悉些会比较好。 刚刚在祭坛上已经分好了组,洛夕和秋子若、雷颖、己川、江乞玉五个人为一组。其实除了秋子若以外,剩下这几个人洛夕都不是太熟,但他们每个人名声都不小,尤其是雷颖,在所有参赛选手中,他灵力是排在第二的,第一是西羌流黄辛氏的辛子安。 流黄辛氏是金乌十日族中的第八日,辛氏。辛子安是流黄辛氏的大少爷,年纪轻轻就灵力不低,并开始接手族中大部分事务,当真是个奇才。 分好场地后,选手们就陆续赶往了自己的比赛场地,洛夕抬头看了一眼云海,洛辰和洛雪嫣都来了,玖翎仙会中来的最多的是东夷和南蛮,帝丘离得有些远了,但是,帝喾他老人家此时正一脸庄肃地坐在钟离旁边,青阳和放勋坐在帝喾身后。 洛夕对着帝喾咧嘴一笑,然后跟着秋子若走向比赛场地。 她暗自握紧了拳,她一定会拼尽全力,钟离皇尊,你等着看吧! 战斗由多个场战场同时进行,一组败一组胜,败者五人全部淘汰,胜者则全部晋级,因为洛夕这组有个雷颖在,气势上就已经压倒了一片,对战起来轻轻松松大获全胜。 三天下来,洛夕和他们三个算是熟络了,也能够放开喝酒,大胆开玩笑了。 这三天结束,只剩五百人。 其实只要不不碰上那几个比较厉害的人,这三天过的相当容易。 第三天晚上洛夕去找了钟离,不出所料,他就在宫后的那棵桃树下,洛夕行了礼,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本以为自己罚她在雪地中跪了七天有些重了,之后又不知怎么面对洛夕,所以一直没有去找她,没想到她也不主动过来,钟离以为洛夕是真的被他吓到,不敢拜他为师了。 “我要拿到第几名,你才肯收我做徒弟?”洛夕微笑着看向他。 她想通了,她还是要拜钟离为师,她也不会告诉钟离自己是他的亲生骨肉,毕竟他位高权重的,若传出和长琴氏之妻陆朝瑶有私情,还是师徒恋,他的清誉就全毁了,他还怎么能在天下站得住脚? 只要他们知道彼此相爱就够了,就算最后没有在一起。 钟离看她笑得毫无芥蒂,不禁又自责了一分,“这无所谓名次,看看你是否尽力了。” 她始终保持着微笑,施施然行礼,“洛夕明白,多谢皇尊,没事的话我就告退了。” 钟离点点头,看着洛夕离去。 身后的桃花又飘下来一朵,因为没有灵力的支撑瞬间化成了灰,他眉间有些伤感。当初瑶姬将这株桃树种下时,花朵是不开不落,不论春夏秋冬都是那般模样,好似被安放在时间之外,自从瑶姬生下长琴煜夕长辞于人世之后,这株桃树就开始凋落了,一朵又一朵,如今已是零零散散,难见昔日繁华。 或许,这棵桃树也陪不了他走到最后了。 第三天到第七天是双人对战,于是雷颖和江乞玉分成一组,因为洛夕和秋子若同为药师,分到一组难免有些不妥,浪费人才,于是秋子若和己川组成了一组。 洛夕并没有想好找谁,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洛夕扭过头来,看到潇翎月一脸的傲慢。 洛夕客气地对她笑了笑,“月姐姐找我有事?” 潇翎月冷哼一声,“本事不小啊你。” “哪里哪里,月姐姐见笑了。” 潇翎月白她一眼,指高气扬地说,“还没还没找到同伴呢吧?” 洛夕和气地点点头,“月姐姐你呢?” 她冷颜一笑,“想和我一组的人数不胜数,我还没选好呢。” 洛夕知道潇翎月说的不假,她是玖翎麒麟王族之女,有着温孤的王姓,灵力还不低,人长的也是天姿国色,想和她一组的人自然不会少。 潇翎月微微抬了下巴,“洛夕,如果遇到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说罢,她扬长而去。 洛夕想了想,微微一笑叫住她:“月姐姐,不如我们一组吧?”洛夕背着手笑盈盈地看着她。 其实没有必要和潇翎月闹得那么僵,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绝对的坏人,而且和她处好一点的话,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再那么不死心的去找她和黎冉的事了。 潇翎月吓了一跳,“呦,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有。” “哼,你是怕和我交锋对不对?”潇翎月轻蔑地一笑。 洛夕很坦诚地说:“不,我很期待和你的交锋。”她温和地笑了笑,“但我更期待和你的合作。” 潇翎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什么意思?” 洛夕也仰了仰下巴,“你怕什么?” 她不屑地笑道:“我怎么会怕!” “那,赏个脸吧?”洛夕三分真诚,七分假意,一半调笑,一半讽刺。 潇翎月不甘示弱地笑了回来,“你可别拖我后腿。” 玖翎仙会如此繁盛,八千里云海浩荡无边,耀白日光铺洒万物。 当潇翎月和洛夕一同出现在赛场上时,黎冉差点被呛死…… 正文 【第五节】合作 与洛夕和潇翎月对战的两个人是一对兄妹,哥哥叫江暮轩,妹妹叫江暮雪。 根本不用比就胜负已分,那对兄妹灵力不高。 面对两个比自己强的对手,那对兄妹并没有太慌张,先是江暮轩迎面攻来,江暮雪站在原地未动。 看着江暮轩如一只利箭般射来,潇翎月和洛夕都冷静的很,潇翎月手中化出一把冰剑,道:“你去对付那个弱的,这个我来。” 洛夕扬嘴笑了笑:“我不。”没等潇翎月出手,洛夕已经迎了上去,手中幻出两把短刀,燃着金焰。潇翎月火气直接上来,刚要赶去和她一同对付江暮轩,眼前却忽然冒出了江暮雪。江暮雪指缝间握了三个锋利的钩爪,直径朝潇翎月的脸上抓去。潇翎月一惊,身子后倾勉强躲过,江暮雪的速度也异常敏捷,她轻旋脚尖,三只钩爪又向潇翎月挥来,潇翎月提剑挡下。 潇翎月转身攻向江暮雪背后,却被她轻松躲开,潇翎月不爽地“嘁”了一声。没想到她灵力不高,速度却这么快,像个兔子一样! 洛夕舞着双刃和江暮轩过了两招后,江暮轩双手结印默念了几句口诀,他身后忽然长出一对巨大的翅膀,展翅足有三四米,羽毛黝黑发亮,他振翅一扇飞入了空中,洛夕跟着御风飞了上去,两人在空中展开了激战。 江暮轩的武器就是那对翅膀,羽毛如刀刃般锋利无比,洛夕舞着金焰如旋风般劈来,他翅膀在身前一护,刀刃砍在翅膀上,竟发出铁器的碰撞声,江暮轩又猛然张开翅膀,洛夕弹出几米,无数支利箭般的羽毛朝她飞来,洛夕一一挡下。 潇翎月虽然被江暮雪划伤了两下但依旧处于上风,毕竟两个人灵力相差太悬殊,江暮雪已经快支持不住了,潇翎月却身子摇了摇差点倒下。那钩爪上有毒! 江暮雪又趁机向潇翎月攻来,潇翎月已有些四肢无力,她费劲地提起剑挡下了她的攻击,然后立马结印在地上设了个五行阵法把江暮雪暂时困在了里面。 她把剑插在地里来支撑自己的身体,洛夕瞟了一眼潇翎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知道潇翎月是在等自己这个药师去给她解毒,洛夕就故意放慢了速度,不温不火地和江暮轩打斗,装作没看见。 潇翎月抬头时洛夕对她吐了吐舌头,她一个怠慢被江暮轩钻了空子。江暮轩翅膀一扇,洛夕被拍了下来,在江暮轩穷追不舍之际,洛夕来到潇翎月面前,得意地笑道:“瞧你这点出息,这么弱都干不过?” 潇翎月气得眼睛发红,她抡起剑朝洛夕砍去,云海上的观众们皆是一惊。洛夕灵巧躲开,潇翎月另一只手挥来一掌,洛夕扔掉一把短刀与她一掌相击。潇翎月是水属性冰系,洛夕是火属性,冰火之交,尤为激烈。 “洛夕,你个混蛋。”潇翎月咬着牙拼尽全力将灵力全都注在这一掌中。 “还说我拖后腿,你好意思吗?”洛夕反驳。怎么说潇翎月灵力也不低,洛夕必须也拼尽全力才能受下这一掌。 霎时间,金焰暴涨,火光冲天,潇翎月脚下绽出冰棱万刃,开出一地的荆棘玫瑰。在打下她一掌的同时,洛夕注入了灵力在她体内帮她解了毒,潇翎月感知到毒被解开,冷哼一声,灵力大盛,用力将洛夕震开好几米。 两人都熄了火,只见交战的草地上是冰火两重天,相当壮观。 头顶上的观众都抹了把汗,你们两个不同心协力对付敌人居然自己打了起来,还那么激烈,怎么看你们俩都跟仇人一样,为什么分到了一个组?! 潇翎月很快恢复了体力,江暮雪也突破了阵法,但面对已经解毒的潇翎月她根本不占优势,步步后退。潇翎月用长剑轻点地面,地面结冰,空中浮现无数冰棱,一股脑向江暮雪飞去,冰棱过于密集,她再灵巧也敌不过这骇人的数量,仓皇之际,又见潇翎月迎面击来,她举起手臂用钩爪去挡,可奈何潇翎月强劲的力量,被一击打出十几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洛夕和江暮轩又回到了空中,洛夕御风飞行到底是没有人家那翅膀好使,她脚下燃起金色的火焰,接而四周的空气里也燃起金焰,金焰聚成火球向江暮轩砸去。洛夕一手火属性一手金属性,密集的攻击向江暮轩袭来,因为属性不同,他要不停的换防御,速度自然慢了不少,最后一击和火掌击在江暮轩的翅膀上,顿时火势蔓延开来,他浑身燃着金焰坠下去。 这一场,是洛夕和潇翎月胜了。 第四天到第七天都是双人对战,四天里这二人的组合可是响彻了整个玖翎,不是因为她们有多厉害,是因为就算比赛中对手再强,情势再危急,两个人都会因意见不和而打上两下,很认真很认真的那种…… 第七天下午战斗早早结束,洛夕和潇翎月的搭档生涯就此完结,虽然最后潇翎月还是一脸傲慢地说了下次交手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云云,但洛夕觉得,潇翎月对自己已经有了些许的改变,或许只是一点点,但已经足够了。至少在观众们看来,是洛氏门徒和玖翎麒麟族之女联手,有这么个效果就够了。 下午结束战斗时还有许多赛区在比赛,洛夕就偷偷蹿上了云海坐在黎冉旁边,看着整整一案的吃食,她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你,解释一下?”尊主一手支着脑袋,挑着眉看向她。 洛夕毫不在意地说:“就是我没找到队友,她又正好过来,于是我就邀请了她,就这么简单。” 他点点头,“场地差点都被你们给拆了。” 洛夕对他咧嘴一笑,“我是不是进步的很快?过不了多久我就上仙了!” 他眯眼轻笑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上神了。” 洛夕鼓着嘴瞪向他,“你夸我一下会死啊。” 他抬手揉揉她脑袋,“乖了,好好努力,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洛夕甜甜笑着点了头,“我肯定会追上你的!” 他浮出温柔而宠溺的笑容,“我等着。” 她怔了怔,转而嘿嘿笑道:“我去找一下帝君啊。” 他拍拍她脑袋:“去吧。” 正文 【第六节】 帝喾的食案和钟离并在一起,两个人有的没的说着话,一个是孤傲的帝王一,个是高冷的仙尊,放到一起让人有点不敢靠近。 洛夕对二人都恭敬地行了礼,然后坐到帝喾身边,周围的宾客们都愣了愣,居然有人敢这么随意坐在地坐在帝君身边和帝君共用一个食案——这事恐怕除了青阳,也只有洛夕能干的出来了。 毕竟这里人多,洛夕坐的很端正,行为举止都毕恭毕敬,帝喾是一幅孤冷的表情,不失帝王之威。 洛夕微笑着给帝喾倒了杯酒,小声问:“从帝丘跑来,远不远呀?” 帝喾暼她一眼,端起酒杯,“你真能给寡人找麻烦。” 洛夕嘟着嘴,“又不是我叫你来的……”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她立马笑盈盈道:“你来看我的话,我一定发挥到最好!”她端起酒壶给帝喾满上。 这时走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黑色华服,上面用金线绣出祥云图案,华丽而庄肃,肤色偏黑,目光如炬,洛夕轻微地颤了颤手,帝喾并没有察觉到。她放下酒壶,对帝喾行礼:“小女告退。” 帝喾点头,洛夕起身离开。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是谁。 帝喾的头号乐师,咸黑。上古时期灵山巫氏有十位首领称为灵山十巫,当中位居第一的是巫咸,他创立了巫咸国,国民皆以咸为姓,咸黑是灵山十巫中的人,精于巫术,甚晓音乐,担任帝喾的头号乐师,并以巫氏的身份主持皇城中各大祭祀活动,地位甚高。 当初帝喾来访长琴氏,咸黑随之,见过长琴煜青后,咸黑上书给长琴丰祐,说长琴煜青才能不够,不足以担任下一代族长,从那之后,长琴煜青努力修习终成大器,但也是从那之后,长琴煜青变得有些陌生,直到最后祭祖那天,他背叛了长琴氏。 洛夕虽然不敢肯定,但她一直觉得这事和咸黑有关,而且她觉得,重明氏可以在皇城内拥有一小部分兵力,也是咸黑的安排。 洛夕准备下云海,看见青阳正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盈盈地看着美女跳舞,一番风流之景,洛夕笑了笑,飞下云海。 七天赛程已经结束,选手们只剩下了二十个,于是从第八天起,比赛场地只设三个,接下来的三天才是重头戏。 剩下的人都是高手,且进的了前二十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两天下来,洛夕负伤不少,但也勉勉强强挤进了前五。 辛子安,雷颖,威薇,潇翎月,洛夕。 洛夕做为一个从零开始修炼的人,能达到这个地步是空谷足音,令人沸腾不已。 看着头顶上的人们,还有已经没有赛程的所有淘汰选手们,洛夕暗暗握紧了拳,距离上次大战西戎已有三年,黎冉的伤已基本痊愈,三年内他灵力又升了一个阶级,现在与钟离齐平。 她一定会努力修炼,赶上他的速度! 洛夕抬头看向钟离,刚好和他对视上,紧张之感随之而来,看着他白衣胜雪孤傲如冰,洛夕对他微微一笑,仙会结束之时,就是我开始叫你师父之时。 五个人抽签对战,有一人轮空,轮空的人最倒霉,他要等到那四人分出名次,再从第四名开始打,打到哪打不过了,名次就定在哪,轮空的人是最难熬的人。 然而,洛夕永远是那个最倒霉的人。 第一场分别是潇翎月对战雷颖,威薇对战辛子安,同时进行。 这是洛夕第一次见辛子安作战,他这个人论外貌来讲就是个文绉绉的书生,打起架来却像是一只飘渺的鬼魅,威薇以力量和速度著称,每一招都够快够狠,但他却躲得漫不经心,好像威薇不足以燃起他的斗志,他出招看似懒散轻柔,却令威薇应付得吃力。 一场下来,不出所料是雷颖和辛子安胜。 接下来便是胜者与胜者,负者与负者分出名次之战了。 洛夕看着周围硕大的云海和那上万名观众,她真是紧张的要死,轮空真的太难熬…… 大约一个时辰后,潇翎月败下阵来,威薇真的是洛夕见过最猛最野气的一名女子,她力气大的吓人,同级之间几乎没人能胜得过她,何况潇翎月灵力还比她低那么一点点。 这边胜负分出来了,已经确定了第四名和第三名,那边雷颖和辛子安陷入了僵局。雷颖是木属性雷系,速度堪称一绝,辛子安防得下他却打不着他,两人持平不下。 于是负责裁决的长老们决定让洛夕先和潇翎月对决。 洛夕上了赛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行礼过后两人当放出灵波显示自己的灵力阶级,潇翎月抬高了下巴,一股强劲的灵波随之而出,与此同时,洛夕淡淡笑了笑,一股更加强盛的灵波随之而来,灵波浩荡,广及四座! 全场皆为之震惊,昨天她还不如潇翎月,一夜之间,竟会升到这个地步?! 钟离也是愣了愣,转而眼角浮现出些许笑意。 就连打斗中的雷颖和辛子安动作都顿了顿,潇翎月差点气过去,洛夕笑了笑:“我昨晚可是一宿没睡呢。” 潇翎月满目杀气地瞪着她,洛夕笑盈地说:“月姐姐,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潇翎月冷哼一声,朝洛夕攻来,洛夕不紧不慢地对应,一一躲过攻击,再一一回应。持平了几个回合后,潇翎月就有些体力不济了,毕竟她也刚刚战斗完两场,而洛夕精力正旺盛,再几个回合后潇翎月便处于了下风了。 其实洛夕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受了几招潇翎月的猛攻后,洛夕用尽全力将她打出了界。 出界者淘汰。 这是洛夕想到的唯一一个不让她那么狼狈的取胜方法。 洛夕这边结束,那边也刚好分出胜负,还是辛子安更胜一筹。 于是接下来,只剩洛夕一个一个晋级的比赛了,只设用一个赛场,所有人都聚在了赛场的半上空,淘汰的选手们围在赛场四周。 千里云海,白浪滚滚。 ---题外话--- 高三理科狗,每次更新的字数都很少,十分抱歉,望大家见谅,我时间确实紧得可怜,但我不会断更,也不会弃坑,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正文 【第七节】我有师父啦 威薇的身材高挑,肤色不算白,长相十分精致冷艳,前凸后翘,衣裙从跨部开叉,露出长长的浑圆大腿,她手里拿着一条蛇骨鞭,既妖娆,又野性十足。 威薇挥着蛇骨鞭向洛夕攻来,速度极快,她是木属性,火克金,金克木,洛夕转换成了金属性提剑相迎。 几招之后小心发现自己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那蛇骨鞭一节一节的,每一节都有倒刺带有剧毒,伸缩自如。威薇的速度极快,且力量奇大,每一鞭下去地面都得裂出一条缝。 就算洛夕迅速躲开,但那蛇骨鞭也像是一条活着的巨蟒追着洛夕不放,洛夕身上被划出不少伤口。虽然一般的毒对她不起什么作用,但这蛇骨鞭自然不是凡物,剧毒一点点侵蚀心脉。 洛夕匆匆点了穴暂时抑制住毒的扩散,迎面攻向威薇,洛夕速度也不慢,和威薇平分秋色,四周的选手们传来一片呐喊声。 最扰人的就是那个蛇骨鞭,即可远攻又可近守,洛夕一咬牙扔过手中的长剑,蛇骨鞭向她甩来,洛夕一把抓住,倒刺直接刺破手心,鲜血随之而下,威薇一愣,旋即扬手一挥,洛夕紧握着鞭子不放,一股劲力传来,将洛夕抛向空中。在处于威薇正上方,金色的火焰从洛夕手中冒出,沿着蛇骨鞭以迅雷之势爬向威薇。金焰灼烧在她手上,她却没有放手,洛夕用力一拽,硬生生将鞭子从她手中夺出,挥臂一轮将鞭子扔出好远,自己才搞好翻身落地。 没等洛夕站稳威薇已逼近眼前,满含灵力的一拳像向洛夕砸来,她抬手挡下,威薇又反手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扔出去十几米。洛夕一怔,她这才体会到威薇到底有多生猛,竟然将她扔出去这么远,还是单手……凌空之际,她还默默地想:姑娘你这么生猛,以后不好找对象啊…… 将洛夕抛出去后,威薇又像追捕猎物一样赶了过去,在洛夕落地前她抡起拳头毫不留情地朝洛夕脸上砸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砸在地上,顿时青石板制的地面碎裂四起,土砾飞扬,一个半径三米的巨坑骤然出现。 四周观众都惊嘘一声,这一拳要是打在洛美人儿脸上,啧啧。 威薇正惊讶洛夕竟逃得那么快,只感觉背后一凉,她赶忙翻身过来,于洛夕四掌相击。强劲的灵力威波呈涟漪状激荡四起,巨坑又向外扩展了三米! 威薇没有想到洛夕的力气这么大,而且她对灵力的运用相当成熟,不像一般刚突破一个阶级之人灵力不稳定,她就像是已经处于此阶级很久的老将,丝毫不亚于自己。 场上观众看得情绪激昂,两个美人儿没有用武器,都是用灵力包裹在手上肉搏,招招都是猛攻,实力相当。直径两百米的比赛场地已经被她们摧残的不行。 洛夕惊叹威薇的耐力真是好,若不是自己在榣山结界里呆了一百年,每日与魔兽相杀,她现在一定比不过威薇那猛劲儿。 威薇也十分惊讶洛夕居然能和自己僵持这么久! 威薇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洛夕体内的毒也开始扩散,洛夕身子晃了晃开始有些站不稳,威薇见势立马攻来。洛夕强撑着身子双手结印,空中水汽凝结,周围温度忽然降低,一条巨大冰龙骤然出现,洛夕乘着冰龙向威薇飞去。 威薇用灵力包裹拳头与冰龙相搏,几个回合后,冰龙被打碎,洛夕被打在地上,她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威薇也灵力枯竭,没有半点力气,勉强站稳了脚。 云海之上,各路仙家氏族都提着口气儿不敢松,只有软绵绵的云朵在跟着微风翻筋斗。 两人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台下台下皆鸦雀无声,洛夕试了几次都没撑起身子,她现在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了,而威薇现在连喘气都很费力。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尽最后力气挥起拳头向洛夕冲来,洛夕咬着牙却丝毫动不了,眼看威薇快要逼近,她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她在心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想输。 待时间突破了永恒,眼前猛然亮了亮,视线清晰了些,她想起,娘亲瑶姬当年还得了冠,那我怎么能认输?! 洛夕默念了个口诀,顿时,几条一米多粗的藤条拔地而起,如群蛇乱舞般一起向威薇冲去,威薇再也没有力气躲开,被死死缠在藤条里动弹不得。 洛夕也没有力气了,再也动弹不了一下。 全场安静。 如果两个人都失去战斗力的话—— 终于,裁决处的长老们给出结果,两人平局。 全场瞬间爆出狂热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绝。 威薇对着地上的洛夕叫了一声:“没死呢吧?” 她甚感无力地回道:“当然没。” “一个时辰后毒就会散,不会有什么大碍。”威薇笑了笑,“你个怪才,居然精通那么多属性。”威薇放声笑出来,“第一次打得这么爽!洛夕,做个朋友吧。” 洛夕嘴角扬了扬,金色的阳光轻轻地打下来,她笑道:“好。” 战斗已全部结束,第一名辛子安,第二名雷颖,第三名威薇和洛夕,第四名潇翎月。 之后还进行了什么仪式洛夕就不知道了,她在清和殿美美睡了一下午,养好了精神后,跟着钟离去了麒麟堂。 玖翎仙会之后,钟离带洛夕拜了麒麟堂,宣布收她为徒。钟离用蘸着朱砂的毛笔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此为拜师的最后一道程序,洛溪又是一拜,“我洛夕,拜玖翎钟离殇冽为师,日后定谊同父子,对于师门,当知恭敬,身受训悔,没齿不忘,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洛夕再拜,“弟子洛夕,谨记师尊教诲,若他日有违师命,做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请师父严惩不贷!” 以天地为证,以桃花为盟,今我洛夕,拜钟离殇冽为师,以父相待。以父相待。 正文 【第八节】千年忘忧 玖翎仙会结束后,晚上会有一个巨大的宴会,玖翎的各部族和个宾客都会去,帝喾不太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场面,于是就先回去了。 所有人都在狂欢,洛夕和钟离在冷冷清清的罗天玄宫,钟离带着她熟悉每一个房间,一边走一边一条条地给他讲规矩,洛夕在后面笑嘻嘻的跟着。 钟离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眉心处还留有那颗朱砂痣,衬着整张小脸娇美可人,他抬手在她眉心处一点,一股纯净而略有些冰凉的灵力从眉心那颗朱砂痣涌入体内,顷刻间在她体内流转了一圈,清理了残存的毒素,体内的伤也渐渐愈合,灵力恢复了正常。 “以后你就住进为师的宫里,但不要跑错房间迷了路,为师可不会去找你。”他淡淡地说道。 钟离带着她往外走,洛夕问道:“罗天玄宫这么大,师父你一直一个人住啊?” 他面不改色,“为师喜欢清净。” 洛夕继续笑道:“那等我搬过来,我就安静些,不扰您清净。” 走到门口时,看见酉陌穹提了一坛子酒摇摇洒洒走来,他微眯着眼笑道:“殇冽,来陪我喝一杯酒吧!” “你可见我喝过酒?”钟离面无表情地回道。 酉陌穹摇摇酒坛,“这不是难得见你收了徒弟,赏个面子来喝一会儿?” “不喝。”钟离自己走到崖边的石桌边坐下,酉陌穹跟着坐过去,顺而对洛夕招了招手。 洛夕也走过去,坐在钟离旁边,酉陌穹对她眯眼一笑,“洛夕,不如你陪我喝吧?你要是喝得过我,我就告诉你一个殇冽的秘密。” 洛夕立马点了点头,“好!” 钟离对于酉陌穹口中的那个秘密并不在意,好似他没有什么秘密,又好似他笃定洛夕拼酒不会赢。 酉陌穹一挥手,地上就摆满了大坛小坛的酒。 洛夕咽了咽口水,“陌穹长老,您虚空里装的……” 酉陌穹笑笑,“全是酒。” 酉陌穹直接给洛夕放了一坛酒,“咱们就不小家子气用酒杯了,直接这样喝吧!” 于是两个人开始一坛接着一坛的喝,洛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酒量也相当可观。一会儿后,两人已经喝完一半的酒,洛夕脸色一红了起来,但意识依旧清醒,至于酉陌穹,他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好像刚刚喝的都是水。 钟离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淡淡道:“照你们这样,要喝到什么时候去?不如,你们喝那坛千年忘忧。” 洛夕这才想起来酉陌穹来的时候怀里还抱了坛酒,那坛却没有打开。“千年忘忧?”洛夕指着酉陌穹手边的那坛问:“是不是这坛?” 酉陌穹神秘地笑了笑,“这个你不能喝,千年忘忧只有到达很高境界的人才可以喝,像你这种小仙,喝了会醒不过来的。” 洛夕不乐意,“师父都同意我喝了,没事,我不会醉的。” 千年忘忧,是取昆仑山千年忘忧草旁边的泉水酿成的酒,只有到达真仙的人才可以喝上一小杯,多喝个两三杯就能睡上几个月,不到仙位之人喝了就会长醉不醒,且不说睡一辈子,但睡上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酉陌穹看了一眼钟离,然后从虚空中取出一大酒坛,一个人根本抱不住的那种…… 洛夕被他吓着了,弱弱地问道:“陌穹长老,你是不是嗜酒如命啊?” 他微微一笑,“是。” 灵仙喝千年忘忧,用的是一小杯一小杯,顶多两杯,真仙喝千年忘忧,用的是一小壶一小壶,顶多两壶就醉了。昆仑山泉水常有,但忘忧草不常有,千年忘忧草更是少之又少,并且忘忧草喜干不喜湿,几乎不会有忘忧草长在水边,所以千年忘忧是相当难得的名酒,是拿钱也换不来的他居然有这么大一坛……两人先喝了一杯,洛夕并无多少醉意,又来一杯,洛夕头微沉,到了第三杯,喝了一半,洛夕开始晃了…… 钟离幽幽道:“小夕你可别醉,一睡至少一个月,为师可不想抬你。” 钟离面无表情地说着,洛夕却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不会醉的,师父你要相信我!” “嗯,别给为师丢人……” 话音未落,洛夕就一头栽到桌上,睡着了。 钟离有想扶额的冲动,酉陌穹笑了笑,对钟离正色道:“这里无他人,洛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在想,如果不久后会有人放出魔星三魄,我们要不要提前下手,把那人了结了?” “你预言到了什么?”钟离看向他。 “算了,就算告诉你也没用。”酉陌穹眯眼笑了笑,一挥手,所有酒坛都消失不见,他起身准备离开,“天机不可说,说了,也白说。” 钟离没有再问什么,这时,洛夕猛地坐起来,呆呆地看着酉陌穹。 酉陌穹和钟离都吓了一跳,刚刚的话她不会听到了吧?再说她喝了那么多千年忘忧,早该睡死过去了,醒不醒得来都是个问题她,她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洛夕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她起身走到酉陌穹跟前,弯下腰盯着他腰间的一块牌子使劲看。 那是一块皇珀玉刻的坠牌,价值连城,坠牌中间刻了个“梦”字。 洛夕指着玉牌皱眉道:“什么鬼东西?” 酉陌穹立刻将玉牌捂住,“没什么,街上随便买的腰挂。” “嘿嘿,那送我好了!” “不行!”他将牌子捂得更紧了。 洛夕猛然想起什么,阴笑道:“哦——我知道,是定情信物对不对?” 钟离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酉陌穹指着洛夕,看向她师父:“你你你徒弟,管一下!” 洛夕继续满含深意地笑着,酉陌穹和声和气地对她说:“洛夕还小,不能乱说话。” 洛夕眯了眯眼,“嘿嘿,有奸情……” 酉陌穹看向钟离,“殇、殇冽你怎么教的徒弟?” “今天刚拜师,不能怨我师父!”洛夕嘟着小嘴。 钟离淡淡道:“洛夕聪明,不用为师教。” 洛夕继续道:“嘿嘿,有奸情……” 酉陌穹推着洛夕后背,哄小孩般地说:“不能乱说,洛夕乖,去玩吧,你看街上人那么多,一定很好玩的!” “切,你怎么就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呢?”洛夕并没有感觉到推着自己背后的手颤了颤,她继续道:“不想说就算了,我才不稀罕。” 洛夕没再回头,晃晃悠悠地下了浮岛。 街上人山人海,火树银花,洛夕晕乎乎地走在人群里,只觉得眼前人们群魔乱舞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见无数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天旋地转。 一家舞楼靠窗的位子坐了一桌客人,靠窗的威薇先看到了被人群挤来挤去的洛夕,还没喊出声,下去买东西的烈狐和秋子若就发现了洛夕,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把她拉进了舞楼。 秋子若像牵小孩一样把洛夕牵到了众人面前,看着小脸粉嘟嘟满身酒气神志不清还一直傻笑得洛夕,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微微笑起来。 洛夕没看见这桌子都坐了谁,她仅凭直觉朝一个人走了去。 然后她傻笑着挤在了尊主和洛辰中间,毕竟她姓洛,所以众人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为了坐在洛辰身边,所以没有乱想什么。 众人吃饭谈笑间洛夕一直晕乎乎的,洛辰也不知道她去哪儿喝了那么多酒,问她话她都不答,问她吃什么她也不说,洛辰往她盘子里夹了好多菜她却一个都没吃。 洛夕傻笑着坐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周围都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就是喜欢呆在旁边那人的身旁,也说不清为什么。 洛夕忽然拽了拽黎冉的袖子,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道菜,黎冉给她夹来,她笨拙地叨进了嘴里,然后仰着脸对他笑。 然后,尊主的脸红了红。 烈狐半笑道:“洛辰,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她爱吃什么呀!” 洛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惭愧惭愧。” 后来黎冉又给她加了几个菜,她都乖乖吃了,潇翎月一直一言不发地低头吃着饭,青阳和江乞玉聊的热火朝天,那边烈狐和秋子若是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吃完饭后,众人决定去小舞湖上玩捕骨鱼,今天湖面上人应该不少,应该会很有意思。 朝小舞湖那边走时,洛夕一直走在尊主身边,而尊主也若即若离地护着她,怕她被人群撞到,这时人们才发现了异常。 其实在玖翎仙会之前那几天,就有人看到他们两个经常拉着手走在一起了。 原来那不是谣言啊…… 所以尊主一直没有娶潇翎月为尊夫人,是对她没感觉? 来到小舞湖后,湖面上人们欢声笑语,每一只骨鱼的空骨架里都点了一盏灯,整个湖面被照得十分好看,众人去抓骨鱼,岸上只留了洛夕和黎冉。 他俩站在树下,夜风微凉,洛夕觉得脚下是在踩棉花,摇摇晃晃倒在了黎冉身上,黎冉便倚在树上搂着她。 久违的,一股极淡的墨兰香飘荡在鼻尖。 洛夕呜呜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尊主一直饶有兴趣地捏着她的脸,软嘟嘟粉嫩嫩的,让他爱不释手。洛夕就跟一只小猫一样偎在他怀里,半睁着眼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众人回来时,刚好看到两个人站在树下,身后是烟火凄迷。 黎冉并没有看到众人,他伸手刮了一下洛夕的鼻子,“跑哪喝了那么多酒?” 洛夕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尊主挑了挑眉:“千年忘忧?” “嘿嘿……”她点点头,“好喝……” 天空中忽然绽出几朵烟花,她脸颊泛红像一只诱人的的樱桃,一张温婉可人的小脸,眼神迷离,繁灯下她冰肌莹彻,身上还萦绕着千年忘忧的酒香,分外诱人。 黎冉又忍不住掐了掐她脸蛋,“喝了多少?” “嘿嘿……不告诉你……” 尊主余光猛然瞥见众人正从不远处走来,他勾起嘴角,低下头逼近洛夕,轻声道:“你说不说?” “不说。” 他手指轻柔地拂过她耳畔,那么轻柔的动作,实在令人招架不住。他几乎是咬着鼻息说道:“那好,让我来闻闻,你到底喝了多少。” 众目睽睽之下,他低头吻了下来。 漆黑的夜幕中绽出几朵烟花,清幽绵长的墨兰香飘荡在发丝间,久久不散。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远赴昆仑 洛夕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清和殿,她完全不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就是钟离让她住在了罗天玄宫。洛夕跑下楼,秋子若在浇花,一脸的坏笑:“呦,醒啦?睡了五天了都,居然敢和陌穹长老拼酒。” 洛夕笑了笑:“喝多了,喝多了,居然睡了这么久。” 洛夕想问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秋子若贼笑起来,“你要是想问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我懒得跟你讲,你要是想问黎冉走了没,他没走,现在在罗天玄宫,你要是想问我对此怎么看,”她顿了顿,“我觉得你俩挺配。”说罢,又用力点点头。 洛夕咽了咽口水,求着秋子若给她讲了一遍来龙去脉。 ……然后她捂着脸上了楼。 一会儿后,秋子若帮着洛夕收拾东西搬去了罗天玄宫,钟离和黎冉在书阁说话,洛夕不好去打扰,只能暗自揣测他们在说些什么。她越想越脸红,亲爹和他未来的女婿会谈些什么呢? 她甩甩头,白痴洛夕,你瞎想什么呢! 钟离和黎冉从书阁出来的时候洛夕就站在外面。一看到黎冉她就低下头,脸上莫名的热起来,洛夕不敢看他,尤其是听秋子若讲完那天发生的事之后。 钟离看到洛夕略有些惊讶,“这么快就醒了。” 洛夕微微笑着点点头。 钟离又道:“小夕,你去把烈狐、雷颖、江乞玉、辛子安、威薇叫来。” 洛夕不知道钟离要干什么,她看了一眼黎冉,猛然明白了什么。 “是,师父。” 等洛夕带着众人再来书阁时,书阁里又多了两个人,青阳和小十七。 黎冉向钟离说明了昆仑的情况,想有个正当的理由去昆仑山勘察一下情况,因为昆仑圣地凡人不得入内,没有特殊的理由恐怕是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也未必能查出个什么来。 昆仑山南面有渊三百仞,那就是长琴氏的通灵谷,所有拥有长琴氏血统的人死后灵魂都会进入通灵谷,并且,魔星有三魄也被封印在通灵谷。昆仑的异常很有可能会影响到魔星的封印,对天下是个威胁。 至于西王母消失一事,黎冉告诉了钟离,两人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还是先不要声张,免得引来灾祸。 于是黎冉一行九人前往前往昆仑山,以玖翎的名义拜访西王母,求借昆仑镜。至于黎冉苍梧尊主的身份,不宜对昆仑公开。 众人骑着玄鸟一路赶往昆仑,洛夕一直在想着以前的事,一百多年前不语打碎了昆仑镜,西王母下令挑断其手脚筋骨废掉所有灵力扔下界去,何夕把他捡走给他疗伤,四年后青妍下界搜寻不语,说是处罚他的时间够了,该接他回去了,不语感知到青妍的气息却擅自跑了,貌似不想跟她回去。 现在想起来蹊跷,昆仑镜乃上古神器,昆仑镜碎王母发怒,那么罚他也不为过,但昆仑镜碎这么大的事竟没有告知天下,现在昆仑镜是否复原也未可知。洛夕觉得奇怪的是,不语是西王母的首席弟子,在昆仑拥有至高的地位,他为什么不愿回去? 青阳飞到洛夕身边,笑盈盈道:“酒醒了?” 洛夕脸红了红,“一个大皇子跟着去昆仑做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乐子。”青阳笑咪咪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江乞玉,洛夕白了他一眼,“人家要是真心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喜欢我的女人多了。” “那恨你的女人一定也很多。” 青阳笑了笑,略有些得意,“恨我的女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他对洛夕眨了眨眼,飞向江乞玉。 洛夕飞到黎冉身边,远处的昆仑山已清晰可见,方八百里,高万仞,气势熊熊。 洛夕问道:“如果青妍再看见你,能认得出来吗?” 他微微皱了眉,嗓音有些沉:“不好说。” “那,”有些担忧道:“如果认出来了,怎么办?” 他想了想,摇摇头,洛夕又笑着问:“青妍,是你师妹?” 他愣了一下,说道:“她比我早几百年拜在西王母门下,并且身为青鸟部首领,辈分比我大得多,是我师姐才对。” “你不是首席弟子吗?” “我只是灵力修的高,被称为首席弟子,对于青妍,我还是要喊她一声师姐。” 洛夕点点头,“那西王母……” 话没说完,远处的昆仑忽然爆出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冲天,骇人的灵波随之扩散开来,众人皆是一惊,转而驱策玄鸟加快了速度朝昆仑赶去。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出。是谁,在大闹昆仑? 当众人一起赶到昆仑山下时,昆仑却十分平静,山峰巍峨,其气势不可言喻,植被灵秀,万年如一,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门前的戍卫拦住了众人,烈狐递上玖翎的玉简,戍卫犹豫了一下,进山通报。 等了好久,一青衣女子翩翩下来,清丽出尘,她微微颔首向众人行了礼,然后说道:“小仙青妍,王母正在修炼中不方便打扰,就让我来接……” 话音突然没了,众人看见她目光落在洛夕身上。 洛夕手中渗出汗,脸上却表现得自然。 青妍笑起来,嗓音如莺:“一百多年不见,你容貌未变,还修得了这么高的灵力,真是不简单。” 青阳是认出了香料店的何夕,此时周围的人们都有些理不清思路,三年前洛夕还没有灵力,若说她一百多年容貌未变……除非她是神族,现今神族并不多,她到底是谁?还和昆仑山青鸟部首领有交集? 青妍淡淡一扫,转而眼风扫到了黎冉,笑容骤然僵了。 寂静了一瞬后,她牵强地笑了起来,“大家跟我进山吧。” 众人略感疑惑地朝洛夕和黎冉这边看了看,然后跟着青妍进了山。 昆仑是上古天帝建都的地方,西王母住在西南方的玉山,与昆仑山中间隔了一个通灵谷,天帝早已不在,整个昆仑都由西王母统治。至于祝融族长琴氏的通灵谷为何会座落于昆仑。是因为昆仑不远处有座山叫钟山。钟山山神便是祝融,祝融为火神,曾在昆仑山光明宫住过几百年,在光明宫内留下火种,称为光明火神,长琴氏在通灵谷中封印有一百万亡灵兵,以镇守光明火种,现在昆仑山上的仙宫玉列大多闲置,由开明白虎族镇守。 青妍把他们带到了玉山一处宫殿,让他们在这儿等着,青妍去请西王母。 众人坐在前殿,侍女们沏了茶上来,洛夕根本没心情喝,她觉得自己不该来昆仑,而黎冉却面不改色温尔儒雅地品着茶。 静静坐了一会儿后,烈狐忍不住开口问:“洛夕,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帝丘之前的事?” 洛夕想了想,笑着摇头:“我还想去问那位姐姐呢。” 潇翎月冷冷地瞟了洛夕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一会儿后青妍回来,她落落大方地微笑着:“对不起各位,王母修炼已有三年,不许有任何人打扰,自然不能接见各位,至于借昆仑镜一事恐怕不行,昆仑镜乃我昆仑神器,从不借于他人。” 烈狐起身行礼:“青妍姑娘,借昆仑镜一事,可否再做定夺?” 她摇了摇头:“昆仑镜由王母随身携带,现在王母修炼,就算能借也没有办法拿到。” 烈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黎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青妍,不愠不火:“明日,我们想代表玖翎去光明宫参拜火种。” 青妍愣了愣,转而点头道:“好,那诸位今日就先住在玉山吧,我去安排。” 黎冉眼神柔和了些,道:“不用,我们今晚住在胥江城,就在昆仑山脚,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青妍并未推辞,反而有些高兴,“也好,各位可以在胥江城放松放松。” 黎冉起身,“那我们明日再来。” 众人起身行了礼,一名侍女领着他们出了山门。 正文 【第二节】前世 正是半下午时,秋风微凉,人们没有再骑玄鸟,而是徒步下了山,小十七拉住黎冉的手,道:“为什么我们不住在玉山?” 辛子安笑着说道:“那样会受人监视的。” 一旁的雷颖若有所思:“那青妍刚刚好像很乐意我们下山住,一定是大闹昆仑的人还在,他们没有抓到,以防我们节外生枝。” “谁要大闹昆仑啊?”乞玉儿十分不解。“昆仑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一个小神去抢?” 青阳笑了笑:“当然有了,昆仑的好东西可不比玖翎和帝丘的少。” 洛夕一直没说话,青妍那个僵硬的笑容说明她已经认出黎冉,师出同门的她到底会高兴,还是害怕? 因为要商议事情,不益在灵都那么热闹的地方,于是众山在北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人们聚在烈狐的房间,在四周下了结界开始商量明天的日程。 小十七和洛夕一起倚在床边,青阳懒散地坐在床上。 其实众人对昆仑的了解没有多少,属于西羌的辛子安和威薇也说不出个什么,就算西王母是西羌部族的首领,但他却从未下过昆仑山,西羌的各部族没有西王母的胜邀也不会去昆仑。也就是因为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疏远才令当初属于西羌的灵山十巫和西王母闹翻。 黎冉跟众人大致讲解了一下地形,如果西王母是修炼的话,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在通灵谷,通灵谷是夹在昆仑山和玉山中间的深渊,有三百仞深(约五百多米),弱水流入其中,汇聚成渊。深渊中,玉山山体内有一个天然洞穴,十分宽敞,猜得没错的话,西王母应该就在那个山洞里。 当人们问起黎冉为什么他会那么熟悉昆仑时,他只淡淡说自己曾偷偷进去过一次。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明日上午去参拜光明火种,明日晚,偷偷潜入通灵谷去查看西王母。 因为众人并不知道西王母消失一事,所以很不理解为什么要去察看西王母到底在哪。洛夕这才漫不经心地说:“有神位之人大闹昆仑,王母居然没反应,是修炼重要还是保住昆仑重要王母怎么会不明白,此事必有蹊跷,还是确认一下为好。” 众人觉得洛夕说的有道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确定昆仑的状况,只要火明光种尚在,西王母尚在,通灵谷魔星封印尚在,那么昆仑就并无大碍。 商议完后,众人回去休息,洛夕和黎冉在街道上转悠,黎冉说明日参拜火种他很紧张。不知为何,洛夕比他还紧张…… 半夜时,洛夕和黎冉来到香料店,摆设依旧,香气依旧,柜台上摆满了花盏,墙上挂了一幅画,那是二十多年前朝冬满日时画的,那时整个北城挂满了红灯笼,外面放着烟花,朝子花了大价钱请来画师,画了他们的团圆之景。 画中何夕恬静地笑着,温软如玉。 洛夕在昏暗的烛火下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她对黎冉咧嘴笑起来,“枣树下还有一坛桃花酒呢,什么时候喝啊?”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娶你的时候,婚宴上喝。” 第二日人们又上了昆仑山,青妍已在山门口等候,稍微整理后,领着他们上了昆仑山顶。 曾经天帝所居的宫殿就在山顶,宫殿罗列,走廊回环曲折,檐牙高啄,飞水楼台,长桥相架,大宫小苑不知有几千万落。天帝宫殿最外面有九口井,井周围用玉石做栏杆,九面有九扇门,开明白虎族作为天帝的卫戍部队。 听说当中有一囿苑,因天帝的图腾为玉树,故囿苑中多栽有玉树为饰,各部落献上的奇珍异兽,仙草植株都安放在囿苑里,最有名的是沙棠、忘忧草、服常树、还有不死树,也就是龙血树,株形极美,叶片色彩纹斑斓,树脂凝结成块,就是“麒麟竭”,可制不死药。囿苑有开明兽守护。 光明宫是昆仑山的正殿,伫立于山顶之巅,百殿千宫的正中央,半路众人看见周围的宫殿都略有些损坏,像是不久前有人在此激战过一样。路过囿苑时众人更是吓了一跳,囿苑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烧焦的植物,宫墙东倒西歪,哪里见得昔日繁华,只觉得是荒草废园而已。 青妍略有些歉意地对众人笑了笑,“不瞒各位,昨日有人袭击了囿苑,不幸的是我们还没有抓到那人,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还望各位在参拜完火种后快速离山。” 她摆明了一副不愿他们多管闲事节外生枝的模样。 进入光明宫,金碧辉煌,开明白虎族的卫士们个个身着金甲,威武霸气,仅仅是这宫中的布局样子就不禁令人肃然起敬,就连懒散成惯的青阳都收敛了那轻浮之气,庄重严肃起来。 光明宫的高堂之上有一朵纯金铸造的莲花,巨大无比,开得繁盛灼目,金莲的上方燃了一束火焰,如一朵火云,四周的温度十分高,如同置身于熔炉一般。 众人行参拜礼,九拜九叩,光明火种的周围炎热无比,三个叩拜间洛夕已满头大汗,如此灼热之际她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直到一声巨响贯彻方圆百里,天上的白云都颤了颤,众人才慌忙起身跑到宫外。 只见那男子一身黑衣,绣紫色木槿花暗纹,满身是血,煞气四溢,张狂邪魅,他劈开眼前的所有兵卫,如迅雷般射向光明宫—— 一双紫瞳琉璃目,亦妖亦仙,至尊至邪!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大闹昆仑的人,会是睚眦。 睚眦飞向光明宫,如一颗黑色的流星,众人来不及躲,他紧贴着洛夕飞过,带着戏谑的冷笑,一句话幽幽飘过她耳畔—— “好久不见。” 洛夕愣着没动,只觉身后猛地爆出火焰,热浪席卷向四周,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洛夕扭过头看见一银甲将军手持三尺青峰,挡住了欲抢火种的睚眦。 那银甲将军灵力不低,但还不如睚眦,就算睚眦满身是伤也稳占上风。二人在光明宫内打起来,宫殿里的金甲卫士有序的布列成阵,呼应着银甲将军,军队训练有素,与将军的配合堪称完美,以至于睚眦有些顾及不暇,和他们打了个平手。 众人自是认出了那人就是西戎大将睚眦,青妍立刻劝众人下山,她领着众人往山门口走,这里由开明白虎族负责。 众人自然不是很情愿,最后雷颖站住了脚,“我们愿助昆仑一臂之力。” 青妍果断地拒绝,“多谢各位好意,昆仑的事还是由昆仑来处理,各位请回……” “青妍,”黎冉猛然说道:“有人要抢光明火种,为何王母没有反应……” “王母在修炼,根本不知此事。”青妍打断他。 他眸中翻滚着汹涌的黑色,“所以,昆仑现在是你一手掌权?” 青妍忽而冷笑:“龙翊,一百二十八年前我接你回山你不回,现在转世又为人反倒关心起昆仑了?” 黎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洛夕就站在黎冉身边,手心已渗出了汗,青妍看向洛夕,冷嘲热讽:“你可别给我说,当初不愿回来,就是为了能留在她身边?” 全场寂静了。 正文 【第三节】人质 洛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不知道黎冉会做什么回答。那时候青妍来香料店询问时,他隐去气息跑了,他的确不愿回去,洛夕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回去,但她知道他并不是为了她,不语那时候貌似还没有喜欢上何夕…… 但是,一瞬后,黎冉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有些冰凉的手指滑入她指间,紧紧地,与她十指相扣。他盯着青妍,未着一字,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她,那平静的眸中像是着了墨的山水画,绘出广阔无垠的天地,和孑然一身的他。 片刻后,青妍冷哼一声,“王母教你五百年,难道抵不过你下界五年?” 他紧紧扣住洛夕的手,静静地看着青妍,山顶光明宫又爆出一道火光,强劲的灵波广及四周。青妍皱着眉,一脸怒气,“下不下山随你!”说罢她飞身赶往光明宫。 直到青妍的背影消失,黎冉才慢慢放开手,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人,神色依旧从容寡淡,貌似并不想解释什么,“烈狐,你先回去将昆仑的事向钟离报告一下,剩下的人跟我一起上山。” 此事确实要先告知一下钟离,万一光明火种真的被夺,东夷和帝丘都要提前做好准备,西戎很有可能会顺势再攻来。 烈狐考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骑着玄鸟飞回玖翎。 辛子安悠悠看向黎冉和洛夕,笑着说道:“你们的故事,不讲来听听?” 雷颖也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应该会很有意思,但是要等回到玖翎以后了。” 说罢,雷颖飞身赶往光明宫,众人随之而上。 长风有些萧瑟,潇翎月站在原地没动,她眸中的光一点点淡下去。风又起,青丝扬了扬,她转身去追烈狐。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众人赶到时睚眦已经取得了火种,他现在已身负重伤体力不济,正借助于火种的力量做最后的抵抗。众人加入战斗后睚眦更是节节败退,如今胜负已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洛夕只是象征性地和睚眦过了两招,睚眦一个人血战群雄,人们都以为是胜负已定,只有洛夕和黎冉知道,睚眦体内还有魔星一魄,他若将那一魄放出来,谁输谁赢就难说了。 睚眦一手挥舞着火种,一手操持着长剑,烧了无数殿宇,一点点向南边逃去。洛夕不明白他抢光明火种要做什么,难道是西戎的命令? 混战之中只江乞玉被睚眦一击拍下,她一口血喷出来,没站住倒在地上,青阳立马赶来,他扶着江乞玉往她嘴里塞了几颗救急的丹药。江乞玉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青阳感知到她左胸下已断了三处经脉,他往她体内注入灵力,一边伸手轻抚她脸庞,一边柔声安慰,嗓音温润如水。 打斗时那银甲将军看到洛夕,猛然一愣,被睚眦一剑刺中肩膀,还好有雷颖和黎冉赶来相救,那将军才逃脱了睚眦的穷追猛打。 睚眦已体力不济,灵力也逐渐枯竭,洛夕有些担心,他若是被抓住,昆仑定会对他施以极刑。刀光剑影间,洛夕和睚眦对视了一眼,他并未张口,洛夕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 “站那儿别动。” 洛夕愣住立在树顶上,只见他拼尽了所有力气以光电之势闪现在自己身后。睚眦将火种收入虚空,一手拦腰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提剑抵在她脖子上。众人立刻停止了攻击。 青阳看到此景后身子颤了一下,他将江乞玉抱起来放在石栏下让她靠着,然后起身准备赶往睚眦那里。江乞玉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十分不解地看向他。 洛夕整个人被睚眦抱起,后背贴在他身上,一身的血腥气息包裹着她,浓郁而刺鼻。略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回响在她耳边,如火一般的气息扑洒在她脖颈间。 洛夕看着眼前的朋友们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居然拿我当人质,要不要我痛哭着喊两声?” 他在她耳边阴冷道:“说不定我一时兴起你就死了。” “我死了你就别想逃出去。” 那银甲将军慌忙向前上两步,吼道:“卑鄙!你把人放了!” 睚眦微微用了力,冰冷的刀锋划破她雪白的脖颈,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淡淡的血香味飘出,他喉咙动了动,在她耳边沉声道:“囚牛没少给你用好东西吧?” 洛夕笑了笑,“那是真不少。” 睚眦幽幽道:“他最后没吃你,真是可惜,不如待会儿我吃了你。” 话音落,睚眦抱着她飞向南边,众人一起追上。 洛夕慌忙之间看了一眼黎冉,只见他一双黑眸深邃如渊,眼角泛着些许怒气。莫名的,她不觉得黎冉这怒气是因睚眦而起,反倒,是因为她。 莫不成,他察觉出她是故意被睚眦做人质…… 青阳看着眼睛泛红的江乞玉,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担心她会出事。” 天边飘了几朵火云,他轻轻推开她的手,立即转身向南边飞去。 江乞玉黯然笑了笑,没再挽留。 睚眦一手抱着洛夕,一手持剑挡下飞来的攻击,本来他就快不行了,现在又抱着个沉甸甸的东西,速度自然慢下来,周围的攻击让他应接不暇,眼看着又要被众人围住,他在她耳边轻声问:“我要是快死了,你会救我不会?” 这个问题问的太唐突,让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也没给她回答的时间,不知是不相信她,还是有些害怕听到她的回答。睚眦依旧是那副戏谑阴冷的表情,声调扬了扬,喝道:“本座才不会死!” 洛夕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他拎起来,正好迎上黎冉打上来的一掌,黎冉脸色骤变,慌忙收掌,但已经来不及,他另一只手如迅雷般劈向自己要打向洛夕的手臂,一掌下来,他手臂上衣衫尽碎,皮肤立刻变得紫红。如是之下,那一掌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与洛夕擦肩而过。 掌风的灼热烧得她脸颊刺疼。 “黎冉!!”洛夕心揪地朝他大喊,可顷刻之际,睚眦又用她做盾牌挡下了其他人,她朝睚眦低声怒喝:“睚眦,你故意的是不是!” 睚眦毫不在意,“是他自己打的自己,怪我做甚?” “那一掌你明明能躲开,为何还要故意用我来挡黎冉?!” 他在她耳边低沉道:“我若是躲不开就死定了,你懂吗?” 洛夕,你宁愿我死,都不愿他被伤一分吗? 正文 【第四节】血 众人因睚眦拿洛夕当盾牌的举动都变得畏首畏尾,生怕伤着洛夕,小十七气的眼睛发红,指着睚眦大骂:“你个无耻小人,快放了洛洛!” 小十七现出原形,一只雪白的巨兽,九尾招遥,怒嗤着鼻子向睚眦踏空而来。睚眦以洛夕为盾突破重围急速逃去,身后九尾妖狐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空中出现无数冰棱,齐刷刷射向睚眦。 青阳猛然朝小**吼:“凌十七你疯了?!” 他这一嗓子吼下来,小十七才顿悟,睚眦要是用洛洛当盾牌,那她必死无疑! 小十七一声怒吼,恨不得自己能立马出现在他们身后,帮他们挡下那冰棱!自己怎么就这么傻?! 可奈何冰棱已不可收回,众人也无法及时赶到,睚眦已逃到了昆仑山的最南端,对面是玉山,中间隔着一个万丈深渊——通灵谷! 只见睚眦并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跃进深渊,冰棱齐下,他却将洛夕抱在胸前没有动,无数根冰棱如锥子般刺入他身体…… 洛夕被他抱在怀里,只看见满天冰棱如雨点般砸落,他无处可逃。那一瞬,她是希望他能用自己做盾牌的,他已经身负重伤危在旦夕,这么多冰棱下来,他命可还保得住?不如自己帮他受了这一击,反正也不至于死。 谁知他竟死死抱住她,尽数受下冰棱,未伤她分毫! 洛夕听见冰棱刺破皮肤的声音,听见鲜血随之喷出的声音,无数冰棱刺下,他却只是闷哼一声,一双紫瞳依旧张狂,不显畏色。 “睚眦……”洛夕看着他已经惨白的脸心里猛然一阵痛。 身下是万丈深渊,睚眦已经没有力气逃了,无数冰棱直接将他和洛夕一同打入深渊。 眼前深渊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众人不敢贸然追下去,心急的黎冉也被青妍给拽住了。 黎冉不动声色甩开青妍的手,指着那深不见底的通灵谷,一字一句道:“王母修炼从来只在通灵古山壁的洞穴里,每次都会有上千名三青鸟的族人在这崖边守候,如今个样子,你给我说王母在修炼?” 如今的涯边是空无一人。 青妍也攥着拳头,身子轻颤,“为了安抚族人我必须这么说!” 黎冉没再理会青妍,纵身跃入深渊,顷刻间已消失在一片漆黑中。接而,众人跟着跳了下去。 那银甲将军看着青妍叹了口气,跟着,众人跃了下去。 才跳下不过十米,众人已陷入迷障之中,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都孤零零的御风立在空中,想用感知力去探探周围同伴的气息,却被这迷障深深困住,什么都感知不到。于是,众人便在这深谷中迷了路。 睚眦抱着洛夕飞速下落,一片漆黑中他隐隐看见远处有些微光,用尽最后力气抱着洛夕朝那微光飞了去。 离近时才发现那是个洞穴,洞穴的石壁上燃了几盏草灯,因为是用千年灯芯草做的灯盏,所以这几盏灯才得以长明,百年不灭。 飞入洞穴后睚眦踉跄了几步,眼看要倒下,他扶着洛夕的肩膀硬是撑了起来。洛夕快速点了他几个穴位,但好似已经没什么用,洛夕着急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不断地往他体内输入灵力才勉强保住他的命,但是撑的了一时撑不了一世,黎冉他们迟早会来,到时候睚眦就死定了。 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一双紫瞳已显得有些疲惫,洛夕心疼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抢火种啊?” 他不屑地笑了笑:“抢火种是顺便,抢龙血树才是正事。” “龙血树?”洛夕不解,龙血树种在囿苑中,是制不死药的主原料,“你要龙血树做什么?” “想杀我的人很多,”他顿了顿,“他们杀不了我,于是就对孟极下手。” 所以,他来抢不死树,是为了救孟极? 洛夕说不清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从未想过睚眦这么一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竟会为了一只灵兽拼了命的来闯昆仑抢龙血树,昆仑是何等地方,他竟敢只身一人来闯?! 周围灯光昏暗,他看见眼前的少女对自己微微笑起来,脸颊粉嫩,静美如娇花照水,他愣了愣,浑然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她伸手绕过她自己的后颈,将三千青丝捋到胸前,露出一段雪白的勃颈给自己。他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努力克制下,摇了摇头。 自从他去皇城把她从密牢救出来,他就知道她的血绝非凡物,若能每日饮食,必能令功力大升,他有想过把她榨干吃掉,刚刚自己也这么说了,但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舍。 洛夕抬眸,竟有些调笑的意味:“装什么清高,像逃出去就赶紧,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睚眦冷笑一下,缓缓低下头,“跟本尊说话客气点。”将唇放在她颈边,“不然本尊吸干你。” 他垂眸看着那雪白的肌肤,细嫩如玉,脖颈上还有他刚刚用剑划破的伤口,未干的血液星星点点地缀在她如雪般的肌肤上,红的刺眼,他候间一热,贪婪的饥饿感顷刻间袭遍全身。张口咬下去,獠牙刺破皮肤,她一声未出。 唇齿相接的地方变得火辣辣的,温热的血液溢入口中,他忽然什么都不想了,只觉得浑身所有的**都在嘶吼,他用力将洛夕摁在怀里,贪婪地用力吸允着,一只手放在她后颈,慢慢深入她发丝间。身上的精血一点点恢复,汹涌的力量不断地涌出。在香甜和浓郁的血腥味中,他已全然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洛夕紧咬着牙关,觉得全身力气都随着血液一同流走,仿佛身子被抽空了一般,脖颈间是火辣辣的疼,她就像被电流击穿一样,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她觉得自己要被吸干了,浑身无力,腿一软有些站不住,腰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拖住,那人的头在她颈间埋得更深。 睚眦更加疯狂地吸食着,洛夕失血过多,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喃喃道:“龙血树,你应该抢到了吧?” 睚眦仿佛上了瘾,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也根本停不下来。洛夕感觉情况有些不妙,想用力推开他,挣扎了几下却丝毫不起作用,“睚眦,睚眦……” 他用力禁锢着她小小的身子,她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最后,她再也没有力气,身子彻底软了下去,眼皮也沉重地睁不开,她用尽最后力气,小声说道:“把火种……火种……留下……” 许久后,睚眦感觉她身子轻了许多,柔弱的像一片羽毛,他赶忙住了嘴,轻轻舔舐尽她脖颈残留的血迹,又贪婪地啃食了几口才不舍地离开。洛夕已经昏了过去,看着她已经被吸食得发紫的脖子,他皱了眉,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么用力,吸了那么多,但那种抵制不住的**又令他发狂。 他轻轻把她放在地上,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伸手轻轻抚过她脸颊,抚过她耳畔,最后抚至她脖颈间,那血红的齿痕便消失不见,只留一块泛着深紫色的淤伤。 他弯下腰,轻轻吻在她额头,嗓音轻柔如碎玉。 “傻丫头,这一恩,你想要我怎么报?” 正文 【第五节】白烨将军 众人在迷障中徘徊,摸不着头脑,不论再怎么大声的呼喊都没有人回应。 黑暗中忽然爆出火光,睚眦强悍的灵力波及四方,众人立马朝那个方向一同敢去。 众人赶到洞中,只见空荡荡的山洞里燃了几盏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好似马上就要熄灭,洛夕不知死活地昏在地上,她手中燃着一捧血红色的火焰,映着她惨白的脸,诡秘而凄美。黎冉立马赶过去,看到她脖颈处的瘀血时,深深皱了眉。黎冉拿过她手腕探了探她体内,冰冷的眸中登时燃起了火。 何夕,上次西戎一战睚眦想杀你,你现在不仅自愿做他人质,又喂血给他续命,怎么,他对你来讲,有多特殊? 众人看到气息微弱的洛夕和她手中的光明火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大概猜到,应是洛夕做拼死抵抗抢走了火种,睚眦也早已灵力不济,又受了小十七冰棱一击,已是危在旦夕,无法和洛夕僵持太久,于是只能先逃走。 因为青妍和银甲将军顺着气息去追了睚眦,黎冉便将火种收入自己虚空中,然后缓缓抱起轻如羽翼的洛夕,不停地往她体内输入灵力。众人都很担忧洛夕的伤势,青阳微皱着眉看着洛夕没有说话,小十七已经泪珠子掉了一地,紧跟着黎冉向外走去。众人出了山洞御风向上飞去,许久后,天顶大亮,阳光普照下来,四周依旧风波具静,安静而庄肃。 洛夕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躺在床上,她稍稍一动,脖颈处便传来刺痛,皱了皱眉起身下床,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 睚眦你个死变态!一次吸那么多!干脆一口气把老子吸死得了…… 洛夕用灵力抚过自己脖子,疼痛少了些许,她要赶快去问问现在的情况——睚眦被抓走了没?火种他带走了没? 推开门,便见那银甲将军笔直地立在门口,宽大结实的身躯将大好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洛夕站在他的影子里,心里犯了一阵毛,看着他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她不禁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那威武的银甲将军如巨山崩倒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见他行如此大礼洛夕一头雾水,心口扑通扑通直跳。那将军虎躯轻颤,深深地低着头,半晌后,他轻轻喊道:“殿下。” 洛夕一愣,猛然明白了。 “白将军快快请起,您这一拜我可受不起!”洛夕弯腰去扶,白烨抬起头,他面容已不似几百年前那么俊朗,经过岁月的洗礼,他脸上更多的是沉稳和威严,还有那遒劲却略有沧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洛夕,那眼中好似有波涛万丈,他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水。 一千五百年前,炎帝把还是婴儿的瑶姬送到瑶池,他和青妍是看着瑶姬一点点长大的,她在玉山二百年,他曾做过她师父教她习武,后来她被炎帝过继去了灵山巫氏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听说她后来成为灵山十巫之一,巫真,统领朝云国。再后来,他便是听说她死在了逐鹿之战。没想到的是两百年后她又回到了玉山。但她已换了身份成为另一个人。又三百年,她长辞于世。 自那以后到现在,已经七百年了。因为有上次瑶姬假死欺骗所有人,所以对于这一次白烨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那个瑶姬殿下。 洛夕将他扶起来,他依旧抱着拳对洛夕弯腰行礼,洛夕没顾上解释直接问道:“那个,睚眦抓到了吗?” 白烨沉重地摇了摇头,“人是没有抓到,但多亏殿下拼命抢下了火种,昆仑才并未有太大损失。” 洛夕微微愣了愣,其实她并没有想过睚眦会将火种留下,她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她那句微乎其微的话,没想到他竟真的把火种留了下来。 知道睚眦已经逃走,她终于松了口气。洛夕微笑着看向白烨,“白将军,为什么你认得出我,青妍却没有?” 瑶姬留下的那本书里提到过,青妍从小待瑶姬娘亲如妹妹,七百年前瑶姬来求昆仑镜时她便一眼认出了瑶姬,怎么现在她见到洛夕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烨回道:“自从三百多年前起,青妍就开始频繁地忘记一些事情,其中一百年症状尤为严重,时常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干,对周围的人也一个都不认识,后来病情好转,近一百年已恢复正常,但对于以前的事却忘记了一大半。” 洛夕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白将军,其实,我不是瑶姬。” 白烨愣了,他盯着洛夕的脸使劲看,怎么会不是?这张脸分明就是瑶姬殿下,就连她的气息还有那给人的感觉都和瑶姬一模一样! 洛夕弯腰对他行了礼,“瑶姬是我娘亲,我是长琴煜夕。”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当初瑶姬在生下长琴氏第二个孩子后便死了,那是个女孩,就叫长琴煜夕,封号何夕公主。 白烨张着嘴想了半天,最后结巴道:“小、小殿下?” 洛夕笑着拍拍他肩膀,“别那么叫,我可不好意思,叫我洛夕吧。” “可是,”白烨皱着眉,“何夕公主已死有一百余年……” 洛夕将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对他嘘了一声,“所以你要保密呀。” 他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真是和你娘亲如出一辙。” 洛夕对他嘻嘻笑了笑,白烨忽而想起了什么,立刻正色道:“殿下请快随我来,玖翎各位都在正殿等你。” “啊?”洛夕快步跟上他,“等我做什么?唉,不是说了不让你那么叫了吗?” “对不起,一看到那张脸就脱口而出了,习惯了习惯了。” “一会到了人前可不许那么叫!” “属下明白。” “……” 到了正殿后,大家都在,还有一个陌生女子和两个陌生男子,穿着都不凡,应当有较高的地位。白烨在她身后悄悄告诉她,那个看起来灵巧机敏的女子是大鹫部族长,名叫九酒。剩下两个男子中,高大强壮的是狡部族长,焦炎,瘦小平和的是小鹫部族长,九泽明。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洛夕,洛夕紧张地走到黎冉身边坐下,顶着众族长审视般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要被众师长处罚。 正文 【第六节】再来一碗血 青妍看向洛夕,“听说你在接任桃花阁阁主的仪式上,让那棵桃树重新盛开了一次?” 洛夕怔了怔,然后点点头,听见那个小鹫部族长九泽明嘟哝了一句:“就她这个小娃子,也能令蟠桃园的桃树盛开?”一旁那个名叫九酒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拧了他一把,他立刻闭了嘴,朝洛夕干笑两下。 九酒笑盈盈地对洛夕说:“我们需要你一碗血。” 洛夕扯了扯嘴角:“又要干嘛?”你们一个个要把我榨干是不是? 九酒有些尴尬地笑了:“什么叫,又、要干嘛?” 洛夕摇摇头转而问道:“用我的血做什么?” 一旁的白烨说道:“诸位也都看见了,西王母并不在修炼,其实西王母已经消失有二百三十多年了,此事只有我们各位族长知道,我们商量着先瞒着此事去寻找西王母,可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如今光明火种险些被抢,西王母消失一事,怕是瞒不住了。” 威薇冷笑了一下,“所以,你们决定另选一任王母?” 白烨点点头,“我们已经别无他法,再过两个月便是瑶池盛宴,王母不出面不行。” “这与我的血有什么关系?”洛夕不解地看了一眼黎冉,却见他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好似……好似不想搭理她。 青妍回道:“王母接替有一道程序和你们玖翎的桃花阁主接任十分相像,就是滴一滴血在瑶池中,池水倒涌入天,浇灌千里桃林,使得桃林更加灼灼生辉。” 使池水倒涌入天变成雨浇灌桃林并非难事,灵力强就能做到,但浇灌完后桃树开得更繁茂,一般人是办不到的,只有瑶池金母方可办到。 “那王母失踪一事,你们不打算查了吗?”辛子安微眯了眼看向青妍。 “我们一直在查,却也一直没有结果。”青妍对此也很无奈,她何尝不希望王母健在? 黎冉一直盯着青妍,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昆仑镜,找全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各族长并不知黎冉就是从前的那条神龙龙翊,十分惊讶他怎么会知道此事,昆仑镜碎一事他们并未昭告天下,怎么就这么轻易传到了外人耳朵里去? 青妍生气地瞪着他,她气是他当初打碎了昆仑镜令其碎片四散,气他当初不肯跟她回昆仑,更气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此事! 而黎冉,就是故意让天下人知道此事。如此一来,昆仑一定会慌,就会露出端倪。 一晌后,青妍冷冰冰道:“还差一小片。”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昆仑镜碎如此大的事他们居然瞒着不告知天下?! 雷颖略带怒意地说:“你们昆仑是打算与世隔绝吗?发生这么多大事居然一声不吭,是不是哪天通灵谷魔星三魄被放出你们也打算瞒着?!” 雷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昆仑各族长脸色也有些难看,虽然想反驳却没个正当理由,因为他们这么做对天下确实极为不负责任。 青妍也只好软下来道歉:“此事确实是我们几位族长不对,但我们也是在为昆仑着想,如果将西王母消失和昆仑镜残缺之事一并告知天下,必会引起骚动,昆仑内部也会有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青妍说的并非不无道理,洛夕也只好妥协说愿意分他们一碗血。 最后五个族长一同送众人下山,对众人万分感谢,临走时还说两个月后的瑶池盛宴,请玖翎各位一定参加! 几日后,昆仑举行了接替仪式,新一任王母并不是青妍,因为青妍三百年前失忆一事还令族人心有余悸,而刚担任大鹫部族长不过一百年的九酒却颇受族人喜欢,于是被选为新一任王母。那天青妍假扮成上任王母的样子,在滴血仪式上偷梁换柱用了洛夕的血,昆仑各族人也都没起疑心,这次的风雨才算平静下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众人骑着玄鸟飞回玖翎,洛夕和黎冉共骑一头,黎冉坐在她身后若有若无地环着她。 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自从洛夕醒来她就觉得黎冉有些不对劲,他刻意不去看她,甚至刻意不去碰她,洛夕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是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不对她发火,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这是他见过最冷酷的黎冉,最令人害怕的尊主。 上玄鸟前她鼓足了勇气强烈要求要和他共骑一头,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同意。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洛夕觉得这时候自己真是不知廉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是怎么了,机灵的小十七就笑呵呵推着二人硬是将他们推上玄鸟坐骑。 飞回去的路上洛夕张口好几次却没发出声来,身后的尊主是面无表情,他抿着唇一声不吭,洛夕坐立不安如芒在背,觉得身后的他随时会爆发,就连头顶上他的呼吸都好似带着怒气和寒意,她从未,从未体会过这样强烈的压迫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尊主忽然放慢了玄鸟的速度,远远地缀在众人身后,洛夕知道他要说话了,不免更紧张起来,绷着身子不敢动。只听见头顶传来他温怒的声音:“你和睚眦,是什么关系?” 她愣了愣,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想去捂住脖子,但又觉得已经晚了,于是手停在空中,进退两难。 看到她竟想用手去挡,他心中的怒气又盛了几分。她为了睚眦去昆仑山脚猎杀灵兽换取兵器,灵兽晶石不够,她又偷偷跑去香料店里的密室里,去取上等晶石,他都知道,但他都不说,他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大战西戎时她又为了睚眦去劫安氏的药物,逼迫安晞然交出两株万年神芝,在睚眦重伤西戎败军之际,她去给毫无胜算的睚眦送去了神芝,西戎士气大盛,回光返照般将皇族军队逼入绝境;因为那两株神芝,战期延长了一个月,士兵们惨死了七万人。 她曾问过他,就算她是要灭了皇族,灭了黎族和重明族,他也会守在她身边?他上一世是昆仑神龙,西王母教导他要仁爱天下,他便心存善心,与同门之人救济苍生,这一世他是黎冉,他是苍梧尊主,他仍不忘本分,他怎能弃百姓兴亡于不顾?他怎能放任氏族被灭而不管? 但是,他说他会,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不离不弃。 他本是高傲神龙,就算筋骨皆断灵力被废沦为乞丐,他也不会对任何人低头,不屑于任何人的施舍,不畏夏日骄阳胜火,不畏冬日雪厚三尺冰冷刺骨。但他为了她可以放下所有骄傲,放下所有过往,他不在是傲骨神龙,他可以为她成为一只温柔的驯兽。 他可以为了她,放弃一身傲气与地位,去向往平淡如水的生活。 洛夕缓缓放下手,她也说不清自己和睚眦是什么关系,她有时候怕睚眦怕的要死,有时候却毫不畏惧,睚眦将她从万丈高空扔下,把她摔得断胳膊断腿三天不能动,她生气,却也只是生气,并不记恨他。他们可以刀剑相向,也可以用命相护,睚眦对他来说算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要她怎么回答? 黎冉的怒气包裹着她让她仿佛置身熔炉,她低着头,无力地回答:“我也说不清。” 黎冉彻底愣住了。 正文 【第七节】以后可能是陌路 你们关系是有多暧昧竟让你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洛夕为了睚眦去换兵器,去抢神芝,甚至对七万条生灵放任不管,她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当时在云巅上睚眦还会拼出全力放出魔星一魄去掏她心肺?!为什么睚眦拿她当盾牌以保自己性命,如此冷酷无情之下她还要用自己的鲜血为他恢复灵力助他逃走?! 为什么啊洛夕,为什么? 他放任你生死于不顾,你却还要以命相救,他对你是有多重要? “疼……”洛夕轻轻哼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紧紧抓住她手腕,纤细的手腕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他捏断,整只手已变得通红。 他皱了眉,却没有放手。 洛夕想挣开他,可奈何力气不够,“你先听我解释……” “是不是他把你吸干了也无所谓?”他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带着怒火滔天,如雷雨般砸下。 “黎冉!你……” “洛洛——冉哥哥——” 小十七骑着玄鸟从前方急速赶来,声音十分焦急。 黎冉这才放开了手。 他驱策玄鸟飞快了些与小十七相迎,小十七手中拿着一条布帛,急慌慌地给黎冉说:“有传书,具茨山要守不住了!” 他身子剧烈颤了一下。 小十七焦急地看着他,“我们现在赶过去吧!” 黎冉犹豫了一瞬,然后飞身跃到小十七的玄鸟上,他冷淡地扫了一眼洛夕,然后驱策玄鸟向另一个方向极速飞去。 她怔住,那个眼神冷到她害怕。 他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毅然而然地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感到锥心沥血的疼,世界仿佛都被他的眼神冻住了,冷到百花皆败,冷到热泉成冰,冷倒苍生寂灭。她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她从未料想到他会那么生气,她也从未料想到他竟忍了那么久,她从未料想到此昆仑一行,会以这种结尾告终。 不知不觉,她泪就已经流了下来,她本以为昆仑之行的结尾应该是他向洛府提亲,她这样幻想着,最后却尽数被他打灭。 而她更没料想到的是,自这次以后,命运便错开了。 她脑子混乱得很,根本不知道玄鸟什么时候到了玖翎,她昏昏噩噩地下了玄鸟,腿软没站稳,身子却被谁扶住了,她一怔,立马条件反射地推开,然后看见青阳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 她牵强笑了笑,扭身走向清和殿。 她不想去罗天玄宫见师父,她这个模样不想让师父看见。 青阳有些失魂落魄,他呆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满脑子都是她刚刚的表情,害怕、颓唐、悲伤和无可奈何。青阳不知道她和黎冉发生了什么,他只能默默站在一边,默默地守着。 她是兄弟,兄弟比女人重要。他身边的女人要常常换,但兄弟却可以一辈子,他宁愿守着青灯长明,而不是飞蛾扑火,但他要忍受着将所有感情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痛。 威薇扶着江乞玉向寝殿走,雷颖和剩下的人去罗天玄宫禀报钟离。 江乞玉看到青阳张望洛夕的样子,是那种心疼而又无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青阳身边那么多女人,她又何必傻兮兮地动了情? 洛夕推开房门便见潇翎月坐在桌边,她只是略微惊讶,但疲惫感征服了她想和潇翎月聊聊的**。她随手关了门,直径走向床边,一头栽在床上,没说一句话。 洛夕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一下子激怒了潇翎月,她大步冲到床边一把揪住洛夕衣领,硬是把洛夕拽了起来,她大声喊道:“洛夕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一百三十年!什么昆仑山?什么龙翊?你给我说清楚!”洛夕任由她拎着衣领不做任何挣扎。她微微扬头冷淡地看向潇翎月,眼中好似空无一物,波澜不惊。 “就是一百三十多年前我救了他一命,我们一起住了十年结为夫妻,后来他为了救我替我受了七十二道天雷,然后失了内丹,再入轮回成为黎冉。”她就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不带丝毫感情。 潇翎月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她不知道自从她和烈狐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了,她和黎冉永远都不会了,但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明明她和黎冉才是天下公认的眷侣,明明洛夕才是插足者,为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反了?为什么她成为了横刀夺爱的人?为什么她要退步?她有什么错?! 潇翎月双目通红地瞪着洛夕,轻颤嘴唇说不出话来,洛夕冷冷道:“解释完了,你可以出去了吧?” 潇翎月猛地将她按在床上,抬手就是一耳光! 时间寂静了一刹那—— 洛夕扬手一挥,将潇翎月打出去好远。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下手狠了,她慌忙坐起来,潇翎月被打到墙上落下,一口血咳出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夕。洛夕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灵力?! 洛夕怕她发现自己的什么,立马冷声喝道:“滚出去!” 潇翎月浑身一颤,踉跄地爬起来,指着她大声喊:“洛夕你会后悔的!” 她跑出了屋子,洛夕疲惫地舒了口气,一头倒下去。洛夕根本不担心潇翎月会将这一百三十年间的事说出去,潇翎月也不傻,她若将这事说出去,天下人便都会认为她才是插足者,她颜面何在,她只能成为天下的笑柄,何必挖了坑自己跳? 至于雷颖他们,洛夕早就交代过,应该不会乱说。 洛夕抱着被子,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逼着自己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已被她攥湿,她才沉沉睡去。 她希望这一觉能睡好久好久,久到她一觉醒来,他便已消了气,能温柔地对她笑。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还是空荡荡的,她睁着眼在床上想了好久,然后才起来洗漱,整理好衣冠出了门。一路上碰到无数人,见了她都小声议论,有的人眼中是惊讶,有的人是不敢相信,有的是敬佩,有的是不屑。洛夕目不斜视地走着,看来她在昆仑抢下火种一事是传开了。 未上浮岛,仰起头用灵力覆住双眼,看见钟离坐在桃花树下看书,白衣飘舞,墨发如瀑,洛夕站在孤峰下盯着他看了好久,心里莫名地泛酸,钟离和瑶姬也是相爱不相终,之间有那么多误会,那么多错过,她明明爱他爱得那么深,他明明早就在自己心口上纹了一枝桃花,他却一直没有告诉她,最后是有情人各散天涯。 洛夕呆呆地望了半天,只见钟离微微张了口,他并未看向洛夕,但那清冷的声音却已传至她耳畔:“看了那么久,脖子酸么?” 洛夕噗嗤一声笑出声,御风飞上了浮岛。 正文 【第八节】大意 她甜甜笑着跪在他身边,“拜见师父。” 钟离淡淡道:“起来吧。” 洛夕起了身,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钟离瞟了她一眼,伸出修长玉指翻了页书,“为师惊艳到你了?” 她使劲点头,我爹的姿色果然是天下独绝! 洛夕盘腿坐下来,乖巧地问:“师父,你之前还收过其他徒弟吗?” 他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微微点了头。 “那后来呢?她叫什么呀?现在在哪儿呢?是出师了吗?”问完,她有些紧张,毕竟这些个问题,答案她都知道。 问了一串,钟离却只回了三个字。 “陆朝瑶。”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应是有几百年没叫过这三个字,都生疏了吧?当他亲口说出来,自己再亲耳听到,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洛夕知道钟离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于是她自觉转了话锋:“师父,如果魔星复活的话,会怎样呢?” 钟离看向她,猛然想起酉陌穹的话。 “妖魔横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定定看着她,话语间夹杂着威严和些许告诫。 洛夕愣了愣,她不知道刚刚钟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起了身,慢悠悠地朝外走,“师父,你说魔星会复活吗?” 他依旧平静:“未来的事,为师不清楚。” 洛夕扭头对他笑了笑,“师父,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然后普及苍生,好好孝敬您!” 她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笑容如春桃初开,明艳姣好,他不禁心头一暖,微微弯起了嘴角,如冰雪融化。洛夕觉得世界好似猛然亮了,万物催发。 她看着他,认真道:“师父,你笑起来很好看。” 娘亲她,一定很喜欢你的笑。 洛夕每日都在罗天玄宫,在钟离的指导下刻苦修炼,起早贪黑,累了一天后沾床就睡,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钟离也一度惊讶,她哪来那么大动力拼命到这个地步,灵力提升的速度简直超神。 洛夕去灵兽山采集灵草,在树枝上跳了两下,一个脚滑掉下来,摔得七荤八素,她想站起来,却迟迟没有动。她这些日子真的是太累了,累到她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只有她一个人明白,每日把自己逼得那么苦那么累,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去想他,每当她说有一点空闲,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临走的那个眼神,冷到刺骨。 洛夕叹了口气,拿胳膊挡住眼,她想着不如过几日去具茨山找一次他吧,向他解释清楚,尽快把误会解开。 潇翎月在不远处正好看到洛夕,扬唇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向她靠近。快走到她身边时,远处猛地闪过一个黑影,立在洛夕头顶的树枝上。 潇翎月立马躲到树后,她屏着呼吸,心脏狂跳不止,她瞪着眼睛丝毫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来。 潇翎月看到,立在树枝上的黑衣男子,就是那个抢火种的睚眦! 她尽量掩去所有气息,背后已全是冷汗。潇翎月不知道睚眦来玖翎做什么,但她一定要想办法告诉长老们。至于那个洛夕,最好被睚眦杀死好了…… 睚眦没有动,潇翎月也不敢轻举妄动,半晌后,只听见睚眦高冷戏谑的声音:“进步的挺快呀你。” 洛夕一听见那声音就气不打一出来,抬起胳膊瞪向他,“等我练到上仙,第一个揍你!” 睚眦勾起嘴角,“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你,你……”洛夕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挑了挑眉毛,“本尊今天不跟你计较。” 洛夕坐起来,“孟极救过来了吧?” 他点点头。 “欠我个人情听到没有?”洛夕朝他喊道。 睚眦微微皱眉,一脸不耐烦,“我怎么总是欠你们长琴氏人情?” 洛夕站起来拍拍屁股,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草药,与潇翎月所在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是怎么进的灵兽山?”洛夕不悦地看他一眼,他只是邪邪一笑。 “又来找我干嘛?” “没事,就想来看看你血气恢复好了没有。” 洛夕立马捂住脖子,睚眦不屑地瞪她一眼,“本尊可不想再喝第二次,难喝死了!” “我求着你了?!” “你求着我也不喝。” …… 听着他俩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潇翎月才腿一软倚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她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洛夕和睚眦有交情?!看样子交情还不浅!还有,洛夕是长琴氏之女?!那个不惜灭族放出魔星三魄的长琴氏?! 潇翎月站起来,浑浑噩噩地往外走,眼中满是疑惑和恐惧,最后却多了些许兴奋…… 今天睚眦真是稀奇,骂了她两句就走了,洛夕一头雾水。她带着采好的灵药往回走,走到半路就被猎狐劫住了。 只见他皱着眉,一脸的严肃和不解,他抿了抿嘴,说道:“皇尊,酉陌穹长老,还有墨钟岩长老在罗天玄宫等你。” 她一惊,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洛夕跟着烈狐朝罗天玄宫飞去,她心里十分忐忑,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什么三尊都在等我啊?” 烈狐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墨钟岩长老他脸色相当不好。”烈狐有些担心地看向洛夕,“你不会犯了什么事吧?” 洛夕仔细想了一通,真的没有啊!她最近一直刻苦练习不分日夜安分守己,什么时候犯错了?犯的什么错? 烈狐将她领到罗天玄宫门口,他拍了拍她肩膀,“别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你说实话就好。” 洛夕微笑着对他点点头,“放心吧,我没事的。” 看着洛夕进了殿,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这阵势实在不小,情况十分不妙,况且墨钟岩还那么生气,洛夕得犯多大的事? 洛夕走进殿里,只见酉陌穹坐在中央,钟离和墨钟岩各坐一侧。 还有潇翎月,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墨钟岩身旁。 洛夕眼皮跳了两下,这个潇翎月又要耍什么花招? 洛夕跪下行礼,一晌没人说话,洛夕觉得周围气氛十分紧张,潇翎月搞出这么大个幺蛾子,貌似很难对付。 “抬起头来。”墨钟岩带着些许怒气说道。 洛夕慢慢抬起头,看见墨钟岩面若玄铁,微皱着眉盯着她。而一旁的潇翎月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冷冷的俯视着她。 墨钟岩开口道:“你是长琴氏之女?” 洛夕脑子“嗡”地一响,他怎么会知道? 看样子是一旁潇翎月发现并禀告上来,但是,潇翎月她又怎么知道?! 洛夕看向钟离,他只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看着她。洛夕额头上已冒出汗,从她爬上天梯跪罗天玄宫门前,从她第一次跪在钟离脚边,请他收自己为徒开始,钟离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以如今的情势来看,钟离并没有把她的身份告诉任何人,不然墨钟岩就不会想现在这样不确定地拷问自己。 从一开始钟离就没有嫌弃洛夕的身份,他知道她是长琴氏之女,知道她是瑶姬的女儿,根本没有理会那个为天下人所耻的长琴氏身份。洛夕知道,他也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她是长琴煜夕。 中间的酉陌穹看戏般地笑着。 洛夕一脸茫然地看着墨钟岩,“长老恕罪,洛夕不懂长老是什么意思。” “胡说!”潇翎月高高在上地瞪着她,“我分明听到西戎大将睚眦说你是长琴氏之人!你少装傻!” 洛夕强掩住内心的惊慌,木讷地看向潇翎月,她一脸无辜的表情下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刚才与睚眦说话时她全然没在意周围,睚眦既然敢出现就说明周围没有其他人,一时疏忽竟捅出这么大个娄子,她真是糊涂! 洛夕根本不敢看向钟离,钟离他自然明白潇翎月说的是真话,洛夕是不可能傻兮兮的告诉潇翎月自己是长琴煜夕,而潇翎月敢毫不畏惧地说出来,代表她一定是亲耳听见了! 正文 【第九节】化解 洛夕直起身子看向潇翎月,“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和西戎大将在一起?!在昆仑时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那都是你们做戏!洛夕你这个长琴氏孽种,放出魔星,还勾结西戎!”潇翎月指着她大骂。 “可笑!你在哪里看见我和睚眦说话了?!” “就在灵兽山!” “你当灵兽山的结界是废物吗?他想来就来,想走……” “都住嘴!”墨钟岩怒斥道,二人皆闭了嘴。 酉陌穹微微笑着,“睚眦若进了灵兽山,结界应当有反应,不过我今日确实没感觉到结界有什么异常。” 洛夕也捏了把汗,因九重封印的缘故,她自己进出任何结界都不受阻拦,睚眦吸了她那么多血,在血液新陈代谢完之前,他应该也可以随意进出结界,所以酉陌穹才没有发现。 洛夕叩头,“小女洛夕失忆,的确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我也不否认我是长琴氏的可能,但我洛夕和西戎绝对没有半点瓜葛,望长老明鉴!” 她和西戎无瓜葛,但她和睚眦有瓜葛。 “她根本没失忆!她骗人!”潇翎月急得跺了跺脚,指着她喊道。 “潇翎月,你对我不满你可以说出来,但你请不要捏造事实来诬陷我!”洛夕冷冰冰地说。 钟离微微皱了眉,他不明白洛夕是如何做到说谎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做错了事还可以这么冷静,说的这么冷淡,若不是他知道她是瑶姬的女儿,恐怕也会被她骗了吧?! 酉陌穹感觉到了钟离身上的温怒,略微有些惊讶。 潇翎月扯着墨钟岩的袖子,又急又恼,“她一百三十年前就这个模样,可三年前的她还没有灵力,怎么可能保持容貌?她一定有问题!不信可以去问问雷颖,他们都可以作证!” 宽大袖袍下洛夕的手心钻出汗来,她隐约感觉到钟离的温怒,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一点点侵蚀她,钟离为人清正,听着她在这忙满口诡辩之词他一定是觉得她卑鄙透了! 师父,对不起。 “她如果是哪个神族的话,就算没有灵力也可以长生。”酉陌穹淡淡地说。 潇翎月气得说不出话,酉陌穹眯着眼朝向墨钟岩,像一只俊美的狐狸,“不如你探探她的记忆,一来可探出她有没有失忆,二来可看出她和睚眦究竟有没有勾结。” 潇翎月一喜,拽着墨钟岩袖子,“对,父君,您快探她记忆!这样就能知道她有到底没有撒谎!” 潇翎月冷笑着看向洛夕,就算她再怎么狡辩,她的记忆也会彻底出卖她! 墨钟岩看向钟离,这毕竟是他的徒儿,由墨钟岩窥探记忆确实有些说不过去。钟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洛夕的记忆一定十分骇人,偷习禁术,被魔噬心,颠沛流离,全族皆灭,她的记忆中有太多秘密不可告人,那些秘密不光会危及她自己,更会危及其它氏族。 钟离犹豫了一会儿,道:“让为师来……” “洛夕不介意长老看我的记忆。”她出口打断钟离。 酉陌穹幽幽道:“对啊,让师父来的话指不定会护短呢。” 钟离冷冷地扫了酉陌穹一眼,酉陌穹耸了耸肩,眯眼对着钟离笑。 钟离看向洛夕,“墨钟岩,你来吧。” 潇翎月看着叩头于地的洛夕,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墨钟岩对洛夕施了术,只见她周身萦绕着团团白光,不断有模糊的影像飞速闪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墨钟岩闭着眼细细查看那些呈现在他脑子里的记忆。 钟离不禁也捏了把汗,这洛夕是疯了?她怎么就不懂自己的苦心? 一晌后,墨钟岩睁开眼,洛夕身上的白光也消失了,潇翎月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墨钟岩有些恼怒地看向潇翎月,“胡闹!给我滚回去!” 潇翎月愣住,父君这是怎么了?父君你没看到吗? 墨钟岩有些难看地说:“她确实失忆,也确实和睚眦没有半分瓜葛,好了洛夕,你先下去吧。” 洛夕颤巍巍地站起来,“是。”她慢慢退出去,自始至终,都没看钟离一眼。 看着洛夕安然退去,潇翎月恨的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会这样?父君你看看我的记忆!你看看……” “你还嫌不够丢人?!”墨钟岩低声喝斥。 潇翎月住了嘴,哭着跑了出去,墨钟岩略含歉意地向钟离点了下头,然后也出了殿。 酉陌穹伸了个懒腰,对着钟离眯眼一笑,跟着出了殿。 许久后,人都走了,洛夕低着头轻手轻脚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师父,对不起,你不能看我的记忆,若是墨钟岩看我的记忆,我可以用九重封印将不该有的记忆封起来,但如果是你,我不敢用封印封一点记忆,我也不怕你看到我的所有记忆,可是那一段你不能看,娘亲说他不想告诉你我是你的亲生骨肉!她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你自己解释。”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夕埋着头,“师父,我和睚眦只是朋友,他不代表西戎,我也不代表玖翎,我和西戎没有半点瓜葛,和西戎大将也没有半点瓜葛,有瓜葛的是睚眦。” 他皱着眉,“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玖翎,对不起天下的事?” 她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钟离,看得他心头一颤,她举手指天发誓,“我洛夕,从未做过有损玖翎的事!也从未做过有损天下的事!” 她替睚眦找兵器,是为了让战场百姓自保,她送睚眦神芝,只是完成交易,只是希望他伤势快些好…… 她以为,自己没有对不起天下。 但那只是她以为,她全然没有在意皇族七万人的生命,她只在意自己玩的是否开心,冷漠到底的她只会强硬地以为自己没有错。 钟离叹了口气,怒气散去,又是一副不问世事的表情,“你下去吧。” 洛夕垂下眼,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强词夺理,但她只能这么说。她只能这么说。 洛夕缓缓放下了手,退出殿去。 正文 【卷六·昆仑变】【第一章·第一节】远嫁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1 九婴带领妖兵攻打具茨山的祝融之墟,那里封有魔星一魄,由黎氏镇守。黎冉不想让自己年迈的老爹去与恶斗,就自己领兵去了具茨山。并不是以苍梧尊主的身份。 洛夕一直在担心黎冉的战况,根本没心参加昆仑的瑶池盛会,再加上最近潇翎月这么一闹,她就更想一个人呆着什么都不干。 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她坐在窗前盯着月亮发呆,今晚月亮又大又圆,还亮得刺眼。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洛夕扭过头,却是帝喾! 略有些惊讶:“你不是在蟠桃盛会?”洛夕呲牙笑笑,“顺便来看看我?那这个顺便可真够远的,一个西羌,一个南蛮。” 帝喾关上门在屋里设了个结界,然后坐到桌前,面色有些凝重。洛夕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小步走到桌前坐下。帝喾一直皱着眉头盯着她一言不发,眼中是愁苦无奈,还有着急。 洛夕被看得一阵发毛,帝喾身上圣王的气息压得她难受,“俊伯父?” 帝喾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一个巴掌大小的书卷扔到桌上:“这是今天蟠桃盛会上有人偷偷塞进寡人手里的。” 洛夕拿过书卷打开来看,里面是潇翎月关于洛夕和睚眦对话的那段记忆…… 洛夕哭笑不得,她将书卷放回桌上,这个潇翎月,告她父君墨钟岩不成,又趁机告诉帝喾,可惜帝喾本就是知情人,让她白欢喜了一场。 帝喾眉头又紧了紧,“你还不知道着急吗?” 帝王之威扑面而来,四周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洛夕抿了抿嘴,她知道帝喾是担心自己,为自己着想,可担心过头也不是个事,“俊伯父你放心吧,这事不会传开的。” 如果帝喾对次此事置之不理,潇翎月必定不甘心,但连帝君都不相信,她还能请谁帮忙?她只能自己受着气,然后隔三差五来找洛夕的事。 帝喾眼睛一瞪,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你怎么才能让寡人放心?!那人既然敢将书卷塞进寡人手里,也必定敢塞进其他人手里,到时候流言四起,天下人想不信都难!” 他声音中夹杂了灵力,显得雄厚无比,震得她耳膜生疼。 洛夕低下头,潇翎月现在已经知道了此事,她还能做什么挽回?怎样才能让潇翎月闭嘴?割了她的舌头?那还不如直接断了她的性命!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寡人说了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不然寡人也保不住你,寡人这么着急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现在又跟睚眦混到一起,你还嫌自己的罪名不够大吗?!” 被帝喾这么一吼,洛夕也慌起来,“伯父我错了……” 帝喾忿恨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挥手,那书卷就自己燃了起来。帝喾并不在意洛夕和睚眦混在一起,他知道睚眦并非极恶之人,就算是西戎大将,有一两个交情也没什么,他相信洛夕有分寸,不会涉及国家利益,只是现在情势这么危急,再来往下去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以后不许再和睚眦有来往!”帝喾低喝一声。 她垂下眼,小声说:“知道了……” 帝喾看着洛夕,这丫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虽然她属于另一个统治氏族,与她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但他却十分喜欢她,待她如亲女儿,他以为何夕公主病逝,后来才知道她受了那么多苦,直到最后长琴氏灭族他都没能帮上什么忙,他愧对于长琴氏,愧对于她,现在只能将所有的后悔都变成疼爱尽数放在她身上。他无能,保不了长琴氏,但如今,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 帝喾既心疼又无奈,“过几日,寡人会安排你嫁到蜀国。” 洛夕脑子嗡地一响,如受晴天霹雳。 洛夕不敢相信地盯着帝喾,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帝喾摇摇头,他也不忍心,“只是名义上的嫁过去,寡人会让柏昭好生安排,把你嫁给蜀国三皇子,等到这边风波静下来,寡人再接你回来。” “我不嫁!”洛夕大叫起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蜀国是蚩尤九黎部的后裔,魔星也同为蚩尤之臣,蜀国不会介意你长琴氏的身份,寡人与蜀国国君交情不错,他不会亏待你。” 帝喾的师父是贵族柏皇氏的柏昭,蜀国的开国皇帝是蚕丛,现任国君是柏鹤,与柏昭为同姓氏族,交情自然不浅,洛夕呆在蜀国应该会十分安全。蜀国人信奉蚩尤,所以对魔星也有一种独特的依赖感,蜀国人认为后卿在死后变为飞尸魔星残害百姓并不是因为他本性是坏的,而且认为后卿是在死后才变成魔星加入蚩尤的战队,后卿本是帮着黄帝的,他在为黄帝战死后无人收尸怨念深重,才化作飞尸与黄帝作对。 所以蜀国人并不认为魔星有多坏,就算洛夕有意复活魔星,他们也不一定会阻止。 洛夕不停地摇头:“我不嫁我不嫁……” “说了只是名义上的,过几年就把你接回来……” “那也不行!”洛夕拍案而起,“我不嫁!我在玖翎很好!” “煜夕你懂点事行不行?!寡人是在为你好!给寡人坐下!” 洛夕气的心跳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我不嫁!我不能嫁过去!”洛夕猛吸了口气,大声道:“我要嫁给黎冉!” “你胡闹!”帝喾厉声呵斥,“他是黎氏,和你同为祝融族,祭祖时同族相杀,你怎么能嫁给他?!” “我不管!”洛夕毫不顾忌地反驳。 在她眼里,他才不是什么黎氏公子,他是胥江城的不语,他是渡给她龙丹的不语,他是苍梧的动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氏族利益,有的只是他口口声声立下的白头之约! 帝喾猛地站起来,原本一双犀利的眼眸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他身体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大威猛,他指着洛夕,手指颤动不止,他声音里是无奈和不忍:“煜夕,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话罢,他捂着嘴猛咳了两声,洛夕心里一揪,立马上前扶住他。自从三四年前睚眦在皇城重伤帝喾之后,帝喾的灵力就大不如前了,现在他身子也虚弱了许多,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年。 洛夕轻轻抚着他后背,扶着他坐下,声音也软下来:“伯父有所不知,我和黎冉早就结识了,中间因为种种事情没能在一起,现在他马上就要向我提亲了……” “这些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帝喾抬眼看她,帝王的威严已不比往昔,看着让人心疼。 若讲实话,这的确比她的命还重要。 洛夕坐下来,她紧紧握着帝喾的手,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摩挲,他的掌纹如苍老的沟壑,沉甸甸的岁月尽数刻在其中,洛夕悠悠开口:“伯父,如果我和他……” “寡人命也不久了,没几年就要退位了,只要寡人还在,就一定护你周全。在寡人退位之前,一定把你从蜀国接回来,给你安排妥当,你若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寡人也不拦你了。”帝喾慢慢说出来,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硬的语气,有的只是满心的无奈和苦苦哀求。 洛夕鼻子一酸眼眶红起来,眼前这个老人为她费尽了心思,顶着众怒去和她周全,她怎能再这么自私?她本是想说,如果自己和他私奔,不再管这氏族之争天下之乱,伯父会怎么想?现在她把话咽了回去,她和黎冉的寿命还久,路还长,但帝喾没有了,他老人家已经快不行了,她怎么能再让他操心?! 黎冉,对不起,再等几年吧,等我从蜀国回来,等我从蜀国回来。 洛夕尽量让自己笑得甜一些,她又紧紧握住帝喾的手,轻轻说:“我听你的。” 帝喾终于舒了口气,他抬手抚过她脑袋,“寡人也不忍心,但你要懂得天下时局。” 洛夕乖乖点头,又说了几句让他注意身体的话,然后送他出了门。 帝喾走后,洛夕又继续坐在窗前,月亮依旧明亮刺眼,晃得她不由得闭上眼,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正文 【第二节】远嫁2 帝喾回去后没多久,就以命柏昭安排好,并昭告天下,洛氏之女洛夕代表帝丘的利益,嫁到蜀国以谋求两国友好。 当这消息传到具茨山军营时,他心头徒然一凉,连夜赶往帝丘。 这婚事一宣布,玖翎也闹得沸沸扬扬,前些日子刚听说洛夕和尊主互相有意,现在又听说洛夕要嫁给蜀国三皇子,不知道是该说他俩苦命鸳鸯呢,还是该说他俩相爱不过是个笑话? 烈狐他们来问,洛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知道洛夕和黎冉的缘分从上一世就有,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胡乱猜测,只能默默认为她有难言之隐,并非她心甘情愿。 洛夕郁闷地呆在清和殿,一只白色小鸟扑愣着翅膀飞进来绕着她飞了两圈,然后落在她手指上。 那是睚眦的信鸟。 她抬手一挥,“走开。” 白鸟依旧绕着她飞,不断朝她鸣叫,洛夕心里烦的很,起身出了屋子向外走去,那白鸟便一直跟着,她打了好几次都被它灵巧躲过,走到清和殿外的梧桐树下时,终于耐不住了,她一把抓住白鸟,取下鸟腿子上绑的纸条,然后撒手将放了。 “你若是嫁去蜀国,还不如来投奔我西戎。” 洛夕苦笑一下,撕了那张纸。 向外走去,一路上投射来的目光刺得她难受,她当然知道最近大家都说了多少难听的话,但她却又无法反驳,每次听到他们的议论她的心里就如同针扎般得疼。 潇翎月迎面走来,仙气飘飘,天姿国色,妩媚多情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笑。潇翎月自然是高兴得很,现在帝喾要把她嫁到蜀国,此来相距十万八千里,看她还能怎么办? 洛夕嫁给别人潇翎月当然高兴,不过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帝喾对她的卷轴没有反应,难道是帝喾不信? 与洛夕擦身而过时,潇翎月高傲地笑了笑,“祝你和蜀国三皇子,百年好合。” 洛夕暗自咬了咬牙,并未理会她,直径走开。 洛夕现在是恨透了潇翎月,若不是她,洛夕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钟离就不会生气,她更不会嫁去蜀国! 一切都是因为潇翎月。 洛夕愤怒,却只能忍着。 洛夕上了浮岛,钟离正在院子里练功,洛夕没去打扰,兀自走到桃树下,俯瞰整个玖翎,现在正是冬季,麒麟宗府外的千里桃林银装素裹,精美绝伦。她坐下来偎着桃树,一朵桃花飘落,轻盈如蝶舞,她伸出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抹残灰。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静静等着钟离练功。 莫名的,她现在很想念娘亲瑶姬,虽然素未谋面,但毕竟是她娘亲,她毕竟是瑶姬的女儿,从小缺少母爱的她,此刻极度渴望瑶姬的关怀和慰问。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飘起了雪,白莹莹的,飘飘洒洒如无数雪白的小精灵。钟离练完功走到桃树下,只见洛夕依着桃树安静地睡着,她头发上飘了些许雪花,映着她脸颊晶莹剔透,眉眼如画,樱唇不点自红,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这张脸,曾经在玖翎陪了他三百年。 钟离坐在她身边,抬起手轻轻拂去她额鬓上的雪,一向冷淡如冰的他此时却温润如玉,一如刚刚收瑶姬为徒的那个钟离殇冽,风情万种。 洛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钟离正温柔地看着她,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祥和姿态,就好像是天边的一轮圆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洛夕鼻子一酸,没忍住,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他一愣,却没有推开,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小声抽泣。 看着洛夕轻颤的身子钟离心疼的厉害,他抬手轻抚她后背,想安慰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洛夕和黎冉情意相投的事他听说了,洛夕要嫁给蜀国三皇子的事他也听说了,虽然洛夕来玖翎不过三年,他却十分看重她,他是瑶姬的女儿,就算是和长琴丰祐生的女儿他也要保护好,钟离当然不舍得让她嫁到那么远的蜀国去,更不舍得她因为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悲伤痛哭。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钟离他自己没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愿再看到洛夕重蹈覆辙了吧? 这是自从长琴氏灭族之后,她哭的最悲伤的一次。 哭累了以后洛夕从他怀里起来,眼眶通红,不敢抬眼看他,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伸出小手去抹了抹他胸前衣襟上的鼻涕和眼泪,“对不起啊师父……都给你弄脏了……” 洛夕完全没有想到距人于千里之外的钟离刚刚居然没有推开她,还轻拍她后背来安慰她。 她现在更不想离开玖翎了。 她想一直守在这颗桃树下,看着这树桃花落尽。 钟离叹了口气,“帝君把你嫁到蜀国,正好保护了你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钟离并不知道帝喾为什么要把洛夕嫁到蜀国,也不知道洛夕和帝喾有过什么交情,但他知道洛夕呆在蜀国会很安全。 “我才刚刚做了你徒弟……”洛夕又抹了一下眼泪,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我想一直守在爹爹身边。 钟离抬手揉揉她脑袋,声音如细柳扶风,“你这辈子都是为师的徒儿。” 听他这么一说,洛夕的眼泪又没出息地涌出来。 她慌忙拿袖子抹去脸上的眼泪,抬头看向钟离,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师父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太久的,几年后我就会回来,回来继续陪着你。” 钟离愣了愣,以为她想几年后让三皇子休了她,到时候她就是一个被休之女落魄回国,这怎么可以?! 钟离忙开口:“洛夕你别傻,为师……” “师父,你相信我。”她一脸笃定不移地盯着他。 他终是慢慢点头。 洛夕继续道:“我一定会回来,和师父一起普济苍生爱戴百姓,好好修习,保护我身边的人!” 他淡淡笑起来,好似春风吹过,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为师相信你。” 正文 【第三节】终点 黎冉连夜来到皇城要求见帝喾,因是深更半夜,门卫不予秉报,他便擅自闯了进去。三百名帝喾的亲兵卫提剑来迎,他在具茨山本就已受伤不轻,哪里能敌得过这训练有素的三百名高阶皇兵? 黎冉被众兵团团围住,刀剑无眼,又伤了他几处,他却不依不饶,毫不畏惧朝着帝喾寝殿一路杀去。 寝殿的大门忽的开了,众兵卫立刻收手,跪拜向帝喾,黎冉提着剑站着未动,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反而一副傲然威武之态,以苍梧尊主之名与那帝王之气交了个锋! 两人僵持了许久,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了他们一身,一轮孤月挂在天幕中,白雪在那月光下格外刺眼。 “你过来。” 帝喾雄厚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震得他剑上的白雪骤然散落。 黎冉收了剑挺直身子一步步走向帝喾,他身上还穿着银白甲胄,身后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走到帝喾面前,他深深盯了帝喾一眼,然后跪下行礼。 帝喾怔了怔,他若是帝丘黎族之子,见了帝君自然要行礼,但他若是苍梧尊主,同为君王,就不必了,黎冉他这是? “寡人知道你来干什么。”帝喾冷言道,“寡人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寡人不能失信于天下,不能退了这桩婚。” “帝君,你若强逼着她……” “洛夕已经答应了。” 帝喾说的极为平静,他却好似觉得天塌了一般。 他说过,她对他笑,便是天堂,她一个转身,便是地狱。 黎冉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抬起头看向帝喾,“这不可能。” 帝喾冷冷道:“你自己去问她。” 说罢,他进了寝殿,关上了门。 帝喾不忍心再看到黎冉的眼睛,那种悲伤无望好似猛然被抽走了一切让他感到心疼,他还不能告诉黎冉他为什么要洛夕嫁到蜀国,他并不知道洛夕和黎冉的交情到了哪种地步,他也不能告诉黎冉几年后洛夕就会从蜀国回来,因为知道的人越多中间的变数就会越大,他只能让洛夕亲自去问洛夕,洛夕若信他自然会全告诉他。 帝喾也万万没想到,黎冉竟会从具茨山连夜赶来求见,他现在已是苍梧尊主,却还是跪在了自己面前,如此诚挚之情,自己也不好再阻拦,等几年后洛夕回来,就允他们成婚吧。 帝喾进了前殿,兵卫们也起身退去,只有他一人依旧跪在风雪中,迟迟不起。 他一直不敢相信洛夕要嫁到蜀国,直到帝喾亲口说出来,直到帝喾说“洛夕已经答应了”,直到帝喾寝殿的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他才真正信了。 他心才真正凉了。 凉冰到那霜雪都退避三舍。 本以为玖翎已经够冷了,可当她出了玖翎才发现其他地方更冷。她骑了一匹马向具茨山赶去。她明明可以御风飞过去的。 马并不快,走的路线也不够直接,她急于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从昆仑走时他气就没消,现在洛夕要嫁到蜀国的事天下皆知,他又不知道会生气成什么样子。 天地间一片雪白,她骑了匹红马,身着狐裘白袍,飞驰于万物素裹间。一头乌黑长发如缎子般飘在她身后,美的轻柔惊心。 洛夕赶到军营外,她下了马让守卫去禀报。 雪依旧下着,军帐上都积了有一尺厚的雪,一根根火把点亮在各军帐门前,除了火把的噼啪声就是雪落声,除此之外天地间再无其他声音。 洛夕焦急地等着,她根本不知道一会儿来了要跟他说什么,要怎么向他解释,他会在等她几年吗? 洛夕兀自摇了摇头,她和其他男人共做夫妻几年哪里还配得上他?就算这几年他们什么都没干,他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吧?他不嫌弃,她自己都嫌弃!谁知道这几年又会发生什么?谁又能保证他们依旧相爱如初? 黎冉缓缓走来,天地素白,静无一物,只见一匹红马伫立于天地间,她一身白袍背对着他,玉指芊芊轻轻拂过马鬓。 当她缓缓回过头时,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天地万物都静止了,连他的心跳也静止了,只有那漫天大雪还在不停的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风雪中她比霜雪傲岸,比冷月皎瑕,好似世间繁华落尽,全化作她脚下的白雪,却都不如她风雅。 他好似看到了一百三十年前冰天雪地中的梅园,看到了她在万梅丛中独舞,仿佛眉眼如初岁月如故,仿佛她身边又生出了红梅朵朵,怒放在这满目银白中,殷殷似血,如火如荼! 是谁的鲜衣怒马,使我眼前梅花发,胜过诗里蒹葭,胜过词里佛刹,让我折戟沉沙,舍尽繁华,只为你青颜白发,笑魇如花! 他淡淡笑了笑,轻轻摇头。 “你回去吧。” 他嗓音清冷,像极北的寒冰。 她身子颤了颤,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说的那么淡然,那么平静,好似他们从未相识,从此也只是陌路。 “军火重地,不是你女流之辈能呆的地方。”他依旧面无表情,“回去吧。” 良久,她上前一步,“黎冉,你听我说,我不是想嫁去蜀国,我……” “回去!”他一声低喝,四周火把颤了颤,那匹红马受了惊,踢着前蹄往后退了几步。 她瞠着眼睛看向他,嘴唇轻颤,微张着说不出话,她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过,火辣辣的如两颗流火。 “不是我想嫁去蜀国,我是身不由己,你再等我几年……” “你都答应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昆仑回来才多久,你就转眼嫁给别人,我脱去龙骨转世成人等了你一百多年,你还想让我等多久?”他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嗓音平板,只是眼中有些嘲讽,不知是在嘲笑洛夕,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洛夕晃了晃,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心口像被人挖了个大洞,寒风将她吹了个透彻,她满眼绝望,他却平静如水。 “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他冷冷地对她说道。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不带丝毫犹豫,没有任何不舍,隐隐间还带着些急促。 看着他刺眼的背影,她缓缓扬起嘴角,笑得妖艳逼人,笑得凉薄难当,她转身上了马,鞭绳一抖,火红的骏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划破天空,也划破他耳膜,她策马而走,一骑绝尘,消失在漫天大雪中,只留一串马蹄印,如梅花般蜿蜿蜒蜒开了一路。 正文 【第四节】终点2 等他回到自己的军帐中,终于撑不住一口血涌出来。 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身子一沉倒了下去。黎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她再晚走一歩,他的伤情恐怕就要暴露了…… 现如今具茨山已经守不住了,兵力也所剩无几,军帐中冷冷清清,共工氏的九婴异常凶恶,灵力与黎冉不相上下,前两日重伤黎冉。九婴是一只九头妖怪,凶残无比,在与黎冉的恶斗中,伤了黎冉共一百二十六处,都是轻伤,只有一处是重伤,九婴那一击正好打在黎冉的右胸口,三年前被睚眦掏穿的位置。麒麟竭虽已融入血肉,但还是经不起那么猛烈的攻击。 九婴重伤黎冉,黎冉削掉他三个脑袋。 现在战况紧急,怎能让她冒险前来?若是九婴带兵突袭军营,以他现在的兵力定是被打个措不及防,惨败而终! 黎冉无力地躺在床上,右胸口处的经脉皆断,伤口又裂开,刺眼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淌。军营里的医师都接不上那经脉,更调动不了麒麟竭,只能看着他一点点虚弱下去干着急!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也不想动了。 梦里,他站在昆仑山脚的梅园中,大雪纷飞,天地一片银白,唯有这万朵梅花开得妖治如火,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这红梅点燃,热浪一层又一层,卷着梅香狠狠地向他扑来。他站不住脚,倒在了冰凉刺骨的雪地中,梅花纷纷飘落,拂了他一身,两三片血红的花瓣落在他脸上,将他惨白的面容映衬得格外妖治凄美。 寒风呼啸,夜晚的军营更是森严可怖,他帐中只点了一盏烛灯,忽明忽暗,随时都会熄灭。 她一身白袍站在他床边,身上头发上睫毛上还都是雪,浑身散发着寒气,她脱掉狐裘白袍,抖落身上的雪,然后站在他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她的心猛然抽了两下。她怎么会看不出他已身负重伤?! 洛夕在营帐外设了结界,她不断地往他体内输入灵力,黎冉虽失血过多,但身体温度却没有降低,反而异常地高起来,滚烫地蒸腾着,他脸颊烧手,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洛夕心疼地抚过他额头,然后一点点解开他衣衫,将他上身**出来。 当看到他身体的那一刻,那种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层层相叠,皮开肉绽的惨状让她喉间泛起一阵咸腥味。她强咬着牙,没让泪珠子落下来,她没想到,他竟虚弱到这个地步!? 洛夕立刻挽起袖子,床边还有军营内医师们留下的些许药物和包扎用具,她先运功调动那麒麟竭去恢复他胸口的经脉,因为之前调动过一次,所以这次并不是很费力。不到一个时辰她就修复了他的经脉,止住了血。洛夕把那个伤口重新包扎起来,然后湿了毛巾,擦去他身上的污垢。 黎冉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他依旧浑身滚烫,满头冒汗,嘴里不断小声呻吟着。 洛夕一边不断往他体内输入灵力,再一边小心地上药。他身上的伤除了右胸口那个其他都是皮外伤,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修养一段日子就会好。 洛夕轻轻抚过他滚烫的脸,心疼悲伤而又无奈,他本已和萧翎月有了婚约,为了她,他三番五次推掉,不顾氏族利益,不畏帝王盛威终于把婚约退掉,而她却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嫁去蜀国!他为她脱去龙骨,转世成凡人,本应有一个新的人生新的开始,却还是在遇到她的那一刻起记起了前世所有记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却还是忘不了她,却还是要守着她! 洛夕拿起一柄小刀,轻轻划破手腕,鲜血猛得涌出。她拿来一个小瓷碗,集了碗血,也顾不上包扎,就抱起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掰开他的嘴,一点点喂给他喝。浓烈的血腥味涌入喉间,如熔浆烧到他心口,一路滚烫流入腹中,他顿时烧了起来,好似周身的梅花疯了一般猛烈生长起来,点燃了周围的一切,融化了天地间的冰雪,火红如血的梅花挤满在天地间,梅香愈来愈浓郁,最后变成了刺鼻的血腥味,侵袭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他猛地睁开眼,抬手打掉那碗血,瓷碗落地,破碎声凄厉可怖,鲜血溅了她一身,像是雪白衣裙上开了一树红梅,灼热耀眼,凄凉妩媚。 黎冉赤红着双眼瞪着他,“我才不想喝你的血。” 洛夕知道,他还在气自己喂血给睚眦,她低声哀求,“你先别气了好不好?伤势要紧啊……” “谁让你回的军营?!赶紧回去!” 黎冉只感觉浑身发烫,视线也极其模糊,只看见她一身白衣,衣上的鲜血妖治如火,虚虚盈盈的面庞在灯光下极其妩媚逼人,那泼溅的一树红梅刺得他眼睛生疼,恍得他心神不定,好像体内有伏蛰的烈火要被那树红梅给引出来! “我不走,我不想嫁去蜀国。我答应帝君是因为……” 黎冉忽然抓住她手腕,猛地一拽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剧烈喘着气怒瞪着她。 洛夕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刚刚伤口没包扎,硬是被他逼出血来,溢了他一手,鲜红刺眼! “黎冉你先别乱动,伤口会裂开!”洛夕慌忙喊道,他却无动于衷。 她手腕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流,带着些甘甜的血腥味慢慢充沛在两人中间。他咬着牙,怒气如火山之将崩,眼前的人脸色惨白,像一朵纯净皎洁的芙蓉花,他也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只隐隐觉得她眼中有恐惧。 洛夕在他身下挣扎,但刚刚为了给他疗伤已耗费太多灵力,体力不支,根本奈何不了他,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好似要被捏断了一般。 “黎冉,黎冉!”洛夕不知道他是否清醒,只能尽力呼喊他的名字。 他盯着眼前这个人,体内燥热,浑身血液都在翻滚咆哮,当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全面弃守,低头狠狠稳住她的唇。如同千里冰原上独立的一树红梅,以不可收拾之势疯狂地蔓延向四周,顷刻间便已是梅林千里,覆水难收! 正文 【第五节】终点3 洛夕大脑一片空面,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压在身下,仿佛置身熔炉,紧紧相贴的身体厮磨出沉蛰的火苗,他的吻满含愤怒,用力地,疯狂地攫取她所有气息。 洛夕喘不上气,在他身下挣扎,他紧紧箍住她不断反抗的身体,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疯狂地,贪婪地,毫无顾忌地吻着她,狂风骤雨般地掠夺着,她手腕飘出的血腥味不断地刺激着他,让他想起所有往事,让他想起她给睚眦喂血,让他想起她整日和青阳混在一起,让他想起她喊青阳的名字。 他将她拥在怀中,手探入她衣衫,一路勾火燎原,双唇离开她的脸,一点点落上脖颈上,落到耳根后…… 洛夕已抑制不住地急促喘息起来,不由得弓起了身子。她眼角已溢出泪珠,“黎冉……你冷静……黎……” 未尽的语气又被淹没在他怒火涛天的热吻中,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良久后,洛夕细细喘着气,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认真问道:“你愿不愿意放下黎氏,放下小十七,放下所有人……跟我走?” 他没说话,静静看着身下的她。 洛夕一直觉得,他还是那个不语,可以放弃过去,放弃未来,不顾一切跟她走。然而她没有想过,以前的不语,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黎冉,除了洛夕以外,还有其他的羁绊。 他平静地摇了摇头,然后感觉身下之人体温骤凉。 她本来想,如果他愿意,他们就私奔,管他什么婚约,管他什么长琴,管他什么魔殇! 洛夕身子猛然僵了。 她恍然间才发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语,而他们也再也回不去胥江城那十年。 她颓然笑了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拿起狐裘外袍朝门外走去,她已经泪流满面,她已经不敢回头,当发现全世界已变成了和自己想象中面目全非的样子时,她便又开始逃避,不愿接受这一切。 然而,他却并没有拦她,只是看着她步步远去。 他这世叫黎冉,不再是那个被挑断筋骨废掉灵力没人要的乞丐,他现在有了生他养他一百二十四年血浓于水的氏族,有待他如亲哥哥的小十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依旧是他的挚爱,却不再是他的唯一。 他无法对氏族放任不管跟她去浪迹天涯,无法对天下放任不管跟她逍遥快活。 胥江城的十年中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平淡的开着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香料店,而他只是一个被剥夺了一切的废人,唯一拥有的,是她所给予的,与她一起共度十年的时光。 而现在,纯挚的感情已经因添加上了别的色彩而变得面目全非,时间能冲淡一切,距离能疏远所有,人总是会变,就像天上的月亮,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岁岁年年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让那壶酒永远埋在树下吧,让时间去冲淡它,冲淡它包含的所有回忆。 洛夕在桃花树下与钟离对弈,下了这么多局,她总是输。钟离发现她最近根本无心修炼,要么发呆闲坐,要么赏花看鱼,要么看一天的书,却一页未翻…… “为师帮你把婚约推掉。”他放下棋子,静静看着她。 她怔了一下,旋即很空洞地笑了笑,“不用了,师父。” 不用了,已经晚了。 寒风呼呼地刮着,细碎的雪花零零落落,她坐在桃花树下笑得凄美凉薄。 钟离只觉得心口一阵揪得慌,他微微皱了眉,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容姿胜雪,他轻启薄唇,声如碎玉,“你去把那件衣服穿来看看。” “啊?”洛夕一愣,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洛夕看着他,只见他一脸的平静,如千里冰原一尘不染,神圣不可侵,好似只是用微波不惊的方式去命令她,让她不敢不服从。 加油站起来行礼,“弟子遵命。” 看着洛夕飞下浮岛后,他淡淡舒了口气,昂起头望着眼前的这棵桃树,银白的雪花飘落,铺在他脸上,记得当年瑶姬成为第一届桃花阁阁主时,桃林万顷,美不胜收,那是他见过最绚丽,最明艳,最令人神往的桃花林。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喜欢上瑶姬的,或许是在他灵力突破超越江容时,或许是在她成为桃花阁主时,或许是在她说从此以后她叫陆朝瑶时,或许,或许更早,或许是在武落钟离山的桃林里他们第一次相遇,她浅浅地对他笑,春风扑面,万物复苏。 一会儿后,洛夕飞落至浮岛,她穿着那件白色盛装,宽大裙幅逶第三尺,裙角缀满桃花,纷纷扰扰开在她脚下的雪地上,灼人眼目撩人心魄,她一步步走来,裙底卷起细小雪浪,桃花好似有了生命般随着她的脚开了一路,雪依旧下着,飘落在她如缎子般柔亮的乌发上。她原本苍白的脸上现在微微泛红,像一朵粉嫩的桃花,含苞待放。 洛夕紧张地走到他面前,眼前还是一年前钟离因看到她私自穿这衣服而大怒的样子,她不由得有些害怕,根本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天地间变的没有一丝声音,万物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满天飞雪纷纷扬扬。他忽而淡淡笑起来,以一种极慢极慢的速度,缓缓绽开笑容,就如同一朵寒不可侵的冰莲,缓缓盛开在冰天雪地中。 只听他轻轻说道:“这件衣裳,就给你吧。” 她怔住,疑惑和欣喜交错而来,这可是瑶姬娘亲的衣服,师父现在要赠予她是什么意思?这衣裳对师父来说应相当宝贝,自从瑶姬嫁到长琴后他就将衣裳封印在桃花阁中,至今为止六百年未动,洛夕以为钟离认定她是瑶姬和长琴丰祐的女儿,疼爱却依旧有芥蒂,但如今他竟将这衣服赠予她,想必是真心接纳她了吧? 洛夕不由得再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师父,你没开玩笑吧?” 他安静地盯了她一会儿,徐徐道:“你把这衣裳一并带到蜀国去吧。” 爹,这算是你给我的嫁妆吗?怎么听你说出来……这么伤感? “师父为什么要将衣裳送我呢?这应是瑶……瑶师姐的衣裳吧?”洛夕暗自喘了两口,幸好没将“瑶姬娘亲”说出来,幸好幸好…… 钟离淡淡道:“你穿着好看便是。” 洛夕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穿着好看,和娘亲一样好看。 洛夕笑了笑,“谢谢师父。” 漫天大雪依旧飘着,钟离起了身朝宫中走去,“天凉了,你别冻着,早些回去吧。” 他说话总是那么波澜不惊,却如温泉般缓缓注泻到她心里,漾起层层涟漪。 正文 【第六节】万生香 洛夕刚要说什么,忽然刮来一阵疾风,缭乱了她额鬓的碎发,略有些刺骨的冰霜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她慌乱拿袖炮去挡,只见有几朵粉嫩桃花夹杂在风漫天飞雪中呼啸而来。 她和钟离都怔了怔,那桃树十天半个月才会掉一朵,就算有再大的风霜雪雨不该掉的就不会掉,今天怎么一下子飘落这样多? 那阵风很快就停了,天地又恢复平静,洛夕和钟离一同看向桃树,已经所剩无几的桃花在风雪中微微颤抖,空气中忽然充沛了些许诡异之气,二人皆没动,极其不详的预感如藤萝般爬满心头。 猛然间,一股肃杀之气从东南方狂卷而来,洛夕心里一凉,只见东南方的群山中猛地蹿出一股黑色魔气直穿云天,如一根黑色的天柱,将苍穹捅了个窟窿,天空中立刻乌云翻滚形成巨大漩涡,骇人的邪戾之气张狂地席卷整个大地。 霎时间,天下人皆是心头一颤,各方君主脊背一凉,畜牲不敢言,天地间死寂了一瞬,那魔气尽数钻入云层消失不见。乌云散开,一切恢复如初,只有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久久不散。 是黎冉战败,具茨山祝融之墟失守了?! 烟消云散,洛夕还没回过神,酉陌穹和墨钟岩已赶到了浮岛,钟离轻拍了她肩膀,“洛夕你先回去。” 她木讷地行了礼,下了浮岛。 她只是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愈发猛烈的大雪,魔星魂魄被放出这种惊天骇地的场景她一百二十年前就见过,其实她心中隐隐有预感魔星会复活,但亲眼见到时,还是害怕了。具茨山失守,黎冉怎么样了?他伤的重不重?现在在哪? 她忽然兀自冷笑了一下,周围空气又寒了几分。 想他做什么? 她走回床上,不紧不慢地盖上被子,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初那个何夕,那个还没有遇见不语的何夕,冷漠安然,她又成了一个观棋者,不下任何赌注,谁输谁赢都与她无关,都动摇不了他,魔星复活又如何,她日子照样过,嫁去蜀国又如何,一场做戏罢了,只是再也没有人,等她落幕去迎接她,罢了。 再怎么商议也奈何不了魔星复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们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尽力守住魔星的剩下几魄。 一百二十年前冥海因祝融族已放出三魂,现如今具茨山祝融之墟又放出一魄,便只剩下昆仑通灵谷三魄,古帝都汤谷两魄,还有一魄,在睚眦体内。 洛夕十分不解,当初众神祗用五行阵法封印魔星,不料被它遛走一魄,而睚眦又是如何夺得那一魄,并将其驯服在自己体内? 这不会和爷爷禄天有什么关系吧? 一个月后,雪停了,天地一片苍茫,白的纤尘不染,令人不忍下足。 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绵延在这冰天雪地中,朱漆髹金,流光溢彩,浩浩荡荡如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大红轿子里,身着华丽凤袍,霞披鸳鸯绒袄,流云飞鬓,银钗金钿,横扫峨眉,朱唇一点,衬着毫无血色的小脸愈发雪白,一双绝美的眼眸却是死一般的空洞,没有任何感情,平静冷漠的像一潭死水,黝黑的眼珠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仿佛要把人给吸进去。 她端正的坐着,一身火红嫁衣,高傲地扬着下巴,周身空气比外面的冰雪都要冷上几分。 此次嫁去蜀国,就好像与以前的一切都断绝了关系,好似她要到另一个世界,开始另一个人生,如果多年后,过去她所熟悉的都变得陌生,就算帝喾要接她回去,她也不愿再走了吧? 这次,她什么都没带,她还是将那件衣裳留在了桃花阁,她不想再有任何念想了,既然那人不再等她,她也不想再等了。 等到最后,人都变了。 帘帐忽然被掀开,子卿温柔地对她笑了笑,一双凤眸狡黠妩媚,洛夕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向帝喾请示要亲自送洛夕去蜀国究竟有何阴谋? 子卿弯着腰走进来坐在洛夕身边,懒洋洋的笑道:“夕儿,可还记得哥哥?” 洛夕并未看他,只是冷冰冰道:“你想做什么?” 他依旧笑盈盈的,语气却寒了下来,“你装失忆这么久,把哥哥骗的好苦。” 她终于苦涩地勾起嘴角,扭过头来看向他,他依旧是以前那个模样,风眼斜挑,笑意柔柔,温软地如同一个白面书生,但身上却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子卿笑得更深了,“因为我的野心。” “毁掉一个长琴还不够吗?” “不够。” 她看着陌生的子卿已说不出话来,子卿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将她那悲伤无望的表情细细欣赏了半天,然后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夕儿,你猜猜这是什么?” 洛夕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怎样才能收手?” 他并未理会洛夕,“来,夕儿,你来闻闻。” 他打开玉瓶放到她鼻子下面,洛夕措不及防浅浅吸了一口,那种容纳了世间上万种香气的奇异之香涌入她鼻腔,她心口猛地一痛,眼前忽而出现天地万象,森罗密布,所有人都在以极快的速度生老病死,万物以极快的速度催发凋亡,天下混沌,民不聊生,魔兽横行,伏尸遍野,满目荒凉! 明知眼前是假象,她却心痛到直不起腰,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片刻后,香气散去,她脸色惨白的坐直了身子,喘着气盯向子卿,他已将瓶子盖好握在手中,笑盈盈地与她对视上。 “你……万生香?!”洛夕瞠大眼睛怒视着他。 万生香集天地万物间所有精华气息,包括所有的花香,所有的药香,所有的毒气,还有无数人至痛至哀的叹息,用汤谷水凝结成膏,再用光明火种烧上一百年,方才炼化成万生香。只是一闻便可体会万物的所有喜怒哀乐,刚刚她并不是因为看到那人间惨状而心痛,是因为她刹那间经历了世间无数人的心痛,顷刻间集数万悲怆于一体,任谁都无法承受。 “你没咳出血来真是个奇迹。”他对她摇了摇瓶子。 万生香,香气夺人心智,看天地苍生万念俱灰。草木闻之万物催发,但若服入人口,或顺着伤口进入体内,只要不闻到任何气味就不会痛,只要不想起痛苦的事情就没有感觉,反而疏导经脉,使功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大增,所以曾有无数人去昆仑山求来万生香,封了自己的嗅觉,断了情yu,使得自己的功力大增,举霞飞仙,但只要稍有杂念,就会经脉俱裂爆毙而亡不得好死!所有人都惨死在万生香下,没有一人能幸免。 万生香,是天下最毒的灵药,两个极端世界,中毒者无解。 洛夕冷笑起来,“你想喂我吃吗?” 正文 【第七节】万生香2 他淡淡笑着取出一把匕首,然后封了自己的嗅觉,洛夕见他又要打开玉瓶也赶忙封住了自己的嗅觉。只见他取出药膏均匀的涂在匕首上,然后对匕首下了个结印,他抬起头,对她温柔笑笑,将匕首插回刀鞘中。 “好了,毒性还在,但味道已经闻不见了。” 子卿解开了自己的嗅觉,但洛夕却迟迟没有,她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万生香?” 因此香害人,早在一千年前王母就不在调制此香,而子卿手中的这瓶明显是刚出炉不过几十年,这需要用光明火种烧上一百年,他若不提前勾结好怎么得来此香? 他又能和昆仑中的谁勾结?! “这宝贝……”子卿细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匕首,“可不是给你的,夕儿,你现在还不能死。” 洛夕脊背一凉,只见他手指一弹,将一粒药丸射进自己口中,入口即化,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她便像被冻住一般,身子僵住了。此刻,她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就连眼皮也眨不了一下。 子卿你想干什么?! 他盈盈一笑,对外面喊了句:“进来。” 洛夕心口一紧,帘帐被掀开,只见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身着红色嫁衣走进车里,施施然坐在子卿身边,子卿问洛夕:“我的易容术,可好?” 洛夕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潇翎月她疯了又假扮成自己替她嫁去蜀国?! 知道洛夕现在说不出话来,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子卿将匕首交于潇翎月手中,然后对自己和洛夕施了术隐藏起来。现在是外人看不到他们,但他们能看见外人。 潇翎月对着刚刚洛夕的位置冷笑了一下:“洛夕,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洛夕好像猛然明白了会发生什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用尽毕生所有能耐都没能动弹一下,那药丸不是封印,她冲不开。 洛夕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双眼布满血丝,她死死地瞪向潇翎月,眼中却满是后悔悲愤与哀求。 黎冉会来劫婚,子卿要害黎冉。 洛夕觉得自己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就是对她这个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 黎冉,不要来,黎冉,不要来,不要来…… 她在心中撕心裂肺地求了一万遍。 黎冉,你不要来。 猛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巨响,马匹的嘶鸣声四起,雪山崩摧,一阵狂风利刃般削去了这花轿的顶部。 她感觉周围的世界异常安静,只看见四周雪花从地上飞起卷入天空,他一身白衣手持长剑向这边飞来,满目焦急,她看见他落在残破的轿子上,心痛万分地将那盛装女子抱起,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像是要融入自己的血肉中。他手持长剑毫不留情地将阻拦的士兵们一一斩杀,看着他杀出一条血路,又是一个十里红妆,灼人眼目! 明明所有的马匹都在嘶鸣,所有的卫兵都在呐喊,狂风吹得娶亲红旗猎猎舞动,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看到他紧紧地抱着那个身着嫁衣的女子极速远去,她想大声喊住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动都不能动,她觉得自己胸腔要炸裂了,心口被捅得千疮百孔,淅淅沥沥地淌着血,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喊—— 潇翎月,你不要伤他,求你了,你不要伤他,求你了,我放手,我放手了,他是你的,你不要伤他,不要拿匕首刺他,不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带着那红衣女子消失在风雪中,天地依旧一片银白,没有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子卿撤去结印,他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洛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一身红衣面色苍白,一双血眸中燃着熊熊怒火,似要将这千里雪山烧个精光,右眼角下的泪痣微微泛着红,此刻她就像一株被血浸透的彼岸花,妖异绝美,令人窒息! 看着入魔三分戾气甚威的洛夕,他心头冒起一丝畏惧,一瞬后他又笑起来,将她打横抱起,“现在还不能解开你的药,不然你定吃了我!” 子卿抱着她飞向昆仑,一路上都没敢低头去看她,但余光还是能瞥见她一直用那双血目瞪着他,杀气腾腾,让他出了一身的汗。 黎冉收起长剑,带她飞在满目雪白之上,她忽然抽出匕首颤抖着向他捅去,一刀刺入腰腹,他一惊,猛然间好像好像闻到了这世上所有的香气,万物生长,生长又衰败,心口传来剧痛,他地头看去,只见怀中之人已是另一个面孔。他喉间猛地涌上一口血,潇翎月张皇失措的看向他,红唇轻颤,“阿冉……” 他怒骂了一声“滚”,挥手将她推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洛夕,万生香所带来的抽筋断骨般的痛感让他生不如死,哪里还顾得上御风立在空中,他身子一倾落了下去,潇翎月赶忙飞过去抱住他,尽量用力托着他,免得他摔的太疼。 两个人一同落在雪堆中,黎冉的身子剧烈地抽搐着,他痛苦地卷缩成一团,额头已青筋暴起,他朝着她低声吼道:“怎么是你?给我滚开。” 她傻跪在他身旁,眼泪都急出来了,她只是按照协议捅了他一刀,可他为什么会这样痛?!当她反应过来刀上有毒时,她才想起刚刚在空中黎冉将她推开时,匕首不知掉去了哪儿。 她俯下身抱住他,不断的往他体内输入灵力,他已是浑身大汗,嘴唇也被自己咬出血来,她流着泪不住地道歉,“对不起,阿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刀上有毒,对不起,阿冉,我错了……” 子卿只是告诉她,只要她桶黎冉一刀,他就向她保证洛夕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而黎冉这辈子都是他的她。她信了,却不知道子卿的意思是,黎冉死了,黎冉的尸体便永远都是她的。 黎冉觉得自己心肺在被人撕开,筋骨一次次被人抽出,然后又一次次活生生长出来,那种重铸胎骨获得新生的感觉,就像是他在为世间所有人轮回再生,尝尽所有的苦楚和悲欢离合,尝尽一万种不得好死又死而复生的锥心之痛! 他一把推开潇翎月,血杀的眼眸悲愤地瞪着她,“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潇翎月抽泣着说不成话,黎冉强撑起身子,双手狠狠扣住她肩膀,恨不得将她捏碎,他嗓音低沉而沙哑,“你说!洛夕在哪?!” 她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黎冉,子卿骗她,已经成这样了,他怎样才能永远是她的?他已经不在是以前的阿冉了,以前的阿冉就算不爱她也不会对其他任何女人好,以前的阿冉温柔如水从来不会向她发这么大的火,以前的阿冉从来不会甩开她主动挽着的手,以前的阿冉不瘟不火从容镇定,从来不会狼狈到这个地步! 她看着他满目赤红,雪白的衣裙鲜血淋漓凌乱不堪,胸前的衣襟因刚刚在雪上抽搐不止而散乱,露出他此起彼伏如脂玉般的胸膛,她忽然什么都不管了,推开他的手,倾身吻了上去。 世界,死寂了。 正文 【第八节】解药 再怎样,他都是阿冉,就算他爱的不是她他还是阿冉,就算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悲痛欲绝到这个地步他还是阿冉,他还是阿冉啊,他还是她爱的那个阿冉啊! 当她吻下来时,他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万生香带来的痛苦骤然减少了许多,他忽然感到很累,累到没有力气推开她,如果这样能让他不痛苦的话,也无妨。 他当然知道自己中了万生香,也当然知道怎样才可以抵御外生香带来的痛苦,他已经封了自己的嗅觉,只要不去想伤心的事,就不会痛,可当她柔软的唇覆上来时,他脑子里却不听使唤地印满了洛夕的脸。 第一次见她时她一脸坏笑居高临下的样子,她磨药磨烦了爬到树上打枣的样子,她故意捣乱拿扫帚破坏他劳动成果的样子,她吃饱了却不停不下嘴的样子,她站在万梅之上跳舞的样子,她握着笔认真地在一纸婚约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样子…… 满脑子都是她,全世界都是她! 有关她的所有记忆如洪荒之水漫天卷地充斥在他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山崩地裂般的疼痛感随之而来,他猛地将潇翎月推开,抬手甩在她脸上。 “洛夕在哪?” 她捂着立刻烧起来的脸坐在地上,满眼绝望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冷漠无情恨之入骨的眼神,她忽而苍冷一笑,她从雪地中爬起来满脸是泪地看向他,她仰天大笑,笑的凄凉可怖,她指着黎冉厉声嘶吼:“凭什么?!凭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她颠笑了一阵,“是我,是我发现她是长琴氏,是我发现她和睚眦勾结,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为什么?!” 黎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面色阴沉地向她走去,他一把握住潇翎月的脖子,冷冷地喝斥道:“她在哪?!” 她安静下来,绝世的容颜上挂着凄美的笑,她轻声说:“黎冉,你知道被深爱着的人恨之入骨有多疼吗?” 他顿了顿,却还是那般无情:“你说不说?” 潇翎月嗤鼻轻笑,“她现在要去放出你拼了命守下的魔星魂魄。” “你胡说。”他的手用力了些,掐得她满脸涨红。 她冷笑起来,“她知道你会来劫婚,于是给了我匕首让我一人在这里等你,他是长琴氏之女,一百二十多年前就放出冥海三魂,现在又要去通灵谷放出封在那里的三魄,当初在昆仑山睚眦强火种也是和她商量好的,一切都是她的阴谋,一切都是她在骗你!” 他浑身一阵刺痛,不由得松了手,潇翎月颓然坐在地上。 他绕开潇翎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潇翎月伸手拽住他衣袖,他拂然甩开,“不要再跟着我。”他说得极其平淡,却让她不敢再上前半分。 他拖着好似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身躯艰难地走在雪地中,周围的空气那么凉,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伸手一摸,才发现满脸是泪。 不知道走了多远,已经看不见潇翎月那一身血红嫁衣,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天地雪白中,一身白衣,腰际如绽放出一树红梅,生生不息地开着。 他抬起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呵,又是一个冬天。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冬天吧? 记得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和凡人一样自私冷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有利可图,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将他医治好,因为她想有个人可以陪着她解闷,因为她想有个人可以为了她出生入死,她说过日后定会有一场大战,而跟着她一定活不了,他却还是说会一直守着她,为她生,为她死,一百年护她周全。然而祭祖那日魔星三魂出,她奄奄一息,他度了龙丹为她续命,自己再入六道轮回。她是算好了他会为她生为她死,所以在利用他吗?难道她费尽心血救他,为他除去药师百柳,最后还将他封在店里不让他出来自己赶往祭祖,这一切都是她在做戏吗?做了个苦情戏让他死心塌地?这一切都为了能让他坚定不移地为她赴汤蹈火吗? 那十年,真的只有他一人用尽真心吗? 他一下子跪在雪地上,胸口锥心泣血地疼。 真的是她给了潇翎月万生香让潇翎月来刺他?她是怕他赶往通灵谷自己没脸见到他才让潇翎月拖住他?她明知道他死心塌地爱得那么深还故意要用世间最毒的灵药来伤他?她是不是也早早料到潇翎月会主动吻他让他减轻苦楚,希望他能够义无反顾的陷进去,从此和她彻底划清关系?! 你问我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带你走,我摇了摇头,因为我不想背着天下人的谩骂和不解带你远走高飞,但我更不想你嫁给别人,我想和你爱的堂堂正正不用畏惧所有人的批判,不用因为担不起责任而隐居避世。 我愿意为你放下所有野心去向往平淡如水的生活。 我来劫婚,等待我的却是这噬心的万生香? 难道从头到尾一百三十年只有我在假戏真做? 最痛心的感觉莫过于去怀疑之前深信不疑的东西。 你当真好狠的心啊! 他一口血喷出来,软软倒在地上。 一往无际的银白中孤零零开了一树红梅,开得妖冶凄美,开得凉薄难当。 是谁说的,一百年不够,要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不够,要永生永世…… 是谁说的? 子卿抱着洛夕进昆仑时,是直接朝着通灵谷的方向去的,一路上竟没有一个人来拦,洛夕火气正重,没有在意这些,直到他们来到通灵谷的悬崖边,子卿把她放到地上,她看到了崖边耸立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她才猛然惊醒。 除了洛夕和子卿外,还有癸古和青妍,还有众多鬼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洛夕围在中央。 今天的癸古没戴面具,顶着柳逸的那张脸,满头银发。 癸古就是柳逸,这她早就知道。 金乌十日族,癸氏,一百三十年前,他们便见过一面,在昆仑山门口,她从山坡上滚下来要掉进水沟里,被他一把抓住。 洛夕只在心里无奈地冷笑,她只猜到了癸古并非善类,却没有想到他是要魔星复活和对天下不利,更可恶的是百年年来掌管昆仑的青妍居然是极恶之众,那这昆仑可还了得?那西王母八成是被青妍囚禁了起来。还有这浩荡的地狱鬼兵又是谁统领的?原来他们已经策划了这么久,天下已经被瞒了这么久! 癸古看着躺在地上的洛夕不仅咋了咋舌,一身大红嫁衣如一朵彼岸花散落在地上,凄美绝伦,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血目,更是将人诱惑到了极致。 子卿喂给她一粒药丸,药丸入口即化,洛夕想是解药,准备起身逃去,却发现自己身子依旧动不了。 子卿笑盈盈道:“你现在只是能说话而已。” 洛夕怒视着他一声不吭,癸古笑着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柔声道:“洛夕,你把通灵骨打开,把魔星三魄放出来,我就给你万生香的解药。” 正文 【第九节】冥神 洛夕一双血目转向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万生香根本没有解药!” 癸古轻笑,“你可听说过血狱末劫红莲?” “那是冥界冥神花一万年才制出一朵,你去哪里得来?” 血狱末劫红莲只是个传说,地狱分为八寒地狱,八热地狱,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在八寒地狱的最苦一界第八界大红莲地狱中,众生寒苦已达极致,整个人身体连皮带骨都被冻裂,迸作数百瓣如莲花般开在千里冰原上,状如肉疮之身如花瓣绽裂,色呈红紫。需要找到一个迸裂成整一千瓣并且以此状态继续存活了一千天的人,将此人投入八热地狱的末劫火中烧上一万年,方才成血狱末劫红莲。然而狱中的火分为四等,分别是普通火,檀林火,太阳火,和末劫火,炙热程度依次递增七倍。那千瓣人肉红莲要经得住这末劫火烧一万年才行,若是烧化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受如此极刑一万年而身躯不腐,炼成一朵具有灵性的血狱末劫红莲,这一万年间,每日还需要冥神一滴血。 整整一万年,经历万生万死,方才抵得上万生香集天地万物的生死轮回悲欢离合。 这种东西,会有吗? 但如果有的话,就算是要她经历那八寒八热一万年,她也要给他取来! 癸古神秘地笑了笑,“我调的动鬼兵,怎么就拿不到血狱末劫红莲呢?” 洛夕瞠大了眼睛望着他,“你……你是……” 癸古将脸凑近了些,他额间渐渐出现一抹红色的神印,她看得几乎要窒息。 黄帝大战蚩尤,蚩尤派出十大魔神,当中便有魔星后卿,还有冥神,郁垒和神荼,郁垒掌管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神荼掌管八寒地狱和八热地狱。 “你……你是神荼?”她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爷爷禄天的画卷中画有许多稀奇的事,其中有一件便是帝丘柳氏的崛起,每一届族长都如出一辙,呵呵,原来每一届族长都是他,是柳逸,是癸古,是冥神神荼! 癸古轻轻抚过她脸颊,“剩下的事你就自己做决定吧。”说罢,他额间神印消失,起身又走回了众鬼兵之前,负手而立,笑如春风,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子卿弯下腰给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夕儿,一百多年前咸黑师父说会助我拿下长琴,后来我觉得长琴不够,于是我便同师父一起助魔星复活。” 洛夕冷笑,真的是物是人非,他以前温柔的像一阵风,现在阴冷的如一柄利刃,随时穿破她的心口,“你居然拜咸黑为师?” “咸黑可是灵山十巫首领巫咸的后人,巫术自然非同小可。”子卿邪邪笑起来,“夕儿,师父帮我练了一对蛊,我已将此蛊连同刚刚的解药一同喂给了你。”他笑得越发狰狞,“你猜猜是什么蛊。” 洛夕瞬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明明是同一血脉相连的亲兄妹,就算异父同母,自幼二人又不知,如今落个这种下场,真是荒唐! 吃下解药后不久,洛夕便能动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蛊虫的存在,他们一杆人都站在了众鬼兵前齐齐望着洛夕。洛夕苦笑,她站起来端庄的站好,嘲讽地看向众人,也不知是在嘲笑他们还是在嘲笑自己,或许是在嘲笑她自己吧,都是她自己一步步走之这个地步,奈何的了谁? 如果当初系祭祖时她没有敢去,长琴氏照死不误,但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被困在雷神怒的杀阵中,不语就不会拼死来救她,不语就不会死,也不会与囚牛在阴羽山共度十八年,不语就不会再转世成黎冉,她也不会再遇到动人,遇到子卿,遇到柳逸,遇到癸古,遇到潇翎月,遇到小十七,遇到钟离,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她没有赶去,就可以和不语一直平淡的生活在那个不太繁荣的北城,过着细水长流的日子,就算只有一百年,一百年也足够了,有他在就足够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黎冉中了万生香,她一定要拿到解药,就算背叛所有人。 癸古和子卿都拿出一张黑色的恶鬼面具戴在脸上,青妍倒什么都没做,洛夕笑了笑,“所以,我是与冥界鬼兵们同流合污放出魔星?” 她兀自笑出声来,仰面对着万里青空,血色的泪痣愈发鲜艳。 停了笑声,转身走向悬崖,在迈出一只脚踏空时脚下生出一朵金莲,她一步步走到通灵谷的正上方中央,离众人已有二百余米。 她一身血红嫁衣,雪白而静谧的面容,一双妖艳血目令人不寒而栗,头戴金凤步摇,琉璃彩珠,摇摇荡荡,她脚下的金莲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开满了无数个人世轮回,无数个千秋万载,开的是盛世今朝,败的是凄苦回忆,无数朵金莲层层叠叠,无声无息地怒放在漆黑的深渊上,张狂的占满了大半个虚空! 她就像是即将嫁给魔神的妖姬,妖艳到让人不敢直视,众鬼兵都不禁低下了头,仿佛再看一眼就会化作她脚下的金莲,败落无迹! 洛夕想了想,还是用自己已经炼化纯净的灵力来施展结界印,就算她要亮出长琴氏身份,要放出魔星三魄,她也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她魔气甚重,人不人,鬼不鬼。 她闭了眼,开始在空中结印,胸前的菩提子开始发烫,四面八方所有生物的灵气全部向她涌来,霎时间,一圈圈金色的灵波四散开来,无数金色的细小条纹从她脚下蜿蜿蜒蜒爬出来,一点点组成紧密复杂的图案。 远远观望的子卿紧张地盯着她结印的手势和她脚下生出的金纹,那是他无论如何费了多少心思都学不会的九重封印阵,而他现在细细看来,她就如同一尊千手佛陀,森罗万象,几十种结印手势同时进行,他除了能看到金光闪烁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洛夕觉得自己已经被悲伤蹂躏地体无完肤,她脸上也做不出任何表情,死寂的眼眸冷淡到极点。 我要与天下为敌了,师父会怎么想?小十七会怎么想?俊伯父会怎么想?黎冉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 我要辜负所有人了,我要背叛所有人了,黎冉,你要等着我,我一定会拿到血狱末劫红莲。 黎冉,就算全天下都恨我丢下我,我都无所谓,但你一定不要丢下我,别不要我,你若走了,我就真的死了。 当初瑶姬娘亲为了救钟离去昆仑山找王母时,王母说,瑶儿,你不要太执着,别做傻事,缘起则生,缘落则灭。她最终嫁给了丰祐,是钟离一步步把她逼走,她说,缘分已尽,我不想再执着了,既然你我在一起注定是劫,那还是放手好了。 那么,洛夕和黎冉,是不是也不要再执着了?她傻事干了一件又一件,最后把整个天下都搭了进去,她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他们终究是缘是劫? 若是缘,也该尽了吧? 正文 【第十节】结印 黎冉奄奄一息地躺在冰雪中,鲜血刺眼,如红梅独立。忽然有一青衣男子慢悠悠走过来,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他叹了口气坐下来,然后轻轻把黎冉的身子翻过来,用灵力给他腰腹的伤口疗伤。 半晌后,伤势已无大碍,剩下的只是他体内的万生香。男子轻轻摇头,扬手一挥,身后便凝结出一个巨大冰石,他依着冰石闲散地喝起酒来。 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天地毁灭,就算是众生死亡,他也会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地喝上一壶酒,所有的一切他都看的足够明白,该有的,再迟也会来,不该有的,就是拼了命也抓不住。 他悠悠地喝着酒,静静等待黎冉醒来。千里雪山静若寒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若不是那天色在一点点变暗,他还以为是上天眷顾,不忍心让接下来的两天到来。 第二天,黎冉睁开眼,只见天空白茫茫一片,那一瞬,他以为自己还是个断了手筋脚筋的乞丐,衣不蔽体地躺在街头,身下是冷到刺骨的雪,头顶是白茫茫的天空。 骨子里传来的剧痛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颤抖,没有力气去呻吟,唯一的反抗就是紧紧皱起的眉头。 片刻后,他扫了一旁身旁喝酒的人,哑声道,“挚?你怎么能……找到我……” 他轻轻笑了笑:“我本打算去蜀国玩个几年,却一直没等到她的到来,蜀国国君和我父皇都已经急疯了,于是我一路寻来。” “她要打开……通灵谷……” 青阳慵懒地喝了口酒,“我知道,我已经通知过父皇了,估计再过半日,便天下皆知了吧。” 黎冉虚弱地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带我……去找她……要阻止她复活……” “不急不急,”他漫不经心地说,“她布下九重封印阵至少要三日,你再休息一日再去。” “不行……” 青阳叹了口气,“中了万生香,哪怕有一点点伤心的事,就算是头上的发饰丢了一颗珠子也会心痛欲绝,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她为什么……要复活魔星?” 青阳顿了顿,收了那漫不经心的态度,“黎冉,你要相信她,不管天下人怎么说,请你一定不要离开她。” 黎冉没有说话,青阳垂眸:“因为,就算我再爱她,也抚平她心口的伤,也代替不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幸福。” 两个人都沉默了良久,青阳忽而笑了,又恢复成那个轻浮的样子,“我若做了帝君,定要有后宫无数,每天换一个!” 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其他的再多都无所谓。 青阳将酒壶凑到他嘴边,“这是千年忘忧,多少能缓解万生香的痛,我已经往里面加了些其他药草,不会一睡不起。”青阳灌着他喝下整整一壶,“也不能全靠酒劲,还是需要你自己克制着不去想那些东西。” 黎冉闭着眼喝下一整壶千年忘忧,酒劲立马上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青阳微微笑了笑,“你再睡一天,我们明日去昆仑。” 青阳倚着冰石,冰晶般的玉指把玩着空酒壶,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黎冉,敛了眸子,黎冉中了万生香,洛夕要怎么解?这万生香根本就无解,黎冉必死无疑,那洛夕会怎么办?生而不得,死而相许?除非黎冉对她万念俱灰,对世界万物心思寂灭,黎冉便不会死,但是洛夕,还是会伤心死的吧? 第二天中午,难得的出了太阳,不强盛,却温暖。青阳招来了云骑,黎冉缓缓睁开眼,正要扶他起来,却见他自己坐了起身慢慢站直身子,眼中空洞洞的,就像这冰天雪地一般,什么都没有。 青阳愣了愣,他有些害怕自己昨天的话刺激到黎冉了,他不会真的万念俱灰吧? 黎冉直径走到了云骑上,从容不迫,好似他只是受了一刀而已,而那一刀造成的伤害轻微到可以忽略。 “走吧,去昆仑。” 黎冉说话间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一个刑罚之神不紧不慢地赶往刑场,去审判犯人,因为已经审判了上万起,所以他平淡如水,像是家常便饭。 青阳猛然间后悔了,他觉得此番前往昆仑,洛夕和黎冉中,必定会死一个。要么是他心痛炸裂而亡,要么是她绝望地死在他无情的剑下。 当他驾着云骑赶到时,整个昆仑山上空人不算多,却已乱成一团,帝喾带了一部分兵,白烨带着开明白虎族,九酒带着三青鸟部。青妍没戴面具,已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青妍三百面前就死了,青妍失忆最严重那段日子,正是神荼手下的鬼魅侵占青妍身体的时候,有了青妍的皮囊,用光明火种烧制万生香就轻松多了。 此刻九酒正在与青妍厮杀。 钟离带着玖翎众兵,冥界众鬼兵将通灵谷团团围住。士兵们与鬼兵相厮杀,而士兵们的攻击对鬼兵却未起太大作用,每一击都像是打在幻象上,对鬼兵造不成任何伤害,于是就算鬼兵只是其他众兵的十分之一,却将通灵谷守的滴水不漏。 黎冉和青阳将云骑停留在通灵谷上方,眼下洛夕已下好了所有阵势,她站在金阵的中央,那巨大的金阵密密麻麻布满整个通灵谷的上方,一轮躺在漆黑潭水中的金月,而她一身红妆立于金月中央,像是个即将万劫不复的新娘,妖艳到令人无所适从。 洛夕看到头顶上的黎冉,他一身雪衣,腰际处树开了一树红梅,面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洛夕看到他腰际的伤,便知他一定已经中了万生香的毒,看见他惨白的面色便知他已经历了万劫之痛,但是,他现在眼中为何什么都没有?他就如同一个高不可侵的神祗立于她头顶,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心又痛了几分,他不会,已经心字成灰了吧? 原本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洛夕此刻忽然勾起嘴角,甜甜地对他笑。她想着,他无事便好,就算他不记得她也无妨,他只要不心痛就好,只是,这九重封印阵已结成,怕是收不回了。 温和的阳光打下来,穿过无数鬼兵稀稀落落地打在她脸上,而她正甜甜地对他笑,面若春桃,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她笑得就像是个孩子,纯净无邪,透彻心扉,她笑得那么无畏,就好像身前身后已是众生湮灭,而仅有的一方净土就在她脚下,慢慢生出花草树木,感染整个天地。 她笑得就好像当初在胥江城,他把她抱到树枝上,叫她乖乖在这等着,他去拿吃的来,她笑得明艳姣好,她笑得万物失色。 他猛然间心痛起来,浑身剧痛,好像每一根骨头都在扭曲地生长着要刺破他的皮肤,他腿一软跪下来。 就算他借着酒劲再怎么克制,让他看到她浅浅笑起来时,那些被他压制的所有记忆都汹涌澎湃地冲荡而出。 洛夕看到他痛苦的样子笑容一僵,她恢复淡漠的表情,缓缓抬起手臂,她用指甲轻轻划破中指,血珠子溢出。 阵势早已结好,只差她一滴心头血。 钟离正和癸古纠缠不清,癸古破开神印后灵力暴涨,使得钟离节节败退。 钟离朝洛夕微微动了唇,如雷鸣般的喝斥声刺破她耳膜—— “洛夕,给为师住手!” 远处帝喾也是一声喝斥:“煜夕!住手!” 洛夕闭了眼,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俊伯父,对不起,大家…… 她听见黎冉一声悲痛的怒吼,血珠子已落下。 九重封印阵,正着五行去画能打开通灵谷,逆着五行去画,便能解开魔星三魄的封印。阵结好后,只需施术者的一滴血,便可解开封印。 然而,她却滴了两滴。 正文 【第十一节】覆水难收1 两滴血落,所有人都静止了,只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声从深渊中传出,蒸腾的肃杀之气从深渊中冒出,金阵流转金光乍现,三团魔气忽然从深渊爆裂而出,渊底的水如游龙般缠住天柱似的魔气,直向上涌去,骇人的魔气轰然四散,天空乌云翻滚,魔气横行。 然而无数金色光点随着水柱一同涌出深渊,如同无数只萤火虫,带着神圣的气息充斥在通灵骨上方。 众人安静,三魄既出,已无挽回之势,那打下去也毫无意义,洛夕感觉到了众人愤怒而憎恶的眼神。 金光越来越密,洛夕跪在了虚空中。 “我,长琴氏何夕公主,长琴煜夕,愧对于天地,愧对百姓,愧对我长琴。”她行叩首大礼,“我甘愿受罚,万恶不赦,应不得好死。” 众人都不禁嗤鼻,墨钟岩冷言喝斥:“坏事做尽了才向天下道歉,有什么用?!” 洛夕深深地着头不敢看向任何人,子卿看着空中的金色光点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对远处的癸古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大喝一声,“撤!” 鬼兵一同涌向东南方,将兵力集中打算开出一条路来,白烨他们也一同围了过来,帝喾和钟离领兵向洛夕赶来,空中立刻又成了战场,刀光剑影,呐喊声不绝。 听到鬼兵撤退,洛夕心里一急,癸古还没有给她红莲,黎冉的万生香还没有解,她起身准备赶去,却突然被谁按住了肩膀。洛夕一怔,扭过头便看见爷爷禄天站在她身后。 他身子呈半透明状,映着淡淡的金光,虚实不定,他眼中尽是无奈和悲伤。 四周的金色光点都慢慢相聚成几个魂魄,是历代的长琴氏族长,加上禄天共九位,但长琴氏的族长远不止九位。 洛夕只觉得鼻子一酸,她好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依靠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爷爷……爷爷……” 原来爷爷在死前托梦给她说的三百年后会再相见,原来就是今天,原来是这么个别人令人心痛的重逢! 鬼兵杀向东南方,众兵来拦,但却因鬼兵没有实体而伤不了他们,看鬼兵要突破重围扬长而去,八名长琴氏族长如八支金色的利箭齐射向鬼兵,因长琴氏族长也是灵魂体,与鬼兵属于同一个性质,攻击自然奏效,并且八名族长都灵力极高,以一敌万,鬼兵变得溃乱不堪。 鬼兵们交给长琴氏族长们后,其他兵力便攻向了子卿和癸古。 洛夕扑在禄天的怀里哭,“爷爷,爷爷……” 禄天轻轻抚着她后背长叹口气,“我长琴氏,是再无后人了。” 洛夕仰起脸,“怎么不见父皇?” “你父皇在通灵谷里面,灵力不够,出不了通灵谷,但出来也只能呆一刻钟,爷爷只能帮你一刻钟了!” 钟离、帝喾、黎冉、青阳带着众兵已逼近洛夕,禄天看了一眼钟离,眼中闪过一丝冷漠,他伸出手轻轻拂过洛夕右眼下的血红泪痣,“小煜夕啊,你和你娘都这么痴情……当初陆朝瑶为了救钟离竟将他身上的所有魔气都吸到自己身上!” 洛夕睁大了眼睛,“爷爷你居然知道?” 他什么不知道? “若不是陆朝瑶吸了钟离殇冽的魔气,你也不会魔化成这样,陆朝瑶也不会死。” “什么意思?” 禄天揉揉她脑袋,“你娘在生你哥哥时封印就快压制不住了,生完你哥哥就失了仙身,在生你时已经没有力量去压制封印了,有些许魔气跑到了你体内,你娘已经彻底魔化,她在最后神志清醒时让你父皇和钟离殇冽杀了自己,尸骨无存。”他叹了口气,“我那么竭尽心力去压制你的魔气,最后,还是让你魔化了。” 洛夕听得心惊胆战,她这一身魔气,说到底,都是钟离给的?哥哥的诱导只是起了加快作用而已?余光瞥见钟离和众兵已赶到眼前,洛夕要赶快去找癸古才行。小十七红着眼睛站在黎冉身边扶着黎冉,嘴里不停地念叨,“洛洛你怎么了?洛洛你怎么了?” 洛夕抹掉脸上的泪,不知所措地问禄天:“爷爷,你之前画过一个卷轴,画的是我的未来吧?爷爷,我和他是不是已经缘尽了?”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出手用拇指在她额间轻轻抚了一下,一抹如火焰般的金印在她额间一闪而过,他慈祥地笑起来:“去吧,煜夕,既然爱着他,就别问是缘是劫。” 她心头猛然一暖,微微笑起来,阳光刚好打落在她脸上,“谢谢爷爷!” 说罢,她扭身向东南方飞去,钟离抬手将两道银光向洛夕射入,禄天挥手挡下,并拦住众兵去路他俯身对钟离他们作揖,“我长琴氏,给天下带来麻烦了。” “禄天,你让开。”帝喾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能让她跟着鬼兵去地狱。” 洛夕的为人帝喾当然清楚,她定是迫不得已才打开封印,她现在八成是要去阻挡那两个带黑鬼面具的人回冥界,若是一个不小心被那两人掳去地狱,恐怕必死无疑。还是将她押回皇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禄天摇摇头,“诸位恕罪,老夫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洛夕飞向鬼兵,隐隐觉得额间发热,体内有股奇特的纯净之气,循循诱导着她,她闭着眼,向自己体内探去,她恍然明白了,刚刚,爷爷把族长金印传给了她! 传说,有族长金印,再加上习会九重封印,便可调动祝融族的上古亡灵兵。 洛夕咬了咬牙,爷爷对她疼爱有加,她一定不能辜负爷爷! 子卿见洛夕向这边飞来不由得暗叫糟糕,他万万没有想到洛夕竟在三天内同时下了两个封印阵,两个封印阵相叠,一正一逆,一个用来复活魔星,一个用来打开通灵谷放出各代族长!她定是料到了人们奈何不了鬼兵,于是放出同为灵魂体的各族长,她还真是思维缜密! 洛夕没有理会子卿,而是直奔向癸古,与癸古打斗起来,周围众兵都还没反应过来,她不是和鬼族一帮的吗? 洛夕仍旧用的纯净灵力,自然奈何不了早已神位的癸古,被癸古一招招戏耍起来。 “你把红莲拿来!” 癸古温柔一笑,提剑刺向洛夕,“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洛夕听见脑子嗡的一响,看着眼前笑面虎一般的癸古,心中原本被抑制的后悔又涌了上来,翻江倒海。 她怎么能天真的相信他?! 洛夕幻出长剑疯了似地向癸古杀去,癸古也不愿再和她浪费时间,使出全力与她相打,招招致命,速度犹如闪电,顷刻间洛夕已伤痕累累,那一身红嫁衣已残破不堪。 癸古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单手结印,空中出现无数片柳叶,齐刷刷射向洛夕,洛夕撑起屏障,谁知那无数柳叶如铁锥般将屏障扎个粉碎,如密集的雨点砸向洛夕。 她还没来得及再次结印,柳叶已逼近眼前,本以为会被扎个千疮百孔,谁知天空却突然暗了,九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将她罩了起来,她感觉身后小十七紧紧搂着她的腰,柳叶尽数刺入那九条狐尾中! “小十七!”洛夕慌忙去掰小十七搂在自己腰际的手,费了很大力才掰开,扭过身来只见他脸色惨白,九条狐尾依旧如苍穹般笼罩在他们头顶。 “洛洛,你为什么要……放魔星?”他睁着黝黑黝黑的大眼睛悲伤地看着她。 洛夕颤抖着手捧着他的小脸,心口一阵刺痛,看着小十七纯净无邪的眼睛,她自行惭秽。洛夕哽咽着说:“姐姐错了,姐姐错了,姐姐也是迫不得已,小十七,你会原谅……姐姐吗……” 他红着眼睛没说话,洛夕揉揉他脸颊:“姐姐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十七握着她的手,湿着眼睛笑起来,“没事,你还是我的洛洛。” 洛夕怔了怔,她真的辜负了太多人,对不起太多人。 她温柔地对小十七笑:“去找你冉哥哥,姐姐没事的。“ 她说罢,起身走开,伸手拂开那厚重的狐尾走了出去。 青阳应是和小十七一同赶到,正在和癸古相斗。洛夕扭过头看到那血琳琳的巨大狐尾,无数片柳叶刺入肉里,将那原本雪白的毛染成了火红。小十七慢慢尾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洛夕看着他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她知道尾巴对一只狐狸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只狐狸的全部消失。小十七伤这样,就算不死也要废上个几十年,她多希望那无数柳叶尽数扎在自己身上,怎能让这么纯净的孩子伤得如此惨重? 看到他尾巴的那一刻,她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该死。 洛夕绝望地站在那里,看到小十七摇摇晃晃地倒下,看到黎冉缓缓接住了小十七,看到黎冉脸上万箭穿心般痛苦的表情,看到黎冉用愤怒的眼神看向自己。 身后忽然飘来一阵阴冷的风,她听见癸古在自己耳边说:“能承受得住末劫火一万年的千瓣人肉红莲,我只见过一次,那是一万多年之前的事了,而那朵火莲早已成精跑了。”他轻笑两声,“如果我真的有的话,会舍得给你?” 正文 【第十二节】覆水难收2 远处禄天只拦下了钟离和帝喾,剩下人太过繁密他顾不上来,不过这被拦下的两人也足够与一支军队抗衡了。 对于一百三十年前祭祖一事钟离和帝喾都心存疑惑,当禄天将事情的全过程讲给他俩听完时,三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帝喾缓缓说道:“重明氏和黎氏都是被操纵,之后又被洗去记忆,唯一要铲除的是重名子卿和冥神神荼。” 禄天并没有说出关于咸黑的事,他知道帝喾对咸黑相当看重,并且咸黑在皇城拥有的实力绝对可以在一夜之内夺权篡位黄袍加身,帝喾已年迈不足,他还是将此事告诉放勋和青阳两位可能继位的皇子比较妥当。 子卿已在虚空中设好返回冥界的传送门,一部分鬼兵已经进入门中,癸古也并不打算杀了洛夕,因为子卿下在她体内的蛊,要她活着才有用。癸古转身飞向传送门,洛夕却并没有去拦,她只是看着黎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为了她来劫婚却中了万生香,生不如死,而她却在昆仑通灵谷放出了他拼了命也没有守下的魔星魂魄,就算她打开通灵谷放出各族长来对付鬼兵却终是改变不了三魄放出的事实。她问过他,可不可以放下黎氏,放下苍梧,放下小十七,跟她走,他摇摇头,七十年时间苍梧已融入他血肉,小十七也是他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人,而现在小十七却因为她重伤到奄奄一息。 她打开了封印,却没有拿到红莲。 若给他说她是为了解他万生香的毒才去解开封印,他会不会觉得可笑?走投无路之际竟编出个这么荒唐的理由来? 黎冉盯着她看了一瞬,转而看见子卿站在传送门前,他抬起那张黑鬼面具只露出一张嘴,子卿用口型对他说:“万生香,好受吗?”说罢,他又笑盈盈带上面具。 黎冉忽然将小十七放在云骑上,接而以一种用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提剑冲向子卿,洛夕猛然一惊,只感觉从头到尾都被冷气给激了一般,她不受控制地扭头追了上去。 子卿看着黎冉如利刃般向自己冲来,他却没有躲,依旧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知道,夕儿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就像一百三十年前祭祖时那样。那是她的本能,身不由己。 在黎冉手中的长剑迫近子卿的那一刻,一抹血红扎进眼帘,他还没看清,手中的剑已刺入了那人身体。 子卿轻笑出声,他在洛夕耳边轻说道:“我给你们所有人,留了一份大礼。” 说罢,他便转身跃入传送门。 洛夕握住黎冉持剑的手,苦苦笑着看向他。 子卿再坏,他也是她的亲哥哥。她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以前两人一起荡秋千的场景,两人半夜去厨房偷东西的场景,他替她顶下父皇责骂的场景,她半夜偷偷钻进他被窝里的场景,他笑如春风的场景。 她总是不愿意接受一切的改变,她总是喜欢逃避,她是个自私软弱的人,她不愿承认哥哥已经变坏,自欺欺人地迁就哥哥,她以为哥哥只是想要族长之位而觉得自己碍眼,她便顺着他的意思被魔噬心。 她总是接受不了看着身边的人生老病死,自己却被排除在时间之外,她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于是她捡走了同为神族的不语。 直到祭祖那日,她还是认为长琴煜青还是以前的哥哥,所以她奋不顾身地帮他挡下了那白衣女子的所有攻击。 当她在紫竹林的潭水中醒来时,她发现一切都没有了,她无法接受这巨大的改变,她骗自己,她逃避现实,她告诉自己一切只是个梦,当她到了帝丘看到黎冉,她却还是不敢承认,她怕他再次离开她。 因为她害怕看到自己所爱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她选择不去拥有不去涉足,她只愿看别人下棋,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因为她怕自己输的一败涂地,因为她懦弱,她输不起,而自己却死不承认。 洛夕至今还觉得,哥哥还是那个哥哥,于是她自己也变成了原来的自己,和原来一样,愿意奋不顾身地挡下他面前的刀剑。 长剑刺穿肋下三分,她只能紧握着黎冉的手,对他凄凄地笑。 当洛夕雪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僵了。 他此生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恐怕就是他自己亲手刺伤了她。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给睚眦喂血,同冥神神荼一起复活魔星,现在又挡在子卿面前,她究竟想干什么?! 黎冉内心的愤恨又涌上来,他恨她一次又一次地干出这种令人痛心的事,恨自己没能拦住她,更恨自己竟亲手刺伤了她。 他觉得现在的洛夕越来越让他看不懂,她已经不再是北城香料店里那个简单调皮的何夕。 眼前这一幕,应是他这辈子最痛心的一幕。 一刻钟已到,长琴氏各族长的身体愈发透明,最后又化作点点金光,飘散回了脚下的深渊里去。残存的几百名鬼兵同癸古一起进了传送门。 传送门逐渐消失,天空中忽然出现滚滚乌云,将天幕压的很低,无数条紫色的闪电如游蛇般在乌云中穿行,乌云中隐隐闪现一个紫色的杀阵,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这便是子卿留下的大礼,同一百二十年前一样,雷神怒! 同一百二十年前一样,他们还在阵中。 黎冉看着她一点点后退,长剑一点点从她体内露出,她原本已经血红的嫁衣又艳了几分,她脸色比雪还白,挂着满含歉意的笑。 他木讷地愣在那里,只见她颤抖着唇说:“不语,对不起,没拿到解药……” 当她一口血吐出来时,当她轻轻喊出那一句“不语”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黑云中紫色的闪电相绕蹿行,雷神怒的阵型笼罩了整个通灵谷上方,一道道紫色的落雷劈下,将无数人一击毙命。 钟离和白烨等人硬是撑出了一个透明的屏障通道,因为这次的雷神怒杀阵是子卿仓促结下,并不如上次那么牢固,但他们几个也撑不了多久,各族兵力依次有秩序地通过屏障,但因为屏障实在狭小,兵力众多,速度相当慢,无数士兵被紫雷击中落入通灵谷中。 一时间,昆仑和玉山交界的深渊上雷击不止,哀嚎不绝。 洛夕无力地坠下去,她惨然地笑起来,她就像是一朵血色的芙蓉花翩翩落了下去,他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看见她一身血红嫁衣,脸色雪白,嘴唇上染着血,只听见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那两个字。 不语,不语,不语。 一道紫雷朝她落下,他纵身跃下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今天,他一身白衣,就如同一百二十年前的雪白神龙一样,从天而降,把她护在怀里,替她受了雷击。 当多数士兵已通过屏障到了外界,黎冉还抱着洛夕在万雷轰顶中寸步难行。因为阵中的人少了,于是无数条紫雷都集中过来劈向二人,青阳他们不住地催促黎冉快些,可奈何他已受紫雷十多击,体内还有万生香,既要护着洛夕,又要避开落雷,使钟离等人撑起的屏障变得遥不可及。而钟离和白烨他们的灵力也快枯竭了,屏障快要撑不住了。 “不语,丢下我吧。” 黎冉心头一揪,“你别说话。” “我出去了一样是死。”她淡淡说道。 “不会的,生死我都陪着你。”黎冉将她搂得愈发紧了,“我答应过的,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答应过的,不论她是谁,有怎样的野心,与天下何人为敌,他都永远守在她身边,生死相依。远处阵型之外开始有人喊让尊主丢下洛夕。他是镇守魔星之人,她是放出魔星之人,怎么看,都水火不相融。 黎冉已生生受了不知多少道雷击,洛夕轻轻摇头,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他推开。 她从未有过这么想推开他,这么想让他抛下自己,这么想让他忘了自己。就算当初祭祖她被困于阵中奄奄一息,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可现在,她只想永远地消失。 “对不起,不语,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死,我不想,让二十年前的事再发生……不语……” 众人看到洛夕自行推开尊主都松了口气,她自己都说了,应不得好死,那么就不要再缠着尊主不放了。 可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尊主竟又倾身扑上去,将她狠狠扯入怀中,周身猛然闪现出银光,一条若虚若实的巨大白龙将二人环在中央,一股强劲的灵威轰然袭向四面八方。 众人一愣,又是数十道紫雷落下,全部打在那若虚若实的白龙上,尊主紧紧抱着洛夕一路飞向屏障。 “这次不是一百二十年前,没有人会死,你不许乱说,不许乱想,不许,再推开我。” 黎冉抱着她穿过屏障,轻轻落在众兵面前,如今他已经完全恢复上一世的灵力,虽没龙骨,但体内有龙丹,所以龙气依旧。 他们出来的同时,屏障破裂,紧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寂静地可怕。 万兵之前,只见他白衣残破,打横抱着那红衣女子,周身银光萦绕,圣洁无暇,如玉山倾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毫不畏惧,毫不恐慌,从容不迫,高冷孤傲。龙威张狂四溢,震得众兵不由得微微低了头。 那便是他原来的姿态吧?那便是他贵为神龙镇守昆仑时的模样吧?那便是他叫龙翊时的盛威吧? 黎冉的眼神淡漠而冷酷,如同一尊高不可侵的神祗,压得人喘不过气。 生我相伴,死我相随,就当我腰际的一树红梅为你而开,就当你这一身嫁衣为我而穿,就当那万雷贯空是庆婚炮礼,就当这八荒众人,是为鉴证你我白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时光荏苒,岁月依旧,只是人不复流光,零零落落。 正文 【卷六·昆仑变】【第二章·第一节】商议 “人生若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她意识清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也动不了分毫,她一遍遍的在心里对自己说,快醒来,快醒来…… 黎冉的万生香不解,他活不过三天…… 这一夜过的相当漫长,钟离用灵力给她疗伤疗了一夜,刚开始她还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团模糊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一点点数着时间的流逝。 直到第二天黎明,钟离才起身离开,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洛夕只觉得他的灵力冷冰冰的,带着刺骨的寒气在自己体内运转。 师父一定相当生气吧?他一定后悔死当初收这个徒弟了吧? 魔星一事未平,天下还乱的很,所有首领长老们都赶去了昆仑共同议事。钟离在给她疗完伤后,就御风去了昆仑。 经过他这一夜疗伤,洛夕已逐渐有了些知觉。 昆仑山的通灵谷早已恢复平静,没有任何大战过后的痕迹,而通灵谷旁的玉山中却严肃得很,所有长老们都坐在一间殿堂里,议论着今后要怎么办。 各族长们一直在疑惑为何洛夕和鬼兵能毫无阻碍地来到通灵谷,难不成是昆仑人都死绝了,谁也没有发现? 面对众族长们的质问,刚刚上任还经验不足的九酒不知该怎么回答,虽然已经听白烨说明白,青妍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被附体了,是青妍和鬼兵里应外和,但这种昆仑的奇耻大辱九酒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白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并向各位道歉。所有人听后都心里蹿起一把火,原来这阴谋已经算计了三百年,任谁听着都恼火,但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大家也只能自己憋着火。 需要商量的事就三件,第一件,日后要加强汤谷的守护,至于派哪个氏族去守护是个问题,中原的华胥族离汤谷太远,远兵过去太不妥当,汤谷在东海最东,阳气最盛的地方,是上古帝君俊帝建立的古都,也是俊帝与他族联姻产生了金乌族,而金乌族,世代守护在汤谷附近。汤谷也算是这个古老神族的帝都圣地了。 这么说的话,金乌族自告奋勇来守护汤谷,是再合适不过了,无人反对,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件,要如何处置洛夕。 绝大多数族长们都说,要把二十年前长琴氏的罪和如今她亲自犯下的罪加在一起来处理,长琴氏何夕公主来接受整个氏族的罪罚,是合情合理。 怎么罚她,那定是让她生不如死,又求死不得,为最好。 金乌十日族第二日族长说,应将施以和蚩尤一样的极刑,割其首弃于荒野,抽筋扒皮,掏其五脏,使之永世不得超生! 帝喾拍案而起,雄浑的声音震得屋里人身子一颤。 “对一个女娃娃,怎能用如此极刑?!” 第二日族长也没有丝毫退缩:“帝君莫不是在包庇那孽·障?!” 帝喾被气的身子轻颤起来,“我高辛一向以仁善为主,对于相杀百年的西戎也没有穷追不舍,如今一个弱女子要施以蚩尤之刑,你是想告诉天下,我高辛没能力抓到冥神神荼,所以拿一个被逼无奈的女娃娃做柄子吗?!” 帝喾这话将所有人吼得哑口无言,洛夕并非心甘情助魔星复活这所有人都看得出,不然她也不会结下两个阵打开通灵谷,让长琴氏族长们来对付鬼兵,虽然最后也没有使得局面逆转,但确确实实看得出她并非万恶,拿她来做靶子让天下人唾弃,确实有些高辛无能的意味。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钟离冷幽幽地开口:“洛夕是本尊徒儿,还是交给本尊做处罚吧。” “你?”帝喾瞪着深邃的老眼看着他,“不行。” 就算钟离是洛夕的师父,但帝喾却一点都不信任他。帝喾不敢把洛夕交予任何人之手,除了他自己来看管谁都不放心! 钟离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帝喾,“敢问帝君,以现在帝君的身子,能看得住她吗?万一又跑了呢?”众人一惊,钟离敢对帝喾如此狂言。 帝喾听得心头一颤,坐下来。 钟离表面上是在问他是否能看得住洛夕,可真正的用意却是,以帝喾现在的身子还能否保护好洛夕? 帝喾明白,自己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但眼下这些人,个个都想要洛夕生不如死,除了这个令人看不懂的钟离殇冽,其他人恐怕哪一个都够狠了,尤其是那金乌十日族的几个族长。 帝喾深皱着眉不说话,众族长也不敢吱声。一会儿后,帝喾问钟离,“你打算怎么处罚她?” 钟离依旧一副淡漠的样子,波澜不惊,“断其手脚,废其灵力,永远幽禁在玖翎,由我钟离殇冽亲自看守。” 有几个族长急得眼睛发红,第三日族冷冷哼道:“如此之刑算的了什么!” 第六日族长己川微微笑了笑,说道:“你给她施那么重的刑也没用,魔星三魄还是放出了。”顿了顿,“不是么?” 辛子安泯了口杯中的茶,笑眯眯地说:“洛夕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只是被一个情字所困,丙日族长您这么恨她做什么?要恨就去恨神荼去呀。” 第三日族长气的牙根痒痒,“辛日族长,你……” “你们若想对洛夕施以蚩尤之刑……”钟离冷冰冰地开口,上神之威顷刻间充满在整个殿堂,每个人杯中茶水激起细波,瓷杯轻翁作响,他继续道:“那就连同我这个师父一起受罚。” 如今在座所有人中,钟离唯一一个上神,帝喾已年老,灵力不如昔日,接下来便是己川和乙日族长。 钟离敢这么说,谁敢这么做?! 听得出钟离的决心,帝喾也不给其他人喘气的时间,忙说道:“那就交给玖翎,不准有异议。” 众人想说,却再也开不了口。 钟离和帝喾都暗自舒了口气。 第三件事,是关于神荼为什么要复活魔星,更奇怪的是,要复活魔星的好像不止有鬼兵,另有其他氏族相助,具体是谁,便不得而知。 所以这第三件事,就不了了之。为了尽快回去整顿,昆仑议事也草草结束。 临走时,帝喾和钟离都有包庇的嫌疑,所以不宜多说,只是用密语说了两句,钟离算是向帝喾保证,就算他自己粉身碎骨,也不会上洛夕踏入黄泉半步! 钟离匆匆赶往玖翎,玖翎在东南临海,昆仑在西北,等赶回去时天已黑透,罗天玄宫依旧清冷如冰宫。 他慌忙赶去洛夕养伤的房间去看,里面却空无一人。 正文 【第二节】最后的最后1 凉薄的月光洒到他床前,映着他苍白无力的脸。 隐约听到有悉悉碎碎的声音,睁开沉重的眼皮想去看看是谁,却动不了分毫。 罢了,也不用看,黎慕天在房中下了结界,能进来的只她一人。 黎冉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何夕……” 她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忙活手中的活。 他又唤了一声:“何夕……” 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自顾自地摘着手中的草。洛夕站在窗前的案几旁,手中拿着一株一人多高的嘉荣,月光下如一团流火,鲜红如血。她摘掉嘉荣的顶叶,与其他药草一同捣碎配在一起,细细调制。嘉荣为圣草,服之不畏雷。他被雷神怒击了那么多下,现在还动弹不得,服下些嘉荣会好许多。 他万生香又痛了几分,“别不说话,好不好?” 她心一揪,差点放错了药。 “中了这万生香,我估计是活不长了……”黎冉闭上眼,“不用再配药了,你过来,让我再看看你。” 周围没了任何声响,他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何夕,你在生我的气吗?” 许久后,她才轻轻说:“没有。” 他艰难地笑了笑,“死之前,我想和你去一趟北城,看看那个香料店,看看那幅画,还有,把坛酒挖出来喝了吧……” 她扯起嘴角,苦涩地笑了,“我在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一百三十年前救了你。” 她清清冷冷一句话,将他打入了无边地狱。 自始至终,她都那么冷漠,就算是他快死了,她都不愿说些好的话来安慰他,是非要将他逼得肝肠寸断死不瞑目才罢休? 黎冉喉头一热,剧烈地咳起来,刺眼的鲜血从他苍白的嘴角溢出,一点点流入他颈窝,染红了这床榻。 听着那揪心的咳血声,洛夕只是身子颤了颤,继续捣着手中的药,连头都没有回。 “我如果没救你,你就早早的升天,不用再为我受那么多苦,生不如死,被我害了一次还不够,这一世竟还是为我而死……”她顿了一下,“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何苦呢?如果当初我没救你,也说不定你能再活几年,然后青妍来接你回山,你依旧是龙翊,世上再无不语,也再无洛夕,再无动人,也再无楚楚,有的只是那个香料店的馋鬼何夕,过着平淡而自在的生活,也不会来到帝丘,打开通灵谷。” 他停止了咳嗽,细细喘着气,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估计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只能半睁着眼,看着月光下她硕长的影子,飘渺虚无。 她将磨好的药丸攥在手心里,笔直地站在窗前,脸上铺满月光,她眼中是一片死寂。 “我想着,如果我能从祭祖回来,就再也不管什么长琴,不管什么魔星。可等我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七年,一切已经结束,你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我无法接受我长琴氏全灭,无法接受最亲的人背叛我,无法接受你为我而死,我无法接受我变得一无所有。我花了一年时间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那都是梦,告诉自己一切从头开始。” 黎冉的心如撕裂一般,她七年后醒来居然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痛苦,他却不在她身边。 最大的痛苦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一个人独自承受下生离死别,默默地将那痛苦埋进记忆里不与任何人倾诉。 她缓缓走到他床边与他静静相望,月光下她的脸一如白瓷,凄美绝人,如一朵昙花悠然绽放于清辉之下。她微微扬起嘴角对他说道:“如果当初我不救你,你还是龙翊,你会活的很好,如果我没来帝丘,你还是黎冉,你会活的很好。” 他眼中惨淡无光,像是个深渊,吸纳了世间所有的悲伤,他微微启了唇,轻轻说道:“我只想做你的不语,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所有的防备都被他这一句话给打破,固若金汤的城池全部崩塌,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她这辈子最爱的、最恨的、最心疼的,最不舍的、最揪心的,最贪婪的、最自私的,就是那两个字,不语。 她坐下来,脸上挂着苍凉的笑,黎冉抬起手轻轻拂掉她脸上的泪,嘴角荡起温柔的笑容。 因为没有太多力气,他的手很轻很轻,洛夕将脸往他掌心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雪灵狸在贪恋主人掌心的花香,而他毫无血色的手掌,已冰冷如霜。 “何夕,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觉得这个丫头既可爱又烦人,每天都来调戏我的自尊心,让我孤苦无望的日子变得有了些希望。后来下了大雪,我被埋在了雪堆里,我知道我要冻死了,当我感觉到有人在挖雪,当我感觉到你温热的手掌,当我感觉到把我放在膝上,把暖炉放在我胸口,热酒一点点流进我口中,烧穿我咽喉,当我睁开眼,看见你头顶一轮明月,你浅浅地对我笑,我觉得那时你的笑容美过天地间的一切。或许是我没发现,也或许是我不愿承认,承认从那时起,我就沦陷了,再也走不出来。” 洛夕眼角温润如水,她轻轻说:“下一世,可不要再记起我,也不要来找我。” 良久,他竟缓缓笑起来,刹那间,月光失色百花颔首,他笑得静谧温柔,像是从月宫中走出来的仙人,又像是一尊白玉雕饰的尊神,他柔柔笑着对她轻声说:“那你来找我,好不好?” 一百年不够,你来找我好不好? 她笑着摇摇头,将手抚在他心口,“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洛夕俯下身子将脸贴近他,看着月光描摹下他绝世的脸。他感觉心口猛然热了起来,眼前她的脸变得有些模糊。 她浅浅一笑,低头覆上他冰冷的唇。他暮然愣住,好像看到一树红梅怒放在千里冰原,妖冶如火,却又冷艳到逼人。 她一手放在他心口,一手抚在他耳畔,她闭着眼,香软柔唇吻在他冰冷的嘴唇上。黎冉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容,月光在她睫毛上跳舞,她眉眼温柔像是纳尽了世间风月柔作一片清辉,如涟漪般在他心头一圈圈荡漾开。万生香的痛,好似轻了不少。 她先是轻轻舔舐着他唇畔的鲜血,两人的气息如热浪般扑在对方脸上,甜腥味如同毒药游走在唇舌间。一寸寸噬心入骨,随之而来的痛感如洪荒之水漫天过的将她浸没。 她轻轻皱了眉,转而探出舌尖一遍遍地描摹着他唇瓣的形状,轻柔如微风拂柳,而两人嘴唇的温度已炙热如火,空气被撕磨得温热起来,满地月辉也耐不住性子,轻轻舞动。 黎冉的呼吸变地急促,一点点回应着她的温柔,万生香带来的痛苦正在一点点消散,被疼痛禁锢的身体也渐渐释放了出来。他抬起手拂过她滚烫的脸庞,手指伸入她微凉的发丝间,将她的头摁向自己,用力地吻着。 一百年不够,要一辈子,一辈子不够,要永生永世,哪怕苍生寂灭,他都不会再放开她,哪怕天地颠覆,他都不要再离开她,光阴荏苒,轮回百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正文 【第三节】最后的最后2 唇舌缠绵相绕,贪恋着对方的每一缕气息,她香唇柔软,带着无尽的魅惑浸润他的内心,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带着甘甜与清爽;像是午后温暖的阳光,柔和而不急躁;像是夜晚田间的流萤,飘忽而令人神往。他已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只想永生永世醉在这美人怀里不愿醒来,只想与她白发看尽沧海桑田。 两舌间的甜腥味已不知被谁吸食殆尽,接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梅花香,好似还掺着些许月光的味道,清甜而又妖异。这奇妙的香气令他感到分外舒适,忍不住紧紧拥住了她,贪婪地攫取她舌尖的异香。梅花香后又是冰雪的香气,然后是那脱骨烧鸡的味道,然后是她亲手酿的樱桃酒,莓子糕,秋古枣,石榴花,还有香料店中上千种香气,甚至还有那枣树下埋着的桃花酿,并未尝过,却想象的出那种醇香。 天地间无数种香气相绕在一起,像是从海底深渊翻涌而出,尽数聚集在她舌尖,像是麻药一般令他上瘾,不停的想要探取她气息。 神志迷乱间他,已丝毫感觉不到万生香的痛,确实,只有在想起伤心的事情时,万生香才会引起噬骨的痛,而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事情全是那十年间与她相伴的日子,一点都不伤心,满满的都是爱意。 本以为万生香只会引人入地狱,却不想也有这般美妙难言的时候。 伴随着香气,眼前一幕幕地浮现出以前的事来—— 记得她把他捡回去细心照料,那时他体无完肤筋骨全断,右眼还是瞎的,体内还有一只蛊虫,濒死之人,她却无微不至,好似是敝帚千金,与他同床相卧。 记得每当他夜晚醒来,看见月光下她睡得四仰八叉的样子,像一只笨拙的小猫,他只怪自己还不能动,不能给她掖好被子。 记得她和柳逸在青楼里那么亲密,回来时小心翼翼生怕惹他生气。 记得她在灵都给他买了个蓝宝石的发扣,现在也不知去了哪。 记得她母爱泛滥救了千翦,为朝子东奔西顾治好他的病。 记得那年冬天她在万梅丛中跳舞。 记得门前那石榴花开的妖冶如火。 记得她在烛光下浅笑,在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记得朝东满月朝子请画师画了幅画,画中她明媚姣好。 记得她一日清晨将他封印在店中,独自去了冥海…… 想到她独自去了冥海,他的心里就隐隐犯痛,他不愿去想这个,他想去想一些美好的东西,刚刚想的东西就很美好,但不知怎的,他忽然记不起刚刚自己在想什么了,任他思破了脑袋,也想不起分毫?! 黎冉猛然怔住,她舌尖依旧是世间万香,且愈发浓郁,已经浓到一个境界,无数种香气好似凝结成露,汇成洪荒之水,如滔天巨浪将他卷席,香气浓郁,浓到诡异,浓到他喘不过气。 他睁开眼,看见她深皱的眉头,心中蓦然漫出极其不好的预感。 他好似是明白了什么,立刻握住她肩膀想将她推开。洛夕痛苦地皱着眉,依旧一手放在他胸口,一手扣住他后颈,深深地吻着。 黎冉只觉得眼前的天空在一点点崩塌,一切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他想用力推开洛夕,可奈何她竟吓了死劲。放在他胸口的手愈发灼热,莹莹白烟不断从他胸口飘出,攀爬缠绕在她手臂间然后消失不见。 他眼角已经涌出泪,“何夕你……你做什么……你住手……不准吸走万生香……不准删掉我记忆……停下……” 她依旧与他唇齿相依,他说的话含糊不清,每个字却都如毒针刺进她心里。 洛夕的眼角也滑下泪来,一滴滴砸在他脸上,顺着他的面颊滑落至唇畔,冰冷的眼泪被揉碎在唇舌间,香气又多了一分,她的心却痛了一万倍。 黎冉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他用力钳着她双肩,眼泪不住的往外涌。 “别夺走我记忆……我不想忘了你……我宁愿死何夕……停手……” 她不顾他的反抗,那只手用尽毕生力气搂紧他的脖劲,用力地不顾一切地狠狠吻着他,将他体内的万生香尽数吸进自己体内,另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慢慢吞噬掉他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 “何夕……求你……求求你……我宁愿死……”未尽的语气又被淹没在她深沉的吻中。 这是他第一次求人,不论是龙翊,是不语,还是黎冉,他毕生来从未像今天这样卑微乞求过,从未像今天这样宁求一死,也不愿忘记一个人。 我记挂了你两世,不就是死一次吗?再来一世又何妨?你等着我便好,我再去找你啊,就算你是被天下痛恨之人,就算几十年后你面目全非,就算你不再爱我,无妨。我陪你承受天下之恨,我接受你的所有改变,我会让你再次爱上我。但是,求你,不要夺走我的记忆,夺走你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痕迹,求你…… 是她当年提的百年约,如今也被她自己亲手湮灭。 待万生香尽数被她吸走后,她再也忍不住体内锥心刺骨的痛,也再没力气与他抗衡,她那只手稍稍一松,便被他扣着肩膀推了起来,而另一只手却如附骨之蛆般紧贴在他胸口,未动分毫。 看着顷刻间虚弱至此的她,黎冉只觉得满心的绝望和悲愤,心脏像是被谁揪着,这比万生香痛上一万倍! 至于西戎交战前有关她的记忆,已全然不记得了。 他颤抖着,泪如雨下,一想到从今往后再次遇见她便是初见,他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洛夕!住手!”他几乎是咆哮着朝她吼出来,她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过分妖冶。 洛夕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吸噬他记忆的那只手上,所以整个身子都靠他托着。黎冉抽出一只手来想遏制她吸噬记忆,可他刚松手,她就软软地倒了下来,贴在他胸膛上。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颤着。 “洛夕,我不想忘了你……” 她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上,苦苦笑了。 洛夕?已经改口叫洛夕了?他已经忘了不语是谁,何夕是谁了吧?他已经忘了楚楚是谁,动人是谁了吧?那种抽筋磨骨般的痛席卷她全身,原来他中万生香时这样痛啊? 她伸出手摸索到他的唇畔,他的嘴唇有些凉,如风中的花瓣轻轻颤着:“你若执意要我忘了你,那还不如现在就……” “不准。”她打断他,声音轻的像一层纱,“你不准寻死,永远都不准。” 他泪雨磅沱,停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来。一点点失去关于她的记忆就像一点点被人抽走生命,等到那些记忆全部消失,他便死了,那个不语便死了,剩下的,是一个全新的黎冉。 正文 【第四节】全新的你 洛夕轻轻捂住他颤抖的唇,不许他再说话,他只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衫,烧得他皮肤生疼。 她不敢抬头看他,怕一见到他悲痛欲绝的眼睛自己会心软,她便一直低着头,无声无息的流着泪。 “不语,你知道吗,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我就觉得日月浩荡春风扑面,万物催发,好似一瞬间满城的花都开了,但满城的花都不及你一毫一发。那时你站在枣树下,一袭淡白麻布衣,满头的青丝随意散着,明明那么简单朴素,却透着一股高贵之气,让我有些自惭形秽。” 一口气说这么多,洛夕有些累,细细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自从你伤好了以后,我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只恢复你双手的筋骨,让你的腿继续废着,这样你就不能乱跑了,就可以乖乖呆在我身边一辈子任我欺负。” 黎冉听着心里越发堵得慌,她在讲述着他们的过去,他却全然听不懂,枣树在哪?他何曾受过手脚筋骨全断的伤?他不记得了,他全都不记得了,如今所能想起的,就是她一袭红血嫁衣,站在昆仑山通灵谷上,脚下是一个巨大的金色封验阵,她遥遥的对他笑,笑得日月失色,笑的凉薄难当!她是要嫁给谁?明明一身喜庆的红嫁衣,她怎么笑得那样悲凉,那样令人心疼? 她许久没有再说话。 黎冉睁着眼看着满地月华,除了知道身上这个女人是在为他而哭,除了知道他很爱这个女人,除了知道她正在删掉自己的记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为什么在哭?她拿走了我什么记忆?我好像只是在昆仑一战中受了雷击在养伤,她叫什么?好像,是叫洛夕吧? 月辉清冷,他听见她说:“我叫何夕,你叫不语,记住了吗?”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听见自己鬼使神差的回了句,“记住了。” 她浅浅笑了,随着他话音落,他胸口的莹莹白烟尽数消散。 从这一刻起,这世上,除了她,再无人记得,曾有一个人,叫不语。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哭的死去活来,梦醒后,却全然不记得方才的梦是什么。 黎冉只感觉有人压在自己身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衣襟上,一点点渗透到皮肤,灼得他有些疼。 他微微皱了眉,轻声道:“谁……好沉……” 身上那人震了一下,然后缓缓撑起身子,待那人坐直了身子,黎冉才看清她的面容。 眉如墨画,朱唇皓齿,长的是极其清秀,却又带着几分妖艳,只是那小脸苍白如雪,美眸空洞,寂如死水,看着令人心碎。她被月光包裹着,细密的睫毛上还粘着泪珠,像一颗水晶泛着轻柔的光泽,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微微泛红。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唇角带着些许笑意,温柔而静谧的看着他。 月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纱,让她变的飘渺无迹,好似下一秒就会散作青烟消失不见。 黎冉不明白现在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明明是初次见面,他却想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湿润的眼角,他不明白看到她右眼下的泪痣自己为什么会心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害怕,害怕她忽然散作青烟消失不见,他不明白为何,为何第一次见到她却像是岁月如故,她眉眼如初。 她柔柔笑着,眉眼弯弯,像是天边的新月,一夕如环,夕夕成玦。 她粉唇微启,音如玉铃,一点点荡进他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初次见面,我是长琴煜夕。” 他怔了怔,便也淡然笑道:“我是黎冉。” 她笑得有些僵硬,他却没有察觉出半分不妥,“你……为什么哭?” 她取出袖中的药丸,正是她用嘉荣制的丹药,她淡淡道:“只是在想一个人,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黎冉愣了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为什么见不到?” “嗯……”她想了想,“我把他赶走了。” 他温柔地笑起来,“你若真心想见,就去找他吧。” 她身子颤了颤,药丸险些摔掉下来,她苦笑了一下,“已经找不到了。” 话语间她将药丸送到他唇边,“这是疗伤的药。” 黎冉微微张嘴吞下那粒药丸,全然不怕她害他,“你为什么半夜来看我?屋外可是有结界,你怎么穿过的?” 她温柔道:“我可穿不过那些结界,这只是你在做梦而已。” 她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看着他因药效开始有些犯困,月光下他静谧而安详,“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后,你的伤就好了。” 困意的大军举着旌旗攻破他的城池,侵占他的全部,他再也支撑不住,闭了眼。 她胸口的剧痛又烈了几分,喉间一热,她硬将那股咸腥味给逼了回去。她在那药丸中加了足够分量的安眠药草,让他睡上个十年没问题,等到他十年后醒来,就算他不记得有个人叫何夕,天下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只会觉得是他痛心欲绝不想再提起那个人。 而天下人会认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她看着月光下他安静的脸,好似是看到了当初与他睡在同一张榻上的不语,她微微笑了笑,起了身走向门口,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呢喃。 “如果是梦……我宁愿永世不醒……” 她停了一瞬,又赶忙加快脚步,飞速逃离。 从今往后,就没有不语,也没有香料店中的十年岁月,有的只是一场梦,梦魇惊悸,梦醒成空。 洛夕连夜往回赶,快到玖翎时东边的天空已开始泛白,她要赶快回去,要是让师父发现就不好了,然而不知为何,她竟使不上任何灵力,就好像是有人在源源不断的抽取着她的灵力,她恍然间明白,原来子卿的蛊是这个作用。难怪癸古走前说,只有她活着,蛊才有用。 洛夕只得靠轻功来赶路,可奈何万生香愈发狂热,一点点侵蚀她的心脉,现在是连走路都困难。 她苦笑,这个长琴煜青,一定要把亲妹妹榨得一滴血不剩才甘心吗? 洛夕身子摇摇晃晃,脚下一软,向前栽去,却栽进某人怀里,但听那人一声长叹,她抿嘴笑了,轻轻叫了句,“师父。” 钟离察觉出她体内的万生香,心口一阵绞痛,恨不得现在就杀回黎府将那里夷为平地。但他终是将她打横抱起,一直守护着她后心不断的往她体内输入灵力,尽量让万生香避开她心肺。 钟离自己明白,他有什么资格杀进黎府?洛夕吸了黎冉的万生香,就像当年瑶姬吸了他的魔气,他也是个无耻的受禄之人,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别人? 钟离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洛夕,轻声说:“待会要给你处刑。” 面对金乌十日族那些族长的咄咄逼人,钟离也没办法,他也不舍得断了洛夕的手脚和灵力。 “怎么处置?”洛夕问。 “断手脚,废灵力。”她忽而笑了,居然和当初不语的刑法一样。 “很好。”她轻声说。 钟离怔了一下,对于洛夕的轻松释然,他有些没搞懂,叹了口气,“没事,不会很疼的。” 她闭了眼,偎在他怀里,没再说话。 处刑时只有几个族长们在场,钟离暗自封闭了她的五识和痛感,断手脚、废灵力这等苦楚她倒是没受到,唯一能感知到的,是那阴魂不散的万生香,让她痛了个死去活来。 她想,也罢,反正活不了几天,不得好死,是她罪有应得。 待她再醒来时,她躺在罗天玄宫的床上养伤,钟离每日都来给她渡灵力,封了她的痛感,但封不住万生香,她不愿那么痛,于是逼着自己睡觉,睡着了,就不痛了吧? 正文 【第五节】钟离 孟冬之际,大雪飘摇,世界一片银白,满城都挂着红灯笼。暖暖的虽不繁华但很温馨。 洛夕抱着零食回来的时候,看到林不语正在和小朝子在院子里下棋。洛夕挑了挑眉,坐到小朝子的旁边,看着他俩下棋。 一会儿后,洛夕对于小朝子的臭棋十分不满,她把小朝子推到一边,对不语笑笑,“我来下。” 小朝子一脸鄙夷,“你吃你的去吧,下什么棋?就你?” 洛夕白了他一眼,把棋子都收好重新开了一局。小朝子便抢过她的吃食开始吃,洛夕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和不语下棋。 刚开始下的还挺轻松,不语比较有人性,打的不太猛,洛夕还顺手吃了一块儿鸡腿儿……雪花飘飘洒洒,凉凉得沁人心骨。不语看她这么游刃有余,还敢偷空吃鸡腿儿,于是便起兵玩起了环攻,洛夕就立刻吃不消了。 奋力应战后两人相持不下。良久,小朝子突然说:“何夕,你的东西真好吃!” 洛夕扭头看向他,怔了怔,何夕? 何夕? 回过神时小朝子已经快把东西吃完了,洛夕刚要伸手要去抢回来。小朝子便说:“何夕,不是我说你,你别分心,你已经进了不语的骗局了。” “你给我闭嘴。”洛夕有点抓狂,她下棋可从来没输过,都怪今天小朝子一直找事儿,她根本静不下心。 “何夕。”不语轻声叫道。 “啊?”洛夕看向他,他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没事。” 洛夕被他那柔柔的笑意给击中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下到哪里去,猛然间余光又瞥见小朝子吃得津津有味,洛夕伸手打向小朝子的脑袋,“你别吃完了!给我留点……” 小朝子嘿嘿一笑:“你死了。” “谁死了!你才死了!” “你真的死了,全军覆没?” 洛夕这才看向棋盘,瞪大了眼睛,“啊!我死了……不语你耍赖!不算!” “我没耍赖,是你自己不专心。” 洛夕撇了撇嘴,“不和你们玩儿了,我才不稀罕,哼!” 这时张姨叫小朝子回家,小朝子抱着洛夕的零食跑了,洛夕捏起一颗棋子朝他扔过去,正中他后脑勺。小朝子“哎呦”一声,头也没回,直接跑进了染房。 小朝子走后,洛夕看向不语,只见他眼含笑意地盯着自己看,莫名的觉得心口发烫,大冬天的,身上居然出了汗…… 不语勾起嘴角,半含调戏地问:“你很热吗?” 洛夕立马摇头:“冻死了!” 他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棋,还下吗?” “不下!”跟你下棋根本没办法专心! 一阵风刮过,碎雪从头顶的树枝上洒落佛了他一身,像朵朵梨花,盛开在他的眉间发髻,洛夕看的有些痴,花瓣般的白雪纷纷落下,如同一场花雨,洛夕并未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只觉得眼前的人温润如玉,郎艳独绝。 直到她发现漫天白雪间夹杂了几抹红色时,她才意识到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变化。身后的香料店化作一阵虚烟消散不见,周围忽然有无数棵梅树拔地而起,洋洋洒洒,铺满了她所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天上的雪渐渐停了,放眼望去,是有千里梅林开的血红如火,梅花与白雪相映衬,梅花变得更加妖艳,白雪则变得更加皎洁。 而他,在血红梅林和漫天银白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如同一轮亘古不变的圆月散发着圣洁的清辉,穿林越水向她投来,并不是那么灼目,她却被刺得睁不开眼来。 “洛夕,洛夕,洛夕……” 不知是谁在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清冷平静,却蕴含着温柔与焦急。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啊。她睁不开眼,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可身边却暮然多了一丝温暖,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沙哑道:“谁来了?” 黑暗中那人久久没说话,时间过得极慢,好似要将人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何苦这么傻?” 那心疼而又无奈的声音回荡在沉重的黑暗里,洛夕心口揪了一下,身子轻颤起来。 “师父……” 钟离心痛万分,他不敢燃灯照亮这密牢,他怕他看到洛夕惨痛的样子,就像当初在逐鹿看到瑶姬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他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 钟离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的,你不会永远呆着这里的,不会的。” 洛夕因被挑断了手筋,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手,“师父,黎冉怎么样了?小十七呢?俊伯父呢?” 他顿了顿,一一说道:“黎冉已无大碍,小十七由酉陌穹来照看,灵力骤减,应该很难恢复。帝君过世,大皇子挚继位为帝鸿,已有三个月。” 他说的极其平静,当洛夕听到帝喾去世时,胸口忽然一阵闷痛,胸腔要被挤碎一般。 俊伯父不在了,俊伯父不在了,都怪她,让俊伯父动那么大的气,都怪她,都怪她…… 洛夕身子一阵抽搐,钟离赶忙往她体内输入灵力,而她的痛苦却丝毫没有减少,钟离却只能干着急。 一会后,她平静下来,浑身大汗。 钟离叹了口气,轻轻问她:“洛夕,让为师除掉你的记忆吧。” 她身子一颤,“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就是痛死,我也不要忘记以前的一切,我不要忘了长琴,我不要忘了香料店,我不要忘了不语,我不要忘了黎冉,我不要忘了师父,不要…… 没有记忆,就如同白活一次,当初在阴羽山,她下定了决心要重新开始,最终她还是无法拜托那个过去,最后伤了囚牛跑去帝丘寻找不语。 她才不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钟离许久没说话,洛夕忽而笑了笑,轻声说:“没事的,师父,我不会死的,区区万生香,奈何不了我。” 他只觉得心脏被谁揪着,痛的他手脚冰凉,“小夕……” “忍一忍,就不痛了,忍一忍,就习惯了。”洛夕哑笑。 他无声的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是为父无能,保护不了你。” 她心头一惊,半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师父?” 他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父君吧。” 她鼻子一酸,肩膀轻轻抖了起来,抽抽噎噎了半天,“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他轻轻摇头,“我怎么会不知道?” 钟离把她抱进自己怀里,“为父懦弱,不敢承认爱你娘亲,不敢挽留她嫁给长琴,为父无能,救不了你娘亲,如今也没能救得了你……” “父君……父君……”洛夕手脚不能动,只能软软的偎在他怀里,小声地抽泣。 他当然了解,他当然知道,那个朝夕日暮是什么意思,煜夕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他哪里会不清楚洛夕是他的亲骨肉?! 洛夕哭了许久,直到已经累的哭不动了,钟离喂她吃了些灵药。又是简单几句后,钟离才起身离开。 她依旧孤零零的躺在黑暗中,但周围,好似没有那么冷了,时间也没有那么难熬了,因为钟离说,黎冉没事,而她,不会永远都在这里。 正文 【第六节】命数 读取章节内容错误,请稍后再试,错误代码e:bl,ch,02远程服务器返回错误:(500)内部服务器错误。http://actionnovelhongxiu/aspxnovel/tech/freecontentaspxaction=db&key=jhfgnbd7h65&aid=1332216&bid=13143339 正文 【第七节】青阳 其实当一个人被外世隔绝,一切都已经不在乎时,所有的回忆好像都变成了别人的故事,无关痛庠,也无所谓结局好坏,谁输谁赢,只是看戏罢了。 一切都看淡了,于是,万生香也没那么疼了。 她变得无比单纯,只是单纯的在等待自己出去的那一天,单纯的在等待出去后就和黎冉永远在一起,单纯的在等待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怨念,没有任何痛苦,好似是知道了一切而变得波澜不惊。 过去的都过去了,天下怎样与她无关,她只用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观看这局棋便好。 就像当初大战西戎她给睚眦送去神芝,她认为不论是西戎统治,还是帝喾统治,只要统治的好,对百姓来说都一样,那么,是不是金乌族统治天下,一样无所谓。 在黑暗中,在寂静中,她不知道时间过得是快是慢,她每日半昏半醒,睡一觉不知道会睡多久,她估摸着算了算,大概,有三五年了吧? 青阳每日忙的焦头烂额,他想着,既然身居高位,就应为天下出力,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不顺应他,就算他提出再简单明智的对策,手下的人都能千方百计的给他搞砸了。这一切都是长老联盟在作怪,他们还是不愿意承认青阳的帝位。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曾经浪荡不羁的大皇子,在继位八年里,竟一妃未娶! 九年来,他一直都没来看望洛夕,一是因为实在太忙,二是因为,他这个帝王当的这么狼狈,有什么脸面来见她? 最后,第九年,他来看望她,来给她到个别。 青阳求了钟离好久,好歹他也是个帝王,钟离也得敬他三分,最后终于同意。 进去时,已是夜晚。 当看到洛夕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他身躯猛地颤了颤,慌忙走来坐在她身边。 他只记得曾经她爱笑,活泼可爱,待人温凉,遇事刚强,什么都击不垮她,什么都难不到她,而她现在,却如死尸般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洛夕?”他试着轻轻唤了一句。 洛夕慢慢睁开眼,良久,“青阳,你来了?”她说的跟平静,又很慵懒,就好像是在自己家刚刚睡醒来一样,平淡而安祥。 青阳苦涩笑了笑,知道她都已经看淡,万生香已经没那么痛,“你还真能在哪都活的这么从容。” “不然怎么办?” 没办法改变环境的时候,就只能顺应环境了。怎样都是活,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 青阳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九年了,她已长发及足了。 “皇尊只废了你已经炼化纯净的上仙后期的灵力,你体内应该还封有灵力,为何不自己把手脚筋骨接上?” 她偏过头来笑了笑,“接不接上有什么区别?”接上了能怎样?每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散散步? 话是这样说,但在这九年里,她却一直感觉自己的灵力在被人不断的抽走,猜的没错的话,子卿种在她体内的蛊,应该是能将她的灵力传送到子卿体内。 青阳会意地勾起嘴角,“你那么懒,哪里舍得动?” 洛夕缓缓睁开眼,迎着刺眼的灯光看向他,他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的轻浮之气,却也没有任何帝王之威,有的,只是深沉和疲惫。 “当帝王累吗?”洛夕问他。 他笑眯眯地说:“你猜猜?” 洛夕白了他一眼,“是不是有很多美女姐姐陪着你啊?” 他僵了僵,转而又笑的跟朵花儿一样。 “当然。” 青阳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吹灭了灯盏,他不想让洛夕看出他眼中的异常,不想让她感觉出他的改变,他想永远做她心中的浪荡公子,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约束。 “你熄灯做什么?”难得醒来,难得的光明,她还没享受够。 他轻轻扯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道:“怕把你给照瞎了。” 洛夕微微弯起嘴角,许久没听他说话,心里轻松了许多,“我,被关了有几年了?” 他说:“九年。” 洛夕怅然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九年了,都九年了…… 青阳知道她在叹气什么,他将她的头发绕在指尖,“你若是在想,这九年,黎冉为什么没来看你的话……” 洛夕身子猛地颤了颤,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不敢,张着嘴半天没出声,心口处猛然传出一阵刺痛,如闪电般扩散向四周,击穿她每一寸皮肤。 他没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有些事,他根本不知道。 青阳将她的头发捋顺,“我估计要到海外去玩个几年,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不回来也有可能。” 洛夕刚要说什么,他提着灯起了身,“我也该走了。” 洛夕话被卡住没说出来,他便直径朝门口走去,洛夕忙说:“青阳……” 他停下脚,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这一走,可是永生不再相见了,“怎么,舍不得我走?” “你为什么要去海外啊?”去海外的意思不就是不做帝君了吗?如果说是为了游乐逍遥,那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但她的心中总是隐隐的感到不安。 他停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死寂当中。 “青阳,你走了吗?”她害怕地问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忽然笑出声来,“你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等到魔星出来闹事害人,我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逍遥快活,是吧?” 洛夕愣了愣,苦苦地笑,“也是呢。” 她怎么会不了解他?就算他再浪荡,再轻浮,既然当了帝君就绝不会轻易地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他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在其位,必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所以,他为什么这么说,她已经猜的**不离十了。 他抬起手,抚上木门,“那,我走了。” 洛夕闭上眼,轻轻道:“保重。” 说罢,他推开石门走出了密牢。从那一刻起,两人便是永隔天涯了。 帝挚,号青阳氏,在位九年,因违背了华胥族和东夷族的盟约,长老们极力反对,令辅佐帝挚的重臣,抱着出工不出力的想法,很快动摇了帝挚的权威。当时帝喾的叔叔共工在帝喾接替颛顼成为共主后,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叛乱。但共工族代表炎帝族的利益,依然对帝位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公共代表华胥族夺权称帝,帝挚被冠以“荒淫无度”的骂名,被长老联盟所废。 一个帝君,为国家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但整整九年,所有人都在与他作对,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人在死死苦撑!为这江山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被扣上了“荒淫无度,不理朝政”的骂名,被流放到海外,生死不明! 他为全天下掏心掏肺,却被天下人辱骂,并将他的心扔到地上践踏蹂躏的血肉模糊! 这九年,他被逼的生死无望,他直到最后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让帝位落入共工族之手,他在最后,竭尽全力以禅位的名义,将帝位传于自己的弟弟,伊祁放勋,也就是,尧。 挚从小在东夷长大,代表的是东夷族,而放勋在中部炎帝族长大,代表的是华胥族中炎帝族的利益。 这样一来,共工族便无话可说了。 青阳在脱下黄袍时,眼前浮现的全部都是当初大战西戎前那段时间的场景,他每日带着洛夕逛花街柳巷,带她去酒楼,去赌场,去斗兽场,带她吃遍小吃街,逛遍胭脂铺,那段日子,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被重兵押出皇城时,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布衣,走过站满百姓的街道,他昂着头,轻狂撩人地笑着,就像一个衣袂翩翩的风流公子,正如他第一次出现时一样,来时,他丰神俊秀,走时,他亦要荣姿万态! 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何要狼狈?为何要低头? 直到他走出了皇城,走出了帝丘,人们才晃过神来,莫名其妙的,觉得自惭形秽。 他被流放到海外,从此漂泊,生死不明。 而他这辈子,听到过最窝心的话,大概就是他最爱的人说的那一句—— “保重。” 正文 【第八节】再见如初 钟离每晚来给他渡灵力,也不知她有没有醒,听到听不到,一直给她讲着现在的时局,说是现在放勋继位,号称尧帝,尧继位后把帝丘从东部迁回了中原,而尧本就在中部长大是的,使得东夷权力真空,这一举动让蓄谋已久的金乌十日看到了希望,于是十日在有虞氏的支持下崛起,并最终发动“十日之乱”,汤谷已陷入混战,十日还联合了猰貐、凿齿、封豨、九婴、大风、修蛇等部落联合叛乱。 听了这些,洛夕才明白,为何近日自己灵力愈发虚了,应是子卿也投入了战斗,更大力度的索取了她的灵力,要不是有钟离每晚渡灵力给她,她恐怕早死了。 等十日之乱发动后天下才明白了这幕后凶手是谁,原来是十日想借着魔星的力量夺取政权,而洛夕只是枚被牺牲的棋子。 近日她愈发能睡,因为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万生香也就安分了些。不知是睡了多久,反正天昏地暗,她自己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有些东西她不愿想起,就在记忆的苍原上掘地三尺挖个大洞,把那些记忆五花大绑丢进洞里去,然后再填好种上草,不做任何标记,免得以后找到。 于是,她经常做梦,梦的都是些美好的东西。 比如说小时候为她死的黄金鸟活过来了,哥哥改邪归正了,祭祖没有发生,不语没死,通灵古没打开,黎冉没中万生香。 当她梦到自己和黎冉成婚时,她竟然笑醒了。 醒后她傻笑了半天,然后才对自己的痴心妄想感到羞愧难当。 她干笑了两下,望了眼床边,是月光满地,亮晶晶的,如一汪清渊。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又去会周公了。 应该是盛夏的缘故,就算是夜晚也有些燥热,洛夕虽被封了知觉,却也猜到自己已经满身是汗,虽并无热感,却矫情地认为自己要热死了,身上的汗要难受死了,她作为一个残废之人,也暗自感慨,今夜是要热死人?! 当时,洛夕在想,要是她能灵魂出窍就好了,不用闷在这里,可以四处游荡不受拘束,看遍天下风景,没有这拖累人的躯壳,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着,便听见有脚步声临近,应当是到了子夜父君给她渡灵力的时候了吧。父君的灵力比较清冷,渡进体内凉凉的,十分舒适。 自夏日以来,只要她醒来有意识,就盼着晚上父君来给自己渡灵力。但今晚,总觉得这脚步声有些怪怪的,也说不清是哪里怪,不像是平日里父君的脚步声。 莫不成,是别人? 应是因为十日之乱发动,子卿要灵力要的更迫切了,她现在身子虚到极致,想睁开眼看看那人是谁都做不到。 只感觉那人在她床边站了许久。 洛夕在这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慢慢已经看淡了,最痛苦的一段日子不过开头那四五年,最近这两年她愈发清闲,自娱自乐地想了很多东西,一但想到些不好的,万生香的痛感一上来,她就立马转变脑中画面,强逼着去想一些朝花夕月的美好之景。 因为所有行动都被遏制,所以思维想象才愈发活跃。或许是因为无聊,一件小事,她能自顾自地想出一百个不同版本来。 那人在床边站了这么久,洛夕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个场景,将那人的脸变换了无数个,可究竟哪一个是那人呢? 父君是不大可能了,小十七没这么沉稳,青阳也不可能,莫不成是睚眦? 这么多年没见了,也怪想他的。 那人端详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声如碎玉,回荡在这月下清辉中。 “半夜前来,多有冒犯,只是今夜刚醒,有些疑惑不解,憋的难受。” 他说的很平静,又带着些许生涩。 听着这声音,脑子里却迟迟没浮现出哪张脸来与他对上号。莫不成,是个陌生人?那来找她做什么? 洛夕想睁开眼看看这个声音好听的男子长什么样,费了一番劲,终是没睁开,于是便自行脑补,应当是个温柔俊雅的翩翩公子。 他坐到她床边,莫名其妙地又说了一串话:“我这一觉做了许多梦,醒来时无数个梦混在一起,也分不清个什么逻辑,但依稀记得一个名字,想来确认一下。你……”他顿了顿,“醒了没?” 洛夕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谁睡觉不做几个梦啊?梦见什么还当真了?若是梦见什么六界毁灭,是不是得顺手拯救一下苍生啊? 他见洛夕没动静,于是道:“那,我改日再来。” 哎,别走别走,醒着呢醒着呢! 她是想喊来着,但也只能是想想。 男子站起身,窗外正好刮来一阵清风,伴着些许花香,吹起了她额间的碎发,男子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袖中掏出一壶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转过身子准备走。 她算是用尽了吃奶的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细若蚊足的字,“谁……” 男子站住,说道,“你醒着啊。” 他又走回来坐到床边,却见她还是没有睁眼,“你怎么这么虚弱?” 洛夕在心里惆怅,你能不能不要答非所问? 洛夕努了努劲想要睁开眼,却又听见他说:“我,是黎冉。” 她心里颤了颤。 一道紫雷从苍穹中劈下,将记忆的苍原劈出一个大洞,洞中那些被五花大绑的记忆又重见了天日。 这么久没听他的声音,居然忘了应是这番模样。 原来已经过了十年啊? 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呢? 积蓄已久的万生香如火山般爆裂而出,好似有岩浆翻滚咆哮着,冲荡在每一根血管中,要洗刷她全身所有经脉,要融化她每一根骨头,她紧皱着眉急喘了几口,黎冉见状立刻将他微微扶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后心往里面渡灵力。 像是有一股清流,沁人心脾,与那岩浆迎头而来,如一把利刃劈开热浪,使岩浆退避三舍。 他伤势早已全好,早已恢复了上一世的灵力,与钟离不相上下。 她现在连喘气都费劲,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将死的老太太,一个赋有童心的将死的老太太…… 洛夕终于睁开眼,刚好与他对上。 他还是以前那般模样,万古如斯的月光在他眼底铺成一汪清塘,悠悠荡荡,令人心慌。 除了眼中有些担心外他脸上并无其他表情,清清淡淡,平平静静,如以前一样。她心口的兔子猛跳了几下,还是想起了那句诗。 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正文 【第九节】物是人非 她努力平下了气息对他淡淡一笑,“我没事。” 黎冉便抽出手,将她身子扶起来些,“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你来找我想问什么?”她垂了眼眸,不敢看他。 他静静看着她:“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来找过我,对我说了初次见面?” 洛夕凉凉笑了笑,“什么意思?” “我记得,”月光在他肩头起舞,四周静谧,他缓缓道:“我们应该,不是初次见面。” “……” 她心头颤了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记得我救出了长琴煜夕,但也不知怎么,完全记不起曾经和你有什么交集……这十年睡的有些浑了,连在通灵谷具体发生了什么都记不太清……” 她抬眸看他,柔柔笑着:“因为我是罪魁祸首,所以你想来问问我?” 他眼眸深邃,泅了万古如斯的月光,道:“通灵谷发生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是疑惑,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见过你?”黎冉觉得这不免有些蹊跷,十年前她趴在他身上哭的那样伤心,是为什么? “大概是我长得太过普通,你我也无过多交情,只是打过几声招呼而已,不记得也正常。”洛夕缓缓解释。 “那你,可曾在十年前去看过我?” 她心口一震,慌忙道:“尊主说笑,魔星放出后我就被断了手脚,废了灵力,怎么会去看望尊主?” 看来那确实是个梦,“洛姑娘见笑了。” 月光飘渺,她敛眸,不再看他,只道:“你快回去吧,一届功臣和我这个罪人呆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黎冉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在抚慰那只可爱的雪灵狸,“现在天下皆知是十日的错,你是代罪的羔羊,世人也并没有那么怪罪你了。” 她被恍了神,更加不敢看他,“嗯……”她将头埋得再低些,“那也是少来往的好。” 他怔了怔应了声“好”,临走,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壶,说:“这是壶樱桃酒,十七说你喜欢喝,让我给你带来一瓶。” 月光闪了闪,她红了眼眶,“是小十七告诉你,我在哪里?” 他回过头,淡淡道:“我问他的。” 她静静看着他,隔了一剪月光,和一段永远回不去的岁月,“嗯,我困了,你快些回去吧。” 月光流淌成河,缓缓地流向了远方。 “那就,不打扰了。” 两个春冬过去,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黎冉活的安稳,不在与她扯上关系,听小十七说潇翎月这十二年都没有再主动接近过黎冉。 尧命羿带领华胥族,凤麟带领鉅燕族镇压十日,一时还看不出个什么苗头。 虽然听父君说,现在十日之乱,东部到处都是战场,连玖翎麒麟族也领兵出战了。她父君早就不入战事,上次若不是她要开通灵谷,她父君才不会去昆仑入那场腥风血雨。 不知为何,她就觉得现在很好,就算正处于强权夺政,人人自危天下大乱之际,她也觉得蛮好,或许是乱世处惯了,又或许是觉得只要她在乎的人不死,快快乐乐,管他谁是天下共主,谁是都一样。 就算一辈子动不了下不了床也无所谓了,无聊时就让小十七来陪她玩,让父君给她讲故事,再者就睡觉,睡个天昏地暗,睡死在梦里仙境也无妨。 但若说遗憾的话,就是没能再去看看北城的香料店,没能尝一口枣树下埋着的桃花酿,没能同某人一起旅行那白头约。 开始,总是岁月惊艳,猝不及防;最后,总是日暮疏途,天各一方。 不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个结局,或许已是最大的两全其美,如此……也未尝不可吧。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洛夕觉得,放不下,这个最苦。然而,她还在这个放不下的苦海上漂泊,时不时的,总会出现个大风大浪,一击拍碎她的小破船,将她打进无边苦海。每次,都是喝了满肚子苦水后寻着一块木板爬上去。 父君又向她提议很多次,不妨消掉一部分记忆,她便立刻说了同那人一样的话,“我宁愿死。” 初春,她睡得正酣,听见有人进来,步履轻轻,十分熟悉且分外令人怀念。从前在榣山时,哥哥每日来她掖被子就是这个声音。她暗自笑了笑,近日来总是做这样的梦。 近日她身子好了些许,也不知子卿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怎么取她的灵力,所以这几日她睡得少了些。 她恍然觉得有些不对,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朝她蔓延过来。洛夕知道来者不善,但她的屋子被父君设有结界,若不是父君应允,必须将父君打到虚弱不能动,结界才会破。 可普天之下大荒之中,能将父君打到虚弱虚弱不能动的,且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她还想不出个是谁。 于是,她睁了眼。 如果这是两百多年前的话,一定会是一副十分温馨的画面。 而如今这场景上演起来,只引得她体内万生香发威作孽。 此时洛夕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本应恨他入骨,但每次见了他只要他微微一笑,她便死活也恨不起来,若要说恨的话,她更恨自己。 与他相视了半晌,她才扯了扯嘴角,问道:“你是怎么进的结界?” 他凤眼一弯,笑盈盈道:“借了你的灵力,也意外借了你些许能力。” 洛夕想了想,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能力,若说有,那便是滴血能救垂死鹿,还有托九重封印的福,可以随意穿过任何结界,前者是不大可能,毕竟血流在自己身上,那么子卿就是借用了后者吧。还好,父君没事。 “你来找我做什么?”洛夕问得相当生硬。 子卿悠闲地倚到窗前的桌案上,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好奇,我这个妹妹还真是福厚,得老天如此眷顾,吸走了某人的万生香,还活了十二年,我这个做哥哥的,愈发觉得羞愧了。” 她这时是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愈发陌生了。 “所以,今天你来了结我?”她扯着嘴角,并不算是冷笑。 子卿的身后吹起了微风,春日独有的气息飘进了屋里,春光下他就如同一个儒雅风气的赶考书生,让人觉得温暖可亲。子清慢悠悠地说:“拖你的福,我才算得上一个真仙,哪里舍得你死?”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更伤心,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感觉。 如果他是来了结自己的,心里一定会舒服许多,可他这样狠毒,是再也不把她当妹妹看了,只是当一个工具,罢了。 可就算是知道自己被当一个工具,她也心甘情愿当了上百年。 都是她自欺欺人,死守着血浓于水这四个字,迟迟不肯放下。 正文 【第十节】觉悟 子卿瞧见她眼中的绝望,笑意又深了几分,他知道既然洛夕中了万生香生死难说,万一哪天她去见了阎王,他便少了个绝世宝贝,他自然不愿失掉洛夕这个宝贝,但又无法担保她不会死,尤其是这三四年,他能感觉到她有心要安乐升天。 其实活不活得久,心智很重要。就像那些个爷爷奶奶,硬是要熬到孙子出生才肯去投胎。 子卿将这些个小心思抓得很紧,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洛夕本想着一切顺应自然,一切听天由天命,也全然忘了曾经是哪个倔强的小姑娘说不信命。她就想着,子卿变成这样利用她,就由着他去吧,等到她撑不住过去了,也就解脱了。现在她是觉得不论他使出什么手段来,都威胁不了一个无所谓顾忌之人。 岂料,他又慢悠悠说道:“夕儿,你我做个交易,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动黎府。” 他这句话像是一双磨爪,紧紧扼住她咽喉。 他竟然卑鄙的用她唯一的软肋来吊她一口气?! 原来所有的威胁不过黎冉两个字,她想着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若说黎冉和子卿单挑,洛夕可以笃定黎冉不会输,但子卿身后有重明氏,有冥神神荼,有金乌十日族,而苍梧在南海,怎么也护不了远在帝丘的黎族,如此相比之下,他一个黎族当真有些危险。 子卿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后感到稍稍惊讶,想起了十多年前她穿着大红嫁衣时,也这样看过他。真的是只有那个姓黎的有危险时,他这个百依百顺的妹妹才会对他动怒。 “其实刚开始,我只是想得到族长之位,且有咸黑师父暗中相助,我信心也挺旺的。”子卿悠悠然开始讲起自己的心理路程,“后来我才发现,我真的永远也比不过你。” “我又不会和你抢族长之位……” “你可知长琴氏第三任族长便是一位女子?父皇那么喜欢你,定会效仿第二任族长把位置传给自己的女儿……我自然知道你只一心辅佐我做族长,但是,我这个人嘛,不喜欢提心吊胆。不如除了你心里安稳。” 洛夕痛苦地闭上眼,“我以为我顺着你被魔噬心关进后山结界你就能息了焰气,好好统治长琴,谁知你竟用族人血肉复活魔星,如此重罪竟全安到长琴头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子卿闻言咬了咬牙,面目略有些狰狞,“你居然是因为顺着我才入了魔?”他冷眼,“可着我后来春风得意都是仰仗你的怜悯,你的慈悲?” 洛夕一阵抽搐,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在碍他的眼他就会收手,自小她没那么多心思,只是想着能变得强大去保护哥哥,去辅佐他统治长琴,等到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气焰妨碍到他了,于是她也心甘情愿的偏入魔道,与族长之位彻底绝缘。 她以为总有一天哥哥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但一直都是她以为。 子卿走过来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她下巴,洛夕睁开眼与他相视,只觉得眼前是一条毒蛇。 “原来你那么早就发现了我的野心,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子卿眼中的戾气好像一把刀子剜在她的心口,“害我白白装了那么多年的好哥哥。” 洛夕只觉得眼睛发干发热,却淌不出一滴泪,她渐渐明白了自己心中复杂的感觉是什么。 她曾把那个装出来的虚假的哥哥当做自己的天,此刻,这天彻底塌了,更或许,本来就没什么天,一切都只是个海市蜃楼罢了。 洛夕静静地看着他,“怪我一时心软害了你。” 他抬了抬洛夕的下巴,凤眼斜挑,“害了我?对,你是害了我,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我。” “我会阻止你的。”她定定地看着子卿。如今他是从名字是重明子卿,不是什么长琴煜青,不再是她傻傻维护的哥哥。子卿的神色稍微僵了,旋即又冷笑起来,“就凭你现在的身体,走几步都是个问题,怎么能阻止的了我?” 洛夕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盯得他脊背一寒,松了手。 “哼,痴心妄想。”子卿转过身慢悠悠地朝外面走去,“夕儿,你好生躺着,别有什么非分之想,不然黎族会怎样就全靠我兴趣了。” 看着那硕长而有些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夕淡漠地笑了笑。 终归是逆不了这手足相残的局面啊。 爷爷禄天曾教过她,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话,就积极应战吧,打一个胜仗回来。 以前她总是很自信地认为自己从来不会输,一定能打个胜仗回来,但现在她却很害怕。 而那些复杂的感觉,是绝望,痛苦,不甘,悔恨,和愤怒。 想得过且过、安稳过日子的想法瞬间一扫而空,她洛夕虽没什么志气,自小就向往着安逸又不乏乐趣的生活,但这种生活是建立在所爱之人都平安快乐的基础上,若只她一人快乐,哪里算得上快乐? 何况她一直觉得都是自己当初心软,若是能将哥哥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顺着他走,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或许是她太自负了,总觉得如今这个重明子卿,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然而,她也终于萌生了要收拾一下天下这个烂摊子的想法。 后来小十七再来看望她时,她哄着小十七让他偷偷带来了许多仙丹神药,小十七这只九尾狐也不傻,自然猜得出她想要做什么。这是命里面写好了的,该发生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他也阻止不了,只是在临走时又嘱咐了她一句—— “洛洛,你记不记大战西戎时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你可不能忘了,千万要记住,记住,别心软!” 正文 【卷七·菩提涅槃】【第一章·第一节】逃 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1 因战事吃紧,钟离时常不在,不能每晚给她渡灵力,洛夕便趁着父君不在的几日,靠着小十七送来的各种仙丹,每晚都用些灵力自行修复断掉的筋骨。大多时,子卿白天用灵力用得紧些,晚上不怎么用,所以她勉强能与他争得一些。 几日后钟离回来,刚踏上那浮岛,还没站稳,就看见洛夕一身白衣盘腿半立于空中,腿上放了把七弦琴。 她深知,以她现在的灵力根本逃不出玖翎,除非有个人里应外合将她带出去。她现在仍是个罪人,谁来救她都要同她一起负罪,一起背负骂名。思来想去,若是有个人天下人都不晓得,隐去了天下人也找不到,那就不存在什么背负骂名了。 具备这种条件的人,她倒是有幸认识一位——就是囚牛。 她弹琴呼唤囚牛,囚牛一定能听到,至于会不会同西戎大战那次一般,闻有琴音就赶来看看,就不好说了。首先,她没跟囚牛商量,不知那家伙悟性怎么样;其次,她是个罪人,囚牛那么孤僻不愿沾染红尘,不知会不会为了她来淌这趟浑水。再者,上次在西戎大战中,囚牛好像已经同她道了别,从此各不相干,走时,他还说:“那把琴,你就留着吧,那十七年,就当没发生吧。” 如此这么一想,她心里已经虚了一大半…… 可情势所逼,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洛夕抬眼看见手中已蓄满灵力的父君,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本想趁着父君未归先行逃走,可霉运当头,正好撞上父君回来。她如此作孽,还非要当着父君的面,着实令人痛恨。 当初父君顶着众族长之怒硬是将她带回玖翎好生照顾,当时族长们都说钟离是护短徇私,她若今逃走,某种意义上说,父君同罪。 洛夕咬牙,还是说道:“父君,放我走吧。” 钟离虽无表情,眉间的怒气却烧得厉害,他手间一抖,幻出一柄银白长剑,寒气逼人,冷言道:“为父向天下人说过,要将你幽禁终身,断手脚废灵力,不论你是要去哪,为父都决不会让你踏出这浮岛半步。” 洛夕深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十二年里父君照顾她甚为细致,不论她是睡是醒,父君都会时常来和她说说话。父君曾对所有族长们说,会废她灵力断她手脚,手脚筋骨是断了,但只废了她炼化纯净的一小部分灵力,大部分还封在九重封印里未动分毫。十二年里若不是靠着父君的灵力,万生香早就把她吸食殆尽。父君已经背着天下允了她太多的好,只要她在浮岛一日,父君便能护她一日,若是出了浮岛,就满盘皆输。 洛夕忍住了泪,葱葱玉指抚上琴弦,来不及等钟离提剑,诡异的琴声已传出好远,万刃之下的玖翎一颤,人们不由得抬头去望,几个长老面色一黑立刻飞入云层,百十个兵将紧随其上。 待长老们赶到,只见洛夕一身雪衣抚琴于罗天玄宫之上,十丈开外皆用九重封印圈了封神锁,钟离被挡在外面进不了她的身,只能与琴音化作的金光做周旋。 酉陌穹讶了一讶,洛夕现在散发出的灵力姑且可以认为是七弦琴自带的灵力,但是她手脚健全,要如何做解? 墨钟岩黑着脸,额头上青筋暴起,“果然是个妖孽!” 钟离在一旁也无奈,七弦琴的琴音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眼前这个封神锁,怎么都破不了。 墨钟岩调动着兵将们布阵,欲意要破开这封神锁,现在洛夕灵力甚微,用封神锁布的阵并不算太牢固,多费一些力气的话也不是打不开,但这个力气费的或许要有些大,估计要这百十个兵将用掉所有灵力,之后再卧床三四个月调理恢复,差不多可以。 方才只有钟离一人,且钟离要用尽全力来破开封锁,洛夕才用琴音与他相斗,现下多了这么多人,她要存些力气固住封神锁才是要紧事,于是就放弃了攻击钟离。 酉陌穹飘到钟离身旁,怅然叹了口气,“你没断她手脚?” 钟离凌然立于空中,看着低头抚琴的白衣少女,道:“断了。” 酉陌穹哑了半晌,没再说话。既然钟离说断了,那就一定是断了,至于为何会有今日这个局面,定是另有隐情,且钟离也不愿看到今日的局面,他还是少问的好。 洛夕已满头大汗,弹了这么久她早已体力不济,如今她几乎是全靠着七弦琴的灵力,眼见着百十个士兵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严实,阵型也快布好,那个囚牛却丝毫没反应,洛夕心已冷了一大截,开始盘算待会儿被众兵将破了封神锁后如何面对父君,如何面对玖翎,如何挨过这一阵风雨,风雨后,又该如何再次逃出去…… 洛夕只顾低头抚琴,却已是满眼金星,脑子昏昏沉沉,万生香此刻却安生的很,应该是因为她这时候什么都没想,一心只盼着囚牛赶紧过来。 天上的白云滚了几滚。 在洛夕心灰意冷时,九层之巅忽然传出一声龙吟,众人皆是一愣。 虽然看出洛夕仍很虚弱,凭自己个人之力根本逃不出去,所以只能布阵等待援兵到来。长老们有想过那援军会是谁,貌似除了黎冉不会再有别人,但黎冉醒来后这两年貌似再也没提起过洛夕这个人,并且黎冉空有龙气没有龙骨,黎冉的龙气显现的是条霸气的白龙,但是…… 但是,从云层之颠飞来的,是一条金黄金黄的体态并不算大的小龙,灵威虽不是太盛,但气势相当,乍眼看就如同一颗金灿灿的流星从云层中砸了下来,直直砸向洛夕。 洛夕鼻头一酸,激动得眼眶泛红。 酉陌穹和墨钟岩立刻迎上那条金黄小龙,钟离却立在空中没有动,洛夕抬头,正好和钟离视线对上。看着他悲痛而又失望的神情洛夕心口猛地一痛,七经八脉跟着一抽,封神锁骤然抖了抖。心中暗叫不好,只见钟离单手结了个印,玉口念了个诀,她忽然感到体内一股寒意猛窜,接而润化七经八脉,将万生香风头压了压,她这才在众兵将攻破的前一刻稳住了封神锁…… 洛夕愣愣地盯着父君,硬是没反应过来。 父君刚刚……是在帮我? 钟离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走进众将结成的阵中,他收了长剑,同众兵一起向阵中注入灵力,明面上,钟离是在帮众将破开封神锁,可实际上,他并未注入什么灵力。 洛夕热泪涌了出来,跟钟离对了个口型:“父君,等我回来。” 具体能不能回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看见父君合了眼,轻轻点了头。 那时,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回来! ---题外话--- 顺序有点错误这是之后的不好意思 正文 【第二节】逃2 囚牛的一身金鳞上也染了不少的血,洛夕伏在他身上,双手攀着龙角,闷不吭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囚牛一路载着她逃出了玖翎。 她自己也十分惊讶,整个玖翎竟奈何不了她一个将死之人?就算是她使出所有气力弹出囚牛教给她的曲子将兵将们震开十余丈,囚牛又十分应实务地破开酉陌穹和墨钟岩的阻拦朝她飞了来,相当顺利地携走了她,逃出玖翎。 她想着,大约是父君在暗中帮了她一把。 可父君越是帮她,她就越是怕,怕到时候没能回来。 囚牛鼻孔出气,略有些埋怨:“你用我的琴,弹着我教你的曲子,不就是要我来救你,怎么救来了一句话也不说,你想怎样?” 洛夕抽抽鼻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囚牛晃了晃龙头,“见你哭一次真不容易,我不是说了,若是尘世待烦了,没地方去了,就来我阴羽山,现在是想终于想开了?” 洛夕又抽了两下鼻子,道了句:“没有。” “……”囚牛顿了顿,“你想怎样。” 想了想,小十七说子卿现在住在金乌癸氏族中,洛夕便道:“去金乌癸府。” “做什么?” 她又想了想,“和某人做个了断。” 囚牛鼻孔又出了口气,“就你现在的样子,是自寻死路。” 洛夕轻声笑了笑,“没事。” 她说的那么轻,却听得囚牛心口沉闷闷的,囚牛没再说话,只是载着她迎风飞向癸府。 洛夕自知她杀不了子卿,但她愿意用自己的血肉精元作祭,用九重封印永远封住子卿,她自认为是自己做的孽,当然要由自己来收拾。 到了金乌癸府上空时,洛夕和囚牛做了别,囚牛执意要同她一起,而她执意拒绝了囚牛。她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拖人下地狱的好。 洛夕不忍多看囚牛的眼睛,转头便奔向身下的癸府。 囚牛化作了人形,依旧是一头微卷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分外好看。 囚牛在空中铺了个云榻,隐去身影和气息在上面等着洛夕,等着洛夕出来,带她回阴羽山。 他等啊等,等了一下午,都不见有动静。 半夜,囚牛潜进了金乌癸府,可府内一派祥和,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他找遍了府中各个角落,却怎么都不见有洛夕的身影,甚至连她的气息也没留下。 最后,囚牛逮了个小仆恶狠狠地问:“今天可有什么人闯入?” 那小仆被囚牛琥珀色的眼睛吓得要死,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除、除了你,没别人……” 囚牛怔了怔,莫不成,是那个丫头察觉出他要带她去阴羽山,所以与某人了断完就先走了?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啊…… 其实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洛夕没有任何防备,被人狠狠地阴了一回。 洛夕再睁开眼时,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躺在地上浑身血液都流得奇慢,好像是被冷气凝住了一般。她看到自己的眼睫毛上已经冻了一层霜。 坐在她身旁的青衣男子幽幽开了口:“万生香的解药是血狱末劫红莲,我本来是有一朵的,但老早就被他跑了,不如你就呆在我这个八寒地狱第八层,自己炼化成个血狱末劫红莲,如何?” 说此话的人,就是那个拥有三重身份的人,帝丘柳氏的柳逸,金乌癸氏癸古,冥界之神神荼。如今叫他神荼仿佛更贴切些。 “八寒地狱……”洛夕自己喃喃了一遍,“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神荼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十日之乱正在火头,咸黑又预言到你将来会成为阻止十日的关键,于是让我把你除掉。但我考虑了一下,你体内还有个蛊,需要你活着才有用,那不如把你关在地狱,也碍不着十日什么事。” 洛夕缓缓眨了眼,睫毛上的霜又重了一层,“你以为我出不了地狱?” 神荼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哗”地打开,悠闲地扇起来,“现在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寒气不敢过来,你还有力气说个话,等我走了,就不知会是什么个样子,估计会和那些人一样吧?也蛮好看。” 洛夕侧头看向一旁去,只见千里冰原一望无际,几头两三人高的雪狼在冰原上游荡,而白茫茫一片的冰原上,稀稀落落地开了许多红莲,霎时好看。可等她仔细瞧了瞧,不免心口一凉,那些个红莲皆是因人过于寒冷而崩裂成一瓣一瓣的,就像是一朵朵开的奇特的红莲,妖艳而诡异。 洛夕在心中呵呵笑了笑,本想敢去癸府与子卿做个了断,岂料子卿没见到,却撞上了癸古,老天诚心跟她过不去。 “你为什么要帮着十日复活魔星?”洛夕想不通,人界如何如何,与冥界有何干系? 他闻言笑了笑,“当了这么久冥神,未免无聊,既然一不小心做了癸氏族长,不妨让人界乱一乱,我也能看场好戏乐一乐。” 猛然间,洛夕觉得,自己不知何时沦为了一枚棋子,而神荼就是个旁观者,略微言语来左右棋局。 这么久以来,神荼每套进一个身份里,就尽力做着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当柳逸时与帝丘个氏族相斗,当癸古时帮着东夷与华胥族夺权,当神荼时就悠闲地在各大地狱逛逛,喝喝茶,下下棋,如此一来,也别有一番趣味,这么些年才没有那么无聊。 神荼忖思想了想,“至于最后谁输谁赢,这个无所谓,我开心就好。” 洛夕眼皮跳了跳,“好歹你也是癸氏族长,十日失败,癸古必死。” 神荼不紧不慢地说:“癸古死了,又不是我死了。” “哦对,我忘了,所以不管怎样,你都可以全身而退是吧?但是你不觉得不甘吗?做到如此地步,为何不直接统领大荒?” “都说了这些无所谓,全凭我心情,而且对于你的生死也是一样,反正什么结界都拦不住你。你若是出去了我也不拦你,若是死在八寒……反正我这里,多一朵红莲就好看一分,我自然乐意。” 木了半天,洛夕才明白,原来在真正的神面前,自己真的很渺小。 神荼将她打量了一番,道:“我见过许多中万生香的人,最长的活了三年,至于你,他摇着扇子扇了一会儿,有个东西一直在帮你压制着万生香,所以你才能活这么长。” 洛夕第一反应认为他说的是父君,但想想好像又不是,他说的是个,东西…… “什么东西?” 神荼眯眼笑了笑,“这个,日后你会知道的。” 神荼收了扇子站起来,“我还有要事,就不与你在这儿闲磕了,过段日子无聊的话再来看你。”他顿了顿,好似在琢磨着自己应不应该有些人情味,末了,道:“希望你能活着,不然就太无聊了。” 洛夕凄凄然给他笑了一个,“放心,爷才不会死。” ---题外话--- 作为一个高三生,理科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间实在紧张,所以以后会变成两天一更,大家放心,再忙时间再紧我也会写,我不会弃坑,么么哒,感谢大家的支持,也期待大家的继续关注。 正文 【第三节】冥界 洛夕手脚恢复逃脱一事瞬间传遍了整个大荒,各方族长包括其他国的长老们纷纷来信质问。帝尧与钟离一同坐在罗天玄宫里看着一桌的书简,一个头,两个大。 帝尧在西戎一战中可是亲眼目睹过洛夕解开九重封印的样子,他自然猜的到钟离没有完全废掉她灵力,她自行恢复手脚也是意料之中,但是唯一想不通的是,她现在逃出去是要做什么?介于她曾经帮助过金乌十日组复活魔星三魄,此次出逃八成是要去汤谷帮助最后那两个魂魄复活。 当帝尧问钟离时,钟离只说了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她回来。 苍梧王宫中。 当婢女来报洛夕逃走一事时,尊主和小十七正在院子里浇花,小十七并无太大反应,尊主只是怔了怔,然后对婢女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转身继续给眼前的一株火红色嘉荣浇水。 小十七盯着那朱嘉荣看了好一会儿,问道:“冉哥哥,你从哪搞来这么名贵的嘉荣?” 尊主手中的水停了,“不是你种在这里的?” “不是……”小十七忽然反应过来,脑子里荡起洛夕说过的话,他转而又说道:“不是我是谁?”然后龇牙对尊主笑了笑,转头跑进了屋里。 尊主又添了些水继续浇着花。 嘉荣在这里长了十二年,又高了那么一些,分外鲜丽。 自从神荼走后,洛夕就瞬间陷入了恐怖的寒冷中,她处于八寒地狱第八层,大红莲地狱,最孤苦无望的地狱,在这里没有雪只有冰,寒气直行心肺。洛夕大脑开始麻痹,已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唯有心脏跳一下,万生香持着刀往她心口上扎一刀,她方才知道,自己没死。 洛夕努了努劲想要站起来,努了半天才撑起身子,又不知多久,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也甚是佩服自己,竟如此坚强不屈! 她一心想着回去,盘算着就算杀不了子卿,封印不了子卿,那就先回去找父君,受个罚整顿整顿再行动。 她刚这么想了想,未迈出一步,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洛夕已感觉不出这硬邦邦的地面究竟有多冷,她发现自己的身子貌似也渐渐凉下来同这冰面一个温度了。她恍然间感慨起来,这辈子真的有诸多不顺,若是此生了结了再入轮回,一定要跟神荼打好关系,投胎投个好人家得个好命。可再一想来,觉得不大可能了,第一,是自己貌似不会和神荼有什么好交情,第二,是她觉得这辈子还不能死,至于下辈子的事,就等死了以后再说吧。 洛夕腰以下已经不能动弹,她单靠着两个胳膊勉强能动,一点点朝前方爬去,虽不知道这大红莲地狱的出口在哪里,但只要一直向前爬,总会碰到边界的,她是这么想。 在这大红莲地狱中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爬了多远,她如今的身子已经硬得如一根冰棍,洛夕自己也不晓得自胸部往下的身子还在不在,她也懒得回头看…… 在经过一株崩裂有百十瓣的人肉红莲时她略微停了停,那应当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或者少女,如今已面目全非浑身冻成紫红色,皮肉崩裂成百十瓣,一副痛苦而扭曲的模样。洛夕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做了个祷告,然后继续向前。 听说大红莲地狱里关押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人,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娃娃能犯什么错,小娃娃要犯多大的错才称得上十恶不赦? 洛夕估摸着时间大约是有一下午了,她觉得不回头看看胸部以下的身子还在不在委实有些不妥,万一不在了,她一定会后悔,然后再爬回去取,如此就有些费力了。于是,她回了头,看到自己身子完好,她舒开了眉毛,可又看到那十三四岁的小红莲就在自己脚边,她又皱了皱眉。感情爬了一下午不过爬了几尺远,爬出地狱估计要下辈子了…… 于是她脑袋一垂,不动了。 何必如此费力?等上十天半个月,等神荼回来了,与他好好聊聊吧! 洛夕努力睁着眼不让自己睡过去,免得一睡不醒,等自己变成红莲了也瞧不见,怪可惜的…… 天地间静的很,唯有那几头雪狼走来走去的声音和她自身皮肤裂开的声音。洛夕盯着自己已经冻的紫红的手臂,良久,咔嚓一声,一寸长的口子裂开露出森森白骨,这裂的相当干脆,就像是在掰断一根冰棍一般,硬邦邦的,连血都没有流,并且一点也不疼。 看着裂的如此干脆的口子,洛夕想到,现在自己身上应该全是这种口子吧?怪慎人的……她敛眸,貌似会很丑,等神荼再回来时会不会认不出她? 想着想着,意识就开始飘忽,洛夕觉得自己要睡过去了,她心里想着不能睡,可眼皮却不受控制的要粘在一起,最后合上眼前,她看见有两三头雪狼朝自己走来,低着头嗅来嗅去,像是在觅食。 洛夕逃走一事金乌十日族的各族长都十分惊讶,虽然所有人都说洛夕是逃到金乌十日族中帮着攻破汤谷了,但各族长表示根本未有此事。 估计天上地下,除了神荼和子卿,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吧?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吧? 尊主已经练回了以前高深的灵力,再过几日他就要带领苍梧的将士们上战场了。那晚他在园中矮凳上拭剑,月色极好,清清冷冷地散下来,那株嘉荣在月光下慢慢摇动,如同一窜火苗在月光下起舞。 小十七蹭到他身旁坐下,盯着那株嘉荣愣神,也不晓得洛洛现在在哪,前几日小十七用了九尾的灵性寻了一下,四海八荒内竟没有她一丝气息,除非她死了,魂魄已被收入冥界。 “在想什么?”尊主冷不丁的一问,小十七正想的出神,不经大脑地回了一句,“你说,洛洛跑去哪儿了呢?” 尊主愣了一愣,“洛洛?你是说长琴煜夕?”他继续擦着手中的宝剑,“应该是逃回金乌十日了吧。估计再过几日上战场,就能见到她了。” 小十七听得一个哆嗦,“冉、冉哥哥,你不会是想到战场上,和洛洛……来个厮杀吧?” 听着小十七的话他有点想不通,和长琴煜夕来个厮杀有什么不妥吗?想着应是自己救过她,如今又杀回去,小十七有些理解不了,于是他淡淡道:“当初救她是想着怎样也是条人命,况且她好像另有隐情,如今她又逃去为虎作猖,就是她的不对了,我如何有做事不管的道理?” 小十七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那个隐情就是你呀”,可是现在的黎冉不是以前的黎冉,说什么,他都不会懂。 小十七哑声笑了笑,应和道:“对,对,你说得对。” 正文 【第四节】八寒地狱 她自小生下来命格就不大好,刚出生时娘亲就因难产而死,那时年幼不记事,族中上下无一人提及她娘亲的事,也时常见不着父皇,只有哥哥每日陪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后来哥哥变坏了,爷爷禄天也走了,她被关进后山结界一百年茹毛饮血。自结界中逃出来后又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颠沛流离了很多年,最后再胥江城的北城安了身,开了家香料店过上平淡无奇的日子。 后来,她捡了个乞丐回去,与他一同在嬉笑**度十年,再后来,她全族皆灭,并被负上洗不掉的骂名,深爱她的为她而死,她悉心保护的要她死。 她在各处流浪了一百年,最后去了帝丘,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可遇到他后还是重蹈覆辙,生死离别都尝遍了,最后还是选择相忘于江湖。 本想着应该能看到结局了,一切都要趋于风平浪静了,如今却栽在冥神神荼手里,困在这个大红莲地狱。 其实想想的话,活了近四百年,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十年。 那十年里,一直有一个人,叫不语。 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洛夕猛地睁开眼,便见两头雪狼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其中一只雪狼的前爪摁在自己的肚子上,锋利的爪子刺入身体,似是要把肠子给捞出来。 地狱里的猛兽们不是用来吃人的,而是用来折磨人的。 看见洛夕醒了,那只雪狼便抬起了爪子,洛夕忍着痛在想着雪狼是什么意思,用爪子刺穿自己的肚子就是为了叫醒自己不要睡? 刚动了这么个念头,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只见那雪狼又抬起爪子,翻书一般扇了下来,洛夕感觉身子忽然凌空了,原来是被雪狼给拍飞了,眼前一阵眩晕,耳边接而传来那雪狼的一阵厉嚎。 这大红莲地狱本就安静,什么动静都听得极为清晰,雪狼这么一声仰颈长嚎,如一柄利剑划破天际,刺的她耳膜生疼。狼是群居动物,一只长嚎便引来了无数声长嚎,一时间冰原上狼嚎声此起彼伏,凄婉诡异,相当慎人。 洛夕就像是一只坏了的木偶从空中落下来,身子下方正好来了一只雪狼,眼看着要砸到着雪狼头上,便见雪狼欢yu地将它钟鼓般的大脑袋一甩,将落下来的洛夕给甩向了别处。洛夕还没愣过来神就又被一只雪狼一爪子扇到地上。 狼叫声停了,洛夕睁开眼去看,七八头雪狼向自己走来,她蓦然间明白了这些雪狼刚刚在干什么——他们在拿她当球玩?! 洛夕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痛,只想赶快逃开,这群雪狼的爪子那么大、那么厚、那么锋利,她是经受不了几下就要归西的。但是,她说过,不能死在这里,她说过,一定会回去。 洛夕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待站直时,身下又传来咔嚓一声,也不晓得又是哪里裂了…… 雪狼们见洛夕艰难地走了几步,它们也没有追的意图,还保持着原速度慢悠悠向她走去,可就算是原速度也要快上她几倍不止。洛夕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向前迈了几步,不知是因为太冷的缘故,还是因为体内蛊虫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万生香的缘故,她发现,自己的五识开始有些模糊了,她开始有些看不清听不见了。洛夕心里慌起来,一直被压制的恐惧感慢慢涌了出来,逐渐慢天过海,逐渐侵袭全身。 当恐惧感越来越大,大到一定程度时,她已顾不得别的,一心想要逃离,只想活下去,这种感觉相当熟悉……哦,是了,当初被困于后山结界一百年茹毛饮血,那一百年中她也是这般抛却一切,一心想要活下去。一百年,她被磨灭掉了所有的人性,唯有一个**是愈挫愈勇生生不息,那就是求生欲。 不论落到了哪种境地,她都没想过死,以前是,现在亦是。 随着猛然间被点燃的求生欲,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忽然迈腿跑了起来,速度并不快,却让雪狼们诧异地的一惊。洛夕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只管往前跑,就像当初在后山结界中,身后猛兽穷追,遍体鳞伤只顾跑,管他出口在哪,先跑就是。 身后雪狼一拥俱上,三两步便追上了她,其中一只抬爪拍下,一股劲风从头顶压了下来,她顺势在地上一滚勉强躲过,接而爬起来继续跑。又有两头蹿到她面前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洛夕却不做任何回避直接迎了上去,那两只雪狼一只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一只又抬起前掌从头顶拍下。 洛夕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空前地冷静。虽然视线模糊,但大体还是能看的出它们的动作,洛夕小心地避开那巨爪,然后又纵身一跃跳上另一头雪狼的头顶,那只雪狼顿时暴怒起来,屈身一跃将头顶的洛夕颠了个跟头,然后将她重重地甩了下去。 她躺在冰面上抽了两下没能坐起来,那头雪狼好似得意的笑了笑,看着万分诡异。雪狼前爪一抬将半死不活的洛夕拍飞出去,刚好飞向不远处的同伴,然后那位同伴紧接着又是一掌,将她传给了下一头雪狼。 被雪狼传来传去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玩物,没有任何主动权,偶尔逃走一两次也都是它们的兴趣之一,只觉得用不了一柱香,自己就再也出不了地狱了。 反正视线已经极其模糊,她干脆闭了眼,她现在在想,自己的初衷是什么?貌似从她生下来就没什么愿望,但执念倒是有一点,就是平淡而快乐的活着。这个执念是要满足两个条件的,一个是平淡而快乐,一个是活着。但是,只有人不满足得不到时,才会萌生出执念。记得好像有那么一段日子,她没有想过执念这个东西。 那一段日子是在什么时候,貌似是在石榴花开的那几年吧? 忽然,洛夕感觉身下一片冰凉,她便知是自己被拍到地上了,刚才在空中她一直在等待落地的时机。冰凉刚触及皮肤她便立刻爬了起来,朝雪狼的空隙中狂奔而去。 越是困境,越是不如意,那执念就越强,她就越想平淡而快乐,她就越想活着。她不愿再待在这里了,她想回家……她想有个人,接她回家。 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能依稀看的出冰原上有几点红,至于长什么样,她就看不清了。身后雪狼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她感到越来越无望,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死前的幻觉吧。她看见那稀稀落落的红在千里冰原上一点点扩张,竟开成了妖冶的红梅,绵延千里,仿佛在与太阳争辉,炙热如火! 几头巨型雪狼催毁了一片片梅花,对她穷追不舍,她在万梅丛中绝望地狂奔,也不晓得尽头在哪。 其实潜意识中,她一直认为,当她见到那个人时便是尽头了,她便出来了,便什么也不怕了。 雪狼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已看不清梅花长什么样子,只看见一团又一团如火般的云雾,虚实不定,妖冶凄美。忽而脚下被什么给绊了一下,她狠狠地栽在地上,一扭头看见几头白花花的巨兽逐渐临近,洛夕觉得自己大限已至,马上就要四轮生风一骑绝尘。视线变得更加模糊,她不清楚是因为体质不济,还是因为眼中有泪。 当她在闭上眼的前一刻,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嗓音中带着焦急,隐约间看见有一个人提着剑一路斩杀过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她想着就算是幻觉也蛮好。她闭上眼,再也支持不住,没了动静。 不过三五招,几头雪狼皆死在他剑下,他一步步走向她,扔了剑,跪在地上,把她拥进怀里。 “我来了,我来了……” 正文 【第五节】小红莲 再有知觉时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在谁怀里,温热如火,本能的,她又往那人怀里钻了钻,好让自己更暖和些。 忽然有滚烫的液体砸在她脸上,一滴滴砸得她万分心疼,但是不知为何,万生香没有痛。 洛夕颤着手扶上他的脸,哑声道:“不语……是不是你……” 那人眼中瞬间灰暗,他皱眉,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喃喃:“不语……你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变幻了嗓音,道:“我来了。” 洛夕慢慢勾起嘴角,在他温暖如火的怀里万分安心,所有寒冷被他退散,偎在他怀里她便什么都不怕。一股温暖的灵力输入她体内,她感觉此刻就像是冬天在外面玩过雪后,湿漉漉地跑回家烤火,裹着锦被坐在火炉旁,热气熏得她犯困,脑袋一点一点地就睡过去了,很安心、很安心地,睡过去了。 见她沉沉睡去,他将她拥得更紧,头埋在她颈窝间,豆大的眼泪落下来,慢慢滑进她衣领,他轻声说:“傻丫头……是我呀,我是大魔头,我是睚眦啊……” 你听得到吗?我是睚眦啊…… 洛夕手腕上的冰彩玉髓晃了晃,并没有什么响声,只是散发着柔和的五色光芒。不论她在哪,碧落黄泉,他都能找到,除非她死,否则冰彩玉随谁也取不掉…… 千里冰原上,睚眦一袭黑袍抱着昏睡的洛夕,身后是几头雪狼的尸体,他身边忽然开出几朵红莲,接而越来越多,张狂地向四周扩展开来,妖艳凄美,如同一片红色的潮水缓缓蔓延开,又如一滩鲜血从他脚下溢出,涓涓地流着,也不晓得何时才会流尽。一股股热浪随着红莲一起翻滚而出,脚下万年不化的坚冰竟开始冒起了白烟,一点点向空中升腾。 他们坐在红莲盛开的海洋中,半个身子都被隐没在红莲下,徐徐白雾从红莲间飘出,萦绕在两人周围,若虚若实,一时间,这大红莲地狱竟变得美不胜收。 神荼依旧着了一身青衣,一手摇着骨扇缓缓走来,红莲们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笔直地通向海浪中心的二人。 睚眦依旧傲睨的神情,一双紫瞳狂狷不羁,定定地看着神荼。神荼慢悠悠走来,寒气逐步逼至,但红莲们未有丝毫退却。 神荼摇着骨扇,似笑非笑:“怎么,你想用自己的命救她?”看着睚眦眼中的那抹怒气,他又道:“小红莲,你在怨我?” 睚眦已经有六百年没有听到“小红莲”这三个字,突如其来这么一叫,他不适应地抖了一下。 神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盈盈道:“我以为经过那一万年以后你的心就死了,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嘛……的确变成了一个大魔头,但是没想到,你还会喜欢上个什么人……”他顿了顿,“还喜欢地这么深。” 睚眦怒视着他,低沉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是你给她下的万生香?” 神荼不紧不慢地坐下来,道:“我知道你对这丫头有意思,但不晓得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我哪里敢把万生香下在她身上,你若真的为她而死,那我得有多伤心?”他笑盈盈地看向睚眦,手里的骨扇依旧摇得不紧不慢,“我也没料到,这丫头竟会把黎冉体内的万生香吸到自己身上。按理说,万生香入了一个人的身体是吸不走的,也不晓得她是怎么做到的……”神荼看了眼洛夕的手,没再说话。 睚眦低眸看着血色苍白的洛夕,低声问:“如果她能出去,你不会拦的,对不对?” 神荼凝望着他,良久:“嗯。” 睚眦又默了会儿,缓缓道:“那一万年,谢谢你。” 神荼手中的折扇顿了顿,眼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转而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话来。”莫名奇妙,神荼的语气里竟带了些温柔,“本来想着让你给我养老送终,然后把冥神的位置传给你,谁知道你刚有点出息就跑了,害我无聊了六百年,不得不祸乱一下苍生解个闷。” 睚眦苦笑了一下,“你怎么把祸乱人界说的这么轻巧。” “嗯……末劫火烧了你一万年,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苍生如何如何……”神荼用劲扇了两下,笑眯眯地说:“我还从未搞懂过你的性格呢,惭愧惭愧。” 睚眦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手里不断有灵力往洛夕体内送去,洛夕满身的裂口随之渐渐愈合,神荼盯着洛夕的手腕看了半天,然后抖了抖衣服侧身躺下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摇着骨扇,道了句:“那时我看见她手上带着你的冰彩玉髓,那时候,我是很伤心的。” 睚眦哆嗦了一下,幽怨地看向他,“你、你伤心什么?” 神荼也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那可是我第一次送你的礼物,你居然转手送人了,真是枉我一片心意……” “……”睚眦眼皮跳了跳,“你这个老不死的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酸?” 神荼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样子,“我酸吗?”他又从脑后捋来一缕银发绕在指尖,“其实我觉得,我除了头发白一些,并不是很老啊,相反,我觉得我长的挺俊的呀。嘛……那你觉得我是白发好看还是黑……” “秃了好看。” “……”神荼放下那缕银发,又摇开了骨扇,“你这孩子,怎么从小就这么倔?” “别说的好像你把我养大一样。” “难道不是么?” 睚眦看向神情散漫的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不是。” 神荼也丝毫不生气,依旧懒洋洋地笑着,“没想到最后还是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不开心。” 睚眦怔了怔,低下头没说话。 神荼抬眼看了看周围壮丽的红莲,从容不迫地说:“你本来就是个死过的魅,救了她就会灰飞烟灭,魂魄散尽,不存在什么投胎转世,而是永远消失。” 睚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怀里的人拥得紧了些,“我知道,但我得救她。我欠长琴氏一个人情,我欠她一个人情。” 洛夕皱了皱眉想睁开眼,却没能睁开。 神荼轻叹了口气,合上骨扇,“你走之前,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这片红莲留下,让我有个想念?” “啧。”睚眦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别这么酸?” 神荼这次倒没反驳什么,而是弯起嘴角对他微微笑了笑,没有那种懒散,没有那种敷衍,只是很温柔,很祥和,还有那么一点不舍。 睚眦心里颤了颤,他敛眸看了眼怀里的人,身子开始散做点点红光,如同一只只燃着红烛的萤火虫,绕着洛夕飞来飞去,一向平静的大红莲地狱竟刮起了微风,无数朵红莲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谁跳舞送行。 神荼闭上眼,不愿去看这景象,“小红莲,你老早都说要认我做干爹,现在要分别了,你叫一声干爹来听听罢。” 睚眦已尽数散做红光将洛夕包了起来,他虚实不定的声音在四周的红莲中响起,“那都是你自己的臆想,少往我身上套……” 神荼无奈笑了笑,没说话,也没睁眼,只感觉周围的热浪一层盖过一层,将他这八寒地狱最冷的一层弄的热浪滔天,忽而,周围传来他极其轻微的声音…… “你白发,要好看些……” 一瞬后,神荼笑了,眼眸紧闭,却还是湿了睫毛。 正文 【第六节】开始的开始 那天神荼一个人在地狱里晃悠,他一身青衣,满头银发,摇着一柄骨扇,在路过一朵朵皮开肉绽的红莲时他只是笑盈盈地望了望,深情依旧闲散慵懒,就像是饭后散步赏花,性趣盎然。 忽而,神荼停了脚。看着身下的小孩,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应是刚被送到这里,皮肤上只有两三个口子。神荼好奇地踢了一脚,那少年被翻过身子仰面躺着,神荼愣了愣,这小子长得相当白净,水灵灵的堪比女子,五官俊秀冷俏,皎若中秋之月。神荼蹲下来,拿扇子戳了戳少年,少年依旧昏死,神荼便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少年水嫩嫩的脸蛋儿上掐了一下。 少年一声痛叫打掉了他的手,睁着一双美目瞪着他,“你、你谁啊?!” 神荼坐下来懒洋洋地摇着扇子,“我?我啊,我是神仙。” 少年狐疑地瞟他一眼,一个喷嚏打出来,“骗人的吧?” 神荼笑眯眯地说:“你不觉得周围没那么冷了吗?” 少年揉着脸,“好像是有点……” “因为我是神仙嘛。” 少年还是不敢信他,“你是不是神仙关我屁事?” 神荼又笑得灿烂了些,“神仙是要救济贫苦的。” “你的意思是……你要救我?” 神荼点头。 少年却闭了眼,“我犯的罪的确该受此刑,多谢老神仙,你不必救我。” 神荼怔了怔,道:“我不老。” 少年没说话,神荼收了扇子站起来,微微扬了嘴角,“本仙改日再来看你。” 此狱众生寒苦已达极致,已然翻剥开来的身体更多更碎地裂成百数瓣,状如肉疮之身如花瓣绽裂,色呈红紫,犹如一朵巨大的红莲。然而入地狱之人都只剩个鬼魂,没有什么死活之说,就算是绽成朵红莲也保留有意识,清醒地接受着这份寒苦,百年、千年、万年、十万年,依照罪行来判决应该在地狱待多久,待够了就送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再入轮回。 神荼再来看时,少年整个身体连皮带骨地变形迸裂为数百瓣不等,色呈红紫,不复人型,并且已然不见那张美若明月的脸庞。神荼皱了皱眉,这小子是犯了什么重罪,甘愿受如此极刑?明明只有十一二岁却有这番隐忍和气度,他甚喜欢。 “喂,小红莲,你犯的什么罪?”神荼拿骨扇敲了敲貌似是脑袋的地方,略含笑意地问。 貌似是脑袋的地方貌似睁了眼,盯着神荼盯了半天,发不出半点声音。 于是神荼便也是盯着他看,直到少年厌烦地闭上眼,神荼才微微一笑,伸手断了自己的一缕银发,然后在少年的枝节上系了个结,少年又睁开眼,既不解又嫌弃。神荼笑着又将那个结挽了个花儿,“大家都烂成一个样子,我怕下次认不出你,先做个标记。” 少年总有一种遇上霉神的感觉,赶忙闭了眼。 神荼也满意地看了眼自己挽的花儿,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了。 第三次神荼来时,少年又裂成了很多瓣,多的有些数不清,已经看不出这是个人,倒像是一朵真真正正的红莲。 神荼坐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这朵红莲,“原来你这么小的身子也能分出这么多瓣啊,真是难得啊!” 神荼向来是个闲的发慌的人,越是有什么事需要大耗时间,他就越乐意做,于是他开始一瓣一瓣地数,这少年究竟裂了多少瓣。 数完后,神荼讶了一番,整整一千瓣,不多也不少。他忖思沉想了一番,道:“本仙想救你,你答不答应啊?” 少年自是没法回答他,于是他便道:“你不用跟我客气,想拒绝就直说,我不勉强。” 少年:“……” “嘛……你这么害羞,就算你默认了。” 少年:“……” 说罢,神荼手一挥,那朵红莲便收入了他袖中。 神荼来到八热地狱,将少年种在末劫火池中,每日一滴血养着。 慢慢的,这朵扭曲的千瓣红莲开得愈发妖娆,婷婷立于火池,愈发像一朵真正的红莲。神荼不由得唏嘘,这小红莲居然这么能撑,都一千年了还没有被末劫火烧化,他果然没有看错。 神荼每天来给他滴一滴血,然后絮絮叨叨说点话,看着红莲愈发挺拔,他心里愈发高兴。 又是一千年,神荼做在火池旁看书,有心无心地问了句:“等一万年过去,你就做我儿子吧……” 话音还没落,神荼手里的书就被一束火苗燎了个精光…… 神荼保持着原姿势没动,挑了挑眉,“呀,都有灵性了。” 红莲晃了晃,没再有什么动静。 五千年后,神荼问了同样的问题,结果衣角被燎了个大洞,露出一截修长的**…… 于是,他便不问了。 第八千年时,那红莲开始受不住了,这末劫火本来就是天地间最凶残的火,要在这火中熬一万年,神荼本以为不会有一个人能熬下来的,但那个小家伙已经熬了八千年了,决不能让他失败,若失败了,便会在末劫火中灰飞烟灭,他八千年的等待就白费了。 他也不想再等一个人八千年了。 于是,神荼下了末劫火池,坐在小红莲身旁,与他一同承受。 神荼坐在火池中,满头银发,一身雪衣,他并未被末劫火点着,轻轻摇着骨扇,从容不迫道:“小红莲,你可要撑住,我还没听你叫一声干爹呢。” 良久,耳边传来一个字:“滚。” 神荼愣了愣,耳边又传来:“滚远点。” 神荼又愣了愣,想到小红莲已经会说话了,他转而露出教子有方的自豪笑容,道:“那好,你先熬着,我先上去了,脚心都出汗了,我去清凉清凉。” 小红莲:“……” 一万年是个漫长的岁月,神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一万年,只是大概晓得应该在那几年间。 那天神荼在自己的幽冥府里看生死薄,身后忽然站了个小孩,身高只到他胸口,神荼正准备回头,就感觉那小孩拽住了他及膝的银发,只听“咔嚓”一声,三千银丝如瀑布般滑落至地。神荼回头看向脚边的头发,那团银发犹如一朵亮晶晶的白云,安详地躺在地上,异常好看。 候在一旁的一位鬼官下巴差点掉下来,杵在那半天不知所错,大张的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 神荼目光逐渐上移,最后落在少年那张脸上,以秋水为神,以白玉为骨,一双紫瞳,妖魅狂狷。神荼僵硬地笑了笑,指着少年手中的剪刀,问:“你,在做什么?” 正文 【第七节】那时的神荼 话语间,那鬼官只觉有寒气在脚下乱蹿,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少年举起剪刀指向神荼的鼻子,大声喊道:“老骗子!老妖怪!老滑头!老、老不死!” 他堂堂众鬼之神,从未有人敢如此冒犯。 神荼已经有些保持不住微笑了,但他还是尽力压低了嗓音,“我,怎么了?” 少年眼睛一瞪,“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一万年!”见神荼他老人家还没明白,少年继续道:“你说你是神仙!胡说!” 神荼挑眉,“我怎么不是,只不过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下而已,就像那些个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亦是如此。” 一旁鬼官的嘴张得又大了些,冥神大人居然会这么和气的和一个冒犯他冒犯的如此彻底的人说话?这还是冥神大人吗?! “胡扯!你冥神是鬼怪,哪里是神仙?!亏我还默默信仰你那么多年!” 神荼咧嘴一笑,“啪”地打开骨扇,悠悠地扇了起来,“哦?你信仰我多年?这些话,应该早说嘛!” 小红莲脸一热,赶忙反驳,“我、我信仰的是神仙,不是你这个老不死!” 由于神荼比较在意那个“老”字,他眉头又皱了几分,但依旧保持着笑容,“你看我冥神也带个神字,怎么算不上神仙?” 小红莲眉毛一竖,“那叫你这么说,扫把星也算是星星了?!” 小红莲的言辞是愈发狂妄了。 神荼手里的骨扇停下来,那鬼官头上冒出了冷汗,整个幽冥府内格外安静,小红莲看着眼前的神荼有些害怕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这是老不死的地盘,自己还是收敛些,于是小红莲准备道歉。 还未张口,却见神荼又摇开了骨扇,笑盈盈地,刚过肩头的银发随之而舞,映着那张丰神俊秀的脸,依然很好看。 小红莲怔了怔,只听他说—— “姑且,算他是个星星罢。” 那时候,小红莲觉得,自己遇上了世界上最傻的人……那人还身居高位,贵为冥神……是老天没长眼吗…… 神荼给他给了一个小礼物,叫冰彩玉髓,算是祝贺他修成灵体,神荼说如果往冰彩玉髓里面滴一滴血,这玉髓在哪,血的主人都能感知到。 刚修成灵体的小红莲还没有灵力,于是神荼便一点点教他。开始时小红莲还十分不情愿,时常和神荼对着干。刚开始只是拆了神荼的桌椅板凳,后来再给他搭好,轻轻一碰就会碎一地…… 有段时间,小红莲很安生,神荼以为是他玩烦了,不玩了。 直到有一天,神荼上床小憩,刚躺下去,床就塌了,这种情况不是没遇到过,只是这一次床塌了之后,他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掉进了个无底洞……神荼没想到,小红莲最近这么安分原来是在挖这个洞,还挖的这么深……估摸着离洞底还有一段距离,神荼就打开骨扇扇了起来,面带笑容,好像死得很愉悦的样子…… 次日,小红莲在跟着一位鬼官学习法术,这个鬼官就是那个有幸见证了冥神大人银发落地的人。小红莲一副很认真的样子,神荼变出一张长椅,侧躺着眯眼休息。一会儿后,小红莲打发走了鬼官,轻手轻脚凑近神荼,盯着他看了半天。 神荼并未睁眼,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红莲眨了眨眼,“你活了多久了?” “……数不清。” “还想继续活下去吗?” “……你想,杀了我?”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你烦不烦?” “……”神荼揣摩了一阵,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道:“有点。” 小红莲点了点头,坐下来,继续问:“听说凡尘很好玩,你怎么不去人界逛逛?” “我去过。” “啊,我也想去。”小红莲扒着长椅盯着他的脸,与他只有咫尺。 神荼睁了眼,直勾勾盯着他,小红莲不禁颤了一下,莫名的有些害怕,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与他瞪了回去。 神荼极淡寡地说了两个字:“不行。” 小红莲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当场就扬言要闯出去。然后被神荼揪着衣领扔进了他自己挖的无底洞,将他关了三天。 从那之后,两人间有了点说不清的矛盾。 神荼本来还留着时尚的披肩短发,后来发现众鬼官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头,于是一夜之间,又变成了及膝的银发,如一段银链,很是美丽。 其实,神荼并不是不想让他出去,只是怕他出去了,就再没有回来。不知不觉中,神荼真的把他看做了自己的儿子,对他包容,对他教导,循循善诱,着实是个好父亲。 不过,他这个善诱,诱的有点不大对头…… 神荼的教导是,狠、稳、准,因为小红莲在末劫火中熬了一万年,对于这三个字学起来是相当容易。神荼把他朝着一个冥神的方向培养,于是便带着他走遍各大地狱,什么等活地狱、黑绳地狱、众和地狱、阿鼻地狱、近边地狱,让他看尽各种酷刑,各种生不如死,这些地域的疾苦,即便是恶鬼们看见都会退却三分,但小红莲却波澜不惊,就算是让他亲自上去对众生施刑时,他也那么从容不迫,下手不带丝毫留情。 神图对此十分满意。 但在晚上睡觉时,神荼又有些怕了,万一小红莲心一狠,把自己给砍了怎么办? 于是神荼惶惶不安了三天。 有一天,一个鬼官气喘吁吁的来报,说小红莲去七苦河中的化骨海和一条鬼蛟打起来了,情况很不妙。神荼一听,立刻赶了过去。 小红莲虽已修成灵体三百年,但灵力并不是很强大,空有一副傲骨和狠劲,是怎么都斗不过那凶恶的鬼蛟的。神荼把他从危险中救了出来,那时的小红莲,表面上看去天不怕地不怕,可内心却已溃不成军,当神荼来救他的那一刻,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但一想到哭出来后神荼就会抓住他的小尾巴不放,便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摆出一副不用你管的模样。 晚上在给小红莲疗伤时,小红莲才告诉神荼,他上辈子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下地狱受极苦。听说,他为复仇杀一个种族的所有人,并将每个人分尸,零零散散的堆成一座小山,或许是死的人太多,整个府邸都积了一层血水,每走一步都带起一圈涟漪,被血水浇灌的花草树木都枯死了,做完这一切后,他引颈自杀,那时,他才十二岁。 神荼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复仇,他不惜入地狱受极苦也要复仇,那一定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但神荼不想知道。 那几日小红莲还养着伤,神荼担心他会在半夜弄裂伤口,于是抱着被子去找小红莲。 看着笑盈盈站在床边的神荼,小红莲扯了扯嘴角:“你干什么?” 神荼抱着被子,问:“小红莲,你有没有,空虚……寂寞……冷?” 小红莲眼皮抽了抽,“你给我,拿着……被子……滚。” 正文 【第八节】红莲开不尽 小红莲修成灵体用了一万年,所以在拥有灵体后,生长起来也极其缓慢,一千多年后,小红莲长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狂傲的性子愈发明显,或许是他的叛逆期,又或许是和神荼呆在一起一万一千多年了,他厌了。小红莲跑出去好几次,都被神荼用鬼兵抓了回来,两个人还大吵了好几次,有一次直接冷战了三百年。 毕竟,小红莲已经不小了,就算他外表再怎么稚嫩,也否决不了他活了一万多年的事实,他的心智,早就成熟了。 直到有一次,他用神荼的判官笔,擅自改动了生死薄上几个人的寿命,本想着芸芸众生那么多,改一两个也没什么,却惹得神荼大怒。 那时候,他觉得,拿以前神荼发火与这次相比,根本不算什么,顶多算是在闹脾气使性子,而这次神荼发怒,是以一位神祗的姿态,以冥神神荼的姿态,那天,整个地狱都在颤动,众鬼皆伏地叩拜,当他看到无数鬼怪如蝼蚁般拜倒在神荼脚下,他方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一位神祗,他方才觉得自己玩过了。 恐慌之中负气之下,他逃出了地狱,并再也没有回来。 神荼派鬼兵找了他无数次,都没有再找到过。 小红莲到了人间也只是一只鬼魅,虽修得灵体,平常人也能看见,但还是有诸多不便,比如,他没有影子,再者,没有肉ti来寄宿灵力会很弱,很容易被鬼兵捉住。 于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遇到了龙之九子第二子,睚眦。 他夺了睚眦的身体,吞了睚眦的龙丹,继承了睚眦的名字,等到他的灵魂与睚眦的肉ti契合程度到七成以后,他就变回了自己的容貌,一双紫色妖瞳勾魂摄魄。不过作为灵魂寄宿的标志,他的心口处浮现出一朵红莲胎记,时刻提醒着,他的真身不是一条龙,而是一朵血狱末劫红莲。 于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真正的睚眦死于非命,世上有的是一个紫瞳的睚眦,因此,神荼的鬼兵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成为睚眦不久,就赶上了黄帝与蚩尤的逐鹿之战,而他碰巧遇到了逃跑的魔星一魄,他想趁机收了魔星这一魄,却没想到自己被折腾得半死。在快被魔星反噬时,有个青年救了他,帮他固定住了魔星一魄,他算是欠那人一个大人情,那人,叫长琴禄天。 睚眦这个名号背负久了,也就听惯了,他开始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每当他要做坏事时,禄天就会来阻止他,大到烧杀抢掠,小到在饿昏时偷一个包子。 于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做了近五百年的朋友,然后禄天逝世。 其实在认识禄天之前,他只能算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认识禄天后,禄天说他才志不浅,应找个地方施展一下,于是他投了军,为西戎东征西战,最后坐上了西戎首席大将的位置。 虽说睚眦这个名字是假的,但他戎马金戈六百年所拥有的都是他自己打下来的。渐渐的,他已深深融入这个角色,难分敌我。 他就是睚眦,睚眦就是他,如此,罢了。 睚眦也曾对洛夕说过,他这一生有两个恩人,一个是禄天,一个,是神荼。 千里冰原上开了一片红莲血海,白雾萦绕,星星点点的红光逐渐消散于空中。洛夕睁着眼望着白茫茫的天空中轻轻飘荡的几点红光,她抬起已完好无损的手臂伸手想要抓住那红光,捉住了,只是掌心一股温热,旋即又消失不见。刚刚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冰彩玉髓,依旧没什么声响,只是唯一能听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这玉铃铛,是真的不会响了。 洛夕举着手臂,盯着那冰彩玉髓看了好久,那玉铃铛上多了一朵红莲,分外妖娆,她笑了笑,怪不得,怪不得她第一次见他受伤时看见他胸口有朵红莲,当时只以为是血迹,自己眼花;怪不得柳逸见到自己和睚眦走在一起也没有告发她,原来柳逸和睚眦早就认识,关系还不是一般的深;也怪不得在昆仑时他虚弱到不行,她好像看到了他灵魂离体。原来,原来他就是血狱末劫红莲啊…… 洛夕哑笑,这个口口声声说恨不得想杀了自己的大魔头,最后居然不惜灰飞烟灭救了她,她觉得嗓子好干,她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泪,她恨自己一直没能睁开眼,直到他灰飞烟灭,她也没能看他最后一眼,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睚眦会死的这么突然,她一直以为他会傲睨一世,活得不卑不亢。 心底极大的内疚和自责将她淹没,若不是因为她,不对,若不是因为子卿炼的万生香,就不会有此事,睚眦就不会死。 或许是只有受了这么重的打击,目标才会这么明确。如今,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杀了子卿。从一开始,她就在纵容子卿,以至于如今她才追悔莫及。 洛夕放下手,缓缓站起来,如今四周红莲盛放,已经没有了寒冷的约束,也没有了万生香的牵制,只有体内一只蛊,她现在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就像当初香料店里的何夕,平凡得随处可见。 洛夕看着悠闲散漫的神荼,心里莫名一酸,就算神荼闭着眼,他眉间的悲伤也掩不住。 神荼在通灵谷中说过,他曾有过一朵红莲,但那多红莲早就成精跑了,如果他真的有,怎舍得给她? 他用一万年的时间等了一个人,后来他又换了身份用六百年的时间继续等那个人,最后等来了那人的灰飞烟灭。 那人是个魅,魂飞魄散后就不再入轮回,从此消失的彻彻底底。 “对不起……”洛夕对他作揖,“谢谢你。” 神荼睁开眼,“道什么歉?谢什么?是我故意把你抓来地狱引他来救你,好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倒是我诓了你,你谢什么?” 洛夕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反正神荼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杀了自己,顶多就是玩一玩,做场戏。若神荼真动了杀心,她恐怕早就不在了。 见小夕半天没有回应,神荼笑了笑,摇着扇子站起身,“说吧,出了地狱想去哪,我直接送你过去,免得你在这地狱走丢了,被冻死。” 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就像当初在北城遇到的柳逸,单单纯纯,清清淡淡。 洛夕微微笑起来,道:“去香料店吧,那是我踏入乱尘的开始,我想在结束前再去那里看看。” 神荼愣了愣,“什么意思?”什么叫结束? 她低下眼眸苦笑了一下,“能不能结束我不知道,但我要去试试。” 神荼盯了她一瞬,转而脸上又挂了懒散的笑,手里的骨扇也轻轻摇了起来,“算了,随你们玩吧,我不想玩了,怎样都无所谓。” 他插手乱天下,不过是为了寻找小红莲,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小红莲回来,于是他成了柳逸,成了癸古,最终等到的,却是小红莲的灰飞烟灭。如此之下,他应当很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棋,造成的每一个过去,他以为他用一万年等来了一个人可以陪他安度晚年,最后却是昙花一现,如过眼云烟。 神荼用扇子朝洛夕挥了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扭过头,顺着红莲一直走,走到尽头,穿过结界,就出去了。” 洛夕转过身子,看到如火如荼的红莲漫出一条路来,笔直地伸向前方,她自己笑了笑,还以为神荼会和自己一同去香料店看看,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她最后对着这个银发的男人笑了笑,然后踏上了这条如火一般的路,走了几步,神荼忽然叫住她,“洛夕。” 她站住脚,扭头去看,只见天地茫茫间一片红莲血海,一银发男子立于中间,脚下红莲愈发鲜艳,他手里持了一把银白骨扇,扇柄挂了一抹流苏和一朵小红莲,轻轻地摇着,三千银丝散于脑后,如光亮的银链,一根不乱,那人神情闲散地笑着,如春风拂柳。 他温柔地说了三句话。 每一句,都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正文 【第九节】眉眼如初 胥江城坐落在昆仑山脚下,其中居住的人各形各异,胥江城分为五部分,中间一个最为繁华的灵都,东西南北又环了四个城。北城并不算繁华,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亲切。 洛夕不知道自己在地狱呆了多久,她出来时正是盛夏,阳光刺眼,北城花红柳绿,街边时常有小孩子嬉戏打闹,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但她此刻却可以坦然面对。 街上时常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门口站了两个丰倪的少女在招揽客人,舞楼歌台上传来婉转悠扬的歌声,她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北城,扳着指头算算,自她离开这里已经有一百三十七年,这个时候,朝子、许秋、张姨和朝冬他们的坟头应该已经长满草了吧?不知道,她的香料店,还在不在? 她来到闭着眼都能走到的西街拐角时,她只觉得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了起来。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香料店镶在街角,紧挨着的染房如今已经变成了酒楼。她一步步走到店门口,抬起头看着那块六玄桃木做的招牌,招牌上什么都没写,只是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之气,淡雅的香气从这古老的招牌中散发出来,如果将招牌上掉下来的木屑放在香炉中熏烤,那香气一定足够绕梁三日久久不绝。 洛夕往身后瞧了瞧,一棵高大的秋古枣树,树下一口井,井旁有一棵石榴树,一百三十七年了,这石榴树已经长的有五六米,如今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火红的石榴花灌满枝头,美不胜收。 而在石榴树的树干上,清晰地刻着九道痕迹,本应该是十道,最后一道他还没来得及刻上。 洛夕淡淡笑了笑,走向门口,轻轻推开紧闭的木门,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木门的年头是有些久了,开门时发出一串吱吱呀呀的声音。正对门口的桌案旁立了一位男子,正在仰着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听到门开,他缓缓扭过头来,随着洛夕出现,金灿灿的阳光也洒了进来,铺了一地,倾洒了他一身。 如今这个场景,她做梦梦到了很多次。 他缓缓回过头,神情淡雅,眼角含有笑意,温润如玉,金色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一张若虚若实的绝世脸庞。那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好像时间从未流走,好像中间的种种事情只是她贪玩在树下做了一个梦,梦醒了,该回家吃饭了,于是她向以前一样推开木门,于是他也像以前一样站在那里,微笑着等她回来。 于是,她听见自己说:“不语,我回来了。” 不语,我回来了。 如果可以,希望时间凝在这一刻不要走,就让我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是生命中最美的那十年,那时我还不姓洛,你还不姓黎。 他怔了一瞬,转而柔柔笑道:“煜夕姑娘,是在跟我说话吗?” 原来回到现实,也只用他一句话。 洛夕进了香料店,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好意思地笑道:“认错了人,尊主不要在意。” 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里的一切,从未改变,如此以来,便让人产生错觉。尤其是,以前的那个人,也在这里。 尊主拿起身前的一个花盏,从容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煜夕姑娘。” 洛夕不敢看他,便装作仔细看香料,“我也诧异,尊主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东夷战场吗?” “哦,我来这里取一批兵器。”他话语间很平淡,好似只是在于个半熟不熟的人闲聊,慵懒而不失高雅。 洛夕觉得,如此,才应该是那个尊主,“我可是逃犯,尊主不抓我回去吗?” 他盯着手中的香看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又像是他根本没有在意,一晌后,他才说:“煜夕姑娘又不参战,我抓你做什么?” 洛夕尴尬地笑了笑,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尊主还是叫我洛夕吧,长琴煜夕这个名字许多年没听了,你这么一叫有点不适应。” 他放下手中的香,对她遥遥一笑,“嗯,洛夕。” 她心口猛地跳了两下,抬头看向他,两人相距不过三米,中间一盏香薰飘着袅袅云烟,好似将两人隔了一座看不见的大山,遥不可及。 “尊主刚刚在看什么呢?”应该是那幅画吧。 说着,他又抬起头看向那幅画,“嗯……你来看看,貌似是一副很老的画了,已经褪色了,但应该能想象得出,原画一定很美好。” 洛夕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仰望着那幅画,那幅画已经近一百四十年了,如今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只能辨认出画中有几个人,在干什么,至于长什么样子,已全然看不清。 洛夕很想告诉他,画中的人有她,也有他。 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这话的应该是一副团圆宴吧?” 尊主听闻点了点头,“为什么要挂在这里,这个店这么冷清。” 洛夕一直躲在他身后忍住眼中的泪,“不知道,或许以前,这个店没有这么冷清……” 尊主笑了笑,没有回答。 因为店中没有主人,两个人看看香料也买不成,于是便决定出了店。 可是,若说主人的话,他们两个才算是真正的主人吧? 出了店后,尊主将木门关上,看着金灿灿的阳光被一点点赶出屋子,店里逐渐昏暗下来,她的心中忽然落寞了许多,感觉这个店又要陷入了沉睡,八成是永远不醒了。 尊主温雅地与她道别,转身欲走,她却忽然拽住了他衣角,尊主怔了怔,没回头。 洛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伸手拽住他,也不知道拽着他要做什么,只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她一紧张拽的劲又大了些。 尊主这才回了头,静静地凝视着她,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她脸上的云霞已堪比一磅的石榴花,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脸怎么这么红?”说着,抬起手放在她额头,冰凉的玉指触及她温度不断升高的前额,他依旧凝望着她,“好像是有点热。找间医馆吧。” 洛夕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时,自己的小手已经被他紧紧拉着,正要往前走,洛夕立马道:“不烧不烧,我没事!”虽这样说,她却没有松开拉着他的手。 “尊主,你帮我个忙吧?” 尊主停住,凝视着她,“什么?” 洛夕抿唇,指向一旁的那棵石榴树,道:“那上面有九道刻痕,还差一道,你帮我补一道好不好?” 他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看着黎冉发愣,洛夕才想起来,如今这棵石榴树不是她的,于是她忙松开手解释起来:“虽、虽然这不是我的石榴树,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那九个刻痕是什么意思……反正,反正就是看着那九个不太舒服……你帮我凑个整……” “十个看起来,会比较舒服?”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洛夕点点头,他看了眼那棵石榴树,然后走了过去,洛夕忙跟上。 尊主在石榴树前站定,他细细瞧了瞧眼前的刻痕,道:“这很像结绳记事,说不定有个人,曾在这里记过年月。” 嗯,对,那个人就是你啊。 洛夕应和着道:“有可能吧,看样子都很久了,再划一道应该也没关系。” 尊主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幻处一段银刃,轻轻抵在树干上。洛夕屏着呼吸看着他的动作,想亲眼见证这一刻,明明是十年,一年都不能少,你要亲手刻满十个才行。 可忽然间,她又觉得,只有九个刻痕就像是他们才过了九年,还有一年未过,若成了十道,日子就到头了,有一种真真正正结束的意味。她又有些不想让他划下去了,可来不及她开口,石榴树上已经多了一道刻痕。与其他的九道不同,这一道很新,还有点深。洛夕暗自叹了口气,这下算是画上了个句号,像是给她这十年,挽了个结。 “这下看着,舒服些?”尊主的手还停在石榴树上,目光却落在洛夕身上。 洛夕笑着对他点点头,“嗯,很舒服。”其实她心里很难受,那十年终于结束了,还是他亲手了结的。 尊主温柔地笑了笑,看向石榴树,然后不紧不慢地又划了一道,变成十一道。 洛夕眨巴着眼,没反应过来…… 那十年就好像被圈在一个框框里,把框填满了就到头了,但这一刻,那框被挤烂了,里面的东西溢出来了,不再受任何约束,想添多少东西就添多少东西,可以永无止境地往里面添,就好像那十年并不是一个终结点,只是停了段日子,此时再继续。 “尊主……你手滑?”洛夕万般不解,但语气里并无怪罪。 “哦,我比较喜欢十一道。”他很坦然地回答。 洛夕干笑,“十一道看起来,会比较舒服?” 他应声微笑,点点头。 洛夕觉得他这抹笑,有调戏的意味。 “呃,尊主舒服就好,呵呵,十一道也蛮好。”洛夕强撑着对他笑了笑,总感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刚来帝丘遇到他时一样,那么令人挺怀念。 洛夕想着,差不多该道别了,她看向他,一阵微风刮过,带来阵阵花香,他眉眼如初,遗憾的,是岁月并非如故。 “那,尊主,我还有事,就不打扰……” 话音未落,她看见他抬起手抚上自己头顶,很专注很专注地拨弄了两下,弄得她一阵酥痒,头皮发麻。 他在做什么? 一晌,他放下手,指间多了一片火红的石榴花瓣,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洛姑娘保重。”顿了顿,又道:“小心别被抓到。” 听着他这句话,感觉其中意味颇多,“我会注意的,多谢尊主提醒。” 尊主点点头,修长的玉指把玩着花瓣,好像这花瓣并非是从她头上摘下,而是从一旁的石榴树上摘下,揉在指尖,十分舒服。洛夕看着,不知不觉,脸有些红。 尊主凝视了她一番,然后从容地解开腰间的钱袋,放进她手里,道:“想着你是匆匆逃出来,应该没有钱,这些你先拿着买些吃的。”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不舒服,就去医馆开些药。” 洛夕愣愣地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喃喃道:“谢谢……”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她有些木讷地抬起头,看着他清雅闲淡的背影,看着那个熟悉的人逐渐没入人海,再也找不到。 许久后。 她握紧手中的钱袋,对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涕泗横流地笑了起来。 能在见你一面,真好啊。 重新温习了一遍香料店的岁月后,洛夕就出了北城一路赶往阴羽山。 她还是那个性子,依旧懦弱,不愿接受任何改变,不愿承认任何改变,如今这么多伤心的事,她想着,若是能改变就要从头改变。从哪里?应当是从祭祖开始,如果她能狠下心在祭祖时杀了哥哥,就不会有雷神怒,长琴氏就不会死绝,也不会背上这等冤屈,不语也不会死,于是魔星也不会复活,于是睚眦就不会死。 洛夕记得,当初在说阴羽山和囚牛呆了十七年,囚牛总会拿着一面残缺的小镜子,镜子里会浮现出四海八荒的影像,囚牛用此来教她一些东西,那块小镜子,想必就是破碎的昆仑镜吧?若是昆仑镜的话,应该有回溯时间的能力吧? 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如今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一切有可能的办法她都要试一试,毕竟,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文 【卷七·菩提涅槃】【第二章·第一节】 紫竹林依旧,只是没了袅袅琴音。 小夕正坐在潭边轻轻拨弄着水,坐在她一旁的囚牛脸上满是惊讶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想借我的昆仑镜回到过去,然后杀了坏人,改变未来?”囚牛连连摇头,“不成不成,破碎的昆仑镜极其不稳定,里面创造的时空隧道会将你撕裂,何况你现在没灵力,进去就是找死!” 小夕没有反驳,静静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冰彩玉髓,指尖在那玉铃铛上抚过,那朵红莲印记热了热,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她轻声说:“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不成。你想都别想。”囚牛的态度相当当坚决。好不容易向他解释清了自己去金乌癸府是怎么消失的,囚牛才刚平下气和她交流,这下又倔起来。当然,她没有提及睚眦的事。 小夕抬起头看向囚牛,有些疲惫地笑了笑,“那,我只能抢了?” 她这话一出,囚牛脑子里便映出她抢走他七弦琴逃走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了句:“你以为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小夕笑了笑,话语间带着慵懒,“说不定吧。” 囚牛差点气死,这死丫头都成这样了还这么嚣张,当真不把他当眼里?! “那你来抢吧!” 小夕笑了笑,并未动手,“囚牛,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什么危险,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好不好?” 囚牛愣住,心里十分难受,看着她已经饱经风霜的眼睛,他也不忍再打破她最后的希望,只是一想到,如果未来改变,就说不定他不会再遇见她了,所以,在阴羽山的十七年也不会发生,他的人生中,从头至尾都是孤寂的,不会有人再在他的生命中掀起一番风浪。 囚牛苦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上覆了一层水。 良久,他才道:“小夕,如果未来真的改变,你作为穿梭时空的人,应当会留有原本的记忆。”囚牛笑着看向她,“你能不能时常来找我?” 小夕敛眉,轻轻笑起来,道:“我一定。” 昆仑镜建立的虚洞就立在潭面上,小夕在进去前,给了囚牛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好让他放心些,可她自己心里却惴惴不安。不是因为她没信心出来,也不是害怕未来改变后与许多人都成了陌路,令她害怕的,是神荼临走前说的三句话。 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钉魂针,将她戳出一个血窟窿。 他说:“小红莲把魔星一魄放进了冰彩玉髓里,所以,你也算是小红莲的一个遗物,我不会伤你。 “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已经死过的人是不会活过来的,别白费力气。 “你的死期就快到了,本想着让你代替小红莲来地狱陪我,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寿命尽了,魂魄却没来地府…嘛…不久后就会知道了,不急不急。小夕,慢走。” 那个青衣银发的男子手里握着生死簿,里面书写着已经定好的命,就像是一位无聊的神衹写了一部戏,让芸芸众生演给他看,以供消遣娱乐。 不过,就算是一个戏子,也是有思想的,怎么就不能脱了戏服披上甲胄,来给他舞一段剑呢? 进入虚洞,身后的门自然闭合,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看到的是五色光华流转的冰彩玉髓,和那朵纹在玉铃铛上的泛着红光的火莲。 小夕手里握着昆仑镜,闭上眼,努力想着自己要回到的地点和时间,她要回到大概一百三十七年前,她要回到北城香料店。 随着冥想,小夕感觉外面亮了些,睁开眼来看自己脚下生出一条光河,蜿蜿蜒蜒地向黑暗尽头流去,泛着淡淡的金色,异常美丽。小夕紧攥着手沿着光河一步步向前走去,由于这里太过安静,不免有些诡异,好像会被困在这个无尽的虚空中,永远出不来。 耳边一直回荡着神荼说过的话,内心的恐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忽而,手腕处有些发热,一股强大的灵力自手腕涌入她体内,火热却又温柔,一点点驱散掉她内心的恐惧。也不晓得这么多年来睚眦是如何驯服这魔星一魄。两天来这魔星一魄一直在保护着小夕,温良而忠诚,丝毫不见有什么魔性。 小夕紧握双手放在胸口,迈开步子向无尽的黑暗走去。明亮的光河中开始冒出许多金色的光点,漂浮于半空,在河岸两侧形成两堵光壁,光壁上开始展现出画面,一幅幅全是她的记忆,遇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走过的路,她所经历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呈现,金光流转目不暇接。对于这些画面,小夕并没有留恋,没有多看,而是直着脖子大步往前走。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回顾,如今的正事是赶快回到过去。 黑暗的虚空本来就有些冷,现在是越来越冷,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顶传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隐隐间有不好的预感,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忽然,光河两岸的画面都停了下来,小夕站住脚,仰头望向四周,所有画面都定格,好像时间戛然而止,四周静的可怕,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囚牛说过,破碎的昆仑镜极其不稳定,这个虚空可能将她撕裂。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四周的黑暗犹如泼墨的画纸,墨色愈发沉重,并一点点向她靠近,慢慢将她吸食殆尽。 随着一声巨响,墨色崩塌,破碎的天幕发出恐怖的嘶鸣,她迈开步子,风一般沿着光河狂奔向前。 在这个虚空里,一切都是未知,此时此刻,她的命不是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全凭这个虚空的心情,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小夕一路狂奔,可这光河根本就看不到尽头,虚空破裂,像是有万山崩塌,四周的空间开始收缩挤压,心肺好似要被挤碎,手腕间忽而一热,汹涌的灵力流入她体内,周身立刻建起了一个防御结界,她愣了愣,旋即向光河尽头飞奔。小夕自己有个金钟罩,如何都死不了,心里不免有些窃喜,魔星一魄的力量竟如此强大,竟如此好用…… 黑色的天幕崩塌,紧接着又露出一层紫色的苍穹,空气中的威压愈发可怖,连她的“金钟罩”都要有些支撑不住了。小夕心里又慌起来,她若是死在这里,就真的有些亏了…… 正文 【第二节】 破裂的天幕竟一块一块掉了下来,如同巨大的石块纷纷砸落,待紫色的苍穹完全露出,光河已被砸得七零八落。小夕跨不过断断续续的光河,并且光河自身也在剧烈颤动着,小夕有些站不稳,脚下的光河开始散做金光升腾入空,眼见着光河越来越稀薄,她却无能为力,待光河散尽,她便会落进无尽的黑暗,生死难说。 脚下一虚,小夕跌落在光河上,手心里满是虚汗,右手紧紧攥着那破碎的昆仑镜,因这昆仑镜碎片不太规整,以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镜子的边缘划破了手指,鲜血溢出,浸湿了昆仑镜。她一心在考虑如何对付这个虚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 不远处,断断续续的光河上,缓缓出现一个女人。 小夕吓了一跳。那女人若虚若实,就像个鬼魅,有些渗人。女人一身繁琐金衣,雍容华丽,衣角上却点了几枝桃花,衬的整个人如同花丛中的仙子。女人的头上戴了繁重的头饰,一对金凤布摇十分耀眼。依这打扮,地位定是高的不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人能是谁。 小夕用力去看女人的脸,由于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但能从她身上感觉到祥和的气息,并没有恶意。莫名的,小夕觉得这个女人很亲切。 脚下的光河还在剧烈摇动,小夕想要问那个女人能不能帮帮自己,因为怎么看,都觉得那女人应是这虚空的主人。还未等开口,女人抬起衣袖,向她轻轻挥了一下。小夕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下一空。 顿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女人居然把光河全撤了?!非要她死不成吗?! 如果按神荼所说,她阳寿尽了,但魂魄却没有去地府报道,八成,是被困在昆仑镜里,出不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当感觉手指有些痛时,她慌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眼熟。耳边传来中年男人的叫卖声,十分有穿透力,尾音拖了很长。 “脱骨烧鸡——香喷喷的脱骨烧鸡——” 嗯,她回来了,一百三十七年前,北城依旧。 小夕撕下一段衣袖将右手胡乱包了包,把昆仑镜揣进怀里后摸出了黎冉给她的钱袋,打开来看,居然有十来个金珠!足够她买下一座小酒楼了! 咳咳,有钱人就是阔气…… 小夕在家杂货铺随便买了个银白面具,只遮住了眼睛和鼻子。 随便拉了个路人问了问年月——明日,便是祭祖之日。这下可苦恼了,因为她能在昆仑镜里自由穿梭的时间,只有一日,也就是十二个时辰。过了这十二个时辰,回路就会闭合,她就会永远停留在过去。现在是正午,不知在时间到之前,她能不能杀掉哥哥。 不过一想到虚空中的那那个金袍女人她心里就犯怵,再回去,不知道那女人又要那她怎样。 如果距离祭祖还有一个月的话,香料店里应该还是很悠闲的气氛,那种悠闲惬意的气氛,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她想回去看看。 小夕穿过一间间店铺向西街走去,途间一路叫卖,叫得她心里发痒,毕竟自从进了地狱后她就没再吃过东西,几番思想挣扎后,她在一家丸子铺前站住了脚,“老板,要两串茴香丸子!” 老板高声应了,着手炸起鱼丸,小夕在一旁候着,心中小有些兴奋。久违的人,久违的事,久违的城,久违的回忆。如果十二个时辰过去后她没能回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此念头一出,又被她自己给打了回去,这是过去的小夕所拥有的一切,她现在所拥有的,已今非昔比,莫要有这种荒唐的念头! 跟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看到香喷喷的鱼丸快要出锅,她才稍稍平了气。但觉身后有人靠近,想来也是买丸子之人,她便没有在意…… “你怎么跑出来了?”男子的声音犹如碎玉,散落在她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已经有一百三十七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小夕扭过头看向那近在咫尺的男人,眉如墨画,眸若惊鸿,凉薄的唇,冷落而高雅的面容,眼角带着一抹笑意,如三月春桃初开,看得人心中一悸。 一百三十七年了,她已经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原来,原来是这般模样,还是这么好看,让她不知所措。 “姑娘,你的丸子!”老板笑呵呵地递来丸子,小夕愣是没听到。 不语从容不迫地替她付了钱接过那两串丸子,话语中带着笑意:“又是茴香味,你吃不腻么?” 她依旧呆在那里,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 “带着面具做什么。”不语抬起手要掀开她的面具,在触及面具的一刹那,她往后退了一步。不语愣了愣。 小夕牵强的对他笑了笑,低头从钱袋中掏出一颗金珠塞进他手里,然后飞快地夺过他手中的茴香丸子,扭头跑了。 不语凝望着她的背影站了好久,水墨般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的手很凉,她的呼吸有些不稳,她的身子很虚弱,她的手腕上有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五彩手镯,她散发出的气息是自己所陌生的……是了,是自己认错人了。 不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珠,想着,应该还给她,毕竟两串茴香鱼丸,值不了这么多钱…… 不语在人群中细细寻了一番,并未再见到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略微苦恼了一阵,想到他今日是来帮张姨买东西的,买完了东西还要帮张姨收拾染坊,因为马上要过节了,时间不是太宽裕。于是,不语把金珠交给了丸子铺的老板,交代他若是在见到那女子,务必要将金珠交给她。 老板双手接过那颗金珠,像是在接什么诏书,复又虔诚地点点头…… 小夕五味杂陈,啃完了鱼丸将竹签随意扔在路边,闷着头走向西街。 还好她戴有面具,不然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还好她戴有面具,不然,她眼睛通红的模样就让他看见了。 正文 【第四节】 此时正是冬天,当她隐去了所有气息站在香料店里时,那个昔日的自己,正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用鸡毛掸子扫着柜顶上的灰。她心里不免一暖,以前的日子,。还真是平淡而又快乐。 那个昔日的自己扫完灰转过身来,一脸的震惊……此时的洛夕用九重封印隐去了气息,甚至不带一丁点儿呼吸。她白衣白裙,却沾了些许污渍,一个白色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只露出两片苍白凉薄的唇。 世界寂静,洛夕在心里暗自嘲笑,原来当初是这么回事,她一直迷惑不解的白衣女子,就是她自己。当初她搜索了所有自己所见过的人,但怎样也找不到与那白衣女子相配的脸。呵呵。她想遍了所有人,却漏掉了自己。 洛夕也不动,只是与她相持着。良久,身后传来一声鸟鸣,千翦忽从门外飞来,在两人周身徘徊不定,并发出欢快悦耳的叫声。千翦绕着洛夕飞了两圈,然后落在她肩头。 何夕愣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千翦向来识趣,只要有外人来,它都是乖乖藏着,从不会如此招摇。 洛夕微微侧头,眼前的一切都是流逝了太久的东西,如今复又出现,她心底泛起无数怜爱。千翦用额羽蹭了蹭她的脸,她只用口型说了个“去”字,千翦便乖乖地离开,绕着她飞了两圈,恋恋不舍地走了。 “你是……”何夕张口欲问,却又忽然捂着右眼弯下腰,一副痛苦的模样。 洛夕方才记起,那时她右眼初愈,可还是会偶尔传来痛感。 洛夕暗自叹了口气,然后隐去了身影。 还是少停留些吧,免得一会儿不语回来,不好解释。 因为她现在体内有蛊,又受昆仑镜的限制,本来就用不了灵力,就算有魔星一魄相助,但她用得并不是那么的得心应手。记得当初自己赶往溟海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如今她这体质,只怕得用两倍的时间。 于是她没有再留恋,而是直接踏上赶往溟海的路。 一路上她的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心里有一个念头,但她始终不敢想。她仓皇赶到时,太阳早已升起,而溟海正中,厮杀早已展开。 心头颓然一凉,她发现其实自己早已见证过了结局,一切都在依照历史一步步推演,按照记忆中的发展,她会加入厮杀与长琴煜青向战,昔日的何夕向拦,撑不住时,回到了未来,一切从未改变。 这是上天安排好的路,表面上是她自己想走这条路,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定好了的,她所做的改变,只是历史的重演。 小夕咬了咬牙,指尖抚过冰彩玉髓,如今她因蛊虫而没有灵力,只能借助魔星,但魔星与她而言尚不稳定,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既然来了就没有后退的道理,不论怎样她都要竭尽全力,斩除掉长琴煜青。 冰彩玉髓的五色光在她掌心跳跃了一番,转而化作一把黑色长剑,剑柄处挂了两个铃铛。如今,她只能靠魔星魂魄化作的长剑来应战,至于结局会不会同记忆中一样,就不是她现在需要考虑的事了。 小夕提着黑色长剑与长琴煜青相杀,这长剑要比长琴煜青的灵力高许多,但她却有些力不从心,出招并不果断,不如长琴煜青决绝。看着太阳渐渐升高小夕心急如焚,马上就到正午了,十二个时辰快到了,她快要没时间了。 日头愈烈,何夕如期而至,同记忆中一样,那个傻傻的自己挡在她面前死命护着长琴煜青,而长琴煜青却躲在何夕身后露出狰狞的笑容。 当那个瘦小的何夕突然横在黑刃与长琴煜青中间时,小夕已来不及手,她眼看着长剑如一条黑色魔龙刺入何夕腹中,她脑子轰然炸裂。 一切,都没有改变…… 小夕脑子混混沌沌,她不记得后来的一段时间是如何与长琴煜青纠缠,大概就是她要杀,何夕要拦。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漩涡,历史无法改变,她有些不想面对这个现实,这个现实未免有些太残酷。 脑子里忽然荡起三个字,“别心软”。 这话是谁说的? 她一时没想出来,但思维稍稍明了了些,既然事情已经坏到这一步,应该已经坏到极点了吧?不管怎样也不会再坏了吧? 她到底在对谁心软?是对长琴煜青,还是自己?往深处使劲想想,貌似一直有一个强大的自己再用各种谎言保护着那个弱小的自己,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心狠的人,到最后才发现,所谓的心狠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保护层,直到如今,这个保护层才被现实扎破,破得支离破碎。 “洛洛,别心软。” 原来是小十七说的话啊。 洛夕笑了笑,心中平静了许多,眼前的战场蓦然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面目狰狞的长琴煜青,他手如鹰爪掏向何夕的后心,而何夕还浑然不觉,毅然地挡在长琴煜青面前与洛夕相持。 洛夕额角青筋一跳,主动迎上了何夕的掌击,那一掌打的她五脏六腑欲裂,她来不及多想,立马顺势抓住何夕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到自己身后,转而刺向扑空的长琴煜青。慌忙中,长琴煜青被刺中了右肩。 洛夕这才想明白,当初那个白衣女子为什么主动迎上自己的掌击,原来是为了救自己…… 身后那个傻丫头何夕又向她劈来一个斩击,她勉强躲过并对长琴煜青穷追不舍,当黑色长剑快要刺入他脖颈时,那傻丫头又以迅雷之势挡在了长琴煜青面前,黑色的剑锋在刺破她额间时及时止住,刺眼的鲜血成注流下。 何夕一双血目恶狠狠地盯着她。而她心中,只有难言的绝望。 一切都没有改变,历史在一幕幕重演…… 黑色的海水剧烈翻滚,浓烈的血腥味自海底翻涌而出,昆仑镜在她胸口发热,提醒着她,时辰到了。 她无力地垂下剑,自顾自地呢喃,身后出现一个黑色的虚洞,她若不进去,就永远回不去了。洛夕兀自笑了笑,向后仰了身子,躺进了虚洞里。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