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 正文 1.第一章 《晗光》 文/持尘 2016年9月15日中秋节快乐! 首发:晋江文学城 楔子 雨水丰沛的三月,整座珠城如同浸泡在水里发胀的海绵。 男人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脚下这片铅青色朦胧烟雨,目光穿过伟岸的建筑群不知落在何方。指间的烟早已燃了大截,摇摇欲坠的烟灰拼命从猩红的烟头上挣脱下来…… 红漆的办公桌上,一张自远方而来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摊开的插画页面上,洁白的信纸上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 浩骞,云南真美。想和你再来一次,好叫你把我画进这美丽的山山水水里。 署名处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hg hg.晗光。 他微微仰起脸,望向那雾蒙蒙的天际,有一线光束冲破云层落进眸中,带着初春的绚烂。卷携着希望和生机。 第一章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浩骞,给。”池湘云把一炷香递给他。 温浩骞双手接过,走至池新沅灵位前恭敬地拜下三拜,把香插入香炉。 他走回去和池湘云寒暄两句,说话的过程中,旁立着的女孩始终低着头。 池湘云转头向池晗光介绍:“晗光,你还记不记得温叔叔?”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露出一双沉沉乌目,她盯着温浩骞好一会儿,一直被刘海遮挡住的目光,如拨云之光,刺眼锐利,直视不避讳,笔直地看着他。 温浩骞一怔,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许久,池晗光漠然地摇头:“不记得。” 温浩骞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池湘云脸上尴尬失望交织成一片,只短短停留一秒,很快又恢复常色,笑里带着宠溺:“小时候最黏温叔叔的,才几年功夫就不记得了。” 温浩骞不甚在意道,“不怪晗光忘记了,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点,”边说着用手比了一下,“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小孩子长的特别快,尤其这两年抽条似的猛长个,”许是温浩骞回来,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池湘云心情比往日好多,“你多留几天在家吧,明天你哥和你师兄都要来,房间我已经叫人备下了。” 温浩骞笑笑,“那就劳湘姐费心。” 他的目光落在池晗光身上,她仍是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下,教人看不分明神情。温浩骞刚想说什么,被后面围拢而来的一群记者打断。 “请问池小姐,传闻您与您先祖父感情破裂是真的吗?” “池小姐在书画上天赋异禀的您没有坚持画画是否与此事有关?” “池小姐,令祖父逝世是否关乎此事?” “池小姐……” “池小姐……” …… 七八只话筒一齐冲向池晗光,几台摄影镜头齐齐对准她,对准这个十九岁女孩。 池晗光想要侧身避开那些不断闪烁的镁光灯,那些犀利的记者们根本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话筒夹的她更紧迫。 她紧紧咬住下唇,“……对不起,我不想回答……” 温浩骞背对着她,挺拔高大如翠松般的身体护住单薄瘦弱的女孩,为她挡开记者们的尖牙利嘴和一只只来势汹汹的话筒。 他的声音冷静沉稳,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她只是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我。” 池晗光被随后赶过来的安保人员带离大厅。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从檐上滚落,打在窗台上。 池晗光站在里间靠窗的侧门口,听着外面噼里啪啦交叠不断的落雨声,目光停留处,被记者围在中间从善如流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池湘云送走了吊客和记者,才招人叫小姐出来,去的人找了一圈,回来告诉她找不到人。 “怎么没叫人跟着?任由她一个人胡乱地跑?”池云湘心里不免生出几许烦躁来。 底下的人解释:“小姐不让人跟着,我们也不敢。” 池云湘果然在宅子后院花园的亭廊上寻到了池晗光。 她依旧穿着那套不合身的丧服,站在廊柱边,望着园里败落了整个冬日的残花枯叶发忪。 “晗光?”池云湘轻声唤她。 池晗光呆滞转过头来,盯着池云湘好一会儿,才慢慢叫了一声:“姑妈。” 池湘云走上前去,“吃过饭我们和温叔叔一道上山一趟,替你爷爷烧些衣服和纸钱,”好似怕她拒绝一般,补道,“你五年没有回来了,去看看爷爷也是应该的。” 池晗光脚步一顿,“温叔叔?” “就是方才大厅里我叫你认的那位,他是你爷爷的学生,过去你在这里住时该与他很熟才对。”池云湘望了眼池晗光,见她仍是垂着眉眼不言不语。 走了一会儿,快走出花园,池晗光忽然止住脚步,池湘云见她停下,也一同站住,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侧身望向后方:长廊尽头,几树柳枝抽出嫩芽,嫩黄绿油,密密麻麻排成一列,风雨中飘散摇动。 “春天是不是已经到了?”池晗光出神地望着,一阵风,将声音吹得远了些。 她问的唐突,池云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她怔愣思虑间,池晗光已经转回身,重新迈开步子,背着手低头慢慢走着,走过圆形廊门忽而开口说道:“姑妈,我想爸爸妈妈,想去看看他们,”她停下脚步,侧转头朝池云湘微微一笑,“我想自己去,可以吗,姑妈?” 温浩骞在车里等了许久,烟抽掉半包,直到雨幕中那个依稀的黑点由小及大,他摁灭燃了一半的烟头,打开车门撑伞下车。 “池小姐。”他站在离她三四步处,礼貌颔首。 池晗光刚从山上走下来,还有些喘意,认出是他,怔愣半秒,朝他后面的大路上瞥了一眼,“我姑妈呢?” 烟青色昏沉空气,她打伞的姿势有些歪斜,雨水顺着伞沿落在她左侧的肩膀上,连同那双乌沉犹如琉璃珠子的眼睛也沾上了雾气,朦朦胧胧看不透彻。 温浩骞望着眼前这双眼睛,一时有些呆愣。缓神过来,答道:“她临时有事,让我先接你回去。” 池晗光不再多言,径直走向车去,经过驾驶座,看到地面上散落一地的烟蒂时略顿了一顿,继而不动声色地收了伞坐进后车座里。 冷风携着雨丝从降下一缝的车窗外进来,吹淡了车内的烟草味。 温浩骞侧头看她一眼,问:“冷吗?” 那里没有回应。 温浩骞升起池晗光边上的窗户。 车驶上大路,开了一段,才听池晗光问道,“等了很久?” 温浩骞看了眼后视镜,见她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方才的话仿佛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一问。 他移回目光,忽又听她说道:“以后你叫我名字就可以,反正我也不想叫你叔叔。” 那语气随意散漫,如同正在聊外面的天气般的,两道黑沉乌目却笔直地穿过后视镜,与温浩骞的目光撞在一处。 他想起刚在雨中他叫她的那声“池小姐”,她听进去了。 温浩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下了盘山公路,拐弯的时候,听到后面轻轻“诶”了一声,他微微侧头了一下,自然的问:“怎么?” “送我回学校。” 温浩骞皱眉。“早不说。” 后面岔路口,两条道,一条去往城区,一条通往池宅,已经开过大半,这里单行道,除非调头,否则难以折回。清明节,盘山路下来的车辆多,又下雨,车轮打滑,在这里贸然调头,稍一个不慎容易出事。 更何况这车里不止他一个人。 池晗光靠在车座上,对上后视镜里男人略微不爽的俊脸,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闲闲看着他:“不相信你自己的车技?” “车技好不代表可以违反交规。” 他从容开车,一径往前,并未有调头的意思。 池晗光平静,“我要高考了。” “那又怎样?” “你送我回学校。” “我有说不送么?” 池晗光不说话了,盯着车窗外灰沉的天际。 雨还在下,打在疾驰的车玻璃上,一道道水迹,像湛蓝天空中飞机的尾迹。 她伸出手去,描绘玻璃上水的痕迹,水迹里有他的剪影,模糊却熟悉,是记忆里的样子。 她想不明白。 温浩骞,你还要回来干什么? 收回手,沉沉暮色中,来时的山体在雨雾朦胧中依稀可辨。 池晗光似乎发现了哪里不对,惊异地扭转头看向车后面—— 在她不经意的时候,车已经调头。 正文 2.第二章 第二章 晚上六点钟,雨已经停了。 天色全然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车子开进城区,在绯灿的灯火闹市中穿行,很快拐进珠城最大的商场地下车库。 温浩骞熄火:“下车吃点东西。” 池晗光没动,湿漉黑沉的眼瞳盯着他。 “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她没怎么笑,眼里的讽意却是明显。 “我妈说过,不敢勇于承认过错的男人算不上好男人,”她眯眼看他的表情,“看来你忘了,需要我提醒你么?” 温浩骞没说话,也没看她。 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才发现空了。 “我没忘。”他说。 这才侧头去看她,优美的面部轮廓线条隐在零星散落进来的光影之中,黑深眼底沉静如海,淡道:“你很愤怒。因为我的不守信。” 晗光愣了愣。 “我道歉。”温浩骞说。 池晗光看了他半秒,他很平静,也很真诚,但是,她手伸出去开车门把:“我暂时无法接受你的道歉,不能和你吃晚饭。所以,再见,温叔叔。”她朝他挥挥手,跳下车。 “池晗光!你回来!”温浩骞甩了车门去追她。 池晗光兔子一样蹿的老快,还没来得及等温浩骞追到街对面,她已经拦下了一辆的士。 没有立即上车,扶着车门,侧头望向大喊着她的名字穿过马路追来的温浩骞,微微一笑,带着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出租车疾驰而去,很快融进穿梭的车流中。 温浩骞立在马路中央,颀长的身影被灯光无情拉长几许,落下一地萧条,竟有些落寞凄清的味道。 珠城城区一家东北餐馆里。 正是饭点高峰。人很多。挤满了小小的屋子。 孔严最后一天休息,被温浩骞从暖融的被窝里拉出来。 孔严是温浩骞的发小,警校毕业,后经由在珠城警局做局长的舅舅推荐,这一行当一干便快整十年。 “不是说今晚和小小姐一块吃饭?”得知温浩骞回珠城,孔严本想约他晚上小坐,被告知和池晗光吃晚饭,晚上没有夜生活的男人多可怜,只好和被窝约会去了。 温浩骞头疼地摇头。 “不提也罢。简直妖精附身,顽劣成性。” 孔严好奇:“小小姐性格傲了点,但人是真不错,没你说的那么恐怖。” 温浩骞冷哼了一声:“你有我了解她?” 孔严摸摸鼻子,好像是没有。不过,“你们都十年没见了,人都会变的。不过,小丫头长的是越来越好看了。” 温浩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语,只低头抿了口茶。片刻,抬眸:“还没找女朋友?” 孔严连忙朝他摆手:“别提了,成天忙的要死,哪有什么时间。” 温浩骞轻哼一声。 孔严:“别老说我,你自己呢?不也一直没找。” 菜上来了。 新鲜的油麦菜,碧绿晶莹。 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湿漉黑沉透澈。 温浩骞稳稳心绪。 “我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孔严看着他,正色,“浩骞,羽婷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一辈子耿耿于怀。羽婷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孔严想到正事,“你上回在电话里说,鹰头几个最近在珠城活动?” 剩下几个菜三三两两上齐了。 温浩骞夹了一筷酸菜鱼肉进碗里,低头细致地挑着刺,“据内部消息,这次是象牙和穿山甲。”说完,抬头看了眼孔严。 “妈的!”孔严忍不住骂了句,“他们也太嚣张了,真当我们没人了,我这就通知王正维那里准备起来。” 王正维是负责珠城地区的森林治安的头头,也是曹羽婷以前的上司。曹羽婷是温浩骞的女朋友,在一次紧急任务中发生意外,因公殉职,头号目标便是以鹰头为首的野生动物走私犯。 孔严知道,温浩骞这次回来珠城,一方面是池新沅的五周年忌辰,最大程度还是为了鹰头。曹羽婷去世的这几年,温浩骞无所不能其及地追踪鹰头的踪迹,可惜鹰头狡猾的很,好几次周密布局,差点抓住,最终还是被他逃了出去。 孔严一边给王正维打电话,一边吃菜,等电话打完,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眼见底的盘子,问温浩骞:“要不要再点个把?” 温浩骞:“你没吃饱?” “我干的是体力活。” “……” 又点了两盘肉食。 温浩骞吃不下了,看着孔严吃。突然道:“这批货多,他们一定会马上找下家转手。” 孔严“啊”了一声,听完才道他在说野生动物的事,问:“你有情报?” “很快。” 孔严点点头:“这种事越快越好,听王正维的口气今晚就开始做计划,等消息一到,马上行动,我和刘队去说一声,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局里分过去人手协助。” “准备什么时候走?”孔严话锋带转。 温浩骞似乎从沉思中剥离出来,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毫无波动,看了孔严数秒,淡声:“看你们动作快不快。” 孔严了解。 “鹰头的事完了,也算是替羽婷报了仇,过后你准备去哪里?还是继续画你的画?” “有烟吗?” 孔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壳中华,扔给他。 温浩骞抽出一支,把烟盒扔在桌上,弹了弹,含在嘴里,点燃。 烟在他肺腑里滚了一圈,吐出来:“我不画画,去喝西北风?” 孔严摇头:“你脑子好用,画画可惜了。” 温浩骞不说话了,抽着烟。 孔严笑道:“追了他这么多年,如果哪一天终于抓住了,会不会空虚寂寞?” 温浩骞:“说人话。” 孔严正经起来:“自从羽婷出事后,你一直沉浸在负罪感中脱不出来。 缉拿鹰头归案成为你生活唯一的乐趣和目标,它是你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过程让你快感,就像吸□□神鸦、片。你说鹰头他们贩卖非法野生动物有罪,但是你的这种情况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我有时候甚至不希望鹰头那么快被抓住,为羽婷报仇是你这几年来的全部重心和生活支柱,鹰头那伙人归案,你失去了那种快感的支撑,你的生活又会变回羽婷出事后那一年一样的一团糟糕。” 修长的手指一动,烟灰掉落在碟子里,温浩骞抬眸轻笑一下:“你怎么不去做心理医生?” 孔严看着他:“别岔开话题,你懂我的意思。” 男人的面容隐在这蓝色的烟雾背后,带着神秘和幽淡的忧郁,模糊不清,“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快吃完的时候,孔严接到局里的电话,说技校门口聚众斗殴,场面控制住了,领头几个被带走,让他赶快回去一趟。 孔严喝了一口茶,抓起大衣外套对温浩骞说,“反正晚上你也没事,和我一起去吧,顺便带你见见我舅,以后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请他出面。” 温浩骞熄灭烟,同孔严走出餐馆。 手机铃声响时,晗光正在肯德基里排队,屏幕上来电显示“傅珍”两个字,顺带看了眼时间,将近七点,第一节晚自修快下课,她以为傅珍让带吃的回去。 谁料晗光想错了。 刚一接起便听傅珍急吼吼道,“晗光,大事不好了!” 耳边充斥嘈杂人声,没等晗光听清,几个字像虫子钻入她耳朵里:“……阿蛋哥去技校了……现在人在警局……” 晗光脑袋登时“嗡”一声,一跺脚,脱口骂:“他找死去啊!” 周围视线纷纷扫过来,晗光没管,队也不排了,一边给孙零打电话一边火速到路边叫出租前往警察局。 孙零电话没通,池晗光上车赶紧在联系人里找孔严的号码,打了两个都在通话中。她等了一会儿又拨了一个去,这回接了。 “孔叔叔,我是晗光。”晗光暗暗清嗓子,用甜甜软软的声音说道。 孔严和温浩骞正到警局门口,冷风刀刻般刮在脸上,孔严收了手机,把脸往立领大衣里埋了埋,眼睛看向温浩骞,指指手机,“妖精来了。” 温浩骞没明白过来,狐疑,“什么妖精?” 孔严砸吧着嘴巴,不怀好意地笑,“还能哪个妖精。” 温浩骞看了眼孔严,没说话,走在大楼台阶时忽然开口问,“晗光怎么来了?” “被抓的那几个里有一个是她的同学。” 温浩骞低头看脚下,淡淡“哦”了声,没再说什么,看来不是太在意。 孔严先带温浩骞上三楼局长办公室溜达,期间池晗光打来两个电话,他嘴里说着“好好,我这就下去”,脚上却半点没行动,池晗光等急了,但毕竟有求于人,只好憋着火气,细声软语地说好话。 温浩骞到底看不下去,催他下去。 孔严却也不急,揶揄他,“怎么?这就心疼了?也不想想她刚才怎么放你鸽子的。” 温浩骞没好气白他一眼,“一码归一码,我的事自己会解决。” 孔严看看时间差不多,也不吊着了,和他那做局长的舅告辞一声,下楼去了。 有孔严帮忙,那里把人教育了一通,很快放走。 孙零从里面出来,伸手就要抱晗光。 晗光膝盖一顶,疼的孙零抱腿跳到一边去,歪着淤青的嘴巴,“池晗光,你他妈太狠了吧,你这是虐待伤员。” 晗光平静看他,“还有更狠的,要不要试试?” 孙零连忙举双手投降,“女侠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晗光没理他,转头比比身后的孔严,“要不是孔叔叔帮忙,今晚你就睡拘留所吧。” 孙零连忙哈腰鞠躬,向孔严道谢。 孔严摆手道,“没什么,年轻人冲动热血,下次做事之前好好用脑子。” 晗光看了眼孙零,“听到没,下次你要被人打残了我不但不救你,还要在旁边拍手叫好。” 说完又关心,“你没事吧?” “你这是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呐?”孙零装模作样甩甩胳膊,“劳您老人家关心,我好着呢!” 池晗光懒得和他贫嘴,“没事我们就回了。”说着扭头向孔严挥手告别。 “小小姐……” 孔严叫她,后面的话在看到大门口走进来的温浩骞自行销匿。 池晗光也看到了。 一刻间脑袋里装不下其他事了,池晗光怔怔望着男人过来的方向,一时忘记收回目光。 正文 3.第三章 第三章 孔严没特意告诉池晗光,她自己呢,更料想不到温浩骞会出现在这里,惊讶不必言说。 男人从容步来,明亮的灯光将深邃的轮廓勾勒。 池晗光黑葡萄般的眼珠灵动一转,转瞬,唇角上翘,一抹甜笑,像换了个人,甜甜叫一声“温叔叔”,顺带朝他挥了挥手,然而温浩骞还是捕捉到她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狡黠。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下意识跳出三个字——“小狐狸”。 他师父池新沅在世时,老是说晗光像只小狐狸,尤其那双眼睛,扑闪一下就是一个鬼点子。 那时候,晗光的父母还没有出意外,池新沅也健在,晗光的二叔池云望尚未与池老断绝往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热闹和睦。谁料如今,十年未见,转身再回到此处,曾经偌大一个兴旺的家族已然门厅败落人走楼空之地。 就在刚刚,女孩安静的眸光望向他时,温浩骞不自觉在心里哂笑。 连他自己都惊异,竟会在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身上找故去女友的身影。 他将隐秘的心事压下,目光自然掠过池晗光,看向孔严,“你先忙,我送他们回学校。” 孔严点头,“也好。” 正说着,来了一个小警察,对孔严说,“师父,刘头喊你过去。” 孔严和温浩骞交换了一下眼神,转问道:“什么事?” 小警察不自然地看了看站着的几位,小声道:“陈数又进来了。” 孔严忍不住骂了一句:“兔崽子!”他看了眼温浩骞,又看看池晗光,“我先失陪。小小姐,让你温叔叔送你回去,可别再乱跑了。”转而又看向孙零道,“你小子,这次记住教训了,下次要再犯事,这地儿可没那么容易出去。” 孙零唯唯点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温浩骞朝大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池晗光对正要进去的孔严说道:“陈数是我同学。” “陈数你同学?”身后,孔严的声音,藏不住惊讶。 温浩骞转过身去,池晗光还站在原地,下巴微抬,白光落在巴掌大的脸上,白瓷的肌肤配上那块白围巾,黑汪汪的眼里升腾起几点光亮,令他联想到夜里散在湖心上零落的灯光。 “陈数?”听到温浩骞说话,几人的视线一同转过来。 “你也认得那小子?”孔严问他道。 温浩骞轻蹙了下眉心,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表情,“名字有点熟。” 孔严看眼他,“那臭小子,一个月进来三回,他那张脸我都要看吐了,小小姐,你说他是你同学,这位也是同学,”他指指孙零,看着晗光问,“小小姐,你到底有多少同学参与这次聚众斗殴?” 温浩骞不悦地看了眼孔严,对晗光说,“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下次见面再说,走吧。” 孔严识趣闭嘴,将人送到门口才折返。 温浩骞走在前面,池晗光和孙零后头一截处跟着。 路灯将男人的身影拉的更加瘦长,池晗光避开踩着那道黑影,漫不经心和孙零说着话,“陈数肯定饶不过你,这段时间悠着点。” 孙零梗着脖子,冷哼一声,“我会怕他?” “这次他能叫到那么多社会上的人,看来不是哄人的,你最好别去沾染,不要到时想躲都躲不开。” 孙零哧了一声,满不在乎的,“他有人,劳资也有人,谁怕谁。” 劝不进,池晗光没再说什么,手伸进书包摸手机,看到电话里有傅珍的两个未接来电,怕她在上课不方便接听,索性发了条短信报平安。没过多久,傅珍回复过来,池晗光看完,问孙零,“你手机呢?” “掉了。” 池晗光无语地看了眼他,手心一震,她接通,和傅珍说了两句,把手机交给孙零,“你自己跟傅珍说吧。”转身快走两步到前面,留下孙零在路边讲电话。 池晗光走到温浩骞边上,仰头看他,“温叔叔。” 四周很静,不远的地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足够清晰。 “怎么?”温浩骞放缓脚步,低头看她,路灯打在女孩的脸上,更白了,散发出青春细腻的光泽,“不是说不准备原谅我,也不想叫我叔叔吗?” 男人脸上淡淡的笑意,橘色的灯光在头顶,柔和温暖。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池晗光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脸,视线移去前方,树影斑驳的路上,只有幽淡的灯光。 “没想到你还是个挺记仇的人。”池晗光望着空无一人的前路自嘲地笑了一下,“正好,我也记仇。” 风在耳边响,温浩骞没有回话,池晗光忍不住侧头去看,温浩骞正也转头过来,目光撞到,相视一笑。 又走了一会儿,到停车位,温浩骞按下车锁,前方一辆车子闪了一下。 温浩骞看了眼身后走上来的孙零,对晗光道:“上车吧。” 没几分钟就到学校,车子停在校门前的空地上。 晚自修还没下课,整个校园静悄悄的。 远离了白昼里的尘嚣,冷冽静谧的初春空气,几盏路灯坚守着岗位。 孙零率先下车,站在车旁等池晗光。 车窗外漏进的晕黄朦胧的光,落在那双乌目之中,那对灵动黑深如琉璃珠子的眼睛仿佛生了吸光的本领,也将温昊骞的目光一并牢牢吸了住。 她大概是心情稍稍好了些,远未料到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灵动的使人着迷,偏非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影来勾人,这一笑自然而然带出了平日里极少出现的梨涡,将准备了一路的话问出口,“下星期我生日,你那时还在不在珠城?” 玻璃窗传来沉闷的两声,池晗光转头去看,是孙零,他站在窗外,衣着单薄冷的不行,跺脚抱胳膊,浑身发抖,面目狰狞。 温浩骞收回目光,“想要什么礼物?” 池晗光伸手推门,车门开启一缝,冷风扫进来,“送我礼物的人难道还少?你人来就好了,但是,”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冷了下去,“如果你抽不出时间,当我没说。”说完不等男人答复,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就快速跳下车。 一直等到孙零和晗光的身影完全没进学校大门,消失在视野之内,温昊骞摸向口袋,里面装着一包烟,中华软壳,刚才餐馆里孔严给他的。取出点燃,望着路灯下幽静的校园,手臂架在降下的车窗上,烟柱在指间缓缓上升,被几缕风带的飘摇不定。抽完一支,启车驶离。 池晗光和孙零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心情说话,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老师,如果被逮着了,孙零反正成天挨训倒没什么,池晗光一个好学生恐怕受不起。运气还可以,迈上二楼的时候,下课铃正响起,孙零靠着墙壁,捂住心脏松了一口大气。 两人没再往楼上去,站在楼梯休息平台上。 池晗光偏着脑袋,孙零肩膀推推,“还在想陈数的事?” 面前是一扇窗户,望下去,隐约几对学生情侣手牵手走在没有路灯的草坪上。移开目光,池晗光摇摇头,“我想他干什么。”抬脚往楼上走。 孙零跟在池晗光身后,“我和陈数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早算得清还能等到今天,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池晗光今天晚上整个乱糟糟的,没有时间去厘清楚孙零和陈数两个人的恩怨纠葛,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温浩骞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态。 下个星期是她生日没错,向温浩骞发出邀请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打探他逗留珠城的时间,然而结果并不如人意,她那点小骄傲和小清高总会在关键时刻按捺不住地偷偷抬头。 池晗光在心里暗暗叹气,看来还是太沉不住气。 “对了晗光,”孙零打断她的思虑,“刚送我们回来那男的,听你叫他叔叔,看上去跟你挺熟。” 池晗光“嗯”了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孙零说的。 孙零没管,继续说,“以前没听你提过,他是你爸爸那边的还是妈妈那边的,不对,叔叔伯伯应该是爸爸那边才对,而且,你不是没其他亲戚朋友了,哪儿又冒出这么个关系匪浅的叔叔出来……” 没等说完,池晗光手一抬,捏住孙零嘴巴,“问题有点多啊。” 男生八卦起来,有时候比女生还要可怕,孙零拨开池晗光的手指,像哥儿们一样单手搂住她的肩膀,“说说吧,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跟那男的真是叔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关系?” 她和温浩骞到底算得上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把池晗光难住了。 池晗光静思了片刻,慢慢说道,“他对我来说,像家人的感觉。” 正文 4.第四章 第四章 池家和温家两家世代交好,渊源之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也正因为这层,当时才刚满十周岁的温浩骞才会被向来门槛极高的画界泰斗池新沅收为徒弟。 温浩骞是池新沅三个学生中最小的,并且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池新沅晚年收的,他上面一个师兄还有一个师姐,如今仍然活跃在国画的舞台上,而温浩骞却早已半道改画油画。 住进池宅的第三年春天,温浩骞依稀还记得那天,雨下一宿,院里梨花落了一地,远远看去铺了一层薄雪,他刚推开宣纸准备研墨作画,师兄汪义荣兴冲冲跑进来,拉起他往院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小轿车跑去,“别画了,咱嫂子生了一个女娃娃,快跟我去医院瞅瞅。” 汪义荣口里的女娃娃就是池晗光。那一年温浩骞十三岁,还是孩子的性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又喜欢又高兴,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胖手,一会儿又摸摸她的小脚丫,池新沅见他这么喜欢,把孩子托起来递给他,“骞儿,你也抱抱。”温浩骞小心翼翼接过,这软绵绵粉嘟嘟浑身散发着奶香味的一坨在他怀里挥舞着小爪子,那双湿漉澄净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咧嘴笑起来,旁人啧啧称奇,池云易宠溺地望着女儿,“刚才还哭闹了一阵,你一抱她就笑,看来这孩子和你有缘。” 汪义荣问:“哥嫂,小孩的名字取好没有?” 躺在床上的幸福女人与丈夫对望一眼,微笑道:“这孩子是凌晨五点生的,含日之光,就叫晗光吧。” 池晗光,从此她便有了姓名。 池家不兴丁,池新沅晚年才得一个孙女,池宅张灯结彩,流水宴摆了三天三晚。池晗光一天一天长大,五岁开始跟爷爷学画,自小耳濡目染,画画天赋连池新沅都惊异,那时这软软糯糯的一团粉肉褪去,承袭了池家的良好基因,因她的绘画天赋,池新沅自小便对这个长孙女寄予厚望,尤其是在学习的时候,池新沅更是容不得一丁点疏忽,池晗光若有错,他也一视同仁,像对待自己的徒弟一般严苛。但必究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难免犯错挨责,每到此时,平日里“毒舌“得不行的温叔叔都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巧妙的化解危机。 池晗光那时候很不解,明明她才是爷爷的亲骨肉,可是温叔叔似乎比她这个孙女还讨爷爷的欢心。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嫉妒他,许是应了她父亲最初的那句“这孩子和你有缘分”,池晗光自小就与温浩骞最要好,这种默契感和依赖感在长久的相处中逐渐形成,在年幼的心里扎下深长又隐秘的根缔,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种子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第二天中午,池晗光接到姑妈的电话。按照约定,汪义荣以及温浩骞的表哥钟锦程今天来珠城,池湘云在酒店订下筵席招待。 好巧不巧,池湘云晚上要陪大客户,一时走不开,作为东家,池家怎么说也得派一个人过去,于是池云湘便让池晗光替她去了。 池湘云在电话里说:“你傍晚几点下课,我请你温叔叔接你去酒店。” “温叔叔?”池晗光恍惚了一下,低声问,“他来接我吗?” 池湘云满含歉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晗光,姑妈实在走不开,这次只能拜托温叔叔先照顾你一下了。” 池晗光说不出什么滋味,摩挲着夹在指间自来水笔粗糙的笔管,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傍晚放学,走出校门,果然看见温浩骞站在车边等她,见池晗光过去,打了个招呼转身上车。池晗光跟着他上车,照例是副驾驶。 温浩骞启车,侧头看了眼端坐着的池晗光,“系上安全带。” 池晗光低头看了看,拉过安全带扣上。 车里很安静,电台放着周传雄的《黄昏》。 很老的歌曲,熟悉的旋律。 酒店离学校不远,即使这样,扎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停停走走行进着,半路上温浩骞接到电话,见来电显示师兄,遂说道,“师兄,你们先点菜,我们马上到了。” 电话那头先是静了几秒,温浩骞觉出不像汪义荣的做派,忽听女子嬉笑声,“哟,大艺术家,派头倒是十足的很,别来无恙啊。” 温浩骞愣了一愣,“师姐?” 对方又是一阵笑,“亏你还记得我呀,你这一出国深造,一走就是十年,我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 温浩骞没管她的揶揄,也是笑,“怎么会,师兄说你这周去埃及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凌晨的飞机,一回来就往这赶,本来要先行拜访老师的,听说你现在住在宅子里,那索性省了我的脚力,搭你的便车得了。” 正说着,车子已经拐过弯,抬眼就看见星悦酒店的大招牌,他对电话那头说,“我们到了,回头酒店见。” 待温浩骞挂断电话,晗光问道:“是阿竹姐姐吗?”。 阿竹是池新沅的第二个学生,阿竹不是她的本名,本名叫斯嘉莉。她最爱画竹子,把郑板桥的竹子临摹的惟妙惟肖,于是便有人建议,你那么喜欢竹子,干脆改叫斯竹算了,因“丝竹”和斯竹同音,阿竹喜欢极了,真就听人建议把名字改成了斯竹。 按辈分讲,阿竹该是晗光的姨辈,可是阿竹偏非让晗光叫她姐姐不可,说叫阿姨给她叫老了,再加上她确也生的八面玲珑娟秀可人,晗光觉得叫姨的确是辜负了她的这张好容貌,于是便再也不叫她这显老的称呼,改口姐姐。 “是她,没料到她会这么早回来。”泊好车,熄火,温浩骞解开安全带。他的声音有些低缓,动作也迟钝些许,好似心里藏着什么心事,脸上却仍是不露声色的沉静。 池晗光奇怪地看着他,“没料到吗?”她看到他射向她的目光,夹杂着意外和惊疑,晗光忽地灭了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手指已然颤抖不停,不听使唤,她下意识去按安全带的暗扣,可是几次都按偏了方向。 她稳一稳心绪,终于找回了那抹有些低哑消沉的嗓音,“……你们都到齐了……至少,爷爷他该高兴了,这么多年,姑妈她,终于也如愿以偿。”她鼓足勇气,目光沉静,不偏不倚落在他的眸中,强自镇定,看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番模样,倔强平静毫不慌乱。 她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是指这个……” 温浩骞弯了弯唇角,车窗外零星的光点洒落进来,眉梢眼角处沾染了笑意。晗光眼里,似水墨画中走出来般,黑白交织成一片的世界,唯独眼前这个人,眉目清朗,书香淡雅,翩然而至,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他们从酒店地下停车场上去,在服务生的指领下,一前一后,推门进包。包厢里人都到齐了,除了汪义荣和阿竹之外,还有另两个,蔡江平和孔严,他们这一帮人,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为生计各自忙碌,五年前池新沅去世追悼会上一别,而后数年之中,这么齐整的出席聚会还算第一次。 众人见两人进来,聊天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站起来,“迟到迟到,自罚三杯。” 温浩骞推拒,“晚上要开车呢。” “别找借口了,我们这里喝酒的哪个不开车回去的,喝喝喝。”众人哄。 孔严斟满了一杯递到他手里,“好兄弟,别客气。” 温浩骞接过,喝下三杯,放下酒杯。 寒暄完落座,池晗光看了一圈,没见到钟锦程,想到同样没来的姑妈,不觉心口发沉。 孔严把餐单给温浩骞,“我们都点过了,你们再点几个。”温浩骞看了眼已经点好的餐目,餐单递给池晗光,“他们爱吃荤食,没点素菜,你吃不惯的话,挑爱吃的,加点几个。” 池晗光随手翻几页餐单,浏览了一下上面的荤食,把菜单递回去,“没关系,荤食我吃的惯的。” 正菜还没上来,众人边吃着餐前冷菜,话匣子不由打开了。饭到中途进来一个人,叫王姜铭,算是旧知,商人,和池湘云同行同业。 王姜铭说起认识的一个收藏家,最近正在收集池老先生的梅兰竹菊国画四公子,已经集齐了梅菊二幅,剩下两幅想通过他的关系搭线,愿意高价买入。 池新沅的后事由温浩骞和池湘云亲料的,依照遗嘱,字画大都归入尘中,由他自己带走,所以留下来的画除了流出去的,便所剩无几。王姜铭心知,温浩骞身边留有的池新沅的画作不少,包括坊间流传的那幅池老晚年心作,传闻也传予了温浩骞,对于这些绝品,温浩骞非有转卖的私心,当作私家珍藏。 王姜铭几次与他电话联系探讨过此事,温浩骞态度明确而坚决,次数多了,便也打消了在他身上做文章的念头。后来,王姜铭借着和池家的那点关系,也上过池云湘的住地进行游说,结果池云湘的态度更坚决,只说如果是办画展做慈善她会考虑,但是私人珍藏池家不会考虑。虽然吃了几回闭门羹,不过今时今日不同于往日,既然池老先生的亲孙女来了,再加上晗光资质稚嫩,王姜铭不免将心思花到她身上。 不曾想到,池小姐的态度冷淡的很,“爷爷的后事我并未参与,也没留下任何画作于我,如果有兴趣,你可以直接向我姑妈咨询,她总比我清楚的多。” 王姜铭的如意算盘再次覆灭,终归在生意场上见惯世面的人,并未因此摆出悻悻之态。 阿竹打趣,“我这里倒没有老师的作品,但是谅我也算画的一手好竹,你要不嫌弃,改日画了赠你便是。” 王姜铭呵呵笑道,“我竟忘了你,也好也好,千万别忘了,你定个时间,我一定亲自取画。” 众人边说笑边吃饭,话题不知怎么转到池晗光身上来。孔严问,“小小姐快高考了吧?考虑好报哪所学校没有?” 阿竹:“老师的孙女,目标当然是中央美院咯!” 蔡江平在旁边宽慰道,“考不上也没关系,你有这么多叔叔阿姨,还有你姑妈,有他们这些资源做后盾,小小姐,你大可放心。” 阿竹白了蔡江平一眼,“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叫考不上,如果连小小姐这样的都考不上,当年那幅震惊画界的墨兰图岂不是白担了好名声?” 虽知他们是善意,好放了她的心,可是这席话听在晗光耳中不免刺痛,她默不作声地一分分收拢筷子上的手指,短短几秒,拾掇好每一缕心绪,平静打断他们的话,“我已经早就放弃画画了。也不准备考美院。” 众人惊异的面色中,她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好惊讶的,爷爷也觉得我并非最适合画画。” 阿竹还想问,却在看向温浩骞时,见他微蹙眉心,向她摇头示意,阿竹默了声。 王姜铭见状,即刻断了趁此机会让晗光留一幅墨兰图的念想,只好把目光投向温浩骞,“我新野区新楼市开盘,想请你帮忙设计宣传广告牌。还有,餐饮店我想挂上你的油画,你手上有多余的吗?” 温浩骞这几日也是无事,遂接下了这份活,不过,“我手上没有多余的画,但是可以画几幅现成的,赶在装修完毕前你来拿。” 吃完饭以后,为了明天能早早上山祭拜老师,阿竹搭温浩骞的便车去池宅,她想让晗光随他们同回宅子,大不了第二天早上再让温浩骞送回来就是了。 酒店门口,池晗光低头盯着脚尖,声音干脆,“我要回去上晚自修。”她看了眼温浩骞,脚无意识地在水泥地上轻擦了一下。 温浩骞看着她,“我送你回学校。” “对啊,你要去学校也好呀,我们送你比较方便。”阿竹附和。 池晗光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阿竹,又回了平静毫无波折的声音,“不了,我走过去比较近,拐个弯就到了。” 她脾气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从小就是如此。 但总有个人治她。 温浩骞二话不说,拉住她的小臂塞她进车。 正文 5.第五章 第五章 天阴沉沉的,水汽很重。 送晗光回学校,车子往郊区开,这一路鲜少车辆。 阿竹坐在后车座低头玩手机,玩了一会儿,大概无聊了,拔起头开口问,“哦对了,刚才饭桌上晗光说老师觉得她不适合画画是什么意思?” 温浩骞“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阿竹说道:“你不是还跟我摇头叫我不要说话嘛,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回来,小小姐变了不少。” 温浩骞又“嗯”了一声,这回是肯定的答复。 “你也觉得嘛,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温浩骞开着车,语调不疾不徐的,“你和她几年没见了?” 上一次见面阿竹记得清清楚楚,高涨的情绪如落潮般降下去,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最后一次见面是六年前了,老师去世那年我并没有见到她。” 池新沅是五年前去世的,六年前…… 他答应晗光回来的日子,很可惜,失约了。 实在不愿意回忆,那该死的记忆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还记得那天是夜里凌晨,他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师兄汪义荣的电话,哽咽着嗓音对他说,“大哥大嫂出车祸去了,请你务必回来一趟,送送他们。” 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发生了一件事——就在他即将上飞机的前一刻,接到了曹羽婷身负重伤生命垂危被送往医院的消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他感到心口发疼,阖上眼睛,深长吐出一口气,短短一秒,复又睁开,所有的情绪一应掩下。 “父母早亡,对她身心难免会有影响,大人都不一定过的去,更何况她一个孩子。”说话的同时,温浩骞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阿竹。 阿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好似往空气中扯了一块黑纱盖在脸上。 阿竹没说话了,温浩骞也不再多言,沉默开着车。 开了一会儿,阿竹突然说,“看来小小姐和老师不和的那个传闻是真的。” 她说的很轻,像是在自语,安静的空气里,一字一字清晰传入温浩骞的耳内。 是真的。 他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温浩骞和阿竹去池新沅的坟上扫墓。 清晨,山上空气异常清新。 石阶上布满着湿漉密厚的苔藓,两旁青草翠绿花木茂盛,尤其是那一片片松翠茂密的竹林,教人看的欢喜。阿竹不由地想起小时挖笋的情景,提议道:“现在是挖笋的好季节,下午叫蔡江平几个来,好好地把这块地翻一遍,晚上我煮鲜笋汤给你们喝。”说着,撸高袖管,好像真准备大干一番不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温浩骞以全新的微微带点惊异的眼光看她,“我记得你以前可是连煤气灶都不会用,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哦,原来你眼中我就这么废材。在国外嘛,你懂的,那些西洋菜吃不惯,不想等着饿死就只好自己动手咯。这么多年练下来,少说我也算得上半个大厨了,所以啊,”阿竹拍拍温浩骞的肩膀,语重心长,“师弟啊,以后不要太小瞧别人。” 温浩骞点头,“师姐教训的是。” 两人相视一笑,不多语,继续走路。 祭拜完池新沅,阿竹收拾东西正准备往山下走,被温浩骞拉住,“既然来了,顺道去看看大哥和嫂子吧。” 阿竹当即在原地怔愣一秒,缓一缓,方才说了声好。温浩骞见她神色并不自然,在心里责怪自己莽撞,考虑了一下,说道,“如果你有其他顾虑,我们……” “没有什么可顾虑的。”阿竹侧转头,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 池云易夫妇的墓并不与池新沅的一道,而是在这座主山北面的小山山腰上,过去甚是麻烦,得下了山才能绕到另一面去。 墓碑前的那捧花束,是清明节那日晗光前来祭拜时留下的。在多日雨水的冲刷下,失了最初的鲜艳。 祭拜完池云易夫妇,温浩骞站在一旁抽烟,凝着神望着已辨不清颜色,有些腐烂在泥里的花鬘,忽然想起那日在山脚下,朦胧烟雨里,那双沾了雾气的带着怨怼的琉璃珠子似的眼睛。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他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这么多年了。”阿竹走到温浩骞身边,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早熟,十七岁爱上他。以前我总以为,他不爱我,已是这世上最折磨我,教我痛苦的事了,我受不了这种痛苦,所以远离了他。没想到,他为了不让我继续爱着他,竟以这种阴阳两隔的方式,与我诀别。” “那时候,我甚至想过去死,去陪他,想过很多种浪漫的死法,比如在装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化了妆穿上婚纱,割断手腕动脉,让红色的血液充盈整个浴缸,白色婚纱染成透彻的红。这一定美极了。”她看着他,“你一定觉得我很变态,对不对?” 温浩骞看了她许久,终于叹出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呢?”阿竹自嘲地笑一笑,“你一定没有如我般深刻地爱过一个人,才会说我傻,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是何苦了。” “这场爱情的角逐里,我注定是输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一直的选择都是罗欣姐,你看,他们连死都在一起,哪里有我插足的余地。” 后来下午没有真的去挖笋,阿竹不可能在珠城呆的太久,这座城市是她的伤疤,是年轻时留下的疼痛的成长印记。 临走前一天,阿竹去学校看晗光。 提前给她打了电话,中午买了小姑娘最爱吃的打面装进保温盒里带进去。 吃完,从食堂下来,阿竹还不准备回去,提议去操场走走。 晗光知道阿竹有话对她说,没有异议。 阴天,风有点冷。 晗光走在前面,阿竹在后面,相顾无言地绕着操场。 “小小姐。” 走了小半圈,听到阿竹正声叫她。 “嗯?”晗光没有停步,风吹乱前刘海,随手一捋。 阿竹走上来,“你对我有成见我知道。” 晗光驻足,偏头看着阿竹,看到她眼里的认真坦承,继而摇头,轻轻道:“姐姐,你误会了,”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上嘴唇,补充道,“爸爸已经走了,希望你能放下。” 她没有说是否还存有成见,只是说“希望你能放下”。这样的避重就轻,阿竹知道,晗光对这事大抵还没有放下,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阿竹把晗光送回教室,在门口告别,她轻轻拥抱了女孩,“这次回来的匆忙没有带礼物,你想要什么打电话给我,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带给你。” 晗光微笑地摇摇头,“我不要礼物,我只希望阿竹姐姐能够永远快乐。” 阿竹苦涩地笑了一下,“小小姐,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不能全明白。” 晗光笑笑,没吭声。 阿竹拍拍她的肩膀,“你温叔叔忙,我就不去嗑唠他了,回头替我跟他说一声我走了,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说完挥挥手,转身离开。 晗光望着廊上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傅珍喊她,才恍然抽回过神来走进教室去。 那日下午,阿竹搭了班机回了纽约。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再见面。 清明过后,天气依旧不见暖转。夜里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第二日起来,雨已经停了,冷风携细雨,院里红叶铺满地,何等萧飒。温浩骞靠着门框速写,铅笔笔尖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和着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不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 池宅的生活倒是符合温浩骞一向喜静的性子,灵感也蜂拥而至,还不到截稿期,这月的画稿便早已完成。 和老东家南都文化的合约到期日就在眼前,上午九点半,他和南都老总波哥通完电话,午饭后接到王姜铭的电话。 前两日温浩骞将画好的油画和设计样稿给了王姜铭,王姜铭为酬谢温浩骞,晚上在星悦酒店订了为请吃饭。 酒店距离珠城高级中学仅一条街,温浩骞想到了晗光,索性接她出去一同吃个便饭。 晗光吃完午饭,从食堂里出来,慢慢往学生宿舍楼方向走。 刚才下课她没有立即去食堂报道,而是在教室里贪看了会儿书。 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上次一模成绩,校内名次滑了十多名,班内滑了三名,按照这样的情形,本一估摸有风险,更何况她的目标是魔都一所重点高校。 此刻,路上的同学已经鲜少,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安静,水泥小道上,积水如明镜,落叶枯枝满地,风乍起,皱了一滩积水,落叶纷飞曼舞。 晗光感觉丝丝冷意穿过皮肤渗入四肢百骸,她拢了拢大衣外套,触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是一串陌生的外地号码,她盯着这串号码半天,直到屏幕上的亮光完全黯了下去。 震动终于停止,她松了口气,刚把手机装进宽大的衣袋里,手机复又震动起来。 还是刚才那串号码。 晗光端着手机,犹豫了半刻,最后还是妥协。 “哪位?” 那里默了一秒,“晗光,是我。” 晗光陡然怔愣,止住脚步,站在路中央,语气透出几分冷然,“有事吗?” 温浩骞换了只手拿手机,“晚上有个饭局,恰好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等下我来接你。” “不必了,谢谢,”池晗光拒绝,“我还要上晚自修。” “晚自修几点开始?” 晗光下意识答,“七点。” 温浩骞稍一沉吟,“好,六点我去接你,吃完饭就送你回学校,不会占用你的学习时间。” 晗光终于软下来一点,问,“你的饭局,我同去算什么意思?” 原来她在别扭这个,温浩骞缓下一口气,再怎么她终归还是个孩子,“我在珠城的朋友总不过那么几个,你都认识,无需尴尬拘束。”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如果再拒绝,未免显得太过刻意,晗光犹豫半刻,终于答应下来。 温浩骞先去学校替晗光请假,班主任是个东北汉子,全没传闻中东北人的彪悍野蛮,得知温浩骞是晗光的叔叔,这位斯文的东北人不免多啰嗦了几句。 “池晗光是个蛮不错的学生,思想独立,学习有积极性,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从来不用我多花心思,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班主任找出上次模拟考成绩单拿给温浩骞看,“池晗光叔叔,您看,这是一模成绩,跌的有点厉害,如果照这样下去,本一都可能保不住。下星期就是期中考,希望你们做长辈的能上点心。” 班主任推了推鼻尖上的眼镜,继续说,“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们家长好好聊一聊的,但是听池晗光说他父母长年在外地工作,家里亲戚朋友相住甚远,平时都是自己照顾吃住,幸而她自理能力强,不叫人过分操心,因此打消了此念头。” 温浩骞听完班主任的这席话,不动声色地朝站在一旁垂着眼睫的池晗光看了一眼,说了几句客气话,递过去自己的名片。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下楼梯,快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温浩骞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对老师撒谎?” 晗光收住下行的脚步,仍旧低着头,不说话,不知想什么。 隔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大概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吧,毕竟,让别人知道没爹没妈,并不见得是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温浩骞沉默地静望她数秒,从胸腔内推出一口气,轻叹,“至少你还有姑妈,还有朋友和我,这不足以成为你做错事的借口。” “你?”池晗光止住脚步,冷眼看着他,“我可一点没忘记你是怎么骗我的。既然不能给予承诺,大可一走了之,为何要欺骗?” 温浩骞张了张嘴,竟被她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算了,”她摆摆手,“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好比我爸妈,死了,还能活过来吗?都是相同的道理。” 她微微笑望着他,脸上的强自伪装的释然,带着苍白的空洞和惨然,搅得温浩骞一阵心烦意乱。 这已然成为他们各自心结,深深驻扎在心里。 正文 6.第六章 第六章 吃过饭,温浩骞跟王姜铭告辞,带着池晗光先行离开。 路过肯德基,池晗光叫停车。 “怎么?” 池晗光指指肯德基,“我要给同学带点吃的回去,你有事先走。” 温浩骞把车停在路边,“我等你。” 池晗光不再多说什么,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池晗光回到学校,离第一节晚自修上课还有十多分钟。 她提着肯德基全家桶,穿过吵嚷的走廊。径自进教室。 肯德基袋子往桌上一放,引得三五人马上围拢过来,几秒钟不到,一通全家桶速度见底。 后排数学课代表吴越奇一手一只原味鸡,眉开眼笑:“多久没吃肯德基了,还是这味儿,池晗光不愧是我的福音啊!” 池晗光手捏缠着黄色塑料带的玉米棒,低头小口咬,听他这么说,抬起头来:“你的福音不是我,是鸡。” 吴越奇的同桌听到这句,从书后面抬起头来,不怀好意地眼神瞅吴越奇,故意阴阳怪气拉长声音:“鸡——” 旁边坐着的几人笑起来。 吴越奇拉垮了一张脸。 手里的鸡到底吃……还是不吃呢? 抬起头看那个始作俑者,她已经转过了身,吃着玉米。 池晗光带来的晚餐福利让同桌傅珍很受挫。 她巴巴望着身旁的人,人手一只,一阵又一阵扑鼻香味弥漫鼻息。 她感觉她真是要疯了。 傅珍幽怨无比地趴在桌子上看池晗光,这个奇葩,别人啃鸡腿,她竟安然无比地啃玉米。 难道鸡腿比玉米便宜? “池晗光,”傅珍有气无力地叫她。 “嗯?”池晗光侧头来看她。 “你理解一个减肥的人,看见别人吃肉自己不能吃时的那种心情、吗!” 池晗光答:“所以我吃玉米。”末了,加一句,“陪你。” 傅珍:“……” 傅珍做今天的试卷,想起来,问池晗光:“你晚自修不是请假了吗?” “嗯。”池晗光漫不经心,低着头不知找什么。 晚自修预备铃响了。 池晗光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抬脚要往外走,慌的傅珍赶紧叫她:“喂喂喂!池晗光,快上课了,你去哪儿?” “钱包找不到了。”晗光回过头来,语气平静道。 傅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掉了?” 池晗光:“可能。” “钱包里多少钱?” 池晗光:“没数。” “大概呢?” 池晗光拧眉想了想:“千把。” 傅珍无语:“你放那么多钱在钱包干嘛?” 回:“安全。” 傅珍:“……” 第一节晚自修老师还没有赶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特别多,把两人的说话声湮没。 傅珍看了眼地上的全家桶盒子,判断:“你买肯德基的时候钱包肯定还在。” “嗯。” “你回忆下掉哪儿的?” 池晗光回忆了一下: 在肯德基收银台付钱,放钱包进书包,好像忘记拉书包链了,在门口…… “肯德基门口出来,我被人撞了一下。” 肯德基位于城区最繁华的街道,人流量大。在这里遭扒窃也是常有的事。 傅珍用手拉拉她:“你准备去肯德基?” “嗯。” “我陪你去。” 传达室的大叔早就混熟了,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出了学校,在门口拦到车,很快驶到肯德基。 找到经理,调出监控录像。 时间定位到二十多分钟以前,池晗光推门出去,和走进来的一个男人撞了满怀,那男人扶了池晗光一下,对她躬身表示歉意,然后从她身侧擦过。 从定格的放大画面看,男人在扶池晗光的过程中,伸手探进她拉开的书包链里,偷走了钱包。 池晗光凝着录像里的男人。 中等身材,黑框眼镜,黑色风衣,蓝色牛仔裤。没什么容易记住的特点。 如果没记错的话, 还有一个特点。 “等等。”池晗光拦住肯德基经理关掉录像的手,眼疾手快按下暂停。 图像定位在男人扶住池晗光的手上,录像带像素不高,但仍能隐约看见男人虎口处有个黑色印记。 果然没记错。 晗光满意地笑了笑 “小姑娘,要报警吗?”肯德基经理问。 温浩骞晚上约了孔严谈事情。 刚坐下,孔严就接到局里的电话。 讲完,收线。 孔严望了望桌上刚上的茶和点心,砸吧砸吧嘴巴,咬咬牙,狠狠心,叹一声气。 温浩骞问:“工作?” 孔严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温浩骞笑了笑:“人民的好公仆。” 孔懒得去辨清这话里讽意多一点还是夸赞多一点,说:“就在肯德基,离这儿近,晚上没事,陪我看看去。” 温浩骞把玩着手里的烟盒,目光落在上面,无可无不可的说道:“好。” 到了才知道报警的人是池晗光。 孔严看见门口背光而立的池晗光,不知怎的,忽想起温浩骞“妖精附身”一说,扭头笑对温浩骞道:“如果是妖精,也该是狐狸精。” 温浩骞:“……” 来的人里面,除了孔严和温浩骞,还有穿着警服开警车过来的两名警察,他们是刚进局不久的新人,局里分派下来,孔严作为前辈带他们。 孔严向池晗光打招呼:“哈,小小姐,原来是你报的案啊?” “嗯。”池晗光目光平滑移向温浩骞。 光在他身上流动,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平静无波。 孔严问:“你丢了什么东西?” 池晗光弯弯唇角,眸含戏虐:“你猜。” 孔严愁云惨淡:“你的报案电话不是我接的,你不说,我怎么猜的着?” 池晗光笑笑,下巴点点温浩骞:“叫他猜呀,我家温叔叔可是很厉害的。” 孔严看向温浩骞,憋着笑,低声在温浩骞耳边戏虐道:“你家妖精夸你厉害呢。” 温浩骞没什么表情。看了晗光会儿,淡淡:“钱包。” 孔严眼神问旁边两个小警察。 那两个连连点头。 “神了。”孔严问,“你怎么猜的?” 温浩骞淡淡看眼池晗光,遇上她也平直看来的目光:“不是被非礼或者钱包偷了,我实在猜不到还有其他让你报警的理由,但是看到你,我打消了前者的顾虑。” 孔严还想问“为什么”,池晗光已经一大步跨上来,仰起头直视温浩骞:“你不去做警察真是我们国家的一大损失。” 温浩骞微颔首:“承蒙。” 池晗光:“……” 走进去看监控录像。 池晗光和傅珍走在最后。 傅珍问池晗光:“这几个人你都认识?” 池晗光:“两个不认识。” 看刚才那情形,傅珍不猜也知哪两个。 “他们都是警察?为什么你认识的那两个不穿警服?”傅珍继续问。 池晗光看她一眼:“你没听过便衣么?”顿了顿,“有一个不是警察。” “哪个?” 池晗光看着前面高大挺拔如翠松般身影的男人:“长的好看的那一个。” 傅珍微微讶异看着她:“可是我觉得他比那几个警察都要厉害。池晗光,你和他好像很熟的样子,刚才我听你叫他,叔叔,是吗?” “你觉得,他像我叔叔?” 傅珍摇头:“说不上来,感觉你们两人说话怪怪的,”她顿了一下,“你不太尊重他,他也没把你当晚辈的感觉。” 是吗? 池晗光笑笑。 应该是吧。 “你觉得他怎么样?”池晗光问。 傅珍看着她,流光闪动,女孩的笑容放肆动人。 前面,孔严几个停下等她们。 “小小姐,你们快点!再这么蜗牛,人家店打烊了要。” 池晗光侧头,看向灯光尽头的那人,大大的笑容绽开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 她眉眼弯弯,抓起傅珍的手小跑上去,眼眸深处,带着温度的笑意还未散尽。 温浩骞忽而想起,在一团肃穆的黑色包裹下,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似乎还是不久前的事。 与此刻这般明媚笑嫣,判若两人。 却是同样纯净美好。 kfc监控室内。 几个人围在录像前。 池晗光抱手站在外圈,闲闲看他们。 录像放过一遍,警察确定门口进来那个男人顺走了池晗光的钱包。 “有没有什么发现?”走出来时,孔严问温浩骞。 “脸部特征不明显,除非举报或卷入大型案件中,不然等同于大海捞针。” 孔严回头问走在后面的池晗光:“小小姐,你钱包里多少钱,数目不多咱们就算了哈,你看,警察叔叔都很忙的。” 池晗光难以置信看孔严:“警察叔叔!这是你人民公仆该有的态度么?国家养你们,是让你们这么报答我们这些纳税人的么!” 温浩骞:“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阿严,纳税人的钱不是白拿的。” 人民公仆要哭了。 温浩骞难得替她讲话,池晗光吃了不小惊,看到孔严欲哭无泪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钱我不要了,钱包你得给我找到,垃圾桶里也得给我翻出来。” 孔严看着她,不解。 池晗光看眼温浩骞骞,幽淡道:“虽然值不几个钱,好歹别人一片心意。” 温浩骞弯弯唇角,没说话。 他走过去到她身边:“小偷身上有什么特征?” 池晗光歪头看着他,浅笑:“没注意。” 明媚灿烂的流光在她眼底闪动。 他看着她:“说真话。” 池晗光脸上的笑淡了点:“你有证据么?” “一般人的惯性思维,钱包会在小偷撞你的时候顺手牵羊摸走,注意力自然而然放在这些细节上,但是刚才放录像的整个过程中,你只在当我把录像图片放大的时候停留了两秒,对其他细节却并不关心,说明你已经看过录像带,发现了某处细节,但是你不急着想告诉我们,因为你想看看是不是有人也和你一样注意到了。” 池晗光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看来你还挺关注我的。” 温浩骞轻淡瞥眼她:“你可以当这是高智商的象征。” “那你说说,你注意到什么了?” 温浩骞:“那张放大的图片,重点在小偷的右手上,”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个虎口的位置。 是一串英文纹身。” 池晗光静了一下:“‘m’大写,‘maria’,应是一个人名。”她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那是纹身?”肉眼不太容易辨别,如果不是当时在男人扶她时瞥眼看到留下印象,池晗光也决然猜不到。 温浩骞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事。 池晗光没打扰他,慢慢走在他身侧。 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说道:“见过,很久以前。” kfc门口,冷风萧瑟。 孔严的两个徒儿开着警车,带着录像材料回警局。 孔严送完人走回来,问池晗光:“小小姐,我们送你和你同学回去吧。” 池晗光看时间不早:“不用,我们打的回去。” 温浩骞看眼她:“你身上还有钱?” 池晗光一时语梗。半天:“我同学有。” 温浩骞不说话了,看她会儿,霓虹街灯在她白皙的脸上缓缓流动。 他摸出皮夹,也没数,取出一沓老人头给她:“拿着。” 池晗光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笑容,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大方接过,揣进兜里。 池晗光拉着傅珍去对面拦车。温浩骞和孔严往车的方向去。 孔严一路不放心的数次回头,终于忍不住,问一旁淡然走着的温浩骞:“真不送她们回去?” 温浩骞奇怪地看他:“我没给她钱?” “这……”孔严无语了。亲自送和给钱是两码事啊大哥。 “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温浩骞淡淡说道。 晚上将近九点钟的时间。街市依旧热闹。也很容易拦到车。 车子远离闹区,周围逐渐静下来,道路两旁绯灿的夜景一闪而过。 厚厚一沓钱夹在裤兜里有些磕,池晗光微微往后靠了靠。 她有些累。 想到那只因她的疏忽丢失的钱包,心梗的难受。 那只钱包,是温浩骞送她的十八岁成人礼。 纯手工制作。 并不真如她对孔严说的那样,不值几个钱。 它实际的价值,是她包里那些钱的十几倍。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把一只钱包当成人礼送她。 而此刻她心疼的,不是它有多贵。 她把他送给她的东西弄丢了。 自责和伤心。 等到下车,进学校,傅珍说:“池晗光,别看你叔对你不冷不热的,出手还真阔绰,看他刚才掏钱包的动作,都说那是男人最帅的一瞬,我可是见识过了。” 她刚才在车上没说,憋到下了车才提及。 池晗光低着头,轻“嗯”了一声。 傅珍见池晗光兴趣寡淡,便也讷讷收嘴,不再说了。 孔严的住处近,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他家小区楼下。 孔严推门下车。 刚要走,温浩骞叫住:“今晚会有消息。” 孔严了然地朝他点点头,“好,到时你知会我一声,我们这里好赶快行动。” “阿严。” 孔严停下,低身在副驾驶降下的车窗口,听温浩骞说道:“务必先找到钱包。” 孔严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温浩骞点头,隔着窗户举高手臂向他挥手。 孔严微一颔首,抬一抬手臂:“路上小心。” 温浩骞没有马上离开。 他熄了车前方大灯。 坐在黑暗中。 他在等人。 男人的眉心微蹙。望着前方。 燃起的烟柱在指间缓缓上升。 脑海中如影像般浮现出男人搭在池晗光肩膀上的手。 那个虎口部位。黑青色英文纹身。 maria 正文 7.第七章 第七章 雨开始下了。 从淅沥到滂沱。 风从半开的车窗刮进来,吹散了车内的烟草味。 冷肃寒风使男人的头脑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男人点燃了第三根烟,并没怎么吸,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他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该到了。 没过几分钟,车门倏地从外面被拉开,车内灯亮,坐进来一个人,收了伞,拍着衣服骂咧道:“他妈的雨,老子淋的够呛。” 车门关上的冲力,一股梅雨季节里散发出来的湿潮霉味扑入车内。 温浩骞掐灭烟,侧头往后车窗望了望,确认没人跟着。他下巴点点车内侧门槽,对后面的人道:“毛巾。” 来人抽出毛巾,边掳湿漉的头发边道:“骞哥,平城那事一闹,鹰头折损惨重,这回你可真把他惹毛了,现在鹰头已经知道你人在珠城,我说骞哥咱……” “怕了?” “我非子的命是骞哥救的,没资格说怕。” 温浩骞弯了弯唇角,淡声:“好样。” 他看着前方,眸光深邃漆黑。 “消息带来了么?” 说话间,车灯在暗夜里撕开一道口子,雨在下,砸在玻璃上,雨刷刮过,漾开一**水纹。 车在风雨里疾驰。 非子本名孙非,是一名记者,是温浩骞安插在鹰头他们中间的卧底,也是他掌握鹰头行动的线人之一。 孙非说:“骞哥你猜的不错,这批货一星期内会陆续处理掉,三分之二流于各大景区餐馆、饭店。” 珠城以山著称,尤其是城南的风景名胜区,一方面靠宣传力度,另一方面确实是风景秀丽,吸引着大量游客前来,带动了周边一系列行业的新兴发展。 温浩骞微眯了眯眼,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城南?” 他来珠城之前,特意绕去城南。 那里餐馆饭店聚集,游人如织,吃野味的人不少。 温浩骞开着车,没说话。过会儿,才问:“这批货,都从平城带出来的?” 孙非想了会儿说:“这批货原本平城那边的买主已经预订了,因为是老客户,信任鹰头,定金都付了一半,谁知中途出了事。鹰头他们做了准备,和买主交易的时候只带了其中三分之一,货被警方剿了以后,他和其他弟兄们险逃出来,把剩下三分之二转移到了珠城。” 孙非继续说:“鹰头为这批货摔了大跟头,他想赶快把手里的货转手,把从平城损失的在珠城捞回来,黑钱洗白,然后逃到海外去,”说到这里,孙非飞快地看温浩骞一眼:“骞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鹰头真逃海外了,恐怕机会就渺茫了。” 握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紧。 孙非见温浩骞不说话,想了想,又说道:“骞哥,我觉得我们铁了心干,肯定干成,我现在在他们那儿混的可好,鹰头特别信任我,一有新的消息,我马上通知给你。”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缠绵不绝。 车子穿进一条窄巷。 在一幢老式台门前停下。 橘黄幽淡的灯光散射进雾气弥漫的空气里。 非子说:“骞哥,我走了。” 不远处的零星灯光落进男人的眼底,漆黑深亮。 “保护好自己。” “嗯!我会的。骞哥,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温浩骞朝他微微笑了笑,点点头。“去吧。” “骞哥,我走了,你保重。” 年轻的身影进入雨帘,不多时,吱呀一声,消失在门的后面。 车灯光芒破开雨雾迷障,渐渐远了,消失成一个点。 在它的后面,老台门前,立在风雨里的那一树桃花灼灼,艳而不华,风吹落的花瓣躺在泥泞的树根旁,漾在灯光里。 两天后,温浩骞接到孔严的电话。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温浩骞问:“钱包找到了?” 孔严愣了愣,刚要开口,温浩骞打断:“坏消息呢?” 孔严:“你反应可以不要这么快行吗?” 温浩骞语含笑意:“抱歉,习惯了。” “……” 孔严说:“坏消息是小小姐那宝贝钱包被捅了个大洞,底面全被翻出来,奇怪的是里面证件钱币一样不少。” 温浩骞心下一惊,虽早有此担忧,但仍不免心怀侥幸,可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不接受不行,静了静,方问道:“钱没少?” 孔严答:“嗯,一大早清洁工送过来的,说是垃圾桶里捡到的,没动钱。” 倒是遇到了好人。“钱包在你们局里?” “在的。” 他要亲去确认一遍才肯放心,“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刚要挂电话,孔严连忙叫住:“小小姐那里怎么说?我去说,还是你去说?” 温浩骞微微笑了一下:“体现你能力的时候来了。” “喂!喂——”电话里一阵忙音。 他妈的,这混蛋。见死不救。孔严愤愤骂了一句。 温浩骞到警局,看到了池晗光的钱包,果如孔严说的那样,钱币证件一样不少,钱包却沿着接口处裁开,裂开一个大口。裁口处的刀功,并不像恶意损坏,而是非常条理精密的切口。 温浩骞一手捏着钱包,另一手伸进去两指,到最深处,里外合应在裂口里探了一圈。 他低着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手里的钱包,眉心紧拧,拇指指腹沿着平整的切口外延慢慢摩挲,最后,又把包检查一遍。 当初他亲手放进去的东西,没有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 对方的目的。 他们要找的东西, 和他现在正在找寻的 是一件同样的东西。 他的手里紧紧捏着那只破损的钱包,连同池晗光的证件夹进钱包里,对孔严扬了扬,说道:“我交给她。” 孔严暗暗舒下一口气。 池晗光没想到温浩骞会来找她。 她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向教室门口的那男人,嘴角掩不住微微上扬。 “什么事?”她在他面前立定,仰起头看他。 “你的钱包。” 池晗光低下头。他摊开的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只黑色钱包。 她两手捧起他手里的钱包,欣喜道:“找到……”翻开钱包,眉心慢慢蹙起,那道欣喜如夭折幼童,戛然在课下噪嚣的空气中。 “坏了……”她看着手里破碎的钱包,声音低低的,失落和委屈交织。 钱却没少。 可是她却没有心情了。 她把它捧进心口。 喉口哽涩的难受。 温浩骞原以为她并不会当成什么事,还如以往那样,淡淡一句“哦,坏了就坏了,大不了买新的咯”;或者霸道无理吵闹一番,最后理所当然向他要求一只新的。可是现在,全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她的伤感那么明显,刚才那一瞬的欣喜与此刻的失落对照。 他似乎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 她是在乎的,甚至是很在乎。 他伸出手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一下、两下,生硬艰涩却带着鼓励。他说:“别难过,我再送你一只。” 听闻,她仰起微微发红的眼眶,乌目澄净,看着他,摇摇头:“你说过的,十八岁,一生只有一次。以后送的,都不一样。” 温浩骞怔住。 她十八岁生日,他在寄给她礼物的信封里,那张纸条上写的:晗光,一生只有一次的十八岁,意义非凡,赠予你。一世安好。 原来她还记得。 温浩骞弯起唇角,伸手想摸一下她的头,手顿在半空中,忽地又放下。 不习惯。 他和池晗光,向来相互触逆鳞的相处方式,如今十年未见,实在不习惯。 “不过没关系,”她微微笑了一下,露出嘴角下面那对好看的梨涡,“用针线缝起来不是还能用么?” 他望着她,那黑沉澄净的乌目仿佛生了吸人的本领,她那笑更是要把他的心都给融化似的。 听她说这些话,他忽然觉得,终究是他认为的她过于理所当然,自己对她的了解似乎并没有那么深。 孔严或许说的对:十年,是一段足够长的时间,让一个人蜕变。 池晗光顺手抽出夹在钱包里面所有的老人头给温浩骞:“这些可能不够上次你借我的钱,不过……” 还未等她说完,温浩骞俊眉一蹙,长指覆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指折回去,握住那薄纸币,“不够你还有脸拿出来?” 池晗光的脸色由青转红再转青,过会儿才恢复平静:“你看不起我?” “不敢。” 这句话说的倒是谦逊。 池晗光抓住他的大手,摊开,手里那把塞进他手,语气执拗:“你先拿着。” 温浩骞慢慢握紧,纸币上还留着温度。 他轻扯起唇角。低头看池晗光。 她的眸里藏着一潭深水。 他第一次觉得喉口有些紧。 别过眼去。 这时,上课铃响。 池晗光朝男人挥挥手说:“上课了。” “温浩骞,”她认真望着她,微微笑,“再见。” 兔子一样地蹿进教室。 正文 8.第八章 第八章 池晗光生日前一天,池湘云从外地回来,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钟锦程。 钟锦程是温浩骞的表哥,钟家家族企业继承人,小池湘云三岁。 池湘云因为钟锦程迟迟不结婚,男人的私生活很乱,害的她时常叹气落泪。晗光看的心疼,帮又帮不上忙,情绪积压在心底发酵,久而久之的,使得池晗光对钟锦程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生理性厌恶。 她向来不擅长隐藏喜怒哀乐,听闻钟锦程也要留在珠城陪同她过完生日再走时,直接对她姑妈说,“叫他走吧,我不稀罕他的祝福。” 对池晗光的包容性,做姑妈的总要比旁人更多些,但是听到这样无理的话,还是免不了动气,便说了她几句,话是不重亦也不轻的,恰如其分地表达池湘云的不满。池晗光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过了头,遂垂下目光,不再吭声。 池晗光知道,对于这个家,她从来不是那个做得主的人,即便姑妈疼她,也只是当她是发小孩子脾气,闹一顿就好的,并没有将她的这点情绪放在心上。池晗光阻止不了钟锦程的到来,就像她阻止不了池湘云和他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一样。 生日在池宅简单过了,除了池晗光,温浩骞,池湘云和钟锦程几个,没请其他人。饭后小坐一会儿,温浩骞接到一个电话,有事准备先走,池湘云忙站起来,问,“浩骞,回市区吗?” 温浩骞答:“是的。” “不如你带晗光回市区,省得我们再多跑一趟了。”池湘云说。 温浩骞看了眼晗光,似乎在思忖,不到半秒,转眸向池湘云,“好。” 池晗光却是立着一动也不动,盯着她姑妈的眼睛,硬邦邦问道,“晚上你们要去哪里?” 池湘云叫保姆取了围巾出来,笑着走过来,边说边围在她的脖子上,“早晚都很凉,穿的暖和点再出门。” 池晗光有数,池湘云有意岔开话题,坐实她的猜测,不再说什么,与池湘云告了别,跟着温浩骞出门,走到门口,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身后的两人。 池湘云微微笑着朝她挥手,钟锦程站在池湘云的旁边,也是微微笑着,在白惨的灯光下,寂静森冷的宅院里,那笑泛着毫无血气的白惨。 温浩骞的车子停在院门口,池宅很大,从前厅到大门口要不少时间。 下了将近一周的雨终于停了,地面上还有积水,光一照,锃亮像一面镜子。 夜风微凉,一前一后走着,相顾无言。 池晗光抬头望天,不知何时,月亮从乌云后面探出来,铺下幽淡的一层纱。 上车前,温浩骞把外套脱去,只穿一件灰色的线衣。一个人开车久了,一直有听电台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电台照应开着,是一档晚间情感类节目,主持人用她娓娓动听的声音讲述着一个故事。 故事大意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一名日本妓、女与一个美国大兵相爱,跟随他一起去异国他乡,战争结束,美国大兵回到祖国,而那个妓、女却被永远遗弃在战后废墟的国家。后来这个国家重生了,而这个女人却没有获得新生,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化浓妆穿戴艳丽,走街串巷招揽客人,直到她老了丑了,没有人再愿意做她的生意。她依旧十年如一日,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白、粉,像三十年代的旧社会名媛,穿梭在这座文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漂泊的孤魂,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孤魂。 这个故事带着浓重的年代感,配合着主持人甜美的嗓音,悲哀又伤感。 故事太压抑了,在夜里实在不适合听,池晗光调换频道,温浩骞开着车,目光笔直,只当更换内容时微侧了下头,并没有说什么。 换了一档吐槽节目,即便车内的两人没有话说,也不会显得太尴尬。而确实是,她和温浩骞之间,除了他关心她的学业和生活情况这样的话题之外,确实勾不出别的话题来聊。晗光向来觉得沉默总比硬聊的尴尬来的好些。 从池宅到学校少说也得半来个小时,这一路上,温浩骞又接了两个电话,他说的很淡,透露的信息不多,池晗光探听不出什么来。 等温浩骞挂断电话,池晗光说,“你把我送到市区,我自己打车去学校。” 温浩骞知道她的意思,“不耽误。” 池晗光没再说什么。隔了一会儿,看他一眼,试探性地叫一声,“温叔叔?” “嗯?” “你交女朋友了吗?” 男人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意思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池晗光听在耳里,只以为这是一句肯定的答复。 “哦。”女孩讪讪道,闭了嘴,扭头望向车窗外。 温浩骞此时并没有心思去关注女孩微妙的情绪,孔严和王正维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让他赶快去局里一趟,他现在满脑子盘着计划,油门又往底下踩去。 池晗光失落了好几天,直到快期中考试,人还没缓过来,功课也复习的乱七八糟,被老班叫去办公室谈了一次话。老班直截了当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池晗光摇头否定,回说是压力太大,老班安慰几句,叫她好好调节,这才叫她回去。 从办公室里出来,池晗光暗自对自己说,这可不行啊池晗光,你得好好收拾自己,至少先迈过高考这个坎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傅珍也觉出池晗光这几天不对劲,趁下课的时候关心问道,“晗光,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啊。”池晗光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傅珍,“怎么了?” “感觉你最近兴致不太高。” 池晗光低头做着试卷,没把傅珍的话听进去。 过一会儿,忽然低叫了一声,“傅珍。” 池晗光抬起头来,“下个星期我要去上海一趟,参加自招考。” 傅珍惊讶道,“下个星期?下个星期我们都要期中考了,以你的成绩,有啥想不通的去参加自招。” “就是想不通才走这条路的,人啊总得为自己的前途多考虑一点。”池晗光朝傅珍笑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刷刷写起来,“回来第三天就是期中考,所以我要趁这段时间赶紧拾掇好自己。” 傅珍看着她这个埋头题海的同桌,真的无法理解。 正文 9.第九章(补九百) 第九章 这以后的两三天里,池晗光埋头梳理复习,没有再和温浩骞联系。 去上海参加考试,她是瞒着池湘云偷偷决定的。因为告诉池湘云,她肯定不会同意。池湘云表面上虽尊重池晗光的选择,而事实上,几次有意无意地表示让池晗光考美院,只要去考,其他的池湘云都会安排好,池晗光一点不怀疑她姑妈在这方面的能力。 为什么非得让她走这条路呢? 道理很简单的,因为她爷爷是池新沅,池家总得有一个传承衣钵的。更何况,池晗光自小盛名在外,被人誉为“画界神童”,是一颗不可多得的“新星”,当年那幅被人称道的墨兰图就是最好的证据。 若她此次如池湘云之愿考入美院,便可一举打破外界传言,同时再次制造话题。 大抵是自小寄人檐下,池晗光敏感到姑妈的私心,表面不动声响作出妥协,实则内心抗衡挣扎,她这一点随池新沅,越不让去做的事,就非得闯出一片天来不可。 好在池湘云平常工作繁忙,加之钟锦程在珠城的缘故,对晗光的关注更加少了。考试那天正好周六,学校放假,晗光提前买好票,查好路线,跟池湘云说这两天住在同学家,光明正大地收拾行装准备一早出发。 孙零听说她要去上海,不放心极了,非得嚷着跟着一块儿去。这也难怪,这虽然不是池晗光第一次出远门,但是独自一个人出门却是第一次,孙零佩服她的胆量的同时又实在担心不已,池晗光好说歹说一通才使他放了一点心,和傅珍两人把池晗光送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跟老妈子似的喋喋念念,池晗光听烦了,扬扬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说的我都照做行了吧?”这两人才肯罢休。 她这一走,走的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孙零和傅珍,没别的人知道她去了上海。第一次独自出门,池晗光倒没觉得什么,反而像一只重获自由的鸟,在外面,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不快,她的眼里心里,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一个别样的大千世界,对于即将要到达的城市充满了欣喜和迫切。 买的是高铁票,过了检票闸口,人群流向站台,纷纷寻找车厢位置,等车进站。 天逐渐暖转,天灰扑扑的,气压很低,不远处火车鸣笛声,飞速呼啸,一阵疾风,带动空气里细碎的尘粒,池晗光扭过脸咳嗽两声,周围有人从包里翻出口罩挂在脸上。 站台长摇着小旗,又短又急促的一声口哨,人群自动退到黄线后面,不多时,一列银白色子弹头缓缓进站。 顺利找到座位,很幸运,位置在窗口,旁边靠通道坐着一个女人,约摸二十五岁出头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身上那条枚红色的长裙和这个季节十分不搭,蹲在椅子上看书,一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露在外面,没穿袜子,黑色短靴脱了放在座位底下。 池晗光放好行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转头看窗外,脚下一股力量往前屈,列车开动了。 大抵看书看累了,女人开始和池晗光搭讪起来。池晗光先还有些警觉,女人态度友好,逐渐放下警惕,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女人把手里的书翻转过来,给池晗光看书的封面,问,“这本书你看过吗?” 池晗光低头去看封面上的那一排字,摇头,“我不爱看书。” 女人的兴致毫不减弱,“你想听吗?我可以讲给你听,”怕她不相信似的,用笃定的眼神牢牢看着,重复一句,“这个故事很有趣,真的!” 池晗光看出来,女人天生有着演讲欲,如果不多讲几句,她澎湃的情感和演说**得不到发泄,都说出门在外和气平安,池晗光十分地压制自己的性子,忍耐听了一会儿,在女人催眠般的叙述中,几欲昏昏欲睡,偏还要假装很感兴趣的嗯嗯啊啊做回应,因为这女人时不时停下来看她的听众的反应。 最后还是没办法忍下去,止住了女人往下的势头,直接道,“我想安静一会儿,请你不要再讲了。”在女人顿愕的眼神中,池晗光转头朝窗外凝神。 解脱般地舒出一口浊气,真的,望着窗外发呆也好过配合她演戏。 人真的不能心软,一时的心软往往造生出无数身不由己的案例。 列车进站,广播里传出报站,下一站就是目的地。眼见三个多小时的旅程马上快要结束,池晗光拿出手机查看路线,看到孙零在不久前发来的微信:陈数家的饭店被查封了,文字后面配着三张奸笑脸。 池晗光马上回过去:幸灾乐祸。 紧跟着又是一条:为什么被查封? 池晗光握着手机,盯着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没过几秒消失不见,信息进来:说是卖野味,被警察封掉了,还有一个更劲爆的,你猜怎么着? 池晗光等着他的答案,他那里却没音信了,只好发过去问。 孙零大概忙去了,久久没回复过来。 池晗光等了一会儿,终于挨不住,自己打过去电话问,隔了好会儿才听孙零接起,顾不上问他去哪儿了,直接问,“你怎么话说一半,陈数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孙零笑起来,“你不是对他没意思嘛,这么紧张是怎么回事?” 池晗光懒得跟他贫,催促他快说。 孙零简短的停了一会儿,颇有点神秘道,“你边上有没有人?” 池晗光一愣,往旁边看了两眼,“我在车上呢。” 孙零压低声音,“我跟你讲,你一会儿注意言语,别透露出去了。” 池晗光心里急,嗯嗯两声,表示答应。 孙零继续压着嗓音说,“我也是刚才知道的……陈数这次犯的事可不小,估计得坐牢。” 池晗光心“咯噔”一下,掩住嘴巴,颤颤道,“什、什么,你说什么?坐……”她意识到自己还在车上,后面那个字没有从口里蹦出来。 静了一秒,池晗光说,“你别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前两天林业局把景区里所有卖野味的饭馆酒店都彻查了一遍,很多都查封了,陈数家也有份,这事闹的特别厉害,看来他们这回是铁了心要整顿了,听说从陈数家地下室收缴了一堆珍稀动物,**的也有,冷冻的也有,陈数家这回倒大霉了……”孙零叹了一口气,“毕竟同学一场,我也不是咒他,可是你说他搞这些野生动物卖钱,这不是犯罪嘛,再缺钱也不能干这种事。” 池晗光想到那件事,两三年前,那时候还是高一,初入学那会儿,有一天傍晚放学,陈数来找她,兴致勃勃地说他弄了几样好东西,要带她去看。于是晗光想也没想地坐上他的摩托车,他带她到郊区,在一栋废墟工厂门口停下,走上灰尘仆仆的楼梯,在一个黑漆漆的小房间里池晗光看到了两只穿山甲和一只大猫,它们被关在笼子里,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 陈数领她走近看,“你不是说一直想看看穿山甲,现在可以看个够了。” 人近到笼边,可怜的小东西蜷缩成一团,发出凄厉的嘶叫,显然被打怕的。池晗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数,“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陈数笑笑,“嫌少?这儿还有呢。” 手一伸,一块布轻轻掉落,一只巨大的玻璃箱内,一个遍布美丽花纹的蛇头出现在眼前,吐着信子,池晗光惊得连连后退。 陈数大笑起来,拍着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知道这是什么吗?”陈数凑近玻璃箱,食指点点蛇头,玻璃发出沉闷的“咚咚”两声。 “蛇…”池晗光嗓子眼直打颤,脚骨发软,她后悔跟陈数到这里来了,还有,“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陈数不会告诉她的,而现在她也没有兴趣听这些了,“我想回家。” 陈数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诉求一般,望着玻璃罩里蛇红通通的芯子轻轻说,“…这是……” “毒蛇。” 他突然转头看向她,目光恶毒似要淬出火星,“知道吗,这是毒蛇,是你啊,你怎么会不认得它呢?” “你就是这条毒蛇。池晗光。” 池晗光怔愣地看着陈数,一步步往后倒退着,她怕,怕极了,这个陈数她陌生、恐惧。 陈数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陈数一步步朝她逼近。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伤害我,池晗光,不要装出一副清高无辜的样子,今天,就在这里,我告诉你,我陈数,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会成为你第一个男人!” 陈数背后是一扇窗户,长年累月的灰尘在窗柩上积起厚厚一层,阳光被挡在外面。 安静狭窄的空间里,粗重的呼吸声像一把锤子,每一声便是重重一锤,在池晗光心里凿出一个洞。 逆光中,陈数的脸扭曲狰狞。 手脚冰凉,背后冷汗涔涔,她想大喊,嗓眼里却冒不出声音来,全身的血涌上脑壳,她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池晗光知道,如果要硬来,自己绝非是陈数的对手。 武力不能解决的事情,只能智取,而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陈数,”她稳住心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样,目光平直看他,“你听我说,”一边打开藏在身后的手机,脑子里想到的就是孔严的电话号码,盲打她最擅长的。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平复陈数的情绪。 “我并不是不肯接受你,只是,”她笑的自然又大方,看到陈数的眼睛亮了一亮,像她平时说话那样说道,“我和孙零在一个班上读书,如果我接受了你,以你和孙零的关系,他说不定会去老师那里告发我早恋,我们学校你也知道,是绝对不允许学生早恋的——” “所以我才会那样拒绝你。” 池晗光故意说的很慢,为发短信息留够时间。 她看到陈数的目光逐渐软下来,似乎被说动了,仍不敢懈怠,提气道,“今天,陈数,你如果真的做了这件事,你觉得我还会原谅你吗?”说到这里,池晗光冷笑一下,“别说原谅了,你知道我的,我宁可死在这里,死在你面前,你被警察抓起来,因为□□杀人罪,这个结果,你想看到吗?如果想,我们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短信发出去了,与此同时,陈数嘴唇动了动,跟着身体松垮,看他的眼神,池晗光知道,他的理智回来了,不由大松下一口大气。 最后,陈数答应送她回去,前提是必须答应做他女朋友,池晗光别无选择。 安全回到学校以后,池晗光对谁都没提过这事,所谓答应陈数的要求,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那时却也来不及,郊区废厂里的野生动物被池晗光举报,陈数被抓进去蹲了几个星期的看守所,最终因未成年人放了出来,出来以后再想回去找池晗光报仇已不可能,池晗光早叫姑妈派了两个人近身保护,陈数奈何不得,这导火线便至此埋上。 正文 10.第十章 第十章 地下室的门被强行打开,一伙人冲进去,领头的正是王正维。 里面的一幕让所有人震惊。 狭小的空间依次叠放着大大小小的笼子,少说也有二十多个,里面关着各种珍稀动物,树上爬的,陆上走的,水里游的,无一不有。 中间放着一个大冰柜,冰柜里都是动物的冷冻体,另外还搜出一本交易买卖账本。 王正维翻着那账本,对孔严和温浩骞道,“看来这个饭馆不仅仅卖野味这么简单,还参与了交易行为,这次鹰头也在珠城,你们说……” 三人交换眼神。 王正维立马叫来老板,盘问一番,那老板装死,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骗的。 温浩骞冷笑一声,“证据都全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老板抱着头,哭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们就饶过我吧。” “不知道?”孔严说,“行,关你几天,看你还说不说?” 温浩骞转头看四周,忽然眼睛一亮,走两步到门后面,敲了敲墙壁,空心的,“这里面还有一个房间。” 众人围过来,果然找到门锁眼,是镶嵌在墙里面的一个隐蔽空间,问老板要钥匙,老板又开始装死。 他们仨一个比一个脾气火爆,王正维懒得啰嗦,直接拿枪对准人脑门,“钥匙呢?” 那老板吓得腿一软,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来。 门打开,王正维把枪别进裤腰,对后面两个男人说,“对这种人就要用狠。” 孔严“啧啧”两声,“你狠。” 这堵墙里面的东西就更多了,虎皮,狐狸皮,象牙,各式各样,数量多的让人咋舌。 按理说成果颇丰,温浩骞和王正维两人依旧眉头深锁——鹰头还是没抓着。 中午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聚在一块儿,王正维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说鹰头到底哪里躲着呢?” “还有,”温浩骞提醒道,“你们不觉得这个地下室里很奇怪吗?不像做普通贩卖。” 王正维也注意到这点了,“浩骞,你是不是也觉得……” 王正维看着温浩骞。 温浩骞了然地点点头。 孔严云里雾里的,“我说你们,咱们好歹是一个团队的,别一半一半的,你们聪明人讲话我真听不懂,说的简单通俗点不会死吧。” 王正维和温浩骞哈哈大笑。 温浩骞向孔严解释,“我和王队的意思就是这很有可能是一个仓库。” 王正维点点头,赞同温浩骞的话。 孔严瞪大眼睛,“什么仓库?你们是说……跟鹰头有关?” 王正维打了个响指,“对了。” “这一定是一条有用的线索,必须顺藤摸瓜查下去。”温浩骞笃定道。 孔严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 王正维笑笑,“阿严,叫你们刘头多派些人手过来,我接下去就要把这棵千年老妖王连根拔起。” 顺理成章就查到了陈数。 听到陈数这个名字,孔严就感觉头疼。 “怎么又是他?” “陈数?”温浩骞低头认真看着陈数的照片,“他是晗光的同学?” 孔严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这个人,我知道。” 和陈数的关系大抵就是从那件事开始恶化的,如今想起还是觉得背脊心发凉。吃一堑长一智,教训是巨大的,就如同她将此事永久地封存在心里,不愿与别人说一样,她永远地将自己和别人隔开一道宽宽的距离,就如同把一层面具罩在自己脸上,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再没有聊下去的心情,和孙零草草说两句,借口在车上不方便,挂下电话。 池晗光很想打个电话问孔严,但很快就打消此念头。她很清楚自己打电话给孔严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探听陈数的事情是否属实吗? 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总忍不住让她心生敏感。 算了,池晗光轻叹一声气,摇摇头,无端涌上来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她斩断。 一切都等高考结束再说吧。她宽慰自己。 列车在虹桥火车站停,预订的酒店在徐汇区,下了车直奔地铁十号线。 池晗光平常出门不少,认路的本事不赖,再加上现在科技发达,导航一下,路线清清楚楚,一路上没有碰上坎坷,中途吃了个饭,赶在下午两点之前到达下榻的酒店。 酒店就在学校附近,池晗光趁下午的时间去学校逛了逛。 图书馆很多人,很安静,到处都是看书学习的人,池晗光走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一坐下复习,等到起来天色已暗,一看时间六点半,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吃点东西再过来看书。 池晗光先去食堂看了一眼,这么一看就决定不去外面吃了,不说价格便宜,菜色就已经足够吸引人的胃口的。 晚上又看了半个小时的书便决定不再看了,简单收拾一下,夜游校园。 池晗光从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低头看见自己黑黑的影子扭成一团躺在阶梯上,风一吹,一地枯黄的树叶,抬头去看天,铅青色上镶嵌这一块又一块暗白,像打过补丁的裤子。 晚上七八点钟的校园最热闹,三两成群的学生涌出来,一张张明媚的笑脸在灯光下显得动人无比,看着他们,池晗光忽然觉得羡慕,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想融入到他们当中来。 她想赶快结束掉这场无休无止的拉锯战,被这股紧迫感催促的心潮澎湃。 为时两天的考试结束,池晗光马不停蹄往回赶,紧接而来就是学校的期中考,池晗光无暇顾及其他,闷头在教学楼和食堂以及宿舍三点一线,直到这个星期结束回家才得知温浩骞早在她回珠城那天就回去了。 脚长在他身上,既然他要走,她也断不可能去拦下。 事实如此,失望的情绪也不是没有,好在终归克制住,没有往脸上显露。 一个星期以后,池晗光收到一个邮包,寄件人是温浩骞,打开一看,是一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钱包。 她抱着那钱包看了半天,心里说不出来什么味道。 正文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警察找到陈数的时候,他正在城内一家棋牌室里打牌,面前放着几张老人头,一双充血的红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牌面。警察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他扭了一下肩膀,不耐烦道:“别吵我,一边去。” 明晃晃的手铐甩上他的手腕,“陈数,请跟我们走一趟。” 陈数反应过来,站起来就要跑,哪里还来得及,两个警察动作迅速地将他反手拷上手铐。 陈数被按在桌上,别着头瞪着那两个警察,“我没犯法,你们抓我干什么?” 其中一个警察冷哼一声,“没犯法你跑什么?” 陈数更有理了,“我不跑,难道还坐着被你们抓?” 警察们懒得同他磨嘴皮子,把人押上警车带回局子。 孔严亲自审的人。 陈数油滑的不行,不肯配合不说,东拉西扯,就是不讲重点。 孔严给陈数看鹰头的照片,问,“这个人认识吗?” 陈数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不认识。” 孔严啧了声,“看都不看怎么就不认识呢?”他把照片往前移了移,“你再看仔细了,认识不?” 以陈数这一行为,孔严就断定他在撒谎。 陈数把照片拿在手里,凑近光下看了几秒,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孔严身体往前凑了凑,“想起来了?” “嗯!”陈数一脸笃定道,“这个人跟我家门口卖烧饼的人长的真像。” “陈数!”孔严忍无可忍地一把扯住陈数的衣领,“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快点说!” 陈数依旧笑着,去拂孔严的手,“孔哥,你别这样嘛,有话好好说,动手就不好了,你看,我都不认识,你非逼我说认识,这不是逼人招供嘛,你们警察就是这么破案的?” 孔严看着陈数,陈数亦静静看着孔严,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给那笑盖住了。 真是只狐狸。 孔严不觉想到了池晗光,只一刹那,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件事来。 接到孔严的电话时,正是吃过晚饭以后,池晗光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不打电话,给温浩骞发了一条短信去,说是邮包收到了,感谢他的一片心意。 等半天不见回复,索性泄了气,手机扔到一旁,拿出钱包从里到外仔细瞧了半天,又把证件和钱币一张张放进去。钱刚放进去,孔严的电话就进来了。 “喂,孔叔叔?”池晗光定了定神。 “小小姐,我有件事要向你确认。” 孔严语气认真,池晗光也不含糊,“什么事,你说。” 孔严问起两三年前她短信向他举报陈数关养野生动物的事情是否属实。 池晗光想了想,回答,“确实是我亲眼所见。” 孔严追问,“详细情况你知道多少?” 池晗光坦承,“不知道。” 果然和孔严料想的一样,具体情况池晗光也不清楚,孔严还是不死心的的说,你如果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池晗光听他口气急切,不觉多问一句,“陈数不是抓了吗,还有什么问题没搞清楚的吗?” 孔严叹了口气,“他还有同伙,死活不肯招供下落,要不是你温叔叔忙着画展的事回去了,这事哪用得着我来操心?不过也不要太久,他马上就回来替我分担了。” 池晗光心里一咯噔,一半惊讶一半疑惑,更多的还是欣喜,语调由不住往上扬了些,“他还会回来?” “可不是,这事没搞清楚他没可能睡踏实了。”孔严是个直肠子,最近烦心事太多,池晗光问,也就不瞒,随口就说了。 池晗光越听越糊涂,“这事跟温叔叔有什么关系?” 孔严被她这一问提了醒,怪自己口不择言,连忙打岔道,“小小姐,你对你温叔叔怎么这么关心。” 池晗光笑了笑,“你们两个我都关心。” 孔严乐了,“真的?” 那边催人,孔严应了声,跟晗光草草说两句挂下电话。 一直和孔严打完电话,池晗光才发现收件箱里多了一条短信,打开看,正是温浩骞回复过来的。 她坐在床上翻来覆去读那句话:不客气,应该的。吃过饭了没有? 后半句的问句形式,有意将话聊下去的意思。 池晗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手在键盘上打了一排,不妥,删掉,再打,如此反复两三次,才将长长一句话精简:吃了。孔叔叔说你回去办画展,过两天还得回来。 他那里大概在忙着,回短信不是很快,但到底没有让她等太久:是的。 池晗光盯着这两个字半天,这是要结束话题的意思? 决定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心里小小雀跃,带着满怀的希望看了一眼:他跟你联系过? 池晗光想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大抵也是知道她和孔严两个属于没什么事不会轻易联系的那种人,既然联系了,肯定是为了什么事,温浩骞那么聪明,肯定料到了。 跟温浩骞她也不瞒了,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倒是没有详细说到高一那件事,只说陈数以前有类似的事情,举报的人是她,孔严只不过来确认一下。 她向来是个少话的人,这么长断的内容发过去,对方半天没有回应,不觉生出懊恼,心想为微信还有撤退功能,这短信发过去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让人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温浩骞没有再发短信过来,直到快睡觉的时候,池晗光最终还是决定卸下面子,发了一条晚安短信过去。 洗完澡回来,上床之前,她看了一眼手机,收件箱里静躺着一条两分钟前的信息,两个字:晚安。 陈数软硬不吃,嘴巴牢的很。 孔严把人送去王正维那里。 面对王正维,陈数就没这么舒服了。 王正维有的是办法打开他的口子。 前一天他给温浩骞打过电话。 两天以后,动物研究所所长金林长派了两名工作人员从平城远道而来。 审问室里,王正维、陈数、孔严,以及那两位研究所工作人员,一叠资料摊开在桌子上,气氛凝滞,数道目光齐齐看向陈数,似乎在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黑底白字,名字信息,资料详细,无一不全。 因为蛇毒赚钱,陈数最早做的是蛇毒生意,蛇毒卖给研究所和医院。资料显示从四年前开始,推算下去,差不多上初中那会儿,后来渐渐的一些稀有动物的标本,到了最后成为研究所最大的货源渠道。 铁铮铮的事实摆在面前,陈数的狡辩显得无力。 他承认的确在做动物买卖,但是矢口否认认识鹰头。 陈数到底瞒了多少事情没说,王正维觉得此事有必要深层挖掘,只可惜温浩骞还要两到三天才能回来,靠孔严就算了。 陈数父母那边倒是有点进展。 把他们隔开审问,男的继续装死,女的装了两天死到底怕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以前在儿子的手机上看到过。 王正维把没收陈数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相册,才发现那小子动作利索,照片删的干干净净,屁都不剩一个。气得王正维差点砸手机。 静下来一想,删掉的照片还能再找回来吗? 王正维一拍大腿,找了个数据恢复方面的专业人士,没两天就给找回了全部照片。 果然在相册里找到了那张陈数和鹰头合照的照片,鹰头高陈数大半个头,搂着他的肩膀,十分亲昵的样子。 王正维把照片给陈数看,陈数不敢相信,喃喃道,“我都删掉了,你怎么会有?” 王正维笑了一下,“只要是存在过的东西,一定会痕迹留下,除非你没做,做了,就一定能找到。” 接下去,王正维和孔严两个轮流着苦口婆心地劝解,目的是希望陈数能透露一点鹰头的消息出来,奇怪的是,陈数的态度突然变得很好,主动问两位警官,“是不是我把他们的秘密都说出来,法律上就能对我网开一面了。” 孔严和王正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王正维清了清嗓子,违心地点点头。 “好。”陈数似乎下足了决心,深呼吸一口,道,“下周五还有一场大型交易,最后一点货,地点在黑市。”他从手机恢复的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指着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光头说,“你们假装是要买货的商人,去找这个人,让他带你们去见鹰头。” 王正维拿起手机,仔细端视着照片里的男人,问,“这个人怎么称呼?” “他的真名我不知道,他们都叫他马蹄。” “马蹄?”孔严忍不住扑哧一声。 王正维看了眼他,孔严连忙恢复严肃。 “马蹄其实是他自己取的英文名maty的变音,我们为了方便每个人都取了英文名,代号都是英文名的变音,全都和动物有关,也是为了更方便认出自家兄弟。”陈数说道。 “maty?”孔严看向王正维,眼里有几分疑惑。 “你知道他这个英文名怎么拼的吗?”王正维问道。 陈数想了半天,“我记得最前面是m” 正文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距离下周五只剩下七八天,时间很赶,王正维紧锣密鼓安排起来。 王正维把审讯录音给温浩骞发过去,问他怎么看。 温浩骞夜里回家,洗完澡,电脑里放着王正维发来的录音,屏幕上是光头马蹄的照片。 照片的像素很高,马蹄穿着短袖,裸、露的手臂自然地搭在旁边一辆红色吉普车的车盖上,背后是一片广袤苍凉的沙漠。 照片看上去不像在国内拍的。 温浩骞视线定在马蹄的手腕上,滑动鼠标,将照片放大,手腕上的黑青色纹身略微变得模糊,还是不影响辨认。 温浩骞皱着眉头坐椅子上半天没有动。 思考完一个问题,给王正维发了一条短信:陈数的话不能一概听信,谨慎为上。 发过去不多时,王正维电话进来。 温浩骞的顾虑王正维不是没有,“他肯定说了假话的,”王正维判断道,“先是打死也不说,后来又和盘托出,肯定他也是改变计策引我们上钩,但现在咱们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行得通。” 温浩骞听了,有几分道理。“马蹄这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应该不是他们内部核心人员,”他语调微微转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马蹄的英文发音,要么是mety,或者maty,以及marty三种情况,然而一般做人名的是marty,但这个是女名。” 王正维对这些英文什么的没有研究,直接问,“那你觉得呢,最有可能是哪一个?” 温浩骞沉吟半秒,“我只是猜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开,“资料查的怎么样?” 王正维简单说了一下最近这几日的调查结果,“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什么时候忙完回来?” 画展的事情忙的差不多,后续工作交给助理和下面的工作人员便可。 隔天,温浩骞回珠城。 人还没到珠城就接到了池湘云的电话。 池湘云得知他要回去,说,“你回来正好,浩骞,我最近出差,这次出去久,家里还有一事没有安排妥当,要请你出面帮忙呢。” 温浩骞笑道,“湘姐抬举,但说无妨。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全力。” 池湘云听他这么客气,放了心,“这事啊,除了你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你曹师伯这周五要来珠城,一呢是为了你师父的忌辰,二呢,他是想跟我们协商,和你师父合办一次画展,这也是他多年来心愿。我想既然你师父都已经不在了,索性了了他这么一桩心事算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招待他们,就让晗光代表我去,你代表你师父去,你去呢,我比较放心,还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还请你多多照顾一下晗光。” 温浩骞对这事没想太多,既然池湘云都这么安排了,便答应下来。 池湘云口里的曹师伯是池新沅的师弟曹欣老师,也是享誉国内外的老一辈国画家,长年住在国外。曹欣和池新沅同门兄弟,感情深厚,却因中年一次作品抄袭事件互生怨怼,而后长达数十年不再来往。 关于此事,确实是曹欣不对,随着年岁增长,开始放下和后悔,无奈池新沅是何等原则又倔强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原谅师弟,直至临死也不肯见他。 曹欣老先生这次回南,恰巧池云湘人在外面,挪不开身,此事只能委托于温浩骞。 池湘云打电话给池晗光那会儿,她正和傅珍在外面吃饭。池湘云交代了老先生到珠城的时间,目的以及此事的重要性,池晗光深知池湘云的难处,答应下来。 电话最后,池湘云对池晗光说:“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有事尽管找温叔叔,知道吗?” 还没等她把电话拨出去,温浩骞的就进来了。 他是掐着他们下午放学的时间打的。 他没废话,一上来就奔正题。 “这周五放学几点?” “五点半。” “我校门口等你。” “好。” 周五很快到了。 傍晚下学,池晗光回寝室整理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室友老四和老大开门进来。 老四径自去了卫生间,老大看见池晗光理东西,问:“三妹,晚上阿蛋哥生日你去吗?” 阿蛋哥是孙零的草号。 池晗光把衣服叠好放进一个袋子里装进书包,边回:“我先约了人吃饭。” “就是说不去咯?” “嗯。” 老大坐在池晗光对面的床上,看池晗光整理东西:“你约的那人那么重要,阿蛋哥的生日也不去啦?” 池晗光自顾自的整理东西,头也不抬:“嗯。”过会儿补了句:“孙零那里,我和他说明情况就好,不打紧。” “哦,”老大了然地点点头,“看出来了,你是去约会的。” “哦?谁要约会?”刚进来的老六听说有人要约会,来了兴趣。 老大下巴点点池晗光。 老六:“不是说好去参加阿蛋哥的生日,三姐,你不去了?” 池晗光终于忙完,直起腰,看着她的姐妹们:“我,祝你们玩的开心哈。” “切,少了你多无聊。”老六翘着腿作挖鼻孔的不屑表情。 老大手指一指老六,痛心疾首地呼道:“诶喂妹啊,手手手,快拿开!时刻注意我们六仙女的形象!” 老六放下架起的脚,端坐好。 池晗光背好书包,朝她们挥挥手:“下星期见,小伙伴们。” 老大对着她背影呸一声:“死样,别回来了!” 池晗光走出寝室。 校门口。 老远看见温浩骞,一群人中间他永远是特扎眼的一个。 池晗光有些愣神,看着他,就好像在做梦。 定了定神,走近。 “放学回了趟寝室,等很久了?” “还好。” 两人说着,走到车旁,温浩骞一按钥匙,车子叫了两声,开了车锁。 曹老先生的班机晚上八点半才到珠城,先解决晚饭。 五六点钟的光景,街道上车流如梭。 车子开出不久,被堵在路上,电台里放着路况新闻,某路段拥挤,某路段又发生车祸,广大司机朋友,在行车的过程注意安全…… 到处喇叭车鸣声,夜幕在一点点拉开,霓虹的色彩在笼罩。 池晗光望着车窗外不断闪烁的车灯,深深呼出一口气来,雾气薄薄一层覆在玻璃上,很快消散。她侧头看温浩骞,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快速按手机,她意识到他可能在工作,到口的话吞咽回去。 他忽然抬起头,撞上她避之不及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并无异样,神色自若地垂眸放手机到一旁,复又抬眸看着她,问:“想好没,上哪儿吃?” 温浩骞一贯如是,这些吃饭的小问题从来权利最大化,全部交给她。 池晗光抿了抿唇:“能吃饱就行。” 他扫过来一眼:“你确定?” 池晗光看他这目光,到底有些怕的,这家伙脑洞一向开的没边。 问:“你想带我去哪儿?” 温浩骞笑了:“这地方保管你满意。” 于是他们去了海鲜城的自助大排档。 到达目地,还没下车,温浩骞看到池晗光眼里熊熊燃起的那两簇小火苗,就知道这趟来对了。 心里莫名得意。他望着她:“怎样?满意么?” 池晗光头如捣蒜,拼命点头,海鲜的腥香隔着玻璃都能闻到。 她侧头望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地方临海,离市区远,属于边区,池晗光作为珠城本地人都鲜少来。 他轻描淡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都体现在这儿了。” “切。狗屎。” 池晗光喜欢吃海鲜,陆地上跑的肉却吃的不多,这里简直就是她的人间天堂。 温浩骞吃的不多,全程都是看她在吃。 旁边位上一张桌,七八个人,白酒啤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几个人喝的七倒八歪醉醺醺,划拳唱歌,气氛都给他们点燃了。 池晗光朝温浩骞勾勾指。 温浩骞没动,看着她,把她看穿了似的:“想喝酒?” 池晗光伸出两指头,看着他,笑:“这个数。” 他们坐的地方能听见潮水的声音,风很大,头顶的帆布哗哗响,她黑沉透澈的乌目映着身后的那片海水,有零星的光芒点点落下,像闪着光的黑宝石,长发扬在风里,高高的,一只展翅欲飞的鹰。 温浩骞看着她。心跟着她的发丝在飘。 他按下她的两个指头,把手给她退回去。 池晗光托着下巴,眼睛眨啊眨:“我已经成年了。” 温浩骞没理她,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池晗光试探:“温叔叔?” “叫爷爷也没用。” “……瘟神。” 温浩骞抬头看她:“……” 快吃完饭,接到曹欣那边的电话,班机晚点,他们改签到了明天中午。 本来还紧迫的时间,一下子忽然多出好多来。 夜晚来临,沙滩边到处悠闲散步的人。 温浩骞看她:“去走走?” “嗯。” 并没有什么目的的漫走,反而没有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么多的话了。 池晗光抬起头,对面海鲜城灿烂如白昼的灯光,和这里漆黑深沉入鬼魅的海域,那一片灯火光芒照亮了整座海鲜城,却照不亮这里。 她闭了闭眼睛。猝不及防地被一个朝这里奔跑过来的孩子撞到,一个踉跄往后跌去,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她抬起头去看,那人有着一双漆黑如暗夜的眸。 月升起了。罩在海上。那一点暗变成了明。 周围的喧嚣和吵嚷消失。 她侧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映着月光。灿若星辰。 她弯了弯唇,直起身。 他收回手,重插回兜。 只言片语也没有。 走回坝上,温浩骞手一撑上了水泥台面:“手给我。” 拉她一起坐在上面,吹着海风,拂过面,咸咸的。 池晗光脱了鞋子,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鞋子刚离了脚,手没抓稳,不及一声“啊”,就掉了下去。 温浩骞问:“怎么了?” “鞋子掉了。” 温浩骞借着手机自带电筒的光,望了望坝下面,黝黑不见底,海浪击打着岩石,空旷幽远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温浩骞收起手机:“坐稳了。”自己先跳下去,立定后,背对她,微微躬身,两手扶住膝盖,指指自己的背:“上来。” 池晗光望着他,男人的背脊很宽厚,毫无顾忌地将它交给了她。她丝毫没有犹豫,脱了另一只鞋,将它扔进滚滚海水之中,唇角含笑:“你撑住了,我上来了。” “你那点重量……” 温浩骞没想到池晗光是跳上来的,话到一半,人往前栽了一下,稳住脚,把她往上托了托,斜眼她:“好好做个淑女不难吧?” 池晗光憋着笑:“我重么?” “嗯。” “嗯是什么意思?” “鞋子呢?”他低头看见她另一只鞋子也不见了。 “扔海里了。你给我买双新的。” “……” 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稍一低头,淡淡的烟草味和着他身上她熟悉的味道钻入鼻息,她把脸靠在他的肩头,温暖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颈,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温浩骞,我原谅你了。” 她的呼吸贴的那么近,湿濡暧昧,他的耳根在烧,贴在她大腿根的手掌汗湿灼烫,他把她往上掂了掂,脚下还在一步步走。 他稳稳心绪,问:“这么快?” “嗯。”她手指在他背上画圈圈,“惩罚过你了,气也消了。” 那次她从他车上跳下,根本不给他机会的跑到街对面拦车回学校,原来是……在惩罚他? 温浩骞轻笑一下:“你惩罚的方式倒是特别。” “你说你会如期回来,刚过完一年,我就开始期盼,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她伏在他肩膀上,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太多情绪,眼神空洞黑深。 “我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来,一定有你的理由。” “温叔叔,”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贴紧在那里,声音低低的:“你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不走了,好不好?” 她感觉到贴在她腿根上的手掌紧了一紧。 正文 13.第十三章 第七章 车子开回市区,在拥挤繁闹的街市上徐徐行着。 温浩骞问池晗光想要买什么鞋子。 池晗光笑,“真给我买鞋子?” 温浩骞斜眼看她脚上,“不然呢?” “你背我呀。” 流光映在她忽明忽暗的脸上,温浩骞不由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池晗光皱了皱眉。 温浩骞一副拿她没办法地摇了摇头,“你这不要脸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 “有多不要脸,有你不要脸吗?”池晗光凑身过去。 那双乌黑澄明的眼睛突然靠近,和记忆中羽婷的眼睛一模一样,温浩骞始料未及,心漏跳一拍,他身体往侧避开,手摸到门把去开车门,同时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不过几分钟又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扔给池晗光。 池晗光一摸,是个长长方方的盒子,打开,一股橡胶味从里面溢出来,原来是给她买鞋子去了。 摸出一只往脚上套,听到头顶温浩骞说,“先将就着穿回家,明天你自己换双好看的。” 池晗光“嗯”了声,把脚塞进鞋子。 “咦?” “怎么?”温浩骞侧头看了眼低头穿鞋的人。 “刚好。” 头顶没有回应。 池晗光抬头,重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温浩骞斜了眼她,依然没回应。 池晗光也不继续问了。 温浩骞把池晗光送到小区楼下,告了别,在门口输入密码,进电梯上楼,在门口掏了半天钥匙,悲剧的发现,钥匙找不到了。左思右想,极有可能落在温浩骞车上了,连忙给他打电话,结果人家说车上没有。 池晗光出奇的淡定,问,“你现在到哪里了,方便来接我一下吗?” 五分钟左右,温浩骞的车到楼下。 周五晚上,连房间都紧俏起来。 两人接连问了四五家附近的酒店,得到相同的回答:客满。 池晗光暗暗思忖。 池云湘城江路有一套别墅空着,可必究那是她为了方便与钟锦程幽会特地购的,池晗光并不讨喜钟锦程,心里膈应,那地儿她想也不想。 池宅呢,是爷爷的住处,也是可以回去的,但是,上百年的建筑,冷清空落的厉害,她一个人住,也怪寒碜人的。 有家回不得,何等凄惨。 池晗光抱着手臂,抿着唇,过会儿,换了个姿势,手肘抵在窗框上,侧身托着下巴,一双狐狸眼眨巴眨巴看着温浩骞:“我想出一个好主意。” 温浩骞用余光斜她,没说话,池晗光却分明看到他脸上的微表情“就你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池晗光刚想说出她那个主意来,陡然间心念一转,问他:“这几天你没住爷爷家?” “嗯。” “那你住哪儿?” 不会是被哪个男人or女人包-养了吧,池晗光被自己脑内的限制级动作片冷出一身汗。 “你在联想什么?”温浩骞侧头过来,看着她。 池晗光坦然又淡定的笑笑:“是你自己不纯洁吧,看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温浩骞:“你在我问话的同时脸上表情滞留了一秒钟之长,而且前后表情不对称,说明你……” 池晗光打断:“是我不纯洁行了吧,快开你的车啊大哥。” 温浩骞看看她,没再说什么。注意力放在前面路况。 池晗光坐在车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车子已经开出城区一片,宽阔的马路上路灯照的通亮,哪里有酒店和房屋的影子看见。 她也不问,悠闲自在地摁着手机和傅珍聊天。 聊着聊着,聊到孙零生日请客的事情,傅珍说:“没你在场,虽然今天饭桌上阿蛋哥还和以前似的笑闹,但总觉得少了劲道。” 池晗光这才想起忘了这茬,虽说她让傅珍传过话了,但是总归还是没有亲口说来的诚意。她看了看时间,快到十点了,也不知孙零睡没睡,想了想,还是发个短信比较妥当。 短信发出后不久,收到孙零的回复:这点小事你跟我啰嗦屁,回来请客。 池晗光盯着这排字看了会儿,确定孙零没有生气。 看来是傅珍夸张了。 不过难怪傅珍她们会误会,她和孙零的从初中开始的前后桌,再加上高中三年同窗,两人知根知底,关系铁是必然。 她回了一个字,好。 那边便没有回应了。 池晗光把手机放一边,看窗外。不过一会儿,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拿起一看,是孙零:还没睡? 她随手发过去:在车上。 然后又没了反应。 车子还在开着。 池晗光随口问了句:“还没到?” “快了。”温浩骞说完,侧头轻瞥她一眼,“困了?” 池晗光摇摇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就是等的有点烦。” 这时,手机亮了一下,池晗光伸手去拿。 孙零的回复:又去哪儿鬼混了? 池晗光轻扯了扯唇角,顺手回:钓凯子。 手机亮光中,她低着头,长发全部拨到一边,露出一段光、裸修长的脖颈,手上运指如飞,嘴角含笑。 温浩骞收回目光。 池晗光从手机上抬眸看他:“看什么?” 温浩骞看看她,下巴点点他这侧挡风玻璃:“你看,就是这里。” 池晗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拐弯处围墙后面一座白墙黑瓦马头墙立在那儿,她又侧头往房子对面看去,一丛竹林坐落在暗影里,竹林后面波光零星的河水绵延伸展。 车子停在老宅门口的抱鼓石前。 温浩骞介绍:“这是你王叔买来养老的。” 王叔,那个池云湘生意上的伙伴,温浩骞的狐朋狗友之一,做房地产生意,爱好收集各种古董,典型满脑肥肠的生意人王姜铭。 池晗光跟着温浩骞走进院里。院子很小,池宅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却是小家碧玉的风范,飞檐雕花阁楼小窗盆栽天井一应俱全。 西边角上放着个养鱼的碗型陶瓷大缸,两尾金色锦鲤鱼停在水中央静静休憩,池晗光走过去看了会儿,又四处看了看,点点头:“这里挺好。” 手机又响,池晗光从衣袋里取出看,孙零的回复,她匆匆看了眼,塞进衣袋,走了几步,拿出来回道:“我睡了。”发送。想想又觉不对,补了一句过去:“你也早点睡。”发完以后,塞回衣袋。 这种老房子,房间很多,都空的,一间套一间,像走不尽的胡同,深的很,长年人气弱,又是依河而建,阴的很。池晗光越往里头走越觉得寒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不明白温浩骞怎么就偏爱这种鬼地方。 她拉了拉温浩骞的衣服:“你睡哪儿,要不今晚我和你凑一房间得了。” 温浩骞静看她会儿,含笑:“肥胆呢?被狗吃了?” 她就知道他又要嘲笑她,又听他说:“在池宅不是住的很惯么?怎么反到这里就怕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里确比池宅小的多,也不如池宅来的深。 池晗光撇撇嘴:“哪里一样,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家,这种老房子,阴气重,背景复杂,谁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呢,就你这种非人类才喜欢……” 话还没说完,忽见温浩骞神情凝重,一脸惊惧地盯着她背后:“后面……” 这声音破碎又毛骨悚然,池晗光感觉背后发麻,脊背僵硬地不能动弹,想也不想地大叫一声“妈呀!”刷地一下,整个人挂在了温浩骞身上。 温浩骞原只想逗逗她,岂料她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他脖子,两腿紧夹住他的腰,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 稍一低头,那一段□□在外的脖颈,漾在光里,雪似的白,紧致细腻,散发着少女清新体香。 穿堂风呜呜响,吹得窗户哐当响,老鼠在木板阁楼里爬来爬去,静谧的夜里声音无限放大。 池晗光被吓的大气不敢喘一下,缩了脑袋窝在温浩骞怀里。 她这样紧紧抱着他,温浩骞的体温穿透衣料传递过来,她的小腿肚畏寒,这温度让她舒服,不由地更紧贴他一点。 环着她的手松了几分,温浩骞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声线迷人,“骗你的,快下来。” 池晗光没动。抓的他更紧。 温浩骞暗暗吸了口气,把头往后仰了点,看到她侧脸:“还不下来?” 池晗光把头埋在他脖子处,发丝贴面拂过,洗发水的清香伴在鼻息,她的声音又闷又软:“温浩骞,我被吓坏了。” 那一刻,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 温浩骞咬了咬后槽牙。 他抱着她,声音暗含警告:“别玩过火,到时哭鼻子。” 池晗光心下一怔,被他看出来了。 她撇撇嘴,不好玩了。从他身上跳下。仰着头望他:“什么意思?” 温浩骞不理,用手轻掸了下衣服,抬脚走路。 老房子环境简陋,没有现代浴室,池晗光倒是惯了的。 温浩骞烧了热水提进来,一桶桶倒进大木桶里,试了试水温,回头对站在身后的池晗光说:“过来,试试水温。” 池晗光走过去,手往水里一浸,暖意流遍全身。感觉舒服极了。 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脱了大衣扔在椅背上。 大衣一脱,整个人就小了一圈,雪似的肌肤在光里透着细密光泽。 温浩骞看她会儿,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池晗光洗完澡,裹了根浴巾,套了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头发还滴着水珠,也没管,去敲温浩骞的门。 正文 14.第十四章 第十三章 门没锁,池晗光开门进去,看见温浩骞坐在窗前,手上的笔在动。 他画画的时候很专注,她进来也没理。 池晗光走过去,桌上零散地摊着几张画,池晗光拿起其中的一张,不由愣了愣。 是一双手,手上黑色纹身,maria “你怎么画这个?”她冷不丁问。 她又瞥了眼他手里正画的,是一张地图。 废厂区那块。 池晗光抿了抿唇,紧盯着那张地图,看了会儿,伸出手指去,指着一个地方,“这里还有一个出口,有两个出口,这里是入口,”她把食指放在唇上,皱紧眉头,“厂区下面还有一条地道。” 温浩骞抬起头,眼里有惊讶:“你怎么这么清楚?” 池晗光垂眸看着那地图,也不知目光落在哪儿,或许根本没带什么焦距,复而轻道:“我爸妈就死在这,”她轻点纸面上离厂区不远一处悬崖,声音听不出情绪,淡淡的:“开车从这儿掉下去,那时候我才十三岁。”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淡淡的样子。 温浩骞张了张嘴:“晗光” “别说对不起,”她拿起那张画着手的纸,“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她看着他,表情认真诚挚。 “温浩骞,你没有对不起我。” 这十年里,我们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奋斗,认真地生活,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她把手里的画纸铺平放在桌上,看着他,“时间还早,和我讲讲这画里的故事吧。” 光在她眼底流动,刚洗过澡的乌眸湿漉沉静,她凑的近了些,滑腻如脂的肌肤似有若无地贴着他,清新的沐浴芬芳占据鼻息。 他挪开椅子,站起身,一边说道:“这是上次在肯德基偷你钱包的人。” 池晗光仰着头看他,没说话,等他说下去。 “他偷走了钱包,把钱包剪坏了,钱没动。”他看着她,“这说明什么?” “他的目的不是钱……”池晗光忽然顿住,看住他,“不是钱……又是什么呢?” 温浩骞继续引导:“还记不记得钱包里有一个夹层,刀口很工整?” 池晗光瞪大眼睛:“他们在找东西!” 温浩骞点点头。注意到她用“他们”,冷不丁笑了一下。 “为什么要毁我钱包?”说起钱包,池晗光忍不住心疼,“里面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那裂开的夹层,看住他:“你在里面藏了什么?” 这三个问题抛过来,一个比一个快,问到最后一个时,温浩骞心知是瞒不住她的,也没打算再瞒,说:“你爷爷的绝笔。” 池晗光再次瞪大眼睛。 她静了静,心说,外面的小道消息还真有点可信,爷爷的绝笔果然只有温浩骞知道下落,岂料东西竟藏在她身上。 “你怎么不早说?” 温浩骞:“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池晗光默了,她知这事一定是爷爷亲托了他的,父母死的早,姑妈又是商人,爷爷身边靠的住的,怕也只有他了。 这男人,什么事情都爱往自己身上揽。 池晗光忽而笑了下:“现在倒是肯说。” 温浩骞也笑了一下:“瞒不住了。” 两人对视着,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池晗光问:“我现在不安全?” 温浩骞点头。 “保镖呢?也靠不住?” “……” “所以你不送我回池宅,也是怕危险?” 现在她住的地方,哪里都可能存在隐患,池宅更不用说,那是池新沅的地儿,屋大,隐秘,最能藏东西。 温浩骞点头:“那里最危险。” “他们会杀人么?” 温浩骞看着她,不明白她忽然问这个问题,“暂时还不确定。” 池晗光想起那天在肯德基里他说他以前见过。 陡然感觉背后阴风一阵阵,竟比撞上鬼还怕人。 “钱包里除了钱和证件,没有其他的,爷爷的绝笔被他们拿走了?” 温浩骞摸着下巴,“应该还没有。” “你怎么这么确定?” 温浩骞笑笑,没说话。 椅子拉开,池晗光一屁股坐下,翘个二郎腿,托着下巴,目光笔直看着温浩骞,“反正我对池老人家的什么绝笔不绝笔没什么兴趣。” 她其实想说,我对你更有兴趣一点,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她穿的少,好在大衣够长,盖住了膝盖,只露出白花花的小腿,就这么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她的腿算不上长,腿型却是温浩骞见过那么多美腿里排的上好看的,不粗却也绝不骨瘦如柴,让男人驾驭的**。 “我还有个问题。”池晗光舔了舔嘴唇。 “什么?” 温浩骞一边问着,一边脱下风衣外套,盖在池晗光膝盖上,垂下的衣摆拖曳在地上,刚好遮住她的小腿。 老房子阴冷,洗完澡后的余热已全数散尽,池晗光刚一直紧绷神经,大脑飞速运转,思维跟着温浩骞,早忘了冷这回事,这会儿他一件衣服盖过来,风衣上面余留着这个男人的体温,顷刻,暖意透过肌肤渗进四肢百骸,舒服安宁,冷热这么一交错,她忽然感到冷了,裹在身上那块大浴巾石头一样又冷又硬,里面暖不出来,外面那件大衣再大也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她缩了缩身子,放平两腿,把风衣往上稍拉一拉,双腿连同两只手全拢进这温暖里。 温浩骞看池晗光跟只小猫似的缩在椅子里,走去床上拿了块薄毯来给她。 他脱了外套,上身只余件丹宁衬衫,从床那边一径走过来,伸手把毯子递给池晗光,光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拿着画笔的模样。 “你以前认识陈数吗?”池晗光把自己裹严实了一点。 温浩骞画着画,听她问,拿画笔的手一僵,抬睫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回去继续手上的画,淡淡的,“不认识。” “少骗人了,”池晗光把椅子往他那挪去,挨近一点,“孔叔叔都告诉我了,他还有同伙没有抓住。我就是不明白,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闲着没事,帮你孔叔叔查一下案子。” 池晗光撇了撇嘴,轻道,“少骗人,我又不傻。”她看温浩骞会儿,低头把他的衣服往上一提,搭在椅子扶手上,说道:“好了,我回去睡觉了。”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我来是想跟你讲一句,可以去洗澡了。还有这个,给。” 温浩骞低头看她手里的薄毯,接过。温热的。 “明天艰巨的任务等着你,早点休息。” 温浩骞不明所以:“艰巨的任务?” “嗯,曹爷爷办画展的事啊,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了你,就安安静静做个花瓶咯。” 温浩骞无言地笑了笑。 他默默叠好毯子,折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一边走回床边放好。 池晗光看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轻声说了句:“强迫症。” “嗯?”那里听见,转头过来,眼神危险。 池晗光呵呵笑一下:“没什么,说你帅。” 温浩骞显然是不信的,却也没再说什么,回转身收拾洗澡衣服。 池晗光打了个呵欠,“困死我了,走了。” 刚迈步,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他背对着她微微低着身,音量不高,传到她耳朵里便没个确切,她停住脚步,转回身。 “你说什么?” 那里停下动作,复而转身面朝她。 “没什么。” “真没什么?” “嗯。” 池晗光望着他。 男人的眸光漆黑深亮,真挚无比。 她忽然莞尔一笑,跨前一步,踮起脚伸手够他的头,她太矮,没够着,手被半途截下。 他握着她的手臂,感觉到它无比的脆弱,稍一使力便能轻易折断。他看着她的眼睛:“干什么?” “摸你的头。” “……” “乖。” “神经。” “你现在和一个神经病说话是怎么回事?” “……” 老房子睡不安稳,天微亮,光就侧漏进来。 温浩骞从前庭穿廊过来,见池晗光蹲在石阶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牙,睡眼惺忪的迷瞪样,身体几欲前倾,被温浩骞一把抓住后衣领拉回,池晗光瞌睡虫跑了大半,手顺势往后一拍,他的指骨坚硬硌人。 嘴巴里含着牙刷,池晗光声音含糊不清,“放手。” 温浩骞放手。 池晗光一屁股摔地上去了。 温浩骞转身去房里拿了把电热水壶烧热水。 池晗光刷完牙,热水还没滚开,温浩骞没管那么多,取了只脸盆放在水枧边,凑了点冷水,一壶下去,他试了试水温,勉强一盆温水。 池晗光没想到早上还能洗把温水脸,别提多满足,拧了毛巾就往脸上抹开。 温浩骞蹲在她面前看她洗脸,鹅蛋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清丽素白,额角未匀开的水珠沿着紧致弹性的肌肤滚落至眉骨,在细长的眉上凝成晶莹,像朝露。 他食指落在她的眉上,轻轻一带,拭去水珠。 “咦,”池晗光用毛巾抹了一下眉毛,把张脸仰给他看,“还有么?” 晨曦在她微仰的小脸上汩汩流动,几缕发丝打湿沾在颊边,整个人好似罩下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半秒,温浩骞拍拍衣服站起来:“去吃饭。” 正文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吃完早饭,曹欣下机时间又从下午改到了上午九点半。温浩骞打去酒店把预订的包厢提前到了中午。 “这老头可真能折磨人的。”池晗光望望天。 “……”温浩骞真不明白,她倒蛮好意思说别人折磨人,“花瓶哪来那么多意见。” “花瓶就没有人权了?” “还真没有。” 池晗光翻翻白眼,调头走,不理他。 曹欣由他的儿子和女儿陪护而来,加上三个保镖,总共六个人。 几人介绍完毕,驱车池宅祭拜池新沅的灵位。 池晗光对曹欣的印象仍停留在六岁那年,她在门口松树下挖蚂蚁洞,曹欣蹲在她面前,遮住了光,满面慈容的长辈,他问她,“孩子,你爷爷在家吗?” 那时候,老人的头发似乎还茂密着,白发和皱纹也没这么多。 去机场前,温浩骞去了趟孔严家里,把他那辆八座的本田商务开了来,自己那辆则放在孔严车库里。满满当当的八个人坐了一车。 车子从东边的机场出发,去往西边的池宅,把珠城整个城市绕了大半圈。 温浩骞开车,导游落在花瓶头上。 温浩骞只有当偶尔后座几个提问,才说几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他们在后面闲聊,听池晗光每到一个地方便能准确讲出地名以及周边美食小吃历史名人故事,他有些惊讶,不仅在她广泛的视野、得体的谈吐,更在于她的热情和有礼。 更多的时候,印象里,在他所认识的池晗光,在陌生人面前的池晗光,倨傲冷漠的像一只孔雀的池晗光,绝非此刻这般,礼貌大方热情,俨然一副主人招待客人该有的态度和架势。 温浩骞忽然意识到,她长大了,再不是十年前他认识那个小丫头。 他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微微弯了一下唇。 祭拜完池新沅,又带了曹家人转了一圈池宅和附近的风光景色,一溜逛下,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几人坐上车去预订好的酒店解决中饭。 饭桌上,自然而然谈到画展的事。 曹欣年岁大了点,身子骨却是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头脑还清楚的很,全程都是他和温浩骞在谈,他的儿子女儿怕他累着,几次想帮他传话,都被他拒绝。 男人谈话,做花瓶的池晗光也没闲着,曹爷爷、曹叔叔、曹阿姨时不时非常给面子的抛给她一两个话题。 酒过三巡,曹欣的话不免多起来。 “骞儿啊,我去年看过你在香港举办的画展,画风很成熟,很沉稳,非常有潜力,不愧师兄对你赞不绝口。” 温浩骞礼貌笑道,“老师谬赞。” “诶,你不要谦虚,你现在在圈里小有名气的,是努力所得,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不过不要骄傲,要学习,不断钻研。我们老了,画艺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学习传播发扬。我师兄生前最看好你,说你有他的风骨,能钻研会吃苦,”曹欣朗声笑着,指指温浩骞,眼睛却是看向池晗光,“小伙子不错。” 池晗光闻言,余光瞥眼温浩骞,他嘴角挂着礼节性的淡笑,并没有多余表情。 “唉,老了,很久没这么和年轻人聊天了,今天尽兴,”曹欣举起杯子向池晗光,“我们大老爷们的干来干去,把个小姑娘晾在旁边,孩子,来,爷爷敬你一杯。” 池晗光忙站起来,微微弯身,酒杯碰了碰曹欣的酒杯壁沿,“我一口干,爷爷请随意。” 曹欣指指池晗光,哈哈笑道:“你个小不点,人小鬼大。” 温浩骞看了眼池晗光,她果真把杯里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他站起来也干了一轮,大家杯里的酒都尽了。 服务生却迟迟不来斟酒,温浩骞虚抬了下手,服务生这才拿了酒瓶给在座的几位斟酒,到了池晗光这里,温浩骞看了眼服务生手上的红酒酒瓶,微皱了皱眉心,语调却是柔和,“麻烦换成饮料。” 年轻的服务生红了一张俏脸,转身去后面柜子里拿了瓶新的饮料来。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曹女士问温浩骞道:“我们比较关心画展的问题。” 温浩骞:“请讲。” 那位曹女士年龄与池云湘相仿,可终究不敌池云湘的气质和美貌。 她问:“池伯父生前所有字画都会拿来展出?” 温浩骞:“老师生前作品繁多,我们会整理挑拣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送去展览。” 曹女士并未马上接话,似在思忖。 “整理挑拣的工作由你来完成?” 温浩骞笑笑:“自然不需要曹女士劳心。” 曹女士一时被他憋的无话。 温浩骞看着曹女士,“曹女士还有其他问题,但讲无妨。” 池晗光见曹女士脸色沉郁,心想温浩骞这人真是,把人家一个女人弄得这么尴尬。不过,她一向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不觉得有什么,也只怪这曹女士脸子太薄。 曹先生接话:“我姐姐的意思,这次画展的举办人是池伯父和我父亲,两位都是画界元老,意义非凡,所以希望温先生采画时慎重选择。” 温浩骞语含笑意,看在池晗光眼里却有点绵里藏针的险意:“在我看来,老师的每一幅画作都是经典。” 两人再次被他憋到无话。 池晗光扶额,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然后听到这个不好好说话的人说道:“为了庆贺老师和曹老师合璧,经池家决议,”温浩骞指了指池晗光,“我们决定拿出老师二十年的心作——他的封笔之作,以表诚意。” 曹家人包括池晗光在内,都一脸惊愕地看着温浩骞,当然,他们的惊愕完全不同,曹家人没想到这个姓温的小子这么爽利,而池晗光没想到的是这家伙这么没谱。 曹家人惊愕过后,转为喜悦,池晗光惊愕过后仍是闹不明白温浩骞葫芦里卖的药。 送曹家人回酒店以后,池晗光要温浩骞先送她去学校,钥匙极有可能在寝室里,她要先去拿钥匙才能回家。 路上,池晗光仍是疑惑不解,问温浩骞,“按爷爷的遗嘱,字画都烧了,家里没有留下多的,怎么办画展?” “字画的确烧了不少,但是真要办,也不是不能。” 池晗光想起池云湘在电话里讲的话:“这些事我全交由温叔叔了,你一切听他。”可是她终究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姑妈说曹爷爷早年就想和爷爷合办画展,是爷爷不肯,现在爷爷不在了,再办这个画展,是违背爷爷的意愿做事。” “曹老师这么大年纪,人生最后的岁月里,让他如个愿,有什么不可的?” 他轻淡说出的这些话,让池晗光一怔。 这样简单善良的话。 这样简单善良的人。 对啊,事是死的,可是人却是活的啊。在人生的最后岁月里,让老人少带一点遗憾走,如他一个愿,有何不可? 爷爷一定也是愿意的。 池晗光侧头望着他,男人在开车,认真专注,如同他做每件事情的样子。 她想,他还是没变,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温浩骞。 想到曾经斗嘴时他说的那句话。 “我之所以会是我,仅仅只是因为我是我。” 那么绕的话,经年之后回想起来,并不无道理。 而她现在想到的却是: 我之所以爱你,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你。没有其他。 池晗光忍不住笑,嘴角的弧度缓缓延伸,被幸福快乐的感觉包围,她说:“这一定也是姑妈的意思。”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拐个弯就到学校。 他侧头来看她,看到她脸上张扬的笑,也淡淡笑了一下,问:“你笑什么?” 她反问:“你又笑什么?” 温昊骞又笑了一下:“看见你在笑。” 池晗光嘴角抽了抽:“白痴。” 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知道他说的这话并没有其他含义在里面,可是仍止不住涌动。 她觉得头沉了几分,不敢看他的眼睛,把眼别开望向前档玻璃外面,数着最右边那个一闪一闪的计时器。 红色的字体转成绿色,她说:“绿灯。” 又恢复了静谧,只有车内仪器的声音。 车子拐弯,两百米左右,学校大门口。 车停下,池晗光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你先走,一会儿我打车回家。” “不急,我等你。” 这个等字让她心里微微一怔,开门的动作迟缓下来,侧头看住温浩骞,“说好了哦,你可要等我。”不等他反应,推门下车。 钥匙果然落在寝室里了,周六周日放假,住的近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外地的仍住在宿舍里,池晗光进去的时候,室友老六坐在床上看小说,听见门锁声,探头出来,“哟,三姐你可回来了,再不来咱宿舍可要张贴寻人启事去了。” 这一声把对床的老四吸引了来,问道,“晗光,你真约会去了?” 池晗光对她俩笑笑,把钥匙收进包里,“今晚上我回家睡,不用等我了。” 老四和老六两人对眼望望,“好好好,你去吧,玩的开心点。” 在室友阴测测的目光注视下,池晗光淡定从容地离开寝室。 温浩骞从后视镜里看见池晗光远远走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运动外套,脚上一双耐克运动鞋,黑色双肩包,长发在脑后荡起一束黑马尾,靓丽又青春。 他一时思绪飘散,看的久了些,没注意池晗光走近,直到旁边车门一震才回过神来。 温浩骞侧头去看,池晗光系好安全带,一脸笑呵呵的,“温叔叔,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 “你要老实回答我。” 还没等温浩骞回应,池晗光表情凝重的说道,“你女朋友年纪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温浩骞皱了皱眉,“怎么问这个?” “我就是好奇嘛,你快说!” 车子启动,他的声音夹杂在发动声里,模糊不清,“我没有女朋友。” 正文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温浩骞声音很淡,和车声掩为一体,池晗光还是听清楚了,心一瞬刻雀跃起来,好像泄气的皮球臌足气,拥有了前进的动力和希望。 温浩骞情绪不高,开着车,随便捡一个话题和她聊,“报哪个学校考虑好没有?” “嗯,想好了。” “哪里?” “我想去上海。” 温浩骞侧头看她一眼,“上海?” “嗯。” 温浩骞目光移回,直视前方,“我以为你会报杭州。” 池晗光摇头,“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有电话进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温浩骞接起“阿严?” 那里说了几句,温浩骞朝池晗光看了一眼,对孔严道,“她刚好在我车上,我们现在就过去。” 挂掉电话,温浩骞方向盘一打,调头。 池晗光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温浩骞简要道,“钱包有线索了。” 到局子,池晗光跟着温浩骞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楼。 孔严等着他们,见两人进来,废话不多说,把从电脑里拉出来的资料给温浩骞看,“在超市里偷东西被抓进来了,手腕上有一个纹身,应该没错。” 温浩骞拿起,翻看两眼,“确定是这个人?” 孔严听他口气有些怀疑,从电脑里调出一张档案信息给他看,“这是个惯犯,你看,去年十二月份他在水果店偷柜台现金,”鼠标往上滑动,“七月份偷了一部手机,关了一个礼拜。” 温浩骞皱着眉心,没接口。 池晗光看了会儿,插道,“孔叔叔,不对,不是这个人。” 孔严惊异地看向池晗光,“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个人。” “我的钱包里现金和证件都没少,说明这个人的目的不是钱财,极有可能……” 温浩骞看了眼她,池晗光意识到什么,赶紧刹车。 孔严也不傻,感觉不对,气鼓鼓的,一屁股坐椅子上,“好呀,我倒是尽心尽责帮着你们,你们倒好,有事瞒着不说。” 池晗光看看温浩骞,男人脸上神色不变。 “阿严,实在抱歉,这件事不当瞒你,”他看了眼池晗光,“老师临终前再三嘱托我保守秘密,我理应信守承诺,也是对已逝之人的尊重。” 孔严也不是不明道理的人,摆摆手,“算了算了,池老先生的脾气我也见识到过,不难为你。”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我带你们去见见人吧。” 从看守所里出来,时至傍晚。 五月就在下周,天气微微转暖,天暗的晚。 孔严送他们出来,温浩骞说,“不如跟我们一块吃个便饭。” 可惜孔严晚上要值班,打算随便吃个快餐解决一顿,谢过温浩骞的好意。 坐上车以后,池晗光一直垂着头,不知想什么,温浩骞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长叹一声,“会不会是我们判断失误,这其实就是一起很普通的偷盗事件,只是我们把它复杂化了,那个男人的手腕上纹身虽然不对,但是其他特征,身材体型都相差无几,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根本不是maria,只短短一瞬间瞥了一眼,看错是有可能的。” “不会。”温浩骞确定道。 池晗光愣了一下。 “我问你,”他侧头看向她,“如果你是通缉犯,你身上某个显著的特征还会光明正大露在外面吗?” 池晗光眨了眨眼睛,摇头。“所以……” “明白了吗?” 和曹家人吃过晚饭,曹欣老先生有早睡的习惯,将一行人送回酒店,温浩骞最后才送池晗光回家。 酒店离池晗光所在的小区不远,过几个交通灯,再过一座桥,十分钟的路程。 车在楼下停。 “到了。” “嗯。”池晗光解安全带,准备和他告别。 温浩骞抬头望了眼高耸的建筑,问:“住几楼。” “怎么,想上去坐坐?” 温浩骞摇头:“今天不合适,太晚了。” 池晗光点头“那好的。” 她朝他挥挥手,脸上戏虐的笑容那么明显:“晚上夜生活别太丰富,再见,温浩骞。” 她看见温浩骞的脸色戏剧化地黑了一黑。 池晗光进电梯上楼,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想到刚才最后,他黑了一度的脸,不由好笑。钥匙□□门孔,打开。 开灯进门,却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屋子里好像刚经过一场浴血奋战,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几个大抽屉、柜子里的东西、鞋帽衣物、她的奖状都被扔在地上,连挂在墙上的几幅油画也没有幸免于难地倒在地上。 池晗光走进房间,她的房间也是一团糟,中间那个抽屉还被撬了,幸好东西并没有少,储蓄罐也没动。她又去了池云湘的房间,无一幸免,保险箱也给人撬开了。 池晗光静站着,不知怎么办好,听见门铃在响。她迟疑了一下,走到玄关,从猫眼里看,外面站着的人是温浩骞,这才开了门。 他手里拿着她落在车上的手机,却是先看到了满屋的狼藉。 他把手机递进她手心,长脚迈进屋里,她跟在身后。 “丢什么东西没有?” 池晗光摇头:“没有。” 温浩骞走了一圈,没发现屋里有类似指纹和脚印,窗户全都锁的好好的,没有撬过的痕迹,看的出对方有备而来。他在池云湘房门口立定,朝里看了眼,问她:“这是你姑妈的房间,能进去看一下么?” 池晗光做了一个随意的动作。 温浩骞走进去,四处看了看,在保险柜前蹲下身,他并没有用手去触碰,只凑近看了会儿,然后直起身说:“先报案。” 恰巧孔严值班,几人赶到池晗光家里,检查了一遍,取样的过程,孔严走过去对在门口抽烟的温浩骞说:“明天来局里做个笔录,顺便,”他看了看另外两个同事正忙着,“周五的行动队里初步安排妥当,明天你过来,详细再跟你说明一下,看看有什么可以再补充的。” 孔严见温浩骞不说话,刚要说什么,他缓慢吐出一口烟,问:“明天几点?” “晚上七点,刘队他们都在。”顿一顿,孔严又说,“这次行动你参加吗?” 温浩骞把一口烟抽完,侧头看眼屋里光亮下那个人,嘴角微微弯起一点:“不了。” 取证完毕,人民警察们打道回府。临走前,孔严把一串钥匙交给温浩骞。 原本还热闹的空气,又变得冷清。 池晗光木木地站在日光灯下,望着室内一片狼藉。 她蹲身下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把油画捡起来,固定在墙上。 钩子太高,她掂了几次脚没够上,温浩骞走过来,从她手里抽走画,挂在墙上。剩下的几幅也被他一一挂回原处。 她返身走到桌旁,把刚才警察喝剩下的矿泉水放进一个塑料袋里,扎上口,忽听他说道:“你一个人实在不安全,今天先去外面住。” 她俯身的背僵了僵,判断道:“他的目的不是钱。” “所以才更不安全。” “不是钱,目的是什么呢?是爷爷的东西吗?”她停下收拾的动作,直了腰转身看他。 温浩骞摇摇头。 她看了他一会儿,轻轻说了声“好”。转过身去拿书包。 门在背后关上,声控灯应声而亮。 池晗光走在后面。 下到楼下车旁,车锁打开,她刚要去开门把,听他说道:“这段时间,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的手僵了一下,没说什么,点点头,开了门,钻进了车里。 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正文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车子开出好一段,池晗光仍没有完全缓过来,老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她似的,后背心凉拔拔的。 温浩骞见她心不神不宁,想安慰几句,可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倒是池晗光先开了口,“是爷爷的画,对不对?” 温浩骞没作声。 池晗光紧接着问,“究竟在谁手里,你手里,还是他们手里?” “不在他们手里。”温浩骞很平静。 “你的意思是……” “也不在我手里。” 池晗光微微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浩骞,“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温浩骞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没再说什么。 车子在灯光明亮的大道上一路前行。 池晗光不再问了。 隔了一会儿,温浩骞突然说道,“他们不是同一批人,想拿到画的人不少,但是确切知道下落的人却并不多。”说到这里,温浩骞极富深意地看了眼池晗光,“偷钱包的是一伙人,到你家找东西的是另一伙人。” 池晗光思考了一会儿,“钱包到我手上的时候画已经没有了,我以为是你拿走了,也就是说,画被纹身男偷走了,而另一伙人以为那画藏在我家里,所以入室盗画?” “基本上不错。” “那你知道是谁吗?”池晗光问。 温浩骞淡淡的,“不知道。” “骗人。”池晗光显然不信,“你往钱包里塞画,这么隐蔽的事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还能有第二个人有千里眼还是读心术能听懂你心里想的不成。你肯定不经意的时候跟别人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人家就记心里去了,然后再背后捅你一刀,你自己呢,还蒙在鼓里不知道。” 这一段论述下来,温浩骞都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哟,聪明啊,看来书没有白读。” 池晗光轻笑了一下,“跟有些自诩智商两百的人比比还是绰绰有余。” 这话题再往下深究就没意思了,池晗光想温浩骞一定有自己的安排和计划,正如姑妈说的,一切都有温叔叔,她现在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高考,除此之外,真的不可以再深陷进去。 这一晚,照例睡在王姜铭的养老房里。 木头房,老鼠咯吱咯吱叫唤了一夜,到了后半夜,池晗光实在受不了,开了灯,穿着睡衣抱着被子和枕头跑去敲温浩骞的门。 温浩骞刚躺下不久,听到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女孩子细声细气的声音,“温浩骞,你睡了没有?” 他听清是池晗光的声音,头疼地扶住额头,坐起,看着门框上映出女孩漆黑的影子,问,“大半夜你不睡觉,跑我这里抓耗子啊?” 池晗光被他的话戳到笑点,咯咯咯笑的直不起腰,“我还真跑你这儿抓老鼠呢,你快开门让我进去,我被老鼠吵的睡不着。” 她看到屋里灯亮,很快脚步声近,门打开,温浩骞高大的身影映进眼帘。 他站在门口,挡住倾泻的灯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 大概是夜晚睡过的原因,温浩骞的声音有些黯哑,罩在朦胧的月色里,别样的迷人性感,“别玩了,回去睡觉。” 池晗光不走,倔强地站在门口,仰头望着他,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我睡不着,能上你这儿坐坐么?” 温浩骞看着她,心里莫名一动。 他总是拒绝不了她这种眼神,像小鹿一样的眼神。 她好像从小就知道怎么靠撒娇来博取别人的爱怜,那时候也是这样,才六七岁的小人儿,晚上一个人不敢睡,也不去父母那里,抱个枕头被子就跑他房前敲门,那么娇小可爱的孩子,尤其当她露出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兄父般怜爱的情绪一并涌出。 这一回,也没有例外。 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不可能如同她小时候那般哄她睡下,他自己睡在外侧,眼睛睁开就天亮了。 待池晗光在他床上安然睡着,温浩骞起身,轻轻关上房门,去了隔壁的房间睡。 这一觉睡的别提多香,池晗光醒过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从木门栅拦里漏进,金色慵懒。 池晗光伸一个懒腰爬起,洗漱过后,跟着温浩骞一块吃早饭。吃完早饭,温浩骞顺便就把她送回学校,自己则折返去酒店和曹家人会合。 接下去的几天时间,温浩骞忙着画展以及抓捕鹰头的行动中,整日连轴转,没有停歇的时候,与池晗光的联系也是少之又少。 周五很快到了,那几日正是画展筹备工作进行到关键时期,温浩骞没有和王正维一同前往黑市交易点。 计划是由孔严以及几个便衣假装商贩,由陈数做中间牵线人,与马蹄交洽,王正维和鹰头死对头,为防暴露,没有混进商贩之中,而是侧面交锋,潜伏在黑市周边和孔严里外应和。 因为货量大,孔严要求见到鹰头本人才肯放心交钱。 马蹄带着孔严几个从黑市出来,弯弯绕绕好多路,绕出了黑市,进入一条窄巷子里,两边全是低矮的水泥的平房。 马蹄没有领他们进去,在巷子口叫停,走到旁边去给鹰头打电话。 打完电话后,又背对着他们和陈数在那说了好一会儿话。 虽然是背对着的,孔严还是看清楚了,马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孔严后背心一凉,暗喊一声,“不妙!” 为时已晚,后脑勺吃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 正文 18.第十八章 第十七章 池曹二位的合办画展,实属难得,尤其是举世瞩目的池新沅晚年的封笔之作,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噱头不小,影响非同小可,引得很多人前来。 一时之间,这事在偌大一个珠城广传。连傅珍这种门外汉都有兴趣起来。 正好这天是周六,学校没有课,傅珍邀池晗光一同去看画展。 傅珍原本做好了池晗光会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池晗光爽快同意了,这让傅珍意料不到,抱住池晗光的脖子准备狠狠啵一口,“晗光你对我真好。”被池晗光一手挡开,嫌弃道,“别乱来,女女授受不亲。” 傅珍:“……” 画展地点在美术馆,出了校门,两人直接打的前往。 一路上傅珍显得特别兴奋。 “晗光,我第一次去看画展,怎么办,好激动,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了。” 在前面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听到,感兴趣的问,“你们是去看画展的?” “对啊对啊!”傅珍连忙点头。 “听说池新沅的那幅绝笔也会在这次画展中展出,流传的消息是真的,这幅画一直被他的徒弟收藏着,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公诸于世了,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开开眼界也好的。” 傅珍低头刷手机,“新闻上都出来了,我门外汉一个,感觉也就这样,但是报道上把它吹上天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厉害。” 池晗光也刷到了那条新闻,其实一早她就关注了。 爷爷的绝笔之作,她也好奇,如今看到照片,果真不同凡响,不得不赞服。 她给温浩骞发短信,问他在不在画展现场。 一直等到下了车也不见他回复。 孔严出事,温浩骞心里焦急,安排好手头的事就去了王正维那里商量对策。 计划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过信了陈数。对此,王正维自责懊恼万分。 陈数和马蹄带着孔严几个东绕西转,后方支援保护的人跟丢了,只好折返。再后来找到那条巷子,已经晚了,翻烂整条巷子和水泥房,找不到鹰头和他的党羽,连孔严也一并消失了。 好在他们这里还有线人,以孙非为首,给了好几条有用的线索。但是毕竟孔严等人还在鹰头手上,为防走漏风声,凡事还以谨慎为先,不敢轻举妄动。 上午九点多,局里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找王正维的。 王正维接起,听到那边一阵朗声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啊。” 是鹰头。 王正维的脸色一变,“我警告你,你给我把孔严放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你不用饶过我,你看我人不正在珠城嘛,你不见得你抓的住我。” 王正维咬牙道,“你少嚣张!” 鹰头又是一阵笑,笑完,正色道,“我今天是来谈条件的,你们不是要孔严嘛,好,你把电话给温浩骞,我要他跟我谈。” 王正维看了眼温浩骞,“你跟我谈就好了。” “这事你跟我可没得谈,把电话给他。” 王正维只好把电话给温浩骞,低声在他耳边说,“要跟你谈条件才肯放人,尽量拖住他。” 温浩骞点点头,接起电话。 “喂。”低醇陈厚的男声。 “温浩骞,别来无恙。” 温浩骞冷哼一声,没接话。 “我对孔严没兴趣,可以留他一条命,我要的东西你应该清楚。” 温浩骞扯扯唇角,不屑道,“你那档子买卖做不下去,准备转行了?”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就一句话,这条件现成,你要还是不要?” 温浩骞多的考虑时间也没有,直接道,“画展为期一周,等一周结束我就拿出来给你。” “你等得了,我可等不了,明天下午一点之前我就要拿到老头子的画,超过一分钟我就撕票。” 温浩骞咬牙忍耐道,“好。” 挂完电话,温浩骞若有所思道,“看来孙非给的情报不错,这最后一单恐怕就是老师的画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至今未想通。 “捞完最后一单,鹰头打算逃出过去,这以后,骞哥,你们如果再想抓人恐怕就困难了。”温浩骞闭上眼睛,孙非的声音在脑海徘徊。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羽婷就白死了? 难道这几年的所有努力都白做了? 王正维安慰地拍拍温浩骞的肩膀,“别急,冷静下来,再想办法。” 温浩骞手摸进口袋里,想掏烟,瞥见墙上“禁止抽烟”的标语,心念一转,摸出手机,划开锁频看到一条未读信息,发信人是晗光: 温叔叔,我今天去画展看画,你在画展吗? 他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这条信息距离现在已过去一个多小时。 王正维让他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温浩骞拿着手机的手塞进裤袋,提脚往外走,告别道,“不了,我得回趟画展,处理一些事。” 王正维见他忙,也不留他。 走出办公楼,温浩骞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靠在台阶前的水泥护栏上,眯眼看着对面广玉兰新抽出的嫩芽,抽了一会儿烟,他想起什么,掏出手机,低头翻到刚才那条短信,一手夹着烟,一手在键盘上编辑:我马上过来,一起吃中饭。 发送。 男人踩熄烟,将手机塞进手心,向门口的停车位走去。 正文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和其他的画都不一样,这幅山河图被放在大玻璃罩里面,介绍一栏寥寥几字:《山河图》 池老先生晚年最后一幅作品,耗时五年完成。 大玻璃罩四周围满人,即便展厅里禁止拍照,仍然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偷拍。 傅珍拉着池晗光挤进人群。 明亮的灯光下,气势磅礴的山河,红色的印章,苍劲的字迹,池晗光呆呆立着、看着,周围的喧闹、议论、唏嘘和感叹纷纷远去。 仿佛时光又回到了父母出事的那一年,那是她十九年人生以来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和爷爷的感情也是从那时破裂。 犹记得二月里,鹅毛似的大雪覆盖了整座珠城。市里举行一场少儿书画比赛,十三岁的池晗光还是贪玩的性格,每日关在家里画画练字并不情愿的,那天她被一早叫起来习画,美丽的雪景只能看着却碰不得,更不能像其他孩子般打雪仗玩,池晗光发脾气,说什么都不肯碰画笔,和母亲大吵一架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父母为了寻她,出了车祸,双双离世。便因此事,池新沅再也不肯原谅她,甚至说她没有画画的天赋,她因池新沅的这番话以及对父母永久的悔意,发誓再也不碰画了。 展馆很大,分上下两层,全部逛下来也得花上好几小时,这里池新沅大部分的画,池晗光都看过,有一些曾经还挂在池新沅的书房里,入眼都是回忆,好的坏的,开心的伤感的,池晗光不想再待下去,傅珍却仍看的兴致勃勃。 口袋里一震,池晗光探手去摸出手机,低头一看,一条短信跳入眼帘:我马上过来,一起吃中饭。 她愣愣看着,一时忘记退出信息界面,傅珍探过头扫一眼,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号码,奇怪道,“哟,谁啊,要和我们一块吃饭?” 池晗光心一跳,继而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越是不说,傅珍越好奇起来,“男的?” “嗯。”池晗光仰头看面前这幅画,墨色的大片叶子盖住火红的杜绝,杂乱交错的藤叶,和爷爷的笔法相比,粗犷很多,视线垂下,落款处,曹欣,也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正看着,突然感到背后两束视线,池晗光转头,不觉惊愣一刹,很快回神过来,“曹叔叔。” 来人正是曹欣的小儿子,陪伴其旁的是馆长。 曹先生向馆长介绍道,“这位就是池老的孙女,池晗光小姐。” 馆长与池云湘相熟,池晗光倒是第一次见,两方打了招呼。 曹先生向她刚才看的那幅杜鹃图看去,“这幅是父亲早年画的,池小姐觉得怎么样?” 池晗光笑了一下,“我对画还停留在小时候爷爷教我的那点皮毛,在行家面前不敢搬弄。” 曹先生道:“池小姐过谦了,不过说起行家,你叔叔去哪儿了,一上午都没见到他,我父亲一上午都在找他,说是要和他聊天。” “曹爷爷和我叔叔看上去很投缘。” “可不是,”曹先生开玩笑道,“你叔叔比我这做儿子会讨老爷子开心。” 池晗光这里进来一个电话,是温浩骞的,曹先生和馆长见她打电话,也不逗留,两人边聊这条边走去了别处。 温浩骞到了,在门口等。 池晗光对电话里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同学,你顺便把她那份也捎上吧。” 温浩骞说:“成,你们出来。” 刚才馆长和曹先生的话,傅珍都听到了,等池晗光打完电话,便非要问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池晗光被缠的没法,只好实话实说,傅珍实在太惊讶了,“我早怎么没想到啊,池在我们珠城也不算大姓,你也姓池,他也姓池,肯定有渊源。你那个什么叔叔的,又是什么来头?” 池晗光不愿透露的太详细,“他是我爷爷的学生。” “也就是说是没有亲缘关系的?” “嗯。” “我就说你们俩有问题,”傅珍盯着池晗光的眼睛,笑的一脸促狭,“池晗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池晗光心猛的一跳,很快恢复如常,微微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 “嗯!”傅珍郑重点头,“特别明显,每次提到他,你的眼睛就像led灯,blingbling特别扎人。” 池晗光一脚踢过去,“你才led灯呢!” 傅珍嬉笑着轻巧躲开。 明了这层理,傅珍识趣的很,死也不肯插足在他们中间做“电灯泡”,说是回学校去吃饭。 温浩骞扶着方向盘,侧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孩的方向,“今天周六,学校没有门禁吧?” 池晗光回:“没有。” “那就好,没门禁就跟我们一块吃午饭,座位我已经订好,吃完我送你们回去。”温浩骞往后视镜看了眼,目光在向傅珍征询。 他开的车,执意请傅珍吃饭,不送她回学校,傅珍也不能怎么样,无需多问一遍,但毕竟是池晗光的朋友,如果人家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还是会把人送回学校去。 池晗光明了温浩骞的意思,也朝傅珍看了眼,目光示意她,傅珍只好同意。 下午,池晗光,傅珍和孙零约好去学校近旁新开的商场玩。 商场新开业,很多店还在装修,吃的东西倒是不少,孙零没吃午饭,肚子特别饿,看见什么吃的都要买一点,于是三人索性不逛了,坐在甜品店里吃东西。 点完东西,三个人各自玩着手机,孙零突然道,“晗光,我今天早上看见陈数了。” 池晗光愣了下,视线缓缓从手机上移到孙零脸上,“他不是被抓进去了,没听说放了啊?” “我确定没看错,他当时正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匆匆忙忙的,那男人看上去不怎么好惹,我也就避开了。” 池晗光没接口。孙零这人的话十句里面九句半信不得,最后半句还得掂了几分,她才不信。 傅珍插道:“这么看来是没错了,我听说陈数是逃出来的,有个警察为了抓他被陈数的同伙绑架了。” “真的假的?”孙零一脸不可置信,“这拍警匪片嘛。” 池晗光“噗”了下,揶揄傅珍,“你这没脚消息,三人成虎,吃东西吧你们俩。” 傅珍低头舀了一口汤,想起来,“晗光,警察局你不有人认识么,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真假了。” 孙零也应和,“对啊对啊,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这话提醒到池晗光,她从联系人里翻出孔严的号码,打过去却提示关机。 “怪事。”池晗光不信这个邪,又拨号,还是关机。 人民警察关机,还真是少有的事,池晗光莫名觉得不安,联想到今天上午见到温浩骞时,虽然还是如常模样,但总觉得他情绪不太高,本来想问的,傅珍在边上便也没有问出口。 池晗光无心吃东西,调羹搅了两下盘里的奶油,翻来翻去翻温浩骞的电话,翻了半天才想起根本没备注他的号码,又去通讯录里找,只消一眼便精准地认出。她站起来去门口给他打电话。 响两声,接通。 熟悉沉着的男声,“晗光?” 池晗光暗自吸了口气,开门见山,“今天早上我同学看见陈数了。” 那里果然有兴趣,“在哪里看见的?” 池晗光却不先回答他,“他怎么放出来了?孔叔叔的电话打不通,出了什么事。” “没有。”明显不愿多谈的口气。 “可以啊,”女孩闲散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公平。” 那里默了半秒,语气松懈,没办法的叫了她一声,“晗光。” 池晗光轻笑一声,“我这人就这样,爱管闲事,”顿了一秒,见他没回应,“下午有事没,要不出来走走?” 温浩骞自己也没料到,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约的地方就在学校边上一个公园,去之前,池晗光从孙零那里问清楚上午见到陈数的情景,末了还觉得不够,索性把孙零一块拉去,虽然内心极不情愿,但想到温浩骞一定很需要孙零提供的信息,最终还是说服自己。 温浩骞开车接他们,池晗光正式介绍了他俩。 温浩骞和孙零坐在车里聊了一会儿,聊完以后,孙零下了车,原以为池晗光也会随他下车,结果人家说和叔叔还有事,让他先回去。 孙零只好郁闷地走了。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沉默弥漫上来。 刚才电话里,池晗光从温浩骞那里确定:逃出来的人是陈数,出事的人是孔严。 至于细节,温浩骞略过了。她即将高考,面临的是升学压力,他身后的黑暗面能让她少接触一点是一点。在温浩骞看来,池晗光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花蓓,单纯天真,那些成人世界的无奈、折磨和黑暗,她不需要过早经历和体验。 他越瞒,她越想知道。 他们走在公园的小径上,春天的气息很浓郁,空气暖融融的。不远处草毯子上,铺着白色桌巾,上面放满食物,穿红色长裙的漂亮女人姿态优雅地独自端坐着,两个肥嘟嘟的孩子在一旁打滚,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在长椅上聊天,金色的阳光汩汩流动在翠绿的叶子上。 “这里很适合写生。”池晗光说道。 温浩骞赞同地点头。 前面有一个凉亭,两边都坐了人,地上都是瓜子壳。 他们站在亭子前。 亭子正中有块石碑,碑上红漆书写“起云亭”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那是爷爷的字迹。”池晗光低声道。 这座亭子是池新沅出款建的,起云二字正是出自他的字,池起云。 两人默默看了一会儿,朝亭子后面走去。 这一路上没有说几句话,却也不尴尬。 再上去就是一段坡,这个公园建来有些年头,池晗光很小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小时候总喜欢来这里玩,也就五六岁的年纪,这段坡非常难上,别的小孩知难而退,可她偏非上去不可,没人带她上,她就手脚并用往上爬,小小的人儿却生出这样一股子犟劲,每到此时,温浩骞一把将人夹在胳膊下,提上坡,每到这时她就乐的跟什么似的。 看到这段坡,往事浮现在眼前。 温浩骞率先往坡顶走,池晗光跟在后面。 迎着风向,吹鼓衣服。 池晗光抬头看男人的背影,阳光细密挥洒,勾勒淡淡的金色。 心中一动。 “温浩骞。”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男人停下脚步,转身而来。 风吹起黑色的头发,一双深亮的眼睛看她。 池晗光意识失态,垂下脑袋,思忖一会儿,复又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山河图>是真的吗?” 温浩骞好像被她问住了,隔了几秒才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是赝品。” “我说过,画不在我手里。” 他的声音很淡,风一吹,就散了。 池晗光惊讶。 “为什么?” 下面是湖心,水光点点。温浩骞低头看她,阳光下越发白皙的皮肤,她仰头望着他,眼里全是疑惑。 “引蛇出洞。”他点到即止,不愿深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下坡。 “谁是蛇?喂,温浩骞!”池晗光拉住他的衣服。 温浩骞停下,蹙眉低头。 “你把话说清楚,谁是蛇?你要引谁出来?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爷爷的纪念日才回来的,对不对?” 从坡下传来一阵笑声,几个孩子在水边追逐嬉戏。 两人俱把目光移回,池晗光仍是拉着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温浩骞已经不记得池晗光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他叔叔,四岁?五岁?还是六岁?或者,打从她一会说话开始就对他直呼其名,他从不关心这个,而她的确自幼童起就没大没小惯了,叫不叫叔叔,名字本就是称呼,无所谓的。然而,现在,此时此刻,她抓着他的衣角,叫他温浩骞,这么郑重其事,这么认真执拗,好像他真的不是她的叔叔,不是他的长辈,而是她的一个朋友,一个同龄人,甚至,有比这更深的感情在里面。 温浩骞没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可是谁知,当他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池晗光突然收了手。 “这件事我有没有必要知道?”她问。 温浩骞摇摇头。 “对你来说很重要?” 温浩骞点头。 “有多重要?” 温浩骞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有多重要?”她执拗地问。 温浩骞还是没说。 “比命重要吗?” 还是没说话,但看他的眼神,池晗光也知道了。 她不想问了,一句也不想问了。 “你大我十三岁,温浩骞。” 我们之间本身就没有平等。 “走吧。”她转身,对温浩骞说,也对自己说。 下坡,风扫进脖颈空荡的衣领里。 池晗光侧头,金色的阳光斜射进眼瞳,她眯起眼,轻轻对男人说,“如果明天你要走,我不会再拦你,也不会再期盼。” 没有声音。 孩童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继续问道,“温浩骞,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你有没有做过遗憾或者后悔的事?” 身旁的脚步声停了。 池晗光也跟着停下,歪着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我有。”男人表情认真道。 《山河图》只公展为期一天,第二天一早便被撤下。 温浩骞这步以赝品换人走的着实巧妙,但确实也危险,好在最终险中求胜,孔严救回来了,只可惜,鹰头过于狡猾,还是没抓着,不过也不是完全毫无战果可言,马蹄以及另外党羽抓获数十个。 鹰头在逃。 连夜审问,轮流审讯,很快掌握鹰头下一步计划。 鹰头在珠城呆不住,转移阵地,王正维和温浩骞也准备转移阵地。 凌晨两点多,警察们审讯完最后一个犯人,整理完笔录,交给王正维过目,王正维一边研究那些笔录,一边和温浩骞做下一步打算。 “<山河图>是一幅赝品,鹰头不是专业人士自然不会那么快发现,很有可能会先找懂行的人看过才能判定,但是这幅图没那么容易辨别。”说到这里,温浩骞笑了一下。 “哦?”王正维感兴趣地倾了倾身体,“这是谁模仿的,和先生的画这么相像?” “是老师自己。” 王正维惊愣,“什么?” 温浩骞却不肯说了,“这是个秘密。”不露声色地转换话题,“鹰头肯定不敢在市面上明确叫价,极有可能流于黑市之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喜欢收藏的朋友,我会让非子穿针引线介绍他跟鹰头认识。”王正维看懂温浩骞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指指他道,“看不出来啊浩骞,你还留有一手。” 温浩骞但笑不语。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不早,温浩骞第二天还要去医院探望因公受伤的孔严,告辞回王姜铭的养老房去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不由想到昨日在坡顶和池晗光的对话。 正文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池晗光听说孔严住院,周六放假就买了鲜花和水果前去看他。 病房里很热闹。 几个大男人聊着天,有说,“老孔,你可爽了,不用工作还能那抚恤金,你看领导这个来看那个安慰的,过两天市里还要给你弄个表彰会呢。” 孔严哭丧着脸,“还表彰会呢,你倒是搁这头来躺两天试试。” 不知又谁说了句,“刚那护士挺正的,瞅那俩屁股蛋……”几个大男人总免不了讲几句荤段子解乏,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池晗光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些,耳朵发热,转身就想避一避,来不及了,有人抓起帽子走出来,眼尖看到她,朝她笑笑,高声对里面说,“老孔,小美女来看你了。” 第一个走了,两个三个都要走,平时工作忙,跑出来一趟不容易,孔严没留人。 吵嚷的房间一下静了不少。 池晗光把花□□桌上的花瓶里,又从水果篮里拿出一个梨子削好给孔严。 孔严接过,咬了一口,滋遛滋遛的水分往嘴里钻,他含糊问了句,“今天不上课吗?” “今天周六。”池晗光回答。 “哦哦!”孔严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 池晗光去看他打了石膏的腿,问伤势如何。 孔严摆摆手,“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都快五月了。你温叔叔下月初也要走了,哎。”孔严叹了口气,把手里个梨咬的只剩下核子,扔进纸篓里。 “他要走?”池晗光脸色变了一下,“去哪里?” “他没对你讲?” “没有。” “可能他忙昏头了,忘记跟你说。”孔严又从果篮里拿了个桔子剥起来。 池晗光没做声,一颗心慢慢往下沉。想到那天她自己说的,如果你明天你要走,我不会再拦你,也不会再期盼。说不出什么味道。 有些事情,求不得,唯有接受。 五月终于到了,天气一日热比一日。 温浩骞走的那天恰好五一放假第一天。 她煲了汤去看孔严,结果被告知温浩骞才刚离开,准备坐下午一点的火车离开珠城。池晗光听了,连招呼都不及和孔严打一声就急匆匆跑下去。 温浩骞没走出多远,听到身后一阵旋急的脚步声。 “温浩骞!”她在他身后叫。 温浩骞停下来,转身看她,眼里有惊讶。 池晗光方也止了步,弯下身两手撑住膝盖,喘了会儿气,抬起头,一双乌目炯亮灵气,“一路顺风。” 温浩骞愣了愣,缓声笑道,“跑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晗光歇气片刻,方觉好些,直起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不然你想听什么?” 温浩骞静默地看她会儿,“五一有什么打算?” “先准备考试。其他的,暂时没有考虑。” 温浩骞点点头,“考试顺利。” 晗光低头望着太阳底下两人的影子,闷声,“嗯。” 温浩骞抬手看表,“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晗光朝他挥挥手,“再见。” 晗光静站了许久没动,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卓然仪姿如岩缝生长的傲然挺拔的松。 他这么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晗光心里一下又回归了空落,脑海中猛地浮现一句话:思念于四月的春光中成长葱茏,跳动着我无法剥离的心痛。 心口骤然一紧,仿佛血流随着血管脉搏的跳动倒流回心脏,直击眼底,眼眶微微发热。 她慢慢往回走,一脚一步走的极慢,水汽凝结在眼底,她徒劳地睁大眼睛,将它们尽数逼回眼眶。 她恨不能快快长大,能与他比肩同立的那一天。 温浩骞回到万城,正偏傍晚客流高峰之际,他随人流从南出站口下电梯,通过闸机验票,出了火车站直往停车坪去。 一路开开停停,好不容易挤上高架,又遇上了大堵车,原本二十几分钟的车程硬是在路上多耗了一个小时。 天色渐暗下来,司机们纷纷打开前灯和尾灯。长龙似的车队,从桥头一直延伸至桥尾,不停地还有车流涌进来,相向而行的两列车队,像缓慢流动的河流,灯光照亮了半边铅灰的天。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 温浩骞点着一支烟,却并不怎么吸,夹在两指间,任烟灰慢慢凝聚成一截。 前面那辆车像是新买的,车屁股上的黑漆锃亮似镜子,车大灯一照,反射的光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温浩骞忽而想起了晗光,那双乌沉透亮的眼睛也有这般威力,即便只是沉静对视,也能教人直视不得。 就像一把窄而锋利的刀片。 然而她有她的憨厚可爱之处,就有如刚才医院门口,气喘吁吁地追着他跑上来,不过只是为了对他说一句“一路顺风” 心里不觉柔软几许。掐熄烟,伸手捞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晗光:如你所言,一路顺风。 到家已近八点,他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关上电闸门,正欲上楼,接到表哥的电话。 钟锦程和温浩骞约在朝华路的西岳小城,这是他们常去的一家酒吧,规模不大,重在氛围和格调,特色又安静舒适。 时值九点,温浩骞到达朝华路。推开门便见钟锦程坐在吧台前朝他招手。 “来了?”钟锦程招呼道,对服务员比了两只指头,“麻烦拿两杯鲜啤。” “开车呢,不喝酒。”温浩骞拒绝道。 钟锦程拍两下温浩骞的肩膀,笑道,“怕个**,我这做哥的还能不知道你的酒量?”他把啤酒杯照温浩骞面前的吧面重重一放,溅出不少来,“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来,”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今天晚上你要不干完这杯我还不放你走了呢!” 温浩骞推了推酒杯,摇头,“哥,你去m省干什么了?” 钟锦程见温浩骞是当真不肯的,也不再强求,自己闷头灌了一口,砸吧一下嘴巴,长长叹出一声气来。 “是湘姐的公司出现了什么状况?” 钟锦程摇摇头。 温浩骞见钟锦程这个样子,只怕是有苦难言,便也不再问了。 “浩骞,以后池家的事你最好别插手,能躲多远躲多远。” 温浩骞不解地看着钟锦程。 钟锦程慢慢吐出一个字,“腥。” 温浩骞一怔。缓缓,才又问道,“那湘姐……” 钟锦程往嘴里灌完剩下的小半杯酒,冷哼一声,“一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 温浩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 “哦对了,投标的事帮我跟你爸提一下,还请他多照顾,回头我请你们吃个饭。” “好的。”温浩骞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我总归不太懂,详细的还须你们自己商量。” 钟锦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意里涵盖的意义不言而喻。 池晗光现在住的地方是池湘云在珠城城区的一处房产。 池湘云名下房产很多,加上王姜铭做的房地产生意,平时也会帮着出谋划策,池湘云得了好处,自然也要帮揽生意,两方都是经济流入,互赢互利谁都不吃亏。 这套房子,池湘云当年买来是为了方便照顾晗光的,后来晗光长期住在这里,池云湘便也搬来与她同住,长此以往,便在这里安了家。近几年,珠城新城区开发,老城区重建,很多地方批下来拆迁,池云湘预算这套复式楼极有可能被拆到,盘算着房产过户给晗光。 下午,晗光睡了一觉。过了四月,白昼的时间好似牛皮筋一样拉长了许多,她五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老亮着。 她感到腹内并不饥,起来洗漱了一把,拿着书坐在窗口看。 这样看了不知多久,直等天昏蒙蒙地暗沉下来,手机信息铃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晗光才恍然惊觉,天色竟消沉地这样快。 她把笔放在书页上做书签,合上书,捞起手机,看到信息栏上一条新信息进来。打开一看,是温浩骞发来的:如你所言,一路顺风。 晗光盯着屏幕上短短八个字半晌,平日里运指如飞的手指怎么也揿不下手机键去,叹出一声气,把手机搁一边,穿了件外套,带上钥匙,步出房间,至玄关处换上鞋子,到楼下吃晚饭。 六七点钟的光景,正是小区门口那一溜的饭店饭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晗光走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一个让人满意的位子,随便进去一家,打包一份带回去吃。 夜风温热里透着凉丝,她穿着一件针织薄外衫,刚才从饭馆里带出来的那份热腾蒸汽全数蒸发进了这股风里,她觉得舒畅许多,脚步也变得欢快轻盈不少。 饭照旧没有吃太多。吃完,收拾干净,闲来无事,准备去林荫道上散会步,顺道垃圾一起带下楼。出门前,忽而想起忘带手机了,折回房去把手机取出来,打开来看了眼,界面仍停留在温浩骞的那条短信上面,索性也不作他想,回了三个字过去:那就好。 关掉短信界面,在心里百转千回,终是把手机搁在了玄关旁的柜子上,转身出了门。 接下去的几天里,晗光几乎每天宅在家里,白天看书复习,到了饭点到楼下吃个饭。 眼看五一就要过完了,池湘云却还没有回来,打电话也不通,杳无音信。 晗光不由心里暗急,考虑再三,终于还是决定把此事告知钟锦程。 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钟锦程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侧旁还伴有女人发嗲的撒娇,晗光不由皱眉,语气却仍似平常,“钟叔叔?” 钟锦程听出是晗光的声音,挥开缠在身上的女人,披了衣服下床走到窗前,“晗光啊,难得难得,有什么事吗?” 晗光暗自斟酌措辞,“钟叔叔,最近你有和姑妈联系过吗?” 那里没有马上作出回应,好像在思酌,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这段时间太忙,我和她很久没有联系,怎么,她不在珠城?” 晗光愣了愣,暗暗生奇,“姑妈没告诉你她去哪儿了吗?” “也许她说了,谁知道呢,这么长时间了,我压根也不记得。”钟锦程说的轻描淡写的,他的态度让晗光心生厌恶。 那种厌恶感就像涨潮的海水,拍打着岸上的礁石。 这段时间,孙零那里倒是安静不少,学校开课两天了,他每天都来报道。 放学后,池晗光叫上傅珍和孙零,三人一起出去凑顿饭。刚走到校门口,听到门卫室大爷喊她,“同学,今天有你的包裹。” 大爷转身从屋里面拿出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交给晗光。 晗光低头看了看盒上寄件人一栏的署名:温浩骞。心念一动,转头对身旁的傅珍和孙零说道,“我回宿舍把东西放好,你们先去,不用等我。” “我陪你去吧。”傅珍对孙零道,“孙零,你去占座,我陪晗光回趟宿舍就去找你。” 孙零想了想,别无他法,只得道声好,却仍不放心,一步一回头,“我等你们,你们快点过来!” 晚上晗光回宿舍,细细拆开盒子,一共七幅画,一个盒子放三幅,另一个四幅,每一幅都裱好框的,画旁工整小楷书写:吾侄池晗光19岁生辰快乐!下书:叔温浩骞。然后是日期。 吾侄。吾侄! 晗光胸口堵了块棉花。 熄灯前,晗光犹豫再三,给温浩骞去了一个电话。 “晗光?”直等到话筒里传来那道低沉醇厚的音色,晗光方才忐忑跳动的心徐徐静下来。 “画收到了,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 晗光把背靠在阳台壁上,垂低头盯着脚尖,说,“姑妈最近有同你联系过吗?我联系不上她。” 那里似乎想了一会儿,“没有。” 晗光淡淡“嗯”了一声,到口里的话咽了回去,你说姑妈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也许只是忙,你别多想。”对方安慰道。 晗光轻道了声好。 次日课间操时间,老班亲自来班里叫她,说是办公室有她电话,却没告诉她对方是谁,她看到老班肃穆的表情,心下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晗光随老班走进办公室,接起电话。 “你好,是池小姐吗?”对方是口音标准的普通话,带着官方的礼貌。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池小姐你好。我们是珠城警局的,今日凌晨接到报警,在新野区城江路地段一幢别墅内发现一具女尸,证件和户主等多方面信息显示,我们怀疑很有可能是池云湘女士,想请你前来确认一下……” 听到这里,池晗光脑袋里“轰”的一声,手脚冰凉发软,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连话筒都握不住,手撑着桌子才勉力让自己站稳。 她根本听不见别人说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像一个失了思维的游魂。 老班见她脸色苍白,一推就倒的状态,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和办公室的老师调了课,原先他下节课移到了下午去,陪晗光走一趟警局。 两人到达城江路池云湘的别墅。 老班带着晗光挤开门口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群,钻过警戒线。 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马上走过来,“喂,你们两个!怎么可以随便走进来?快出去!” 老班好脾气的陪着笑,指了指晗光说,“警察同志,她是死者的家属,我是她的班主任老师。” 那名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家属可以进去,老师留在外面。”转身叫不远处一个维持秩序的年轻的小刑警,“小孟,你带她上去。” 这幢别墅因离高速出入口较近,池云湘出差在外,有时夜里很晚回来,常在这里休息,除此之外,因地处偏区,环境清雅安静,这里也是她的办公地点,甚至幽会秘所。 晗光随那名叫小孟的警员走进别墅上楼梯。 楼梯拐弯处有人叫,“小小姐!” 晗光惊了一惊,抬头循声去看。 孔严身着制服,带着白手套,从二楼楼梯走下来。 晗光想起来,孔严是警校毕业的,毕业后在警局做局长的舅舅的安排下在珠城警局工作,他与温浩骞同年,想来到现在工龄也快十年了吧。 孔严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 “孔叔叔……”晗光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孔严。 孔严转头对小孟:“小孟,你去忙,这里交给我。” 小孟转身下楼。 孔严表情凝重,低头看着晗光。许久,拍拍她的肩膀,“小小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只这一句,不言而喻。 有那么一瞬,晗光恍然觉得她脚下的楼梯正在一点点往下沉,她的世界,也跟着在一点点往下沉。她甚至忘记了现在正站在楼梯上,脚步不自觉向后退着,幸亏孔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才幸免于难。 晗光反抓住他的手,那力道大的吓人,“……带我去看……我一定亲自看过才信的……” 孔严看着她那张如死人般惨白的脸孔,沉沉叹出一口气,“跟我上来吧。” 池晗光做梦似的跟着孔严上了二楼。 二楼通往各个房间的走道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鞋子踩在上面松软寂静。晗光抬眼便看见池云湘的卧室门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晗光立在卧室门口。 从她的角度,能看清卧室里的大部分陈设:正对面是一个窗户,窗户下面摆放着一组黑色皮面的沙发和茶几,沙发对面将近一米的位置有一张床,卫浴室就在床的左侧,与和室移门的柜子平行嵌在里面那个房间里。 也许是真相就在眼前,也许是她的内心深处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一刻心忽然变的很静很静。 尸体是今天凌晨五点左右被发现的,听那个最早发现尸体的打扫卫生的钟点工说,因为别墅大,打扫起来费时,每星期周六的早上五点她都会准时来别墅打扫卫生。 在打扫到主卧时,她注意到移门上有一道道褐色的血迹,颜色干涸却仍不难辨别,怀着好奇的心拉开门,便看到骇人的一幕:池云湘仰躺在浴缸里,一只手架在浴缸壁沿上,腕口动脉被切开,深褐色的血迹沿着浴缸壁一直延伸到卫浴室门口。她当即吓的出不了声,两脚抖的都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才连滚带爬地跑出别墅,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孔严率先跨进房间,回头看立在门口的晗光,“现场有点……狰狞,你还是别进去了。” 晗光轻咬住嘴唇,克制着不让眼泪刷下来,坚决地摇头。 孔严沉默地点了点头,将她带进去。 无论她在踏进这扇门之前思想准备做的有多充足,在面对池云湘狰狞的死相时,充满内心的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而是漫无边际的心痛和彷徨。 这个她最后的唯一的亲人,这个说过永远永远照顾她保她安康的女人,这个待她如女儿般疼爱的,一个母亲,最后,也终于离开她了吗? 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来不及说。 就这么匆匆地走了。一如六年前她的双亲。 她沿着卫浴室的墙壁,无力地跪倒在地,跪在池云湘干涸的血迹上。 她甚至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弥漫在胸腔那股梗塞泛着酸意,让她喘不上气来。 两名警员站在池云湘的尸体前做记录。 “从尸斑和眼球涣散程度看,死亡时间可追溯到昨日凌晨两点到七点。” “初步鉴定是割脉自杀,进一步还须移到解剖室解剖了才能得出结论。” 那个年长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晗光,“这位是死者的家属?” “好像是的。” “带她出去吧。” 那位年轻一点的警员刚要走过来,被孔严拦下,“我来吧。” 他们走出房间,站在二楼走道拐角口的窗边。 孔严摸摸口袋,忘记带烟了。 今天凌晨三点他出公差回来,六点接到群发短信通知有任务,他今天休假,便安然自得睡到早上九点,醒来看到□□群里po出的池云湘的照片,惊的他倒抽一口凉气,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开车赶往案发现场。 他感觉喉咙有点干涩,不知怎么安慰她,“你姑妈是自杀的……你知道,我不太擅长安慰人……” “我知道,”晗光看着他,扯了扯唇角,“你们都说姑妈是自杀的。但我不信。” “我不相信姑妈会自杀。”她把头扭向窗口,白昼的日光那样炫目,她给那光刺的流出泪来。 “你先回去,我这里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孔严从窗口往下望了一眼,“这帮记者动作真快,这里有后门吗?” 晗光想了想,“有。” “我们从后门出去。” 走了几步,晗光想起来,止住脚步,“班主任还在前面大门等我。” “你班主任陪你一道来的?” 晗光点点头。 “叫他别走漏了风声,”孔严看了眼晗光不解的表情,“那群记者不是好应付的,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别想过清净日子了。我同事那里,我会打好招呼你放心。” 他把一只手放在晗光肩头:“小小姐,你姑妈不在了,以后只有你自己能够保护自己了。” 孔严和楼下维持秩序的同事打了招呼,叫晗光班主任走到另一个路口,他开车送他们回学校。 身着制服的警察叔叔亲自开车送他们,何等的威风。晗光班主任受宠若惊地看着孔严,脸上写满讶异。 孔严淡淡解释,“我是小……晗光叔叔的朋友。” “哦。”晗光班主任恍然大悟。 孔严漫不经心地同老班聊着天,忽而话锋一转,“吕老师,晗光家里的事还请您多担待,务必帮我们保密。” 老班亲眼见到晗光的不幸,对这个品学兼优沉默寡言的学生多了几分恻隐,除此之外,他觉得今日之事他没有处理好,晗光即将高考,此事对她无疑打击沉重,当时警局打来电话指名道姓要找池晗光,如果当时他多问一句,或许就能将此事隐瞒过去。怀着这样的歉疚心情,这件事,即使孔严不说自然也会保密。 只不过,平日里闷声不语只顾埋头读书的女生,竟是这样的一个家庭背景,他暗暗吃惊不已。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学校里的那些传闻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然而还是惊讶,这女孩沉静淡容下,该是怎样的城府? 尸体被发现的翌日下午,解剖报告被送到珠城警局专案组。 报告证实,池湘云的推定死亡时间的确是在前日凌晨两点到七点之间,但是是否自杀这一点却要另作调查——报告显示,在池湘云体内检测出酒精和安眠药成分,并在她身上发现多处淤青,脖子上也有掐痕,室内还有打斗痕迹。 专案组组长看完报告后,立马调动组员前往池湘云的别墅。 这一去,又有了新发现,他们在卧室床底下发现一个长身维生素药瓶。 他们拿着那个空药瓶去检测——如预期猜测的一样,这里面装过安眠药。 几乎可以推断,极有可能是一起凶杀案。 “这里!”孔严朝进来的温浩骞招手。 温浩骞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温浩骞看了眼孔严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对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两杯拿铁,谢谢。” 服务员应声而去。 温浩骞问:“情况怎么样?” 孔严板正斜靠在座椅扶手看照片的身子,把手机递给温浩骞:“你看。” 温浩骞仔细地看着现场照,眉心深锁。 孔严:“你推测的没错,这的确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孔严把调查的情况简单向温浩骞介绍了一下。 “话说回来,在没有任何现场信息的情况下,推测这是一桩谋杀案,我也是挺佩服你的。”孔严凑过去,“喂,你是怎么做到的?传授传授。” 这时,咖啡上来了。 温浩骞把手机还给孔严,淡淡:“推测,没有科学依据。” 孔严“切”一声。 鬼才信这话。 孔严还记得这家伙,昨天电话里被自己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气的不行。 说温浩骞生气是有点夸张的,他语气向来淡淡又温吞的,平常人面对面都未必感受的到,要说孔严怎么知道的,他和温浩骞这么久,从语调里辨别出来的。 对于温浩骞罗列的一系列细节,孔严茫然无知的。警局工作那么多年,哪一次不是等解剖报告下来再定夺接下去的工作,哪用的着真向侦探破案书里写的那样子查案件,不然他们警察不要累死。至于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都割腕了,还不是自杀吗?哪有先把人杀死再去割腕营造自杀假象的凶手,简直吃力不讨好。孔严做了近十年警察,没遇过几个这样的。 然而当温浩骞一条一条列给孔严听时,孔严自己都羞愧的无地自容,真对不起当年推荐他的舅舅,这十年的警察生涯都给狗吃了。 以下是温浩骞昨晚的原话: “第一,湘云集团是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公司破产,股东并不负无限责任; 第二,破产保护不是一个摆设,湘云集团完全可以申请法律保护,为公司周转提供喘息时间; 第三,我完全不认为区区几十亿能拖垮一个年销售额达到几百亿的大企业; 第四,即便不考虑上个假设的合理性,湘姐在商场打下的人脉,还不至于帮不了她走出这个困境,单只是我哥那里,也是好说的。如果真如外面所传,公司面临破产导致的自杀,你见过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自杀案?” 听了那么一大段长篇大论,孔严好半天才消化干净,咽了口水:“你的意思是,公司破产对湘姐构不成威胁?湘姐有可能不是自杀。” “只能说,公司破产不是动机。经验来看,如果是自杀,动机不外乎做了严重的违法事项,但是根据现在的报道来看,并没有。我大胆推测,谋杀的可能性大于自杀。”温浩骞沉吟了一下,问,“你们专案组昨天接受记者访问了没有?” 孔严想了想:“按照专案组的惯例,第一天取样和调查不接受任何媒体访问的,昨天好像来过几个记者,但是我们给的统一回答是‘等调查结果出来再给予外界详细答复’。”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对外宣称死者是自杀的?” 孔严摸了摸下巴:“应该没有。” “那么媒体的报道毫无依据,没有警察的证实,他们怎么判断死者是自杀的?这不符合常理。” 孔严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能这只是媒体的妄断而已,更何况警局那么多人,保不准一时说漏嘴的。” 温浩骞并不接话,孔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过了会儿才听他说:“明天下午上岛咖啡。” “怎么?你要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亲自过去一趟才比较放心。” 孔严笑呵呵道:“这起案件是不是刺激你敏感神经,你干脆不要卖画了,和我一块做警察比较前途。” 温浩骞也是笑了一下:“配菜和主食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孔严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谁不知道当年你创办的聚星推理名动一时,你完全有那个潜力,你没必要为了羽婷的死耿耿于怀……” “阿严……”温浩骞出声叫孔严,打断他往下说,“羽婷的死我有一半责任,这是事实。” 孔严叹了口气,“难道你真要怀着内疚过一辈子?” 话谈的差不多,咖啡也喝的差不多。 起身之前,孔严问温浩骞:“怎么样?对这案子有没有兴趣?要不要去案发现场看看,正好把你介绍给李组长,有你的帮助,我想我们全组上下都会很荣幸。” 温浩骞抬手看时间:“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你们组长那里过两天我一定亲自拜访。” 孔严望着温浩骞的背影,纳闷:这家伙走的这么匆忙,是赶着去见谁呢? 上午的课晗光压根听不进去,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池云湘躺在浴室里,被割开的手腕狰狞万千。 她痛苦地把头埋进臂弯。 傅珍拍了拍她:“晗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晗光没有回应。 傅珍举手:“老师,池晗光生病了,我陪她去医务室。” 全班的注意转过来。 晗光在一片灼热的视线中抬起头来,眸光清亮,“谁借你这个想象力说我生病了。” 傅珍一脸无辜,“你没病,趴桌上干嘛?” “……” 化学老师停下讲课,“各位同学,大家应该以池晗光同学作为学习的榜样,带病坚持上课,这份精神就足够值得我们学习blabla” 晗光心口疼,头也疼。 刚才她正考虑下午要不要请假回家。 现在看来,不请假都不好意思。 车子到珠高门口,放缓速度,最后停在门口的空地上。 温浩骞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学校大门,出神良久。 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 他试着拨打池晗光的电话,关机。 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也不见得她来求助,每回都这么死拗着死撑着,以为任何事情只要咬咬牙就能过去。 他的那句有事联系在她眼里等同放屁。 想到这里,温浩骞拔掉嘴里的烟,快速在烟灰盒里摁灭,抬手推开门,长腿一跨下了车。 傅珍眼睛特别亮,一眼就瞅到了站在门口的温浩骞,他正同一个男生说话,那个男生时不时往她这里看上一眼。然后温浩骞的目光也落到了这里,朝男生了然地点点头,正要走,被小跑出来的傅珍叫住。 温浩骞回头。 “叔叔,你来找晗光的吧?”傅珍问。 “她请假了?” 傅珍点头,“她今天心情特别低落,问她也不说,你找到她帮我问问,安慰她一下,好吗?” “好。” 池晗光本想下午睡一觉,翻来侧去无法安眠,穿了拖鞋去书房找书看。 看两行,眼睛酸酸的,一摸,眼睛里全是眼泪,索性看不进,把书放在一旁,抱着膝盖缩在池湘云平日最喜欢的大班椅里发呆。 门铃响了好久,她才慢吞吞走出去。 从猫眼里看人,晗光愣了愣,想不到是温浩骞。 没料他这么快赶过来了。 锁一拧,门打开。 她怔在原地,一时出不了声。 温浩骞低头打量她。 她脱了校服,头发没来得及打理,散乱披着,单身穿一件大白t,松松垮垮的,一直盖到腿根,显得身材更纤弱,一条黑色七分裤,一双人字拖。光-裸的脚踝处绕着一根红绳,坠着金,脚趾白皙,脸色有些惨白,精神状态不能说不糟糕。 “晗光……” “温……”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到一处,忽地又止住。 晗光尴尬地朝温浩骞笑笑。 他黑深的目光凝着她:“你只管安心高考,一切有我。” 晗光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点点头,“嗯。” 晗光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桌上,抱歉笑笑,“家里没有茶叶,只能以水代茶。” “没事。” 静了静,方问道:“你去学校找过我?” 温浩骞坦承点头。 “不怪我旷课?” 温浩骞笑笑,摇头。 晗光也跟着笑了,“如果你做了爸爸,应该是一个非常开明的好爸爸。” 温浩骞忽而看住她,漆黑深沉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你应该多笑笑,你笑比不笑好看。” 晗光没有躲避,迎着他的目光望进去,望进那漆黑深邃的眼睛,她扬了扬头:“我本来就不难看。” 温浩骞弯了弯唇角。 “下午我去爷爷那儿,整理姑妈的遗物。你去吗?” 温浩骞忽而想起与孔严的对话。 “晗光的高考不能出意外,湘姐被人谋杀的事情,先对她保密。” “自杀总比他杀强,小小姐那里你放心,我会和局里沟通,至少在高考结束前,不会让她出意外。 他回她:“我开车送你去。”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池湘云的遗体下午送回池宅。按照当地风俗,遗体要在家里放过一个晚上才能送火葬场火化。 管家桂伯一见着池湘云的遗体,以手掩面,泪如泉涌,“夫人你怎么这么想不通啊,你走了,池家怎么办?小姐怎么办?……你就忍心见小姐受苦……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说走就走……” 晗光坐在桂伯旁边,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她用手去擦,可是还没擦掉,又有新的掉下来,她索性不擦了,任泪水糊了一脸,呆呆望着池湘云的遗体。 哭泣和哽咽声在耳畔继续着,她的脑袋里却别样安宁下来,这样静坐了一会儿,她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对未来和前景生出无所适从和茫然的感觉,忍不住向不远处站着的男人看去。他面对着她的方向,斜靠在门框上,一手插着口袋,沉默地抽着烟,缭绕的烟雾,看不清表情。 那双黑沉深邃的目光却看向她来,在半空中与池晗光的撞在一处,两人谁都没有避开谁,相对无言地注视了几秒。 温浩骞到底没有走过来。 池晗光第二次把目光看向他时,他走到门口打电话,微侧身对着她,一只手仍夹着烟,偶尔放进嘴里吸一口。 池晗光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去池湘云房间整理遗物。 池湘云的东西大部分放在池宅的,整理起来倒也并不麻烦。 期间,她接了一个电话,刚挂线,门从外面推进,进来一个人。 池晗光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脚步在她身后停下。 “晗光。” 池晗光缓缓扭头。 他站在逆光之中,看着她。 “擦把脸。” 晗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多了一块毛巾。 她顺从地接过,毛巾浸过温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熨贴在皮肤上,温暖湿润。 她擦完脸,把毛巾搭在脸盘架上。 温浩骞弯下身蹲在身旁,逼仄的温度似乎也随之紧贴而来,她屏了屏呼吸,平静说道:“律师明天下午两点过来。” 他从她整理的一堆物什中随意拿起一幅画,低头凝视,唇抿成一线,从窗格里投进的光勾勒出男人认真沉静的侧脸。 晗光呼吸窒了一下,身体往后退了一点。 他忽地抬起头来,视线堪堪撞上晗光,皆是两双黑沉的目光,前者深邃似渊,望不见尽头,后者透亮澄净,静美如芳华。 静了一瞬,温浩骞才缓缓移开目光,重落回手里的画,却听晗光说道:“姑妈的后事我不准备兴办——你也知道,就我们这几个,她生前吵吵嚷嚷凡事锁身,让她安静些走吧。” 温浩骞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晗光朝他苦涩笑笑:“姑妈生前那么多朋友,到头来剩下的却没几个。” 中途,接到王姜铭的电话,他工作忙,到底是不过来,但是有个电话总比没有好,晗光倒不真希望他来,毕竟来的人多,本身也是负担。 池湘云自杀的消息生了风似的传开,孙零和傅珍也相继打来电话慰问,都说要请假过来,被池晗光婉拒,叫他们不用担心,她一切都好,处理完姑妈的后事就回去上课。 打完电话,温浩骞问,“是你同学的电话?” “嗯。” 温浩骞了然地点点头,目光轻淡地从她脸上划过,并未再说什么。 整理衣柜的时候,在最底层翻到了那件寿衣,姑妈说有空再改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用上了。 池晗光心里感伤。 吃过晚饭,温浩骞在花园散步。 池晗光趴在房间的窗口上,面朝着花园,低着头,屈着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敲着窗台的木板。 从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温浩骞,他没有注意到她。 男人的脸罩在阴影里,看不分明表情,只能依稀辨得有些冷硬的轮廓线条,与往常不同。 今天他们大多数时候呆在一起,却并不怎么说话,他似乎心事重重,连挂在脸上的笑也是勉强。 “温叔叔。”晗光朝他喊了一声。 男人微微侧转头,目光寻过来,眸光里有一层她看不清的雾霭,直到定格在她身上,那层雾霭才稍稍消退一些。 “今晚要守灵。”池晗光说道。 温浩骞朝她点了一下头,脚步转了一个方向,晗光抬起头之际,人已走出了阴影,不多时便听到他往这里过来的脚步声。 很快,门打开,温浩骞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对面,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比了比对面那杯,看看她,示意她过去坐。 晗光在他面前坐下。 “高考志愿确定填到上海了?” 晗光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温浩骞看了她两秒,微微笑了下,“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但是我的建议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万城。” 晗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砰砰跳个不停。 “万城不比上海差,况且我也能更方便照顾你。当然——”他瞥眼她,目光深刻认真,“这只是我的建议,决定权还在你自己。” 池晗光暗自呼吸一次,动了动嘴唇,语气坚决,“我不去万城。”她顿一顿,看着他,“冬天再冷都挨过来了,更何况我有手有脚,还有姑妈留下的一点钱,不至于太糟糕。” 她心意已决,再劝也没用。温浩骞垂下目光,低头喝茶,不再说什么了。 桂伯本来陪着他们的一块守夜的,老年人的体力到底不支,在晗光和温浩骞的劝说下,中途回房休憩去了。 “你也去睡会儿,时间到我叫你。”温浩骞对池晗光说。 晗光强自打着精神,摇摇头,“不碍事。” 不过一会儿,一杯茶递上来,“提提神。” 池晗光接下。 她低头喝了一口,苦中带点甜:茶水里加了一点糖。 她抬头看看他,他正也看着她。 他说:“出去走走?” 池晗光放下杯子,点头说好。 池宅的树木苍劲挺拔。 他们沿着青石板阶慢慢走。 夜静如深海,偶尔风起虫鸣,任何声音都被延长放大。 “晗光,”他忽然停下,侧身看着她,风带动他的衣角翩飞一个好看的弧度。 “嗯?” “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池晗光神色迷惑地望着他,摇摇头。 天际的尽头被划开一道口子,薄曦撒下来,清冷幽淡。 “光之将至。你的名字,是希望的意思。” 池晗光随着温浩骞的手指的方向,沉沉天际边有一丝浅淡的光明。 “你是我的希望。” 温浩骞低头看着她。 夜风吹乱发丝,也吹乱了池晗光的心。 她想问为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走吧。”他收回目光,望着脚下的路,淡淡道。 池湘云公司宣告破产,大部分资产能拍卖的全都拍卖了,户头上的不动产也被银行冻结,留下所剩无几的那一点稀薄给池晗光。 池晗光跟学校请了一周假调整,傅珍和孙零不放心她,来看了她两次,未免他们担心,她把自己拾掇干净开门见人,仍掩盖不了颓丧之气。 很快,连她自己住的这个房子也被收了去,就连屋里的家具、油画都未能幸免,好在还有池家祖宅可以落脚。 温浩骞帮着一起处理完池湘云的后事,在珠城逗留了一个多星期,期间也没闲着,案子一有新线索孔严就联系他了。 这天两人约在一家手工打面馆吃面。 温浩骞要了碗海鲜面。 孔严打趣他:“不愧池家出来的人,连口味都一模一样。” 温浩骞笑了笑,并不语。 “还记得以前和湘姐吃饭,一桌子红肉她一著不动,独独挑最贵的那盘海鲜吃。喜欢吃海鲜,几乎是他们池家人的特性,据我所知,小小姐也是这样,只可惜,谁也没想到啊……”孔严感叹道。 面上桌,温浩骞挑起一著,低头吸了一口。 孔严问:“你哥怎么没来?” 温浩骞:“他去恭城湘姐的公司处理善后了。”恭城是m省的省会城市,池云湘公司本部在恭城。 “哦。”孔严两手捧起大海碗喝了一口汤。“不是我说,你们哥俩对他们池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湘姐这事你用不着内疚。” 温浩骞摇摇头:“还不够。” 孔严:“湘姐说没就没,恐怕小小姐的日子不好过。” 温浩骞继续吃面。 孔严继续说:“外界报道的自杀也不是没有道理,不仅如此,理由证据还相当充分,如果我是民众,也有可能被舆论误导。” 温浩骞看过报道,湘云集团为投资某项目,对外大额融资,由于政策因素,项目中途退出,前期投入的几十个亿打水漂,血本无归,再加上之前缠身的纠纷案让公司名誉大扫,湘云集团面临破产,池云湘撑不下去才选择自杀这条路。 他抬起头,看着孔严,目光黑深,“可是你不会,你是一个警察。” 孔严哈哈哈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得好!来,我敬你一杯。”说着扣住海碗壁沿与温浩骞的碗碰一碰。 “不过吧,话说回来,”孔严放下杯子,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我们查过湘姐的通讯记录,发现一条线索。” 温浩骞接口问,“什么线索?” “出事前四十八个小时,她一共一百二十五通电话,其中给钟锦程的四十二通,四十通没接,剩下的两通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而且这两通电话中有一通最接近她死亡时间,也是她通讯录里最后一个打出去的电话,在夜里十一点十五分。” 孔严把通讯记录表发给温浩骞看。“你觉得呢?”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孔严见他看了半天没有动静,只眉心微微蹙着,终于等得不耐烦,问,“怎么样?” 温浩骞又静看几秒,这才放下手机,“你们觉得我哥有嫌疑?” 孔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不只这样,我们问过湘姐的秘书,其实她早在五月二号就已经回来,为了逃避追债迟迟没有露面,甚至连小小姐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孔严叹了声气,“秘书在七号下午送公司资料过去的时候,撞见湘姐在别墅里和钟锦程吵架,钟锦程一气之下走了。” 温浩骞在心里默算了一遍时间,七号,钟锦程对他说是去m省帮池湘云处理一些纷争,如此看来显然在骗他。 温浩骞问,“为公司的事吵架?” 孔严:“我问了秘书,说听上去不像,断断续续在说画的事情。” “画?”温浩骞沉吟。 “嗯,池老的画。”孔严看了眼温浩骞,他脸上没显出惊讶的表情来,孔严觉得有点奇怪,“池老的画真这么值钱?” 温浩骞笑了笑,“可不是,老师花了五年时间的心血之作,艺术价值非常高。” 孔严想到温浩骞拿赝品赎他的事,“我就说嘛上次,我还真以为那画不值几个钱,要不是赝品,不然你也不舍得换吧。” 温浩骞摇了摇头,“要说赝品也不全是,鹰头手里那张是老师亲手画的,只不过不是绝笔。” 孔严惊讶地睁大眼睛,温浩骞却不肯再多透露半个字,孔严便也只能作罢。 又问起鹰头那边的进展,温浩骞只说还需一些时日,他这次来珠城,彻底把那摊子撂给了王正维,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已计量的非常清楚。 他对孔严透露心声,“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晗光。” 孔严点头,“你放心,小小姐我会照顾好的。” 温浩骞摇头,“你想照顾,她未必承你的情,我只是担心那伙人找不到画,还会再回去找她。” “那伙人?”孔严脸上布满疑问。 “还记不记得晗光上个月丢了一只钱包,钱没丢,钱包被剪破了,”温浩骞看着孔严,慢慢说道,“我在送她钱包的时候,往里面塞了老师的绝笔。” 孔严瞪大眼睛,“什么!” “我们拿到钱包的时候,画没有了。”温浩骞看着孔严。 孔严的一颗心跳到嗓眼,“你是说画被人拿走了?” 温浩骞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原先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晗光家被人登门造访,”孔严想起那次,“哦”了一声,“那天晚上是你报的警。” “是的,他们没有找到画,所以才去她家里找。”温浩骞解释道。 “既然不在他们手上,那画究竟去哪里了?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因此,我怀疑有两伙人,”说到这里,温浩骞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怀疑而已,没有科学依据罢了。” “所以小小姐现在很危险,况且湘姐也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保护她,如果她受制于人,要对付你易如反掌,是不是?” 温浩骞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恰恰说明了一切。 孔严深长地叹出口气,“浩骞,你这人就是太重情了,以前是羽婷,现在是晗光,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身上的枷锁,放过自己呢?” 永远不会有那个时候吧。 阴沉闷热的天气突然起了风,携着三两点雨丝,温浩骞站起身来,“走吧,一会儿下大,没有伞可走不了。” 钟锦程从m省回来,一直住在池宅里,偶尔和温浩骞碰个头,两兄弟行业不同,性格不同,能聊的话题也不多。 没过一个星期,珠城警局来了两个警察带走了钟锦程,过了没两天,又把人给放了回来。 理由很简单,池湘云出事当晚,钟锦程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他的确在m省。 这天池晗光放假回家,刚到家,桂伯就告诉她钟叔叔现在住在家里。 池晗光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姑妈都不在了,他还留在我家里干什么?” 桂伯摇了摇头,脸上透出一丝无奈。 让她和钟锦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多呆一分钟都要窒息,打定主意收拾一些衣服先去傅珍家里住几个晚上再说。 遂进院里自己的房间准备稍作整理,门一开,忽见一道人影,池晗光心一跳,立定,看清是钟锦程,不觉奇怪,“钟叔叔,你在我房间干嘛?” 柜子开着,钟锦程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柜里,转过头,气定神闲道,“啊,我刚才看你房门开着,我以为你在房间里……” 池晗光很怀疑他这话里的真实性,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也不打算在房间里逗留,抬脚转身往外。 “晗光。”钟锦程看着池晗光,向她靠近,“你姑妈临走前,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画啊或者值钱的玩意儿,你们家,你看,这么大一个宅子,历史挺悠久的,这些玩意儿应该不少……” 池晗光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但是她却并不想听了。 “没有。”池晗光冷淡道,“这宅子是爷爷的,姑妈要送什么东西,也该由爷爷同意才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为什么不在姑妈生前问清楚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家里的事情我从来不多管,你应该知道的。” 她转身往外走去。 “池晗光!” 大概这话惹怒了钟锦程,钟锦程冲上来一把扳住她的肩膀,怒瞪着她,“她死了我才要问你!池家就剩你一个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画的下落!” 画?! 池晗光一怔,一时忘了去推开钟锦程。 她感到脑袋凌乱不堪,怎么钟锦程也在找画的下落? “我不知道。”池晗光还是那句话,她低头看着钳制的双手,“可以放开我了吗?” 女孩坦然的目光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钟锦程不肯相信地喃喃,“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钟叔叔。”池晗光不耐道。 钟锦程望着池晗光半秒,突然眼睛一亮,“你姑妈死了,现在没有人照顾你了……” 池晗光看着他。 “我和你姑妈差点结婚了,所以我算是你的姑父,你现在一无所有,晗光,姑父愿意帮你,你大学里一切开销,我资助你,但是我只有一个条件……” 不等钟锦程说完,池晗光冷声道,“钟叔叔,姑妈已经走了,我和你再也没有其他关系了,你不需要可怜我,我恰好过的很好,更不需要你的乞怜。” 话到此处已是决绝,钟锦程气得牙齿咯咯她也不管,转头离开。 走出家门才想起衣服没有整理出来,她不愿意回去见那张讨厌的嘴脸,想也不想地往车站走。 从池宅到车站的这段路很难打到车,以前都是姑妈或者叫司机送,池晗光知道,她必须要适应没有姑妈照顾的生活,她可能以后再也不回不到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池晗光了,然而她却觉得,当下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她不能逃避,唯有接受,坚持等到有能力改变眼下的困境的那一天。 不知怎么的,池晗光想到那天凌晨,那人站在猎猎风口,指着天际破开的微光告诉她,“你是我的希望。”仿佛又有了动力和信念,她咬牙努力往前走,相信黎明就在眼前,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点点坚持一点点就能触摸到晨起的太阳。 池宅离学校太远,现下又多出一个讨人厌的,住在傅珍家里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池晗光计划着用手上的余钱租个便宜点的房子。 叫人四处打听了一番,很快在市区找到一个闲手房,池晗光去看了一眼,嫌价钱太高,屋子太大,她一个人住不划算。房东说我还有一个房,适合一个人住,不过地理位置不太好,那一带比较乱,小偷也比较多,不过价钱便宜,小姑娘一个人住我看有点危险。 池晗光听了有点心动,约了时间看房子。 房子不大,配备也比较老式,但重在实用,稍微布置一下就很温馨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段价钱实在好说的很,便就这么敲定了。 池晗光没多少东西,花了一下午时间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就把东西买齐了,又花上两三天时间打扫卫生,她住的房子用不着花哨,整洁大方就可以了。 收拾整理好,第二个周末,池晗光哪里都没去,在家里复习看书。手机铃声突然响,拿起一看,是温浩骞打来的。 “喂?” “晗光。”对方叫她名字。 池晗光总觉得,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和别人不太一样。 “是我,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温浩骞问。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池晗光捏着手机,听那头温浩骞问,“你现在有空吗?” 她放下笔,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指针指向十点五十的位置。 周六的街市热闹非凡,三楼上也能听到楼下商贩的叫卖声,池晗光走到窗口,倚在墙上,目光穿过窗户,望着下面人流如织,简短道,“有。” “你来西子酒家一趟,我介绍个人你认识。” “什么人?”池晗光问。 “我一个朋友,他女儿上二年级,正好需要一个家庭教师辅导,如果你愿意……” 池晗光打断:“女的?” 没等温浩骞回应,很快又问道,“薪资怎么计?” “一小时八十,每天两小时,权当赚个零花钱,你赚不赚?” 池晗光心知,八十块一小时按珠城的市价来算已是高的,能报上这个价位,大抵也是承了温浩骞的面子。 眼下她确实缺钱的很,温浩骞有意向着她也好,无心想起她也罢,反正这钱她赚定了。 出门之前,池晗光特地锁好了门窗,这一带小偷飞贼出没,早上她出门的时候碰上对门住的阿婆,跟她念叨说昨晚碰上贼,把她压在床底的几千块钱偷的精光,这话给池晗光提了醒,虽然她这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但该做的防护做到位才心安。 她没有告诉温浩骞搬了新家,更拒绝他过来接人的好意,自己坐公交车去约定的地点。 出门是一条脏乱不堪的街道,黑色的油垢布满整条街道,六月天底下走在上面就像走过一条臭水沟,苍蝇蚊虫嗡嗡。附近到处都是低矮破败的居民楼房,蜗居在这里的大多数是外来打工者,每到周末或每天傍晚,一些商贩便在道路两旁支起简易摊架,卖一些黑暗料理,靠这些补贴一点家用。 池晗光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生活,直到如今自己也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慢慢体会和了解他们的不易,生活的艰辛。 走出这条街,过十字路口右转,通往市区的公交车站。 在市区每隔十分钟一班的车次,这里却硬生生半个小时一班,,池晗光好几次生出打车前往的念头,几次压制。再看时间已经容不得拖,她最讨厌迟到和不信守承诺的人,对自己更是如此,索性咬咬牙,叫了一辆车飞快赶往目的地。 西子酒家位于珠城风景区,在外沿,不需买门票便能进入,池晗光以前没少随池湘云来这里,对这一带很熟悉。 池晗光下了出租车给温浩骞打电话,问到房间号,直奔电梯上楼。 不同于其他酒店,西子酒家的房间都有一个特定的主题,走廊进来的第一个房间叫倾城之恋,它旁边房间叫夜的旋律,池晗光他们的这个房间叫蓝光冰焰,这名字起的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颇有点附庸风雅之味。 温浩骞早就到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年纪看上去比温浩骞大不了多少。 温浩骞向她介绍,“晗光,这是王叔叔。”又对男人道,“王队,这就是我对你提,我侄女,晗光。” 这个男人就是王正维,他刚从外地回来,最近一直忙于工作上的事无暇顾及家里,老婆跟他抱怨女儿上三年级成绩一落千丈,他心里记挂着这事,记得温浩骞有个成绩优异考大学的侄女,私下问了声温浩骞,没成想温浩骞效率这么快,不过几天便付诸于行动上,王正维暗地想孔严以前一直说温浩骞是个行动派,这可真一点错也没有。 这次主要是王正维和池晗光谈,过程很顺利,饭吃完了,薪酬时间方面也都谈好了。 饭罢,三人走到门口处分别。 王正维还有事要先回局里,不与他们一道,他看了眼晗光,笑呵呵道,“小池老师怎么回?” 池晗光刚要说坐临近的公交车回去,温浩骞接口,“我会送她回去。” 池晗光愣了下,抬头看了眼温浩骞,他没有看她。 “好好,”王正维拍拍温浩骞的肩膀,“明天晚上我家吃饭,你们一块来,我先走了,你开车小心一点。” “好。” 目送王正维走,两人迈开脚步往外走。 池晗光走在温浩骞身后,她快步到他身边,“谢谢。” 温浩骞惊疑侧头,触碰到她的目光,方静了静,道,“我以为你不会接受,看来对我还算客气。” 池晗光忍不住笑了一下,“哪儿的话,这么美的差事傻子才推。” 自从池湘云出事以来,她难得显露出轻跳活跃的一面来,温浩骞内心不觉柔软下来,看着她,心想,这副看似孱弱的肩膀究竟该有多坚强,恐怕以后再没有任何事能轻易压垮她。 温浩骞沉默了,池晗光也便不再说话,两人无言地走向停车位,半途,池晗光突然说,“温浩骞,我搬家了。” “搬去哪里了?” 池晗光说了地址。 温浩骞眉心不由轻蹙起来,“怎么会选那个地方?” 池晗光深不以为然道,“那地方便宜啊。” 一句话便教他结舌。 温浩骞默了半秒,终于还是忍不住,“我给你钱,你搬出来。” “那地方挺好,真的,”她见温浩骞不悦的神色,软声道,“不然我请你坐坐去?” 温浩骞看了眼她,没理她。 池晗光感觉到他真的生气了。坐在车里,绞着手指,想了半天才说,“说来说去还不怪你,要不是那个讨人厌的钟叔叔,我现在能弄成这样?” 温浩骞神色略略缓和一些,问,“他现在还住在宅子里?” “不知道啊,我好久没回去了,”池晗光回忆最后一次见钟锦程的场景,只觉得痛苦万分,闭了闭眼睛,“你知道吗,他好像也在找画,还说要帮我资助我,但是要我答应他一个条件。” “你答应了吗?” “我怎么可能答应,他那种人,我见到他都要吐,而且他手里的钱是多少人的血汗钱,多不干净。” “我要帮你,你也不同意。” “你不一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池晗光自己都怔忪了,她在这样自然的状态下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表达出来。 “哪里不一样了?” 池晗光却绕开了他这个问题,“你别直接给我钱,你看现在,我不是已经在接受你的帮助了吗?” 温浩骞弯了弯唇角。 他心里挂着事,关于钟锦程的,也关于池晗光的,他想提醒她,反复思量,最终作罢。 如果他哥真的要对晗光下手,他绝不善罢甘休。 到达目的地,这里没有专门停车的地方。 温浩骞把车停在路边,看了眼脏乱差的环境,“我送你上去。” 池晗光笑道:“我可没有茶招待你。” “没事。” 体面周正的男人走在凌乱逼仄的窄道上,免不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多呆片刻。 池晗光在前面领路,熟门熟道,看上去适应能力还不错,温浩骞稍稍放下心来。 走到三楼,她一脚踢开走廊上几个随地乱扔的快递纸盒,取钥匙开门。 房间不大,站在门口就能众览全景。 温浩骞站在门口,“要脱鞋吗?” 池晗光噗地笑了一声,“你当我这里是豪华五星级酒店,还脱鞋,别逗了,快进来。”说着把他拉进来。 她指间一片冰凉,点落在温热的肌肤上,别样舒服。 温浩骞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打量起屋里来。 屋子不大,却被她布置的温馨整洁。 池晗光拿了瓶矿泉水出来,“渴吗?喝点水吧。我刚搬来不久,没买其他吃的。” 温浩骞点点头,“水就很好。”低头去拧开那瓶农夫山泉,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池晗光看着男人滚动的喉结,沉默注视了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去别地。 温浩骞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池晗光把人送到门口,温浩骞不放心,嘱咐了几句,诸如让她保护好自己之类的,池晗光笑着佯装不耐道,“知道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爸呢。” 池晗光朝他挥挥手“快点走吧,开车小心。” 送走温浩骞,池晗光返身进门。 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心思难定,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刚刚温浩骞仰头喝水的样子,书看不进去。 池晗光站起来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灌,刚喝了两口,听到敲门声,不觉一喜,以为温浩骞去而又返,想也没想便去开了门。 门打开,门口站着的这人让池晗光猛一哆嗦: “陈数!”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已替换) 第二十四章 门尚未全部开启,池晗光看清来人,猛的一慌,迅速甩门,陈数动作更快,伸脚一挡。 池晗光死活关不上门,陈数手从门缝里探进,握住她的手臂,紧接着狠戾将门一踢,门被强行打开。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第一次可以原谅,第二次再犯同样的错误就是愚蠢。 池晗光心在心里骂了一句,看准时机准备逃跑。 她后面是一堵墙,墙旁边是一张床。 陈数朝床看了一眼,痞笑道,“你在害怕什么?怕我把你扔上床去?” 被无故羞辱调戏一番,池晗光强压住怒火,咬牙道,“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请出去。” 她用了一个“请”字,已是对陈数极大的容忍和客气。 陈数大跨一步,池晗光背脊完全贴住水泥墙壁,退无可退。池晗光返身想跑,被陈数抓回来,按在墙上。 陈数将她不安分的手反扣在后面,往她脸上吹气,“我现在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费劲不了多少,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池晗光笑了一下,身体往前凑上去一点,“来,你近一点,”脸色突然一变,抬脚往上一顶。 这一记下足力道,陈数当即痛的捂住下半身跳开。 池晗光趁机逃出去,慌乱中在楼梯口撞上一个人,她低着头,连“对不起”都没说就要走,那人抓住她的小臂拉回,“晗光。”令她熟悉的男人急切关心的语调。 好似漂泊的孤舟一刹那寻到温暖的港湾,这一声将她从惊惧混乱中拉出。 池晗光这才发觉两腿虚晃,手伸过去搭在他的手臂上,抬眼看他,从他眼神中读到信息,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卸下一身的防备,“温浩骞,我腿软,借我靠一靠。” 温浩骞弯下身,气息凑近,手从后面绕过去虚勾住她的腰,将人半抱半扶着走下楼梯。 从二楼往一楼走,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声,警笛大作,池晗光看了眼温浩骞,“你报警了?” 温浩骞从鼻腔里沉沉发出一声“嗯”。 “陈数没追下来。”说到陈数,池晗光仍觉得刚才虎口逃生像一场梦。 温浩骞往旁边看了眼,“他不会傻到往正门走,从下水管道爬下去逃走了。” 池晗光没往下问,走了几步,感觉稍好些,放开温浩骞的手,退开一点距离,“好了,谢谢。” 温浩骞低头看了眼她,耳廓泛红,一直连到脖子,她皮肤白,红起来特别明显。 “你怎么又折回来了?”池晗光平定了一下呼吸。 “我下楼以后没有直接回去,在这附近转了一圈,恰好看到他往你楼上走,一开始我不是太担心,我以为你不会开门,就先给你孔叔叔打了一个电话,在楼下等了半天不见人下来,我才上来看看。” 她从小家教严,打小家里人就教育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遇到有人敲门,必须问清楚是谁再开门,如果陌生人一定不开,这个习惯一直存留至今,温浩骞也是知道的,所以没有当紧,没想到池晗光这次竟然如此大意。 池晗光自然不会坦承开门的理由是误把陈数当作温浩骞,好在她行驶机智果断才没有酿出危险。 这次事故是一次警告,温浩骞再次建议池晗光搬去和他一块儿住,池晗光还是不肯,反诘他,“孤男寡女住一起,你就不怕被人嚼舌根?” “我只知道你差一点就没命了。” 池晗光语塞。 隔了一会儿,她静静说道,“温浩骞,我不需要同情,真的不需要。” 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或大或小,或难忘或普通,而就在五分钟前发生的那件偶然的事情是佟姜在这七八年来想都未曾敢想的。 五分钟以前,她还坐在从上海虹桥开往重庆的动车上,她刚从上海出完公差回来,一起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同事,一个和佟姜同部门的,比佟姜大三四岁,是部门里的老员工,叫吴沁,大家都亲切地称她“沁姐”,另一位男同事叫丁飞,和佟姜她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平常在一个楼层上班,都是熟的,此人有趣搞怪还有点伪娘,性格脾气却是出奇的好,尤其女同事特别喜欢逗他玩,一路上有他作伴倒也少了些烦闷。 列车进站,她顶着一身的疲倦和两位同事随着人流慢慢走出车厢。下午四点半的光景,离了车内空调的冷气,脚一下地一股热潮扑面而来。 佟姜打开手提包翻了翻,才想起今天出门早,忘记把遮阳伞装进包里。 沁姐伸手把佟姜揽过去,”小佟,你没带伞,我们俩撑一把。” 走在两人后边的丁飞凑上来,“沁姐,那我呢?我也没带伞。” 沁姐照丁飞虚推了一把,笑骂:“就你皮鲜肉嫩,你看看路上这么多男同胞哪个撑伞的?” 丁飞没把沁姐这话当挤兑,手托下巴媚眼如丝,“现在流行小鲜肉,你们看我这样成吗?” 这么个pose下去,再好的人也要吐。丁飞自然又少不得给两位女同事一通埋汰。 出站台,在楼梯口一边等沁姐收伞,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抬头间,一道身影落入眼帘。 行色匆匆的人流里,那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佟姜陡然间便觉得呼吸不畅,尾随着他,就像儿时很多次那样,毫无意识地湮没在如织的人流里。 “佟姜!”沁姐和丁飞从后面追上来,“你怎么往这个出口走,这往停车场方向去的,我们得快点去出租车口打出租,不然又要排队。” “嗯。”佟姜转身跟着沁姐和丁飞走向另一个出口通道。 隔着人潮,宋昭楠忽然驻足转身,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身旁的友人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宋?” 宋昭楠摇摇头,转身往前走,“听到一个朋友的名字,可能听错了。没事,我们走吧。” 一直坐上出租车,佟姜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和沁姐和丁飞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她在心里判断,从宋昭楠出站的位置来看,他应该坐的和她同一班次的列车,只是不知道他从哪个城市回来。佟姜忍不住手机查看她今天坐回来的列车班次分别在哪几个城市停靠,上海、海宁、嘉兴一个个城市在指间滑动,一个个猜测排除,一直划到项城,佟姜的手指不动了。佟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别再做徒劳的挣扎了,哪怕让你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回到过去,填补这八年来的空缺吗?当然不能,你什么也做不了,你永远只会做一只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龟壳里逃避现实。 盯着“项城”两个字看了许久,佟姜深深叹了口气,退出了界面。 沁姐忽然侧身过来打断佟姜的思绪,“小佟,等会儿我要去一趟嘉美商场,你陪我一块去。” 佟姜愣了愣,“好。” 沁姐把公文夹递给副驾驶的丁飞,“小丁,我和小佟要去shopping,文件就拜托你带去公司。” 嘉美商场是项城最大的商场,坐落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离佟姜的公司也不远。时下虽然是夏季,秋装却已经上市,沁姐想买几条去海滩游玩的裙子,逛了几家店都没有找到称心的,佟姜在旁安慰,“慢慢看,总会找到合适的。”沁姐笑,“大不了回去淘宝,只是我这身材,不像你们细条杆随便拿来一件就能穿,咦,小佟,你看这套,你穿一定好看。” 是一件秋装,白色褶皱雪纺衬衫,很简约的款式,底下搭配一条黑色包臀短裙,ol风格。佟姜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沁姐在一旁怂恿,“喜欢就去试,别浪费了好身材。” 佟姜换好衣服走出来,还没照上镜子,沁姐比那导购员还热情,连个劲的点头,“不错不错,真不错,不信你自己看看。”佟姜转身去看镜子,镜子里的女子,长长的栗黄色波浪卷发扎起一个马尾,随着动作幅度在脑后轻轻摇晃,简单的白色雪纺衬衫,下着包臀短裙,蹬一双从店里临时配的高跟鞋,有几分青春张扬的味道。 佟姜有一时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少青葱肆无忌惮,回到了每一个有宋昭楠陪伴的日子。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架不住傅珍问,池晗光把下午发生的事说了。 傅珍听完,一掌拍在池晗光大腿上,“你也算因祸得福,负负得正,被吃点豆腐就吃点豆腐吧。” 池晗光靠进沙发背,手上揪着布偶身上的绒毛玩,想着心事。 傅珍又问:“陈数怎么样,抓起来没有?” 池晗光摆了一下头,不愿意多说。 傅珍吃完了蛋糕,把勺子和包装盒扔去纸篓,把遥控器丢给池晗光,站起来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你看会儿电视。” 说起电视,池晗光这才把注意力放上去,正播地方台老娘舅,傅珍就喜欢这种,像个大妈似的,池晗光翘了翘嘴唇,按了几下遥控器,换来换去都换不到中意。 倒不是晚间节目不好,她心浮着,难沉下来去认真看节目,就这么随便调着看,突然扫到一张脸孔,池晗光停下了。 这是珠城当地电视台的新闻,新闻标题:珠城森林公安近日破获特大非法捕杀贩卖野生动物案。 引起池晗光注意的是画面里接受采访的男人,他面前的那一排小字打着:珠城林业局森林公安警察大队大队长王正维。 这个人他今天才见过,看来来头不小。 温浩骞怎么会认识他的? 新闻标题提醒了她。 野生动物捕杀贩卖! 池晗光突然一个激灵想到陈数,他被抓进去也因为这档子事,而且几次接触下来,池晗光发现温浩骞对陈数不是一般的了解,她想不明白温浩骞一个画画的,拿笔杆子的人怎么和这种血腥暴力扯上关系的? 真的是为了帮助孔严才插手的吗?池晗光总觉得感觉怪怪的,细一想,自打他这次回来,就觉得温浩骞和以往不一样了,他满腹的心事,即便不说,她也能感觉到。 到底是什么事呢? 新闻里播音员的声音还在继续:……警方打掉了一个以捕获贩卖野生动物为生的犯罪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四十六人,涉案金额高达五千多万元…… 池晗光陷入沉思。 第二天上午,池晗光和傅珍去了一趟超市买日用品和零食,准备下午带回学校去。 两个女生在超市里磨磨唧唧,列好的清单到此时已完全失去用场,看见什么好吃的就往车里扔。 “傅珍,别扔了,车都满了,一会儿提不回去。” “提不回去我们可以打车啊,再不然叫你温叔叔来接嘛,你不是要跟他发展关系么,这是最好的借口啊。”傅珍不要脸地给支招。 说起来,池晗光拿出手机,靠在车边,低头发短信。 傅珍凑过来,“你干嘛?” “发展关系最简单暴力目的明确的方式。”池晗光飞快打出一排字。 傅珍还没搞懂,“什么?” “约吃饭啊,笨!”池晗光发完信息,手机塞回随身小包里。 “有我份没有?”说话的当儿,傅珍又往车里扔了一大袋子老坛酸菜面。 池晗光指指那面,“你有老坛就够了,做什么灯泡。” 这一下戳的可真够狠的,傅珍翻翻白眼,又往车里扔了一袋。 从一楼到二楼,把整个超市各个角落逛了个遍,两人才心满意足地推着车子走去收银台。 周末,超市里人不少,收银台前排着长龙的队伍。 等的时间里,池晗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约五分钟前,温浩骞回了一条短信:好的,你在哪里,我去接。 池晗光看了眼前面的队伍,以极其蜗牛的速度向前移动着,顺手回道:在超市里排队,你先忙你的,我好了会给你发短信。 没过两秒对方回了一个“好”字。 池晗光很惊讶这次他回的如此之快,大概手机恰好抓在手里。她盯着屏幕里孤孤单单的一个好字和句点片刻,觉得好玩,这人做任何事都这么一丝不苟,连发条短信也非得加上标点,逗号是逗号,句号是句号,手指往上面划了几下,的确是这样,这人真有强迫症。 没忍住,笑了一下。 傅珍听到这笑声,从正刷的手机上抬头奇怪地看眼过来,“你笑啥。” 池晗光嘿嘿两声,“没啥。” “没啥你笑啥,发春啊。” “对啊,发春,你还没春可发呢,嫉妒吧?” 傅珍看神经病一样看了眼她,“你这女人,真没救了。” 东西实在太多,两人自己带的购物袋根本不够装,又问收银员要了两个大号袋子,这才勉强把整整一车的货装完。 池晗光小心把长长一条购物小票放进包里,回去和傅珍清算账款,她和傅珍虽然关系不错,但在钱上面的帐大部分还算的仔细,这也是两人的性格使然,她们不喜欢把所有的事情混为一体,弄得不清不楚。也正是这种相似的观念使得她们能成为好朋友。 两人推着小车坐电梯下到商场一楼,到门口不得不扔下推车拎着东西出去,两人坐在长椅上开始分赃。 傅珍中午跟同宿舍的约好吃饭,先打车走了。 池晗光坐在椅子上等温浩骞来接她,傅珍走没多久,温浩骞就到了,打进来问她在哪儿。池晗光说了地址,“很多东西我拎不动,你进来找我好不好?” 温浩骞二话不说同意了。 没过几分钟人就到了。 她从另一个入口进来,池晗光没注意,面前停着推车,低头玩手机,长长的马尾从一侧垂下来,乌黑的发和雪白的肌肤,别样相称。 温浩骞移开目光,走近,叫了她一声。 池晗光缓缓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站起来。 温浩骞看了眼车里几个袋子,没说什么,拎起就走。 都拎空了,池晗光没得拎,跟在他后面。 “你的车停在哪里,远不远?” “就在外面。” “哦。” 走出大门,果然看见泊车线内停着的那辆黑色路虎。 温浩骞开了后备箱把袋子放进去,绕过去坐进驾驶位。 “想去哪里吃?”车子启动,温浩骞问。 池晗光想了想,“今天不能吃辣的,不能吃冷的,其他随便。” 温浩骞看了眼她,明白了。“那就吃白米饭吧,炒两个菜。” “哦。” 对吃的池晗光一向不挑,吃饱就好。 “我昨天在新闻里看到王叔叔了,原来他是森林公安,真厉害,你怎么不早说?” 温浩骞没被她这恭维的语气迷惑,不理她。 池晗光不管,继续说,“新闻说最近他们破了一起野生动物贩卖捕杀案,好几万的大案子呢,你知不知道?” “知道。”温浩骞简短道。 “前阵子听孔叔叔说你帮他们查陈数的案子,陈数跟这案子多多少少挂钩吧?” 温浩骞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下个月都要高考了,多把心思用在正路上,这种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就好奇嘛,我都不让我问下,你的反应很奇怪啊温浩骞。”池晗光凑近去盯他的脸,“你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温浩骞目光笔直,看也没看她,“开车呢,坐回去。” 池晗光撇了撇嘴,“就只准你管我的事,我连问一下都要挨训,强盗逻辑!” 温浩骞这才侧目看她,“你瞎嘀咕什么?” “我在表达对你的不满。” “哦?”男人似乎有点感兴趣了,“既然是对我的不满,为什么不说响一点让我听到。” 池晗光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气,“你想听我就要说啊,我偏不!” 温浩骞笑了一下,心想,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车子开了会儿,池晗光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差点要喊停,“我们不去吃饭吗?” 温浩骞往车里液晶屏上看眼时间,“还早。”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要吃白米饭和炒菜吗?” 池晗光不可思议地看着温浩骞,“你确定是我说的,不是你提的?” 温浩骞回以同样的目光,“有差吗?” 好吧……“所以?” “我们要先买米和菜。”男人耐心解释道。 “哦,所以,我们这是去菜场的节奏?” “聪明。” “等等!”池晗光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世纪大难题来了! “饭你做?菜你炒吗?” 温浩骞微微笑望着她,“不然呢,我还指望你给我做饭?” 和温浩骞接下去的生活,池晗光忽而变得比之前更期待了。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菜场,温浩骞边开车边问:“想吃什么?” 池晗光想了想,“想吃鱼。”顿了一顿,补充,“红烧带鱼。” “还有呢?” 池晗光看了一眼车窗外,菜场附近,又是十字路口,车流量特别大。她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好像此刻和温浩骞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奢侈,至于吃什么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想不出来,进菜场看有什么买什么。”池晗光靠进椅背,看着外面来往的车辆。 温浩骞朝她看了眼,没再说什么。 珠城这个城市要说小也不算,至少交通便捷,政府在城市规划这一块花下心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菜场外面有专门的付费停车位,价格合理,停在这里的车不少,附近有一个商场,为了方便也都会把车放在这里。 温浩骞停好车,带着晗光进菜场。他似乎对买菜这种事特别熟练,懂行情会砍价,倒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死缠半天,他就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能将价压下去。 到一个鱼摊,温浩骞低身挑带鱼,池晗光却被鱼缸里的另外一尾鱼吸引了。 她走过去,蹲在温浩骞身边,拉拉他的衣角,指着鱼缸里悠闲的游鱼说,“那条鱼看上去很肥,我想吃酸菜鱼。” 温浩骞不说什么,指着那尾草鱼问老板价钱。 鱼买好了,一共两条,带鱼和草鱼,分开两个塑料袋装,湿湿嗒嗒的滴着水,温浩骞把袋子拎在手里,丝毫没觉得脏。 走了一会儿,池晗光说,“我来拿吧。” 温浩骞脚步却转向另一边干货摊位去,买了生姜、辣椒,接下去由买了鸡蛋,酸菜、葱这些配菜以及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调料,买好了这些,又买了几把蔬菜,都是池晗光自己选的,东西差不多买齐,最后才在门口的米店买了袋米。 东西有点多,池晗光从他手里取过装菜的袋子,“菜我拿,你拿米袋。” 温浩骞把米袋抗在肩膀上,一路走在前面,步子又稳又大。 已是五月天,天气闷热,灼烫的太阳光晒在头顶,地面白花花一片。他着一件短t,肌肉线条贲张,从衣料中透出来,有力的臂膀,宽厚的背脊,很可以依靠的样子。 池晗光心头涌上一股感激。 姑妈不在了,在她最无助最伤心最落寞的时候,温浩骞一直站在她的后面,仿佛强有力的屏障,给她支持给她依靠。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太卑劣了,他这样无私帮助她,自己却还对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怀有不道德的心思,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每当他在身边,控制不住地想挨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她一定会说的,不论他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不论他们是否会因此疏远,她一定会告诉他,她喜欢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在她心里,温浩骞早就不是叔叔了。 所以,她决定,无论他是否接受,都要告诉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暗恋,真是一件既卑微又煎熬的事啊。 池晗光的印象中,温浩骞向来无所不能,一个女人对男人莫名的崇拜便是爱恋的开端,即使他的缺点也能忽略不计,甚至换个角度当成优点看待。 这便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站在开着的油烟机下面,手里拿着锅铲,一条洗净剖好的鱼躺在滋滋冒着热气的油里,惊讶自己今天居然有心情站在这里做菜。 做鱼是温浩骞最拿手的,最早开始学因为在池家生活,这一大家子人都喜欢吃鱼,红烧的,水煮的,糖醋的,油煎的,只要是鱼,无一不欢,唯独老爷子池新沅嘴巴挑的很,珠城的鑫源大酒店以前有位名厨,以做鱼出名,和池新沅关系不赖,又十分喜欢池宅幽静的环境,时常住在池家,一住便是小半个月,为了回报,翻着花样做鱼给池新沅吃,每回那位名厨来家住的那几天,池新沅都喜上眉梢。 温浩骞便趁此便捷和那名厨套近乎,每当那厨子做鱼,他便在旁看,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把做鱼的本事偷学到了手。 以后不论什么鱼到他手上都能翻出花样来,只要吃过一回的人都记忆尤深,鲜美的味道三四日萦绕在舌尖徘徊不去。只不过温浩骞不常下厨倒是真的,尤其是近年来一个人,更懒得弄,外面打发一餐便是一餐,生活对于他来说宛如复制粘贴,毫无惊喜,波澜不惊。 就像孔严对他的总结,全部的精神支柱就是抓住鹰头,毁掉他,为羽婷报仇,这之后的人生呢,他确实没有去规划过。然而现在,就在不久前在晗光身上发生的不幸的事让他突然又有了新的规划——他要保护好晗光,安顿好她,陪着她渡过这段最难捱的时光。 生活似乎又有了盼头和意义。 仿佛一场新生。 吃过饭,两人把碗筷收拾好,池晗光开了水,按两下洗洁精的头上的按压器,白色的泡沫伴着冲下的水积起厚厚一层,“我来洗碗,你出去吧。” 温浩骞插手站在旁边,低头看她,眼里有惊讶,“你还会洗碗?” 池晗光真想翻个大白眼给他,“看不起人。姑妈以前老是出门,按你的说法,我既不会烧饭又不会洗碗,不得饿死啊。” “行了,知道你能干,”温浩骞伸手捏住碗口一端,又从她手里抽过碗刷,“我来洗,你去看书。” 池晗光一愣,手下意识松开。 温浩骞往她这里靠了靠,“傻愣着干嘛,去看书。”池晗光低头看了眼两人忽然拉近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冲干净手,沉默离开。 她走进书房,拿出书和笔,房子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安静的环境,她的心却乱糟糟的,汗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她从抽屉里翻出空调的遥控器,打开空调。 不会儿室内就冷透了,这才把题目做进去。 一张试卷快做完,传来敲门声,池晗光没抬头,她听见门把打开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头,看见温浩骞站在门口,“晚上去王叔叔家吃饭,你准备一下。” 池晗光“嗯”了声,继续低头刷题。 她听到温浩骞没有走,也没有进来,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做其他事情,池芸没管,眼下这个题目解不出来才闹心。 温浩骞站了一会儿,走出去,门轻轻带上。 池晗光这才移眼看去,门缝里看见他衣服一角。 突然想到什么,叫住温浩骞,“现在几点了?” 关门的动作一滞,很快打开,人又站在她门前,“三点半。” “走之前叫我一声。” 温浩骞默了一下,看了眼空调,“温度打高一点,以防感冒。” 毕竟不到三伏天气。 池晗光道了声“好”,去抓遥控器,滴滴滴一阵按。 温浩骞方满意离开。这次是彻底出去了。 晗光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午后,空调的冷风嗖嗖的,她虽不知温浩骞在外忙什么,但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心就变得很静很静,好像就此衣食无忧。 一个小时温浩骞来叫人,他们出发去往王正维家。 王正维家也住在市区,离他们这里倒不是太远。 温浩骞把准备好的两瓶红酒和一盒儿童拼图提上车。那拼图引起池晗光的注意,“这种拼图对小朋友来说会不会太难了?” 温浩骞低头把钥匙插进锁眼,发车,“这是益智类拼图。” 温浩骞会送这样的礼物给女孩子,池晗光一点也不惊讶,但仍然忍不住吐槽他,“一般来说小女孩比较喜欢芭比娃娃这种粉色可爱的东西,我打包票,她肯定不喜欢。” 对池晗光这样独断的判断,温浩骞不置可否,“女儿像爸爸,百分之八十是行得通的。” 池晗光失笑道,“再像爸爸她也是个小女孩呀。” 池晗光始终坚信,她即将要相处的女孩子一定像公主一样可爱漂亮,会有如此判断的原因是,女孩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王梦冉,小名叫冉冉。 冉冉升起的冉。多么温柔又可爱的字眼。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池晗光感觉心都要软了。 然而事实往往是残酷的。 见到冉冉小朋友的一瞬间,池晗光终于明白为什么温浩骞要买一幅拼图送给她,也终于明白,温浩骞说的“女儿像爸爸,百分之八十是行得通的”,这句话不是瞎编的,它有一定科学根据的。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王正维家住在一个叫春秋庄园的高档小区里,家家户户都是独门独户自带院子的别墅,小区内风景好,王正维家屋前是一条人工河,贯穿东西,横跨一座桥,桥是木头做的,仿古,河心是大片大片绿色的荷叶,还不待到荷花盛开的时节,却已然有了夏天的味道。 林荫道两边各画一条黄线,是专门停车的区域。 和暖的微风一吹,树叶落在车顶上,落在走在前面的温浩骞肩上。 池晗光轻快跟上去,到他边上,踮起脚抬手拈起他肩头的叶子。 温浩骞驻足,转头看她,目光落在池晗光手里那枚翠绿色的梧桐叶上。 池晗光把叶子放到眼前,侧对着西边夕阳的余晖。 “我特别喜欢绿色,看见它们,就好像又有了力量和蓬勃的朝气。” 池晗光对着叶片和脉络间汩汩流动的绿意和生机说。 温浩骞低头看着她,有些动容。 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对池晗光有了全新的认识,他被她骨子里的这份坚韧和乐观感动着。 这六年来他每天都在忙碌奔波、深深自责中虚度年华,从未想过为沿路的某一处风景放慢脚步,甚至停下来走一走看一看,他催促自己尽早完成使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积压在他心里的悲痛和负罪感。 温浩骞想,半年前的自己一定无法想象竟会停在路边看着这个十九岁像花一样年纪的女孩,甚至有些贪恋她脸上展露出来的这一丝满足的微笑,他也一定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抛开抓捕鹰头这件正事,留在珠城陪一个女孩子渡过即将来临的人生的第一次重大关卡。 对于他来说,现在保护晗光的安危才是最首要的,这是老师临终前的托付,更是他放在心上极力去弥补的一件事。 连温浩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比为羽婷报仇更重要。 王正维一家热情地欢迎了他们。 沙发茶几上摆着各种点心和水果,开饭前,王正维陪着温浩骞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男人间的话题池晗光插不进去,百无聊赖的,走去厨房帮忙正忙活的王夫人。 王夫人正在炒菜,池晗光拉开移门走进去,叫了一声王阿姨。 王夫人转头过来,招呼道,“小池老师,你去外边坐,我这儿快好了,马上就开饭。” 她自己还是个学生,反被别人称作老师,心里别别扭扭的,担不起这突然降下的这顶大帽子,“王阿姨,您叫我晗光吧。” 王夫人朝晗光笑了一下,客气道,“好,晗光,以后来姨家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别拘着。”她把菜麻利装盘,走到门边朝客厅喊一嗓子,“老王,别侃大山了,快过来端菜上桌。” 外面王正维乖巧地应了一声,拖着拖鞋小跑过来,活脱脱的一只小白兔。 外头再风光无限的男人,到了老婆面前完全百依百顺的小羊羔,池晗光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王正维进来,后面跟着温浩骞,几人帮着把菜盘子端出去。 没会儿菜上齐,池晗光四下望了一圈,问王正维道,“王叔叔,我们冉冉小盆友上哪儿去了?” 王正维笑道,“她啊,一听要见老师,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温浩骞道:“吃饭了,把她叫出来吧,晗光也好奇。”说到,他微微笑着朝池晗光看了一眼,眸光里有不露声色的深意。 池晗光还未完全明白过来,便见王正维站起来去里面请人了。 王正维进去没几秒,王夫人从厨房出来,问道,“浩骞,你喝红酒还是其他的,我们这里还有米酒。” 温浩骞一听米酒,来了兴趣,整天喝那种高档酒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问,“自酿的?” 王夫人说:“老王亲娘酿的,手艺老好的。” 温浩骞爽快道,“那就自酿米酒。” 王夫人去取了米酒出来,果然原汁原味,雪碧瓶装,乍一看还以为是雪碧呢,仔细一看,无色透明液体内漂浮着几粒糯米。 “晗光喝酒吗?”王夫人扬扬手里的雪碧瓶,诱惑道。 池晗光正要说,“她不喝酒。”温浩骞替她说了。 池晗光看了眼温浩骞,没说什么,对王夫人礼貌笑笑,摇摇头,“我不喝,谢谢阿姨。” 王夫人替温浩骞先斟上,又在王正维和自己的杯子里倒上。 “快叫池老师。” 听到王正维的声音,这里几人转头过去。 王正维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完全不是晗光心中萌哒哒的小公主,倒不是说冉冉小盆友长的不可爱,要说可爱,那实在是太可爱了,又大又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红红的樱桃嘴,小巧秀气的鼻子,只不过,为什么打扮的这么像一个男孩子! 短头发不说,光从衣服根本区别不出性别! “池老师。” 当那软软绵绵的声音叫着她,一双大眼睛羞答答地看着她时,就像嘴里含进一颗棉花糖的感觉。 “冉冉。”池晗光朝小女孩招手,“快过来,到这里来坐。” 王正维把女儿牵到池晗光旁边的位置,“跟池老师一块儿坐。” 王冉冉小盆友听爸爸的话,乖乖地坐到池晗光旁边,仰着小脑袋看池晗光,甜甜叫一声,“池老师。” “冉冉要吃什么,我帮你夹。” 冉冉乌溜溜的眼睛在桌上看了一圈,“谢谢池老师,我自己夹,我夹不到的地方你再帮我好不好?” “好。” 一餐饭的时间足够培养感情的,尤其和小孩子的相处,往往比成人来的更容易些,你对他们好一些,他们便会无条件地信任你,甜甜地缠着你,把最好最宝贝的东西拿出来和你分享。 温浩骞在旁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的互动,觉得有趣极了,池晗光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却要教另一个更小的孩子。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和他往日见到的池晗光又有些不同了。 他发现她是多面的,不时让他惊喜、惊讶,好像万花筒,表面看似平淡无奇的,望进去才发现她的多变和不寻常。 冉冉对池晗光彻底信任,而池晗光也花了一点时间询问到了冉冉的兴趣爱好。 这个女孩的理想是做一个像爸爸一样了不起的人民警察,最喜欢枪,能说出很多枪名,家里有很多很多各种类型的玩具枪,不喜欢看动画片,喜欢热血机械探案冒险类的电视电影,数学比语文好,不喜欢看书,喜欢运动,长跑、短跑、登山、游泳、乒乓球、羽毛球等等。 听完这些,池晗光深深吃惊。 简直不像一个小女生。 她很喜欢温浩骞送的拼图,是一幅军绿色的坦克。她把包装盒打开,要池晗光和她一起拼。 池晗光第一次和小孩子拼拼图,十分考验眼力和耐心,但是她觉得十分有趣,这是她平常一个人不会花时间去做的事情。 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拼好,冉冉可开心了,跑去拿给妈妈看,要把拼图挂在墙上。冉冉私底下偷偷告诉晗光说,“平常爸爸妈妈都特别忙,没时间陪她做这些,她今天感到特别开心。”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些话,池晗光无故想到了自己。 父母走的那年,她也才比冉冉大不了多少的年纪,不过一年,爷爷也去世了,至此以后都由姑妈照顾养育她,姑妈很忙很忙,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甚至半年,在两个城市来回奔波,这几年,她更像一个孤儿,一切吃穿住行都靠自己,渐渐学会了独立,学会了煎熬和忍耐,学会了像一个成人一样去思考和解决问题。 她不怨姑妈,甚至更多是心疼和理解,姑妈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然一个女人何必沦落为非得自己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呢。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她很早就懂的道理,现实就是现实,哪有那么多罗曼蒂克。 一边现实着,一边又怀抱着希望和温暖,一路前行。这就是人生。 看着眼前的冉冉,就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心疼,却又有诸多的无奈。 池晗光轻轻抚着小女孩柔软细腻的头发,“以后就由我来陪冉冉吧。”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补完) 第二十八章 转眼到五月底,离高考没剩下多少时间。 雨从早上一直下到了傍晚,教室里八盏日光灯齐齐开着,课桌上堆叠的厚厚的课本试卷,生物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有氧呼吸和无氧呼吸的区别和比较,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几串反应式。二氧化碳、酒精乳酸、、能量、细胞质基质、线粒体……不断被重复强调的知识点,窗外灰败的天气染进来,头顶的日光灯也扫除不了的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沉闷和昏昏欲睡。 池晗光手托下巴,眼睛看着黑板,看上去很认真听课,实则心思早不在课堂上了。 半个月前她前往上海参加的自主招生考试的结果出来,毫无悬念,被心心念念的那所高校录取,本是一件好事,池晗光却高兴不起来。 分明事事顺利,心却好似塞住了一样,顺不起来,甚至,呼吸不畅。 池晗光扭头看了窗外阴郁的天色,忽而想起,爷爷忌辰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一切好像都是从那天开始变的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大概是因为,温浩骞回来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池晗光发现她和温浩骞又回到过去的感觉,加上很久以前便存在的默契,很多方面都回归自然,甚至越来越合拍。虽然高考压力大,有他在身边,即将要前行的这条路漫长崎岖,荆棘遍野,走一遭又何妨呢。 如果最后终是抵不过分离这场结局,那就延续时间,让分离来的越晚越好,这一次,她想努力一把,若连努力都无法争取回来让她舒心的结果,那只有认命。但至少现在,在还没有做任何事情之前的当下,她不能认命。 池晗光想,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还在乎一张脸吗? 已经不重要了,正如此刻她所想的,或许万城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打定主意,一刻也待不下,池晗光以上厕所为借口,握着手机从教室里跑出来,躲进女厕所给温浩骞打电话。 第一个没通,隔了一分钟,又打一个,还是没通,这回池晗光泄气了,垂手按下挂断,将手机塞进裤袋,发了一会怔,才回去教室继续上课。 这两通电话像给她火热的脑袋浇下一碰冷水,池晗光暂时冷静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真的要去万城,也不该她自己主动说。 意识到这一点,她决定这事暂时放置一边,冷两天再处理。 最近这段时间池晗光突然变得很忙,除了白天上课,晚上还得翘掉两节晚自修去王正维家为冉冉补习功课。 临近高考,大势已定,学校对毕业生的管理宽松很多,只要他们不闹出幺蛾子出来,不要做得太过分,诸如翘课这种事,班主任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池晗光和门卫大叔混的超熟,翘课就像一日三餐那样寻常。 池晗光为了省路费,特地从傅珍家里弄了一辆自行车过来。车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从学校骑出去的,于是便将车子停在校门外一条巷弄里,从小门溜出,步行一百米取车。 池晗光把车子停在隐蔽的地方,浓密的树荫将光遮盖,很少有偷车贼会注意到这里。 弄堂里车辆很少,两道路灯安静铺洒,绿荫繁茂,空气里都是夏日草木芬芳,池晗光打开车锁,摆正车头,坐上车凳,一脚点地,另一脚轻轻一蹬,车轱辘转起来,沿着并不宽敞的路面飞快起来。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池晗光睁开眼睛,白日的光刺得一阵晕眩,重又闭了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的却也不踏实,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池云易夫妇车祸现场,跌入山脚的车子被人找到,车身残骸与尸身凌乱不堪散在地上,淋漓的斑驳血渍印入泥里…… 池新沅跺着拐杖,指着她的鼻子一声声地骂:“都是你,你这个扫帚星害死你爹妈的!都是你!”她怔愣地站在黄色警戒线外,看着里面忙碌的大人们,听着池新沅歇斯底里的怒骂声,脑袋里空白一片,连恐惧和悲伤都忘了。 场景快速转化,漆黑的夜里,她被吵嚷声惊醒,下楼看到池湘云捂着脸哭,池新沅扶着锄头大口喘气,指着不远处她二叔池云望怒道,“你敢走试试?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他们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晗光,刚才相互对峙的气氛一下齐齐对准了她,指着她的鼻尖恶狠狠,“都是你,是你害的我们池家家破人亡!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还我儿子!” “还我大哥!” …… 池新沅和池云望忽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池湘云鲜血淋淋的身体,向她摊开手来,“你还我们命来!” “……姑妈,”池云湘一步步走近,她一步接一步后退,内疚恐惧和害怕吞噬了理智,“姑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错了,求你们原谅……求你们……” 她汗水涔涔,在床上抱着头痛苦地直打滚,泪水糊了一脸,不住地求饶,“求求你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混沌中,听到有人一声声焦急反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晗光,晗光,你醒醒,晗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拂开她额前的刘海,摸了摸她滚烫的前额。 她胡乱挥舞的手被那只温暖的手掌抓进手心,温浩骞擦净她的眼泪和汗水,“晗光,别怕,叔叔在这里……” 池晗光艰难地从梦魇中挣出来,掀了掀眼皮,看到一个身影,莫名觉得熟悉,张了张嘴,发现喉口干涩的很,根本发不了半点声音。 温浩骞俯身半抱起她,喂她喝水。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就着他的手,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一股清冽,滚入喉口。 温浩骞放下水杯,小心扶着晗光躺下。 她却忽地生出力气,揪住他的袖口衣料,将他带表的手拉到眼前,眼前却是模糊一片无法聚焦。 她盯着那表面几秒,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松了抓着他袖口的的手。 “想看时间?还想着回去上课呢?” 晗光点点头。 “行,爬起来走两步,走的出这个房门,我就送你回学校考试。” 晗光望着他眼里认真的神色,“当真?” “嗯。”他凝着她纸色的面庞,点头。以她这般孱弱病怏的身体,别说走出这房门,恐怕连路都不定能走稳。 晗光没有一丝玩笑意味,抵着手肘,艰难地从床上撑起来,爬下床,脑袋仍昏沉的厉害,没走两步,腿便不听使唤,她强自撑着身体,咬着牙,手指触着墙壁,慢慢往房门挪去。 温浩骞到底有些怕了,长腿一跨,从后方打横抱起她,盯着怀里那双乌目,心里泼也泼不灭的无名燥火,低吼道“你不要命了!” 身体陡然腾空,下一刻整个人撞进了他清冽的气息之中,晗光仰头望进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生了那么大的怒气,伸手紧紧抓住他衬衫的前襟,“温叔叔,你说话不算话吗?” 她生着病,嗓音沙哑,平时语气里的那一把冷意,放到现在却有一丝撒娇的味道,温浩骞听的心里顿时软下来,看着她,推出一口气,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你就可劲折腾吧。”走几步放她在床上。 他拖过床旁的椅子,坐下,“你王叔叔打电话联系我说你急性阑尾炎,烧到三十九度,”他淡淡瞥了眼晗光,那眼神里饱含的意味奇怪又复杂,“高考重要,赚钱重要,但也不至于把身体也搭进去。” “高考只有一次。”被温浩骞这么训着,她仍不忘她的考试。 温浩骞看着她,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一句话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池晗光看出温浩骞的担心和关心,心里一暖。 “温叔叔,谢谢你。” 温浩骞幽深地望了她一眼,“好好休息。” 晗光这才注意到温浩骞下眼皮上那淡淡的一圈青色,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全没有平日的从容光彩,料想他大概连夜赶来,一宿未休息好。轻咬了一下嘴唇,答应道,“嗯。” “我下楼买份粥上来。“温浩骞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温叔叔,”她叫住他,俏皮地望着他,“我想吃肉。” 温浩骞停驻,侧头看她,“好。” 经过刚那一折腾,晗光生出疲累感,闭着眼睛静静休息。 护士小姐走进来,来到她床边,“池小姐?” 晗光睁开眼来,虚弱地朝护士小姐笑一笑。 护士笑道,“感觉好点吗?”一边把床慢慢摇起来。 “嗯。”池晗光点了一下头。 “来,量一下、体温。”护士把电子体温计放进晗光的耳朵,随着“滴”一声,护士看了眼体温计上的温度,“三十八度半,问题不大了,等会儿再让医生给配两瓶点滴,明天上午动手术。” “动手术?”池晗光吃了一惊。 护士记录病历,语气颇平淡,“小手术,不用怕。” 池晗光点了下头,安心下来,想到什么,又问,“手术做完什么时候能出院?” “要不了一个星期,线拆掉就可以走了。” “哦。” 正说话间,余光瞥到温浩骞进来。 “温度退了么?”温浩骞问护士。 护士把跟晗光说的话重复一遍,温浩骞道了声谢,护士走出去。 温浩骞在床上支起餐桌,把一次性纸袋打开,晗光饿得慌,看到温浩骞手里的饭盒,眼睛都发直了,迫不及待伸手去拆包装盒,“你买了什么肉?” 温浩骞笑,“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晗光带着欣喜的心情,盒盖一揭,“青菜皮蛋瘦肉粥?”心情立刻悠悠转转地跌到谷底。 “我的肉呢?” 温浩骞拿起塑料勺子,在粥里轻轻一兜,兜出几块细丝般的瘦肉来,“在这儿。” “……” 晗光一直没有吃肉的习惯,此次说要吃肉也的确是许久没有碰荤食了,生了这么场病,忽地想尝点油渣味,她大病还未愈,本就该吃清淡些,温浩骞管着她,该忌口的一概不许她吃,她心里骂他一点没同理心,可也只能乖乖就范。 晗光把垫在饭盒下的那只抽出来,用勺子拨了半碗出来,连着袋子里的那双筷子一起移到温浩骞面前,“我吃不完的,分你一点。” 温浩骞抽出筷子,掰开,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晗光吃的不多,两勺下去,就怎么也动不了勺子了,温浩骞看住她,“怎么?不合胃口?” 晗光摇摇头,却是岔开了话题,“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 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她想冷静地直视而对,可是却并不成功,她别开眼望向外面碧空如洗,“刚才我听护士说,隔壁病房有个女人因为车祸,被锯掉了双腿,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总还活着,至少活着,她还有希望。” “你想说什么?”温浩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的侧脸在一片柔光里显得肃静忧郁。那种骨子里的忧伤,让人悲凉,却又无能为力。 “我想说的是,”她平静的声音如深涧里流淌的溪流,“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活着有几分意思,你说我是你的希望,事实上,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我,我不会成为你的希望。温浩骞,不值得,我一点都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所以,不要再对我好了。” 话音刚落,就被温浩骞一勺子粥堵住了嘴,“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他望着她,眼里从未有过的冷峻,“我对你的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不图你回报什么,你说这些话才是真正地让人冷心!” 正文 30.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王正维的老婆在这家医院工作,晗光手术的各项操作也全由她安排,主刀医师是名医,经验丰富。 手术很顺利,人被推回病房时麻药还没过,人昏昏沉沉地躺着,未免感染,用了静脉抗生素。 王夫人同主刀医师一块进来的,为晗光做了检查,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完毕之后主刀医师带着护士们离开,王夫人在病房里滞留了会儿,一面查看晗光的情况,一面同温浩骞坐着说了一回话。 手术第一天晚上需要有人守着,王夫人的意思是温浩骞已经陪了一夜,今天晚上回去休息,她会守在这里,而且晗光现在烧也已经退了,不会出大问题,叫他放心。 温浩骞谢过她的好意,“嫂子你去忙吧,晗光我来陪着就好了。” 王夫人见他态度坚决,不勉强了,走过去用抽两张纸巾擦掉晗光脸上的汗,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浩骞,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温浩骞并不走近,隔着床栏遥遥看着白色床榻上那张苍白的小脸,紧闭的唇毫无血色,眉目轻拧,很痛苦,却极力隐忍,连睡觉都不能安心。 他望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难受极了,非常想伸出手去替她抚平。恍然地站在白炽灯光下,跨出去一只脚,这才反应起来,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分唐突奇怪的念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在一刹那产生这样的想法。 理智战胜了他,及时地刹住脚,这才没有做出逾越的行为。 王夫人自然不知道这短短几秒内温浩骞内心的挣扎,站起身来,向他告辞,临走前还不忘说,“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外面值班的护士我也都交代过了,需要什么对她们说。” 温浩骞再次感谢,将王夫人送出门去。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烟瘾上来,手摸去口袋,想起这里是医院,打消念头,进房关门。 晗光还是睡着,眉心纠结,汗水黏连发丝,薄薄的眼皮覆盖住乌目,睫毛又长又翘。 躺在床上的这个女孩安静又脆弱,就像一件泥做的娃娃,轻轻一捏便碎了,温浩骞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她。 可是他并不觉得她是脆弱的,甚至可以说,她瘦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那是一种魅力,简单来说是一种与她外表无关的气质,这种气质…… 深深的吸引着他,这种吸引和关爱确乎超越了叔侄。 温浩骞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当做一个需要疼爱的小辈,关心看护着,从来没有非分之想,而确实是这样,经过这一个月在池晗光身上发生的遭遇,他对她的同情,对她的关怀,对她的体己比旁人来的多,他从来没有多想,因为实在太荒谬了,她是他老师的亲孙女,是他的侄女,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可他毕竟年长她十三岁。 这太荒谬了,他竟会有如此不道德的龌龊的想法。 温浩骞把这份念想深深埋下去,逼迫自己不准再往下深想。 半夜里,晗光体温又起来,麻药完全退下,伤口疼痛难忍,被硬生生疼醒过来,她脑袋又重又晕,似千斤压顶,整个房间都在打转,浑身酸疼发胀,难受地连说话的力气也无,闭了眼昏沉过去,又是噩梦叠生,大汗淋漓,梦呓不断。 见晗光痛苦的样子,温浩骞心疼不已。叫来护士,说可以打支退烧针去烧,但是退烧针力道太猛,昨晚送来医院的时候便打过一剂,这次再打,恐怕她的身体会受不住。温浩骞不允,护士只好作罢。 晚上晗光又挂了一瓶盐水,吃了一次退烧药,这才好些,模模糊糊睡了不知多久,隐隐约约醒转过来,听到旁边家属床上咯吱声,似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混沌之中想到温浩骞。 家属床一物两用,白天折叠当椅子用,晚上摊开当床睡,大小仅一张单人床那么大,温浩骞长手长腿的,恐要受罪。 想到这里,池晗光一个激灵,张开眼皮,病床上方那盏小小的夜间备用照明灯开着,她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挡住光照,过了会子,方觉好些,拿开手,稍一侧头,果然看到光亮遮挡的阴影处,一团灰影蜷在那张小床上。 她翻了个身,面朝温浩骞的方向,低低叫一声,“温叔叔。” 温浩骞起身下床,穿上鞋,轻走到她的床旁,俯下身抬手在她额上触了触,不像原先那么烫了,才放下心来,温和问道,“要喝水吗?” 晗光摇头,看眼他那边的小床,“叔叔,我睡惯了学校的单人床,这床睡得我浑身不舒服,想和你换床睡。” 柔和的灯光包裹下,晗光因高烧潮红的脸上,化开了眼眸间的生冷寒气,平添几分娇憨媚态。他低头看着她,眸色倏地黯沉几分,转瞬间恢复常色,伸手轻按了下晗光的头顶,那一把男嗓低沉沙哑饱含磁性,淡淡,“你刚动过手术,不能动,睡吧。有事叫我。” “温叔叔……”她叫住他,整个人为拉住他而从床上半仰起身来,她的手与他的横交握在一起,“温叔叔……”她又叫了一声,灯光撒下来,琉璃珠子似的眼珠生了光般的透亮澈底。 温浩骞怔愣半秒,很快反应过来,目光不露声色地掠过两只交握的手上,并不松开,反握的更紧了些,弯下腰问,“怎么了?” 她顺势攀住他的肩膀,半个身体的重量悬挂在他身上,登时,有如黑锻般的发丝瀑布般散撒在洁白的床面上。 温浩骞弯着腰,一时没吃住她的重量,依着惯性,差点与她一同跌进床去,好在他反应快,几乎与此同时,一手撑住床面,一手圈住她的腰,才不致一同摔进床去的尴尬。 两人的身体贴的近,温浩骞一低头辨得清她浓密纤长的睫毛,隔着衣料感受到她的身体散发的热量,透过手掌的皮肤延及周身,血液在慢慢往上冲。随即呼吸一滞,温浩骞放下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暗光中他的声音黯哑,“别闹了,一会儿伤口裂开,你还想再受皮肉之苦吗?” 池晗光不动,也不松手,看着他。 温浩骞被这双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有躲避她直率的目光,一边将她的手掰开,装的若无其事道,“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池晗光忽而轻笑起来,语含戏谑,“温叔叔,我要上厕所,这事也要明天说?” 温浩骞重新坐回床上,看了她半会儿,一时辨不清她话里的虚实,终于说,“你别动,我叫护士来。” “哎,”池晗光抓他的衣角,“咱们自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叫护士,房间里不是有卫生间么,你扶我过去。” 温浩骞低头看了眼她腹部的位置,那里盖着被子,“你的伤……” 池晗光却把手搭在他手臂上,“你别把我想的太脆弱,快扶我。” 温浩骞不放心地看了眼她,走过去,俯身小心托住她后背和后脑勺给她扶坐起来。 晗光细长光洁的手臂勾住他的颈部,头靠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仰起脸眉眼弯弯望着他,“不怕我再撂你一次?” 将她眼里的算计和戏虐尽收眼底,温浩骞一笑而过,“就你这点小孩子的力气还想撂倒我?” 搭在他手臂上的另一只手忽地一顿,晗光略略收敛了一丝笑,闷声道,“我都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温浩骞笑,“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我的晚辈。” 池晗光心思沉如海,坐在床沿上,心不在焉地晃荡着两腿,一时无话。 温浩骞低身替她把鞋子摆正,直起身搀她的手,“穿上鞋子,我扶你过去。” 她推开温浩骞的手,“不用,我自己可以走。”趿起鞋子站起来。 许是久没有走路,加上身体还虚的很,腿上毫无力气,刚一站起,又软软倒下去,好在温浩骞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腰。 她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谢。 他抽回托住她腰的手,改夹住她的手臂,低声说道,“行了,别逞强了。” 晗光低头看着路面,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任他搀着往卫生间走去。 温浩骞将她扶到里面,有些不放心,将她一只手扶住旁边洗手池壁沿,“扶着这里,动作幅度不要太大,扯到伤口,我就在外面,好了叫我。” 池晗光点点头,朝他笑笑,“知道了。” 温浩骞不放心地朝她看了两眼,这才关上门出去。 池晗光上完厕所,扶着墙壁慢慢走到洗手池边洗净手,从洗手池到门边短短几步路她却走得异常辛苦,每走一步牵扯一下伤口。其实她知道,医院里备有导尿管给动完一些特定手术无法下床活动的病人,刚才温浩骞说叫护士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不想用那个,不是逞能,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狼狈的一面来,就像此刻,明明可以叫温浩骞进来帮忙,她却非要自己走出去不可。 她姑妈在世的时候曾经说她的脾气跟爷爷一模一样,难搞的很。其实不止姑妈一个人,很多人都这么说,说她像爷爷,倔强,不服输,天生有一股傲气,就是被人打折了腰,也要笔直倒下去。 才刚走了两三步,卫生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温浩骞站在门口看着她,“不是告诉你好了叫我,又在自己拿主意了。”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完全不像是一句责怪的话,池晗光愣愣地望着他,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弯身将她抱起来,稳步走去外面。 温浩骞将人小心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一条手臂突然攥住他即将抽离的手,“温浩骞……” 她笔直地望着他,温浩骞也低头凝着她,柔和的灯光在头顶铺展,平添了几分深情和专注,她一度以为那是错觉,不自然地别开眼,看向窗外子夜下的天空,微叹一声气,“……等高考结束,我想跟你回万城。”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池晗光稍好点便躺不住,叫温浩骞摇起床,支起餐桌,她靠在床头温习功课,温浩骞坐在那头沙发画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她,铅笔在素描纸上游走。晗光学习的时候很认真,没注意到这些。 终于看的有些累了,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冷不丁瞥眼看见温浩骞坐在斜对面,低着头,神情专注又认真,池晗光只消一眼便知道他在画画,他手里抓着的那只铅笔是得韵素描笔,他过去最喜欢的素描铅笔。 温浩骞突然抬起头来,料不到她已经从题海里抽出来,盯着他手上的画纸。温浩骞愣神的当儿,听到池晗光问,“你在画什么?” 他的眼睛看着她,思绪停在一个点,来不及想,蹦出两个字,“别动。”复低下头去在素纸上迅速勾勒。 池晗光不动了,咯咯笑,“你在画我吗?” 温浩骞没答话,只专注动笔。 池晗光笑不停,“真的在画我?” 温浩骞抬起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寻找一个破开口,那目光迷人又摄魂。 池晗光被他的看的怔住,连笑也忘了。 画完,温浩骞把笔收进画具,池晗光向他摊开手,“让我看看到底把我画的美了还是丑了。” 温浩骞看她一眼,笑道,“这么确定我在画你?” “你没在画我,叫我别动干什么?”池晗光不信,非得看他画了什么不可。 说这话的时候,池晗光心砰砰直跳,她逼迫自己的眼睛看着温浩骞,显出诚挚单纯的一面来,让他觉得她说出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纯粹想看画而已。 温浩骞低头从纸页里抽出一张递给池晗光。 池晗光迫不及待掀开一看,沸腾的血液一瞬间冻结在血管里了。 正如他所说的,纸上的画真的不是她,而是一幅地平线上的落日之景。他画的很好,虽只是铅笔淡淡勾勒,但在线条的驾驭上已经非常熟练,池晗光盯着这图几秒,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会儿才恢复过来,并不抬头,称赞道,“好画。” “你看,就在你背后。” 池晗光顺着温浩骞手指示意的方向,转过了头—— 她的背后,一副水彩画挂在雪白的墙面上,之前都没有注意过。池晗光终于懂了,为什么刚刚温浩骞叫她别动,就是为了画这幅画。 水彩画相较于铅笔画,色彩更浓艳、更饱满:空旷广袤的大地尽头,一颗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右下角写着两个字:日出 “原来是日出,不是日落。” 池晗光垂下手臂,纸页轻轻落在雪白的被褥上,心也一同落到谷底。 时间一跨过六月,等同高考就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 孙零一早就打好主意不读了,他爸妈做生意,家里偌大一个产业等着他回家继承,用他的话说,不读书照样当老板,说不定以后那些考上大学的还得为他打工。 傅珍听晗光说要去万城上大学,有些跃跃欲试,打心眼里,她想和晗光念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分到同一个寝室。 但是一听晗光的目标是万城大学,傅珍蔫菜了,好像火星子上撒了一把灰,彻底熄了。 “万城大学同样也是重点高校,一点也不比你报的那所上海的学校好考,我以为你是考不上上海才去万城的?” 池晗光摇头,“自招考我通过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傅珍比池晗光还开心,“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万城?” 池晗光看了一眼傅珍,“上海物价高,我怕养不活我自己。” 傅珍一脸不信,“万城也不低啊。反正你如果去万城的话,我也得去,我可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你考万城大学,我就考海事大学或医学院!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大学课不多啊,我们有很多时间玩,孙零暑假要学车,到时候还可以叫孙零开车来看我们,你说这多好啊!” 高考还没开始,傅珍便开始展望大学生活,这也叫池晗光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期盼。这笼罩在四周的冰冷的隐形的笼子,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彻底打开了。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池晗光彻底腻了,只想赶快结束。 她甚至想,如果发挥不好,考不上万城大学,和傅珍填报同一所大学,只要能留在万城,似乎在任何一所学校都是一样的。 这可怕的想法一经产生就压不下去了,她讨厌这样“堕落”的自己,可是却无能为力,深陷在沼泽中的人,大半个身体下去了,哪怕脑袋清醒,身不由己,自救?谈何容易。 从医院回来,为了更好的复习,冉冉那里池晗光便暂停了,准备等高考结束再继续。 那几天温浩骞叫池晗光住进学校,他要出远门一趟,至于去哪,只说去北京参加一个讲座。 池晗光站在房门口看他整理衣服,问,“要去很久吗?” 温浩骞三两下叠好一件淡灰色的衬衫,头也不回,“没几天,”顿了顿,转过头看她,“你这几天千万小心,没事就不要出学校,要出去也要有人陪着,知道吗?” 晗光点了点头。 温浩骞深深看了眼她,晗光觉得那目光深刻又饱含感情,她一时有些辨别不清,内心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力量推引着她。 “温浩骞……”池晗光手指在门框上打着圈圈。紧张的时候,她总会无意识做一些小动作分散注意力,温浩骞看着她略带局促不安的神情,停了手上的动作,“嗯?” “我……”在温浩骞注视的目光下,池晗光咬了咬下嘴唇,快速说道,“你路上小心!”说完,不等温浩骞给回应,转身飞也似的逃进自己的卧室。 窗户开着,白光倾泻一室。关上门,池晗光捂着心口大喘气,脸像烧着一般烫的不行,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把心事全部说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高速跳动,快要蹦出嘴里,温浩骞会不会看出什么,或许他早就看出来了呢,说真的,池晗光巴不得他看出来,这样便懒得她自己多费口舌。 正当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传来咚咚两声,温浩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晗光,你出来一下。”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池晗光打开门,看见温浩骞站在门口。 “我要走了。”他低头看着她说。 池晗光喉口哽住了,她不敢抬头看他,怕一不小心眼泪就滑下来。 以为温浩骞会走掉,没想到他还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看着她。 池晗光低着头,望着眼前男人的运动鞋,眼眶彻底红了。 “温浩骞……”她忍不住去攀他的手臂,一点点一点点小心滑倒手腕,直到落进他的手里,她的心跳的厉害,这不失为一种挑逗,她在心里说,如果温浩骞不躲,那就说明她有希望,有希望的话,告白成功的可能性是不是会更大? 温浩骞非但没有躲,反而将她的手轻轻握进手心。 当手被他握住的一瞬间,池晗光心猛的一跳,那一下子惊的连呼吸也止了,她仰起头呆呆望着温浩骞,他突然弯腰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她,“高考顺利,晗光。” 池晗光脑袋懵懵的,没有思考余地,伸手抱住男人的后背,十年来第一次跟他靠的这么近,好像在做梦。 两人抱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受彼此的温度,很快分开。 两人相对而立,良久无言。 她能从他的眼里望到不舍,藏在最深处,却仍是掩盖不住,一丝喜悦爬上来,池晗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抓他的手看时间,“不早了,快点走吧!” 温浩骞抓着行李箱,朝池晗光挥手,“再见。” 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两个字里。 温浩骞走后的第二天是周日,池晗光去他书房温书。 写累了,双腿一撑,滑轮椅哧溜一下滑到背后那面大书柜前,池晗光从椅子上站起来,赤脚爬到书梯上,随便抽了一本书坐在梯子最顶上看起来。 那书是温浩骞的专业用书,顶无聊的,池晗光随手翻了两下便呵欠连连,合上书页准备放回去,从书里掉出一张纸来。 池晗光跳下梯子,从地板上捡起,展开折叠平整的纸页。 白色素页上画着一个长发翩翩的美丽女孩,低着头靠在病床上看书,神情专注认真。 池晗光认出画的是她。 纸上没有任何题名和字迹,好像只是随手涂鸦般,可是一笔一画分明都饱含深情和□□。 她将画攥的紧紧的,看了很久很久,甚至想从每一笔线条每一笔勾捺中琢磨探究温浩骞画这幅画时候的心情,很快联想到临别前那个小小的拥抱,她感觉到心在胸腔口砰砰砰剧烈跳动,无法呼吸似的。 开心的无法呼吸。 画就画了,还不肯承认,这人真是够了! 池晗光把画抱在胸口,鞋子也顾不及穿,跑去卧室,她要把画好好保存起来。 温浩骞去北京的原因,他只对晗光说了一半,另一半,和鹰头有关,他不会告诉她。 先说自那次从温浩骞手里弄到池新沅的《山河图》后,鹰头四处找人看画估价,温浩骞这边便将计就计,请了一个朋友过去接近鹰头,一来二往取得鹰头的信任,骗他说这画的确是老先生的绝笔,鹰头当即非常开心,问他市场价如何,那朋友含糊其辞,只说要回去再研究一下才能答复。 事后那朋友与温浩骞接好头,过两日再去鹰头处时,鹰头张口咬住池老的绝笔另有所作,绝非此《山河图》,那朋友也是个随机应变灵活之人,并没有被吓住,反驳他道,“你既没有亲眼所见池老先生的绝笔,怎知这不是他的绝笔?” 鹰头被这话问的结舌,愣了半秒才答,“我是没见过,但我一个朋友见过,我敢打包票,这绝不是我要的那幅!” 这话被转告进了温浩骞耳里,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他几乎立时判断出蹊跷。 鹰头口中的这个朋友到底是谁? 《山河图》确不是池新沅绝笔这是真的,但是见过这绝笔的统共也就三个人:池新沅、池湘云、温浩骞。 如今池新沅和池湘云已离开人世,除去温浩骞,难道还会平白蹦出第三个人来? 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和池家有关的、关系密切的,除了他们温家,还有谁? 用这样的排除法,剩下的可能性全部指向一个人:钟锦程。 温浩骞几乎可以断定。 是钟锦程,他的表哥,包括六年前的那起事件,包括池新沅处心积虑,以自己的五年心作为饵,布下一局,如今鱼儿自己上钩了。 这让温浩骞意料之外。 也难怪呢,他原先还纳闷着,鹰头好好的野生动物生意不做,却做起了收藏家的营生来,原是和钟锦程勾搭上了。 他将此事与王正维抖出,此次去北京,假借参加讲座为由,对鹰头等人一网打尽。 早一个星期前,通过线人汇报,掌握了鹰头的行程安排,王正维他们中队携手北京当地警方,经过周密布局,在鹰头租住的小区附近蹲守了两天,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见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搂着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两人都喝了酒,醉醺醺的,东倒西歪毫无防备。 王正维很快认出那个男人正是鹰头,但仍不敢轻举妄动,鹰头太从容太淡定,甚至连一丝设防都没有,这太不寻常,十几个人蹲在暗处静观其变。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最近处一个警察终于耐不住,这一处动起来,便牵动了整支队伍。 “趴下!不许动!”十多支枪指向一男一女,那两个一下酒醒过来,抱住头抖成一团。 王正维顿感情况不对劲,不顾属下拦阻,大跨一步上前,揭开男人的鸭舌帽,“抬起头来!”电筒对准他的脸一照。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跟鹰头有着相似五官,凭借王正维做警察那么多年,一双锐利的眼睛早就练的像豹子一般,他早就感到情况不对,这个男人的确不是鹰头!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温浩骞去了一周,归期未至。 高考前一晚,池晗光接到一个从几千里之外的北京打来的电话。 温浩骞刚参加完一个沙龙,时近九点,开车在异乡的路上,恰逢一场暴雨骤停,被雨水洗刷一净的城市,灯光都变得通透,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孤寂和疲倦感涌上来。 鹰头又跑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山河图》出现在拍卖会现场说明近日鹰头还会有所行动,他在北京还需再待一阵子,等事情有眉目才能放心。 他手扶方向盘,眼光滑过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六月六日这个时间让他惊了一下,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明天就是晗光高考,他又看了眼时间,九点,不早不晚,几乎想也不想地拨号过去。 拨下号码才想起晗光应在晚自修,刚要切断,那头却接起。 先是静了一秒,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出声。 他听到她那头人声鼎沸,问,“没上课吗?” 池晗光“嗯”了声,随后补道,“今天最后一天不上课,老师让我们轻松一下,我在超市买东西。” “明天高考了,我打电话来问候一下。” 他说的认真坦承,却莫名戳中池晗光笑点,她憋着笑,说了句“谢谢”,又问他什么时候返回。 温浩骞自己也确定不下来,又知道她的脾气,只说还不确定。 池晗光拿着手机,感觉周围静下来,耳朵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她怕他不回来,就像十年前那样。 高考就在眼前,三年,不对,仿佛过去长达二十年的生死抉择就在明天,池晗光总有这样的错觉,就好像垂死的病人,临终要把所有的话说尽。 池晗光暗自深吸一口气,两手紧紧抓着手机,轻道,“温浩骞,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等你,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希望你在我身边,我最痛苦的时候,无处伸张的那些痛苦和郁闷,我想向你一一吐尽,但是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所以我很生气很生气,现在你回来了,我总以为你是为了我回来的,不管是不是,你都回来了,我决定原谅你,不再生你气,我知道,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谁身边,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的时间久一点、久一点……” 她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害怕一个停顿,那些好不容易鼓足的底气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对你的这片心意,我不说你大概也能明白,现在我把它戳穿,就是为了让你更明白,温浩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马上就二十岁了,已经具备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那里很静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池晗光害怕了,试着叫他的名字,“温浩骞……你在听吗?……” 眨眼的功夫,男人低而轻柔的声音说,“我在听。” 池晗光心一跳,“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 温浩骞似乎在思考,“晗光……”这一声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他的无可奈何,他的纠结烦乱,全部都包含在这两个字眼里。 池晗光知道他接下去会说什么,不给他说下去机会,“我想留一点希冀,你有什么话,等到高考过后再跟我说吧。”自己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池晗光独自站在货柜前,捏着的手机甚至忘记放回包里,那颗狂乱躁动的心一刻也平息不下来,她太害怕听到拒绝的话了,刚才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六年前,十三岁的小女孩站在灵堂前迟迟不敢迈入,也是这种心情,悲哀、痛苦并伴随着害怕。 她一直觉得暗恋是一件卑微痛苦的事,可她偏深陷囹圄不可自拔。 温浩骞没再打电话过来,池晗光命令自己把这件窘迫的事情忘掉。 傅珍推着购物车来找她,在背后叫她的名字,她愣着吓了一大跳,傅珍很无语:“你打个电话打半个小时,现在跟没魂似的站在这儿发呆,那打电话的人是不是黑白无常勾走了你的魂魄?” 这时已经九点半多,距离超市打烊还剩下二十几分钟,广播开始赶人,傅珍随便拿了几筒饼干,和池晗光一左一右推着车子往收银台去。 傅珍问她心情怎么一下子很低落。 池晗光推着车,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神色,“不说,影响心情。” 傅珍好脾气道:“影响心情那就不提了,等下回去咱们洗个澡快点睡觉,明天起来精神抖擞去考试。” 购物果真是最缓解心情的方法,买好东西,从超市出来,和傅珍聊着别的事,池晗光很快把这件尴尬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为期两天的高考做梦一样过去了。 说是做梦,其实不尽然,中间一场又一场的等待,绞尽脑汁、奋笔疾书,为三年成长道路上的汗水、快乐、艰辛和忍耐,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高考结束,温浩骞还是没有回来。 寝室里的东西能扔的都扔掉,扔不掉的送给学弟学妹留作纪念,仅有的一些书籍和日常用品不多,打个包整理完毕,傅珍爸妈来接人一并带走了。 孙零没去参加高考,,等池晗光他们一考完,他最忙,跑来跑去帮池晗光傅珍她们搬东西,池晗光开他玩笑说外面的钟点工都没他牢靠,把孙零乐呵的跟个什么。 接下去迎接她的最大的难题就是漫长的时间如何打发。 她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她和温浩骞的居所打扫了一遍,餐桌上铺上干净整洁的桌布,又从花店买来一捧百合花,店主人好,多送了两束康乃馨和满天星,她回家找到几个酒瓶子和温浩骞的颜料画笔,用早已生疏的画技把酒瓶子diy了一番,成为了一个个美丽的花瓶。花剪去枝蔓,插几支进花瓶放在客厅的餐桌上,其余的分开□□三个瓶子里,分别放进卧室、书房、冰箱上面。 她想把房子改装成她想要的样子,这是一项大工程,需要一点一滴渗透和改变。和池湘云住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池晗光觉得,那时候她更多的像一只寄居蟹,很多事情,想做,想去改变,却无从下手,而现在,高考结束,她似乎成为了一个人,一个可以自己拿主意的大人,真正的成人,她想象中的样子。 温浩骞给予她的空间和自由很大,他尊重她,和他在一起让她感觉放松,虽然他总说她是一个孩子,需要被人照顾的孩子,但是从他的行为和言语中,她感觉得到他的尊重和善意,一个连孩子都尊重的男人,他对这世间存有的敬意便足够使人喟叹的,她怎么还忍得住不爱他呢? 高考后一个礼拜,晗光又开始去冉冉家为她补习功课。 冉冉家有个保姆叫王阿姨,平常王正维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就由她料理冉冉的一日三餐。晗光前几次去王阿姨恰好回老家去了,最近几天才回,晗光是第一见她。 阿姨人很好,晗光在房间里教冉冉的时候,她都会把切好的水果送进来,池晗光向来对这些友善的人很有好感,见了几次面便也甜甜叫人了。 王阿姨也很喜欢池晗光,有次聊天说到王先生这次出差时间着实久了些,王阿姨又可怜起冉冉,一年都没见几次爸爸的面,上次生日因为见不到爸爸还哭鼻子了。 那次生日池晗光记得,正是她阑尾炎住院,王夫人还把生日蛋糕送给她吃,看到她和温浩骞一个沙发一个病床相对而坐还开他们玩笑说叔侄两个感情真好,闹得晗光当时差点大红脸了。 不由想到温浩骞也去了北京些许日子,算来也快半个月了,自从那次电话后,她未有再打回过去,而他似乎也忘记这档子事,就此也没再回应。既然不想回来,那就别再回来了,省的两人见了面生出不少尴尬来,她总忍不住这么想,可是转念又一想,还是希望他回来的,不管尴不尴尬,这日子还是要往前过的,这人还是要见的,她愈加盼望着他能早些回来了。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晗光回了一趟池宅,钟锦程早已走了,偌大一个家只有桂伯一个人守着。 温浩骞在这里住了半月,现下离开,住过的痕迹一点不留,好似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好似晗光与他的交流都只是虚无的迷雾幻境罢了。 晗光经过厨房门口,恍惚听到有人在里面交谈,又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着声音像是姑妈和一个陌生的年长妇女。 “……温先生通情达理,好的没话说,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下人,帮我择菜做饭,晒被褥,他样样都做,煮的茶味道也是顶好的,他这一走,宅子里顿时失去了人气……” “我父亲在世时,极看重这孩子。后来我大哥出事,家里糟乱成一片,父亲几欲寻短见,幸得后来浩骞回来,我父亲才撑着身子坚持了一年……那孩子什么都好,唯一教人不放心的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仍没有生出个安定的心。我几回想替他做媒,女孩儿看过他的照片也是喜欢的,只不过他那里始终过不去,到头来,十几桩媒事,没有一桩是成的。” “我有个侄女,年方三九,比温先生小几岁,务实贤惠,但怕温先生门槛高,我老家那地儿出来的姑娘家没什么文化,高攀不起……” …… 晗光听的浑身一震,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去推门,厨房里空荡荡,朝东的窗户开了一扇,风铃声清脆悦耳。 她心突突跳个不停,想到很多年前关于老宅子里的传说,背后寒津津的,疾步返身往回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画室门口,忽地止了步。 画室的门自从爷爷去世后便极少打开了,直到温浩骞回来才重新打扫出来,也就他回来住的那几日,池宅仿佛又有了生气。 池晗光边想着边推门进去。 画室的布局还和过去无异。 靠窗墙壁上一张黄花梨木桌,几罐喝剩的茶叶整齐堆叠在一处:西湖龙井、云南普洱、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安溪铁观音。地上斑驳的涂料颜色,印象中到处散落的画具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码在架子上。 晗光温浩骞常坐的位置上,掀开盖在画板上的画布,落入眼帘的是,白色宣纸上,女子的气质神态生动惟肖。 下面署名处,只简单一个字迹潦草的日期。依稀辨得出是今年四月份。 晗光静默地盯着最下方两个字:羽婷,猜想是这个女人的名字。又重新审视画中的女子,看了会儿,重新盖上画布,走出画室。 不小心窥探到了他的秘密,她明白了一些事,却又不能全明白。 这比高考的压抑更让人无奈。 她想到那天在书房里偶然看到的她的画像,相比这张,画她的那张似乎更加随性一点,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不像是对待一幅作品的心情,再联想到他这几日的音信杳无,池晗光彻底泄了气。 那天晚上她睡在池宅,睡意朦胧间听到风拍窗户,陡然想起白天在厨房听到的说话声,瞬刻了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睛望着窗柩上方,那轮惨白残月,艰难地推开层层叠叠的云障,漏出零星惨淡的光。 她翻了个身,抬手摸到床头的手机,翻身坐起,黑暗之中,手机微弱的荧光照在脸上,看了看时间,已过了十点。 这么晚打过去,他会不会已经睡下? 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指腹触到拨号键,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一阵空白之后,铃声变成绵长的“嘟嘟”,揪着心等待接通。 等了很久,直等到传声器里平板单调的女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她切掉电话,那女人仿佛被人陡然间切断了喉管,再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池晗光颓然地倒进床去,手机被扔开老远。 第二天早起,她在屋里收拾整理,上次姑妈葬礼只是简单整理,趁这次放假,她想把过去的旧物翻找出来,若能带走,便都带走,桂伯帮着她一起整理。 宅子大,东西也多,忙起来便一整天过去。 桂伯是个孤儿,弃在池家门口,池新沅的父亲好心收留,他自幼便生活在这里服侍着这一大家子,见证了池家从兴旺走到衰竭,膝下无儿无女,这里便是他的家,池晗光便是他的亲人。她念着家里还有这样一位老人,池宅还总还有点像家的样子,只若她去了万城,桂伯就真的成了守空巢的老人。 她心里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办,几次想和桂伯提及以后的事,几次都咽回去,矛盾犹豫间,桌上的手机一震,她连忙去看,看到是孙零的短信,不免有些失落。 孙零在短信里说:明天我爸带我去凤路泡温泉,问你去不去。 凤路的温泉在国内温泉行业内也是顶有名的,晗光去过几回,玩却是没怎么玩全,多是走马观花式的。毕竟凤路整个城市的模式是旅游带动经济发展的,周边以温泉带来的产业链那么庞大,要想玩全,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她捏着手机走到窗边,懒懒靠在上面,思考着如何回绝孙零,傍晚的光从外面投进,窗框上浮起的那层浅淡的尘埃酝在薄光之中,显得尤为突兀,晗光顺势用手轻轻一抹,指腹上多了一层薄薄的灰。 正发呆,电话铃猛地响起,晗光吓了跳,手机差点掉落,带着期望低头一瞥,是孙零的电话。 “晗光。” 刚刚还满涨的心情,因这个声音跌宕谷底。她恢复平静,“什么事?” “我的短信你看见没有?” 晗光默了一下,才想起,“看了。” “那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孙零愣了一下,他想不到晗光会拒绝的这么直截了当,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她。 和孙零通完电话,池晗光在窗口站了许久,心底忽生出几许苍凉感。 在她打电话的时候,桂伯走去厨房做饭,房里就留下她一个。 她又站了会儿,回房间,从衣柜里寻换洗的衣服打算洗个澡。正翻着,摸到底部有一沓厚厚的纸包裹,晗光以为是一沓钱,扒拉出来一看,是一个厚厚的黄色牛皮信纸,没有封口,她把东西倒出来,一叠相片儿如雪花般洋洋洒洒飘落下来,在地板上掉的到处都是,晗光蹲下身去拾。 这些相片是那天池湘云离开前强拉着她的合照,池湘云拍完第二天就出差了,照片没有给晗光,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呢? 池晗光百思不得其解。 晗光一张一张的看,照片里笑颜逐开的两人,想到那天的池湘云,云发乌眸,巧笑倩兮,美丽不可方物。晗光鼻子一阵发酸。 她找出相片夹,摊开放在地上,把相片一张张插-进相片夹里,捡到一半,看到地板上有一张类似便签纸的东西,被相片压着,她把相片移开,去捡那纸片儿,好奇地展开。 这如男人一样干练的字迹可不正是池云湘的吗? 只见上面写着:晗光,如若姑妈能逃过这场危机,便保你一世安好;如若逃不过,定也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唯有温浩骞这个人,你切不可再信。 晗光犹如给人迎头一棒,脑袋乱的嗡嗡作响。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已换) 第三十五章 填完志愿次日,晗光还在睡梦中,听到手机铃一声紧临一声,十万火急,吵得人无法安眠。她迷迷瞪瞪醒转过来,把手机放在耳边,“你好?” “晗光,是我,快出来开门!” “孙零?”晗光皱了皱眉,声音已恢复清醒,“你发什么神经?” “啊,你出来开门就知道了。” 晗光默了一下,“你稍等。” 三分钟后,晗光打开了门。 孙零靠在门框上快要睡着了。一见门开了,立马来了精气神,“收拾收拾,我们去凤路。” 晗光听的一头雾水,孙零大摇大摆走进了屋,东瞅瞅西望望,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到她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站着看他,嘿嘿笑道,“你家挺大哈,采光真不错。” 池晗光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孙零笑不下去了,“我爸的车等在下面了,请你一块去泡温泉。”晗光皱了皱眉,“大夏天泡什么温泉?” “那你说大夏天去哪里呀?快别说了,我爸还在下面等着呢,你简单收拾收拾跟我们走,一会儿我们还去叫傅珍呢,快点。” 池晗光一听傅珍一同去,这才进屋收拾东西。 上了车,孙父开车,孙母坐在副驾驶,孙零的父母池晗光都熟,礼貌地叫了好并道谢,车子往傅珍家去。孙非给傅珍打电话叫她可以准备下来了,等到他们到,傅珍已经等在小区门口。 傅珍和池晗光背了个一样的小包,这包还是当初池湘云出国给她两个买的。 傅珍一上来,车里顿时热闹起来。 孙家父母免不了问到高考填志愿的话题,傅珍说,“我和晗光都去万城。”说着看了眼晗光,朝她一笑。 池晗光也朝她笑笑。 孙母说,“好呀,万城可比杭州好,你们两个在同一个地方,方便关照——你们都报了什么学校?” 傅珍:“我们没报同意所学校,我报了医学院,晗光报的是万城大学,我本来也想同她报到一处,我那分数不够考万城大学。” 孙父接口:“医学院读出来做医生也很好。” 傅珍羞赧一笑,“叔叔阿姨,我填的是护士专业。” “护士也好,护士也好,咦,晗光报的是什么专业?” 神游天外的人被抽拉回来,忙答,“财务管理。” 工商管理类这块是万城最好的专业,接下去便是信息技术和英语,池晗光嫌后两者对她没有吸引力,便报了财管。 专业名词两夫妻不怎么听的懂,晗光解释说,“和会计差不离。” “哦,就是记账师傅,”孙母说道,“那多好呀,以后晗光毕业就来给我家管钱。” 孙母一时兴起说出这句话,马上意识到不对,孙父咳嗽一声,立马圆场道,“晗光一个大学毕业生哪能给我家打工。”巧妙化解尴尬。 晗光只道是开玩笑,没往心里去。 珠城与凤路仅隔一个县城,开个车过去两个小时不到。凤路和珠城一样,旅游业带动产业发展,旺季前来泡温泉的人特别多,很多温泉会所的房间早几个月前都预订完了。孙父过去的一个客户有在凤路开会所的,听说要去泡温泉,从内部预留的房间里拨出几个来。 到凤路,已至中午的时间,三人简单地吃了饭,在客户的带领下,随便逛了一圈,便各自回了房间。 晗光和傅珍住一个房间,要了个药浴池。 她们换上泳衣,身体一埋入那散发着药香味的池水中,那水仿似抽气泵般,周身的疲倦被一丝丝抽空,让人舒服的再懒的动一动。 两人边聊着天边泡汤,泡了不知多久,直到房间的电话响起,晗光才从池里走出来,走到房里接电话。 是前台服务员的电话,询问她是否要晚餐服务。 —————————————————— 三、交集 池芸不爱睡懒觉,早早起床吃了早饭,蹲门口逗二姨刚买的小鸡仔玩儿。 二姨夫路过门口,她正举着一根小树枝,顶上插着不知哪儿弄来的毛毛虫,可恶的池芸挑着树枝,毛毛虫扭动着残缺不堪的身体,尽量避开小鸡仔的啄食,小鸡仔们仰着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孩子…… 二姨夫不忍卒视。 “芸芸,跟姨夫到菜市场逛逛去。” “好!”池芸扔了树枝,拍拍手站起来,小鸡仔立刻围拢过去,毛毛虫被瓜分干净。 二姨夫左手提着篮子,右手牵着池芸,往菜市场走去。 农村的菜场是露天的,每天四五点钟,天肚微微泛白,菜农们便开始架着板车赶到村口晒谷场摆摊了。菜都是自家菜地里种的,绿色环保又时新。 池芸跟在二姨夫身后东看看西瞅瞅。 “老夏,闺女回来了。”菜摊的大婶打招呼。 二姨夫姓夏,村里人都喊老夏,老夏喜欢把池芸称作自己闺女,久而久之,大家一见着池芸就叫她是“老夏的闺女”。 池芸喜欢这个称呼。 打心眼里喜欢。 “老夏,快来看看,今天刚摘的南瓜,嫩的哟,买两斤回去给孩子尝尝,镇上肯定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旁边摊贩吆喝道。 老夏让池芸拿主意。 池芸望着翠绿翠绿的南瓜,脑子里各种南瓜的做法,清炒南瓜丝、南瓜炒鸡蛋、南瓜饼、油焖南瓜、还有她最最最喜欢吃的粉蒸南瓜肉,池芸馋的直流口水。 买完了南瓜,又买了扁豆、冬瓜、茄子、萝卜等等,篮子都快要装不下了。 二姨夫蹲在地上,池芸蹲在他旁边,一大一小两个盯着篮子里的蔬菜。 二姨夫开口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买什么?” 爷儿俩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 “肉!” “走,买肉去咯!” 全村最有名的猪肉是杀猪家卖的猪肉,猪是他们自家养的,从小猪仔慢慢养大,养成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他们家的猪是放养的,满村子乱跑,猪结实,肥膘少,味鲜有嚼劲,名气越来越大,很多镇上的都跑来他家买猪肉。 杀猪家的肉摊前,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杀猪的手握一把阔背菜刀,在砧板上熟练麻利地剁着一块排骨,剁肉声很响,砧板变成一张天然跳床,排骨在上面跳起落下、落下跳起。 池芸看的正入神。 “小船,给我来一只后腿。”二姨夫对一旁忙碌的少年说。 “夏伯,”少年抬头,对二姨夫礼貌笑笑,“还和以前一样吗?” “不不不,今天给我称二十斤。我那两个孩子难得来做客,给他们好好补补。”二姨笑呵呵道。 少年一怔,目光扫过夏伯身后的女孩,她正出神地看杀猪的挥舞菜刀,没注意这边。 紧接着手起刀落,紧绷的小臂线条,“啪”—— 猪后腿应声斩落。 这一声击中池芸的耳膜,将她的注意力拉过去。 她侧头去看,少年忽而也抬起头来。 池芸一怔。 她认得他,昨天溪口垂钓的那个。 少年一手拎着砍下的猪后腿,动作一滞,僵在那儿,漆黑宛如暗夜的眼睛看着池芸,仅仅一瞬,他很快转回视线把猪后腿扔向那边秤盘,“夏伯,这里一共二十二斤,我算您二十斤的钱。”他快速把猪肉剁好,装在袋子里递给池芸的二姨夫。 老夏执意不肯免钱,少年比老夏更固执,老夏无奈,只好拎着二十二斤猪肉,带着池芸回家。 回去和池芸的二姨一说这事,二姨觉得过意不去。 池芸见二姨和二姨夫愁眉不展,很奇怪,“这是他们心甘情愿便宜给我们的,为什么非得还回去呢。”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晗光告白的那个晚上,温浩骞躺在床上一宿没睡。 他不傻,晗光对他与旁人不同,他很清楚。 但是,清楚又能怎么样呢? 他承认,对晗光的感情是不寻常的,这种不寻常超越了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长期由来,根植于他的内心,他自己也说不清。 深长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一双如鹿般透彻湿漉的眼睛,不知是晗光的还是羽婷的。 从温浩骞意识到晗光对他意味何许的那一刻起,他就强行把这份感情往下压,越是克制,反弹的越厉害,他心里一面是对羽婷的愧疚,一面又割舍不下对晗光的感情 这六年来,如死水般的生活,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本打算高考结束后再给晗光电话,然而世事难料,鹰头早已生疑内部有鬼,便特意安排了一个圈套,孙非为了保护另外两个线人暴露自己,结果可想而知,鹰头亲自解决了他,鞭策尸首曝晒足三日,此举嚣张挑衅,激怒警方,安顿完孙非的后事,同时全城开展通缉大搜捕,阵势浩大。 鹰头走投无路,交通要道封锁,他丢下一干弟兄,只身逃离北京,乔妆改装一路西行,最后在□□大草原一个叫奇乾的小村庄抓获鹰头。 村庄古朴原始,风景秀美,连绵起伏的群山包围,水草丰润,牛羊壮实,没有信号,亦没有网络,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鹰头不愧为鹰头,逃亡的路上还不忘笼络人心,集结了一个小组织,又从外面弄进来枪支车辆。在抓捕过程中鹰头玩命抵抗,王正维带去的人也不多,殊死搏斗一场,死伤惨重,温浩骞不幸腿上中枪,王正维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最让人难过的是他最忠实的两个部下兄弟英勇牺牲,好在当地乡风淳朴,弄清楚情况好,热情的村民聚集起来为英雄送行。 火化现场,所有人站在熊熊烈火前,全体警察脱帽致礼,其余人低头哀悼。 草原上风很大,吹得草低落一片,好像也为长眠于此的英雄们感到悲伤。 火舌舞动,吞噬英雄的身体。 一路走好,兄弟!你们未达成的心愿,我会替你们好好完成。 王正维和温浩骞并肩站立,左腿受了伤,仍坚持站着,以笔挺的姿态。 在这条维护正义的道路上,他们这些人远比普通人承载的多,曾经失去过、悲伤过、痛苦过、努力过,但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悲痛和苦难不会将他们击垮,不会使他们退缩,只会促使他们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风更大了,烈焰火舌朝天空嘶叫。 仪式的最后,王正维带头举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全场肃立。 收集完骨灰,拾进准备好的匣子,王正维双手捧过,对温浩骞道,“走吧。” 当日晚,一行人带着两位英雄的骨灰盒,一路押解鹰头回城,王正维和温浩骞暂时留在村庄。 王正维还好,只受点皮肉伤,养几天便好,温浩骞的腿里进了子弹,不及时取出很危险,村庄里没有医生,一切都得靠自己,他们问村民要来了干净的布头、蜡烛和匕首,打算自己动手取弹头。 温浩骞把裤管撕开,露出血流狰狞的创口,王正维把刀锋过了火,对他道,“位置不深,我动作快点,你忍一忍。” 王正维对准切口,一刀下去,温浩骞紧紧抓住凳子扶手,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五脏六腑都绞起来,汗顺着颊边流下。王正维也紧张,那一刀没准数,温浩骞疼傻,抓住他的手往骨肉里深扎进去,挑出一颗金属弹头,混着血水掉到准备好的盘子里。 简单包扎和处理,王正维请了一个村民用拖拉机把温浩骞捎带到城里医院,自己则留在村里善后。 一番检查下来,子弹伤到骨头,用石膏固定,一时半刻走不了,鹰头的事情派人去处理,之后王正维便陪温浩骞留在城里,半个多月音信杳无,家里大概急疯了,这才给家里报平安。 温浩骞第一个想到的是晗光,接连打了几个都不通,不由担心起来,又给王夫人通电话,那边说晗光告假,说是去外面旅游了,过两天才回,温浩骞这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王夫人又说,他们不在的这几天晗光别提多担心,终日坐立不宁的,晗光她就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有闪失,你让她怎么办?浩骞,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不说你家里父母怎么样,光是那丫头,你对得起吗?你要惜命啊浩骞。 温浩骞喉咙口发不出声,涨疼涨疼。“嗯。”他低低应道。 挂电话前,王夫人突然道,“对了,我告诉她羽婷的事了,你之前没有告诉她吧,让她知道也好。” 温浩骞愣了愣,好像被人窥探出心事的感觉。他说好,挂断电话。 再给晗光打电话,这次通了,久违的欣喜涌上来,克制了一下,轻叫她的名字。 那里顿了一会儿才“嗯”了声,“现在才想起给我打电话,高考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说。 “对不起。”温浩骞道歉。 “我知道你是去抓坏人的,冉冉妈妈都告诉我了。”她尽力使语调平和。 温浩骞却重新沉默了。 晗光也沉默下来。 “我志愿填在万大,以后就能离你近一点了。”她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跳,她希望他能表现的高兴一点,至少听起来高兴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他的话伤透她的心。 他说,“晗光,对不起。 “我不能爱你。” “我是你的叔叔。” 这话更像是提醒他自己,逼迫他自己去认清现实。 “我们没有血缘。”她固执说道,“温浩骞,你知道不知道,对不起说多了就没有价值。” “别人都知道我们是叔侄。”他语气很淡,陈述事实般的口吻。 “我认识的温浩骞是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的——你还仍忘不了那段过去,这就是你不愿接受我的原因,对不对?” “是。” 晗光长久地握着手机,温泉水汽氤氲,温暖不了她的心。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大片的沉默空白过后,放下手机,挂断。 夜晚,他躺在床上。 将晗光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碾转,他知道他的话有多伤人,她已经决定好放弃一切向他张开手来,他只需要拥抱住她,将人纳入怀里,和他一块回万城也是最初他希望的,他以为他能够保护她、照顾她,直到这突如其来的醒悟让他错觉,直到某个夜晚梦到清明细雨霏霏,那沾水的眸子从眼前掠过,他才恍然大悟,从那天在池宅甫一看到池晗光,他就被她吸引住了,原来从一开始便已经深陷其中不自知。 他去摸手机,想编辑信息发给她,时间已经很晚,她应该睡下,于是便又放下。 王正维总说他是个行动派,在感情方面他却是个失败者,勇气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不觉失笑。连爱一个人都顾虑万分,想想还挺窝囊的。 他知道晗光的脾气,她绝非死缠烂打的人,后悔说那些话给她,想到她的话,对不起说多了便没有价值。 鹰头案在当地法院审理,王正维和温浩骞两个谁都走不开,回去的日程一拖再拖,温浩骞给晗光打电话都不接,唯一只有王夫人那里还可以问,让王正维晚上给老婆打电话时顺口提了一嘴,王夫人口直心快,“是浩骞让问的吧?”王正维不明这其中的暗把,嘿嘿笑着承认,王夫人却说,“你甭管那么多,把电话给浩骞,我来同他说。” 温浩骞接过王正维的手机,喊了声嫂子。 “晗光旅游回来后一直在打工,白天在超市做兼职,有时候也出去发发传单,晚上给冉冉补课,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温浩骞心急道。 王夫人轻笑了一下,“你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温浩骞不吭气,王夫人又道,“浩骞,不是我八婆,其实在上次医院里我就发现了,你看晗光的眼神,”一顿,“不像一般叔叔对侄女的感觉,晗光对你呢,更加微妙,你们两个……问晗光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就索性来问问你了——你跟晗光是真的叔侄关系吗?” 温浩骞一怔,继而笑道,“我跟晗光感情很好,但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感情。” “不是就好,可能是我多想了,”王夫人话锋一折,“把电话给老王吧,我再跟他说两句。” 打完这通电话的第二天,温浩骞丢开这里一切事宜,回了珠城。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补完) 第三十七章 池晗光回珠城没两天,听说学校旁边那家超市在招暑期工,收入按日计,主要内容是促销商品发传单,弹性工作制,完成每天工作任务就可以回家,池晗光二话没说前去面试。 一起面试的还有几个同龄人,都是今年珠高毕业的同届。面试很简单,经理问几个问题,让他们填一张表,去办一个健康证明就可以上班了。 傅珍听说晗光要去超市打工,知道她拼命打工的原因——在开学前能存下一点积蓄。有一天路过菜场门口,看到外面摆摊的小贩,忽然有了主意,她给还在超市上班的晗光打电话,“亲爱的,我想到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了——我们可以摆摊卖东西,听说这个特别好赚!” 晗光从来没有摆过地摊,觉得有趣,一边发传单一边夹着着手机,“我们卖什么东西?”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先去进货市场上看一眼,过两天给它搞起来,你就有空过来管一下摊位,算入股的条件,盈余咱们五五分成,怎么样?” 晗光听了也没什么想法,反正最近傅珍没什么事,就让她先去弄。 晗光下了班过去和傅珍看路段,最后决定摆在学校对面那条街道路口处,这里离晗光上班的超市近,更紧要的是人也多,尤以年轻人、学生占多数。 摊位很快弄起来了,卖的一些小东西,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一类东西,傅珍很会挑东西,价钱便宜,第一天下来生意很不错,收益十分可观。 晚上晗光从冉冉家回来,到傅珍家过夜,刚一开门,傅珍冲上来激动地抱住晗光,“亲爱的,你猜我们今天赚了多少钱。”说着把晗光拉进客厅按她坐下,开始你一张我一张数钱,数到最后两人笑成一团,傅珍扬着手里的票子,“没想到摆地摊还这么赚钱的,日收入就好几百,晗光,干脆你把超市的工作辞了,跟我干吧,姐带你飞黄腾达策马扬鞭万里奔腾,你说怎么样?” 晗光想了想,“先别高兴太早,这还只是开头,超市的工作我先不辞,进货呢我跟你一起去,我上午九点上班,到那里就刚好,等到下午下班刚好能接你的班,你说好不好?” “那你这样岂不是很累,我是为了帮你减负才这么做的,现在这样不等于没帮吗?” “怎么没帮,”晗光扬了扬手里的钞票,“不全都在这里呢?”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晗光的生活又开始忙碌起来,她现在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为一个目标——赚钱而努力,她喜欢这种充实的生活,逐渐的忘掉了之前压抑的苦闷,感觉新生活才重新开始。 地摊摆了一个多星期,日渐起色,在选货方面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顾客喜欢什么就选什么,时刻跟市场保持同一个步调总没错的。 这天晗光下班晚,夏天的日头沉的慢,从大厦出来,抬头看见湛蓝色的天际,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脚步不觉放轻快。 她穿过一条十字街,对头便是她和傅珍的小摊,几个年轻的女孩在摊位前看东西,她快步过去叫了一声“傅珍”。 站在不远处抽烟的男人忽然侧头看过来。 晗光没看到人,一径向傅珍走去。 女孩子选好了心仪的商品,付钱走了,晗光走到摊前,笑问道,“今天生意怎么样?” 她注意到傅珍的脸色有些僵硬,眼睛望向她的身后,“晗光,那个……” 池晗光一边摘下包一边绕进摊位里,“没关系傅珍,你……” 她看见了温浩骞,他往这里走过来,眼睛望着她,只望着她。 许久不见,他瘦了,她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晗光。”他在摊位前站停,“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池晗光整理被顾客翻的乱七八糟的商品,好像没听到似的。 傅珍走过来戳戳晗光,“我看着这,你跟……那个去哪里坐会儿喝个茶?” 池晗光这才放下手里的物件,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微微点了下头。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补完) 第三十八章 晗光不在,温浩骞不想回家,约孔严出来喝酒。 随便选了一家夜市大排档,人多,嘈杂,原生态,有味道,孔严刚出警回来,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过来了。 温浩骞磕开一瓶啤酒,往孔严面前的塑料杯里洒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一杯又倒一杯,一瓶喝完又启一瓶,也没管孔严要不要,径自往自个儿杯里洒。 “浩骞,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心情不好?”孔严仔细地瞧着他的脸,“不对啊,鹰头都抓起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温浩骞不吭声,闷头又是一口。 “你什么情况,你最讨厌喝酒的,今天怎么整的跟酒鬼似的,有啥不顺心的事尽管和哥儿们吐。”孔严决定扮演一回儿知心大姐。 温浩骞这才抬眼看他,“王队刚给我打电话,鹰头案证据已经充足,下月初庭审,死刑逃不出。” “好事啊,”孔严乐的眉眼都舒展了,“你还闷闷不乐什么?” 温浩骞却一反常态地叹了一声,执起旁边未开封的一次性筷子,一头蘸一点酒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池字,孔严一看,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担心画的下落?”温浩骞再次沉默,这的确让他烦恼的,但不是主要根源。 “是晗光。”隔了会儿他才坦承。 “小小姐?”孔严吃惊,“你俩又吵?” 温浩骞幽幽看了眼孔严:“……”什么叫又吵? “你俩就一对儿欢喜冤家,也是有趣,别看小小姐挺冷一个人,一怼你她就浑身来劲,我都怀疑她对你有意思……”说到这里,孔严被自己的话震惊到了,瞪大眼睛看温浩骞,“难不成……”她真对你有意思? 温浩骞眼睫一垂,没看孔严,这是默认的意思。 “这……”孔严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所谓老牛吃嫩草,她这是嫩牛吃……”后面两个字还没说,被温浩骞一记眼刀扼杀在摇篮里。 孔严实在憋不住,笑了一阵,“你怎么知道的,观察?推断?还是怎么的?” “她说的。”温浩骞淡声道。 孔严:“……”他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开放的女孩子! 孔严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正色道,“你怎么回应的。” 这次温浩骞不说话了,低头又是一口。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拒绝了,你心里只有羽婷,怎么还可能容得下别的女人,更何况小小姐才多大啊……” “我喜欢她。” 孔严嘴巴张的能吞下一颗鸵鸟蛋。“你……你没开玩笑吧?” 再看温浩骞的表情,哪里像开玩笑的样子。 孔严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掉这件事,想到一件事情,“怪不得前两天王正维他老婆问我你跟晗光是不是真的叔侄关系,看来她早就知道了——浩骞,看不出啊,你小子藏的挺深,若你师父还在世,知道了你跟小小姐这样,不知是喜还是气……” 池新沅的秉性温浩骞最清楚,老人的道德观念重,封建守旧,恐怕不会同意。想到这里,温浩骞的心头仿佛挑了万千斤担子。 若他真的同晗光在一起了,愧对的不仅只有羽婷,还有老师的厚爱。 “……算你们运气好,老爷子死的早,不然你们俩想好都好不了,不对,”孔严想到,“晗光这边倒是问题不大,你爸妈那边恐怕没那么通融,尤其你爸这个老顽固,晗光好歹叫他一声爷爷呢,”到这里,孔严不觉要乐,“我真想看看你爸的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你回来以后,我发现你变了很多,说真的,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比起你和羽婷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我觉得和小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你最自然的样子。” 温浩骞不语。 孔严的这席话让他陷入思虑。 他是这样的人,一旦他真的决定坚守这份爱,便誓死都会走下去。只不过现在,还是有一丝不确定,正如晗光说的,他暂且还介怀这羽婷,还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如何配得上她这份纯净的爱? 温浩骞不想了,总之下面的路还很长,总之他眼里除了她放不下其他女人,那就暂且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走,总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因为她说过的,时间会证明一切,那些不该忘记而始终放不下的人或事,总有一天都会放下的。 饭到一半,孔严接到一个电话,没讲两句脸色就变了,挂掉电话站起准备走,“出事了,王正维家起火了,现在消防员已经过去了,据他家保姆说冉冉还在家里,小小姐最近是不是给冉冉补习功课?” 温浩骞心里一咯噔。 孔严看温浩骞的眼神就知道,“那就没错了,晗光和冉冉都在屋里,我们快点!” 两人来不及叫老板,放下钱就走。 温浩骞给晗光打电话,接连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心里更急起来。 房间里,冉冉不停的咳嗽,捏着鼻子,小脸涨的通红,“小池老师,我觉得好难受,快不能呼吸了。” 晗光很着急,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她环顾四周,冉冉的房间不小,可惜房门是木板,烧起来很快,她得赶快把冉冉弄出去再说,她曾在一篇报道上看过,据说发生火灾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被烟熏死或氧气不足窒息而死,真正被烧死的是少数。 时间宝贵,晗光考虑不了那么多,能抓一点是一点,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要了。晗光看到手机在响,走去拿起一瞧,看到那串号码,眼眶一下重了。 电话终于通了,好像等待了一个世纪那样煎熬。 “温浩骞。”她在那头低低叫,耳边是噼里啪啦烧灼的声音,这样近。 只这一声,他听了,便觉得心都碎了。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补完) 第三十九章 他说这些话,声线平稳,没有过度渲染,眼睛笔直望着坐在对面的池晗光,她能感受到平静下面强压的感情波涛汹涌,晗光心口泛疼,眼眶一重,垂下头极力睁了睁眼睛,眼泪才没有落下来。 她将手从他手里使劲抽出来,望着他的目光透出一股子决绝,“你怎么确定你回头,我就一定会接受你?温浩骞,你未免对你自己太过自信了一点。” 他拉过她,池晗光不依,使劲挣扎,奈何力气大不过男人,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你听我说,晗光,”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气息交融,两人呼吸急促,交缠在一起,池晗光不动了,闷在他怀里。 温浩骞见她静下来,才继续说道,“我仔细考虑过你的话,我年纪比你长,有些地方你却比我豁朗,是你点醒了我——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生活的意义不仅于此,如果你还信我,和我试试好不好?” 池晗光被他这样抱着,脑子又乱又混沌,他的呼吸灼热,身上的味道让晗光很熟悉,像家人的怀抱,那种暌违已久的亲切温暖和安全感,真想永远被这么抱在怀里。 她说不出话来,伸手绕到他的背后,环住,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嗯。” 这过程几乎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又说了两句,晗光觉得累了,温浩骞放她睡觉。 在医院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晗光出院。王夫人带着冉冉亲自过来慰问致谢,不知哪里来的记者得知消息围进医院来要求采访“女英雄”,被王夫人和几个医生同事堵在门口,那几个记者见采访不到人正急着,转眼看到温浩骞从电梯口上来,上午的时候,晗光馋嘴,想吃学校门口那家甜品店的甜点,他专程跑去老远买来,领头的那个记者眼尖,认出温浩骞来,转换目标,几个人围拢过去,温先生长温先生短,对于媒体,温浩骞向来自有一手,将手里多买的面包甜品打发了过去。 晗光早好了,坐在床上和冉冉玩手机游戏,见温浩骞进来,抬头看了眼他,瞥见王夫人也走进来。 她虽然在里面,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眼下也是知道他为了打发那些记者牺牲了面包和甜点,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玩游戏。 温浩骞把东西放到窗台前的桌子上,招呼那边玩游戏的人过来,池晗光抬头朝他那望望,眼睛登时一亮,“你不是分完了,哪儿变出来的?” 温浩骞却不说,靠在窗台前弯着眼睛对她笑,下巴一点那堆零食甜品,“过来吃。” 池晗光走过去扒拉出冉冉最喜欢的黑森林,拆开包装叫冉冉过来吃。温浩骞挑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打开了移到晗光面前,熟练地切开一小块喂晗光吃,碎末残留在嘴角,晗光毫不知情,鼓着腮帮边吃边说,“别光我们吃啊,你也吃。” 温浩骞看着她笑,池晗光不明所以,刚要说话,男人突然靠近过来,低下头,在她唇边轻啄一口,语气暧昧道:“我吃这里。” 冉冉还在这里呢!晗光脸涨的通红,眼神提醒他。 “浩骞,出院手续你们办好没?”王夫人的声音响起。 温浩骞和池晗光俱扭头看去,见王夫人从门口走进来,也不知刚才那幕看见没有,晗光低头轻咳一声,却听温浩骞甚不在意地对王夫人道,“下午去。” 下午温浩骞办完手续,和晗光两个上车回家,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过程,温浩骞的眉心始终未有舒展,显然是电话那头的人带来了不好消息。 “孔叔叔的电话?他说什么?”池晗光问。 正文 40.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一日不抓到陈数,晗光一日难得心安。 她不知陈数怎么就缠上了她,若真为两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怀,这个陈数未免太小心眼。温浩骞忙完,过来超市这边接她回家,顺带替她辞掉这边的工作。 走出来,晗光挽着温浩骞的手,“工作没了,冉冉家的家教暂时也停了,连地摊都没得摆,我这个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而且,还哪儿都不能去,想想可真够没有意思的。” 温浩骞将她的手往臂弯里拉出来一点,包在手里,“我这个月哪儿都不去,在家陪你。” “为什么?”晗光惊讶。 “还有一点事没有做完,需要在家里完成。”温浩骞坦承道。 池晗光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很明白。 驱车回家的路上,池晗光低头玩手机游戏,温浩骞开车,车厢内只有电台主播的声音。 晗光不禁想到马上要回去的那个家。 那个家是她唯一的栖息地,这个人是她唯一可靠的人。 池晗光放下手机,扭头去看窗外,看了会儿转回头看他。 温浩骞今天穿了一件浅色衬衫,干净利落的短发,年轻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岁。 温浩骞注意到她的目光,侧头匆匆瞥眼过来,“怎么了?” 晗光不自觉想笑,“叫你叔叔还真委屈你了。” 温浩骞一听,乐了,“要不改口叫哥?” “嗯,”晗光手抚下巴,“老公公。” 温浩骞:“你是不是皮痒了?” 晗光往旁一闪,整个身体缩到门边,“啦啦啦,打不到打不到。” 温浩骞看看她那嚣张的德性,没理,继续开车。 路过小区门口的花店,晗光叫停,“我买束花。” 温浩骞同她一块下车。 这家花店是一对夫妻经营的,门面不大却温馨,一进门便是一阵花香扑鼻。晗光来买过几次花,老板老板娘都认得她。 “小妹,你上次要的向日葵到货了。”老板娘领她进里面,温浩骞跟在晗光后面,环顾着这家小小的店面,他在这住这些时候,开车进进出出,倒是从没有注意过这里。 里面的花很多,晗光挑了三支向日葵,一捧绣球,还有几支洋桔梗,老板娘又送了她一些格桑和满天星,看着不多,全部包起来也有满满一大把。 平常都是晗光一个人逛花店,今天多了温浩骞一同前来,是不是情侣,感情好不好,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语言动作眼神交流,细节里的温情是遮不住的。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问晗光:“小妹,这位是男朋友吧?” 晗光看看温浩骞,心想现在应该算是了,毕竟昨晚上试一试也是他先提出来的。 温浩骞恰这时低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老板娘冲他们一笑,把找钱双手交给温浩骞,“祝两位幸福,谢谢光顾,请慢走。” 转身的时候,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洒进来,晗光捧着花走在前面,在金色的阳光里,温浩骞手摸过去,拉起她的手,并肩走出店门。 上楼打开密码锁进屋,温浩骞有点难以置信,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 他没在的这段时间里,晗光将房子做了一些改变,从原来冷冰冰毫无人气的房子,变成了如今温馨的“家”。 玄关、餐桌、沙发、窗帘增添了新的元素和搭配。 “怎么样?喜欢吗?”晗光拉着温浩骞逛了一圈,“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我是不是特别有才?快夸我!” 温浩骞突然抱起她,长腿一跨,几步迈到沙发前将人放下,他弯着腰,晗光跪在沙发上两手攀着他的脖子,两人额头相抵,望着对方的眼睛,呼吸近了、重了,男人忽而一笑,轻声,似耳语般,“夸你一下。” 晗光眨了眨眼睛,“就这样?” “不然呢?” “晗光,”他手掌着她的后脑,“你别撩我……” 温浩骞没说下去,看他吸人的目光,即便不说,晗光也悟了。 她低头看看,装傻,“真的会吗?” 勾住他脖子的手没松,身体往上仰了仰,“我现在终于知道,姑妈为什么让我离你远点……”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喘,说到最后一个字,近乎耳语。 “……温浩骞,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同居?” 温浩骞极力克制了一下,反手抓住她的两手,掰开,直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对啊,同居,自你出生以来我们就同居了,洗澡去吧你,胡思乱想什么。” 说完就往房间去。 晗光跳下沙发,捡起一只拖鞋往脚上套,光着另一只跟在温浩骞后面追了两步,人长腿走起来生风似的,哪里追的上,更别提他啪一声把门给反锁住了,那架势防狼似的。 晗光只好回了房间取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房间里,温浩骞坐在地板上,皮带抽出扔在地上,身体里似盘踞着一只困兽蠢蠢欲动,刚才那一下子真是够狠。 手摸进去,抓住那坨东西,熟练地□□着,这几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解决,也有找过女人,次数不多,他不喜欢外面的女人,嫌脏,碰上难缠的甩不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里会想到晗光。 **就像洪水猛兽,理智克制,反弹更厉害,刚刚有那么一瞬刻,他真想就地□□了她,他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撩完以后就得负责。 到底没有这么做,总觉得因为是她,做这些事尚且早了些,他想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在现在这样颠沛流离的时候。 他的心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晗光呢,也还小,现在做这些,时机、心情都不对。 和温浩骞住一块,晗光是很习惯的,仍停留在小时候的感觉。 晚上温浩骞洗过澡在书房里呆着,晗光在外面看电视,看久了有些腻,望望书房的门合着,里面的人不知在干嘛。 她穿着拖鞋和睡衣,头发都还是湿的,轻手轻脚走进去,门开一条细缝,光漏出来,从门缝里看进去,那人低头在作画,安静的房间里只闻铅笔沙沙。 晗光站了会儿,打开门走进去,到他身后,看见纸上的铅笔画。 “真美!”晗光忍不住惊叹道,“这是哪里?” 温浩骞低着头,手上的笔没停,聚精会神的模样完全没被她干扰。 光在他身上投下剪影。 男人停下笔,看了眼她,“这是我上次去的一个村庄,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 晗光拾起没有完全作完的画,仔细端详着,“真美,就像世外桃源。” “是挺美的。”他把晗光揽过来,摸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去把吹风机拿来。” 晗光取来吹风机。 温浩骞抽过她手里的吹风机,拍拍大腿,“上来。” 没等晗光自己爬上去,温浩骞揽腰将人抱上,插上电源为她吹头发。 晗光没闲着,拿他的笔在纸上画画画,多年没画了,只是简单的临摹还可以,但真要徒手作出一幅来还真是困难,晗光脸一歪,看向身后的男人,“要不你教我画画吧?” 温浩骞手指缠在她的发丝里,低头看她,“好啊。” 头发吹完,吹风机放一边,温浩骞俯身下来,右手把住她的手,下巴自然搁在她的肩窝,气息贴面拂过,晗光痒的受不了,咯咯笑不停。 “认真点。”温浩骞把她人扶正点。 画了几笔,池晗光老是不专心,温浩骞也没心思,放开了她。 晗光以前学画也是这样,半玩半学,很多时候都是池新沅强压着才勉强完成,现在再没有人逼她学画,她惰性上来,将这门手艺扔去天涯海角。 她不学,温浩骞也不逼。 她仍是坐在他的腿上,荡着光溜溜的两条腿,“温奶奶打不通你的电话,今天早上电话打到我这儿了。” 温浩骞低头看了眼她,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怎么说?” “她让我催你早点回家。” 温浩骞沉默了。 “你是不是又和温爷爷吵架了?嗯?” 池晗光伸手捧住他的脸,额头蹭了蹭他的,“离家这么久,是该回去看看了。回去吧,替我向温爷爷温奶奶问声好。”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晗光口里的“温爷爷”“温奶奶”就是温浩骞的父母温仲伯先生和杨芝茗女士。温杨两夫妻大半辈子风风雨雨,年轻的时候时运不济,直到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当时正下乡的知青温仲伯和还是女朋友杨芝茗得知这一好消息,二话没说便报了名,白天干活,只有晚上看几句书,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人双双通过高考,这之后便一路顺风顺水,温仲伯一路坐到正厅。 温仲伯只有温浩骞一个儿子,遵循老祖宗“儿子穷养”的古训,对温浩骞管束严格,加上温浩骞自幼离家求学,成年后出国留学,回来以后全国各地走,待家的时间屈指可数,与父亲的感情极淡,而且多不投缘,说两句便意见不合起来,每次回家见了父亲,温浩骞都是礼貌招呼,温仲伯呢,也是不冷不淡问候两句,私下里,杨芝茗埋怨丈夫,这父子两竟比普通人还要客套。 此次杨芝茗想儿子才给晗光打电话,叫她转告温浩骞回去见她一面。池晗光把意思传达清楚,第二天,温浩骞给母亲回话,说是暂时不回去,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回。杨芝茗早知池湘云去世的消息,那段时日她在国外遂未赶得及前去,趁近日有空,加之思儿心切,不如前往珠城走一趟。 对于母亲前来,温浩骞没有阻拦,她想来便来,那是她的自由。不过事先把晗光同他住一起的事提前告知母亲,让人做了心理准备。 他自然没有说与晗光这几日种种,只简单说了一下晗光的处境,杨芝茗当然也没有往别的地方多想,还叫温浩骞以后关照着晗光。 第二天温浩骞和晗光回了一趟池宅,晗光把埋在树底下的匣子挖出来,取出姑妈留下的字条,递给温浩骞。 温浩骞展开,低头看着上面的字,眉目深锁。 “看出点什么来没有?”晗光问。 这的确是池湘云的字迹没错。温浩骞把信笺放桌上,“衣柜里就只有这个?” 池晗光答:“和照片装在一个牛皮袋里,我不小心倒出来捡到的。” “拿来我看看。” 晗光回屋把那个装着照片的牛皮袋找出来,温浩骞一张一张翻看,晗光在旁解释:“这些都是姑妈最后一次出差前拍的。” 温浩骞仔细看着,半晌不出声,照片快看完时才开口,“为什么要和你拍这些照片?” “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就问她,她说好久没有和我拍照片了,以后拍还不知道会在哪里,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晗光回忆,“对,她就是这么说的。” 温浩骞看着晗光,晗光也看着温浩骞,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温浩骞,你说姑妈会不会……” “小姐,先生,”桂伯走进来,打断晗光的话,他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方盛放两碗糖水鸡蛋,托盘搁在桌沿上,一碗放在池晗光面前,一碗放在温浩骞面前,“吃点点心再忙。” 在南方,糖水鸡蛋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待客点心,夏日驱赶炎热,冬日暖人心脾,如果再放几颗炖烂的桂圆就更入味,当然做法也相当简单,只往煮沸的水里磕两个鸡蛋,待鸡蛋熟了,捞出来撒上糖就算完事。 晗光和温浩骞一块坐下来,手执调羹喝了一口,糖水鸡蛋果然还是桂伯做的最好吃,忙竖大拇指奉承,桂伯笑,“小姐喜欢就好。” 晗光低头咬了一口鸡蛋,从碗口抬起头偷眼瞧温浩骞,他坐在对面,正也看向她来,就像过去的很多次那样,嘴角弯起,微微一个笑,带着宠溺。 她静静坐着,转头去看外面,阳光热烈,庭院深深,仿佛又回到儿时,仿佛她轻轻眨一下眼睛,爸爸妈妈就会从门口走进来,慈祥地望着她。 多希望时光能倒流,她还是那个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小小姐。 温浩骞突然道:“桂伯,夫人出差前有没有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桂伯想了想,摇头,“夫人那几天与往常无异。” “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比如吩咐你做什么事情?” 桂伯这回沉思的时间久了些,仍是摇头。 晗光把吃了一半的糖水鸡蛋推到旁边,亲昵地挽住桂伯,撒娇道,“阿桂爷爷,你再好好想想嘛。” 桂伯又仔细想了一会儿。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一件,”桂伯回忆道,“那天中午,夫人没有过来用午饭,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刚准备回堂里,看见夫人从老夫人房间出来。” 桂伯说的老夫人是晗光的奶奶,晚年池新沅和夫人分房睡,池新沅住上房,夫人住在楼下,互不干扰,自老夫人去世以来,早几年那房还有人专门隔几天打扫一次通风换气保持空气流动,后来渐渐的家里没什么人,下人也驱散了大半,老夫人的房子只偶尔打扫一下,也极少有人进出走动。 晗光纳闷:“姑妈去奶奶的房间干什么?” 桂伯:“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没有多问,让夫人可以去用餐了,她突然对我说,有时间打扫一下房间,我以为夫人是嫌房间脏,等夫人走后我准备打扫一下,可下午去看的时候发现门上装了一把锁,我想问夫人,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出门了,晚饭也没有来家里吃。” 晗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看温浩骞。 “我们去看一下,怎么样?”晗光很感兴趣。 温浩骞双手插兜往门外去,“走吧。” 到了北房一看,门上果然插着一道铜锁。晗光问桂伯,“阿桂爷爷,你有铜锁的钥匙吗?” 桂伯回答说夫人并没有给钥匙,而且,桂伯想起,“上回钟先生住这儿的时候也问我拿过钥匙。” “钟锦程问你要钥匙干什么?”晗光脱口而出,末了才反应起来有点唐突。不过桂伯这话倒是提醒晗光另一件事。 “上次钟叔叔还去过我房间,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这么一说,桂伯也想起来,“我上回看见他从夫人房间里走出来,神色慌慌张张的。” 晗光看了眼温浩骞,“他是你哥,你应该知道他的目的吧?” 温浩骞没有接话,目光落在那把锁上,古造的一把,现在市面上看不到了,不知道找撬锁匠能不能行。 他想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钟锦程又到底在找什么?和他要找的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温浩骞找来两根铁丝,拧了半天,那锁纹丝不动。 晗光说,“干脆把门砸了吧?” 温浩骞看看晗光,退开两步,“你家的东西,你说了算。” 晗光:“……” 门到底没有砸,门锁也撬不开,回去也已经晚了,索性留下来陪陪桂伯。 晚上吃饭的时候,晗光冷不丁问桂伯,“阿桂爷爷,你见过我爷爷的绝笔吗?” 桂伯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看了眼晗光,“这……我没见过……先生应该见过吧?” “他见过,但他不愿说,我以为你见过的。”晗光不无失望道。 桂伯看了眼温浩骞,温浩骞朝他摇了摇头,到口的话吞咽回去。 “姑妈的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破,说是他杀,但是凶手是谁呢,”晗光看了眼温浩骞,“我每次回到这里,心里都觉得很难受,我父母惨死,爷爷含恨而终,现在姑妈又这样,二叔呢至今下落不明,只有我一个人苟且地活着,姑妈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告诉我凶手是谁的,对不对?” 桂伯望了望温浩骞,终归有些不忍,“小小姐,你的孝心,老爷知道的,他知道的。” 池晗光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碗里,“爷爷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近呢喃。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晗光抬起头看向身后,灯光下站着温浩骞。 “你跟我来一下,晗光。”他说。 池晗光站起来,随温浩骞走出去。 七月天,闷热,空气里少许风,扫过空荡的脖颈。 廊上盏着灯,朦胧淡雅,极其温馨。 池晗光没有问,跟在温浩骞身后。 不多时便走到池新沅的书房前,温浩骞推开门,走进去,熟练地找到灯拉开。 晗光随他进门。 书房的陈设与过去一样,桂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扫,好像书房的主人还在般。 待晗光走进门,温浩骞返身关上门,走到书桌后面那只箱子前,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精致的檀木盒,对她招招手,招呼她过去。 温浩骞指指盒子,“这是你爷爷生前最珍贵的东西,你自己打开看看。” 池晗光打开,盒子里面是照片,一张全家福放在最上面,她刚满月光着两只小脚丫躺在母亲怀里;四个月坐在玩具飞机上傻笑;一岁的时候趴在温浩骞背上;上小学的时候,在廊上和父亲比赛踢毽子;骑在二叔肩膀上看老虎,第一次骑自行车;温浩骞一放手,摔了一个狗啃泥;全家出游,不小心摔进水里…… 晗光一张一张看着,往昔的回忆悉数,眼眶又重又沉。压在盒子最底下的是一幅画,五岁那年被称为神童之作的《墨兰图》。 池晗光展开画,宣纸映着灯光,已泛黄,那一笔一画,仿佛刻进心中。看了会儿,将东西收起,听到温浩骞说,“老师临终前,我去找过你,但是找不到你,他托我转告你,他已经原谅你了。” 这么多年来,她心里怀着愧疚和后悔,一面逃避着,离开池宅五年,至死都没来看过爷爷,在池新沅最后的日子里,是温浩骞、桂伯以及池湘云一起陪着渡过的,而这一切,谁也没有告诉晗光,她从来不曾知道。 “他已经原谅我了……原来他已经原谅我了……”晗光捂住嘴巴,眼泪再也止不住,悲恸地哭出声来。 温浩骞将人揽进怀里,轻声说道,“晗光,我们都爱着你,池家的每一个人都爱着你,不要再难过了,不要再说自己是苟且地活着了,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答应我,不要再心存抱歉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发,“我的晗光,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王正维家着火那晚,警方调出监控录影,发现一名穿着白色t恤戴鸭舌帽的青年形迹可疑,经查实这人就是陈数,很快进行搜捕,温浩骞和晗光回池宅第二天,孔严来了电话,陈数抓住了。 听闻此事的晗光不觉暗自舒出一口气。 接到孔严电话的时候,池老夫人房间的锁正好已经打开,是温浩骞请专门开锁的师傅过来,这和普通的门锁不一样,称广锁,盛产于浙江绍兴,且这把与一般广锁不同,开启位置不再边上也不在底上,而是在正面中部,那开锁师傅也研究了好半天才打开的。 自老夫人去世以来,这房间一直保留着生前的样貌,朴素整洁,看着倒不像是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两人找了一圈没有新的发现,正要放弃,池晗光发现温浩骞不见了,四下一寻,床上有人影,走近看,他正研究床里侧那面墙。 晗光好奇问,“怎么了?” 温浩骞屈指扣了扣墙面,“空心的。” 晗光惊讶万分,“怎么会?” “上来。” 晗光脱掉鞋子踩上床,卧膝跪在温浩骞旁边。 温浩骞低头看了眼她,指关节敲那堵墙,“你听。” “咚咚咚”。 很空荡。 实心的墙体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晗光没反应过来。 温浩骞见她愣愣的,解释,“里面可能还藏着一个暗格。” 他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池晗光很紧张,也帮着找,摸来摸去,一不下心两只手碰到一起,温浩骞握住她的放回去,“坐这儿等着。” 晗光不动了,手放在腿上,双腿并膝端正跪坐。“我很安静,不吵你。” 乖顺的样子惹人怜,温浩骞目光沉下来,抬手摸摸晗光的头发,“不嫌你,”他指指墙,“灰尘多,怕你手脏。” 晗光低头看了看手心,果然有一层灰积在白嫩的皮肤上。 温浩骞摸到一块凸起,往旁边移了移,门板晃了晃,没动。 “这里有锁眼。”门板晃出来时,里面的锁眼露出来。 温浩骞把外面的板扒开,果然看见里面有一个柜子,镶嵌在墙内。 两人互看一眼,温浩骞伸手将那柜子往外一拉——柜门拉开。 “没锁!”晗光惊道,“快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柜子里有一个首饰盒,盒里一对翡翠耳环,两颗红宝石,一对黄金戒指,这些东西晗光依稀记不清,但温浩骞那时比晗光年长很多,记得师母常戴在身上,听说那对儿翡翠耳环还是他师父送给师母的定情信物。 首饰盒下面压着几张画,顶上第一张是池老夫人年轻时候的肖像,旁边是池新沅题字和一首小诗,大约是夸夫人何等美貌诸如此类。 池老夫人在晗光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照片留下很少,晗光不记事,只隐约觉得奶奶是个很慈祥很优雅的老太太,这是第一次通过爷爷的笔触了解奶奶,她痴痴看着,“奶奶年轻的时候可真漂亮,比姑妈漂亮多了。” 温浩骞也表示认同,“湘姐虽然和师母最像,但在气质上依旧比不上。” “真的吗,奶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晗光一脸向往,希望从温浩骞的描述中有幸去了解那个与她无缘的老人。 “聪明漂亮能干,很少男人不喜欢。”温浩骞简单说道。 “你也喜欢吗?” “喜欢。” 晗光望着他,“我是奶奶的孙女,身上应该会有她的影子吧?你喜欢我,不会也因为这个吧?” 温浩骞低头看着她,目光变得柔软起来,笑道,“你身上……的确有师母的影子,血缘这种东西化不开,但是,你要知道晗光,喜欢分为好几种,我对你奶奶,只是欣赏,绝非爱慕,而对你,”他俯身拥住她,“是男人对女人的……” “占有。”他说。 晗光脸红了,推开人,“还有一张画呢……” 她把画拿起来,展开在面前,只是一眼,温浩骞脸色倏忽一变,将画从晗光手里抽过。 晗光见他突然变色,满脸疑惑,刚要开口问,听温浩骞说道,“这是师父的绝笔。”晗光吃惊看住那画,“什么?” 温浩骞仔细看了会儿,“没错,是真的。” 他说画是真的。 池晗光小心翼翼地捧过画,池新沅的画多是恢弘大气的,多以各地山水画见称,手里的这幅受人追捧被称为绝笔的画作。 “就这个?”晗光认真端详,“没什么特别之处嘛。”在晗光眼里就是一幅普通的腊梅图,与爷爷众多画作并无不同。 “怎么会在这里呢?”晗光纳闷。 温浩骞沉吟片刻,“坏掉的那只钱包没扔吧?” 晗光飞快回答:“没有!” 温浩骞看了眼她,神色一时难辨,没等晗光看清楚,他合上柜门和门板,转身下床,同时问道,“还记不记得,钱包是你自己收到的还是湘姐给你的?” 晗光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忆起来。 她还记得那天周六,七八月份的样子,夏天,她和傅珍逛街回来,嘴里还咬着冰激凌,姑妈把她叫到房间,说是从万城寄来的生日礼物,交给她一张明信片和一个很漂亮精致的礼品盒,明信片上是温浩骞亲笔:晗光,一生只有一次的十八岁,意义非凡,赠予你。一世安好。温浩骞。 “是姑妈,”晗光答,“我生日在四月份,收到礼物是夏天,迟到了好几个月,你是不是其实把我生日忘记了呀?” “不对,”温浩骞眉心微锁,“我四月初就寄出了,你生日前就签收了。” “你确定?” 晗光看着温浩骞,温浩骞也看着她。 一瞬间,仿佛明白所有问题的关键点。 温浩骞一手攥着画纸,一手拉她,“先出去再说。” 晗光手里捏着肖像画,跟着温浩骞下床。 他们两个,一个拿着师父的画作,一个拿着奶奶的肖像,跨出池老夫人房间的门槛。 温浩骞在前面大步走着,晗光在后面小跑跟着。 长廊尽头,光亮处,温浩骞站住,侧身等晗光。 他们打算回家,找出晗光那只被剪破的钱包。 跟桂伯打了声招呼,上车驶离池宅。 等车发动,晗光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问出,“你觉得会是姑妈吗?”她其实想问的是在这起事件中,池湘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温浩骞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笔直注视前方,他先是默了一下,在思考什么,隔了会儿才说,“如果我推测没错,钱包里一开始就没有画,”他转头看了眼晗光,“在你收到钱包之前,湘姐已经狸猫换太子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怎么知道钱包里是爷爷的画,你没有告诉她吧?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温浩骞却不答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晗光。 “我猜……她应该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我有危险?”晗光更纳闷了。 “也可能是为了保护画不落到歹人手里。”温浩骞话锋一转,“你的钱包被人偷走,后来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又去你家里扫荡了一次,那时我还怀疑那是两伙人,一伙人偷画,另一伙他们没成功就去你家里翻,但是现在,推断可以全部推翻——的确只有一伙人,而且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么一伙。” 晗光半天才消化完全,“所以姑妈很有可能知道这伙人,所以才提前把东西藏起来。你在钱包里放画的事没有瞒住那伙人对吧?” 温浩骞点了点头。 “你对谁说过?”如果知道对谁说过,那伙人不就清楚了,晗光想的很简单。 到家,晗光在卧室取出那个破碎的钱包交给温浩骞。 温浩骞仔细一看,果然与他送的那只不同。 “签名不对。”温浩骞说。 “什么签名?” “这是兰特大师出品的手工包,以他的习惯,每个包背面都有一个他的签名,你看这里虽然有签名,但绝不是兰特的笔迹。” 温浩骞画家出身,本身对线条非常敏锐,他说不对肯定不对。 “你之前怎么没发现?” “之前……”温浩骞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没往这里想。” “可以确定画一定是姑妈换的?” “确定。” “温浩骞,我有一种感觉,姑妈的死可能和那伙人有关系。” “他们到底是谁?”晗光定定看住温浩骞,“我还有一种感觉——” “你知道谜题的答案,只是不愿意告诉我,我有没有猜对?” 女孩笔直看着他。 “你知道的对不对?”晗光走前一步,近乎哀求道,“告诉我好不好?” 就在温浩骞意志快要松动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两人的注意力被移去屏幕上方“王正维”三个字。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鹰头案在呼市审理,王正维不便赶来,于是王夫人带着女儿先回娘家住了段时间,鹰头案尘埃落定,基本上不会有变数,除此之外,王正维同时还带来一个消息,之前温浩骞在找的那个手腕上带有maria字样的男人有线索了,加之案子就在近几日内审理,问温浩骞最近是否有空前去一趟。 温浩骞问:“什么时候?” 王正维说:“越快越好。” 温浩骞看了眼晗光,思忖半秒,“后天?” 王正维说好。 温浩骞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纹身男,遂问,王正维反问,“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马蹄?” 上回就是马蹄和陈数联合设计才导致抓捕鹰头行动落空,孔严还被鹰头他们抓了,温浩骞怎么可能忘记这个马蹄。 “就是他。”王正维答,“他和鹰头是一伙的,鹰头被抓以后,他们几个余党还想救人,被我们一举剿灭。” 温浩骞并无惊讶,一切都在预料中。 “好的,我知道了,后天呼市见。” 事情讲完,爽利挂机。 由于突然决定要去呼市,温浩骞与母亲杨芝茗说了一声,最近他要去外地,请一周后再来珠城。 隔天,他带着晗光一块去了呼市。 虽说是办正事去的,但带着晗光意味着存心出去放松一下。 两个小时的飞机,到呼市还不到下午。一下飞机,王正维那里就派人过来接机,两人把行李放到安排的酒店房间里,动身和王正维碰头。 鹰头案就在明天,王正维问温浩骞,“上断头台前,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鹰头从玻璃后面的门里走进来,穿着囚服,手上和脚上都拷着铐子,因为高,四肢不平稳,走路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晃,比以前更瘦了点,两颊颧骨凹了进去,头发油油的耷拉在大而光秃的脑门上。 他看上去没有精神,过去目光中那点邪气全数消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了温浩骞一会儿,半天没有动作。 温浩骞朝他点了点头,指指墙上的对讲机,自己先去拿,鹰头才缓缓伸手出去捞起,挂在耳边。 “你只是运气好了一点。”这是鹰头说的第一句话。 温浩骞没有马上说话,看着鹰头,隔了一两秒才说,“但是现在坐在里面的人是你。” “我没有输。”鹰头强调。 温浩骞笑了笑,“你手上沾染的鲜血和无辜生命,羽婷的,孙非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和动物的,你罪孽深重却不知悔改,到了这一刻都还没有醒觉,这才是你最大的可悲。” 鹰头哼了一声,“你少跟我摆道理,每个人赚钱的路子不同,你以画为生,我以杀戮为生,各走各路,各归各处,有什么错的,你们这些人拦我钱途,都该死!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是杀,反正我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也没想过要上天堂,去底下阎罗王那里弄份差遣应该没有问题。” 温浩骞看疯子似的看了眼鹰头,淡淡道,“你大可以欺骗自己没有输,到了明天你就会明白,谁也救不了你。” 晗光在门口等温浩骞,远远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夹着一支烟,不时嘬一口,看见晗光,冲她点了一下头,快步往这里走来。 他看过来的目光里那点疲倦还未来得及掩盖。 晗光也朝他那里走了几步,一靠近,刚想说句什么,温浩骞忽然拉起她的手,“陪我走走。” 一路无话。 这里的天空很低,湛蓝湛蓝,云朵大片大片,像高清照。 晗光突然想到温浩骞画的那个小村庄,被称为“世外桃源”一样美丽的地方在哪里。 温浩骞低头看了眼她,“想去吗?” 晗光使劲点头。 “就在本城,我办完事情,我们在这里多玩几天。” 晗光开始向往了。 下午,温浩骞去确认马蹄,晗光在酒店房间看电视。 收到傅珍的微信:宝贝儿,到了没有? 晗光昨天晚上告诉傅珍,将和温叔叔去呼市,她没说干什么去,傅珍就以为他们一起去玩的,比晗光还要兴奋,聊了一个晚上,还在网上down了一本拿下老男人一百招,叫晗光感觉学习,乐的晗光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她当然没把和温浩骞的事告诉傅珍,不然傅珍铁定大吃一惊。她想缓一缓,等更确定一些再说。 听傅珍说,孙零最近忙着学车,前两天见他时,整个人晒得跟黑人似的,还问傅珍要面膜贴,晗光听完,笑的厉害,差点从床上跌下去,好在被子绊住脚。 笑够了才想起正事,七月份第一批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晗光问傅珍有没有收到学校那边的电话通知,傅珍说还没有,晗光也没有,正纳闷着,电话就进来了,是万大校方打来,通知晗光被学校录取了。 挂掉电话,晗光按捺住激动兴奋的心情,打电话告诉傅珍,录取通知书不日就会到。傅珍为她感到开心之余,难免担心自己,晗光安慰她不用担心,再等等兴许就来了,傅珍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这边警局里,温浩骞确认马蹄就是偷晗光钱包的那个神秘纹身男。虽然马蹄的外貌特征和监控录像中的男人不符,鉴于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可以乔装改变,这可以忽略不计,马蹄手腕处的确有一个maria的黑青色英文纹身,另外他与录像中男子的身形极相似,这和温浩骞推测的一样。 马蹄就是纹身男,几乎已经确定。 接下去就是审问。 审问部分交给警察。 温浩骞从警局出来,已近晚,呼市维度高,落日晚,六七点钟还似大白天。他没在外逗留,想到酒店里还有人等着,马不停蹄赶回去。 他和晗光两个房间,相邻。提前给晗光打电话,约晚饭。 谁知提示占机,隔了几分钟再打,还是占机。 温浩骞索性不再打了,等那里反应过来再打回来时,他已经在酒店的电梯上准备上去了。 “刚才和傅珍打电话。”一上来晗光就先解释。 温浩骞没什么所谓的说,“我快上来了,你准备一下,等下一块吃饭去。” 一听吃饭,晗光可来劲,窸窸窣窣动起来,“咱们吃什么?” “想吃什么?” 晗光盘腿坐在床上认真考虑起来,“听说这里都是肉,但我不喜欢吃肉啊。” “我们不吃肉,带你吃莜面去。” “莜面?好吃吗?”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王正维回珠城,一大堆事等着他。家里烧的干干净净,别说值钱的东西,光是办理证件就要跑相关部门好几趟,十分麻烦。 陈数纵火,对王正维一家造成的损失惨重,判刑逃不出。 一个礼拜后,温浩骞和晗光从呼市回来,那阵子王正维一家正好搬进新家,是他们在珠城另一套用来保值的房产。回来当天,受王正维夫妇邀请,晚上在新家用餐。 饭后,晗光去厨房帮王夫人的忙。 王夫人不让晗光帮忙,叫她去客厅休息。 晗光抓起池子里的一只碗,打开水龙头,“阿姨,我不累,你一个人在厨房怪无聊的,我陪陪你。” 王夫人看着晗光,慢慢露出微笑,“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体贴。行,那就在这里陪我聊聊天吧。”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围裙和手套交给晗光,“女孩子的手是第二张脸,洗衣服洗碗,一定要记得戴手套。” 晗光垂下眼,默默地戴上手套系上围裙。她觉得很暖,王夫人是萍水相逢的人,可是却这样关心她,像妈妈,也像姐姐。 王夫人打一遍泡沫,晗光清水冲洗,两人有说有笑,王夫人说,“不知道为什么,晗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跟你投缘,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可能因为你和我妹妹年纪相仿吧。” “阿姨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妹妹?” “确切来说,比你大两岁,很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在了。”王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晗光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说,“对不起。” “没事。”王夫人洗着碗,朝女孩笑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听吗?” 晗光担忧地看了眼王夫人,“我很想听,但我想这应该是不好的回忆,这会使你难受。” 王夫人摇摇头,“说出来也许会使我的负罪感小一点。” 于是,王夫人开始讲她的故事。 ———————————————————————————————————— 楔子 雨水丰沛的三月,整座珠城如同浸泡在水里发胀的海绵。 男人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脚下这片铅青色朦胧烟雨,目光穿过伟岸的建筑群不知落在何方。指间的烟早已燃了大截,摇摇欲坠的烟灰拼命从猩红的烟头上挣脱下来…… 红漆的办公桌上,一张自远方而来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摊开的插画页面上,洁白的信纸上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 浩骞,云南真美。想和你再来一次,好叫你把我画进这美丽的山山水水里。 署名处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hg hg.晗光。 他微微仰起脸,望向那雾蒙蒙的天际,有一线光束冲破云层落进眸中,带着初春的绚烂。卷携着希望和生机。 第一章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王正维回珠城,一大堆事等着他。家里烧的干干净净,别说值钱的东西,光是办理证件就要跑相关部门好几趟,十分麻烦。 陈数纵火,对王正维一家造成的损失惨重,判刑逃不出。 一个礼拜后,温浩骞和晗光从呼市回来,那阵子王正维一家正好搬进新家,是他们在珠城另一套用来保值的房产。回来当天,受王正维夫妇邀请,晚上在新家用餐。 饭后,晗光去厨房帮王夫人的忙。 王夫人不让晗光帮忙,叫她去客厅休息。 晗光抓起池子里的一只碗,打开水龙头,“阿姨,我不累,你一个人在厨房怪无聊的,我陪陪你。” 王夫人看着晗光,慢慢露出微笑,“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体贴。行,那就在这里陪我聊聊天吧。”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围裙和手套交给晗光,“女孩子的手是第二张脸,洗衣服洗碗,一定要记得戴手套。” 晗光垂下眼,默默地戴上手套系上围裙。她觉得很暖,王夫人是萍水相逢的人,可是却这样关心她,像妈妈,也像姐姐。 王夫人打一遍泡沫,晗光清水冲洗,两人有说有笑,王夫人说,“不知道为什么,晗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跟你投缘,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可能因为你和我妹妹年纪相仿吧。” “阿姨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妹妹?” “确切来说,比你大两岁,很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在了。”王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晗光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说,“对不起。” “没事。”王夫人洗着碗,朝女孩笑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听吗?” 晗光担忧地看了眼王夫人,“我很想听,但我想这应该是不好的回忆,这会使你难受。” 王夫人摇摇头,“说出来也许会使我的负罪感小一点。” 于是,王夫人开始讲她的故事。 王夫人不让晗光帮忙,叫她去客厅休息。 晗光抓起池子里的一只碗,打开水龙头,“阿姨,我不累,你一个人在厨房怪无聊的,我陪陪你。” 王夫人看着晗光,慢慢露出微笑,“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体贴。行,那就在这里陪我聊聊天吧。”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围裙和手套交给晗光,“女孩子的手是第二张脸,洗衣服洗碗,一定要记得戴手套。” 晗光垂下眼,默默地戴上手套系上围裙。她觉得很暖,王夫人是萍水相逢的人,可是却这样关心她,像妈妈,也像姐姐。 王夫人打一遍泡沫,晗光清水冲洗,两人有说有笑,王夫人说,“不知道为什么,晗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跟你投缘,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可能因为你和我妹妹年纪相仿吧。” “阿姨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妹妹?” “确切来说,比你大两岁,很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在了。”王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晗光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说,“对不起。” “没事。”王夫人洗着碗,朝女孩笑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听吗?” 晗光担忧地看了眼王夫人,“我很想听,但我想这应该是不好的回忆,这会使你难受。” 王夫人摇摇头,“说出来也许会使我的负罪感小一点。” 于是,王夫人开始讲她的故事。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你躲在柜子里面,看着碗中的浓烟 灌入瓶中的时间,冰霜覆盖的笑脸 风吹动他的从前,还有梦没有实现 放弃追逐的誓言,奔向了南边 你剪短你的十年,用妆擦干泪两间 …… 电台里,民谣歌手jam的这首《南》闲适安稳的江湖气。 凑近,嘴唇贴上他的上唇,淡淡的烟草味一丝丝侵入。 外面车灯乱闪,喇叭急不可耐刺破天际,密闭的空间里,晗光的心扑通扑通鼓噪耳膜,他没有动作,亦没有回应,黝黑的眼睛低垂她。 这拙劣的演技,温浩骞一定觉得幼稚又可笑。晗光松开手,泄气地退回座位,暗地里捻了把手心的薄汗,眼睛直视前方,故作镇定道,“……绿灯了,开车吧。” 温浩骞没说什么,车子平直向前开去,晗光舒了一口气。她扭着头假装看车窗外的街景,行过一段没有灯的路段,四周一下子静下来,电台已经换了一首歌,依旧是安静的调调。 晗光咳了一声,很快说道:“刚才……我就是突然脑子有点不太正常,你别太放在心上……”她没看温浩骞,对着车玻璃上他的侧影说。 温浩骞忍不住笑了一下,极轻的一声,晗光听到,终于转过头来,不悦道,“你笑话我?” “不敢。”温浩骞一边把车慢慢靠到路边,解开安全带。 “到了吗?”晗光要解安全带,仔细一看外面,纳闷,不对啊……不待反应,气息挨近,待晗光看清时,男人的脸近在咫尺,他一手撑着座靠,一手握住晗光的后脑,低头含住她的唇。 少女的唇瓣饱满水润,像含在口里清新甜蜜的水果糖,咬住了就不舍得再松口。 狭窄逼仄的空间,感情冲上来,连亲吻都不够似的,男人干燥灼热的手掌摸到她的腰间,嗓音贴着耳廓,沙哑道,“……到我这来……” 池晗光被他纯熟的吻技弄得脑袋昏沉,只知道两只手紧紧攀着宽厚的肩背,被温浩骞掐着腰抱到腿上。 温浩骞把椅背放低,让她张开两腿朝着他对坐,手掌贴腰紧搂着她,晗光后背靠着方向盘,他将她身体拉低一些,啄住她的唇,如饥似渴般,似缺水的旅人面对丰泽。 如胶似漆的人感受到彼此之间身体的变化,最先觉出异样的是晗光。她穿着裙子,大腿内侧细腻的皮肤触到裤子硬质的材料,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透出来,晗光敏感地感觉到那处隐秘贲张跃动,下意识抓住温浩骞的手臂,屁股不安地往后方挪了挪,这下子背部完全抵死在方向盘上。 晗光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看温浩骞,他的目光暗沉,似狠狠克制着什么,像是一簇火苗,又像是别的什么,那跃动在她两腿之间,那么真实有力,她第一次意识到害怕。 “温叔叔……”她嗫嚅着嘴唇,他灼灼看着她,暗示如此明显。 连吞咽口水都显得万般艰巨。 晗光识趣地准备从他身上爬下,却被按住后背心挤进那人怀里,免不了要挣,温浩骞紧紧拥住人,晗光动不了,认命地伏在他胸口,“你想干什么?” 男人轻笑一声,手掌在她腰间不轻不重揉着,“想干坏事。” 晗光不是三岁小孩,不会不懂他口里“干坏事”的意思,她怕的要死,“温叔叔,”声音里都带着哭味,“这车里不宽敞……” “行,我先忍着,回家去床上解决。”男人带笑道。 “老色鬼,你这叫强、jian幼女!” “是谁告诉我她已经成年了。” 晗□□的拿头砸他。 温浩骞手轻抚她的头发,不再捉弄她了,“好了,别动,让我抱一下,马上就好。” 晗光脸静静贴着他的胸口,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心跳重叠在一起,逼仄狭窄的空间,黑暗里,两条相偎的影子,总有一种错觉,想和他这么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晚上六点钟,雨已经停了。 天色全然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车子开进城区,在绯灿的灯火闹市中穿行,很快拐进珠城最大的商场地下车库。 温浩骞熄火:“下车吃点东西。” 池晗光没动,湿漉黑沉的眼瞳盯着他。 “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她没怎么笑,眼里的讽意却是明显。 “我妈说过,不敢勇于承认过错的男人算不上好男人,”她眯眼看他的表情,“看来你忘了,需要我提醒你么?” 温浩骞没说话,也没看她。 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才发现空了。 “我没忘。”他说。 这才侧头去看她,优美的面部轮廓线条隐在零星散落进来的光影之中,黑深眼底沉静如海,淡道:“你很愤怒。因为我的不守信。” 晗光愣了愣。 “我道歉。”温浩骞说。 池晗光看了他半秒,他很平静,也很真诚,但是,她手伸出去开车门把:“我暂时无法接受你的道歉,不能和你吃晚饭。所以,再见,温叔叔。”她朝他挥挥手,跳下车。 “池晗光!你回来!”温浩骞甩了车门去追她。 池晗光兔子一样蹿的老快,还没来得及等温浩骞追到街对面,她已经拦下了一辆的士。 没有立即上车,扶着车门,侧头望向大喊着她的名字穿过马路追来的温浩骞,微微一笑,带着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出租车疾驰而去,很快融进穿梭的车流中。 温浩骞立在马路中央,颀长的身影被灯光无情拉长几许,落下一地萧条,竟有些落寞凄清的味道。 珠城城区一家东北餐馆里。 正是饭点高峰。人很多。挤满了小小的屋子。 孔严最后一天休息,被温浩骞从暖融的被窝里拉出来。 孔严是温浩骞的发小,警校毕业,后经由在珠城警局做局长的舅舅推荐,这一行当一干便快整十年。 “不是说今晚和小小姐一块吃饭?”得知温浩骞回珠城,孔严本想约他晚上小坐,被告知和池晗光吃晚饭,晚上没有夜生活的男人多可怜,只好和被窝约会去了。 温浩骞头疼地摇头。 “不提也罢。简直妖精附身,顽劣成性。” 孔严好奇:“小小姐性格傲了点,但人是真不错,没你说的那么恐怖。” 温浩骞冷哼了一声:“你有我了解她?” 孔严摸摸鼻子,好像是没有。不过,“你们都十年没见了,人都会变的。不过,小丫头长的是越来越好看了。” 温浩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语,只低头抿了口茶。片刻,抬眸:“还没找女朋友?” 孔严连忙朝他摆手:“别提了,成天忙的要死,哪有什么时间。” 温浩骞轻哼一声。 孔严:“别老说我,你自己呢?不也一直没找。” 菜上来了。 新鲜的油麦菜,碧绿晶莹。 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湿漉黑沉透澈。 温浩骞稳稳心绪。 “我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孔严看着他,正色,“浩骞,羽婷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一辈子耿耿于怀。羽婷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孔严想到正事,“你上回在电话里说,鹰头几个最近在珠城活动?” 剩下几个菜三三两两上齐了。 温浩骞夹了一筷酸菜鱼肉进碗里,低头细致地挑着刺,“据内部消息,这次是象牙和穿山甲。”说完,抬头看了眼孔严。 “妈的!”孔严忍不住骂了句,“他们也太嚣张了,真当我们没人了,我这就通知王正维那里准备起来。” 王正维是负责珠城地区的森林治安的头头,也是曹羽婷以前的上司。曹羽婷是温浩骞的女朋友,在一次紧急任务中发生意外,因公殉职,头号目标便是以鹰头为首的野生动物走私犯。 孔严知道,温浩骞这次回来珠城,一方面是池新沅的五周年忌辰,最大程度还是为了鹰头。曹羽婷去世的这几年,温浩骞无所不能其及地追踪鹰头的踪迹,可惜鹰头狡猾的很,好几次周密布局,差点抓住,最终还是被他逃了出去。 孔严一边给王正维打电话,一边吃菜,等电话打完,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眼见底的盘子,问温浩骞:“要不要再点个把?” 温浩骞:“你没吃饱?” “我干的是体力活。” “……” 又点了两盘肉食。 温浩骞吃不下了,看着孔严吃。突然道:“这批货多,他们一定会马上找下家转手。” 孔严“啊”了一声,听完才道他在说野生动物的事,问:“你有情报?” “很快。” 孔严点点头:“这种事越快越好,听王正维的口气今晚就开始做计划,等消息一到,马上行动,我和刘队去说一声,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局里分过去人手协助。” “准备什么时候走?”孔严话锋带转。 温浩骞似乎从沉思中剥离出来,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毫无波动,看了孔严数秒,淡声:“看你们动作快不快。” 孔严了解。 “鹰头的事完了,也算是替羽婷报了仇,过后你准备去哪里?还是继续画你的画?” “有烟吗?” 孔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壳中华,扔给他。 温浩骞抽出一支,把烟盒扔在桌上,弹了弹,含在嘴里,点燃。 烟在他肺腑里滚了一圈,吐出来:“我不画画,去喝西北风?” 孔严摇头:“你脑子好用,画画可惜了。” 温浩骞不说话了,抽着烟。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温杨夫妻俩只身前来,没有带司机。小说し 下午两点到珠城火车站,路上车堵,温浩骞和池晗光提前半个小时出发接人。 到火车站停车场,距离到站还有十分钟,温浩骞给杨茗芝打电话询问,杨茗芝回说车已经减速进站了。 池晗光跟着温浩骞下车,两人一前一后上电梯,去出站口等人。可能因为还不习惯的原因,在人多的时候,池晗光总下意识和温浩骞保持距离,亲密的姿态只在私下里。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这段感情是隐秘的,禁、忌的,不安的。 汹涌的人潮里,一眼就看见杨茗芝和温仲伯携手走出来。 温浩骞朝他们招手,转头看了一眼晗光,晗光会意,不声不响紧跟其后。温浩骞走到父母面前,杨茗芝脱开挽着丈夫的手,向儿子张开手臂,温浩骞弯身将母亲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温仲伯站在一旁,拿着行李袋,全程面无表情。 池晗光无意破坏一家团聚的温馨场面,立在温浩骞身后,始终微笑着。 “这是……晗光?……”杨茗芝注意到了池晗光。 温浩骞看了眼池晗光,回他母亲的话,“她是晗光。” 杨茗芝没注意到儿子目光里的变化,径自走过去拉着手仔细瞧着池晗光,“你受苦了,晗光。” 池晗光鼻子登时一酸,摇了摇头,叫了一声,“温奶奶。” 杨茗芝心疼地望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好孩子。” 池晗光又叫了一声温仲伯“温爷爷”,温仲伯神色这才和悦了一些。 杨茗芝很漂亮,按她这个年纪漂亮这个词其实不适合用了,可是晗光想不到其他词形容,看见杨茗芝,她总忍不住想到姑妈池湘云,她们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不论年龄多大,不论穿什么样的衣服,总能轻易地将她们与周围的人区分开来,容貌只是一部分,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像磁场,牢牢吸引着人的眼球。 不得不承认基因的重要性,晗光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温浩骞承袭了父母的众多优点:高个、英俊、气质绝佳。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优质的男人,竟可以长达六年空窗期。 曹羽婷,对他来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四人到车边,有一个要坐副驾驶,池晗光站在旁边没动,她很谨慎,看两位大人的意思。温仲伯不愿意坐副驾驶,要跟老婆坐后面,杨茗芝转过头来对池晗光说,“晗光,你坐前面去,我跟你爷爷坐后面。” 池晗光没说什么,顺从地点了点头,走前拉开副驾驶门。 温浩骞见池晗光进来,侧头看她一眼,两人目光接触,很快又移开,没有交流。 夫妻俩很快进车,车子发动。 父子两个几乎没有互动,倒是温仲伯问晗光的比较多,问一些她家里的情况,她姑妈的死、公司的安置。 温仲伯为官数载,早已练就一身喜怒不动声色,晗光与之对话时需万分提神,惶恐疏漏答错,这些都是不可以的。 问到近况,晗光偷偷瞄了眼温浩骞,寻思着要说真话还是骗人,温浩骞忽然出声替她答了,“宅子偏远,出行不方便,我在市区置了一个房,她现在和我住在那。” 他语气寻常,像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般。 此话一出,车内安静了一秒钟。 这一秒钟内,池晗光心砰砰砰跳个不停,连着身体都跟着抖,真怕他们听出什么来 还好,刚刚那一瞬间只是错觉,很快,杨茗芝说他儿子道,“你这才像个做叔叔的样子,晗光,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跟你温叔说,别怕生,你就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对了,你今年考大学看吧,报了哪所学校?” 池晗光有些难以启齿,眼神飘过去看温浩骞。 “万大。”温浩骞说道,“我叫她报的,近一点照顾起来方便。” 干嘛这样说啊! 池晗光摸了摸脸,烫死了。 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夫妻俩没有多想,杨茗芝对池晗光去万城上学感到高兴,“我刚退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你来万城上学,周六周日可以过来陪陪我,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这个糟老太婆了。” 池晗光笑道:“您要是老,恐怕就没有年轻人了!”哄的杨茗芝心花怒放,赞她的小嘴甜。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天还未完全黑透彻,廊上的灯掌起,一盏一盏大红纱灯,散发红盈盈的光。 灯光穿过茂密的树冠,投射在墙上,影绰交叠。 杨芝茗从前廊穿出来,抬眼看见温浩骞和池晗光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隔的有些远,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走了四五步路,温浩骞停下,侧转身等晗光。 他背对着他母亲的方向,低着头和女孩面对面说几句,垂在身侧的那只夹烟的手伸过去,捏起风吹乱的发替晗光别在耳后。 她了解儿子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做事之前都有盘算,如今作出这种亲昵的举动,断不是他的性格所为,恐怕此事早生端倪,只是旁人未曾察觉,不禁联系到今天他与小丫头的种种互动,细究之下有迹可循,眼下望着儿子笔直挺拔的身影,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双目光如何含情脉脉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 杨芝茗既震惊又焦虑羞愤。做母亲的第一反应便是保护儿子,心说,这事千万别被家里那位知道,那位打小把他当池新沅当嫡亲大哥般敬重,倘若知道此事,父子俩针锋相对起来,指不定这家都得给闹翻了。 想到这里,杨芝茗慌忙别转头,匆匆往回走,那模样好似被撞破的人不是那边那对年轻男女,而是她。 稍晚一点的时候,杨芝茗趁老伴在书房看书的当儿前去温浩骞房间,打算促膝长谈一番。 还没走近便听屋里传来女孩的笑声,全然不像她平日里的拘谨样,“叔叔,落子无悔,这盘该我赢了!” “叔叔”这两个字让杨芝茗这颗心落实了些,这两个感情好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毕竟男女之间不能弄得一点距离也无,无论有没有意思,此番前来她要把这些话对儿子参透了。 谁都没料到杨芝茗会来,晗光比原时拘束了不少,叫了一声温奶奶,便垂着头站到一旁去了。 杨芝茗扫了眼棋盘上山的黑白棋子,笑道,“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却不走,走到晗光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晗光识趣,托了个理由告辞。 温浩骞跟出去,“我送你过去。” 杨芝茗听闻,脸色沉下来,到底没有发作,沉着声音叫住他,晗光回头看到他为难的神色,给了他一记安慰的笑容,还像小时候那样朝他挥挥手,“再见,温叔叔。” 她把门从外面关上了,“嘎吱”一声,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等人走了,杨芝茗这才开口,“你别忘了,这是她自己的家——还用的着你送。” 这话像是提醒,更像是一句警醒。 温浩骞走回来,沏了一壶茶,给母亲蘸上。 “知道你们要来,这茶叶是桂伯早上去茶山上摘来的。” 杨芝茗喝了一口,茶味很香,很浓。 喝罢放下,认真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温浩骞坐下,在母亲对面,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清澈,映着光影。 “过几天就回。”他说。 “后天怎么样?后天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温浩骞沉吟,在思量。 杨芝茗语重心长:“我们年纪大了,你爸身体也不好,他希望你留在身边多陪陪我们,他那人嘴巴硬就是不肯说。你想干什么妈不阻拦你,但是你也该为我们着想,是不是?” 温浩骞皱着眉心,没吱声。 “我知道你肯定要找晗光做借口,晗光她不是三四岁,还得靠着别人养活,她二十岁了,而且她姑妈给她留下的钱肯定不少,你犯不着……” 温浩骞打断:“她姑妈破产,能留给她多少钱?” “那这宅子呢?你师父随便一幅画都能抵不少钱吧?” 温浩骞看了眼母亲,掏了支烟点着,“政府早就眼红这里了,你以为凭她一个人对抗得了他们?” 杨芝茗一愣:“让你爸出面说说去?” 温浩骞摆了一下手:“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 “这件事有必要跟你爸说一声。” 温浩骞皱了皱眉。“还是别了吧,晗光不愿意,我会尽力帮她,若她觉得无所谓,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他幽幽看了眼母亲,目含深意,“这里才是她的家。” 谁都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杨芝茗明白了儿子的话中有话,“我发现你确实对晗光的用意深了些。” 她笑望着温浩骞,温柔的注视中蓄满力量,似乎一柄刀,将他谎言刺破。 温浩骞夹烟的手指轻轻一颤。 “妈,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问,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的淡笑。 ———————————————————— 烟青色昏沉空气,她打伞的姿势有些歪斜,雨水顺着伞沿落在她左侧的肩膀上,连同那双乌沉犹如琉璃珠子的眼睛也沾上了雾气,朦朦胧胧看不透彻。 温浩骞望着眼前这双眼睛,一时有些呆愣。缓神过来,答道:“她临时有事,让我先接你回去。” 池晗光不再多言,径直走向车去,经过驾驶座,看到地面上散落一地的烟蒂时略顿了一顿,继而不动声色地收了伞坐进后车座里。 冷风携着雨丝从降下一缝的车窗外进来,吹淡了车内的烟草味。 温浩骞侧头看她一眼,问:“冷吗?” 那里没有回应。 温浩骞升起池晗光边上的窗户。 车驶上大路,开了一段,才听池晗光问道,“等了很久?” 温浩骞看了眼后视镜,见她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方才的话仿佛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一问。 他移回目光,忽又听她说道:“以后你叫我名字就可以,反正我也不想叫你叔叔。” 那语气随意散漫,如同正在聊外面的天气般的,两道黑沉乌目却笔直地穿过后视镜,与温浩骞的目光撞在一处。 他想起刚在雨中他叫她的那声“池小姐”,她听进去了。 温浩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下了盘山公路,拐弯的时候,听到后面轻轻“诶”了一声,他微微侧头了一下,自然的问:“怎么?” “送我回学校。” 温浩骞皱眉。“早不说。” 后面岔路口,两条道,一条去往城区,一条通往池宅,已经开过大半,这里单行道,除非调头,否则难以折回。清明节,盘山路下来的车辆多,又下雨,车轮打滑,在这里贸然调头,稍一个不慎容易出事。 更何况这车里不止他一个人。 池晗光靠在车座上,对上后视镜里男人略微不爽的俊脸,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闲闲看着他:“不相信你自己的车技?” “车技好不代表可以违反交规。” 他从容开车,一径往前,并未有调头的意思。 池晗光平静,“我要高考了。” “那又怎样?” “你送我回学校。” “我有说不送么?” 池晗光不说话了,盯着车窗外灰沉的天际。 雨还在下,打在疾驰的车玻璃上,一道道水迹,像湛蓝天空中飞机的尾迹。 她伸出手去,描绘玻璃上水的痕迹,水迹里有他的剪影,模糊却熟悉,是记忆里的样子。 她想不明白。 温浩骞,你还要回来干什么? 收回手,沉沉暮色中,来时的山体在雨雾朦胧中依稀可辨。 池晗光似乎发现了哪里不对,惊异地扭转头看向车后面—— 在她不经意的时候,车已经调头。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池晗光心里犯堵,不愿跟温浩骞住一块儿了。明着说,理由烂的可以,也显得她小气巴拉,温浩骞未必会同意,哪怕同意肯定要掏钱替她张罗房子。她不想麻烦他。 她把不爽和心事在电话里同傅珍发牢骚,反被傅珍训了一顿:“你怎么这么矫情,你在他的地盘,不麻烦他麻烦谁去,娘唧唧的,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池晗光?” 晗光摇摆不定的心绪被她这一通训得顿悟过来,“路都在到这一步,没有后路再让我退的,你要不要来万城,帮帮我?” 傅珍知道她心里的苦,若不是孤单难熬,以晗光要强的性子定不肯说出“你来帮帮我”这样期待和恳求的话,想到她的肩膀对晗光意味着支持和力量,傅珍鼻头一酸,骂道,“亏你还想得到我,得,我这几天正好空,那就提前起驾万城。” 傅珍说来就来,晗光去火车站接人,温浩骞开车送。 接到人,傅珍和温浩骞打过招呼,学晗光叫“温叔叔”。 温浩骞帮她把大包小包放上车,车子一径开去傅珍预订的酒店,温浩骞帮忙办理完手续,顺道尽了地主之谊,订了一桌菜为傅珍接风洗尘。 傅珍暗地偷偷对晗光说,“你温叔叔很有心机呀,到底是情场高手,知道讨好女人先从闺蜜下手。” 晗光白了她一眼,不想和她说话。 虽然傅珍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老男人的……心机。 吃完饭,温浩骞还有事忙,晗光和傅珍正好逛街。 于是,池晗光高高兴兴地和温浩骞分别了。乃至,温浩骞让她回家之前给他打电话,好去接她的时候,池晗光懒洋洋地朝他挥挥手,“知道了,大叔,慢走不送。” 傅珍憋着笑差点成内伤,温浩骞看了晗光几秒钟,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到底没有说什么,上车走了。 车尾带起一阵风尘。 逛街逛累了,找了一个地方吃东西聊天。 傅珍表示她爸妈打算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子,晗光可以和她一块住,就不用寄人檐下看人脸色。 晗光思酌着怎么和温浩骞讲。 晗光带的衣服不多,打算趁夏装下市大削价之际淘点便宜货。正逛着,温浩骞的电话进来,晗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过的飞快,眨眼到了下午四点。 细长的手指划开手机屏幕,“喂?” 电话那头的男人正在开车,“逛好没?” “还没。” 温浩骞问她们现在在哪。 晗光想了想,下午逛了好几家商场,她有点懵,问了傅珍才知道。 “不用来接了,我晚上和傅珍一块吃,今天和她睡酒店。”晗光回。 那边顿了好几秒才说了一个好字。 挂完电话,晗光好久没有开口。 傅珍问怎么了。 又走了几步晗光才说:“他好像不太高兴。” 傅珍撇撇嘴,“管他高不高兴呢。” 晗光没再说话了。 吃完饭,一回到酒店傅珍鞋子一蹬躺床上看电视,晗光在卫生间洗杯子洗热水壶烧开水,傅珍叫她:“快别忙了,出来看电视,对了,我们要不叫点水果吃吧。”边掏手机点美团。 放在洗手池上的手机响,沾水的手指在毛巾上擦了擦,同时瞥眼屏幕。 晗光接起,熟悉的声音自那头响起:“我在门口,来开门。” 晗光愣住了,“开玩笑吧你。” 门铃声响起,从电话里清晰传来。 “谁啊?晗光快开门看看。”傅珍躺在床上懒得动一动。 “你怎么来了?”晗光耳朵夹着手机,不紧不慢地往电热水壶里注满水,和水杯一起拿到外面,给温浩骞开门。 ———————————————— 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 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 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 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 正文 50.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温浩骞到酒吧,一进门就看见吧台前两个男人围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那女人没什么反抗,任他们动手动脚的。 温浩骞走过去,叫了一声“佳婷”。那几男的打量温浩骞,后者正气凛然,不见得是个好惹的主,识趣走了。 曹佳婷仍坐高脚椅上,仰着头朝温浩骞傻傻笑,眼睛里有闪动的光。 温浩骞微愣一下。 她笑起来的模样和羽婷真像。 曹佳婷用红艳艳的指甲敲敲盛着酒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朝老板招手,“喂,帅哥,我姐夫来了,来帮我结账的——”她边说边笑,雪白的脸上厚厚的□□覆盖,灯光下仿佛一张面具挂在脸上,身上浓烈的脂粉味儿让温浩骞不悦地皱起眉心。 温浩骞付钱回来,曹佳婷摇摇晃晃地撑开椅子站起来,他走过去弯身抓起曹佳婷的一只胳膊架在脖子上,另一手虚虚环着她,曹佳婷穿着高跟鞋,走不稳,全身的力气都挂在温浩骞身上,时不时打几个酒嗝,伴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味道实在不好闻。 走了会儿,曹佳婷剩下的那只手环住温浩骞,连头一块儿歪倒在他怀里。夏天,衣服穿得少,几乎肌肤贴着肌肤走着,这姿势着实别扭,温浩骞不舒服极了,走出门外,松开手,将人放在门口台阶上。 曹羽婷似乎不太乐意,紧紧揪住温浩骞的衣角,“放我在这儿干嘛?” “走累了,休息一下。” 曹佳婷没说什么,一屁股坐那石阶上,指指旁边,抬眼看温浩骞,“你也坐。”刚一说完,她突然捂住胸口跌跌撞撞跑去树下呕吐起来,温浩骞转头去里面,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矿泉水,径直过去递给曹佳婷。 曹佳婷漱完口,用纸巾擦擦嘴巴,胃里吐舒服了,精神好了不少,走回去坐在台阶上。 温浩骞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抽烟。 曹佳婷坐了一会儿,不见他过来,无聊起来,垂手在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向温浩骞的背影。 “姐夫——你过来!”她朝他叫。 温浩骞转头朝她看过来,逆光之中,他微微眯着眼睛,挺拔的身形,宽阔有力的脊背,举手投足间魅力无限。 曹佳婷有些看呆了,温浩骞走近也没有反应。 “能自己走吗?”温浩骞问。 曹佳婷愣了下,很快点点头。 温浩骞伸出手搭了一把,曹佳婷的手有点凉。 温浩骞以前听羽婷提过,佳婷从小身体弱,又是最小的一个,家里人对她关照比其他几个都要多的多,喝酒伤胃,佳婷的胃是最不好的,以前羽婷在的时候,每次他们仨一起出去吃饭,酒是绝对不让佳婷碰的,果汁可以喝,但是不能冰,而且不能喝的太多。 羽婷很照顾佳婷,佳婷也很依赖羽婷,羽婷对温浩骞说过,她没有妹妹,佳婷就是她的亲妹妹。 想到这里,不禁多出一丝怜惜之情,他也不知这怜惜是因佳婷,还是来自于羽婷。他将佳婷的手一握,拾进温热的掌心。 佳婷一怔,抬头看他,别说佳婷,那一瞬间,温浩骞也被自己这一举动惊到了。 仅仅一秒,他放开她的手,插、回口袋,没再看她,转身往停车位走。 曹佳婷走在温浩骞身后,走了几米,走到人流稀少的地方,幽淡的灯光下,她忽然说,“姐姐不在了,不代表我们的关系也结束了。姐姐死了以后,你再也没有找过,你的眼里除了姐姐就真的放不下其他人了吗?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没有关心过我过的好不好,开不开心?” 温浩骞半天没有说话。 他的心思如这夜色般沉寂压抑。 不远处霓虹闪动,喧闹繁华的闹市连空气都在鼓噪。 温浩骞伸进口袋摸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 “姐夫?”曹佳婷轻柔小心地带着询问的口气叫了他一声。 “嗯?”温浩骞边点烟边侧头看向她,同时脚上的步子放慢,光线将微微侧头的脖颈线条完美勾勒。 “我想问你……”曹佳婷低下头想了下措辞,“前些天我去你家,伯母说你还没找女朋友,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介绍给你……”说到这里,她咽了一口口水,慌忙抬起头来看温浩骞的反应。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二天,池晗光没有出去,因为温浩骞说过今天上午来接她。 洗漱完,时间还不到九点,池晗光坐在床沿上晃荡着两条细白的腿,习惯性点开微信,手指往下一滑,顿在温浩骞的头像上。 池晗光想了想,忍住没按下去。 正这时,手机一震,惊得她差点松手,定睛一看,是温浩骞发来的一条微信:起来没? 昨天晚上闹得不愉快,早上起来晗光细细品了一遍,觉得有些作过头。 想到这里,连忙回信息。 没过会儿,手机又是一震:方便接电话吗? 池晗光看了看身侧,傅珍还在呼呼大睡。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下一行,看到“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跳出来,写好的很快删除,等他发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信息进来:今天我们去万城大学走走。 池晗光的目光定在“我们”两个字上,他没有说“我带你去”或者“我陪你去”之类的,而是——我们:我和你。 她像是被人温柔地抚摸了一把,有种涩涩的甜蜜感。没有犹豫,她打了一个“好”字发过去。 和温浩骞约好时间九点钟,期间傅珍醒过来,赖在床上不肯起,晗光简单化了个妆,傅珍问去哪儿里?池晗光如实回答。傅珍听闻,嗯了声,翻了个身拿手机玩,懒懒道,“万大最有名的梅花冬天才开,你那么早去可看不到。” 池晗光噗地笑出来,“我在万大要待四年,至少能看到四次梅景。” “那以后可要记得拍照片啊。”傅珍继续刷微博,“医学院可没什么好看头。” 池晗光弯腰穿鞋子,“午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随便都可以,对了!”傅珍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弹跳起来,扭向池晗光道:“我爸妈后天过来,你帮我问下温叔,他有没有合适的房源介绍。” “哦。”池晗光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可不能让温浩骞知道她准备搬出去同傅珍合住的念头。 和傅珍告别,乘坐电梯下楼,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和他提才显得自然圆滑。还没想到解决方法,人已到大厅,一眼就看见等着的温浩骞。 池晗光挥开纠缠的难题,脚步轻快,面带微笑地走上前去。 温浩骞见她两手空空,不禁问道:“东西呢?” 池晗光没有吃过味来,接口问:“什么东西?” “昨天你们去商场没买东西?”温浩骞边说边自然地揽过晗光肩头走出酒店reads;。 “买的。”池晗光疑惑地仰脸望他,“怎么了?” “东西留在这里,我以为你今晚还打算住酒店。” 池晗光明白过来,不由觉得好笑,“傅珍女孩子一个人住在酒店不安全,我过来陪着是应该的。” 温浩骞没什么说的了,手插、进裤兜掏出一盒烟来,晃了一下,空了。他将烟盒随手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我那里还有一个房子空着没人住,打扫一下,到时候让傅珍住过去。” 池晗光想到房源的事,现在有一现成摆在眼前,美中不足的是户主是温浩骞。为了日后不再受制于人,她咬咬牙拒绝道,“不用了,傅珍爸妈后天过来给她买房——你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推荐?” 温浩骞沉吟一会儿,“她们有什么要求和喜好?是长期自用还是用来保值的?” 池晗光知道他有渠道才这么问的,想了想,“我回去问问傅珍吧。” ——————————————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reads;。”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浩骞,给。”池湘云把一炷香递给他。 温浩骞双手接过,走至池新沅灵位前恭敬地拜下三拜,把香插入香炉。 他走回去和池湘云寒暄两句,说话的过程中,旁立着的女孩始终低着头。 池湘云转头向池晗光介绍:“晗光,你还记不记得温叔叔?”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露出一双沉沉乌目,她盯着温浩骞好一会儿,一直被刘海遮挡住的目光,如拨云之光,刺眼锐利,直视不避讳,笔直地看着他。 温浩骞一怔,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许久,池晗光漠然地摇头:“不记得。” 温浩骞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池湘云脸上尴尬失望交织成一片,只短短停留一秒,很快又恢复常色,笑里带着宠溺:“小时候最黏温叔叔的,才几年功夫就不记得了。” 温浩骞不甚在意道,“不怪晗光忘记了,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点,”边说着用手比了一下,“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小孩子长的特别快,尤其这两年抽条似的猛长个,”许是温浩骞回来,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池湘云心情比往日好多,“你多留几天在家吧,明天你哥和你师兄都要来,房间我已经叫人备下了。” 温浩骞笑笑,“那就劳湘姐费心。” 他的目光落在池晗光身上,她仍是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下,教人看不分明神情。温浩骞刚想说什么,被后面围拢而来的一群记者打断。 “请问池小姐,传闻您与您先祖父感情破裂是真的吗?” “池小姐在书画上天赋异禀的您没有坚持画画是否与此事有关?” “池小姐,令祖父逝世是否关乎此事?” “池小姐……” “池小姐……”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走到树下,木质的长梯斜靠着大树,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十分不牢靠的感觉,池晗光有些想退却。》し 温浩骞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向那梯子看去一眼,同时向她伸出手,“梯子有点高,还是我来吧。” 池晗光乖乖把手里的丝带交给温浩骞。 男人利落地爬上梯子,梯子微微晃动,池晗光在下面牢牢扶住梯子的两条腿,仰起脸,日光从树叶间隙洒下,微微眯缝起眼睛。男人手长脚长,还未登至最高,便攀住手边最近的树杈,依次将两条丝带系上。 温浩骞从梯上下来,对池晗光说:“对面就是宿舍楼,这一面是男生宿舍,后面那幢是女生宿舍,要不要去看看宿舍环境?” 随着温浩骞手指的方向,池晗光放眼望去,果然看见一排规划整齐风雅的民国式建筑楼群,阳台上晒着各色衣服,走廊上走来走去的大学生。 池晗光收回目光,“好。” 他们去女生宿舍,路过男生宿舍楼,从那扇圆弧形大铁门背后略显昏沉灰暗的走廊里传来说话声和奔跑声,不禁让晗光联想到曾看过的年代剧。 男女生生宿舍楼中间仅隔一排绿意葱然树墙,每棵树都经过精心剪裁,就像园艺那样整齐美观。女生宿舍楼门口一块小黑板上写着:女生宿舍楼,男士止步。 进是进不去了,就只能站在外面观望。 总体来说,男女生宿舍楼格局大同小异,一统的民国风格格局,古色古香,韵味十足。至于硬件设施怎么样,这要等到住进去才知道,晗光对前景相当乐观,毕竟全国一流大学,加之旅游业带动经济效应,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在这座美丽的校园里学习生活,光想都是一种享受。 她下定决心为了温浩骞留在万城,这对于她,很难说不是一种牺牲,这牺牲对一个酷爱自由的人讲,无疑是巨大的,在自己可控范围内,把这种牺牲掐在最小范围内,她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她报这所学校,不是一时冲动脑袋发热才做的选择,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师资规模包括学校环境,虽然万大盛名在外,具体查过才比较踏实。 池晗光有点期待接下去的四年大学生活,一定非常有意思。 这次就随便逛,两人都没有什么目的。 池晗光对传说中的天鹅湖比较感兴趣,问温浩骞:“真有天鹅吗?” 温浩骞:“有。” 池晗光:“多吗?” 温浩骞:“三四十只。” 两人边说着边朝天鹅湖过去。路边有人兜售鱼食和天鹅饲料,池晗光只想去看一眼,没打算喂天鹅。 美的事物只要远远观赏就可以了,近距离接触只会打破这份平衡。 “以前我只在野生动物园看过天鹅,现在学校里就能看到了,感觉特别奇妙,这些天鹅是学校养的吗?” 温浩骞摇了摇头:“不是。学校初建时,刚开始只有两三只天鹅,校园环境纯净,没有人打扰,它们就在这里扎根生活,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多都是它们的子孙后代。” 池晗光脑补了整个故事,美极了,又心动又感动,不由加快脚步。 至湖边,还未看到天鹅,入目是人群,大人小孩,说话嬉笑,拿着手机拍照的,投食的,杂乱又热闹。 池晗光顿失了兴趣,这不是她心中的天鹅湖的样子。 扭头要走,温浩骞拉住,“怎么不看了?” 池芸:“等人少再来。” 温浩骞望一眼满目的人,“人少就只能等傍晚了。” 池芸:“傍晚?” 温浩骞解释:“傍晚四点学校开始赶人。” “哦。”池晗光懂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跟我来。”温浩骞把右手伸到池晗光面前。 池晗光手放进去,被大掌轻盈一握,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前面是上坡路。 温浩骞长脚一跨,率先上去,紧接着把池晗光一并拉上。 坡上鲜少人,更多的人聚集在湖边,只有真正想看风景的人才会站在最高处,望下去,湖上的景致一览无余。 阳光明媚,波光粼粼,远山如黛,天鹅千姿百态。 池晗光看迷了眼。想拍照片,手摸到手机,又拿了出来,再美的照片也表达不出此刻的心情。 不拍了。 她侧头看向温浩骞。 目光笔直,望向湖面,却又好像没有真正看着任何东西,心绪飘到某个点。 池晗光不看风景了,看着他。 温浩骞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收神看她,“怎么?” “你常来万大吧?对这里熟悉的好像你家一样。”池晗光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他们的头顶一棵大树,挡去很多日光,绿意在光下流动。 他去摸口袋,才想起烟尽了。 大半天没抽烟,烟瘾上来,一时有些忍不了,“我朋友在这个学校教书,路过都会来看他。” “他教什么的?说不定以后我能遇上,还能套个近乎。” 温浩骞笑着摇头,“你的美梦泡汤了——他早就改行了。” “哦。”池晗光有些失落。 “不过当初也算万大的风云人物——现在bbs上还挂着他的帖子,”温浩骞口锋一转,“烟抽完了,我去买包。” “好。” 抬脚跟着温浩骞下坡,没走两步,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 珠城城区一家东北餐馆里。 正是饭点高峰。人很多。挤满了小小的屋子。 孔严最后一天休息,被温浩骞从暖融的被窝里拉出来。 孔严是温浩骞的发小,警校毕业,后经由在珠城警局做局长的舅舅推荐,这一行当一干便快整十年。 “不是说今晚和小小姐一块吃饭?”得知温浩骞回珠城,孔严本想约他晚上小坐,被告知和池晗光吃晚饭,晚上没有夜生活的男人多可怜,只好和被窝约会去了。 温浩骞头疼地摇头。 “不提也罢。简直妖精附身,顽劣成性。” 孔严好奇:“小小姐性格傲了点,但人是真不错,没你说的那么恐怖。” 温浩骞冷哼了一声:“你有我了解她?” 孔严摸摸鼻子,好像是没有。不过,“你们都十年没见了,人都会变的。不过,小丫头长的是越来越好看了。” 温浩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语,只低头抿了口茶。片刻,抬眸:“还没找女朋友?” 孔严连忙朝他摆手:“别提了,成天忙的要死,哪有什么时间。” 温浩骞轻哼一声。 孔严:“别老说我,你自己呢?不也一直没找。” 菜上来了。 新鲜的油麦菜,碧绿晶莹。 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湿漉黑沉透澈。 温浩骞稳稳心绪。 “我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孔严看着他,正色,“浩骞,羽婷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一辈子耿耿于怀。羽婷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孔严想到正事,“你上回在电话里说,鹰头几个最近在珠城活动?” 剩下几个菜三三两两上齐了。 温浩骞夹了一筷酸菜鱼肉进碗里,低头细致地挑着刺,“据内部消息,这次是象牙和穿山甲。”说完,抬头看了眼孔严。 “妈的!”孔严忍不住骂了句,“他们也太嚣张了,真当我们没人了,我这就通知王正维那里准备起来。” 王正维是负责珠城地区的森林治安的头头,也是曹羽婷以前的上司。曹羽婷是温浩骞的女朋友,在一次紧急任务中发生意外,因公殉职,头号目标便是以鹰头为首的野生动物走私犯。 孔严知道,温浩骞这次回来珠城,一方面是池新沅的五周年忌辰,最大程度还是为了鹰头。曹羽婷去世的这几年,温浩骞无所不能其及地追踪鹰头的踪迹,可惜鹰头狡猾的很,好几次周密布局,差点抓住,最终还是被他逃了出去。 孔严一边给王正维打电话,一边吃菜,等电话打完,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眼见底的盘子,问温浩骞:“要不要再点个把?” 温浩骞:“你没吃饱?” “我干的是体力活。” “……” 又点了两盘肉食。 温浩骞吃不下了,看着孔严吃。突然道:“这批货多,他们一定会马上找下家转手。” 孔严“啊”了一声,听完才道他在说野生动物的事,问:“你有情报?” “很快。” 孔严点点头:“这种事越快越好,听王正维的口气今晚就开始做计划,等消息一到,马上行动,我和刘队去说一声,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局里分过去人手协助。” “准备什么时候走?”孔严话锋带转。 温浩骞似乎从沉思中剥离出来,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毫无波动,看了孔严数秒,淡声:“看你们动作快不快。” 孔严了解。 “鹰头的事完了,也算是替羽婷报了仇,过后你准备去哪里?还是继续画你的画?” “有烟吗?”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下午有事”只是温浩骞随便找的借口,他是动气了,才会提前领晗光离开,甚至稍微忍耐一下都勉强不了自己。 温仲伯没往更深处去想,只以为触及了他的伤疤——自羽婷去世后,结婚这个话题成了他的禁忌,没人敢在他面前轻易提。对于温浩骞的反常,杨芝茗心知肚明,见他们走出去,坐不住了,也要跟着出去。 “阿姨,”曹佳婷放下筷子,“我跟你一块去。” 杨芝茗对她笑道,“不用,我跟浩骞说两句就回来。”说着移开椅子出去。 电梯轿厢还没上来,温浩骞和池晗光等在明亮的电梯门前。 温浩骞牢牢抓着她的手,怕她突然逃走似的。 叮—— 电梯到了,男人揽着女孩进去。 一道旋急的脚步声近了,“晗光——” 是杨芝茗的声音。 池晗光和温浩骞两人一同转过头去。 亲密无间的姿态,这回杨芝茗看的一清二楚。 她愣了愣。 直到她注视的目光过来,温浩骞的手仍没从池晗光的肩头收回。 他的态度和立场,在母亲面前表露无遗。 杨芝茗走前两步,脸上失了笑影,“晗光,你过来一下,奶奶有话对你说。” 池晗光看看温浩骞,目光里流出不安。 温浩骞脚步一跨,将她护在身后,保护欲十足,“妈,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杨芝茗瞧着儿子,“你们两个……”她重重叹了口气,“现在这样算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温浩骞平静道。 身后的门徐徐关上,映出杨芝茗惨白的容色。 “浩骞……你不应该啊!” “妈,什么都别说了,我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事。回去吃饭吧。”他转身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儿,杨芝茗见温浩骞态度坚决,显然没有迂回余地,呆不住,终于无奈离开。 这餐饭吃的很不愉快,下了电梯,提好车,温浩骞带晗光去吃饭。 晗光情绪不高,没胃口。 温浩骞没办法,“要不我们买食材回家,我做?” 晗光手指卷着发尾,“温浩骞,我有点不安……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很伤温爷爷温奶奶的心?” 温浩骞没有马上接话,隔了会儿,一手掌方向盘,一手伸过去揉揉她的脑袋,“别担心,交给我,我会解决。” 于晗光来说,每次去温浩骞家都是一种折磨,可是这折磨是不得不受,不得不面对的眼前现实和障碍。 她靠着座背,轻轻吁一口气,“前路还长,我们慢慢走,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走到头,对不对?” 她觉得人这一生,什么都不可以没有,唯有生的希望和不灭的热情指引着人向前,哪怕堕入地狱,也可以重新爬出来。 她给自己时间,也给温浩骞时间。 不急的,她可以慢慢等,在合适恰当的时间里,一切都来得及。 隔了一天,傅珍父母果然从珠城过来,总住酒店不划算,温浩骞把自己那套空着房子让出来借给他们小住两天。 那房子地理位置极佳,顶尖的配套设施,住人是很舒服的,那房子本是打算和曹羽婷结婚以后的新房,后来曹羽婷过世,偌大一个房子空荡荡的,不免睹物思人,温浩骞便从那里搬到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房子便一直空在那里。 此次傅珍父母目的明确,就是过来给傅珍买房的。 温浩骞对万城熟,询问清楚要求,替傅珍父母尽心尽责物色。 找房不是件容易事,傅珍父母心怀感激,等房子找好后,请温浩骞吃了餐饭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对傅珍父母,池晗光只称温浩骞是叔叔,没有过多介绍,傅珍帮瞒着,傅珍父母不疑有他。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浩骞,给。”池湘云把一炷香递给他。 温浩骞双手接过,走至池新沅灵位前恭敬地拜下三拜,把香插入香炉。 他走回去和池湘云寒暄两句,说话的过程中,旁立着的女孩始终低着头。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池晗光勾住温浩骞的脖子,把他的脸更拉低一点,同时仰起自己的脸,热烈的、滚烫的呼吸,像烈焰滚滚烧灼彼此。 将她抱起,圈在自己怀里,压在墙壁上吻,池晗光手指紧紧抓牢男人的前衣襟,用力向自己处拉。 他们久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像涸泽枯渴的鱼,疯狂掠夺对方口里的琼浆。池晗光脑袋被荷尔蒙占据,无法理智思考,只隐隐觉得多年的感情得到宣泄,从未有过的舒畅。 男人的手自然又熟练地从她宽大的t恤衫下面钻入,里面未着一物,轻轻抚摸平坦的肚子,一块未经开垦的土地,惑着男人某处的神经兴奋的紧绷,晗光浑身一哆嗦,腰背弓成一颗虾米,一手去拉他的手出来,“……别这样……” 她低声恳求,声音听起来又哑又迷人。 她还不适应一个男人的侵犯,就像领土被侵犯,紧绷起身上每一条弦。他终是伸出手来,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女孩的额头,“……对不起,是我太心急……” 池晗光两指按住他的嘴唇,“……我爱你,温叔叔……”伸手抱住他,脸贴进温浩骞的胸膛,闷声道,“……我还没做好准备……能不能给我一点点时间……” 温浩骞回抱住晗光,亲了亲她的发,“我答应你……” 片刻,温浩骞放开她,“先去洗澡,我去放热水。” 池晗光回到房间,关上门,心仍砰砰跳个不停,又摸了一把脸,火烧火燎似的烫的不行。 她坐在床上,一时半刻不记得要干嘛,呆呆回忆起方才,温浩骞将手从下面伸进来,触摸着她的身体,那感觉像被电流过了一下,从来没有过的刺激的感觉。现下再细细品,只觉得奇妙,竟没有初一开始的排斥了。 温浩骞敲两下门,“水好了,晗光。” “哦,来了!”池晗光拍拍两颊,从床上站起,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门,找出换洗衣服,走去开门。 温浩骞还站在门口。 池晗光不敢看人,低头看地板,“我……我去洗澡……” 绕开,走几步,被温浩骞叫住,她这才停下来,疑惑看着他。 “浴室在那边。”温浩骞忍笑提醒她。 池晗光反应过来,丢脸丢大发了,掩面落荒而逃。 洗完澡,池晗光把几件衣服手洗掉,晾好。 一转头,温浩骞站在阳台门口看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他,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温浩骞走过来,拿开她手里的脸盆,松松圈着人,目光灼灼的,“真的不考虑搬过来跟我一块住?” 池晗光戳戳他的胸口,“温叔叔,大学生应该合群。” 温浩骞满面愁容,“怎么办,等你大学毕业我头发都要白了。” 池晗光哈哈笑起来,看见温浩骞脸上没有笑容,用一种沉静带着忧思的目光看着她。 池晗光停下笑,静下来,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温浩骞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低头亲了亲,“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我想多看一会儿。” “好啊,”池晗光仰高脸,踮起脚,细长白皙的手臂绕到后面圈住男人的脖子,“笑一个一百块。” “好。”男人深情地注视着她。 池晗光此时却笑不出来了。 问他,“你说,我是你的责任,是真的吗?” ————————————— 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一) 接到阿立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酒店公寓大床上盘腿坐着,跟小小和奶昔两个侃大山、吃东西。 时值杭城初秋季节,我们仨老少女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谁都不情愿抛掷**千金,把附近几家美团外卖全点了个遍,直玩到午夜仍不觉尽兴。 阿立的电话教我措手不及,交谈声止息,小小和奶昔八卦地凑过来看,谁也不知道那是阿立的号码,因为我没加备注。 有些人的号码永远都不需要加上备注,只消看上一眼,便能教人魂不守舍、心跳加快,阿立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我今天在杭州,阿立知道的。前天晚上我和他视频,他问我十一国庆有什么活动?这么主动开口问我还是第一次,我表现出很雀跃兴奋,问他是不是打算回来跟我一起过国庆?他支吾着说不是,单位要加班,恐怕回不来。 真没人性啊,十一还加班。我嘴里虽这么抱怨,终归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好小小和奶昔两个约我去杭城玩,我便把阿立暂时抛到脑后,还不忘调侃他,这个国庆你就抱着你的数据报表过吧,末了,加了三个哈哈哈的表情发过去。 对于我无情的嘲笑,阿立还和从前那样,什么也没说,照单全收。 我身边的朋友全都知道我喜欢阿立,只有阿立这个傻子自己不知道。朋友们常常为了撮合我们做一些暗示,阿立从不为所动,弄得我非常挫败,好几次都气得不想理他,可是每次他一来找我说话久又忍不住拉他吹牛b。 但是有时候仔细想想,阿立的表现不像对我没感觉的样子啊:初中被一个混子抢了钱包,阿立硬是追了人三条街帮我把钱包追回来,不过据他说是因为不想让我问他借钱才帮我的;高中文理分科,理科好的他却陪我报了文科,报完以后他就后悔了,说是不该一时脑短路听信我的鬼话;更别提那些年让我抄的试卷作业,问他要答案,他都幽幽来一句“高考考不好别怪我”,此话的同时,他都会凑过头来教我答题技巧,每次都被我不耐烦地推走,爽快些,给答案!当然,最后真的就被他说中了——高考没考好。 不赖他赖谁呢? 高考以后,他去了北方城市,我仍留在南方。 开始时还未完全融入大学生活,那时候苹果刚刚兴起,微信、微博这些社交聊天软件也才起步,整日地泡在网上,和过去的老友同学聊天,聊生活的小事,聊周围新的事物,聊同学聊老师聊专业,一点点鸡毛蒜皮都能神神叨叨个半天。 这些过去的老友和同学之中包括阿立,很多时候都是我主动打电话过去,很少有他主动打过来的时候,但是我才不管这些呢,每次都是我巴拉巴拉讲完一堆,他那边才嗯嗯几声,问他怎么样,他说挺好的,你呢? 我? 我一头黑线。我刚才没说吗? 以后就再也不想给阿立打电话了,这人忒没劲。 但是没过两天他却主动打电话过来了。 我问他干嘛。他说,你昨天没给我打电话。 昨天? 我想了想,昨天我跟室友出去唱k了。 他说,哦。 只有一个哦!没有然后了? 我很无语,瞬时不想和他说话了。他大概也感受到我头顶的乌云了,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我仔细想也觉得奇怪,明明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怎么就这么不爽呢,但是我不想说我是因为他生气的,而且这一肚子闷气生的着实没有骨气,于是就跟他说,有一只呆瓜,我想找个花盆把他种下去,看来年会不会发芽。 他自然听不懂我的意思,其实我自己也不能明白,分明喜欢着,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叫人家猜,猜着了正好,猜不着的话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具体来说,我不是一个特别专情的人,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这种事对于我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来说纯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可以一边喜欢着阿立,一边又yy一下某个恋恋风尘中的绝色男孩纸。 就在我开始纠结要不要继续喜欢阿立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绝色男孩纸粗线在了我的生命里头。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军训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晗光他们班是七排,分到的教官是个九零后,比他们这群大学生大一两岁的年纪,一米八几的个头,帅气阳光,军人少有的白,爱笑爱唱歌,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第一天训练,七排的女生兴奋的要死,闲暇休息时,一群人围在树荫底下乘凉的教官身边,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还有大胆的问教官要手机号微信号qq号,教官委婉拒绝说部队里不让玩手机,小姑娘们只能作罢。 训练的时候,有男生迟到,每迟到一分钟教官罚整个排一起做十个俯卧撑,他自己做二十个。做俯卧撑的时候,他的腹肌都能透过背心看出来,女生看到各个眼冒红心,迷死了,有迷妹暗地里偷拍教官的侧颜照晒到网上去,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一个晚上,此教官火了,荣登万**bs风云榜第三。 很快,名校的作用力推导,教官的照片出现在微博热搜上。第二天下午,正在训练的时候,教官被紧急召回,换了一个教官来带他们,七排全体懵逼。 直到晚上洗漱时间,隔壁寝室的班长敲门进来,“你们知道吗,教官被处责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带我们了。” 一句话震得几个正低头刷手机的通通抬起头来。 众人面面相觑。 房间里死了一般安静下一秒。 “怎么回事?”最先开口的是张瑜。 其他人都望着班长,等答案。 “怎么了?寝室里气氛怪怪的。”晗光刚洗完脸,拿着洗漱用具从厕所出来。 “晗光!”月亮花哭丧着一张小脸,扑过来抱住她,“我们教官不要我们了!” 晗光一脸奇怪,一边涂着精华液一边看班长:“今天下午教官被临时叫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班长:“昨晚咱教官不是上热搜了么,部队严,就因这事儿,吃了警告,以后都不能来了。” 班长叹了口气,言语里都是后悔。 “你听谁说的?” “指导员。” 寝室门又开了,进来好几个女生,都是一个排的。大家都听说这事,扼腕叹息,后悔自责的都有,七嘴八舌讨论开来。 “都怪我,转发我也有份。” “咱教官多好啊,我不要别的教官,就要他!” …… 不知谁问了句:“那张照片谁拍的?” 空气里一下子肃静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说话。 心里都心知肚明,最开始发照片传上去的人其实是张瑜。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晗光插嘴道:“现在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把教官留下来,哪怕留不下来也不能让他因为我们蒙此冤屈。” 这番话为大家找到了方向。 可是要怎么做呢?都没有主意了。 这一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在她们短短十几年人生当中,翻个墙翘课都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学生和部队,一个拥有铁律的组织,如何对话,他们会相信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晗光。连班长都束手无措。 池晗光还算镇定,脑子飞快转动着,她没想过这个举动会为她带来什么后果,只想让无辜的人少受牵连,或者把伤害降到最小。 “我们可以联名写一封致歉信,致歉信的目的是第一表达我们的诚意和歉意,第二把事情来龙去脉陈述清楚,责任我们揽,撇清教官,每个人都签下名字,然后上交到教官部队里。”晗光说完,看了眼班长。 班长沉思了一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管有没有效果,我们尽自己所力,”她看了一圈同窗们,“问题来了,你们谁作文写得好?” 一群人又是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定主意。 班长见她们磨磨唧唧的,急了,“教官还等着我们去解救呢,速度点!” “我来写。”终于有人举起手。 班长看了那人一眼,笑,“你再不站出来,我就自己上了……” 接下去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派谁去送信? 班长想了想:“这我还得跟指导员汇报一声,”看了眼晗光,“晗光你跟我一起去?” 晗光点头,答应下来。 “那要跟男生他们说一声吗?”张瑜问。 班长跟晗光急着出门,抛下一句:“你们派个代表在群里说一下,我们先去找指导员!”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温浩骞送晗光到宿舍楼下,目送她进大门,见她和宿管阿姨打完招呼,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他也没打算走的意思。 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手臂搁在窗框上,烟扬在风里,转个头,烟味重新飘进车里。 他的目光停留在来往的大学生身上,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 滴滴—— 手机响了两声。 温浩骞打开微信。孔严发来一张照片。 点大图。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目光忽然聚焦。 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温浩骞把香烟塞进嘴里,咬住香烟滤嘴,拉大图片某个部位,低头认真研究照片上的信息。 车里没有开灯,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射在脸上,他低着头,一绺发掉下来,盖在眼睛上。 空调风口送着冷气,他仍觉得一身燥热,把冷气开大了些。 图片放大那部分是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手,虎口位置,一串英文纹身:maria 手的主人是马蹄。 温浩骞久久盯着照片。 手机响,有电话进来。 温浩骞看了一眼:孔严。 接起,没有客套,直入主题。 孔严在电话里说:“浩骞,马蹄抓住了,确实是偷小小姐钱包的那个,他自己也招了,你们的事我也不懂,你要不要过来亲自问问他?” 马蹄到底是为谁所用,鹰头亦或是那个人? 他很想回去调查清楚。 理智告诉他使不得。 如果马蹄真为表哥钟锦程所用,此次回去,不啻暴露身份,等于明着告诉对方他温浩骞已经牵扯进了池家恩怨里。 他必须谨慎。 随即便问孔严,“你有没有对马蹄提及钱包的事?” “你没说我怎么敢提?” 纹身的事没有对外公布,只暗中调查,发过来的这张照片是警局对罪犯的例行拍照,也不是刻意拍手的部分,不会引起怀疑,温浩骞放下心来。 “有数了,”他说道,“你们侧重点也是鹰头那案子吧?” 孔严回是的。 “好,我暂时不回去,我哥会起疑心。湘姐那案子你先帮我暗地里查着,如果有空最好把六年前哥嫂那起车祸一并拿出来查查,我相信你会有新的收获。” “你是说池哥池嫂?” 温浩骞“嗯”了声。 孔严沉默片刻。 “你让我查什么?” 温浩骞不答反问:“当初那起车祸是谁接手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舅亲自去的。” 话音落下,两方都陷入沉寂。 间隔几秒,孔严开口,“浩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现在你跟小小姐好了,池家的事也是我的事,我答应你,一定查它个水落石出。” 温浩骞弯了弯唇,千言万语的感谢聚到胸腔,化成嘴里平静的两个谢字。 谈完正事,这才互相问候近况,末了才挂断电话。 第二天周六,学校没有放假,照常训练,直到傍晚吃过饭各自回宿舍洗澡换衣,自由时间到。 今天晚上是大家约定吃饭的日子,班长一早就和指导员说了大家的想法。休息的时候,指导员和教官在树荫下站着聊天,一群女生围上去教官教官叫个不停,晚上能不能请假啊和我们吃个饭嘛。有女生撒娇。 教官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风吹动树叶,影子在他脸上飘动。他自然是婉拒的,虽然他也极想参与到他们当中。 晗光在另一处树荫下远远站着,低头喝着月亮花买的绿豆汤。 “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像教官这样的男朋友。”月亮花捧心道。 孟旭拍了下她的头,“醒醒,傻白甜,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看人不能单看外表。往往长的好的男人,不是花心就是渣。” 月亮花“切“了一声,不理孟旭。转头问晗光,“晗光,你交过男朋友吗?” 晗光正游神,被叫到,有点没缓过神来,“什么?” “晗光,我发现你老是不听我们讲话!” “对啊,晗光,很少听你讲你自己的事。”孟旭也接茬道。 “啊!绿豆汤真好喝!你们还要喝吗?我去帮你们买。”池晗光眯起眼睛,一派享受道。 月亮花开心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晗光我还要一盒冰激凌,香草味的。” “我也要!我也要!我要两盒!”孟旭激动地举手道。 “好!我去了,你们等我——” 池晗光一溜烟跑开。 没什么是一盒冰激凌搞定不了的。 傍晚训练结束,洗完澡后,女孩们换下军装,穿上漂亮的裙子,一个个青春动人,三五成群地从宿舍楼上下来。男孩们也各自换上私服,三三两两走出来。 男生女生在宿舍楼下集合。一干人聊着天,浩浩荡荡向校门口去。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周日, 钟锦程请一帮领导班子, 把温仲伯一同请去了, 温浩骞现在作为公司一员, 理应陪同。 钟锦程有心计的很, 这批领导班子是温仲伯一手提上来的, 温仲伯的面子不能不买。 有了这个姨夫, 钟锦程很多事情动起手来都方便不少。 温仲伯的忙可不是白帮,他有条件, 让钟锦程带温浩骞熟悉起公司的业务流程。 毕竟温仲伯手上资源是钟锦程看重的, 姨夫的意思不敢忤逆,嘴上满口答应, 脑子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把温浩骞打发走。 公司毕竟温家也有份,杨茗芝这个掌事可不是摆着看的,钟锦程这里一有行动,杨茗芝肯定第一时间就得消息, 钟锦程如今的形式等于被温杨两个按着头, 一寸不敢乱动。 钟锦程很懊恼, 这几天脾气火爆, 看什么都不顺眼。旁边的人给他出主意, 自从原湘云集团副总监袁冰跳槽,那位置一直空着,温浩骞刚好空降过去顶替。 那位置钟锦程不是没想过,如果行的通自然再好没有:m省距离远,把温浩骞捻走,对他来说不仅扫除障碍,弄死一个池晗光,简直易如反掌;况且,温浩骞一旦出去,想要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有十足把握,只要他出去了,他钟锦程就不会允许他再回来。 但是,怎么跟那俩老的说呢?至于他的表弟温浩骞,钟锦程放一百颗心,从小他就对他这个表哥百依百顺,只要摆平上面,这事就好办了。 那出主意的人在钟锦程这样那样说道一番,钟锦程越听心情越好,眼睛都亮了一圈,连不住点头说好。 理由很简单,就是放温浩骞去历练,就看怎么把话说的好听。 当初为了整顿湘云集团,钟锦程特地把自己身边几个能人调过去,温浩骞如果去那里,一定能学到很多,比在他这哥身上益处更多。 钟锦程特意择了个黄道吉日,把温家父母自家父母聚在一块,生意场上混惯的人,一张嘴巴巧舌如簧,把几个老的一通猛灌,主打感情牌,发自肺腑的腔调,向长辈们表达他这做哥哥的恳切心情,达到听者伤心,闻着落泪的境地,别说温仲伯杨芝茗,在场上的都给他这**汤药灌的感动不已。 温浩骞自持清楚,自然没有感动坏,冷静听完陈述,心知当下的情势由不得他说个不字。 这一切便遂了钟锦程的愿。 温浩骞最担心的还是晗光。 启程前一周,特地去学校看她。 傍晚,正是一天当中学生人流最多的时候。 他坐在车里等她。 等了不知多久,微信提示音响。 低头一看。 侄女晗光:我到校门口了,你在哪儿? 温浩骞抬头看过去,她穿着一身迷彩t,手握手机从校门里一路小跑出来。 想必一下训练就匆匆跑出来了。 温浩骞推开门走出来,朝女孩的方向走去。 池晗光看见他了,高兴地朝他挥手,更快地跑上来。 温浩骞疾走几步,“慢点——” 她却不听,两手一张,众目睽睽之下扑进男人的怀里,同时汗酸味一起扑进鼻息。 温浩骞却也没管,紧拥住她,低头亲亲她的头发,“几天没洗头了?” 池晗光头往他怀里蹭去,像撒娇的小猫,“不许嫌。” 温浩骞宠溺又无奈的笑笑,“不嫌。” 他望望周围关注的目光,不觉莞尔低头,在她耳边轻道:“抱够了没有?” 池晗光摇头:“没有……” “好了,”他摸摸她的头,“带你吃好吃的去。” 池晗光终于放开人,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都朝这里看着,连忙再次把脸埋进去,“今天晚上有欢送会,你可不可以早点把我送回来?” “什么欢送会?”温浩骞揽着她往车边去。 “军训的。” “军训结束了?” “嗯。” 到副驾驶,帮她把门拉开。池晗光惊讶,“哟,服务这么周到。” 温浩骞笑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先进去再说。”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军训结束后,如常上课。 温浩骞特意挑了周六下午的飞机票,特意避开所有人的送行, 走之前, 去接晗光一道吃午饭。 时间有点赶, 正是午点高峰期, 晗光说:“我请客,在我们学校吃, 怎么样?” 温浩骞感兴趣地眯了眯眼睛,欣然答应。 池晗光领着他往里走,边走边介绍每个食堂都有哪些招牌。 学校大,食堂也多,有这么多食堂,平常晗光和她的室友极少出去吃, 因为光用两腿从宿舍楼走到校门口就累的够呛,每当看到师兄师姐们骑着单车或电驴潇洒地从眼前经过时, 晗光都发自心底的羡慕,之前一面军训一面适应环境, 没时间倒腾这些, 现在军训结束, 环境也适应的差不多,晗光开始和室友研究买车的事情。 他们找了一家离学校大门较近的食堂。 温浩骞上次来这里吃饭已经是五年前池新沅去世,他回来守孝的时候,顺带回了趟万城,旧友还没改行,他路过,顺带来看看他,也是在这家食堂里吃的便饭。 想来乌飞兔走,一晃就是五年历程。 他们到窗口,点好菜,温浩骞一手一个盘子去找桌子,池晗光刷好卡取两双筷子走回去,在他对面坐下,同时把两只筷子对整齐放平,递到他面前。 刚坐下不久,她的眼神便溜过去,往免费供汤处瞥了眼,温浩骞看见,搁下筷子站起来,朝那边过去,没过会儿拿着两碗汤回来。 今天是晗光最喜欢的罗宋汤,酸酸的特别入味可口。 几天前的别扭似乎不存在,池晗光当做自己忘了,反正都要走了,给相互之间留下一个好印象,以免以后回忆起来都是感伤。 温浩骞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整餐饭吃下来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提起不快,又似乎刻意避开那些矛盾和暗涌,只捡好话说。 温浩骞回忆起上次来这里吃饭的场景,“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二十七岁,这次三十二岁,还是这个位置,一餐饭吃了五年,想来挺有意思。” 这最后一句,他嘴角轻轻往外带了带,有些自嘲的味道,又有些玩笑意味。 如果真的是一个玩笑的话,有些冷了。晗光这么想着,不自禁偏头微微笑了下。 温浩骞轻巧捕捉到她脸上这丝不同寻常的变化,也跟着不自觉轻轻扯了扯唇角,“笑什么?” “我在想……”她慵懒地抬起拿着筷子的手,将吃的那一头往下压了压,中指捏住一侧掉下来的碎发别去耳后,“五年前,你们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都聊些什么?” 随后她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想象不出来。” 经晗光一提,温浩骞回忆,太琐碎,大概只是一些茶余饭后的闲谈,实在记不起来。 温浩骞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汤,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宽裕。 “你上次说那个bbs风云榜我有留意,”池晗光边吃饭边说道,这话像是不经意间从她嘴里跳出,“那个人叫陈启对吧?”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池晗光没想到钟锦程会主动来找她。 电话进来时, 她正在上课。 她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 没几个专心听讲,接个电话无伤大雅。 但看到钟锦程三个字时, 她心里掠过一丝惶恐, 想起温浩骞临走前对她的警告:他的电话,不许接;他叫你出去,不许去;不要与他有直接接触, 他这人花样很多…… 铃声一阵一阵催的发紧, 引得周围的人都循视过来看她。 池晗光摁断电话,弹出信息留言, 随便选了一条:正在上课,有事可发短信,谢谢。 没隔几秒,手机在手心里一震。 低头一看, 信息落入眼中。 钟锦程: 什么时候下课? 池晗光摩挲着手机键盘, 犹豫不决。很快手机又是一震。第二条:你来万城这么多天来,钟叔叔没请你吃过一顿饭,什么时候有空, 叔叔请你吃个饭, 没别的意思,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 池晗光在心里轻哼一声,心道:我跟你可没什么感情可联络的。 将手机从这只掌换到另一只掌,最后索性两只手一起来,想了很久,终于敲下一串字:这周五下午没课,钟叔叔你安排时间吧。 与钟锦程这么多年的相处经验下来,晗光深深知道,与他说话和行事须万分谨慎小心,能不开口尽量不要开口,能不拒绝尽量不要拒绝,你要按着他的计划,顺着他的心意,你乖一点,傻一点,兴许还有活路一条。 在那几秒之内,池晗光忽而有些明白温浩骞为什么没有拒绝这次调遣:他拒绝不了,这都是钟锦程一手安排的,温浩骞在他手里,便只能听他的话,任他摆布。 这不是她所了解的温浩骞的性格,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变得这么乖顺,又是为什么对钟锦程言听计从? 池晗光想不明白,但就在那一刻,她理解了温浩骞,理解那日离开之前,他眼里诸多无可奈何,那些想说却最终未说出口的缄默。 她联想到很多事,这将近半年所发生的每件事,那些谜团,那些他不肯说出的真相,想到脑袋都疼了,还是串联不起来,唯一相信,温浩骞那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天她对他的怀疑,是一时冲动的肾上腺激素,冷静下来,细细思量,这怀疑无论都不可能加诸在他身上。 —————————— 雨水丰沛的三月,整座珠城如同浸泡在水里发胀的海绵。 男人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脚下这片铅青色朦胧烟雨,目光穿过伟岸的建筑群不知落在何方。指间的烟早已燃了大截,摇摇欲坠的烟灰拼命从猩红的烟头上挣脱下来…… 红漆的办公桌上,一张自远方而来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摊开的插画页面上,洁白的信纸上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 浩骞,云南真美。想和你再来一次,好叫你把我画进这美丽的山山水水里。 署名处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hg hg.晗光。 他微微仰起脸,望向那雾蒙蒙的天际,有一线光束冲破云层落进眸中,带着初春的绚烂。卷携着希望和生机。 第一章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正文 60.第六十章 这里是一只废猫 喵喵喵~ 池晗光笑,“真给我买鞋子?” 温浩骞斜眼看她脚上,“不然呢?” “你背我呀。” 流光映在她忽明忽暗的脸上,温浩骞不由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池晗光皱了皱眉。 温浩骞一副拿她没办法地摇了摇头,“你这不要脸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 “有多不要脸,有你不要脸吗?”池晗光凑身过去。 那双乌黑澄明的眼睛突然靠近,和记忆中羽婷的眼睛一模一样,温浩骞始料未及,心漏跳一拍,他身体往侧避开,手摸到门把去开车门,同时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不过几分钟又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扔给池晗光。 池晗光一摸,是个长长方方的盒子,打开,一股橡胶味从里面溢出来,原来是给她买鞋子去了。 摸出一只往脚上套,听到头顶温浩骞说,“先将就着穿回家,明天你自己换双好看的。” 池晗光“嗯”了声,把脚塞进鞋子。 “咦?” “怎么?”温浩骞侧头看了眼低头穿鞋的人。 “刚好。” 头顶没有回应。 池晗光抬头,重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温浩骞斜了眼她,依然没回应。 池晗光也不继续问了。 温浩骞把池晗光送到小区楼下,告了别,在门口输入密码,进电梯上楼,在门口掏了半天钥匙,悲剧的发现,钥匙找不到了。左思右想,极有可能落在温浩骞车上了,连忙给他打电话,结果人家说车上没有。 池晗光出奇的淡定,问,“你现在到哪里了,方便来接我一下吗?” 五分钟左右,温浩骞的车到楼下。 周五晚上,连房间都紧俏起来。 两人接连问了四五家附近的酒店,得到相同的回答:客满。 池晗光暗暗思忖。 池云湘城江路有一套别墅空着,可必究那是她为了方便与钟锦程幽会特地购的,池晗光并不讨喜钟锦程,心里膈应,那地儿她想也不想。 池宅呢,是爷爷的住处,也是可以回去的,但是,上百年的建筑,冷清空落的厉害,她一个人住,也怪寒碜人的。 有家回不得,何等凄惨。 池晗光抱着手臂,抿着唇,过会儿,换了个姿势,手肘抵在窗框上,侧身托着下巴,一双狐狸眼眨巴眨巴看着温浩骞:“我想出一个好主意。” 温浩骞用余光斜她,没说话,池晗光却分明看到他脸上的微表情“就你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池晗光刚想说出她那个主意来,陡然间心念一转,问他:“这几天你没住爷爷家?” “嗯。” “那你住哪儿?” 不会是被哪个男人or女人包-养了吧,池晗光被自己脑内的限制级动作片冷出一身汗。 “你在联想什么?”温浩骞侧头过来,看着她。 池晗光坦然又淡定的笑笑:“是你自己不纯洁吧,看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温浩骞:“你在我问话的同时脸上表情滞留了一秒钟之长,而且前后表情不对称,说明你……” 池晗光打断:“是我不纯洁行了吧,快开你的车啊大哥。” 温浩骞看看她,没再说什么。注意力放在前面路况。 池晗光坐在车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车子已经开出城区一片,宽阔的马路上路灯照的通亮,哪里有酒店和房屋的影子看见。 她也不问,悠闲自在地摁着手机和傅珍聊天。 聊着聊着,聊到孙零生日请客的事情,傅珍说:“没你在场,虽然今天饭桌上阿蛋哥还和以前似的笑闹,但总觉得少了劲道。” 池晗光这才想起忘了这茬,虽说她让傅珍传过话了,但是总归还是没有亲口说来的诚意。她看了看时间,快到十点了,也不知孙零睡没睡,想了想,还是发个短信比较妥当。 短信发出后不久,收到孙零的回复:这点小事你跟我啰嗦屁,回来请客。 池晗光盯着这排字看了会儿,确定孙零没有生气。 看来是傅珍夸张了。 不过难怪傅珍她们会误会,她和孙零的从初中开始的前后桌,再加上高中三年同窗,两人知根知底,关系铁是必然。 她回了一个字,好。 那边便没有回应了。 池晗光把手机放一边,看窗外。不过一会儿,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拿起一看,是孙零:还没睡? 她随手发过去:在车上。 然后又没了反应。 车子还在开着。 池晗光随口问了句:“还没到?” “快了。”温浩骞说完,侧头轻瞥她一眼,“困了?” 池晗光摇摇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就是等的有点烦。” 这时,手机亮了一下,池晗光伸手去拿。 孙零的回复:又去哪儿鬼混了? 池晗光轻扯了扯唇角,顺手回:钓凯子。 手机亮光中,她低着头,长发全部拨到一边,露出一段光、裸修长的脖颈,手上运指如飞,嘴角含笑。 温浩骞收回目光。 池晗光从手机上抬眸看他:“看什么?” 温浩骞看看她,下巴点点他这侧挡风玻璃:“你看,就是这里。” 池晗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拐弯处围墙后面一座白墙黑瓦马头墙立在那儿,她又侧头往房子对面看去,一丛竹林坐落在暗影里,竹林后面波光零星的河水绵延伸展。 车子停在老宅门口的抱鼓石前。 温浩骞介绍:“这是你王叔买来养老的。” 王叔,那个池云湘生意上的伙伴,温浩骞的狐朋狗友之一,做房地产生意,爱好收集各种古董,典型满脑肥肠的生意人王姜铭。 池晗光跟着温浩骞走进院里。院子很小,池宅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却是小家碧玉的风范,飞檐雕花阁楼小窗盆栽天井一应俱全。 西边角上放着个养鱼的碗型陶瓷大缸,两尾金色锦鲤鱼停在水中央静静休憩,池晗光走过去看了会儿,又四处看了看,点点头:“这里挺好。” 手机又响,池晗光从衣袋里取出看,孙零的回复,她匆匆看了眼,塞进衣袋,走了几步,拿出来回道:“我睡了。”发送。想想又觉不对,补了一句过去:“你也早点睡。”发完以后,塞回衣袋。 这种老房子,房间很多,都空的,一间套一间,像走不尽的胡同,深的很,长年人气弱,又是依河而建,阴的很。池晗光越往里头走越觉得寒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不明白温浩骞怎么就偏爱这种鬼地方。 她拉了拉温浩骞的衣服:“你睡哪儿,要不今晚我和你凑一房间得了。” 温浩骞静看她会儿,含笑:“肥胆呢?被狗吃了?” 她就知道他又要嘲笑她,又听他说:“在池宅不是住的很惯么?怎么反到这里就怕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里确比池宅小的多,也不如池宅来的深。 池晗光撇撇嘴:“哪里一样,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家,这种老房子,阴气重,背景复杂,谁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呢,就你这种非人类才喜欢……” 话还没说完,忽见温浩骞神情凝重,一脸惊惧地盯着她背后:“后面……” 这声音破碎又毛骨悚然,池晗光感觉背后发麻,脊背僵硬地不能动弹,想也不想地大叫一声“妈呀!”刷地一下,整个人挂在了温浩骞身上。 温浩骞原只想逗逗她,岂料她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他脖子,两腿紧夹住他的腰,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 稍一低头,那一段□□在外的脖颈,漾在光里,雪似的白,紧致细腻,散发着少女清新体香。 穿堂风呜呜响,吹得窗户哐当响,老鼠在木板阁楼里爬来爬去,静谧的夜里声音无限放大。 池晗光被吓的大气不敢喘一下,缩了脑袋窝在温浩骞怀里。 她这样紧紧抱着他,温浩骞的体温穿透衣料传递过来,她的小腿肚畏寒,这温度让她舒服,不由地更紧贴他一点。 环着她的手松了几分,温浩骞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声线迷人,“骗你的,快下来。” 池晗光没动。抓的他更紧。 温浩骞暗暗吸了口气,把头往后仰了点,看到她侧脸:“还不下来?” 池晗光把头埋在他脖子处,发丝贴面拂过,洗发水的清香伴在鼻息,她的声音又闷又软:“温浩骞,我被吓坏了。” 那一刻,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 温浩骞咬了咬后槽牙。 他抱着她,声音暗含警告:“别玩过火,到时哭鼻子。” 池晗光心下一怔,被他看出来了。 她撇撇嘴,不好玩了。从他身上跳下。仰着头望他:“什么意思?” 温浩骞不理,用手轻掸了下衣服,抬脚走路。 老房子环境简陋,没有现代浴室,池晗光倒是惯了的。 温浩骞烧了热水提进来,一桶桶倒进大木桶里,试了试水温,回头对站在身后的池晗光说:“过来,试试水温。” 池晗光走过去,手往水里一浸,暖意流遍全身。感觉舒服极了。 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脱了大衣扔在椅背上。 大衣一脱,整个人就小了一圈,雪似的肌肤在光里透着细密光泽。 温浩骞看她会儿,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池晗光洗完澡,裹了根浴巾,套了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头发还滴着水珠,也没管,去敲温浩骞的门。 其中一个警察冷哼一声,“没犯法你跑什么?” 陈数更有理了,“我不跑,难道还坐着被你们抓?” 警察们懒得同他磨嘴皮子,把人押上警车带回局子。 孔严亲自审的人。 陈数油滑的不行,不肯配合不说,东拉西扯,就是不讲重点。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一直进行到晚上九点多,席上的人渐散去。 池晗光拿起放在身后的包,目光搜寻杨芝茗的身影, 准备说一声再走。一下子站起来,方觉得酒劲上头, 脑袋晕乎乎, 神志却异常清醒, 她重新坐下去, 撑着头休憩。 杨芝茗注意到了这边, 一边朝从容地打发着身旁那些与她一样穿戴光鲜的男女, 一边高跟鞋往这里转过来,“晗光, ”她捧着晗光送的花,笑还绽在脸上,抽过边上一把椅子坐到晗光边上,关怀道:“身体不舒服吗?” 从语调和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情,看得出杨芝茗今天心情很不错,晗光不打算败坏杨芝茗的好心情,振作起精神:“温奶奶, 我没事, 您去忙,不用管我。” 说着,她站起来。 “你今天喝了不少酒,这样回去没问题吗?要不今晚跟我住家里去吧。”杨芝茗担心问道。 晗光谢过杨芝茗的好意,瞥见钟锦程走过来,一手搭上杨芝茗的肩膀,显出几分热络,“姨娘……你不用担心晗光,”他拍拍自己的胸膛,大着舌头说,“……我、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 “得了吧,”杨芝茗不轻不重地挑了眼钟锦程,“你自个儿都醉成这样,还送她,我还得想想怎么把你抬回家去呢。” 钟锦程打着酒嗝,脚步虚晃儿地朝晗光走两步,亲昵地伸手去搂她的肩膀,“……我、我有、有司机……” 酒气随着他说话一阵一阵扑过来,伴着浓郁的烟味,晗光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心,扭了扭身体,试图离钟锦程远一点。 钟锦程抓着她像抓一只小鸡仔似的,暗中使力,晗光的身体被他圈在臂间,显得更加羸弱,这会儿一动也动不得。 对着他姨娘要笑不笑的,“晗光是我亲侄女,我能不向着她好……” 杨芝茗将他身体一推,带笑道:“得了得了,我不管你,你帮我把晗光照顾好了……晗光,”杨芝茗看向池晗光,“今晚你就跟钟叔叔走吧,没问题吧?” 晗光当然有问题,要她跟钟锦程两个单独在一起,背脊心阵阵发凉,不管杨芝茗会不会多想,也不管钟锦程,拼命朝杨芝茗使眼色,“奶奶我还是……” 钟锦程不等她说完话,搂着人转身走。 池晗光使劲挣扎,扭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杨芝茗。 钟锦程恼羞成怒,在她耳边低声警告,同时钳制的力道下足,池晗光又急又怕,大叫,“温奶奶温爷爷,钟叔叔他打我!” 女孩尖锐的叫声引得不远处还未离去的客人循声看来,温仲伯也在其中,他的目光顿在钟锦程和晗光身上,走过来,“怎么回事?” 钟锦程不得不停步,手仍抓着晗光不放,笑道:“姨夫啊,没事儿,我跟晗光闹着玩呢。” 他低头看了眼晗光,警示性极强,暗示她别乱说话。 池晗光见救星驾到,恨不得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扭开钟锦程的控制,对温仲伯伸出光裸细白的一截手臂,撒娇般说道:“爷爷,您看嘛,钟叔叔还说不欺负人,把我手臂都掐红了。” 温仲伯看了眼钟锦程。 钟锦程嘿嘿笑两声,挠挠头顶,解释道:“姨夫,别听小孩子乱讲,您瞧她皮嫩成这样,随便抓一下都能起红印。” 钟锦程说话的时候,晗光见势躲到温仲伯那边,钟锦程只能干看着气得牙痒痒,拿她一点办法也无。 温仲伯却不见得理会钟锦程,反而稍稍俯身问了句晗光,问她是否愿意跟他和温奶奶睡家里去。 冷落如此明显,钟锦程有些讪讪的。他心知姨夫已对他产生极大不满,大抵是将表弟温浩骞弄到外地这事搞的他老人家不舒。虽然明面上没讲透,但这一件两件的事足以看出温仲伯的态度。 ———————— 晚上六点钟,雨已经停了。 天色全然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车子开进城区,在绯灿的灯火闹市中穿行,很快拐进珠城最大的商场地下车库。 温浩骞熄火:“下车吃点东西。” 池晗光没动,湿漉黑沉的眼瞳盯着他。 “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她没怎么笑,眼里的讽意却是明显。 “我妈说过,不敢勇于承认过错的男人算不上好男人,”她眯眼看他的表情,“看来你忘了,需要我提醒你么?” 温浩骞没说话,也没看她。 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才发现空了。 “我没忘。”他说。 这才侧头去看她,优美的面部轮廓线条隐在零星散落进来的光影之中,黑深眼底沉静如海,淡道:“你很愤怒。因为我的不守信。” 晗光愣了愣。 “我道歉。”温浩骞说。 池晗光看了他半秒,他很平静,也很真诚,但是,她手伸出去开车门把:“我暂时无法接受你的道歉,不能和你吃晚饭。所以,再见,温叔叔。”她朝他挥挥手,跳下车。 “池晗光!你回来!”温浩骞甩了车门去追她。 池晗光兔子一样蹿的老快,还没来得及等温浩骞追到街对面,她已经拦下了一辆的士。 没有立即上车,扶着车门,侧头望向大喊着她的名字穿过马路追来的温浩骞,微微一笑,带着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出租车疾驰而去,很快融进穿梭的车流中。 温浩骞立在马路中央,颀长的身影被灯光无情拉长几许,落下一地萧条,竟有些落寞凄清的味道。 珠城城区一家东北餐馆里。 正是饭点高峰。人很多。挤满了小小的屋子。 孔严最后一天休息,被温浩骞从暖融的被窝里拉出来。 孔严是温浩骞的发小,警校毕业,后经由在珠城警局做局长的舅舅推荐,这一行当一干便快整十年。 “不是说今晚和小小姐一块吃饭?”得知温浩骞回珠城,孔严本想约他晚上小坐,被告知和池晗光吃晚饭,晚上没有夜生活的男人多可怜,只好和被窝约会去了。 温浩骞头疼地摇头。 “不提也罢。简直妖精附身,顽劣成性。” 孔严好奇:“小小姐性格傲了点,但人是真不错,没你说的那么恐怖。” 温浩骞冷哼了一声:“你有我了解她?” 孔严摸摸鼻子,好像是没有。不过,“你们都十年没见了,人都会变的。不过,小丫头长的是越来越好看了。” 温浩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语,只低头抿了口茶。片刻,抬眸:“还没找女朋友?” 孔严连忙朝他摆手:“别提了,成天忙的要死,哪有什么时间。” 温浩骞轻哼一声。 孔严:“别老说我,你自己呢?不也一直没找。” 菜上来了。 新鲜的油麦菜,碧绿晶莹。 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湿漉黑沉透澈。 温浩骞稳稳心绪。 “我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孔严看着他,正色,“浩骞,羽婷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一辈子耿耿于怀。羽婷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孔严想到正事,“你上回在电话里说,鹰头几个最近在珠城活动?” 剩下几个菜三三两两上齐了。 温浩骞夹了一筷酸菜鱼肉进碗里,低头细致地挑着刺,“据内部消息,这次是象牙和穿山甲。”说完,抬头看了眼孔严。 “妈的!”孔严忍不住骂了句,“他们也太嚣张了,真当我们没人了,我这就通知王正维那里准备起来。” 王正维是负责珠城地区的森林治安的头头,也是曹羽婷以前的上司。曹羽婷是温浩骞的女朋友,在一次紧急任务中发生意外,因公殉职,头号目标便是以鹰头为首的野生动物走私犯。 孔严知道,温浩骞这次回来珠城,一方面是池新沅的五周年忌辰,最大程度还是为了鹰头。曹羽婷去世的这几年,温浩骞无所不能其及地追踪鹰头的踪迹,可惜鹰头狡猾的很,好几次周密布局,差点抓住,最终还是被他逃了出去。 孔严一边给王正维打电话,一边吃菜,等电话打完,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眼见底的盘子,问温浩骞:“要不要再点个把?” 温浩骞:“你没吃饱?” “我干的是体力活。” “……” 又点了两盘肉食。 温浩骞吃不下了,看着孔严吃。突然道:“这批货多,他们一定会马上找下家转手。” 孔严“啊”了一声,听完才道他在说野生动物的事,问:“你有情报?” “很快。” 孔严点点头:“这种事越快越好,听王正维的口气今晚就开始做计划,等消息一到,马上行动,我和刘队去说一声,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局里分过去人手协助。”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杨芝茗从旁边座位上拿起包, 对面前的温浩骞和池晗光道, “你们商量吧, 我先走了, 在家等你们, 不管来不来, 都先打个电话给我。” 待杨芝茗离开, 温浩骞操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搭在肩上, 拉起晗光的手,“走,换地方。” 温浩骞大步走着, 晗光被他攥着手,生怕跑了似的,她跟的有些气喘, 却不觉得累。 “我们去哪儿?”晗光边走边问。 来到路边, 这个时段计程车不少, 温浩骞招了招手,一辆计程车停在面前, 他挑眉看她, “我那儿,去么?” 晗光愣愣,和她想的有点出入,却见他一拉车门率先钻进车里,不再犹豫,腰一弯,跨脚就进去,屁股一沾上座椅,就被旁坐的男人一把圈过去,鼻尖触到他衬衫领口硬质的衣料,很淡的烟味。她使劲嗅了嗅,不排斥这个味儿,甚至觉得有点好闻。 边上的车门被温浩骞关上,报了地址。 晗光问:“不去你爸妈那里?” 晗光以为温浩骞听了杨芝茗的一番话,多少有所动容。晗光有点摸不着他的心思。 温浩骞嘴唇凑近晗光脸侧,温热的气息扑过来,“今晚哪都不去,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丝丝入微的酥麻感侵袭,晗光往温浩骞怀里靠了靠,翻开他的手掌,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小小的一只,纤细毫无力量感,五根白嫩的手指□□他的指间,紧紧缠住,像攀藤植物。 “想我吗?” 吻停留在她的耳垂,用牙齿细细咬着柔嫩的肌肤,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晗光忍不住全身激起一阵战栗。 “想……”她嗓音微微颤抖。 “我也想,”温浩骞低笑一声,用只她听得见的音量,在耳边说道,“很想很想……”伴随着一声叹息,在耳边,在暗夜里,像是空气中,又像是身体内,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被彻底挑起。 下了车,直奔上楼,门一打开,温浩骞便欠身抱住池晗光,按在墙上亲,“晗光……”他气息不稳,急不可耐,三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毛躁小伙,全无章法,“我要告诉你……我有多想你……” 温浩骞将晗光身体往上抬了抬,低头看着她,眸里有炎炎火焰,要将她尽数吞进般,“……我最多等你到二十岁,再久,我怕坚持不了……” 晗光眼前升起一层水雾,张了张口,温浩骞低身,同时将她身体一折,啄住。 他的吻热烈,浓郁的荷尔蒙占据口腔,晗光全身不受克制似的颤抖。 片刻,男人终于放开她,眼里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撤去。 他退开半步,哑着嗓音道,“……先洗澡。” 温浩骞抽离太快,晗光大脑还沉浸在氤氲的热气中,还没完全从兴奋紧张中抽出来,听他说话,宛如做梦般,傻乎乎望着他,一时有些懵懂。 温浩骞见她没反应,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一下,再次重复,“去洗澡。” 晗光给他敲着缓过神来,“哦”一声,走两步忽而顿步,转身过去,见温浩骞仍站着,瞧着她,眉毛微一挑,“怎么了?” “你刚才说等我到二十岁,什么意思?”她扭脸看着他,不放过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她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她,只不过温浩骞比她想象中还要了解她,男人淡淡一笑,牵起嘴角一侧,坏笑道,“你说呢?还是打算提前试试?” 挑逗不成,反被调戏,晗光头皮发麻,连忙转身小跑去浴室,“我、我去洗澡!” “池晗光——” 晗光顿步,一脸疑惑,“什么事啊大叔?” 温浩骞努努嘴,“衣服不拿了,打算等下光着身体出来?” 再次被调戏。 趁晗光洗澡的时间,温浩骞给杨芝茗去了条短信,告知今天不去家里 发完短信,温浩骞随手掏出烟和火机,边点边走去沙发边坐下,手机被随手扔在茶几上,不会儿茶几震起来,他从沉思中出神,瞥眼过去见是杨芝茗来电,没有接起,任由手机响,直到近尾声才捞起,“妈。” 杨芝茗没有客套,单刀直入,“我都跟你爸说了,你爸现在很生气,要你带着晗光赶快过来一趟。” 温浩骞全然不知这套,“都睡了,明天吧。” “你以为还能撑到明天,你们不来,你爸就过去了。”杨芝茗那头的语气不见好。 温浩骞蹙眉,揉着太阳穴,心想这关逃不过,抓过钥匙站起来,“好,我过去。” 经过浴室门口,温浩骞停下,扣了扣门,“晗光,我出去买包烟,在家等我哪儿都不要去。” 里面淋浴的声音戛然止住,是晗光关掉了出水口,“好,”她乖巧应了声,“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他回说,“好,我早去早回。” 温浩骞在门口站立片刻,半支烟的时间才举步离开。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温浩骞到家, 还未上楼,碰上等在楼道口的杨芝茗。 “浩骞, ”杨芝茗满脸愁容,低声道, “你爸这次不是闹着玩的,你听妈的, 先回去, 今晚带着晗光找个酒店避避风头。”说着将儿子往楼下推去。 温浩骞执意不走,“爸不知道前,我还能当这件事不存在瞒着他,现在他知道, 我再不出来和缩头乌龟有两样么?妈, ”他反手握住杨芝茗的手,轻轻往边上一带, “别拦着我了,也别再站出来保护我了, 我想和晗光在一起,我得面对, 这道坎我必须跨过去。” 杨芝茗手从他臂上滑落, 垂去身侧,她知道儿子的脾气,他一旦决定去做的事情,没有人劝说得了,除非他自己回心转意。 门打开,温浩骞一步跨进,杨芝茗跟在其后进屋。 温仲伯焦虑地在屋里踱步,见他进来,冲过去就是一个巴掌。这一下打的很,三十多年来头一回,温浩骞耳边嗡一声,他站着没动,连哼也没哼一声,受住了。 温仲伯气到极致,双目通红,身体发抖,指着温浩骞的鼻子骂,“你混账!池家把人托付给你,你竟然、竟然、竟然……”温仲伯猛烈咳嗽起来,边咳边骂,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不是以为你师父不在了,她们池家都没有人了,才敢这么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咳咳……只要我在一天,我都不可能同意……” “爸,您先冷静一下,听我说两句。”天花板上灯光像网罩,打在温浩骞脸上,清冷一片。 杨芝茗在后头拉拉他的衣服,示意别出声,人在盛怒中,听不进任何话,要能劝她早就劝住了。 杨芝茗到底没能拉住温浩骞。 他看着父亲,眸中流露出一股子坚持到底的倔强,“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不会和晗光分开的,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会对她负责到底。” 杨芝茗和温仲伯的脸色一瞬间凄白,空气里冷的可怕,两人对望着,半天开不了声。 最后温仲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手捏成拳头使劲砸着大腿,每打一下口里唱歌似的叫,“老哥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生了一个孽子,毁了晗光,也毁了你的名声,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我帮你打,帮你出气……” 温仲伯使劲击打着自己的大腿,要把肉砸烂似的,像在惩罚自己,温浩骞不忍,上前抓住温仲伯捶打的手,“爸,别这样……” 温仲伯抬起头看着他,通红双目里闪着泪光,温浩骞怔然,手僵住,父子俩对视半秒,温浩骞收回手,轻道,“对不起,爸,我……” 温仲伯摇摇头,手背朝外对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 温浩骞没动。 亲情和爱情的天秤倾斜,他第一次感觉到,想要平衡,竟这么难。 门铃响,打破屋内一度僵硬的气氛。 三人的目光被吸引去门口。 杨芝茗开的门,站在门口的是池晗光。 沉重静默的低沉气压,不看也知道这里正发生着不愉快的事情。 杨芝茗看了眼池晗光,语气没有起伏道,“进来吧。” 池晗光叫了一声“温爷爷”“温奶奶,”这才把目光移去温浩骞身上。 他也正看着她。 不说什么,池晗光从他眼中找到了答案。 “晗光,”温仲伯朝她招招手,“到爷爷这里来。” 晗光看了眼温浩骞,她从温浩骞的眼中看出担忧,勉力朝他一笑,走向温仲伯,依着他蹲下,手放在老人的腿上,表现出亲昵的姿态来,“温爷爷,您有话对我说?” 温仲伯的手伸过去,握住晗光的手,这是一双粗糙的手,虽不至于苍老,手掌的茧子刮着晗光细嫩的肌肤,这感觉让晗光怀念,才止住的泪意又弥漫上来,“温爷爷,你的手让我想到爷爷。”虽然粗糙,但很温暖,像家的感觉,可靠、安慰。 温仲伯长叹一声气,“如果你爷爷在世,不会任你们这么胡闹的。” 池晗光眨了眨眼睛,那滴在睫毛上滞留许久的泪珠掉落在温仲伯手上。 温仲伯像被狠狠烫了一下似的,低头看着她,和蔼道,“怎么哭了?” 许是因为自小敬重池新沅的关系,温仲伯是真的把晗光当成亲孙女看待,当得知温浩骞与晗光这一出,实在不能容忍,然而从温浩骞口里听到“她是我的人”时,那种无奈和悲哀从心间漫出,完全将他包裹。 老一辈的人保守,将女人的贞洁看的比命重要,温仲伯包括杨芝茗,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即便接受新事物新观念,骨子里仍不能完全从那些道德观中完全走出来,温仲伯感觉对不起池新沅,然而事实已定,由不得他。 可是他还是后悔,后悔宠坏了温浩骞。他对温浩骞的管教虽打小严苛,但是严归严,却从不干预温浩骞的自主选择权,比如他小时候要学画,他便找到池新沅把人送过去学,他说要出国留学深造,温仲伯也是二话不说便同意,因为家庭氛围的关系,温浩骞养成了一种散漫不羁的生活方式,像一只闲云野鹤居无定所游山玩水,这全部来自于他有资本这么玩。 然而这一次,温仲伯看得出他的郑重和认真,他不会傻到不明白向来闲散惯的儿子竟然会听从他的话过上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公司上班生活,这其中有多少因素出自于他的本性,多少因素出自于这发自内心的喜欢,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子。 儿子的心,父亲怎么会不懂。做父亲的,只是不说而已。 但温仲伯还是后悔当初送温浩骞去池宅,跟着他的老大哥池新沅学画,如果没有当初,这段孽缘就不会结下,他也不会备受这样的身心折磨。 —————————— 孔严和温浩骞正到警局门口,冷风刀刻般刮在脸上,孔严收了手机,把脸往立领大衣里埋了埋,眼睛看向温浩骞,指指手机,“妖精来了。” 温浩骞没明白过来,狐疑,“什么妖精?” 孔严砸吧着嘴巴,不怀好意地笑,“还能哪个妖精。” 温浩骞看了眼孔严,没说话,走在大楼台阶时忽然开口问,“晗光怎么来了?” “被抓的那几个里有一个是她的同学。” 温浩骞低头看脚下,淡淡“哦”了声,没再说什么,看来不是太在意。 孔严先带温浩骞上三楼局长办公室溜达,期间池晗光打来两个电话,他嘴里说着“好好,我这就下去”,脚上却半点没行动,池晗光等急了,但毕竟有求于人,只好憋着火气,细声软语地说好话。 温浩骞到底看不下去,催他下去。 孔严却也不急,揶揄他,“怎么?这就心疼了?也不想想她刚才怎么放你鸽子的。” 温浩骞没好气白他一眼,“一码归一码,我的事自己会解决。” 孔严看看时间差不多,也不吊着了,和他那做局长的舅告辞一声,下楼去了。 有孔严帮忙,那里把人教育了一通,很快放走。 孙零从里面出来,伸手就要抱晗光。 晗光膝盖一顶,疼的孙零抱腿跳到一边去,歪着淤青的嘴巴,“池晗光,你他妈太狠了吧,你这是虐待伤员。” 晗光平静看他,“还有更狠的,要不要试试?” 孙零连忙举双手投降,“女侠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晗光没理他,转头比比身后的孔严,“要不是孔叔叔帮忙,今晚你就睡拘留所吧。” 孙零连忙哈腰鞠躬,向孔严道谢。 孔严摆手道,“没什么,年轻人冲动热血,下次做事之前好好用脑子。” 晗光看了眼孙零,“听到没,下次你要被人打残了我不但不救你,还要在旁边拍手叫好。” 说完又关心,“你没事吧?” “你这是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呐?”孙零装模作样甩甩胳膊,“劳您老人家关心,我好着呢!” 池晗光懒得和他贫嘴,“没事我们就回了。”说着扭头向孔严挥手告别。 “小小姐……” 孔严叫她,后面的话在看到大门口走进来的温浩骞自行销匿。 池晗光也看到了。 一刻间脑袋里装不下其他事了,池晗光怔怔望着男人过来的方向,一时忘记收回目光。 孔严和温浩骞正到警局门口,冷风刀刻般刮在脸上,孔严收了手机,把脸往立领大衣里埋了埋,眼睛看向温浩骞,指指手机,“妖精来了。” 温浩骞没明白过来,狐疑,“什么妖精?” 孔严砸吧着嘴巴,不怀好意地笑,“还能哪个妖精。” 温浩骞看了眼孔严,没说话,走在大楼台阶时忽然开口问,“晗光怎么来了?” “被抓的那几个里有一个是她的同学。” 温浩骞低头看脚下,淡淡“哦”了声,没再说什么,看来不是太在意。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温浩骞走进书房,轻关上门, 回头见温仲伯坐在沙发上,比比对面, 示意坐下说话。温浩骞依照他的意思坐过去,他的腰背挺的笔直,两手端正放在膝口,有点像乖巧听课的学生, 有一点拘束,一开始谁都没有言语, 长期缺乏交流沟通的父子两人,单独相处不免都不自在。 大眼瞪小眼干坐几秒,温仲伯终于受不了, 清清嗓子, “听说最近拿下了一个大项目, 不愧是我儿子, 比他们钟家的子孙强多了。” 单听温仲伯的语气不像找事的,温浩骞也就放轻松了些,谦虚道, “嗯, 和哥比还是差了点。” “不差了,你不是班科出身。” 平和地聊了会儿天,周转几下,温仲伯自然地将话题引到池晗光身上,对外界传闻甚广的池新沅绝笔的去想表示好奇。 以前温仲伯也问过,温浩骞很谨慎,即使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肯过多透露,这次也不例外,只说并不如外界所传那样,画不在他那里,也不在晗光那里,池新沅生前保守,众多画作都作为随葬品烧毁,那幅巨作也不例外。 温仲伯知温浩骞慎重,不再多言,只说,“池家虽家道没落,但你师父威名远扬,觊觎的人不少,别的不提,光那套房子多少人眼红,”温仲伯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温浩骞。 温浩骞看懂也听懂了温仲伯的暗示,“那套房子师父的意思是准备留给晗光的二叔——您知道,我不需要靠那些过日子,我真的喜欢她才和她走在一起,绝非另有所图。” 温仲伯愣了下,“她二叔?” 温浩骞点点头,“是的,只是这么多年仍没有找到。” “那房子呢?” “被政府拿去赚钱了,是晗光的主意。” 温仲伯没说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 温浩骞一时烟瘾上来,伸手去掏口袋,空空如也,只得作罢。 “浩骞,你要顾好晗光,池家对我们温家有恩,我们有现在的生活,得亏你师父的照拂,现在你做了这么一件混蛋事,我没能及时阻止,十分后悔,但事成定局,也只能这样作罢,你不能负了她,她年纪比你小,长在那样的环境中,难免娇弱,你要处处让着她,对她好,懂么?” 温仲伯极少这么语重心长、心平气和,温浩骞的心柔软下来,涌上一股力量,“我会的,爸。”温仲伯满意地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温浩骞从书房出来,池晗光走上去,脸微微仰起,仔细瞧他脸上的神情,见他朝她微笑,放下心来,两只手去抓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拉着走出去,“我们走,好不好?” 温浩骞点头,“我带你走。” 杨芝茗从房间出来,恰见这一幕,眉心忍不住蹙了蹙,她努力把心里那点不适感往下压,连同着眉峰一起舒展,“今天晚上不留家里吗?”她看着温浩骞,手搭上他的臂,试图将人拦下。 温浩骞将晗光的手攥紧一点,同时婉拒母亲的好意。 杨芝茗脸上落寞的神色没有遮掩,温浩骞安慰她,“我们下次再过来,今天晚了,不打扰您和爸休息,帮我跟爸说一声我们走了。”说着,弯身抱住母亲。 杨芝茗只能嗔怪道:“下次?哪还有下次啊,你明天晚上就走了,哎,锦程也真是的,我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回来。” 温浩骞拍拍母亲的后背,“没事,我在那挺好的,真的挺好的,现在交通发达,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们,这样总成了吧?” 杨芝茗一直把两个送到门口电梯才算完。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池晗光心跳的厉害,别开头,不敢注视温浩骞的眼睛,怕自己很快深陷进去。 温浩骞单手撑在她身侧, 低下身去, 柔软的床垫凹下去一块, 气息挨近, 手指沿着池晗光的下颔线条抚摸, 捧起她的脸, 温柔地扳回来,“晗光……不要怕, 相信我……看着我的眼睛……” 他一点点诱哄着, 绯色的灯光投射下来, 落在床上, 男人漾在灯光里, 浴袍松松垮垮, 前襟开着, 露出肌理线条,灯下像涂了一层蜜蜡。 池晗光遮住眼睛, 指缝间, 面前暗下来,一道影子压下,呼吸在耳边变得沉重,“晗光……” 沙哑悦耳的嗓音,带着魔力,池晗光有些窘迫,脸烧着一般,连同脖子、胸口一团火红,鼻尖浮起一层薄汗,模样娇羞又可爱。 温浩骞实在喜欢的紧,恨不得一口将身下这头小羊羔狼吞虎咽下,忍耐多时的**亟待找到破口宣泄,想到她的初次,他警告自己要有耐心,他要把最美好的第一次送给她。 温润的呼吸喷在手背上,池晗光全身如同过了电一般,僵硬地一动不敢动,过半刻,密密麻麻湿漉的触感在手背上游荡,她在恍然发觉他在亲吻她的手。 温浩骞拨开她的手,吻再次覆盖下来,池晗光本能闭上眼睛,温浩骞亲吻她的眼皮,额头,手指插、进她的发里,轻缓的抚着,另一手移到下面,探进她的领口,手掌贴着曲折的线条,沿着柔嫩顺滑的肌肤攀援,还觉不够,索性脱去外面那层障碍,手掌握住她雪白的胸脯,向上推去。 晗光皱紧眉心,闭着眼睛,全身被电流击中,抓心挠肺的难受劲,咬着嘴唇,手臂无力地去推身上的男人,却被反握住缠上他的脖子。 男人指腹揉搓着花一样的蓓蕾,晗光彻底受不住,不停扭动身体,两腿去勾他的,喉咙里发出耳热的缠绵。 池晗光动的厉害,床单褶皱成一团,温浩骞推开她身上的薄汗,胸脯染了一层脂粉,越发诱人。 他低头望着女孩年轻迷人的身段,从心底真切地发出赞叹,“……你真美,晗光……” 揽腰将她从床上抱起,身体软同一汪水,全身的力气挂在温浩骞身上,却仍不忘在他耳边提醒,“……灯关了好不好……温叔叔?” 温浩骞爬起来,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未拆封的安、全、套,拆开,褪掉身上的障碍,背对着晗光熟练套上,继而关上了灯。 黑暗降临,风从阳台进来,撩拨着窗帘,一下又一下,穗子打在地板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清脆响亮。 月光穿过窗帘透进来,洒下淡淡的光辉,照在床上相缠交、合的男女身上。 …… 池晗光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浩骞,给。”池湘云把一炷香递给他。 温浩骞双手接过,走至池新沅灵位前恭敬地拜下三拜,把香插入香炉。 他走回去和池湘云寒暄两句,说话的过程中,旁立着的女孩始终低着头。 池湘云转头向池晗光介绍:“晗光,你还记不记得温叔叔?”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露出一双沉沉乌目,她盯着温浩骞好一会儿,一直被刘海遮挡住的目光,如拨云之光,刺眼锐利,直视不避讳,笔直地看着他。 温浩骞一怔,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许久,池晗光漠然地摇头:“不记得。” 温浩骞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池湘云脸上尴尬失望交织成一片,只短短停留一秒,很快又恢复常色,笑里带着宠溺:“小时候最黏温叔叔的,才几年功夫就不记得了。” 温浩骞不甚在意道,“不怪晗光忘记了,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点,”边说着用手比了一下,“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小孩子长的特别快,尤其这两年抽条似的猛长个,”许是温浩骞回来,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池湘云心情比往日好多,“你多留几天在家吧,明天你哥和你师兄都要来,房间我已经叫人备下了。” 温浩骞笑笑,“那就劳湘姐费心。” 他的目光落在池晗光身上,她仍是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下,教人看不分明神情。温浩骞刚想说什么,被后面围拢而来的一群记者打断。 “请问池小姐,传闻您与您先祖父感情破裂是真的吗?” “池小姐在书画上天赋异禀的您没有坚持画画是否与此事有关?” “池小姐,令祖父逝世是否关乎此事?” “池小姐……” “池小姐……” …… 七八只话筒一齐冲向池晗光,几台摄影镜头齐齐对准她,对准这个十九岁女孩。 池晗光想要侧身避开那些不断闪烁的镁光灯,那些犀利的记者们根本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话筒夹的她更紧迫。 她紧紧咬住下唇,“……对不起,我不想回答……” 温浩骞背对着她,挺拔高大如翠松般的身体护住单薄瘦弱的女孩,为她挡开记者们的尖牙利嘴和一只只来势汹汹的话筒。 他的声音冷静沉稳,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她只是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我。” 池晗光被随后赶过来的安保人员带离大厅。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从檐上滚落,打在窗台上。 池晗光站在里间靠窗的侧门口,听着外面噼里啪啦交叠不断的落雨声,目光停留处,被记者围在中间从善如流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池湘云送走了吊客和记者,才招人叫小姐出来,去的人找了一圈,回来告诉她找不到人。 “怎么没叫人跟着?任由她一个人胡乱地跑?”池湘云心里不免生出几许烦躁来。 底下的人解释:“小姐不让人跟着,我们也不敢。” 池湘云果然在宅子后院花园的亭廊上寻到了池晗光。 她依旧穿着那套不合身的丧服,站在廊柱边,望着园里败落了整个冬日的残花枯叶发忪。 “晗光?”池湘云轻声唤她。 池晗光呆滞转过头来,盯着池湘云好一会儿,才慢慢叫了一声:“姑妈。” 池湘云走上前去,“吃过饭我们和温叔叔一道上山一趟,替你爷爷烧些衣服和纸钱,”好似怕她拒绝一般,补道,“你五年没有回来了,去看看爷爷也是应该的。” 池晗光脚步一顿,“温叔叔?” “就是方才大厅里我叫你认的那位,他是你爷爷的学生,过去你在这里住时该与他很熟才对。”池湘云望了眼池晗光,见她仍是垂着眉眼不言不语。 走了一会儿,快走出花园,池晗光忽然止住脚步,池湘云见她停下,也一同站住,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侧身望向后方:长廊尽头,几树柳枝抽出嫩芽,嫩黄绿油,密密麻麻排成一列,风雨中飘散摇动。 “春天是不是已经到了?”池晗光出神地望着,一阵风,将声音吹得远了些。 她问的唐突,池湘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她怔愣思虑间,池晗光已经转回身,重新迈开步子,背着手低头慢慢走着,走过圆形廊门忽而开口说道:“姑妈,我想爸爸妈妈,想去看看他们,”她停下脚步,侧转头朝池湘云微微一笑,“我想自己去,可以吗,姑妈?” 走了一会儿,快走出花园,池晗光忽然止住脚步,池湘云见她停下,也一同站住,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侧身望向后方:长廊尽头,几树柳枝抽出嫩芽,嫩黄绿油,密密麻麻排成一列,风雨中飘散摇动。 “春天是不是已经到了?”池晗光出神地望着,一阵风,将声音吹得远了些。 她问的唐突,池湘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她怔愣思虑间,池晗光已经转回身,重新迈开步子,背着手低头慢慢走着,走过圆形廊门忽而开口说道:“姑妈,我想爸爸妈妈,想去看看他们,”她停下脚步,侧转头朝池湘云微微一笑,“我想自己去,可以吗,姑妈?” 在她怔愣思虑间,池晗光已经转回身,重新迈开步子,背着手低头慢慢走着,走过圆形廊门忽而开口说道:“姑妈,我想爸爸妈妈,想去看看他们,”她停下脚步,侧转头朝池湘云微微一笑,“我想自己去,可以吗,姑妈?”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最近这几天, 温浩骞与孔严时常有联系。孔严在温浩骞的提醒下, 开始着手调查六年前晗光父母车祸去世的案子。 调查过程中,孔严发现这个案子原由他舅接手,但奇怪的是,进行到中途突然暂停, 并且当成一般车祸事故处理了, 保险公司赔了一点钱了事。孔严找到舅舅, 问到这起案子, 他舅闪烁其词, 说是档案年久失修,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孔严不信, 近十年局里大小案件全有电子备份,每年更新,很显然这不过是他舅舅推诿的借口,舅舅的躲闪和回避更加深了孔严的疑虑以及追查到底的决心。 他去了档案室,把六年前多档案拉出来, 档案室的同事奇怪他怎么对六年前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起兴趣,孔严随便扯了个谎, 说是他舅要用, 对方不疑有他,把东西给他整理出来。文字和照片以及证物,内容多而详细,一连整理大半个月才完成。 孔严拿到资料之后便彻夜研究,他舅亲笔手写的报告对提到的几处疑点详尽具体分析:在山崖下发现的车子残骸旁边还发现了一个闪光弹弹壳,引起民警关注,很快他们在副驾驶座位后面找到闪光弹上的保险拉片,令人没想到的是,拉片连着一根极细的风筝线,若不注意真的无法看到,而那根风筝线竟连在驾驶座位的安全带上…… 闪光弹、银色风筝线、安全带。 经过走访调查,孔严的舅舅了解到,晗光母亲赵罗欣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赵罗欣(晗光的母亲)在丈夫的提醒下系上安全带的同时,拉动风筝线,故而拉动闪光弹的保险拉片,在一片炫目的强光下,使得受害者产生错觉,以为车子爆炸,慌张紧急下,导致车子不受控制地跌入山崖。 原本被所有人认为的简单的车祸事件,一下子上升到他杀。 报告上写到,会如此安排闪光弹的人一定是池家的熟人,连赵罗欣这点习惯都算计在内,可知只是一般的那种熟悉感远远不够的,可见嫌疑人不是剩下的池家人内,再或者就是和池家关系密切的人里面找。 这案子不难解,虽然嫌疑人很谨慎,几乎没留下破绽,但到底办案的警官经验丰富心细如丝,不到一个月就发现重大新线索,随即把矛头针对当时已经是池湘云的未婚夫钟锦程身上,然后便是如常的办案程序,把人叫来受审。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却再也不见进展——这案件突然被束之高阁。 孔严看的出,当时舅舅也为此做过努力,甚至写下这厚厚一沓报告,条理清晰、用词准确、证据充足,字字恳切,然而,这报告仍然被留在了档案室里,连交上去的机会都没有。 孔严扔了笔,长叹一声,靠在座位上,抬头看窗外,天不知何时亮的。 他看了看时间,站起来简单洗漱了一番,用前一天吃剩的冷饭炒了个蛋炒饭,吃完以后又将摊在桌上的资料重新整理一遍,约莫一个多小时以后,收起东西装进几个大档案袋里,一起放进包里,把个包填充的鼓鼓囊囊的,这才出门开车回局里。 进到警局大门,时值早上八点半,直接上楼去他舅的办公室。 孔严敲了三下门,咚、咚咚。 没等里面应声就径自开门进去了。 他舅正伏案书写,孔严叫了一声,一边走去把准备好的那沓厚厚报告书伸到对方眼皮子底下,“舅,我有个事闹不明白,请您给我疏通疏通。” 他舅瞥了眼递到面前的东西,面不改色地抬眼,比了比对面的沙发,“坐。” 孔严并不坐,“我知道您忙,不碍事,就几句话,弄明白就走。” “这报告是您写的,案子已经破解,但是最后,你们以一出简单的车祸案终结此案,池大哥和池大嫂含冤而死,这就是我从小敬重的舅舅,他破案无数,是珠城的英雄,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第一次知道,这背后的真相竟如此……” “……肮脏。为什么?”孔严眼眶泛红,嗓音颤抖,居高临下看着舅舅的目光里充满质问和审判。 他已不是十年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早已经历沧桑,感受过人性的黑暗、世事凶险,然而即使如此,依然保持一颗向善温暖的心,他正直善良刚正不阿,所以无法接受这一切。 ———————————— 孔严没特意告诉池晗光,她自己呢,更料想不到温浩骞会出现在这里,惊讶不必言说。 男人从容步来,明亮的灯光将深邃的轮廓勾勒。 池晗光黑葡萄般的眼珠灵动一转,转瞬,唇角上翘,一抹甜笑,像换了个人,甜甜叫一声“温叔叔”,顺带朝他挥了挥手,然而温浩骞还是捕捉到她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狡黠。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下意识跳出三个字——“小狐狸”。 他师父池新沅在世时,老是说晗光像只小狐狸,尤其那双眼睛,扑闪一下就是一个鬼点子。 那时候,晗光的父母还没有出意外,池新沅也健在,晗光的二叔池云望尚未与池老断绝往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热闹和睦。谁料如今,十年未见,转身再回到此处,曾经偌大一个兴旺的家族已然门厅败落人走楼空之地。 就在刚刚,女孩安静的眸光望向他时,温浩骞不自觉在心里哂笑。 连他自己都惊异,竟会在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身上找故去女友的身影。 他将隐秘的心事压下,目光自然掠过池晗光,看向孔严,“你先忙,我送他们回学校。” 孔严点头,“也好。” 正说着,来了一个小警察,对孔严说,“师父,刘头喊你过去。” 孔严和温浩骞交换了一下眼神,转问道:“什么事?” 小警察不自然地看了看站着的几位,小声道:“陈数又进来了。” 孔严忍不住骂了一句:“兔崽子!”他看了眼温浩骞,又看看池晗光,“我先失陪。小小姐,让你温叔叔送你回去,可别再乱跑了。”转而又看向孙零道,“你小子,这次记住教训了,下次要再犯事,这地儿可没那么容易出去。” 孙零唯唯点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温浩骞朝大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池晗光对正要进去的孔严说道:“陈数是我同学。” “陈数你同学?”身后,孔严的声音,藏不住惊讶。 温浩骞转过身去,池晗光还站在原地,下巴微抬,白光落在巴掌大的脸上,白瓷的肌肤配上那块白围巾,黑汪汪的眼里升腾起几点光亮,令他联想到夜里散在湖心上零落的灯光。 “陈数?”听到温浩骞说话,几人的视线一同转过来。 “你也认得那小子?”孔严问他道。 温浩骞轻蹙了下眉心,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表情,“名字有点熟。” 孔严看眼他,“那臭小子,一个月进来三回,他那张脸我都要看吐了,小小姐,你说他是你同学,这位也是同学,”他指指孙零,看着晗光问,“小小姐,你到底有多少同学参与这次聚众斗殴?” 温浩骞不悦地看了眼孔严,对晗光说,“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下次见面再说,走吧。” 孔严识趣闭嘴,将人送到门口才折返。 温浩骞走在前面,池晗光和孙零后头一截处跟着。 路灯将男人的身影拉的更加瘦长,池晗光避开踩着那道黑影,漫不经心和孙零说着话,“陈数肯定饶不过你,这段时间悠着点。” 孙零梗着脖子,冷哼一声,“我会怕他?” “这次他能叫到那么多社会上的人,看来不是哄人的,你最好别去沾染,不要到时想躲都躲不开。” 孙零哧了一声,满不在乎的,“他有人,劳资也有人,谁怕谁。” 劝不进,池晗光没再说什么,手伸进书包摸手机,看到电话里有傅珍的两个未接来电,怕她在上课不方便接听,索性发了条短信报平安。没过多久,傅珍回复过来,池晗光看完,问孙零,“你手机呢?” “掉了。” 池晗光无语地看了眼他,手心一震,她接通,和傅珍说了两句,把手机交给孙零,“你自己跟傅珍说吧。”转身快走两步到前面,留下孙零在路边讲电话。 池晗光走到温浩骞边上,仰头看他,“温叔叔。” 四周很静,不远的地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足够清晰。 “怎么?”温浩骞放缓脚步,低头看她,路灯打在女孩的脸上,更白了,散发出青春细腻的光泽,“不是说不准备原谅我,也不想叫我叔叔吗?” 男人脸上淡淡的笑意,橘色的灯光在头顶,柔和温暖。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池晗光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脸,视线移去前方,树影斑驳的路上,只有幽淡的灯光。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六章 孔严脚步沉重地从周如海办公室出来,路过走道口的窗户, 不禁联想到池湘云尸体被发现那天,他和池晗光站在别墅二楼的窗边, 望下去大门口乌泱泱的人群, 心情压抑, 连回忆的背景色都是灰色的。 此刻的心情与那天相似。 他决定跟温浩骞好好谈谈, 心里想着,手自动去口袋摸手机打电话。 拨号之际, 孔严顺了眼时间, 十点差五分。 电话接通,温浩骞的声线慵懒传来, “阿严。” 孔严愣了愣, “你还在床上?” “嗯,昨晚才回, 找我什么事?”温浩骞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室内很静, 晗光靠着他, 能听见电话那头孔严的说话声。 “你回万城了?”孔严惊讶道。 温浩骞“嗯”了声, 他大概隐约感知到孔严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他轻轻掀开薄被爬起来,重新压了压晗光那头被角,套上鞋子下床,走出房门去打电话,一边问那边什么事。 温浩骞起来没多久,晗光也躺不住,起来穿衣洗漱,全部打理好走出房门,温浩骞已经打完电话,顺手做了早饭摆在桌上。 早饭很简单,温浩骞自制的培根芝士三明治,沙拉蔬果和一杯温牛奶。 池晗光坐在他对面,刀叉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不忘夸赞他的厨艺,“我们现在吃的早饭还是午饭呀?” “早饭。” 池晗光瞧了眼墙上的钟,“快十一点了,晚上几点钟的飞机回去?” “九点。” “那么早啊。”她失落地叹了口气,板着手指算时间,“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宝贵,恨不得把一秒钟当成一小时花。好吧!让我好好想想接下去的每一秒我们要怎么度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浩骞静静望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池晗光也朝他笑,“怎么回事,一直看着我笑,说,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 温浩骞垂眸,切下最后一小片三明治,放在她已经空空的盘子里,“看见你现在这么高兴,我也感到高兴。” 池晗光叉起盘里的三明治,小口咬着,“没有办法,我必须忘记那些不痛快——人不能一直生活在悲伤中,要不然就会永远失去希望。我想开心一点,我才十九岁,往后的日子很长很长,我现在内心很平静,我想把这些快乐带给你,甚至……”晗光垂眼看了一下空空的白瓷盘,“我把一切都准备好给你了,是你带给了我希望和奇迹,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快乐,那些背负在我身上的沉重的枷锁,慢慢卸去,我感到很轻松,但是,依然难以忘怀……” 说到这里,她才抬睫看了眼温浩骞,“我一直想问你的问题,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今天趁这个机会,能不能告诉我了,我有权知道这些,不是么?” 笔直的目光,就这么直愣愣地望进温浩骞的眼睛里,叫他不能正视。 温浩骞思考了几秒钟,慢慢说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楚,你再给我一点时间,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 池晗光从他眼里看到坦承,还有一丝纠结,她信他,点头,“好,我等你的谜底。” 中午去了菜场,温浩骞掌厨,做她最爱的红烧带鱼。一身休闲装,系着围裙,居家好男人,池晗光也没闲着,帮他打下手。 菜上桌,菜色丰富,十分有食欲,池晗光感慨道:“温叔叔,你干脆改行做厨师算了。” 温浩骞夹了一块带鱼放进她碗里:“我更乐意做你的私人厨师。” 池晗光眉眼弯弯,吃的津津有味。 一整天都黏在一起,竟也不腻。 下午把昨晚睡过的床单洗掉,拿了一个大脸盆放在院子里,床单浸泡在脸盆里,温浩骞脱了鞋子,卷起裤管,踩床单,晗光捏着水管,一会儿浇在床单上,一会儿浇在温浩骞腿上,把他整个裤管浇湿透,在一旁幸灾乐祸大笑。温浩骞趁人不备,抢过水管来,对准她一通猛射,瞬间变成一只**的小鸡仔,在水里抱着身体乱跑乱蹿,最后床单也没洗成。 温浩骞索性扔了水管,追上人,把她打横一抱,“走,换衣服去。” 两人湿透一身,几乎和不穿衣服一样,肌肤贴着肌肤,温浩骞低头看着这只满身湿哒哒的小鸡仔,越发不舍得起来,低头轻蹭她的鼻尖,“临走前,最后的福利……” 晗光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没等脸红透彻,吻落下来,落地窗外夕阳血红一片,落在雪白的床褥上,男人快速褪去她身上的湿衣服,连同他自己的扔在地板上。 池晗光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小心推了推他,提醒,“还是别了,会误机……” 吻密集,让人透不过气,温浩骞丝毫不停,呼吸急促起来:“……**一刻……大不了明天走……” 池晗光:“……” ————————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就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孔严料不到温浩骞如此平静,紧接着一句, 他自己更难料到:“是的,就是你爸。” 说完以后, 孔严怔住了,打了一肚子腹稿,竟如此轻巧脱手, 好像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轻飘飘落地。 温浩骞许久没有开口。 孔严试探性叫了声,“浩骞?我……” 温浩骞经过深思熟虑, “不瞒你,我一开始也怀疑过他,但是这么多年来,始终查不出来。” “你说不是他, 我舅难道还骗我不成?”孔严有些激动道, “浩骞,你别再欺骗自己了, 你也很清楚, 官场商场本为一家, 人心叵测, 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人都可能存在欺骗和背叛,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如果真的是这样,以小小姐的性子,我无法想象,但是,你要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钟锦程揪出来,这才是大事……” “阿严,你别说了……”温浩骞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我想静一会儿。” “好,等你想清楚再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温浩骞坐不住,寻思着这事怎么解决,想到父亲身旁的秘书林书坎,两人虽是上下级关系,亲密程度不亚于知己朋友,温仲伯极信任林,退休以后,仍和林家走动频繁。 林书坎这人书生气浓,不适合官场的攀炎附势,虽然长温浩骞不少,两人倒是投缘的很。其实关于池家这案子,他几年前就跟林书坎拐着弯儿套过话,得出的信息是他爸不会假公济私。温浩骞虽与父亲感情不合,但到底信得过父亲的为人,然而这回周如海指名道姓温仲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再联想到官场内种种,他从小生长在那种环境里,深知人性黑暗面,如果真是温仲伯做的,此事干系重大,林书坎隐瞒包庇,情理之中。 不管行不行得通,温浩骞决定去找林书坎做最后一次确认。 他心里怀着微渺的希望,希望那个人不是温仲伯,甚至麻痹自己,不敢去想,结果若真如孔严说的,那他该怎么办?晗光该怎么办? 从未有过的痛苦,这六年来最痛苦的时候,竟没有哪一刻能与现在相比,承受太多,他怕自己挨不住,最后倒下,又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就是死也不能倒下,他甚至想过最坏的结果——晗光为此离他远去,那个女孩,一想起来,心脏骤然一缩。 一颗麻木的心,好不容易因为一点点温度开始有所感知,现实残酷一横,摆在面前,他不知道这一次跨不跨的过去。 可是这道坎,就算跨不过去也得跨。 它在那里,是最大的阻碍。 学校的生活晗光适应的很好,各种大小活动,如鱼得水,偶尔早上起不来翘掉第一节课,请别的同学代签到,教授清一色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花眼,分不清谁是谁,非常好混弄。 第一学期,晗光抱着玩玩的心思报了一个外联社,认识了不少人,交际圈逐渐扩大起来。寝室几个为了省钱,去学校跳蚤市场弄了两辆半旧不新的电瓶车,要求不高,能骑就好。 初进大学,一切都还懵懂新鲜,等到两个月适应期一过,新鲜感褪去,失去高中时期的压迫紧张感,大学生活看上去肆意轻松,晗光却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紧扼住喉口,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与他人不同,她必须要自力更生,哪怕以后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太逊而落脸。 生活费上温浩骞本来的方法是给她发微信红包,发了几次她没收,于是便改为往卡里给她汇钱,她说过不要,自己有积蓄,但他要汇,实在拦不住,于是她便把钱用一半存一半起来。 有一回他们因生活费的事情拌嘴,两个都不是会说重话的人,所谓拌嘴不过就是双方都有自己的道理,说不过对方,池晗光脾气上来,直接撂了电话。 完了之后,晗光扔了电话去洗衣服,洗到一半,月亮花手持池晗光的手机进来,“晗光,你的手机一直叫,吵的受不了,给。” 池晗光摘了塑胶手套,搭在脸盆边缘上,从月亮花手里接过手机,看了眼,温浩骞的号码,接起,往外走。 “喂?” 温浩骞一时无法从她这个喂字里辨别出她的心情,问,“气消点没有?” 他的态度很好,语气带着哄,晗光心软下来,那一把火早在洗衣时消耗了。 “刚才洗衣服去了。”晗光实话实说。 温浩骞“嗯”了声。 一下子有点不知道怎么进入话题,晗光想了想,“我和傅珍打算下个月去一趟云南。” “就你们两个?” 他的声音粗粗一听还似原来,仔细一辨,分明紧张着。 “还有四五个人,男生女生都有,有两个以前去过几次,对那一带熟。” 温浩骞沉默了会儿,晗光有点紧张,怕他不同意,刚要说话,却听他说,“过两天我列个清单给你,你照着清单上带。” 晗光握着手机,眼眶发沉,想说些感谢的话,到口边吞咽回去。 “好。”她说。 “别因为出门旅游去打工,听见没有?”温浩骞嘱咐道。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听我的,现在你可以靠着我了,为什么不靠呢?” “我怕……我……欠你太多,会还不清的……” 温浩骞笑了一下,“已经还不清了,那就不要还了,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 晗光发愣,说不清楚的众多情绪汇聚在胸腔,喉咙口又酸又疼,她怕一说话就会走音。 “晗光,”温浩骞正色叫她,“过去我没有正当的理由让你接受我对你的照拂,但是现在,你名正言顺,为你做每一件事我甘之如饴,我希望你在大学的这四年是真正快乐的,可能我有点自私,但是我真的希望,这些快乐是我带给你的,我要你和别人一样。” —————————— 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就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就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就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浩骞,给。”池湘云把一炷香递给他。 温浩骞双手接过,走至池新沅灵位前恭敬地拜下三拜,把香插入香炉。 他走回去和池湘云寒暄两句,说话的过程中,旁立着的女孩始终低着头。 池湘云转头向池晗光介绍:“晗光,你还记不记得温叔叔?”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露出一双沉沉乌目,她盯着温浩骞好一会儿,一直被刘海遮挡住的目光,如拨云之光,刺眼锐利,直视不避讳,笔直地看着他。 温浩骞一怔,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许久,池晗光漠然地摇头:“不记得。” 温浩骞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池湘云脸上尴尬失望交织成一片,只短短停留一秒,很快又恢复常色,笑里带着宠溺:“小时候最黏温叔叔的,才几年功夫就不记得了。” 温浩骞不甚在意道,“不怪晗光忘记了,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点,”边说着用手比了一下,“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