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包子》 正文 第一章 疑团 冬天悄然袭来,如同鬼魅的冷风钻进袖子,撩拨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萧萧打了个哆嗦,急忙拢紧雪白的狐裘。 “小姐,前方就是芳华村了,我们在那里歇歇脚,等雪停了再上路吧!” 说话的是赶着马车的灰衣小伙儿。二十出头,容貌普通至极,只有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能叫人眼前一亮。 萧萧缩在马车里喊道:“小包子,跟你说了几次啦,不能说上路,要说重新出发!” “是是是,”小包子敷衍得应了几声,将马车赶向芳华村,“汤婆子还热吗?” 萧萧摸摸小棉被里的汤婆子,“嗯,温的。” 小包子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 外面的风刮得厉害,夹着大雪,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 萧萧抬眸看了一眼端坐在车帘外的小包子,心里不由流淌过一丝暖意。身随心动,萧萧抱着小棉被艰难地爬出去,掀开车帘的一刹那顿时吃了一脸的雪。小包子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小雪人”,轻轻呵责道:“出来干什么?你那身子骨吃得消吗?还不快点进去!” 萧萧拍掉脸上的雪,将手里的小棉被往小包子身上拉,“给你棉被!不过汤婆子还是我收着暖手……” 小包子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萧萧出来是为了这个。萧萧又喃喃念叨了几句,就像只乌龟般慢慢挪进车厢。小包子回过神,不由觉得好笑。 到了芳华村后小包子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一家干净舒适的客栈。萧萧跟在小包子后面进去,交了房钱后先行入房休息。小包子则拉马车进后院,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里面的行李。拿起汤婆子时小包子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汤婆子是凉的。 萧萧将贴身荷包拿出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近乎透明的铃铛。她小心翼翼地将小铃铛放在手心,喃喃念了个咒,小铃铛就浮了起来。 “小铃铛啊小铃铛,帮我……” 没待萧萧说完,过道忽然响起脚步声,萧萧猛地皱起眉头,急忙收起小铃铛后悄无声息地跳上屋梁。 不一会儿,门被撞开,一个黑衣蒙面男子进来后吃力地将门关上。 虽然来者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且伤痕累累,对自己构不成很大的威胁,萧萧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敛起声息隐匿在梁上观察情况。 很快过道有了新的动静,似乎是有一大队人在依次搜查房间。萧萧有点犹豫地看着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的蒙面黑衣人,思索一下后还是轻轻跳下屋梁。黑衣蒙面人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萧萧吓到了,深褐色的眸子立马涌出敌意。 萧萧冷冷地打量着黑衣蒙面男,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等搜查大队逼近隔壁时萧萧慢慢地朝黑衣蒙面男伸出了手。黑衣蒙面男有点愕然地看着萧萧,搞不清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萧萧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待会儿在我被子里老实呆着,听到没有?” 黑衣蒙面男仍是一副戒备的状态,但比之前已是松懈不少,“为什么要帮我?我或许不是好人。” “别废话,”萧萧艰难地扶起黑衣蒙面男,带他到床上躺好铺上被子后方冷淡地说道,“就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大可以在搜查大队走后一刀捅了你。” 黑衣蒙面男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明明平凡无比,却有着不相匹配的强大气场,叫人不敢轻易得罪于她。 “摘下面布,他们应该没见过你的脸,”萧萧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他们进来时你咳几声就行。” 黑衣蒙面男迟疑了一下,最后顺从地摘下面布。 萧萧还想说点什么,看到黑衣蒙面男的脸后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黑衣蒙面男有点莫名,萧萧意识到自己失态,便转过身解释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门啪啪被敲响,萧萧眼神示意黑衣蒙面男准备好后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大队士兵,为首的大胡子先是扫视了屋内一遭后才问道:“我们正在抓捕一个采花大盗,你可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这床上的,又是谁?” ……采花大盗? 萧萧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回大人,床上的是我夫君,染了伤寒,到现在还没好,我正寻思着另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呢!至于那个采花大盗,我一直在房间里照料夫君,并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大胡子半信半疑地推开萧萧快步走到床边,见床上的男子咳嗽不止,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顿时厌恶地走开,“年尾还遇到这种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真是晦气!” 萧萧赔笑地站在门一旁让大胡子出去,等一队人去了下了楼后方关上门。 萧萧走到床前,再次冷冷地探究着黑衣蒙面男。黑衣蒙面男自知自己没法逃跑,只能干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我是坏人准备下手为民除害了?” 萧萧突然俯下身子,一手抓住黑衣蒙面男的衣襟,说道:“名字。” 黑衣蒙面男没想到萧萧会问这个,“叶、叶寒……” 突然,门哐地一声被推开,萧萧和叶寒惊得侧头看去,以为是搜查大队发觉不对又回来复查。来的却是提着个小包袱的小包子,他看着表情神一致的萧萧和叶寒,哭笑不得对萧萧说道:“小姐,你又捡人了?” 叶寒自然听不懂,萧萧回过神后示意小包子关门,等门关上后才回道:“那么大,怎么可能。据说是落难的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小包子打量着叶寒,“呵……” “怎么?”萧萧悟出这个呵意味深长。 叶寒被这两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莫名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小包子吸吸鼻涕,“长得不错,馆里出价应该很高。” “嗯,”萧萧认同地点点头,“不过还是要将他的伤疗好,这样才不会吓到来的客官。” 叶寒终于知道两人在商量什么,他恼怒地涨红了脸:“我叶寒虽然蒙姑娘所救,但也不会心甘情愿做个、做个……” 萧萧抱手看着叶寒,笑容有些玩味:“咦,你不是采花大盗么,进馆多好啊,坐着就有人上门,还不用东躲**。” 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种思想! 叶寒心里恶寒了一下,暗暗后悔自己的自投罗网。 “小包子,”萧萧转过身,背对着叶寒,“帮他上药吧,我先下去喝一杯热酒。” 小包子应了一声,等拿出药瓶后又叫住了萧萧:“你先吃药。” 只见萧萧背影呆滞,整个人像嵌进了门上。好容易回过头却是一副国破家亡隔壁老王猪拱了自家白菜的模样。 小包子不为所动,从一个成色极好的玉瓶子里倒出一个血红色的丹药递给萧萧,萧萧叹了口气,慢慢接过咽了下去。 “喝完酒就回我房间歇着。药效没过不许出门。” “我去你房间,你去哪?”萧萧对着手心呼了一口气,尝试搓手取暖,“别说站着睡这样的话,你刚刚还吸鼻涕呢。” 小包子配置药的速度慢了一下,“我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 萧萧摇摇头:“我说过,我吃了药后身子很虚弱,你要是病倒了我也不好过,毕竟这些年招摇撞骗招惹了不少势力。” 小包子嗯了一声,继续熟练地飞速配药,“客栈没更多的空房间了,我睡在这里。有事叫我。” “哦,好,”萧萧搓着手走出门,“今年真是冷得让人心里不舒坦。” 在床上的叶寒静静地看着这两人……是主仆吗?怎么更像…… 小包子等萧萧走后冷瞥了叶寒一眼,“容貌倒是有几分像,难怪小姐会有所迟疑。” 叶寒皱起眉头。 故友,相像,迟疑? 自己为揭疑团而来,却似乎掉进了更大的疑团之中。 ... 正文 第一章 身份 “又有人冻死了!” “不是吧,这都是第九个了!” 酷寒的冬季,灰蒙蒙的天空下,厚重的雪花承担着人们的惊恐,摇摇欲坠。 远处出现一个灰糊糊的身影,等近点才看清那是背着萧萧的小包子。 萧萧脸色苍白得可怕,几乎没了血色,两只眼睛耷拉着,随时要闭上。 “小包子,我好冷,好冷……” 小包子心一顿,不由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话透过带着冰渣的空气,留有余温地飘进萧萧的耳中。萧萧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小包子,对不起,对不起……” 萧萧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喃喃说道。 小包子眸色渐渐暗下去,前方白茫茫一片,灰色和白色交融在一起,似要吞噬世间万物。 良久,小包子才尽量温柔地说道:“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萧萧仍无意识地呓语着,她凉凉的眼泪滑落在小包子的脖子上,小包子不由全身颤抖了一下。 虽然明白萧萧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小包子还是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安慰道,“别哭,别哭啊……” “别哭……” “喂!喂喂喂!” 一个乱入的男声打碎了无尽的疲倦的奔跑,小包子睁开眼,叶寒的脸顿时出现在眼前。 “额……” 小包子厌恶地推开叶寒的脸,平躺在床上,呼吸有点急促。 叶寒摇摇头,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真不知道你梦到什么。” “……”小包子稳了一下呼吸,也起身,“你在房间里老实待着,我下去买些糕点和叫小二温一壶酒。” 叶寒瞥了小包子一眼,“怎么,要跟我喝一杯?” 小包子似笑非笑:“看着你那张脸我可喝不下。昨日你收获颇丰,该是你设宴谢我家小姐救命之恩。” 叶寒一惊:“你……” 小包子从枕头下拿出一块乳白色的玉环。那个玉环看似普通,然仔细看便不由惊叹于它里面那流动着细细一条的鲜红色血丝。 “想必这不仅是用来观赏的石头。” 叶寒没有小包子想得那么慌乱或恼怒,他沉吟一下后饶有兴趣地问道:“何以见得?” 小包子握紧玉环,淡淡说道:“……若只是一块普通玉石,你这个汪洋大盗也不会变成通缉令上的采花大盗。这块玉石,应该有着不能为人所知的作用,它的主人既迫切要寻回去,又不希望让它得到更多的关注。” 叶寒点点头:“你说的极对。为一块玉石大动干戈,难免会引起各方势力的猜疑。我还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小包子此时已经穿戴好衣服,他将玉环放在桌上后说道:“全身那么多伤痕,却无一例外地不在要害之处。我不觉得那些士兵或杀手会对你手下留情。” “哈哈,”叶寒拍了拍手,“还是瞒不过你,不过,你就不担心我接近你家小姐的动机不纯?” “……相信碧海阁主只是冲着榜排名来的,”小包子打开门,回过身顿了一下,才目光幽邃,一字一句继续说道,“若碧海阁主还有其他的目的,扰了我家小姐,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阁主。” 小包子拿着温好了的酒和一盒糕点进了萧萧的房间。萧萧还在熟睡着,一点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小包子将东西轻轻放在桌上,走到床前,蹑手蹑脚地帮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难得的恬静的睡颜,小包子不由露出一个淡到极致几乎不被人察觉的笑容。 “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温柔说道。 东亭前几株腊梅开着正盛。一架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忽地窗帘子被掀开,一只白皙柔若无骨的手伸出来将梅花折了一小截。 “看这梅花开得多好!” 刚刚折梅的红衣少女摆弄着手里的梅花,满心欢喜。坐在她对面的白衣男子却是持着书卷专心阅览,一言不发。 “云枫哥,”红衣女子娇嗔道,“你终日饱读圣贤之书,竟不肯多看我一眼么?” 唤被唤作云枫的白衣男子嘴角含笑,不抬头地说道:“哪里的话。” “那你抬头看一下我,”红衣女子用手掩住他的书卷,“我好看,还是梅花好看?” 云枫皱起眉头,却也不恼,他轻轻握起红衣女子的手说道:“红琦,不要闹。” 红琦撇撇嘴,重新回自己的位置坐好。她盯着梅花,自己陷入了沉思。 良久,红琦突然说道:“云枫哥,绿漪姐姐是最喜欢这黄腊梅的。” 云枫沉默不语,红琦又挥了挥手中暗香四溢的梅花,“所以你才在后院栽了那一大片黄腊梅吧。” “红琦!”云枫合上书,似要发怒,但想到什么又极力压抑,“很快就到慕府了,你准备一下。” 红琦笑着打量着云枫,觉得此刻的他分外好笑。明明被自己气到,却还强忍着。就他这个性子,绿漪姐姐怎么会喜欢呢?活该他一辈子单相思! “就慕侯爷那‘乖’儿子,”红琦想到那登徒浪子就不禁翻白眼,“准备?准备好我的拳头吗?我怕我打得他爷都认不出他!” “红琦!”云枫叹了口气,只感到一阵头痛,“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女孩子家的贤良淑德你竟一点都没有。好了,不准备就歇一下,消停消停。” 红琦简直对这个呆子无语,“绿漪姐姐比我还能闹腾呢,你怎么就喜欢她?怎么她吵的时候你就不叫她消停消停?哼!云枫哥你偏心!改天我见着了绿漪姐姐,我要跟她告状!” “够了,”云枫捂住脑袋,痛苦地说道,“绿漪已经死了,死了……不要再提了……” 红琦心脏猛地一缩,痛得手中的梅花顿时掉落,“云枫哥,你在骗我对不对?绿漪姐姐她、她怎么会死呢?她整天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到处闯祸,怎么可能……” 明明清楚一向正经的云枫不会拿绿漪来开玩笑,但红琦还是一直在极力说服自己她的绿漪姐姐没死。没死。不会死的。那样的家伙,阎王爷都不会想收她的…… 没死。没死。没死…… 红琦心里一遍遍念着,温热的泪水不禁涌出眼眶。 一阵寒风过来,卷起帘子,吹散了透黄的梅瓣。 ... 正文 第三章 酒话 “喂!你们竟敢让我当车夫!冻死我了!” 萧萧耸耸肩,抱着温热的汤婆子缩在被窝里,任由马车外冻得牙都在发抖的叶寒大呼小叫。 小包子坐在她旁边,静静闭目养神,偶尔会睁开眼看看萧萧是否盖好了被子。 萧萧服了药后本三天内都不能出行,但小包子拗不过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赏花的萧萧,只得拾了几件要紧的贴身之物和一些小食药物匆匆出发。 “为什么会突然想看花……”小包子轻声说道,不知道他是真的在问萧萧还是自言自语。 萧萧也没搭话,她抱着汤婆子想着什么,有点出神。 叶寒在外面给冻个半死,虽说他是碧海阁主,但他以精通奇巧之术著称,内力并不深厚。 “进去,帮我看着点。”小包子走出马车,踢了叶寒一脚。 叶寒撸了撸鼻涕,“算你有点人性。” 正要进去,叶寒又折了回来,曲着腰说道,“得得得,我还是继续赶车吧。” 小包子有点稀罕地抬头打量着叶寒,叶寒被他探究的目光搞得浑身不自在,干咳了几声后说道:“马车里面闷,还是外面的空气好” 小包子不禁一笑。叶寒怔了一下,这笑似乎有着莫名的魅力,清淡中流动着一脉温凉。就像寒雪中静静流淌的温泉,让人贪恋却不会去觊觎。 “笑什么笑,”叶寒在小包子旁边坐下,冲着快冻僵的手哈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和萧姑娘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但你们的伤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小包子目视着前方,神情复杂,“嗯。” “嗯?”叶寒提高了一个声调,“萧姑娘还可以靠着那丹药撑个两三年,你呢,你最多……” 叶寒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小包子收回手,淡淡说道:“天冷,多余的话少说点。” 叶寒瞪眼示意他解开穴,小包子干脆扭过头当没看见,叶寒皱眉,再次证实自己心中的 猜测——萧姑娘并不知道小包子的病。小包子一直在瞒着她。 究竟是怎样的事,让这两个明明互相关心在意的人都在刻意制造隔阂? 叶寒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揭开的东西,或许远不只是这两个人真正的实力。 在马车里的萧萧不知何时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喃喃道:“没事的,小包子,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这句轻到似乎没有存在过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被汤婆子烫得颤颤巍巍。 傍晚时分,三人来到东亭,小包子轻轻搀扶着萧萧下车,叶寒随后拿出一些小食放在亭子里。他粗粗扫了一眼,竟发现居然有一壶酒。 大冷天的,酒不温喝得下? 等三个人就座,叶寒就看见小包子拿起酒壶握在手中,他眉毛猛地一跳,不由地要发怒。 这人!这人!也太不珍惜自己了! 小包子呼了口气,将酒壶放在桌上,对着萧萧说道:“喝吧,小姐。” 萧萧点点头,倒是很高兴地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叶寒目光变了几遍,最后还是拿起一大块点心塞住了自己的嘴。 小包子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黄腊梅开得很好。” 萧萧偏头看向亭外的那几株黄腊梅,“啊,是啊,大概是今年够冷。” “确实挺冷,人也少,”叶寒像想起什么似的,“之前我路过这这儿都是顶热闹的,其中一个绿衣女子笑得最是开怀。” 萧萧扬眉笑起来,“我好像认识那个人。” “哦?”叶寒有点诧异。 “不要那么意外,”萧萧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微微泛红,“你知不知道啊,这世间看着好大好大,但实际是好小好小的” “好了,”小包子将酒杯放在桌上,“叶寒,去马车拿那件狐裘。” 萧萧摇摇头,摆手道:“小包子,不用这样,我就感慨一下,不说了,不说了。” 叶寒被两个人弄得一头雾水——那他到底是要去拿还是不去拿? 叶寒那这不是那不是的样子逗笑了萧萧,萧萧举起酒杯,道:“来来来,坐下陪我喝一杯。虽然有些陈年旧事留有心结,不能与你说,但相信以后你会自己慢慢了解的。” “这算是把我当朋友了?”叶寒举起自己的空酒杯佯装一饮而尽,“其实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像死人一样,我总不能刨墓般刨开吧?” 萧萧将酒一饮而尽后笑容越发灿烂,灿烂到叶寒心有余悸,“叶寒,很快,很快就有一场暴雨,它会冲刷肮脏的墓碑,露出被掩藏的碑文。” 暴雨暴雨? 冷风袭来,叶寒不由打了个哆嗦,而小包子皱起眉头,夺了萧萧手上的杯子,“醉了,不要再喝了。” 萧萧抬起头,迷离地看着小包子,申辩道:“没醉我没醉小包子,小包子我该偿还你” 小包子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他紧紧盯着萧萧,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却如鲠在喉。 萧萧也是看着小包子落泪不止,良久,小包子皱眉一叹:“知道了别哭。” 别哭。 叶寒记起了昨天晚上小包子一直在睡梦中重复着这句话。 那样痛苦焦切。 现在这句却像是有点不耐烦。 萧萧吸吸鼻涕,乖乖忍住了哭意。小包子面露犹豫,叶寒见状拿出手巾给萧萧擦去泪痕。他微微偏头看向小包子,见小包子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小姐,回去吧。” ... 正文 第四章 暖阳 在房间休养了几天后萧萧身体总算有了点起色。外面的风雪也停歇下来,暖阳穿透云层来到这干冷的世界,带来莫名的生机。 自从去了东亭后萧萧便没有再说话,叶寒每次送饭菜过来她都只是轻轻点个头。今天难得见她脸上有点笑容,叶寒便随口说道:“要去逛一下集市吗?应该挺热闹的。” 没想到萧萧一下子就点头同意了他这个提议,“嗯,房间阴飕飕的,还是外面舒坦。” 这下叶寒就尴尬了,“额不知道小包子允不允,我去” 萧萧笑了笑,说道:“去问吧,他会让的。” “去集市?”小包子瞥了叶寒一眼,“小姐怎么会想去集市?” 叶寒将事情说了一遍,小包子不由苦笑道:“是要开始了么。” 叶寒不解地看向小包子,“什么要开始了?” “暴雨,”小包子面色沉郁,“一场暴雨” 小包子顿了一下,对叶寒说道:“趁现在没有被卷入,你回你的碧海阁吧。” 叶寒皱起眉头,“你觉得我会甘心就这么回去?” “如果你不想波一 及碧海阁,”小包子眉眼神情严峻起来,“就不要知道更多。” 叶寒站在原地,有点似笑非笑:“如果我想知道呢?” “你是碧海阁主,不要因为你的好奇心”小包子猛地站起揪住了叶寒的衣襟,“害死你的家人。” 叶寒神情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突然说道,“我不会让碧海阁摄入,我只是要找一个人。” 小包子手抖了一下,“碧海阁主要找人,还要亲自出马?” “本来我只是冲着榜排名来的,毕竟我是碧海阁主,需要给出个尽量准确的排位,”叶寒沉默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现在的我有预感我要找的人会出现在这场暴雨中。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我必须亲自找回来。” “随你,”小包子松开手,似有点疲倦,“别碍事就行。” “你不知道我要找谁?”叶寒紧紧盯着小包子。 小包子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你要找谁?” “你知道,因为你就是”叶寒一字一句说道,伸手摸了一下小包子的脸,很快他就露出困惑的表情,“这” 小包子拍开叶寒的手,“跟你相似的故友并不是我。” 叶寒有点愕然地收回手,“那那个人在哪里?” 小包子淡淡说道:“不知道。一年前就没见过了。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 叶寒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久久看着桌上的茶壶。小包子叹口气,起身准备接下来的行程。 “我帮你。”叶寒强打起精神起身跟着小包子出去。 小包子似笑非笑:“能劳驾碧海阁主帮我,看来我是蹭了那位故友的光了。不过你这副面孔跟奔丧似的,实在不是很好。” “少假惺惺,你要真将我碧海阁主的身份记在心上就不会把我当车夫来使了,”叶寒白了小包子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我不会扰了你心爱的女人的兴致。” 小包子沉下脸:“别胡说!” “哦,那算我心爱的女人好了喂,我只是开玩笑的,开玩笑你要干嘛!啊!” 走在去集市的路上,萧萧忍不住问道:“叶寒,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叶寒僵硬了一下才笑道:“是,这都怪我,吃饱了撑着去调戏一个姑娘,结果被姑娘的爱慕者揍了一顿。” 小包子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这家伙回去应该继续打 “不过那爱慕者也可笑,”叶寒叹道,“一直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密不透风的,姑娘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意?萧姑娘,你说对不对?” 萧萧愣一下:“呃,嗯” “你看,萧姑娘也是这么觉得,”叶寒拍拍手中的扇子,“小包子,你呢?” 小包子暗自磨牙,“我觉得那个爱慕者打轻了。” 三人说着说着就到了集市。现在是冬天,集市理应比往日冷清,但眼前的景象如此热闹,倒真真让叶寒吃了一惊。 叶寒随便找了一个人问问才知道今日是芳华村村长女儿大喜之日,商贩村民冒寒而来图的只是营造个喜庆的氛围。 萧萧站在叶寒身边,露着淡淡的笑容,偶尔会看几眼集市上打打闹闹的孩子们。听到是要办喜事萧萧的笑容渐渐加深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叶寒扭头看向萧萧,“又不是你成亲。” “有事要发生,我这看热闹的自然高兴。”萧萧说完就移步到一个酒摊子挑了个位坐下。等搓搓手有了点暖意后萧萧招呼酒摊大娘:“给我热一壶酒,来一小碟花生米!” 大娘身体臃肿,穿多了像个球,但巧在她够灵活,嗓门也大,“好咧!您稍等!巧儿,一壶热酒,一小碟花生米!” 这时叶寒和小包子也坐了下来,叶寒瞥了巧儿一眼,低声说道:“那巧儿姑娘俊俏是俊俏,可惜没什么精气神。” 萧萧笑笑,“女孩子家,总有些心事。” 叶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对之前萧萧说的会发生的事比较感兴趣,“萧姑娘,你刚刚说会有热闹可以看,不知” 一旁的小包子也看向萧萧,萧萧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对着叶寒说道:“有人成亲,这还不算热闹事一件?” 叶寒露出你居然连我都不告诉的失望表情:“唉!唉!唉!你们心底里还是没有接受我!” “你现在还是通缉犯的身份,少说点话,”小包子压低声音说道,“不要给我碍事。” 萧萧见两人大眼瞪小眼,暗自有点诧异,心里更多的却是伤感。她不由地托腮看着难得情绪出现很大波动像个正常人的小包子,眉头紧锁,久点又慢慢舒展开,嘴角微微含笑。 小包子察觉到萧萧一直盯着自己看时忽然将头一转,没再跟叶寒较劲,而是接过大娘递来的一小碟花生米,说道:“再来一碟炸鱼。” “好咧!”大娘又拿来一些干果和糖饼送给萧萧一行人,“今天老梁家的闺女出嫁,咱们沾点喜气,沾点喜气!来,吃吧!” 萧萧接过,笑道:“多谢大娘!难得出来一趟,还遇到这样的大喜事,真让人高兴啊!” “可不是!”大娘这时才打量了一下萧萧,“哎呦,姑娘你长得真是秀气!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吧?” 萧萧笑着点点头,“对,要去办点事,遇到了这暴雪天气,就在这儿歇歇脚。” 大娘拉了个凳子坐下,“那姑娘可有婚配或心上人?” 萧萧看看小包子,小包子心里猛地紧张起来,一颗心悬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萧萧要这时候看向自己。萧萧却是很自然地挽住小包子的手,带着点娇羞说道:“嗯,这位便是我的心上人。” 怦。怦。怦。怦。 小包子因那柔软的胳膊附上自己的手而全身僵硬,有一瞬没能回过神。但毕竟是小包子,很快就恢复自然。 叶寒暗自窃笑。遭了小包子一记白眼后只得端正坐着,不时拿一颗花生米吃。 大娘显然是有些失望的,“哎,不瞒姑娘,村里姑娘少,我儿子眼界又高,我真为他操碎了心!” 萧萧疑惑道:“我看那巧儿姑娘就不错?” 大娘看了看正在温酒的巧儿,叹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惜已经被她爹娘许配给了隔壁村的一个捕快。” “这样啊,”萧萧若有所思,“那令公子也不曾有心上人?” ... 正文 第五章 失踪 “有倒是有一个”大娘也没继续说,而是起身看向朝这边缓缓行来的八人大轿和一行热热闹闹吹乐的,“来了!来了!哎,老梁家真是有福!竟可以招到一个年轻有为的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叶寒了然:村长是只有一个独女。而这个上门女婿,该也不会是他家中的长子。 叶寒看向小包子,却发现小包子不见了。萧萧迎着叶寒质疑的目光,笑道:“他去帮我买糖葫芦了,我是最爱吃那个的。” 有大娘在,叶寒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只得继续专心看热闹。 轿子越行越近,忽然一群小孩子冲到轿子前方嬉戏,抬轿子的只得停下来等前面的丫鬟将小孩子赶走。几个丫鬟赶着小孩子,小孩子却打闹着逗着丫鬟。村民自然也跟着心急,纷纷叫孩子的爹娘们将他们领回去,免得误了吉时。等孩子散得七七八八时一个包着头巾的少妇忽然有些慌乱,叫道:“喜儿?喜儿!你在哪里?!” 几个认识喜儿的小孩子七嘴八舌起来,“对啊,喜儿呢?刚刚还跟我们一起玩的?”“我也不知道啊!” 少妇听到这话更是慌张,心急着要找她家喜儿。但她算是明白事理,退到轿子一旁先催促抬轿的人。送亲大伍正准备重新出发,抬轿的就发现不对劲了。 前边抬轿的互相看了看对方,脸上都有点惶恐,一个胆儿大点的说道:“这轿子怎么变轻了?” “哎,你们还在瞎嘀咕什么?快起轿,要是误了吉时,我看你们怎么办!”一个大丫鬟过来催道。那个胆大点的迟疑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是我们想误了吉时,是这轿子不太对劲” ‘呸呸呸,‘大丫鬟皱起眉头,“说话也不看看日子!什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我看就好好的!” 几个抬轿的就看不惯这大丫鬟,“你怎么说话的?你又不是我们抬轿的,说什么说!这轿子不知怎的就变轻了,我们就担心小姐” 喜日不宜说不吉利的话,抬轿的也没说下去,看热闹的村民见轿子迟迟未起,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加上少妇丢了孩子还在哭哭啼啼地找着,一时间喜庆的氛围被打散不少。大丫鬟咬咬牙,颤着手拉开了车帘。 “啊!” 大丫鬟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小姐不见了!” 其他人听了也是大惊失色,尤其是那些抬轿的,小姐就一直坐在轿子里的,他们还给弄丢了!这罪责,他们可担不起! 一个人推开大丫鬟不敢置信地往车里看,车里确实空空荡荡,连个蚂蚁都没有,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看着慌乱的人群,萧萧却淡淡地笑了一下。 小包子不知何时回到了她的身边,面无表情地低声跟萧萧说了几句话。萧萧点头后笑容渐渐褪去。 叶寒注意着萧萧和小包子的举动,琢磨着这两人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唯独大娘看着心急,大步走到人群里喊道:“哎!这出了事谁心里也不好受!大伙儿一起帮忙找吧!没准这老梁的闺女有事自己下了轿子!李嫂你也别急!喜儿那娃那么聪明,不会出什么事的一!” 大伙儿听到大娘这么一说就稳了下来,纷纷去找人。萧萧似无意地瞥了站在原地面色有点苍白的巧儿姑娘一眼。 “你们在瞒着我,”叶寒摇摇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萧不做声,小包子则不冷不热地说不知。叶寒知道他们二人与此事有关联,但只是猜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罢了,问你们还不如问空气,”叶寒用扇子扫开肩上的雪,“又下雪了你们进棚子里喝热酒,我去帮忙找人。” 萧萧没拦住叶寒:“好,早点回来,替你留一杯。” “不用,”天气真是越发的冷了,叶寒忍不住搓了搓手,看向萧萧,“如果我回来晚了,你们先回客栈,别冻着了。” 萧萧轻轻笑起来:“那好,你小心点。” 叶寒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小包子望着叶寒的背影,面色渐渐郁结。 “很像。”萧萧忽然说道。 小包子看向萧萧,“嗯?” 萧萧却是摇头:“我们不该留他在我们身边” 小包子怔了一下,怅然道:“你的计划里,碧海阁才是关键,他迟早都是要卷进来的。” “没有感情,”萧萧像想起什么,脸色越发的苍白,“他才不会痛得厉害。” 小包子默然。 萧萧轻轻看了小包子一眼,随后搓着手走进棚子里,“好冷,巧儿姑娘,酒温好了吗?” 巧儿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拿过一个酒壶,勺了温酒端到萧萧面前。萧萧先给刚坐下的小包子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到了一杯。小包子品了一口,问道:“觉得如何?” “嗯”萧萧摇着酒杯,似笑非笑,“有些酸了。” “阁主,有何吩咐?” “我要找个人。” 叶寒转过身,不急不缓地说道,“体型跟我一般的男子。他是个左撇子。” “是!” 叶寒微微点头,几个黑影就消失在眼前。 他抬眸,眼里似有千丈深渊,不可见底,“既然来了,就给我安分点。” 树枝颤抖了一下,一片发黑的枯叶被雪带着坠在地上。 “他就是。” 轻轻柔柔却意外坚定的声音在雪花中肆意飞扬。 “我要带他回家。” “凭碧海阁主的能耐,该是快要找到主谋了。”萧萧有些许喝醉了,面上透红。 这时喝酒的人多,萧萧的这句话瞬间被淹没在嘈杂的声音中。 大家都在讨论着失踪的新娘子,其中大部分人是刚刚出去帮忙找人又找不着的。大娘也回来了,一直在叹气。 “你说老梁造的什么孽呦,竟摊上这种事!” 巧儿自然在安慰着她,但她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 “醉了,”小包子扶起萧萧,“回去了。” “好。回家回我们的家,”萧萧在小包子的搀扶下有点趔趄地走出棚子,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冷不回了,不回了。” “哪有你这样的人,”小包子笑道,“怕冷就不回家。你以后的夫君可要拿你怎么办?” 萧萧嘿嘿笑起来,醉态憨娇稚气,“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要拿我怎么办啊” 雪花还在落,砸着小包子恍恍惚惚。 醉了真是醉了吧。 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 正文 第六章 夜探 “徐文你快放了我!” 梁婉儿被徐文一把推倒在床上。她扭着被缚住的手喊道,一双美目不甘示弱地瞪着徐文。 徐文喘着气控制住拼命挣扎的梁婉儿,“婉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梁婉儿翻了个白眼,“孬种!喜欢我不敢上门提亲,活该!” 徐文怔了一下,才低声说道:“你我身份悬殊我……甚至请不起一顶花轿……” “既然你都清楚,”梁婉儿咬唇看着徐文,像在极力忍着什么,“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徐文起身,松开了对梁婉儿的桎梏。梁婉儿只看到他瘦弱的背影。不,连背影都快看不清了。妆花了。视线模糊了。 连背影都给人孱弱的感觉,她怎么就喜欢上这种没种没安全感的人? 十年。十年的发小。她怎么会不知道徐文现在的表情。痛苦无奈挣扎。他不是那种可以放下过往的人,也不是可以我行我素的人。 这种人,活得最辛苦了。不是吗。 “婉儿……”徐文忽然转过身将梁婉儿紧紧抱住,“如果你喜欢我,那就跟我走,好不好?” 梁婉儿如同置身梦境之中,这一幕让她始料不及,“你、你说什么” “跟我走。”徐文再一次坚定地说道。 梁婉儿拧紧眉头,瞪大眼睛,半歪着嘴,突然,之前的忍耐变成了可笑的徒劳,她想笑,却呜呜的哭出声:“混、混蛋!” “云枫哥……这是?”红琦无精打采地回过头。 摇曳的烛光中,云枫举起手中的绿珠子,带着不可阻遏的缅怀说道:“这个东西……是绿漪生前随身带的。” “嗯?我怎么没见过……”红琦盯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绿珠子,有点入神和伤感,“不过绿漪姐姐一向喜欢这些绿玩意……之前还吵着要我将那一大盒翡翠豆豆割爱给她呢!” 云枫不由笑起来:“幸好你没给她,不然你下次见到她她准是拿着豆豆在弹着玩……”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下次……哪还有下次? 云枫捏紧了珠子,阴沉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绿漪喜欢绿色?” “绿漪姐姐说过,”许是被云枫的表情吓住,红琦说话有些不顺畅,“绿色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云枫点点头,“可是,那个人却将她的世界慢慢侵蚀成了黑色。” 连眼神都是冷若冰霜,红琦深深吸了一口气。 绿漪姐姐……究竟是为何而死? “那家伙那么笨,怎么走得出那深渊?她的窒息感,我会一点一点地奉还!” 徐文和梁婉儿两个浑然不知屋上有人。几个黑衣人合上砖瓦,正准备走,为首的就被一把剑拦住。 小包子啧了一声,说道:“我还没看完,你怎么就合上了?” “你是何人?”黑衣人惊愕于他们已经算是武林好手,居然还丝毫发现不了眼前这名男子的存在。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奇怪,”小包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蒙着脸,我露着真容,该我问你们是何人才对。” 见黑衣人默不做声,一直僵持,小包子玩味道,“其实我不问,你们不说,我也可猜测你们的身份。碧海阁主真是大手笔啊,居然派出寻踪来调查这种小事。” 黑衣人个个张大眼睛,有几个甚至拔出了剑,杀气腾腾。为首被小包子挟持的黑衣人嘴巴微微动起来,小包子轻哼一声,掐住黑衣人的脸冷笑道:“想自尽?勇气可嘉,不过没必要。” 小包子移开剑,一掌将黑衣人打回其他黑衣人中间。这一闹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徐文和梁婉儿受惊地待在里面,不知自己屋顶上出了什么状况。 “有事,先走了。” 小包子刚准备走,一名红衣女子就飞步至他的面前。 虽蒙着脸,但一股摄人心魄的美扑面而来,在雪花的映衬下一袭绝世的红更是妖艳醉人。小包子怔了一下,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血液里蔓延。 熟悉,欣喜……畏惧? 他怎么对一个陌生女子,有了这些感情? 纷杂的问题涌上心头,小包子脚步迟疑一下,还是飞身离开,不再多看女子一眼。 从她的轻功看来,女子功力高深,绝非等闲之辈,但小包子就是感觉,女子不会伤害她。 事实的确如此。红衣女子静静立在屋檐上,独自看着小包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教主,我们要追吗?” 红衣女子微微摇头:“你们寻踪善于密报,打斗方面不必勉强。” 女子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眼前都是雪白。似乎少了一些生机。 这样太容易让人心灰意冷。 ... 正文 第七章 疏离 萧萧坐在床上,拿着个小铃铛念了个咒,小铃铛浮在半空,忽然发出一阵细小的颤音。 萧萧慢慢说道:“小铃铛啊小铃铛,帮我开局!” 小铃铛铮地一声,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金光再幻化成一个纵横交错的区域。区域上有暗有亮,总体的图案却似一个精巧的棋盘。 “芳华村……”萧萧笑起来,“当初只是为了歇脚,没想到它就是区域隐藏地之一。这可好,我又多了一子。” 萧萧轻轻点开一块阴暗的区域,自言自语道:“那这块,是黑子还是白子?” 区域忽然融化,金光慢慢包裹萧萧。萧萧闭上眼,忽地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宽厚的手紧紧握住。 “没有我,你怎敢一个人去!” 毫无威胁力的责备。 听着只会让人更加想肆意妄为。 萧萧没有回应小包子。 虽然她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糟糕。 其实。萧萧心里想着。无论她一个人去哪,他都会想尽办法找到她的,不是吗?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敢? 萧萧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她下住的旅馆,也不是漫长寒冷的冬季。 取而代之的是热闹的街市,各种吆喝的声音,以及刚刚抽出新芽的老树。 萧萧抽抽鼻子,有点难以适应这气候变化。 “找个地方换衣服,”小包子将萧萧身上的狐裘解下来拿在手上,“之后再做打算。” 萧萧摇摇头,“先等等。” 小包子看着顽固地站在街上的萧萧,心里一阵恼怒:“你就不能听我的话?” 萧萧自顾自地观察,没有在意情绪有点波动的小包子,而是随口反问:“我以前听过你的话?” “自然没有!”小包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之前都是做得很好的。永远的冷静,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在她危险的时候尽一个仆人的责任。 “既然知道,那何必费口舌问我,”萧萧也显得有些不耐,“我就该早点来的。” 就该早点来?她这是在嫌弃他?他的好意在她眼里究竟是多廉价?! 小包子突然抓住萧萧的手,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问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无足轻重?” 萧萧说道,“这倒不是。” 小包子眼睛亮了亮。 “你也是我计划里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不是吗?” 萧萧说完话不自觉地低下头。 她不敢看那双清亮的柔和的棕色眼睛忽然被失望,震惊充斥。 她本该笑着,给他最痛的一击的。 就如两年前一样。 久久的无言。 小包子放开萧萧的手。 萧萧再抬眼时,已经见不到他的踪迹了。 她终于敢露出难过的表情。 她想起第一次见小包子的场面。 他那时是个小叫花子,饿得面黄肌瘦,半死不活,胆子还小,犹豫半天才敢偷了个馒头躲在一个角落大口大口地吃,险些连自己黑乎乎的指头都要和着吃掉。 她一直在酒楼喝着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小叫花子。 “良辰。” 立在她身旁服侍她的丫鬟应道:“小姐有何吩咐?” “叫掌柜的上多几碟清淡的菜。再来一碗粥。” “是,奴儿这就去。” 她点点头,执了伞走下楼,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他像被吓住了,满嘴是馒头,话都说不清还在拼命往角落里缩。 她忽然心生怜悯。 将伞举到他的上面,她笑对惊愕的他,“下次偷,也该偷个有馅的。跟我来吧。我请你吃顿饭。” 见他犹豫不决,她牵住他的小手,说道:“走吧。” 他这才被动地跟着她走向酒楼。 等看到琳琅满目的菜,他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光是咽口水,都不下好几次。 她顺势弯腰附在他耳旁说道:“你要是做我的人,以后都可以吃到这些好吃的哦。” 这话对饿了很久的孩子极其有效,他瞪大眼睛,扭着自己的衣角怯怯问道:“怎、怎样才能跟着夫人……” 她怔了一下,摸摸脸:“我看起来那么老么?” 他急忙说道:“不、不是的……有钱的……都是夫人……” 她噗嗤笑出声,“什么逻辑!有钱的是夫人,那那些小姐们不得哭死去。你之前没上过学堂?” 他羞愧地红了脸。 她拍拍他的小脑瓜,“没上过以后就要上了。我可不要小傻瓜。” 他因为惊喜而眼睛亮亮的,“小、小姐是让我跟了?” 她有点惊讶:“你这聪明的小家伙……哈哈,对,你有名字么?” “没、没有……”他再一次羞愧。 “这样啊……”她起身,想了想后道,“小包子。” “嗯?”他抬起头,仰视着她。 “以后就叫你小包子吧!又可爱又好吃,更重要的是你可以一直记得要偷就偷有馅的了。” 她到现在还很难忘记那时的他。 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弄得她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嗯,谢小姐赏名,我很喜欢……” 他低下头小声说道。 她放下心。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她不过是给了他一条活路,他却一直默默伴随她到现在。无论她曾怎样过分地伤害他,身处何处,回过头看到的,都是淡淡注视着她的他。 ... 正文 第八章 公子 阳光徐徐融进空气中,渗进斑驳的树影里,也落在了小包子冷峻的侧脸上。 小包子衔着颗枯草躺在粗大的树枝上,静静望着天空。这里的天估计刚亮不久,远处还留着几颗清凉的星子。 附近的人们起早贪黑,早早的就起来下田耕作或担着扁带箩筐去街市上做点小买卖。那吆喝声与彼此的问候声让小包子有点恍惚,如置身于再寻常不过的梦境。 只是梦境几度幻化,他又不自觉地忆起第一次见到萧萧的光景。那么落魄,那么难堪,竟那样直接了当的呈现在她面前。 他眸色暗了暗。 ———— 梁婉儿小心地跟在徐文身后出了屋。见屋顶上并没有人,徐文紧紧握住梁婉儿的手说道:“婉儿,我们赶紧收拾,今晚就走!” “那些人是什么人?”梁婉儿不安地问道。 “我也不知,”徐文愣了一下,挡在梁婉儿面前,对着夜色的一角厉声道,“是谁!” 黑夜慢慢走出一个执扇的翩翩公子。他勾着唇角,邪笑着打量着他身后貌美的梁婉儿。 来者不善。徐文咬咬牙,握紧了腰间的刀。 “别那么紧张,”翩翩公子打开扇子,轻轻摇起来,“我只是来打听个事。” 徐文看着古怪。大冬天的,居然有人还拿着扇子!梁婉儿也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怪异得很,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动却给自己白添了麻烦,她竟是被雪中的石子绊倒,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忽然,她感到腰被有力的胳膊揽住,那张邪魅的脸出现在眼前,被无意识地无限放大。她一惊,急忙推开他。徐文反应过来,猛地揪住了公子的衣襟。 但他的手是微微发抖的。 那种速度,这个人杀他和婉儿会跟踩死蚂蚁一样易如反掌! 公子嗤笑一声,用扇子拍开徐文的手,“我帮了你心上人,你倒是对着恩人发醋癫。贱民真是不可理喻。” 贱民?!听到这个词徐文既羞恼又不可避免地开始猜测眼前人的身份。 如此锦衣,必不是凡品。担得起这身行头的,多是出身高贵之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梁婉儿也不是糊涂人。她不担心招惹了纨绔弟子,倒是有些紧张地看向徐文。 她太了解他了。他一定在气愤难堪中猜测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他出身贫寒,向来自卑。她极怕,见到他在其他人面前软弱屈服。 她每次见到,心都会像浸入冰水中,冷到抽搐。她想给他拥抱,却担心她的关怀被他误解为可悲的同情,疏远了与他的距离。 “……刚才的确是我冒失了,”徐文顿了一下,直视着公子不卑不亢说道,“还望兄台见谅。只是兄台贱民一词,我实在不敢苟同。情非得已,何至言贱!” 梁婉儿眼睛刹那间绽出夺尽芳华的光彩。 公子听着也觉得甚是有趣。 好个情非得已,何至言贱! 这个徐文,倒也不似网沙情报中那么窝囊。 “有点骨气,虽然骨气不值几个钱,”公子仍然玩笑的模样,“这样看来,事件背后策谋之人倒有几分能耐。呵,有趣!实在有趣!” 徐文一惊:他……他怎么会知道! 梁婉儿听着满头雾水。不过她看徐文的脸色不太对劲,心里自然也明白了些事。 “与你做个交易如何?”公子合上扇子,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饶你们的命。” 徐文握紧拳头,毅然道:“我是不会出卖她的!” 公子看着徐文这块臭石头不禁觉得可笑,“我不会问你她的身份,你们的命也没那么矜贵,配得起这个问题。你需告诉我,你印象中的她,是如何的一个女子即可。” 公子说罢看似随意地打开扇子,徐文看见扇子上方的雪花皆是裂成两半后,左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 梁婉儿压不住了,她瞪着公子,“你欺人太甚!徐文,我们死也不要被他摆布!” “哦?” 声还在,人却不知何时来到了梁婉儿身后。公子左手揽住梁婉儿,右手执扇架至梁婉儿颈上,邪笑道:“确是个美人,身上竟还有淡淡的胭脂香。” “你放开她!”徐文青筋暴露。 公子无视徐文,左手慢慢往上移。梁婉儿被点了穴,要动不能动,眼看着就要被这个禽兽侮辱,她恨得咬唇出血。 她深深看了徐文一眼。 十年了啊。一晃眼十年就那么过了。 陪了他十年,也够了。 她闭上眼,流下泪。 血红血红的。 滴在雪上像糜烂的曼珠沙华。 她啊。她啊。为他,在得知自己被许配给其他人的那天,落尽了所有的眼泪。 在梁婉儿即将咬下自己舌头的那一刻,徐文忽然艰难地开口:“她是个孤寂的女子。” 公子的手停下来。他将梁婉儿推开,喃喃道:“孤寂?竟是个孤寂女子么。” ———— 街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萧萧轻轻笑起来。 总算开局了。 ... 正文 第九章 荷包 马车驶过萧萧时车帘子忽然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掀起,里面慵懒坐着的男子,那双手的主人,正看向萧萧。 马车里还有几个妖艳美女,个个姿色非凡,围在男子身边,嬉笑怒骂,娇嗔动人。 现在她们因男子的这个动作,纷纷看向车外还裹着厚衣的萧萧。 “停。” 马车缓缓停下来。男子一直盯着萧萧,像要将她看透,但又似无法拨开遮在她面前的云雾,面色便有些疑惑。萧萧对他此举有些意外,淡淡打量了他一下,心里愕然。就这样对视了一下,萧萧觉得这样耽误时间,就侧过身慢慢朝马车来时的方向走去。 男子也放下车帘,低声问他身旁的一个女子:“看着眼熟,是你们教的?” 那额上描了一朵精致牡丹的女子摇头,并提醒道:“她额头并无任何标记。” 男子怔了一下,拍额笑道:“是我糊涂了。” “很是看见你犯糊涂阿,”另一个额头上描月季的女子将手靠在他的肩上,说道,“真是难得。” 男子笑起来:“季儿,你莫再取笑我了。” 男子说完忽然记起某事,看向那名唤做季儿的女子,“令兄是否已经回到家中?” 季儿微微点头,不免多看了男子一眼,有点掩饰不住眼眸里的担忧,“嗯……” “他倒是反常,”男子将头歪向一边,面带明显的不屑,“狡猾的家伙,该不会病入膏肓了吧。” 季儿没有吭声。男子和她兄长的恩怨她清楚,自己也不想涉入其中,免得说错什么引起男子的反感。 男子瞥了此刻不说话显得格外温顺的季儿一眼,心里直冷哼。 ———— 萧萧走去丝绸店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裳,然后饶有兴趣地逛起街。香囊,绣花荷包,钗子,针线等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被摆在一个个摊子上,萧萧逐一细看,眼瞟到一个奇特的绣花荷包。她怔了良久。 摊主见萧萧似乎心动,便赶紧说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玖娘亲手缝制的荷包,你看看这做工!” “玖娘?”萧萧拿起那个荷包,久久盯着上面的花纹,“我刚来这儿不久,不知那玖娘名气,但这荷包绣得的确精巧别致。” “那姑娘就有所不知了,”摊主似乎得意起来,“玖娘是我们这儿手最巧的姑娘,她曾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御用绣娘!若不是我因机缘巧合帮了她一次,只怕此生也求不得她的一个!” 萧萧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摊主,笑着问道:“曾是?” 摊主笑眯眯地接过,低声答道:“这人呐,再厉害也有失手的时候,听人说两年前玖娘应皇上之令缝制了三个荷包,但皇上不知何故大为不满,一怒之下撤去了玖娘的职,还要斩了玖娘的巧手,幸得皇后庇护,保住了挣饭吃的家伙。” “原来是这样,”萧萧又问道,“工艺如此精湛,不知玖娘现住在何处?” 摊主指了指一条巷子:“那条巷子的尽头便是玖娘的家,不过她不轻易见客,只怕要拂了姑娘上门拜访的好意。” 萧萧笑笑,再拿出一锭银子给摊主,而后将手中的荷包系在腰间转身往巷子走去。 ———— 小包子站在卖风筝的摊子,默默看着萧萧穿上春装后显得更加淡薄的身影,面色是反常的纠结难看。 萧萧腰间系着的另一个荷包,上面匍匐在绿丛中静静开放的白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该吗?该让她知道吗?还是…… 小包子捏紧了拳头,手中的风筝骨架咔嚓一声断裂。卖风筝的小贩本要叫出声要他赔钱,但看到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硬生生地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多少钱?” 小贩被那杀人的眼神慑得愣是没回过神。 小包子皱起眉头,再问了一句,“我问你这个多少钱?” 小贩这才战战兢兢地答道,“一、一个铢子。” 小包子掏出一小锭碎银子给小贩,小贩立刻眉开眼笑,连连说道:“谢谢爷!谢谢爷!” 小包子默默看了看小贩,“……嗯……谢完就快点找钱吧。” 小贩傻了眼:敢情这不是赏给他的?! ———— 巷子藏得很深,曲曲折折,青石板和砖瓦上漫了好些苔藓,使得周围看上去比较老旧。 萧萧站在门前,几次举起手要敲下去,但都停住了。 她怔怔盯着门许久,终还是轻轻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萧姑娘?” 萧萧回过头,愕然地看着打开门招呼她的银发妇人。 ... 正文 第十章 玖娘 叶寒来到酒摊,叫了一壶热酒和一小碟酱牛肉后就跟大娘闲聊起来。 早上生意冷清,大娘得空,话匣子就停不住了。 她说起她那不让她省心的儿子,“那混小子哟,存心不给我抱孙子!都二十二了,还不讨个媳妇!真要气死我!” 叶寒哈哈笑起来,道:“快了。” 大娘疑惑道:“什么快了?” “令公子……”叶寒笑容很是微妙,“也许好事将近了。哈哈,大娘你也莫急,这看缘分的事,急也急不来。” 这时巧儿送上了热酒和酱牛肉,大娘接过放在桌上,说道:“皇上不急太监急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急得焦头烂额,混小子却日日过得自在舒坦!哎,也对,这事讲的是缘分,我瞎着急个啥劲?我只希望阿,混小子的妻能有巧儿一半的贤惠能干!” 叶寒夹一片牛肉尝了尝味道,不由叹道:“巧儿姑娘确实能干,厨艺也是极好,做出的菜别有一番滋味,不知是否是师承其母?” 大娘看着巧儿剁菜的背影,点点头,“是,巧儿娘的厨艺在柳水镇是出了名的,巧儿打小就跟她娘学。要这样一个能干姑娘来这简陋的小铺帮忙,真是委屈她了。” 叶寒愣了一下,想问点什么,却止住了。酱牛肉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莫名地勾起他的一些回忆。 ---- “二哥!” 他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小不点,笑道:“又闯祸了?” 小不点眨着深棕色的亮亮的眼睛,撅着嘴说道:“才不是!” “那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他一边整理书卷一边问道。 小不点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团油腻腻的东西像呈宝一样捧到他面前,“今天的酱牛肉味道独特,就给二哥捎了点,二哥你快尝尝!” 他当时还在收拾被慕容丫头故意弄乱的书籍,并不想去碰那全是油的牛皮纸上的大块酱牛肉,就敷衍道:“不尝了,你自己吃吧。” 他忙着分类,没有看小不点。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安静地有点奇怪时才发现小不点一直低着头,似乎很失落的样子。他停住手中的工作,拍着小不点脑袋温柔问道:“怎么了?因为我不吃不开心了?好好好,我这就吃。” 小不点立刻喜逐颜开:“那你快吃!” 他只得抓起一大块酱牛肉吃起来,这一吃他就被那味道吸引了,牛肉的厚实酥嫩和酱料的浓郁独特在舌尖混溶,妙不可言。他不禁多吃了几块。 小不点忽然贼兮兮地探过脑袋,道:“好吃吧?” 他啊了一声,有点意犹未尽地点头。 “嘿嘿,既然吃了我那么好吃的东西,那要你帮我一个忙你不会不帮吧?” 他顿时明白过来,眉毛一挑:这小子,竟敢给他设套! “说吧,什么忙?” 他无奈道。 小不点有点腼腆地摸摸后脑勺,小声说道:“后天就是慕容丫头的生辰,我想你找个理由带她到湖边,我到时要放萤火虫给她看。” 原来是这样。 他打趣道:“可以啊,没想到祈儿也会讨女孩子欢喜了。” 小不点偏过头,脸慢慢变红。 “才、才不是要讨那丫头欢心……” 小不点吞吞吐吐说完后就跑开,他宠溺地看着那小背影,完全没有想过……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小不点。 ---- “公子?公子?”大娘喊了几声。 叶寒回过神,有点无措地笑道:“啊,这酱牛肉让我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想出神了,真是失态。” 大娘爽朗笑起来:“哎,哪里失态,要让我吃素面,我也会想起我那死鬼夫君。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想多无益。今天这风刮得跟刀子似的,你快喝点温酒暖暖胃,凉了可就喝不下了。” 叶寒点点头,痛快饮下一杯酒。 巧儿拿块布擦擦手后走过来,乖巧说道:“徐娘,那些菜都切好放好了,酒温在炉子里,您看着点,我去给徐文大哥送饭。” 大娘点头,叮嘱道:“雪大,你小心点!送完就快点回来,我也要去看看梁老头儿,宽慰他几句……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哟!” “嗯,知道了。”巧儿领着个木盒子出来,身上披多了件棉袍。 大娘等巧儿快要走出棚子时又忽然似叹息地说道:“徐文那小子……从小就和婉儿玩在一块,现在婉儿不见了,他虽然面上没什么,但心里是极难受的,你也替我劝劝他。” 叶寒看见巧儿的身板明显一滞后他不由眯起了眼睛:这一家子……心事还真是多啊! “好。”温顺的回答,像一头温顺的绵羊。 叶寒皱起眉:怎么就没有一点脾气?真是……像在萧萧面前的小包子。 ---- 小包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不是春天么,怎么还冷得打喷嚏? 萧萧回头看,见到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小包子,小包子有点尴尬地刚想转身离开,就被她叫住了,“回来了,还要再去哪?” 小包子原本冰冷冰冷的心忽然像被烫醒般蠢蠢跳动。他紧盯着萧萧,捕捉着她任何的一个表情,生怕自己会错意。虽然那么警惕着,担心自己再次被这个小刺猬刺伤着,双脚却自发地朝萧萧迈去。 萧萧见小包子跟了过来,便问玖娘:“你怎么会认得我?” 玖娘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这萧萧和小包子,良久,她才慢慢说道:“萧姑娘能找到我这里,就应该知道两年前收到的荷包出自谁之手吧。” 萧萧点头,心里却是疑惑为何玖娘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提起此事。 “我当年接到圣旨,圣上要我做出三个荷包,荷包上的图案能表情达意。我应要求做了,却不合龙心,以至于被逐出皇宫,过起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那三个荷包,一个上面绣了桃花,一个绣了芍药,最后一个则绣了葱莲。桃花象征爱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芍药表示男女结情之约。而葱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萧萧面色渐渐惨白,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发凉,快要冻僵掉落,忽然,一双宽厚有力的手将她的手卷进掌心。 “不必说这些了,我家小姐比较好奇你怎么认识她。” 小包子淡淡说道,语气却多了平时不轻易有的戾气。 玖娘人老心不老,见状也不再说下去。 “秦公子带我见过萧姑娘。萧姑娘当时喝多了酒,我去到时已经醉过去了。” “我容貌……不似当年,你怎会……” “萧姑娘,”玖娘忽然认真地注视着萧萧,“虽然没了倾城之貌,但萧姑娘与生俱来的风韵不曾变过。” 既然是如此,一个见过自己一面的绣娘都可以将自己认出,那他呢? 萧萧神色凄然,完全不似以往的淡然冷漠。 小包子见状松开萧萧的手,心里也是一片荒凉。 果然……还是没有放下。 即使现在可以牵着她的手,又如何?不过是牵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罢了。 他就该不再回来,自己逍遥去的。 可天地浩大,没了她,自己又何能逍遥…… 小包子偏过头,说道:“绣娘认物比一般人强,能将东西灵活灵现地绣出来,也是多亏了那敏锐的眼力和感觉。所以……所以不用太担心很容易被认出……” 转的很别扭。那么生硬地加上自己的安慰,真是小包子的一大特色。 萧萧失笑起来。 玖娘也说道:“确实,玖娘当绣娘当久了,观察人的本领还真不是谁都有的。在门外唠嗑了那么多,不如进屋里坐坐?” 萧萧摇头,精神似乎振奋了很多:“我来时本来心有困惑,但现在既然得解,就不叨扰玖娘了。” 玖娘怔了一下,有点想解释什么,小包子就说道:“那我们告辞了,日后望能再见。” 玖娘多看了小包子一眼,微微皱眉。但很快就舒张开来,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笑脸:“好。” ... 正文 第十一章 卖女 萧萧走在前头,小包子跟在后头,乍看十足十的主仆。萧萧没说什么,也没有逛街的闲心,只是有意无意地留意路人的交谈。小包子假装自己也在收集信息,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萧萧,似有沉甸甸的心事。 见赌坊比较有人气,萧萧就走进赌坊,跟着人群看热闹。一个三十多满脸胡茬的汉子握着一把碎银子,正在起哄声中犹豫要赌大还是赌小。 “看来这把碎银子是他最后的身家,不然也不会紧张得满头大汗了。”小包子挤到萧萧身边,打量了一下汉子后说道。 萧萧点头,但目光并不在汉子。小包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异常邪魅的绝色公子。他心一紧,往事像一个个气泡在他心中炸开。 怎么会……遇到了他。 绝色公子也注意到了萧萧,但显然忽略了面色异常的小包子。等汉子赌大后他漫不经心地将全部赌注推向了小。 结果居然开出了小。 绝色公子邪气地笑起来,“又输了,怎么,还要赌吗?对了,你好像没有赌注了。” 汉子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沉默了一下,忽然红着眼吼道:“我不服!再来一局!” 绝色公子很满意汉子这个过激的反应:“很好,告诉我,你下一个赌注是什么?我可不要你的贱命。” 汉子咬着牙说道:“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若是下一盘输了,她就是你的人!” 众人哗然。 “二傻子,你赌疯了吧!这卖女儿的事你都干得出来!” 一个中年妇女冲出来,抓住汉子的衣襟哭喊道。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你赌没了,现在你居然拿自个儿女儿来作赌注!二傻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啊啊啊!” 汉子用力推开中年妇女,并眼疾手快地抓住人群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女的手,少女吓得大声哭起来,扑通跪下来哀求道:“爹!爹!您别拿我作赌注!不要赌了!不要赌了,放过我和我娘好不好,我求您了……” 汉子却不为所动,他硬生生拖着少女到绝色公子面前,说道:“这个赌注怎样?” 绝色公子弯下腰,捏住少女的下巴打量了一下,才说道:“也罢。下一局你若是输了,她就归我,若我输了,那百两黄金便予你。” 小包子皱着眉头,却不像以前一样出去打乱这个局面。萧萧心里奇怪,就不动声色地随小包子站在一旁看事情的发展。 他这么做,必是有他的道理。 “庄家,开始吧。”绝色公子慵懒地摆摆手,不再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 他忽然又问了一句:“你可愿意跟着我?” 周围忽然寂静下来。少女止住抽噎,愕然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公、公子是在问我?” 绝色公子不满地皱起眉:“莫非我是在跟空气说话?” 少女彻底蒙住,呆呆跪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看来你还是比较愿意跟着那个随时会卖了你的爹。” “不!不!”少女醒悟过来,捂面痛哭,“我不要这样的爹爹!” “嗯,这样想才对,”绝色公子毫不犹豫地将全部赌注推出去,“这局我赌大。” 汉子愤恨地剜了居然希望他输的少女一眼,说道:“那我就赌小!” 庄家有点厌恶地看了汉子一眼,随后打开骰盅,定眼看后宣布:“五点和六点!开出大!” 汉子难以置信地凑去看,等确定不是自己听错的时候他如同死了般瘫倒在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少女看着自个儿不争气的爹,也不由抹眼泪。 中年妇女则立在那里惨笑,“怪我当错瞎了眼,跟了这畜生不如的东西啊!” 汉子闻言抖着手抱住中年妇女的腿哀求道:“不要离开我,我只剩你了……只剩你了……” 中年妇女像没听到般踢开汉子,兀自走到绝色公子面前猛地磕头,直到额头磕出血才说道:“这位公子,我本没理由活下去,可怜儿在这世上就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求公子慈悲,给我一份杂活,让我每日能见上怜儿一面,求你了!” 少女悲从中来,抱住中年妇女失声痛哭起来,“娘!” 此情此景叫人动容。先前起哄的人也有些羞愧怜悯地看着这对母子。 绝色公子不经意地瞥了萧萧一眼,却发现她淡漠的眸子并没有因为这惨情的故事而涌现半点同情。 有意思。他暗想。这女人心肠倒是很硬。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善类。 “既然如此,”绝色公子似笑非笑,“季儿,那我便将这对母子赠与你使唤。可好?” 始终站在他身边没出过声的季儿点头应道:“前阵子于妈病了,正好缺人手。” 绝色公子嗯了声,起身打算离开。 汉子不知道是太过于绝望还是怎样,竟抄起椅子砸向绝色公子。绝色公子皱眉,正想展扇,忽然跟前冒出一个人替他接住了椅子。 萧萧也很是意外地看着突然出招的小包子。 沉默了一会儿,小包子扔开椅子,重新回到萧萧身边。 没有一句解释。 萧萧不追问什么,只是说道:“走吧。” 小包子点头,随着萧萧走出了赌坊。 绝色公子眸色百转。 为何……要使唤自己的下人替他挡了这一击? 不过。他冷冷地注视着汉子。现在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实在太碍眼了。 “季儿。” “是!” 鞭子上下间,干净利落,一击毙命,汉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就去见了阎王爷。 中年妇女和少女吓得面色苍白,心里既痛苦惶然又解脱。 ---- “小姐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萧一直在衙门前看通告,那沉寂有点叫小包子不自在。 萧萧闻言侧脸看向小包子,有点好笑地说道:“我问了你便会说么?” 小包子被反问得语塞。 萧萧用小指勾起落在脸上的碎发,露出一个清浅至极的笑容。春天的温暖阳光在萧萧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不慎滚落在脸上时又化开,柔化了她的轮廓,让她没了平时的淡漠与尖锐,变回了多年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女。 小包子一时看痴,竟不由伸手抚上萧萧的脸。 萧萧怔住,小包子掌心的温暖突如其来,她竟不太舍得推开。 时间……是停住不往前走了么。 我这是在贪恋什么…… 萧萧想到这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笑意顿失。小包子也像被电触般收回手,尴尬地不知道怎样打圆场。 萧萧转过身,冷淡地说道:“去城门口吧,那里或许可以得到有用的线索。” 小包子迷惘地看着萧萧的背影。 既然是至关重要的棋子……好歹装一下……装作可以接受他,愿意接近他…… 想到这小包子眼神渐渐薄凉下来。 那个所谓的偿还……就是再撕开他的伤口,让它慢慢淌血,再看着它凝固? 因为一直在她身后,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伤他? ... 正文 第十二章 两面 巧儿木然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手里握着还有点余热的木盒子。 哐当一声。 木盒子从她手中滑落,撞在地上,里面的热菜热饭和汤汁搅在一起,冒着让人心寒的白雾。 不要哭啊。不要哭啊。 巧儿紧紧抓住胸前的棉袍,弯着腰慢慢蹲在地上,似乎这样子,心就不会那么刺痛了。可是眼泪涌在眼眶,怎么都忍不回去。 ---- 叶寒喝完酒,便要回客栈。 路上积雪厚,叶寒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冷得直抖索。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刚刚的集市上雇辆马车,或者向大娘讨个酒囊,装些温酒边走边喝。 现在眼前就剩下雪了,白晃晃地瞎人眼睛。连呵出一口气,都要结冰。 叶寒干脆耸肩缩脖,迈着僵硬的双腿大步走起来。 嗯? 他忽然倒着走了几步,偏头看向刚刚经过的一个雪人。 ……雪人?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雪人? ……嗯?等等……不是我眼花吧?那雪人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叶寒咽了咽口水,不敢贸然向前,就小心地从雪里扒拉出一根发黑的树枝,拿着戳了戳那个雪人。雪人猛地抬头看向叶寒,差点没将他吓死。 惊魂未定的叶寒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说道:“巧儿姑娘?” 浑身是雪的巧儿迷迷糊糊地看着叶寒,忽然起身拉住叶寒,开始低声的抽泣。 “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她委屈地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了叶寒身上。 叶寒再次受到惊吓,他瞪了巧儿好一会儿,才有点犹豫地摸了下她的额头。 果然很烫啊。 叶寒只好指着她身后的宅院问道:“那是你的家?” 巧儿摇摇头,面露疑惑,突然她吃力地踮起脚,一只手搭着叶寒的肩助力,另一只则覆上叶寒的额头,喃喃道:“徐大哥,你怎么连自己家都不记得了,是不是发烧了?” 叶寒顿时满脸黑线。 把他错当做徐文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脑子不好使? 到底是谁在发烧啊!!! 腹诽完叶寒头疼地看着瘫软在他怀里的巧儿。 算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拿定主意后叶寒将巧儿抱起,干脆利落地走进屋拐进卧室将她扔在了床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是…… 叶寒迟疑地打量着蜷成一团的巧儿,刚伸手去解巧儿的衣带,巧儿就警惕地往后挪,瞪着大眼凶道:“你是谁?!你要对我做什么?!” ……看来烧得很是变化莫测啊…… 叶寒叹口气,尽量温柔地解释:“脱了外面湿的衣物再睡,不然会烧得更加厉害。” 巧儿一副你以为我是傻子啊要我脱就脱啊的表情继续瞪着叶寒,叶寒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拿这个发了烧就好像变了个人的家伙怎么办。 要不直接点穴让她睡去算了? 叶寒苦恼着,巧儿又忽然哭起来,嘤嘤嘤之余脱去了自己的外衣。 “要的话你就拿去吧,徐大哥都不要我了,我守着这贞操干嘛?干脆喂猪好了!呜呜呜呜……” 喂、喂猪?!叶寒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直接弄死她算了吧! ---- 巧儿醒来的时候见坐在床边的叶寒面色沉沉地将她望,着实吃了一惊:“叶、叶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再迷惑地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现在躺在徐大哥的床上,身上还盖了差点压得她踹不过气的三层棉被,就更加惊惶了。 看见她那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无辜表情,叶寒觉得自己一个硬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差点吐血而亡。 咬牙了一会儿,叶寒才稳住情绪一字一字说道:“巧儿姑娘站在雪中太久,发了烧,我正巧遇见,就送进来了。” 巧儿听了一怔,良久才呐呐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叶公子相助。” 叶寒面色仍旧不是很好看,他闷闷问道:“不知巧儿姑娘为何站在雪中?” 巧儿像被触动伤心事一般低下头,“没……就……看雪……” “……是徐文走了?”叶寒见巧儿猛地抬头看他便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而你喜欢他。” 他随后走到外面的书案上,拿起一封信回来递给巧儿。巧儿抖着手接过,自然知道那是徐文亲手写的离别信。 “他相信你,将他娘托给你照顾一阵,等风头过后他会回来负荆请罪,”叶寒叉着手看着巧儿有点别扭地说道,“……所以你还是见得到他的。” 巧儿失落地点点头,但眸子里总算有了点光彩。 她忽然想起什么,想起身,叶寒拦住她没好气地说道:“给我躺好了!” 巧儿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温顺点头。 叶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打翻的饭菜已经帮你打扫好了,我等会儿拿这封信给大娘……所以不要担心什么了。” 巧儿怔怔看着叶寒,忽然咧嘴一笑:“叶公子真是体贴人。” 没想到在这么落魄那么难过的时候,还可以受到这样的照顾。 真是……很好啊。 叶寒不自在地偏过头,假装在看墙上的山水画,然后再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发烧时干了什么?” 巧儿一脸非常真挚的迷惘:“嗯?” “算了,不记得最好,”叶寒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说道,“我长得比猪好多了吧?” ... 正文 第十三章 囚犯 笙歌城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县城,因为临近皇城,蒙尘天恩,倒比很多大都城要繁华热闹,其中顶出名的是县城西遍地开花的青楼和赌坊。多少达官贵人和风流才子在这里流连忘返,一掷千金,乐不思蜀;又有多少贫苦百姓在这里卖女求钱,舍身家求暴富!这样一座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县城,东部的景象却截然不同。虽也有零星几个赌坊,但多是广袤田地和简单寻常的街道。 从县城东去往县城西的途中小包子早就觉得奇怪,但因气恼萧萧的缘故,不肯开口去问她,便出了车厢,和马夫打听。 马夫听后哈哈大笑,道:“你刚来这里自然是不知!这笙歌城啊,东西是两个县令分别掌管,有两个景象也不足为奇!” “两个?”小包子暗暗纳罕,“自古都是一个县一个县令,没听说还能两个县令同时上任的!” “谁能猜得懂皇上的龙心呢!”马夫摇摇头,“不过有两个县令也是麻烦事!县城西日益繁华,县城东的有几个不眼馋?都丢了锄头卖了黄牛带着一家老小去县城西谋生,县城东的地也就渐渐荒废了。” 小包子又和马夫闲聊了几句,再若有所思地回去车厢内。 萧萧本在打着盹,见小包子进来,就闭上眼佯装睡觉,免得面对面坐着无话可说徒生尴尬。小包子以为她确实是睡着了,蹑手蹑脚走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后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小包子轻叹一口气,说道:“躺下睡吧,舒服些。” 萧萧睁开眼,难堪不解地望向小包子。小包子指了指鼻子,简洁说道:“气息。” 萧萧恍然,心里懊恼,只得硬着头皮躺下睡。小包子本面无表情,在萧萧躺下看不见他的时候才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追念的笑容。 一路颠婆地来到城门,小包子先下了车,再习惯性张开手去扶萧萧。萧萧看着小包子,说道:“不用,日后我自己下。” “嗯。”小包子收回手,转身去跟马夫结账。 马夫有点意外,不知道这主仆间在闹什么矛盾。但收钱办事,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收完钱,马夫好心提点了一句:“我劝你们不要在城门逗留太久,这进进出出的大多是皇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得罪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萧萧和小包子谢过马夫,马夫打心底喜欢这两人,就掏出个木牌子给小包子,说道:“守城门的魏迟是我拜把子兄弟,你们若是回晚了要查,就拿出这个木牌子给他看,他自会通融你们。” 说话间后面渐渐喧闹起来,萧萧一行人看去,原是几个解差押着一个蓬头垢脸的犯人往这边走来。马夫急忙将马车拉到一边让道,萧萧和小包子则站在一旁,不约而同地审视着那个犯人。 县城西多青楼赌坊,一知道有热闹可看,都拉着姑娘收了钱赶到街道或看台上围观,一时间人头攒动,有几个冒失鬼要挤前看,还险些撞着了萧萧。小包子皱起眉头,萧萧见状淡淡说道:“不碍事。” 小包子再次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回那个犯人,乱糟糟的似几年未打理过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脸上也是长满了胡须,叫人不能从他的脸确定他的容貌年纪。再往下看,被枷锁住的双手指甲被拔尽,血淋淋的让人不忍直视,肥大的囚衣下隐隐显出其过度瘦弱的身躯,只能称得上肉团的双脚在走时带动着沉甸甸的脚镣一次次与地面摩擦,留下刺眼的血痕…… 小包子站在人群中,像死了般,面色发白。 萧萧微微颤抖着低下头,想努力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却还是不由离小包子远了点。 小包子感应到萧萧的动静,他怔了一下,有点失神。 又想起冬日里的那个梦。萧萧趴在他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而口齿伶俐的他,却只会笨拙地劝她不要再哭,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 他以为自己相信一切都过去了,自己最大的伤口已经化脓结痂,但他原来始终没有忘记那个被浸泡在污水中如同人彘的自己。 “小姐,走吧,去城门外。”小包子说完先大步走起来。 萧萧也恢复了常态,收好马夫给的木牌子后跟在小包子身后,不愿再多看那个囚犯一眼。 两人离去匆匆,都没有留意那马夫看他们的眼神,多了几分凛冽和深邃。 ---- “快点走!” 解差不耐烦地猛推囚犯,囚犯哪里吃得消,踉跄几下就跪在了地上。 出了城门,茫茫大路没有几个人,解差们就无所忌惮,恨不得尽快弄死他回去复命。 “干脆杀了他算了,我们几个也好早点去暖香楼抱抱小美人儿啊!” 一个提议,其他纷纷响应。 其中一个长相颇猥琐的嘿嘿笑几声,走到囚犯面前,指着自己的胯下说道:“听到了吧,我弟兄们都要杀你!我心慈,你若是从我胯下钻过,我就饶你一命,放你走!” 其他解差听到此言纷纷大笑,拍手叫好。 囚犯屈辱地捏紧拳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县令判下的是流刑,你们若要杀我,便是不将县令放在眼里,不将我大渝律法放在眼里!我宁死也不会受这胯下之辱!”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解差们对视几眼,忽然哄堂大笑! “小三,他一个窃贼,居然好意思说得出这些话!那脸皮子可比你厚实啊!” 小三就是那个猥琐的解差,他狠狠踢了囚犯一脚,冷笑道:“可不是,何止比我厚实,比这城墙也绰绰有余!还敢搬出县令大人和律法来吓唬我们!” 踢了他似乎还不过瘾,指着另外两个解差要他们按住拼命挣扎的囚犯,他解下腰带脱了裤子准备撒尿。 小包子摇摇头,移步到小三身后一掌劈晕他,而后侧翻给余下的两位各一个飞踢。囚犯震惊地看着一下子干掉三个解差连腰间佩剑都懒得拔的小包子,回过神后吃力地站起来,问道:“你、你是何人?” 小包子冷睥囚犯一眼,面带厌恶地拔出剑指向了囚犯。 ... 正文 第十四章 谜团 囚犯错愕,叹道:“没想到我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小包子挥剑劈开枷锁,却没有伤到囚犯分毫。反倒了那声“咔”的断裂声惊得 囚犯额头冒汗。 过了一会儿囚犯睁开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小包子,“少侠不打算取我性命?” 小包子没有回答,甚至懒得看多囚犯一眼,自己退到了萧萧身后,叉着手站在 那里,似乎只打算听着。囚犯见到清秀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萧萧,很是意外和疑 惑,但承于救命之恩,还是真挚地向这两人道谢:“周某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萧萧淡淡道,“直接告诉我,你的价值。” 周勰闻言苦笑,他能支撑着说话,已经是极其不易了,这样一个狼狈的囚犯, 能有什么价值让她救他?原以为他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没想到还是 和那些解差一样怀着私心。 周勰叹口气,缓缓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只是个被流放的囚犯,给不了你 们什么有用的东西。” 萧萧盯着周勰的眼睛说道:“我要的,是你本身的价值,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身 外物。” 周勰皱起眉头,暗暗觉得萧萧有些不可理喻,至少她神经兮兮说的那些他是一 点也不懂。萧萧也没打算解释,只是要小包子去搀扶着两股战战的周勰。 “天快黑了,我们尽快进城。”小包子说道,萧萧赞成地微微点头。 周勰忽然紧张起来,小包子指着他对萧萧说道:“总不能就这样扶着他进去吧 ,还是要先想个办法骗过那群守城门的士兵。” 小包子因为扶着周勰的缘故,可以隐约看着清周勰的五官。这一看顿时生疑, 觉得在哪里见过。想了一下他问周勰:“你应该有个兄长吧?” 周勰在牢中受尽折磨,体力不支,只好靠在小包子身上,带着惊讶说道:“对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遇到了他。” 萧萧也明白过来:“是那个马夫?” “对,”小包子点点头,“就是他。我在与他交谈时就发现他易了容,当时不 能理解为何一个马夫需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后来他送我们至城门前,而不是过 了城门再让我们下车,还因为我们对他的一点善意就给了我们可以表明他身份 的木牌子,我就更加疑惑。不过如果是他的兄长那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萧萧整理了一下,说道:“那周勰现在的相貌也不是原来的。为了暗示我们他与 周勰有所联系,他特意将妆容化得与周勰现在相似。只是很好奇,他怎么知道 我们来城门是冲着通告来的,还有,他为何确信我们会救周勰。” 小包子笑道:“这就要问他本人了。” 一旁的周勰状态不是很好,但仍勉强听进了当两人的对话。小包子看了周勰一 下,腾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宝蓝色瓷瓶,并将腰间的水囊解下来说道:“你先在 这里坐下,我要简单处理你的伤口。” 周勰没有迟疑地坐了下来,露出病态。小包子拿水冲刷了他的伤口后将瓶中的 药粉均匀地抖在伤口。周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萧萧没兴趣也反感看到那些会勾起回忆的伤口,而是有点无所事事地环视周围 。解差们走得不是官道,倒让他们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条路也开阔,算 是平坦,不知为何人烟稀少。而出城门时她看到官道的马车轿子络绎不绝。 会不会是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件让那些身娇肉贵的人存了忌惮之心? 亦或是……有悍匪。 萧萧冷眼瞥了那三个被打昏的解差,心想他们武力那么低,又恃强凌弱,如果 是有匪,怎么可能选择走这条险路?除非他们是抱着不深入而是在现在这种地 段就将犯人灭口的想法或者是与悍匪有往来。 第二种猜测一出来萧萧不免兴奋起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这座县城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走到路的中央,萧萧俯身捻了些土揉搓。这些土紧实,有些结块,应该是常常 被马或人踩实的。 回去小包子那,小包子已经基本上处理好了周勰身上较大的 伤口,只是周勰又痛又乏,加上觉得信得过小包子和萧萧,心里一松懈就昏厥 了过去。 萧萧说了自己看到的情况,小包子略做沉吟,小心将周勰背到树林较隐蔽的地 方放下,然后来到道路两旁仔细观察树枝上的树叶。 萧萧恍然,问道:“有尘吗 ?” 小包子点点头:“朝向道路的这些树枝上的叶子有尘,应该是马匹奔过扬起 的。” 再回来看看周勰,小包子说道:“现在只能希望他的兄长托来的马车来对 时候吧。” “小包子,”萧萧仰起头看着有了霞光的天空,竟有点期待高兴地说道,“我 们上次开局也只是梳理了徐文梁婉儿等人之间的关系,所做的不过是给徐文出 了个主意。而这次开局我们来到这个县城,经历了很多事件,也得到很多信息 ,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串联起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并在回去之后利用上 ……但我觉得很有趣,你觉得呢?” 小包子笑意深深,说道:“我也觉得很有趣。” 虽然给他重温了一次噩梦,但如果让她对之后的路充满期待,他便也认为有趣 。 ... 正文 第十五章 夏侯轩 正说着话,路的前方就忽然传来马蹄声。 萧萧和小包子对视一眼后迅速躲在周勰躺着的地方,暗中关注情况。 很快一队人马就匆匆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内,看装扮果然是悍匪。其中领头的竟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悍匪们经过倒下的解差身旁,却似没看见般过去。 一个胡子大汉抽了马一鞭子,赶到男子面前,男子皱起眉头,只得勒马喝道:“大斧你这是做什么!” 大斧,即是那个胡子大汉,急道:“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现在要劫的可是左丞相的二公子!” “那又如何?”男子面色肃然,似下了决心,“你若是惧了,就给我滚回寨子!” 大斧长叹口气,知道大哥这回是铁了心要给夏侯轩一个下马威。 骑回队中,悍匪们重新出发,大斧一边紧随队伍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夏侯轩那混小子。 趴在树丛中的小包子听出了大概,他扭头想跟萧萧说,没想到萧萧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两个人鼻尖挨着鼻尖,连彼此呼气的一点热度都能感受得到。 萧萧尴尬地起身,说道:“看来他们要去前面截住夏侯轩。” 小包子也起身拍拍身上的碎草枝叶,没有多难堪,只是略带感慨地补充道:“两年未见,没想到那小子还是到处惹是生非。” “呵,”小包子这一话勾起萧萧的回忆,她不禁嘴角上扬,“不知道那个闯祸精现在长成哪般模样了。” “要去看看吗?”小包子清楚夏侯轩的实力,并不多为他担心,只是两年未见,心里有所记挂。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马车等会儿来,悍匪劫车的动静会吸引守门的士兵。被劫的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哥,那些士兵们哪敢打马虎眼?到时候城门寂寥,一个木牌子就够打发了。 “不了……”萧萧也明白现在的局面,但她看着悍匪越过林子冲入官道与夏侯轩的侍从们厮杀,心里疑云更大了,“不对,为何悍匪挑这时候去?为何与我们要进城的时间巧合地撞在了一起?” 这时道上驶来一辆马车,上面还有个未曾见过的小厮在喊着周勰的名字。周勰正昏厥着,听到声音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地回应,小包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萧萧小心翼翼地随小包子趴下来,从树灌丛枝桠的缝隙间审视着这个小厮。马车到了萧萧一行人的附近就停了下来,他显然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解差们。 “我是周县令派来接三位的!”他有些嫌弃地绕过解差大声道。 ……演戏能不能投入点?那么敷衍真的好吗? 小包子吐槽之余还递了个眼神给萧萧。 萧萧微不可见的摇头,起了身走向小厮。小包子心一紧,急忙扶起周勰背着他跟在萧萧身后。萧萧的身板淡薄,在她身后的小包子看着怒意更如火山喷发,眼里的火光在噼里啪啦声中似要将眼前的一切燃尽! 萧萧觉得身后莫名地炙热,不由回眸一瞥。小包子的怒火在她转头的那一霎那忽地凉掉,他又成了那个永远跟在她的身后,不动声色的仆从。萧萧怔了一下,虽然小包子面色如常,但心里的不安驱动她轻轻张合了几下唇瓣。 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小包子苦笑头疼,怒意却意外也少了许多。她现在除了会一点轻功,就与常人无异,居然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准备与他一同自投罗网!叫他怎能不生气不担心! 与那小厮演完戏上了贼车后,小包子得空便给周勰包扎伤口。 他低着头十分专注地做着手头的活儿,乌黑柔顺的长发覆在普通的侧脸上,让人不禁想要感叹天物竟是这样被暴殄。 萧萧坐在角落静静凝视着小包子。 她想问他他是不是恼她的任性妄为了。 但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解释更好。与他的距离越远越好。 明知道自己去也只是负担却不想让他一个人涉险的念头不需说予他听。 ———— “公子!公子!那些悍匪要进来了!” 一个粉雕玉琢,眼睛圆溜溜像紫葡萄似的小丫鬟扯着夏侯轩的袖子慌张道。 夏侯轩顺势一揽,将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拥在怀中,戏笑道:“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放心,你夫君在这,就不会让他们动你一个指头。” 小丫鬟又怕又羞,只得红着脸在心里骂着自家不正经的主子。 夏侯轩继续逗着小丫鬟,浑然不将悍匪们当做一回事 ... 正文 第十六章 信任 巧儿躺在床上等着叶寒回来。 说实话,她是一个忙活惯的人,并不喜无所事事。况且只是发个烧。 这张床,这个房间,这个住宅处处留有徐文的痕迹,他的气息以及属于两人的回忆。枕头是她亲手缝纫,欢天喜地捧去给他的;墙上挂着的山水画,是她看着他画的,当时天热,他额头上沁出细汗,她就拿个手帕替他温柔擦拭……想到这巧儿觉得又甜蜜又伤心。 摇摇头,生怕自己又开始感伤,巧儿爬起来打着哆嗦在徐文的衣柜里胡乱扒拉个半新不旧的棉袍穿在身上。 出房间后巧儿瞥见桌上整整齐齐摆着自己先前打翻的木盒子和盘子,可以看出盘子少了几个,应是有破损被叶寒顺手带去扔了。 巧儿出了门走去西市。大冬天的西市一般没人,大家也是早早地囤了麦子、大白菜等食物在地窖。但由于东市冬季仍有好些铺子正常营业,为村里人提供便利,西市也就相应地供应一些野味果蔬满足东市的需求。 来到西市,巧儿先看了野味,卖野味的黄大哥是她的熟人,见她来就指点她哪个新鲜好味。巧儿熟练地挑了只鲜活的野鸡,黄大哥开玩笑道:“又买来炖给你徐文哥喝?” 巧儿摇摇头,说道:“这次是给徐大娘买的……” “喔,”黄大哥点点头,顺手送给巧儿一包栗子,巧儿谢过他后领着鸡准备走。 黄大哥忽然小声提醒道:“巧儿,你看了告示没?” 巧儿疑惑道:“什么告示?” 黄大哥摇摇头:这妮子什么都好,就是总把自己拘在徐家,也不多了解一些时事。 “昨日衙门牌子贴了通缉令,说是有采花大盗逃到了我们村,你小心点。” 巧儿大惊,连忙谢过黄大哥的善意提醒,领着鸡和一袋栗子匆匆赶到衙门牌子前。她本想看看这采花大盗长什么样自己好提防,不料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他? 不可能啊,难道发烧开始出现幻觉了? 巧儿揉了揉眼睛,鸡被拽着咯咯的叫,她再睁开眼睛,还是那张脸。 她彻底懵住了,再想想自己还和叶寒单独相处了好一会儿,她就莫名慌乱起来。 ———— “堂堂碧海阁主,竟沦为采花大盗,”红衣少女扬着手中的通缉令嗤笑道,“老阁主要是看见这张东西,不气死才怪。” 叶寒扶额:好容易才安抚开导了徐大娘,怎么又被慕容丫头找来戏弄了? 再认真看看通缉令,他抱怨道:“这哪里像我?就算阿爹看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是我!” 红衣女子无语地燃掉手中的通缉令,良久,她注视着地上的灰烬说道:“那个巧儿,也看到了。” 叶寒喔了一声,漫不经心问道:“你担心她会去举报?” “你觉得她不会?”红衣女子反问道。 他摇摇头,“那傻姑娘性格古怪得很,我猜不准。” “好了,”叶寒看看红衣女子,“我要去看看她。你刚刚在哪看到她的?” 红衣女子笑起来。面纱下的玉颜美得不可方物。 “西市。呵,你对她很上心啊,莫不是被她抱抱后动心了?那来来来,我也要抱抱你。” 叶寒翻了个白眼:这死丫头! “小包子和萧萧不知道去哪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他们吧。” 从后门出了客栈,风雪吹得脸发皱。叶寒双手插进衣袖里,缩着脖子喃喃道:“这天气发烧了还乱跑……见着她得说几句。” 街上没几个人,叶寒不是很担心被认出。走着走着,叶寒前面就出现个瘦弱的小人儿。他定眼一看,竟是巧儿。 巧儿这时也看到了他。她怔在那里,手里的鸡被雪淹得只有个大致的轮廓。 叶寒哭笑不得,伸手打了个招呼后慢慢朝巧儿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因为巧儿的脸色变得很慌张。 他心里忽然有了莫名的失落。 然后巧儿突然扔了手中的野鸡和栗子跑向叶寒,抓起他的手拉着他跑起来。叶寒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跟着她跑。 巧儿带着叶寒回到徐文家关上门后才大口喘气骂道:“你白痴啊你!不知道被通缉了吗?还到处乱走!万一被捉了怎么办!” 叶寒出神看着一脸不满和庆幸的巧儿,巧儿骂够了才意识到自己多失态——多原形毕露…… 巧儿干咳了一下,感到十分尴尬。 就连在徐文大哥面前也不曾那么暴露本性啊! 胡思乱想着,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脑袋,她抬头对上叶寒笑意盈盈的双眼,“我可是采花大盗啊,你不怕我?” “怕什么……”巧儿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不属于自己了,跳得那样厉害,不晓得会不会给他听到,“其中肯定有误会……” “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没精气神,”叶寒突然说道,目光深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谢谢你的信任。” 这种气氛…… 巧儿红着脸,吞吞吐吐道:“那个……总之你这几天先在这里躲好……我、我去找回那只野鸡……” 叶寒忍不住笑起来,“好。” ... 正文 第十七章 毒舌 近黄昏,暖香楼陆陆续续进了很多达官贵人。 **杨珠也不站在门口迎客,而是摇着蝶惜花薄扇在姑娘间穿梭,检查着姑娘们的仪容仪表。 她素来要求严苛,姑娘们也不敢大意,都画了精致的妆容和熏了上等香料。 审核完杨珠无奈地看向一个小阁间,喊道:“我的姑奶奶,你好了没?” 小阁间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妩媚的声音,“还没呢~” 杨珠再次头疼地问道:“那玉儿呢?她好了没?夏侯公子快到了!” 小阁间回道:“玉儿她说今天不陪夏侯轩那登徒浪子!” 杨珠闻言皱起眉头:这玉儿天生丽质,又能歌善舞,将夏侯轩迷得神魂颠倒。可惜如此佳人竟早爱上了郊外的悍匪头儿,还眼巴巴盼着他上门赎她。唉,这傻姑娘也不想想,她的身价,一个悍匪头儿怎么给得起!就算他做了趟买卖捞了一大笔金来赎人,那钱她杨珠也不敢收! 她使了个眼神给一个女婢,那女婢点头,走进了小阁间。不一会儿,玉儿就蹙眉出来,一副欲哭的模样。 “怎么又拿爹娘来要挟我!” 没点手段怎敢开青楼?杨珠叹气道:“我不这样你肯听我的?快换上盛装在玉阁候着夏侯公子!” “我已经应允柳大哥不再陪客了,杨妈妈,你就卖个人情饶了我吧!”玉儿拉着杨珠的手可怜兮兮地说道,“柳大哥说他这几天会拿来赎金赎我的!” 杨珠狠心推开玉儿的手,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厉声说道:“你的卖身契一日在我手中,你就得受我摆布,哪里还给你什么人情!你最好给我忘了那个死土匪,好好陪夏侯公子去!” 玉儿被呵责得泪落,却无计可施。小阁间忽地走出一个斜插粉芍药于浓密鬓发中,身着艳红薄纱舞裙,踏着金丝绣花鞋的美貌女子。 细看她的五官并不比玉儿精致,组合在一起却意外的有种异常妩媚慵懒的气质。如果说玉儿是朵小白莲,那她便似彼岸花,懒懒地盛开出自己的年华。 “杨妈妈你这是杀猴敬鸡啊!”她嗤笑着,不安慰玉儿也不放过杨珠,“好热闹的一场戏!” 杨珠自然听得出她的冷嘲热讽,然而她比玉儿更不好惹,杨珠就算恼也不敢摆在面上,只得放缓语气说道:“云儿,你既然已经画好妆了就去云阁歇着去,这热闹也没什么可看的!” “确实没什么可看性,”云儿妩媚地笑起来,“我就想问问,杨妈妈,在你心里我是一只猴呢?还是一只鸡?” 杨珠郁结:她自然是猴!但若是这样答,不间接默认了日后也会拿她开刀?她还不得天天跟自己作对!回答她是鸡,她也确实是**,可是这就贬低了她在暖香楼的地位,她一个当红花魁怎能与那些不成气候的女妓相提并论! 见杨珠左右为难,云儿张扬笑起来,头也不回地随着小丫鬟走去云阁。 来到云阁前,她忽然停住,问小丫鬟:“我头发可乱?” 小丫鬟摇头:“不乱,好看的呢!” 云儿又问道:“那我脸上可有脏东西?” 小丫鬟再次猛地摇头。 云儿放下心,掀开垂下的珠帘进了去。 里面早就坐了一个人。他喝着酒,慵懒地朝她招手。 他的邪魅俊美、似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的不羁风姿一直深深刻在她的心头,这会儿全都立体起来,鲜活起来。 “晚到了,该罚!”他笑着给她倒了一杯酒。 云儿坐下来,毫不犹豫地举杯痛饮。他拍手叫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前几日未来,也该罚!” 云儿迷离浅笑地看着他喝完,嗔道:“你去哪儿了?我这几日没见到你,还以为你有了新欢就不要我这个旧爱了!” “呵,清风教出了点事。”男子似乎并不想详说。 云儿也不会自讨没趣,只是想到男子和秦季那个小贱人相处了几日心里头就不舒服。 忽然街上又传来嘈杂声,云儿郁闷道:“今日不知怎的,热闹事一件又一件。那些贵公子们也是闲得慌,听到动静就往外跑,连姑娘都不理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来找姑娘的,还是找趣子的!” 男子起身往窗外看去,面色变化不定。云儿很少看见男子有这种神态,便问道:“叶珏?怎么了?” 叶珏直直注视着楼下被官兵们押着的萧萧,浑然没听到云儿关切的问话。 ... 正文 第十八章 狼与羊(一) 萧萧被押到衙门审问。 倒也新鲜。萧萧环视下四周,心里暗暗道。没想到这衙门规模不小,站着的衙吏也个个板着张脸,好像被谁上了老婆似的。 周县令也面色沉沉,看那模样是恨不得将现在还有闲情去看衙吏的萧萧大卸八块。 “居敢设谋劫走犯人,你好大的胆子!” 惊堂木拍得檀木桌都微微颤动。 这力道……萧萧冷笑:倒也不是个正常人。 但既然现在是被捕了,就要有个反派的觉悟。萧萧想着喊句大人饶命会不会好点,但她酝酿了好一下实在喊不出口。 周县令对她的沉默应对很是不满与气恼,怒道:“岂有此理!来人,将她拖去牢里,严刑逼供,一定要她说出逃犯和共犯的下落!” 两个衙吏上来要强行拖走萧萧,萧萧皱起眉头,对他们说道:“我自己走,烦请你们二位带路吧!” 好嚣张的口气!周县令再次气不打一处来。 衙吏们头一回见这么淡定,能把去牢里受刑看着好像去谁家做客的犯人,反而不知从何下手。 “沦为阶下囚还敢狂妄!先杖打二十再收监!”周县令再次下令,说这两句话时咬牙切齿的让萧萧分外担心他的牙龈。 不过他倒是比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奸官有趣。 “周大人,”她起身作揖慢慢说道,“你将劫走犯人的罪名强行扣在民女身上,民女一介草民,无依无靠,哪里敢申辩?只能叹老天不开眼,要亡民女于此,要毁大人清誉于此!可大人竟觉得民女的顺从是狂妄,是大不尊,要杖打民女二十大板,那敢问大人,民女大闹衙门哭天抢地对你恶语相向,那才是合了你的心意,才不是狂妄吗!” 这……周县令被说得不知如何应答,只得道,“诡辩!本官与衙吏们亲眼所见你扶着犯人企图趁着悍匪劫车的混乱空档逃入城中!哪里强行冤枉了你!” 只答前者而故意忽略后者,而且只字未提为何悍匪作乱他竟还有余力遣重兵把守城门,周县令心思也不简单。 “大人,”萧萧不卑不亢道,“劫犯一事先不谈,民女的后一个问题烦请你给民女一个回答!不然民女蒙冤锒铛入狱,只怕有损大人清正严明的形象!” “这……”周县令不甘道,“自然不是……” 萧萧再次作揖,“既然大人都说不是,那还烦请大人收回杖打二十大板的命令,直接将民女收监审问!” “罢!”周县令摆摆手,面色晦涩道,“直接带走!” 两衙吏听到命令,就示意萧萧跟着他们。萧萧自然跟着走,只是转身时又不禁一阵冷笑:这场戏周县令怕是演不下去了。 入了牢房,萧萧面对那污浊的空气,昏暗的光线和犯人们有气无力的**声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扫了几个牢房。一个衙吏不禁说道:“你真不害怕?” 萧萧冲他一笑:“怕呀,当然怕,所以衙吏大哥等会儿施刑的时候下手轻点,好不好?” 萧萧容貌清秀,笑起来也是淡雅动人,衙吏看傻了眼,结结巴巴道:“呃……好……” 另一个衙吏推了衙吏一下,压低声音道,“洪二你清醒点!别被这女的蛊惑乱了心智!待会儿你敢手下留情,大人察觉后必然不会放过你!” 洪二瞅瞅走在前边的萧萧,有点不满地回道:“我都答应她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受得了酷刑?孟三你也别打狠了!” “你啊!”孟三摇摇头,“看那女子淡定自如,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定下了计划,胸有成竹呢!你守夜时谨慎点……” 洪二拍拍胸膛:“莫要再说了,还没有犯人能从我洪二手中溜走呢!我晚上值班时会严加看管的,你就放心吧!” “我自然放心,今夜大人必会遣重兵潜伏,捉拿女子的同党!”孟三说完自个儿沉默了一下。 洪二气急:“你这么说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值班,不相信我的本事!” 孟三忽然说道:“洪二,你有没有觉得……大人不似以前那个大人?” 洪二正骂骂咧咧的,被孟三这么一提不由摸摸脑袋:“没啊,大人不一直都那样吗?” 孟三摇摇头,“你这大老粗怎么能察觉出来……罢了,罢了。” “你说谁是大老粗!” 萧萧虽然走在前边,但这两人的对话她是听着一清二楚。 果然有隐情啊。萧萧舒展了下身子,大步而坚定地走向前方。 她非得深入虎穴,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很主动地来到拷问室,里边站着两个衙吏,萧萧没顾得看他们,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各种刑具上。 她先是拿起拶子细细打量。这种专门用来夹手指的刑具由五根圆木组成,各长七寸,经围各四分五厘,用绳子穿连小圆木套入手指,用力收紧绳子圆木就会紧夹手指,让人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十指连心之痛,莫过于此。萧萧感叹了一下,放下后又拿起一包银针观看。这银针寒光闪烁,可以用于妙手回春,也可用来扎犯人,皆在一念之间。 “没涂毒啊!”萧萧笑道,“换做我,便在针头涂上曼陀罗的汁液。” 洪二闻言不寒而栗:这……这真的是个寻常女子吗?! 掌管刑具的两个衙吏也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萧萧。等一下她就要受刑了,竟还有闲情观赏这些让他们都毛骨悚然的刑具! 萧萧定定地看着银针旁边削好的竹签,“削得这么尖,要是钉进手指里,一定很疼吧……” 原本欢乐的语气忽然变得失落,刑具房的几个衙吏忽然心生不忍,但一想到她之前的怪异反应又觉得心有余悸。 再看了看周围的用于施刖刑的木墩,夹棍等刑具,萧萧慢悠悠说道:“但还不够疼啊,你们所有的刑具都在这里了?” 孟三瞪大眼睛,她之前的失落,是嫌刑具还不够凶残?她简直是怪物! ... 正文 第十九章 狼与羊(二) 周勰悠悠醒来,见到周康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大哥?”他轻轻问道,仿佛怕惊扰了这个梦。 周康点点头,欣慰道:“你终于醒了。” “我莫不是在做梦?”周勰狠狠掐了自己,疼得倒吸凉气。 “让你受苦了,”周康内疚不已,“本来要派马车去接你,没料到在城门口就被截住。” 周勰急忙说道:“大哥,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不必再有愧疚!……按大哥所言,那他已经知道你发觉他不是真正的县令,不是真正的我了?大哥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周康示意周勰无需担心时更恨恨道,“他为了当上县令而囚禁你,易容成你更妄图取替你!要不是我从他的一些细微动作察觉出异样,只怕会一直被蒙骗在鼓中,认贼人当弟!而你……也怕是早被他所害!现在既然瞒不住了,我们索性放手一搏,看那群衙吏,究竟拥着谁!” “大哥,你既然下了决心,我一定支持你!对了,我昏厥前承蒙两位侠士相救,不知他们……”周勰四处张望,也不见萧萧和小包子的身影,顿感奇怪。 周康叹口气,“都怪我计划不周,连累萧姑娘被捕。包子兄带着你逃出后通过??联系到了我,将你送来了我这地下室。现在他去打探萧姑娘的情况,嘱咐我们按兵不动等他回来。” “……原来如此,我未昏厥之前曾听过萧姑娘和包子兄的对话,他们似乎不知道这里头的情况……”周勰看向周康,“大哥你没讲过给他们?” 周康摸把椅子坐下,像在想什么。周勰知道周康要救他的计划,但他没想到在城门口那几个解差就开始羞辱他打算弄死他。多亏萧姑娘和包子兄的及时救援,不然他现在哪里还能见到自己的兄长!之后不知怎的计划有变,自己一醒来就躺在了兄长的地下室。而自己的兄长似乎与萧姑娘两人不熟络,那他怎么就放心让他们来?虽然自己最终得救,但兄长他不觉得让陌生人插手此事,变数会很大? 周康也留意到周勰的表情变化,搅他也有很多不解之处,整个事件当事者也不能说全部知晓。他这次的确是铤而走险了,将救援自己弟弟的重任交给两个不知道底细的陌生人身上。然而…… 周康说道:“小弟,你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我要让两个不知情的人去救你?” 周勰坦诚说道:“对,按大哥的脾性,应该会选择相熟的人。” “对,一开始我是邀霍大哥帮忙,但约定的时候到了还不见他的身影,我当时就拉着马车干着急,这时两个小孩儿嬉闹,一辆飞驰的马车过来眼看着就要撞上,我正欲上前,这时包子兄出现,眨眼间就将小孩儿救下。我心一动,粗粗化成你的大致模样站在那里吆喝,有心指引他们。萧姑娘和包子兄过来问价,要我送他们至城门口,我问他们干嘛去,萧姑娘答我说去看热闹,随便打探些事。我心里就知道他们是冲着你被流放这事来的。虽然不清楚底细,但若是你受迫害,他们应会救下你。之后的事你想必也大致知道了。” 周勰大叹:“原来是这样,萧姑娘和包子兄聪慧,救下我便知晓大哥你的用意。如此好人,却因我而困于地牢,我心中有愧啊!” “对,我们一定协助包子兄救出萧姑娘!他们是我们的恩人,怎能注视不理!” “水很浑浊了,不要再去搅。” 一个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周康和周勰皆转身行礼,道:“包子兄!” 小包子将买来的清淡酒菜交给周康,周康似有话想说,小包子皱眉,他虽然相信自己的能力,但萧萧被关在牢中不知道会受什么严刑,他心急如焚,后悔自己为何答应萧萧的请求。两年了,她心已经多次破碎黏合,变得坚硬,心无多感了,就开始虐待自己的身子了么!而他当时居然被她的笑容蛊惑!他真是一个无用的仆人! 小包子思绪万千,失了平时的冷静,也不多和周康二人解释,自己出了地下室便潜到地牢隐在暗处,默默看着把玩着各种刑具的萧萧,眸子里光彩忽明忽灭。 这个家伙,把刑具当做玩具了么? 难得见她有那么多情绪,开心,好奇,失落。 她这两年从不肯流露在自己面前的表情。 ... 正文 第二十章 狼与羊(三) 小包子在暗处默不作声地看着萧萧,忽然拷问室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促,小包子扭头一看,原来是周县令。 小包子目光骤然变冷。若不是萧萧说她要会会这个周县令,他才不会让她落入此人手中。 衙吏们没想到县令居然亲自前来,显得有些惊愕。周县令见萧萧竟在赏玩刑具,恼怒的指着衙吏们喝道:“你们还不快施刑逼话!” 小包子闻言暗中握紧了拳头。 没等衙吏们动手,萧萧就先对周县令摇头不满道:“不行啊。” 周县令大怒:“什么不行?!我是县令,我说行就是行!” 萧萧白了周县令一眼,随意指着刑具说道:“我是说这些刑具不行啊,你们平时就是这么温柔对待犯人的吗?” 这话一出,不仅是周县令,就连衙吏们都被唬住了。洪二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跟孟三咬耳朵:“她是不是受刺激……脑子不正常了?” 孟三摇摇头,深深望着萧萧,轻声说道:“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喔!”洪二瞪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戏谑道,“你对这个女的很感兴趣啊!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胡说什么!”孟三推了推洪二。 洪二嘿嘿笑着,正要继续打趣,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温低了不少,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春寒还没过去吗,怎么突然那么冷。”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洪二却突然说这些话,孟三摇摇头,捅洪二胳膊说道:“别搞怪了,大人正气头上,我们老实点。” 洪二摸摸脑袋,想不明白缘故,就看向拿起 拶子给萧萧十指套上的衙吏。 暗处的小包子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再冷眼看着洪二,他朝萧萧望去,目光深邃复杂,如同不可探底的深渊,又似辽远空寂的夜空。 因为够漆黑,够遥远,所以全部的感情能被轻易地掩藏在其中,似进了只有盗墓者会悄然而至的坟墓。 他知道她自有分寸,不会乱来,可还是无法祛除紧张。他控制不了自己。 在周县令的命令下,两个衙吏开始施刑,萧萧没有反抗,而是轻皱起眉头,直直注视着一个方向,默不作声地忍受着锥心的痛。 她因为受了剧痛,唇色惨白,额头上沁出了细汗。但她眸子里却波澜不惊,仿佛万里晴空般云淡风轻。 小包子瞪大眼睛,心脏近乎停止跳动。 她原来早就知道他潜藏在这里了。她在看着他…… 原来她早有计划,原来所谓的单独调查只是一个顺水推舟的理由。原来她不是在虐待自己……她只是在赎罪,为她曾经做的赎罪。 原来……两个人都没能放下过往。 小包子感觉全身冰凉,冷到发麻,冷到僵硬。尤其是萧萧忽然嘴角上扬,眼睛里涌上了淡淡的暖意时,他更觉得绝望。 “居然还笑得出来,你们再给我大力点,我非让她哭出来不可!”周县令恶狠狠地命令道。衙吏自然不敢懈怠,萧萧忍受不住,敛起笑容死命咬住了下唇,很快她的皓齿上就染上了唇瓣渗出的血。 周县令这才略微解气,但这远远不够,他站在那里看着萧萧陆续被各种刑具“伺候”,脸上才慢慢露出笑容。他看着已经快成血人的萧萧,挥手示意衙吏们下去。等衙吏们走后他憎恶地踩着萧萧血肉模糊的手背,阴冷地说道:“说出你同伙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一命。” 萧萧想笑,她咳出几口血后吃力地抬起头,轻蔑说道:“你担心你的秘密被公诸于世?呵。” “你给我闭嘴!”周县令一把抓起萧萧的头发,狠狠说道,“可恶的女人!我本来杀了被周康请来救人的霍启正,破坏了他的计划,原本还打算暗中将他杀害,可是你们却出现了,还将周勰救走!你罪该万死!!” 暗处的小包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正要出手,忽然拷问室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小包子狠狠剜了周县令一眼,再次退回暗处。 来者身着华贵锦衣,脚踏祥云履,长至腰间的黑发浓密顺滑,腰间佩挂的温润白玉与之相得益彰,身边还跟着两个侍卫。他妖魅邪气,似笑非笑,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只是略大的步伐透露了他的焦急。 周县令急忙迎上去诚惶诚恐地说道:“不知九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望九王爷……” 来者径直从周县令身边走过,看都懒得看一眼。他来到跪在地上靠血淋淋的双手支撑自己不要倒地的萧萧面前,沉默许久,萧萧看着他,轻轻笑起来:“没想到你是九王爷。我还以为是哪个等徒浪子赌得别人倾家荡产沦到要卖女儿的地步。” “……我也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成了囚犯,”叶珏背手站立,语气森冷,“周县令,她犯了什么罪?” 周县令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拔凉拔凉的,“回九王爷,她……她劫走要犯……” 叶珏皱起眉头,问萧萧:“为什么?” 萧萧勉强直视叶珏,反问道:“你相信我的话么?” 叶珏淡淡说道:“我不相信。但你在赌坊帮助了我,虽然没必要,但我理应还你一个人情。” 萧萧咧嘴笑起来:“帮你的不是我……你该谢小包子。” “小包子?跟在你旁边的小厮?”叶珏若有所思,“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你,”萧萧看了一眼暗处,说道,“但我知道他以往不会救你这种人。” 小包子苦笑。 他的确不会。但他这次却破例了。 萧萧还想说什么时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叶珏打量着伤痕累累的萧萧,慢慢说道:“我这种人……” 他将萧萧打横抱起,周县令见势急忙拦住叶珏说道:“九王爷,这是要犯,您这样带走她,是不是不太合乎律法?” 叶珏半眯起眼睛,冷道:“滚。” “望九王爷三思啊!”周县令急呼道。 叶珏右腿一个横踢,直接将周县令踢到地上,他踩在周县令的胸膛上,愣是让周县令动弹不得,他厌恶地说道:“我叶珏要带走一个人,还论不到你指手画脚!” “还有,”叶珏狠狠踩住周县令的脸,一字一句说道,“你这个盗了别人身份作威作福的贱民,竟敢将她伤成这样,该是活着不耐烦了,那我就让我的侍卫用匕首一点点割下你的肉,可好?” 周县令惊恐得浑身发颤,他抓住叶珏的脚喊道:“九王爷饶命,九王爷饶命啊!” 叶珏嫌弃地踢开此时丑恶得像一只臭虫的周县令,他的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将周县令按倒在地。 “你们自行处置……但是,一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珏回头邪魅地笑道,像极了摇曳的彼岸花。 ...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压人屋顶的雪。厚重无比的白。萧萧看到她自己站在一株黄梅下等候着什么人。 梦啊。是梦啊。 萧萧想到。可是好冷。在梦里也会觉得冷吗。 忽然远处来人了,是云枫。她很惊讶,不由地很想躲避,她设下已死的局才苟延残喘到现在,云枫哥等人都以为她死了。现在以这种面目出现在他面前,不知道他心里是否会悲痛。 梦啊。是梦啊。 萧萧喃喃道,站住了脚。 可是一向疼爱她的云枫哥却从黄梅下的她面前径直过去,似没有看见她。 萧萧怔住,心口忽然有点生疼。 之后陆陆续续过了好多好多人,都好像没看见她,黄梅下的她似乎也没有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她那么寂寥地站在那里,任由雪铺天盖地地落在身上。 直到最后一个人经过,她空洞的瞳孔终于聚焦,她不顾一切地跑向那个人。可是她越是跑,那个人离她就越远,她跌倒了好多次,又咬着牙跑了好多次,都无济于事。而那个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 萧萧捂住胸口,流出的眼泪都要冻成冰渣子。 萧萧转身欲逃,却惊愕地发现原来小包子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他在看着狼狈的追着那个人的自己,眸色深沉晦涩。 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注视着她。而她熟视无睹。 最后小包子低下头,淡淡道:“也许我该离开了。” 萧萧睁大眼睛,她想抓住小包子的手,可是却穿了过去。 不要走……不要走。 我只剩你了。 ---- “怎么又哭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萧萧猛地惊醒,将小包子吓了一跳。 小包子尴尬地收回手,不自在地说道:“你刚刚做噩梦了,所以我……额……” 萧萧看着小包子,忽然鼻子酸,她抱住小包子无力地哭出声。 小包子惊慌失措,“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小包子……”萧萧将头伏在小包子的肩上,瘦削的胳膊一抽一抽的,让小包子看着心疼。 “我在。” “小包子。” “我在。” “小包子。” “我……”小包子正要温柔回应,萧萧就急急说道,“不要、不要离开我……” 小包子怔住,很快眉眼就染上了笑意,“做的究竟是什么梦啊……我一直都在你身后,不是吗?” 现在一直在我身后,可是以后呢……以后会离开的吧…… 萧萧轻轻咬住小包子的肩膀,抽泣得厉害。 一阵酥酥麻麻的悸动从心脏蔓开,漫山遍野地滋长,纵横交错的枝条束住小包子的呼吸。之前的绝望,统统被枝条带来的春意给抚融化了。 “别哭,别哭……”他小心而耐心地拍着萧萧的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毫不厌烦,“我在,我会一直在。” “我、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对不起,对不起……”萧萧松口泪眼朦胧地看向小包子。 小包子抹去她的眼泪,“你刚刚还清了。” “还不清……”萧萧低下头,两手抓紧被单,眼泪滴滴地落在手背的伤痕上,“我当时怎么会……怎么会那么残忍……” “好了,”小包子握紧萧萧的双肩,仿佛这样可以给她力量,他的所有力量,“你不残忍,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不要难过了,你有伤,多休息一下,我去给你送汤过来。至于那个九王爷,他将你交给我后就走了。” 萧萧吸吸鼻子,难得温顺地点头。 可是小包子正要走,她又不由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包子迷惑地回头,“嗯?” 萧萧回过神,难为情地放开手,讷讷说道:“没、没事……” 小包子不禁笑起来,她那笨笨的样子,真是可爱无比。 出了房间,他没有先去厨房,而是来到正厅。那里坐着一个妖魅邪气的男子,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的小茶壶。见小包子出现,他放下茶壶,问道:“她醒了?” 小包子点点头,也不多说话。 此人正是叶珏。叶珏听到回答后起身准备走。 小包子忽然开口道:“忘记她。” 叶珏闻言收住脚步,回头冷道:“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小包子淡淡说道:“自然知道。” 叶珏蹙起眉头,似要发怒:“那你还敢命令我?!” “不敢,”小包子直直注视着叶珏,“只是奉劝。” “奉劝?!”叶珏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倒流,他忽然抽出扇子横着打开,扇子里立刻飞出几道刺眼的白光,小包子笑笑,伸出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八卦,白光冲击在上面,撞击出丝丝火花。叶珏愕然,收起扇子说道:“你究竟是何人?竟能接下我的一招。” “我不仅能接下你的招式,还能打败你,”小包子也收回手,“别在这里动手,会惊扰到我家小姐的。” 叶珏没见过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的人,连同那个说他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那种人的萧萧,都让他觉得分外有趣。叶珏转身走出去,留下话,“那我等着下次与你较量……不过,那女人很有趣,我会一点点去了解她的。” 小包子摇摇头,步履匆匆地赶到厨房端起生鱼汤进房间给萧萧,可是来到门口他手中的生鱼汤忽然落在地上,碗碎汤洒。 因为房间里……空无一人。 ---- “大人,不知你找我何事?”萧萧被绑在一张梨花椅上,她镇定地问道,虽然粗糙的绳子勒疼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周县令阴沉着脸坐在她面前,“你让我失去了一切。” 萧萧嗤笑道:“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你。” 周县令恨恨地掐住萧萧纤细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若不是我苦心经营,笙歌城哪有今日的繁荣?!” 萧萧用力掰着周县令的手,她呼吸很困难。 周县令仰头大笑,发丝凌乱飘扬,很是沧桑,“我一手铸造的辉煌如今拱手让人,我活着又有何意义?!哈哈哈哈哈……你就陪我死吧!” 萧萧痛嘶一声,尽全力抓住了周县令的头发,周县令吃痛,略微松开大手,萧萧趁机艰难说道:“真正的辉煌,是白手起家!而不是占着别人的地建屋!你如果真的那么有能力,就光明磊落地证明给我看,给周康周勰看!” “你放手!”周县令气得差点要掐死萧萧。 萧萧摇头,她快晕过去了,“你这样子……又有什么意思……” 跟那个他一样,活得多没意思…… ...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那个他 油灯氤氲朦胧,挥散着淡淡的黄晕,天气寒冷,上面的火苗似乎都要被冻结。 板案前置了一个暖炉子,里面的炭块被烤着通红,一双节骨分明,宛若白玉般的手放在上面不停翻转。 门忽然开了,寒风卷着满头的雪花呼啸而入。那双手的主人不禁打了个哆嗦,收回手抓紧了身上的雪白狐裘。 他身旁的小童子急忙起身去关上门,他看了看天色,叹道:“公子,很晚了。” 他嗯了一声,静静坐在那里,拿起一块木牌子扔进暖炉子里。 小童子扫尽了雪后坐回他身边,搓着手劝道:“公子你早点休息吧,身体要紧。” 他摇头,说道:“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小童子陪他坐了一下后最终抵不住困意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偌大的房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外面寒风飞雪肆虐,冲击着精雕细琢的木门,连布帘子都微微发颤。油灯快要燃尽,光圈慢慢缩小,周围昏暗了许多。忽然,暖炉子爆出几点火星,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炸开,像极转瞬即逝的烟火。 他默默坐着,听着外面的风声,雪压断枝桠的咔咔声以及自己平稳的心跳声,脑子里开始浮现以往的画面。 有悲有喜,有聚有散。 他抚上自己的脸颊,陌生的触感让他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 夏侯轩不满地看着自己眼前破破烂烂的马车和马车旁堆成小山个个鼻青脸肿的悍匪,囔囔道:“我哪招惹你们了?” 柳权扶着马车勉强起身,他瞪着夏侯轩,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他憎憎地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与玉儿真心相爱,你却依仗权势将她夺走,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讨个说法!” 夏侯轩身边的小丫鬟紫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顿时充满了好奇,她拉着夏侯轩的衣袖,细细打量着柳权,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原来让玉儿姐姐天天惦记的那个柳公子就是你呀?” 柳权听到玉儿两字,心里更是悲痛。他被人夺爱,却还束手无策,他真是个窝囊废! 夏侯轩听到这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一本正经说道:“原来是你。我的确爱慕玉儿,但她心有所属,我就不会强迫她。你说我横刀夺爱是何故?” 柳权怔住,他没想到夏侯轩会有这样的说辞,而且如此诚恳,让人很难不信服。小丫鬟见柳权半信半疑的样子,也说道:“我家公子从不屑逼迫他人,他去暖香楼只是听玉儿姐姐唱歌,你是不是误会我家公子了?” 柳权只觉得寒意从脚涌上来,夏侯轩买走玉儿这个消息是周县令派鹰儿送过来的,如果夏侯轩说得是实话,那他就是被周县令利用了!他带了兄弟们过来招惹了丞相最为宠爱的儿子,他岂不是害了他们! “如果是误会,那就算了,”夏侯轩眸色略微变动,但语气淡淡,不似发怒与介意,“小葡萄,我们走吧。” 小丫鬟应诺道,跟在夏侯轩身后离开。她走了几步后回头咿咿呀呀张嘴说了一句话,笑意深深。 我家公子人很好的。不要担心。 她这么说道。 柳权惊疑不定,趴在地上的大斧也喃喃道:“不是说风花雪月侯慕白,惹是生非夏侯轩吗,怎么……” 柳权握紧拳头,说道:“人口之言,何能轻信?不论谁真谁假,我都要先见见玉儿!”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七叶祥草 萧萧虚弱地靠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脖颈。 周县令面色难看,倒退几步,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你死不掉?” 萧萧沉默不语,只是直直望着周县令,似有嗤笑之意。周县令分明从她清亮的双眸里看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落叶归根,不是这里的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淡然而带着沙哑的声音在压抑的小地下室回荡,竟显得鬼魅。周县令寒意顿生,刚刚掐着萧萧脖颈的手不由颤动。他的面部表情非常有趣,有恐惧,有无奈,有深深的绝望。 “你究竟是什么人?”周县令全身瘫软,不得不靠在墙上,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表示他很惊恐的举动,萧萧甚至可以看出他流露出来的厚重如山的疲惫。 萧萧怔了一下,玩笑道:“天上人。” “天上人……”周县令重复了一遍,满是不信,但他不介意萧萧是谁又是何等身份了。他太累了,室内昏暗的浊光淹没他沧桑的脸庞,让他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天意难违……”周县令开口说道,“我费解心机谋划一切,最后还是敌不过一个个变故……”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他喃喃说着,悲愤说着,一时竟老泪纵横。 萧萧有点愕然。 周县令悲凉地笑起来,“就只差最后一味药了。” “药?”萧萧单手撑在椅子上勉强起身,问道。 她并没有多意外。周县令管辖的区域内开得大多是利润极高的青楼和赌坊。 周县令没有继续说下去。地下室上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他住了嘴,同时看向萧萧。 萧萧默然,没有喊叫,而是轻轻说道:“这里有其他通道出去吗?” 周县令点头,疲惫地过一张桌子扭开上面的烛台,萧萧背后的墙就忽然开了一个门,他微微指了指那道门,说道:“你走吧。” 萧萧看了看那条暗道,微微皱眉。她回头跟周县令说道:“如果是药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不过……代价会很高。” 周县令猛地站直失声问道:“你真的可以帮我?” 刚说完他又自己苦笑否定,“怎么可能,那味药太珍稀了,我动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没能搞到,你纵然有着不凡的来历,又能如何……” 萧萧将手掩在鼻上,淡淡说道:“先将这条暗道关上吧,那么多瘴气涌出来,你该不会想跟我共赴黄泉吧?” 周县令再次惊奇地打量了萧萧一下,而后随手扭回烛台,“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萧萧继续说回话题,“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周县令看不透他眼前这个女孩,她有着让他猜不透的来历,猜不透的性格。 仿佛那个柔柔弱弱的躯体里住了另一个人。 “我帮你弄到药,但你要卖命于我。”萧萧说时嘴角微微勾起,眸子清亮,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神采。 “那可是七叶祥草,”周县令试探性问着,有不相信,也有在深深的绝望中看到一抹曙光的微弱的希望。 萧萧笑起来:“不过是七叶祥草,有何难?” 周县令呆若木鸡,怎么价值连城的七叶祥草在她眼中就像一颗廉价的大白菜? “如何?只要绝对服从,就可以换到七叶祥草,这个交易,不亏吧?” 萧萧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带着诱拐的语气一字一字说道。 周县令内心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带着希冀的目光坚定地看向萧萧,“好,如果你真的可以拿得出七叶祥草,我就可以做到唯命是从。” 萧萧满意地点头,“很好,你带我出去吧,小包子来接我了。” 周县令下了决心后也不磨叽,他趴下来推开一块微微隆起的地板,里面有个小机关,他一启动上面的地板就开了,隆隆声很快吸引来了小包子,小包子将萧萧抱出地下室,周县令紧随其后。小包子杀意甚浓,莫不是萧萧三言两语说完了之后发生的事,周县令只怕是人头落地,一命呜呼了。 倒是萧萧不以为意,反而说道:“既然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你就莫要再为难他。” “他几次想害你!”小包子再次恶狠狠的瞪了周县令一眼,“怎么能就这样饶过他!” “好啦,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萧萧拍拍他的手,笑着安抚他的情绪。 小包子摇摇头,觉得又气恼又无奈,“哪里没事?你身上那些伤呢?这都叫没事?” “若不是我自愿,他怎么动得了我?”萧萧撇撇嘴,“而且刑具没有一点创意,不好玩。” “你!”小包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性格古怪的家伙了,他心里也暗自惊讶欣喜,毕竟萧萧似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语气里有了之前的任性嚣张,而且离他也近了,“算了,你跟他的交易我会处理。” 他又看向周县令,“你要七叶祥草做什么?它生长在寒冷的雪山顶,用三年破壳发芽,之后一百年才长一片叶子,六叶祥草已经是非常罕见,功效卓著,你竟然要七叶。” 周县令面色有些凄然,“……原因实在不便说明。” “那我不会给你取来七叶祥草。”小包子冷冷道。 萧萧在一旁没有出声。 周县令沉默了良久才回答道:“那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吧,去到你们就自然知道了。 ...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痴孩 周县令将萧萧和小包子带到了冷清的城东的一个青瓦房前。 他悲凉地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去扣响门上的铜环。他慢慢撕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让自己原本清癯刚毅的脸暴露在萧萧和小包子面前。 小包子插着手不爽地看着周县令,但也没有去催促。 萧萧见他那略带孩子气的模样,不由捂嘴噗嗤笑了一下。小包子低头见她笑的模样,有点红了脸。 最终周县令扣响了铜环。一会儿里面有了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婆子探出半个身子看向萧萧等人。等她看到周县令时她无力空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大人你回来了?” 周县令点点头,自然而然地问道:“阳儿呢?” “好得呢,”老婆子打开门,候在一旁恭敬说道,“今日他自己吃完了半碗饭。” “之前你也是这么说,”周县令摇摇头,显然不是很相信老婆子的说辞,“他最近一直老实待在这里?” 老婆子回道:“跑出去过几次,不过都给找回来了。” “几次?”周县令蹙起眉头,“他的情绪越发不稳定了。你带我们进去。” 老婆子应了声,带着周县令萧萧和小包子进去。走进青瓦房,里面干净简洁,除了桌椅瓢盆外就只剩众多有趣的小孩子玩意。有禾草编成的小蚱蜢,有琉璃珠子串成的拳头大的球,有按下开关就会自行旋开的木头花等,都被整齐地堆放在桌子上。桌椅上的角都被绑上了厚实的布片,变得光滑。萧萧和小包子有些愕然,因为他们看到桌后坐着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子,他流着口水,正聚精会神地推着一辆小小的马车,对来人浑然不觉。 萧萧和小包子似有所悟,互相看了一眼后不再说话。 周县令走到男子面前蹲下,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去口水,男子这才抬头看他,咧嘴傻傻笑着,“啊……啊……” 他像要说什么,可是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周县令面色温和,宠溺地摸着男子的头,轻轻问道:“吃过饭了?” “啊……啊……”男子点点头,动作间口水又沿着嘴角流下来。 周县令笑起来,耐着性子又替他擦去,“听陈婆婆说你自己吃完了半碗饭,是不是?” 男子又啊啊几声,有点得意的样子,周县令欣慰地赞扬了他几句,转眼又严肃道:“可是你还擅自跑出去了几次。” 男子有点恼怒地瞪了陈婆婆一眼,撇嘴不语。周县令苦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男子眼睛唰地一下发亮,他急忙抢过布袋子打开,欣喜地掏出里面的各色糖块往嘴里塞。 “慢点……”周县令温柔说道,没了之前的肃然。 萧萧和小包子看着震惊,这个处心积虑谋了县令职位,狠心要将所有知情的人谋害的人,竟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周县令示意了一下陈婆婆,陈婆婆赶紧上前哄着男子进房间吃糖。周县令起身,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了沧桑与坚定。他扭头对小包子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要七叶祥草做什么了吧。” 小包子点头,说道:“难怪你要收集那么多珍稀的草药……” “嗯?”萧萧不明白,她拉了拉小包子的袖子。 小包子解释道:“七叶祥草除了可以延年益寿外,还能开窍,不过几率是极低的……” 他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晦涩难懂的意味。他回答的时候有点魂不守舍。 萧萧了然,重新开始审视周县令。原来残酷的人不是无情,而是将情都倾泻在了一个地方,不能再多出一滴灌溉其他荒野。 “几率是低……”周县令说着就拿起桌上的木头花把玩起来,“不过再低……都值得去试……” 他的话静静地悬浮在青瓦房中,缥缈地似海上的薄雾。 “公子……你一夜未睡?!”小童子张着惺忪的眼走进房间时愕然说道。 炉火和烛光早就灭了,房间冷得让人发抖,他家公子静静坐在那里,眸色淡然。 “想了很多……”他开口慢慢说道。 小童子摇摇头,小心地添了炉火,房间里因为那重新烧红的炭块而顿生暖和起来。他又伸出手放在火炉上,慢慢翻转。小童子候在旁边,轻轻问道:“公子,要备些早膳吗?” 他犹豫片刻,说道:“嗯,准备一碗清粥即可。” “公子,”小童子皱起眉,“你该多吃点东西。” “喔……”他笑笑,“那等会儿我多吃点。” “公子!”小童子急道,“我的意思是你多吃点其他的,哪怕吃点素菜也好!” “……”他右手食指抵住额头,似乎有点累了,“无味。” 小童子似乎预料到他家公子的回答,他不忍道:“公子……时过境迁,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他盯着炉子,思绪弥漫,像轻烟袅娜。 小童子只得先去唤小丫鬟去做早膳。那小丫鬟眉清目秀,见到小童子总是羞滴滴地低着个脑袋看自己的脚尖,亦或是不自在地搅着手指。但她做起事来是极认真的。没等小童子说完她就喏了一声,快步去厨房吩咐厨娘忙活。 小童子站在门口,没好气地说道:“玉荷这丫头是不待见我?见我总是低着头!我可没欺负过她呀!” 他看到这场景,微微出神,笑意不知不觉爬上了脸。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医老 “你们打算如何拿到七叶祥草?奇珍阁有一株,不过叫价非常高。”周县令说道。 萧萧回道:“我们自有办法,你只需躲着周勰周康的追捕即可。” “还有九王爷。”小包子忽然补充道。 萧萧瞅了瞅小包子,觉出小包子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禁莞尔。 跟着小包子出了城后两人直奔红岩山。红岩山处在笙歌城的东南方,是一座常年隐没在浓雾中的小山,若无机缘,便难以深入山中。相传上面住了位神仙级的人物,就连当今圣上亲自来拜访,都未尝能如愿。 萧萧和小包子来到山脚下,山脚下稀稀拉拉摆了几个货摊,卖着些比较少见的草药。买客倒是多,一个摊子至少都围了六七个。摊主们见到了萧萧和小包子,个个都惊讶不已,一个瘦削似猴的中年男子喊道:“萧姑娘,夜公子,你们不是刚下山么?那么快就回来啦?” 萧萧也不回避,淡淡回道:“想起一件要事,就先回来处理了。” “猴子,你的血染木年份高,别卖便宜了。”小包子在一旁带笑说道。 那个被称为猴子的中年男子赶紧收回即将要给出去的血染木,买主不乐意了,嚷着已经定好价了就不可以临时反悔,猴子无奈,只得按之前的价格卖给了买主。其他摊主哄笑起来,猴子讷讷抗议道:“笑什么?你们的眼力也没好到哪里去。给你们看,你们能看出血染木的年份?” 萧萧和小包子在一旁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言互呛,都笑了起来。进了浓雾中后小包子拉着萧萧的手给她带路,脚步也似乎为了迁就她而放缓。因为在浓雾中,萧萧和小包子都看不见对方,因此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传来的热量。萧萧不由温柔望着前方模糊的轮廓。她知道他无法发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那个九王爷……”小包子欲言又止。 “嗯?”萧萧给予适当的推动。 小包子继续说道:“你觉得他怎样?” 萧萧不见思索地回道:“很好啊。” “……好在哪里?”小包子微微皱起眉头。 萧萧笑意盈盈,回道:“很好看。” 小包子默然,不再说话,萧萧却与他十指相交,轻轻说道:“但是你比他更好看。” 小包子脚步一顿,萧萧习惯性向前倾撞到了他的胳膊,小包子顺势将她揽到怀里,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不一会儿又触电般放开萧萧,站在浓雾中凝视着萧萧。萧萧不由低下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厉害。 “你做了那个梦后,就变了很多……”小包子说着,手一点点往前摸索,但在萧萧脸前一点距离时又停住了,“可以跟我说说,那是个怎么的梦?” 萧萧抬起手慢慢与小包子的手贴合,小包子的手明显地一颤,且要回缩,萧萧握紧,说道:“我梦见大家都不认得我了,都从我身边走过……我一直追着他……可是怎么追都追不到,还跌倒了很多次……” “而你一直在我身后,看着我。” “可是……最后你也要离开了……” “你要离开了,我应该高兴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过。” “明明没有人再唠叨我了,没有人再管着我了……” 萧萧说到后面鼻子酸溜溜的,喉咙像被东西塞住了般难以通过只言片语。 小包子猛地抱住她,像抱住一件稀世珍宝,因为脆弱,所以珍贵,他说,“我在,我一直都在。” 这相拥的温暖,徐徐地开在薄雾中,绽开一个令人窒息的梦。 “你们两个!”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两人后面响起,萧萧和小包子如梦初醒,尴尬地分开。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浓雾竟然随着散开,像恭敬地让道。来者是一个拄着竹杖的耄耋老者,虽然年轻不再,但仙风道骨,别有出尘之感。萧萧和小包子问候道:“见过医老。” “我还以为你们忘了回来的路线,没想到你们是在这里卿卿我我,”医老抱怨道,但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有点高兴,“也好,增进感情是好事,你们很合适。” 萧萧和小包子都有点不自在,小包子别过头,摸摸鼻子,带着难以压抑的笑意挤出了几个字:“……我也觉得……” 萧萧脸一下子被这四个字烫着了,变得微微泛红。 医老瞅着这两人心里直乐。他初次见到萧萧和小包子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时候萧萧和小包子被埋没在雪里,奄奄一息,他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才将他们救活。初期治疗过程十分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但萧萧和小包子却像失去知觉似的不吱一声,哪怕满头冷汗,眉头拧得都要连到一块。他发现他们时小包子正紧紧抱住萧萧,萧萧以婴儿的姿势蜷缩在小包子怀里,状似亲密恋人。可是小包子醒后却与萧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主仆关系,而萧萧更是不太愿意见到小包子。如今两人能发展到这个地步,着实是不容易。只是小包子的病…… 医老想到这唏嘘不已,也暗暗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恨。 “你们回到这个时间,有什么事?”医老问道。他真希望自己能帮到这两个让他心疼的孩子。 萧萧和小包子将之前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萧萧更是直接略过了自己受刑的一段。但她知道是瞒不过医老的。她身上有不少伤口。 医老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之后特意吩咐小包子要多给萧萧上几次药,免得留下疤痕。至于七叶祥草,他直接从院子里摘了一棵塞给小包子。 “八叶?”小包子惊叹道。 医老呵呵说道:“这个功效更好,你们说的那个阳儿能开窍的几率也大点。” “医老……”萧萧感动地说不出话。 医老慈祥地看向两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萧萧和小包子,说道:“我一把老骨头,帮不了你们什么,但草药的话,还多着是。”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爱情 在一片白雪中,幕府门前却干爽整洁,几个奴仆在拿着大扫帚清扫着徐徐落下的薄薄的雪花。一辆马车慢慢在门口停下,看到马车上的云纹标志,那几个奴仆停下手头的工作恭敬站着。不一会儿,从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皆锦衣华服,男的器宇轩昂,手中握着的竹简又给他添了几分书生气;而女的娇俏可爱,一身红衣鲜艳活泼,衬得她肌白如雪。 “慕白那家伙,让我们来这里,居然不出来迎接!等一下见到他非揍扁他不可!”女子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道。 与她并肩站着的男子看着她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直摇头,“也只有慕白才能受得了你这烂脾气。” “云枫哥!”女子不满地撇嘴。 这女子正是红琦。红琦抱怨着,余光瞥到门前,忽然嘿嘿笑起来,她扭过头冲正在下阶梯的慕白喊道:“慕小侯爷,你可让我好等啊!” 慕白身子趔趄了一下,险些摔下阶梯,他干笑着闪到云枫身后,歪出个脑袋说道:“红琦,刚刚有事耽误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有事?让我猜猜是什么事?莫不是你那些小情人同时找上门了?”红琦手拄着下巴假装思索道,语气却是满满的讥讽。 慕白正色道:“红琦,你这是哪里话?我心里只有你。” 红琦闻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翻白眼道:“少来恶心我!风花雪月慕侯白,惹是生非夏侯轩,你的臭名都传到蜀地了!” 慕白笑起来,意味不明,也没有争辩。红琦最不爽他这种笑,还是冲着她。 云枫在一旁看着也是无奈,忽然幕府又走出一个人。红琦等人抬头,就见到一个浓妆艳抹,斜插芍药于浓密鬓发间,只着单薄衣裳外加一件花缎为面,里镶紫貂皮的对襟罩衫披风的美貌女子朝他们缓缓走来,风姿绰约。 红琦蹙起眉头,指着美貌女子没好气地问慕白:“她是谁?” “我?”没等慕白回答,美貌女子就咯咯笑起来,先是打量了红琦,“你就是红琦吧?果然凶悍。” “你再给我说一遍?!谁凶悍了?!”红琦叉起腰瞪着美貌女子,一副要将她活剥的样子。 云枫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就她这架势……真对得上凶悍这“美称”。 美貌女子嗤笑道:“不凶悍,慕公子又何必躲在云枫身后?” “他是做错事心虚!慕小侯爷,你说是不是?!”红琦转向慕白恶狠狠地问道。 慕白咽了一口口水,言不由衷地说道:“是……” 红琦得意地看向美貌女子。 不料美貌女子边笑边摇头,目光里隐隐有些光彩,“慕公子,没想到你的软肋是这样一个女子。” “什么软肋?”红琦只觉得自己被这个女子闹得慌,而且女子貌似和慕白很熟络,这更让她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慕白这时将美貌女子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美貌女子笑意渐深,回了一句后慕白竟也笑起来。红琦怔怔看着他们,虽然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是她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低落了很多。 云枫叹口气,低语道:“应该只是朋友,你不要多想。” “云枫哥,”红琦忽然正色道,“他的事我才懒得去想。” “胡说,你明明就喜欢……” “我不喜欢!”红琦冷冷道。 红琦说这句话的音量很大,美貌女子和慕白都听到了,尤其是慕白,有点愕然地看向红琦。 薄薄的,带着点粉嫩的雪花落着,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各有各的情绪。 “什么不喜欢?” 慕白问道。 他站在她对面,脸上没了平时的嬉闹之意,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 红琦张合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云枫出来打圆场,说道:“慕白,你不是有事找我们吗?我们先进去吧。至于这位姑娘……” “云儿,段云儿,”美貌女子说道,“既然你们有事,那慕公子,我改日再来叨扰了。” “好,我叫人送你。”慕白招呼其中一个扫地的奴仆去牵来一辆马车,段云儿也不客气,由慕白搀扶着上了马车。两人没注意到红琦一直在默默盯着段云儿搭在慕白手心上的玉手。她低头看了自己的,上面几乎都是难看厚实的茧子。她将手背在了身后。 送走段云儿,三人来到大堂坐下,堂中设有一个圆形坑,里面烧着干柴,坑上架了一个小炉子,里面滚着乳白色的浓汤。 “在这里煮汤?”云枫问道。他上回带着红琦来拜访幕府时大堂还没有这堆东西。 慕白下意识地看了看红琦,有点得意地卖关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拍了拍手,就有一个奴仆拿着三张柔软的棉花垫子放在圆坑周围,一个奴仆端来三副碗筷,两个送来各种酱料,三个各端着一大碗食材放在垫子旁边。慕白请云枫和红琦入座后自己先拿起筷子夹碗里的肉片搁进浓汤里烫。云枫看着新奇,也烫了一片入口,汤的鲜美和肉的滚烫嫩滑融合在一起,妙不可言。他叹道:“真是味美。” 红琦也试了一下,虽然觉得很美味,但还是嘴硬说道:“还可以。” 云枫一边涮一边毫不客气地拆穿,“她面上说还可以,心里却是喜欢的。” 红琦手一抖,筷子都差点掉进汤底里,她没好气地说道:“不喜欢!” 慕白不由有点失笑:“柴火下铺了层厚厚的干禾草,里面埋了一些地瓜,等会儿你可以拿来吃。” 红琦撇撇嘴,“不喜欢!” “嗯?”慕白不解道,“你不是最爱吃……” “我才不爱吃!你别想装作很懂我的样子!”红琦说完就闷头涮肉。慕白呆呆看着红琦,最后忍俊不禁,涮了一片白嫩的鸡肉沾酱料放在红琦碗里。 “好好好,我不懂你,不知道你吃不得辣冬天喜欢吃烤地瓜喜欢吃烫口的东西喜欢尝各种酱料……” 云枫先是闷声笑起来,红琦脸色半红半青,端着那鸡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羞恼不已,心里……却暖暖地钻出了一朵奇异的花朵…… 也许……这朵花的名字……叫爱情。 ...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幻境 萧萧跟着医老来到药田,因为里面种植了很多世间罕有的药草,药田上方竟微微泛着淡绿色的荧光,看起来极其美丽。萧萧问道:“医老,找我不知有何事?” 医老抚摸着自己那长长的胡须,面色凝重地说道:“看到这片药田了吗?世间的天材地宝几乎都在这里了……” “嗯,这也是您的毕生心血。” “……可是救不了夜儿。” 夜儿即是小包子,医老觉得小包子这名字太过浅白,便给小包子另取了一个名字夜祁。小包子当时反应很大,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出于医老的一番心意,就勉强接受了。这名字之后认识了猴子等人后就传开了,倒没有多少人知道小包子原来的名字。 萧萧沉默下来。 医老问道:“找到办法了吗?” 萧萧点头,“找到了……” “……”医老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还打算继续下去?” “已经开始了,”萧萧说道,“就不能草草结束,他该偿还的,还是得偿还。” “你太固执了……”医老微微皱起眉头,“因果轮回,你在报复他的同时,不知道该欠下多大的债。” “那些债,等我来世再偿还吧。只希望来世……不要再遇到小包子。” 萧萧淡淡说着,话语里听不出什么语气,但那些话却似被药田的荧绿所浸染,带上了如水的薄凉。 医老知道自己是劝阻不了萧萧,叹口气后说道:“你刚刚给了他希望。” “……”萧萧眸色渐渐温柔下来,她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一字一字说道:“最痛的不是在种子时期就腐烂,而是给它阳光水分滋养后再掐断它的嫩芽啊。” 回到笙歌城,萧萧和小包子却获悉周县令被周勰和周康捉获,关押在了大牢里。两人只能等到晚上,悄悄潜入牢里寻找周县令。他们找到周县令时他正对着发霉的灰墙发呆,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萧萧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包子就默默待在她旁边。 周县令面色凄然,反复说着萧萧和小包子听不懂的方言。 小包子觉得古怪,正要上前,萧萧就轻轻挡住他,并指了指灰墙。小包子看过去,只见灰墙上的一块黄色污渍忽然变淡,渐渐地竟然像水一样沸腾起来。他意识到什么,护住了萧萧。 那污渍最后从墙上流出来,慢慢塑成一个在打坐的小人。小人面色安详,一心打坐,似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可是从他底下却慢慢渗出浓重的,张牙舞爪的黑影。黑影狞笑着拢住周县令,周县令也不反抗,仍然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萧萧小拇指微动,小包子会意,拔剑挥向小人,小人忽然睁眼,微笑着看向萧萧和小包子。萧萧和小包子只觉得心一紧,脚底下竟然也流出那些可憎的黑影。小包子果断地反剑刺破围绕在萧萧身边的黑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小人额头上居然开出了一只血红色的眼睛,一道暗光呼啸而出,萧萧脑袋一片空白,可是身子却下意识地挡在了小包子面前,被暗光击中的那一刹那,很多记忆流转,她在走马观花,却难过无比。 她好像看见小包子惊慌失措,害怕心痛的表情了,也好像听到他愤怒的撕喊和什么破裂的声音,她想伸出手安抚小包子,像他小时候一样揽他在怀里,可是手那么的沉重,她抬不起来。 萧萧慢慢闭上眼,世界便忽然寂静了。只有黑影,在涌动,像在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 她走向黑影,黑影咧嘴笑着,一口将她吃掉。 很长的一个梦。 那是水草摇曳的湖底,柔软的泥沙在脚底下流动。 一个男子在她面前沉睡,面色安详。她静静端详,不清楚划过脸颊的是湖水还是自己的眼泪。良久,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男子的面庞,可是却又停滞下来。 她怔怔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鼻子酸涩无比。 “很久之前……你就是这样的……” 她轻轻呓语,魔怔般抱住了男子。 再也不愿放手。 他飘逸黑长的头发,他漠视一切却独独对她温柔的双眼,他薄凉的双唇……都随着水流的轨迹流入她干涸的心田。死去的记忆忽然鲜活了。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漫天的大雪,她屈辱地跪在悬崖边,跪在他面前,让他放过小包子。他却冷漠地举起手中的承天剑,无情地向她挥去。 风雪漫漫,迷了她的眼睛。 他的身影,也渐渐地淡去,模糊去,化成浅灰色的背景。 她本来连他的模样都记得不太清了。 现在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安详宁静的表情,沉睡。 她忍不住想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细细勾画他的轮廓,将他深深地烙进自己的脑海。 她期盼他睁开眼看她,又害怕看到他那薄凉的眼睛。 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了……这样就好了…… 她在心里念叨着,手心越发得滚烫。 忽然从远方传来模糊的声音,一声一声,让她心神恍惚。 她放开男子,眺望着远方。 良久,她苦笑着摇头,只觉头皮发麻。 她竟然轻易地相信了一个幻境。 “出来吧。” 沉睡的男子忽然裂成两半,一个笑嘻嘻的小人儿从里面走出来。 她唇瓣微张,未说话泪珠就滚出来与湖水交融。 “虽然知道……可是破灭的那刻……还是会难过啊。” ...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秋秋 “执念最深的,是你啊。” 地上破碎的小人儿笑嘻嘻地说道。 小包子木然地抱着萧萧。 她在流泪啊。 她看上去那么幸福又悲伤。 他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她在为谁又喜又悲。 “萧萧……萧萧……”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声声呼唤。 “执念最深的,是你啊。” 小人儿的话回旋在空中,编织成了盛大的梦魇。 黑影蠢蠢欲动。 “阳儿!停下来!” 角落的那团黑影忽然惊恐地往四周退散,周县令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痛心地喊道。 小人儿瞥了周县令一眼,嘿嘿笑道:“不行啊,不行啊,一旦被罪恶吞噬,一切都来不及停下了。” “为什么…”周县令捡起破碎的小人儿,苦涩地说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秋秋死了啊!”小人儿嬉皮笑脸地重复道,“死了啊!” 这句话让周县令如同置身刺骨的冰水中,心头颤动。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久到他都有隔世之感。 九年前,在外驻守边塞的阿爸带回一个拳头都尚未舒展开的粉嫩嫩的小婴儿。他和阿弟趴在窗前,看着阿爸满脸疼爱地将那个小婴儿小心翼翼地交给奶娘。阿弟在那一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阿爸在阿弟三岁时就被派去守卫疆土,反击奴人,六年里,阿弟每天都执拗地站在门口,等着阿爸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回来,然后哈哈大笑地将他抱起。现在阿爸是回来了,却将他有限的宠爱尽数给了那个小婴儿。 他和阿弟每天晚上经过阿妈的房间,都能听到阿妈低低的抽泣声。阿弟有时会呆呆望着那个小婴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小婴儿倒也是奇怪,动辄就哭,可是见着了阿弟却会笑起来,动着小胳膊小腿,很高兴的样子。阿弟有时会抱起小婴儿逗逗她,但更多时候会沉默地站在一旁凝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婴儿跟着他们匍匐度过岁月。她是很可爱的,总爱牵着阿弟的衣角踉踉跄跄地走,阿弟不得不留意着背后的她,免得她又摔着鼻青脸肿,一边哭还一边将鼻涕撸在他干净的衣服上。 “秋秋你回去,别跟着我。”阿弟每天都说着这样的话,身子却是微微弯下了,大手轻轻扶住趔趄的秋秋,那个精雕细琢粉嫩嫩的小娃娃。 每逢这时他就笑阿弟,阿弟有点懊恼,要松开手,可瞥了将脸贴在他手掌上的秋秋一眼,就没能下狠心。 “秋秋,不要偷吃,饭还烫。” “秋秋,走路的时候不要东看看西看看,等等又要摔跤了。” “秋秋,张口,吃了这个才能好……不苦,它是甜的,不信我先吃给你看。” “秋秋……” “秋秋……”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阿弟接受了这个新成员。秋秋越长越大,却还是爱黏着阿弟,跟阿弟叽叽喳喳说一堆话。 “要跟阿哥……”秋秋老是咿呀说道,“一起……” “要跟阿哥……一直在一起……” 秋秋的这句话之后却成了消遣不去的魔咒,逼得他和阿弟发疯。 那是夏天的凉夜,他和阿弟眼睁睁看着秋秋被一把退进湖中。 扑通。 扑通。 扑通。 最后再也没了声响。 湖面平复如初,被惊扰的鱼又慢慢游了回来。 白荷在月光下开得无比灿烂。空气中,暗香流动。 他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哭喊出来,旁边的阿弟木讷抓着他的手,他都觉得阿弟快要将他的手连着骨头握碎。 良久,等行凶的人从容不迫地离开,他才跳进湖中发疯似的找寻着秋秋。夜凉如浸,他觉得水都刺进了身子里,骨子里。 他本该在秋秋被推入湖的那一刻就救援的,可是推秋秋下去的,是那个面带寒霜,眼睛浮肿的阿妈啊。 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的体力都透支了,但他还在不停地游动沉浮。 回头望岸上看去,他怔住,甚至呼吸都要被莫名窜上来的寒气冻住。 他的阿弟,站在岸边,诡异地笑着。 “阿弟?!” 阿弟置若罔闻,只是笑着。月光在他的面上,流动如泪。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巫偶 萧萧手指微微动了动。碰到什么东西后她慢慢睁开眼,朦胧中看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只手节骨分明,修长有力,大概是常做粗活的缘故,表面有点粗糙。 “小包子?”她轻轻唤道。 那只手轻轻颤动起来,随后她感觉自己被抱紧,有点喘不过气。 “小包子……” “别说话。” 小包子忽然开口说道。 萧萧想抬起头看看他的表情,不料被小包子按住脑袋,她一怔,隔着小包子的胸膛,她听到小包子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让她安心,又让她莫名心悸。 余光瞟到周县令手中破碎的小人儿,见那残缺的脸依旧存着笑意,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看到他了。”小包子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嘶哑。 萧萧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良久,她推开小包子,说道:“对,我见到他了……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我知道你忘记不了他……”小包子目光深邃,晦涩难懂,“哪怕他给你带来那么多伤害……就算是恨,你还是记得他的……” 萧萧摇摇头,下意识地要说点反驳的话,但又觉得这些话太过苍白无力,自己都难以相信,便不再说什么,就望着小包子,“现在先不说这个,解决周县令的事比较要紧。” 小包子又气又无奈地将头偏向一边,眉头紧锁,似在怄气,但他很快就跟自己妥协了,扶着萧萧起身。周县令就站在两人面前,他的脚下不断冒着黑色的气泡,啪啪的爆着。 “阿弟……”周县令喃喃说道。 两人相顾无言,周县令表情痛苦,不知道陷入了怎样的幻境。 牢门外响起脚步声,很快周勰周康就带着衙役们来到牢房里。叶珏也摇着扇子跟来了,他进牢房后目光就没有从萧萧身上挪过。小包子冷哼一声,拉萧萧在他身后。 叶珏不介意地转移目光,看向了周县令和他手中破碎的小人儿。他笑道:“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你那么久,原来你是跑来这里捣乱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望向叶珏。叶珏大步一跨,从周县令手中拿过小人儿,小人儿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地上涌动的黑影也慢慢沉寂在地里。 “这是什么?”周勰问道,心里有些发毛。 那些黑影太过压抑了,他一进这牢房,以往的悲伤与痛苦就像不受遏制一般喷涌而出。 叶珏收起了小人儿,说道:“你还没资格问我问题。” 周勰怔住,说道:“九王爷,小官只是好奇……” 一旁的周康暗中扯了扯周勰的衣袖,周勰便没再说下去。 原本站着的周县令一离开小人儿就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萧萧走过去扶起他,轻轻安慰,“都过去了。” 周县令虚弱地点点头,面色异常苍白。 “元昭六年,驻塞大将军许毅府上忽然失火,许毅与他夫人不幸葬身火海,其二子下落不明。” 叶珏说道,悠悠打量着周县令。 周县令全身颤抖起来,萧萧皱起眉头,有些愕然。 “没想到你就是许毅的儿子……”她低声说道。 周县令闻言更加震惊地看向萧萧,一时间忘记了刚刚经历的噩梦。 “你认识我的父亲?” “自然是认识的……许毅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战神般的存在,谁人不识?”萧萧说了第一句后肃然恭敬地说道。 “哈,战神……”周县令带着绝望苦笑道,“下了战场,去了铠甲,他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你我……又有谁不是凡夫俗子呢?”萧萧沉默了一下后反问道,“都有着三情六欲,都渴望挣脱无形的枷锁去……追求自己的所爱。你的父亲……也许并不喜欢门当户对顺理成章的婚姻……你也不能强求他爱上你的母亲……” 周县令怔怔看着萧萧,萧萧却不再说下去。 她想起叶珏也在场。 叶珏摇扇笑笑,挥手让周勰周康携着衙役们下去。周勰和周康对着萧萧和小包子深深作揖后退下去,孟三掺在衙役里,走前看了萧萧一眼。 萧萧注意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看向他,孟三却微微低头,随着大伙走了。 “回去吧,在这里不方便。而且我们拿到药了。”小包子开口说道。 “什么不方便,是因为有我这个外人?”叶珏问道。 小包子毫不忌讳地点点头,“的确。” 叶珏嗤笑道:“一个仆人,张狂如此,真不知道你的主人是何等身份。” 萧萧回道:“我只是个平民老百姓,小包子生性如此,还请九王爷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说得很口不对心啊,”叶珏摇摇头,“你们两人,真是相似。果然是物似主人形。” 萧萧听出叶珏的嘲讽之意,她冷冷说道:“若小包子在你眼中只是物,那你在我眼中也只不过是一只蚍蜉。” “放肆!”叶珏收起扇子,厉声斥道。 萧萧扶起周县令,将他交给小包子,而后对叶珏轻笑道:“九王爷,我知道你是不介意的,之前的帮忙,多谢了。” 叶珏像被萧萧看穿底细般恼羞成怒,萧萧笑笑,跟着小包子离开。叶珏犹豫一下,而后跟上萧萧在她耳边低语道:“以后遇到那些巫偶,先破了它们额上的眼。” 萧萧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叶珏停下来,目送三人离开,最后他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拿出那个破碎的小人儿端量。 最后,他笑起来,身子慢慢消失在黑影中。 “可惜碎了,不然就可以窥见她的秘密了。” ... 正文 第三十章 故事 “我倒是没想到……许毅竟以这样凄惨的结局收尾……” 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萧萧轻叹一口气,水雾就颤颤巍巍地往四周散去。 小包子看着她,心里想了很多,真要说出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萧,你还记得你去边塞金叶古城的那次吗?” “大致记得,”萧萧似在回想,她觉得自己最近记性确实不是很好了,“当时我,你和许毅三人因为一桩生意去了那里。那里很是古怪,我觉得不妥,就跟你提前回皇城了。” 小包子点点头,手指轻轻叩在桌上,“许毅留在了那里……” 萧萧怔住,“对……当时怎么劝他,他都执意要留在那里见接头人。” “你知道接头人是谁吗?” “谁?” 小包子叹口气,说道:“是洛璃。” “洛璃?!”萧萧震惊地失声道,“怎么可能是她?” “那桩生意涉及到她家族的兴亡,她不得不亲自处理。” “家族?”萧萧揉了揉额头,显然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信息,“是不是搞错了,洛璃只是我帮下琉璃教的教主,她的背景我是最清楚的。” 小包子摇摇头,“是你用人不疑,反而看不清里面的详情。就像你觉得我是弃儿,但……” 小包子忽然住了嘴。 萧萧慢慢睁大了眼睛,“但什么?但是你不是?你……想起来了?你以前的一切?” “没想起来,但我始终相信……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萧萧噗嗤一声,险些被他气死,“吓我一跳。” “你不希望我想起来?”小包子笑道,手心却是有点紧张得出汗。 萧萧点头,直直看着小包子,“那样你就会离开我了。” 小包子得到回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虽然心里还是免不了要先苦涩一番。 “不会的……就像许毅离不开洛璃一样,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想起过去的事情。” 小包子正色道:“许毅洛璃的一些事我瞒了你,现在你若是想听,我可以讲。” 萧萧却意外地摇头,说道:“往事已作古,许毅洛璃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洛璃到底什么身份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记得,我有个教主,她叫洛璃,很体贴温柔就是了。” “了解她的势力对你有莫大的好处,你确定不听?” “涉及到故人的……用之不义。小包子,很多年后我们也会西去,会被世人遗忘……我们的故事,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小包子深深看着萧萧,在心里慢慢说道, “何其幸哉,能成为你故事的一部分。” ----------------------------------------- 许毅是萧萧的好友,小包子作为萧萧的侍卫,一直都对许毅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比如许毅和萧萧喝酒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包子冷冰冰的眼神就让他瞬间酒醒,赶紧护住了自己的手免得被当做猪蹄剁掉…… 又比如萧萧惹了伤寒他去看望,小包子拦着他就许他站在窗外遥遥看一眼…… 总之小包子不喜欢许毅与萧萧独处。许毅也不喜欢他在和萧萧把酒言欢时冷不丁看到那张冰块脸。两人相看生厌,愈看彼此就愈不痛快。 直到秦无香出现,许毅默不作声站在了小包子这边,认为秦无香心怀鬼胎不值得萧萧托付终身后,小包子便与许毅冰释前嫌,结为好友,把酒临风。 许毅和洛璃的相遇,也是通过他。 他以为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会厮守到老,不料世事难料,洛璃死于家族纷争,只给许毅留下了一个女儿。他无法忘记那天的许毅,像一头狂暴又绝望地野兽,雕塑般驻守着再也不会睁开眼的洛璃。所以他可以想象,当他从边塞回来,知道他与洛璃的孩子死了的失态。 那场火灾,根本就是他内心的怒火。 小包子事后有时会出神,不由想到许毅和洛璃,但他觉得萧萧说的是对的,故事是许毅和洛璃的,与他无关,他需要做的,只是铺陈好自己的故事。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逸雪 萧萧和小包子通过棋局再次回到客栈后将叶寒吓了一跳。 萧萧笑着拍拍叶寒的肩膀:“怎么了,几日不见,不该是这种反应啊。” 叶寒惊愕地看看萧萧,再看看小包子,迷惘说道:“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只看到一道金光……” 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道:“扭乾坤?” 萧萧笑意盈盈:“不愧是碧海阁主。” 叶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瞅了瞅萧萧和小包子,没再继续发问,而是说道:“我当你们俩失踪了还准备去报案呢,既然回来了,我们下去喝一杯,你们估计也饿了吧?” 小包子多看了叶寒一眼:倒也是有心思玲珑的时候。 萧萧点点头,换上不起眼的棉衣后拉着小包子跟着叶寒下了去。 叶寒一边走一边回头取笑这看似亲密很多的两人,“看到你们,我就觉得,寒冬不久,春天就要来了。” 萧萧和小包子有些尴尬,萧萧松了手,小包子又重新握住,说道:“冬去春来,季节本来就是要更迭向前的。” “哈哈,不错不错,就冲这句,我等会儿就该敬你一杯。” 叶寒爽朗笑道。 三人找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点了菜后谈起了近期的一些事。 萧萧和小包子本就没打算瞒叶寒扭乾坤这事,叶寒问了一些相关的,萧萧也就一一答了。 叶寒心里有自己的考量。他是聪明人,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这点让萧萧十分欣赏。 “你这几天就一直待在客栈?”小包子问道。 叶寒笑笑:“自然不是,我闲不住,这几天就到处逛了逛。” 小包子冷哼一声,压低声说道:“你这个采花大盗,倒是行得光明磊落。” 叶寒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这几日雪大,路上行人少,那些衙役拿钱吃饭,谁是真愿意在这天气找嫌犯?干着急的,也只是玉环主人罢了。” “不错,”小包子还是摇摇头,“纵使如此,你还是不应四处走动。” 萧萧在一旁说道:“小包子是在担心你。” 小包子再次哼一声,“谁担心他了?我只是怕他给我们添麻烦。” 萧萧和叶寒皆是失笑。叶寒目光深深,不经意间,却是常看着小包子。 因为天冷,也没多少人来客栈吃饭,掌柜的坐在柜台间打着瞌睡。 三人一边吃一边聊,倒也是愉快。门外忽然响起声音,小包子抬眼,只看到一袭红衣飘忽到自己面前。他咽下口中的饭菜,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红衣女子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萧萧。 萧萧停下碗筷,问道:“你是?” 红衣女子笑着在叶寒旁边坐下,叶寒尴尬地说道:“这是……额……我师妹慕容逸雪……” 红衣女子说道:“嗯嗯,我刚好路过这个村子,没想到那么巧遇到了叶师兄,之后就常常来找他吃饭了。” “这样啊,”萧萧叫醒昏昏欲睡的小二要多一对碗筷,小二本来要抱怨,见到红衣女子后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生龙活虎,二话不说就去取了来。萧萧吐吐舌头,小包子忍笑暗中掐了掐她的手。 “慕容逸雪……”萧萧念了一遍后叹道,“好名!好名!我是萧萧,吹箫的萧,我旁边的……” 萧萧眨眼笑道:“见你一进来就一直看着他,你该认识他的,我就不介绍了。” 慕容逸雪有点窘迫地挪开视线,尴尬说道:“初次见面而已,并不认识的……只是看着……很是面熟罢了。” 萧萧本来还要再捉弄一下慕容逸雪,小包子就开口说道:“叫我小包子即可。” 慕容逸雪怔怔看着他,清丽的双瞳里流光四溢。小包子与她对视,不知为何,见她有些失落,心里头竟是意外的难受。 叶寒见状赶紧打圆场,夹了一块烧鸡放慕容逸雪碗里,“先不说客套话,赶紧吃吧,等会凉了可就吃不下了。” 慕容逸雪乖乖地点头,甜甜笑道:“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啦,我是很爱吃的。” 慕容逸雪的确是爱吃,吃起来眼疾手快,旁若无人,筷若生风。不一会儿,桌子上的菜大多都见了底。小包子愕然看着他,筷子还卡在指尖没动过。叶寒早就知道这小师妹的贪吃,除了摇头就是跟慕容逸雪抢剩下的。 萧萧微微往里坐了点,默默望着一直望着慕容逸雪,甚至不知道自己嘴角涌上了笑意的小包子,眼神复杂。她喝下一口酒,脑袋有点昏昏然。 ...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笛歌酒馆 雪夜是静谧的,空中只挂着一轮清冷的月亮,晕着淡薄的乳白色光辉。 萧萧独自坐在窗架上,望着外面的景致,有些出神。 她记得他是极怕冷的。到了冬天,他就会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还要围着个火炉,不轻易挪开半步。她取笑他的孱弱,变着法子折腾他离开炉子,他也不恼,就随着她闹。 “哎,你可真是怪人。既不巴结讨好我,又不谩骂痛斥我,你来我这里,不会就为了找个炉子暖身吧?” 她曾不解地问道。 他勾起嘴角,轻轻搂她入怀,附耳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找你暖身罢了。” 他话不多,只言片语,却让她面红耳赤,不得不落荒而逃。 萧萧想到这里,不由轻笑出声。之前所受过的伤害,似乎在一瞬间得到极短暂的愈合。 “在想什么?” 房间内一个黑影喃喃问道。 萧萧微微扭头,看向黑影,笑道:“我在想过去一些事情。”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黑影说道。 萧萧先是皱眉不语,然后就坦然道:“的确,想的都是一些开心的事情。” “那你一定是想到了他。” “嗯?” “你只有在想他的时候,才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黑影如实说道,“……你还爱着他。” 萧萧陷入沉默。良久,她扭过头看月亮,慢慢说道:“我觉得孤独。在那么寂寞的雪夜觉得孤独,也许只是被气氛感染……但在一群人中间觉得孤独,那是真的寂寞了。” “……”黑影似有所悟,“你刚刚,没说几句话。” 萧萧黯然说道:“他们在一起很融洽,而我像个突然插入的陌生人,无所适从……我忽然很失落,不知为何,但薄如蝉翼的难过总会轻轻触动心脏,引起酥酥麻麻的不自在。” “我是看着小包子长大的,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像是我最亲的人,又像是我该疏远的人。” 黑影有点怅然地说道:“在小包子心中,你的分量一直是最重的。” 萧萧轻轻笑着,眸子被清冷的月光浸染,“不说这些了,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嗯,已经向荷姑娘传达了你的安排。” “荷笛有说什么吗?”萧萧深谙这荷笛的性子。 黑影犹豫且尴尬地说道:“她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帮你做事。” 萧萧没生气,反而觉得好笑,“这个荷笛……也罢,既然是最后一次,那我可要物尽其用了。” …… 年末将至,不少大户人家都开始准备年货,各酒楼陆续推出新式点心来吸引顾客。其中千金难求一块糕的笛歌酒馆却没有动静,没守前些年的规矩,反倒是在酒馆外挂上了新菜肴的牌子。牌上将条件写得清清楚楚,能吃得起这菜的只能是竞价中拔得头筹者。在势力错综复杂的皇城,能如此随性行事,恐怕也就只有笛歌酒馆的掌柜荷笛了。 此时荷笛正坐在二楼的看台上,她穿得很单薄,似不怕冷。 “四十八、四十九……”她正数着外头替他们主人排队的小厮。 “你倒是听她的话。”二楼柜台里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一边飞快的打着算盘一边嘲讽荷笛。 荷笛被打断,不知自己数到了哪里,她很沮丧而有点气恼地瞪向那男子,“白绘,你弄得我都不知道数到哪了!” 白绘头也不抬就说道:“那着青褂子灰色布鞋,左脸上有一颗黑痣的该是第五十个。” 白绘至始至终都未曾抬头,却描述得丝毫不差。荷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再次专心致志地数起数来。 数完后荷笛才觉得乏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命小二搬来她最喜欢的藤椅,坐在上面一口口喝着。 外面的小厮领到号后都纷纷散去,荷笛看着他们,默然不语。 今年冬季极寒,常是下雪,街道也难得像今日那么干爽,所以不少货郎都挑着担子沿着街道叫卖。除去几个直接赶回府邸的小厮,大多的小厮会边走边看,看看是否有新奇事物。 “现在精的人多呢。”荷笛说道。 白绘停下手中的活,难得朝荷笛看了一眼。荷笛生的不漂亮,普通无奇的五官淡地跟薄雾似的,叫人看后转眼就不记得。也正是这样,才会让人真正的无法捉摸她的一举一动。 他悠悠说道:“谋存罢了,本能所驱,算不得精。” 荷笛问道:“以你所见,怎样才算精?” 白绘似笑非笑,“一分一毫,恰到好处。” “一分一毫,恰到好处……”荷笛无意识地念了一遍,心里是暗暗赞同的,但面上还是觉得换个话题不能叫他太得意为好,“你找到新的去处没?” “尚未。” 荷笛转头看向白绘,带着丝惊讶,又带着一点了然,“你提的要求太高罢。” 白绘抚摸自己手中的算盘,那是紫檀木精雕细琢的,因为常常被使用,所以细腻光亮,手感极好。白绘沉吟一下,笑道:“许是。” 荷笛叹口气,收回目光,慢慢说道:“笛歌酒馆……很快就会是一个只存在想象中的传奇了。”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诸事开 “萧萧?萧萧?” 萧萧醒来,睡眼惺忪地问道:“嗯?” 小包子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忽然他皱起眉头,说道:“发热了。” “难怪头有点沉……”萧萧勉强靠在床头。 小包子拿起枕头轻轻地放在她的身后,说道:“你先歇一歇,我去熬药。” 萧萧点头,等小包子出去后她对如同鬼魅悄然而至的黑影说道:“你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黑影说完掠窗而去。 萧萧拿起手中的铃铛,轻轻笑了起来,完全不见病态。 ----- 小包子下楼问了小二厨房的位置就拿着草药去,到厨房却看到叶寒和慕容逸雪围着炉子上的一锅粥咽口水。 他无语道:“你们在这干什么?” 叶寒刚要回话,目光扫到小包子手中的药后问道:“这药……是萧萧的?” 小包子点头,取了隔壁炉子开始生火熬药,“她有些发热。” “那等会儿这香菇粥熬好了,我给萧萧送一碗去。”慕容逸雪说道,慢慢挪近小包子。 小包子冲她一笑,“那就多谢慕容姑娘了。” “哎,你叫我逸雪就好了,”慕容逸雪脸微微泛红,“倒是你,为什么会叫小包子啊?” 小包子怔了一下,说道:“是萧萧给取的……我不记得为什么了。” 慕容逸雪有点失望,但她看着炉子上的鸡粥在咕噜咕噜滚着,心就慢慢被暖意充实了。 “我的名字,是我的竹马给我取的。”她说的时候嘴角带着笑容。 小包子心莫名触动,不由看向慕容逸雪。 随后他又盯回炉子,静静听慕容逸雪讲着话。 叶寒不知何时离开了,时候还早,厨房只有小包子和慕容逸雪两人。 慕容逸雪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遇到的趣事,小包子听着,偶尔回上几句。 这段闲碎的时光,小包子多年后回想,还宛若昔日。 ----- “公子!公子!”小厮企图拦住自家公子。 他忽然站住,厉声道:“放肆!” 小厮立刻抖着腿跪下。他从未见过公子冲他发那么大脾气。 “公子,不可……不可啊……”小厮低头涕泗横流地说道,“您的身体……” 公子默然,良久他拂袖而去,未留一字一句。 ---- “慕白你这小子,让我好找!说,这些天去哪了?”夏侯轩骑着高头大马,一边拿个酒囊子喝酒一边问旁边的慕白。 慕白瞥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的酒囊,“少喝点!” 夏侯轩摇头晃脑道:“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我才不过是啜了几口,比之古之圣贤,还相差甚远呐!” “……”慕白皱起眉头,吐槽道,“所以那些圣人都作古了。” 夏侯轩闻言拍手大笑,“慕白你这小子!这话要是让夫子听了,非扒你皮不可!” 慕白嗤之以鼻,“世人大多被无形的条条框框束缚,夫子也不能免俗。” 夏侯轩看了慕白一眼,忽然正色问道:“那你呢?” “我亦是如此。”慕白坦然道。 夏侯轩扶额,低声说道:“最近朝野不太平,你留神点,不要被牵扯进去。” 慕白玩味笑道:“你是在关心我?” 夏侯轩瞪住慕白,“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只不过是怕你出了事,那火顺着绳子烧到我这边!” 慕白大笑,“你若是真那么想,当初就不会同我捆在一根绳上了。” 夏侯轩无言以对。论嘴皮子的功力,他当真比不过风花雪月候慕白。 ---- 笛歌酒馆大门紧闭。 几个慕名而来的外来客拍着门,并不想就这么遗憾离去。 笛歌酒馆旁一个扛着担子叫卖嫩豆腐的老头子喝住他们,说道:“笛歌酒馆今日歇业,你们还是回去吧。” 那几个外来客心有不甘,其中一个蹩脚说道:“老先生,我们慕名而来,后天就要回去,不能吃到传说中的美味,实在是不甘心。” 老头子摇头:“就算开业,你们也是不轻易能吃到的。” “此话怎说?”一个女外来客好奇问道。 老头子一笑,指着自己担上的豆腐说道:“欲知详情,还请各位买几块豆腐。我这豆腐,鲜美嫩滑,口感绝佳,错过包你后悔!” 几个外来客面面相觑,那个女外来客只得掏钱买了豆腐。 老头子满意地抚着自己的胡子,笑道:“这笛歌酒馆的掌柜,可是前任的御膳房掌厨,烧得一手绝世好菜,不过架子大得很,非千金不入厨房。你们啊,进去后恐怕连茶水都喝不起!” 那几个外来客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女外来客却打量着笛歌酒馆,双眼放光,喃喃道:“笛歌酒馆……果然有趣!” 她恭敬地问老头子,“老先生,那请问笛歌酒馆什么时候才开业?” 老头子一愣,“你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过算你们走运,明天笛歌酒馆会进行新菜品竞价,价高者可以品尝荷大厨亲手做的菜。今日歇业,也是为了筹办明日的盛宴。” “原来如此,”女外来客说道,“多谢老先生告知详情。” 几个外来客走后老头子再次摸摸胡子,挑起担子从后门走进了笛歌酒馆。 ... 正文 第一章 非见 “他会来吗?”黑影一边驾车一边喃喃问道。 不想却被萧萧听到。她掀开车帘,看着四周萧条的景象,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不会。” 黑影似叹息,“他当年害惨了你,你现在却还要去见他。” 萧萧眨眨眼,调皮地笑道:“很久不见,打个照面也好。” 到了约定的地方,黑影再次惊讶,“居然是这里?” 那是郊外的一个洞窟,里面蜷了几个衣服破旧的小乞丐,他们一看见穿着光鲜的萧萧和黑影就立刻涌上来讨吃的,黑黑的小手紧紧抓住萧萧和黑影的衣角不放。但他们的表情却是渴求又胆怯的。 这种表情……萧萧再熟悉不过。 萧萧拍拍他们的脑袋,笑道:“是不是很饿?” 小乞丐们都点头应是,有个胖点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起来。 “鳞,把吃的拿出来吧。”萧萧对黑影说道。 黑影拿来几大盒糕点,里面各式各样的点心看得让人眼花缭乱,小乞丐们这会儿顾不得看萧萧他们两人的脸色,一个两个扑上去抢着往嘴里塞,嘴里塞不了就塞兜儿里,兜儿里再塞不了,就用眼珠子死瞪着,谁拿了就跟谁眼红。 也难怪,现在年末,大伙儿都忙着囤货,凡是做吃的生意都好到不行,谁还会施舍给小乞丐?加上乞丐晦气,年末是讨不了喜的,只得挨饿受冻。 “慢慢吃,”萧萧说着,看向一个不怎么吃东西的小乞丐,“你过来一下。” 小乞丐顿时成为大家的关注焦点,他怯怯地靠近萧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探看着她。萧萧一怔,目光柔和下来,摸着他脑袋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小乞丐问道。 “嗯……真聪明,”萧萧笑道,“我最喜欢聪明的小孩了。待会儿会有个哥哥过来,你帮我把一样东西给他,好不好?” 小乞丐转转眼珠子,不敢轻易接过萧萧给的木盒子。 萧萧看出他心中有疑虑,“里面不是贵重的东西。替我办好后……” 萧萧压低声音,附耳说道:“就带着你妹妹进京城,找到一家叫京片子的当铺,跟掌柜的说是我要你们去找他的。” 小乞丐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接过木盒子揣怀里。他忽然说道:“你们待会儿还在么?” 萧萧暗叹这小乞丐的聪慧:这是怕他们走后,其他小乞丐会打那木盒子的主意。 “当然会,会在暗处,躲着,直到你把木盒子交给那个哥哥。鳞,给他一盒吃的。” 黑影将最后一盒糕点给小乞丐,小乞丐接过,紧紧地搂在怀里。 萧萧意会,示意黑影和自己离开。 出了洞口,黑影不解道:“不是要跟秦无香打个照面么?难道是真要隐在暗处?秦无香武功不低,会察觉的。” 萧萧失笑,悠悠说道:“哎……我有点后悔把那小乞丐荐给陆涯那家伙了。” 黑影这会儿也懂了,不禁有点懊恼,“我应该想到你不会真见他的,不然以你的性子……” “哦?依你之言,我会怎样?” “……没怎么样……刚刚说话耽搁了些时间,帮主我们还是走快点?” 萧萧善意地笑起来,“嗯,好。” 不过还真是想看看……秦无香打开那木盒子的表情啊。 萧萧微微往后看了一眼,眸子深邃,笑意盎然。 … 萧萧回来时,小包子三人都在她房内。小包子面色阴沉,见她回来,顿时缓和不少——但他终归还是生气的。 萧萧看在眼里,也懒于解释,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 小包子皱着眉头,冷然问道:“没病,喝什么药?” 萧萧指着自己的胸口,平淡道:“有,心病。” 小包子呆站在那里,有点发愣,继而他似怒极,怒到无可奈何后又觉得莫名悲哀。 见气氛压抑,叶寒赔笑道:“既然萧萧没事,那我们就各回各房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启程?” 萧萧点头,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慕容逸雪。看了一下她又轻轻笑笑,将小包子三人弄得一头雾水后说道:“各位,我也要拾掇一下。如果没有要事,就烦请离开我房间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慕容逸雪和叶寒自然告辞回自己房间,小包子却站在原地,默然看着萧萧。 萧萧笑容越加莫名,“怎么,有话要说?” 小包子摇摇头,走了出去。 萧萧在他走后敛起笑容,她觉得嘴里残留的药液似乎比平时苦涩了不少。 但她从来都是,甘之如饴。 ... 正文 第二章 独醉 萧萧没等天亮就起了身,到小酒铺子问候徐大娘和在切菜的巧儿。铺子里还有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巧儿私底下跟她说那是梁婉儿的爹爹。 徐大娘与老梁要谈事,萧萧也不妨碍他们,自己找了个靠外的位置坐下,巧儿为她沏了一杯热茶,又端来一碟梅花糕。 “巧儿,给我来一壶温酒,坐下陪我喝一杯吧?”萧萧摇着茶杯笑道。 巧儿一边拿干布擦手一边说道“萧萧姑娘,坐下陪你是可以的,但听叶寒说你身子弱,你还是不要喝酒了。” 萧萧摇摇头,故意说道“叶寒这家伙,竟将我的事到处说!回头非说说他不可。” 巧儿闻言有点紧张道“他是很担心你的身体才会忍不住跟我说的,你莫要怪他。” 萧萧笑道“我都不知道,你和叶寒的感情已经那么好了。既然这样,那我不说就是,免得你心疼。” 巧儿明白过来萧萧是在逗自己,脸唰地就红了,她嗔道“我哪会心疼他!” 萧萧笑起来,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感觉。巧儿坐下,问道“怎么不见小包子?我记得他总是跟在你身旁的。” 萧萧笑容僵硬起来,“他他还没起。” “喔,是这样,你今天来得的确早呢,”巧儿点头,“昨天快打烊的时候小包子来过铺子,一个人在喝闷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萧萧愣住,“他一个人来喝酒?” 萧萧知道小包子不喜饮酒的,就算喝,也只是为了不扫她的兴。 巧儿关切道“嗯,喝了几壶,也没说话,放下一锭银子就走了。” 萧萧这才意识到小包子真的可能被自己伤到了,不然他不会那么肆意的花钱。 “萧萧姑娘,”巧儿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但我感觉小包子很在乎你” 萧萧尴尬地笑着,“很多人都觉得,但我不需要他的在乎。” “萧萧姑娘!”巧儿义正言辞道,“就算你不需要,小包子他需要啊!他一定很渴望被你在乎的!” 萧萧沉吟片刻,忽然认真说道“你说得不错。” 巧儿高兴道“嗯嗯,好好跟小包子聊聊,别伤了你们之间那么宝贵的感情。” 萧萧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午时便启程了巧儿,你可能要与叶寒暂别一段时间。” 巧儿啊了一声,眼里透出失落,“他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你们要继续留多几日。” “他等等该会过来跟你说的”萧萧起身,放一块碎银在桌上,“我是时候回去了。巧儿,你自己多保重。” 巧儿连忙拿起碎银塞回萧萧手中,“萧萧姑娘,你不用客气。我还要谢谢你帮了徐大哥。” 萧萧握着碎银,看着巧儿说道“我帮他也是为了我自己罢了倒是你,该想想办法。” 巧儿愕然,“萧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邻村的捕快不是好说话的主,你退了婚,便是驳了他的面子,他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巧儿大惊,萧萧拿出一个小锦囊递给她,叮嘱道“危急时就打开,或许可以帮到你。” 巧儿接过,有些感动地看向萧萧,“萧萧姑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萧萧摆摆手,“不必谢,我说过,做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巧儿不懂。萧萧没有解释,只是辞去巧儿,慢慢走回客栈。 这些事,何必懂呢? 萧萧又莫名想起那个梦。 她站在腊梅树下,寂寞孤独。曾经熟悉的人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 正文 第三章 温暖 萧萧一回来就被唤去小包子的房间。 萧萧看着小包子从瓷瓶倒出宝蓝色的药丸,然后面不改色地递给她,她蹙眉,不情不愿地接过药丸吞下去。 “水。”小包子又递过一杯温水。 萧萧咕噜咕噜喝下,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早上起那么早,去哪了?”小包子一边收拾药瓶一边问道。 萧萧答道:“去徐大娘的铺子吃了点东西。” 小包子挑眉,“吃东西在客栈便可,跑那么远做什么。” “……巧儿手巧,”萧萧说道,“客栈的吃食太过粗糙。” 小包子静默地看向萧萧。萧萧不解其意。 小包子忽然拉起萧萧的手,将她带到厨房。 “是我疏忽了。” 他让萧萧坐下,然后撸起袖子开始淘米切菜。 萧萧有点愕然,“你这是……” “给你熬粥,等等放点细姜丝,驱寒。”小包子一边说一边切着姜丝。 他的手法并不熟练,萧萧一直都是看他熬药,鲜少看见他做饭。现在看着他那专心致志的模样,萧萧有点恍惚。 等他开始熬粥时热气就开始升腾起来,扑在萧萧有点发冷的脸颊上。小包子拿干布擦干手后拉个凳子坐在萧萧身旁,说道:“昨天逸雪也在熬粥,本想给你送一碗,可你却不见了。” 萧萧点点头,“这样啊……没喝到她亲手熬的粥,的确可惜。” 她心里却有些黯然。 小包子带着笑意,轻轻握住萧萧的手,“我问了她做法,今后都可熬给你喝了。” “……” 萧萧微微一怔,不知该回他什么。 心却是随着粥一起咕噜咕噜暖起来了。 … 午时,等叶寒回来,萧萧众人就要上马车开始前往京城。 小包子和叶寒在外面赶着马,萧萧和慕容逸雪就坐在车厢内休息。萧萧药性发作后尤其嗜睡,从出发睡到第二日午时才勉强醒来,浑身打着哆嗦。 慕容逸雪抓住萧萧的手,探脉后愕然不已。 “逸雪,萧萧是不是醒了?”小包子听到动静急忙问道。 “嗯……”慕容逸雪复杂地看着萧萧,答道。 小包子将缰绳扔给叶寒就匆匆进车厢,萧萧迷糊中慢慢钻到小包子怀里,虽然都是雪。 小包子温柔又内疚地喃喃说道:“我不该出去赶马的……这一身雪粉,等等被你捂化了要冻着你……” 慕容逸雪呆坐在那里,良久才回过神给小包子拿来一件厚实的狐裘。 小包子点点头以示感谢,他小心地搂起萧萧,然后将狐裘搁在自己身上,这才让萧萧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温暖的狐裘上。 慕容逸雪压抑心疼,轻轻说道:“这样你会生病了。” 小包子摇摇头,目光一直落在又开始安然入睡的萧萧身上,“她没事就好。” “那我帮忙赶马。” 慕容逸雪走出去坐下,叶寒看看她,顿时默然。 他这些年,见过太多次,她这心如死灰的表情。他也知道,她总是会很快重新振作。 …… “……”萧萧醒来时小包子似乎睡着了。 她伸手抚摸小包子的面庞,并乐此不疲。 马车忽然停顿了一下,小包子霎时反压在萧萧身上。萧萧尴尬地想挪出来,可奈何身体还没恢复,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不自觉开始忏悔自己为什么要手贱。 正当她懊恼时,小包子嘴角慢慢上扬,萧萧睁大眼睛,低声怒道:“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小包子睁开眼笑道:“是啊,我以前就觉得……好像总有个家伙在摸我的脸……原来是真的。” 萧萧羞恼地咬住小包子的手,“你还不赶紧起来!” 小包子板正萧萧的脸,萧萧心砰砰地直跳,“你、你想干嘛!” 小包子附耳说道:“想干一件想了很久的事。” 萧萧顿时面红耳赤,双眼瞪得滚圆。 小包子却起来,笑道:“你那表情真是好笑。” ... 正文 第四章 离人馆 到了皇城,萧萧亲自挑了家客栈。她的房间,正可以看见笛歌酒馆。 笛歌酒馆正大门紧闭,安静得异常。经过的路人多指指点点,但又不敢太大声,好像生怕惹上事端。唯独一个卖豆腐的老翁,将豆腐摊摆在酒馆门旁,拿斗笠盖脸,打着盹儿。 萧萧看到这不禁哑然失笑。 她合上窗,对黑影说道:“荷笛没失手。不过好像闹大了,你去探查一下,午时给我答复。” 黑影应是,又说道:“秦无香也回皇城了。” 萧萧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黑影立刻消失不见,如同鬼魅一般。 萧萧走下楼,就见小包子在耐心地等着那个胖掌柜找钱。 胖掌柜的直嘀咕小包子的吝啬,连一个铜子都要跟他计较。萧萧觉得好笑,又拿小包子没办法。 小包子没想到萧萧那么快就下来,顿时失了将精打细算进行到底的气势,直接将零钱推给了胖掌柜。 “房间不舒服?”小包子放好钱袋走向萧萧,问道。 萧萧摇头,“我带的东西少,整理起来比较快。你若没事,就陪我去外面走走吧,我记得长华街很热闹,值得一去。” “你以前也总爱往那里跑,”小包子跟在萧萧身旁出客栈,一边走一边说,“就贪那里稀奇玩意多。” 萧萧笑道,“天下行商,唯汇长华。每去一次,我都要大开眼界,自然兴致浓厚,流连忘返。” 两人时不时聊上几句,经过笛歌酒馆时卖豆腐的老翁打了个喷嚏,他挠挠身子,继续打盹儿。 “笛歌酒馆”小包子瞥了那朴素低调的招牌一眼,怪道,“按以前的规矩,不该今日歇业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萧漫不经心说道:“不是什么东西都一成不变的。” 小包子一愣,怕勾起萧萧痛苦的回忆,便讲了些活泼的话题。萧萧听着他在耳旁絮絮叨叨,不经意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长华街离萧萧他们下住的客栈不远,两人行一些路就到了。临近午时,长华街没有晚上的热闹,但正规的铺子都拉起了门帘,做起买卖。其中比较多人的便是离人馆。 离人馆名字风雅,实际上做的买卖却不正当。萧萧一向不屑于这种场合,但今日离人馆热闹非比寻常,且不时有达官贵人出入,萧萧就不由想去一探究竟。 小包子看萧萧那神情,顿时就知道了她的心思,说道:“长华街这时候还不算热闹,不如我们去离人馆吧。” “也好。”萧萧说着半只脚就已经跨进了离人馆。 小包子失笑,跟着走了进去。离人馆外面装饰雅致精巧,里面却是奢华浮夸的做派。小包子见这里鱼龙混杂,不由快走几步,紧紧随着萧萧。 离人馆分了很多个区,每一个区都有四到五个房间,门外标着奴隶的价码,出得起便可推门而入,进行交易。这种多带有运气的成分,隔着一扇门,谁也不知道门后是什么货色。但这行规是有的,价高物优。 今儿这些达官贵人却不往门前站,而是一股脑地涌到了大厅。大厅设有一个突出地面的大平台,一个被黑丝布盖住的巨大物体赫然立于正中。萧萧顿时明白,不由冷笑:怪不得那么热闹,原来是搞到了好货色。看这阵势,里面的人儿恐怕来头不小。 小包子不知道这是在弄什么,但他揣摩着萧萧的神色,总觉得萧萧似乎异常厌恶等一下会发生的事情。他几乎没有看过萧萧露出这种表情,所以他默默留意着,留了点小心思。 “那些家伙真是奇怪啊,不去看房反而都挤来这。”他随意问道。 萧萧说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 小包子还想继续问,平台就走出了个极妖艳的女子,全场顿时沸腾,看来这女子是有一定声望的。女子示意大伙安静,然后嫣然一笑,说道:“雅某先谢各位大人的捧场,你们的莅临,让寒店蓬荜生辉。这次的货品,雅某相信,必然不会让各位大人失望。” 一个靠前的登徒浪子喊道:“雅娘,那货品,能有你撩人吗!” 场下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雅娘面色不改,反而妩媚说道:“你拍下来试试,不就知道答案了?” 这个雅娘,一句话便将气氛调高,并且将关注点再次带到那个黑丝布盖住的东西上。 小包子细想着,也猜出了那里面是什么。 他只是 小包子看了看萧萧。 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事。他遇到她时,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帮主了。 ... 正文 第五章 哄抬 萧萧在台下看着,倒真似小包子所料,想了不少以前的事情。 但毕竟是极久远的事,就算现在想起,也不会有过大的情感波动。 雅娘在万众期待中慢慢拉开黑丝布,一个泛着金色光泽的笼子赫然出现,里面蜷着一个面容绝色,带着不属于中原的异域风情的小女孩。她被悉心打扮过,可她绿如三月湖底的眼睛,却深深地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绝望。 “哎,居然还是个崽子!”一个在看台上油光满面的富商喊了一句,话里带了戏谑。 萧萧认得这个人。他是富达米行的黄掌柜,平日在皇城做生意,到救灾时就利用背后势力承下救济金,可是发去灾区的粮食却不足原本的一成,是个发难财的主儿。但他没什么文化,附庸风雅也闹出不少笑话。 对面的看台被垂下的帘布遮住,里面传出一句,“黄掌柜,你不要,待会儿可不准和我抢!” 虽然没看到脸,但萧萧从那话中的腔调就隐约想起蝶醉楼的青娘。提起皇城青楼,不可不提蝶醉楼,若提起了蝶醉楼,必然说到青娘。没人见过青娘的真面目,但她手下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被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偶尔一些不听话的,第二天到蝶醉楼,是找不着那些姑娘的牌子的。以后,恐怕也找不着。 “非狼即虎,”小包子压低声音道,“落入哪个人手中都是要遭殃。” “他们给我们表演一场狼虎相争,”萧萧笑道,“我们日后也给他们来一场火烧眉毛作为回馈吧。” 小包子自然懂萧萧的意思,“那还看吗?” “当然看,”萧萧笑道,“那么有趣,岂能不看?” “那我给你找个位坐下罢。”小包子说着直接去找了一个小厮说话,萧萧看着他将一锭金子塞进小厮的手里,小厮立刻笑逐颜开。很快小厮就哈着腰引导萧萧和小包子到了较靠前的一个空位,他压低声音说道:“小姐运气,这位置本是李大人的,他今儿有事不能来,所以才腾了一个位。” 萧萧再给了小厮一些银子,说道:“我能有这份运气,也是多亏了你。” 小厮熟练地收起银子,面上客气道:“哪里的话,小姐福星高照,哪还用托我的福!” 客套了好一会儿,小厮才慢慢走开,萧萧叹口气,说道:“以后我还是站着算了。” 小包子忍笑,握住她的手站在她旁边。萧萧抬头看着他柔和的侧脸,不禁想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不再想一些扰心的事情。可她终是没这样做。 场内竞价的很激烈,尤其是看台的,大有较劲的意思,一百两一百两的往上抬。萧萧看着这形势,心里已经有了底。 “要拍吗?”小包子弯腰低声说道。 “拍,”萧萧笑道,她站起身,“二千两。” 看台的那些富商官人从未想过普通看客区居然有人敢在这时候叫价,纷纷都朝萧萧看去。见是一个清秀女子带着一个容貌普通至极的奴仆,不免要低看。 雅娘打量了萧萧,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拍下必须买下。” “你们的规矩,”萧萧笑道,“我熟得很,不劳你赘述。” 雅娘被呛了一下,她也不恼,而是娇媚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竞价吧。这位姑娘出到了二千两,还有人继续加价吗?” 二千两在皇城不是一个大数,但也不是个小数目。以此金额买一个异国俘虏,不知是合算还是不合算。场内沉寂了一下,最后黄掌柜喊了价,再添一百两,才慢慢热闹起来。 萧萧给小包子眼神示意,小包子点头,萧萧说道:“那就再加五百两!” 看台的都纷纷看向萧萧,以为她是在玩闹。黄掌柜被压下去,更是恼羞成怒。小包子这时皱眉对萧萧大声说道:“小姐,虽然老爷家业庞大,够你挥霍,但一个俘虏,实在用不着两千六百两啊!” 萧萧回道:“这你就不懂了,看这俘虏的出身,必然低不了。两千六百两能买这样出身又花容月貌的俘虏,能不合算?况且现在养着,日后等她出落成异域美人儿,再献给” 萧萧忽然停下不往下细说,而是懊恼地瞪了小包子一眼,说道:“你险些害我说出所有好处,让其他人跟我抢了!行了行了,我心中有分寸,你也消停消停,不要仗着是爹的左臂右膀就坏我好事!” 看台的客人听萧萧一席话,不由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没往深处想,没想到将此女养大后献给皇上。当今皇上最爱美人,如果能送与众不同的美人给他 黄掌柜猛地拍大腿,立刻喊道:“那我再加五百两!” 其他看台的一些纨绔子弟根本不关心这些,但养成美人儿对他们有着新鲜的吸引力,他们叫其价来,俘虏的身价立刻飞涨。 萧萧闻言恨不得将小包子揍扁,“都赖你!现在好了吧,他们都来跟我争了!我可最多只能出到五千两!” 小包子无奈道:“小姐先别急,刚刚是我不好,可我看其他人,未必能出到五千两以上!” 这话落入其他人耳朵里,实在是刺的慌。 萧萧稍微安下心,喊道:“我出五千两!” 一个原本没叫过价的看台忽然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家公子出五千两一百两!” 众人朝那个看台看去,看台上同样被帘子遮住,看不清虚实。 萧萧眨眨眼,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就开始加价,一时之间萧萧不再是关注点。那个看台也归于沉寂,似乎乐于看其他看台的人在那里撕个鱼死网破。 “他看来有着跟我们的目的啊”小包子天生的警戒又让他下意识低声说道,“又或者在帮你。” “谁知道呢,”萧萧起身往外走,“小包子,我们该走了。” ... 正文 第六章 错给 萧萧和小包子逛了一下长华街,买了不少小东西。萧萧虽然这两年经历了些沧桑,但在有趣的玩意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抵抗力。 她兴致勃勃地挑选,小包子就站在旁边笑着看着。 忽然一个小姑娘扯了扯小包子的衣袖。小包子低头,小姑娘就拿起一支糖葫芦给他,说道:“大哥哥,你买一支糖葫芦吧。” 小包子一笑,买下然后摸摸小姑娘的脑袋,“长那么大了。” 小姑娘哎了一声,仔细看小包子,忽然她惊喜地叫道:“是包子哥哥!” “记起我了?”小包子蹲下来,轻轻拨开小姑娘的刘海,小姑娘额头光洁饱满,他便似松了口气,说道,“幸好没留下疤痕。” 小姑娘脸微微泛红:“包子哥哥,我从那之后就没有调皮捣蛋了。” 萧萧买完东西见小包子和一个小姑娘在交谈,也不想打扰。她舒展下身子,目光却被四海酒家吸引住了。 她沉默一下,还是悄然走进四海酒家。 --- “果然是你。” 萧萧坐下后缓缓开口。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萧萧。他兀自喝着热酒,看向窗外。 外面已经不落雪了,但街上行人还是很少,显得几分萧条。 “春暖后这里才是真正的热闹。”他忽然说道。 萧萧嗤笑,“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番闲情趣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白衣男子怔住,回头注视着萧萧。 “如果刚刚不是我出声,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我?” 他声音有些低沉,似乎里面藏着不少情绪。 萧萧没留意,而是托着腮似笑非笑,“怎么会,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会想见你。” 白衣男子目光深深。 她将自己两年前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 “……”他将一个木盒子扔到桌上,面无表情道,“这个你拿回去。” 萧萧笑着打开木盒子,一个精致秀气的荷包静静地躺在里面。她拿出来,说道:“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白衣男子却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良久,他深邃的眸子里竟有了无尽的沧桑。 他一字一字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 萧萧闻言大笑起来,样子竟有些疯癫。她不知道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不小心将自己所有的难过悲伤气愤责怪都倾泻了出来,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白衣男子面前。 那样脆弱易碎。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白衣男子,指尖微微颤抖。 白衣男子怔怔看着这样失态的萧萧,喉咙像被什么堵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萧萧转头看向长华街。小包子已经发现她不见了。他抬头向她这个方向看来,正正对上她悲伤绝望的目光。小包子心猛地一抽搐。 随着他的目光,白衣男子的手抚上萧萧的脸,他大脑一片空白,像跌入冰河,全身冰冷。 他在疯狂的害怕。 --- 皇城繁华,有一处却极为僻静。 那是一座姻缘庙,里面供奉着月老。 这座庙香火清冷,中心植了一棵参天大树,枝桠纵横,上面零星绑了些红布条。 萧萧走进姻缘庙,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包子。” 小包子全身一颤,他回过头,见到的却不是萧萧。 慕容逸雪一袭红衣,翩然立于雪中。与萧萧清冷固执的气质不同,她傲然,却透着温暖。 “我们一直在找你。” “萧萧也在找我?”他话里多了一丝希冀。 慕容逸雪强颜笑道:“嗯……快回去吧,你穿得这样单薄……” “你在骗我,”小包子忽然森冷道,“如果她在找我,她必然比你先找到我。” 慕容逸雪心剧痛。 他为什么这么执念,那么笃定,萧萧会先找到他? “小包子……十几年前,这里很繁华,”慕容逸雪抬眸看向大树,“这棵就是姻缘树,相传心意相通之人,无论怎么波折,都会回到这棵树下。” “你说这些做什么?”小包子不耐烦且狂躁道,“回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慕容逸雪却目不斜视说道:“现在,我们都回来了。” 小包子一怔。 原先对慕容逸雪奇异的感觉忽然从心头窜出来。 “我曾怪老天,将一切错给,不过,他现在开始偿还我了……阿祁。” 小包子猛地回身。他早就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份……原来的名字。 只是为何她……会知道? “你是谁?” 慕容逸雪恬然笑道:“阿祁,你记不起我了。也难怪,那么久不见了。” 那样温婉的笑容,仿佛是昙花一现,只绽于他眼前。 小包子脑袋剧痛,他捂住脑子,往事走马观花。 “碧海清风,阿祁,我是逸雪。” ... ... 正文 第七章 扭转 荷笛与萧萧接头后还想将萧萧臭骂一顿,不料萧萧一脸憔悴,漫不经心地听她讲事情的经过。 “绿漪,你不舒服?”她实在受不了,别扭地问了一句。 萧萧回过神,摇摇头,“没,只是受寒,你继续讲。” 荷笛叹口气,捅捅白绘,低声说道:“你跟绿漪讲罢,我看见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怎么也讲不下去了。” 白绘挑眉,“这要计入工钱。” 荷笛恨不得掐死这掉入钱眼一分一毫都要计算的家伙,她再次叹口气,心力交瘁,“行吧,你好好讲,我去熬姜汤。” 白绘这才跟萧萧说话,“按照你的计划,一切本顺利。我们在冰镇虾后一道菜加入了百岁蛇的毒液,夏侯爷舌头被冻麻痹后很难察觉出问题。” “那为何还是被发觉了?” “毒发的程度和时间出现了偏差,”提起这个白绘皱眉,这对他完美的筹划生涯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败笔,“百岁蛇剧毒无比,一旦使用其毒液,不消眨眼便可以驾鹤西去。可是夏侯爷是之后被匈奴公主的手下刺杀的。” 面对这疑点,萧萧也皱眉,“延迟毒发,这确实很罕见。我以前尚是帮主时,只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不过那个人从小就被拿去淬毒,有了抗毒性。夏侯爷……不应当有这本事。” 她忽然苦笑起来,“真是怪事,看来不回去一趟是不行了。现在这局面,大家都以为夏侯爷是被匈奴公主所杀害,而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白绘盯着萧萧,说道:“现在的确棘手,但扭乾坤太过逆天,我奉劝你三思后行。” 萧萧吃了一惊,笑道:“不过损耗一些气力罢了。” 白绘冷笑,“绿漪,我是算账的,知道什么是等价。” 萧萧摇摇头,面上笑容却是加深,“……看来当年我唯一做对的,就是将荷笛交给你。” --- 萧萧来到事件发生的那天。 荷笛执意要白绘跟来,两人商量一下,打晕两个小厮,混进了跟随夏侯爷进笛歌酒馆的队伍中。 萧萧站在夏侯爷身后,离他比较近,她忽然心中生疑,觉得他不太对劲。 但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在她思索的功夫,竞价已经开始了。 这是个露脸的机会,但凡有实力的,都会争上一把。 怪的是夏侯爷一直没有出手竞价。白绘向她打了个手势,萧萧这才注意到夏侯爷的脖颈上有一块小小的墨迹。 她看着眼熟,却丝毫想不起来。 只是觉得有些森然。 这恐怕是缘由了。 她暗想。 竞价完后笛歌酒馆给来客都提供了几道尚未推广的菜式尝鲜,来客都没料到,自然是欣喜能吃到美味佳肴。 等夏侯爷吃到冰镇虾后的酒烧鲤鱼时,白绘悄然将藏在指尖的毒针刺入夏侯爷的后颈。夏侯爷来不及哀嚎就趴了下去。萧萧见乱尖叫道:“侯爷!” 其他小厮见侯爷状态不对,吓得魂都要没了。萧萧假装害怕瘫坐在地上,白绘也惊恐万分,抖着手去探了探夏侯爷的呼吸,“候、侯爷……死了!” 此言一出其他来客都震惊,纷纷将碗筷扔掉,心有余悸又怒气冲天。 有些似乎隐约猜到,急忙扣喉让自己强行将之前吃的东西吐出来。 这时荷笛出来,冷然道:“诸位冷静,夏侯爷死因未定,希望大家不要随意猜测,毁我笛歌酒馆声誉。我已遣人去请仵作和李兆尹,事情如何,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荷笛平凡不起眼,此刻却有着巨大的气场,让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不少。 萧萧忍笑,百岁蛇毒液一入体内,便无人知晓,何来水落石出?不过也多亏白绘将剂量把握精妙,才没让毒素滞留。 恐怕这又是一桩悬案。 折腾了一番功夫,萧萧和白绘终于得以离开混乱的酒馆。 萧萧笑道:“不亏是白绘,将银针上的毒液把握得如此精准。” “这次过后,你不要再找荷笛了。”白绘说道。 萧萧问道:“你以前可是我的账房先生啊,这么快就叛变了?” 白绘干咳几下,提及往事显然有些尴尬。萧萧也不再取笑他,她忽然不安地回头,白绘问道:“看什么?” “……是错觉吗,”萧萧蹙眉,“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白绘摇头道:“我看你要休息一下了,整天精神紧绷着。” 萧萧想起那块墨迹,心里更是不安。 但没什么头绪,她也懒得跟白绘说,便随着白绘回到了原来的时间。 ... ... 正文 第八章 寻人 萧萧没记得回客栈,她先到笛歌酒馆客栈前买豆腐的老翁那里,跟他买了几块豆腐。 她低声却十分恭敬地说道:“老先生,多谢您了。” 老翁呵呵一笑,拿起斗笠掸掸上面的雪,说道:“行了,你这瓜娃子跟我客气啥,快回去吧,大伙儿都在找你呢。” “那老先生今后有何打算?”萧萧关切地问道。 老翁哎了一声,笑着说道:“能有什么打算?我这把年纪,是时候找个地方养老了。” 看出萧萧有些伤感,老翁抚着自己的胡子说道:“今后的路还很长,你这个脾性,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萧萧点头,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情绪,无比坚定地说道:“老先生,我知道了。” 老翁终于舒展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光彩,“瓜娃子,当年的一切,总会回到正轨的。” --- 叶寒出去找人没找到,就见萧萧蹲在那里跟买豆腐的老翁说话,他走过去,喊道:“萧萧!” 老翁瞥了叶寒一眼,对萧萧说道:“你去吧。” 萧萧点头,起身向叶寒走去。叶寒心里意识到萧萧与老翁的关系不普通,也不说穿,而是说道:“你怎么跑去买豆腐了?我和逸雪找不到你和小包子,都担心着。” 萧萧奇道:“小包子没回来?” “没,”叶寒更加惊奇,“他没和你在一起?他一向跟你寸步不离的。” 萧萧听出其中的味儿,白了叶寒一眼,同时心里的不安更加浓烈,“我和他去长华街走了走,后来找不到他,以为他先回来了……对了,逸雪呢?” 叶寒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我们分头找,说好在客栈会合的。” 萧萧忽然苦笑。叶寒见她神色不太对,随口问道:“你是不是跟小包子闹别扭了?” 萧萧摇摇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叶寒识趣,又说道:“逸雪是往城西方向去了,我沿途找找,你快回客栈歇息一下。” 他没说完就见萧萧已经往城西方向走去,叶寒嘀咕了几句跟上。 “叶寒,我以前曾听说碧海阁有三位公子。”萧萧忽然说道。 叶寒点头,也不觉得萧萧问这个有什么不妥。碧海阁名气在外,其中一些事被知晓,也不是不可能。 “对,除了我,还有我大哥叶珏和小弟叶祁……” 萧萧捕捉到叶寒说到叶祁时神色有些黯然,她笑道:“叶珏?我没记错的话,他可是跟当今九王爷同姓同姓。” 叶寒暗惊,他说道:“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多得是。” 萧萧笑笑,又跟他闲唠嗑了些其他的,并不再往这个话题深入。 叶寒舒了口气,他见他们走了不少路,叹道:“不知他们在哪,走那么久都没见到。” 萧萧却有了思路,她说道:“去姻缘庙。” “姻缘庙?”叶寒像想起什么,有些惊讶,“那里很早就断了香火,很少人去。你怎么想到他们在那里?” 萧萧一笑,“……以前在皇城时他最喜去那里。” 她太了解他了。当了解被漫长的岁月积累,就会变成敏锐的直觉。 ... ... 正文 第九章 麟 萧萧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最深的,却是倚在门口的娘亲。 芳华绝代,却素衣淡妆,一双明眸将远方张望。这一站,往往是小半天。 岁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韶华易逝,娘亲却没有衰老在漫长的等待中。 她不会老去。她一直都留在最好的年华里。 因为……她已经死去。 --- 看着眼前的小包子和慕容逸雪,萧萧忽然想起了这些往事。 小包子见到萧萧,一紧张,下意识地就推开了慕容逸雪。随后他又有点恼然,带着歉意看向慕容逸雪。慕容逸雪勉强笑笑,眸子里却还是有着淡淡的失落。 “……逸雪,”叶寒拉慕容逸雪到一边低声说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慕容逸雪咬唇说道:“他就是阿祁!” 叶寒皱起眉:“你怎么知道?虽然年龄相仿,但不一定……” 慕容逸雪不等他说完就坚定地说道:“我知道的,他就是阿祁,我有感觉的。” 叶寒无奈,“你这丫头,从小就固执,认定一个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这样,会伤了小包子和萧萧的感情!” 慕容逸雪张大眼睛,瞪着叶寒,有些心酸地说道:“那我跟小包子呢?” 叶寒摇头:“若小包子真的是阿祁,我怎么会说你?现在不确定,这样始终不太好。” 慕容逸雪惨笑一下,“……我知道了,我会尽早向你证明,我没有错。” 叶寒一怔,下意识喃喃说道:“要真是,你还得更伤心……” 慕容逸雪听了敏锐地反问道:“什么意思?” 叶寒摆手,看向小包子。 小包子其貌不扬,容貌与他和大哥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而且有些偏执清冷,没有多少阿祁当年的影子。 但当他用别扭的方式关心别人的时候,叶寒却猛地在他身上,看到了阿祁。 萧萧注意到叶寒投过来的目光,她笑着望着小包子,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底。 “你笑什么。”小包子难得开口问话。 萧萧说道:“你好像记起一些以前的事了。” 小包子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地问道:“你在替我高兴?” 萧萧点头。小包子气火愈盛,他终于流露恼怒的情绪,“那我也替你高兴,得以见到故人。” 萧萧愣了愣,也并不想解释,她说道:“既然人齐了,我们先回客栈休息吧。晚上你好好跟逸雪聊聊,我和叶寒……并不是有意打搅。” 小包子紧盯着萧萧,想从她面上看出一些端倪,可是他一无所获。小包子黯然神伤,还要冷冷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晚上……自会去找她!” --- 夜深人静,一个黑色的影子却在房屋上掠过。 小包子猛地睁开眼,警觉地拿起佩剑,悄无声息地跟在黑衣人后面。 从黑衣人的轻功来看,其人不简单。 黑衣人在离升客栈屋顶上停下,熟练地探查着里面的情况。随后他又慢慢查看客栈的各个窗户,似乎在寻找目标。 小包子隐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看着。 黑衣人在一个窗户停下来后小心戳出一个洞,观察良久才飞身离开。 在小包子隐匿处过去时小包子忽然飞出来拦截,趁其不意果断右掌击到他的臂膀上。黑衣人本要还击,但一瞥偷袭者,却忍痛拉开与小包子的距离,稳稳立在屋檐上。 “你是谁?”小包子冷然道,起了狐疑。 月光落在布了雪花的瓦片上,显得格外清冽。黑衣人露在外面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这样的月光中更显黑亮深邃。 两人翩然而立,却两方对峙。 “不回答?”小包子挑眉,冷笑道,“我早该想到是你,鳞。” 黑衣人看着小包子,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他的确很聪慧。明明有着如此才略,却为情所困,甘愿留在萧萧身边。 黑衣人忽然飞身离开,小包子哼一声,紧紧跟在他身后,而且越来越近。 最后黑衣人在客栈前停下来,小包子一个急刹车,有些狼狈地落在积雪上。 萧萧正坐在屋檐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而黑衣人不知何时悄然立于她的身旁。 这一笑,在朦胧的月光中,在白雪的映衬下,竟是干净透彻,直叫天地失色。 “被你发现了呢,本来是抱着一丝侥幸的。” 她晃着脚,笑着对小包子说道。 ... ... 正文 第十章 第三个人情 萧萧晃着脚,笑着对小包子说道:“被你发现了呢,本来是抱着一丝侥幸的。” 小包子仰头,目光深深:“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萧萧望进小包子的眼睛里,调高语气,“明知故问。” 小包子表情越发冷漠。 “主仆关系都不能维持了么,”小包子忽然腾空,轻轻来到萧萧面前,凝视着她说道,“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萧萧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眸,转移视线望着自己的绣花鞋,“嗯。” 小包子却大力捏起萧萧的下巴,逼得她直视自己。 “我跟随你多年,却依旧不懂你。你会很冷漠,会刻意疏离我,可当我被你伤透心的时候,你却拔掉你身上的刺,允许我靠在你身上取暖……” “可你终归是不喜欢我……现在既然要我离开了,那我们就做个约定……以后……都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不用因为愧疚而对我一再心软。我爱你,这爱是一种一厢情愿。” 萧萧震惊地看着小包子,那深褐色的瞳孔坚定而柔情,里面只倒映着她的面庞。 良久,她嗯了一声,笑看着小包子。 小包子转过身,说道:“你明日跟叶寒和逸雪说一声,我走了,有空再去碧海阁拜访他们。” “好。” 小包子抬头望了黑乎乎无法得知方向的远方,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天地茫茫,总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总会有……新的开始。 等小包子彻底没了踪影后,鳞想向萧萧汇报,他却是看到,萧萧不知何时落泪了。 如此孤寂的雪夜。 --- 离升客栈的一间包厢内,一个高鼻碧眼的异族人正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夏侯爷之死,是你策划的?你有什么证据?” 萧萧拿出一个白瓷瓶放到桌上,“这是百岁蛇的毒液,用量精准的话,可以杀人于无形。” “百岁蛇?”这异族人拿起来仔细端量,“我听父汗提过,这是剧毒之物,极为珍稀,可这不足以证明你的行动,而且这也可能只是普通的毒液。” 萧萧微微一笑,拿出白瓷瓶打开塞子,对异族人说道:“百岁蛇生于极寒之地,其毒液呈紫黑色,置久便会析出一些冰霜。” 异族人狐疑地探头看向瓶内,见真是如此,不由惊叹,“竟真有冰霜!” 萧萧拍拍手,包厢外就走进一男一女,异族人定睛一看,那两人不就是笛歌酒馆的账房先生和掌柜? 这下异族人在心里信了七八分。 萧萧示意白绘和荷笛过来坐,白绘哼一声,并不打算就坐,还是荷笛扯着他过去,他才勉强坐下。 异族人问道:“好吧,我勉强相信你。不过你为何要杀害夏侯爷,并且要告知给我?” 萧萧笑笑,“你和夏侯爷关系匪浅,所以特地告诉你一声,替你解解惑。” 异族人像被戳中心事,顿时瞪大眼睛,激动得拍桌问道:“谁跟那家伙有关系!” 萧萧不慌不忙,直盯着异族人的眼睛深深说道:“我可听说,夏侯爷年轻时曾是一名少将,击溃匈奴,最后功成名就,被圣上封为夏侯爷。” “那又如何?陈年历史,我们匈奴人不像你们中原人,瑕疵必报。”异族人尖锐地反驳道。 一旁的白绘忍不住插话:“你想说的是睚眦必报吧?要想打压我们中原人的威风,先回去学好说话吧。” 异族人又气又恼,她瞪向白绘。白绘冷哼一声,实在对这匈奴公主没半分好感。 萧萧继续对匈奴公主说道:“家国之间的纷争,确实与此事无太大瓜葛……不过,夏侯爷在塞外征战期间,遇到了谁,又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就与你有莫大的联系。” 萧萧前面的正是前几天被买豆腐老翁提点去笛歌酒馆的匈奴人,解忧公主。但见解忧公主怒目圆瞪,按捺不住拔出腰间的小刀指向萧萧,恼羞成怒道:“可恶的中原人,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匈奴秘史的!” 白绘皱眉,欲起身夺过解忧的刀,荷笛也紧张的站起来,萧萧却是淡然地拦住两人,对解忧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杀了我,还有告诉我这件事的人知道,而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不免也会跟别人嚼口舌。” “你在威胁我?!”解忧被绕得有点发晕,但脑瓜子还是清醒的。 萧萧露出请君入瓮的招牌笑:“我一介布衣,怎敢威胁解忧公主。我只是替公主分忧,愿公主仔细思量,若仍觉得杀我利大于弊,便动手罢!” 解忧气得直发抖,可经萧萧那么说,她又不得不罢休,忍怒将小刀插回刀鞘。 狡猾的中原人!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骂道。 “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萧萧用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一字一句说道:“我杀了夏侯爷,替你解恨,这是一个人情。我和我手下替你保密,这又是一个人情。你一共欠我三个人情,日后记得偿还。” 解忧竖出三根手指,忍无可忍:“杀侯爷,保密,一共两个,哪里来的三个?!” 萧萧起身拍拍她的脸,笑道:“我让夏侯爷起死回生,这就是第三个。” 解忧一脸震惊,“起死回生?这怎么可能?!更何况我希望他永世不得超生!” 萧萧目光莫测地盯着她,然后慢慢说道:“你就那么不待见你的爹?” 解忧咬牙切齿道:“我没他这个爹!当年要不是他抛弃了母亲,我和母亲怎么会过得那么悲催!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畜生!” 萧萧眨眨眼,说道:“公主,夏侯爷年轻时确实做了一些糊涂事,但他这些年遭的罪,已经够他偿还了。你就不想见见他,问问这些年他暗地里为你做的事吗?” ... ... 正文 第十一章 回春 “他不一定会活过来,”白绘皱眉说道,“下的毒液超出我们本来的预算了。” 萧萧微微一笑,“……无碍。想活下去的人,是不会死的。” 白绘复杂地看萧萧一眼。她明明才十九,却仿佛看透了世间的很多事情,做事也老成的很。 当她是绿漪时,一派天真无邪,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会遇事波澜不惊。 两人来到夏府,一个执灯笼在府前来回打转的小丫头见到萧萧他们,就立刻小碎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萧姑娘,你、你可来了!夫人在里面一直急等着呢!” 萧萧点头,进了正厅拜见夏夫人。夏夫人赶紧示意萧萧不必多礼,她急于说什么,但碍于一旁的白绘,支支吾吾半天。 萧萧见状说道:“白绘是自己人,这次行动还需要他的协助。” 夏夫人听这话马上紧紧拉住萧萧的手焦急说道:“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夫君!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夏夫人一身白衣,面色憔悴,连握住萧萧的手,都是冰冷的。 萧萧一晃神,下意识地轻轻拍着夏夫人的手安慰她,“我和白绘会尽力的。” 萧萧话音未落,一名同样穿着素衣,不过外面套了名贵貂皮的妖娆女子就走了进来,还说道:“哟!我的好姐姐啊,夫君才离世多久,你就找到相好了?” 妖娆女子停在白绘面前打量了其一眼,娇声说道:“还是个小白脸,姐姐的眼光真不错啊!” “金霞!”夏夫人沉声说道,“这是客人,不要在这摆弄是非,失了礼仪!” 来者正是夏侯爷的偏房金夫人金霞。金夫人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姐姐,你莫要贼喊捉贼,伤了你妹妹的心!” “你!”夏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怒火说道,“小鱼儿,带二夫人回厢房!” 金夫人轻蔑一笑,越发得势嚣张,竟是要一掌打到小丫头小鱼儿脸上,骂道:“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白绘一把打开她的手,金夫人吃痛,怒目圆瞪,竟有些市井泼妇之态,“你这个贱民居然敢打我?!” 她又指向夏夫人,咬牙切齿道:“好啊,姐姐,你联合相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要告诉九哥哥,让他来治你罪!我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夫人一扭一扭地出去,萧萧和白绘对视一眼,皆是隐有笑意。 夏夫人不理解两人的笑,她有些尴尬地说道:“让你们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 萧萧摆手,宽慰道:“夏夫人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同二夫人计较,我们敬佩还来不及,怎么笑话?不过夏夫人,二夫人恐怕日后会伺机报复……” 夏夫人揉揉太阳穴,显得十分疲惫,“我现在哪里理得了这些,我只希望我的夫君能活过来,其他的,怎样都无所谓。” 萧萧闻言忽然严肃下来,一字一字问夏夫人,“夏夫人,那如果……代价是一无所有呢?” 夏夫人一怔,“一无所有?” “对,没了这雄厚的家产,高高在上的位置,也可能连夏侯爷都要失去,你还要坚持救活他?” 萧萧和白绘静候夏夫人的回答。 夏夫人却义无反顾地说道:“如果这样便可以让他活过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他安好。” 斩钉截铁的话语让人连质疑的余地都没有。 萧萧在那一刻,无可否认地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 --- 白绘精神高度集中,他手中细小如针的冰刀在夏侯爷有些发僵的躯体上顺着血管游走。凡冰刀经过之处皆渗出豆大的紫红色血珠。萧萧在一旁运气镇压夏侯爷,以免他忽然激醒,让所有努力付诸流水。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白绘松一口气,收回已经发黑的冰刀。萧萧本来功力就不深,又带着病,一松下来竟是头晕目眩,不得不摸着冰床坐在地上休息。 白绘难得有点担心地看向萧萧,萧萧却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白绘恼然,转眼看向躺在冰床上的夏侯爷。 萧萧有了一些精神后说道:“夏夫人对夏侯爷真是情深义重,居然舍得用蛟龙玉佩来防腐。” “……你该不会想等夏侯爷醒后吞了这块玉佩吧……”白绘白了萧萧一眼。 萧萧一本正经:“你刚刚没听夏夫人说么,要拿她的一切换夏侯爷一命。这是我应得的报酬之一!” 白绘扶额,也只有随口一堆歪理的本事,她从头贯彻到尾。 不过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夏侯爷还是没醒,萧萧推推白绘的胳膊肘,问道:“他不会真活不过来了吧?我记得古籍上说过,这办法可以逼出毒液,化真死为假死啊?” 白绘再次扶额:“你之前不是还说想活的人死不了么!” 萧萧转口喃喃说道:“亏你说得出,他现在死得脑子都动不了了,怎么可能想着活下去……” 白绘真想将萧萧胖揍一顿。 “我在小包子面前,都不怎么会说这些俏皮话的,”萧萧忽然有些伤感地说道,“现在跟你说,你还一脸嫌弃。” 萧萧忽然瞥见夏侯爷的面部抽搐了一下,她笑起来,说道:“夏侯爷,你听够了,也该出来说给夏夫人听了。” 夏侯爷勉强睁开眼,他疑惑不已,又见自己只穿着内衣就躺在冰床上,顿时冷得瑟瑟发抖,一下子跳了出来。可这一跳,那蛟龙玉佩几乎要他摔个稀巴烂。 “这里是哪里?你们又是何人?为何、为何我只穿了内衣……” 夏夫人在外面听到自己夫君的声音,激动地竟是热泪盈眶,大步跑了进去,她在夏侯爷面前停下,坚强如她,却如同孩儿一般嚎啕大哭。 萧萧和白绘动容不已。夏侯爷被她哭得措手不及,急忙好生安慰:“你莫要哭了,看你,哭得多不好看……” “你真的活过来了……呜呜……你要吓死我……” 夏夫人有些语无伦次,但眉梢里的欢喜却是满的要漫出来。 萧萧见此景,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就是爱吧。” ... ... 正文 第十二章 原谅 虽然气氛感人,但萧萧还是走过去对夏侯爷说道:“侯爷,可否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你是?”夏侯爷莫名觉得萧萧眼熟,不知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夏夫人急忙说道:“看我高兴得……这是萧姑娘和白公子,他们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夏侯爷闻言立刻向两人行了个大礼,诚心实意说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他没料到自己毒发身亡,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不由激动万分,险些喜极而泣。 “侯爷言重了。”萧萧和白绘回礼。 夏侯爷摇头说道:“二位不知,我尚有一个心愿未了,故不能死去。不知是哪个歹人下的毒,差点让我抱憾而终!” 萧萧和白绘心里皆是十分尴尬。夏侯爷他绝不会想到,眼前这两位救命恩人就是那下毒的歹人。 萧萧不让夏侯爷继续说下去,“那侯爷,可否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夏侯爷疑惑道。 萧萧天然无公害地笑着说道:“侯爷,到时你就知道了。” --- 解忧怒气冲冲地踢开门,把里面正在喝茶的夏侯爷吓了一大跳。 “你个混蛋!我今儿非得砍了你!”解忧说着就拔出刀向夏侯爷砍去,夏侯爷勉强躲开,他怒道:“哪里来的小儿!居然在我面前放肆!” 解忧哼了一声,凶道:“放肆又怎样?那是你活该!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抛弃的人,还要屁尊重!” 夏侯爷忽然怔住。良久,他竟是老眼通红,颤巍巍说道:“你是解忧?” 解忧十分抵触地喊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夏侯爷心痛万分,他这些年一直在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而懊悔愧疚,如今得见自己的亲生女儿,本是激动,仿佛之前积压下来的所有悔恨有了可以发泄出的通道,他可以补偿自己的孩子,不想她竟是如此憎恨他。 见夏侯爷目光深深地盯着自己,解忧反感地再次挥刀。 她没意识到自己出击很慢,似有不忍,但夏侯爷根本都没躲,刀子就这么插进他的左臂膀。 血快速渗透衣服。 解忧有些后怕地松开手,结巴道:“你、你怎么都不躲……” 她作为匈奴公主,虽然一直过着游牧生活,但骨子里却有着中原人的柔弱。 夏侯爷摇摇头,对解忧说道:“是为父对不起你。” 解忧忽然莫名生气起来,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她盯着夏侯爷半天,终于说道:“阿娘去世前叫我不要怨你,可你知不知道,阿娘这些年一直想你念你,可你!可你!” 夏侯爷震惊而失落地失声问道:“你娘……去世了?” 解忧忍不住抹起眼泪,哽咽说道:“还、还不是积郁成疾……” 夏侯爷陷入深深的悲凉之中。 想他是少将时,年轻气盛,英气勃发,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解忧的母亲。她愿随他走天涯,可他却不愿被感情所拘。 也许是爱得不够深情,又也许人与人之间的错过,不只是阴差阳错。 萧萧叹口气,推门而入,对夏侯爷说道:“侯爷,你不打算告诉她这些年你做的事吗。” 夏侯爷一怔,“你……” 萧萧勾起嘴角,说道:“侯爷不必惊讶,我既然有回天之术,知道这些琐碎事,也不是不可能。” 夏侯爷心想也是如此,便叹口气,说道:“这些没什么可说的,错了便是错了,解忧……你要杀要剐,我随你处置。” 萧萧却说道:“侯爷,你不替你自己想想,也得替夏夫人着想。你这些年私底下一直打听着解忧母女的消息,征战沙场也不轻易弑杀匈奴俘虏,最后落个被奸臣陷害叛国的下场。虽然后来沉冤昭雪,但还是让圣上心生疑虑,不再重用你,只给你草草封了个侯爷。” 提起这些往事,夏侯爷有些黯然,“你莫要再说了。” 解忧没想到看上去过得很好的夏侯爷其实还有这层遭遇,她酸涩地问道:“既然你不爱阿娘,又何必做这些!” 夏侯爷目光深深,那种深邃,是岁月累积的,“解忧,你阿娘很好……我看到匈奴人,都会不由想起她。她总说,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便取名为解忧,一生无忧无虑。” 解忧听得鼻子酸溜溜的,她跺跺脚,跑了出去。 萧萧叹口气,拦住欲追过去的夏侯爷,“侯爷,你就让她一个人静静,你先处理自己的伤。” 夏侯爷默然。等他从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时他向萧萧行了个大礼,“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无以为谢,日后有用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萧萧忙拉住夏侯爷,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 ... 正文 第十三章 所谓贱人,在府一方 萧萧没想到那金夫人居然真记恨在心,将她口中的九哥哥请到了夏府给她做主。 只见她气焰嚣张,当众扭曲事实,将夏夫人好一顿数落。 夏夫人却面不改色地坐在主座上,任其辱骂。 金夫人见她这副样子就生厌,她拿起杯子泼向夏夫人,骂道:“不守妇道,还装什么清高!前天不是还联合相好欺负我来着,现在吭都不敢吭一声!” 夏夫人拿出手绢擦脸上的水渍,慢慢说道:“狗急咬人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你居然骂我是狗?”金夫人自恃有人撑腰,作势要上去赏夏夫人一巴,不料萧萧一脸冷漠地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推倒在地。 金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她哭哭啼啼地拉住九哥哥娇声说道:“九哥哥,她、她们都欺负人家!” 萧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从心底里反感这个女人。 他的九哥哥却一反常态,一脚踢开金夫人。金夫人震惊,连装哭都忘了,“九哥哥,你……” “别再无理取闹了,”金夫人的九哥哥,却是萧萧之前遇到的九王爷,只见他一脸不耐烦,恨不得金夫人滚得越远越好,“丢人现眼。” “九哥哥!”金夫人爬起来死黏在叶珏身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萧萧再次抖了抖。 叶珏推开金夫人插住她的脖颈,金夫人被勒得直翻白眼,“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萧萧此刻很是不明白剧情为何发展如斯……这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你真想弄死她?”萧萧见金夫人快死翘翘了就问道。 叶珏冷哼一声,将金夫人摔到地上。金夫人捂住自己的脖子,面色发紫,似乎十分痛苦。萧萧叹口气,“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个美人胚子,你下手也太重了点。”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珏不理会萧萧的谴责,问道。 萧萧耸肩:“我倒是想问你这个问题来着……九哥哥。” 叶珏听出其嘲讽的意味,他皱眉说道:“逢场作戏而已。” “呵,”萧萧笑道,“怎么现在不继续演下去?” “腻了。”叶珏说得云淡风轻。 但他这句话对金夫人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她匍匐在地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忽然发疯似的爬起,扑向与叶珏说话的萧萧,萧萧有些功底,自然不怕,不过金夫人眉心却现出一滩黑渍,让她隐隐不安。 叶珏一转身,却将萧萧护在怀里,右手画符,萧萧只觉得眼前金光灿烂。那滩黑渍受金光影响,里面居然跳出一个闭目打坐的巫偶。萧萧像想起什么,顿时背后一凉。 那****在夏侯爷脖颈上看到的,不就是这样的黑渍?后来那黑渍就消失了,里面的巫偶去了哪里? 萧萧越想越心惊,叶珏一早就将巫偶收复,他见萧萧面色不太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他说道:“你居然有害怕的时候?” 萧萧回过神,抓住叶珏的手说道:“我还见过另一个巫偶,不过后来消失了。” 叶珏一震,听到巫偶的下落他不免有些亢奋,心里却意外地有些在意萧萧那冰冷的纤细小巧的手。 “那个该是离殇,”叶珏拿出刚刚收复的巫偶给萧萧看,“这是绝望。上回的是悔恨。” 萧萧心一跳,总隐隐有不安感。 “金叶随你们处置,我出宫多时,也该回去了。”叶珏说道。 萧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叶珏干咳一声,说道:“你该松手了……” 萧萧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握着叶珏的手,她尴尬地松开,说道:“我都忘了……” 叶珏不喜欢被萧萧握着,可是那冰冷的小手离开后他又觉得手心空空。 他复杂地看了萧萧一眼,然后翩然离开。 金夫人已经清醒,一直在那里矫情的哭着,唯恐有人不知她心里的痛楚。 萧萧叹口气:“自讨苦吃。” ... ... 正文 第十四章 卿本佳人 遗世独立 “公子,熬的粥已经好了。” 秦无香接过玉荷递过来的粥,轻轻吹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玉荷不由捂脸花痴地对小厮说道:“公子就是公子,喝粥都那么风雅” 小厮脸部一抽,他心里还计较着之前公子不听他建议一事,心疼他之余又生着气。 秦无香喝完将碗给雨荷,接过雨荷给的手巾擦拭了一下嘴,然后忽然问小厮:“你跟我多久了?” 小厮下意识回答道:“公子,差不多两年。” 秦无香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记得,你是绿漪派遣给我的?” 小厮点点头。 秦无香不再说话,端坐在炉子前,畏冷似的将手伸到火焰旁。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扑过去一把拉住秦无香的手,急道:“公子,会被烧到的。” 秦无香回过神,说道:“嗯” 玉荷上前担忧地说道:“公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无香摇摇头,说道:“在想事情。” 玉荷从秦无香的眉眼瞧出一些端倪,她扯了扯小厮的袖子,然后对秦无香说道:“那公子,你好生休息,我和小豆包先出去了。” 秦无香点头后玉荷将小厮硬生生拖出来,低声说道:“公子这回怕又被绿姐姐伤了心。我们还是让他静静吧。” 小厮甩开玉荷,叹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玉荷也黯然神伤,说道:“三年前公子初来乍到,我们就被送来服侍他,现在见他这模样” 小厮看看院落的雪,忽然他瞳孔猛地收紧。玉荷赶紧问道:“怎么了?” 小厮不理会玉荷,直接冲进房间,秦无香似乎没觉察到那大动静,而是又慢慢地将手靠向那灼热的火焰。 “公子!”小厮拉住秦无香的手,猛地说道,“醒醒!” 秦无香立刻打了个激灵,他浑身发抖,蜷缩在地上,说着一些胡话。 小厮被吓坏了,他知道公子患病,但没想到已经那么严重了。 “快叫医师!快!” 秦无香就听见小厮的这些话,后续的就一概不知了。他落入了一个梦里,是一个非常轻柔的梦。他在执笔画着一张画,而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正瞪大眼睛死盯着他。 “你是来看画的,还是来看人的?” 那姑娘正是绿漪。此刻她正抹抹嘴边的口水,忙不迭地说道:“都看,都看!” 秦无香就算没看绿漪,都能猜到她面上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在自己的画上大致勾出了绿漪的轮廓。 “哎,你画的那人好像我啊,”绿漪一边说一边故意凑近秦无香。 秦无香勾起嘴角,“那就是你。” 绿漪此刻已经贴着秦无香了,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狼子野心”,“你画我做什么,我就在你旁边。” 秦无香侧过头,贴近绿漪的脸庞说道:“我怕热。” 绿漪羞红脸,又往旁边挪了几步,咳咳一声后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秦无香继续低头细绘绿漪的面容,说道:“看一看我是否记得你的容颜。” 绿漪怔住,良久她轻轻从背后搂住秦无香,将脸埋在他温暖的后背。 “无香,不要紧的,”绿漪说道,“我记得你就好了。” 画面到这里忽然变成了一副泼墨,斑驳陆离,绿漪的身影也融入深深的黑暗中,只有她那一抹淡淡的,宛若初晴天际的微笑仍然清晰无比。 “绿漪” 他喃喃念叨着,如中魔怔。 “我这是飞蛾扑火,”她曾笑嘻嘻地对他说过,“是偏执。但只有飞蛾知道,焰火对她的吸引。就算毫无保留,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无香,我总是一个人。虽然有很多朋友,但我觉得我总是一个人。” 秦无香怔怔地站在黑暗中,面上,居然流出了一丝悲怆。 “无香,你要离开我了吗,那就留我一个人,孤独下去。” ... 正文 第十五章 公子病危 “常医师,我家公子情况如何?”常医师一出来,小厮就急忙问道。 常医师摇摇头,面容疲倦,“此病甚是诡异,我都不能探清几分。这样吧,我先开几味药压制一下若想治本,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小厮瞪大眼睛,良久他忽然噗通跪下来,流着泪说道:“常医师,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 常医师扶着胡子,长叹了口气,“我并非不想救你家公子,而是真的无能为力这样吧,我给你引荐一位医师,如果他都没辙,那就没办法了。” 小厮赶紧给常医师磕头,常医师拦住他,说道:“不必,你还是快去照料你家公子吧。” 小厮胡乱摸了摸脸面,连声道谢后跌跌撞撞地去了房间。 跟常医师同来的小学徒感慨道:“真看不出,这小厮居然对自己公子那么忠心。” 常医师给了小学徒一个爆栗子,他说道:“你学着点。” 小学徒委屈地摸着脑袋,他问道:“师父那么厉害都束手无策,还有谁可以引荐?” 常医师回想起那个人,说道:“比你师父厉害的,大有人在。秦公子与我有恩,我这回,怕是要麻烦他一遭了。” “公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玉荷一边给公子用热毛巾擦汗一边心疼地说道。 小厮则在一旁紧握拳头,说道:“若不是、若不是绿帮主,公子也不会” “都发生了,怪绿帮主也没用,”玉荷皱眉说道:“当务之急是救公子。” 小厮走到玉荷身边,说道:“常医师说会引荐一位医师过来,我们、我们等等看。” 玉荷点点头,不由抹着眼泪。 小厮叹口气,轻轻拍了拍玉荷的肩膀,玉荷抬头看他,眸子里带了平时没有的温柔安静,只有惶恐和脆弱。小厮微微一怔,他搂住玉荷这小丫头,“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别瞎想。” 玉荷心头一跳。她红着脸点头,同时担忧地看向昏迷的公子。 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原本失去知觉的公子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人大惊,只见公子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嘴里还一直流着黑血。小厮和玉荷吓坏了,玉荷更是捂住嘴哭道:“公子!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小厮算是比较镇定,他急忙翻出常医师给他的药瓶,倒了几颗药出来,玉荷也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扶住公子让小厮喂药。不料公子忽然暴躁起来,一下将药打掉,还粗暴地推开玉荷。 “滚滚!” 他喘着气说道,身子蜷着更加厉害。 玉荷哭着握住公子冰冷的手,说道:“公子,吃药,吃了药就会好受点了。” 公子手指微微一颤,他猛地抓住玉荷,嘶哑地问道:“绿漪?” 玉荷悲从中来,一边落泪一边说道:“公子,我是玉荷啊,不是绿漪。” 公子仿佛没有听见玉荷的话,他将额头抵在玉荷的手上,呢喃道:“不会让你一个人的绿漪回来,回到我身边” 玉荷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出声来。小厮更是无力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捏着药瓶。 忽然,一个颀长的身影来到门外,玉荷和小厮同时往外看,顿时呆住,只剩泪水在脸上肆意。 来者竟是小包子。 小包子领着药箱走进来,小厮立刻拦住他,瞪着他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会是想趁火打劫,伤害我家公子!” 小包子漠然地站在小厮面前,说道:“你再不让开,他就真的死了。” “你是常医师引荐的”玉荷想明白后打了个激灵,急忙拉住小厮,“你会救我家公子的,是不是?” 小包子皱眉细看了秦无香的症状,然后摇摇头,说道:“此病甚是古怪怕是有起因。” “起因?”玉荷急切地问道。 小包子却不着急地回答玉荷,他有些出神地盯着秦无香的脸,愤怒、痛苦、悲凉像漩涡一样席卷他心上的每一块地方。最后,他心头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只留一块残破的墓碑,孤独地伫立。 “绿漪”秦无香虚弱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对于小包子来说,就是一把利刃,穿膛而过,快到灵魂都来不及战栗。 “我一直知道”小包子对着秦无香慢慢说道,“你喜欢着绿漪。” ... 正文 第十六章 拜访 萧萧披上暖和的狐裘,呵着气跟一个小厮进了左丞相的府邸。 “萧姑娘这边请,”小厮将萧萧带到一个较为偏僻的房间,“大人就在里边。” 萧萧微微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是简约朴素,桌面上也只有一盏油灯。见萧萧进来,房间里的人怔了一下,随后立刻起身下跪,萧萧摇头,说道:“左丞相,我现在已经不是帮主了,你快请起吧。” 下跪的正是左丞相夏侯书,夏侯轩之父。夏侯书遵道守礼,就算萧萧这么说,他还是坚持行礼。萧萧拦不得,便任由夏侯书去。她解下狐裘放在桌上,环顾了下四周,然后感慨道:“这间房间劳你费心了。” “能为帮主效劳,是臣之荣幸!”夏侯书铿锵有力地说道。 萧萧苦笑,示意夏侯书起身。夏侯书起身后望向萧萧,一时间心里大有沧海桑田之感。 “当初的帮派早就不复存在,”萧萧说道,“你唤我萧萧即可。” 夏侯书断然摇头,说道:“帮主,这可使不得!” 萧萧对这榆木脑袋也是无可奈何,她开门见山说道:“左丞相,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夏侯书之前就有猜到萧萧的来意,他点头,说道:“帮主请说。” 萧萧拉开一个椅子坐下,说道:“我在找赤练石,相信左丞相也有耳闻吧?” 夏侯书面色有些惊愕,他回道:“自然知道,赤练石就在右丞相李端手中。”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赤练石,”萧萧看向夏侯书,“我需要你的协助。” 夏侯书很是意外,他只听说赤练石是远古遗物,其他一概不知,不知道萧萧要用那东西来做什么,但他恪守不知当不知的原则,只是说道,“臣自当竭尽全力!” 萧萧不由心生感触:世事变迁,能如此忠心耿耿的,还有几个人呢? 想到这萧萧问道:“你,家中还好罢?” 夏侯书听到这个问题显然头疼,“轩儿那家伙不成器,其他的还过得去!” 萧萧垂下眼眸,明白夏侯书是在避重就轻,“左丞相,这些年苦了你了。” “帮主这是哪里话?”夏侯书激动地说道,“当年若不是因为帮主,臣早就被李端那小人陷害,含冤而终!现在能为帮主做事,臣高兴还来不及!” “左丞相,”萧萧悲切地望着他,“你如今被这般压制,我脱不了关系,你也莫再避重就轻了。” 左丞相怔住。想当初清风帮是多么辉煌风光,就连圣上都要忌惮三分,不敢轻易招惹。只因为萧萧的倒台,树倒猢狲散,整个帮派如同一堆散沙。李端这时煽风点火,和秦无香同流合污,让萧萧成了无恶不作的千古罪人。作为帮派成员,他自然也吃了不少哑巴亏,被圣上冷落,被同行压制,日子过得实在不透气。 然而这些,怎能抵得过帮主的安危?帮主能平安无事,他便谢天谢地,而不再介怀这些苦难了。 “帮主,这些没什么,”夏侯书说道,“李端希望往上爬,而我却向往清闲生活,被他压制,反而让我如愿以偿。” 萧萧哪里听不出夏侯书是在宽慰自己?她起身,向夏侯书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夏侯书赶紧拦住萧萧,急忙道:“帮主,这不可,要坏规矩的。” 萧萧说道:“左丞相,你当得起这份尊重。当初我初出茅庐,若不是你倾力辅助,我又怎么叫那群人服气?之后的逃亡,若不是你暗中帮助,我和小包子又怎能生还?” 夏侯书摆手,他听到小包子才想起那个总是跟随在萧萧身边的沉默寡言的仆人,便问道:“帮主,你的那位仆人没跟你一起来?” 萧萧一怔,随后笑道:“我跟他已经不是主仆关系了。” 夏侯书听到这话也是万分伤感,昔日的帮主,身边竟然连个可以照料她的人都没有!他说道:“帮主,我这就给你找几个靠得住的小厮。” 萧萧摇头,显然有些抵触,“不劳左丞相费心了,我一个人倒还自在些。” 夏侯书皱眉,“帮主,多几个人在身边,臣也好放心” 萧萧沉默了一下,后对夏侯书说道:“左丞相,真的不必了,若真出事,我还有鳞。至于仆人,我只愿小包子一人而已。” 红帷幕后,隐隐约约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费劲心思找我,有何事?” 萧萧开门见山:“李端。” “李端?可是当朝右宰相?” 萧萧点头,“不错。” 红帷幕后的人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你给得起多少酬劳?” 萧萧微微一笑,“一颗后悔药。” ... 正文 第十七章 调戏 李端坐在亭子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外面的梅花开得稀稀拉拉的,熬是煞风景。 可李端却似看不厌般,盯着那看了老半天。 过会儿,一个小厮过来,站在他旁边替他把冷掉的酒换成温热的。李端忽然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脂粉香。这味道浓烈却不媚俗,香艳却不甜腻,不同一般女子涂抹的,勾得他心蠢蠢欲动。他猛地向小厮看去,只见一张秀丽无双的脸现在眼前,连着其嘴角的笑意随着香味窜进他的世界。 “你……”此刻好像什么样的语言都显得苍白空洞,只有莫名其妙有些急促的心跳才能让人感受到那如火的丰盈的热烈。想要质问她是何人,又从何而来,却无法忍心问出口。 “大人,我阿哥病了,所以我今日替他来,还望大人不要怪罪我阿哥。”这小厮失了笑意,带着一丝慌乱说道,怕是猜错了李端的心思。 见她有些拘谨,李端皱起眉头。 他深深注视她一眼,缓缓说道:“不用那么怕我。” 小厮更加手足无措,她呃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样失礼,又赶紧说道:“大人宅心仁厚,小、小人只有敬畏,并非害怕……” 李端不仅轻笑一声。他端起酒杯喝了几口酒,对着这萧条的雪景,他面上没有波澜,可是心里却泛着淡淡的怒气。 她的确是不该怕的! “你阿哥没告诉你,”李端目光忽然变得深邃锐利,连握酒杯的力度都大了几分,“我生性多疑,最不喜生人伺候?” 小厮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脚一软就给跪下了。 她结巴地说道:“大人,我、我……” 说话间她不由瞥了一眼李端手上的酒杯。李端察觉到那微含抱怨的表情,握着酒杯的手就僵硬了。 怎么就毫无防备地喝下了她带来的酒?! 李端猛地揪起小厮,冷声问道:“你下毒了?!” 小厮拼命摇头,“大人,我只是替我哥来服侍您,怎敢下毒!” 此时她脆弱得像只刚出生的没长毛的鸟儿,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 李端却忽然一笑,顺势将小厮拉进自己怀中,戏谑道:“你没听过一个罪名,叫莫须有?” 小厮这才意识到李端在戏弄她,不禁有些恼然,也下意识地想挣扎。 李端附耳说道:“既然来了,就陪一下我。”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小厮却听出了莫名的寂寥。她便随李端去,被他抱着,看了良久的雪景。 “四墙之内,”李端说道,“看到的景色总是很有限的。” 小厮眼珠子转转,没回答李端的话。 李端轻笑着,嘴角擦过小厮的脸颊,继续说道:“要哪****逃了出去,你是否愿意陪行?” 小厮有些愕然,毕竟这些话从一介丞相嘴里说出,还是颇为让人意外,“大人位高权重,要去哪里不是轻而易举?怎会想着逃呢?” “位高权重?”李端自嘲似的念了一遍,“若不是执念,我何必费劲手段,爬上了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小厮不由看了李端一眼,她低眉说道:“大人,人生在世,谁不是在苦苦煎熬?还望大人放宽心,不要再为这些所忧。” “哈哈哈,好一句苦苦煎熬!”李端苦笑道,“可惜太苦了,太苦了!” 小厮不知如何安慰李端,便沉默着,李端也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些隐蔽的话,他放开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回道:“张雪雪。” “张雪雪……”李端忽然眯起眼,笑道,“倒是个应景的名字。” ... 正文 第十八章 漩涡 给秦无香服下几颗研制的药丸后,小包子收拾药箱准备离开,这时玉荷小声问道:“你……你家小姐还好罢?” 小包子瞥了雨荷一眼,说道:“没死。” 雨荷被噎住,她有些凄然地立在床边,心思百转,最后说道:“你照顾好她。” 小包子听到这话黯然神伤,雨荷瞧见他这样子,心里一紧,脱口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与你无关,”小包子闷声说道,“秦无香的病因很复杂,也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我帮不了他多少。” 玉荷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愿意帮公子?” 小包子挑眉冷笑道:“你觉得他死了,萧萧就能活下去吗?” 玉荷怔住。 小包子自嘲似的笑笑,“我该叫她绿漪的,可叫习惯后怎么都改不过来。” 玉荷看向小包子,想当年他英气勃发,俊俏无双,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不由很是唏嘘,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怜悯。 小包子扯嘴角一笑,“你不要用那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行了,我该走了,也许以后都不会相见了。” “你是要去哪里?”玉荷惊讶地问道,察觉出一些异常。 小包子起身摸摸玉荷的脑袋,以兄长的姿态说道:“浪迹天涯,天地为家。” 玉荷怔怔看着小包子,问道:“你真的放得下?” “自然是放不下,”小包子目光幽幽,“也不必放下。” “那小姐、小姐岂不是没了人照顾?” 小包子苦笑回道:“她身边有麟,还有秦无香……若她自己愿意安分,我相信她不会出事的。” 玉荷听到鳞这个字,眸子里有了异样的光彩,“鳞?你见到鳞了?他……他还好罢?” 小包子点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未曾变过,你尽管放心罢。” 玉荷露出一个有些放心,又有些难过的表情。 小包子走后,玉荷一直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玉荷被吓到,待她定眼一看,却是小豆包。 “你险些将我吓死!”玉荷抱怨道。 小豆包面色不悦,“你跟他聊得可开心?” 玉荷摸着胸口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小包子帮了公子,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该感谢他的。” 小豆包面色越发难看,以前的玉荷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羞涩温柔的,如今涉及到她以前遇到的人,她就不断反驳他,“鳞是谁?” 玉荷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忽然她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有些羞涩地看向小豆包,小豆包被她盯着发慌,忙别扭地避开玉荷的视线。 “我才不告诉你~”玉荷说着就端起洗脸盆要去换水,小豆包不高兴地拦住她,玉荷瞪眼说道:“我要给公子打盆热水擦擦脸,你在这里看好公子!” 小豆包顿时有种被反客为主的塞心感,“你!你!” 玉荷朝他做了个鬼脸后就端盆快步走出房间,小豆包除了吹胡子瞪眼外就不能再干什么,他忿忿不平地切了一声,而后看向躺在床上的秦无香。 秦无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虚弱地躺着,小豆包脸发烫,立刻来到床边,低声说道:“是不是我吵到公子你了?” 秦无香有气无力地说道:“无妨……你们……是如何请来小包子的?” 小豆包素来知道秦无香最不情愿见到的就是小包子,他惭愧地说道:“公子,当初事发突然,连常医师都束手无策,他就给引荐了小包子……” 秦无香噢了一下,随后又说道:“你们都被吓到了吧?这病来得猛烈,但过几天便压下去了,你们不用替我担心。” 小豆包怎么可能相信秦无香这套说辞?过几天没事了,可以后复发了?以公子这般孱弱的身躯,哪里熬得住!他有些气恼地说道:“公子,你以前还没这奇怪的病的,怎么这两年就有了?连常医师和小包子都无法探清你的病,你怎么可以说得那么轻松!之前你发病算轻,可这次……这次……” 秦无香歇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过是外出受了风寒,加剧了病情……” 小豆包忽然严肃道:“公子,你还要瞒我和玉荷多久?我听小包子说了,你知道自己的病……” 秦无香叹口气,这时玉荷进来,将脸盆放好后对小豆包说道:“公子现在虚弱得很,你问那么多问题,不怕将公子累坏!行了行了,你去厨房帮忙,这里交给我吧。” 小豆包简直觉得世界都要反了,他真怀疑眼前的玉荷是不是冒牌货,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还大有得寸进尺的意味,“你……你!” 秦无香含笑看着这两人,心里却是悲凉无比。 不过他伪装得很好。 他从来都伪装得很好。 就像萧萧在他身边待了一年,却不知道他内心的惶恐与孤独。 正文 十九章、对错皆由人说 “下一步该怎么走?”鳞轻声问道。 萧萧把玩着酒杯,灯火摇曳,在她眸子里跳动,她说道:“得之,杀之。” 鳞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 萧萧说道:“可以笼络的,得之;对立而为的,杀之。下一步,该是解决点个人恩怨了。” 鳞恍然,同时他又颇为担忧地说道:“并不容易实现,蚩尤将军的武艺,不可轻视。” 萧萧笑起来,意味难明。良久,她放下酒杯,里面的美酒她竟是丝毫没动,“鳞,有时候杀人不必动手。” 鳞见萧萧这模样,知道她已经有了计划,也不再多说这些,而是对萧萧说道:“你真的放得下小包子?” 萧萧怔了一下,而后摇头笑道:“怎么问这些,他在我心中,不必放下。” “我跟他算是自幼相伴,”鳞有点黯然地问道,“却从未见过他那副伤心透顶的表情。你既然心中有他,为何还要如此绝情?为何……为了所谓的复仇不断错下去?” 这些问题憋在他心里快要腐朽了,他需要一吐为快。 萧萧没想到一向冷静的鳞也会那么激动地来质问她,她默然片刻,而后说道:“鳞,你看到我一步一步地往错的方向走,然而这样走到尽头,就会是对的了。” 鳞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萧萧却揉揉额头,下了逐客令,“鳞,我累了。” 等麟退下后,萧萧一个人在房间,望着跳跃的烛火,慢慢地,那小小的火苗似乎扎根在了她的眸子里,在那里孤傲的燃烧着。 ---- 而此刻,在慕府却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慕府后花园,红琦正负气背对慕白站着,任由慕白费尽口舌地解释。 “不要再说了,”红琦忽然看向慕白,慕白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一时也慌了手脚,“慕白,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不必向我解释那么多的……” 慕白怔住,他直直看着红琦,心里纵然有很多话,但还是没说出口。 红琦自嘲地笑笑,“我只是来送信的,没想到无意听到你的家事,真是对不住。” 说罢她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慕白。慕白在接过时握住了红琦的手。 红琦猛地抬头,望向慕白柔和的眸子。慕白轻轻说道:“红琦,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红琦心头一跳,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了。 慕白伸手替红琦擦去泪水,可是红琦一直哭着,他怎么擦都擦不尽,他只好无奈地说道:“你再哭,我的袖子都要湿透了。” 红琦却哭道:“谁、谁叫你说这种话……” 慕白叹口气,温柔地搂住红琦,“你在别人面前气焰嚣张,在我面前怎么就软得像个小兔子了?” “还、还不是喜欢你啊……”红琦将头埋进慕白的怀里,断断续续说道。 慕白眸子变得温柔似水。他说道:“我很高兴,红琦,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 ----- ---- (更了很少,需要理清一下思绪和线索,大家温习一下前面的orz……明天还会有一更的……挺虐的吧) (另外!小包子居然有封面了!比想象中可爱好多~) 正文 第二十章、托付 快到春天,雪都有了一些消融。 碧海阁不知为何,闭了大门,清了些杂役,安静得连雪从梅花上滑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迎客厅内生着紫铜镂空火炉,点的都是上好的香料,雅致清逸。叶珏斜靠在座椅上,慵懒地说道:“二弟那么着急地召我回来,所为何事?” 他再看看特地赶来的慕容逸雪,笑道,“连逸雪丫头都来了。” 叶寒来回踱步,他前几天收到一封没署名的来信,说是有叶祁的消息,要今日迎客厅候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只要有一点线索,就决不能放过。 “有阿祁的消息。”叶寒说道。 叶珏一怔,随后目光沉沉,“若再是假消息,我会让他有来无回。” 慕容逸雪立在门前,藕红色的长裙在风中摇摆,与她黑亮柔顺的长发相互衬映。简简单单的装扮,却动人心魄,仿佛生于雪地的火,孤傲而温暖。 过了一会儿,一个容貌俊俏的小童过来禀报有人求见。叶寒点头示意,小童立刻退出去请客人进来。 大门渐渐打开,披着雪白狐裘,着水绿色软烟罗裙的萧萧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她一步一步走着,神情肃穆。 “萧萧?”叶寒心中猛地一惊。 “我就知道,小包子就是我的阿祁。”慕容逸雪勾起一个自信的微笑,艳丽不可方物。 叶珏起身,愕然地看着萧萧,更不敢相信萧萧身边那个仆人,就是跟自己失散多年的阿祁。 萧萧立于迎客厅前,没有再进去。 虽然是快到春天了,但还是有一些飘雪的。 雪花落在萧萧的鬓发上,狐裘上,看不清感情的眼瞳里。 “这就是他真正的家啊。” 萧萧望着迎客厅里面的每个人,忽然开口说道。 然后,眼泪就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 慕容逸雪等人都被撼动。 萧萧缓缓跪下,伏身在地,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将小包子还给你们了……请替我照顾好他。” 泪水落在过道的雪上,烫出一个个小坑,慢慢地千疮百孔。 蚀骨侵心。 ------------------------- 鳞立在屋顶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良久,他抬头,向远方眺望。 雪已经开始消融,有些地方坑坑洼洼,露出黑色的土壤了。 有些东西,是要放手了。 ----------------------------------- 平和三年。 “小姐,你为什么要收个小乞丐做仆人啊。”良辰抱怨道。 “啊?啊……他挺聪明的啊。”萧萧漫不经心地吃着瓜子,敷衍答道。 良辰恨铁不成钢似的着急说道,“可是来路不明,你放心得下?” “……”萧萧将眉毛一挑,“他若是敢给我生事,我就将他手脚都剁下来。” 平和五年春初。 “你可知道你招惹的……是当今的右丞相嫡子?”萧萧冷然道。 小包子满身伤痕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我曾说过,你若是惹事,我就剁了你的手脚。” 萧萧接过影卫送来的刀,毫不留情地说道。 小包子咬着牙,仍是不为自己辩解。 萧萧眼神一变,将刀抵在小包子的臂膀上。 “别以为我会手软。” 小包子面色不变,只低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良久的沉寂。 漫长到小包子以为生死的一瞬,痛楚的一霎,其实是血管里的血液,不急不缓地流动。 忽然,一双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小心地避开他脸上的伤口,他猛地抬头,对上萧萧复杂的目光。 平和五年春末。 “小姐小姐,李丞相嫡子,就是那个李默,不知怎么搞得,脸部溃烂了,现在都没脸出来见人!”美景得知消息立刻通报萧萧。 萧萧一袭水绿色纱衣,静静倚在栏杆上,听到后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黑色的木偶 “许工成,你的弟弟我会替你照料的。” 繁华的笙歌城门口,萧萧对许工成许诺道。 许工成就是此前的周县令,他站在马车前,审视着萧萧,目光深深说道:“我知道你们送我去兵营的目的并不单纯……阿弟尚小,容易惹事,希望你能多担待一点。” 萧萧莞尔一笑,“我会的。” 看着马车渐渐离去,萧萧拉紧了披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小包子,我们走吧……” 没说完心就骤缩了一下,像被碰到了伤口。 她怔怔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车辆人群,无力感如水般向她侵蚀而来。 “我都险些忘了……我当你一直都在的。” 说话间呼出的水雾,扩散到白皑皑的世界里,仿佛不曾出现,不曾存在,不曾让人思念。 ------------------ 萧萧来到夏侯书为她置办的大宅子里,见许明咎已经醒了,徐老婆子在伺候着。 许明咎上前来,拽住萧萧质问道,“我阿哥呢?” 许明咎虽然已经开了窍,但所有的认知记忆,都还停留在秋秋来到许家之前。 于已快及冠的他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萧萧温和说道:“你阿哥有事要外出一趟,交代我照顾好你。” “要出去?阿哥出去为什么不带上我?”许明咎不依不挠地问道。 萧萧从怀里掏出一包糖块给许明咎,许明咎接过,一边吃一边问道:“是阿哥要你带给我的吗?” “是啊,他还说,只要你乖乖等他回来,就每天都给你糖吃。” 许明咎忽然有些害怕地看向萧萧。他急忙将糖还给萧萧,带着点哭腔说道:“我不要等,我现在就要我阿哥……” “你阿哥会没事的。” “你现在长大了,不能总黏着你阿哥了,知道吗?要勇敢点,要变强,要能帮你的阿哥分担。” 萧萧语重心长地说道。 许明咎似懂非懂地摸摸脑袋,萧萧不禁失笑,拉住他的手说道,“等一下有个夫子过来,你可要好好跟他学习。” “夫子?”许明咎立刻摇头,苦着脸说道,“我最讨厌夫子了!” “为什么?”萧萧耐心地问道。 许明咎伸出手,嘟着嘴说道:“夫子都喜欢打手板!可疼了!” 萧萧觉得好笑,只得跟他解释道:“等一下来的夫子不打人,还会给你讲很多故事。” “真的?”许明咎狐疑道。 萧萧点点头,刚要跟他讲,夫子就进来了。 “夏侯爷,明咎就交给你了。”萧萧对来者恭敬说道。 夏侯爷看看许明咎这般模样,心里是一阵酸痛。他点点头,“既然是许家的后代,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这个奇怪的老爷爷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明咎在心里嘟囔着,也不敢说出来。 “明咎,那我走了,你要好好念书,听夫子的话。”萧萧对在走神的许明咎说道。 许明咎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而好奇地打量着夏侯爷。 等萧萧走后,夏侯爷被许明咎盯着不自在,他干咳几下,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赶紧拿出书。” 许明咎忽然咧嘴一笑,“真奇怪,你身上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黑色的木偶啊!” “乱说些什么,快去拿书,不然我打手板。” 许明咎立马哭丧着脸,“不是说不打手心的吗?!”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心有相思树 小包子站在碧海阁前,守在门前的小厮打量他良久,客气说道:“碧海阁近日休业,天寒,公子还是请回吧。” 小包子默然,他凝视着眼前之景,心中竟有沧桑之感。 “公子?”见小包子没有动静,小厮问道。 小包子回过神,说道:“我有要事要叨扰你们少阁主,请你帮忙转告。” “公子,我刚刚说了,碧海阁闭门不迎客……”小厮刚婉转地说出来,门就被推开,一容貌俊俏的小童出来,恭敬地对小包子行礼后说道:“三少爷,少阁主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小厮被震得说不出话,小包子有些意外,随后淡淡地点头,一边跟着小童往里走,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眸色有些黯然。 来到大堂面前,一股特殊的香料气味袅袅散出,小包子怔在那里,脑子里竟有了些模模糊糊的影像。 “阿祁,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一个稚气未脱,面色苍白的小女孩躺在床上,虚弱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阿祁,听说桃花开得很好。我想去看看。” 小包子脑袋一疼,他抬眸,一袭红衣窜入视线。 “阿祁,你回来了。” 是她。 小包子顿一下,疏远客气道:“逸雪姑娘,又见面了。” 慕容逸雪闻言缄默着立在门口,望着小包子的眼神有些悲凉。 “阿祁……” “先进来坐吧,等你几天了。”叶寒走过来,轻轻拉了拉慕容逸雪。 “慕容丫头,给小包子……”叶寒下意识改口道,“……给阿祁倒杯热茶。” 小包子进去坐下,一眼看到慵懒地躺在长椅上的叶珏。叶珏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你这般相貌,竟是我的三弟。” 小包子自然听懂了他的嘲讽之意。 叶寒皱眉,说了叶珏几句,叶珏摇摇头,“那女人说一句,你们就相信了,岂不是可笑?” 小包子面色一变,他望着叶寒和叶珏两人,问道:“萧萧来这里做什么?” 叶珏没待叶寒组织好语言,就戏谑说道:“你觉得那女人能来这里做什么?看她那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让你远离她啊。” 小包子心头一缩,竟有些难以呼吸。 叶寒尴尬地站在那里,他拍拍小包子的肩膀,说道:“既然回来了,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二弟,他连自己的身份都证明不了,就这样让他进来我们碧海阁,不太好吧。” 叶寒对咄咄逼人的叶珏说道:“三弟下落不明的时候,你是对他的事最上心的,现在他回来了,你怎么就一直在冷嘲热讽?” “我只是陈述事实,如果他能拿出信物,我自然不会再怀疑。”叶珏审视着小包子,他的相貌十分普通,让他难以相信。 小包子未尝没想过这样的局面。他沉默良久,从怀里拿出一块绿玉,上面刻着精致的海浪纹,中心还有一点红若隐若现。 他将绿玉放在桌上,淡淡地说道:“这块玉佩还给你们。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认亲,而是想跟叶寒和逸雪姑娘道个别。” “道别?”慕容逸雪手一抖,将茶壶打碎在地。 她失神地看向小包子,红润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叶寒以为小包子是在跟叶珏置气,他解释道:“阿祁,大哥是为了慎重才会百般怀疑,他是很重视你的,之前太多人冒充是你……现在你拿出了玉佩,大哥不会再说什么的。” 叶珏也坐正,他干咳一声,虽然心里还是狐疑,但已经消了一大半。 这个绿玉,是碧海阁家族的信物,当年跟三弟失踪的,就是眼前这块。 只是为何相貌…… 叶珏想到一个可能,不禁全身发寒。 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小包子起身,向他的大哥二哥郑重地行了个礼,“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去闯荡一番,故此告别。望大哥二哥保重。” 叶珏愤然起身,抓住小包子怒道:“回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抓住小包子衣襟的手又慢慢松开。 “十年……”叶珏喃喃说道,“还要再走十年么?” 不管眼前的人是真的还是假的,这种失去的无力感,却真真切切的,像十年一样,吞噬着他。 他那时候才刚刚懂事,以为是三弟在跟他开玩笑。 等到天黑,古灵精怪的三弟就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吓他一跳。 可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再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太阳慢慢升起,他看着乱作一团的家,才真正明白,是失去了。 “大哥……” 小包子眼睛闪过一丝动容。 叶寒将头偏过一边,眼眶微微泛红。 “阿祁,不要再走了……” 慕容逸雪走近小包子,她浓密的长睫毛上沾满了泪水,“我等你太久了。” 她伸出手,慢慢搂住小包子。 小包子一怔,随即条件反射似的推开慕容逸雪。 “逸雪姑娘……”小包子避开慕容逸雪受伤的眼神,“你也照顾好自己。” “阿祁,你难道就不记得我们以前……” 小包子猛地打断慕容逸雪的话,“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也不会再想起。” 他…… 只是小包子而已…… “嗯……就叫你小包子吧?这样你就知道不能偷馒头要偷包子了!” 说这话时,他记得她那双眼睛,像初雪融化,水波盈盈。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荷生 白绘走进一间小竹屋内,里面各种药材浓郁的气味让他微微蹙眉。 荷生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他勉强偏过头,看向白绘。 “白先生,阿姐呢?” 白绘一边给荷生探脉一边说道:“她有事,不能来看你。” 荷生大失所望,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无精打采。 “病情稳定了很多……”白绘收回手,“过几天就可减轻药量了。” 他从皮囊子里取出几味草药交给在病床前候着的小菱角,叮嘱道:“细细磨碎后熬药时各加半钱。火候不可过大,折煞了精华。” 小菱角师出白绘,将药量一直控制得很好,有她照顾着荷生,白绘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叮嘱一番,较为妥当。 “那阿姐什么时候有空?”荷生难过地问道。 白绘沉吟一下,说道:“再过阵子。” 见荷生情绪不佳,白绘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对荷生说道:“我会让她尽量快点过来探望你的。” 荷生忽然眸子一转,直直看向白绘,“白先生,你是不是喜欢阿姐?” 白绘噎住,荷生见状有些得意地说道:“果然是这样。” 白绘干咳一下,旁边的小菱角一直努力憋笑,被白绘瞪了一眼后立刻恢复肃然的表情。 荷生继续童言无忌说道:“阿姐说白先生是要求太高才找不到东家,我却觉得,是白先生不想离开阿姐。” 白绘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挑眉,对荷生说道:“这话你要是敢在荷笛面前讲,我就每日在你的药中,加足一钱黄连!” 荷生无辜地望向小菱角,“小菱角,这是不是就是你教我的‘恼羞成怒’啊?” -------------- “米行和青楼,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你还想着一锅端啊。” 张雪雪嗑着瓜子说道。 萧萧一笑,“任何东西,只要存在,就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怕,”张雪雪不由有些庆幸,“还好我不是你的对头。” “李端那边什么反应?”萧萧喝口热酒,问道。 张雪雪抬眸看向萧萧,“冒充小厮,李端那老奸巨猾的家伙,少不了要怀疑,查我来路。” 萧萧微微点头,似在她的预料中。 “你以这种方式送我进去,不会就是想李端猜忌我吧?”张雪雪观察着萧萧的表情,慢慢说出心头的猜想。 萧萧呵出一口热气,醇酒的香气在口腔浮动,“既然无论什么方式李端都会狐疑,不如剑走偏锋,以最拙劣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张雪雪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的想法了。 “你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萧萧淡淡地说道。 待张雪雪回去,萧萧立在窗前,默默看着近乎枯败的黄腊梅。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直在暗处的鳞只知道,萧萧的生命,或许也快像那一树黄腊梅,要被喧嚣的春意埋藏在了深冷的冬天。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质问 玉荷仔细地挑了几样品相好的糕点摆盘,又娴熟地切了一壶香茶,唤小豆包给送过去。 小豆包知道来的是何等人物,自然不敢怠慢,接过就快步来到正堂。 入了正堂,因为点着火炉子的缘故,十分暖和。小豆包毕恭毕敬地端上茶水,然后识趣地退下去。 出来时寒风料峭,小豆包忙拉紧袄子,心里还惦记着万万不可让公子踏出房门半步,免得加重了他的病情。 长而曲折的廊道,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加之雨多,湿漉漉的,颇为难走。小豆包侧头一看,旁边的几株腊梅几乎枯败,只有几朵暗黄色已经皱缩的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不禁停下脚步,目光有些悲伤。 “你在看什么?” 玉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豆包连忙拾掇自己的情绪,免得被玉荷笑话,“你不在厨房忙活,出来干什么?” “哎,出来透口气。”玉荷倚在扶栏上,微微惆怅地说道,“小豆包……我真怕。” 小豆包一怔,下意识地问道:“怕什么?” “怕公子……”玉荷又收了嘴,愣愣看着小豆包。 她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除夜快到了,怕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公子难免觉得冷清。” --------------- 正堂内生着炉子,暖和得有些叫人出汗。 秦无香品了一口香茶,对对面的李端说道:“寒舍只备了些粗茶,望大人莫嫌。” 李端打量了秦无香一眼,只见他面无波澜,气色也不像外界传的那般差。 他眯起眼,左手旋着茶杯,并不打算跟秦无香你一句我一句在这里磨蹭时间。 “秦帮主,你可知道,江湖人不可涉政一说?” 李端开门见山地说道,紧紧地盯着秦无香,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秦无香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回道:“秦某自惭寡陋,竟不曾耳闻,还望大人赐教。” 李端闻言皱眉,猛地放下茶杯,看秦无香的眼神,也有了些狠意。 “秦无香,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说到此,秦无香的面色才终于有了点波澜。 他用纤长白净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一字一句说道,“大人,您说笑了。我一步一步爬上来,不就是因为您的这句话么。” 李端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派人暗中保护那个被废的太子!” “大人觉得我此举是在跟您作对?” 李端不可置否。 秦无香的指间的敲打似有着某种节奏,配合着他低沉的声音,竟暗含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错矣。周太子如今虽然被废,但不等同于他在陛下心中已经彻底没了分量。若是无故暴毙于家中,陛下必定追查到底。不如先姑且留他一命,另作计算。” “可笑!”李端对秦无香的话,向来只信半分,“周太子又意图谋反,陛下开恩贬谪为庶民,不过是碍于年岁已大的太皇太后的求情,并不见得还对周太子留有情分。” “大人,”秦无香忽然停住敲打,似笑非笑,“我想您早就察觉陛下起了疑心吧。” 李端面色一凝,秦无香这话算是说到他的心头上了。 秦无香见状继续说道:“若陛下实在认为周太子无药可救,那就不会有这一丝怀疑了,大人,您说是不是?” 李端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面,秦无香勾起笑容,转而说道:“大人无非是想早日除去心头大患,我有一计,不知大人愿意听否?” “……”李端眼珠一转,秦无香俨然不可随意轻信,但听听他是何说法倒并无什么坏处,便挥袖,说道:“你说罢。” 秦无香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香囊子,放在桌面上推给李端,“里面是我精心配制的‘换形散’。” 李端在朝多年,对江湖事也略有耳闻。这换形散相传是药老独门秘制的毒药,表面上与香料并无不同,却可以在数日内悄悄杀人于无形。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李端拿在手中掂着。 既然是医老的独门,怎么会出现在秦无香手中? 还是……这只是秦无香在他面前耍的一个小花招?! 李端想到这里暗暗皱眉。 秦无香一笑,早就把李端的狐疑看在眼里,“大人有所不知,这换形散虽说是医老独创,却阴差阳错被山下的愚民泄露秘方,慢慢就被传了出来。我能调制出来,也不奇怪了。” “若大人尚有疑虑,可拿这香囊子给靖姑娘看看。” 李端听到这句话,就知道秦无香给的该是真的换形散。 “这次算我冤枉了你……”李端收起香囊子,长叹了口气,“无香,你知道高处不胜寒,我在位多年,一直如履薄冰,怀疑你也是习惯使然,你勿要放在心上。” 秦无香又下意识地敲其桌面,淡然道:“无香能有今天,无不是大人的功劳,又怎敢怪罪大人。” 正文 二十五章 再会 除夕夜前几日。微微落了小雪。 秦无香照旧靠着火炉子取暖,随手看着一个折子。 将夜,周围沉寂得有些可怕。连雪块从枯死的老树上落下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忽然,一个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最后停在门口前,秦无香微微皱眉,没抬头便问道:“玉荷,怎么了?” 在门外踌躇的玉荷咬咬牙,禀报道:“****漪姑娘求见……” 秦无香猛地看向玉荷,有些怔然。 良久,他将手中的折子扔进火炉子里,炭火旺了一下,窜出来的火苗映在他的深褐色的瞳孔里,温暖又危险。 “让她进来吧。顺便叫小豆包去备一些热酒。” 玉荷点点头,照做后领着萧萧来到书房,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下。 秦无香静静地看着萧萧,竟觉得一眼万年。 “你等等。” 萧萧说罢站在外面,耐心地将身上的雪粉拍掉。 那自然而熟悉的姿态在秦无香的心里,随着那些雪粉,纷纷扬扬。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想冷淡点,可说出来却带着他自己都不可置信的余温。 萧萧停下动作,瞥了秦无香一眼,“明知故问。” 她走进来,里面确实暖和,便解下狐裘,挨着秦无香坐下,伸出手烤火。 “刚出门就落雪了……冷得慌。” 她的手指被冻得不轻,加上刚刚拍雪的缘故,指缝间还融了些细细的水珠。 等缓过来,她望向旁边的秦无香,他还是疏远地坐在那里,遥不可及,只是细看,还是觉出消瘦了许多。 这时小豆包端着热好的酒进来,萧萧想接过酒壶,就被秦无香抢先拿过。他握住还发烫的酒壶,亲自给萧萧倒了一小杯。 清冽的酒从壶嘴缓缓流出,落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豆包立在一旁,他看到自家公子的面上,竟浮起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在酒香中,连着眉眼,也温柔了少许。 小豆包心里头既难过又欢喜。他忙退下去,留公子与萧萧独处。 出了门,他习惯性的去厨房找玉荷,不想见玉荷和一黑衣男子并肩站在廊道上说话,他怔住,站在原地,竟是迈不开步子。 玉荷远远瞧见了他,她指着他跟黑衣男子说了几句话,黑衣男子点点头,回了些话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中。 玉荷望着黑衣男子消失的地方发了一下呆,才过来小豆包面前,笑道:“站那么久,不嫌冷么?” 小豆包忽然深深看了玉荷一眼,不回玉荷的问题就直接转身就走。 玉荷急忙追上去,拉住小豆包问道:“你怎么了?” 小豆包推开玉荷的手,冷言冷语道:“我怎样也不关你的事。” 玉荷疑惑地望着小豆包,忽然她恍然大悟,捂嘴吃吃笑道:“吃醋了?” “我才没有!”小豆包被说中心事,顿时尴尬地烧红了脸。 玉荷也不再逗小豆包,她温柔地拉过小豆包,解释道:“那是小包子之前提过的鳞。” “鳞?”小豆包有些愕然。 玉荷低头笑道:“嗯,我阿哥。” 正文 二十六章 下毒 寂静的雪夜。温暖的火炉子。 萧萧抿了一口酒,熟悉的口感让她微微一怔。 “我以为你没再酿了。” 她放下酒杯,百感交集地说道。 秦无香闻言手指微动。 她原来还记得这个味道。 “桃之央我替她酿一壶,我见桃花正好,便多酿了。” 听到那个名字,萧萧心头钝痛袭来。她低眸,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她好起来了罢?” “嗯,现在在靖姑娘那休养,春末该可以下床走动了。” 萧萧扬眉苦笑。 其实除了苦涩,更多的,是无尽的苍凉与卑微之感。 就好像梅花,凋谢了,落下了,也是永远被埋藏在深冬,得不到春光的回应。 “……那真是太可惜了。” 萧萧咧嘴一笑,毫不忌讳秦无香望向她的,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神。 她直了身子,继续说道:“闲嗑完了,说正事吧。” 秦无香收回目光,明知故问,“什么正事?” 萧萧微微蹙眉,这严肃的样子,也是少有的,“把鳞的解药给我。” “……”秦无香忽然勾起玩味的笑容,无聊而漫长的夜晚,总算有了些有趣的事情,“你在这里留一晚,明早我便给你。” 萧萧自然听懂了秦无香的意思,她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已经不是绿漪,何必再挑弄。” 秦无香笑笑,本是玩笑话,萧萧的回答,却无意中添了伤感。 这倒让他,分外想念以前那个动不动就红了脸在他面前落荒而逃的绿漪。 他得到了她,却覆手,毁了她。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那你打算拿什么换?”秦无香开口问道。 萧萧从怀里拿出蛟龙玉佩。 “蛟龙玉佩?”秦无香接过,不细看便带着一丝嘲讽地说道,“它可是夏夫人的心头宝,你居然拿到了。” 萧萧不露痕迹地一笑,“我只是替你的桃之领了回来。” “……你还是这样,总喜欢让别人欠你人情。”秦无香无奈,从衣袖暗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解药在里面,温水送服,一日三次,三日便可化毒。” 萧萧接过小心地放了起来,秦无香看到她这般情态,心头还是不由地一动。 未等他说话,萧萧就忽然托着腮子,凑近他笑道:“你不曾想过,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着你?” 秦无香猛地皱眉,他紧紧盯住萧萧,目光最后落在她有些湿润的手上。 他哑然。 萧萧起身,最后回眸,对他说了一句,“当初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会那么轻易放过鳞……现在,也给你尝尝毒发的滋味罢。” 她系好狐裘,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外面鳞一直坐在马车上候着,见到萧萧,他立刻抛出一颗红色的药丸给她。 萧萧服下,有些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她轻轻笑道:“再晚些出来,怕是要跟他殉情了。” “那种程度,他死不了。”鳞不带温度地说道。 言外之意很显然,如果真的要对秦无香下手,萧萧大可选择更加剧烈古怪的毒药。 萧萧闻言一笑,她不由拉紧狐裘,“他若死了,便可惜了那张脸。” 正文 二十七章 京片子 鳞驾着马车尽量抄小路来到一家还未打烊的铺子前。 鳞抬头,入眼的是“京片子”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来这里做什么?”鳞不解地问道。 萧萧莞尔,“你来得晚,自然是不了解。随我进去吧。” 鳞安顿好马车,便跟着萧萧踏进这家当铺。 柜台后一个留着一小撮胡子,精瘦干练的老头儿低头打着算盘,旁边站着个后生,打着呵欠,看起来快睡着了。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老头儿先是抬头,瞥了一眼后推推后生,后生睁开眼,见是萧萧,忙从柜台后出来,对她说道:“萧姑娘,陆掌柜在里面歇息着呢,你随我来吧。” 他又打量了一下鳞,警惕地问道:“这是?” 萧萧回道:“鳞。” 后生再三确认鳞的身份后才引萧萧两人入内室。 鳞走进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各种稀奇古怪的古玩,琳琅满舍,尤其引人注意的,是挂在墙壁上,泛着幽绿色光彩的小匕首。它的造型很奇特,竟是不规则的,有点像波浪。看起来质地很柔软,但鳞作为一直习武的,却一眼惊艳,被它的锋利慑服。 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才配用这等利器。 看完这些,鳞才将目光转到里面的青年男子身上。 一身普通的蓝衣,头发随意披着,但面容却极为俊俏,不细看还以为是一个姑娘家。 鳞皱眉,他素来不喜这等相貌的男子。 那男子抬头看了鳞一眼,似有些兴趣地冲他笑笑。萧萧坐下,向这个男子介绍道:“这是鳞,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 鳞立在萧萧旁边,被男子打量的目光搞得浑身不对劲。 男子微微一笑,“原来生得这般好看。” 鳞不由在心里头打了个寒颤。 萧萧喝了一口茶,问道:“那两个小孩儿有来找你吗?” 男子这才转移目光,看向萧萧,“自然来了,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我也只是想让你这里热闹一点,”萧萧露出个得逞的笑容,“况且,那个男孩子聪明得很。” 男子慵懒地瞥了萧萧一眼,“他确有几分能耐,不然我早遣他去二哥那里了。” “说起这个……”男子托着脑袋,慢慢说道,“二哥还在奇怪,你最近怎么不往那儿送人了。” “我有别的事要折腾,”萧萧说道,“这趟过来,也是来找你帮忙的。” 男子早有所料,倒也没感到很意外,只是一旁的鳞,总觉得眼前这娘们一样的男子出门可以被一阵风吹跑,居然还能让萧萧亲自上门求助,真是诡异。 当然,他也就在心里这么念叨,万万是不会说出口的。 “我跟黄老板和青娘有过来往,你算是找对了人。”男子很是直接的说道。 这回是萧萧愕然了,她心微动,几乎脱口而问道:“小包子来过了?” “除了他,还有人能来我这?”男子提起小包子,不由露出怜悯的眼神,“他处处想着你,你倒好,把他赶跑了。” “……”萧萧叹口气,目光异常温柔,“他离开我,或许会更好。” 萧萧又和男子聊了一下,说了一下计划,便跟鳞说道:“鳞,你去牵出马车,我等会出去。” 鳞识趣地退出去,等见不到鳞了,萧萧方说道:“陆离,他可是你寻的那个人?” 男子望着鳞离开的方向,轻轻一笑,“正是。” 正文 二十八章 挑拨(一) 第二日,萧萧和陆离来到富达米行。 不亏是皇城最大的米铺子,门面相当阔气,一个个大木桶里装满了白皙饱满的大米摆在那里,还有好几个伙计候着。 只是这些伙计没什么精神头,闲着在那里唠嗑,偶尔来了个买米的,态度也是极为敷衍。 在马车中的陆离见状不由对萧萧感慨道:“如此生意法,岂能长久?” 萧萧冷笑道:“黄掌柜是聪明人,怎么会只靠做寻常生意发财?” “呵,也是,”陆离不禁觉得可笑,在天子眼皮底下还能发国难财,是民之哀,更是国之哀,“最近天下太平,看来黄掌柜日子不太好过了。” 萧萧望向富达米行,回道:“既然日子不好过,那我们就帮他解脱吧。” 陆离哑然失笑,“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绿漪。” 下了马车,昨天在京片子见到的后生赶紧跟在陆离身后。 陆离跟伙计说明来意,伙计们见过他,便给直接引进去了。 七拐八转来到内室,陆离一眼就看到黄掌柜,心里还顺便吐槽,一把年纪了,竟还在这风流快活。 他直接忽视黄掌柜怀里的美人儿,简单地朝黄掌柜拱手行礼,“黄掌柜,好久不见。” 黄掌柜让陆离坐下,说道:“真是稀客啊,陆掌柜忙着生意,竟还有空来我这里。” “临近过年,生意惨淡得很,就过来跟黄掌柜闲嗑一下,”陆离示意后生,后生忙不迭递上备的礼品,“一些薄礼,还望笑纳。” “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黄掌柜摆摆手,让一个女丫鬟收下,“春茗,去给陆掌柜沏一壶上好的雪山龙井。” 黄掌柜怀里的美人慵懒起来,她眉眼如画,身姿婀娜,确实配得上她的名字。 只见她娴熟地将茶壶先烫了一遍,然后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取茶叶放入茶壶中,将壶嘴从低处向高处慢慢移动,热水从壶嘴流出,冲打着茶壶里的茶叶,让茶叶在壶内翻滚,释放香气。接着将泡好的茶汤低倒入茶盅,继续按之前的步骤炮制第二泡茶汤。 春茗动作很干净利落,看着实在让人舒服。 完成后春茗开始分杯,将茶杯连着杯托放置在陆离面前,陆离谢过,接过细闻一口,方品茶。 良久,陆离放下茶杯,对黄掌柜说道:“甘香如兰,幽而不冽,看似无味,实际隐有太和之气,弥漫齿颊,着实是好茶!” 黄掌柜不完全听懂,但知道是夸茶叶好,不由有些得意。倒是春茗,多看了陆离一眼。 陆离注意到春茗的目光,心中一盘算,说道:“好茶配美人,春茗姑娘沏茶的手艺也是一绝。” 黄掌柜搂住春茗的细腰,有些炫耀地说道:“春茗可是我花大价钱买下的花魁,除了沏茶,她琴棋书画可谓无一不通!” 陆离一笑,“那黄掌柜好福气,能得此佳人。”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做出有些遗憾的姿态,说道:“可惜那日离人馆竞拍,黄掌柜没能拿下那异族姑娘,不然可谓享尽齐人之福。” 黄掌柜被提起这不痛快的事,面上的笑容就少了许多,“没想到陆掌柜也知道这件事。” “听人提起,那日离人馆算是出尽风头。”陆离说道。 黄掌柜有些阴郁地说道:“要不是那日我资金周转不过来,我又怎么将那小美人儿拱手相让!便宜了那老娘们!” 说到青娘,黄掌柜气不过,又说道:“那老娘们心思也是多,竟是想着养着那小美人儿,日后送进宫里头!你知道的,当今圣上不就好这一口……” 春茗蹙眉推了推黄掌柜,黄掌柜方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肆无顾忌,忙对陆离说道:“刚刚也是些气话,陆掌柜不要说了出去。” 陆离点点头,“黄掌柜是爽快人,说话也不是刻意,我若是嘴碎,也是自找无趣。” 黄掌柜越发赞赏陆离,说话稳当,做人也稳当,“陆掌柜真是明事理。” 陆离表面笑着,心里是十分鄙弃。 他当初要拍那异族姑娘,不也是出于跟青娘一样的心思么? 可笑至极。 再跟黄掌柜敷衍了一下,陆离就打算告辞了。他向黄掌柜行了个礼,最后朝春茗微微一笑。 春茗一怔,眼里竟有些光彩划过,心里头高兴着,却又尴尬,在陆离离开后不由推开黄掌柜在她身上游走的肥手,黄掌柜不明所以,忙哄着她。 后生看在眼里,忙追出来,跟在陆离后面,小声地说了这个情形。 陆离叹一口气,上了马车,幽幽对萧萧说道:“你太坏了,竟然是要我出卖色相。” 正文 二十八章 挑拨(二)(晚十点可到作品相关栏看彩蛋,情人节快乐) 陆离叹一口气,上了马车,幽幽对萧萧说道:“你太坏了,竟然是要我出卖色相。” 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一看到萧萧旁边不知何时坐了鳞,就住嘴了。 鳞叉着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但心里有些释然。 之前对这娘们一样的家伙究竟能干嘛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身心舒畅。 萧萧见状眨眨眼睛,忽然说道:“你这等相貌,只是来火上添油,那真是太可惜了。鳞,你说是不是?” 鳞不能再赞同。但想到那家伙毕竟现在跟自己在一条贼船上,为了不伤害到狼狈为奸的友谊,他只是故作矜持地微微点头。 陆离干咳了一下,面色有些不太正常。 萧萧忍笑,招呼陆离在鳞旁边坐下。鳞身子一僵,不由地挪了挪,很是抵触陆离。 “去醉蝶楼罢。”萧萧招呼外面的后生,后生点点头,驾着马车驶向醉蝶楼。 怪的是,马车走得比平时慢的多,鳞怀疑他走都要比这马车快。 他又往边上挪了一下,一脸的不痛快。 陆离望着中间越来越宽的位置,有些哑然失笑。 陆离转头,看向笑容有些玩味的萧萧,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萧萧挑眉,“自然是要去拜访一下青娘。” 她又看看陆离,说道:“你最近几日腾空多去看看黄掌柜。” 陆离扶额,他还不清楚萧萧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问道:“你就那么肯定春茗会帮我?” 萧萧微微一笑,“别的姑娘我不敢肯定,但春茗一定会。” 陆离不由问道:“为何?” 萧萧带着一丝怜悯轻轻说道,“烟花之地的女子,往往比寻常姑娘更渴望自由和轰轰烈烈的爱。黄掌柜为她赎身,不过是将她从一个牢笼带到了另一个牢笼罢了。而你,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终归比黄掌柜强一些。” 陆离闻言感触颇深,他叹道:“可惜了,是个挺好的姑娘。” 萧萧玩笑道:“既然觉得可惜,你就顺道收了她罢。” 陆离感觉鳞的目光扫过,他摆摆手,有些较真地说道:“我对女色不感兴趣。” 旁边的鳞甚是无语。他刚刚在神游,忽然就听到陆离说这么一句话,顿觉此人脑子有洞。 不由地又挪远了一分。 等到了醉蝶楼,陆离打算下马车,就被萧萧拦住,“若还是你,日后追查起来,少不了会被猜疑。让鳞去即可。” 陆离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看着鳞下了马车。 萧萧吩咐后生,“驾车回京片子罢。” 陆离终于开口道:“不等他?” 萧萧摇摇头,“我跟他说过了,他弄好自己会去京片子的。”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语气有些森然地问道:“他为什么会中毒?” “还以为能瞒得过你,”萧萧似乎早就预料到陆离会问这个问题,她回道,“两年前遗留下来的祸根,已经服药了,你不必担心。” 陆离面色这才慢慢缓和。 萧萧望着这样的陆离,心里头有些怅然。 她想,她是念着小包子了。 正文 情人节特篇(之前埋下的甜蜜的梗) 平和五年春初。 一年一度的春宴过几日就要开始,得知萧萧收到请帖后,良辰和美景都比平时勤快了些,盼着萧萧能带她们去参加。 可萧萧既没有带良辰,也没有带美景,而是直接挑了小包子。 良辰美景抱怨起来,萧萧就随口说道:“他长得好看啊!带出去比较体面……” 那良辰美景长得就不体面吗?萧萧事后一想,这两个家伙虽然比不得她的美貌,但搁在那群歪瓜裂枣的皇亲贵族中还是很养眼的……怎么就挑了小包子,她也不太清楚。 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她跟小包子说后看到他很是喜悦,不由地也满心欢喜,拿出平时备受自己嫌弃的仙气飘飘的长裙穿上,又刻意打扮了一番后就带着拘谨的小包子进了皇宫。 春宴在后花园开,很是热闹,而且春花烂漫,美酒醇香,美人婀娜,萧萧觉得,要是没有那碍眼的李端,就真是美满了。 在人群中还显稚嫩的小包子一直贴在她身旁,她跟周太子喝酒他跟着,跟皇帝老儿打哈哈他跟着,应付公子哥们他也跟着,就连去个厕所,他都要立在外面,搞得她上得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萧忍不住想要支开这个黏人的家伙。可刚要将话说出口,低头一瞥他那紧张到发僵的小手指,不由将话吞了下去,由得他黏着自己。 “喝酒吗?”萧萧晃晃桌子上的酒壶,里面的桃花酿是极好的,醇香清冽,让她都想抓那酿酒的回老巢了。 小包子猛地摇头,上回他偷喝了萧萧一点烈酒,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萧萧见他一脸抗拒,玩心大起,硬是给他灌了足足一杯,过程之艰难一度让萧萧想直接打晕他将他扔进酒缸里泡上一天。 干完这浩大的工程,李端那不争气的儿子李默就不合时宜地凑到萧萧面前,满嘴酒气冲着萧萧发春。 萧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鉴于他还是有身份不能轻易招惹的人,她就带着笑容,委婉地在李默面前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萧萧认为这是她最温柔的回拒方式了,没想到还是将李默给唬住,半天才恼怒地口不择言,像个疯狗般乱吠后自以为帅气的离开。 萧萧便指了指李默,对喝醉后满脸通红的小包子说道:“这种人就是欠揍的典型,你以后不要走了他的路。知道没?” 小包子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嗝,样子极是可爱。 “要揍……” 他一边口齿不清地喃喃着一边软趴趴地靠在萧萧身上。 萧萧心忽然一跳。她低头,有些担心地看向小包子。 没想到小包子动了动,直接吻上她柔软的嘴唇,还用牙齿咬了咬。 萧萧当场就在原地爆炸了…… 她有些狼狈地推开小包子,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看。 幸好当时是宫女舞蹈,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她面红耳赤,可见小包子又老实下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事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是…… 萧萧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嘴唇,懊恼不已。 等到宴会结束到回去,萧萧都没跟小包子说过一句话。 虽然很想问他酒醒后跑开一阵子是干了什么,脸上还有几道伤痕。但想想他刚刚对自己做的事,萧萧就心肝脾肺肾具痛,只觉得眼不见为净。 然后第二日,良辰花颜失色地跑过来,生动具体地描述了小包子是如何用拳头在片刻之间将李默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屁滚尿流,然后李默又是怎样找人重新干架,将小包子痛扁了一顿。 萧萧将心一横,拿了刀就直接让影卫押着小包子到她面前。 她想给他一个教训,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招惹的。 可就算是将刀抵在他的肩膀上,他都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她心中怒火愈盛,可是要下手时左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好像是想安慰点什么。 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下不去手了。 她给影卫树立的,说一不二,严惩不贷的形象,算是彻底完了。 萧萧叹了口气,将刀扔在地上,对还在惊愕的小包子说道:“晚上到我房间。” 等到了晚上,萧萧见他来了,就拿出膏药,要他坐下,然后给他细细地上药。 他是真的好看。 不知道长大后会是怎样祸害别的小姑娘。 她想到这不由轻轻一笑。 “小姐,你嘴唇怎么有点肿?”小包子观察萧萧半天才鼓足勇气问道。 还是眨着小鹿般清澈的迷糊的一无所知的眼睛问的。 萧萧笑容立刻僵住,下手也不由狠了一些。 小包子不明所以,痛也默默忍了下来,不敢反抗。 “你想知道?” 她忽然低头盯着小包子认真问道。 小包子点点头。他正在学医,可是却不知道这红肿是怎么来的。 萧萧一笑,忽然对着小包子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贴着他的耳根子说道:“现在知道了没?” 正文 二十九章 伤痕 夜色寂寥,小雪一点点下着。 林子里十分沉寂,在这种寒冷季节,猛兽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覆盖了薄雪的地面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步,小包子七拐八转,来到一个十分隐蔽的树丛前。 他呵了呵气,气立刻化成水雾,散到干冷的空气中了。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砍掉一些树枝,找到藏在里面的一个青铜圆环后用力一拉,一块小地皮竟直接拔地而起。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暗道的入口。 小包子沿着边上的石阶小心翼翼地下去,等完全下了去,他在地道里的禾草里扒拉出两块小石头和一根木柴。生了火后他将柴火往前探了探,见没什么障碍才继续前行。 暗道很狭窄,边缘的石头奇形怪状,碰到十分咯人。地面上是厚厚的碎石子,仔细看可以发现很多白色的骨块。小包子知道那些的由来,不由觉得有些压抑。再往里面走,小包子就听到了水滴的声音,周围也湿漉漉的,生了暗绿色的苔藓,走起来更加不易。他小心地护住火把,沿着他之前做下的记号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洞穴。 里面两侧摆放着十分大型的烛台,上面的红烛大多是燃到一半就被熄灭了,杯托上积满了厚重的灰尘。洞穴正中堆满数不尽的书简和金银财宝。小包子看到没看一样,径直来到洞穴的一个角落,他沿着墙壁摸索,触碰到一个凸点后一扭,墙壁就剧烈地震动起来,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就敞开一个洞口。 小包子站在洞口良久,终于还是握紧火把,进了去。 里面除了一个立起来的衣架,什么都没有。 但这衣架上却挂了一件精美绝伦的嫁衣。从料子的质感就可以看出是上好的蚕丝,上面呼之欲出的凤凰与牡丹是金丝所绣,针脚严密细致,竟是挑不出毛病。 小包子如同魔怔般痴痴望着这件嫁衣。 那是他这些年一直深藏在心底头的秘密。 良久,他低眸,将火把扔到衣架上,火焰顿时窜上嫁衣,疯狂地将其舔舐成灰烬。 “为什么……”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小包子直直看着在火焰中慢慢消失的嫁衣,恍惚地回道:“用不着的东西,留着有何用。” 慕容逸雪这才知道小包子早就察觉她的跟踪了。 她眼睛有些发涩,喉咙像被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直到嫁衣化成了一地的灰烬,小包子才拾起火把,异常沉默地往外走。 慕容逸雪忍住泪水,紧紧跟在小包子身后。 不知道是光线太暗还是心里杂乱,她踩到苔藓上,竟是狠狠地摔了一跤。 小包子听到动静,回过神看着略为狼狈的慕容逸雪,有些无语。 他弯下腰,轻轻问道:“起得来吗?” 慕容逸雪被碎石子磕出好几处淤青,还是点点头,自己爬起来,很是尴尬地拍着身上的灰尘。 小包子盯着她一会儿,忽然蹲下来,说道:“上来。” “嗯?”慕容逸雪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 小包子说道:“膝盖都出血了。” 慕容逸雪脸一红,她慢吞吞地爬上去,接过火把,小包子轻轻起身,手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贴近小包子。连他的气息都可以感受得到。 慕容逸雪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阿祁。 对所有人都留有温度的阿祁。 “你在哭?” 小包子冷不丁地问道。 她的泪水都滴到他的脖子上了。 慕容逸雪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她窘迫地胡乱擦了擦脸,不说话。 小包子也不再追问。 正文 三十一章 剧毒 后生按照陆离的吩咐,好生照顾着萧萧。 他半路出家,跟小包子学过一段时间,只是道行尚浅,竟看不出萧萧患的是何病,不免心中有些自责,因此照料得十分细致。 不过过了那么久了,萧萧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让他担忧不已。他找了药方来查看,自己的配置并没有出错。 那是什么原因呢? 后生看向一直昏迷的萧萧,心里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是……她不想起来吗? 后生猛地摇头,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荒唐的想法? 正猜测着,躺在床上的萧萧忽然手指动了动,随后面露痛苦之色,额头上竟是冒出了汗。 后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有些不知所措地拿热毛巾给萧萧擦汗,然后焦急地问道:“萧姑娘?” 萧姑娘? 萧姑娘…… 为什么不叫我小姐了。 小包子。 萧萧昏昏沉沉地想着,在沉重的梦靥中浮沉,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什么时候彻底涣散。 她记得她来过这里。 但这里……是哪里。 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像个废弃的被隔绝起来的空间,惨痛的往事却在这里循坏往复。 好像……心脏在灼烧…… --------- “公子?!” 小豆包刚进门送饭就见秦无香在痛苦万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他连忙扶住秦无香,只见秦无香蜷缩起来,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手脚也是冰冷僵硬,还一直在打冷颤,样子极为瘆人。 小豆包被吓住,慌张地叫来玉荷,让她先照看着秦无香,他去请常医师。 两人不敢有半分耽误,生怕自己公子出事。 常医师匆忙赶到后先给秦无香服了之前镇定用的药丸,随后跟小豆包两人合力将他搬上床,平躺后再帮他把脉。 这过程中常医师眉头越皱越深,真真要成了个倒八字。小豆包和玉荷候在一旁,瞧着常医师的面色,心里皆是咯噔一下。 玉荷的手不由发抖起来。小豆包见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虽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常医师收回手,叹了口气,命在旁边待命的小学徒拿出几个药瓶给小豆包。 小豆包接过,鼻尖有些发涩地问道:“常医师,我家公子为何……” 常医师摇摇头,“我之前说过,你家公子的病甚是古怪,我也不知道其缘由。如今我能做的,就是配制几味药,暂时减缓他的痛苦罢了。” 常医师又问小豆包,“我之前给引荐的那位夜公子他是如何说的?” 小豆包迷茫地问道:“夜公子?” 小学徒插嘴道:“我听别人叫他过小包子。” 小豆包恍然,看向玉荷。玉荷连忙对常医师说道:“夜公子来过后只说了病出有因,就自己研磨了药让我家公子服下。” “噢……”常医师捋一捋胡子,问道:“那药粉可还有剩?” 玉荷点点头,在房间的一个柜子上面拿出一个上好的紫檀木箱,打开拿出一个油纸叠的药包递给常医师。 常医师小心翼翼地打开,用手拨了拨,细细辨别着药粉,又挥动手闻了一下味道,随后皱起眉头,一脸疑惑。 小豆包见常医师表情不对,担心地问道:“常医师,怎么了?” 常医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道:“你家公子服了这药,有没有好转?” 玉荷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家公子发病的次数确实减少了,也有了些精神。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公子自己要求断了药,我就将它收起来了。” “……”常医师合上药包,凝重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里面的药物都含有剧毒?” 正文 三十二章 置于死地而后生 “”常医师合上药包,凝重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里面的药物都含有剧毒?” 小豆包和玉荷震惊到说不出话。 常医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无香,说道:“你家公子应该早就知道了这点,所以在病情好了一些后选择不再服用。” 小豆包不敢置信。他握紧拳头,有些不忿地说道:“我以为他是真心要帮我家公子,没想到他居心叵测!” 常医师闻言再次摇头,“此言差矣。你家公子的病太过离奇,以毒攻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以毒攻毒?”小豆包一怔。 “嗯,”常医师不由感叹道,“而且夜公子将各种药物的剂量控制得十分精妙,怕是耗费了不少心思。” 小豆包意识到自己冲动,冤枉了小包子,不由有些羞愧。玉荷在一旁绞着手,问道:“那常医师,这次还要给我家公子服这个药吗?” 常医师犹豫了一下,以秦无香现在的状态,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双重折磨。但别无他法。 “先服一贴看看。”常医师发话道,出于谨慎,他决定留在这里照看。 小豆包抓住要去煎药的玉荷的手,有些迟疑地低声说道:“万一毒性太大公子熬不过去” 玉荷面色沉重地推开小包子的手,有些哽咽地说道:“小豆包,我们要相信公子他一定会挺过去的” “置于死地而后生,”常医师对小豆包说道,“我们只能姑且一试了。” 小豆包闻言黯然不已,不再拦玉荷,由得她去煎药。他站在原地,低着头握着拳头,被浓重的无力感深深挫败。 等玉荷端着药进来,秦无香的面色已经异常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常医师暗叫了一声不好,急忙扶起秦无香将药灌入他的口中。 喝到一半,秦无香忽然青筋暴露,像在忍受着极大的折磨,他下意识地抓住被单,却一下将被单抓成条带状。 “帮我按住他!”常医师大喝道。 小豆包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悲怆,按住秦无香的双手。 他几乎可以感受到秦无香所承受的非人的痛苦。 随着药汤的灌入,秦无香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他不断扭动身子,紧握双手,指甲硬生生插进了手心中,鲜血淋漓。 小豆包一惊,抬头一看,秦无香的面容近乎扭曲起来,嘴唇早就混着汤汁和鲜血。 “常医师”玉荷颤着声唤了一声,“停下吧” 常医师狠下心,将最后一些灌进,秦无香只觉得身子沸腾得即将要融化,他意识模糊地推开常医师,嘶哑地发了几个音节后彻底昏迷过去。 他坠入了一个个沉重的梦靥之中,在里面浮沉,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里。 又好像自己,是来这里寻找着什么。 是 什么 他好像忘了。 玉荷见自家公子的惨状,顿时瘫倒在地上,捂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听懂了。 自家公子,昏迷之前唤着的。 分明是绿漪。 正文 三十三章 万物法则 萧萧在失重的浮动下来到一个透着光的缝隙。 她用力地挣脱无形的囚笼,双手扒住那一点希望。忽然,咔擦咔擦,缝隙沿着无尽的黑暗迅速扩大,刺眼的白光让萧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浓重而血腥的了。 而是一片瘆人的白。 就算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游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会有自己根本没有动过的错觉。只有疲倦和喘息是真的。 萧萧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究竟因何而来。她又为什么到了这里。 她开始凭感觉走动,可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千篇一律的白色。没有东南西北,没有日月星辰,只要一晃神,就会记不得自己原本是怎么走的。 萧萧紧张起来,步子也渐渐加快。 可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四周寂静空白到叫人慢慢衍生绝望。 萧萧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又下意识地掐掐自己的胳膊,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 等到彻底平复了情绪,她才打量着这个诡异的空间,试图看出缺口。如果没有 萧萧轻轻闭上眼,仔细搜索着有可能被自己忽略掉的声音。虽然很寂静,但也不排除有细微的声音被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匆忙的脚步声掩盖了。 果不出其然,有一个听不分明的声音在一个角落一直响着,萧萧干脆不睁眼,让自己陷入黑暗,然后顺着声音一步步摸索过去。 忽然,伸在前面的手碰到了什么,萧萧睁开眼睛,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她疑惑地再次伸出手,却觉得有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手。她不由地一怔。 “你是谁?” 萧萧问完心脏忽然一悸,周围有所感应,也跟着扭曲起来,黑色和白色交融旋转,她面前,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出口! 萧萧来不及等到答案,就整个人惊醒,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她认得的,是陆离的憩室。 回回来了 后生和陆离等人见萧萧醒来,都围过来,萧萧却透过陆离惊愕的眸子,看到自己脸颊上的眼泪。 她什么时候落泪了? 又为什么落泪 萧萧迷茫不已,却被陆离一个扇子打醒,她皱眉,问道:“你打我做什么?” “你可知道,现在是第三日了?”陆离叹了口气,用袖子帮萧萧拭去泪水。 萧萧不以为意,这敷衍的态度险些又遭到陆离敲打。 对她来说,昏睡是家常便饭。只是守在身边的,不是小包子了而已。 不过这次不同于以往。 萧萧一想起那恐怖的滋味,不由有些窒息与反胃。 陆涯见萧萧面色苍白,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疑虑的同时说道:“既然醒了,我给你熬一些药汤补补身子。” 陆离不解地反问道:“二哥!你不应该开些方子治治她的病?!” 陆涯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说道:“萧萧,你应该知道,根本没药可以根治。” 陆离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可看萧萧点了头后他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喃喃道:“什么叫不能根治?” 陆涯不再透露更多,陆离紧紧盯着萧萧,眼神竟是那样悲痛与无奈,“你也不准备跟我说么。” “陆离”萧萧轻轻开口,“世间万物皆有规律,也要遵守规律,我违背了,理应付出代价。” 正文 三十四章 邀约 夏侯书在李太监的带领下来到泰和殿,见着了正在阅览奏章的周皇,便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周皇余光瞥了瞥夏侯书,不冷不热地问道:“你这时候来,所为何事?” 夏侯书暗暗苦笑。 自从他前些日子上书替太子求情后,周皇对他的态度便一直是这样了。 “回陛下,”夏侯书想想等一下自己要说的话,不由手心都要出汗,“明日就是除夜了。” 周皇一怔,他将手中的奏章放到龙案上,挥手对李太监说道:“你先退下罢。” 李太监顺从地退下。 周皇打发了李太监后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夏侯书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陛下是否还记得陶贵妃的遗愿?” “大胆!”周皇听到那个已经成为禁忌的名字,心头一痛,不由猛地拍桌,怒道,“你居然还敢在朕面前提起那个贱人!” 龙案上的竹简被震动,最顶端的那个竟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夏侯书心颤了一下。 见周皇龙颜大怒,夏侯书想起萧萧对他说过的一番话,又硬着头皮大声说道:“纵使陛下要将臣千刀万剐,臣也一定要说。陶贵妃生前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尝到秦帮主亲手酿制的桃花酿,明日就是她的忌日,陛下难道忍心让她继续抱憾?!” “够了!”周皇怒吼道,一把推翻龙案上所有的竹简,“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听到动静赶紧都进了去,一把压住夏侯书。一直在门前候着的李太监眼珠子一转,也随着侍卫们进去,装作惊慌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夏侯书见李太监,暗叫一声不好。他故意反抗起来,并且向周皇大声喊道:“陛下!周太子生性纯良,怎会做出这些龌蹉之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周皇闻言面色一变,他紧紧盯着夏侯书,双眸蕴藏的情绪晦涩不清,叫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良久,他冷然而威严地说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屡次替逆子求情!你们将他收押进牢,无论是谁,没我旨意,都不能看望!” 侍卫们应了是就押着夏侯书离开大殿。周皇猛地挥袖,坐回龙案前,怒气未消。 李太监识趣地收拾起竹简,端来一杯热茶给周皇。周皇深叹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李太监见状说道:“陛下消消气,为这种顽石气坏身子,不值得。” 周皇看了李太监一眼,淡淡说道:“有心了,明日是除夜,你想不想见见你的家人?” 李太监赶紧低头说道:“老奴不奢求这些,只愿能侍奉陛下。” 周皇一笑,李太监不能揣测他的意思,只能战战兢兢地等他发话。周皇缓缓说道:“忠于君,也要孝于长。朕准你出宫一日。” 李太监闻言只得谢恩,“老奴谢陛下隆恩!” 正文 三十六章 牢狱 阴冷的牢狱内一片死寂。有些凌乱的褥子甚至还有几个破洞和一些已经干掉的血迹,几只蟑螂在上面逗留了一会儿后又悄悄地溜回床底下的干禾草里。 夏侯书侧头看看隔壁那个一直闭眼养神的糟老头子。虽然他的面容几乎被干燥蓬松的胡须遮盖,但却无法掩藏他身上非比寻常的风骨。更何况在牢狱中,居然还可以如此气定神闲,这点让夏侯书折服不已。 夏侯书尝试跟那老头儿谈话,但老头儿不知是听不见还是装聋作哑,完全不搭理。 夏侯书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回自己的牢房,心想自家夫人要是知道自己入了牢,会不会受惊。而朝中大臣,若是得到了风声,又有多少人蠢蠢欲动,马不停蹄地去李端面前示好。 正忧虑着,夏侯书听到一个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地往牢门外看,居然是指挥使尚宫痕。 尚宫痕极受陛下的宠信,还曾得赐蟒袍。相传他带领的东宫夜使个个本领不凡,一直暗地里执行陛下的命令,几无失误。因为太过神秘莫测,民间甚至有那些夜使是一群死士的说法。 他现在拿着夜行衣出现在这里,夏侯书不由想到了一个可能。 尚宫痕冷冷瞥了一眼隔壁的糟老头儿,随后用钥匙打开牢门,简单地向夏侯书行了个揖礼,低声扼要说道:“大人请换上便服。” 夏侯书点点头,换上后在尚宫痕的带领下拐进一个很隐秘的通道。夏侯书不由愕然,因为夜色太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密道前的。 他有些疑虑地望着尚宫痕,尚宫痕平淡说道:“大人往前走便是,外面有马车等候。” 出于谨慎,他问道:“可是陛下央你来的?” 尚宫痕眸子里流转着属于黑夜的冷寂,他没有回答夏侯书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实在太过愚蠢。 夏侯书只好独自往前走,等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暗道,前面忽然出现一驾点着两个大灯笼的马车。一个小厮过来,领着夏侯书上车。 小厮掀开帘子,只见周皇一身便服坐在里面,夏侯书赶紧行礼,周皇摆摆手,说道:“现在不在皇宫,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夏侯书却还是坚持行完了跪拜,周皇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顽固不化。” 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道:“坐下吧。” 夏侯书立刻摇头,“陛下,君臣有别。” 周皇揉揉太阳穴,忽然威严说道:“这是朕的旨意,你难道要抗旨?” 夏侯书一愣,这下不坐是不可能的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在周皇旁边坐下,周皇叹口气,说道:“我们打小就玩在一块,现在却隔阂至此。世人都在艳羡皇位的尊贵,群臣也各有心思,跃跃欲试,他们却不知,高处不胜寒。” 夏侯书听出周皇的感伤。其实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小时候周皇还没被立为太子,两个人整天打打闹闹,还嚷嚷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现在,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循规蹈矩。 “陛下不必过分伤感,臣会陪伴在陛下身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夏侯书宽慰道。 却也是肺腑之言。 “你不怪我这些年冷落你?”周皇忽然幽幽问道。 夏侯书摇摇头,有些黯然地说道:“是臣能力不足,才让陛下处处为难。” 周皇一笑,“你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毒辣。这点,你远不及右丞相。” 夏侯书听到李端,微微一怔,随后周皇又说道:“桃花酿是要去秦无香那儿取?” 夏侯书点点头。 他还在揣摩着周皇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是周皇察觉到李端的心思,还是单纯地认为为官不能太过纯良? 李端如今势力强盛,虽然在周皇面前毕恭毕敬,但夏侯书看来,他的心思并不简单。 萧萧曾说过“物极必反”一话,夏侯书想,等到李端羽翼足够丰满,也许就会掀起一场风浪吧。 正文 三十七章 取酒 天边刚朦朦胧胧亮起一些白光,马车就到了秦府前。 秦府是大府邸,门口却只有一个小厮执着扫把在门前扫雪。 周皇先下了车,夏侯书随在后面。 夏侯书不喜秦府,更不喜秦无香。若不是他,萧萧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正在扫地的小厮见来了人,有些愕然,问道:“两位大人来此是何事?” 这小厮便是小豆包。昨夜秦无香情况忽然好转,竟然是可以下床食用一些白粥,还说今日要出门,他劝不过,就将里里外外都扫了一下,免得地滑,公子行走不便。 看来人气度不凡,有一位更是当今左丞相,他便恭敬而谨慎地问道。 周皇说道:“我们有事想见秦帮主,不知秦帮主有空否?” 小豆包不敢自己下主意,忙说道:“两位大人稍等。” 说完就进了府邸。 周皇打量了一下这大气雅致的府邸,说道:“如此之地,却清冷至此,看来秦无香这些年头,过得也不太好。” 两人等了一会儿,就见秦无香出来,亲自迎接他们。 秦无香看到周皇,微微一楞,反应没周皇想象中那么激烈。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朝他们行了个礼,便让他们随着他进去。 周皇不禁问道:“秦无香,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居敢不下跪?” 秦无香身旁的小豆包听周皇的口气,隐隐猜出周皇的身份,不由地心惊。 秦无香慢慢说道:“陛下既然便服出行,隐瞒身份,臣等也当配合。” 周皇语塞。 秦无香领着周皇和夏侯书到雅树轩,让他们坐下,玉荷忙沏茶上点心。 “你还在打理这里。”周皇说道。 雅树轩是绿漪很喜欢的一个隔间,门外是一大片黄腊梅,到了冬天,开得灿烂时她最喜在这里开宴会。 两年过去,这里还是原本的布置,就连架子上的精致小摆设,位置都未曾变过。 若不是心中有所眷恋,是做不到这样子的。 秦无香淡淡说道:“她素来喜欢这里。” 夏侯书听着不由想要冷笑。当年若不是秦无香谋夺帮主之位,逼迫绿漪跟小包子坠崖,他哪有今天?居然还好意思说出这番话,也不怕烂了大牙。 周皇不知道这些纠纷,只当秦无香一往情深,不由一叹。 秦无香淡然一笑,说道:“陛下和夏大人来此,是为了桃花酿罢?” 周皇和夏侯书心中一震,他们还没开口,秦无香就道明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三年桃花酿,当年未能完成陶贵妃的遗愿,今日也该让她尝一口了。”秦无香唤玉荷去取后说道。 周皇被秦无香缜密的心思慑服,一时竟说不出话。心里头却忽然有了一丝赏识和忌惮。 夏侯书望着深不可测的秦无香,忽然不知道,到底是萧萧在设计,还是他在布局了。 等拿了桃花酿闲聊了一会儿,周皇先上了马车,夏侯书看着秦无香,秦无香一笑,说道:“夏大人,既然看不透,就不必多想。” 既然她在试探,在下局,那他就尽力顺着她便可。 送走周皇和夏侯书,小豆包被这些对话弄得晕乎乎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跟玉荷说起,只见玉荷叹一口气,说道:“绿帮主知道,她一来,公子是会拿酒招待她的。” “嗯?” “所以她那次过来一趟,除了取药,还有试探。” 玉荷说完面色黯然下来。 若只是陪公子喝一杯,想必公子那日等萧萧离开,就不会有那种悲哀之感罢? 正文 三十八章 闹剧 周皇正闭着眼休息,忽然被外边的喧闹打扰。他皱眉,询问驾车的小厮,“出了什么事?” 小厮回道:“回陛下,好像是起了什么纠纷。” 周皇不满道:“今日是除夜,怎么会鸡犬不宁的?” 夏侯书扬起车帘子,望着那气势汹汹的两拨人,忽然说道:“臣见过其中一位,是富达米行的黄掌柜。” “富达米行?”周皇有点印象,当年闹饥荒,饥肠辘辘的百姓纷纷涌进京城。他迫不得已,拨出大笔公款让城内的米行进行赈灾,解燃眉之急,之后再作处置,让发生饥荒的西北部渐渐恢复后送灾民回去。 而富达米行,就是当时米行中的一家。 “陛下要下去看看吗?”夏侯书问道。 周皇点点头,既然是当时的功臣,他就理应去体察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下了车,夏侯书和小厮护着周皇到人群中。 黄掌柜浑然不觉,指着青娘骂道:“你这娘们,居然敢血口喷人!” 青娘叉着腰,气势丝毫不减地反骂道:“我血口喷人?!我家姑娘就是吃了你的大米才中毒,坏了大生意的!你现在居然还污蔑我?!我看你就是对我拍到了那异族小丫头怀恨在心,要报复我!” 黄掌柜斗不过那张嘴,气得直哆嗦,“你这娘们我、我打死你!” 说着正要下手,夏侯书就一把抓住他的手。黄掌柜一怒,误以为是青娘的打手,对青娘吼道:“我算知道了,你就是不放心,想斩草除根!” 青娘面色一变,声音也变得格外尖锐:“你个疯子!” 周皇算是看出了些端倪,他走出来,大声喊道:“住口!” 声音威严洪亮,黄掌柜一震,其他人认不出周皇,他可是认得的。他一下子就吓软了腿,一把跪下结结巴巴地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人一听也全都跪下来,根本不敢看周皇的脸。青娘也是,但她胆儿大些,低着头还气急败坏地瞥了黄掌柜一眼,像是怕他口不择言说出些什么。 周皇对青娘说道:“你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有欺瞒,带我查明,一律车裂。” 青娘吓得一哆嗦,趴在地上陈述道:“回、回陛下,这老家伙在大米中下毒,害的奴家不能营业。我找他讨个说法,他居然还污蔑奴家” 黄掌柜慌张地为自己辩解:“陛下明察啊!明明是这娘们自导自演,想要我身败名裂!” 周皇略沉思了一下,问旁边的夏侯书,“爱卿,你如何看?” 夏侯书回道:“既然两人各执一词,不如去米行和青楼查看一下情况,那大米检验一番,中毒的姑娘让医师看一下,应该就知道是谁在污蔑谁了。” 周皇点点头。 谁知青娘和黄掌柜听到这话,更加不安起来,尤其是黄掌柜,面色已经不太正常。 青娘瞪了黄掌柜一眼,斗着胆子说道:“陛下,奴家冷静下来想了想,也许是那些姑娘吃错了东西坏了肚子,误会了黄掌柜。” 周皇一笑,“你一时一个说法,那是想如何?” 黄掌柜知道青娘的意图,没敢说话。青娘说道:“陛下,奴家不愿让事情闹大,愿跟黄掌柜和解。” 夏侯书跟周皇耳语了一番,周皇点点头,威严说道:“出了这种事,岂是你们和解就可以解决?若大米中真的下毒,那那些百姓之性命,又如何保障?” 正文 三十九章 木薯粉 黄掌柜和青娘一听,面色俱变,尤其是青娘,手指居然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 她低着头,几缕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耳旁,样子有些狼狈。随后又忍不住瞪着黄掌柜,心里早已懊悔不已。 周皇已经有了底。他和夏侯书跟着几个随从先是去了青娘的醉蝶楼。因为那几个姑娘们中毒的缘故,所以大门紧闭,上面挂着“歇业”的牌子。周皇让青娘开了门,走进去,只见里面装潢气派奢靡,随便一根柱子,用的都是上好的黄檀木。 一些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出来,以为是青娘找来了贵客。但见青娘面色沉沉,又不敢轻易围上去。 青娘朝她们摆摆手,声音有些尖锐地说道,“没你们的事,快回房间内。” 那些姑娘不敢违抗,好奇的看了周皇等人一眼后话都不多说一句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夏侯书觉得此景甚是不舒服。这些姑娘未免太过听话,仿佛已经被过分驯化了。也不知道这青娘用的是什么手段,居然可以叫这些正值年华开始有自己想法的女子服服帖帖的,唯命是从。 周皇命令青娘,“你带我们去见那几个姑娘罢。” 青娘点点头,现在她比刚才镇定了很多,声音也没有之前的那么颤抖,“陛下随奴家来。” 青娘将周皇等人引进一个较为宽阔的房间,三个姑娘病歪歪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见到忽然来了一群人,她们一慌张,甚至拿被子掩起了容貌,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阿痕,你去看看罢。” 周皇对那个赶车的小厮说道。 夏侯书大惊,转眼看向小厮,只见他姿色平庸,并没有半分尚宫痕的英俊潇洒,看来是精心伪装了一番。 只是当时在暗道的时候尚宫痕明明是在里面看着自己穿过通道的,怎么他会比自己先到了外面,而且还有功夫化妆? 夏侯书想到这里不禁咋舌。 尚宫痕领命上前,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姑娘的情况,随后回禀周皇,“回陛下,正是毒发。” 周皇微微颔首,黄掌柜听着脚都要软下来,手心和额头紧张得都出了一层油腻腻的汗,心里是极其怨恨。 “青娘,你将那日的大米拿出来。” 青娘不敢违抗,随后去厨房拿来了一袋白米。尚宫痕一检查,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皱起眉头,瞥了一眼青娘,对周皇说道:“陛下,臣想去厨房亲自查看。” “去罢。”周皇点点头。 青娘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后又松开,趁其他人不注意掐了一下黄掌柜的手。 黄掌柜看向青娘,他知道青娘的意思,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若是青娘果真是想陷害他,就不能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所以他不表态,闷哼一声,算是回应。 很快尚宫痕回来,领了一袋已经开口的大米,青娘心头一紧,有些愕然。 尚宫痕倒出大米,用脚去碾碎,指着从大米表面脱落的白粉说道:“这些是未经处理的新鲜的木薯粉,有着一定毒性。” 说完他瞥了一眼青娘。 青娘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故作惊讶地捂住嘴,迟疑地说道:“啊,竟是这一袋。” 这下黄掌柜急了。这大米是从他那里购置的,怎么会无端端多了什么木薯粉?难道是青娘想趁机嫁祸,铲除他这个潜在的威胁? 黄掌柜越想越觉得是,而这样一来就无法镇定下来,只顾急急忙忙跪下对周皇喊冤:“冤枉啊陛下这个疯婆子血口喷人!我黄发达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绝不会做这种勾当,还望陛下明察!” 正文 四十章 收监 夏侯书见状厉声道:“证物都找出来了,你还想狡辩!” 黄掌柜身子一抖,急出一头大汗,他喊道:“大人,定是这娘们自己下毒然后来陷害我!大人明察啊大人!” 青娘闻言色变,想要出口却又碍着什么,只能暂时忍着。 夏侯书便又问黄掌柜:“青娘与你有何干系,竟会想出如此毒辣之计除了你?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颠倒是非!待会儿就将你押去官府,看你是招还是不招!” 黄掌柜一听到要去官府,更加惊慌,他憋屈地为自己伸冤,“陛下!大人!你们不能将我送去衙门啊!” 夏侯书冷哼道:“为何不可?你犯了事,还想能逍遥法外?” 青娘暗道不好,一时间竟手指冰凉。 黄掌柜横下心,说道:“李知府大人其实、其实是青娘的老相好!大人若是将我送到衙门,就是将我往虎口推啊!这娘们心肠歹毒,自己干了不知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又想杀人灭口,唯恐那些坏事被传出去!大人,我所说句句属实,你可一定要彻查到底啊!” 青娘彻底失了血色,整个人有些眩晕,像是要倒在地上。 她作势跪在地上,含着泪也喊道:“陛下!大人!奴家只是一介寻常女子,况且年老色衰,哪里能高攀得上知府大人!黄发达心毒得慌,竟这样污蔑奴家!怕是他做贼心虚,在这里说些子虚乌有之事,扰人耳目!” 黄掌柜见青娘这么说,急忙说道:“我要是有半分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侯书皱眉,看似陷入了沉思。周皇在一旁静静看着,神情已经有些厌烦和不耐。 只有尚宫痕从头到尾都淡然无比,他看着这一场闹剧,已经将始作俑者猜了出来。 那个女人 他冷笑一下,叉着手继续看夏侯书是怎么一步步套话的。 夏侯书又继续跟黄掌柜说道:“你可知道污蔑当朝官员可是重罪?” 黄掌柜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不是污蔑!我有这娘们跟李知府暗中勾结的证据,她为了撑大醉蝶楼,挤跨同行,竟不惜出卖色相,勾结李知府,耍尽心机手段!” 周皇大愕,怒道:“真有此事?!” 青娘见龙颜大怒,更是吓得面色发青,藏在纱裙下的双腿抖得犹如筛糠。 但她不简单,即使心里怕到极点,还是勉强让自己装出一副委屈冤枉的样子。 她扯着嗓子说道:“陛下!这只是黄发达的片面之词,怎可轻信!所谓的证据,若是他想陷害奴家,千百八十条都可以捏造的出来!” 等呛回黄掌柜,她又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陛下若不信奴家所说,可以去彻查,若是查出奴家与李知府大人有半点瓜葛,奴家当即自尽!” 话说得很满,周皇再次再次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比较好。 夏侯爷打量了青娘一眼,她没有给自己留余地,是还藏着一手么? “既然如此,那朕将此案转给大理寺处理,你们两人,暂时收监,等候审问。” 周皇说完,看了夏侯爷一眼,夏侯爷附耳嘀咕了几句,周皇便对尚宫痕补充道:“分开收监。” 正文 四十一章 会面 夏侯书陪完周皇便趁夜来访,鳞见是他,就直接让他进来了。 夏侯书兜兜转转,才在一个很偏的房间见到越发消瘦的萧萧。他自然是不好受,急忙跪下行礼,一切遵循以前的规矩。 萧萧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再在这方面多语,而是直接问道:“情况如何?” 夏侯书回禀道:“黄掌柜将青娘与李知府有勾结说了出来,现在两个人分开收监。” 萧萧微微点头,“这青娘倒不似黄发达一般无脑子。” 夏侯书请示道:“那帮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臣担心青娘还留有一手。” 萧萧让夏侯书细细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听完后陷入沉思,不一会儿说道:“你尽量拖一点时间,我让鳞去李知府那边探查一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青娘和李知府做事再谨慎,都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又忽然眯起眼,嘴角带着点笑意,“或者……我们该去看看黄发达的地下仓库?” “地下仓库?”夏侯书惊讶道。 萧萧笑笑:“没有饥荒的情况下,按照黄发达挥金如土的性格,富达米行早就撑不下去了。” 夏侯书问道:“莫非他还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 萧萧点点头,“我是如此猜测,许是涉及青娘,所以青娘见到陛下就打算息事宁人,怕黄掌柜一时激动,将它说了出来。” 夏侯书想想青娘反常的反应,觉得甚是有道理,便说道:“既然如此,臣定当竭力协助帮主!” 萧萧看向夏侯书,忽然起身,朝他行了个十分郑重的礼,“多谢。” 夏侯书连忙拦住萧萧,萧萧真挚地说道:“左丞相,若不是你,我便难以施展计划,这礼,我当行。” 夏侯书摇摇头,直道不可不可。 萧萧无奈一笑,对鳞摆了摆手,鳞点点头,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子给夏侯书。 夏侯书不解:“帮主,这是?” “算是除夜薄礼罢。”萧萧说道。 夏侯书想不说下,萧萧忽将眉毛一挑,说道:“礼既然已经送至手中,再归还主人手中,就全无道理了。” 夏侯书只好收下。 萧萧忽然看向门外,眉眼间露出点疑惑,鳞问道:“怎么了?” 萧萧摇摇头,说道:“没事,许是我乏了,看花了眼。” 夏侯书既然汇报完了,就不打扰萧萧的休息,径直回府了。萧萧揉揉眼睛,心里头却有所郁结。 “鳞,你先下去罢,我有事再叫你。” 等鳞领命退下,萧萧对着门外说道:“既然来了,就陪我坐一下罢。” 夜色里忽然走出一个俊朗高大的男子,他站在外面,看着萧萧,忽然勾起一个莫名的笑。 有些冷,有些温暖。 更多的是熟悉。 “鳞都发现不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尚宫痕问道。 萧萧说道:“他跟你不熟。” “说得我倒是跟你很熟一般。”尚宫痕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何总是能知晓他的行踪。 这种感觉,真是让他厌恶至极。 萧萧却是点点头,说道:“我是看着你大的。” 尚宫痕像被踩到了尾巴,一下子失了往日的淡然,变得有点气急败坏,却无言反驳。 “不坐下来喝口茶?”萧萧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尚宫痕偏过头,似在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萧萧看着他这样子,觉得真是有趣。 也不曾想,他们两个死对头,就这么碰面了。 在这个寂静的,热闹的除夕夜。 正文 四十二章 硝石 尚宫痕走进屋子里,里面点着炉子,异常暖和。他若有所思地坐下,说道:“你居然还熬到现在。” 萧萧云淡风轻地一笑,尚宫痕每每到这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愣,只觉得是清风明月在眼前一晃而过。萧萧喝了口茶,说道:“天地为炉,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尚宫痕颇为感触,面色也缓和了很多。他说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尚宫痕……”萧萧故作稀罕地看着尚宫痕,“你几时也学会明知故问了?” 尚宫痕被呛了一下,本来好转的面色顿时又败坏了下去。 萧萧爽朗地笑出来,见他这样,她的确心情舒畅。 “你知道吗,”萧萧一边笑一边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我以为我变成这样,你们会认不出来。” 尚宫痕一怔。 心头竟是隐隐作痛。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萧萧问道。 尚宫痕反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认出了你?” 这样无脑的对话不知为何总是出现在他们拌嘴的时候,萧萧习惯性一笑,说道:“你的目光。” 在黑夜中,他的目光没有对待陌生人的警惕,而是熟悉的,带着久违的敌意。 “现在该你说了。”萧萧说道。 尚宫痕有些恼然,他统领东宫夜使,本该将自己的表情收拾得很好。连同神色,都不该如此明显。 他缓缓说道:“你只是换了一张脸。” 萧萧凝视着尚宫痕。 他这话耐人寻味。 却是精妙。 萧萧眨眨眼,说道:“尚宫痕,如果说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我的身份呢?” 尚宫痕闻言立即明白萧萧的意思,不由有点气恼,“你当我是什么人?” 萧萧一笑,“你自然是君子,但在我面前,却似乎有些闹气。” 尚宫痕语塞。 半天才说道:“莫不是你太招人嫌了些。” 往日要是尚宫痕那么说,萧萧就会顶回去,但现在她却五味杂陈,眸子也不由地黯淡下去。 当年她有借口去为非作歹,让自己成为天地不容的人;如今脱下所有的称谓,散尽铅华,只有遗留的悔恨在无止境地发酵。 “的确如此。” 四个字,却苦涩无比,是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尚宫痕有些不习惯,他干咳一下,转而说道:“黄发达的米行里,有硝石的味道。” 萧萧眉毛一跳,有些愕然,“我猜他有别的勾当,却没想是私藏这种东西。” “我只能说那么多了……”尚宫痕碍于身份,也不便帮她太多。 “足矣。”萧萧点头以示谢意,“其实让我惊愕的,倒是你愿意帮我。” 尚宫痕有些不自然的挪开目光,说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在陛下眼皮底下为非作歹。” 萧萧也不说破,只道:“是么。” 两人再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一会儿,尚宫痕就起身准备回去了。他是周皇的“影子”,若是离开太久,终究是不可以的。 临走前他回头深深看了萧萧一眼,忽然说道:“别死了。” 她看起来太虚弱了,让他怀疑,是否还有下次的见面。 正文 四十三章 暴毙 青娘抱膝蜷缩在地牢的一个角落里,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她不知道黄发达有没有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又是不是真的掌握着证据,所以更加煎熬,一整天竟是滴水未进,样子憔悴得很。 地牢潮湿阴暗,她有些受寒,故而不时咳几声。 心里,竟是慢慢滋生了在劫难逃的绝望。 在这种凄凉的境况下,她回想了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不由地苦笑,只恨天意弄人,她活着竟是这般苟且难堪。 原本她也只是未经世事的懵懂少女,有着如梅子般青涩的心事。 奈何今天沦落至此。 不怨老天还能怨什么? 想着,青娘不由落了泪。 忽然,叮啷当啷的声音响起,像是钥匙串上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青娘身子一抖,探头往牢门看去,只见是一个衙役。 他低着头,匆匆路过,并没有停留。 青娘惊疑不定,又见他过去时似乎落下什么,就慢慢挪到牢门,见果真有个纸团。 她偷偷藏在手中,回到角落后再敢慢慢打开。 纸条上的字却让她如遭雷击,半天都晃不过神。 呆坐良久,青娘忽然一悸,将纸团像烫手山芋般丢开,流着泪喃喃道:“凭什么要我去死?” 说完青娘反抗心越发强烈,她的眼神终于生了一些怨恨。 手指紧紧压进手心中。 ---------- 第二日清晨,地牢中传来消息,青娘暴毙。 周皇闻言震怒,下令严查到底,责令大理寺卿马文洲戴罪审理此案件。 这对大理寺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囚犯在其地牢中暴毙,是前所未有的。 马文洲接手这件案子,不由觉得分外棘手。 加之朝里的人都知道,李知府依附右丞相,若是真要审理他,怕是定要得罪李端了。 马文洲思前虑后,还是命人先将李知府关押。又开了公堂,急急忙忙地让人带黄掌柜上来,亲自审问,免得再生意外。 黄掌柜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得知青娘死后他的面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肥胖圆滚的身子竟是一直在发抖。 马文洲一看就知道有隐情,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可知道,青娘在死之前,已经将你的事情如实说出?” 黄掌柜脑子一片空白,听到这话更是惊恐不已,连忙抖着声音喊道:“大人!冤枉啊大人!” 马文洲刚要继续问话,外面的衙役就带话进来,说是左丞相来了。 马文洲头疼,他现在已经是得罪李端了,怎么又来了个夏侯书? 但见夏侯书不急不缓地进来,马文洲只好下了公案,简单行了个礼后说道:“不知夏大人要来,有失远迎,还望夏大人。” 夏侯书摆摆手,他身边的小厮就过来,拿出圣旨。马文洲一惊,急忙跪下,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小厮念完,马文洲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些细汗。 陛下派遣左丞相亲自过来监审,可见他对这个案件的重视程度。 若是其他地方的知府,想必还没有如此严重。可这次偏是京城知府…… 马文洲心里又想着另一方面。 陛下这几年一直器重右丞相,怎么这次让左丞相来? “你继续审问罢。”夏侯书微微一笑,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气定神闲地看着。 马文洲回话后重新回到公案,命黄掌柜如实说出。 黄掌柜结结巴巴地说道:“那娘们跟李知府狼狈为奸,仗着势力到各个青楼抢花魁,又到一些偏远之地搜刮面容姣好的女子,逼良为娼!李知府更是会挑出其中的上品秘密送入自己的府邸……” 马文洲听不下去,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刁民!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 黄掌柜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李知府是朝廷重臣,若不是真的违事,就算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都不敢公然污蔑啊!” 马文洲未尝不知道这点。黄发达虽然家产雄厚,但是商贾出身,现在他揭露李知府,实在是放手一搏,迫不得已了。 现在马文洲陷入了一个难题。他倒希望一切都是黄发达胡诌,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他这样细想着,忽然心一惊,右丞相的势力几时扩展至此了?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场颠覆江山的风波。 正文 四十四章 李府闹剧 将黄掌柜重新收押,马文洲跟夏侯书客套地寒暄了一下。马文洲也从夏侯书的话里知道了事情的前后,越发觉得不能糊弄过去。 送走了夏侯书,马文洲头疼不已。还没来得及将事情再捋一遍,负责传话的衙役就匆匆忙忙过来,说右丞相有请。 马文洲心头一沉。右丞相果然按捺不住,此次会面,怕是要秘密进行。 马文洲点点头,算是回话。随后他换了一身简服,带了两个贴身仆从就出发前往李府。 李府就在皇城内,占地面积相当庞大,里面装饰却古朴素净。马文洲一面走一面漫无目的地多扫了几眼,跟着领路小厮转到内院时,就远远听见李端的长子李默在大声呵责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丫鬟,两人的地面附近还洒了一些水和翻了一个木盆,想来是这个女丫鬟不小心,端着水盆撞着了这个公子哥。 马文洲见李默那不饶人的模样,顿时对他更加没有好感。正看着,马文洲就看见李端从后廊疾步走了过来。他正要上前问候,只见李端没有瞧见自己,而是走去了李默那边。 马文洲一愣,拦住领路小厮,自己立在原地看看究竟。 李端走到两个人中间,李默见父亲来了,气势顿时下去,低声说道:“爹爹怎么来了?” 李端冷声说道:“身为李家长子,如此得理不让人,传出去不是坏了李家名声!顾先生呢?我不是要你跟他念点书么!” 李默被呵责地说不出话,只能瞪着那个闯祸的女丫鬟。等李端骂完,李默才说道:“爹爹,我虽然有错,但这个贱婢有错在先,泼了我一身水!” 李端看了那女丫鬟一眼,女丫鬟赶紧接话,“大人,是奴婢不好,只顾着赶路,没见着大公子……” 李端听完女丫鬟的话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莫娘那里领罚罢。” 女丫鬟顺从地点点头,李默见惩罚那么轻,不由地不服气。以前得罪他的小厮哪个还能好好活着? “爹爹!这个贱婢行事如此不谨慎,怎可轻饶?” 他将心头的话脱口而出。没想到李端斜睥了他一眼,问道:“那依你之言,该如何处置?” 李默心里咯噔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该……该杖打二十,再遣送……遣送出府……” 女丫鬟闻言面容失色,急急跪下,有些哽咽地说道:“大人,公子,若真是要杖打奴婢二十下,奴婢怕是熬不过去了!” 李端默然,李默见状以为是默许,就唤了自己的仆从过来准备拖走这个女丫鬟。 女丫鬟却忽然激动起来,抱住李端的腿,哭着说道:“就算是要杖打奴婢二十下,也请李大人随着。” 李端低头看向她,她的确是吓坏了,他问道:“为何?” 女丫鬟声情并茂涕泗横流地说道:“大人……奴婢死之前,还是想见着大人的……” 李端不由地干咳一声,面色极其尴尬,其他人不想这个奴婢胆子那么大,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一个个面面相觑,石化在现场。 李默先反应过来,呵斥道:“大胆贱婢!” “反、反正都要死了,”女丫鬟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抱着大人的大腿死,没准下一世还能见着大人……” 李默被噎住。李端低下头,说道:“……你松手。” 女丫鬟不依不饶,死死抱住大腿。李默准备让人生生拉开的时候,就见李端忽然无奈一笑,带着点宠溺对那贱婢说道:“不杖打了,起来罢。” “那遣送出府呢?”女丫鬟抬头张着大眼睛问道。 李端悠悠说道:“送你出去,也是为祸人间。” 正文 四十五章 教训 后来马文洲打听到那日的女丫鬟名唤张雪雪,但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结束了那场闹剧后,李端才知道马文洲来了,不禁有些歉意,急忙请他至偏堂。 马文洲心里提防着,坐在那里也不是滋味。 李端让小厮上了上好的茶水糕点,马文洲受此礼待,暗自有些惶恐,竟是滴水未喝。 李端见状说道:“马大人,我邀你来也是叙叙旧,何必拘束?” 马文洲只好喝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马文洲总觉得这茶水没有平时那般清甜,而是多了几分干涩感。 他放下瓷杯,看向李端。李端却闭口不提李知府的事,只是问了马文洲的近况。 马文洲随便说了说,很快将话题转到此行的目的上,“不知道李大人邀我过来,所为何事?” 李端一笑,说道:“确实有事希望马大人相助。” 马文洲心一沉,这下可好,进退两难了。 李端继续说道:“李知府于我,也算是有些血缘关系,如今陷入风波,怕是要被好一阵折腾。” 马文洲听出李端话里有话,他硬着头皮说道:“圣上大怒,谴我追查真相,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李知府若是无辜,我自然不会让他平白吃那么多苦头。” 话说得很圆滑,既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又给了李端几分薄面。 李端却云淡风轻地说道:“有马大人的这番话,我便放下心了。李知府虽然跟我亲,但若真的做了不妥当的事,我先是不轻饶的。” 李端的话让人难以揣摩,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马文洲干笑道:“李大人如此明事理,让人钦佩。” 出乎意料的,李端之后叮嘱马文洲定要追查到底,马文洲一头雾水,只能点头应是,心里不仅不能松口气,反而觉得更加惶惶不安。 送走马文洲,李端一个人坐在那里,良久,他忽然摔出手中的茶杯,难得露出了一丝盛怒。 怎么就那么赶巧,让陛下亲自卷入此事? 候在旁边的几个小厮不知道李端为何突然发火,一个个吓得都敛声屏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端忽然随手指了个小厮,说道:“你去叫张雪雪过来。” 那小厮一抖,忙不迭地回道:“喏。” 过一会儿,张雪雪就跟着小厮过了来。她刚刚哭过,眼眶还有些红肿。此刻见了李端,行了个简礼后就安安静静跪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 “过来。”李端说道。 张雪雪起身,慢吞吞地挪到李端面前。李端忽然抓住张雪雪的右手,将她的衣袖微微推上去一点。 白皙如凝脂般的手臂上赫然有着一处淤青。 李端看了一下,抬头盯着张雪雪道:“你对自己倒是狠心。” “比起杖打,这个简直算是对自己的宠溺了”张雪雪下意识地呛回去。 李端不由地一笑,握住她的手臂不放,又命小厮拿来一瓶极好的消淤药过来,他亲自给她上药。 李端上药十分细致,张雪雪低头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不由地有些出神。 “刚进来看你挺生气的。”张雪雪问道。 李端不打算跟她说太多,就说道:“是么。” 张雪雪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叽叽喳喳说了好些闲事。李端就默默听着,有时候回答她一下,不过也是言简意赅。 多疑又沉默。张雪雪以前从来没想过,势力庞大的右丞相,在生活中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总是见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望着墙角的那片天空,以及偶尔掠过的飞鸟。好像他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 正文 四十六章 消失的证据 马文洲回到大理寺后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搜查工作。他命寺正徐若华和司直胡越接手此案,有任何情报都要立即向他汇报。徐若华和胡越早就听闻此案,自然不敢耽误,前后领人去醉蝶楼和富达米行进行现场勘察,但迟迟未能有所进展。 过了几日,胡越先觉察出不对劲。他平日爱看些杂书,对一些旁门左道略为精通,这下闻出空气中些微的硝石味后派几个熟练的手下摸索出一个暗道,找着了在里面囤积着的大量的硝石粉。 徐若华皱眉,拿起一小点仔细查看,确定是硝石后说道:“这黄发达,囤那么多硝石是想做什么?” 胡越想到一种可能,不禁面容严肃,说道:“莫不是想制作火药?” “火药?”徐若华被胡越这个猜想吓了一跳。要知道,私造火药是重罪,要株连九族的。 “徐大人,此事未查清之前最好不要传出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胡越说着,看了跟进来的那几个手下一眼。 几个手下跟着胡越有些年头,自然知道胡越想告诉他们的是祸从口出四个字。 徐若华叹口气,也认为是先压下来比较妥当。 他们之后又密访了皇城的其他青楼,却未像黄发达所说,被青娘和李知府联合欺压。 醉蝶楼和李知府的宅子也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皆没能找到可以力证的只言片语。醉蝶楼的那些姑娘也没人说是被迫的,都说青娘平日里待她们不薄。 徐若华整理了这些后对胡越说道:“看来是那黄发达口不择言,故意污蔑李知府。” 胡越不以为然:“徐大人,那黄发达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富商,怎么会想到污蔑李知府?何况他最初不过是下了木薯粉害的几个姑娘中毒,罪不至死,若不是被迫无奈,怎会出此下策?” 徐若华把眉一横,看着胡越说道:“陛下本来想将他送去给李知府治罪,他才斗胆污蔑李知府,故意拖延时间!你莫要再说了,我们将这些递上去给马大人审理即可。” “徐大人……”胡越还有话想说,就被徐若华摆摆手,拦在了喉咙处。 徐若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件事这样完结,最好不过了,你可懂?” 胡越尚有不甘地说道:“李知府若真是乱用自己的权力,我们怎么可以姑息?大理寺不是一向以公正严明著称吗?这样与官官相护有何区别!” 胡越说得话十分锋利,徐若华拉下脸,骂道:“此事非同寻常,怎可与寻常案子相提并论!你再这样乱说,莫怪我不留情面!” “牵涉右丞相就非同寻常吗?!陛下才是我们的主子,我们这样是为虎作伥!” 徐若华彻底黑了脸,但他终归跟胡越结识多年,深谙胡越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深吸了口气,耐心说道:“现在朝局局势不明朗,我们得罪右丞相并无半分好处。李知府所做的那些事,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也不是过分的事,你何必较真到底?” 胡越还想说,见徐若华面色实在不好,只能忍了下来,说道:“属下知道了。” 若真的只是贪图美色那么简单就好了…… 正文 四十七章 施压 房间的窗没关着,有凉风习习吹进。 萧萧皱着眉头,听着鳞的汇报。鳞说完大致的情形后说道:“我不理解的是,为何他们选择除去青娘。按照黄发达的说法,青娘应该是和李知府一伙儿的。” 萧萧讥讽地一笑,“就因为是一伙儿,所以知道的太多,不能留。反是那到现在都云里雾里的黄发达,留下来于他们更有利。” “为何?”鳞不解地问道。 当初爆出这件事的是黄发达,按理说他的威胁远远要大于青娘。 萧萧慢慢说道:“黄发达囤积大量硝石,可他并不知道这硝石是用来干什么的,青娘负责接头,她接触了大半个流程,心里怕是清楚得很。那李知府看似是贪图美色,实际是利用青娘来秘密进行整个计划。你说,东窗事发后,他们还留的起青娘吗?” 鳞恍然大悟,问道:“现在李端先下手为强,将那些青楼封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萧萧挑眉,从容说道:“李端给她们威胁,那我们就给她们更大的威胁。鳞,你明日早晨唤张雪雪来见我一趟。” 鳞想到张雪雪的身份,隐约猜到了萧萧想要做什么。 次日,张雪雪来到了宅子。她来得比较匆忙,头上的钗子都没插好,一摇一晃的,仿佛随时能从她那浓密乌黑的鬓发中跌落。 “现在出来一趟可不容易,你下次若是要有事相商便自个儿来找我罢!”她有些不满地说道,一把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 旁边的鳞忍不住说道:“她是身子不好的缘故。” 张雪雪瞪大眼睛,有些关切地看着确实消瘦了不少的萧萧,“你又犯病了?” 萧萧摆摆手,一笑置之,“不打紧的。我这次找你来,是想要你去找逍遥阁的阁主谈谈。” “怎么突然要找他?”张雪雪问道。 萧萧说道:“我需要他的相助。” 张雪雪不懂事情的前后,但既然是萧萧的要求,她照做就是了。她应诺后又问萧萧,“我一直不明白,你跟李端是有什么深仇雪恨?” 萧萧看了张雪雪一眼,嘴角似有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她说道:“现在不便说明,但我是要他血债血偿的。” 张雪雪面色微微变了一下。萧萧说道:“你现在回去罢,李端上完朝,该往家里赶了。” 张雪雪点点头,理了理头发后跟着鳞出去。 鳞送完张雪雪,对萧萧说道:“只是这一件事的话,你日后托我秘密送信给她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萧萧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托她办事是其一。” “请她来莫非还有什么深意?”鳞被萧萧的算计震慑到,不由问道。 萧萧说道:“我想看看,她如今的情况。” 鳞回忆了一下刚刚张雪雪的反应,下结论道:“我看她对李端开始动一些心思了。” 萧萧从容地回道:“我看也是如此。” “那你还用着她?”鳞不能理解为何萧萧不仅不紧张,反而坦然自若。 萧萧端起杯子,笑意盈盈地说道:“我一开始选择她,莫不是因为这个。” 鳞一惊,看向萧萧,似乎在等她的解释。萧萧却不再多说,而是对鳞说道:“你待我去见一下陆离罢。” “找那家伙做什么?”鳞嘴角一抽。 “他勾搭的春茗,该让她露露脸了。”萧萧笑道。 正文 四十八章 背后的辛酸 张雪雪腾空回到了逍遥阁。逍遥阁虽然也是烟花之地,但却与寻常的青楼不同。它对来客有着一套要求,若不是文人雅士,花再多的钱也是进不来的。 能开出这种条件却还能经营到现在,逍遥阁的阁主寒岩自然不可小觑。但外界至今都不知道寒岩的身份,连他的性别都成谜。 张雪雪现在已经不是逍遥阁的人,要见寒岩就要先由女丫鬟传话,大半天得到回复后才能跟着女丫鬟进去。 但张雪雪毕竟曾是这里的花魁,与寒岩交情较好,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复,被人带了进去。 张雪雪走进内阁,里面照常点着一种奇异的香,闻久了会让人有飘飘然之感。而寒岩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案前看书。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放下书卷,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阿雪,你来了。” 张雪雪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看他的书卷,说道:“你总爱看这些杂书。” 寒岩不可置否,“这本书最末记叙了些上古之物,极是有趣。” 张雪雪无奈地说道:“所谓上古之物,都是一些捏造的说法,亏你还当真。” 寒岩笑道:“非也,非也。天地之浩大,你我能识得几分?混沌之始,造物运化,其中必能衍化一些不能触及之物。” “就算有,又哪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见着的?”张雪雪说道。 张雪雪见寒岩被自己反问的有些发怔,也不想拂他的兴,只是转个话题,问道:“逍遥阁近来还好罢?” 寒岩回过神,说道:“还过得去。只是近日被李知府的事所扰,心情不大舒畅罢了。” “李知府来过?”张雪雪问道。 寒岩摇摇头,“倒不是他本人亲自过来,而是遣人送来了密函……” 张雪雪再次追问道:“密函?” 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她又补充道:“莫非是有事邀逍遥阁帮忙?” 寒岩冷哼一声,说道:“与其是帮忙,不如说是要挟。” 张雪雪瞪大眼睛,故作疑惑道:“阁主何出此言?” 寒岩叹口气,想起密函里的内容,不由有几分气恼,“这个李蛮子,为官时与青娘同流合污,收敛钱财,东窗事发后要我们不要乱说话,你说,这是不是胁迫?” “自然是……可是阁主你……”张雪雪欲言又止。 寒岩懂得张雪雪想说什么,他无奈地说道:“我纵然是不惧他的,但为了那些同胞,我说不得。” “这又是为何?”张雪雪这回是真真不解了。 寒岩深深地看了张雪雪一眼,忽然问道:“是谁来央你问这些的?” 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 张雪雪一惊,忙说道:“哪里有人这般无聊,要卷入这件事。我也是自个儿问问,了解一下情况。” 寒岩盯着张雪雪,他擅长看人,自然对张雪雪这话是真是假,有自己的定夺。 张雪雪被看着不自然,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寒岩。寒岩说道:“是萧萧姑娘要你来的罢。” 张雪雪一怔,没想到那么轻易就叫他猜了出来。 她不说话。这时候也确实不适合先开口。 寒岩锐利的目光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儒雅温和。他说道:“你直接问罢,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雪雪没想要寒岩如此干脆,心里有些懊悔自己费尽心机兜了那么大个圈子。 “上次与萧萧姑娘一见如故,这次萧萧姑娘若是需要我出力,我怎么会磨叽?” 寒岩挑着讲给张雪雪听,张雪雪这才知道事情的棘手。 “也就是几乎京城所有的青楼都参与进了这件事?” 张雪雪不敢置信地问道。 寒岩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当初被李知府胁迫,她们也是出于无奈,如今要是告发李知府,将那件事也查了出来,她们必然逃脱不了干系。” “她们既然知道是私造火药,就敢反抗去报官儿。现在哪里轮得到这进退两难的地步!”张雪雪有些激动地说道。 寒岩苦笑,“且不论在京城中李知府的势力,就光那官官相护,谁告得过?” “那那些被胁迫拐骗过来的女子呢?难道就甘愿在青楼度过一辈子?”张雪雪又问道。 “……已经沦落至此,被人肆意玩弄蹂躏,又哪里想着为自己反平?不顾着威胁,也要惦着自己的脸面儿。况且这般相貌回去,有几个敢见自己的家人?” 张雪雪闻言落下两行清泪。她也在这个行当混过,自然知道背后的辛酸。 寒岩拿出手帕给张雪雪拭泪,“我已经将所有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愿你告知萧萧姑娘,我知道她有着自己的谋算,但如果能不让这个行当伤筋动骨,如此甚好。” 正文 四十九章 甘之如饴 “春茗反应如何?” 萧萧一边烹茶一边问道。 空气中漫着湿润而温暖的清香,鳞一边心叹好茶一边回复萧萧,“陆离说得那些话,该刺激到她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萧萧玩味地说出一句话。 鳞思索一下,觉得莫不是如此。 他还有别的事要回禀萧萧,“许工成随着回京的军队回来了。” 萧萧抬起眸子,里面微微含着笑意,“许明咎那小子老是嚷嚷着要找阿哥,如今便遂了他的愿罢。” “你身子还未彻底痊愈,不宜出门。”鳞强硬着说道。 萧萧摇摇头,“已经无大碍了。整天闷在这宅子里面,没病都要有病。你拾掇些银两衣物,我们等会儿就带许明咎去看看许工成。” 鳞深深看着萧萧,“你真的无大碍了?” 萧萧知道自从上次她和陆离瞒了他后,他便无法轻易相信她的话了。她叹口气,说道:“我不知,但趁着我现在精神还好,就该多走动,过些时日我没准连床都下不得了。” 鳞便不再说话了。萧萧一笑,将一杯沏好的茶递给鳞,“你刚刚回来,先喝一杯热茶罢。” 鳞接过,品了一口,出乎意料的甘甜,他问道:“这是什么茶,我竟没喝过这样好的。” 他这么说,也并非是想真的知道,而是聊一些较为舒坦的话题。 萧萧答道:“前些日子医老差猴子送过来的,说是上好的药茶。” “药茶……”鳞下意识轻轻摇了摇被子,里面果然有些颗粒物的沉淀。 “真是奇特,既然是药,居然无半分苦涩。”鳞忍不住叹道。 萧萧也惊奇于此,“是啊,下回我可要向医老讨教一番。” ---------- “公子,医老来了。” 小豆包扯着嗓子喊道。 自己公子最近听力变得不甚好,小豆包和玉荷每每要喊话,都要这般。 秦无香急忙起身,迎医老进去。 医老一边摘下毡帽一边说道:“开始是耳朵?” 秦无香听得模模糊糊,但也从医老的口型揣摩出了他的话,便点头。医老摇摇头,先行坐下,见秦无香恭敬地立在一旁,就说道:“你也坐吧。” 说完还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 秦无香在旁边坐下,医老拿出自己的一套金针,又命玉荷拿来一个小油灯,他给金针涂上一层青绿色的药草后放在油灯上慢慢炙烤,等针尖微微发红后他利落地拿起,晃了几下扎进秦无香的耳背。 秦无香吃痛,但还是立刻忍住,任由医老操作。 医老一边弄一边说道:“谁叫你当初做下那个决定,害自己如此这般狼狈。” 秦无香看懂了他的意思,只是微微笑着,也不说话。 “如今萧萧是恨极了你,她若是知道一切都是你的策划,又该如何面对你?” “那便让她……永远不知道罢。” 医老叹口气。 怎么一个个,都这般执拗? 想来他也羞愧,“也是那姓李的太狠,给阿季下得蛊,连我都束手无策。若我能化解,哪里会至今天这个地步?” “……”秦无香提及李端,眸子里隐隐有着厌意。 医老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你那药茶是如何研制的,竟无半分药草的苦涩。” 秦无香一笑,他想着现在萧萧该喝上了,“我加入了一些香料和桃花酿。” “原来是桃花酿!”医老拍拍脑袋,“那些香料我都能尝得出来,唯独其中一味百思不得其解,不曾想是你拿手的桃花酿。” “她素来喜欢。”秦无香眉眼温柔地说道。 “亏得你一番心思。”医老不由感叹道。 也许这份心意,也会像他之前说过的谎言一眼,永远不会被萧萧知晓。 正文 五十章 探望 “许明咎,你跑慢点!”萧萧在后面喊道。 许明咎哪里会听萧萧的,他急急忙忙地挤到探亲人群的前面,眼巴巴等着许工成出来。 过了一会儿,许工成随着其他步卒出来,一眼就见着了许明咎。许明咎扑过去,完全是小儿情态。周围人看着奇异,觉得古怪,但许工成哪里能顾及这些闲杂人的目光?他拉过许明咎细细看,发现他非但没瘦,脸上还长了些肉,整个人精神焕发,才放下心。 “他们待你还好罢?”他低声关切地问道。 许明咎红了眼,说道:“他们待我很好,夏先生对我尤其好,还教我读书认字。唯一的不好,就是见不着阿哥你。” 许工成摸摸许明咎的脑袋,轻轻说道:“……我总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说这话就有些沉重,许明咎似懂非懂,也感到了阿哥的难过,急忙作保证:“阿哥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许工成欣慰一笑,按许明咎的当前的心智,能有这份领悟已是极好的了。 他看向萧萧,见她消瘦不少,心中有所疑虑,但又不方便开口询问。萧萧朝他轻轻一笑,说道:“还好罢。” 换成其他人,萧萧可能就不会这么问了。但许工成她相信他有手段让自己在兵营中不吃大苦。 果不其然,许工成点点头,说道:“已升为伍长了。” 才区区十几日,就已经如此,可见他的本事。萧萧不再在这方面多语,而是命鳞拿事先准备好的包囊给他。 许工成颠了颠包囊,分量不轻,便问道:“你放了些什么?” “一些简单的衣物,”萧萧顿了顿,声音微微减轻,“一封信和一袋碎银,方便你日后打点。” 许工成一怔,他正寻思着要如何向萧萧开口,不想她已经想到这点,将其打理好了。 虽说军营生活天天风餐露宿,艰苦异常,看似用不着银两,但一旦出了事,还是需要银两来疏通。 “多谢。”许工成说完又忽觉不对,继而问道:“那封信是?” 萧萧眨眨眼,故作神秘地说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许工成听着心里不痛快,哪有人说一半不说完另一半的?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压下来,留着来日方长。 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要跟萧萧说。他想了想,方说道:“前几日回京路上,我见到小包子了。” 萧萧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是么,那么巧。” 许工成听萧萧这么说更是疑惑。他一开始是想着小包子受到萧萧嘱托外出去做什么事,如今听萧萧的语气,倒不似那么回事了。 “他旁边还有着一名女子,我瞧着面熟,后来一想,竟是清风教教主。”许工成说这话时,就有些玩味了。 但他看不出萧萧有什么过分的情绪波动,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如今他跟我是没有什么干系了。” “原来是这样。”许工成是玲珑的人,听这话就不再问下去了,而是跟萧萧讲了一下旅途的所见所闻,又跟许明咎耍了一下再回兵营。 许明咎没有吵着要他留下,而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萧萧不由拉过他的头,温柔问道:“难过么?” “不难过……”许明咎眼中闪过一点点泪花,“阿哥是在做着爹爹生前的事……” 萧萧一惊,看向许明咎,“你……” “早先就想起一点了……”许明咎抹抹眼泪,坚强地说道,“我不能再让阿哥替我操心。” 萧萧垂下眉头,轻轻说道:“不急的,你误了些许年,还要慢慢去适应,去懂得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明咎话语有些哽咽。 快二十的男子,如今像孩子一样抽抽噎噎的,萧萧无奈,拉过他的手好言安慰:“我们回家罢,你阿哥很了不起,很快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来见你。” 正文 五十一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小包子站在空荡的房间前,一时沉默不语。 慕容逸雪在他旁边,轻轻说道:“看来是出去了。” 小包子转身,径直往门外走。 那小厮初来乍到,不知道小包子的身份,忙跟着抱怨道:“我不是早说了我家小姐不在家么,哪有你这样的人,直接给闯进?” 小包子忽然停住脚步,望着小厮不说话。但那眼神,是极其冰冷幽邃的,着实将小厮吓了一跳。 “你别凶!私、私闯民宅,我可以告你的!”小厮咽咽口水,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小包子却毒辣地盯着他,一字一字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厮被震慑住,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说你、你私闯” “上一句!”小包子冷漠道。 小厮打了个哆嗦,说道:“我、我家小姐” 小包子忽然冷笑一声,抓住小厮的脖颈狠狠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刚来的小厮罢了,还没有资格称呼她为你家小姐!” 慕容逸雪黯然神伤,又见那小厮快要翻过白眼,忙过跟前说道:“阿祁,放过他罢!” 小包子没吭声,下的力度却越发大。 小厮快要喘不过气,脸憋得铁青。慕容逸雪最后说道:“人是萧萧找来的,你要是弄坏了这家伙,不是惹萧萧生气么?陆离都说了,她最近身子不好,又犯病了。你这是在雪上加霜!” 这句话说到小包子的痛处,他下意识地松手,那小厮才跌倒在地上,捂住脖子拼命喘气。 他厌恶地看了看那坐在地上,连腿都在发抖的小厮,警告道:“你日后再敢这样称呼,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在阎王爷眼皮底下走一回后小厮点头如捣蒜,这下却愈发让小包子痛恨:这么软弱,根本不配服侍萧萧! 慕容逸雪在一旁看着,眸子又涌动起莫名的哀切。但那是很转瞬即逝的,很快她又挂上熟悉的笑容,说道:“既然现在萧萧不在,那我们先找一家客栈歇息,明日再来吧。” 小包子摆摆手,情绪不佳地说道:“你回你的家,别再跟着我了。” 慕容逸雪一惊,有些着急地扯住小包子的袖子,说道:“原来你回这里,还有这么一层打算。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跟定你了,你是甩不开我的。” 小包子看慕容逸雪一眼,见她哀切地望着自己,不由心头有一份柔软与怜悯。但 他轻轻推开慕容逸雪的手,轻轻说道:“我回来是来找萧萧的,你跟在我身边,算是什么回事呢。” 慕容逸雪眼眶顿时泛红。她企图哀求,但那太卑微,她根本做不出来。尤其是触及小包子眼底里的同情,更让她受伤。 她低下头,良久,方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抬起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走出大门,却与回来的萧萧碰上。 萧萧有些愕然地看着她,随后看到了她身后的小包子。 她一怔,小包子更是呆在原地,正能不知所措地与她对视。 一眼万年。 他之后想着,原来真是,一眼万年。 正文 五十二章 心忧之 萧萧默默看着这两个人,尤其是慕容逸雪,白俏的面庞有些发青,眼眶也憋红。 她心里头隐约猜到了一点。 “二位既然来了,坐坐再走罢。”萧萧说完,回头不慌不忙地跟鳞说道:“你去买些好菜回来。” 小包子本讷讷地站在原地,见萧萧转过头跟鳞说话,他踢了那小厮一眼,压低声说道:“你要是敢乱说话,我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那小厮委屈地简直想直接收拾包袱回家,但眼下走不了,只能受人压迫,有苦自己吃。 小包子这才放心,他望向萧萧那边,没料到萧萧不知何时已经看向他这边,不知她有没有将自己的举动看到眼里,所以分外尴尬。 萧萧收回视线,心里头只觉得无奈和好笑。她看向慕容逸雪,说道:“屋里边请吧。” 慕容逸雪复杂地望着萧萧,眼里自然是有恨意的。萧萧也不以为意,补充道:“既然跟着小包子那么久,此时离去也不甚好。” 萧萧话里有话,慕容逸雪不知道她是嘲讽还是真心劝阻,但就这样离去,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那就多谢萧姑娘的好意了。”慕容逸雪不冷不热地说道。 萧萧见说服了慕容逸雪,就走过小包子那,小厮已经起来,唯唯诺诺地站在小包子身后。她瞥见他脖子上的淤青,不禁说道:“你穿的太少了。” 那小厮有些疑惑,摆摆手说道:“不少不少,里面还添了棉衣的。” “太少了”萧萧摇摇头,有意无意地扫了小包子一眼,“脖子都给冻青了。” 这话着实厉害,小包子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羞愧。 “等鳞回来,你去找他拿点钱罢,添衣物也好,买些药也好。”萧萧带着笑说道。 小厮见萧萧没问淤青,没让他为难,还变着法子补偿了他,当即感激不已,“哎,多谢小姐,多谢” 他突然止住嘴,惶恐地看向小包子。 “去厨房备些酒水罢。”萧萧见状跟小厮说道。 小厮领命,瞬间就跑没影了。 小包子牙咬着咯咯作响,碍于萧萧在这,只能暂时压下来。 萧萧有些怀念这份生机,却也意外地失落。 小包子跟着慕容逸雪,似乎真的比这两年开朗了许多。 让她看到了,最初的他。 她心思百转,最后这些却只能化成面庞上那看不见的面具,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遮藏起来。 “随我进去。” 萧萧带着这两人进大堂,招待两人坐下后小厮过来上茶。 小厮不敢含糊,拿出了最好的茶。却不知那是药茶。 慕容逸雪品得觉得甚好,琢磨出其中加了香料。 “居然在茶中加香料,倒是个创举。”她不由说道。 小包子同样喝了一口,有些发愣,随即放下茶杯,不再品用。 慕容逸雪坐得离小包子近,因此看见他的手指在慢慢弯曲,似乎在忍耐什么。她以为是自己多嘴,才让他这般。 “逸雪姑娘真是敏锐,这都能品得出。这是药茶,一位好友相赠,据说在里面加入了几十种难见的香料。”萧萧赞赏道。 “不知道是哪位好友,能如此费心。”小包子冷不丁地问道。 被抢了话头的慕容逸雪松了口气,却意识到什么,看向有些怒气的小包子。 萧萧并没有打算在这点上下功夫,因此对小包子的提问感到古怪,毕竟,说到药茶,他自然可以猜到是医老的。 “你知道的。”萧萧有些不解,故而回道。 小包子便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幽幽,让萧萧忽然觉得,有什么误会在两个人之间产生了。 她欲开口解释,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清醒到她可以收回即将出口的话,转而说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们还好罢?叶寒呢?你们也不将他带来,我们一起吃顿饭说说话。” “我这次回来也不是想闲聊,”小包子硬邦邦地说道,“你发病何时那么厉害了,竟能昏睡那么多日。” “我一贯如此,你难道忘了?”萧萧说道。 小包子哼了一声,说道:“你以前是吃了药才疲倦睡过去,而这次” 他话里明显带了因为过分忧心才会有的恼恨,“这次是病晕过去的!怎么可相提并论!” 正文 五十三章 子不语 不可语 自那次闹剧后,小包子又回来了。 衣食住行,他一如既往地包揽起来,只是没以前那么多话了。 两人也是疏远得厉害。 萧萧之前的谋划,小包子根本插不进手;小包子的心事,萧萧也难以揣测。 中间好像有一堵墙,将两人分隔。 只有在上药的时候,萧萧才会有种真实感,清楚地感知小包子就在自己的面前。 “疼不疼?”萧萧刚刚失神,下手重了些,便下意识地问道。 这是这些天她对小包子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完也怔住。 小包子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还好。” 不说疼也不说不疼,只是让萧萧猜测去。 其实他也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说疼,就会让萧萧愧疚;说不疼,她便又要对自己爱理不理了。与其这样,不如折中。 萧萧不吭声,只是上药时更加小心仔细。 快要上完的时候,小包子忽然皱起眉头,像是吃痛。 萧萧一惊,松开手,“怎么了?” “没事。” 越是这样说,萧萧就越担心。 “到底是哪里痛?”萧萧焦急地问道。 小包子捂住胸口,说道:“这里痛。” 萧萧这才知道小包子是在玩闹。她松口气,瞪了他一眼,“别再给我胡闹。” 小包子低头笑道:“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萧萧无奈,那天下不去手,他就该知道,她心中是有他的。 “我回来,你是不是也没那么讨厌?”小包子继而问道。 萧萧一愣,他是在确认什么么? “如果我说不是呢?” 小包子斩钉截铁说道:“那你就是在说谎。” “……”萧萧嘴角一抽,究竟是谁给了他那么大的自信,让他可以厚颜无耻地说出这句话? “你那天没有杀我,已经说明你心中有我了。”小包子继续突破天际地说道。 萧萧无言以对。看着他认真的小表情,她忽然笑起来。 “……胡话。”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头却是赞同的。 “所以你不会再赶我走了,对不对?”小包子最后问道。 萧萧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翼翼。 原来之前都是试探,所谓的自信也只是过度的自卑。 “不知……”她慢慢说道。 小包子心头一痛,面上却无所谓。他正要说话,萧萧就用手遮住了他的嘴,“日后再说罢。”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还不会。 小包子眸色一亮,一扫之前的阴霾,眉眼生动了起来。萧萧也被这份喜悦感染,不由地勾起嘴角。 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半天,萧萧先是回过神,干咳了一下,想要收回手。小包子下意识地抓住,而后又尴尬地放开。 萧萧有些窘迫地收拾药瓶,小包子静静看着她,只觉得满心欢喜,只恨不得这一刻可以停住。 这时偏偏鳞进来。萧萧见到他,问道:“怎么样?” 鳞回禀道:“自从逍遥阁放出风声后其他青楼都开始动摇了。” 萧萧点点头,鳞又问道:“那下一家是?” 萧萧扬眉笑道:“自然是秦怀楼。” 鳞大致知道了萧萧的部署后告退。 萧萧看了小包子一眼,他倒没有沮丧,只是若有所思。萧萧问道:“你在想什么?” “只是营造失踪的假象施压,还不够,”小包子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果最终能减轻罪责,让她们保全性命家产,她们自会站出来指证。” 萧萧一时错愕。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小包子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全盘计划并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也是那么想的,不过要想减轻罪责,恐怕很难。” 小包子一笑,说道:“我先问你,你觉得恶犬凶么?” “自然觉得。”萧萧答道。 小包子又问道:“那跟豺狼相比呢?” “恶犬虽恶,却远不及豺狼。”萧萧说完已经知道小包子想要传达的意思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些青楼之人便是这恶犬,而李知府,就是豺狼。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让周皇明白这个道理。” “嗯,一旦有了对比,就容易产生更大的容量。”小包子总结道。 萧萧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小包子,小包子不解地问道:“怎、怎么了?” 萧萧摇摇头,说道:“你以前有主意,都是憋在心里自己干的,怎么现在会说出来了?” 小包子冲萧萧温和一笑,“离开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或许有些话要说出来让你知道,让你更好的权衡。” 萧萧一怔,小包子继续说道:“所以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也要说出来,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 正文 五十四章 坦诚 自那次闹剧后,小包子又回来了。 衣食住行,他一如既往地包揽起来,只是没以前那么多话了。 两人也是疏远得厉害。 萧萧之前的谋划,小包子根本插不进手;小包子的心事,萧萧也难以揣测。 中间好像有一堵墙,将两人分隔。 只有在上药的时候,萧萧才会有种真实感,清楚地感知小包子就在自己的面前。 “疼不疼?”萧萧刚刚失神,下手重了些,便下意识地问道。 这是这些天她对小包子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完也怔住。 小包子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还好。” 不说疼也不说不疼,只是让萧萧猜测去。 其实他也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说疼,就会让萧萧愧疚;说不疼,她便又要对自己爱理不理了。与其这样,不如折中。 萧萧不吭声,只是上药时更加小心仔细。 快要上完的时候,小包子忽然皱起眉头,像是吃痛。 萧萧一惊,松开手,“怎么了?” “没事。” 越是这样说,萧萧就越担心。 “到底是哪里痛?”萧萧焦急地问道。 小包子捂住胸口,说道:“这里痛。” 萧萧这才知道小包子是在玩闹。她松口气,瞪了他一眼,“别再给我胡闹。” 小包子低头笑道:“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萧萧无奈,那天下不去手,他就该知道,她心中是有他的。 “我回来,你是不是也没那么讨厌?”小包子继而问道。 萧萧一愣,他是在确认什么么? “如果我说不是呢?” 小包子斩钉截铁说道:“那你就是在说谎。” “……”萧萧嘴角一抽,究竟是谁给了他那么大的自信,让他可以厚颜无耻地说出这句话? “你那天没有杀我,已经说明你心中有我了。”小包子继续突破天际地说道。 萧萧无言以对。看着他认真的小表情,她忽然笑起来。 “……胡话。”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头却是赞同的。 “所以你不会再赶我走了,对不对?”小包子最后问道。 萧萧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翼翼。 原来之前都是试探,所谓的自信也只是过度的自卑。 “不知……”她慢慢说道。 小包子心头一痛,面上却无所谓。他正要说话,萧萧就用手遮住了他的嘴,“日后再说罢。”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还不会。 小包子眸色一亮,一扫之前的阴霾,眉眼生动了起来。萧萧也被这份喜悦感染,不由地勾起嘴角。 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半天,萧萧先是回过神,干咳了一下,想要收回手。小包子下意识地抓住,而后又尴尬地放开。 萧萧有些窘迫地收拾药瓶,小包子静静看着她,只觉得满心欢喜,只恨不得这一刻可以停住。 这时偏偏鳞进来。萧萧见到他,问道:“怎么样?” 鳞回禀道:“自从逍遥阁放出风声后其他青楼都开始动摇了。” 萧萧点点头,鳞又问道:“那下一家是?” 萧萧扬眉笑道:“自然是秦怀楼。” 鳞大致知道了萧萧的部署后告退。 萧萧看了小包子一眼,他倒没有沮丧,只是若有所思。萧萧问道:“你在想什么?” “只是营造失踪的假象施压,还不够,”小包子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果最终能减轻罪责,让她们保全性命家产,她们自会站出来指证。” 萧萧一时错愕。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小包子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全盘计划并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也是那么想的,不过要想减轻罪责,恐怕很难。” 小包子一笑,说道:“我先问你,你觉得恶犬凶么?” “自然觉得。”萧萧答道。 小包子又问道:“那跟豺狼相比呢?” “恶犬虽恶,却远不及豺狼。”萧萧说完已经知道小包子想要传达的意思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些青楼之人便是这恶犬,而李知府,就是豺狼。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让周皇明白这个道理。” “嗯,一旦有了对比,就容易产生更大的容量。”小包子总结道。 萧萧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小包子,小包子不解地问道:“怎、怎么了?” 萧萧摇摇头,说道:“你以前有主意,都是憋在心里自己干的,怎么现在会说出来了?” 小包子冲萧萧温和一笑,“离开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或许有些话要说出来让你知道,让你更好的权衡。” 萧萧一怔,小包子继续说道:“所以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也要说出来,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 正文 五十五章 危机 秦怀楼位于京城的西南角,照例是高台楼阁,雕梁画栋,却因为多了些水乡元素,让其独树一帜,在京城站稳了跟脚。 在西南角除了它,还有一家点红楼。名字听起来十分雅致,不过在秦怀楼掌柜纪念成看来,只是一味的附庸风雅,里面的装饰,也只是将雅物东拼西凑,不伦不类。偏偏有些所谓的文人雅士赞许不已,将它大肆鼓吹,让它身价直涨,抢了不少秦怀楼的客源。 而前几天,点红楼的莫娘无故失踪,点红楼无人统领大局,乱了阵脚。这对秦怀楼来说本来是件喜事,可纪念成还是成天唉声叹气。 小厮一问,纪念成就将眼瞪起来,将手中的算盘打得碰碰响。缘由?他能说罢? 现在那杀千刀的黄发达将事情搅得那么大,惊动了皇上,要是被追查出他们和李知府合伙做的那事,还不得全家落脑袋? 是万万不能说的。还得欺瞒事实,等风声过去再想法子拉客。 纪念成想到这倍感沉重,手中拨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若不是顾及家里人,他早就想趁此告发李知府这个地头蛇,省得日后还要受到压迫,弄得心里头不自在、不痛快。 再而言之,李知府大量制作火药,不知有何图谋。纪念成想到李知府背后的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不能想得太透。还是要装糊涂。 纪念成干脆放下算盘,拿了个茶盏坐在椅子上。 他内心十分的不安。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为什么莫娘会无缘无故失踪? 纪念成想起暴毙的青娘,心中一惊,一个最坏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赶紧招呼闲得发慌的六儿过来,询问道:“最近外面有什么消息么?” 六儿如实说道:“案子本来是要判黄发达故意污蔑朝廷命宫,不知为何被暂时压了下来,择日再审。” 纪念成拍了拍大腿,又庆幸又煎熬地说道:“若是就此结案便好了。” 六儿跟纪念成比较亲,当下就撇撇嘴,说道:“才不好,到时候又要给李知府欺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休要胡说!”纪念成严肃地喝道,觉得六儿未免太口无遮拦,“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便可,要是出了外头还敢这样多嘴,我可救不了你!” 六儿想反驳,纪念成就摆摆手,问道:“还有什么消息么?” 六儿想了想,说道:“我听逍遥阁的姐妹说,莫娘好像是死了罢。” “死了?”纪念成手一抖,茶盏中的水顿时晃到裤子上,他手忙脚乱地胡乱擦了擦,接过六儿递过来的手巾问道,“可不可信?” 六儿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她是偷听到阁主跟张雪雪的谈话才知道这回事的。” 既然如此,就**不离十了。纪念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背后发寒,竟是起了鸡皮疙瘩。 先是青娘,再是莫娘,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 纪念成猛地站起来,不安地来回踱步。六儿不解,问道:“掌柜的,你裤子湿了,我给你拿一件新的换上罢?” “这个不急……”纪念成忽然站住,自言自语道,“这时候选择灭口,未免太过拙劣,引火烧身,李知府不可能这么糊涂……” 可是从逍遥阁传出来的消息,又不能不放在心上仔细揣度一番。 正文 五十六章 窝内反 纪念成纵然雇佣了几名略有名气的杀手潜藏在身边,却还是终日忐忑不安,睡得极其不安稳。 六儿见状向他提议:“掌柜的,要不你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纪念成摆摆手,这个法子他未尝没想过,“若真的有人想要对我下手,我逃到哪里都没用!还不如老实地待在这里,省得大费周章。” 六儿不以为然:“掌柜的,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你若留在这里,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可就插翅难逃了!” “那我有何办法!”纪念成深深地叹了口气。 六儿眼珠子一转,说道:“掌柜的,你听说过医老么?” 纪念成说道:“自然听过。” “那你可知医老在的地方?” 纪念成有些不耐地说道:“当然,就在京城外的红岩山……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六儿嘿嘿笑起来:“掌柜的,那里不就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这下将纪念成点醒,他猛地拍自个儿的脑门,说道:“我当真是糊涂了,居然没想起这个洞天福地!”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纪念成恨不得自己身上长出一对翅膀直接飞过去。他急急吩咐道:“你去找几个可靠的小厮,让他们简单地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赶天黑前出发。” 六儿怔了一下,待在原地,纪念成皱眉问道:“怎么了?” 六儿眨眨眼,说道:“掌柜的,凡事皆有利弊,你这一走,秦怀楼人心可就散了……” 纪念成此时哪里有功夫打理秦怀楼?只想着保全自己的性命便可。他思前想后,最后对六儿说道:“六儿,你愿意留下来帮我打理么?” 见六儿踌躇不已,纪念成连忙补充道:“你不必担心,他们要找的是我不是你,你留下来该是没有多大碍的。等风头过去,我平安归来,定会好好酬谢你。” 六儿迟疑了好久,最终下定决心说道:“好罢,不过我也不贪图什么钱财,只是留在秦怀楼久了,就有感情了,舍不得见它分崩离析,失了原来的面貌。” 纪念成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头是有点惭愧,他握住六儿的手,说道:“六儿,这些年你替我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我是打心底感谢你。” “只是掌柜的……”六儿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尴尬为难。 纪念成心底头一热,说道:“你是有什么难处要说么?尽管说罢。” “我怕压不下……”六儿含蓄说道。 纪念成恍然大悟,这六儿虽然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却还是艺伶身份,说的话没分量。如此怎能维持秦怀楼的运作? “你放心,我会交代她们的,”纪念成保证道,“我一日没回来,你便都是这秦怀楼的掌柜。” 六儿掩嘴一笑,说道:“那你可要早点回来。我怕我当掌柜,要将秦怀楼败坏了。” 纪念成知道六儿这是在说着俏皮话,也不以为意。他跟所有人交代完后便跟六儿简单叮嘱了几句,而后坐马车趁夜离开京城。 六儿站在站台上默默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黑夜中,嘴角竟是莫名上扬。 五儿走过来,与六儿并肩而站。她是秦怀楼的花魁,价位比六儿还要高出一大截,却与六儿情同姐妹。 她看看六儿,轻轻问道:“你当真要下手?” 六儿笑意深深,“机不可失,若能除去他,这偌大的秦怀楼,便是你我两人的了。” 正文 五十七章 陷阱 纪念成是连夜赶路的,不到天亮便来到了红岩山的山脚。 他托小厮找了一个客栈歇脚,又吩咐店小二备些热水,准备简单地洗漱一番。 店小二虽然呵欠连天,但胜在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弄好了。纪念成识趣,偷偷给他塞了一两银子。 店小二却推脱,执意不收,“掌柜下了规矩,不给私下收钱,老爷您就收好罢。” 这种忠诚着实可贵,纪念成心里头感慨,不由想起六儿也有这好处,一时百感交集。 “既然是如此,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日后有事,第一时间关照你。”纪念成说道。 店小二应了一声,推下去继续休息。纪念成合了门,简单地洗漱和清点了一下随身的财物,便眼涩头昏,摸着床边疲惫地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间他似乎听到窗子被撬开的声音,这下吓得他精神紧绷,彻底清醒了。他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窗边,果然有人影晃动! 他不敢动。 随后光影错落,雇佣的杀手发现来者不善,纷纷拔出武器抵御。纪念成心噗噗地乱跳,跟打鼓似的。他趁乱爬起来,挨着床边走,免得被误伤。 兵器相击的声音惊动其他留宿的客人,店里的杂役也循声而至,赶过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的几个黑衣人见惊动了其他人,而且没料到纪念成就算赶路,也还是严防死守,当下对视了几眼,就从窗外逃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追!追到我重重有赏!”纪念成捂着胸口说道。 那几个杀手听到有赏钱,就直接追了出去。纪念成惊魂未定,靠着床杆喘气。店小二过来,说道:“老爷你没事罢?” 这话说得十分体贴,而不是怨他给店里带来了麻烦,纪念成心存感激地说道:“没事,我过来收货,不慎被歹人记住,想要谋我钱财!” 店掌柜此刻也赶过来了,安慰了其他客官后过纪念成面前,听他解释后说道:“既然如此,你留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在别处有间小屋,甚是隐蔽,你不妨先去那里歇着。” 纪念成点点头,说道:“那就有劳掌柜了。” 纪念成放下戒备,随店掌柜走山路。山路崎岖,天又刚蒙蒙亮,纪念成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又不敢细想。来到一个荒凉的空地后他算是彻底意识自己落入了圈套。 他几乎要窒息了。 “你到底是谁!”纪念成强装镇定地说道。 店掌柜停下脚步,背对着纪念成。忽然他偏过头,轻轻笑道:“都快死了,还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话说得很决然,纪念成当下心凉,竟然不能动弹半分。 如此看来,竟是毫无生还可能。 良久,他苍凉地说道:“也好叫我死得明白。” 店掌柜疏离地一笑,并不认为这个理由可以说动他。不过事实上他必须得说,不然要坏了整个计划,“既然如此,我便跟你说罢。你知道太多了,京城容不得你。” 虽然没有直接说透,但也相当了然,纪念成恨恨地说道:“可怜我们为他做事,到头来得到这样的下场!天理不公,天理不公啊!” 随后纪念成心存不甘地问道:“他就不怕惹上嫌疑!” 店掌柜闻言嗤笑,“反其道而行,反而会安全,只要事后稍加引导,将火引到黄发达身上便可。” 纪念成心惊不已。的确,若是个个都像他一样想着李知府不可能蠢到这时候灭口,那李知府就在无形中摆脱嫌疑了! 正文 五十八章 逃生 纪念成跟店掌柜在紧张地对话时,殊不知在附近的小山崖上,坐着萧萧和小包子。萧萧穿着一袭绿衣,笑意盈盈,手里揣着一个小汤婆子。旁边的小包子月白色衣裳无风自动,面容普通却有着不可冒犯的气势。他虽然也在看着这一幕,心思却全然不在那里。 “你说该怎么放走他好呢?”萧萧问道。 “待会儿我去救即可。你其实不必出来的。”小包子轻轻说道,似乎有些不满。 “整日闷在家中,无聊得发慌。”萧萧缩了缩身子,更加靠着小包子,“听说这里日出甚好,你回来后陪我看看罢。” 小包子一怔,他没想到她还有这层用意。当下就点点头,许诺道:“我会尽快赶回来。” “鳞做事较真,等会儿你要小心点,别被伤到了。”萧萧提醒道。 小包子轻轻笑起来,说道:“伤了也好。” “这是什么话。”萧萧嗔怪道,哪里有人会巴望着自己受伤? 小包子笑而不语,心里却有了一番谋算。 等鳞演的差不多了,小包子戴上面具,飞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纪念成面前。他拔出腰间的佩剑,静静望着鳞。 鳞会意,假装惊愕地问道:“你是何人?!” “红岩山岂容你在此放肆。”小包子说完果断地移步,虚影变化,不可觉其踪迹。忽然他一出冷剑,就是直指鳞的要害。鳞勉强夺过,却是皱起眉头,不敢再有何松懈。 两人刀锋相见,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切磋了不下十回合,愣是让纪念成看呆,在原地不知动弹。鳞重砍一刀,被小包子那剑挡住的功夫密语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包子勾起一个笑容,明明平淡无奇,却似乎包含着世间所有的光华,“自然是想借此与你比比。” 鳞冷哼一声,加大力度,小包子审时度势,将手中的剑旋开,自己侧身打转接过后破开僵局,主动开展攻势。鳞一开始还能轻松接下他那些变化莫测的招式,可是越到后面就越感力不从心,只觉得太过刁钻,难以应对。 等小包子渐渐占据了上风后,他忽然一顿,生生让鳞刺破自己的手臂。鳞愕然不已,但见血花飞溅间,小包子眸子流光,似这一切都在他的策划之中。 小包子握住手臂,险险避开鳞,转头吼道:“你快走!” 纪念成被吼醒,感激地看了小包子一眼后拨腿就跑,连头都没回。小包子见他跑远了,才抬头看看天色,是将要天亮了。 鳞收回剑,问道:“你是故意的?” 小包子摇摇头,“是我不如你。” 鳞冷笑一声,怎么会信他这个说法。 小包子本来也是敷衍之语,此时只是魂不守舍。 鳞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还不快去。” 回到萧萧旁边,天已经是鱼肚白了,一轮红日慢慢爬上山腰,将周围都浸润成温暖的橘红色。 “我回来了。”他站在她的身后,有些痴地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全然不觉自己手臂传来的痛感。 萧萧回头,柔弱的身躯在夕阳前成了美好的剪影。她默默看着小包子,说道:“你受伤了。” 小包子一笑,“无碍的。” 说着他坐在萧萧左侧,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撕下一个布条将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 萧萧不语,只是抱着膝盖,望着那初阳。过了一会儿,她转头,对小包子说道:“给我看看。” 说完不由分说就抓过小包子受伤的手臂,愣愣看着那一层层白布。良久,她吐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你就是想让我每天给你上药。” 见心思被说破,小包子脸微微一红,有些窘迫地捂住伤口,说道:“不是的,是我技不如人” “既然如此,那回去叫鳞给你上药罢,算是赔罪,你看这样可好?”萧萧眨眨眼,一本正经说道。 小包子怔住,没想到可以这样反转,顿时慌了神,只是说道:“不用不用,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就好。” 萧萧忍不住噗嗤一笑,轻轻拉过小包子的手握在手心,“跟你说笑的,这次我可以帮你上药,下次要是再犯傻,我可就不理了。” 正文 五十九章 秦无香的突然来访 “既然已经放他回去,为何还要暗中跟着他?”鳞不解地问道。 萧萧一边给小包子上药一边说道:“有人盯上他了。我们要保障他能安全的回去,将消息传播出去。” “还有谁要为难他?”鳞下意识问道。 除了他们,还有谁想要算计他? 萧萧也不买什么关子,直接回道:“秦怀楼的六儿。” 鳞愕然,“她不是纪念成的左膀右臂么,怎么会……” 萧萧看惯了世间冷暖人情世故,故而十分平淡地说道:“人一旦有了野心,哪里还会顾及本来就淡薄的感情。” 鳞问道:“那要是她出手了,我该如何处置?” 萧萧冷淡地说道:“直接除去即可。” 萧萧的话十分直接毒辣。小包子拉住萧萧的手,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她内心的创伤,还是没好。 小包子黯然地想着,浑然不觉萧萧已经上完了药。 等回过神,萧萧已经坐下,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他急急走到她的跟前,摸了摸酒壶。竟是凉的。 他便夺过她手中的酒杯,说道:“已经凉了,我给你热一下。” “不必……”萧萧话还没说完,小包子就拿起酒壶往外头走去了。萧萧托腮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地叹了口气,分明是无奈,目光却柔和异常。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可惜…… 萧萧又重新变得落寞,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听到脚步声才挂上平日的笑容。 她含笑抬头,看清来者后心中一滞。 小厮在旁边万分尴尬,“萧姑娘,我一直阻拦,可这位公子执意要进来见你……” 萧萧闻言转眼看向秦无香。气候明明回暖不少,他却还是严冬打扮,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脖子上都围了一圈狐毛。 她心中有所疑虑,几乎想直接询问。但想到这些与她何干,便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摆手示意小厮推下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见小厮下去,萧萧才说道。 秦无香不拘束,直接走进去在萧萧对面坐了下来,他将狐毛和狐裘都取下,话不对题地说道:“这种天气,小豆包硬是要我穿成这样才给我出门。” 不经意间就回答了萧萧心里的问题,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内心,萧萧在心里头冷哼一声,面头上说道:“那是他关心你。得到这样的奴仆,也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秦无香一笑,“你说的在理。” 萧萧不再陪着他兜圈子,再次开门见山地说道:“废话就少点说罢,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秦无香坦率地直视着萧萧,“就是来找你说点闲话,打发一下时间。” “……”萧萧没想到他来这次竟是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顿时有些心塞,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仔细一想,这种时候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是因为李端的事过来的? 萧萧想到这,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等会儿便陪我喝点小酒。” 秦无香没有推脱,只是笑着说道:“愿舍命陪君子。” 萧萧听出秦无香话里在提醒她上回给他下毒一事,不由失笑道:“你放心,定不会让你横着出去。” 见她终是笑了,秦无香眨眨眼,内心颇为复杂。 然而多是宽慰。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竟连小包子何时站在了门外都不知。等小包子干咳一声,萧萧才反应过来,朝他招手,“怎么不进来?” 小包子斜睥了秦无香一眼,随后垂下眼眸,默默给萧萧倒了酒后就打算退下去。萧萧心里头一痛,任由他出了去。 “他回来了。”秦无香说道。 萧萧亲自起身给秦无香倒了一杯,说道:“前几天回来的。” 秦无香品了一口,正是自己托医老给她的药茶。他眯起眼,心情似乎很好。 看来她很喜欢。 虽然她不会知道这药茶是他专门为她研制的。 “这茶真是独特,除了草药,香草,似乎还含了一些东西。” “居然有东西可以逃过你的味觉。”萧萧有些意外,她以为他可以喝出那一味,“我问过送我这药茶的先生,他却不能告知,真是可惜。” 秦无香一笑,“恐怕是秘方,不能随便传出。那小包子呢,也没有尝出来么。” 萧萧看向秦无香,有些愕然,秦无香顿了一下,自知失言,又补充道:“他见识过多种奇珍异草,我还以为他能分辨出这最后一味。” 萧萧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还小,见识定没有那些老先生那么渊博。” 秦无香失笑,“不小了,也快到及冠之年,可以成家立业了。” 萧萧一怔,随后讷讷说道:“我自然知道,这件事由他自己定夺,我不干涉什么。” “你果真是好主子。”秦无香意味深长地说道。 萧萧被酒呛了一口,有些忧愤地瞪着秦无香。秦无香哈哈大笑,被她难得流露的窘迫给逗乐了。 正文 六十章 回归 “什么?你们居然没有得手?”六儿把柳眉一挑,眼一瞪,几乎要被气晕过去。 那几个杀手面面相觑,领头的上前说道:“那家伙太谨慎了,睡觉都要护卫随着。” “一群废材!”六儿大声喝道,扶住额头,“滚!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等那群杀手退下去后六儿瘫坐在椅子上,愣愣望着窗外刚刚抽出枝丫的柳树。她忽然猛地起身,走到长廊子,在最末的房间找到正在梳妆打扮的五儿。她默不作声地在五儿身边坐下,透过铜镜看着她。 五儿看见她这幅样子,已经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她叹了口气,从首饰匣中取出她最喜欢的一支牡丹玉簪插进浓密的秀发中,一边摆弄一边问道:“没得手?” 六儿闷闷地点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事。 五儿心一惊,按住六儿的手说道:“你可不要再想了。” 六儿轻轻推开五儿的手,决然地说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你那么执拗是作甚么!”五儿焦急地说道,“当上秦怀楼掌柜,未必是好事。” “五儿姐姐,”六儿直视着五儿,“我也不全是为了当掌柜。” 五儿愕然,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六儿想起多年前那件事,心头一痛。她摇摇头,面露痛苦之色地说道:“我跟他有些过节。” 五儿知道六儿不愿意将这过节说出来。实际上她虽然跟六儿亲密无间,互称姐妹,却也很少听她提起之前的事。 不知道是怎样惨痛的过往,才让六儿那么憎恨着纪念成。 五儿默然,良久她拉六儿在镜子面前坐下,亲自为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再拦你了。” 六儿望着镜子中的五儿,那么明媚的一个人儿,如今竟然已经有了眼角纹。只是擦得粉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六儿辛酸地拉过五儿的手,说道:“五儿姐姐,你尽早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留在这里终归不是办法。” 五儿轻轻叹口气,有些惊讶六儿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她垂下头,说道:“我这种人,哪里有好人家肯要呢?” 六儿紧紧握住五儿的手,她坚定地说道:“五儿姐姐,前些日子陆涯不是来找过你吗,我看他心挺诚的,若他还没忘记你,你就随了他吧。” 五儿眉毛一跳,紧张地推开六儿的手,说道:“你别瞎说。且不说我已卖身给秦怀楼,就说我本来的身世,都配不上他!” 说着五儿又暗自伤心,捏紧了自己的裙角。 六儿皱起眉头,说道:“五儿姐姐,你这般容貌,为人又温柔义气,哪里配不上陆涯!门当户对这迂腐的念头,早该被鄙弃!” 五儿听六儿说出如此狂妄的言论,着实吓了一跳。她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害了他……” “五儿姐姐!” “够了,六儿,你莫要再说下去了。我是怎么都不会跟陆涯在一起的……我身子如此污秽,若是跟他走了,那些风言风语会毁了他的名声的。” 五儿哽咽起来,她拿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六儿万分无奈地望着执拗的五儿,她轻轻说道:“陆涯当初能舍弃状元郎的身份,从自己心意开起了郎人馆,就不会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他不是在乎名利的人。五儿姐姐,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六儿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五儿,方才离开。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自己的首饰盒。里面都是她珍藏已久的首饰,件件精美绝伦,造价不凡。她却熟视无睹,揭开上面一层,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简单的银簪子。她轻轻抚摸着簪子,眼角竟然泛着泪光。 簪子的款式相当过时,但从表面的光泽来看,被保管得相当好。她擦了擦眼泪,将银簪子郑重地插到自己的发髻上。然后站在秦怀楼的门口,等着纪念成回来。 才几盏茶的功夫,纪念成就狼狈地进入了她的视线内。他衣服破破烂烂,一对鞋子都磨破了洞,头发乱哄哄的,迎客的几个姑娘都没能认出他。 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六儿!”纪念成见到六儿就像见到亲人的样子,不顾门外小厮的阻拦,直接冲到她的面前,“我回来了……” 他说了话,大家都才知道他是他们的掌柜纪念成。 六儿直直望着他,没有过多的情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许淡漠。纪念成心一惊,但六儿忽然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对他说道:“掌柜的,你可回来了。” 这一转换快得让纪念成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是自己连日赶路太累,刚刚出现了幻觉。 他被六儿带到自己的阁楼,洗了个澡后出来就嚷着要大吃特吃——他实在饿得不行了。 六儿唤人上了些清淡的,就算如此,也不让纪念成多吃。 “饿极了,一下子吃太多受不了的。”六儿耐心地向纪念成解释。纪念成哪里满足一碗粥几碟小菜,可是死里逃生,他忍耐了下来,问六儿,“这几日秦怀楼没出状况吧?” 六儿点点头,说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客人少了很多。” 纪念成放下心,重重地叹了口气,“哎,这就好。” “掌柜的,倒是你,不在红岩山躲风头,怎么又回来了?”六儿明知故问。 纪念成摆摆手,心有余悸地说道:“别问了,李知府那天杀的,果真是要对我们下毒手!” 六儿眼珠子转转,心里头暗暗冷笑。 想这纪念成,绝对想不到那些杀手是她派出去的。 六儿装出吃惊怜悯的样子,好言安抚纪念成。纪念成又怒骂了一顿,等气消得差不多后才发现六儿发髻上的银簪子。他一愣,连话都没说下去,指着那根银簪子说道:“这根银簪子好生眼熟。” 六儿神情一变。她打量着纪念成,不明白他今时今日,为何还要这样羞辱她。 她起身,险些气得失语。 正文 六十一章 诀别 六儿深吸一口气,复杂地看向纪念成。对上他的目光后又立刻低头,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我之前戴过,掌柜的见着自然觉得眼熟。” 纪念成心有疑惑,看着那银簪子有些恍惚,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可一旦触及,就头疼不已。他捂住脑袋,怔怔望着六儿,忽然觉得她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以前戴过?”纪念成喃喃问道。 六儿的眼中掠过一丝悲凉,但一闪而过,雁过不留痕,她点点头,笑道:“掌柜的这一路怕是受了不少惊吓,记事都记不清了。” 纪念成闻言叹口气,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心还突突跳着,脑子混乱得很,没法想事情了。” “那掌柜的,你好生休息,我也不打扰你了。”六儿说着就要离开。 纪念成慌忙地拉住六儿的手。六儿颇为惊愕地望着纪念成,纪念成尴尬地松开,讷讷说道:“六儿,你留下来陪着我罢。” 六儿嘴唇微微一动,似乎要问什么,但没说出口。纪念成又补充道:“如今我可以信赖的,只有你了。” 六儿看着此刻的纪念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她点点头,说道:“那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有六儿这句话,纪念成终于放下防备,可以较为放心地入睡。但他却不知道,他留下的是策划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六儿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有些出神地望着他显得有些戒备和不安稳的面孔。但他应该是累极了,很快就深度睡眠,五官也随着舒展,不再紧绷。 “就那么放心?”六儿轻声说道,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她抬手,轻轻搂住他的胳膊,将头放在上面,十分亲昵而熟练。 “可惜……你信错人了。” 六儿拿下银簪子,在手中好一阵把玩,才慢慢地将尖头移到纪念成的胸口。 “刺下去,我就可以解脱了……”她喃喃说道,“你也可以解脱……不用受人欺压了……” 尖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六儿蒙眼朦胧,颤抖着手将银簪子抵在他的胸口。只要再深入一点,只要狠下了心…… 砰! 六儿猛地回头,窗子在她眼前炸开,一个黑衣人拔刀就冲她狠狠地砍过来!六儿急忙偏头,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击。她收起银簪子,抄起凳子再次抵挡黑衣人的袭击。她见黑衣人目光瞟向其他地方,心一惊,立刻明白黑衣人的目的。 “纪念成!”她发疯似的喊道。 纪念成被吓醒,看到黑衣人后面无血色,他拼命往床边瑟缩,六儿咬咬牙,喊道:“把你的腰间的佩刀给我!” 六儿还没说完,黑衣人就转了个方向,直接反手朝纪念成砍去。纪念成以为自己要死了,哆嗦地将佩刀扔给六儿,那时候刀锋已经快触到他的喉咙。六儿目光一沉,从衣袖飞出银簪子,碰的撞到黑衣人的刀,让它偏了一寸,从纪念成的脖子边擦过。之后六儿拔刀舞向黑衣人,动作干脆利落,毫不迟疑。黑衣人没料到六儿居然藏了一手,不敢小觑,但他毕竟打斗经验丰富,很快就占了上风,有一次还直接削掉六儿额前的一缕秀发。门外围观了很多人,包括维护治安的小厮,可是无人敢上前。六儿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心寒。直到五儿急匆匆过来,六儿才吼道:“五儿姐姐,你快去请我的暗镖过来!” 五儿含泪离开,黑衣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下手更加毒辣果断,这下六儿彻底垮掉,自身难保。黑衣人冷笑一下,无情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刀直接插入她的胸口!瞬间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她的领口。六儿口吐鲜血,顾不得其他,用余力抓住黑衣人的手,同样将佩刀插入其腹部! 黑衣人腹部一阵抽搐,剧痛之下他将垂死的六儿狠狠地扔在地上,拿起刀一步步走向已经痴呆状态的纪念成。 “六儿……”纪念成望着成血人的六儿,忽然泪如雨下。他挑起眉头,狠狠地瞪向黑衣人,“你欺人太甚!” 悲哀和愤怒已经不足以描述他的心境。纪念成发疯似的扑向黑衣人,完全不顾及他手中尚有武器。黑衣人哼了一声,“废材!” 刀起刀落,在黑衣人愕然的目光中,六儿望着他,神情呆滞。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她其实还想再看看纪念成。 想跟他说,不要害怕,还有她呢。 她紧握那把刺入自己身躯的刀,即使娇嫩的手掌被刀刃割得血肉模糊,可见白骨。她每握紧一分,就痛楚一分。 “六儿!” 她听见身后纪念成撕心裂肺的呐喊。忽然有点庆幸。 这样……他就忘不掉她了。 不会像以前一样,选择遗忘她了吧。 “蠢女人!”黑衣人狠狠地骂道。 是吗…… 很蠢吗…… 六儿慢慢闭上眼睛,浑浑噩噩的世界忽然沉寂下来。 她的手垂落,再也握不住胸口的那把刀。 就这样吧…… “六儿!” 纪念成心脏抽搐起来,痛得几乎当场昏厥。黑衣人拔刀出来,欲想一刀结束纪念成的性命,门外一群暗镖就涌了上来,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寡不敌众,他凭着最后一点本事仓皇逃走。 五儿捂着嘴,踉跄着走到六儿身边。 那还是她的六儿吗。 全身鲜血淋漓,连她最珍视的妆容,都花了。 她颤抖着拉起六儿尚有温度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最后控制不住,嚎啕不已。 “六儿……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傻。”五儿抖着声音哭喊道。 纪念成爬下床,来到六儿的旁边。五儿一把推开他,哭骂道:“若不是为了你,六儿也不会死!你滚开,别来碰六儿!你不配!” 纪念成流下两行热泪。他拿出那个银簪子,百感交集说道:“这是她的,我为她插上。” 五儿闻言更是伤心欲绝。纪念成慢慢靠近六儿。那出色的容颜,如今像枯萎的花儿一样,凋败不堪。他轻轻帮六儿整理着鬓发,目光异常地平静。最后将银簪子插入发髻的一刹那,纪念成忽然抱住六儿,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痛哭不已。 “我情愿……情愿被你杀死……” 五儿一惊,暂时忘了哭泣,她呆呆望着纪念成。 “你知道……” “……我其实没睡着……我知道她想杀我……”纪念成其实从银簪子的触感,从那些似曾相识的暗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 “为什么……”纪念成抚摸着六儿的脸庞,痴痴地问道,“为什么又舍命保护了我……” 正文 六十二章 听书 “……她倒是痴情。”萧萧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悠悠说道。 旁边的小包子一言不发,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萧萧问道。 “我在想那个黑衣人……”小包子顿了一下说道,“究竟是谁派来的。” 这也是萧萧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如果是右丞相势力派来的,实在太过冒险,又会产生嫌疑,引火烧身。若只是单纯的仇敌,怎么会选择在这种敏感时期下手? 萧萧下意识地放慢语速,说道:“我们假设不是右丞相势力所为,而是纪念成的仇敌要取他性命。那不挑其他时刻,却偏偏在李知府出事所有青楼都陷入嫌疑之时选择对其下手,你觉得是出于什么心态?” 小包子顺着萧萧的思维说下去,“如果是这样推测,那这位仇敌可能怕纪念成泄露他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应该就跟火药有关。” 萧萧一笑,放下茶杯,悠悠地望向外边。 “等鳞回来,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小包子心里却隐隐有着不安。刺客是不会让自己活着被俘虏,一旦他赶在鳞之前自尽,线索就会中断。 这件事情背后究竟还牵涉着哪方势力?到底有多少富商忠臣参与其中?这些被一一揭开的时候,会不会在皇城引起难以平息的风波? 小包子陷入这一系列思考,浑然不觉萧萧抬起手。萧萧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包子回过神,怔怔看着萧萧。 “多想无益,陪我去外面走一下罢。” 小包子刚想反对,毕竟萧萧的身子还很虚弱,现在虽然有所回暖,但还是少不了几分寒意,可是萧萧一挑眉,他就屈服了。 “不过得穿多点……” 萧萧闻言头都大了。上回他这么说,硬生生将她裹成了粽子,行走都不方便,哪里还有兴致玩乐? “带上我那件银鼠披风即可,要是冷了我再披上。” 虽然最终都磨不过小包子,但她总是要挣扎一番。 小包子默不作声地望着她,萧萧叹口气,自觉地要去换件丝袄。小包子却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那件披风。” 萧萧很是意外地看着小包子,等他拿来披风,她不太习惯地说道:“我还是去换件厚实点的衣服?” 本以为小包子会说你不想穿就不要勉强之类的,他却忽地一笑,好像完全不知道萧萧说的是客气话,“那就去吧。” 萧萧醒悟过来,复杂地望着小包子,这家伙怎么离开自己一段时间就变得这么狡猾了?还会拐着弯儿逼自己穿多点衣服。 到了街上,街道两边早就聚集了很多货郎,很多新鲜玩意。萧萧以前是不得空,现在大把时间,一时间眼花缭乱,只想挨个看过去,搜集些有趣新奇的东西。 她一扫冬日的孱弱和阴霾,重新明媚起来,连眸子里,都似乎有着春日的柔光。 小包子恍恍惚惚,似乎看到了昔日的绿漪。他的心头一痛,往事像气泡一样浮现。他又想到前几日秦无香跟萧萧相谈甚欢的场景,更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 “嗯?”萧萧察觉到小包子面色有些异常,问道。 小包子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这位姑娘,这可是道清寺开过光的桃木牌子,到上元节,在这牌子上刻上心上人的名字,挂在道清寺的百岁梨木上,就可与其长相厮守。” 萧萧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吸引,只见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道士,他纠缠着过来的一个姑娘,要她买桃木牌子。 姑娘自然不屑,像避瘟神一样快步甩开。 “倒是有趣。” 萧萧笑着说道。 小包子一怔,随即说道:“糊弄人的罢了。” 他们面前的摊主见状说道:“也不全是。” 萧萧噢了一下,看向摊主,很有兴致的样子。 摊主闲着也是闲着,就说道:“看你们是刚进城吧,这儿到了上元节,有了心上人的姑娘,皆是争先恐后地去道清寺讨桃木牌子,祈祷成就一段美满姻缘。我看姑娘跟公子情深义重,不妨也去取一块。” 萧萧干咳了一下,很是尴尬,“我跟他……不是……” “多谢告知。”小包子忽然打断萧萧的话,拉着萧萧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摊主。 “我在皇城那么久,都不知道有这等趣事。”萧萧笑道,任由小包子拽着自己往前走。 小包子回头看她一眼,说道:“你想去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纵使没有这姻缘牌子,都值得出来看看那些精致的花灯。”萧萧说道。 小包子点点头,“过几日便是了,我带你来。” “……”萧萧忽地不说话,怔怔望向一个方向。 小包子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不过是一家很普通的茶楼,二楼似乎有人说书,围了不少座客。 “想去听?”小包子问道。 萧萧摇摇头,对小包子说道:“我有事,你自己先走走罢。” 小包子嘴角微微一动,他下意识地握紧萧萧的手,不一会儿又很突兀地松开了。 “嗯。” 他没有询问,萧萧愣了一下后解释道:“去见一个友人。” “……我知道。”小包子朝她一笑。 萧萧跟小包子分别后上了那个酒楼的二楼,她在靠后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壶香茶和几碟小糕点。 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大多数座客都沉浸在故事中,几乎没有发觉多了一个人。 只有萧萧附近的一位男子留意到她,他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忽然紧了一下,随即就是难以解释的困惑和迷茫。 萧萧假装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随手拿着一把瓜子一边听一边利落地磕着。 那白衣男子不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又陷入了自己漫无天际的思索中。他并不在听书,而是在想着无相干的事情,所以眼神很空。 等到说书的讲到了**部分,一个窈窕,面相活泼的红衣姑娘就过来,低声跟白衣男子说了几句话,白衣男子似有些厌倦,朝红衣姑娘摆摆手。 红衣姑娘无可奈何,她又说了几句后匆匆离开,白衣男子心烦意乱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没等说书的讲完就准备起身走了。他再看了看萧萧,似乎想上前跟她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下楼去了。 萧萧露出一个笑容,很是古怪。她将手中的瓜子放回碟子里,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紧张到出了汗。 小二这才上了香茶。萧萧给自己倒了一杯,味道实在寡淡。她便付了钱,悠悠地下了楼。 她出了门口,外面喧闹的声音一下子闯进她的耳朵,她的心忽地就舒坦了。 萧萧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家面汤铺子找到小包子。小包子冲她一笑,挥手示意她过去。 桌面上摆着两碗香喷喷的面条,上面的料子放得很足,做得也很细致。就连寻常的五花肉都是要先煮熟了再切片微微煎炸至金黄,两端开始向上卷才放到面上,淋上香油的。 萧萧食指大动,她坐下,接过小包子递过来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大口面条。面汤表面十分清澈,可是入口味道浓郁,合着顺滑的面条,口感相当好。 “真是好吃。”她感慨道。 正文 六十三章 往事如风 “真是好吃。”她感慨道。 小包子虽然没吃,但看到她满足的样子,就觉得一定是很好的。 萧萧一边吃一边问小包子,“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都不知道皇城有这么好的面汤铺子。” 奇怪的是,那么绝妙的面汤,铺子里居然没有几个人。 小包子腼腆一笑,望着萧萧说道:“你以后想吃,我可以给你做。” 萧萧吞下面条,瞪着小包子,“你刚刚去偷师了?” 小包子点点头,从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上面的墨迹很新,看来是刚写不久。 萧萧没有接过,她粗略看了一眼,是制作的步骤。 “这可是一家店的最大的秘密,你居然拿到了。”萧萧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意犹未尽地说道。 小包子一笑,说道:“这家店快关门了,我花重金,老板就将秘方给我了。” “说来也是奇怪,”萧萧再看了看四周,刚刚还有几个食客,现在只剩了她和小包子,老板在里面坐在摇椅上打瞌睡,“面汤色香味俱全,可是偏偏如此冷清,太不合常理。” 小包子刚要回答,外面就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他打扮简单,因为没有多余赘肉的缘故,看上去利落清爽。身上的黑褂子洗了很多次,都有些发白。 他对萧萧说道:“你以前不住在这里自然不知道情况。” 一个陌生人忽然抢了自己的话,小包子无语,收回那张纸。 萧萧说道:“愿闻其详。” 中年男子不急得回答,先是喊醒慵懒到简直不想做生意的老板,催他去做了一碗招牌面汤后再在萧萧对面坐下,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道,“虽然那老板看起来不出众,舌头却异常敏感,对味道十分挑剔。他之前可是御厨,深受先皇喜爱。” “既然是先皇御厨,为何如今……”萧萧点到为止。 中年男子摇摇头,“这是秘闻,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这怎么能知晓。” “那跟现在门可雀罗有何干系?”萧萧问道。 小包子接话道:“你还记得御厨中的黄师傅?” 萧萧点点头,说道:“自然记得,他做的菜味道是一绝,但做派太保守,只知精益求精,却不懂变法改进。” 小包子点点头,说道:“从刚刚的那碗面汤你也可以看出,这个老板有自己的想法,是跟保守派完全不同的。” “这位小兄弟知道的不少啊,”中年男子惊愕不已,不由对小包子多了几分欣赏,“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们了。我是那家伙的老友,他的性子我太熟悉不过。他一直在追求更好的味觉感受,不在意菜式是否太过新颖古怪,以至于先皇驾崩后遭受御膳房一群保守厨子的排挤,被迫离开皇宫,来这里开了这间小铺子……哎……这些是陈年往事,你们别说出去了。” 中年男子之前说自己不知情,后来知道小包子知道其中一点关系,这才开口,萧萧自然知道他在忌惮什么。 萧萧点点头,又说道:“莫非现在生意那么差,也是被排挤?” “这倒不是……”中年男子说话间,那位老板就端着一碗面上来了。 他懒洋洋地将面条放下,又拿起自己的薄毯去摇椅上睡觉了。萧萧觉得他一定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可是还能如此坦荡,其心志可见一斑。 “他太追求极致了,以前在皇宫还能随他用珍贵的食材,现在开这家小铺子,哪里用得了,偏偏他性子犟,就算一碗面都要用好食材,卖的价格也是一个寻常人家一个月的饭钱,你说,有钱人不会屈尊来小铺子吃,穷人又吃不起,这生意能不冷清吗!” 中年男子的话里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无奸不成商,他是个君子。”萧萧难得高度评价道。 小包子不由想到了一分一毫都要谋算仔细的白绘,无比认同地点点头。 “说那么多,快吃面吧,久了就不好吃了。”中年男子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吃起面条。 萧萧看了看自己已经空空的碗,再看看小包子满满当当的碗,小包子不多说,将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快吃吧。” “不用,我再叫一碗……”萧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可能了,”中年男子插话道,“他现在睡觉了,神仙来都叫不醒他。” 萧萧一怔,更感尴尬,小包子温和地一笑,将面分给萧萧一半,“那就一人一半。” 中年男子利落地吸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人。 “你们两个感情可真好。” 萧萧再次被呛了一下,她无奈地看向中年男子,第二次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跟他只是……” 萧萧刚想把主仆一词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味,小包子在她心中,远不是那么疏离的关系。她停住,转而说道:“反正不是那样的关系。” 中年男子有些愕然,因为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很是亲昵,不像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但这是敏感的事,自己不方便一直过问,“原来如此……对了,在下唐力,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萧萧跟小包子对视一眼,萧萧说道:“你叫我萧萧即可。” “萧萧?萧萧落叶子规啼的萧萧?”唐力问道。 萧萧点头,同时帮小包子介绍道:“这是小包子。” 唐力露出一脸疑惑,“你们两人为何不能将真实姓名相告?” 萧萧笑道:“这的确是真名。” 唐力匪夷所思地望望萧萧,再看看淡定的小包子,见他们不像在说谎,便感叹道:“如今取名是那么随意了啊!” 萧萧跟小包子再跟唐力聊了一下,然后才告辞。小包子走在路上,忽地对萧萧说道:“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如此想来,甚是贴切。” 正文 六十四章 六儿的记忆 “念成,为什么……为什么要忘了我……” 纪念成猛地从梦中惊醒,他的脑袋隐隐作痛,巨大的不安与彷徨像一只利爪一直钳制着他的喉咙。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微微喘气。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但还是惊动了周围的暗卫,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纪念成就一直走到三楼的小阁楼内,里面停放着已经清洗全身,被画上精致妆容的六儿。她樱桃小口中含着一块美玉,其材质独特,隐隐泛着冰冷润泽的白光。 纪念成在六儿身边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只是他秦怀楼的一名艺伶,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为什么想杀我?又为什么想救我?”纪念成喃喃说道。 “我收到家书了,是催我回去娶亲的……”他又开始讲着一些零碎的事情。虽然跟六儿毫无干系,虽然也知道六儿不可能会回答。 “我一介书生,难得在这皇城靠着秦怀楼扎下跟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李知府的欺压,行业的明争暗斗,**的威胁,都太累了……六儿,太累了……” “人都是有贪念的,但现在贪念已经不足以让我继续支撑下去了……六儿,很奇怪,我似乎对金钱过分执念了。” 纪念成讲到这里脑袋一疼,他按住脑袋,这样会好受点。他缓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明明已经积累了很多家产,我却还是害怕……总觉得还不够,所以即使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却还是选择在李知府的手下苟延残喘……也许是以前过够了苦日子,生怕自己再回头吧……” “六儿,我要回去了,这皇城是吃人的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纪念成沉重地说道。 六儿给不了他回答。纪念成在那里坐了一下,方觉得夜深风凉。他起身,走之前又多看了六儿一眼。 她明日便要入棺,只怕这是最后一眼了。 纪念成想着伤感,六儿头上的银发簪又引着他心烦意乱。 “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虽然不起眼,但对她而言,必然是有重要意义的。”这是五儿含泪帮六儿化妆的时候说着。 纪念成顿住,转过身小心地从六儿头上拔下那支银发簪。那银发簪尖头泛着冷漠的光芒,似乎要刺破某些屏障,直达纪念成的心坎。 熟悉的头疼再次席卷纪念成,纪念成一只手捂住脑袋,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拿着那支银发簪。 “你想找回记忆吗?” 一个妩媚的女声忽然在纪念成身后响起,纪念成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没人。 他顿时后脊背发凉。 “你到底是人是鬼!” 纪念成猛地起身,企图打开门。可是门像被人从外面堵住,不能打开。 他冷汗下来,拍门大喊,可是外面的暗卫跟死掉了似的,没有任何回应。 “没用的……他们听不见的。” 那个声音一直在他身旁响起,纪念成绝望到极限,反而冷静下来,他背靠着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纪念成说完,房间忽然出现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子。她的浓密秀发垂到了她如白玉般的脚踝,纪念成急忙收回目光。女子穿着清新淡雅的薄纱裙,手上和脚上都绑着银色小铃铛。她伸手抚摸着六儿的脸,手上的铃铛就晃啊晃,声音十分清脆,纪念成听着却一阵恍惚。 “你亲自打碎了她呢……”那女子笑着回头。 纪念成屏息。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他一时呆住,怔怔望着那名女子。 “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女子笑而不语。 她转动一下手腕,六儿身上竟然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纪念成心揪起来,他冲上去,护住六儿。 女子被推开,她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用食指在半空画了一个阴阳鱼的图案,六儿身上的薄雾忽然就飘飘忽忽,陆续被吸进了阴阳鱼里,阴阳鱼受到感应,发出淡蓝色的柔和光芒。 “哎,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女子眨眨眼,带着蛊惑意味的说道。 “什么交易?”纪念成提起戒备心,警惕地问道。 女子捂嘴一笑,“还能有什么交易,自然是要帮你找回关于六儿的记忆。” 六儿?纪念成低头看了看已经僵硬的六儿。 “我都记得,还用你来找回!”他骂道。 虽然是这么说,纪念成的底气却不足。那支银发簪…… 女子敛起笑容,摇摇头,“六儿的一些东西,你难道不觉得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吗?” 纪念成被说到心事,他瞪着女子,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知道那么多东西。 “跟我回去吧,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子摇其手中的银色铃铛,纪念成眼前金光一闪,竟然出现一只巨大的棋盘。 “这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因为实在是太大了,纪念成以为是幻象。 女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是一个棋盘啊,黑白子的较量。” 纪念成听着一头雾水,女子也不过多解释,她挥挥手,棋盘就像流沙般飞逝,一个黑色的通道赫然出现。 “进去吧,你会找到过去的。”女子说道。 纪念成恍恍惚惚,在走进黑洞时下意识问道,“代价是什么?” 女子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跟那铃铛一样清脆。 “离殇带来的无尽的痛苦,那会是我最好的养分。” 正文 六十五章 虚幻梦境 “念成,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啊?念书先生都要发脾气了。” 纪念成恍恍惚惚地朝那个帮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看去。她长得粉粉嫩嫩的,很会可爱。 “六儿?”他愕然道。 小女孩眨眨眼,歪着脑袋,疑惑道:“六儿是谁?” 纪念成想起之前跟女子的对话,他看看自己的手,白皙小巧,哪里是原本经历风霜的模样。他再摸摸自己的身体,皆是小儿形态,他才相信自己是真真给那个女子送了过来。 又或者是个巨大的,带着欺骗意味的梦境。 “……没,你叫什么名字?”纪念成这才发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六儿本来的名字。他不由一阵懊悔。 小女孩将白嫩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喃喃说道:“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熟悉的带着点软糯口音的问话让纪念成心头一暖。他忽地大力抱住小女孩。 小女孩措手不及,面部烧红,“你……你究竟是怎么了……” 纪念成刚想诉说,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就像把握不住的云烟,消散了。纪念成怔怔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猛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如果这真的是过去,那他那么小的时候就遇见过六儿! 纪念成咯噔一下。 他周边的景象忽然像流水,随着时间飞逝,直到一个春日,才停下来。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湖边,草长莺飞,杨柳青青。 不远处跑来一个俊俏的小姑娘,估摸十一二岁。她才刚刚开始发育,带着属于少女的羞涩,喘着气来到他面前。 “终于逃出来了。” 她一边擦汗一边得意地说道。 “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她直直望着纪念成。 少女是藏不住心事的。纪念成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出了满满的情意。他心猛地一震。 见纪念成木然的样子,少女嘟起嘴,一副无解的表情,“哎哎,你这个榆木脑袋啊……” 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她羞涩而大胆地牵起纪念成的手,说道:“这里没什么人,你不用担心会被爹爹知道我们私会的。” 纪念成怔怔望着少女,她情窦初开,却不料自己就是她的心上人。 “六儿……” 少女松开纪念成的手,有些吃味,“六儿是谁?你小时候也提过这个名字,是不是你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纪念成摇摇头,抚摸着少女的脸庞说道:“六儿是你。” 少女被纪念成突然的亲昵举动吓到。平时的纪念成跟一个呆瓜似的,处处要她主动,现在怎么…… 可是她又欣喜异常,带着难以掩饰的娇羞说道:“你今儿是怎么了?” “没什么……” 纪念成目光微微哀切。 原来……那么早就相识了吗。 可是为什么到最后,我成了秦怀楼的掌柜,你成了强颜欢笑,曾在他人身下承欢的风尘女子? “念成,我爹爹想把我许配给赵家大公子,可是我不喜欢他……念成,我们离开好不好?” 少女忽然说道,眼巴巴地望着纪念成。 纪念成想起自己此时还是穷困潦倒的一个小学徒,哪里养得起她?他眸色一暗,很多遗忘的东西忽然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念成,你说话啊?你也是喜欢我的,你不会任由我被强迫嫁给那个赵公子的,对不对?” “念成,我不介意过苦日子的,我吃得消的。我只要每天能跟你在一起就知足了。我就想看着你……” 少女踮起脚,轻轻在纪念成的唇上留下一个吻。 这真是太出格了。少女却顾不上其他,怔怔等着纪念成的回应。 纪念成就看见自己猛地推开了少女。他望着少女受伤而惊慌的眼神,心痛不已,却无可奈何。 他操纵不了这具躯体。 他只是藏身在里面的偷窥者。 “念成……” “是我配不上你,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吧。” 残忍的话语就这样说出来,少女显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要抱住纪念成,却被他再一次无情地推开。 “别再纠缠我了,我们并非门当户对,在一起只会彼此伤害……更何况,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往事如风逝。场景再次变化,纪念成抚上自己的脸庞,指尖触摸到一片湿润。 他想起了,他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他是那么的爱她。 怎么会舍得让她嫁给他人? 可是他太贫困了。她跟着他只会吃苦。 他更加舍不得。 回忆停在热闹的大街上,纪念成麻木地站在人群中间,望着那喜庆的送亲队伍,以及众星拱月般居于中间的红色马车。 忽然,帘布被风吹去,隐隐透出里面温婉的身影。 纪念成握紧拳头,青筋暴露,却无可奈何。 他太穷了…… 太穷了…… 给不了她舒适的生活。 纪念成忽然记起,这就是自己为什么在之后拼命地想要更多的钱,为什么**怎么都好像不能被填满…… 他还记得自己之后恍恍惚惚地上了一家酒楼,在里面喝得酩酊大醉。出来后回家时竟然跌下山谷,幸而得到附近一家人家的救助才勉强活过来,但也是这时候,他忘记了关于六儿的一切。 也许是脑部碰撞才会遗忘。也许……是打从内心就不愿意再次想起这无边的痛苦,才会选择性失忆。 不管怎样,没了这段记忆,他总算解脱了。他只身来到皇城,从一个小学徒闯荡,一直到秦怀楼掌柜,个中的苦无法说得清楚。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何执意挣扎在这片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