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庭都在围观老子谈恋爱[红楼]》 正文 1.魂魄入梦 汤显祖有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见这一情字,也不知嗟磨了世间多少痴儿怨女。 然而又何止是那世间儿女,纵使是号称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神仙,有时亦能为了那一腔痴情,生出许多篇缠绵悱恻的故事来。 而这篇故事,却正正发生在那人烟阜盛的金陵繁华之地,人称天下第一个风流去处。道不尽的盛世气象,看不完的车马纵横。 金陵虽大,数得着的天潢贵胄却只有那么几家。说起世家,除却皇亲国戚,便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互相扶助依附,富贵显耀一时少有人及。常闻市井中人云:“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又云:“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而为首的贾家,更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真真是把那银钱都看的如土一般了。 正值四月初五,贾家长媳张氏卧在黄花梨榻上听一小少年念书,那少年生的粉雕玉琢,看之便觉伶俐乖巧,煞有介事拿了书卷摇头晃脑念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一边念,一边却控制不住的总往母亲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瞥去。 张氏的嘴边有了笑,却还要端着严母的架势,道:“琏儿,读书须得认真,怎可三心二意?” 那小少年名唤贾琏者听了,便径直将小脑袋凑过去,满心好奇道:“母亲,你且先让我看一看,看弟弟什么时候出来。” 张氏摇头笑:“该他出来时,他自会出来。” 两人叙了一回话,却见一个丫鬟低头行了礼进屋来。穿了白绫褶子裙,红绫袄,外套一件青色掐牙背心,俏生生立在那里,最显眼的却是一双秋水眼,眸光透澈,满是温柔和平。因回道:“太太,老太太那儿刚遣人过来了,说要问问您的情况,顺带预备着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给您接生用。” 张氏原本捏着帕子掩嘴笑的手紧了紧,目光猛地冷澈下来,想了一下,慢慢道:“既如此,你且去,代我谢过老太太美意。” 丫鬟低声应诺。 张氏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你也知道,那些人是不得入我房门的。只远远的打发了去那边角房住,我的一应起居饮食,还是由你来安排。” 那丫鬟又应了,随即便退下去。中途瞟也未瞟旁边的贾琏一眼,竟是全心全意只伺候着大着肚子的张氏。 张氏看了眼浑不在意正盯着自己肚子看的儿子,笑叹道:“你如今也不算小了,怎么还是这般一团孩气。这柳意我看着甚好,平日里行事也是个靠谱的,待你之后成了家,也可以给你放进房里,定能给你诸事安排的稳稳妥妥的。” 贾琏也不在意,只应了声:“一切听凭母亲吩咐。” 谁料这日三更之时,张氏忽然发动了,只躺在房中捂着肚子呻-吟不止。此时大老爷贾赦并不在家中,众人都已安歇下,闻听顿时慌了手脚。贾琏匆匆披了大衣服守在门外,心焦不已,来回踱步不停。 事先预备好的嬷嬷们匆匆过来了,之后一盆盆血水往外端,看的贾琏的心好似在火上煎烤,千种忧虑万般不安,不由得默默在心中反反复复念着,愿母亲和弟弟一切安好。可谁知,这一等,竟是等了整整一夜。张氏被折磨的痛苦万分,却无论如何生不下来,中途几度昏厥过去。 待到第二日天色已明,贾母也起身赶来探望,只高深莫测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幽幽道:“这生孩子啊,真真是女人的一道生死关,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大事啊。” 一旁的贾琏闻言,真真是怒从心头起,可又终究是挂念着那明面上不好看,孝道二字与流言蜚语压死人。只得掐紧了掌心咬着嘴唇,将那满心的怨愤压了下去。 此时大房中尚有一庶女,名唤迎春,年仅四岁,因着是个女儿,并不怎么被贾赦重视。平日里被教养的温柔和平,连言语也不敢大声些儿。其母孙姨娘生的玲珑,一向深得贾赦宠爱。迎春生性善良,闻听母亲此刻正在那道坎上苦苦挣扎,不由得去跪了菩萨求道:“信女愿吃斋念佛,日日供奉,只求菩萨保佑母亲平安无恙。” 孙姨娘听到了这话,撇着嘴伸手去戳她额头:“你这丫头怎么忒傻,她可不是生你养你的母亲,纵使没事了,与你又有何好处?” 迎春却道:“虽未生我,养育之恩犹在。况且纵使是那素昧平生之人,这般吃苦,我也是不愿的。更何况是我日日相见的?” 孙姨娘闻听,连说这孩子傻的已经没救了,连带着屋里几个丫环也不由得掩嘴笑个不停。暗道这二小姐果然是个傻的,这般担忧为的却是与她血脉毫不相连的当家主母,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眼见催产药已经送入了房门,却又是几个时辰仍未生出,贾母乃年老体衰之人,早已不耐烦拄了拐杖,让小丫头搀着她一路先行回房去了。贾琏也不管她,只全心全意盯着房门,渴盼着那一个平安的消息。 二太太王氏借言为大嫂念经祈福未曾出现,只待在自己的房里,与心腹的丫鬟悄悄道:“我看,那张氏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说罢,不由得微微从齿间露出了一点笑意。 那丫鬟也知机,知道太太喜欢听什么,登时笑道:“这福气岂是人人都有的呢?一年前太太生宝哥儿时,那才叫顺呢。而且生下来口中便是一块莹润美玉,这才叫有大造化呢。张氏如何能比得上太太福泽深厚,别说生下个生而不凡的哥儿了,眼下看来,能不能挨过这一关还说不定呢。” 这话听得王氏心中大快,微微点一点头,却不多言语了。 只是她们满心的算计,却被一突如其来登门拜访之人打破了。来者乃是北静王府家的一名家丁,递了拜帖后,径直去找了二老爷贾政。言道:“我家王爷今日闻听贾家大夫人之事,让小的送了上好的药材来。” 贾政闻言,顿时一愣。平日里贾府与这北静王府交往并不多,如何突如其来有赠药一说?只是眼下对方一片好心,又是个深得圣心的异性王爷,倘若不受,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美意? 他这般左右为难,那家丁都看在了眼里。笑道:“贾老爷请放心,这是太医院配出的上好的催产之药,我家王爷惦记着府上与我们原是世交,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叫小的送来的。” 贾政这才略略放下心,抚着胡须连连道:“既如此,下官多谢王爷美意,事后必登门拜谢。” 那家丁自辞去不提,贾政却拿了这小小的一个白玉瓶,遣人交给了张氏房中的嬷嬷。 小小的瓶中,只有半瓶液体,微微透亮。眼下张氏情况已经不好,之前喝下的催产之药也无甚作用,嬷嬷们早已是心急如焚,竟死马当作活马医,径直给她灌了下去。谁料药一下口,张氏顿时有了力气,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泛出了几丝光彩。房中忽然红霞遍布,金光满洒,异香满室久久不散,看的几个嬷嬷张口结舌,赞叹不停。 几息后,张氏便诞下一子,母子俱安。那婴孩生的一点胎发如墨,皮肤却不似一般的婴儿那般红通通皱巴巴的,都已伸展开来,如玉石般,泛着莹润的光芒。眼睛虽未睁开,却已可以看出那如水墨画出来般的眉眼的轮廓,看的张氏欣喜不已,不顾体虚,只抱着这小小的一团欢喜个不行。 待房中收拾了之后,贾琏也忙跑进来,不顾满室的腥气,一进来便吵着要看弟弟。看到之后登时愣了愣,心道:奇怪,这弟弟怎么看起来如此面善? 他又仔细研究了一番,这才发现,这小小的婴孩,不知为何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慈和之意,如同庙中那素手拈花慈眉善目的菩萨,一点佛意通透。让他只是看着,便想跪下来诵经祷告一番。 ……对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祷告,贾琏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而与此同时,几里外的王府,一少年蓦地睁开了眼。他的眼里像是盛满了湖光秋色,潋滟婉转,可是看着人时,却有一种佛祖似的慈悲与高傲。像是这世间万种都入了他眼,又不曾入他眼。 他微微一笑,叹道:“我等了你这许多年,终究是把你给盼来了。阿柒,你可安好?” 正所谓:茕茕盼君数十载,不负痴心千百年。 正文 2.这事不太对劲 张氏产子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贾府,贾母欣喜地站起身,直问:“可有何奇异之处?” 这话却是有缘故的。二房家的嫡次子宝玉,出生时便衔下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一时传的沸沸扬扬,众人皆道是新奇异事。贾母因此对那宝玉更高看一分,时时挂在嘴上,直说自己的宝玉是有大造化的。 而这次这孩子出生时,虽引来满地红光满室异香,张氏却不是贾母那等狂妄之人,深知此事恐会引起皇家猜忌,干脆吩咐房中众人,一律不许提起。好在当时房中的,都是张氏心腹之人,众人皆将此事藏于心中,此刻见问,便只道没有。 贾母顿时失望,坐在那座上,热情已是冷却了一大半。只挥挥手吩咐道:“既如此,命人好生照顾着。”便再没有后话了。 倒是大老爷回府后欣喜不已,赏了府中的下人所有人一个月的月钱。 而与此同时,房中原本静静卧着的婴孩忽然睁开了漆黑如墨的双眼,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瞬间瞪大了眼眸。 这、这些都是什么鬼?! 空中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的,都是一行行闪过去的字。有的还带着云彩飘着轻烟,有的则闪着七彩的光芒,更有甚者字下浮了一朵硕大的青莲……大朵大朵的祥云充斥眼前,却是若隐若现的,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婴孩的脸有点僵。 ……一定是我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太对。 于是他果断又把眼睛闭上了。 再睁开——还是一模一样的满屏浮动。 婴孩彻底僵在了那里,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半晌后,不由得瘪瘪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奶妈被吓了一跳,忙来抱他:“哎呦呦,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哭,让太太听到了,该扰了她休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解了衣襟,径直去喂这孩子。婴孩忙着盯着她,看到她毫无所觉地穿过那些字,心下顿时有了些猜测。再反应过来时,一只乳-尖已经被塞进了嘴里,登时觉得大为羞耻,忙的挣扎起来。 虽然他现在是孩童之身,可好歹也是生活过十几年的人了,再回去吃奶,真真是有些羞惭惭的。 那奶娘还以为他第一次吃奶,不知如何下口,便示意着他大口吮吸:“乖乖,就像这样,吸几口。” 婴孩顿时闭了眼,却怎么也抵挡不过渴望吃食的本能,干脆像鸵鸟一样把头低了下去,强行安慰到:我什么也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奶娘喂饱他奶,又将他放到床铺上时,婴孩这才睁大眼,开始研究这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文字。 …… 孩童木呆呆的,脑内开始进行信息的重组。 提取关键词如下:仙丹、网络、水镜、蟠桃、王母。 ……他果然,还是睡过去算了。 因着贾母说大肆庆祝怕会折了孩子福寿,因此,洗三也只是在贾府中小摆了一桌,府中亲眷聚了一聚,无甚可叙。过了几日,张氏的精神日渐恢复。这日斜倚在塌头听着柳意与她附耳说些什么,眸光猛地便是一冷。半晌后,却挥挥手,道:“既如此,这迎春却是个乖巧懂事的。有那样一个生母,岂不带坏了她。我眼下唯生两子,竟无一女,不如带过来。” 柳意低声道:“是。” 原来这张氏有两个颇为看重的小丫鬟,一唤花红一唤柳意,都是生的花朵一样轻巧的女孩儿。年岁虽只有十二三,却已经历练的颇知世事,每日跟随着本出自名门世家的张氏耳濡目染,腹内也颇有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张氏一向将她们看做自己人,凡事都不避讳她们。花红已去了刚出生的次子身边照顾,张氏眼下便擎了柳意的手笑道:“你却是个好的,今后若是琏儿有造化,能得你长长远远的服侍他,也是件好事。但若你心里有别的打算,也只管说出来与我听,我自会替你做主。” 那柳意却是自幼经张氏教导的,她原本无家人,在拐子手中受尽了委屈,这才被张氏买来的。张氏宽厚,她的眼里心里自然都只有这一个主子,全无二意。闻言也不曾羞惭,只应道:“奴婢全凭太太吩咐,太太需要奴婢去做什么,奴婢便去做什么。” 张氏感叹了一声,抚了抚她美玉般的手,心下更多了几分喜爱。 柳意皱皱眉,又想起另外一事:“太太,这哥儿起名之事……” 张氏的嘴角顿时挂上了一抹冷笑,冷冷道:“打量着我们都不知道呢。真真是取了个好名字,贾玹,玹者,质坚也,仅次于玉尔。这不是明摆着说宝玉胜过这孩子吗?只是我的那个糊涂爷,还一心以为人家是好意,颠颠的跑过来和我说。岂知那些人,都是睁着眼要看他笑话的呢!” 正说到此,便看见贾赦兴冲冲进房了。门前的丫鬟打起帘子,大老爷便直直入了房门,笑道:“可算有了,刚刚岳父给了个好字,为琅。我看甚好,你意如何?” 张氏将贾琅两个字反反复复在嘴中咀嚼一番,这才展颜一笑:“果然是个好字。”随即便对柳意道,“既如此,你去往老太太那处说一声,就说老爷定下来了。快去。” 柳意应了声,便出去了。 贾赦往床头一坐,随口道:“柳意这丫头,生的越来越好了。” 张氏的心里登时升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两个行事颇有章法且乖巧听话的丫头,可不是给贾赦预备着的。因而笑道:“只是年纪尚小,不然,我便将她给了琏儿了。” 贾赦听说已经定给贾琏了,便不再挂念,又想起自己那刚刚出世的宝贝儿子来,伸着手便开始要儿子。“儿子呢,儿子呢?奶妈怎么还没抱来?可喂过奶了?” 奶妈忙将襁褓抱了来,里面的小人儿肌肤莹润,眉目如画,乖乖巧巧一言不吭,看起来便让人万分喜爱。 贾赦反复逗弄着他,见他眼睛一眨一眨,那睫毛如同蝶翅般浓密,不由得自得道:“我这种果然生得好,随了老子,比那二房的宝玉还要好看。若是让二弟看了,怕会羡慕的不得了呢。” 张氏抿嘴笑,深知贾赦因为不得贾母喜爱,一向事事都喜欢与贾政较劲。老婆要比,小妾要比,就连生下来的儿子也要比,势必要把对方比下去不可。 而在贾赦的怀里,新鲜出炉的贾琅小同学,正专心致志看着满屏的呵呵哒。 贾琅无语。你们真当这是在看电视呢,还狗血言情剧,要不要我演一出情深深雨蒙蒙给你们看啊! 况且,他这便宜老爹也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寒酸啊!只不过是……猥-琐了一点,胡须长了一点,面容焦黄了一点,看上去肾虚了一点…… 就在这时,他又从角落里瞥到了一行飞速闪过的小字,让他迅速瞪大了眼。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了。 贾赦……贾赦! 对了,他刚刚还听到了二房的宝玉来着!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世界里既有贾赦又有宝玉,猜猜看,这会是哪个世界呢? 前世将《红楼梦》读了个百八十遍的贾琅小同学表示:两种可能。一是他穿书了,二是这家人也是红楼迷,直接把名字照搬过来了。 只是,后面这种,可能性也忒小了点吧! 眼前的字体还在兴致勃勃的八卦: 贾琅恍然,原来所谓灌溉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那么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来了,这群不仅看过红楼梦还自称为是神仙的家伙,究竟是什么鬼?现在的神仙已经闲到这种程度了吗,没事干看他演电视剧,还饶有兴致发发弹幕? 他们想看,也不问问他想不想演! 贾琅在前世是一个标准的文艺青年,红楼梦中词句都是信手拈来,有时自己也会写上几首。他一向是混晋江的,发了好几篇古风小说,被一群人追着喊大神,但更经常的,是因为身娇体软被众人调-戏。 只可惜,他前世一直身体不好,多病多灾的,每月造访医院比女生的那位神秘亲戚都来的准时。十七岁便直接一病去了,再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这里。 既然重来一世,那便要好好的活!他暗暗握拳,在心中道。 正文 3.抓周的凤凰蛋 在贾琅满月之前,先迎来了二房凤凰蛋贾宝玉的抓周礼。张氏坐月子没有去,奶妈却抱着小贾琅现身了。小小的婴孩生的粉雕玉琢灵动非常,瞬间便夺去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哎呦呦,这就是府上新得的那个小子吧,快让我看看!”有相熟的夫人径直把襁褓接了去,抱着赞叹不已。 “生的可真好,跟画儿似的……”那妇人转眼看见张家太太,不由得笑道,“还不快来,看看你外孙!” 张夫人忙将襁褓接过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心下喜欢的不得了。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她满心记挂着想要进去看看刚经历了生育之苦的张氏,却又顾及着这是贾宝玉的抓周礼,忍了忍,终究是没有去。 王氏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心下登时颇为不满,忙让人将贾宝玉抱上了桌子。那贾宝玉穿了一身红袄,颈间挂着寄名锁、护身符等,又挂着一块通透宝玉,衬的一张小脸粉嫩嫩,见人便带了三分笑意,打扮的如同仙童一般。 便有宾客笑道:“令公子脖子上挂着的,便是那块通灵宝玉了吧?真真是奇异之物呢。” 王氏心中得意,面上却只是笑笑,道:“也不知是否是福分呢。” 只有一早便知道贾宝玉会抓脂粉的贾琅,优哉游哉缩在乳母怀里看好戏。 拜通读了红楼剧情所赐,贾琅对这个一点承担力都没有的玻璃心宝玉可没有一丝好感。一个只知道哭的富贵公子哥儿,偏偏耽误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何苦来哉?说起来,贾琅真替林妹妹感觉不值! 而与此同时,那群神仙也在兴致勃勃发弹幕: 道家的媳妇? 谁?说谁? 反正肯定不是说他的! 也有出歪主意的: ……求别闹,这是贾宝玉的抓周宴,他只想老老实实当个配角! 也有兴奋的: 果然,那贾宝玉一上了桌子,直直的冲着脂粉便去了。虽然王夫人再三教导于他,但他毕竟年幼,又有一股天性使然,只知道脂粉红香钗环精致,哪里管得了许多,径直抓了一把死死扣在手里,笑着便要往嘴里塞。 原本闲谈着的宾客们瞬间将目光投注过来,那里面惊讶与不敢置信的目光让王夫人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眼一眼像是直接割在了她的身上。她忙上前把那胭脂水粉夺了,厉声道:“宝玉!是谁教你拿这些东西的?” 宝玉笑的天真无邪,伸出一双手让乳母抱,却被王夫人一下子打开了。她阴沉着一张脸,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扔到了地上被众人踩,只恨不得将这损己脸面的东西塞回肚子里去。 自出生以来便被千娇万宠的凤凰蛋哪里受得了这等苦楚,瞬间便瘪了瘪嘴,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贾宝玉的哭泣声显得愈发刺耳。最后还是端坐上位的老太太发了话:“好了,老二家的,这抓周不过是抓个彩头。宝玉还小,什么都不懂,别吓坏了他。” 身旁的小丫鬟忙将宝玉抱了过去,贾母一下一下抚着孙儿的头,将哭的抽噎的宝玉安慰的平静下来,这才笑道:“我看我的宝玉定是个聪慧的,将来少不得就得靠着他呢。” 弹幕上瞬间刷出了一大片的呵呵。 这话说的,张太太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上前凑笑道:“是啊,我看宝玉有慧根,将来定能好好帮衬帮衬琏儿。说不定,还能给府上二夫人挣回一个诰命来呢,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贾母那慈和的笑凝滞了一下,随后才又展开来,点头道:“多谢亲家的吉言了。” 贾宝玉抓周只抓了钗粉的话很快便传到了前面去,二老爷贾政本来很是欢喜这个衔玉而生的次子,觉得其机缘匪浅,怕是能给自家带来一场大福分。眼下听闻,登时把那欢喜之情减了十之**,跌足叹道:“痴儿,痴儿,老夫无望矣!” 大老爷就喜欢看他吃瘪,闻言笑嘻嘻就凑上来了:“二弟何须着急,想当年你抓周还抓了书卷,也未见你状元及第,可见抓周是不准的。何况宝玉还小,好好教导,未必不能成才。别的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一定的。” 贾政心中憋闷的不行,当着满室宾客的面,却还不得不笑道:“大哥所言甚是。” 一时众客欢饮,待散去后,张太太随着花红径直进了房,去寻自己的女儿说话。奶母抱着贾琅跟在后面,贾琅绷着一张脸,被张太太左一下右一下的在脸上揩油,不自觉便露出了一些哀怨之色。 他这是脸,是脸,可不是什么面团! “哎呦呦,这才几天,还会生气呢?”张太太愈发惊喜了,手下揉搓不停,“看这眼睛,看的我心都化了——乖乖,快来给外祖母抱一抱!” 她将粉团子似的小家伙接过去,连着亲香了好几口,进了张氏的房门都没舍得把这团子还给奶母。倒是卧在床上的张氏看到了,笑道:“母亲,这孩子重,老抱着费神,还是给王妈妈吧。” “那可不行!”张太太柳眉一挑,“我好不容易才能看看我的外孙,你可别拦着我,我是要看个够的。” 张氏抿嘴笑:“可见母亲有了这孩子,就不要我了。” “自然是不要你的!”张太太笑叹道,“你若一直就跟这孩子一样大就好了,为娘的定把你放在手心里好好的护着。只是我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终究给了别人家,真真是让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微微侧了头,贾琅却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泪。 柳意已经手脚麻利去遣散了房里伺候的下人,又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坐在房门前守着。 张氏也是一声轻叹:“女儿又何尝不想一直承欢父母膝下,只是这世道,从来都是偏心男儿的。我们这些女儿家,却是不要出生的好,平白给父母添了这许多烦恼。” 说着说着,便也忍不住有了些哽咽之意。 张太太却被她逗笑了,拍拍女儿的肩膀:“这话却是怎么说!这世道不容女子,又岂是你们的错?若都不要女孩儿,这外孙却让我从哪里去抱呢!快快把这眼泪憋回去是正经。这月子期间,可是见不得眼泪的。” 张氏微微苦笑,话却仍不停,直要把自己那一番心脏肺腑都剖出来:“难道这天下只养儿子算养,养女儿就不算养了么?可偏偏,女儿连回自己家都少之甚少,更何谈承欢膝下彩衣娱亲。竟只有夫家的父母算是我的长辈,需要我日日侍奉,那生我养我的,我却不能报答——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偏偏容不下女儿家的孝道!” 吓得张太太忙去捂她的嘴:“罢了,我的祖宗,越说出好的来了。快些收回去吧,若是被人听见了,定又要编排你的不是了。” “我的不是,哪里还怕人编排?”张氏的嘴角带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母亲不知,那日我生琅儿时那般艰难,这府中一个二个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巴不得我早点见那阎王爷去呢!” 她也着实是被冷了心。想自己当初怀的,可是贾家的嫡亲血脉!生下的儿子姓的可是贾,不是张!纵使这般,那些人还是巴不得自己没这个福分,最好连同那个孩子一块去了别碍人眼呢! 那日柳意与她那么一说,张氏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冻的冰凉,半晌方颤着嘴唇道:“柳意,你去再拿床铺盖来,有点凉。” 她竟不知,自己已经碍眼到了如此地步! 女儿在这府中的处境,张太太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她蹙着秀眉,回想起贾母方才分明是要以宝玉这个二房次子为重的话音,只觉得心里愈发不安。不由得就嘱咐了句:“为娘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看亲家的意思,竟像是要让二房袭爵的光景。” “她也得有个好借口才行!”张氏嘴角的讽刺愈发重了,“自古这爵位,可都是传给嫡长子的,还没听说过忽略长子反一味偏疼次子的呢!” 张太太笑道:“我知道,原不过白嘱咐你。” 她一低头,却蓦地看见怀里的团子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她,那目光中竟大有感叹之意,隐隐含着佛祖似的慈悲与怜悯。 张太太的手,不由得就顿了顿。迟疑道:“这孩子,倒像是听得懂话的光景。” 倒是张氏这个生母习以为常,满不在意道:“母亲不知,这小子聪慧着呢,只不在外人面前随意展露出来罢了。也不怎么哭闹,平日里好哄的很。” “这倒是个好的!”张太太捏捏怀中孩子的鼻子,“我们琅哥儿,真真是讨人喜欢。” 正文 4.姐弟 娘儿俩又絮絮说了些闲话,待张夫人起身离开之时,张氏自觉心中的那口气也消了不少。她笑眯眯把孩子放在床上,逗着他玩笑了一番,直逗得小包子一副生无可恋脸。 门口的丫鬟通报了声:“太太,二姑娘进来了。” 张氏抬眼,果然看见贾迎春穿了五彩刻丝石青褂,葱黄绫子棉裙,披了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一色儿半新不旧的,在奶母的身前摇摇走了过来。 她此时尚且年幼,却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请母亲安。” “好,好。”张氏将她扶起来,安置她在自己塌边坐了,方道,“我原没有女儿,只有琏儿、琅儿两个捣蛋鬼罢了。你既来了,也全了我想要个女孩儿的心,日后只安心在这正院住着,若是有人来叨扰你,你不必客气,直接吩咐人打出去便是。” 这话说的却是孙姨娘了。迎春仍然懵懵懂懂,只应下了。 “我这里有两个上好的管教嬷嬷,你带了去,日后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要跟着她们好好学的。另有一个丫鬟,也是我信得过的,你若觉得顺手,便带去使唤。” 迎春一一低头应了,乖巧道:“谢母亲。” 这样一个文弱干净的小姑娘,张氏的心里也不自觉又增了几分怜惜,摸摸她的头,让那个丫鬟进来见过了。却是一个眉目清秀,名唤明渠的。说话俏便又利落,是张氏陪嫁的管事妈妈家认的干女儿。 “明渠,小姐性子弱,少不得你要多维护她。”张氏慢慢道,“若是让我知道小姐在别人那里吃了苦头,我可是不依的。” 明渠行了礼,声音清脆:“奴婢定不负太太所托。” 包子版贾琅在母亲怀里一个劲儿往迎春那边看,倒是引来了小姑娘的注意。小姑娘怯怯瞥了张氏一眼,见其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就鼓起勇气,捏了捏弟弟的小手。 “弟、弟弟,我这有个明月姐姐刚给我编的蝴蝶,给你玩。” 一只草茎编的活灵活现的蝴蝶就被塞进了贾琅的小胖手里。他心满意足抓紧了,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真是和前世的姐姐有些像,当下心便软了。 贾琅前世也是有个姐姐的,大他十一岁。父母双亡后,长姐便承担了母亲的角色,每日真真是时时刻刻为贾琅操心。家中日日炖着药罐子,姐姐亲自拿了红泥的小火炉一点点熬药,末了哄着他喝下,再往他嘴里塞颗糖。那些日子里,家里日日飘着的都是苦涩的药香。 也不知自己当初一病去了,姐姐是如何的伤心。贾琅念至此,又难免有些失落。 世人皆道,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可是偏偏,有些情意历久弥坚,是根本就无法这样轻易放下的。相依为命数十载,忽然一朝撒手归去,贾琅的心中,满满都是对姐姐的愧疚。 只是,眼下既然无法回去,这贾迎春又做了他的姐姐,他是如何也不能让对方沦落到书中那样嫁给中山狼活活磋磨而死的下场的!他贾琅对世间万物都无甚执念,偏偏就对自己的亲人护短的很。入了他的眼的,一丁点儿也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可很快的,欺负他姐姐的人便排着队赶来了。 贾府的大小姐贾元春,一向是个心比天高的小姑娘。因着她是大年初一出生的,与国公爷是同一天,众人皆道她是个有大造化的。小姑娘也因此自视甚高,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凭借这份造化直入青云,或者是入了圣人眼一步登天,因此,从不将府中的姐妹看做是和自己一个档次的。 偏偏这一日,她搭着小丫鬟的手穿过园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却听到府中下人嚼舌头,说起大房庶出的二小姐被嫡母接到身下照顾了。若论起来,大房可是要袭爵的,那二小姐的身份怕是比大小姐还要高了。 元春如何能受得了这股气?心中又气又怒。可她仔细思索了番,迎春的父亲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将军,而自己的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说起来,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比? 她的心里,自然就多了抑郁不忿之意,觉得这大伯父不学无术,不过是仗着早出生便在二房面前耀武扬威。小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可行动上难免透露给了她的丫鬟,那群丫鬟中有个叫抱琴的,最是心大,闻言,立刻便准备打压一下二小姐去讨主子欢心了。 于是这日,有段时间没出现的孙姨娘借着请安的名义,浩浩荡荡带着一行人进了正院。 张氏一直在床上坐月子,孙姨娘只是在门外装模作样行了礼,便进了那边屋子找二小姐说话去了。 贾琅当时已经睡着,却忽然被噼里啪啦的摔打声惊醒,正用小胖手揉着眼睛想问发生了些什么时,奶母却已经拍着他哄他睡觉了。 然而他并不想睡觉,只想迅速的去八卦一下是怎么回事。没办法,作为一只包子的日子已经让他闲的快长毛了,每日吃完睡睡完吃,只觉得自己有像某种动物靠近的趋势。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事可以做,贾包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二话不说便要去看热闹。 只可惜他现在腿并不长在自己身上,奶妈坚决不要走,他也毫无办法。好在,他还有个金手指可以看看。 他躺在床上,默默地看起了弹幕的现场直播。 还有皱眉不满的。 贾琅默默地想,宙斯之所以可以坐拥后院还不起火,那是因为有个可以通风报信帮助平息赫拉怒火的赫尔墨斯啊!但对玉帝来说,这个理想好像有点难 等等,小老婆…… 他家的便宜老爹,好像有十几个小妾来着。 该不会是有哪一个,来这正院欺负他姐姐吧? 贾琅果断的不愿意了,咧着嘴哭起来,两只小胖手拼命往门那边伸,闹着非要去那里。奶妈没了办法,只好抱着小祖宗走过去,站到了门口。 院子里,那个叫明渠的丫头正绷着一张芙蓉面,冷冷地对一个单手叉腰的女人道:“姨奶奶,您还是要点体面吧。称您一句奶奶,您还真以为自己是奶奶了?二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她怎么样用不着您来教训。您还是收收那份闲心,好好管管自己吧!” 她这番冷嘲热讽让孙姨娘的脸瞬间白了白,随即咬牙切齿道:“小没良心的,我当初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把她生下来,眼下有了高枝儿,就不要她娘亲了!” 迎春在屋子中哭的抽抽噎噎的,贾琅拼命地往那边挣,奶母拼命地把他往回拉。“小祖宗,万一伤着您了,不是玩的!” 正没个分争,张氏的声音却隔着窗子传了出来:“孙姨娘,我劝你知道些好儿吧。打量当初二丫头生下来时,你想掐死她的事情我不知道呢?既然是个丫头,你也没怎么疼过她,何苦做出这一副母慈女不孝的戏来戳人心眼子。再这样,直接让李志家的拉出去卖了清净!” 贾琅小包子在心里,默默地给霸气外露的母亲大人叫了一声好。 神仙们显然也看的很是开心,那些滚动的弹幕瞬间刷了屏: 还有不忘教育自家夫君的。 那一个仍然心里不服气,默默浮现了一行腾着龙纹的金色字体: 贾琅瞬间呵呵,你确定? 单看赫拉,这话打死他也不信! 这府中,无论是谁,只要是个奴才,最怕提起被赶出去的话。 孙姨娘的气焰瞬间弱了弱,却还是不甘愿道:“我好歹也是正经开过脸的姨娘,哪里是太太说赶走就能赶走的?太太莫要再说笑了,凭你是谁,哪里还能大得过老爷去!” 一语未了,那边一人已经踏着话音进院子了:“这是谁在说我呢?” 正文 5.满月 奶妈并各位丫鬟忙低身行礼,贾赦不耐烦地摆手让她们站起来,兴冲冲从奶妈手里把自己儿子接过了。 “这都是在干什么呢?”他伸出一只手挠着贾琅肥嘟嘟的下巴,就像跟只猫挠痒痒似的,挠的小包子闭着眼直哼哼,奶声奶气的。 孙姨娘也有许久未见贾赦了,她之前一直颇为受宠,还想着贾赦对自己是怎样了不得的疼爱,说不了便越过了正室去。当下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老爷!” 贾赦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若有话便快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 孙姨娘噎了噎,随即也不敢再哭,只是那声音里仍带着哽咽之意,我见犹怜的很:“老爷,妾身可就只有二姑娘这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我也向来看的和男孩儿不差什么的——” 明渠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了,认真道:“姨奶奶,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嫌弃二小姐是个赔钱的,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狠了心掐死的吗?” 身后的嬷嬷也是欲笑不笑,闻言倒是阻了她一句:“明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明渠便不吭声了。 贾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本就是个好色的,这个明渠生的好,秀眉秀眼,颇有几分风韵。顿时也不顾得地上的爱妾了,只笑道:“无碍,这丫头还小呢,再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孙姨娘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贾赦溜了俏生生的明渠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板起脸道:“孙氏,你也闹得够了。主母把二丫头抱到她屋里,这是你的福分才对,怎么这么不知收敛,反而跑来大闹大叫的。” 他也不耐烦听这已经看惯了的姨娘再分说,匆忙挥了手:“快把她带回去,让她闭门静修一段时间,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怀里抱着的团子身上一落,“就说是去为琅儿祈福了。” 孙姨娘的手一松,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千赌万赌,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上——只可惜,她彻底遗忘了一点。 这种向来游戏人间的人,原本,就没有心。 屋内的张氏也没有一丝丝喜意,相反,她觉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已然从四肢五骸蔓延过来,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贾琅小包子的满月宴与贾宝玉的周岁隔得并不太远,相比较二房次子,他这个大房次子本该更为人看重。只可惜,荣国府内向来是长幼不分的,贾母也丝毫没有让他夺走自己宝贝孙子风头的打算,借言孩子不宜吹风,并不准备大办。 贾母身前伺候的璎珞此刻正站在大房内脆生生地回道:“老太太说了,自从国公爷去了后,这些年来府中收入就不多了,渐渐竟呈现了入不敷出之势。况且上次为宝二爷那场周岁宴忙了许久,老太太精神不太好,还没歇过来呢。若是大太太想好好办一场,她那里有三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取来给大太太的。” 贾琅躺在榻上瞅着这丫头微微叹息。三五十两银子……不管怎么说,也比书中只给了宝钗二十两去办及笄礼强吧! 然而,那群看热闹的神仙已经陷入了热闹的讨论中。 贾琅瞬间呵呵,何止霸气,简直霸气侧漏了好吗!那样他会挂的,瞬间挂! 我倒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凑热闹了!贾琅瞬间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不靠谱的。 张氏头上带了个湖绿织锦底秀清雅兰花的抹额,叶子疏落有致,衬的她本就秀美的脸愈发添了几分容光。她若有所思抚着手中的绿玉斗,并无丝毫恼怒之意。 “我记得在琅儿出生之前,家中尚有几十万余额,如何现在就剩下这发霉的三五十两了?”她漫不经心挑挑唇角,道,“既如此,把弟妹叫来,让我问上一问。长嫂如母,少不得得多操点心。今日琅儿的满月宴只是小事,若是来日有贵客前来,难道也只拿着几十两银子去置办酒席么?” 璎珞闻言顿时一愣,她如何敢应下这话。张氏管家时尚是盈足,如今只不过是交给二太太几个月,就入不敷出连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冷汗直流,登时笑道:“想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再回去问问。” 张氏也不为难她,只懒懒笑道:“你可仔细,这差事得好好办才是。” 璎珞唯唯应了,自出门不提。 她那边自去回贾母,倒是让老人家愣了愣,随即便沉了神色。总不能眼看着这盆脏水浇到二房头上,贾母想了想,终是忍痛道:“既如此,那就再多拨一点。” 她本是想着让大房多拿出些梯己的,却忘了这大房媳妇管家已久,糊弄不过她。如此,竟只得从官中出了。 贾母想着,不由得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望着正在房内与丫头们玩耍的粉雕玉琢的宝玉,心内忽而又动了个念头,却伸手叫人抱了宝玉过来,百般摩挲不提。 “心肝,我接了你弟弟与你玩可好?” 此刻宝玉已满一岁,本就天资聪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闻言瞬间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他只喜欢姐妹,从来也是不喜欢兄弟的。 贾母也知道他这点,从小便是只让生的好看的丫头抱的,那些老婆子或小厮只是接近他都会让他瘪嘴欲哭。只好好语哄着他:“你那个弟弟长的甚好,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不一样的。之前你也见过,可是忘记了?” 贾宝玉闻言,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粉嫩嫩的桃花似的小脸。 贾琅生的自然是好,尤其是眉眼间那一点佛意通透,看之便觉心平气静。况且此刻年纪太小,竟是个看不出性别的,不由得皱了眉确认道:“是妹妹?” 贾母摇头:“不是妹妹,是弟弟。” 贾宝玉干脆道:“好。” 是弟弟也好,长得好就好。颜控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贾母登时大为欣慰,将宝玉揽至怀里,心下暗暗决定,等贾琅满月后,就把他接过来。 这个念头,张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两儿一女,已经足以把她的思绪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柳意与她说这大房里又进了新人时,张氏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柳意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老爷从外面又买了个丫头进来?” 柳意点点头,眼中分明有了几分恼怒。主母还在月子中,老爷却大大咧咧往房里放人,这怎么也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 张氏思忖了一番,蓦地笑笑:“无碍。” 柳意轻声细语道:“可是太太,万一老爷动了心思,要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这事在府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年前王夫人怀宝玉时,一个生的妖媚的粗使丫鬟在正院里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便悄无声息的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而王夫人的心腹们对此一无所知,直等到那天贾政亲携了丫鬟去正室跟前让她抬抬名分,王夫人这才知晓此人存在。 自己挣命似的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方拼死生出了这么一个有造化的哥儿。可还没等出月子呢,这下一则喜讯又传上来了。王夫人喜吗?她焉能有喜! 何止不喜,她只觉着从内到外,都冷透了。自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对着贾政就像是那燃尽了的香,再生不出一点温情来。 这夫妻情分,真真是薄如纸。 正文 6.设宴 “老爷虽然有些事上糊涂,却不至于如此对我。”张氏的眸子深起来,缓缓道,“至少看在两个孩子和张家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给我留些颜面。你且去,无需忧心此事。” “母亲,母亲!” 随着清冽的少年声音,一个年轻的公子就掀帘进来了。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张氏看过,便笑道:“我的儿,你可是从学堂过来的?” 贾琏笑眯眯点头称是,又从奶妈手里把贾琅抱来逗弄了好一会儿。纤长的手指反复揉弄怀中孩子那粉馥馥的脸颊,直揉弄的像桃花一般泛着嫣红,孩子眼角都有了泪,委屈地瞪他。 贾琅这边被贾琏揉着,那边却在注意着弹幕。眼见他们一提到那位就都掩口不言,心里的好奇已然疯长了起来,满心猜测那位究竟是谁,为何能让这些神仙都感到畏惧。只是碍于眼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字,只能暂时咽下了。 “我的儿,你这几日的学业如何?”张氏问道,“可有进益?” 贾琏闻言苦笑,他本就不喜读书,只是为了母亲的心愿强行逼自己念下去。眼下见问,只得喏喏道:“母亲是知道儿子的,本就不是念书的那块料子。” 张氏不由得就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儿子,本就对这读书写字之事毫无心思,反而是那些商贾之事一点就通,世事洞明。只是这世间以读书为尊,商贾乃是末业,为了儿子的前途声名,少不得得逼他一逼。 “若是当了举人,自然不需要你再去苦苦研读——为娘的答应你,到时,娘陪嫁的几间铺子都给你练手。” 贾琏听闻,眼睛顿时发亮了:“母亲,此话当真?” 张氏不由得抿唇一笑,伸手缓缓抚摸了下儿子的头,道:“娘何时骗过你了。” 贾琏心中甚悦,又在这里蹭了一顿饭,便匆匆回房攻读去了。一时间大为努力,倒是让家塾中负责的贾代儒欣喜不已,大大夸赞了他一番。 几日时间眨眼即逝,端午佳节来临之际,贾琅的满月宴也到了。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是日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晴空如洗,花香满庭。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张氏亲抱了贾琅出来,笑着迎了客,其余三大家族中,除却薛家不在本地无法赴宴,其余有名有脸的人皆造访了。另有当日与宁荣两家共称八公的治国公、齐国公、修国公、理国公、镇国公、缮国公也都来人庆贺。再加上一些富家子弟,真真是不可枚数。 这头贾政和贾赦正与王子腾寒暄,忽然见一门人匆忙跑来报到:“老,老爷,北静王来了!” 两人登时大惊,匆忙前往前厅迎接。果见一高大人影缓步走来,气质沉稳冷漠,着了一身深紫色四爪蟒服,正是北静王水暝。 然而两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后面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眉目都生的极好的少年,一双墨玉似的黑眸清冷疏离,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额间勒着攒竹银带。只是那一身的气度,真真是与别个不同,站在那里便让人无端觉得风朗云清,心平气和再难生波澜。 贾政心下暗暗一惊,已然猜出了这少年身份,忙笑迎道:“王爷今日贵脚踏贱地,实在令本府蓬荜生辉啊。” 水暝笑称不敢,又让后面的少年上前来,道:“这是犬子,名为溶的,前几年因着身子弱,也没怎么出府。趁着今天府上有喜事,带他来也是为了多见些世面,了解些人情世故。” 原来这四个异性王中,唯有北静王劳苦功高,因此被赐了恩典,子孙仍袭王爵。贾政与贾赦忙见过了,这才亲自引着这两位贵客进了门去。 听闻北静王亲来祝贺,贾母也被吓了一大跳,心中满是诧异不解。这北静王府与贾府向来来往不多的,上次送了药已是意外之举,如今满月宴怎么也劳动了王爷亲自来访?只是她身处内堂,也管不了许多,只得心下暗暗揣测不提,这边去看着王夫人招待各府女眷。 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前面却忽然来了人悄悄报与贾母,只说北静王要看看那新出生的贾琅。 贾母惊疑道:“果真?” 那小厮回道:“老太太,这哪里还能有假!那北静王世子不知道为什么,对三少爷上心的很,一口饭菜都没尝便要求把小主子抱过去。老爷这才忙打发了我来给您报信,说莫要让北静王世子等急了!” 贾母眉一敛,想了想,道:“既如此,把宝玉一起抱了去吧。他也是我孙子,生的又讨喜,王爷见了必定喜欢。” 小厮闻听登时苦了脸,这可叫什么事,人家王爷只叫了一个人过去,又不是那菜市场的萝卜大减价,哪里还带买一赠一的?只是他又不好说,只得应下了,待奶妈来后跟去不提。 贾宝玉和贾琅被各自的奶妈抱去了前厅,贾政见了,方才指着大一点的宝玉笑道:“这是犬子,前几日刚满了周岁的,王爷还未见过。” 水暝点点头,笑着赞道:“令公子眉目清秀,真乃龙驹凤雏,看之便觉聪明伶俐。说句唐突的话,将来雏风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贾政忙陪笑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赖藩郡余祯,果如是言,亦荫生辈之幸矣。” 水暝道:“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 贾政忙回是,又将宝玉项上系着的通灵宝玉取下来,与北静王细细看了。 他们两人这边闲谈,那边水溶却是一句也不理会,只直直地冲着尚在襁褓之中的贾琅走了去。 那贾琅亦定定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心下暗自疑惑:如何眼熟到如此 这一句刚浮现在脑中,他便情不自禁使劲啐了自己一口。 这个难道不该是林妹妹见宝哥哥的台词,怎么能搁到自己和另一个男人身上,着实诡异了点。 而在他眼前,发弹幕的那帮子神仙已然疯狂了。 贾琅怔怔地盯着水溶,便见对方也向空中瞥了一眼,随即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他的心下顿时涌上了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这位公子,该不会也看得到这些弹幕吧…… 他思索的时候,水溶已经走到了奶妈面前,二话不说伸出了手。 奶妈:??? 水溶冷着脸,淡淡道:“给我。” 给你?什么? 抱着小主子的王妈妈愣了半天,半晌后才发现对面那位贵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怀里的那个粉团子上。 她终于反应过来,把贾琅小心翼翼地抱过去,水溶伸手接过来,稳稳地给抱进了自己怀里。 屋里一干人的下巴都要掉了。 抱孩子的女眷他们见的多了,但是抱孩子的面瘫世子……这可是稀有品种,难得一见的。 贾琅仰着小脑袋看着他,抱着他的少年眉目都生的甚好,尤其是那双眼,波光潋滟,像是盛满了湖光秋色。可是偏偏,却又是淡漠的、不含感情的看这世间的一草一木的。 他定定注视水溶的时候,对方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半晌后,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都是无尽的欢喜。 “阿柒。” “找到你了。” 一旁的贾赦越看这情景越觉得诡异,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上来插了一脚,打破了那种异样的黏黏糊糊的气氛:“世子,您之前应该没有见过犬子才是,这是……” 水溶的目光丝毫也未离开那个粉粉嫩嫩的团子,北静王只得干咳一声,为儿子打了圆场。 “虽未见过,但犬子一见到令公子便觉一见如故,因而激动了些,还望不要在意。” 正文 7.同归 水暝也觉着自己的理由找的着实有些差,但眼下他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解释了。他将目光放至厅堂中,登时也被贾家的荣华富贵震了一震。只见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水暝看的心下暗叹,口中却不语,难免对这贾家另生了一点想法。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贾家如此轻狂张扬,怕是挺不过三世了。 精致的馔食一道道端了上来,觥筹交错间,宾主尽欢。 门前等着伺候的小丫鬟忽然瞥见了空中的什么,不由得惊讶道:“姐姐,你快看那个!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另一个丫鬟嘲笑了她一声,随即也抬头看去,登时瞪大了一双秋水眸。 扑扇翅膀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了,另一种奇特的柔和的声音也响彻云霄。厅内的宾客纷纷走出门来查看,女眷们也都挤到了窗前。这一看,所有人都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铺天盖地遮云蔽日而来的,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鸟儿。黑的、白的、灰的、花的,它们使劲地扇动着自己强有力的翅膀,绕着屋顶一圈一圈的飞翔,目之所及皆是五彩斑斓的一片,百八十里都看不到一点天空。 “这,这是……”王子腾抚着自己的胡须仰头看着这一幕,激动的不成声调,“神迹啊,神迹!” “百鸟朝凤,此乃祥瑞啊!”另一位大人激动道,“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天命所归,人心所至!” 众人闻言纷纷跪下,感谢这份神之恩赐。只有贾琅嘴角抽搐,心里把那群喜欢看热闹的神仙狠狠吊打了一顿。 还百鸟朝凤呢,他们这是要闹哪样,闹哪样! 贾琅的心更累了。 祥瑞之事,可以使发现者升官加爵,也有可能带来灭门之祸——尤其是在这些王侯贵族家中。他们本就已经显达富贵,再要那上天的垂青有何用呢,难道还想当皇帝不成? 团子版贾琅心急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水溶的怀里一个劲儿的咿咿呀呀。水溶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安抚性的顺顺他的一头呆毛,同时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眼,向外面那一群正乐的不知所以的鸟儿看去。 这一眼,看的领头的一只鸟瞬间打了个哆嗦,乖乖地便掉转头向另一个方向飞走了。它们数量太多,飞离这里也用了许久,片刻后天色才重新亮起来。 众宾客咋舌不已,心下都在暗自猜测,倒是贾母一直望着那飞鸟逝去的痕迹久久发呆。张氏过来搀扶她,低声问:“老太太,您想什么呢?这宾客可还都在这呢。” 贾母恍然,蓦地抿嘴一笑,端的是慈眉善目:“没什么,你且放心。” 待到众宾客均告辞散去,水溶仍然稳稳当当地抱着团子,中途还代替奶妈喂了他一点羊奶。北静王与贾赦、贾政两人寒暄完,便来招呼他道:“溶儿,我们也走吧。” 水溶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披风往怀里挡了挡,同他爹一起向门外走去。 大老爷和二老爷忙恭恭敬敬将两人送至门外,望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回转过来关上门。可是走着走着,贾赦总觉得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他忘记了呢? 回到房中,两个姨娘伺候着他脱了外衣。出了月子的张氏也笑吟吟地迎出来,张口便问:“老爷回来啦,琅儿呢?可有给您添麻烦?” 琅儿? 大老爷的手一顿。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刚满月的儿子来着。 这个儿子…… 最后…… 好像被北静王世子抱着来着…… 而这边,马车上,北静王望着自家儿子怀里的那个红色羽纱的襁褓,也不由得嘴角抽搐。 “溶儿,你就这般抱出来了?” 少年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把已经被颠的迷迷糊糊的小贾琅又往怀里揣了揣。 北静王的剑眉蹙的越发紧了:“你这般,贾府中人会着急的。况且这是他们家的人,还是还给他们家吧。” 水溶的薄唇一抿,略有些不满道:“我的。” 水暝登时觉着,自己要崩溃。和这孩子说道理,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可惜,他也是没胆量说些什么的——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原本就和常人不同,皇家内部皆是心知肚明。北静王世子之所以降世,便是为了寻找一个人来的。 北静王一脉虽然随着□□打江山,劳苦功高,但一直都于子嗣上不顺。因此,得知正妃怀有身孕时,他着实欣喜的不得了,满心期盼的都是个哥儿。 结果生产前一夜,从皇帝到不管事的公主,只要是有一点点皇家血脉的,通通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一朵青莲现世,清辉遍洒,待那朵莲花落到地上,竟生生幻化成一个婴儿。婴儿眉目淡然,可却自有一点佛意通透,让人无法直视,不由自己便低下头去。 这个梦尚未做完,北静王便被自家王妃的惊呼声唤醒了。挣扎之后,王妃便产下了一个男婴,婴儿手中紧紧攥了一张纸片,上面只写了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莫阻碍。 自那时起,北静王便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儿子怕是天上某位神仙转世,下凡来历劫的。说不得也骂不得,好在这孩子聪慧灵敏,不用他教导也自有成竹在胸。 可是有时候,看着这个熊孩子,他还是想把水溶拎起来揍一顿。 于是他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溶儿,不管他之前如何,眼下他却是在贾家出生在贾家长大的。你若是强行带了他走,他之后明白了,心里怕也会不愿吧?” 水溶寒星一样的眸子蓦地向他一瞥,重复道:“我的。” 北静王彻底无话可说,只得叹着气,任凭这马车一路向王府驶去。 少年清透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空中,随即微微张口道:“你们,很闲?” 弹幕瞬间炸裂了。 北静王狐疑道:“溶儿,你在和谁说话?” 水溶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蓦地勾唇一笑:“没有谁。” 车轮辘辘,转瞬便消失在了街头。 而贾府中,张氏的娥眉蹙起,心中颇觉荒诞。 “什么叫北静王世子抱走了?” 大老爷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匆忙解释道:“他说他与琅儿有缘,非要自己抱着。这抱着抱着……” 眼错不见,就把宝贝儿子给抱上马车了。 张氏秀美的眉挑了起来,提高声调似笑非笑道:“北静王世子,和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有缘?” 贾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他第一次见张氏怒火中烧的样子,竟有些不敢与之直视。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夫威,少不得还得说两句:“你看你现在,难道是在怀疑我吗?哪里有一点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那三从四德都念到哪里去了?” 张氏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只坚定道:“老爷,那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就被您交给旁人带走了。他才一个月,我怎能放心?” “怎么不能放心?”贾赦的声音不自觉便大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想当初你难产时,还是北静王府送来的催产药——否则,眼下你站没站在这里还说不一定呢!” 说罢,他一甩袖子走了,尚且气呼呼道:“我去许姨娘那里睡。” 张氏颓然跌坐在银红撒花椅搭上,柳意忙上前替她缓缓按揉着太阳穴,低声劝慰道:“太太也莫要太担心了,那北静王府是何等的地方,哪里就能亏待了三少爷呢。” “你哪里知道,”张氏的眸子少见地浮现出一缕疲惫之色,“那公侯王府,才真真是吃人的地方啊。” 正文 8.游园 贾母自然也听说了贾琅被北静王世子抱走之事,虽然心中讶异不解,可是另一件重要的事也占据了她的心神,让她无空再去思索这些。 二房里的贾珠生病了。 贾珠是二房的嫡长子,比贾琏尚大两岁,是贾母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孙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这一生病,倒是闹得整个二房都不得安腾,贾母拄了紫檀拐扶了小丫头,慢慢往荣禧堂那边去了。 过了二门,丫头打起帘子,贾母等人缓步进去,绕过屏风,便看见小小一张金漆木雕罗汉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双眼微微地阖着,那唇却没有一点血色。王夫人正守在一旁垂泪不停,贾政则在房间中踱来踱去。 那贾珠见贾母来了,忙气喘吁吁要坐起身来,却又被贾母按下去了。贾母也不及多问,只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皆是平日读书太过的原因,心思费的太多了。”王夫人拿帕子揩了揩眼,“这孩子念书着实太拼命了点,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贾母见贾珠眼下发青便觉不好,又扫了这房中几眼,看到了两个眼生的且颇为美貌的丫鬟。知道是王夫人赏赐的,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道:“你也多注意着些,这伺候的人里头,可别有人生出了其它心思来。” 王夫人道:“媳妇省得,只是这大家公子,哪个身边没有几个丫鬟伺候。更何况珠儿已经十四,不久也可以考虑成家之事了,这若是没有……也不合情理呀。” 贾母闻言,口中便叹了口气。因又问道:“那太医可说,有何调养之法?” 王夫人忙道:“旁的倒没有什么,不过是吃些人参养荣丸。只是太医说,要静修三月,不操一点心才好——” 她一言未了,那边贾政已皱了眉道:“不成!” 众人皆惊讶望过去,王夫人更是双唇颤抖,惊疑不定道:“老爷?” “珠儿今年八月便要下场进秋闱了,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哪里能就此懈怠?” “可是,珠儿的身子——” “府中好吃好喝的供着,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难道还能不好吗?”贾政道,“世间有多少寒门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眼下他在这锦绣繁华之地,享着荣华富贵,又能累到哪里去!” 这一番说词真真是义正言辞,倒气得贾母举起拐杖直要往他身上打:“珠儿才多大,那下场考试有的是机会,哪里就要紧到如此!” 贾政扑通一声跪地,直挺挺地受了,心里的念头却丝毫不变,皱着眉不做声。 “祖母,”贾珠插了进来,勉强笑道,“孙子已无大碍,不过是前几天用功过了头,修养两天也就罢了。祖母不必为孙子担心,况且孙子苦读了这么久,又岂能功亏一篑?” 贾母仍举着拐杖,望着床上孙子那双坚定的眼,眼泪唰一声就下来了。 “我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有了一堆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小冤家……” 王夫人鼻头一酸,想起自己这儿子辛辛苦苦劳神劳力也不过为考个进士寻个前途,而大房那贾琏诸事不做便可以轻轻松松继承爵位。这世道哪里公平?越想越悲从心来,不由得也跟着啜泣起来。那眼泪珠儿便滚滚从面上流下去了。 正所谓:流泪眼看流泪眼,伤心人对伤心人。 千般苦楚道不尽,只余面上泪纵横。 以至于第二日见到张氏时,眼圈下都是红红的。 然而张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贾琅骤然离了她,她心下记挂的不行,夜里辗转反侧竟不曾好生睡得。 贾母也是容色不佳,歪倒在那美人榻上让小丫鬟给捶着腿,淡淡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 两个媳妇均屏气息声,留神静听。 “昨日我们府上现了祥瑞,我瞧着,那百鸟竟是往元春住的屋子去的——老二家的,你可明白我这意思?” 王夫人心中悚然一惊,百鸟朝凤,老太太这意思是…… 她面上神色都变了,仔细思忖一番,方道:“这个,还未曾问过老爷的意思——” “问什么老爷的意思!”贾母猛地用拐杖锤了锤地,“若不是他们没一个成器的,我又何须想出这个主意!这满府的男儿,竟只出了珠儿一个爱读书的,偏偏又是身子弱。总不能让我把这全部的重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罢!还是说,你们非得折腾死了我这把老骨头才肯罢休?!” 两个媳妇均是一惊,忙盈盈福身,口称不敢。 贾母也觉得疲惫,又靠回榻上,慢慢道:“我如何愿意把元春送去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只是眼下,竟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昨日又有了那样的征兆,元丫头又是个懂事知礼的,正竟是上天注定的一条路吧?”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张氏觉得她苍老了许多,眼角眉间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的气息。 她忽然间便有些懂了这个自自己进门后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老人,府中男儿无法撑起门户,这后宅之中的女人若不算计多一点,又要怎么存活下去?只是拿女孩儿去做交易,就算换来了荣华富贵也注定不能长久,因此一时间也是静默无言。 贾母看到她垂眉不语,登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你今日遣个会说话的人过去,把琅儿接过来。贾家的人,放到北静王府算是怎么一回事?” 张氏应了,她心下原本也就有这个打算。这一日离了贾琅,真真是茶思饭想牵肠挂肚,那儿女便是前世的冤孽,哪里是解得开的。 而与此同时,粉嫩嫩的贾琅在襁褓中打了个哈欠,也慢慢睁开了眼。 入目是雕满祥云纹的房梁,似乎和日常见着的不太一样。四周望去则俱是黄梨木的床几椅案,大气却又不过于富贵,收拾的也颇为清雅,与贾府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他迷茫地眨眨眼,随后想起,自己昨日迷迷糊糊间,似乎是被那北静王世子抱走了。 所以说,眼下,自己是在北静王府? 惦念着母亲还不知是如何担忧,他伸展着藕节似的双臂,咿咿呀呀出声。 来人呐,快来人呐! 门帘被掀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奴仆,而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一双眸子如同寒星,让人觉着过目难忘。 正是昨日的北静王世子。 水溶走到床前,看到那粉嫩嫩的团子果然已经醒了,就俯下身把他抱起来。贾琅恍然在他胸前闻到了淡淡的清雅的莲花香气,觉得甚是好闻,不由得多吸了几口。 他皱鼻子使劲吸的模样看着愈发可爱,惹得少年微微一笑,问道:“可是饿了?” 贾琅下意识便想点头,可想想,自己猜刚刚满月,哪能表现出来,顿时便绷着小脸装听不懂。 这一下,水溶又笑了笑,伸手在那如墨的胎发上揉了几把:“在我面前,无需伪装的。我知道你听得懂。” 你知道? 贾琅登时大为惊讶,盯着他的脸,眼中写满不解。 你如何会知道? 水溶也不多加解释,扬声吩咐人把早已热好的牛乳端了来,亲自拿了调羹一点点喂下去。待到贾琅伸手拍他示意不要时这才放下,又重新把这白玉团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低下头问。 贾小包子在他怀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之后便漫步去了后花园,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真真是一副风流别致之景。 路上时不时有丫鬟路过,在给水溶请过安之后连头也不敢抬,只有那余光一个劲地往他怀里的襁褓上瞟。贾琅被少年紧紧抱在怀中,只露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子往四周瞥去。 那葱茏的花草忽然动了动,随即窜出一只圆头圆脑憨乎乎的梅花鹿来。一身皮毛光滑又柔软,滴溜溜的黑豆眼注视着他们,怯怯地想要靠近。 水溶空出一只手来冲着小鹿招了招,那小鹿便飞也似的跑来了,拿那头一个劲儿地蹭水溶的掌心。 贾琅不自觉地吐出了一个泡泡。 少年的手放在那皮毛上慢慢摩挲着,小小的婴孩仰头去看他,便觉着他眼睛都微微眯起来了,显然是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逛着逛着,他们又遇见了一窝兔子。水溶又蹲下身来,把那兔子挨个抚摸了一遍。 逛着逛着,他们又遇见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猫。 逛着逛着,他们又遇见了一只神情傲慢的白狐狸…… 贾琅:…… 简直是槽点满满啊有没有!我是在逛动物园吧?是在逛动物园吧?而且你要不要每个都摸一遍啊? 还有那边那个侍女,不要露出这样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啊啊啊! 是绒毛控吧?果然还是绒毛控吧? 正文 9.还家 他正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却忽然觉着一股热流涌过,登时脸就青了。 成为没有自主控制能力的婴孩,实在是一件让人崩溃而且羞耻的事情。 他忽然僵硬的身体自然瞒不过水溶,少年低下头来,低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婴孩木着一张脸拼命摇头。 水溶挑眉,忽然出其不意将手伸进去探了一探。 贾琅登时大惊,随后不由自主用两只小胖手沮丧地捂住了脸,头也完全埋进了襁褓里。 水溶的嘴角有了笑,揉揉他的发,低声道:“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现在,我先带你去换一下吧。” 求别说了!更想捂脸了! 贾琅:…… 生无可恋。 万念俱灰。 这边换好了尿布,却又在花园中撞上了正散步的北静王妃。“溶儿,这就是贾家的那孩子吧?”北静王妃惊喜地拍手,“长的真是讨人喜欢,快来给我抱抱!” 水溶眉头一蹙,抱的更紧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小气。”王妃嗔怪地瞥他一眼,终究还是伸手把小贾琅接了过来,“你若是果真喜欢,过几年就赶紧娶亲生个孙儿给我抱。总这样抱着别人家的孩子算怎样?” 她话音刚落,水溶便瞬间沉了面色,道:“母妃,阿柒是我的人,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王妃看了他半晌,张口欲言些什么,终究还是放弃了。“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这一日,贾府派去接贾琅的下人扑了个空,王府的人说,世子带着贾小公子上街了。 派去的人是张氏的陪房李志家的,闻言怎么能轻易放弃,便笑着道:“既如此,奴婢在这里稍微等小主子回来。家中主母时时挂心,还望通融则个。” 这般无端把别人家孩子拐走本就不对,北静王妃颇为心虚,就应下了。李志家在王府一直眼巴巴等到暮色初临,这才看到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影施施然抱了一团襁褓下了马车。 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主子正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伸着小舌头舔得不亦乐乎。 李志家的登时有了晕过去的冲动。她小步跑上前给世子请了安,随即担忧道:“小主子年纪尚小,这些东西怕是不能沾的——” “有何不能沾?”水溶淡淡道,“他喜欢便可以。” 不是强迫症的人根本没法懂,那白嫩嫩的脸颊上偏偏沾了那么一小块红色,简直能把人逼疯有没有! 李志家的只好又道:“世子,主子特派我来接小主子回家的。您看这……” 水溶抿嘴:“若是我说,放我这里养呢?” 怀中专心致志啃糖葫芦的贾琅登时大惊,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拽住了少年的衣襟,小脑袋轻轻摇了摇。李志家的并未注意,水溶的眉头却蹙起来了。 前一世中,贾琅的母亲早早便去世了,只留他和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一世,张氏把他看的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贾琅又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位慈母为了自己牵肠挂肚? 虽然这个北静王世子很是友善又贴心,在他面前也不需要什么伪装,但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还不知会引来多少议论。 水溶寒星似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最终缓缓道:“好吧。” 他派了个人去收拾贾琅的东西,李志家的便在门口等着,想着不过是个小包裹。只是住了一夜而已,能有什么东西? 没想到一刻钟后,十二个下人吭吭哧哧扛了四个乌木镶银的大箱子来,登时让李志家的愣住了。 这…… 他不得不向王府又借了两辆马车,连同车夫刚把箱子装上去,便看到王府的下人又使劲推着一串笼子过来了。 从一窝毛茸茸的兔子,到一只无辜啃着叶子眼巴巴看着人的梅花鹿。 李志家的觉得自己有点晕。 水溶善解人意地又给她加了辆车,派了人好好地跟着,随后不忘嘱咐道:“本世子与贾家小少爷甚是有缘,母妃也对其颇为喜爱,日后,还希望贾家小少爷多多前来逛一逛。” 李志家的擦着冷汗道:“一定,一定。” 心内却道:这一次来了,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小少爷带来了。看那世子分明是不情愿放回去的模样,万一下次改变了主意要怎么办? 贾琅在襁褓中冲他挥手,水溶定定地站在门口瞧着他,忽的展颜一笑。 那一笑,便恍如天光乍破,让贾琅看得呆了。 自此再难忘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贾母既有了将元春送进宫争一争那泼天富贵的想法,隔日便拜托了世交家,请了两个曾在宫里服侍过的嬷嬷来教导元春规矩。从言至行,势必要将其打造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大家闺秀。 好在元春本就聪慧,生的又雍容大方,嬷嬷也未怎么费心。 这日,她在嬷嬷那边学完了礼仪,便扶着抱琴的手去园子里走走。一路行去,只见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又闻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不由便生出了几分悠然自豪之意。忽见前方一人抱了什么正站在那处逗弄一只生的可爱的梅花鹿,便启唇问道:“前方是谁?” 那人影猛地转身,戴着滴溜溜的红玛瑙滴珠耳坠 ,用红头绳挽着双鬟,穿了银红纱衫外套件石榴红缎子掐牙背心 ,下面是翡翠撒花细褶裙 。生的眉清目秀,眼下盈盈有颗泪痣,却是大房张氏身边的丫鬟花红。 花红见了元春,忙福身请了安:“大小姐。” “呀,花红姐姐。”元春也是一惊,随即笑道,“姐姐不在大伯母身边,怎么到这里来了?”边说,便向花红怀中瞥去,便见贾琅穿了红纱绫小袄,被严严实实裹在大红的襁褓里,小手却伸出来抚摸着那小鹿。端的是生的眉目如画,只是看人时无端便有了些许慈悲之意,着实是讨人喜欢的很。 “三少爷非闹着要出来,”花红含笑道,“夫人正忙着呢,奴婢便将他抱出来散散心。” 元春看了,便笑道:“花红姐姐小心,别让弟弟着了风才是。毕竟年纪小,身子又弱。” 花红回道:“大小姐放心,三少爷是个身骨壮的,况且穿的又厚,不会着凉的。” 元春因见那小鹿一个劲儿地把圆乎乎的脑袋往贾琅手下蹭,神态极是亲密,女孩儿哪有不喜欢这种小动物的,不由得便伸出了手去,也想摸摸看。 谁料到还未碰到那光滑而柔软的皮毛,那小鹿便像是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一般连连后退,扭头便一溜烟跑掉了。 元春伸出去的手僵了僵,随即又若无其事收回来,笑道:“毕竟是畜生,不懂事的。” 花红见了,便道:“大小姐莫要放在心上。这些本是北静王世子送与三少爷的,不知为何,只肯让三少爷一人接近,旁人一碰它们便要逃走的。” 元春嘴角的笑意滞了滞,随即拿那洁白的绣了杨妃色牡丹的帕子掩了嘴笑道:“这小家伙居然还是个认人的!” 这厢和花红分开,行至那无人处,便立刻沉下脸色来,咬着嘴唇不做声了。 抱琴见她面色不对,不由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元春泣道,“大房这还没有袭爵呢,就连只畜生我都不能摸一摸了。倘若是袭了爵,还不得把我们一家从这府里撵出去?” 抱琴隐隐觉着是小姐思虑过多,可也不好说出口的,只好好言劝着。 元春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哥哥那般苦读连身子都不好了,父亲那般辛苦,还不是为了拼个前程!可琏二哥哥什么都不用做,这爵位将来就是他的了。这如何能公平?” 抱琴默然无语半晌,方才低声道:“这世间,不公平的事多着呢。” 您生下来便是千娇万贵金枝玉叶的公侯小姐,我们却只能是伺候您的仆从,这又如何公平? 只是,您看不到罢了。 元春哭的越发厉害了,直道:“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成了贵人,定要让二房好好出口气!可怜我那哥哥,可怜我那哥哥……” 抱琴唯恐被人看见,忙道:“小姐,快擦擦泪吧,我们还得去夫人房里请安呢。” 她们自去房中打理不提,这边繁盛的花草从中却钻出了个粗使的杂役婆子,一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了。 正文 10.林家 张氏管家已久,她又是个手段厉害的,下面的消息自然灵通。不一会儿,已有人悄悄上报给了她知道,张氏闻听,素日对元春的疼惜之意便去了十之**。她本是极疼贾珠元春两兄妹的,当贾珠生病时还寻了许多珍贵药材送去,此刻默然许久,方对身旁的柳意笑道:“你看,这孩子还怨上我了呢!” 柳意的柳眉蹙着,道:“这长子袭爵本就是规矩,那大小姐怎不说他们现住着正儿八经的荣禧堂,却把大房赶到了这偏僻狭小的地方来住呢?” 张氏撇撇嘴:“她哪里看得到这些。人心本就是不足的,既是认定了有所偏颇,自然只能看到偏颇之处了。我本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眼下瞧着,这元春,竟是不入宫的好。倘或不得宠也就罢了,若是得了宠,岂不把大房放到脚底下踩了?” 柳意低声道:“只是,大小姐入宫之事已经定下来了……” 主仆这边还未商议完,那边却来了人,说是老太太请大太太过去有事相商。张氏忙带了柳意过去,贾母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老大家的,我看你平日照看琏儿和迎春已经十分辛苦,不若把琅儿放到我这,也正好和宝玉做个伴儿。”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氏愣了愣,随后方笑道:“母亲怎么突然说起此事,琅儿还小呢,最是离不开人的。” “哪里就离不了人?”贾母不以为然反驳道,“况且有乳母在旁边看着呢,你怕什么。” 她怕什么?张氏用帕子微微掩了嘴,盖住嘴角那一丝冷笑。 贾琏只是送到贾母身边养了几个月,之后便再也难以亲近贾赦,父子俩关系甚是冷漠。眼下贾赦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儿子,自己怎能眼睁睁看着相同的情景再次上演? 她抿抿嘴,笑道:“媳妇知道老太太的心。只是,这孩子平日里缠我缠的很,又是个顽皮的,老太太身边有宝玉,只怕带不过来呢。” 贾母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想把贾琅放到自己这边养,登时就有了三分不悦,只是她也的确不怎么把贾琅放在心上,便道:“既如此,你把二丫头送过来也是一样,正好让元春的嬷嬷也教导她一点规矩。别让她被她那姨娘给教坏了。” 张氏低眉垂眼道:“媳妇省得,这二丫头现在就在媳妇这里养着呢,一个庶出的女孩儿,倒不好去打扰老太太了。” 贾母猛地拍了下桌子,冷声道:“这个也不愿那个也不愿,老大家的,你是不是嫌弃我年老了,不中用了?” 身旁的丫头吓得都跪了下去,张氏却仍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笑道:“老太太说什么呢,您正是长寿有福之人,这不让您操心方才是孝顺的正道。若孩子都交给了您去养,让您为了他们费尽心神,这岂不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吗!说出去,也是让人家不齿的。况且,您那里还有宝玉呢,正是个要紧的,只顾着他一个人,也就够了。” 她这般软硬不吃,又把孝道扯出来做大旗,贾母竟也拿她毫无办法,只是心下终究是颇为恼怒的,一时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待到用饭时,便让她在身旁立着布菜。 都老天拔地的了还要立规矩,张氏心下自是不满,面上却不露分毫,殷勤地连连布菜。 “老太太,您尝尝这个茄鲞,这可是二弟妹那边献上来的新鲜吃法呢。” 贾母略尝了一尝,果然吃着口齿生香,略略一点头,道:“老二家的是个好的,事事都知道想着我,从不敢违背点什么的。” 这是明指着自己不孝顺了,张氏笑吟吟的,一张脸上满是柔和的神色,全当什么话也没听见。 寂然饭毕,那边,江南过来的林家婆子也上来请安了,将姑奶奶送来的各色丝绸锦缎及各种贵重药材与贾母看过了。 贾母一生,唯得贾敏一女。素日里万般宠爱自不消说,真真是比起皇家公主来说也不差什么的,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恨不能把女儿一直留在身边方好。好在林姑爷也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后又受到皇上重用,卡着最是关键又油水丰厚的盐政,在江南官道上混的是风生水起。与贾敏也是伉俪情深,夫妻二人时常写诗吟对,挥毫舞墨,如同一双神仙眷侣。 只是一件,林氏一脉,一直都是极难生养的。贾敏既嫁入了林氏,这几年来竟毫无所出,直到今年二月方得了个生下来便身子孱弱的姐儿,心下难免有所不足。 贾母看过了,点头叹道:“我那敏儿一直是个孝顺的,只是她自己刚刚出月子没多久,这些东西怎么不自己留着用。”一边又忙忙命人打发了准备送去贾敏处的礼物,一应都是从自己的私房出的,都是十分珍贵的玩物。 张氏凑笑道:“这正是妹妹的好处呢,时时刻刻都不忘家里的。眼下也有了孩子,先开花后结果,只怕这男孩儿马上就来了呢。” 这话果然让贾母听着顺畅,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礼物中原也有许多是与张氏的,庆贺贾琅的满月之礼。因着张氏未出阁时便与贾敏交好,眼下便命了那婆子跟自己来,一路往大房去收拾回礼去了。 张氏因在路上问道:“你们家太太一向可好?” 那婆子却摇头道:“大太太不知道,我们家奶奶因着没能生出个哥儿来,本就心思郁结。身子最近又弱了。倒是老爷,将我们小姐疼的跟什么似的,眼下都已经准备着,开始攒嫁妆了。” 张氏哑然失笑,这刚刚出生三个月便要攒嫁妆,林妹夫果然是个疼女儿的。 那婆子左右看看,见着无人,又压低了声音:“太太让我问您,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可以带来一个哥儿的。她眼下日思夜想,盼的都是这个呢。” 张氏也知道,这女儿家,唯有生出了儿子,方能在夫家彻底立住脚。虽则有林如海疼爱,只是身后无一人可依靠,这可是大不孝。 她略略儿点了头,让自己的老嬷嬷过来,把书房里那荷塘月色的徽墨下压着的一张薛涛笺子拿了过来。 “可巧,我之前从我娘家那边得了极好的调养之方,一直说要给妹妹送去的。只是有了琅儿,竟一直没得闲儿,你便一齐带去吧。” 又把大房里那新奇玩物收拾了满满一箱,让婆子一势带去了。 贾琅上次自北静王府回来,竟带回了几大箱子好吃好玩的,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还有外国贡上的上了发条的自行船,造的玲珑小巧的琉璃绣球灯,形形□□,直让人看花了眼。 张氏看到这些,因着是王府所赐,也不好拿出去给人的。便另将之前与贾琅准备的诸色玩具都拿出来一一打点,外加上好的专门与孩子做衣服的柔滑纤细的布料,都让丫鬟收拾了带去不提。 如是这般,又是三年光阴。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这人间万事哪里能了,只要有人心的地方便自有波澜起伏,正如那一谭秋水,风儿微微一吹便自起波澜。三年于那些神仙来说虽是弹指一挥间,于贾琅而言,却不得不说是当刮目相看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指,他由一个只能由人抱着的粉粉嫩嫩的团子,变成了个可以在地上自由奔跑的粉粉嫩嫩的团子。 没错,还是个团子。 他这天照例去看了养在园子里的一干小动物,又与那群闲着没事干的神仙插科打诨了一番,这才去了母亲处请安。 方进屋子,便见张氏端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我的儿,你可又是从园子那里来的?” 她刚刚拿螺子黛描了眉,又用上好的胭脂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胭脂抹了唇,十根玉簪花棒儿却都装在一个印了花鸟鱼虫各色古装美人的宣窑磁盒里,倒出来的粉红、香、粉、白四样俱全,朝脸上只是微微一拍,登时衬的人比花娇,娇媚却又不失庄重。 贾琅笑眯眯地点头,踮脚将手中的一枝并蒂莲插入了母亲的鬓中。 张氏低下头任他施为,末了方笑说:“真好看。”眼下已经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一场秋雨更添了几分寒意。因而又给贾琅找了件小小的、青丝刻莲花的斗篷罩了上去,随即携了儿子的手,两人一起去荣禧堂那边给老太太请安。 正文 11.亲事 房门前伺候的小丫鬟们打起帘子,入了门去,斜倚着一只秋香色长引枕的贾母正在和端坐着抿嘴的元春凑趣。只是那原本就有些松弛的皮肤更见了下垂,看上去愈发苍老了。 张氏笑道:“大姑娘今日来得早。” 元春如今年方十三,正值豆蔻,生的一双杏眼清冷冷,端庄丰润,一笑便是两个酒窝。穿了件缠枝牡丹金丝绣大红洋缎对襟褂子,下面是黄绫弹墨百褶裙,束了挑心髻,斜斜插着一支攒珠累丝金凤,端的是秀美无双。 她笑着起了身,略略一福,道:“大伯母。” 贾琅亦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贾母抚着元春的手背,叹道:“我的这个元丫头最是个贴心的,时常还说些俏皮话儿与我听,逗我顽乐一回。若是她出了这门,我这老婆子,可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贴心人呦!” 元春笑道:“老祖宗不是喜欢王家的熙凤妹妹吗,我看她最是个爽快伶俐的,老祖宗也可以多叫她来,多陪陪您。” 张氏的面上微微挂着笑,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她们话中的机锋。 这红线,是定定牵不得的。 贾琅忽然开口道:“老祖宗,不是还有我和宝玉哥哥吗,难道我们不能逗老祖宗开心吗?” 这话问的贾母一愣,随即笑道:“你们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年纪太小了些。待你们再长大些,就更中用了。” 贾琅又道:“那还有二姐姐和三姐姐呢,老祖宗竟要接一个外姓之人进府来逗您开心,这可置姐姐们于何地呢?孙子虽年纪尚小,却也是知道道理的,那王姐姐哪里有我们自己家的人亲,老祖宗若是想,孙子便经常来看您!” 他站的端端正正说着一派童言童语,却把贾母堵得哑口无言,末了只能勉强笑道:“琅儿果然是个懂事的。” 便将这话掩过去不提。 很快,一直被养在贾母身边的宝玉连同养在王夫人膝下的探春也来了,唯有迎春因着身上不好没来请安。宝玉穿了血点般大红色的裤子,配着松花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如同天上下凡的仙童一般。刚进屋来,就一头扎进了贾母怀里:“老祖宗!” “欸!”贾母笑着应了,又让他坐在旁边百般摩挲,亲昵意味自不用提。元春的眼中弯弯有了笑意,张氏的笑却是挂在唇边的,一点儿也没有映到心里去。 王夫人携了入门一年的李纨一起进了门,这李纨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现为国子监祭酒。家风清谨严正自不必说,也不许女孩儿多读书的,只教她些女四书,将一个好好的青春女子,硬生生给教成了个老顽固。 房中很快便上了早饭,贾母携宝玉往主位上坐了,却让探春和贾琅分坐自己左右手。这探春便是当初王夫人坐月子时那个粗使丫鬟所生之女,比贾琅略小两月,一直被王夫人抱在身边养着。 张氏自坐了,李纨却不坐,只站着布菜,又递筷又倒茶,一口饭菜也未来得及入口。 这边默然饭毕,老太太便携了李纨去里间儿说话,娘们几个抹骨牌取乐。正无事之时,忽闻下人来报:“王家小姐来了。” 贾母忙坐起了身,笑道:“这倒是个鬼灵精,知道我们念叨她呢,眼下就巴巴地跑来了。” 一语未了,那边已闻听了一阵爽朗笑声:“老祖宗,我一直说来给您请安的,只是这些日子竟一直没得闲儿。今日特来看看老祖宗忘了我没有!” 王夫人抿嘴笑道:“哪里就能忘了你,这几家里,就你是个泼辣的。” 进来的少女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唇还未启,笑便先闻,最是个伶俐讨喜的性子。 她这边正满面春风行着礼,那边却又忙道:“姑妈这话,我可不依。这府里谁不知道,我最是个安静宁和的性子,温柔的打紧,哪里就跟泼辣二字扯上钩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贾母笑着携了她入怀,道:“我就喜欢你这性子,既来了,不如在这府里多住两天,也好哄我开心。” 王熙凤笑道:“只要老祖宗不嫌弃我,这可不是我的福份呢!” 贾琅自安安静静待在椅子上扮演他的乖巧娃娃,那边贾宝玉却是兴奋的不行,又凑到王熙凤那里好一顿磨蹭。他原本就喜欢这些生得好的女儿家,如今见着一个不是自己府里的,更是新奇的不得了。 王熙凤却也是初次见他,登时笑说:“哎呦呦,这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弟弟吧?这猛地一看,我还以为是天上下来的仙童呢!” 贾母笑着摇头:“哪里就被你夸得如此。” 那王熙凤一错眼,又看到了正乖乖巧巧坐在凳子上的粉雕玉琢的贾琅,登时一愣:“这位是……” 身旁的丫鬟婆子忙说与她,这是府里的三爷。 王熙凤见了心下暗惊,她一向只听说二房的宝玉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可眼下一看,那通身的气度竟完全被这个大房的嫡次子比了下去。那孩子不声不响坐在那里,可眉目却是慈悲又宁和的,让人看着便觉心神宁静。 她不由得心下一热,暗暗猜测这贾琅的哥哥生的定然也是不错,一时间两颊生晕,美目流转间却更多了几分娇媚。 张氏却是不耐烦看这些的,冷眼看着她们言笑晏晏,不一时便站起身来,道:“老太太,迎丫头那边还病着呢,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先过去了。” 贾母闻听,脸上的神色便沉了一沉,那原本舒展开来的眉目都凝滞住了。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方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张氏应了,带了贾琅就要走,却又被贾母拦下了。 “琅哥儿就放在这里,也是与宝玉做个伴儿。” 张氏无法,只得自己先行回去,把奶母们留下了。贾琅纵使万般想走,碍着大于天的孝道两字,也只能乖乖坐着不动,面上笑盈盈的听着贾母她们聊天,实际上则在看神仙们八卦天庭诸事。自他三岁之后,只要他愿意,那些神仙便可读懂他的心思,因而刷弹幕就变得愈发频繁,往往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聊。 为何?难道不是因为如来佛祖吩咐的吗? 贾琅:…… 我的童年,毁了…… 那头神仙仍在兴致勃勃: 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人仙殊途? 贾琅:…… 求求你别再说了,我的三观已经被震碎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这些正主都不在的么,不然太上老君怎么能八卦的如此肆无忌惮? 果然,太上老君发过来一串飘着云彩语气中很是得意的字符: 啊咧?那么天帝呢? 过一会儿又迅速发过来一行极小的字,飞一样地沿着地面擦过去了。要不是贾琅一直注意着,还真看不到: 贾琅:…… 这个天庭到底是怎么运行到今天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正文 12.帕子 他这边看的正欢,那边贾宝玉忽然牵起了他的手:“弟弟,我们去园子那边逛一逛吧,待在这里好生无趣。” 贾琅回过神来,就看着贾母慈眉善目地笑着,冲他们俩儿点点头,又嘱咐奶母和嬷嬷们好好地跟着,千万别叫磕着碰着了,这才让他们去了。 已是初秋,园中零瑟了不少,真真是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宝玉自拉了贾琅东一跑西一跑,一会儿就把那些嬷嬷们甩在了身后,任她们喊叫也不停下来。 贾琅的心里,不自觉就有了些疑惑,心下暗暗觉着,这宝玉怕是有什么事与自己说。 果不其然,待到了一处僻静之处,那宝玉却把他一拉,直直拉到墙角去了。压低了声音与他说:“好弟弟,我这儿却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呢。” 贾琅笑瞅着他,道:“是何事?你且先说与我听听。” 贾宝玉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于身上摸出一块精致的不得了的帕子来,雪白的布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竟比今日张氏头上的那朵真花不差什么。 “好弟弟,待会儿你把这个扔到哥哥的书房门口吧,你也知道,哥哥的书房向来只是你进得去的。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就说——”他眼睛滴溜一转,拍手笑道,“你就说是风吹的!” 贾琅登时明白了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顿时嘴角就有了笑意,脆生生地应下了。 “好啊,只是宝玉哥哥,那你奖给我些什么呢?” 宝玉见他应下了,心中大喜:“好弟弟,我那房中的东西随便你挑去。” 两人既说定了,便又从那处钻将出来,自去玩耍不提。待到荣禧堂旁边那贾珠的书房门口,贾琅眼错不见,直接把那帕子塞进那门缝里去了。等到宝玉兴冲冲遣人来问时,就只说成了。 那王熙凤闻言,稍稍打扮了一番,带了丫鬟平儿摇摇地往大房那边走去了。遇见婆子们时,只说自己的帕子刚刚被风吹去了那个方向,生怕被人捡了去不好。那些丫鬟婆子见是王家的小姐,奉承还来不及,也没有人去理论。 及至到了大房的二门外,这却行不通了。看门的婆子只说:“既如此,待老奴替姑娘找找去。”丝毫没有放其进去的意思。 王熙凤暗暗咬牙,少不得笑着把那装着金银锞子的荷包一塞:“妈妈,好歹行个方便才是。我与这府中也是亲戚,也不是外人的——” “并非如此,只是里面有二爷正在念书,眼看着马上就是秋闱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姑娘您这尊贵的身体,不如去夫人那边坐一坐,等奴婢找到了,自然会还给您的。” 竟是软硬不吃,丝毫不肯放人的意思。 王熙凤无奈,正待离去,却见里面慢慢踱出一个生的俊秀的公子哥儿来:“这都是在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扰了爷看书?” 定眼看时,那公子哥儿穿了一件浅黄色软绸箭袖长衫 ,腰间束着暗色三镶玉扣带,外头罩着浅金色云锦提花长袍。眉目俊朗,器宇不凡。不是贾琏又是哪个? 贾琏也未想着迎面竟撞见个妙龄女子,当下忙回转过身去,道:“实在是莽撞了,不知府中有外客。” 王熙凤闻听,咯咯娇笑道:“贾家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原是有亲戚的,哪里就生疏到如此。” 她身后的丫鬟平儿忙自报了家门说明了来意,贾琏闻言,丝毫也没有转过身来的念头,只道:“我刚刚便是从书房那边来的,并没有看到小姐口中说的什么帕子。想必小姐是看错了,不如往别处寻去吧。” 王熙凤闻言,心里便是一惊。 这贾琏,与姑妈和她说的那个,似乎完全不同啊,并不是那般容易对付的,也不是一看见女色就昏了头的模样。 她哪里知道,早在王夫人透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张氏便提前给自己的儿子打了预防针。也未做什么,只是语重心长给儿子谈了谈这个王家小姐的为人处世,贾琏向来喜欢的都是温柔小意可红袖添香的女子,闻言自然把这份心思完全打消了。即使刚刚惊鸿一瞥发现王熙凤生的甚好,但想着她的性格,终究是没有什么念头。 因而未说几句话,就直接甩袖子进去了,倒把这娇滴滴的小姐气得无语凝噎,不得不带了丫鬟回转过去。 王夫人犹在陪着贾母说话,见她回来,便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却看到自己的侄女微不可见冲自己摇了摇头,登时心下大为不解。只是当着贾母的面,也不好问些什么。 三人凑趣又抹了一回骨牌,王熙凤把贾母逗得哈哈大笑,老人家竟赢了好几吊子钱过去。正一叠声让丫鬟们把那钱收进旁边匣子里呢,那边,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却从门口探出头来了。 李纨在一旁侍立,瞥见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不由得皱了眉道:“明珠,你在那儿干什么?” 那丫头愣了愣,随即怯怯地进来请了安,道:“奶奶,我刚刚在书房门口找到了块帕子,姐姐们说不是她们的,所以来问问奶奶。” 她的双手摊开,里面赫然是那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帕子。 王熙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下忐忑不提,那边李纨眉头却蹙了起来,道:“这手帕我从未见过,大爷一直待在书房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心下自是怀疑到了那几个通房丫头头上,暗自想着回去要借机敲打一番,却没看见这边王夫人脸色也变了。 旁人没有见过这个,她却是见过的。因着王熙凤从小是假充男儿教养的,对女红等这些闺阁女子们该学的东西实际上不甚擅长,所以这块帕子,是她身后的丫鬟平儿代劳的。王熙凤之前还拿了过来,给她这个姑妈过了过眼。 只是,说好的不是贾琏吗,怎么跑到贾珠的房门前去了? 她心内正自疑惑不解,那边,宝玉却带着贾琅转了一圈回来了。他本是孩童心性,最是个单纯不过的,眼下见了那手帕,当即道:“姐姐可是从二哥哥那里拿回来了?” 这一言既出,连贾母的神色也有些不对,眉毛耷拉了下来,心下暗暗有些猜测,面上却只是平静地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的冷汗几乎要下来了,干笑道:“宝玉,你胡说什么呢,这是从你大哥哥书房门口捡到的帕子,想是他房里的人不小心扔下的。” “怎么会?”那宝玉讶异道,“我明明让弟弟扔到二哥哥书房门口的啊?” 恍若晴天一个霹雳,王夫人顿时闭了闭眼,心知此事怕是败露了。果然,贾母的眼底瞬间升腾起来了怒火,招手把宝玉喊过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老祖宗好好说说。” 那宝玉童言童语,三两下就把事情抖落了个干净。末了还一脸无辜道:“至于这手帕是怎么到大哥哥门口的,我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贾琅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时闻言方插上来一句:“这话是怎么说的,宝玉哥哥只让我扔到哥哥门前,并没有说清楚是哪个哥哥啊。我原本和宝玉哥哥在园子中玩的,离大哥哥的书房比较近,自然没有绕远路去二哥哥那里的道理啊。” 贾母的双目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腾出来。她旁的事都能忍,甚至也能忍这王熙凤和王夫人私下传递,毕竟这门亲事也是她看好的,王家与贾家加强联系,只会有好处绝不会有坏处。只是,这种不干不净的事情却扯到了自己的宝贝蛋宝玉,就绝对不能忍了! 她手中的龙头拐使劲往地上锤了锤,低声道:“宝玉,这些事情不可玩笑的。珠儿家的,你带他们先出去,让我和二太太好好说会儿话。”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看着他们,可不能往外胡说。” 李纨低低地应了,将那宝玉连同贾琅、王熙凤都带了出去。王熙凤又羞又躁,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双玉手反复拨弄着自己的宫绦,心下却着实担心的不得了。 这消息万一没有捂住,不小心被哪个多嘴的下人泄露了出去,她这一生,可就是毁了!莫说再找个门户相当的人物嫁了,只怕除了嫁给贾珠做妾,就只能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了! 要不是仗着这府里有个管事的姑妈撑腰,姑妈又是打了包票这事定然能成的,她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胆大包天,做出这种累及声誉的事来! 想到此,不禁越发恨那贾琏了。他若是老老实实中了套,又哪会有现在这般两难的处境,只可惜他竟是个没心的,眼下,还得把这事遮掩过去才成。 正文 13.科举 她迅速冷静下来,又把宝玉招到面前,笑着对他道:“方才姐姐与了你一个帕子,只是和你开玩笑的,那可不是姐姐的帕子。” “不是姐姐的?”宝玉仰着一张如玉的小脸,愈发茫然了。 “是啊,”王熙凤嘴角噙着笑,伸手慢慢将宝玉额角的碎发捋顺了,“是姐姐之前在园子里捡到的,原是与你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这傻孩子居然当真了。” 宝玉恍然大悟,憨憨的也跟着笑了。随即道:“那是宝玉太笨了,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王熙凤抿嘴:“你也不许往外说,咱们说定了,这是秘密呢!” 随即,又照这个样子来哄了一番贾琅。贾琅也不当真,只嗯嗯地应了,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模样。 贾母与王夫人说了些什么却是不清楚,但是之后,那天在荣禧堂里伺候的丫鬟中有很多都被放出去了,自此再难寻其踪迹。府中却没有与此有关的流言传出,那王熙凤自此方放下心来,只是婚事也不好再提了。 也因着这个缘故,贾母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不少。和王夫人商量过后,便又从府外买了批小女孩,府内的家生子也招进来了一批,这才将那些空缺给填平了。 而这边,张氏也商议着再买两个丫鬟进来给贾琅使。 “花红是个好的,跟了我这么多年,最是个贴心的。只是再过几年,也该放出去许个正经人家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陪房李志家的道,“我冷眼看着,之前来大房的这些丫鬟们悉数没有几个中用的,不是缩手缩脚就是心大的很,竟不如再从外面买来几个呢。” 李志家的道:“那是,三少爷身边也不能缺了伺候的。太太没见那二房的宝玉每次出门,皆是一大堆丫鬟婆子们围着,那阵仗,大的不得了呢。我们家三少爷比起身份来比宝二爷可高多了,也不要太离了格儿才是。” 张氏叹道:“你不知道,琅儿古怪着呢!向来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他转的。这些日子你出门打听打听,若是有好的就买进几个来,正好也预备着补了我这边柳意的缺儿。” 李志家的迟疑道:“那柳意,夫人是确定要给二爷了?” “不然呢?”张氏懒懒看她一眼,“我竟找不出一个更妥帖的人来了。若是琏儿没那个心思,就放在他屋里做个管事的也是极好,她又懂事,不会去争那些不能肖想的东西的。” 说罢,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只是琏儿这亲事,咱们却得掌着眼好好给看看了。” 既将贾琏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张氏自然日日出门赴宴,与那些贵家大族的夫人们不着痕迹地交换着机锋。另一边,又为着贾琏马上要参加的秋闱操心不已,上下人等想尽法子给他调理身体。 这次秋闱,贾琏和贾珠却是都要参加的,贾珠三年前已参加过一次,却并未中举。因着这中举一事,哪里便有如此容易,单看那话本中范进中举后欣喜若狂的模样便知,这科举一途真真是艰难万分。头悬梁锥刺股,十年寒窗磨一剑,只盼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况且江南乡试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由于中间要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九天七夜。当时的号舍一律南向成排,长的有近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备置号灯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考试期间伙食则由考生自备。因为乡试时间较长,加上天气闷热,饭菜很快就会变质,所以考生一般都只带干粮充饥。如此漫长的时间内只能待在小小的号舍里,饭菜也是粗糙的干粮,每年都有许多身体较为虚弱的考生晕倒在考场里。尤其对几乎没有吃过苦的富家子弟而言,更是极大的折磨。 贾琏三年以来一直勤学苦读,更有姑父林如海从苏州给他找了个学问极好的教书先生,时不时又有书信往来指导,因而更是有把握了几分。他本来也是个天资聪颖的,往常只是没有用心于此,眼下一用心,再没有不成事的。 待到考试那日,贾赦亲自送贾琏和贾珠进了考场,张氏自在家中担忧不已,午膳也不曾好生用得。待到结束后看到贾琏,对方的面色惨白如雪,看着着实怕人。 贾赦心下大惊,忙让他进了马车,对儿子也难得有了些好声气。早有奴仆端了水和果子伺候着,又拿湿帕子敷了许久,这才徐徐缓回来。 “琏儿,你哥哥呢?” 贾琏指指考场,道:“大哥的号舍比较靠里,只怕还没出来。” 贾赦于是又等了一会儿,果然见贾珠踉踉跄跄从考场内走出,几个下人忙抢步上前去扶。可手尚未碰到贾珠的衣裳,便见贾珠摇摇晃晃,一头栽倒下去了。 “珠儿!” 这一下把众人皆惊着了,忙七手八脚上前来把贾珠抬上马车。四周的考生也是看惯了的,没人说些什么,只有几个世交家的子弟上前来问了问,打听了下消息。 待到回到贾府,王夫人看着昏死过去的贾珠,那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的落下来了。 贾母一叠声让人去请太医,一时间府中相熟的王太医来了,众女眷皆避退到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后。唯有贾母已是老天拔地之人,仍在床前坐着,自是心忧不已。 王太医看过了,只道:“贵府哥儿本就体虚,之前便说不能太过用功的。眼下看,竟是伤及根本了,要仔仔细细保养一番,方能保得平安啊。” 贾母闻听,那眼泪一瞬间便下来了,不由得颤巍巍去抚摸床上贾珠苍白的脸:“我的珠儿,我的珠儿啊!”一时又气不过,拿了拐杖一下下去敲贾政:“我都说了让他多歇一段时间,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三年前就晕倒在了考场上,这三年来你又逼他日日用功,若是珠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和宝玉回金陵去!” 贾政闻言,丝毫也不敢辩驳的,只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母亲这般说,倒把儿子置于何地呢?” “什么母亲?”贾母冷笑道,“你倒是问我把你置于何地,你又把我的孙子置于何地呢!他还年轻,就算一时半会儿考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偏生要去逼迫他!非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弄病了你才肯罢休!” 王夫人只是站在一边默默流泪,却一句也不反驳。 贾政生生受了几拐杖,整个脊背都火辣辣的疼,只得咬牙忍了。待到贾母的怒火熄下去一些,这才自出去,找了丫鬟来上药。 二房这边自是混乱不堪,那边,张氏却在忙着打发已然疲惫至极的贾琏上床休息。小厨房早已做了清淡的吃食,贾琏略用了一点,便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他的面色自然也是极不好看的,张氏心疼的不得了,守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听说珠儿晕倒了?”她蓦地想起来这一茬,不由得问道。 柳意点头,道:“听说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奴婢私下做主,已经吩咐人收拾了极好的药材送去。” 张氏缓缓点头,赞道:“你做事果然是个稳妥的。” 若是晚送上一会儿,指不定哪个人心里就犯了嘀咕,琢磨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了呢。 边说着边出了内室来,却发现贾赦贾大老爷正呆呆坐在黄花梨面五足圆花几边,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 贾赦抬头,便看见发妻缓缓踱步出来了,冲她略略儿一点头。 “坐。” 张氏依言坐了,心下仍是疑惑。她鲜少见贾赦如此形容,自是觉得奇异,不由得开口问道:“老爷,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说句不客气的话,大老爷之前还真的没有太多烦心之事。唯一有的,也是因为贾母偏宠二房太过,其他时间都只是在女色和古董中沉迷的不能自已。 这样纨绔的贾大老爷沉默了半晌,忽道:“清然,我今日方知,世间尚有如此多的人日日忍受着读书煎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尚要寒门苦读,究竟为何?” 清然是张氏的闺名,她却有十几年未听见过这个名字了。自她嫁入贾家以来,张清然这个人,便被替换成了贾府的大太太,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另外一个人,再不是之前那个拈花轻笑全无忧虑的少女了。 这个名字让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老爷,正是因为穷苦,才更要读书啊。” “不说是为了努力拼得一个前程,保住后人富贵无忧,起码,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些念想儿,好度过这沉沉的黑夜吧?” 贾赦不懂。 正文 14.抢人 他自然不懂,他生下来便是袭爵的长子,在那安乐窝里享着荣华富贵吃着玉盘珍馐,只能看见菱花镜里如花的容颜,哪里照的到那些贫困之人的苦楚。 他慢慢道:“今日,我却看见了好几个书生。他们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可见穷困潦倒,走出来时像是马上就要晕厥过去了。” 贾大老爷的心中,隐隐地被触动了一下。 读书这件事,一直是贾赦的心病。因着读不好书,他被幼时的夫子责骂,被父母训斥,被所有人看不起……他只能做一个称职的纨绔子弟,流连花丛之中,走马章台,看遍人间绝色。 可是,终归是有那么一些不甘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多想,飞快地把眼下这个显然不太正常的自己封存了起来,道:“我去秋姨娘那里歇息去了。” 张氏笑盈盈地应了,可眼中的光,也随之一点点黯淡下来。 贾琏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精神头这才好了一些。张氏亲自看着他吃下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清淡的荷叶羹,这才放下心来,坐了车去给贾母那边请安。看到迎春一直穿着红绫裙子,打扮的与众不同,心里不由得为之一动。 她自是知道迎春这是为了给贾琏博个好彩头,却再没想到这孩子已经懂事至此,不由得将她唤过来,抱到怀里夸道:“真是个好孩子。” 迎春的确是个好的,只是性子一向软弱了些,说个话也是屏声屏气的,不敢大声一些儿的样子。这些日子好容易被张氏教回来了一点,眼下闻听,那小脸登时就粉红了,衬着红绫裙子的艳光,真真是艳若桃李。她讷讷道:“这本就是女儿该做的。” 张氏口上不言,心中却难免又对她多了几分疼惜,自此更是上心,自不用提。 待到放榜之日那天,贾琏口上虽不言语,却明显是心不在焉,拿了本书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贾珠虽醒了,却还一直待在屋子里静养,只是也是魂不守舍的,那心思早就飞到那刚刚张贴出来的金榜上去了。府中早早地派了下人去打探,张氏内心也是焦急不安,只是口上少不得安慰贾琏:“你今年初次下场,先感受一下氛围就好,倒没有什么要着急的。” 贾琏勉强笑了笑,但眼神却仍然是飘忽不定的。 他们正心里没个着落似有老鼠抓挠的时候,那边派去看榜的下人飞一样地冲回来了,兴奋道:“中了!中了!大爷和二爷都中了!” 此话一出,府中众人皆是喜气洋洋,个个面上都是喜上眉梢,胸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免不了询问道:“名次如何?” 名次却不是很靠前,贾珠尚比贾琏好上几分。只是既然已经得中,贾琏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举人了,如何能让人不喜?就连一向对这个儿子没有什么好声气的贾赦也免不了连连道好,夸奖了贾琏好几句,又把自己库房里的古董摆件赏了他几件。他原本还要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赏与贾琏,却被张氏劝下了。那些丫鬟跟了贾赦那么久,不干不净的,她可没办法放着这样的女人在自己儿子眼前。 卧床的贾珠听了,不由得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憋着的那股劲儿猛地就松了下来。自此安心调养,不在话下。 贾琅听了也很是喜悦,毕竟,实打实通过科举考来的功名与受父辈荫蔽得来的完全不同,前者即使行走官场也不会被人看不起,后者却难免受到一些清正世家的轻蔑。况且贾琏一向对他颇为疼爱,手把手教他启蒙,每回外出也不忘给他带些玩的吃的。二人虽是兄弟,可情分却有同父子,因而心中也不免十分自豪。 “这样,我们琏儿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了!”张氏笑道,“这是府中的大喜事,你且吩咐下去,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李志家的笑吟吟应下了,随即又掀了帘子出去预备领钱置办酒席,请那些亲朋好友们好好乐一日。 那一日,荣宁街上车马来往不绝,府内大摆热闹戏文。席上觥筹交错,说起这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交口称赞不绝。待看到福娃娃一样的贾琅,不由得更是心生羡慕,这贾琅虽只有三岁,但举止有度乖巧安静,之后恐怕也非池中之物。 儿女成才,向来都是父母们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王夫人端坐在位上听着各方的奉承,嘴角的笑意都没下去过,面上那容光更是挡都挡不住,衬的她整个人气色越发好了几分。而张氏则只是抿唇一笑,道:“琏儿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偶尔得了考官青眼。他尚且年纪小,还不大知事,哪里就被你们夸到如此。” 与她说话的,却是修国公侯晓明的儿媳妇龚氏,因着父亲同张氏之父同在户部任职,二人关系甚好,也算是手帕之交。见她谦虚,不由得笑道:“你这般说,那京城中有多少公子哥儿都没法出来见人了呢!我瞧着琏儿便极好。对了,他也十五了,可有定下哪家的闺女?” 张氏叹道:“正是这件事没个谱呢,这几日留心看着,竟没找着合适的人家。你若有好的人选,尽管说出来,我好和我家老爷商量去的。” 龚氏笑道:“哎呦呦,你不该早说,我这里倒当真有一个极好的。” 张氏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龚氏道:“就是那——”说到一半忽然掩口不提,看向张氏的身边惊叹道,“这孩子这么小,怎么看着竟是什么都懂的光景呢!”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便看到贾琅扶着椅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龚氏,显然是极渴望知道的模样。一时不由也抿了嘴笑道:“怎么,我们琅儿也急着找媳妇了?” 贾琅仗着自己年纪小,全当听不懂,只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呢,琅儿有母亲就够了。媳妇有什么用,又不是吃的!” 张氏果然笑的前仰后合,把粉粉嫩嫩的团子抱进怀里,点着他的额头道:“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只怕还不要母亲了呢!” 这边正聊着,忽然便见前厅伺候的人过来了,低声道:“太太,北静王爷和世子都来了,让把三少爷抱到前面去呢。” 张氏:…… 这个画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好在,最后这两句话只是在边缘处闪了一闪,还未等贾琅注意到便消失不见了。 龚氏奇道:“怎么,听这个语气,你们府上跟北静王府来往很密切?” 张氏:…… 不,他们的来往一点也不密切。只是贾琅和他们来往很密切。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合了北静王世子的眼缘,”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搭在贾琅的头上揉了几把,“像这般把人叫过去都是经常的事了,隔个三五日也会让琅儿去北静王府住上几天。” 龚氏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惊。这何止是亲密,竟像是亲戚的来往了。她的心里暗自盘算着,这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向来是皇帝这一派的。难道说,北静王想要投诚? 也说不通啊!听闻北静王与当今圣上关系甚好,何须借一个疏远的贾家来向上攀登呢? 然而心内再迷茫,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贾琅别了母亲,跟随着下人去了前厅。张氏叹着气,让花红回去收拾几件衣物,反正最后贾琅都会被带回北静王府的,她也是习惯了。 “对了,你还未说那个极好的女孩儿是哪家的呢!” 龚氏回过神来,笑道:“你也认识,就是镇国公牛清的孙女儿,小名叫思思的那个。” 张氏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吧?” 龚氏含笑点头,道:“她今年已有十四了,你也知道,她妈三年前去了。如今刚出母孝,才出来见客。我前两天见了一面,那气度容貌真真都是出色的很,又是个温柔平和的性子,最是个水做的女儿呢。” 张氏点点头,默默将这个女孩儿记在了心里。 而不出她意料的,宴席结束时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北静王世子把三爷一起接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 正文 15.僧道 这三年来,贾琅出入北静王府也习惯了,径直抱着水溶的脖子,被他抱下了马车。 谁知刚刚走进去,绕过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大屏风,迎面缓步而来的先是一只无比巨大的浑身雪白的老虎。足有半个人高。因着贾琅尚且年幼,竟比他还要高上一些,周身一点花纹也无,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里透着灵性,虽是猛兽,看着却无比温顺。 贾琅默默地盯着那只老虎盯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开口道:“这个,该不会是小六吧?” 弹幕瞬间便炸了毛。 水溶对这些皮毛柔软的动物那是出了名的痴迷,然而,他是个不擅起名的。因此,他养的所有宠物都是按小一、小二、小三这样的序号来排列的。 虽然不论是小二还是小三,听起来都完全脱离了正常宠物的范围。 此刻听见贾琅问,抱着他的锦衣少年理所当然地点头,随后又道:“下一个便是小八了。” “欸?”贾琅惊讶地蹙起眉,“为什么?” 除却送到贾府的鹿和兔子以外,北静王府里还有六只,下一个,难道不该叫小七吗? 水溶微微一笑,捏捏他的鼻子,却并不说话。 他伸手把小六唤了过来,直接把贾琅放在了它的背上:“抓好它的毛。” 贾琅乖乖点头。 这只老虎的身形十分巨大,载他这样一个奶娃娃也完全不在话下,便径直迈动肉呼呼的软垫,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时不时还回过头看贾琅一眼,确认他没有从自己背上摔下来。 奶娃娃稳稳当当坐于猛兽之上,手指还抓着老虎项上的一圈白毛,看上去着实是惊险的很,像是这猛兽一转头便能把他吞下去的样子。沿途看到他们的丫鬟们皆纷纷避让,有几个早已花容失色,拿手掩了嘴才没发出失态的惊呼。 这简直不科学。贾琅默默地想。 皇帝怎么能容忍一个北静王世子如此嚣张,还公然饲养凶兽呢。 可是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跟着自己嘴角含笑的少年,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忘了,这个人本就不是寻常人。 哪里有寻常人可以轻而易举摆脱红楼原本剧情发展的?哪有寻常人会让那帮闲的要命的神仙连姓名都不敢提的? 就连贾琅自己,本身都应该是红楼中从未出现的存在,却被这家伙的一瓶保胎药生生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这让贾琅怎么能不怀疑,这人其实是别有来历的呢? 譬如,和他一样是穿越者什么的。更大的可能是,他也和那些总在发弹幕围观的神仙一样,有着仙界的身份。 可是无论他如何追问,水溶一涉及到这个话题就会闭口不言,或者含笑拍拍他的头,哄道:“你现在还是太小,待到你再长大一点,我再仔仔细细地告诉你。” 贾琅怒,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他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被这么哄! 骑在小六的背上一路慢慢悠悠进了东厢房,水溶才把团子从老虎那雪白的背上抱了下来,放到了硬木雕花洞月式架子床上。 贾琅一路晃荡着小腿,坐在床边奶声奶气问:“我们今天要干什么呀?” 不用看,贾琅都能想象出那些神仙一脸“我懂”微笑的样子。尤其是那嫦娥,已经完全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了,竟被那些话本教成了个完完全全的老司机,脑海中除了套路便是套路。一时间完全无视他们,继续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少年,一脸的期盼。 水溶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冲他微微一笑:“上次不是说要骑马吗,这次,我带你去骑马。” 坐在床边的奶娃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一直向往着坐在马背上叱咤风云的样子,好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只可惜如今年纪实在太小,莫说骑马,就连坐马车张氏都生怕颠着了他,又哪里舍得他那般辛苦。 唯一可以毫无顾忌满足他所有愿望的,这世间也就只有水溶一人了。 于是二人去马廊牵了匹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的小马,正经名字叫踏雪无痕,最是个风雅不过的名字。只是由于水溶嫌弃其太过拗口,被强行安上了小三这样的称呼,以至于在听到老远有人“小三小三”地唤过来时,白马忍不住蹬了蹬腿,翻了个白眼。直到走到两人面前时还打着响鼻,很是不满地哼哼。 两人方牵了马出府,还未出行,忽见眼前飘飘忽忽来了一僧一道,原来是一个癞和尚同一个跛道士。那和尚是怎的模样但见: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有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一头疮。那道人是如何模样看他时: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僧道口中却喊着:“是何人破我机缘?本是不该出世之人,缘何到了这万丈红尘之地?”忽而一眼望见了贾琅,登时掩面大哭道,“舍我罢,舍我罢!这等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你却还抱在怀内作甚!” 他这话方一出口,贾琅心中立时有了猜测,把他们同那红楼中要带香菱和黛玉出家的僧道联系起来。因而不由笑道:“你们口气却大,怎不曾问过我的意见?” 那癞和尚显然被吓了一跳,定睛仔细瞧了一瞧贾琅,登时察觉这孩童竟有数千年的气运加身,更有佛光庇佑,不由得大为不解。只是口中尚道:“不知你从何而来,但终究不是命中该有。既逆了天意,又哪能祈求一生如意?竟不如让我带了去,从此缥缈于世俗之外,也好断个干干净净!” 水溶冷着脸方要说话,却被贾琅笑眯眯地用手捂住了。他透澈的眸子直视着一僧一道的脸,问道:“既如此,且允许我问两位仙师几个问题。倘若能回答上来,我自会跟你们走,倘若回答不上来……”他的嘴角忽然浮现了一丝小狐狸似的微笑,“你们却自剔仙骨变为凡人,如何?” 又忽然想起来,再加了一句:“若是不遵从约定,便天打五雷轰。” 这个赌注下的却有些大了。僧道面面相觑,只是惦念着这几百年的安排不能被影响,又想这不过是一届凡人,年纪尚小,有何可怕之处?况且他们已是不死之身,哪里害怕什么雷,便应下了。 他们哪知,天上的一众神仙早已磨刀霍霍,就待下手了。 贾琅却问道:“佛法云,众生平等,可是如此?” 僧道皆点头:“自然。” 贾琅一张小脸蓦地绷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既如此,为何林家之女便要一生都不能见外人,而薛家女却得了药方,只要按方配药便无妨?既云佛法平等,这解脱之术为何完全不同?还望仙师,给我一个解释方好。” 这话一出,两人均是大惊失色,方想责问对方是否泄露了消息。毕竟他们刚刚才从林薛二家赶来,如何眼前消息就传到了这里? 那僧毕竟是颇经历了些世事的,闻言抚了把胡须,端的是仙风道骨:“这位小友有所不知,这涉及到了恩情一事。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 “我却不想听什么恩情之事,”贾琅径直打断了他,笑道,“你可不要蒙我,我是知道的。那绛珠仙草本就生于西方灵河三生石畔,自有灵河灌溉。且河畔的奇花异草甚多,怎么那警幻仙子偏就派了神瑛侍者去浇这一棵呢?” 正文 16.太虚 闻听此人竟然连天庭秘事也清楚,僧道俱是大惊,神色间变幻不定。半晌后,老道方才笑道:“若非那神瑛侍者,那绛珠仙草又哪里能幻化出人形?小友切不可太过偏激,这恩德,哪里是一字一句就抹得去的。” “恩德?”贾琅撇嘴冷笑,“那绛珠仙草之所以脱离草木之胎修得人形,皆因为有灵性罢了。佛祖尚不敢居功,一届小小的侍者却能自封恩人了不成?这万物灵性本是世间山川赋予,而山川灵秀皆乃上古时期盘古所化。按你们的说法,这全天下的人,竟是都要把眼泪供奉与盘古不成!说到此处倒要问一问二位仙师,你们之所以得修仙体,定也是得了这天地间极大的机缘,可有考虑过下界做个和尚,把这眼泪全献给这大地呢?” 二人一时张口结舌,跌足叹道:“你,你!痴儿,痴儿!强词夺理!” 贾琅却不放过他们,继续连珠炮似的发问:“既然那林家小姐是为了报恩,那甄家小姐必须出家又是为何?若为人消解灾厄,自可直说小心那元宵佳节烟消火散之时便罢了。缘何又要度了她的父亲出家去?” 那和尚道:“自然是为了促成那一对风流冤家,完了这一劫罢了!” 贾琅正色道:“我知道那警幻本是想这世间多些痴儿怨女,好增强其仙力,只是这世间诸人,从来也不是你们可随意操纵的蝼蚁!我们生于天地之间,诸神却也同样生于天地之间,又高贵到了哪里去?且速速把那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收起来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却把这一僧一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道:“你,你……” 说了半天再说不出第二个字,一甩袖子便欲离去。 谁知此时,只闻天地间一声轰然响彻,两道紫黑色的天雷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降落在了这僧道的头上。这两人纵使是仙体,也被这一击打的浑身法术尽失,周身都焦黑了,更像是个乞丐的形容了。况且那天雷并未就此消失,反而一道接一道接连不断地降落下来,轰隆之声响彻天际。可是这街道上的人却恍若未闻,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这边。 贾琅拍手笑道:“打得好,也该让你尝尝被他人随意摆弄的痛苦了。” 回过头来,却看见水溶的面色十分沉重,不由得问道:“你是怎么了?” 水溶定定地凝视着他,半日方道:“你……对神仙,好像很是不满?” “哪里是不满?”贾琅耸耸肩,“只是看不惯这些神仙害的别人家破人亡还一脸正义的模样罢了。” 水溶轻声道:“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是那样的——” “此事我自然知晓,”贾琅奇怪地瞥他一眼,“我自己不是还常用弹幕和他们聊天的吗?”那群闲着没事干的神仙都各有各的消遣,哪里会无聊到做出这种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再回头时,便觉着水溶的表情好看了不少,眼底也有了明明灭灭的光芒,命人把那一僧一道扔到那边街道边上去,随即一把抱了他向府里走去。 贾琅一头雾水:“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要去骑马吗?” “骑马之事待会儿再说,”水溶道,“既然说到了警幻,我们便先去太虚幻境走一遭吧。”他伸手遮住了孩童的双眼,“乖,你第一次乘云怕是会不习惯,先闭眼。” 团子乖乖地把眼睛闭上,随即便觉着身体轻飘飘,四周风声骤起。待眼前再出现光亮之时,已然到了一处朱栏玉砌、绿树清溪之地。处处云雾飘渺,漫天皆是奇异的七色云霞。 织女瞬间亢奋起来,愤怒地发道, 太上老君优哉游哉的, 织女悲愤道, 贾琅的额角瞬间滑过三道黑线,一时间对这太虚幻境和警幻仙子更少了几分好感。 “可有不习惯?”少年温声问道。 贾琅摇摇头,感受着那人温热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头上。他只是有一瞬间的恍惚罢了,却无什么不适。 水溶抱了他大步向里走去,不一时见前面有一座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着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也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他们这般大刺刺闯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有那小仙子看到了,登时花容失色去报了警幻。那警幻匆匆赶来,果见一少年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孩童立于宫门之下,二人嘴角皆是噙着一抹冷笑,正不知说些什么。 警幻偷眼观察片刻,她远比那一僧一道有见识,眼下见那两人的气度皆非常人所比,心里就先打起了鼓,原本的三分心虚都幻化作了五分,只是面上还保持着镇定,笑吟吟地整裙走了过去。 “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不知二位贵客从何而来,至我这太虚幻境又有何贵干?” 贾琅冷眼观望,这警幻仙子着了颇为单薄的霓裳,云袖广撒,眉间眼角尽是风情,纤腰楚楚身姿盈盈,一副迎风将去之态。只是纵使是穿着干净清雅的颜色,亦掩不去其骨子里散发而出的娇媚,望去竟无一点仙家该有的缥缈出尘之姿。 连太上老君也难得沉吟了: 天帝闻听,迅速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厢帝后二人吵得激烈,那边水溶也是默然无语,半晌方感叹:“我果真是太久没管事了,这仙界,竟出了这些个杂乱的。可见,是天庭疏忽了。” 他这口气着实大了点,莫说警幻心下不安,就连贾琅也诧异地看了过来,将少年的身份又暗暗在心里提了一提。 警幻因掩嘴笑道:“贵客这却是在说些什么呢,吾乃正经的天上仙子,那群仙录上亦是有名字的。哪里就是杂乱了?这般议论天庭,怕是会触怒天帝呢,还望贵客,速速收回前言才是。” 天帝登时怒了,发过来一行腾飞着金龙的怒气冲冲的字体。 贾琅:…… 他还未曾见过有仙,这么毫不客气地夸赞自己。 天界的画风,果然与别处不同。 水溶却蓦地勾了下嘴角,缓缓道:“只可惜你偏偏撞到了本座这里,本座却是最容不下这些的。” 这是贾琅第一次听到他自称本座,不由得用黑白分明的眼看了他几眼,水溶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纤长的手缓缓附上他的脑袋,在那柔滑的发丝上揉了几把。 警幻脸上的笑却是再也挂不下去了,冷声道:“阁下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太虚幻境作对了?” “何谈作对?”水溶漫不经心挥袖道,“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 警幻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清理门户!”一时也不再客气,径直唤道,“你们可曾听闻?还不速速现身!”一时间,只闻娇娇嫩嫩的女儿之音齐刷刷答了一声,随即皆现出身形来。皆是花柳一样的女孩儿,生的个个面如桃李唇绽樱颗。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 她们齐齐亮出手中法宝,或刀或剑,各不相同。口中叱咤一声,一齐攻来,只见各色清光漫布,刀光剑影中锋芒毕露。 而此刻弹幕上疯狂滚动的却是: 正文 17.凡间 水溶却不急不慌,将贾琅这个奶娃娃往怀里揣的更严实了一点,随即空出一只手来,漫不经心从袖口里掏出了什么。 仔细看时,却是漫天月光皆凝练而上的一只宝盒,打造的小巧非常,观之便非凡品。 ……只除了一点,上面刻了只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的……国宝。 没错,就是猫熊。 贾琅瞪着那猫熊瞪了许久,真真觉着水溶的品味堪忧。这样一件本清雅非常的仙物,被这猫熊硬生生变成了个卖萌的蠢物。 那盒子抛掷于半空中后,便自发出万千光辉来,倏忽间狂风大作,尘烟四起,直把那些小仙子手中的刀剑通通吸了进去。 警幻并诸仙子皆大惊,慌忙掷出了看家宝物以保自己性命。却是一面杏黄色小旗,于风中迅速舒展开来,渐渐大如鲲鹏之翅。迎风而立飒飒挥舞,将那狂风收进去了不少。 “玉虚杏黄旗?”水溶只是一看便认了出来,不由得道,“你这小仙子,手中竟还有几件好东西。只是这一件,又哪里能奈我何?” 他自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小瓶,瓶身透亮,小巧玲珑。贾琅一看,便发觉那小瓶上亦刻着只国宝,登时默了。 水溶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径直将那瓶中透亮的液体向空中一泼,瞬间点点星芒四起,整个太虚幻境便如遇到了水的墨,从屋檐处一点点向下溶解开来,随风勾勒出无数墨色的轻烟。 警幻大惊:“我的府邸!” 可是她还未再多说一句,随着蔓延的轻烟,整座幻境已经化作了一堆尘土,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并不单单只是一座府邸,而是她几百万年来辛苦积攒而建造的聚灵之所啊! 她蓦地扭过头来,眼底已经遍布了猩红色的血丝,“你实在欺人太甚!”她想也不想就将那面姜黄色的小旗向他挥来,“既然如此,今日你也不要想着走出这里了,就留下来与这断壁残垣做个伴吧!” 水溶挥挥衣袖,轻轻叹了一声:“螳臂当车。”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遥遥朝那个盒子一点,便见一朵青莲缓缓浮于其上,变幻出万千光影流转,更有异香扑面,金芒遍洒,而风声骤大。 警幻见看家宝不管用,心中一时忐忑了几分。但她想起自己这千辛万苦寻来的唯一一处可用人类的冤孽眼泪来提升灵力的场所,便觉着心如刀绞,不由得愤愤咬了唇,又扔出一条天练来。 水溶微微颔首,那狂风便猛地将警幻吸入了那盒子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修为低于她的仙子了。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盒子乖乖落于手心上,随即笑道:“这也是给人间绝了一个祸患了。” 贾琅连连点头,又问:“要怎么处置为好?” “此事自有天帝操心,”水溶漫不经心道,“只怕是不能为仙了,倒也是件造福万民的好事。” 水溶冷着脸发话了:“你们却是都不要闹。这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哪里能时不时上来?速速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若是闲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们找些事做。” 众神仙瞬间遁了。 水溶却又把贾琅带回了下界,这次并未要求他闭眼,只踏了朵青色祥云施施然落下去。团子在他怀中瞪大了眼到处张望,只见到漫天皆是缥缈的云霞,影影绰绰可看见几座宫室的影子。偌大的白玉柱立于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这仙界,竟是如此模样。只是他们亦不好久待的,祥云慢慢坠下去,水溶拿袖子替他掩了风,片刻后,方缓缓落于距王府不远的一处无人街道角落处。。 他们于天上不过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人间却已是暮色沉沉。好在水溶是经常带了贾琅出去玩的,一时间也没有人怀疑什么,见到他们来了,忙不迭往璟瑄殿让,只说那里早早便摆好了饭,王妃正候着世子和贾家小少爷去用饭呢。 水溶便又唤了小六,让贾琅骑着它,两人施施然往璟瑄殿去了,倒把正品茶的北静王妃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你怎么让琅儿骑在那老虎身上啊?”她忙让下人将贾琅抱了过来,嗔怪道,“怪吓人的,要是让贾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便见怀里的奶娃娃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奶声奶气道:“王妃,没事的。小六不伤人,是我自己要坐的。” “你倒是维护他的紧,”北静王妃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今日王爷留在宫中用饭了,不回来。正好咱们娘儿三个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三年来,她也可以说是看着贾琅长大了。王府里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水溶又不大亲近人,只有贾琅是个爱撒娇的,生的又好,眼睛圆滚滚的萌煞人,难免就多了几分疼爱。要不是怕皇宫里那位疑心太重,她简直想认个干儿子回来。 然而北静王妃不知道,就算皇宫里那位同意了,她儿子水溶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若是真成了兄弟……那反而不好办了呢。 王府的饭菜向来以清淡为主,而贾琅最喜欢的是一道龙井竹荪。拿小火慢慢炖着,用上好的菌菇炖出来的清汤提着鲜味,需要炖够两个时辰,把那龙井清香甘甜的味道全都渗透进竹荪的脉络里去,嚼起来口齿生香,却又不失韧劲儿。 因着喜欢,他的筷子几乎都没离开过那道菜。北静王妃看着不觉好笑,亲手替他夹了些红焖的鱼唇,柔声道:“你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不多用些荤菜呢,小心长不高。” 水溶却紧跟着发言了,淡淡道:“母妃无需担心,他吃这个也就尽够了的。” “说什么呢!”北静王妃的柳眉竖起来了,“怎么这么喜欢欺负琅儿,真真是……”她拿左手点了点水溶的眉心,“你不吃荤,总不能念着让所有人都不吃荤吧?” 坐在一旁的奶娃娃版贾琅就只是抿嘴笑,丝毫也没有把水溶解救出来的想法。 饭毕后,王妃自扶了王府里侧妃的手去园子里散心,水溶则带着贾琅去看他养着的那一群毛茸茸的宠物们。正沉迷于柔滑的毛皮中不能自拔时,忽听到小厮来报,说是世子养的那匹名叫小三的马仍未回来。 小三? 贾琅仔细想了想,方记起当时二人急着去那太虚幻境寻警幻算账,竟把那匹聪明伶俐的马儿丢下了,一时不由得有些羞惭惭的,颇为愧疚。他仰头望着水溶,担忧道:“无事吧?” 头顶上那人的侧颜如同刀铸出来的一般完美,薄唇轻启,淡淡道:“无事。” 结果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到了王府,说有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一马蹄踹翻了城门口乔装打扮完混出去的通缉犯,又替那李家的大小姐找回了她丢失的肚兜。贾琅闻听后嘴角抽搐,默默扭头看向水溶,便见水溶见怪不怪道:“小三喜欢破案这种事情,时不时也会去京兆尹大人那边帮忙的。” 帮忙……一匹马…… 贾琅呵呵,仙界的马画风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在王府住了四日,水溶便寸步不离陪了他四日,手把手教他画了许多画,又骑了许久的马,还找来了一堆蛐蛐儿,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贾琅玩,水溶立在一边笑着看。直到第四日张氏忍不住又打发了人来接他,水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蹙着眉把人还回去了。 末了还不忘嘱咐道:“三日后我派人去接你,城西那边有一个温泉庄子,最适合现在的天气去泡的。” 来接人的是贾府的婆子,闻言顿时心里一紧,忙将自家的小主子护的更紧了些,生怕被那北静王世子又抱了去。 王府的管家也颇为无语,委婉地劝道:“世子,贾家小少爷这人还没走呢。” 现在就约下一次见面什么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水溶抬眼一扫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走?” 李管家果断闭了嘴,任命地挥手让人把给贾家小少爷备的礼物通通装上了马车,匆匆忙忙地给送走了,生怕下一秒自家的小祖宗又改变了主意。 正文 18.庄子 回了府,张氏少不得又抱着他左看右看了一番,见他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愈发衬的一张小脸精致无比,小脸圆滚滚的,喜人的很。末了颇有些不甘地承认:“比去时又胖了一些了。” 李志家的笑着在一旁凑趣道:“小主子这样得贵人青眼,也是小主子的福气呢!平常人等,求这样的恩典也求不过来呢。” 殊不料听见她们这话的贾琅恍若天打雷劈了一般,忙去寻了一面发黄的铜镜照了照自己。铜镜中隐隐映出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只是那脸颊是肉乎乎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是圆滚滚的,就像是大圆上画了两个小圆。 他登时垂了头,心下满是悲愤。 为何!为何又生了这么一张脸! 前世就算他再多病多灾,那身上瘦的一点肉都没有了,脸上的肉都没有掉下去分毫。以至于十几岁了经常被妈妈辈的捏来捏去,说他是娃娃脸。 好不容易重生了一世,还想着自己能就此霸气一回,可谁知……还是这么一副软绵绵易推倒的样子。 他皱着眉托着自己的脸蛋,表情严肃地揉来揉去,倒把张氏笑得不行,忙疼惜地伸手把他揽怀里了。 “好孩子,这小的时候就是要胖一些才好看呢。你且放心,以后便不会了。” 贾琅忧伤地四十五度抬脸望天,你不知道,就算长大了我估计还会是这个样子的…… 简直悲哀。 过了一日,江南那边却有好消息传来了,说是林家姑奶奶临盆了,生下了个五斤六两的哥儿。这个消息让贾母乐得不行,连连道好,只说贾敏这下便可彻底安下心来了。因而又匆忙打发了人去向姑爷道喜,片刻后觉得不够,又亲自看着璎珞去开了阁房,把那青玉的镇纸、慧纹的屏风通通收拾了出来,交予人南下带去。 别人尤可,只是王夫人看了,心里少不得就搅了一壶醋在里面,因笑道:“老太太也太过疼妹妹了些,妹夫那里好东西难道还少?倒让老太太把自己的私房都拿出来了。” 贾母听这话说的不像,脸色登时沉了一沉,那扬起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了。她慢慢看了王夫人一眼,缓缓道:“我老啦,虽然不管事,但是我这私房自己还是可以管一管的。怎么,二太太现在就迫不及待想替我分忧了?” 张氏笑道:“这话怎讲!老太太那有好东西,给妹妹一点难道不是应该的?妹妹那样招人疼,又有天大的福分,眼下儿子也有了,虽然什么都不缺,可是我们的心意总得尽到了呀!别说老太太了,就连我,也恨不得把我们那儿的东西都搬过去呢!只怕妹妹看不上眼。” 这话却说到了贾母心坎儿里去,老人家眯了眼,微微点了一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素来知道你和你妹妹好,之前敏儿来信还说,她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还多亏了你呢。” 张氏抿嘴一笑,不说话了。 因着此事,老太太对大房却又高看了几眼,第二日府外购买的小丫鬟们进来时,便先送去张氏那边让她选。张氏最终推脱不下,留下了四个尚留头的小丫鬟,生的个个俏丽轻巧。 张氏毕竟是自幼经书香熏染的大家闺秀,起个名字也是一套的,新奇又文雅,分别唤作墨琴、青棋、雁书、染画。前两个派去伺候了迎春,后两个却跟了花红去照看贾琅。别人尤可,贾母听闻之后也觉得颇为风雅,便将自己身边的三个小丫鬟也改了名,和元春身边的抱琴凑做了一套,分别是司棋、侍书、入画。 第二日,北静王府果然又打发了人来,说北静王世子想将贾家三少爷接去小住几天。这下人也是熟门熟路了,径直去报了张氏,倒让张氏又叹了好几口气。但是这救命恩人的面子却是驳不了的,只好让贾琅又去了。 她现在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自己千辛万苦生下这个孩子,却越来越不像是自己家的孩子了。待在北静王府的时间,都和待在贾府的时间差不多了。 只是,张氏也曾恍惚听闻了一些消息,说北静王府那位世子,和那佛祖是有大机缘的。因此连皇帝也不去管他,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未逼着他去找个合适的女子。张氏听后,便想起贾琅出生之时那漫天的红光满室的异香,登时心中就有了些猜想,却也不去管了。 却说这边,贾琅跟了王府的下人上了辆被青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朱盖华轮车,旁边侍立的奴仆忙打起帘子来,果然见水溶一身银白绣江水纹的锦服,抱着个精致小巧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稳稳当当坐在车里。 贾琅:…… 他就知道。 “阿柒,怎么还不过来?”少年嘴角噙着浅浅淡淡的笑,冲着他伸出手,“外面冷,小心着凉了。” “所以说了不要叫我阿柒了啊……”贾琅也是无奈,任命地走过去坐在青丝云锦垫子上,“听起来像是和小三、小二它们是配套的,我可不是宠物什么的啊。” 水溶见他穿了小小的月白色锦服,罩了大红色猩猩毡斗篷,愈发衬得眉翠眼清,乖巧的像是个福娃娃。不由得伸手将他抱过来,好好地安置在了自己身边的坐垫上,又把手里的耳炉塞到了他的手里,这才笑道:“今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马车里满是一种浅淡的清香,贾琅一边回答他:“花红姐姐正忙着给我收拾衣服呢。”一边又忍不住皱着鼻子去嗅闻,之后不确定道:“竹叶的清香?” 水溶反问他:“你觉得如何?” “很好闻,”贾琅想也不想道,“比百合香、龙涎香等清雅多了,就是太过清凉了些,怕是不太适合秋冬用呢。” “我就知道你定然喜欢。”水溶点点他的眉心,将人抱得愈发紧了些,同时轻轻敲了三下车壁。 得到授意的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咕噜噜轧过了青石板,很快便向远方驶去了。车中二人一路吃些点心说些琐碎,却也完全不觉得无聊。 水溶所说的那处温泉庄子就在城西,距主城区甚远,是这京城里少见的活泉,原本属于当地的一家富商。只是富商刚刚病故,家中人举家南下去了,因此刚被北静王府以大价钱买下,请山子野老先生亲自给新画了园子图,按着图装完之后,方才请小主子前来一逛。 马车在庄子门前停下了,此刻已近夜晚,门前的两盏灯笼飘飘荡荡,满地都是晕黄的烛光。从朱漆大门走进去,迎面便是一块奇石,姿态嶙峋,上面细细镂刻了亭台楼阁并各色宫装女子,将这庄子中的景致遮去了大半。 绕过此石,便有两边羊肠小道没入萧萧瑟瑟的竹林之中。风吹竹叶飒飒作响,看去便让人觉着幽清。 水溶却携了贾琅,径直入了那后面的一个局所。贾琅在他怀中抬头看时,只见是小小三间抱厦,三个泥金的大字悬于其上,名曰:骐骊轩。两边对联则是: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一大株海棠与几棵芭蕉立于旁边,愈觉别致精巧。真真应了苏轼的那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水溶将他安置在里间儿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随后方转过脸吩咐众人:“你们先下去吧。” 众侍女皆盈盈称是,福身行礼后离开。 “温泉在哪里?”贾琅好奇地左探右探,道,“来时,并未见这里有水源啊?” “你且莫急。”水溶先起了身,往那柜子里寻出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来。这鹤氅内里却满是细细一层柔顺细滑的兔毛,做的精致非常。 贾琅正怔怔地看着不知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便见水溶将手放在他衣扣上了,登时便是一惊。 “这是要做什么?” “泡温泉,难道还穿着衣服下去不成?”水溶好笑地拧拧他的鼻子,“还不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呢。” 贾琅的脸腾地一下便涨红了,吭吭哧哧了半天,最后憋屈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素来是不喜欢丫鬟近身的,因而平日里在贾府往往是凡事都自己做,只有胳膊太短够不着时才会找人帮忙。张氏也是因为知道他这个习惯,才不让太多人在他身边伺候。 正文 19.温泉 见他坚持,水溶也不拦他,便把衣服放旁边了。口气却仍有些遗憾:“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贾琅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水溶便往床边坐了,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开始翻看。这边,贾琅费力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了下来,在解到月白色里衣的时候,不由得就有些犹豫了。 察觉到他动作的突然停顿,水溶扭过头来:“怎么?” 他的侧脸在烛火半明半暗的映衬下,愈发有了一种美玉一般的光晕流转其中,让人移不开眼去。贾琅呆呆的,几乎下意识便回答道:“你……不转过身去吗?” 当着别人的面换衣服,果然还是让人觉着很害羞啊啊啊! 水溶的嘴角,忍不住就挂上了点笑意。他亲密地倾身过来,额头与孩童的额头轻轻触了触,皮肤温润的触感像是能一直透到心里去:“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小时候尿布还是我亲手换的呢,如今……怎么又这样害羞起来了?” “啊啊啊不要说了!”贾琅拿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圆溜溜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瓮声瓮气道,“那个时候还小,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水溶这次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笑倒在了月白色的锦被上。看到孩童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瞪着他,这才勉强把喉咙里的笑咽下去了。 “好了好了,”他安抚性地一下一下拍抚着贾琅的脊背,“阿柒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那我转过身去,你把衣服换了吧。” 羞愤欲死的贾琅这才把自己的脸从手掌中解放出来,继续进行自己的换衣大业。把自己脱得只剩贴身的亵裤后,就默默钻进了被子里。待他这边换完了,那边,水溶却也慢悠悠转过身来,径直把那鹤氅往他身上包的更严实了些,随即自己也换去了一身锦服,只穿了一件青色的中衣,便抱着贾琅绕过一扇屏风,从侧门的小路走到院子里去了。 脚下的石子路蜿蜿蜒蜒,两边俱是奇花异草,晚间更显苍翠可爱。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一处白雾缭绕的池子前。那池子边上满是光滑的石头,稍远一点的地方却有竹篱攀爬而上,将这里与整个园子隔绝开来。岸边早已放置了用来擦身的云帕和各项精致的吃食,还有一个小巧的乌梅银花自斟壶,并两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 水溶先解了衣服入了水,随即便向他伸出手来:“慢着点,这边水浅一些。”贾琅随即也脱了衣服,被他抱下去,果然池中有一处光滑的青石垫脚,比别处略高些,刚刚好够他探出一个小脑袋。 水温微烫,缭绕的白气将眼前的一切都映的朦朦胧胧。贾琅靠在池壁上,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仰着头看着天空。天上浩瀚的星河一览无余,璀璨的银河将两边划分开来,似乎能看到织女和牛郎在银河两岸苦苦思念却又不得相见的情景。 ……本来应该是一幅无比美好的画面,然而如今一提到织女牛郎,贾琅的脑海中便先出现了太上老君告诉他的所谓的真相。 瞬间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比较好。 他将肩膀以下的身体全部没入水中,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在皮肤上温柔地滑动,像是回到了母体般的安心感。迷迷糊糊中闭上眼,待醒来时,水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取代了青石的位置,拦腰抱着他让他不至于掉落到水中去。 难怪觉得,这枕头这么舒服呢。 “醒了?”少年低下头来看着他,唇角都是笑意,“可要吃点点心?” 贾琅恍恍惚惚地点头,下一秒,口中便被塞入了一小块绿豆糕。柔滑的触感从舌尖上蔓延开来,伴随着豆子的清香,清甜的味道充盈口中。 “是城南那家的?”贾琅惊喜道。 “怎么这些吃的,你记得比谁都清。”水溶伸手拧拧他的鼻子,“越吃越圆滚滚了。” 怀中人的身体登时便是一僵,随后不说话了,只瘪着嘴慢慢的,慢慢的,开始往水下沉去。反倒把水溶吓了一大跳,忙将他重新捞出来,问:“怎么了?” 贾琅悲愤地吐出两个泡泡:“我胖……” 这话一出,水溶不由得怔了怔。随后他的眉眼弯了,笑道:“怎么还是这样的孩子心性,你现在还小呢,就是要圆滚滚的才会招人喜欢。”亲昵地碰碰额头,他将岸边的酒壶拿过来,低声问道:“要不要尝一尝这里的酒?” 说起来颇为羞耻,贾琅这两世竟从未品尝过酒的味道。前世是因为身子骨实在太弱,莫说是酒了,就连大荤大腥都未怎么沾过口。吃的是药膳,喝的是冲剂,每日口中弥漫着的,都是中药那苦涩的浓郁味道。 可是偏偏,贾琅小同学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而又不拘一格的真汉子,对喝酒一事向往已久。只是一直有张氏管着不允许他碰,因而一听到这句问话就两眼放光,铿锵有力地迸出一个字:“想!” 水溶听闻,便顺从地探过身子去,纤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拎起乌梅银花自斟壶,往海棠冻石蕉叶杯中倒了小半杯澄澈透亮的浅黄色酒液,隐隐有合欢花的香味弥漫开来,浅浅淡淡的在杯中回荡起层层纹路。 “这酒酒劲较浅,”水溶将酒杯递与他,“是用合欢花烫的酒。但是虽然酒劲浅,你却是第一次尝,稍稍抿一点就好。” 贾琅豪迈道:“男子汉大丈夫,哪里就娇气到如此?”说完径直接过来,一仰脖,竟直接一口闷了。 水溶阻拦不及,只得无奈地伸手想把杯子拿下来:“慢点喝,小心呛到。” 他将酒杯取到手中,自己也倒了一杯仔细把玩许久。待再去看贾琅时,孩童那原本黑白分明澄澈又干净的眼里已经浸染了深深浅浅的迷茫,坐在那里微微张开嘴,傻乎乎的样子。 “只是这样就醉了?”水溶哑然失笑,摇头道,“傻孩子。” 傻孩子兀自呆呆地坐在他怀里,蓦地咧开嘴,呵呵地傻笑起来。 “笑什么?”水溶点点他的鼻尖。 傻孩子不搭理他,只是笑的无比开怀,笑的一口米粒似的小牙全都暴露了出来,两眼都没有了焦距。 水溶伸手,替他揩去他嘴角沾染上的酒迹。想想又低声问他:“是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贾琅笑的东倒西歪,小脑袋一点一点,完全不理解那人在和自己说些什么。 罢了,水溶无奈摇头,伸手欲把这孩子抱上岸去。可这孩子忽然往他身上一扑,像是考拉似的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了。 水溶感觉到脖颈间传来的微微湿润柔软的触感和灼热的气息,不由得轻轻扭转过头去不去看孩童的眼睛,只是有一抹红色已经从耳边蔓延上去。他强装镇定地把熊孩子往下扒拉,然而熊孩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死活就是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一直咧嘴傻笑不停。 二人奋战了好一会儿,水溶怕他着凉,最终还是放弃了,默默地把斗篷披到背上,将傻孩子完完全全的包裹住。 他正欲上岸,忽然觉着头皮蓦地一疼,那孩子竟然一口咬住了他如缎般的黑发,在口中啃来啃去,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水溶侧着脑袋任他施为,嘴角都是无奈的笑意。 他慢慢站起身来,沿了那小路一步步往骐骊轩轩走去。微湿的足迹显现在青石板路上,逐渐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贾琅仍然不愿意放开他,即使都进了内室躺到了床上也是死活搂着他的脖子,哼哼个不停。那种声音奶声奶气的,像是撒娇的小奶猫,让水溶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最终还是勉强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头发从小祖宗的嘴里解救出来,拿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柔滑的发丝。 孩童的发丝还不是很长,这样散着都堆积到了水溶的颈间,毛茸茸的触感,又有些痒痒的。让抚摸他的水溶无端端便想起了自己园子中养的那一干宠物,深觉都没手下这个摸着舒服。 水溶替他顺着毛,随着他手的动作,淡淡的紫光一点点蔓延开来,白汽瞬间飘渺而起。再看时,贾琅的头发已然干透了,兀自翻了个身,睡得像小猪似的毫无知觉。 他颇为无奈地抚了抚孩童的脊背,随后自己也慢慢躺下来,轻轻吹灭了旁边的蜡烛。沉沉的夜里,两人很快便相拥着睡去。 夜色正浓,香梦沉酣。 而与此同时。 正文 20.赴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的二人自过的快活,那边,张氏却一边让染墨伺候着梳头,一边拿着一张信纸细细查看。 看着看着,她蓦地嗤笑了一声,却冲着柳意微微摇头。 柳意会意,忙上来接了碧玉梳,打发染墨下去了。 张氏这才缓缓道:“柳意,你看看这,老太太心里竟越发连个成算也没了!” 柳意忙低头接了过去,看完后柳眉登时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老太太心里竟存了这样的念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怕是从那林家人来请安时便开始了吧,”张氏懒懒往椅子上一靠,“闻听我那外甥女儿竟如此招妹夫喜欢,她哪能不为自己的宝贝蛋好好打算打算?那可是一大笔家资啊!” 柳意低声道:“莫说林老爷疼小姐如宝,二老爷毕竟是个从五品,怎能和正二品大员做亲家?况且,那边的二爷说起来,也没有咱家的三少爷身份高。咱们大房尚不敢提,他们这” “傻丫头,”张氏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们这是打上了亲上加亲的主意呢。林家人上回还说呢,妹夫已经开始攒嫁妆了,眼下正派了人四处寻觅,找上好的紫檀木来给闺女打千工拔步床——妹夫在盐政待了那么多年,家资怎样,你我心里难道没有底?”她的嘴蓦的一撇,“这府里的人啊,都生着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柳意却躬身道:“奴婢看着,姑奶奶怕是不愿意呢。” “敏儿如何能愿意?”张氏啜饮了口茶水,笑道,“弟妹和她的关系可一向不太好,难道要把自家心肝儿嫁进来受人嗟磨不成?就算有老太太照应着,那老太太难道还能护她一生不成?她的语气里恼的很呢,直说宁愿嫁给我们琅哥儿,也不考虑给宝玉呢。” 柳意笑道:“这倒也是门好亲,姑奶奶素来最是个通情达理的,教导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们琅哥儿,当初虽然没往外说,却是个有大造化的,况且老爷又是一品将军,太太又疼外甥女儿,岂不比嫁进别人家舒坦?” 张氏连连摇头:“这话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孩子还太小,性情脾性都未定呢,若是合得来还好,若是合不来,岂不耽误了人家女孩儿的一生?我也不求琅哥儿有什么大造化,平平安安的,知道上进就好。” 柳意又抿嘴笑道:“三少爷还小呢,太太还是先掌眼看着,把二爷的婚事定下来吧!” “你说的很有理,”张氏对镜抿了抿头发,笑道,“恰巧今日刘家设宴请客,牛婉那孩子也要跟着她家老太太去走走。你且跟了我去,也好替我操点儿心。” 柳意忙低头应了。 张氏今日果然回了贾母,坐了一辆朱璎宝盖车,带了柳意,一路晃晃悠悠往柳府去了。 柳家是传承几十年的翰林清流,家中人口简单,唯有一妻一妾,且无庶生子女,因此也无太多内府阴私。柳老爷现效力于国子监,他家夫人周氏与张氏并贾敏闺中都是一起玩的手帕交,向来很能说到一块儿去。 因此刚刚笑着入了门,那边周氏便忙迎上来:“哎呦呦,这位贵客今日怎么踏上门来了?倒叫我好生惶恐。” “你却又来,”张氏笑着推她,“你这门我哪年不得踏上个几次?” 周氏笑道:“如今今非昔比,举人老爷的娘,我竟不信你是为了我上这门的。有何目的,还不快快交代了来?” 张氏抿嘴:“你我本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说!” 二人携手过了小路去往花园,远远便见满园皆是莺莺燕燕鲜花嫩柳一样的女孩子,那嫩绿杨妃色基本都不是她们这些嫁了人的少妇穿得的,不由得就先怔了一怔。 “怎么,这些夫人们竟都把自家女孩儿带过来了?”张氏颇为诧异,“不是说只有牛婉一个女孩子的吗?” 周氏推她:“你还不知?你家琏哥儿眼下中了举,将来又是个要袭爵的,还有张家那样的外家和北静王府的助力,只怕这些人家,都把你当香饽饽了呢!” 张氏诧异:“我们家何时有了北静王府的助力?” “哎呦呦,休要瞒我了。”周氏撇嘴,“眼下京城中人谁不知道,就连御赐之物那北静王世子都能送给琅哥儿当玩具耍,三天两头接过府去。这关系如此,哪还不能算助力?” 张氏忙问:“你听谁说的?这传的太广,只怕会……” 她这么一说,周氏登时会意,不由也蹙起了眉:“我竟也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但我们这些人家之间已经传遍了。”她想了想,又劝慰道, “你也莫要担心,北静王府虽然受宠,却是个没实权的,哪里就引起天家猜忌了。” 这边说着,那边两人已经迈步入了花园。正逢秋高气爽之际,满园皆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更有碗口大的白菊,花瓣片片舒展,令人观之便觉赏心悦目。周氏自去招呼其他宾客,张氏却往那八角亭里坐了,和几家相熟的太太说话儿。 说了一会儿,便见几个少女被自家的母亲拉着盈盈过来这边了,旁边的太太不由得笑道:“看看,你这还未明着往外说呢,就有一堆人急着过来了。” 张氏看时,这几个女孩子生的皆是不错,杏脸桃腮身段窈窕。只是那眼神却是不怎么沉稳的,飘忽的很,不由得就暗暗在心里摇了摇头。 倒不是她看不起这些无甚根基的小户人家,只是一件,这要成为当家主母的,必定得是个有见识、知进退的。人常说妻贤夫祸少,娶进媳妇儿来,可不是为了摆在家里当花瓶的! 她面上仍挂着笑,只是疏离的很,三言两语就把这几位娇客给打发了。末了忍不住微叹口气,往亭子里又坐下了。几个太太看她这样知是没看上,互相相视一笑,继续聊些天扯些家常。她们说的无非是赴宴等事,又说到哪家女儿长得好,哪班戏子唱的妙,一时絮絮个不停。 周氏过一会儿却又来了,坐在她身边儿拿手推推她,笑道:“喏,今日你的目标在那边呢。还不过去看看?”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往园子那边望去,果然见那一曲清溪边站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正拿了个钓竿,不声不响站在那儿等鱼上钩。 再看时,那姑娘穿了烟霞紫色印花长袄,下面是月白色纱裙 ,头发束了凌虚髻。远远望去便可见身形纤细,风姿卓然。 她略略儿点了一点头,道:“再等会儿,设宴时,可得好好给我介绍介绍。” 这一顿饭吃的端实是宾主尽欢,回到贾府时,张氏的嘴角都挂着笑。 别人尤可,柳意却是最明白她心思的,不由得也凑笑道:“见太太这样,我们竟是马上就要多个琏二奶奶了。” “这倒也说不准呢,只是我看来,竟是个极好的,”张氏叹道,“也不是那等虚浮的人物,竟沉稳的很,生的也好。少不得得跟老爷商量商量了。” 她解了披风便往正房中去了,又随口问染墨:“怎么,老爷还未回来吗?” 原本正倒茶的染墨瞬间低了头,喏喏道:“太……太太,老爷在那边儿春茗姐姐那儿呢!” 张氏拿着茶杯往嘴边凑的手顿了顿,微微看向旁边的柳意。 柳意低声道:“太太,就是那个在三少爷满月之前跟了老爷的那个,原先是在孙姨娘那边儿伺候的。” 烛火朦胧,孙氏的脸上带了几抹讽刺的笑意:“原来是她!怎么,这三年来连个姨娘也未混到吗?” 房中的几个丫鬟都惶惶不敢吭声,张氏轻声叹了一口气,道:“睡吧,去了一日,我也乏了。” 可是她又哪里能睡得着,夜间躺在鸳鸯锦上辗转反侧,竟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滋味儿。 不是为了贾赦去宠别的女人,说真的,她也是看惯了。贾赦这风流成性的样子是为了谁也不肯改的,纳进房里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若是为这个生出醋意来,最终折磨的也只会有自己。 可她为的究竟是什么,她却也说不清楚。只觉着这一生,这漫长的几十年,就在这内宅大院里围绕着那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敬父母为他勤俭持家……所有所做的一切都是以那个男人为前提的,可是何时能有一天,是为了自己? 柳意在那边熏笼上上夜,半梦半醒之间,忽而听见帷帐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若是生了个女儿……” 她侧耳再去听时,里间儿却已寂静下来了,像是刚刚那一声叹息,只是出自梦里。 正文 21.元春 贾琅第二日迷迷瞪瞪在青镂玉枕上睁开眼时,正遇着一个人拿着他自己的一缕柔顺的黑发百般在他鼻下拨弄,弄的他整个人都痒痒的,即使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已经伸出了一只爪子,啪的一声拍到了对方脸上。 随即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待贾琅终于奋力把眼睛瞪大时,便看到水溶那种俊美且近在咫尺的脸:“小懒虫,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起是不起?” 贾琏由侧躺着的姿势改为平摊着晒肚皮,默默把红绫被扯到了下巴来回答这个问题。 不起不起,坚决不起!尤其是在泡完温泉后,整个人都像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想从床上离开! 水溶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亲昵地凑过去用指腹揉弄他白皙的颈部,像是给猫顺毛似的,把小贾琅顺的眯了眼,喉咙里发出浅浅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可是,今日原本打算带你去附近的青城山上走走的,你若是不起,我们如何去?” 贾琅闻听爬山更是软成了一滩水,死活抱住被褥不松手:“你看,不是我不想去,是这床不愿意让我走!” 水溶伸手挠挠下巴:“也罢。” 见他终于放弃了,贾琅瞬间又把头埋入了杯子中,准备继续与周公约会。可谁知下一秒身体便蓦然腾空,水溶直接拦腰把他整个人捞了起来:“你若是不起,我抱着你去,也是一样的。” 贾琅:…… 一日不见,还是这么热闹啊。 他昨日从入了这庄子起,便再未看到什么弹幕。想也知道是水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解决了,还觉得有些寂寞。 结果昨晚上便觉得此主意甚妙,不然他醉酒后的傻态岂不全部直播了? 水溶说到做到,果然一路抱着他去了马车,连衣服也没让他换。直到安稳地把人放在坐垫上了,才将马车中放着的外出的衣裳替他换了,对有气无力一脸不甘愿的小贾琅道:“青城山山腰上有座碧云寺,那儿的素斋做的极好。”说到这儿蓦地停顿了下,半晌才笑道,“尤其是一道白玉竹荪,更是拿手菜。” 贾琅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他慢慢儿坐直身来,眼底迸发出了满满的热情,瞬间拉住了水溶的手泪眼朦胧道:“知音!” 此心何人能知?无需言语,汝便懂之! 碧云寺的住持慈心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白眉白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却是认识水溶的,当下合掌行了礼,叫了声贵人。 他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水溶身边站着的、还不及他腰高的贾琅,登时便是一愣,不由得开口道:“这位小施主与我佛大有机缘,若是有意——” “莫要想了,”水溶广袖一挥,将人揽至自己身边,“他是我的人。” 慈心大师眼中的光亮顿时黯了下去,又看了贾琅几眼,连叹了几声可惜。 贾琅不管他们如何,满心只想着吃素斋吃竹笋。好在,慈心大师也没有让他们拜一拜佛的打算,直接就把人领进了较为清静的后院儿,找了间干净的房间,支了张八仙桌便吩咐人做菜去了。 这一道端上来的,便是贾琅一直心心念念的白玉竹荪。几片完整的在粗瓷盘子里装着的竹荪白嫩嫩软绵绵,可那香气却丝毫不减,简直是毁灭性的闯入鼻间,让贾琅的心都开始不争气地疯狂跳动起来。 水溶看着他的样子摇头,伸手拿筷子先将一片竹荪夹到了他张开的嘴中。 在放到嘴里的那一刻,贾琅觉得自己简直要泪奔。 这样浓香的滋味、绵软却又不乏柔韧的口感,在舌尖一点点绽放开来的鲜香…… 他默默把碧云寺列为了每月必来的地方之一。 碧云寺的素斋果然不同寻常,除却只一口便征服贾琅胃的白玉竹荪外,金针菇拌粉丝、拔丝芋头、喜饼等也都做的颇得其中真味,竟比那些寻常的荤菜更多了几分爽脆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饭后再配上一盅沏的酽酽的普洱茶,贾琅小包子果断仰倒在了椅子里,舒服的直哼哼。 水溶伸手探了一探,随即挑眉:“今日不怕自己胖了?” 贾琅豪迈地挥手:“不怕,男子汉大丈夫,长的壮实一点也没什么的!” 水溶揉着手下孩童愈发圆滚滚的小肚子,嘴角就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阿柒,你可知道,那胖与壮实,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啊。” 贾琅当然知道。 但是…… 他默默扫了眼眼前的菜。 果然还是过了今日,再提减肥的事儿吧。 两人之后几天便暂时住在了碧云寺,一日三餐都在这里解决,直把小贾琅的脸蛋又喂圆了一圈,愈发软绵绵好捏了,这才被水溶带着回了山下的温泉庄子。之后又泡了几天的温泉,把小脸泡的白里透红粉嫩嫩香馥馥,这才交回了张氏手中。 张氏看见自家小儿子的第一眼,觉得眼前这根本就是一个白玉团子。圆滚滚的,在地上一推就可以走的那种。 于是她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北静王世子,的确是会照顾人。 这一年照旧是宫中女官采选,元春已学了三年多的规矩,进退有礼书香满腹,准备进入那离天恩最近的地方,去为家族撑些门面了。若能博得天大的富贵,那自然是极好的,整个家族皆可因此受些庇佑;可若是博不得,她也只能在那宫中被人遗忘,成为家谱上一个落满灰尘的、不会被翻开的名字。 这世上的女儿家,大抵都是悲哀的。从出生到死去,她们会在什么样的地方会做什么样的事,从来也不是她们自己操纵的了的。只能含羞带怯满怀期待地从家门口坐上红轿,待着那素未谋面的夫君将自己接入一个不知会怎样的地方中去。她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得忍受枕边人三房四妾拂花弄柳,得学着忍气吞声勾心斗角…… 这不是她们愿意的,却是她们改变不了的。 元春离开家时的前一宿,在自己从小长到大的香闺里默默睡了最后一晚。第二日早起来时,若无其事去给老太太请了最后一次安。 “老祖宗,孙女就此远去了,莫牵挂。” 座上的王夫人早已拿帕子掩了嘴,只是那呜咽之声却是堵也堵不住,眉目间满是萧索,眼角都有了细纹。连带着宝玉也站在一旁放声大哭,使劲地拽住了元春的衣服,死活不肯让她走。 “大姐姐,大姐姐,不走不行吗?”他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桃子,“这不是你家吗,为什么要走呢?” 这话让元春的心一下子酸涩起来,她努力笑了笑,又伸手抚了抚宝玉的头。 “弟弟,姐姐再见你,还不知是何年何日——你可得好好听话,乖乖的!你若是乖乖的,我自会回来!” 宝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本紧紧抓着她衣袖的手也放开了,只是仍抽搭个没完。 张氏携着贾琏、贾琅并迎春坐在一旁,口上虽不说,眼睛却也有些涩涩的。 不管元春再怎么不懂事,她都是家人。 家人这两个字,往往比其它字来的更有力一些。 元春一一请了安,随后便转身去了。她已脱去了家中常穿的千金小姐的打扮,换做了朴素无华的料子,头上插着朴素无华的珠花,携了抱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门。只在身后留下一个纤长的、逆着阳光的影子。 走出之后,这世间,便再无贾元春此人。 前方,要么鲜花锦簇,要么,便是阴阳两隔! 正文 22.添丁 元春走后,贾府内宅显然瞬间沉寂了许多。只有贾赦并贾政无甚感觉,前者继续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着,徜徉于美人与古董中日日为乐;而后者则沉醉于孔夫子的大道中无法自拔,脑中日日惦记的都是之乎者也,满口的大道理说与小辈听。 张氏冷眼旁观着,心中就像是盐儿醋儿油儿酱儿都倒在了一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荣国府嫡出的长女,本可平平安安顺顺畅畅嫁给个京官的嫡子,一生说不得多么平安喜乐,起码,是娘家可以帮一帮的,也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 可眼下,为了这群不成器的男儿,她们只得牺牲了自己的终身,赌上性命去往那人心险恶的紫禁城。可笑的是,她们在宫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换来的却是这些男儿的锦衣玉食富贵繁华。 世道何公? 就在这时,柳意匆匆过来在张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让张氏蓦地就滴了几滴眼泪下来。 她说:“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大小姐走的前一天,那被褥都哭湿了一大半。” 与此同时,元春却坐了马车,与抱琴一道,往那帝都中心的宫城走去。 她的粉面上已经没有了泪,只是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命运。 过了几日,贾府新买的一批新鲜花样的布料运进府了,张氏带着迎春在那一摞摞叠的整整齐齐中的布料里挑选。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四样,一是石榴红江南风景纹暗花的,一是藕荷色折枝海棠的,一是雨过天晴色绣缠丝莲的,一是银红纱的。 “这石榴红的却好,正适合你们小姑娘穿,”张氏笑道,“外出穿这个也衬你,别人见了,定然夸奖我女儿漂亮。” 小姑娘闻言,白玉般的面颊上登时爬上了几抹薄红,羞怯道:“母亲惯会拿我取笑。” “哪里便是取笑了,”张氏将布料交予雁书,让她去交给府中专门给小姐公子们做衣服的绣娘,一面笑道,“你也无需听你二伯母的,和探春丫头穿一样的——毕竟你已经记到我名下了,说句不好听的,那身份比探春丫头却高了许多呢。我们大房长女和二房的庶女穿戴相同,总归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 迎春细声细语地应了,又要道谢,倒让张氏伸着指头嗔怪地点点她的额头:“都说了,我们母女无需如此客气。”又转过头去问迎春身边伺候的明渠:“小姐身边的人可都还听话?昨日用了些什么?” 明渠向前一步,清楚地答了。张氏听闻迎春这几日胃口还好,便也放了心,百般摩挲她的头发,将人带去东厢房那边儿吃茶。 一碗普洱茶还未入口,先听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从门那边传过来了:“母亲,母亲?” 门前的丫鬟忙打起帘子,一个小小的公子哥儿却踱着步进来了。明明生的一张圆滚滚又讨喜的脸,灵动异常的眉眼,却偏偏装作一副大人似的稳重模样,很是惹人发笑。 “我的儿,你又去哪儿了?”张氏放下手中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笑道,“总不在家,到处疯跑。小心老爷说你。” “我父亲才不会为着这个说我呢,”贾琅显然不信她这话,笑眯眯道,“况且我是被北静王世子带出去的,又不是擅自一人出府。父亲再不管我的。” 北静王世子这几个字让张氏的嘴角瞬间往下压了压,只专心品着手中的茶,不说话了。 于是众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贾琅心中颇为无奈,忍不住狠狠地在脑海中反驳他们:我可是男儿,为何要出嫁?要嫁也是别人嫁我! 他这般霸气侧漏,倒是让天上那一群看热闹的有点儿呆。迟疑了许久方缓缓发过来一行字: 为何不容易?贾琅也是一头雾水,这年头男女比例已经失衡了吗,娶亲都如此艰难了吗?不由得反问:我也是男儿,为何不能娶? 众仙哗然,半晌后方道: 连观世音也来凑热闹: 天帝迅速地过来插了一脚: 王母保持傲娇脸: 三千年之后。 贾琅觉得自己已然外焦里嫩。 三千年之后他怕是早已入了冥界去那冥府里当个漂泊的鬼魂了,还结什么亲? 神仙的思维方式,我着实不太懂。 张氏这日郁郁了一夜,深感自家的儿子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让人颇为忧虑。次日蹙眉方起时,便听柳意悄声与她说了些什么,面上登时有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当真?” “自然当真。”柳意抿嘴道,“二太太那边儿负责打扫庭院的刘婆子说的。她本是无意从赵姨娘那儿路过,却听见赵姨娘向二老爷哭诉,说是又有了他的骨肉,提心吊胆生怕二太太不悦呢。” 张氏望着泛黄的铜镜中端庄的自己,口中不由得就逸出了一声轻叹。 “罢了,她也不容易。”她悠悠叹道,“正房太太,哪里便是那么好做的。” 单单一个胸襟大度,便不知苦了多少人。 这日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果然便看见了王夫人嘴角那苦涩的笑意,整个人的面容却完全是僵着的,一点喜色也无。她便也装作毫不知情,往下首坐了,道:“弟妹今日来的却早。” 王夫人淡淡应了一声,将一条青丝的手帕捏的死紧。 贾母却穿了绛紫色缎绣玉堂的褂子,歪倒在那美人榻上,琳琅拿着个小锤子帮她锤着腿。老人家微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道:“老大家的,你来的正好。我们这府里,却又要出一桩喜事儿了。” 张氏忙笑问:“恭喜老太太了,只不知道是何喜事?” 贾母并未答话,只是把那目光往王夫人身上放了放。王夫人面上这才挂上了勉强的笑意,慢慢道:“好教大嫂得知,我家老爷房里的赵姨娘却有两个多月不曾换洗了,老爷昨日方才说与了我。”一语犹未罢,张氏便笑道:“这可是添丁的大喜事!恭喜弟妹了。” 王夫人拿帕子掩了下嘴,这才应下了。 “你却也不可小气,”贾母略略儿睁了眼,叮嘱道,“那可是你家老爷的孩子,好生照料着,务必平安才是。” 这话中的敲打之意甚浓,让张氏也不免为王夫人心寒了一下。 身为正室,又为夫君生儿育女,娘家也显赫,本不该被这般挑刺儿才是。可偏偏,他们却还要求你宽容大度,笑着将身边儿最好的姑娘往夫君房里塞,对方生出的孩子也要视如己出,略微儿有一丝不满露出来,那夫家便可以义正言辞写休书了。 她往王夫人面上飞快地瞥了一眼,果见对方脸色都全白了,像是一张写完字后被随意揉搓扔掉的纸张,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打着颤儿。 她扭了脸,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却开始怀疑,将柳意与贾琏做个姨娘,却是不是件好事呢? 这日回去后,她却将柳意叫到面前,认认真真地问了她。 “柳意,你也是跟了我许久的了,我之前说要将你与琏儿,却从未正儿八经问过你的意思。” 这话倒让柳意惊诧起来,樱唇动了几下,方道:“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的命都是太太的,太太要奴婢做什么,直接吩咐便好。何须来问奴婢的意思?” 张氏看着她秋水般的眼,窈窕如柳枝的身姿,忍不住便将她拉至身边来,慢慢儿把自己的意思讲与她听。 “之前,却是我想错了。你这个模样,聘出去做正头夫妻定无甚问题,只是因为在我身边儿伺候久了,总想让你留在我这里,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柳意抬眸看着她,张氏抚摸着她的头,目光慈爱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但这天下的少女,哪个不怀春?哪个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现在看来,姨娘这身份却不怎么配的上你,你若是愿意,我自会给你找个好好的稳妥的人家,虽不及这府中富贵,可却过得舒心。” 她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让柳意的眼眶一下子微红起来,啪的一声便跪下来了,倒把张氏吓了一大跳。 “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正文 23.珠碎 柳意却磕了一个头,这才答道:“太太大恩,奴婢永不敢忘。只是奴婢既不愿与人做妾,亦不愿嫁出这府去,太太用奴婢一日,奴婢便在这里;太太若不用奴婢了,奴婢自梳做个嬷嬷,也可替太太教导些丫鬟们。” 她这番话让张氏惊诧地挑起眉:“好孩子,你竟不愿嫁?” 柳意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再像是河边迎风摇摆的垂柳了,而是挺拔的青松。她盈盈的眸子里写满坚定,道:“奴婢此心已定,还望太太成全!” 面对这样的柳意。张氏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半晌后她才蓦地起身,将人拉至自己身边:“好孩子,好孩子……” 自此之后,再不提将柳意与贾琏之事。与贾琏那边也将此事说了,贾琏本就不甚在意,闻言丝毫未放在心上。倒是贾赦偶尔问起贾琏身边可有合适的丫头伺候,都被张氏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了。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正文 24.飞蝶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可却奇异地有了宁静的神色,喃喃道:“休息吧,休息吧。” “我不会让你再这样累下去了。” 在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下,贾珠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嘴角缓缓往上勾了下,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王太医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终究是扭过头,神色沉重地向众人摇了摇头。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此年九月,李纨百般挣挫后剩下一男胎,取名为兰。王夫人不过是叫人抱过来看了一看,便又让人抱下去了。 贾母闻听,心中先有了三分不悦,在王氏前来请安时便问道:“那兰哥儿还小呢,又是你亲孙子,却是哪里得罪了你,连个好脸色也没给过?” 王夫人闻言沉默良久,半晌方勉强勾起唇角笑道:“兰哥儿自是无甚不好,只是有他的时候我这珠儿便去了,怕是个克父的命呢。” 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得又觉着眼睛一酸,忙拿帕子遮掩过了。 贾母却也连连叹息,慢慢道:“你我心知肚明,珠儿那好孩子,皆是因为被逼的太过了。那日他说太累了时,竟似是有把尖刀,直直地□□了我的心里!”她捂着自己的胸膛,道,“我又如何不悲?只是你却不能因此事怨恨政儿什么,他虽是严厉了些,可珠儿也是他的孩子啊!” 王氏便慢慢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不怨。” 她如何能怨?那是她的夫,她的天,她一生都只能遵从于这个男人。那些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样样都不允许她去怨。 可是她又如何能不怨?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挣扎生下的孩子,纯孝上进,日日养在自己身边,好容易才养了这么大。眼下,竟是因为被他的亲生父亲所逼,生生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世间,总有千般无奈,万种悲哀。世人皆是那亲自抹粉画眉上台的戏子,哀哀地唱着自己的那一出戏,唱了千千万万遍也不知停下。 最是一首断魂曲,唱的人心伤悲。 与贾母请过安,王夫人心思不属,恍惚着被丫鬟们服侍穿上了披风。却忽闻一丫鬟哎呀道:“下雨了!”她便抬头望去。 漫天皆是烦恼丝,一根一根牵动人肠。她情不自禁上前走了几步,径直走入那如帘如雾的秋雨之中,倒把伺候她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想要将她搀回来:“太太,怕是要着凉了,去那边儿站着吧!” 王氏却一伸手挣脱开来,抬着头,静静地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直到那雨丝将她的头发全部淋湿了,她才又盖了斗篷,低低道:“走吧。” 正所谓: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唯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潮。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西风打画桥。 (注:来自纳兰容若 《于中好》) 那之后,王夫人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两三个月。日日不过略沾些米水,眼见着整个人便消瘦下去。她本是较为端庄本分的长相,却不是多么出彩的,这么一来,就愈发显得老了。眼角也已爬上了细细的纹路。 她素日得意者唯有儿女。女儿出生于大年初一,身份高贵且容貌出众,是个有大造化的;大儿子于功课上颇有天赋,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说出去,哪个不艳羡? 可眼下不过是一年时间,女儿入宫,儿子病逝,竟像是上天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在意的,引以为豪的,竟都这样离她远去,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深宅大院儿里,望着这高墙,像是香燃尽了之后残余的灰烬。 这日宝玉照旧去看她,她感受着孩童稚嫩的声音和抓着自己手的小手,像是有一股温热的水流涌进了她的身体中。原本早已死掉的水重新活了过来,汩汩地流动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崭新的生机。 她不能倒下。她的女儿还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她的儿子还是个天真不懂世事的稚子! 她略定了定神,缓缓道:“扶我起来。” 新来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金钏儿忙拿了雨过天青色镶银边的靠枕塞进她身后,又小心翼翼捧了药碗,拿调羹一点点喂与王夫人喝。 王夫人低下头慢慢啜饮着,觉着自己的心也一点点坚定起来。 她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她的面前也并非是死路一条。 王夫人既病,管家大权又重回了张氏手中。原本三年前便该还与张氏的,只是贾母道张氏刚生了贾琅身子底不好,便让王夫人仍然帮忙管着。这一帮忙,便是三年。 家中又是丧事又是病人,还有元春在宫里的一应开支,张氏比往常更加忙的十分,也无空去管贾琅如何。碍于兄长刚逝,贾琅又不好出门走动,只得日日练习书法。小小年纪倒也练的像模像样,一手字虽不能说令人赞叹不绝,但放在幼童身上便大为不错,一时间颇受夸奖。 贾赦见他如此,无事便派人去街上与他买了那些名家字画,贾琅日日临摹,虽然因着力气不够端笔尚且不是很稳,但是飘逸的风骨已然于那一笔一画里出来了。 张氏偶尔来看一次,却也不免笑叹,最后倒是教与他一个偏方儿:在手臂上系上重物,以此来锻炼腕力,从而使下笔有神、力透纸背。 这日,贾琅正挽袖,于那雪白的宣纸上刚刚写了一个“昨”字时,忽见窗外飞来一只玉色的蝴蝶。于那寒梅上落了,翅膀微微抖动着,像是与那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孩童微微一笑,正换了张纸准备将其画入画中,忽然觉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等等。 这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蝴蝶? 他狐疑地盯了那窗外的蝴蝶一眼,想了想便披了披风出门去,亲到那梅树前查看一番。那蝴蝶却随风轻颤着翅膀,见他过来,便悠悠飞到了他的手指上。 方端了杯热茶过来的花红刚刚踏进院子,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漫天飘絮似的白雪下,一个身形不高的孩童立于皑皑雪地之中,站在那一树鲜艳异常的红梅旁。水墨画般的眉目在斗篷一圈雪白的容貌下愈发显得精致,正小心翼翼抬起手指,注视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那一瞬间,她恍惚地想到:所谓仙人之姿,怕就是如此了吧。 可是事实上,贾琅小朋友的内心戏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美好。他与手指上停留的蝴蝶大眼瞪小眼,默默注视着弹幕的刷屏。 只剩下一盆,本座看的很不爽啊!非常想再补上一盆填满那个空位! 正文 25.相思 很好,这些弹幕无不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于是贾琅默默举着手指进了门,冲院子中仍恍惚着的花红展颜笑道:“花红姐姐,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不需要来给我送茶了。” 花红被这一笑愈发萌的心肝颤,忙点了头替他关上门,自己出去不提。 这边贾琅一扭身,果然见那蝴蝶幻化为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俊美非凡,一双墨玉般的眼让人几乎要陷落下去。不是别个,正是水溶。 而他身边则跟了一只无比巨大的老虎,皮毛雪白蓬松,若是放在外面,定然会被淹没在雪的背景里。贾琅惊喜道:“你们如何会来?” 水溶施施然往那椅子上坐了,自在的像是回了自己家,微微勾唇笑道:“想到你近日只怕是无聊了,故来看看你。” 贾琅抿嘴:“来的却好,我正无聊呢。”一语犹未了,便见那白衣神仙皱着眉上前,捏捏他的脸:“近日怎么瘦了些?” “瘦了?”孩童把那立着的铜镜拿过来看了眼,仍旧是圆滚滚的脸,哪里也看不出瘦了。不由得抿了嘴:“一点也没有。”语气中很是不情愿。 “分明就有。”水溶蹙眉一把将他抱起来,随后又放回地上,神情愈发不悦了,“也比先前轻了,怎么,在这府中吃不好吗?” 大有如果他说是的话,下一秒就把人带走的气势。 贾琅失笑:“莫要如此。我堂哥去世尚未满一年,饮食上自然是要注意些,荤腥都是不能沾口的。可是哪里,便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水溶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看到那青石案上方画了两笔的蝴蝶,不由笑了:“这几日字倒是练的不错,画也好。” 言罢伸手一点,那画中的蝴蝶便偏偏从那纸上飞了出来,绕着二人来回飞舞。 “这倒有趣,”贾琅看的兴致勃勃,“可能变别的?” “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贾琅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不知为何眼神忽然暗了暗,头也慢慢低下去了,“我想看……” 水溶不由得蹙起眉。他径直伸出手将孩童粉嘟嘟的脸捧起来,直视着他澄澈的双眼问道:“想看什么?” 贾琅避而不谈,半晌后才喏喏道:“呐,我求你件事,可好?” 他这般支支吾吾的情状反而让水溶愈发担心了, “何事?”思索了下,声音也猛地凛冽了起来,“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的眼中腾然而起了暗黑色的火焰,在墨色的眸子里熊熊燃烧着,“谁欺负你了?” 众仙顿时大惊失色。 他们这般反应倒是让贾琅哭笑不得起来,忙连连摇头:“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呢,我是在自己家里啊,况且……”他笑道,“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水溶这才松了口气,复又问道:“那是何事?只要是你说,我定为你做到。” 这话让贾琅的心猛地一颤,抬头看那白袍青年时,却只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认真。像是有无数簇不知名的暗色火焰在眼中燃烧,让他整个人都光彩熠熠。 孩童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一直不敢与你提,我想看一眼我的姐姐……” 愈是近乡愈是情切。虽然知道水溶怕是有法子让自己看到姐姐的,可是想着……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她若是忘不了我怎么办? 她若是忘了我怎么办? 这两种想法交织缠绕,让贾琅几乎恨不得把自己一分为二,另造出一个自己回到那前世里。他既不愿姐姐为了自己的死而牵挂于心悲悲戚戚,亦不愿她就此放下,好像生命中从未来过他这个人。 这样说很自私,贾琅自己也知道。只是,当涉及到情感的时候,人的理智似乎都不受大脑的掌控了。明明说要忘记,明明说要好好地活下去,明明说不要哭……却又害怕着,心中记挂的那个人,真的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把一切过往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继续平静而开心地过属于她的日子。 那样,自己的前世,真的是连生存的意义也没有了。 他这百般心思虽然不曾说出口,可面上的犹豫踌躇之色都入了众仙的眼。水溶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突然执住他的手,道:“不要怕。”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贾琅却像是受了莫大的触动,整个人都轻颤起来。半晌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下意识将青年的手握得更紧。 水溶自宽大的白蟒箭袖中掏出一面小巧的镜子,形状十分别致,竟是一颗圆润的水滴。背面雕刻着翻卷的祥云,又带有霞光万千,看之令人目眩神迷。镜子的表面,却是一圈一圈荡漾着的水的波纹。水溶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点,那波纹便向四方流动开去,隐隐现出一个窈窕的人形。 贾琅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瞬,眼睛眨也不眨,认认真真地盯着那个模糊的影子。随着水纹慢慢扩散出去,水镜中的人也终于彻底显出来了,是个一头黑色长直发倾泻在肩头的女子。穿了干净的白裙子,正虔诚地微微闭着眼,把燃烧着的一炷香缓缓插到了那壁炉上的香炉里。 贾琅怔怔地注视着,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却已不声不响地噙了泪。 那是他的姐姐。 他们相依为命了十几载,那些为自己抚平汗珠的温柔的手,在黄泉的边缘苦苦将自己拉回去数次的坚定的手……他所体验到的人间最真挚而铭刻于心的亲情,全都来自于这个人。 朦胧的水汽遮住了眼前的画面,他眨眨眼,几滴圆润的泪珠便沿着面颊滚落下去了。 水镜中的女子却整了整衣衫,在那香炉前拜了又拜:“佛祖在上,保佑我的弟弟在下一世一生安好,富贵延年。信女林氏谨奉。” 若他平安转世,则保佑他事事无忧,平安顺遂。 若他仍在地府徘徊,则保佑数十年后黄泉再见,不忘今生姐弟之缘。 尽此一生,愿你安好。 水溶专注地看着他,想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来为他擦去泪,找了半天却发现没有。便直接拿袖子替他拭了泪,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回过来的是一张已经哭花了的小脸,眼睛都红了,像是被养在贾府里的那窝兔子。 但是贾琅的嘴角,却是向上翘着的。 “不能再好了。” 他在心里悄悄地想,姐姐,我已转世,你也莫要再挂念——得此一面,我将真真正正,是生活于此世的贾琅了。 往事可怀念,却不再是牵绊。 我已重生。 嘘,古语云,关心则乱,又何必拆穿。 待到次年开春,贾琏、贾琅出了贾珠的孝期,张氏便准备着让贾琅去贾家的家学念书了。她本就是从书香世家出来的,自然知晓念书的重要性,因而天气一暖和,她便向贾赦提了。 贾赦自然不会反对自家儿子上进,只是难免心疼贾琅年纪小,不由得道:“何须如此着急?宝玉比他大一岁,也还未入家学呢。” 张氏服侍着他穿上外面的大衣服,方笑道:“宝玉放在老太太跟前,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老太太自会打点的好好的。琅儿却不同,他是在我这屋子里长大的,我哪能不替他多想想?” 贾赦蹙眉道:“既然你觉着好,那便让琅儿去。只一点,他小,找几个妥帖的书童好好跟着,别出了一点差错才是。” 张氏忙应下了。 与贾琏自幼便被接去贾母身边照顾不同,贾琅却是贾赦亲自看着长大的第一个儿子。看着他由一个白白嫩嫩的包子变为一个稍大一点的白白嫩嫩的包子,且与自己感情也甚好毫无芥蒂,心中那种满足感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因而言语中,难免就偏着贾琅一点。 正文 26.恩爱 张氏心知肚明,虽为大儿子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因着这种隔阂并不是一朝一夕内产生的,而是几年来贾母潜心弄出来的。 贾母本就不喜大儿子,又因贾赦是个昏庸无能的,越发衬的贾政贴心。为此,话里话外有意无意都给贾琏点着他亲爹不怎样这个点,让贾琏反而打心眼里濡慕二叔,而不屑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张氏也知大老爷是扶不起的烂泥,只是那二老爷又何曾好到哪里去了?说是有学问懂事故,可最终也是凭祖宗荫蔽得了个从六品的官职,做了几十年来也就变成了个从五品。 可知贾母的心,偏的已经没边儿了。 她第二日去向贾母提了提此事,果见原本歪在美人榻上的老封君瞬间坐直身蹙起了眉,不满道:“宝玉尚且没有上学,老大家的,你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一旁跪着给贾母捶腿的小丫鬟默不作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张氏分神看了她几眼,便认出这是顶替璎珞的那个鸳鸯。璎珞因着当日传话说贾珠不好了的缘故,被老太太迁怒了,早早儿地打发出去,却又从刚留头的小丫头里提拔了一个。 眼下,老太太的目光锋利如刀,张氏的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不急不忙道:“既如此,何不让宝玉也上学去?咱们贾家的家学不比外面,离咱家又近,也可提前学些知识。将来,少不得就得给老太太一顶凤冠霞帔带带呢!” 贾母冷冷地撇嘴笑道:“罢了,你可别哄我。宝玉还小呢,我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去上学,你看我那苦命的珠儿,还不是被那几本书逼得,最后竟早早就离我去了!琅儿也不必去,哪有哥哥还没读书,他就先去读书的道理!” 如此说来,竟是丝毫不肯听。 张氏暗暗咬牙。她是知道宝玉的,那孩子很是顽劣不堪,向来只同丫鬟们交好,小小年纪就整天啃人家唇上的胭脂。这哪里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应有的行为?竟比那纸醉金迷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还让人觉得不堪了。 她心下自是不悦,可是又碍于孝道无法与贾母争执,只得先将此事咽下,想法儿另行解决不提。 谁知刚回了屋子便有下人来报,说三少爷已经被北静王府的人接走了。张氏不由得按着额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愈发坚定了让贾琅赶紧上学去的决心。 否则,她总有一种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的错觉…… 因着要为兄守孝,贾琅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门,在府中闷得几乎要长出蘑菇。闻听水溶派人过来接他了,忙换了外出的衣服到了大门口,果见北静王府的李管家正站在一辆绣着精巧青莲模样的马车前面呢。 李管家一见他,满是褶子的脸上也不由得挂了几分笑:“哎呦,小少爷,您这又长高了好些!” 贾琅笑着冲他点点头:“李叔。” “世子在里面等您呢。”李管家上前打起帘子,果见水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许是因为顾及着贾家刚出孝,他只穿了一身月白底绣江水纹的锦袍,上下颜色都十分素净。手中还抱了只懒洋洋眯着眼睛的猫咪。那猫咪浑身雪白,听到声音才漫不经心抬起了眼,一双浅琥珀色的琉璃般的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贾琅看。 贾琅惊喜道:“小四,你也来了?”忙屈身上了马车,坐在了水溶身旁的垫子上,把他用来暖手的白猫抱了过来,“你不是一向不爱出门的么?” 那猫软软地喵呜了几声,也不知到底在回答些什么。 贾琅显然也不指望它真的开口吐人言,扭头笑眯眯地问水溶:“你快看,我有没有长高?” 水溶扫了他一眼,也就是刚刚到自己大腿的高度。但还是昧着良心回答:“长高了许多,都到我腰部了。” 闻言,团子顿时抿起了嘴,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他坐直了身体,好奇地掀起窗边青布上绣着缠丝莲的帘子,望着马车一路出了荣宁街,兴致勃勃问道:“今日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迎客斋找些吃的,”水溶在他身旁温声道,“你这些日子都没见过荤,嘴怕是早馋了吧?昨日饭都没好好吃。” 团子掀帘子的手顿了顿,疑惑地回望他:“你怎知我昨日没有好好吃饭?” …… 水溶无辜地与他对视着,颜色浅淡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小模样儿很是茫然。贾琅看着他便觉得自己已经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可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啊? 他满头雾水,直到看到那群神仙开始欢快且迅速地拆水溶的台。 贾琅:……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水溶的耳边自脸颊处蔓延而上了一抹诡异的红晕,在他如玉般的皮肤上愈发显眼。贾琅默默地盯着他看,看的他最终忍不住举起了手,挡住了孩童灼灼的目光。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贾琅面无表情道。 水溶从手掌上面露出一双无辜的凤眼:“我什么也不知。” 贾琅恍然:“我就说前日的燕窝粥怎么喝出了一股肉味儿!”白菜是肉味儿,芹菜也是肉味儿,最不科学的是吃个荔枝也是一股肉味儿! 他当初还以为是那小厨房擅自添了些什么或换了个不靠谱的厨子呢,现在看来,只怕是水溶担心他吃素吃的口太淡,用什么仙法将他的饭菜调换了。 如此高冷的仙术却偏偏用在了这等小事上,贾琅心中也是颇为无奈。水溶盯着弹幕,冷冷开口道:“你们都很闲?” 弹幕瞬时安静下来了,只有一个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说完迅速溜了个没影,倒把水溶气的不行,伸手便点过去一道白光。 然后水镜那边儿的太上老君便发现,他的炼丹炉,爆掉了。 欲哭无泪。 心如死灰。 小四在贾琅的怀中伸长软绵绵的猫爪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眸子很是鄙视地抬头扫了水溶一眼。 蠢主人。 贾琅捂着额头颇为无奈,可是看着水溶墨玉一样的眸子又生不出一丝怒气来,只得慢慢道:“以后可不许如此了。” 水溶忙点头。 贾琅又道:“你若是想见我,大可亲自来找我,或是把我接过去——这样在水镜那边儿窥视,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大好呢。” 水溶又忙乖巧点头。 他这个样子倒让贾琅想起了养在北静王府的小二,忍不住半直起身,把小小的手掌按在水溶的头上笑道:“好乖。” 水溶的面上顿时又泛起了几丝薄红,可之后,方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这话,难道不是该他说与贾琅这孩子听的么? 他忙又重新端起了一张冷面,撑着天庭上仙的架子,冷冷地点了点头。整张侧脸恍如白玉塑成,在偷溜进来的几抹阳光下显得明明暗暗,愈发熠熠生辉。正是一副绝尘无情的仙家姿态。 却被贾琅猛地戳上来的一指头给彻底毁掉了。 贾琅直接扒着他的肩头,笑眯眯地用小小的手指去戳他绷得紧紧的面颊:“世子,方才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怎么如今却变成你生气了呢?” 他这么软绵绵地往自己身上一趴,水溶那所谓的上仙架子顿时不知被丢弃到哪个角落去了,忙伸手将他抱下来:“小心着些,马车还在走呢,小心碰到。” 小四早已在贾琅去戳他的时候就跳到了他们对面的位置上,此刻正冷艳地舔着爪,一点也不想去看对面这对秀恩爱秀到闪瞎猫眼的男男。 反倒是隔壁宙斯家,儿子一堆一堆的。 然而秀恩爱下面好像还该有一句话。 算了,说出来的话恐怕要被那位打 正文 27.东宫 正值初春,城内处处柳绽新碧,花凝浅红。暖风熏得行人醉,路遇飞花不忍离。街道上亦是熙熙攘攘,行人络绎不绝。卖些小东西的,大声吆喝的,穿着单薄的春衣抿嘴偷笑着的……正是天子脚下方能见得的一处繁华富贵之景。 迎客斋就在那最为繁华之地,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楼前却挂着一副对联,道是: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去无烦恼;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这迎客斋却是个稀奇的,明写着只许那王公贵族家入内,其余人等通通不许入,为此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那些钱财万贯的富商,心中对此更是多有不满,只是多次打压也未曾将其打压下去,反而开的愈发红火了。 有着荣国府的名头,贾琅又是正儿八经的大房嫡孙,自然可以入内;水溶更是名正言顺的北静王世子,因而携了贾琅的手缓步进去,那些侍丛则纷纷留在了外面,被贾琅打发去别处吃酒去了。 二人在二楼雅间坐了,用了些精致的吃食。水溶正亲手执了调羹为贾琅舀些莲子羹时,忽闻门口有声响传来,似乎有人在说话。随即门被打开了,一个一身紫袍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笑道:“水弟,你今日竟也在此处?实在是凑巧!” 水溶慢慢地将小碗盛满,放至贾琅身前,方起身淡淡道:“太子殿下。” “这么客气作甚!”太子冲他连连摆手,“孤今日是瞒了父皇偷偷溜出来的,趁此机会也来尝尝宫外的美食。恰巧听闻那小二说北静王世子也在这里,这才过来与你打个招呼。” 他生的剑眉星目,本颇为俊朗,只是那眸光却总让贾琅觉得不舒服,像是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些什么似的。 太子的目光梭巡了这房中一圈之后,方落到贾琅身上,笑道:“这位是?” 便见小小的孩童挺直身来,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太子殿下,小民乃荣国府一品将军贾赦之子,贾琅。” 太子恍然大悟般抚掌笑道:“原来你便是那贾家三公子!孤还想着,是哪家的孩童出落的如此好,那浑身的气度也非常人可比。难怪水弟这样欢喜你,时常带在身边,果然与众不同。” 他这般盛赞,水溶却恍若未闻,径直把贾琅抱了起来,淡淡道:“太子殿下还请慢用,臣已用完,先走一步。” 门前太子宴请的几家公子忙欲将他们拦住,口中笑道:“何必如此着急……”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水溶已轻轻松松抱着贾琅走出这门去了,冲着他们遥遥地一点头,便上了楼下候着的马车。 那些公子哥儿张大嘴巴愣了许久,方道:“我们这也有十人了,可有人看清楚他是怎样走出去的?” 众人皆摇头,脸上俱是迷惑不解。其中一人怯怯唤道:“太子殿下?” 房中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太子缓慢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已然化作了一派狠厉之色,慢慢道:“看来他对那贾琅倒是颇为上心。找个没人的时候,请那贾琅来孤这喝喝茶。” 几人顿时心领神会,低头道:“是。” 只是贾琅并不怎么出贾府,他又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纵使出来,身边儿也总有张氏或水溶照看着。更有一大堆下人簇拥着,小厮们牵马的牵马,拿东西的拿东西,哪里有把人请过来的时机。因此竟一直等到了一月后,直到小贾琅去了南边儿的静安寺跪拜延年益寿经,这才让太子得了机会,找人拦他去了。 可是从他预备着拦人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诸事不顺。 譬如,正和自己百般宠爱的董侧妃一起用早膳时,莫名其妙被从天而降的一颗碗大的黑色丸子砸了头。 董侧妃哭哭啼啼地扑上来,拨开那黑发看了看,登时便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一处已经被砸的红肿,隆起了好大的一个包,使得高贵的太子爷的脑袋圆滚滚像是个球。 她登即大惊失色,见太子仍然昏迷不醒更是心急如焚,忙让人传唤了太医。几个太医匆匆忙忙赶到联合诊治了许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被砸的太狠了,晕了。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再之后,闻听消息的太子妃匆忙赶到,将试图守在床边侍疾的董侧妃迅速轰了出去,并以试图谋害当朝太子的罪名将其软禁了起来。随后亲自坐在小厨房里,看着宫女们熬了药,拿自己的纤纤玉手捧过那琉璃小碗,袅袅娜娜便往太子床头去了。 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床上仍未醒的人,迈着小碎步往前走,想要走过去给太子殿下喂药。走啊走啊走啊走……走啊走啊走啊走……走啊——等会儿,都走了这许久了,为何总觉着自己离那床如此之遥远呢? 太子妃默默地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下自己与床的距离。 顶多,也就二十步。 她再次迈动双腿,走啊走—— 真是见鬼了,她怎么还停留在原地,一直在这里打转呢! 太子妃的一张芙蓉面瞬间变得煞白,宫女在她无趣时讲与她的鬼魂传说似乎都于此时浮上了脑海。隐隐甚至能感觉到阴风四起,有女人凄厉的哭声在窗外传来。 太子妃的手一哆嗦,成功地把那碧玉碗给扔了。 她的腿打着颤儿,颤颤巍巍道:“采茶,且……且先回去……”贴身的宫女也早已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忙应了声,上前扶住她的手。 随后,主仆二人头也不回地从这宫里出去了,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她们似的,连头也不敢回一回。 而与此同时,正在庙中仔细端详那镀金佛像的贾琅,注意到了自己面前飞逝的几行字。 贾琅:…… 你们在说什么? 这下,众仙倒是异口同声了: 贾琅狐疑,当真的么?可是天界琐事……哪里需要太上老君将仙丹扔下去? 他也没有多问,那群神仙纷纷拦着他不要他亲自下跪拜佛,直说这实在有损他们修为,之后那位若是清算起来只会后患无穷。贾琅只得依了,可他先前已答应了张氏在这庙中跪拜一天,此时只好随意走走,赏赏庙中景致。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东宫早已翻了天,正闹得不可开交。 太子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一睁开眼,却连一个娇妻美妾都没见到,顿时心中便有了三分气。敲击着床头喊:“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一群莺莺燕燕忙走了进来,在距他二十步远的地方盈盈福身,娇声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殿下,您身体可有大碍?” “殿下,您终于醒过来了,妾身担心死了……” “殿下……” “殿下……” 刚清醒过来的太子被这群哭哭啼啼表露心迹的女人弄的头疼,不耐烦地撑着头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就不能走近些,给孤倒杯水吗?” 那群莺莺燕燕闻听,面上顿时有了泫然欲泣之色:“这,不是妾身不愿,而是……妾身做不到啊……” 随后,她们亲自向太子展示了一下永远距你二十步远神奇**。太子不信邪,勉强下了床往前走了几步。结果他走几步,那群女子便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道往后拉着退几步,竟是永远隔了二十步远,一步也不能靠近。 太子的脸青了。紫了。黑了。转了一圈颜色后,最终低声怒吼道:“给孤找个道士过来!麻溜儿的!” 道士很快便被找来了,是几个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头儿,长长的白发并胡须,穿了简简单单的灰袍子,很有几分得道仙人的味道。他们进来后先是查看了一番,随后又念念有词了许久,直到太子殿下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他们燃了几张符,随后胸有成竹道:“太子殿下,待到这几张黄符燃完,这鬼怪便自然会散去了。” 太子闻言,忙忙挥手:“快些,快些。”现在这种情况,谁也近不了他的身,偏偏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是没有那个能力自己照顾自己的。相反,他甚至水都没自己倒过几回。因而,此刻早已是满心的不耐烦,只期望这几个道士是真有些能耐的,好赶紧把这鬼打墙解决掉。 几张黄符很快便燃尽了,待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于空气中时,道士便行礼道:“殿下,此事已成。” 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太子却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们的身后说不出一句话来。连带着那些莺莺燕燕也是个个面色苍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似的,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身后究竟有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28.上学 道士的心中,忽然就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他们犹豫了许久,最终慢悠悠回头一看——只见几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从那燃尽的香灰里慢慢地爬出来,身上的白衣沾满了淋漓的血迹,看上去吓人的很。指甲长而锋利,有的脖子上还有着一道紫青的勒痕。正阴沉沉地笑着,从空中慢慢飘飘忽忽向他们靠近。 这,这这这 几个道士白眼一翻,终于也成功地晕了过去。 [此事果然有趣,有趣!] [阎王的想法就是与我们不同,本座也觉得颇为新巧。] [这是自然,这么些年来的鬼故事却不是白看的,最是那鬼神之物才吓煞凡人。本座身为冥界之主,若是不好好用用,岂不是有损本座千年清名?] 贾琅: 所以说,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东宫中正凄凄惨惨戚戚的太子不屑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道士,怒气冲冲想要上前踢上几脚:“废物!” 可是无论他怎么走,也不能靠近那些道士一分一厘,这才想起自己的鬼打墙尚未解决掉,不由得脸更加黑了。 他咬牙直面着那些吐着长长的舌头的女鬼,望着她们飘渺的半透明的身体,一时整个人的脸色都颇为精彩,最终随手从身边抄起了个什么家伙,便朝这群嬉笑着向他飘来的女鬼们扔去。 “走开!吾乃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更有诸多神仙庇佑,岂是你们这些小小鬼魂能奈何的了的!” 那些鬼魂心想:呵呵。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那群闲着没事儿干的神仙把我们派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找点事儿。 随手扔出去的茶盏轻轻松松穿过了鬼魂们半透明的身体,啪的一声碎裂在了碧绿凿花的地板上,碎成了一片一片。而鬼魂们则安然无恙,伸出长长的手指来掐太子的脖子。 那还带着青色指甲的手指一碰到他,他便立刻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像是有谁径直泼了他一盆凉水,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随后,浓浓的血腥味也传到了鼻尖,让人几乎忍不住要作呕。 太子在宫中大呼小叫卖力砸了许多东西,最终也未能驱赶走哪怕一只鬼魂,反而成功地把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侧妃砸的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这下可好。 伟大的太子殿下只能忧伤地独自面对眼前这个天大的难题。 与此同时,贾琅也终于磨蹭到了天近黄昏,悠悠地出了寺门,却意外在寺门外看到了小三的身影。 ”小三,你怎么来了?“贾琅惊喜地几步跨上前,抚摸了两把那神骏的马儿。白马扬起头打了个喷嚏,很是不可一世的模样,狂傲的不得了,“有好些日子都没见过你了!”贾琅笑道。 从那马车上走下来了已在北静王府伺候许多年的李管家,笑一张脸上一笑便是许多褶子,看上去慈祥额很。他笑道:“三公子,今日是世子特意派老奴和小三爷来接你的。他本想亲自来,可却被皇上叫去宫中说话了。” “接我?”贾琅愣了愣,愈发茫然了,“此处离贾府只有半个时辰的距离,为何要来接我?” 李管家笑道:“虽则不远,但是三公子您毕竟年纪小,这写日子里京城中出了许多拐子,专挑有钱人家的富贵公子哥儿下手。这让世子怎么能放心呢?所以三少爷您稍微体恤一下老奴,让老奴把您送回去吧。否则,世子怕是要找老奴算账了!” “罢了罢了,”贾琅无奈摇头,“李叔您都来了,我总不能让您又这样回去。既如此,去我府上喝杯茶也好。” 李管家连声应是,笑眯眯地伺候着他上了马车。 而与此同时,太子也终于从被一干女鬼缠身的诡异状况中脱离了开来,那数十个鬼魂离开时还颇为恋恋不舍,长而锋利的指甲在他的脖子上流连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随后又一个个从那关的严严实实的雕花窗棂里飞了出去,徒留下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猛地跌坐再紫檀木雕飞龙跃海的太师椅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忽然把桌子一推,厉声叫道:“来人!” 东宫中的奴仆虽多,可在能进太子宫中伺候的却没几个,且大都被吓晕在了殿里。此刻偌大的宫室空荡荡的,唯有一个被气得脸色发青的太子和一干仍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姬妾。太子叫了许久都无人应声,一气之下便走到地上的爱妾旁边,一人一脚将她们踹醒了几个。醒来的美人花容失色,惊呼道:“太子殿下,这——” 她还未来得及说完话,便见太子一把捂了她的嘴,眸子里阴沉沉:“此事,不可往外说。” 美人面上俱是惊慌之色,连连点头。 太子的眼中全是狠戾之色,他乃是东宫太子,下一任的皇帝!本该有真龙护体上天庇佑,倘若此时传出去被恶鬼缠身的消息,岂不是平白惹人非议! 可是这股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阴着脸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袖子扫下了案上所有的东西,随即深吸一口气,唤来了一个人。 “三天内,将全京城最有修为的道士和和尚都给孤找过来,好好查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言罢又踢了踢地上仍昏迷着的道士们,冷笑道,“至于这群没用的人——处理了,悄悄的。做的干净点。” 那人蓦地单膝触地,应道:“谨遵太子殿下命令。” 闲来无事喝着茶旁观的神仙表示,这真真是一出好戏。 那之后,东宫很是沉寂了一阵子。莫说是趁贾琅不注意请他来喝茶聊天了,东宫上下清理了一批下人,对外只说是伺候不尽心、与外人勾结,实则是太子将所有那日见鬼的下人都处理掉了。一并美人也受了威胁,无人敢提那日一字。 只是自那日之后,太子便夜夜不得安寝,一闭眼便觉着床下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不由得立马睁开眼令人点灯。如此数番,一日竟只能睡一炷香的时间,不多时便熬得面黄肌瘦,神思不属。在朝堂之上亦是心不在焉,让老皇帝发了好一顿脾气。 各方风云趁此机会蠢蠢欲动,皆冲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使劲——一时间京城中风云暗涌,大雨欲来。 而贾府的贾琅小同学,此刻却令一个书童拿了包裹,预备着上学去了。 书童名唤墨香,此刻听着花红嘱咐他:“莫让三爷冻着了,早晚天凉记得加衣。好好看着别让人欺负到主子头上去,否则,还不打断你的腿!” 墨香一一苦着脸应了,又笑道:“姐姐怎么如此担心,三爷又不是去别处,是去北静王府中上课。这京城中人谁不知道北静王世子最是喜欢我们三少爷的,怎会让他受了委屈去。” “这话却怎么说,”花红嗔怪地看他一眼,“世子对他再好,那终究不是咱们府里人。这些事咱们奴婢不操心,难道还让主子操心不成?且休提了!” 墨香笑嘻嘻地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与张氏请过安的贾琅也缓步走了出来。他今年已有六岁,身形虽是纤细的,可一张小脸圆滚滚,眉目都生的如水墨画一般。此刻穿了大红色穿蝶百花箭袖,勒了二龙抢珠金抹额,愈发衬的眉如远山还翠,眼如秋水还清。往那里一立,不知不觉便引了人的目光去。 墨香瞧着这样的主子,一时心里竟难得生了点自豪之意:瞧我们三少爷多讨人喜欢!就连北静王世子都要巴巴地接去王府给他上课呢!忙颠颠上前接过了染画手中的包裹,伺候着贾琅上了马车。 车夫一扬鞭,马车便骨碌碌向前行去了。渐渐离了荣宁街,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闻听此事的贾母阴沉着脸,问:“琅儿已经去上学了?” 张氏忙应道:“是,昨日北静王府差人来说,那张先生已经来了。不好让人家久等。” 贾母的龙头拐用力往地上锤了锤:“我都说了,一个两个都是教,就算把宝玉带去又能怎样?琅儿好歹也是弟弟,他一个人在那王府上学,都不觉得于心不安吗?” 正文 29.吃醋 她一时为宝玉心急,不由得口不择言起来。要知道,那张先生可是不世出的大儒,学问好那是全国都知晓的。如今竟被请来给贾琅一介稚子启蒙,若不是北静王府的脸面,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 一想到此事无法落在自家宝贝蛋的身上,贾母便觉得心口处闷闷的疼痛。莫说是为贾琅高兴了,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一时间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将大房打压下去一些,免得到时候抢了自家宝贝乖孙的风头。 张氏被这句话气得不轻,面上却还是勉强挂着笑,道:“母亲此话怎讲?琅儿那是被世子亲自点了名,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过去念书的。世子既只言明了要他一人去念书,加上一个,怕是不好吧?” “有何不好?”贾母冷冷道,“既然与北静王世子交好,琅儿为何不能为他哥哥说上一说,这可是至亲的血缘关系!难道说,他一人得道升天便成了,就弃下他哥哥不顾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张氏被气得怔了。那贾宝玉自己不顶事,不能入贵人眼,如何还怪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因而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道:“老祖宗这句话我却是听不惯了。琅儿今年方才六岁,毕竟是年纪尚小,如何就能处理得了这许多事?老太太若是想让宝玉一起去,自可去找北静王妃说,媳妇也是管不着的!” 话毕,也不管贾母脸上是否下得去了,径直福了身,冷冷道:“老太太歇着吧,媳妇去处理家事了。” 贾琅在北静王府中可谓如鱼得水。那张先生本就喜欢有灵根的孩子,见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哪里能不爱,一时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身才学都毫不吝啬地教授与他。且又有水溶日日前来相伴,园中各色毛绒绒宠物时不时亦来他这处要些吃的,这日子,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了。 谁知第二年三月,竟从扬州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家姑奶奶不好了。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又生的纤巧玲珑,真真是片刻不忘的眼珠子、命根子,也就只有宝玉可比一二了。闻知此事,贾母哭的泪人一般,一叠声让人取上好的药材去,只说要下江南去看看。 别人犹可,唯有贾琅心中纳罕。他分明记得,贾敏应是在小儿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方一病去了。眼下如何就病倒了呢? 他因此去问了水溶,水溶却道:“这世间,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当年警幻为了让那绛珠仙草有泪可流,将这世上的种种不幸皆赋予她。让她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让她家财被夺泪尽而亡。可这并不是林家该有的命数。” 贾琅闻弦歌而知雅意,欣喜道:“如此说,那林弟弟是不用死的了?” 水溶颔首。 贾琅忙又问:“那林姑父呢?” 水溶墨玉似的眼直直地看着他,那眼中的情绪让人几乎要陷落下去。让本在问话的贾琅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然而水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蓦然启唇道:“阿柒,你似乎很关心,那个林家小姐?” 这话倒让贾琅愣了愣,随即想也不想到:“当然啊!” 那可是他的女神,七窍玲珑,更有咏絮之才,满腹锦言妙句。只可惜身世如浮萍,漂泊无依,最终一缕香魂随风散,让人焉能不生怜? 贾琅前世身为网络作家,好歹也算是一枚文艺青年。而林妹妹,几乎是所有文艺青年心中供奉起来的女神! 他的眼睛闪亮亮亮晶晶,倒看的一干神仙恨不得捂脸,把这个正毫无所觉搅酸的小家伙扔出去。 还有事不关己的。 水溶抿了抿嘴,望着他璀璨的眼,不言语了。 周遭空气蓦的凝滞下来,纵使贾琅再没心没肺无所知觉,此刻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他迟疑片刻,伸出手指勾勾那人的衣袖:“你怎么了?” 白袍的俊美青年抿着薄唇,一声也不吭,径直抱了怀里的小四打起帘子出去了。 贾琅: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头的雾水,茫茫然站在屋里,小模样可怜的很。倒让路过的花红狠狠心疼了一番,忙走进来问:“少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要喝茶?” 一面问,一面不由得打量这屋里——北静王世子已然不在了。 她心中很是不像话的松了口气,忙道:“世子怕是被老爷邀去前厅作陪了,少爷要不要用点点心?奴婢吩咐小厨房刚刚做出来的藕粉桂花糕,还有绿豆饼——” 可是她家小主子只是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忽然瘪了瘪嘴,嘟囔道:“什么嘛……莫名其妙就生气了,这人。” 说的花红愣了愣。 莫名其妙就生气了……这说的是谁? 难道是那北静王世子不成? 之后,她果然听闻北静王世子未经拜别便直接打道回府了,心中不由得一颤。 北静王如今简在帝心,世子更是与皇家交好,那赏赐几乎没断过的——倘若是得罪了他,纵使是贾府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向张氏略提了提此事。 张氏彼时已经洗漱完了,柳意用蘸了桃花香膏的梳子一下下帮她梳通了头发,又拿了上好的凝脂玉颜膏抹匀于芙蓉面上,如此做来,第二日便可肌肤莹润、面若桃花。 她披了长长的黑发坐在黄花木雕荷塘月色的梳妆台前,闻听此语,柳眉便微微蹙起来了:“怎么,竟闹别扭了不成?” 花红低声回到:“世子来时素日是不用奴婢伺候的,奴婢竟也不甚清楚。只是看着小主子的样子,竟似是为了此事极不开心呢。” 张氏叹口气,随后道:“你好好说与我听听。” 花红又将自己今日所见所闻细细道来,随后道:“今日晚上,小主子只用了两口汤,便再吃不下了。且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字也没好生练的。” 一语未了,却发现张氏已然变了颜色,怔道:“对琅儿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么?” 一旁侍立的柳意道:“依奴婢看来,太太完全无需忧心。自小主子出世以来,北静王世子一直于多处加以照拂,此刻怕也只是一时的气性,待日后回转过来,自然就好了。” “傻丫头,”张氏叹道,“我哪里担心的是那个” 她的心里,已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直觉,来自于母亲身份的直觉。这两人相互在乎的程度,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脱出了她的掌控——她以为只是一棵无甚根基的小树,然而此刻往下挖掘才发现,这种关心的根基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深上很多。已然是根深蒂固,无法移除。 贾琅聪慧,自幼不需她过多操心。然他对这世间一切都有些淡淡的,更不会因着某件事、某个人而牵肠挂肚,甚至于连一直坚持的练字都无心了。此事实在过于反常,更令人恍然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愈想愈是不安,若说是君子之交也就罢了,淡淡如水,却又可沁养心脾。偏偏这二人一开始便将这种关系定位在了颇为模糊的边界上,既似乎是友情,又仿佛是亲情,更有旁人都比不上的关心与独占欲。想来想去终是心惊,最终亲自擎着蜡烛去看了贾琅一遭儿,见贾琅闭目睡的安稳这才放心。 她哪里知道,她那边刚走,原本闭着眼睛的贾琅便颤了颤眼睫毛,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本不是那般容易生气或委屈的性子,可是那人一向都是对自己颇为疼宠的,眼下忽然便甩了冷脸色 他这心里,就不由得泛起委屈来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怎这么对我? 水溶这一气也气了好些天,辗转反侧无法安眠,日日茶饭都无心用。最终还是忍不住,让小四衔了封信过来,上面颇有些委屈地写道:……你怎还不来哄我? 贾琅无语良久,提笔回道:我原都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如何去哄你? 白袍青年见信后抿唇,半晌后自言自语道:“罢了,他还小,也不懂这些。” 于是两人遂和好如初。 正文 30.黛玉 几个月后,江南果有消息传来,说是林家姑奶奶一病去了。贾母哭的泪人一般,忙催促着派了人去,往那江南去接她亲亲的外孙外孙女儿过来。 林如海念及自己已经年老,且与亡妻伉俪情深,并无续娶之念。可若如此,一双儿女无人教导,将来只怕于嫁娶上不利;又因这些日子太子频繁犯错,竟似有了倒台之迹,正是群龙争首之时。他位于高位,又是老皇帝的人,哪里避的开这些!见贾母亲自来信数封苦苦催促,其中慈母之心令人动容,终是狠下了心,将一双儿女交由贾琏带上京去,也算是暂时避一避风头。 别人尤可,唯宝玉听闻此消息,真真是喜不自禁。他本就极喜欢那些聪明灵秀的女孩儿,早就听说那林妹妹是个极好的人物儿,惹得贾母口里心里一时不忘,没事也要在宝玉面前提上一提的。此刻更是到处催促着,又要给这马上新来的妹妹做衣裳,又催促着赶紧将那房屋都收拾干净,打扫的好好的给妹妹居住。 这些事情哪里用得到他操心,张氏本就与贾敏交好,这又是贾敏留下的一双儿女,自然尽心尽力地张罗。连贾母要让黛玉住碧纱橱的意思也装作毫不知情,径直让人收拾了大房旁边的那一处听荷院,预备着让林家姐弟住。 林黛玉与其弟弟林墨于两月之后到了京。贾母一见,果真生的袅娜纤细,虽年纪尚小容貌已是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莫说是贾宝玉移不开眼去,就连贾琅心中亦不免赞叹,果真是女神,曹雪芹实不欺我也!而林墨亦是进退有礼,小小的人儿却端然一副君子风度,看的张氏连在心中赞叹了好几声,暗道贾敏果真会教导孩子。又亲自带了林氏姐弟去见了贾赦,将这贾府中的一些关系细细说与他们听。 “旁的莫说,你们且在这府里安心住下去,”张氏温声道,“若是有何不顺心不遂意的,尽管来说与我,下人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只是一点,”她在黛玉的头上缓缓抚了一把,“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们父亲也不容易——你们得好好的,才不辜负父母的一片心。” 黛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颤抖着嘴唇还未说些什么,就被张氏一把搂怀里了:“好孩子,莫伤心” 有贾琅这个事先知晓剧情发展的人在此,贾宝玉自然没来得及摔玉。他方问出有玉无玉这话便被贾琅堵了个哑口无言,那表字更是未来得及说出口,一时间只得怔怔地盯着黛玉看,倒也平安无事。 自此,林氏姐弟便在贾府安心住了下来。张氏待他们如同待自己的儿女,又常让他们与林如海书信往来,因此倒也大减思家之意。旁的不说,黛玉与迎春真是日渐亲密,日日相伴,更与别的姐妹情分不同。 那宝姐姐却也于不久后进了贾府,入了梨香院居住。只是此番黛玉与宝玉情分不过平常,更无甚争风吃醋之意,只关起门来在听荷院过自己的日子,每日抚琴做诗,张氏又传与她些管家之事。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年匆匆而过,太子屡次犯错,终究是惹了皇上不悦。最终夺了其东宫之位,将其封为忠顺亲王,反而将皇座传与了四皇子。 新皇登基,自此又是一番风卷云涌。 这日,东街上正是一派繁华热闹之景。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却有几个民家女孩子,此刻正捂着嘴,小声说着些什么,蓦地又发出几声轻笑。 顺着她们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去,便可见到一人一马正从那头缓缓而来——那马却是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双眼睛精神的很。扬起头打了个响鼻,不急不慌地迈动着四条腿。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上面的那个小公子。此刻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了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又有一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眉目皆如水墨画出来的一般,看上去讨喜的很,更有几分风姿飘逸的味道。 那少年驱动着马儿,身后有好几个小厮跟着,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小厮们怀中皆抱了大包小包,正走着,却忽然见前面的小主子停了下来。 墨香忙道:“三爷,怎么?” 这少年就是贾琅,此刻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那马的颈部。白马回头看眼他,仰头长嘶一声,又跺了几下蹄子。 “好吧好吧”贾琅无奈,翻身下了马。 墨香仍然不解其意,茫然道:“三爷”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出口,便见那白马蓦地把身体一低,径直从那来往不绝的人群缝隙中钻了进去。 什么状况? 不止他,一众小厮都是一派茫然之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那白马东冲西撞,几下便拨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一身灰衣獐头鼠目的男人面前。那男人忽然对上一双马眼,心中也是一惊,正欲张口呵斥,便见那马张大了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马!莫不是疯了?”灰衣男子瞪大了眼,想也不想便向那马头上打去,“快些松开!” 马大爷很是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咬着他的袖子将人在空中甩了好几圈。旁边的路人纷纷围过来,眼中亦满是惊异之色,纷纷议论着什么。不知何人眼尖,忽然指着那男子怀中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好几个钱袋?” 被甩出来的果然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上面满是精致的花纹刺绣,一看便价值不菲。众人又打量了眼这灰头土脸被甩到地上的男人,心下已然有了判断。 这显然,不是这男人该有的。 果然,便有旁边儿玉器店里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摸袖子,大惊道:“哎呀,我的钱袋呢?“ 那马鼻子里哼哼了几声,低下头衔起其中一个,一把扔到了他怀里。那富家公子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不见的那一个,当下脸都变了,盯着白马许久方赞叹道:“此真乃神马啊!” 一时间众人夸赞不绝,早有人将那小偷扭了双臂带去报官。唯有马大爷扬着头,站在街道正中央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神马,神马啊!” “果然一看便神骏不凡!” “此马绝非人间凡品,定是从那天上来” 贾琅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捂着脸将小三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小三爷瞥了他好几眼,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表示抗议。 “莫要闹,”贾琅只觉得身心俱疲,“且速速回府去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呢。” 小三爷这才一扭头,让贾琅上来了。一人一马重新缓缓而行,唯有他们身后的小厮们,个个表情都像是被雷劈过了。 怎无人告诉他们,三爷的马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张氏早就在房中等着了,见他进了屋,这才叫人去摆了饭。又道:“我的儿,昨日你说想吃那些小荷叶小莲蓬的汤,你大嫂已经吩咐人做去了。偏偏你是个馋嘴猴。” 贾琅一面笑,一面在张氏身旁的青绫弹墨软垫上坐了。又问道:“莛哥儿呢?” 说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张氏的面上亦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她道:“刚要了你半天,偏偏你又出门了不在,很是哭了一场。现在被奶妈子们哄着喝了几口奶,已经睡去了。” 莛哥儿却是贾琏的嫡子。贾琏三年前与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完了婚,之后便得了一子,如今方才十个月大,憨吃酣睡忒乖巧,颇有几分贾琅小时候的意思。这孩子素来也与贾琅亲密,一日不见他就瘪着嘴泫然欲泣,非得让他抱抱才好。 贾琅闻听贾莛已睡,便陪同着张氏简单用了点饭,拿那荷叶汤泡饭吃了一碗,果然可口。当晚匆匆洗漱过,早早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还是将梦将醒之时呢,先闻听外头有人说话,贾琅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宝玉的那张俊脸出现在了床头,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不由得皱眉道:“你怎来了” 宝玉往他床头坐了,笑眯眯道:“琅弟弟,你昨日怎生走的那般早,倒让我和薛大哥好生无趣!” 贾琅推了推他:“你且起来,先让我穿上衣裳。” 宝玉依言往旁边的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了,眼巴巴儿地看着贾琅换衣服。贾琅生的纤细容貌又好,看在宝玉眼中真真是赏心悦目,一时也想不起什么须眉浊物之类的话了,只专心地瞥着正漫不经心打哈欠的贾琅,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正文 31.投喂 贾琅水雾弥蒙的眼朝贾宝玉一瞥,淡淡道:“日后你再去见那薛蟠,就莫要再喊我了。” “那怎么行?”贾宝玉大惊,“薛大哥本就是想结交你的,你素日里偏又不怎么见他,昨日是他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喊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贾琅立时回忆起了昨日薛蟠那黏黏糊糊在自己身上拔不下来的眼神,登时就生出了几分不悦。 他一直是知道薛蟠有龙阳之好的,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竟丝毫不将自己大房嫡孙的身份放在心上。那种姿态,想想便让人觉着恶心。自己就算是不娶亲,也定然不会和这样一个人搅和在一起,要搅和也是—— 他的心头蓦地一惊,暗暗心道:我方才是想说谁? 贾琅忙拍拍脸,将自己方才那种危险的想法压了下去。这可是有他女神在的地方,他就算无法与女神琴瑟和谐共度一生,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宝玉盯着他水雾弥蒙的眼看了半天,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道:可见这世间的男儿并不全是泥做的骨肉,我这弟弟竟像是从天上来的,和那些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一样,是水做的。他前前后后跟着贾琅,直到对方换完了衣服,和张氏说了一声准备出门了,这才忙道:“弟弟,你去哪里?我也去!” 贾琅似笑非笑回看他一眼:“昨儿北静王世子约了我今日去他府上,难道哥哥想与我同去?” 宝玉兴冲冲往外走的步伐登时顿了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曾被父亲提着与那北静王世子见了几面,那世子生的倒是极好,就是一张脸冷的不得了,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真是可惜了那一身极好的皮囊,生的这样一副冷心冷肠,也不知琅弟弟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是如何与他如此交好的。 贾琅已经翻身跨上了马,见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同宝玉说了声告辞,便径直骑着小三往街上去了。他却并没有直接去北静王府,而是在那一处拐角处一转,在一个卖馄钝的小摊前坐下了。 正在馄钝摊前忙活的是个中年的汉子,打扮的朴素干净。一壁拿帕子擦着汗,一壁笑道;“小公子,你又来啦?” 贾琅笑着点头,道:“老板,照旧。” 那老板也是做惯了的,忙将混沌铺子旁边的一个锅盖掀了起来,将里面熬得棕红发亮的糖浆缓缓倒入了特做的器皿里,再嵌入一颗颗炒得爆香的花生及芝麻。不一会儿成型后,就是一块块排列整齐的花生糖。 他将一块块糖铲起来,全部装入了纸袋中,随即笑着递与贾琅道:“自从小公子来了,我这儿的生意却是再也不用着急了。只是这糖吃多了也非好事,小公子还是——” “老板且放心,”已经上马的白衣小公子冲他微微一笑,“这糖,并非是我一人吃的。”那匹白马仰头嘶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赞同。 片刻后,这包糖在北静王府里,被冷着脸的水溶以及小二小三小四并一群小动物们分了个精光。小三的马头拼命往纸袋前凑,将小四和小二都挤了下去,引起了一阵不满的哼哼。最终被惹急了的猫咪一爪子冷艳地袭上了马脸,一马一猫开始翻滚着打架,一群看热闹的神仙在旁边嗷嗷叫好。 巨大的白虎蓦地抬起了头,往那弹幕上看了一眼,淡蓝色的虎眼里清清楚楚写着不屑两个字。贾琅在一旁托着腮笑眯眯看他们,叹道:“哎呀,它们两个的关系真的是很好啊” 小二顿时将虎头转向了他,一脸的不相信:你确定? “话说回来,你也莫要与他们抢了——”贾琅拍拍正冷着一张俊脸的水溶,悄悄儿地指指自己怀里。 水溶登时会意,顿时把那群动物甩开了,将少年带回自己的房里关了门。 “我并非是那等贪吃的神仙。”他一面眼巴巴地看着贾琅将专门带给他的糖掏出来,一面义正言辞道。 “我知道,”贾琅抿嘴一笑,毫不犹豫安抚性地给他顺毛,“你是最有仙威的神仙了,贪吃什么的,从来都和你不沾边儿呢。” 水溶这才心满意足,一面往嘴中塞一面想:本座的形象是不是有点崩? 他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贾琅,这个孩子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半大的少年,眸光却还是一模一样的清澈,像是含了一汪流动的泉水,满眼皆是淙淙的生机。 “阿柒,”他蓦地轻叹一声,“你长大了。” 贾琅眨眨眼,笑道:“这是自然吧?来到这里也有十几年了,人类的寿命一共也只有几十年——这样算去,的确是长大了呢。” 水溶的手一下一下抚弄着贾琅锦袍上流水一样倾泻下来的黑发,眼中却蕴含着许多让少年看不懂的东西。似是有期待许久实现后的欣喜,亦有难以言喻的惶恐和奇异的眸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整个人都如同在阳光下般熠熠生辉。 贾琅不自觉地便向他那边靠了过去。 他们已相处了十几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家人——水溶在很大程度上既是师父亦是父亲,毫不犹豫地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给予他所需要的依靠和其它所有的一切。这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与信任,是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给予他的。 贾琅不信神,事实上,前世的他是一个严格的唯物主义者。可这一世他已见识过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神与人之间的距离,于他来说也再不是那样遥远。但是小贾琅永远不会知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是第一个能与神如此接近的凡人。 水溶带着他外出觅食,又在府中看他练字,直到天色已暗方恋恋不舍将人送回家。 “为何不能多住几日?”他皱着眉拽着马的缰绳,看向马上的人。 贾琅哭笑不得,低声安慰他道:“今日家中有客,我不回去了的话不太好” 水溶抿抿唇:“是谁?” “史家的人,保龄侯府的少爷,”贾琅解释道,“与我家也有亲戚的。”他看那银白锦袍的青年薄唇紧抿着,少见地露出了几丝不悦之色,不由得也觉得好笑。想了想低声问他:“要不你随我一起去?” 水溶墨玉般的眸子猛地亮了,他点点头就要翻身上马,却被贾琅连忙拦住了。 “这样去只怕又会被追根究底”他拽着青年的袖子轻声道,“不如换个形态去如何?” 于是,端着一张面瘫冷脸的小四轻轻一跃,轻而易举钻进了贾琅的怀里,在那绣着江水暗纹的衣襟上使劲儿蹭了蹭。 此时正是春日,衣衫穿的单薄,贾琅被它这么一蹭竟然觉着有些酥-痒,忙低头道:“不要闹了,我们要上街了,这边人多。” 怀中的猫咪充耳不闻,想了想,粉红色的肉-垫径直扯开了他的衣襟,毛茸茸的爪子在那雪白的皮肤上来回滑动,忽的在一颗小小的凸-起处停住了。 贾琅的心中,蓦地涌起了几丝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那色-猫毫不犹豫地将粉红色的肉-垫完全覆在了上面,按了又按。一根根猫毛蹭着那块皮肤,它软软地喵呜了一声,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贾琅浑身一颤,像是过了电一般通明的感觉,从天灵盖往下俱是酥酥麻麻的,差点把手中的缰绳丢了。忙深呼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咬牙道:“你若是再闹,我便不带你去了!” 小猫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爪子收回来,乖乖缩在他怀中不动了。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打着什么主意的感觉。 嫦娥一语中的。 她说的没错,从头至尾,水溶的眼中便只有那一人。即使现在是只猫,也不自觉的想和那人更亲近一些,乳白色的毛毛紧贴着那人裸-露出来的手腕处的一片温润细腻的皮肤,时刻也不愿分离的模样。 诸位神仙看着,就愈发觉得刺眼了。 这种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感觉……简直! 今日贾府确实是来了客人,说起来,贾琅一直对这位客人颇为好奇——原因无它,这人与自己一般,也是红楼中本不该存在的人物。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襁褓之间父母违的史湘云还有一弟弟。 正文 32.第 32 章 谁知一见,却是一个娃娃脸的小少年,生的干净又清秀,穿一件月白色的锦服,上面绣着疏落有致的锦竹纹路。只是不知为何,在看见贾琅时,他的眼睛登时便是一亮,那激动之情让隔得老远的贾琅都察觉出来了,一时不由得心下诧异。 几下厮见过后,小少年迫不及待就过来了,张口便道:“我看这位小公子容貌甚佳气质非凡,不知是否有兴趣让我以你为题材画一幅画?” 贾琅: 哪有一上来便要以人作画的? 他还不待张口回答些什么,那小公子却又看见了他身后正眼巴巴想和黛玉搭话的凤凰蛋,登时眼中又是光彩大放。径直冲贾琅抱拳道:“仁兄稍等,且待我先处理些事情。” 贾琅愣愣地应了,随后便见他又往宝玉那边去了,一样的抱拳后开口便道:“我观仁兄面若冠玉容貌上佳,可否容我做一幅画?” 贾琅: 他知晓了,此人只怕多半脑子有病。 原来这史湘茗一直在西山书苑念书,很少露面,最是个画痴。比起他,史湘云却是常来贾府的,一进来便冲着宝玉笑道:“爱哥哥!” “云妹妹!”宝玉也是大喜,拉着她打量一番,又比了比,欣喜道,“几日不见,愈发高了。” 史湘云论相貌,并非是十二金钗中拔尖儿的人物。毕竟论纤纤美人有如西子捧心般风姿绝伦的黛玉,论风韵动人又有杨妃般端庄美貌的宝钗。此刻二人皆在座笑而不语,望着这兄妹二人互述离别之情。黛玉自是毫不在意,与迎春抿嘴笑着打趣,那宝钗眼中,就有了些抑郁不忿之意。想想便站起身来,盈盈笑道:“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小名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史湘云吐吐舌,拉着她道:“好姐姐,你们日日在一起玩,如今我来了,好歹也带着我玩几日!” 宝钗亲密地一点她的额头:“知道,你这爱哥哥一时半会儿也是改不过来的了。快随我来,我哥哥前些日子南下带来的礼物,我还未与你呢,就等你来。” 史湘云大喜:“果然是我的好姐姐,别人再不能这样时时念着我的。” 两人遂欢欢喜喜携手去了梨香院,贾琅看着,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宝姐姐好手段。 将这府中上下一干人等都打点的服服帖帖的,可不是好手段? 只可惜,不论别人怎样,贾琅心中却总是不吃这套的。他既将黛玉封为女神,自要努力让对方有个好结局,嫁个四角俱全的良人,方配得黛玉这样的兰心蕙质。 至于为着宝玉争风吃醋之类的事,谁爱干谁去干。他就不信了,把那太虚幻境砸了之后,还会有人非逼着黛玉去还那所谓的灌溉之恩前世之缘! 史湘云与贾琅却是不甚熟悉的,贾琅自诩是个成熟的大人,并不怎么喜欢与这些明显被宠坏了的孩子一同玩耍。因而史湘云带过来的礼物,便只有薛宝钗、贾宝玉、贾母及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连张夫人最宠信的柳意都没得。 张氏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不由得就拿帕子掩了自己嘴角的冷笑,将黛玉叫过来说说话。 “我昨日听画意说,你昨夜竟又咳嗽了,今日可好些?” 黛玉抿嘴一笑,她本就穿了一身天青色撒百花的纱裙,整个人鲜嫩的像是方生出来的芙蓉花,此刻柳眉轻蹙,说不出的清愁动人,细声细气道:”舅母莫要担心,我素来是如此的。每每春季便易咳嗽,用了多少药也压不下去。“ 张氏不赞同道:“你毕竟年纪小,哪能一直吃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竟是食补为上。我前儿让人日日给你熬燕窝粥喝,你喝着可好些?” 黛玉点头,缓缓道:“竟觉得身体好了些,这些日子也没有日日用药了,也就昨儿有些咳嗽。”一面说,一面不由得又用帕子掩了嘴,咳了几声。 张氏看着,不免又将画意叫过来,交代她些事儿。 这一世黛玉入贾府时,身边仍是跟着一个小丫鬟一个老嬷嬷,皆是不怎么得用的。贾母便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名鹦哥者给了黛玉,张氏也给了她两个人,一名诗情一名画意。因着诗情画意姐妹二人是诗词皆通的,因此反而更得黛玉欢心。那鹦哥自然又倒退了一射之地。 贾琅看了眼黛玉的方向,兀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女神的身体好一些,却不防怀中的猫大爷发了怒,伸出两只爪子硬生生将他的头掰了回来。 贾琅: 他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大爷了? 猫大爷高贵冷艳地冷着一张脸,从他的怀里轻盈地跃下去,留下一个浑圆的毛屁股对着他。一面又不免郁闷地瞥了黛玉那边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忿。 那个凡间女子哪里便好看到了那种程度,让阿柒眼神都不自觉往那边瞟 水溶越想越酸,却又要勉强维持着自己所谓的仙家姿态,只得高傲地扬起了下巴,一副我正在生气快来哄我的模样。 贾琅: 这人又来了。 他无奈扶额,真心不明白水溶这气究竟从何而来——明明之前并不喜欢生气的啊,那个白衣胜雪姿态清冷的水溶到底到哪里去了,快点把他还回来! 阎王果然默不作声了。 还未待贾琅想好如何去哄这位大爷,那主位上的贾母便先颤颤巍巍地瞥见了那浑身雪白的猫。登时开口道:“琅儿,那可是北静王府里养的那只?” 贾琅点头,同时对着水溶伸手,示意它赶紧跳上来。 猫大爷把头一扭,颇有些气鼓鼓的。 你还未来哄我呢! 这下,周围的小姐们也都纷纷看了个清楚。一时间迎春探春惜春皆惊喜地围上来,连黛玉也扔了帕子凑过细看。各色的香粉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水溶头晕目眩,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果真可爱!” “我可否抱抱它?” “这桌上倒还有些吃食,将它抱上来看它是否愿意吃些什么”探春出主意。 众千金小姐皆应和着,便要上手抱。直把水溶弄的蹙起了眉,还未等到她们切切实实碰到他,便轻盈地跳跃出那些拖地的裙摆,往贾琅怀中跳去了。 贾琅却也不想让他被别人碰,便一把接了个满怀,笑道:“这猫认人,万一抓伤了姐姐妹妹们就不好了。” “竟是抓人的?”与宝钗一同走进来的史湘云闻听顿时皱起了眉,“既然如此,为何要将它带进这里?” 她口气中隐隐有些质问的气势,倒让贾琅心中升起了几分不悦,冷冷道:“我不知湘云妹妹在说些什么。这猫只是认生人,若无人去招惹它,它自然不会去伤人的。” 水溶在他怀中面瘫着一张脸,心想:本座好歹也是天上数一数二的神仙,哪里会干出那等不受控制的事情来?又见她蹙着眉颇为嫌恶的模样,对着自家的少年也是无多少好声气,不由得就动了护短之心。 他伸直毛茸茸的爪子圈住了少年的脖子,乖巧的喵呜着,将那圆滚滚的脑袋在少年颈窝处一阵磨蹭。其可怜可爱之态真是世间少有,莫说那些小姐激动不已,就连正专心画些什么的史湘茗亦眼巴巴看了过来,激动道:“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以你和你怀中这猫为材,画一幅画?” 史湘云见这猫的确颇为灵性,一时已是自悔失言。又见亲弟弟也来拆自己的台,登时眼圈便红了红,也不言语,猛地便跑了。 “云妹妹,云妹妹!” 宝玉心急不已,忙紧跟着追了上去。而史湘茗兀自缠着贾琅不放,口口声声只求对方让自己画上一幅。 被他纠缠的无法,贾琅无奈道:“为何一定是我?” “因为你生得好啊!”史湘茗理所当然的回答,两只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我作画,只以美人入画!” 贾琅: 他明白了,此人不但是个画痴,还是个颜控。 他不由得发自内心道:“你与宝玉定然很有共同语言。” 二人皆是只看外表不论内里的颜控党啊!凡是生得好的,那做任何事都是有理;若是生得不好,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 这世家的公子哥儿,现在都是如此毛病吗? 无奈之下,贾琅只得答应了,抱着水溶往里间儿的鸡翅木南官帽椅上坐了。由着那史湘茗兴冲冲于红木雕花平头画案上展开了宣纸,便要开始作画。 这一看,贾琅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了。他迟疑道:“你作画无需用毛笔么?”怎生连墨也不曾磨? “不用,不用,”史湘茗笑眯眯抬头,将揣于袖中的一块东西与他看,“我用此物便好。” 隐隐看着,似乎是块黑色的、尖锐的东西。贾琅仔细一看,登时面色大变! 正文 33.第 33 章 这竟是一块烧的焦黑的木炭! 他来回打量着正迫不及待挽袖子的史湘茗,一时间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如何是用木炭?难道这人,竟是要画素描不成?可这世间却无人用此物作画,莫非 他犹未想完,史湘茗已然开始催促了:“可好了?” 贾琅忙道:“好了,好了。” 他却得等再看看,若是这人果真画出了素描再去相认不迟。 史湘茗画画的时候颇有种大家的派头,一面用那余光仔细地端详着椅子上的一人一猫,一面已是下笔如飞,木炭摩擦那纸张的声音不绝于耳。诸位神仙兴冲冲地跑过去围观,看到时皆叹道: 逼真二字一出,贾琅便知,自己的猜想怕是十有**了。 阎王沉默良久,半晌才发过来一行盘旋着黑气且有一缕头发散于其上的字。 然而诸位神仙皆不将其当回事。 贾琅见了,也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对面专心作画的小少年。 生的的确是好看,却是与贾琅全然不同的那种好看。贾琅虽生的一张有些圆圆的脸,却因眉目都如水墨画般清冷,反而更有一种超然脱俗之感。然而此人,眉目弯弯,见之便让人觉着想要动手掐上几把。 简而言之,就是正太。 贾琅很不像话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在有人比他还长着一张稚嫩的脸 他可是被那些长辈们掐怕了。 大约一炷香后,史湘茗费力地把猛地展开给他们看:“你们觉着如何?” 贾琅望去,果真是一副素描。一人一猫皆栩栩如生,画中的少年嘴角噙笑,那猫咪亦是毛发必现,活灵活现的。 贾琅望着他求表扬求夸奖的小眼神,不由得便升起了几分捉弄之心。 “画的倒是好,只是”他故意拉长了音,“只是” 鱼儿果然迫不及待地上了钩,史湘茗眼巴巴地望他:“只是怎么?” “只是这样的画,我见多了。”贾琅笑道。 “怎么可能!”史湘茗瞬间便炸毛了,“怎可能见多了,你且说来我瞧瞧,这世间应只我一人——” “如何只你一人,”贾琅凑近他笑道,“这素描画法哪家画室不教呢?” 轰隆一声,像是一个惊雷打在心头。 史湘茗小少年木呆呆地转过头看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他方才未曾意识到的东西。他那一张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了,结结巴巴张口道:“你你是?” 贾琅笑而不语。 白衣小少年看了他半晌,然后怯怯问:“全世界无产阶级只有联合起来,才能?” 他屏息等待着,期望着对方脱口而出那熟悉的句子。可是站在他对面的锦衣少年蹙起了眉,眼睫微动,似乎完全不解其意。史湘茗顿时急了,几乎要跳起来:“你不知道?” 见他急的不得了,贾琅也终于良心发现不再逗他,笑道:“我如何能不知道?全世界无产阶级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实现自身的解放——你说,我说的可对?” 他的语音刚落,史湘茗便大踏步往前跨了一步,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眼含热泪迸发出铿锵有力的三个字:“亲人哪!” 说起来太上老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道: 离月老的姻缘殿最近的嫦娥腾云驾雾的去了,待到回来之时不由得嘴角抽搐,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浓的从眉角眼梢化开来的笑意。 她道,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史湘茗眼泪汪汪一个劲儿摇着对方的手,几乎要扑到贾琅怀中去。 身后正冷艳坐着观望的水溶顿时不愿意了,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把贾琅往后拉了拉,让扑过来的小少年成功的扑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贾琅的心中也不是波澜不惊的,他来到这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相同的穿越人士。因而任他握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对方已然溢出眼眶的泪珠儿,一时也不免有些感叹。 只有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方能体会到同乡之人的好处。不仅仅是有许多事情可以共同追忆,更是因为那是一种无言的慰藉,让人可以闭上眼睛欺骗自己,我不曾远离那个无比熟悉的地方,就像船不曾驶离它的港湾。 虽然明知是奢望,却又总忍不住去想念。 只是 贾琅默默看了眼仍眼泪汪汪的小少年。 他整理情绪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些?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史湘茗这才擦了泪,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真实在历史上存在过的朝代吗?” 贾琅: 你一定是在逗我。 他委婉地提醒对方:“你的姐姐叫史湘云。” “是又如何?”史湘茗显然不解其意,“我生下来便知道此事了。” 贾琅几乎要捂脸,这孩子怎么迟钝到了如此程度!不得不更进一步提醒他:“你未曾读过红楼梦?” 可是对面的熊孩子一挺胸膛,颇为自豪道:“从未。”这两个字说的颇为坚定有力,听的贾琅也不由得连连摇头。 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他果真不懂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水溶冷眼看着二人相谈甚欢,觉着自己已经失宠了。 这世间,为何总有那许多来侵占阿柒心神之人? 简直让仙不爽! 贾琅之后细细问过方知,原来史湘茗前世便是一个画家,自幼痴心于画画,于其它事上丝毫不上心。谁知一次外出采景,莫名其妙便从地上裂开了一道大缝,他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史湘茗如今说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我当初还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临了呢!”简直像是恐怖片一样的场景! 再醒来时,他已经变成了口不能言方生出来的小婴儿,成为了史湘茗。 “原来如此。”贾琅这才清楚了来龙去脉,不由得感叹道,“此事果然奇异。”只是,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似的,总觉得异常的熟悉呢。 不待两人再叙些什么,那面贾母已经派人来喊,说是在园子中摆宴了。二人只得掩过这话不提,过去园中,薛姨妈、贾母并张、王二位夫人早到了。两人同兄弟们一同坐下,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怀中的小四似乎又闹了脾气,横竖非得坐到贾琅与史湘茗的中间,让想缠着贾琅的史湘茗可怜巴巴站在一边,那眉眼委屈的很。 毛团子瘫在那个紫檀束腰五足嵌玉圆凳上,像是在上面铺了个毛绒绒的坐垫,坚决不起身。 贾琅知道他在闹脾气,一时也颇为无奈。只得与史湘茗隔开坐了,这才让猫大爷重新扬起头来,慢腾腾地坐直了。 几年前都是水溶抱着尚且稚嫩的小贾琅用餐,如今却正好翻了个个儿。贾琅见他是毛爪子,便用小调羹亲自一勺勺喂了去,喂得那猫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贾琅摇头失笑,心中却明白,这人是在撒娇呢。 无论在世人面前是怎样一副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模样,在遇到自己时,却总有让人意外的一面出现呢。偶尔会耍小脾气,会需要自己来照顾他,这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着水溶更像是一个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 他们一人一猫配合的默契无比,莫说桌上的其他人都颇为诧异地看过来,就连那一众围观的神仙都觉着牙酸。 唯有观世音关注的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贾琅摇摇头。 那可是贾宝玉,贾府正儿八经的凤凰蛋,素来最喜欢在脂粉堆里厮混的。他嫌弃这些男儿腐臭,怎么肯坐在这桌?定然找他的姐姐妹妹们去了。 扭头看去,此刻宝玉果然正欢喜不尽,忙忙将自己面前的一道风腌果子狸往黛玉面前送。 “林妹妹快尝尝这个,好吃的,比那寻常之菜更有滋味!” 黛玉皱着眉又移了回去:“怪腻歪的,二哥哥自己用便好了。” 桌上端庄坐着的宝钗盈盈浅笑,可是口中却有些没滋味了。连带着湘云心中也有三分不喜,想着自己难得来一次,怎么却无人搭理,不由得闷闷的低头,无精打采挑着那珐琅碗中的饭粒。 正文 34.第 34 章 水溶并未吃上几口,只是心满意足见着那人将注意力重新移了回来,清澈见底的眸子里也只有他一只猫,便觉得足矣。待贾琅再喂来,他便摇头示意不要,催促着让少年自己快些吃。 贾琅抿嘴一笑,慢慢地用了餐。 他因前世身子不好,肠胃也颇弱,因此无论吃什么都是细嚼慢咽的。可贾府用餐都有一定的规矩,待到贾母放下筷子,众人也就不能吃了。因而每逢家中聚会,张氏总会嘱咐着让大房那边儿的小厨房另炖了清汤来,再做上一桌,好喂饱自己的宝贝儿子。 宝玉却等不得,忙忙的扒完了饭。又道待会儿要和姐妹们去起诗社,眼中满是兴奋之情,竟一刻也不能在凳子上安坐的。因而又悄悄儿地走过来问贾琅:“琅弟弟,你可去?前儿三妹妹下了帖,说是要起一个海棠诗社呢!我觉着甚为有趣,不如,你随我们去玩一玩?” 主座上的贾母却听见了,便道:“既如此,琅儿便随你宝玉哥哥去好好玩上一日,别被你老子逼得跟那小大人似的。年岁还小呢,竟还是天真烂漫些好。” 薛姨妈今日穿了柳黄色底子秋香色镶边儿绣五彩牡丹花色的圆领对襟长褂子,又系着落叶黄五彩花卉刺绣的马面裙,倒是颇为富贵。再加上她圆脸笑眼,一眼看过去却真真是一个慈姨妈,此刻便笑着凑趣儿道:“哪里有嫌家中孩子太过懂事的?老祖宗真真是好福气,一个两个孙子都这么争气!况且宝玉又是个有大造化的,听说前儿功课又被姐夫表扬了?” 提到功课,贾母翘起的嘴角便不自觉往下压了压。她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很是漫不经心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求子孙从那科举入官之路。只要懂事些孝顺些,也就足够了。” 这话却微微含酸了,张氏的嘴角挂了丝冷笑,知道是因着贾琅中了秀才一事不爽,却也不欲与一个老人家分争些什么,只不接话。桌上的姐妹皆低了头,唯有宝钗款款道:“老祖宗此话说的很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比不得那些寒门小户的,只求十年寒窗一朝中举,从而帮忙拉扯家里补贴家用。还是知晓些人情世故的好,之后也能撑起家族,更进一步啊。” 贾母听的心中甚悦,微微点头,却扭头向薛姨妈道:“不是我说,从我们家的女孩儿算起,全都不如宝丫头。” 薛姨妈忙道:“老太太此话说的偏了,哪里就是我们家的好,我看着府上的小姐个个都比宝丫头知进退呢。” 虽是如此说,可宝钗盈盈眉目一转,便从那三春的面上俱带了些抑郁不忿之意。尤其是惜春,虽则年纪较小,但却是贾珍的嫡亲妹子,正儿八经的王公小姐。论起身份来,哪里是宝钗一个商贾之女比得了的? 见众人面色均不算好看,宝钗不由得微微苦笑,心下也是无奈。心知是老太太在这里与自己拉仇恨,却也无法辩解的,没的倒显得张狂。便忙拿话题岔开了,笑道:“前儿三妹妹一张帖子写的真真是风雅,我虽不甚会作诗,少不得也得凑个趣。不知今日以何为题?” 探春是养在王夫人膝下的,哪里能不接她的话。当下便抿嘴笑答:“我看刚刚有下人搬了两盆海棠花来,开的却可爱。不如就以此花作诗,如何?” 众姐妹皆娇声道好,黛玉也略略儿地点点头,与迎春低下头去絮絮说些话儿。 贾琅却蓦地心中一动,想起自家姐妹们出众的才情,一时又为其欣悦自豪,一时又觉得甚为可惜。 因着身为女子,纵使有再多的锦言妙句新巧之想,也只得在闺阁内传阅一观。更何况世间男子皆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竟要求这些天性聪慧的女儿们只学得妇容妇功,生生地将她们变为了取悦他们的工具,亦或是帮助他们管理内宅的傀儡。 可是她们的命运不该止于那深宅大院中,日日只知道愚昧地侍奉那一个男人;纵使是生的柔柔弱弱的女儿身,也不比那些所谓的男子汉弱到哪里去! 贾琅如此想着,全然忘记了他自己也是男子中的一个。 他的心中忽的涌上了一个念头,却又碍着此刻众人皆在场不好说出口,只得暂时咽下了。 宝玉满心只想着拉贾琅同去,此刻便猴子似的赖在他身上,央求道:“好弟弟,你向来是个有才的,何不来展现一番?咱们自家姐妹们做做诗,岂不比去外头应付那些大人们王爷们强?” 贾琅不觉胸闷,你把自己归入那脂粉堆里别把我也带上了啊!谁跟你是姐妹们? 他是爷们,纯爷们! 事实上,他也不是那么不想去,也可以趁此机会见证自家女神是如何做出“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这样令人禁不住拍案叫绝的诗句。但余光扫到坐在旁边的猫大爷明显不甚耐烦的脸,贾琅还是放弃了。 “罢了,老爷找我还有事,哥哥自己去就好。” 宝玉仍颇为恋恋不舍:“琅弟弟真真不与我们同去吗?” 贾琅微笑摆手,径直作别了众人,抱着小四往那芳草萋萋的小路上缓缓去了。 这贾府水溶却也是来惯了的,待到贾琅掩好了门,嘱咐花红等人莫进来,便径直跳到那黄花梨三屏风罗漠床上,化作了个人形,眼巴巴地看着贾琅。贾琅这会儿却在蹙眉思索些什么,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只是埋着头不言语。 手背上蓦地一温热,再看时,却是水溶悄无声息地将他自己的手搭上来了。那墨玉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温声问:“可是有何问题?” 眼见形势不好,天帝干脆猛地一下切断了网,引来了天上一众神仙不满的哀嚎。 水溶倒是觉得清净了许多,又觉着这帮仙实在是没眼色,非得这个时候□□来说几句话。本正沉思的贾琅也被他们打断了思路,一时不由得扑哧一声笑,笑吟吟道:“真不知你在天上,是如何撑过来的。” 对着一帮脑子明显不太正常的神仙这日子,只怕是很难熬吧? 水溶微微颔首,淡淡道:“本座从来不搭理他们。” 他可是个走高冷风的高端神仙! “是吗?”贾琅禁不住起了点作弄他的心,“我怎么听说你府中的宠物,原都是从他们那里要去的呢?” “” 水溶转过眼去,不言语了。 贾琅看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早已忍不住窃笑,面上却还装作是好奇不已,拉拉他的袖子软软问道:“是也不是?” 白袍青年抿抿嘴,又默默将目光移向了另一个方向。 贾琅干脆直接坐到这人对面去,避免他再躲开他的目光,眸子里星星点点的都是笑意,执着地去跟随那人的眼神。 水溶只得投降道:“是。” 贾琅笑道:“你对那些有绒毛的动物,当真偏爱到如此吗?” “对。”水溶抿抿唇,想也不想回答,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却直直地看着贾琅,“但是既然有了你,将那些还与他们,也无甚不可。” 既然有了我? 贾琅愣呆呆地反应了几秒,随即轰的一声从脖子一直红到了两边的脸颊,整张脸都如同傍晚织女织出的红色云霞一般。他从未想过,水溶这么一个看上去颇为一本正经的神仙,竟然也会说出这样暧昧的话来调戏人。 而那位神仙说了情话仍然若无其事,只是沉沉的眸子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让贾琅蓦地生出了点小动物似的直觉,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 还未后退多少,却被水溶揽着腰重新拉了回来:“离那么远却是要做甚?” 他径直把人往自己这边拉,拉到二人的那微微灼热的呼吸都喷到对方的面上,气流拂过俱是酥-麻一片。贾琅这下连耳朵也烧红了,这样的距离实在亲密的过了头,不由得偏过头去将人推了推。 “太太近了” 水溶哑声一笑,却也不再逗他,径直坐起身来,又替他理了理方才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一丝丝柔滑的发在他手下乖乖梳向耳畔,露出某人仍然未褪尽红晕的洁白耳廓。看上去粉嫩晶莹,颇为可口。 水溶顿了顿,随即便直直倾身过来,将怀中的少年压在了那藕荷色绣着各色折纸花卉的薄被上。他定定瞧着眼前的美景,连一丝犹豫也无,径直把那玲珑的耳珠含进了嘴里。 贾琅禁不住浑身一颤,只觉着战栗似的快感从那处蔓延开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忙伸出双手去推他:“莫要闹!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那满怀色-心的神仙压低了声音,似乎带了些刻意的、微微沙哑的意味,“在做什么,你可以猜上一猜。” 正文 35.第 35 章 贾琅又是一哆嗦,心内的危机感愈发强烈,这似乎有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从内里熊熊燃烧起来,直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他全然不知,此刻自己面若红霞躺于床上是怎样一副看上去万分旖旎的景色,就连原本只是想逗弄他的水溶也禁不住喉头一动,眼神愈发沉了下来。 正是情难自禁之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随即便是一个柔和的女声:“琅儿可在?” 花红忙回答道:“回二小姐,三爷在屋里呢。”又微微放大了音量,大声道,“林姑娘和二小姐快请进。” 贾琅心中一惊,忙使劲将压着自己的人推开了,皱眉道:“快些变回来!”水溶蹙眉,颇有些不情愿的看他,最后还是无奈将自己变回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猫。贾琅这才下床,匆匆忙忙整了整衣襟,笑道:“二姐姐和林姐姐怎么来了?” 按年岁来算,黛玉却大了他三个多月,因而抿嘴笑着走进来,道:“我与二姐姐来看看你做什么呢,方才喊你作诗都不去。” 她穿了天青色绣折枝莲花的纱裙,衬着耳边玲珑轻巧的银坠子,愈发衬的眉如新黛眼含秋水,袅袅娜娜走进来时更是惹人生怜。迎春却跟在她身后,穿了浅黄色圆领绣浅绿缠枝莲的长衫,系着浅绿色百褶裙,眉眼温柔和平。二人携手而来,却如一对玉女,让人看来便觉赏心悦目。 迎春因笑道:“方才妹妹做的好诗,他们几个皆夸妹妹有大才呢。只可惜你这个小才子没有去,却一个人在屋子里干什么呢?”一面又狐疑地扫了眼贾琅的面色,疑惑道,“琅儿,你为何脸红了?可是病了?” 贾琅被他们闹的愈发红了脸,却勉力维持镇定,道:“没什么,不过是累了,在床上歪了一会儿。让姐姐担心了。” “没有便好,”迎春拉着黛玉往外间儿坐了,笑道,“昨日听说你从那街上带了些好顽的来,可有我们的份?” 他们几个日日相处,却都是极熟悉了的。闻言,黛玉亦盈盈笑看过去,等着贾琅回答。 贾琅不着痕迹地安抚了一下正面瘫脸坐于床上的猫大爷,随即笑道:“就算姐姐们不说,弟弟也不敢少了这份心。”因忙命人将昨日得了的首饰匣子拿过来,半晌后,便见染画捧了一个精致的乌木镶金盒子,上面描红画翠,着实好看的不得了。姐妹二人皆好奇凑上前来,睁着美目细看。 打开来,却是五对精致非常的耳坠子,一朵雕的精细的桃花下,却缀着一只白果大小前肢持着玉杵正在捣药的玉兔,白玉晶莹,眼点红宝,看上去颇为精巧可爱。另三对却是晃晃悠悠的茶花坠子,奇妙的是那雕花的白玉中自带纹理,却像是从花心处一点点晕染开来的粉色,倒也巧夺天工。 闺阁女儿们却最喜这种小玩意儿,见状均睁大了眼欣喜不已。黛玉却先伸手拿了一对玉兔的,放在掌心细细把玩,愈发觉得其雕工精巧,花瓣也颇为细腻,不由得心生喜爱之情。 迎春也甚喜,忙将另一对收下了。又命人将剩余三对拿去与三姑娘、四姑娘与宝姑娘,只说是张氏送的,绝口不提贾琅之名。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这世上之人,大多不惮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测他人。哪怕贾琅只是本着照顾自家姐妹的心理,想要做一个三好弟弟,却也不能封住那些个流言蜚语悠悠之口。因此,就算是为着这些女儿家的名声,他也从不以自己的名义送与她们些什么。 并非是他心中有道藩篱,实在是时代所迫。 姐妹两人赏玩了许久,方笑吟吟收下了。贾琅忽的想起自己今日百般思索一事,不由道:“两位姐姐,弟弟却有一想法,不知姐姐们如何考虑。” 二人疑惑看向他,便听贾琅徐徐道:“我虽不才,却知道几位姐姐妹妹都是极善于诗词之道的。只是可惜只在这府内几人中流传,却无法传于外界,岂不可惜?” 迎春摇头叹道:“你哪里知,这世间对女儿家要求极多。闺阁笔墨哪里便能随意流传于外,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岂不又是一场事端!” 贾琅却笑道:“我何曾说随意流传于外了?哪怕只教京城内几家女儿们知道,来往做些评语,却也无甚坏处。” 黛玉最是个冰雪聪明的,闻言一点就通,因沉思道:“琅儿之意,是让这京城闺秀之间办一诗社?这倒也不违了规矩,想来却新奇有趣。”她素日也长跟张氏出去,那些京城贵女们爱她才情横溢,也素来喜欢与她来往。因此回去后细细思索一番,愈发觉得此事可行,便去与张氏说了。 知儿莫若母,张氏一听此语便道:“此事并非你主意吧?”因而又忍不住摇头,“琅儿那孩子,最是个不在乎这些世俗眼光的,哪里知道这世事苛责。” 黛玉因撒娇道:“舅母,这却也无甚关系,只是让我们乐上一乐。日日在这深宅大院中,几年方出去那么几次,着实无趣的很。我倒也颇为想念那些姐妹们呢。” 张氏实在被她闹得无法,只得道:“你先与你素日好的几人通个信儿,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办这事。”黛玉忙应了,自回去磨墨,对着那薛涛笺略略儿沉思一番,随即便下笔写与了平日里相见次数较多且性情最合心意的苏清。 苏清的父亲乃是正三品的太仆寺卿,并不算是京城中引人注目的大官。然而这苏清却有个与众不同的身份,她乃是本朝昭宁公主的伴读,正是之前宝钗未能成功入选的那个位置。 那昭宁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自然是金枝玉叶如珠似宝,其宠爱之心比起几位皇子更甚。苏清之母赵氏与昭宁公主母妃赵贵妃乃是再亲不过的姐妹,因而这苏清在京城贵女中也颇有些脸面,在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 迎春一见便知其意,不由得笑着去戳黛玉的额头:“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 黛玉抿嘴一笑,二人便将此事暂且揭过不提。 却不说这边姐妹两人如何,她们离开后,贾琅却有些心慌慌,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沐浴。” 他方想逃离这个房间,身后一只手却蓦地覆盖到了他的手上,另一只手撑着门板,纤长如美玉雕成般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他的指缝,在他耳畔低声道:“阿柒,你在逃避些什么?” 怀中的少年耳廓几乎都要燃烧起来,却兀自嘴硬道:“我何曾逃避些什么?” 话虽如此说,他的心内却着实颇为局促不安。只因水溶在他面前,一直颇为温柔忍让,偶尔亦会显出其喜爱撒娇且是绒毛控的一面,然而此刻竟然能带与他如此强的压迫感,着实令人意想不到。那微微喷洒在他皮肤上的温热呼吸,让贾琅小同学几乎要炸毛,见惯了水溶的温柔一面,如今再看他恍若荷尔蒙发散器一般的模样确定这和之前他认识的那个是一个人? 他怔怔地抬眼望着那人,眼看着那人慢慢低下头来,浅色的唇瓣一点点儿、一点点儿地凑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几乎要停滞了。 鬼迷心窍般,他便微微抬了抬头,让二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近了点。 各位看热闹的神仙见状无不捂脸,唯有嫦娥近日深受人间话本熏陶,一时只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激动人心。不由得感叹道: 她这一句话,倒是叫水溶又想起了弹幕的存在,眸光慢慢悠悠瞥过去,让水镜那头的嫦娥差点从云床上摔下去。忙审时度势闭了嘴,再不说话了。 她倒是不说话,可其余人却被她这句话开了个头,一时间各色的弹幕迅速占领了眼前的景色。 老君看了,表示自己很不屑。 笑话!这天界谁不是活了几千万年的老人?他只是喜爱此苍老之体,更易令人折服,并不代表他只能维持这七八十岁的容貌。因而便冷哼着道: 织女疑惑道: 众仙方才醒悟,再看看那头水溶已然阴冷下来的神色,无不觉得身上一寒。忙有眼力见儿地避开了,只推说自己有事要忙。 只是这气氛却也被破坏了个干净,贾琅也从方才那种像是被灌了**药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水溶想要再次下手,便颇有些力不从心了。 贾琅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出来,通红着一张脸,像是只炸毛的小猫般,迅速地打开门跑掉了。留下水溶颇为郁卒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了种将天上的那几个看热闹的一个个拎下来暴打一顿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若是进度太快只怕会吓坏阿柒,不若让他冷静几日。 因此,便直直化作一道清风,回北静王府去了。 那头的贾琅匆忙跑到另一个屋子里掩了门,捂着自己滚烫的双颊不知所措,最后干脆把整个头都倒插到了盛了冷水的铜盆里,拼命在脑海中对自己道:“冷静点,冷静点,冷静点” 然而真的冷静不下来啊啊啊! 他沮丧地泼了自己一脸水,随后不由自主便回忆起那神仙在自己耳边时微微灼热的呼吸,一言一语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咀嚼了千百遍。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拆开来,仔细琢磨其中是否还有其它与众不同的味道。 正文 36.第 36 章 半晌后,贾琅还是觉着心内突突的跳,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深吸口气,努力维持着镇静,往那案前去练字去了。 笔下写着清心咒,心中却仍是极不平静的,恍恍惚惚之间便开始不自觉的想,那人究竟只是逗弄自己玩玩,还是有什么旁的意思?愈想心中愈是不安,不由得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哪里还记得笔下写的是什么。 花红端着茶进来,悄无声息地将那白瓷官窑杯放置到书案上。不经意间往那宣纸上一瞥,顿时诧异道:“三爷,为何要写如此多的溶?” “什么?”贾琅一怔,忙低头看了眼。这一看也是心神一阵恍惚,雪白的宣纸上赫然写了数十个溶字,个个都是清秀隽雅,那一缕缕墨色里像是渲染了无数的心事。他的手腕一颤,忙将那狼毫笔扔了,心中悚然一惊,自己究竟是为何要将这事如此放在心上?一时又觉得挫败不已,像是在什么对决中莫名其妙输与了对方,更不敢想某个可能可以改变一切的念头。 他一头歪倒在床上,不言不语了许久。面上如桃花般做烧着,直到片刻后方才勉力维持住一路疯狂向上蹿的心跳。 这般情态倒是让花红愈发诧异起来,心内却暗暗地将此事记下了。自收了杯子下去不提。 且不说小贾琅这夜是如何的辗转难眠夜不成寐,单说那边,张氏却在与柳意商量些什么。她的手中拿了张单子,上面细细写了许多的字,细看却是京城中几家公子的名字、年纪并家中人口等。 张氏拿了单子往灯下细看,随即又忍不住一声叹:“待到自己嫁女儿的时候才知道,这女婿是怎么看怎么不好。有哪一个配把我千娇万宠的女儿娶回家的?” 柳意闻言不由抿嘴一笑:“太太这是因为太疼爱二小姐了,不想她出门子,这才怎么看这些少爷怎么不顺眼吧。依奴婢来看,却都是极好的,况且既然跟太太表明了这个意思,之后应该也会好好待二小姐的。” 张氏蹙着柳眉又将那单子细细看了一番,随即点了点其中一家:“柳家倒是好,人口简单,但是他家二公子房里人太多。二丫头脾气太软,只恐压不住呢。” “吕家虽然官不大,却也是朝廷上的老臣了。只是”她沉思了下,“这吕家是当今的人,而我们家却主要是跟着老圣人的,只怕不太合适呢。” 因而又往下看了几行,在看到自己娘家时便不吭声了。沉吟许久,方对柳意笑道:“你看世忠那孩子如何?” 柳意也是眼睛一亮,点头道:“世忠少爷的脾气太太最知道了,向来是极体贴的。又是家中第二子,二小姐就算嫁过去也无需操持家务,却也轻松顺意。” 张氏也点头,因着迎春记在了她的名下,也就可以算作半个嫡女。世忠已有功名在身,人又知道上进,再加上张氏乃是她娘家,迎春就算嫁过去,也是断断受不了欺负的。因此心下盘算,竟是越想越觉得四角俱全,决心这几日留意再观察观察,若是合适,便定下来了。 迎春今年已经十七,按理来说早该出门子的。只是贾赦对此事并不上心,这几年家中又大事小事不断,朝中也是风云暗涌。这些个臣子夹在新皇与太上皇之间,朝不保夕,个个自危,哪还有心思谈及儿女婚嫁。却是这两年和平些,才有许多人家上门提及此事。 第二日她便携了单子,径直带着柳意往迎春住的院子去了。却将房中原本的丫头们全都打发走,只留下明渠一个心腹,母女俩推心置腹的说些话。 张氏也不与她打那机锋,只含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是母亲再舍不得,该出这家门的也要出这家门。”说罢不由得叹了一声,直把迎春说的羞惭惭的,一张脸如春花般红透了。 她低头捏了许久衣角,心中却也清楚张氏的来意了,只含羞带怯道:“此事只听母亲做主,女儿哪里说的上话。” 张氏摇头,不赞同道:“这嫁人,对女儿家来说就如同再一次投胎。可是顶顶要紧之事。我却不能完全与你拿主意,因着到时嫁过去过日子的便是你自己,之后这人生,却是要你用自己那大把的时间来度过的。所以这个选择,母亲还是得来问问你的意思。” 因而将那单子与她看了,又一一给她指点哪家少爷有功名知上进,哪一家的只是为了贴上贾家而趋炎附势。最后点到张世忠时,手指便顿了顿,笑道:“不是母亲自夸,只是世忠你也是见过的,性子好,人也好。你又是我养大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竟看好他。” 迎春因回忆起幼时那个会与她带吃食的小公子,一时不由得脸都涨红了,乖巧地低下头去。只是那红霞从耳廓处往脖颈里烧了一大片,看的张氏又笑又叹,便知道她这是肯了。 她之后又去说与了贾赦,贾赦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只随口道:“你看着办就好。”想想又皱眉道,“我前几日却见了一个公子,是孙家的,名绍祖。今年三十,还担着官职,我看也很好。” 张氏却从不曾听闻此事,闻言大惊:“老爷已经答应他了?” 贾赦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口中漫不经心答道:“那倒不曾,还未曾问过老太太的意见,因此未曾下定,只是口上说了说而已。” 张氏闻听,这才勉强放下那颗被吓得疯狂跳动起来的心。她一直是知道贾赦不靠谱的,却也没成想对方竟然私自便打定了主意,若是因此耽误了迎春一生,那可如何得了? 因此这日回去,愈想心中愈是不安。贾赦在外来往的人她都是知道的,基本都是些放荡的公子哥儿,时不时便在外面眠花宿柳的,哪里堪配的了她花朵儿一样的女儿。况且贾赦对迎春并不怎么疼爱,若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哪有不把亲事提到自己面前,反而去与不管后宅事的贾赦说的理?因而左思右想,干脆吩咐了柳意,让她暗中派人去仔细查探一番。 贾琅却于此时来了张氏屋里,见状不由得问道:“太太,这是在做什么?” 张氏叹道:“你父亲想将迎丫头许给一个叫孙绍祖的,你这些日子跟着北静王世子,可有听说过什么消息?” 她再细看看贾琅,心中一惊,忙将他拉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脸都白了?” “母亲!”贾琅的脸色的确是不好看,他匆忙地拉住张氏的衣襟,连连问道,“父亲答应他了?” 孙绍祖。 这个名字贾琅简直不能再熟了,那个将贾迎春这样一个千金小姐活脱脱磋磨死的恶中山狼,他怎能坐视自己的姐姐嫁与这样一个人!那样的悲剧,贾琅决不允许其发生在迎春身上! 张氏蹙眉摇头:“还未完全定下来,怎么,这个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只是贾琅却不能明说此人日后会折磨迎春,只得吞吞吐吐道:“在京城中风评着实不好,年纪又大了。而且听闻,他最是个花心贪财的,这京城中公子们都不喜与他往来。” 张氏闻言,眉头愈发锁起来了。便将此事记于心内,只等打探消息的下人来报。 三日后果有消息传来,张氏听完后差点没气个倒栽,连声命人道,若是孙绍祖再上门,便将那不知廉耻的家伙打出去! 原来,这孙绍祖最是个放荡的公子哥儿性子。光在京城中的红颜知己便有数个,更莫说纳进房里的了。家中也不算富裕,不过是靠父辈留下的一些财产撑着。最令人愤怒的,是他之前已有了一位未婚妻,只是因后来恋上了一个花魁发誓要娶其为妻,又怕不好退婚,便编排了许多肮脏事与那家小姐。那家虽小有资产,不过是商贾人家,闻听谣言之后竟是无可奈何。小姐因此自缢而死,孙绍祖却风风光光纳了花魁,不过三五日也弃置脑后了。 这样的人竟然也敢上门提亲,张氏只觉得贾家的门楣都被踩脏了,又令人去打水冲洗门前那块地。 她之后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既如此,这亲事于贾赦而言并无丝毫好处,老爷究竟是为何会应允?因此又将大老爷身边日日跟着出门的小厮叫来,厉声敲打一番,这才从对方口中听到了真相。 这贾赦,竟是将自家的女儿卖与了那个人渣! 贾赦素日爱赌,又喜欢那些古玩文物。只是内库被张氏牢牢的掌控着,不允许他几万两几万两的往外花,大老爷深觉手头太紧。偏偏那几日看中了几把古扇,真真是拼了命也想到手。无奈卖家开价一万八,手头却只有一万三千两,这孙绍祖便挺身而出,为其垫付了五千两。 事后,贾赦却也无多余的银钱还与对方,那孙绍祖便趁机说,想与贾家做个亲戚。又云素来仰慕贾大老爷为人豪爽,斗胆想与对方做个女婿,贾赦被奉承的周身都痛快,想着省了自己的那五千两银子,不过舍了一个无甚用处的女儿,哪里有不愿意的? 正文 37.第 37 章 这一番话,直把张氏气得怔了。心头突突的直跳,险些便一头栽倒下去。好在柳意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又与她按摩了许久,这才让她缓过一口气来。 张氏清醒过来,不由得咬牙道:“这人!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说着,禁不住眼泪都要下来了,声音中也含了满满的悲愤之意,“难道这些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于他而言,就不过是可以随意拿来抵押的筹码吗?” 柳意拿了美人锤,与她敲着背,又替她揉着胸口。低声道:“太太却也别太生气了,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您也不是不清楚——莫说是二小姐了,就算是二爷,他也是不怎么放在心里的。” 张氏捂着胸口喘息许久,这才慢慢地回转过来。她的眸子里,射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此事,必须得阻止老爷。”她慢慢道,“柳意,你来。” 贾琅心中也颇为不安,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一直将红楼这个世界向原本书中的剧情拉去。眼下中山狼又出现了,企图将自己的姐姐陷入那所谓宿命带来的无限苦楚之中,且不说旁人如何,他却是断断不能允许此事发生。 因而便在心中问诸位神仙:可有何方法,给那孙绍祖一点教训? 众神仙在先前都是读过红楼的,对那个一味淫奢折磨女子的人渣一点好感也无。况且他们又是喜欢凑热闹的,闻言顿时亢奋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给贾琅出主意。 贾琅连连摇头:这却也太过,只需让他再不敢欺凌女子,也就罢了。 众仙皆思索着,唯有阎王款款发言了: 如何容易?贾琅心中不解。就听闻阎王悠悠道: 那一瞬间,贾琅顿时福至心灵,眼睛也微微的亮了。 孙绍祖这日却是照旧在家中饮酒,又将府里有生的娇媚的媳妇找来陪着,个个只着了碧绿抹胸红纱裤,一痕雪脯若隐若现,往怀里一偎时,直教人心中痒痒。他左拥右抱软玉温香,一面又举酒畅饮享着玉盘珍馐,真真是好不快活。 正是兴起之时,却忽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恍若踏上了云端。满脑皆是耀眼的白光,待到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孙绍祖吓了一大跳,啊的大叫了一声,匆忙往后退了几步。那对面的人将一张令他觉着万分熟悉的脸对着他,眉间微挑眼神轻浮,目光从下往上把他看了个遍,尤其在那腰部多停留了好几秒。 “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儿,你可乖乖的,大爷会好好疼你的。” 疼你大爷!老子可是男人!况且这人怎么会和自己长得一样? 孙绍祖的额头突突的跳,正想找个什么东西向对面那个冒用了自己身份的妖孽砸去,却忽然在摆在桌子上的铜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令他万分诧异心头大惊的脸。 孙绍祖自十三岁后开始玩女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了——那些个女子中,也有是为了金银财帛心甘情愿跟他的,也少不了一些被他强迫的良家女子。 这个名为姣姣的女子,原本是城南一户农户家的女儿,生的娇媚,尤其是细细柳腰,让孙绍祖几乎要把眼珠子都黏上去。谁知那老不死的拒不卖女求荣,还威胁说要去报官。 孙绍祖如今想起来,也觉着万分可笑。报官?这些官都是与他交好的,那老头一个平民百姓,能去找谁?因而随意找了与自己一同喝酒的富家公子哥儿,给那农户轻而易举安了个罪名,下狱去了。而他则心想事成,找几个人一根绳子将这女子强行捆进了府。 此女告天不应告地不灵,不过数日便被他折磨致死了。临死前只用一双写满了怨毒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凄厉地诅咒道:“倘若我有来世,定然要让你不得好死!让你下一世变成个畜生,日日被人骑被人骂,永世不得超生!“ 那双眼睛里疯狂且不顾一切的意味,让一向丝毫不惧怕报应的孙绍祖也莫名的心慌起来。他强行压抑着狂乱的心跳,厉声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这个疯婆子扔出去!” 众仆从唯唯应诺,那女子就此成为了乱葬岗里的一缕孤魂。只是因为她的那双眼,孙绍祖至今仍印象尤深。此刻一看到镜子中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就心头大乱:“是她!她回来了,她要报复我来了!” 他目眦欲裂,疯了般在房中大喊大叫,却被房中的另一个孙绍祖以为是在装疯卖傻。一时便笑道:“小美人,这招对我可不管用。哪怕你是个疯子,今天也得乖乖的听大爷话才行!” 他挥挥手,门外的壮汉们便走了进来,将心慌意乱的真孙绍祖强行按压到了床上。孙绍祖这才恍然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他经常对女子行此事,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遭遇此事的一天,一时惊恐的连挣扎都忘了,失声喊道:“你是不是疯了?我是你,是你!你还不快把我放开!” 可是让他绝望的是,与他长着同样一张脸的男人只是嘻嘻的笑道:“你是我?你如何能是我?老子可是不怕这些鬼神,也是不怕报应的!” 那是他经常挂于嘴边的话,却从未有一次这样让他觉着冷透心脾心如死灰。之后的百般挣扎再不管用,被疼痛折磨的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他恍然想着,原来,这种事发生到自己身上时,竟然是如此的难以容忍 孙绍祖这一夜,便在那梦魇中无穷无尽的被折磨。被长着同样一张脸的自己辱骂殴打,把这世间残忍的事情都经历一遭。待到最后,他只能恍恍惚惚躺在枕头上,希望自己尽快从这场噩梦中脱身出来。 而贾大老爷却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梦中,他却成了他的女儿迎春,被孙绍祖一顶红轿迎进了家门。之后诸种欺凌侮辱,当着自己的面与那些奴才纵情声色,甚至于打骂也不曾休的。贾赦自生下来便是身体娇贵的大家公子,何时受过这种苦?他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女儿家的身体太弱,莫说是反过去将那孙绍祖暴打一顿了,他自己反而被关了好几日。 好不容易有一日从那孙家逃出来,回到贾府与自己的父亲哭诉。谁知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贾赦却毫不在意地挥手:“都是年轻人,难免需要点磨合,待到过段日子便好了。”丝毫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贾赦几乎要破口大骂,这哪里是磨合能解决的事?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恨不得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的那张脸上。 二人这一夜,皆在苦海中苦苦不得翻身。贾琅却也睡不着,只躺在那玉枕上,心内反反复复地想些事。一些他只有不断向上爬,才能做到的事。 他想要将这污浊尽都洗掉,只留下一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想要让这世上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真真正正做一回自己的主! 只是此事,谈何容易? 从朱熹的理学之后,这世间的规矩,便大都是针对这女儿家来的。什么三从四德什么贤妻良母,均是一条条将这女子牢牢锁住的枷锁。况且这尘世中人们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女子只能是囚禁于后宅之中的鸟儿,是不能有那个资格展翅高飞的。 但是眼下做不到,并不代表这件事不可能! 贾琅小同学暗暗在心里握拳,给自己鼓了把劲儿。 一夜噩梦的效果十分显著,第二日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时,贾赦的眼圈附近俱是黧黑一片,脸色也异常的难看,且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他一面按揉着自己的腰,一面厉声吩咐下人:“现在!赶紧的!去把那孙绍祖给老爷打一顿,越快越好!” 那小厮闻听,登时就愣了,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嗫嚅了半天,不确定地问道:“老爷,您说的是前几日请您吃酒的那个孙大爷?” “什么孙大爷!”贾赦踹了他一脚,“老子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快给老子找几个人套麻袋去,把他给我往死里打,轻一点老子都找你算账!” 他也是快被气得疯了,想自己曾玩过多少女人,何时曾被男人压在身下玩过?现在想起来,都只觉得无比恶心。哪怕只是在梦中,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小厮只得唯唯应诺,领命退了下去。心中却不由得暗自怀疑大老爷莫不是抽了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打起人来。他素日是个伶俐的,悄无声息便找个人把这信儿给后院的张氏送去了。 孙绍祖也未好到哪里去,醒来之后,他甚至不愿意再看到自己那张脸——每每看到,便会不由自主回忆起那种被人凌-辱的屈辱感与恐慌感。从未体会过的无能为力,从未体会过的绝望,都像是大风浪般铺天盖地向他涌来,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事并未到此为止。因为那个枉死的鬼魂,也已经被看热闹的阎王从黄泉中放了出来。此刻正满心怨愤摩拳擦掌,预备找他清算这一笔血账。 正文 38.第 38 章 这日,贾琅换了出门的大衣服,预备去自己的老师那里请教些问题。谁知方出门,便在那朱红的大门处,看见了个一身银白锦服的俊挺身影。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便顿了顿。 距离上次二人之间的亲密接触已经过了三日,可是如今回忆起来,那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却仿佛仍潜藏在流淌的血液里,每每想起便不由自主浑身一颤。 贾琅一度觉得,这个人莫不是对自己用了什么仙法,否则自己怎会只是看到他,都会觉得心悸不已?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陌生,整个人都像是被浸泡在了胡椒水中,酥酥麻麻的,又掺杂了一丝莫名的欣喜。他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站着的青年,那人的身影挺拔,一双墨玉似的眸子眨也不眨向他看来,隔着这样的距离,贾琅都能觉出那目光的热度。仿佛有暗色的不知名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要让他整个人都融化掉的热度。 然而,偏偏有那些不懂情调的出来打岔。 这般赤-裸-裸站在大街上眉目传情要叫暗送,那就没有明送的了! 这都在说什么呢!贾琅的脸上蓦地有点做烧,像是被人撞破了□□般慌乱。他忙摇摇头将这些扰人的思绪丢到一边,慢慢抬脚,向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 愈是走近,就愈是觉着心跳莫名的杂乱无章,他立在那人面前,仰头望着那人如玉的容颜,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方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仿佛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头顶,紧接着那人温声答道:“还能为了什么?阿柒,自然是为了你。” “正经点!”贾琅嗔怪地扫了他一眼,又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他微微蹙着眉,道,“莫要随便开玩笑了,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又不知生出多少事来。” 水溶不说话,表情却莫名的有些委屈。他径直用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盯着贾琅,小模样实在是可怜的很,一瞬间便从刚刚那个撩人技能满点的神仙变为了惹人生怜的小朋友。 贾琅最受不了的也是他这样的表情,见了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既然来了,我们就先进去说话吧。”他默默将自己原本打算去见恩师的计划取消了,将这只超大的人形宠物一路牵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水溶一路被他扯着,看上去乖巧的不得了,简直像是被牵着遛弯的小二。 贾琅院子中伺候的丫鬟们都是见惯了水溶的,也没人觉得有甚么不对的地方,花红把那上好的、沏了三四遍方出味的枫露茶端了两碗上来,便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贾琅低头啜饮了一口芳香四溢的茶水,却总觉着对面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抬头无奈道:“这又是要做什么?” 水溶抿嘴:“阿柒,你姐姐的事,你并未告诉我。” 言语中,显然有些不满之意。 “为何要告诉你?”这话反而让贾琅诧异起来,疑惑地盯着对方,“无需你出手,他们也是可以帮我解决此事的。” 众神仙骄傲挺胸。 水溶沉默地看着他,那样的目光让贾琅蓦然觉着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可是究竟做错了些什么?他满心茫然,又很是无辜的回望过去。 水溶手中反复摩挲着一个小巧的冻石蕉叶杯,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探身凑了过来。向自己倾过来的身子带着微微温热的气息,让贾琅不自觉便向后面仰了仰,结果一个没稳住,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一条手臂蓦地将他拦腰抱住,从那空中接了回来。水溶将人重新稳稳地放置在了紫檀木鼓式坐墩上,颇有些无奈地点点他的眉心,像是叹息般在他耳畔轻声道:“阿柒,其实你可以再依赖我一些的。” 贾琅愣愣的,可耳朵处早已完全烧红了。他低着头,小声道:“这不是,不需要请你这座大神出马嘛。” 水溶的手指轻轻替他顺着发丝,低声道:“哪怕不需要,我也总希望,阿柒在遇到什么困难时,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仙,是将我当作你真真正正的依靠。 这话让少年有些不满了,仰着头蹙眉看他,严肃正经道:“我是男人。” 不是那种只能依靠着旁人活下来的菟丝花! “我知道,”水溶亲昵地低下身来,与他额头碰额头。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可是我总想着,可以替你将这一切风雨都担下来,让你顺顺遂遂一生无忧。” 水溶觉着,他已经越来越无法控制这个念头了。 想要将这个人牢牢地锁在自己房里,想让他能看到的能触及的,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将他好好地圈养起来,一生都平安喜乐,无需耗费一点心神。 他们微热的气息紧紧交缠在一处,似乎只要一抬头,贾琅便能碰触到那两瓣朱色的薄唇。他不由自主微微红着脸,心中却是坚定的。 “我知晓你的意思,但是,这世上的许多事,倘若不是我自己来完成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盯着水溶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的宠物。” 这句话让水溶的心头一颤,再仔细地去看他的少年时,才恍然发觉,这个一直在他怀抱中长大的孩子,已然有了真正可支撑门户的男子汉的气魄。 他的手顿了顿,随即缓缓笑道:“阿柒,你果真是成长了许多。” 成长到,他几乎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迫不及待想将这个人吞吃入腹了。 他的眸色微微暗沉下来,随即刻意压低了声音,带了点引诱的意味:“阿柒,过两天,可愿与我一同再去那温泉庄子?” 水溶这厢不怀好意的诱拐宝贝儿子,张氏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她正为着迎春的亲事操心不已,又与贾琏和牛婉商议了半日,最终还是看着张世忠好。那孙绍祖,却是万万嫁不得的。 “莫说是嫁不得了,”张氏咬牙道,“我已经让人去之前退婚的那家问个清楚了,若是属实,定要将这人送到大理寺不可!” 贾琏却连连摇头:“母亲,此事实在难办。因着那小姐已经身亡,况且又非孙绍祖直接迫害而死,竟是被流言蜚语逼死的。那孙绍祖若是死活不认,我们却也没有办法啊。”可若是暗地里下手,岂不是无法还那小姐一个清名? 这边正没个主意,却忽然听人前来报,说那孙绍祖居然自己上了官府认罪去了。众人心中皆颇为诧异,贾琏更是蹙眉道;“此人莫不是脑子有病?”这个的可能性都比忽然悔过自新大啊! 他哪里知道,那姣姣自从黄泉回到人间后,便处处纠缠于孙绍祖。孙绍祖每每一躺下,便看见那帷帐上映出一张惨白的鬼脸,女子披着乌黑的长发向他缓缓飘来,拿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日日夜夜如此,就算是神仙也受不住,莫说是孙绍祖一届凡人了,不过几日便神情憔悴,眼眶乌黑。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个道士作法,只是阎王特特给了那鬼魂一道仙气保其不灭,哪里是那些半吊子道士和尚搞的定的?姣姣因着仇怨未了一直无□□回,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变着法子的折磨他。日日不是从他杯中钻出来,便是阴森森喊了她的姐妹们制造各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偶遇。凡是意想不到之时,她们总会冒出来,连上茅房时都不放过。孙绍祖被这满屋子乱跑的阿飘弄的心力交瘁,最终只得痛哭流涕往衙门去了,往衙门门口一跪,哭道:“求大人将小民下狱!” 衙门里当差的大人一时也愣了愣,心中想到:在这官上做了这么多年,却是第一个见到这种眼泪汪汪情真意切求下狱的。他却也没客气,直接问道:“你有何罪啊?” 孙绍祖将自己的罪责噼里啪啦倒了个干净,随即便如愿以偿被投入了牢狱之中,这才得了片刻安寝。 他往那茅草上随意一躺,望着简陋的监房,竟然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三日后,孙绍祖最终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到那人烟荒芜的边境之地,自此再未听到此人消息。 而贾府门口却停了一辆朱轮华盖车,一个生的清秀的小公子哥儿从那车中钻了出来,他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愈发衬的面如满月眉眼弯弯,兴冲冲便往里面走。 “史公子!”花红见着他也是一惊,忙将人让进去,“史公子快请坐,我们爷还在屋里呢。” “不用坐,不用坐。”史湘茗豪爽的挥手,“我去里面找他。” 他一把拉开了那雕花的朱门,喊道:“小琅,我——” 后面半句话被生生咽回了喉咙里,史湘茗瞪大圆溜溜的眼,望着眼前正飘忽着的、没有脚的红衣女子,看着她脖颈上青紫一片的勒痕,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贾琅看见他也是一愣,随即诧异道:“湘茗,你怎么” 怎么偏偏挑这个时间来了? 他还未问出口,便见门口的小公子两眼一翻,身子像面条一样软下去,成功地一头栽倒在了碧绿雕花的地板上。 贾琅张口结舌了许久,终是无奈地摇摇头,亲自上前把人费力地抬起来,搬到了床上。这才转身对那女鬼道:“心愿已了,你已经可以轮回了。” 那姣姣盈盈一福身,道:“还未在此,谢过公子。” “你无须谢我,”贾琅觉得颇有些羞惭,“我并未为你做过什么,倘若不是阎王查明此事,只怕这事永远不会现于人前。” 红衣女子蓦地展颜一笑,道:“若不是公子,小女子又哪里又那个能力请到阎王爷出马?如今夙愿已了,小女子终可以转世重生,惟愿公子事事顺遂,小女子轮回后,自会报答公子此份恩情。” 贾琅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便闻空中传来一声音,恍若风送浮冰般冷漠:“尘缘已毕,还不快走?” 姣姣听闻,最后一行礼,随即便化作一道白光,追随着那转瞬即逝的风去了。贾琅怔怔地站在屋内,想着那女子今生遭遇过那么多的不顺遂,不由得心中一酸。他在窗边微微阖起了双眼,在心中道:“愿她下一世,平安顺遂,福寿延绵。” 他还未在心中想完,忽而听到一声轻笑,随即身边传来了微冷的气息,带着微微腥甜的气息。扭头看去,却是个一身红袍的男子,他的皮肤是异样的、不见任何血色的白,缎子一样的墨发散下来,俊美的甚至有了些凌厉的味道。他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只是看一眼,便让人觉着灵魂都要深陷下去。 “这件事,你是不是更该来求求我?”那男子含笑道。 正文 39.第 39 章 贾琅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几乎是一瞬间便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他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惊讶道:“阎王?” 阎王爷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自在地往房中摆着的紫檀有束腰带托泥镶织锦宝座上坐了,丝毫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手一伸,便有随身的小鬼匆忙端了杯白雾袅袅的香茶上来,小心翼翼地放这位爷手上了。还殷勤的站在一边给扇着风,生怕这位爷感受到一点点的不适。 贾琅看着,心中不由得涌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这个阎王,好像比二房的凤凰蛋还像凤凰蛋啊这待遇也太好了点吧? 显然,有此想法的绝对不止他一人,天上的一众神仙都在咬着小手帕嘤嘤嘤,哀怨的不得了。 阎王微微抬眼,那双妖冶到近乎锋利的眸子猛地一瞥,瞬间成功让天上的神仙都打了一个寒颤。似乎隔着这天与地之间辽阔的距离,都感受到了来自黄泉的那阵阴冷的气息。 他这才满意地颔首,低头品了口茶,顺带发表了一下对天上那群吃瓜群众的不满。 “你们,太吵了。” 太上老君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揪下来,愤怒道: “不能,”阎王傲然道,“否则我就罢工。” 那群不满的神仙顿时默了。 阎王这职业,真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自洪荒以来,九重天也就诞生了这么一位天性中便带有杀伐果断的死亡气息的神仙。因此入了黄泉,做了那鬼世的执掌者,每日处理千千万万的凡人生死之事,指引鬼魂转生投胎,掌管天下生死秩序。 工作颇多,然而这位阎王却做的得心应手,时不时还能抽出些时间来坚持自己的兴趣爱好——看看鬼片。 没错,他最偏爱的,便是在众鬼的环伺下优哉游哉地欣赏那些凡人想出的阴间景象。 贾琅在他旁边一坐下,便觉得周身的气息缓和了许多,想是阎王将他从黄泉带来的阴冷之气收了些。他冲着贾琅点点头,道:“那女子下一世将转世为一个官家小姐,嫁的是一个世家子弟,两人却也情投意合,生有两子,平安了此一世。” 贾琅知道他是说方才那姣姣,心中也觉得安慰了些,点点头道:“此事真是要多谢阎王出手相帮了。” “不碍事,”阎王道,“本座也是为了看个新鲜。”他还未曾见过有人自攻自受,实在是好奇的很。 贾琅: 这个阎王的画风,好像也有点不太对啊!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爷的神来之语,却听闻那里间儿的床上传来细细一声嘤咛,原本被吓的昏了过去的史湘茗撑着额头慢慢坐了起来。那小眼神着实迷茫的很,满脸皆是不解与诧异。 “我怎么睡过去了?”他喃喃道,又使劲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将眼眶里凝结成泪珠的水雾全都擦了下来,在那织锦的被面上印下了好几个颜色略深的小圆点。刚醒来的小公子打着哈欠,水雾弥蒙的眼圆滚滚的,看上去很有让人上手掐一把的冲动。 “好痛!”史湘茗低呼一声,委屈地看着面前的人,“干嘛掐我?” 贾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将方才的想法付诸实现了,一时也笑的有些讪讪的。但手下却是毫不客气,将那两颊的嫩肉都蹂躏的粉里透红,这才笑道:“你今日怎么来找我了?” “怎么,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史湘茗傲娇道,过一会儿又神秘兮兮把小脑袋凑过来,在贾琅耳边轻声问,“听说,那与你交好的北静王世子,生的甚是好看?” 贾琅: “你又来了。”他颇为无奈,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这颜控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而且,他是不可能乖乖与你做模特的。” 好歹也是天上有头有脸数一数二的神仙,虽然到底是哪位大神还有待考证,但是让他配合一届凡人作画,这事,只怕不大能成吧? 哪家的凡人,有这么大的脸? 史湘茗一听,那原本兴致勃勃的脸顿时就黯淡下来了几分,一张小脸惨兮兮的,满心不悦的模样。直到他眸光一扫,扫过了那外间儿正饶有兴致望着他的阎王爷,登时眼睛就瞪大了,一瞬间,他的周身似乎都迸发出了粉红的花花。 贾琅的心中,蓦地生出了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这个预感成功的变为了现实——史湘茗想也不想便从床上扑了过去,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大爷,激动道:“这位公子,我观你容貌出众气质非凡,实在令人一见倾心。可有那意愿,让我将您画入画中?” 贾琅: 他就知道。 他不由得扫了那阎王几眼,生怕对方一时被触犯发了脾气。毕竟之前听神仙们八卦时曾提起过,那阎王的容貌生的颇为俊美,却非常忌讳被提到这个话题。每每听到此语,都非得将那人暴打一顿方可罢休。 为了维护史湘茗的人身安全,贾琅默默在心中召唤了一众神仙,预备等阎王一出手,就把史湘茗给捞回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阎王爷只是拿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便笑眯眯道:“好呀。” 他的容貌甚为出众,一笑本该让人觉着摄人心魄,可是贾琅却只从对方那缓缓勾起的艳色的薄唇中感受到了千万分的凉意,一时不由得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他默默扫了眼身旁的史湘茗,发现这孩子目光直直地粘在对方那雪白到几乎耀眼的皮肤上,哈喇子都快要流下来了。 看上去实在是太蠢了,于是贾琅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阎王爷说到做到,懒懒地往那椅子上一靠,支着下巴似笑非笑注视着两眼直冒粉红心心的史湘茗。那眼神,让贾琅莫名想起了正在捕食的猎豹。而后者则毫无所觉,飞也似地找来了宣纸,随即便从袖子中摸出了从不离身的焦黑的木炭,下笔如飞,在纸张上勾勒起来。勾勒完后,又拿毛笔蘸了颜料,一笔一笔往上涂抹,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贾琅凑过头去看,那纸上赫然便是个一身红袍的俊美身影,在衣衫的映衬下,那皮肤愈发显得薄而白,是没有任何生机可言的白色。而那眉眼,却像是在一杯水中蓦然注入了墨,浓艳的让人丝毫无法移开眼去。连贾琅看着,也不由得为这样的美色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侧头去看史湘茗时,他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连一丝余光也未分给贾琅,似乎也没有为着这美色动心的迹象。 贾琅心中油然对这孩子高看了几分,谁知画完后,史湘茗将那毛笔一放,那眼神简直在阎王身上拔不下来了,迫不及待且严肃道:“美人,你看如何?” 美人 美 人 贾琅觉着自己已经石化了,之后便轻飘飘随风而去。 不光贾琅大惊失色,就连神仙们也纷纷瞪大了眼,预备着下一秒便出手将人救回来。谁知阎王爷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他这一声。 这下,轮到其他神仙大眼瞪小眼了。 贾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扫了眼阎王的脸色。那一身红袍的妖孽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只是微微低头,看了眼被史湘茗献宝似的高高举着的画。 “不错。” 他艳色的薄唇轻启,吐出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却让史湘茗一下子激动的头上的呆毛都翘起来了,差点原地转三圈。一连声地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觉得不错吗?那真是太好了!” 贾琅头一次知道,原来这孩子还有忠犬的属性。 直到阎王准备离去了,史湘茗还抓着他那大红色上绣着暗色流纹的袖子依依不舍,吭吭哧哧了半天才红着脸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将此画送与你如何?” 阎王似笑非笑挑了挑眉,一伸手将那画收入了袖中。 史湘茗顿时松了口气,想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之后,我还能请你来作画吗?” 阎王扫过他圆滚滚的脸,和那一双清澈的一眼见底的眼,那小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满脸期盼的模样。于是他便点点头,淡淡道:“之后,我单独去找你。” 说罢,便径直走出这院子,一拐弯消失在了目光中。 贾琅目送他远去,扭头看时,才发现史湘茗正像座雕像般牢牢立在原地,痴痴道:“生的真好看,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 然而贾琅的心中,完全是另一件事。他盯着史湘茗,伸出双手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颇为认真地问:“你怕鬼吗?” “为何问这个?”好不容易从痴迷状态脱身出来的史湘茗茫然眨眨眼,无辜道,“当然怕啊,我从小到大最不敢听的就是鬼故事。” 贾琅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颇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节哀。” 你知道吗,你看中的那个就不是人,而是鬼中的老大! 还是喜欢看鬼故事的老大! 他的心中蓦地升起几分幸灾乐祸,摇头晃脑进屋去了。徒留全然不解其意的史湘茗茫然立在原地,伸手抓抓头发:“节哀?什么意思?” 他完全不明白啊啊啊啊! 正文 40.第 40 章 水溶说要接贾琅去泡温泉,果然便按时来了。这次他却未乘马车,而是骑了小三,往那贾府门前一立。一人一马均是丰神俊朗气质斐然,上头的人白衣飘飘,下面的马儿白毛迎风飞舞,颇有几分仙家气派。 帮着自家少爷提着包裹的墨香嘴角一抽,望着眼前这一幕默默想:这北静王世子,该不会是想要三爷与他共乘一骑吧? 事实证明,水溶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拍了拍马头,示意贾琅坐上来。 墨香的脸都青了,一把拽住要往上坐的贾琅的袖子:“爷!爷,您饶了小的吧,您这样去,太太肯定会找小的算账的!” 这实在是亲密的过了头了,又走街串巷众目睽睽的,要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这,这叫什么事! “无碍,无碍。”贾琅对于某位神仙的能力十分相信,“他不会让人看见的。” 怎么可能!墨香默默瞅着这显眼的一人一马,死死拽住贾琅的衣角不松手。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气派这样的体积要想不被别看见,难不成是要从天上飞过去? 不得不说,这小厮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猜中了水溶的打算。他确实是预备着带着自家的孩子,从那天上腾云驾雾过去。不仅省时省力,而且也可以带小贾琅看看天上风景,好过这地上车马纷纷,杂乱的很。 而眼下,贾琅却无比残忍地拂开了自家小厮的手,在他忧心忡忡的目光里翻身上了马,叮嘱道:“若是太太问起来,你只说我是坐马车走的,旁的不用多说——可知道了?” 墨香愁眉苦脸的点头,一路用目光追着贾琅,爷,您真的不打算换种出行方式吗? 贾琅一点也没有换的打算,全当看不懂他眼中的意思,径直稳稳地坐进了水溶怀里。水溶墨玉般温润的眸子里含了丝丝笑意,一抖缰绳,白马一声嘶鸣,便如一只离弦的箭般从荣宁街中蹿了出去。 一直飞奔到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那神骏非常的白马脚下蓦地出现一朵浮云,飘飘然便往那碧空中去了,隐在了那团团的白云之中。云雾都萦绕在周围,一缕缕一团团,贾琅不由得便伸出手去,想要鞠一捧在手里,可纤白的手指碰到那绵软的云团时,却只能感受到微湿的水汽,而无一点实质性的触感。 水溶望着他,却是一下子便知道了他的心意,宽大衣袖下遮掩着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划,便有层层叠叠的云海浩浩荡荡而来,恍若是从远处那看不到的海平线处奔涌而来的一道巨浪,铺天盖地的翻涌着。入眼皆是莹润而耀眼的白色,一大片一大片,让人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二人在空中滞留了许久,直到天色微暗,织女织出的彩云充盈了整个天空,这才回到了地面上,一直落到了那温泉庄子的旁边。 上次来时已是深秋,入目皆是凄清景色,秋意瑟瑟牵动心肠。如今却正值春夏之交,柳绽新碧桃吐艳芳,一路走去皆是奇花异草,或如翠带飘摇,或如蟠龙卧屈,或鲜红若丹砂,或花小如金桂,味香气馥,绝非凡花之可比。比起贾府的富丽堂皇愈发显得清雅出尘。 贾琅一路走一路赞叹,沿着那奇香四溢的羊肠小径慢慢走去了骐骊轩。此地他小时候却也是常来的,每逢秋冬之际,必来此泡一泡温泉,也是那凛冽冬日里莫大的享受。只是略长大些后,家中事情不断,竟不得闲儿来了。 虽是许久未来,然方一踏上那青石阶,贾琅的心内便忆起了道路,转过一道寿山石嵌人物雕祥云浮纹十二扇围屏,便进了里间儿,往那榆木开光罗汉床上坐了。 随着他进来的水溶不禁笑道:“你倒是熟门熟路,这么久了,难为你还记着。” “那是!”贾琅仰头,颇为自豪,“我的记忆力可是顶尖的!” 想我前世时,也是背了几千本书在腹中的人才呢! 若是旁人如此说,在其他人看来,恐怕会显得狂妄自大;然而贾琅本就生得好,一张小脸粉嫩嫩,仰着小脑袋的模样看在水溶眼里,却是让人又怜又爱,不由得上前,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把。 他的手方才触到那柔滑的发丝,贾琅便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整个人都从床沿处移到了床里。 “这是怎么了?”水溶伸出的手顿了顿。 “没什么,没什么。” 贾琅干笑了两声,他如何能说出口,自上次二人靠的如此近之后,自己每当被这个人碰触到时,总会无法控制那不听使唤一路往上狂飙的心跳呢? 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些,装作若无其事的来面对这个人,偏偏这人还非要来招惹自己他的眼神游离不定,装作专注打量着这房中的装饰,可在看到那墙上悬挂着的一幅画时,不由自主便怔了怔。 他蓦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了那画许久,方转过头来问道:“此画,似乎几年前并不在此处?” 水溶颔首,道:“正是今年刚挂上去的。” 那画其实也无甚奇异之处,画的不过是一幅山水图。浓墨晕染开的山嶙峋巍峨,几株苍翠的柏树点缀其中,更有隐隐可见的一簇修竹。林中有飞鸟振翅的影子,真真是幅好画,却不是什么稀奇的。 然而不知怎么,贾琅却看住了,且愈看愈觉得似曾相识。 他在脑子仔细追忆了一番,发觉自己从未去过如此地方。前世时身体弱,出外旅游基本上是妄想,那医院都要 成他另一个家了;而如今,十几年都在这繁华纷扰的京城中,也该从未见过此山林之景才是。 可是缘何,总觉得眼熟至如此? 贾琅在那副画前站了许久,兀自出神。他身后的水溶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上前牵住少年的手:“一直站在这里作甚?来这里既然是去泡温泉的,还不快去。” 贾琅木呆呆的任由他牵着,等脑中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时,一张小脸登时涨红了。 泡泡温泉 他的确是打算来泡温泉没有错,可是,并没有打算和这人一起泡啊! 水溶却不给他丝毫逃脱的机会,径直屏蔽了那群看热闹看的嗷嗷叫的神仙,将下人早早儿就预备好的衣物放到了床边。俱是素雅的雪青色,却又绣了隐隐的银色流纹,精致的不得了。 贾琅看着那人闪闪发亮的眼神,不自觉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那人却笑着凑上前,道:“阿柒,怎么还不换掉衣物?” 他这一言一出,贾琅登时又将自己的衣襟拉的紧了些,一副遇到登徒子的良家妇女架势。只是那红晕已经从耳畔一路蔓延上来,衬的他整张脸粉嫩嫩,一眼望去竟有了让人无法移开眼去的容光。水溶专注地看着他的眼,望着他睫毛每一次轻盈的颤动,鼻翼的轻张,以及不自觉便移开的黑白分明的眸子这些东西本来没什么可看,可是水溶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沉醉在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中不能自拔,看的几乎要深陷下去。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贾琅在下一秒便炸毛了:“你一直盯着我作甚?我也已经是大人了,要换衣服,难道不该自己一个屋子?” 他说的气呼呼,水溶却只是勾了勾艳红的薄唇。一双墨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似乎连声音中都浸满了深深浅浅的蛊惑。 “阿柒,”他轻声道,“你莫不是,怕了?” 贾小受成功地炸毛了:“我怕了?我男子汉大丈夫,哪里会怕什么!”他气呼呼地挺起胸膛,“不就是换个衣服嘛,公共浴室又不是没去过——” 他纤白的手指停留在那藕荷色的衣扣处,将那扣子一颗颗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穿着的一身洁白的里衣。小半截锁骨也在那衣领处露了出来,微微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颇为诱-人的弧度。 水溶的眸子眨也不眨,在那露出来的一小块白皙莹润的皮肤上流连了许久,久到让贾琅都觉着那块皮肤像是被灼烧了般火辣辣,不由得忙披了床上准备好的外袍,将那乍泄的春-光掩住了。 水溶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隐藏自己想要继续看下去的意味。 只可惜,贾琅显然没有脱里衣的打算——他只是将外面的大衣服换过了,便汲了鞋,沿着后门的小路一路往那温泉池子走去。水溶念及待会儿的风景,忙也换了衣服跟上了,此刻却再也没有了那份强撑着的神仙气度,反而更像是一个□□的痴汉。 只是当他走到那一处白雾袅袅的池子旁时,脸色不由得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池中小美人衣衫半-解,圆润白皙的肩膀皆露于空气中,湿透了的乌发披在肩膀上,愈发将那块皮肤衬出了几分艳色。更别说他还微微闭了眼,仿佛全然无防备的样子,歇息的模样实在是诱人的紧。本来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只是,这池子里,并不是只有一个美人! 他咬着牙,冷冷问:“你们来做什么?” 随着他的话,一个硕大的虎头、一个小小的猫头以及一窝无辜卧在池子边的兔子齐刷刷扭头看他,一个个皮毛都**的,眼神清澈的很,水汪汪的大眼睛颇为无辜。 水溶只觉着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捋袖子准备把这群捣乱的全都扔出去。 正文 41.第 41 章 正值春末夏初,蝉鸣初生,瑟瑟的虫鸣像是断了线的唐诗三百,独压一个寂字:寂寂寂寂寂寂。空中自是繁星遍布,点点散于黑色幕布般的天空之上,一眼望去只觉得辽远,却又心旷神怡。 气氛如此美好,水溶的胸中却油然而生了一种捋袖子揍宠物的冲动。 此刻也莫要再说什么绒毛控了,只想上前对着那虎脸上来一拳,再把那只没眼色直往少年身上蹭的猫拎着尾巴扔出去——水溶的嘴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看上去不动声色冷静的很,心里却早已盘旋思索了千万种将这群碍眼的解决掉的方法。 只可惜贾琅显然并不觉得它们碍事,还亲手抱过小四替它一下下梳理着湿透了的毛发。小四懒懒地粘在他怀里,金黄色的竖瞳偶然朝水溶一瞥,里面满满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意。 水溶这下真的要磨牙了,他强撑着上前,伸手想将这只猫儿接过来:“阿柒,这本是给你泡的温泉,小四它们总在地上奔来跑去的,只怕不干净。” 言下之意,赶紧把这群全都放下,本座要把它们扔出去了。 贾琅诧异地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看他,惊讶道:“怎么,它们好歹也是仙宠,难道不该一尘不染吗?”否则的话,这神仙做的也太过平凡了点吧! 水溶这才想起这一茬,登时便抿了抿艳色的薄唇,不声不响地脱了外面的衣服,却也慢慢下到水中去了。 温热的水流渐渐覆盖过他的身躯,他微微闭了眼靠在岸边,颇为享受的样子。 贾琅见状心中也放松了不少。说真的,他一直害怕与水溶二人独处,一种近乎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好在他提前有了准备,将小二小三小四都带了来,倒也让他从容了不少。 他正在心中默默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忽见小二从水中一跃而起,一个猛虎落地式便上了岸。之后尚且浑身抖着毛,口中呜呜咽咽的,显然颇为不舒服。 “这是怎么了?”贾琅吓了一大跳,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小四也从自己的怀中挣扎开来,炸着毛跳上了岸,连胡子都高高的翘了起来,看向水溶的竖瞳中充满了愤怒。 贾琅: 他默默地回头看向仍闭了眼假寐一脸坦然无事之状的水溶,只觉得心头颇为无奈。这人还能不能再幼稚点?好歹也是天上那绝尘的仙人,怎么一点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仙家气度都没看到,反而养成了这样一个小心眼的性子 小三小四愤怒地控诉了半天,见罪魁祸首连个眼神都未分散给它们,不由得深深地觉得自己已经失宠了。想当年,将自己抱过来时是何等的情真意切、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如今不过短短千八百年,曾经的恩情便如那滔滔而去的江水,一去不复返了! 偏偏打又打不过,口又不能言,那人还是自己的饲主 几只宠物只得蔫蔫地扭头,凄凄凉凉返回那边儿主院儿中去了。 人心不古!宠物活的,也着实不易啊! 白雾袅袅的池子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水溶闭了眼,将里衣也脱下,**挂在了池边。露出恍若一整块白玉精雕细琢成的胸膛,在水中若隐若现的腰线美好的绵延着,像是有什么吸附人的仙法,让人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往那边瞟,粘上去就再也拔不下来了。 贾琅的目光不自觉沿着那一滴缓缓下滑的水珠一路向下蔓延开去,一直到被水淹没的部位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刚才正在干什么,登时红了一张脸把脸埋水里了。 他怎么会做出觊觎别人的美色这种蠢事。 方才那个一定不是他。 一定是史湘茗占了他的身体。 远处的史湘茗小同学登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伸手拿小银剪子剪了剪烛花,将火光拨的更亮些。而他则在亮光中缓缓展开了一幅画,痴痴注视着画卷中的红衣男子。 “生的真是好看啊”盯着看了半晌后,史湘茗小同学由衷地感慨道,“怎么会有如此美貌之人呢?” 他的手指在那雪白的宣纸上徘徊了许久,目光中几乎都要迸发出粉红色的花花来。 这幅画原是他根据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另画的,先前那幅却已经送与这画中之人了。史湘茗一想起那妖艳的美人似笑非笑时的风情,心头就跟着突突的跳,跟揣了一窝贾府的兔子似的。更别说他此刻早已面若桃花脸上做烧,几乎要在画上留下一串哈喇子了。 咳,这幅画有点脏,我要舔一舔 不行!这画画的颜料中有丹砂,对身体有损害的,怎么能随意入口 但是果然,看着还是很有低下头去舔一舔的冲动啊 他正纠结在两种念头中不可自拔,忽见身旁的烛火蓦地暗了暗,像是有人靠近,在它旁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史湘茗狐疑地看看身旁,又伸手去推推朱窗——没开啊!锁的严严的呢! 那这深更半夜,哪里来的风? 他蓦地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像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沿着脊椎骨缓缓上爬,痒痒的,让人的心里都像是猫抓似的发毛起来。 那一瞬间,前一世看的诸如午夜凶铃电锯惊魂甚至于聊斋等等鬼故事通通涌入心头,让史湘茗的心一下子凉了个透透的,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牙关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正僵直着身体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回头看,谁知眼角的余光一瞥,便见一只恍若美玉雕成的、苍白的手缓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啊!鬼大爷,小的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啊!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看美人了还不行吗,呜呜呜你放过我吧”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史湘茗小同学哭成了个泪人,眼泪汪汪的哭诉着,委屈的不得了。却听到后面传来轻轻的一声笑,那声音很是好听,却颇为熟悉的样子。 “怎么,就把你吓到如此模样了?” 史湘茗僵硬着缓缓回头,做好了迎接一张惨白且披头散发的鬼脸的准备——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那眼中余波只是微微一转,便生生的转出万千种风情,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史湘茗愣愣地看着他,又愣愣地扭头去看桌上的画卷,不可思议道:“这画成精了?”毕竟,哪有正常人在这三更半夜会到别人家来做客,且不待和主人说一声? 只可惜,阎王爷他根本就不算人。 在史湘茗小同学的逻辑里,自己正专心致志看这画呢,突然阴风四起,画中的美人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了。这说明什么? 必须是这画吸收了天地灵气,活生生给造出了个画精嘛! 阎王爷扫了他一眼,自在地找了把椅子坐了,支着下巴看他傻呆呆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只觉得颇为有趣。 这凡人,果真是有意思。 史湘茗上次只是看了,却未曾伸手摸过,一直觉得颇为后悔。此刻眼见这个美人又俏生生站在眼前,顿时就有些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口中喃喃道:“这位画精大爷,若是冒犯了实在对不起。只是,您可否让我摸一摸?” 说罢,他见那美人毫无反对的意思,只是用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登时心头大喜,毫不客气地就上手了。 手下的触感恍若是上等的丝绸,柔滑到不可思议。史湘茗摸着摸着也觉得颇为神奇,不由得道:“原来这种精怪也有人的体温”可见有的野史,实在是信不得。 阎王任他在脸上施为,忽的展唇笑道:“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史湘茗吓得一哆嗦,可是手还是坚定地覆在他面上不肯离开:“怕!”他道,“但是不是有一句话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史湘茗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死在美人手里不可!” 阎王显然也被他的豪言壮语惊了惊,半晌意味深长勾了勾嘴角,眼底的笑意愈发浓了。 “你也不必死,”他慢慢道,“你只需,陪本座做一件事就好。” 他的语调微扬,似乎带了些刻意引诱的意味,那磁性的声音让史湘茗的脖子上都起了一层小疙瘩。他心里一瞬间想起书中吸人精气的妖,登时涨红了一张脸,脑中转过许多不可描述的想法,却还是坚定地点头。 “好。” 既然对方是这样一个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自己赚了吧。哪怕以身相许也不亏啊! 片刻后,史湘茗开始深深质疑自己这个想法,并且怀疑自己在说此话时智商严重不在线。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温香软玉被翻红浪,这位大爷,当着他的面召唤出了一堆鬼魂,开始给他现场演鬼片! 现场! 鬼片! 现在这年头,妖精和鬼怪的关系都这么好了吗? 史湘茗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去死一死。 而此时此刻,想要去死一死的,绝对不止他一人。 白雾袅袅的池子中,贾琅气喘吁吁地趴伏在岸边,原本颜色浅淡的嘴唇被蹂-躏成了艳红,心头颇为悲愤。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这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了。 彼时二人本正在闭了眼享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便忽然听闻水溶淡淡道:“母妃这几日,准备把我的亲事定下来了。” 贾琅的心头蓦地一跳,一瞬间升腾起了强烈的不安来,面上却还强力维持着,笑道:“这不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水溶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二十三,早已年满弱冠。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十七八也该成家了,更别说他贵为北静王世子,生的又俊美,不知有多少人家挤破了脑袋想将女儿嫁入他家呢。 水溶定定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些失望的意味。 “阿柒,你果真觉得这是好事?” 他的神色颇有些委屈,让贾琅一愣,一时再也说不出那般口是心非的话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好事。 不仅不觉得,他甚至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泡在了盐水里,密密麻麻的疼痛与酸涩。只是这种感觉着实太过陌生,他甚至不敢往下深想,深怕再进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纵使如此,他也,他也 久久未等到他的回答,水溶似乎也心冷了。他裹了袍子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便出了池子往外走。这一下子倒真是把贾琅吓住了,他望着那人匆忙离去的身影,一时也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了,忙上前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衣角。 水溶的身影顿住了,站在原地,却也不曾回头看他。 “水溶”半晌后,身后那人方才颤抖着声道,“你这是在逼我。” 那神仙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只静静地听着。 贾琅拽着他的衣角,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连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他轻声道:“水溶,我前世,从未喜欢上过任何一个人。”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他拖着那样一副羸弱的身体,指不定哪天便一病去了。倘若如此,岂不是会给真心爱他的人,带来莫大的伤害? 与其如此绊人心,不如当初莫相识。 今世他终于有了健康的、可以毫无顾忌又跑又跳的身体,可心底里那一点不安却从未散去。更何况水溶是个神仙,不老的神仙。而他只是个凡人,注定要经历生老病死经历容颜衰落之时——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所以即使想清楚了,也要将这种危险的想法藏在脑海最深的地方。 在今日之前,贾琅一直便是这样想的。 可是若眼睁睁看着这人另属他人,贾琅却又做不到,像是有万千根丝线缠绕在心上,离的距离一远便密密麻麻的疼。所以他鼓起勇气,去尝试自己原先一直不敢尝试的东西—— “水溶,”他紧紧地抓着那人的衣襟,一字一顿道,“你听着,我心悦你。” 水溶的身体猛烈的一颤,随即像是要转过身来,却忙被贾琅阻止了:“你莫要转过来,我此刻,并不敢看到你的脸。”他把头垂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面上早已红了一大片,却还是坚定道:“我不完美,会有很多小脾气,会有许多想要做的事。会有很强的独占欲,甚至也无法和你一齐走到山崩海裂就先经历了生老病死可是果然,此刻我只想任性这一回,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与你听。” 他蓦然想起当日满月时初见,那少年直直地便向他走来,像是眼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那人将他抱在怀中放在膝上,带他去了许多地方走过了许多条路,侵占了他回忆的半壁江山,不知不觉间,便将心蚕食掉了一半。 所以。 他闭上了眼,像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身前的气息蓦地清冽起来,像是有看不见的风轻柔地穿过,那人转了身,声音中都带了微微宠溺的笑意。 “阿柒,我可算是,听到你的心里话了。” 正文 42.第 42 章 这厢二人浓情蜜意自不用提,那厢,史湘茗却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几乎不曾哭出声来。 他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所有的烛火都被灭掉了,只有偶尔透过那雕花窗棂偷溜进来的月色,在地上洒落一片片的清辉。可是一阵风起,那最后一点月色也被云遮住了,只留下沉沉的夜,和深夜中缠绵而不愿离去的鬼魂。 他僵直着身体牢牢地坐着,更像是被什么钉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阎王爷就坐在他的旁边,眉眼含笑,神情颇为愉悦。 而在这处屋子的正中间,却有一处地方奇异地被不知何处的光源照亮了。正处在那光亮之中的是一个手中执着书卷的男子,一身布衣相貌清秀,一面走一面念念有词。 “正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得——”他正在全心全意念着书,忽闻一阵风声起,那木桌上放置着的一支蜡烛的烛火随风颤了颤,猛地一下,灭掉了。 史湘茗的身体,也跟着抖了抖。 那书生颇为诧异地瞥了一眼,随即又找了火引子想将它重新点燃。谁料这么一回头,竟然在满目的漆黑里瞥到了一张苍白的、冲他狞笑着的鬼脸! 史湘茗的惊呼都被生生咽在了喉咙里,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却被阎王爷轻轻松松地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小少年只得委委屈屈地把身体蜷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以此来获得一点安全感。 而这屋子的中间,这出戏尚未结束。那女鬼的嘴角满是淋漓的鲜血,头上皆是一片片的青紫,伸出手来死死掐着书生的脖子,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陆郎,你害得我好苦啊” “贞娘?”那书生被掐的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从喉咙中断断续续挤出一些声音,“你你是来报仇的吗?” 女鬼苍白的手在他的脸上流连,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情人。可下一秒,她便毫不犹豫将那长长的指甲生生掐入了对方的脸中,掏出了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 史湘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个心惊,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好在阎王爷一挥袖,把他牢牢地拉回了原来的座位上,在黑暗中也显得流光溢彩的眸子慢慢瞥了他一眼。 史湘茗对他的动作毫无所觉,一颗心只挂在那正撕扯人血肉的女鬼上,只觉得整颗心都砰砰的跳的飞快,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自己的胸膛中跳出去。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又觉得自己仿佛什么也未曾听到,一颗心吊的高高的,几乎恨不得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在阵阵呼啸的阴风中,那女鬼咔咔地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完全僵在脸上的微笑。史湘茗一个哆嗦,干脆直接倒在了正坐在他旁边的阎王爷怀里,声音也难得带上了哭腔:“不要再来了!让她走吧,让她走吧!” 被他扑进怀里的男人沉默了半晌,随即若有所思用手指挑起了他哭花了的脸,仔细地看了看。 “你似乎很怕这些。”他悠悠下了结论。 “你是刚刚看出来吗!”史湘茗通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控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便是这等鬼怪之物——偏偏你自己是画精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了一群鬼来给我演鬼片看!” 距离这么近还这么真实,真的不怕宝宝当场晕过去了吗! 那姿容俊美的男人微微颔首,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这究竟有何可怕之处,这世上鬼怪之事,往往比这戏中演的可怖的多。譬如割舌挖眼之类的事,都是屡见不鲜——” “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史湘茗苦兮兮地伸手去捂他的嘴,“大爷,大爷我求求你了,我们换个东西看吧?”再这样看下去,他怕是要真的瘫软在这房中一动不能动了。 他的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小胸膛,感受着其中疯狂的跳动,愈发觉着欲哭无泪了。 阎王见他可怜兮兮,眼角红红的,眼中也噙着泪,看上去跟被人抛弃的小宠物一般,可怜可爱的很,一时也不忍心再继续欺负下去。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随即道:“如此也好,既如此,本座就先行离开了。” 闻听画精大爷总算要走了,史湘茗登时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由自主便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让那本就恶趣味的阎王爷愈发多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他坏心眼凑近那少年的耳边,低声道:“倘若本座走了,这房中,可就只剩你一人了。” 他说的也是事实,史湘茗一直以来都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少爷,全心全意思索挂念着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的画与他的美人。他不喜欢旁人伺候。因此独居在西边儿的一个小院子里,那些奴仆们早早便掩了房门睡觉去了。 史湘茗又是一哆嗦。 阎王爷施施然准备起身离开,宽大的袖子朝房中的女鬼一挥,那女鬼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连带那血流满地的书生也完好无损的站了起来,一同化作了烟雾腾空而起。 他还未向前走两步,便觉得自己的衣摆被人拉住了。扭头看去,却是史湘茗苦着一张脸,泪眼朦胧地看他,声音小小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求求你,你能不走吗?” 若是你走了,我就真的无法睡觉了! 实在是太恐怖了啊呜呜!妈妈救我! 被他拉住的红袍男子只露出了半张完美无瑕的侧脸,那眸子朝他一瞥,满满皆是醉人的风情。他似笑非笑瞥着小少年紧紧拽着他衣襟的那只手,问:“你果真不愿意让我走了?” 史湘茗哽咽着连连点头。末了还道:“你既是画精,只怕以人的形态在这凡间待太久了也不好,不如我时时临摹几番或者加上几笔,也可保你安然无恙。” 阎王爷几乎要失笑出声,想自己自出生以来,好歹也算是个经历过无数次沧海桑田的神仙了。如今在这个凡人眼中,竟是这般脆弱的存在么? 此人,着实是很有意思。 他也不推辞,施施然往那悬挂着雪青色绣各色折纸花卉帷帐的床上一躺,慢悠悠道:“既如此,还不快睡?” 史湘茗忙颠颠地跑过来,费力地翻过他的身体向床里头爬去。先前还努力维持着清醒,拉着阎王爷的袖子问一些诸如“你们画精都是靠吃什么维持体力的呀”“为什么我画了那么多幅美人图只有这一幅成精了呀”之类的问题,后来就开始眼帘下垂,很快便脑袋一歪,靠在阎王爷的肩膀上睡得不省人事。 阎王爷侧过头去看他,小少年的肤色匀净而白皙,因着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而愈发的莹润。此刻沉沉地睡着,眉目皆舒展开来,很是安心的模样。 明明是这样一个脆弱到似乎一碰就碎的凡人,胆小如鼠还有一堆怕的东西,居然也敢这样大着胆子调戏传说中青面獠牙掌管世间生死的阎王爷 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呢。 然而阎王爷也并非全然无事可做的,房中一阵黑风起,床边便立了一黑一白两个形容俊美的男子。白发的那个率先道:“阎王大人,今日该开那引渡河闸,将那些个冤孽都流到极阴之地去了。” 黑发的那个紧跟道:“还望阎王爷速速前去引渡河旁,切莫误了时辰才是。” 阎王闻言微微颔首,却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身旁睡着的那个人死死抱着他的腰,睡的口水成串往下滴,死活就是不肯松手。 阎王颇为无奈地撑了下额头,伸手硬生生把史湘茗的手掰开来。眼见着睡梦中的人瞬间瘪嘴,泫然欲泣,他又皱着眉把自己的一角一角割裂了,强行塞到了那少年手里。 史湘茗登时觉着心满意足,凑上前嗅嗅,正是美人身上熟悉的那种略带腥甜的香味。他砸吧砸吧嘴,抱着那一角大红色的衣袍,睡得兀自安稳。 立在床边的黑白无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彼此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 白无常:阎王大人没病吧?莫非是被什么妖魔附身了? 黑无常:谁敢附阎王爷的身?只是还是找个仙医看看吧? 他们二人一点头,便在心底拿定了主意。趁着阎王爷不理论,便放飞了一只遍体黑色的小鸟,扑扇扑扇翅膀往天上去了。 “你们在做什么?”红袍飘飘的阎王爷蓦地转过眼来看他们,“还不快走?” 二位鬼差皆屏息静气,只是望着阎王爷那缺了一角尚在空中飘舞的袖子 他们总有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呢。 史湘茗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色放明,醒来之时,便朦胧着双眼开始寻找美人。只是美人早已不见影踪,枕边余温也已变得冰凉,他伸手抚过被褥,诧异道:“是梦?” 再翻翻,却从那被褥中翻出一角红色来。像是衣袖的一片,上面绣着精致的暗色流纹。只是史湘茗翻来覆去地找,竟找不出一处针脚,不由得颇为诧异。 “这么说,昨日竟不是梦了?”他喃喃道。 南柯一梦,梦若浮生。 正文 43.第 43 章 这日贾府门前车马辘辘,小厮们赶紧着上前把那青布帘子掀了起来,便见一个生的好看的小公子从马车中钻了出来,眉目都生的颇为灵秀,一双眼睛清冷冷的,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好感。不是别人,正是贾家的三公子贾琅。 贾琅目前已有功名在身,却是个秀才,因着贾赦不忍他日日苦读辛苦,因此特意命他再多读几年,待到年岁稍长再下秋闱。实则是让他先玩上几年的意思。贾家下人皆知道这位小主子聪颖非凡,虽然不甚得贾母宠爱,却也是大房嫡子,怠慢不得的。因此忙上前请安,早有人一溜烟往大房报信去了。 大房内,张氏正在逗弄着自家宝贝孙子。贾莛在她怀中伸展着藕节似的四肢,见贾琅进来了,忙展开小胳膊咿咿呀呀地要他抱。 贾琅快步上前,一把将这粉团子牢牢地抱进了怀里,接着就被粉团子用热情的不能再热情的口水糊了全脸。 牛婉在一旁立着,也不由得笑道:“莛哥儿就是缠他叔叔。” 粉团子伸着舌头,在贾琅的面颊上又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满满奶香味儿的吻。 “我也这么觉着,”张氏含笑道,“这孩子从小就和琅儿长的像,只怕和他有缘呢。” 贾琅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孩,整个都小小的一团,粉嘟嘟香馥馥的,怎么看,也和威武雄壮的自己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大雾) 他拿着个精巧的铜铃铛逗弄着莛哥儿,便听见张氏缓缓问道:“你跟着北静王世子去住了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贾琅的手登时便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能有何事,不过是与他去那庄子中逛逛。先前也是常去的,哪里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倒也不是我说,”张氏望着他,不由得叹口气,“你和那北静王世子,走的也着实太近了些——他虽从小就和你交好,但总归不是姓贾的,不是自家人。况且,你们这般日日在一起,旁人看了,也着实不像。” 贾琅笑道:“哪里便日日在一起了,太太莫要说笑了。” 牛婉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方笑着插话道:“媳妇听说,那北静王世子也是将要成家立业的了。毕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且又颇受圣宠,连太后娘娘,都想将她的侄女儿许给这世子呢。” 这番话,贾琅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听住了。 他前几日,确实是听过北静王府有意结亲之事,为此事还差点把自己都给赔进去。可具体说的是谁家的小姐,他却是全然不知的。此刻一听闻,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盘算。 张氏也想了一想,之后猛然醒悟,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刘家那孩子。倒也是个良配,模样儿,家私,都是顶顶好的。就是刚刚及笄,年纪只怕不太相配呢。” “哪里便差那许多了,”牛婉抿嘴,“北静王世子也是年满弱冠只两年而已,况且此事又是太后一力促成,只怕,十停里已经有了七八停呢。” 张氏略略儿点点头:“这倒也是。” 她们这番话,贾琅却是通不得听见。他只是在心中想着那人兴许要成亲的事,一时只觉得像是油儿盐儿醋儿通通倒在了一处,竟说不出心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老君恍然,随即又诧异道:织女唏嘘道, 这番话说的嫦娥也连连点头, 天帝亦跟着插到: 所以,您还是直接死了这条心吧。 他们这番话却也将贾琅的思绪打乱了,一时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引得张氏和牛婉皆诧异地朝他看来,眸中写满了不解。 贾琅忙朝她们挥挥手,示意自己并无何事。 他却也不是不信水溶,水溶与他也已是十几年的情分,自他满月之际便相伴至今,这份情谊,是旁人轻易隔断不了的。更何况,他家水溶本身就是一座超大的靠山,背后还有太上老君等一排大靠山,解决一个太后,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这么一想,也无什么事可以担心了。贾琅摇头笑笑,笑自己竟也有这种关心则乱的时候,随即便和张氏告了退,回书房中念书去了。 他这几日在温泉庄子中乐不思蜀,时不时还得谨防被某人偷袭,对这读书写字一事竟觉着有些生疏了。忙焚了香洗了手,走到那宣纸边屏息运气,慢慢写了一幅字,这才觉着心中静了些。 这日便早早歇息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时,刚刚洗漱罢,便见那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一个一袭红衣的影子随即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贾小琅!快点告诉我,那日的美人,究竟姓甚名谁?” 贾琅被他压的够呛,忙使劲推了半天,方将人推下去了。半晌回忆一下手感,皱眉道:“湘茗,你又胖了?” 娃娃脸且婴儿肥的史湘茗,闻言顿时觉着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他眼中含着热泪,发自内心抗议道:“你还有没有同乡情谊了!”揭穿别人一吃就胖什么的,真的是很值得好好愤怒一番! “同乡情谊是什么,能吃吗?”贾琅无情无义地将他的手拍开,径直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你看看,你如今比我还小上三岁,就可以把我压的趴下了。按这个速度吃下去,只怕二百斤近在眼前,寒冬腊月都无需添多少衣裳了。” 史湘茗悲愤道:“我不是饿嘛!” 他向来是那种喝凉水都胖的体质,好在身子骨架小,会藏肉,旁人从外面看来总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公子。可掀开衣物后才会发现,那小胳膊都是肉嘟嘟的,手感好得不得了。 “快说,你今日找我来又为何事?”贾琅问道。 “我刚进来就说了啊!”史湘茗愈发悲愤了,指控道,“你根本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贾琅默默扫了他一眼,抬脚便要走。 这下,史湘茗也顾不得自己正在生气了,忙上前一把将他拖住苦苦哀求道:“壮士!我需要你的帮助啊!” 这个称呼听的贾琅浑身畅快,便在那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了。史湘茗殷勤地凑上前给他捶着腿,一面眼巴巴儿地看着他问:“壮士,舒服吗?” 贾琅点点头,道:“伺候的不错,有何问题,说罢!” 史湘茗大喜,忙道:“就是上一次我在你这里见到的那个红衣美人——” 别的尚好,一说起这个贾琅便觉着一阵头痛,无力道:“这都这么多日过去了,你还挂念着呢?”他果真不懂颜控党的世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居然也能记这许久! 史湘茗亢奋道:“你不觉着他生的甚美吗?一身红衣真真是勾魂摄魄,让小生的魂差点都没了。” 贾琅上下一扫他。 所以这就是你今日穿了件无比风骚的红袍子的原因? 他还未再说什么,便听史小同学继续道:“只可惜那日,我竟未来得及问他姓名。说起来,贾小琅,我前几日还遇到了一件稀奇之事,我临摹的那幅美人图,它成精了哦,成精了!活生生的美人从那画里走出来了!” 他这番神秘兮兮的调子让贾琅的好奇心也高高的提了起来,却只看见弹幕上一群之类的话,心中登时便有了些猜想。一时不由得嘴角抽搐,问道:“你临摹的,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红衣美人吧?” 史湘茗喜滋滋地点头,还问道:“你怎会知道?” 贾琅几乎要无力扶额,暗想那位阎王大人莫不是还玩上了瘾,一面又不由得有些同情这孩子的脑子,便问他:“你说的那画精,可对你做了什么?” 史湘茗天真无邪地歪头想了想,随即表情猛地一苦,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给我演了一晚上的鬼片,这个算不算?” 他这句话一出,贾琅便认定了这是哪位神仙做的了。个人特色实在太过鲜明,想让人认不出也难啊!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神仙! 这个天庭究竟是怎么运行到今日的?还不倒闭简直不科学啊! 正文 44.第 44 章 贾琅觉着,自己颇有些左右为难。 一方面,阎王爷显然是逗弄史湘茗逗弄上了瘾,这架势简直是把人当成宠物来哄了;可是另一方面,俗话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倘若自己与这孩子开诚布公交代了阎王身份,只怕之后亦会后患无穷。 真真是进退两难,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望着史湘茗纯真无垢的双眼,却又狠不下心去欺骗他。思来想去只得道:“他的身份与别个不同,却是不能外泄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阎王爷也是天庭中的一位大仙了,哪里是能随便让一个凡人之道身份的? 可是这话听到史湘茗小同学的耳朵里,就有些变了味道。他惊疑不定,眸光也闪烁起来,迅速打量了一圈左右。 贾琅被他弄的一头雾水,只怔怔地坐在原地看着他动作。 半晌,史湘茗见周围一丝声响也无这才倾身凑到贾琅旁边,悄悄在他耳边问:“莫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贾琅颇为无语,不由得失笑看了他一眼。 “若是皇亲国戚,你又怎会不知道? 史湘茗理直气壮道:“说不定是流落在民间还未认回去的龙子龙孙呢,这倒也常见。” 贾琅伸出纤白的手指一下下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力道:“这只在电视中是常见情节吧?” 事实上,皇家血脉都是尊贵且与众不同的,生个产都有十几位稳婆在外面候着。倘若是身份高的活特别受宠的,有时候就算并非皇后,也能获得让皇帝守在门口等候婴儿哭声的权利。 众目睽睽之下,哪里便有让皇家血脉留在民间的道理? “哎?”史湘茗不懂了,“既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那为什么身份连提都不能提?难道”他惊恐地伸手捂住了嘴。 “难道什么?” “难道,美人是官府正在通缉的江湖大盗!”史湘茗两眼放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种亦不错呢,很带感呢!” 贾琅: 请你快把你的脑洞收一收。 史湘茗打听了半日,也未从贾琅这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整个人就如同被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没有美人的日子,每一天都如同三秋般漫长,简直一分一秒都让人难以忍受。史湘茗悲愤地噙着满眶的热泪,骑着马往街上去了,准备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街上堵住一个美人。 最好是美的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 天帝登时恼羞成怒。 贾琅却是无心思管他们的,他去向张氏和贾母请了安,见贾母将宝玉抱在怀中百般揉搓抚摩,已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待到发觉那凤凰蛋眼神一直在宝钗与黛玉间盘旋,口中又笑又叹时,更是觉得心头添了三分不爽。 宝玉却是自古就有一种缠绵痴意盘旋在胸腔内,此刻见着黛玉婉转风流,又见宝钗丰腴端庄,自觉目不暇接,心内不由得想到:倘若林妹妹也有宝姐姐这般温柔的性子,再有其几分娇艳,岂不是更好? 却不知,他这般打量早已落入了众人眼中。宝钗也是颇有些骄傲的性子,哪里愿意被人这般拿来作比较?因此口上虽不言,只直直地坐着与探春说笑,心下却也有些不悦,便扭转了身体避开了宝玉的目光。 那黛玉更是自不必说,早牵了迎春的手往其他屋子里说话儿去了,连一丝余光也未分与宝玉。 凤凰蛋左看看右看看,见两边儿的人皆不理论,不由得添了几分抑郁不乐之意,只蔫蔫儿地趴伏在贾母怀里,扭骨糖也似的缠绕个不停。 “老祖宗,老祖宗!您看姐妹们都不与我说话了!” 张氏闻言,不由得拿帕子遮了遮嘴角的那一丝冷笑。贾宝玉今年也已一十四岁,古代儿女七岁便不同席,凤凰蛋既然长了这么大,自然是别户另院的,哪有时不时往姐妹房里钻的道理?这般脂粉堆里养大的,哪里会是什么英雄? 贾母笑着揽着他,一叠声叫道:“宝丫头,林丫头,你们也过来,陪你兄弟说说话才是。” 二人只得盈盈上前,在贾母脚边坐了,可目光一交错,却分明有了些苦涩之意。 宝玉登时来了兴致,一时间扯了宝钗的袖子絮絮说些胭脂的制法,又谈及谁家的女工做得好,谁家的丫鬟绣的精,谁家的脂粉最清香。一时间说的宝钗亦有些端不住面上表情,黛玉只是抿嘴笑笑不说话。 贾母满屋子一打量,便发现少了林墨的身影。不由得蹙眉问道:“墨小子去哪儿了?” 黛玉忙答道:“弟弟这几日,已经依照父亲的吩咐,去白鹤书院读书去了。恰巧走的那日外祖母身体不爽快,因此竟不知道。所以今个未能来给外祖母请安,可他心里一直挂念着呢。” 贾母闻言,不由得便蹙起了眉:“墨哥儿才多大,不过十岁,怎么就入书院读书去了?在那里却不知要受多少苦,又没个亲人在身边,不如叫回来,就在贾家家学里念书。家学里却也有几个先生在教课的。” 黛玉一抿唇,眼波柔柔如一江春水:“这事,我却也说不上话呢。只是任凭父亲吩咐罢了。” 别人尤可,唯有宝玉听了这番话,便觉着心中有些不安。林家弟弟年岁尚小自己四岁,眼下都入学读书了;琅弟弟亦小自己一岁,眼下也是个秀才了。唯有自己,还是当年鲸卿在世时略念过几天书,这事,倘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只是不大好交代啊! 犹未想罢,便听前厅有人来报道:“二老爷唤宝二爷过去呢。” 宝玉听了,便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登时坐立不安起来。也顾不得别的了,只一个劲儿黏在贾母身上,说什么也不愿去。贾母拍着他的脊背,好声好气地安慰他道:“你且别怕,若是你老子教训你,只管找人来告诉我。我非去说说他不可。”又嘱咐跟着宝玉的人道:“宝玉年纪小,别让他老爷唬着他,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众奴仆皆唯唯应诺,贾宝玉只得垂着头,心不甘情不愿跟着去了。临行前尚且依依不舍扭头望着这屋里,眼底大有惊慌之意,看的贾母愈发心疼起来,拄着拐杖看宝玉走了方才又坐了下去。 谁知过一会儿便有人气喘吁吁跑来报,说是宝玉被贾政打了,已经打的不好了!贾母登时大惊失色,忙颤颤巍巍被鸳鸯搀着,往那前院去了。众姐妹却都不好跟着,只得先去了王夫人屋里避避。贾琅心下一盘算,便知这怕是蒋玉函事发,又因着今世有了自己与林墨这事添油加醋,只怕会打的比书中更狠吧? 他想着,一时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若是宝玉生于现代,其实并无甚过错。他虽喜欢姐妹们,却不似平常人等怀着那种淫邪之意,只是单纯慕其清白。性子又温柔,惯会伏低做小的,会被封为国民好闺蜜也说不定。 可是偏偏,他既生于这个时代,又不愿承受这个时代的规则。既生活在父辈的庇佑之下,又对这种庇佑不屑一顾。既喜欢女子,又只喜欢女子青春之时,且往往顾不得女儿家的声誉。他更像是规则的违背者,却又不具备制定规则的能力。这既是其可恨之处,亦是其可悲之处。 可是书中被他害了清名的黛玉,又有何错之有? 贾琅事后才从下人口中得知,那日贾政险些将这个不肖子活活打死。若不是贾母后来以一己之身相拦,只怕贾宝玉一条小命便真真要葬送在那棍下了。 那下人说的却也是眉飞色舞,显然畅快的很:“小的看着,宝二爷这番可是吃了大苦头呢!” 贾琅奇道:“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哪里便惹到你了?” 下人登时脸一红,却也嗫嚅道:“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宝二爷房里那几个丫头着实是嚣张了些,小的在这府中伺候也有二十年了,可仍被她们呼来喝去大呼小叫的。若是主子那自然没话说,可这些明明也是奴才,有的却比主子还金贵呢!”说罢又忍不住靠近贾琅,悄悄儿道,“三爷别看宝二爷年纪不大,实际上房里已经收用了两三个丫鬟。这事,我们底下伺候的却是全都知道呢!” 贾琅登时一皱眉,心底暗忖:今番已无警幻教他此事,怎的还是小小年纪便收用了人?想想又问:“可是有谁挑唆了他?” 下人撇嘴道:“三爷不知道,茗烟那小子一直跟着宝二爷,却从外面买来了许多杂书与宝二爷看——”说到一半又觉得此话不好,忙将嘴掩住了,自打脸道,“该死,该死,怎在主子面前说起这种浑话来。” 贾琅笑道:“你也无需打脸,这些事,我自不会去沾的。我只听了该听的话罢了。”心头却是暗暗一叹,对那凤凰蛋又生了几分怒其不争之意。 嘴上说的却都是姐姐妹妹,甜言蜜语不要命似的往外倒,怎没见他为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弃了这些如花似玉的丫鬟?说着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其实,也是将这些丫头不算人罢了。 朽木不可雕也,这人,只怕是在原先那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正文 45.第 45 章 盛年锦时,满园花如锦。小心翼翼提着裙角的少女们轻声细语着,拿帕子掩着嘴角的娇笑,也遮住了半张足以让百花羞愧的芙蓉面。 园子里尽是鲜花嫩柳似的女儿家,个个都生的如花似玉。只是一眼看去,还是有几个女子颇为出众,足以让人目光流连,不忍离开。 一是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面庞生的娇弱不胜,自带了一股风流态度。 一是当今圣上之女昭宁公主,金枝玉叶,气度亦是不同凡人。眉间眼角俱是无法掩饰的骄傲,天生便有七分贵气。 放眼望去,这园中其他的女儿家,竟皆无法与此二人相比。此刻两人正一个挥毫一个静看,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却也亲密。 苏清看着,不由得就拉拉身旁迎春的袖子:“这倒也奇,公主和林丫头倒是很合得来。” 迎春一身浅黄色纱裙,上面绣了草卉及各色草虫,愈发衬的整个人温柔如水。闻言只是抿唇一笑,道:“公主自幼便博览群书,自然更喜欢有才之人。”而黛玉身为世外仙姝,那一点灵气是掩也掩不掉的,又做的一首好诗,风流别致更与别个不同,哪里能不让公主刮目相看? 苏清也笑道:“说的是,林妹妹本身就是个出类拔萃的。”一时又压低了声音悄悄儿与她道,“我听闻,你也快大喜了?” 迎春登时涨红了一张芙蓉面,随手揪起身边的草茎掷过去,嗔道:“这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的话!” “那又怎样?”苏清笑着道,“我们原就交好,况且这事早已是人尽皆知,只等着你们两家文定呢。” 迎春略掩了掩心神,遮着自己面若桃花的脸羞道:“莫胡说。”心中却也是明白的,前几日张夫人前来,已是把那上好的紫玉镯子带到了自己的手上,神色显然颇为满意。况且是嫁到母亲的娘家,母亲自会照看一二。表哥又有幼时的情分,人又上进,真真是再找不出来一个更好的了。 苏清看着她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又禁不住心生羡慕,叹道:“你倒好,嫁到那种知根知底的人家去,也不会受了欺负。而我们这些人,终身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外人看着那等光鲜,又怎会懂得我们这些女儿的苦楚?” 迎春打趣道:“好好的,怎又说起这话来?不管怎样,这嫁妆肯定都是少不得你的!” 这话说的苏清也红了脸,二人笑闹了一阵,不在话下。 自苏清牵桥引线之后,黛玉与昭宁公主却日渐交好,昭宁公主一合计,便亲自去寻皇上求了恩典,只说要在这京城的女儿家中开个诗社。当今圣上甚疼自己唯一的女儿,以至于还未成亲,便为她建了座修建的颇为规整的公主府。此刻想着只是她一时无趣,想要寻些年纪相当的一起玩耍,也就准了。 昭宁随即亲自创建了姽婳诗社,却喜姽婳二字风流,又自称姽婳丞相。圣上知自己这个女儿有大才,只是被这女儿身限制住了,也不去拦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胡闹。昭宁却如得了水的鱼,每月亲自下帖子请诸位数得着的京城贵女往公主府一聚,又作了姽婳词集,只在闺阁中流传摘抄这些出自女儿家的锦言妙句,丝毫不经外人之手。 黛玉听闻后,却也笑叹道:“好名。姽婳二字本风雅,被那丞相二字一压,竟愈发显得不落俗套了。”因也要起一个号方好,昭宁却笑道:“本宫看你天生便生的一段风流态度,更比别个清雅出尘。不如舍去那些居士之类的俗号,选用仙子二字方妙。” 黛玉笑着摇头,道:“臣女哪敢担公主如此盛赞。”一时又思忖了一会儿,忽的忆起不知哪夜梦回时想起的绛珠二字,愈品愈觉得有滋味,便道:“不如用绛珠可好?” 昭宁也连连叫好,将那绛珠仙子四字在唇间反复徘徊几遍,愈发觉得清雅不同。 自那之后,京城中的女儿家皆以能去此社为荣,各世家择儿媳也多了一个标准,却要看着女儿才气如何。定得要才气出众最好在公主面前露过脸的,方有那个气魄城府撑起一个家族,却将之前“女儿无才便是德”的言论打入了尘埃之中。 毕竟,眼下折腾这出的便是当今的金枝玉叶,那群迂腐的老臣就算是再不情愿,也没那个胆子去指着皇帝鼻子告诉他:你女儿无德!只怕圣上当即便会翻脸,治他一个忤逆之罪。因此只得自己私底下念叨几番,见无用,也就罢了。 二人自公主府赴宴回来,一路上尚对今日所得的十二首诗赞叹不绝。只是因着外面有小厮,丝毫不谈这些诗句内容,只说是第几首做的精,又是第几句写得妙。 方进贾府,便见那边儿诗情画意笑着迎出来,抿嘴道:“姑娘们快些进去换过衣服吧,夫人方才还说怎么还没来呢!” 二人皆是一怔,问道:“可是有何事?” 一语犹罢,便见明渠也袅袅走来了,匆忙便让自家主子回去梳洗。迎春追问了半天,明渠方笑道:“还能有谁?是张家表少爷来了,本是为了送端午的节礼的!” 黛玉一听,便知是迎春的未来夫婿到了,一时也不由得抿嘴,推她道:“你还不快去?” 羞的迎春啐了她一口,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匆忙换衣服去了。 贾琏自在户部,还未回来,因此只有贾琅陪同着张世忠说些话儿。冷眼打量这张世忠,生的倒也俊朗干净,只是当今许多男儿都喜涂脂抹粉,这张世忠脂粉不沾,身上纯然全为一股天然气息。 贾琅看着,心中却莫名的有点泛酸,强行抑制着,才没从言语中带出刺来。只是看这表哥,怎么看怎么觉着不爽,颇想捋袖子将人揍上一顿。 莫说是张世忠觉察到了,便连天上那群看热闹的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一时不由得迟疑道: 此话一出,唯有一直潜水的二郎神冒出了头,慢慢道: 这简直不能忍好吗!否则他当年也不会恨不得将刘彦昌直接宰了! 众神仙这才恍然。 他们这番话语贾琅通通未看见,他的目光只在张世忠身上来回打量,硬生生从鸡蛋里挑骨头,看出了一大堆不妥之处。直到坐在主位上的张氏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问起张家近事,张世忠连擦汗的冲动都有了。 两家尚未正式下聘,又有亲戚关系,自然也无需过多避讳。迎春微红着脸款款而至,那眉眼都极温柔和平,让张世忠几乎一下子便恍了神。莫说贾琅不爽,便是张氏此刻也觉着心中不舒服,只匆匆见了一面便让迎春又下去了。 张世忠将节礼交予张氏,随后也便回府。张氏一开那箱子,不由得就笑了声,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还算是有心。” 贾琅凑过头去看,便在那里面看到了好几大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梅花酥,正是迎春最爱吃的那一家。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暗自想:只凭几包点心,就想拐走我姐姐? 不好意思,我还没同意呢! 且不说他们这边如何,那边,史湘茗却是苦不堪言。自从那日他的画成精之后,他似乎便点亮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碰到什么什么都能成精,而且全都是那个红衣美人的样子! 这几日他已经遇到了茶杯精、书精、树精、毛笔精简直比聊斋还像聊斋。他甚至开始怀疑,莫不是穿越的金手指便在此处? 都成了精也就算了,毕竟美人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哪怕不说不动只是当个摆件都是极好的。关键是这些个美人全有一个爱好,那便是演鬼片! 日日演夜夜演,演的史湘茗小同学欲哭无泪,整个人都有些蔫吧了,往墙角一坐,开始默默地怀疑人生。 自己穿越这一遭真的不是为了看鬼片来的吗? 他这些事,倒是让水溶无意中与贾琅提了几句。贾琅一听便愣了,诧异道:“怎么,阎王还在捉弄湘茗不成?” 这仙究竟是得多无聊,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水溶默默地点出另一个事实:“我从未见阎王对一个凡人如此上心。” 贾琅: 如果这也算上心的话,那史湘茗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人了。 “莫要再这样下去了,”贾琅蹙眉道,“湘茗本就胆子小,小心吓出病来便不好了。” 水溶颔首,似乎不经意般抚了抚自己的唇。 贾琅登时崩溃,暗道这神仙调戏人起来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一时看看这屋中没有人,也就顺遂了他的心愿,拼命踮起脚尖来想要凑上去。 凑了半天,发现自己够不到。 之前二人亲热时,皆是水溶半抱着他的,因而贾琅从未考虑过身高问题。眼下这个问题赤-裸-裸摆在了眼前 贾琅很心塞。 水溶倒是极为善解人意,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放在那小椅子上,随即便径直低头将自己的唇覆下去。正欲好好品尝其中味道,却被贾琅一下子推开了,蹙眉叹道:“我怎么还未长高!” 到嘴的美食飞了的水溶:“阿柒,你如今只有十三岁。” 贾琅摇头:“我不要站椅子。”这样完全没自尊可言。 水溶闻言倒是思索了一会儿,迟疑道:“不然我在你脚下降一朵浮云?”找个浮云托着你,你便无需担心此事了。 贾琅: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一爪子挠了上去。 全程围观打酱油的神仙表示,他们笑的几乎要岔气了。 正文 46.第 46 章 如果你打开了本章恭喜你进入防盗作品页! 这本是一个无比寻常的夜晚。 好不容易从三台手术中脱身,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的绿间,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他走在灯火通明的路上,暖黄的灯光在他身边晕染开来,衬的他的面容愈发俊朗。黑而长的睫毛更是夺人眼球的利器,引得路上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向这边张望。 只是这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凛冽,一时竟也没有人敢上前搭个讪什么的。 绿间冷着脸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又点开了常用的联络工具,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某人的动态。 那人最近一次发消息还是在三天前,照片里水色头发的青年笑的温和,被他的学生们紧紧地簇拥着,却仿佛有一种隐隐的光泽从他身上透露出来。 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 已经两日没有任何动静了,这实在有些不寻常。绿间纤长的手指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打了几个字过去:你怎么样?我不是想关心你,只是随口问问。 一如既往地口不对心。 明明关心的不得了。 可是那人的头像灰暗着,许久也没有任何消息。绿间瞪了手机屏幕很长时间,像是要把手机整个吞进去,一路盯着它往家走。 这不科学,怎么还不回自己信息? 他是了解那个人的,平日里总是礼貌的不得了,哪怕被烦人的要死的黄濑每天用短信轰炸,也会耐心地一条条回过去。更何况,这个时间,学校早就该放学了。按理来说,他应该立刻回自己才是。 绿间冷静地握紧了手机。 好想毁灭世界啊。 他顺着熟悉的街拐了一个弯,不停地把按下去的手机屏幕给戳亮了,抿着嘴犹豫到底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可是如果打电话的话……会不会让那人觉得自己其实很在意他?给了那人这种错觉就不好了! 绿间傲娇地想。 那人要怎么样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一点~点都不想知道那人每天在干些什么! 话虽这么说,该不会是被黄濑那家伙或被阴险的赤司拐走了吧? 脑海里涌动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原本就超负荷的大脑立刻开始停工抗议。青年无奈地用手按揉着太阳穴,不疾不徐向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路边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了虚弱的呜呜声。 那是种奶声奶气的声音,可是声音里满是委屈和痛苦,听得人心猛地一软,恨不得立刻凑上去看个究竟。 可是这里说的人中,绝对不包括绿间。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为着这孩子是个要命的洁癖! 别说街边角落里的不明生物了,其实连他自己的病人,他都是嫌弃的。 每回都会不厌其烦戴上一层又一层手套,决不允许那些血液沾上自己的皮肤一点半点。 一日至少也要洗上三次澡,整个家中的地都是一尘不染,如果有什么污渍,那绿间就算是不睡觉,也一定要卷着袖子挥舞着抹布将其打扫干净。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他去看一看那个正在呜呜叫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开玩笑! 绿间只会头也不回地走过去,绷着一张英俊的不得了的脸面无表情地回家! 嘛,事情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因为这次,本想从那个不明生物身旁走过的绿间,被那含着委屈的小奶音叫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鬼使神差,便走过去,探头仔细看了看。 一直叫着的是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圆乎乎的身体像是个团子,只是腿上似乎受了伤,正有气无力瘫倒在地上低声呜咽。 在绿间倾身下来查看时,那小东西也抬起脑袋去看他,随即就看到绿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劈中了似的猛地一颤,二话不说就伸手把它抱起来了。 小狗猛地一僵,随后下意识挣扎了下。 绿间不顾它的挣扎,无比严肃地将它平举到自己眼前,盯着它的眼睛一个劲的看。 浅蓝色的、水汪汪的、又圆又大的眸子。 怎么看,怎么和刚刚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某个人如出一辙。 他犹豫了下,随后左右看了看,果断一把把小狗揣进了怀里。 小狗:??? 绿间冷着脸迈开长腿,二话不说地带着自己刚刚捡回来的宠物回家了。 绿间觉着,自己一定是中了邪。 这只狗一定给他施了什么魔法,否则怎么解释他完全不听话的双手和双腿? 居然这么就把一只脏兮兮的小狗给抱回家了…… 这绝对是绿间二十五年来生活中的第一次。 他皱着眉,刚想把小狗放到地上,却看着洁白的、一尘不染的地板犯了愁。 随即想了想,还是拎着小狗的后颈直接把它扔进了浴室。 脏兮兮的,虽然把它捡了回来,果然还是有点受不了呢。 所以…… 绿间无比冷静地把小狗平举起来,注视着它那双水色的、和某人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听话,自己进去,洗澡。” 小狗:…… 是什么让这个愚蠢的人类觉得一只狗能听懂人说话? 他呜呜叫了两声,绿间满意地把它拎起来,直接扔进了浴缸里。 “很好,快洗吧。” 猝不及防入了水,小狗连着挣扎了几下,毛乎乎的小爪子上粉红的梅花垫努力想抱住池壁,可那沾了水的池壁太过光滑,怎么抱也抱不住。 于是,绿间眼睁睁看着这个湿透的毛团子哗哗沉到水底了。 绿间:…… 这个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 狗难道不应该都会狗刨的吗? 他的心里泛起浓浓的疑惑,刚想上前勉为其难搭把手,就看到毛团子用两只毛爪子捂住自己的嘴,紧紧地闭着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 绿间更加茫然了。 下一秒,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小狗在水面上漂了起来! 绿间觉着,自己好像在看玄幻剧。 狗他见多了,会游泳的狗他也见多了,可像人一样在水里憋气的狗…… 不好意思,他孤陋寡闻,第一次见。 最关键的是,这个设定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明明会漂却不会游泳什么的,好像和某个人有点像啊…… 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他一把把正像毛扇子一样瘫在水面上的团子打捞起来,直接拉开了那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 他这过分豪迈的动作引得小狗一怔,随即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最后被惹急了,干脆啊呜一声,吭吭哧哧用小奶牙咬住了绿间的手。 绿间无语地把手收回来:“我只是看看你的性别,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奇怪的是,毛团子似乎听懂了,呜呜了两声把自己蜷成了个团。 本就毛茸茸的,这下更像个球了。 那、那也不行,这个地方岂能是你,说看就看的! “但是刚刚,我已经看到了,”绿间无比认真道,“你是公的——” 话音刚落,他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只**的狗爪击中了脸。 软软的小肉垫打在脸上,并不疼,反而觉得肉呼呼的。绿间无比嫌弃地拽着小短腿把它扯下来,重新扔回浴盆里。 “好好洗!”他冷着脸,对着满脸无辜的小狗吩咐。 小狗在浴盆里欢快地扑腾,完全无视他的这句话。 看不下去的绿间最后还是亲自出马,把这柔软的小东西强行按到手里,不由分说浑身上下揉搓了一遍。直揉搓的小狗全身都开始泛红,连那厚厚的绒绒的毛都遮挡不住,这才拿了块大毛巾将它一下子从头蒙到尾,无比干脆利落地拿着吹风机对着它一阵猛吹。 小狗实在太过娇小,那吹风机的风力吹的它踉跄了一下,小脑袋歪到一边,踉踉跄跄地站不稳了。 东倒西歪的毛团子。 绿间看着它,嘴角不自觉便有了些笑意,以拳抵嘴轻咳了一声。 可是这样的小动作也逃不过小东西的法眼,它嘴中呜呜地叫着,看向绿间的眼神里满是哀怨,好像在抗议对方这样虐待自己。 那双清澈的水色眸子和某人实在是像极了,再加上这样可怜兮兮的目光…… 即使是死傲娇绿间也有点招架不住,虽然一脸的嫌弃,却还是默默把风力调小了点,顺带动作轻柔的拿梳子帮它一下下顺着毛。 ……等等!我刚刚在做什么! 反应过来的绿间猛地把手里的梳子扔了。 不、不过是一只狗,有什么要紧的? 哪里有必要这样伺候它? 显得我好像很在意它似的…… 不!不行,绝对不能给它这种错觉! 于是,冷着脸的绿间无比冷艳地转过了头,留下一头雾水的团子一个劲地叫唤,也没把人叫唤回来。 无奈之下,只好自己用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下顺着毛发,把自己成功挠成了一个无比蓬松的球。 走路都带风、像是随时能飘上天的那种球。 球球动了动小小的脚爪,开始慢腾腾地移动。它轻盈地从放置着吹风机的桌子上跳下来,随后一步一步移进了卧室。 它实在是饿坏了,可是那个把它捡回来的家伙,一点喂它的意思都没有。 正文 47.第 47 章 待到放榜那一日,不说张氏等心中是何等不安焦躁,就连史湘茗也兴冲冲从保龄侯府跑了来,白衣乌发往贾琅房中一坐,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贾琅低下头品了口手中的枫露茶,又扫他一眼:“你今日很闲?” 史湘茗整个人都窝在椅子里,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圆润的圆,连连点头。 “怎么,”贾琅笑道,“最近没有什么精怪缠上你了?” 一提到这个,史湘茗的眉毛便蹙了起来,一张娃娃脸上写满了忧愁。可他生的又实在太过秀气,怎么也看不出愁苦之色,反而愈发让人有了上手掐一把的冲动。 贾琅方有此念头,便见眼前史湘茗的脸猛地一变形,像是有谁真的上手,在那圆鼓鼓的面颊上掐了掐。对面的白衣小少年蓦地哎呦一声,皱眉道:“好疼!” 他随即顶着脸上浅浅的红印控诉地看向贾琅:“你干嘛掐我?” 贾琅: 我虽然有这个念头,但是我真的没有动手啊 他扫了眼空中,见那群神仙颇为一致的哈哈哈,便知道是那位大人一时恶趣味做的了。贾琅怕真的吓坏了史湘茗,只得背锅:“是我掐的。” “当然是你,”史湘茗莫名道,“这房中,现下只有你我二人。” 不,还有一个你口中的各色精怪的集合体。贾琅默默在心中道。 终于有下人将喜讯传来,言说已是中了进士,且位列第三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绩,贾赦的嘴几乎都要笑歪,大手一挥,豪爽道:“来人,吩咐下去,我们便在这府中大摆三十天热闹宴席,以此来给琅儿贺喜。” 张氏心中虽也遂意,却不忍见贾赦如此铺张,忙低声劝了半晌,方让大老爷不情不愿地改成了三日。 他着实是觉着扬眉吐气,自他出生以来,贾政便一直在学业上压他一头,贾母也常常拿此事来夸贾政有出息,反将长子弃如敝履。那种被视而不见的屈辱感,永远都低人一等的辛酸,贾赦一直记到了现在。 即便是如今,贾母时常挂在嘴边的,也是所谓有大造化的衔玉而生的贾宝玉,而非大房的子孙。 可是看看!那贾宝玉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他的孩子却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 贾赦心中这畅快,简直像是心里有喜气咕嘟咕嘟往上冒,眼角眉梢都充盈着快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上了几分。喜颠颠迈着方步,便往贾政的书房去了。 “哎呀,二弟,听说宝玉还在受罚呢?”他笑的跟朵花似的,“这孩子啊,不是这么教的。里头的学问多着呢,你每日只看那些圣人之言,圣人可教不了你这些!还不如跟你大哥好好学学,让宝玉也能早日当上个童生啊!” 贾政的脸色一下子便难看起来,他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劳大哥费心,我自有主意。” “你能有何主意?”贾赦撇撇嘴,“先把我那大侄儿逼死了,又养出来了一个宝玉不成材,不是我说,好歹也向琏儿琅儿靠一靠。又懂事身体又好,学问也没话说!” 二老爷真是要被此刻沾沾自喜的大老爷气死了,想起自家不成器就知道在内帷厮混的贾宝玉,与贾琅真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胸中便涌起一阵无名火,也不顾着圣人之言了,只冷笑道:“大哥这么说,竟像这些全都是大哥功劳似的。这京城中,大哥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这话自家兄弟听听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说出去引得外人笑话!” 大老爷嘿嘿一笑,丝毫不将此言放在心上,反而狠狠戳了贾政一刀:“二弟难不成以为自己名声多好?身为次子,却占着袭爵之人才能住的荣禧堂,前不久逛个窑子都是急急慌慌的,这京里可早就传遍了!” 言罢,也不管贾政蓦地红胀了的脸色,抬脚便悠悠往外走。走出去时还大声嘱咐那边儿的丫头道:“好好伺候着我那好弟弟,回来老爷我少不了赏你们的!” 贾政见他言语中显然已经将这荣国府视为囊中之物,越发是心头火起,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气。半晌后眸色猛的一凛冽,方想往宝玉房里去,又想起宝玉是跟着老太太的,只怕会惊动到贾母,因而忍了又忍,勉强压抑住胸中怒火,对身旁侍立的丫头道:“去,把二爷喊过来见我。” 那丫头闻言便去了,半晌回来后低着头,怯怯道:“老爷,老太太说二爷不舒服,不让他过来。” 贾政猛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双手在那紫檀木桌上拍的生疼。那一声把丫头也吓得猛的一抖,忙往后缩了缩。 “别的本事没有,装病倒是装的挺顺!”贾政冷笑一声,“老太太也太偏爱这逆子了,既如此,你看看哪日他出门时,让他先往我这儿来一趟!” 知子者莫若父也。宝玉果真是一点事都无,正缩在贾母的怀中扭骨糖似的撒娇,蹭来蹭去就是不愿去见贾政。 贾母被他缠的无法,也着实不忍心让他再去挨骂,便将人严严实实护在自己怀里,嗔道:“你也读些书,你老子就不会这么气了。” 宝玉像个鹌鹑似的不说话,半晌才嗫嚅道:“老祖宗是知道的,我一向身体弱,生了几场病,哪里还有这个心。又比不上琅弟弟自幼便是由大儒教导的,我,我也没法啊。” 贾母虽然明知他那几场病多半都只是装的,仍心疼的不行,叹道:“当初我便说让你跟着一同去北静王府读书,偏偏你那好伯母不同意!又怎能怪我的宝玉不上进?”因而唤了鸳鸯来,道:“你去,就说我说的,琅小子毕竟是个次子,就不要大费周章摆酒席了,自己家里聚聚也就罢了。” 鸳鸯着了一件杏黄绫裙,配着桃红色的小袄,乌压压的头发,愈发显得温柔和平。此刻盈盈一福身应下了,宝玉的眼神也几乎要粘在她身上了,趁着贾母不注意,便扭个身缠到她身上:“好姐姐,你今个儿用的是什么胭脂?也赏我一点吃吃。” 鸳鸯百般挣挫不过,最终无奈,将嘴上茉莉花新做的胭脂往他唇上抹了抹,悄声笑道:“二爷,你快饶了我吧!还嫌这罪状不够多呢?不怕老爷待会儿找来了?” 一提到老爷,宝玉便不自觉浑身一颤,只得乖乖坐直了。只是口中尚砸吧着,回味着胭脂的清甜,一时又升起了痴意,决心回去也将袭人的胭脂换上一换。 这传话可真真是给大老爷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往房中一坐,一声儿都不吭了,眉眼阴郁的很。连张氏亦愣了愣,诧异道:“为何连酒席都不办了?”一面说,一面便着人去打听。 打听的青棋回来时,也是气的不行,一张芙蓉面上都是隐忍的怒意。她也不绕弯子,直直地回道:“太太,老太太是怕宝二爷看了不高兴,这才不叫我们大办呢!” 她话音刚落,便听砰的一声,却是大老爷一下子把手中的五彩绕祥云窑杯都摔倒了地上。一时间茶水四溅,遍地狼藉。 “老爷?” 张氏也是一惊,忙站起身来。便见贾赦咬着牙道:“贾宝玉,那算是个什么东西!他是老太太的亲孙子,琅儿就不是了?到头来我们整个大房加起来,竟然也比不上她的心肝半点!” 张氏心中亦是觉得酸涩难言,但是怎好看贾赦这般发怒?想想终究是将他拦下了,低声劝道:“老爷也莫要再生气,老太太疼爱宝玉,也绝非一日两日的事了。这样下去,只怕府中内存都进了宝玉那儿,老爷也得想个法子,将这家分了才是。” 这话让贾赦的怒火稍微熄了熄,一时也蹙眉思忖起来。 他对贾母的情分,早在那一次次的冷落中消失殆尽,眼下若不是孝道二字将他牢牢束缚住,早就闹的一个天翻地覆了。此刻也无甚留恋,满心只想夺回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地方。 贾琅的心内也是门清,叫来墨香吩咐道:“这几日,让跟着宝二爷的人愈发跟紧点,若是再闯了什么祸事也无需替他拦下了,直接来回与我便是。” 门口的花红忽的打起帘子来,贾琅抬眼望去,却是迎春。他不由得诧异道;“姐姐不是在屋中绣嫁妆么,怎么来了?”忙让座与她。 迎春着了一件杨妃色百褶裙,上头是葱绿绣鹅黄花卉的双排襟小褂,整个人愈发明艳温柔。只是贾琅一眼扫去,便觉出她的眼眶是红红的,登时便蹙眉道:“姐姐,可是有人与你气受了?” “哪里便是如此,”迎春勉强笑了笑,可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悲戚之色,“只是方才我才听说,太仆寺卿苏大人的女儿,竟突如其来一病去了!” 太仆寺卿? 贾琅愣了愣,随即恍然:“姐姐说的是苏清苏姑娘,一向与你交好的那一个?” 迎春想起那女子温婉的模样,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滚滚的就从面颊上流下来了:“可不是吗!林妹妹还不知道呢,若是她知道了,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可是苏清十日前方与林妹妹聚过,那时还一点迹象都无的,身子骨好得很。怎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一病去了呢!” 她拿帕子擦了泪,看向贾琅:“姐姐从未求过你办什么事,如今却得求你一遭儿了。也无需你做别的,你只派个人去打听打听,清儿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她喉头哽咽着,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贾琅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道:“姐姐也无需太伤心,莫要伤了身子才是。我这就遣人去,三日内,必有消息的。” 说此话时,他也以为这苏家小姐不过是得了什么急症,不治身亡,也是有的;可左打听右打听,竟无一人能说出来究竟是何病要了这苏小姐的命,这便让人觉得奇了。 他遣人去问了问当日进苏府诊脉的大夫,那大夫只是闭口不言,对此一个字儿也不敢提起。 倒是阎王爷见他这番动作,悠悠发话了: 这话实在奇异,贾琅也蓦地瞪大了眼,诧异道:“不是病死的,那是为何?” 苏清可是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倘若是因为别个死的,苏家早该告官才是,怎会一点声响都无? 阎王道, 正文 48.第 48 章 自古以来,这世上的女子,便多有各种各样的不幸。然而苏清却一度认为,这些不幸都距她甚远。 她是正经的千金小姐,自幼被娇养在闺阁之中,父母疼爱,家风清正。闲时则陪公主舞文弄墨,一颦一笑里都是满满的女儿风情。 年华正好,风华正茂。 可眼前出现在贾琅面前的,却是一个面容苍白、脖颈间一道深深青紫勒痕的女鬼。泪痕未干,面目都有些狰狞,再不是那个轻笑拈花的美丽少女,而是让人见着便想惊呼出声的鬼魂。 她飘在空中,还穿着一件绣满了花卉草虫的缎裙,长长的裙摆盖住了脚面。她原本娇美的脸庞都肿胀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仍是清明的,对着贾琅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苏姑娘?”贾琅也有些不可置信,他之前也曾听迎春二人提过这位姑娘,言语中都是对其容貌才情的赞扬。 可是如今,真真是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如花的容颜都化为了乌有,只余一点回忆残留。 阎王爷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将大红的衣袖一挥:“你且把这来龙去脉好好与他说说,不必担心什么。” 苏清的身体轻轻打了个颤,回头看向阎王爷的眸子里似乎有哀求。可阎王爷丝毫不理会,只施施然坐了,望着一堆小鬼狗腿地给他泡茶。 “苏姑娘?”贾琅蹙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家姐说十日前林姐姐还见过姑娘,听闻这消息实在无法相信,很是悲恸。姑娘如何短短十日便” 那女鬼微微抬起头,冲着他缓缓勾了下唇角,笑里满满都是苦涩的意味。 “公子也不必问了,”她轻声道,“我也未曾想过伸冤,不为别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些事,又还有什么意趣呢?” 贾琅亦满心疑惑,缓缓道:“苏姑娘也无需担心什么,只需告诉我这真相便好。家姐如此牵挂姑娘,姑娘更不该妄自菲薄才是,倘若都不言,将来岂不是会有更多的无辜者受难?” 这话让苏清浑身一颤,随即看向面前这个生的异常清秀的小公子。隐隐也从其中,看到了些许迎春的影子。 半晌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希望公子,千万莫要将此事外扬,一个字也不要提起。” 见她如此坚持,贾琅便应下了。 那女鬼这才放下心防,低声道:“此事,还是要从十日前说起” 十日前的公主府,昭宁公主照例设宴。宴开玳瑁,褥设芙蓉。这些早已相熟的女儿家们挥文舞墨,好不自在。 正值用膳之时,苏清却忽觉身子不适,一时便向公主告了罪,往净房更衣去了。却是胃中泛酸,难掩呕吐之意。她便向公主言明,提前辞了众姐妹,先行家去了。 待至家中,一个相熟且略通医理的老嬷嬷却先来帮她探了探脉。这一探非同小可,那老嬷嬷面色登即便变了,惊疑不定扫了苏清几眼,便匆匆忙忙扭身去寻老爷太太。 苏清彼时尚浑然不觉,见她这般急匆匆离去还诧异道:“王妈妈,怎么这么急着走?” 老嬷嬷也不回她,径直掀起帘子,往前头屋里找苏老爷去了。 半晌后苏老爷的脚步声便在外面响起了,还未等苏清起身相迎,他便直冲冲进了屋子,遣散了下人,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彻彻底底将苏清打懵了。 “我当时在想,”女鬼的眼中已然有了泪,“父亲是从未对我动过一根手指头的,莫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的确是有了岔子,天大的岔子。 苏清有身孕了。 贾琅一下蹙起眉,讶道:“怎么可能!” 苏家最是个家风严谨的,他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苏清就算出门,也只会往公主府去,前前后后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外男都见不到的。 又怎么会与人私会,甚至于有了身孕? “我当时也是如此说,只是又如何有一个人肯听?”女鬼幽幽道,“他们既认定了是我私相传递以至于此,哪里肯听我分解一句?” 苏清已不愿再去回忆那一幕。 一向疼她的母亲死死地抱着她的身子,哭着求她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而父亲只是在房中疯了般地踱来踱去,不论她怎样苦苦哀求都不愿在她面前停留一秒。 “我不曾,父亲,我真的不曾——”苏清趴伏在地上,眼泪簌簌地将衣裙浸湿了一大片,“我出行都是有彩屏她们跟着的,哪里会有这个机会。莫不是王妈妈诊脉诊错了,父亲” 苏老爷最终停了一停,让人又叫了府中几个懂医术的老人来,个个都是在苏家伺候了几十年的老骨头。 她们的手只是往苏清洁白的手腕上一搭,便连连摇头,神色大为惊恐。 苏清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她跪在地上啜泣着,听着头顶上父亲粗重的喘息声,最终,那熟悉的男声一字一顿道:“不能留了。” 那一瞬间,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那个宠爱了她十几年的人,可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冷酷。锋利的薄唇微微张开,又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不能留了。” 母亲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扯着他的衣襟:“老爷!老爷,清儿她就算有再多不好,那都是我们的女儿啊我们养了她十几年,也疼了她十几年,她还这般小,老爷,老爷你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吧?” 苏老爷将她甩开,眉宇间满满都是阴霾:“你以为我不难过?只是她做出那些个肮脏事的时候,怎么从未想过我们养了她十几年?” “我没有,”地上的女子震惊地喃喃自语,“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母亲哀求道:“哪怕,哪怕养在庄子里,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 “你清醒一些吧!”苏老爷冲她道,“我们苏家几百年的清名,全都毁在她身上了!我苏某可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况且今日她去赴宴,那征兆已是全席人都看到了,难不成还要等到沾惹到我们家门槛上的时候,你再去处理此事吗?” 他是这般的铁石心肠,已经再听不下去一句话了。苏清只得转过头,哭着去寻她的母亲:“母亲,母亲,女儿真的不曾做过这种事!” 苏夫人抱着她的肩膀,也哭的泪人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愿苏老爷走近一步。最终男人终于被激怒了,一把将她拉开厉声道:“你冷静点,你还有婧儿呢,是忘了吗?若是有了这样一个名声败坏的姐姐,婧儿要怎么办?她才这么小,就沾惹上了永远擦不去的污点!你是想让她永远嫁不出去,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哀哀哭泣的苏清,便觉得母亲的手忽然顿了顿。她的心里忽的泛上一股冷意,那种冷意并非从冰凉的地板上传来,而是从血脉中慢慢涌上来的。满满的,让她冷到几乎要颤栗。 苏夫人的手,最终亦缓缓,从苏清的肩膀上收了回来。 “我不能,清儿,我不能——”她哭着,眼神却一点点坚定下来,“你妹妹,你妹妹她才四岁,她什么都不懂,她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姐姐,不能顶着这样的名声过一生——” 那一刻,苏清终于知道她心中的冷意从何而来了。她被放在了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的名声、家风、妹妹 哪个都比她重要。 她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她认认真真地做苏家长女做了一十六年,这些年里,她一直乖乖听从着所有的安排。去做公主的伴读,去穿着华美的衣袍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去寻一个所谓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生生等待着嫁人可到头来,她仍是所有筹码中,最轻也最不起眼的一颗。 轻到,可以随时都被轻轻松松放弃掉。 当那条白绫紧紧勒住她的脖子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哭,还是浑浑噩噩便一脚踏上了黄泉路。她的眼睛正对着的,是早已哭花了妆容的母亲,苏夫人拿帕子捂着嘴,哀哀地看着她。 “清儿啊,你不要怨我” “你今日身子不适已有那么多人知道了,若是留下来,这事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可是你妹妹,你妹妹她还那么小,她是清清白白的” “你好好地投胎,下辈子,切莫不要再做出今世这样的傻事了” 自此,魂断。 “可是真的入了地府,我却也想通了——”女鬼嘴角挂着苦涩的笑,低声道,“一个已经失了清白的女儿家,真真是这世间容不下的吧?” “胡说什么!”贾琅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反倒让女鬼诧异地抬了头,看了他一眼,“这哪里是你的错?分明你才是受害者,为何他们,他们竟连凶手都未曾想找过,就这样干脆利落判了死刑!” 这样的父母亲情,也着实太过可笑了些! “找?”女鬼缓缓摇头,“找什么呢?无论是谁,我都已经不是那般白璧无瑕了哪怕嫁与那个人,也是要被人唾骂一辈子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这般死了干净。”她低声道。 贾琅几乎要无法言说自己此刻心中的震动。 他不是不知晓,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活生生的例子。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便因着这样荒唐到可笑的缘由,一下子香消玉殒。 她是受害者,那些事也原不是她愿意的。 可就因为她是个女儿家,她便需要承受这世上大部分的恶意,承受流言蜚语承受唾骂歧视,甚至为了这些事,献出自己尚且年轻的生命!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仍可心安理得沉迷于纸醉金迷,将这作为一段随之埋葬的艳-遇,甚至于酒醉后可逢人便说的风流资本。 这世上,女子何辜? 正文 49.第 49 章 只是贾琅百般思索,仍有一事不解。他既问过了苏清,知其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与外男接触的,如何又平白无故真真有了身孕?此事实在是荒唐,令人如坠迷雾之中,寻不出一个由头来。 因问道:“苏姑娘这两三个月来,可有往外面去的时候?” 女鬼盈盈秋水眸一转,仔细回想了一番,却低低回道:“倒也不曾去哪里,不过是去外祖母家略坐了一坐,又在公主府待了几日。此外,竟一直在府中,不曾出去过了。” 贾琅方欲开口再言,女鬼蓦地又想起来一事,忙插言道:“两月前因娘娘身子不爽,家中人本欲替她在佛祖前祷告几日,谁料那几日竟都走不开。我便在那返香寺住了二日,那儿的女眷向来也多,房舍也清净。” 阎王爷忽的从最近溢出几丝冷笑,凤眸微挑,愈发多了几分惊人的艳色。他手指在那黄梨木桌面上漫不经心敲了两下,笑道:“这世间凡事,皆有因果。再没有无缘无故便出了结果的道理。” 纵使是他不说,贾琅也觉出这其中似乎有何不妥之处。再细细想了一遍,这公主府定然是守卫森严,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在苏府中亦是许多丫鬟婆子,哪里便有让歹人下手的机会?思来想去,竟只有这返香寺 “本座已派了几个闲杂人等前去查看,”阎王爷道,“想必无需多少时日,便会有结果了。” 贾琅却仍蹙着眉,不安道:“若是那返香寺果真有问题,那之前去过那儿的无辜女子如此这般,我倒希望是别处出了岔子的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却还是不放心,也着人去返香寺那边儿打探,只问这几月来,都有哪家的太太小姐来此寺上过香。 正没个着落的时候,却忽见花红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唤道:“三爷,老爷前厅找你呢!” 贾琅一惊,下意识便扭头看了阎王爷一眼。红衣的神仙只是伸手摸摸下巴,饶有兴致道:“似乎有意外之喜,如此,待本座与你同去。” 意外之喜? 再看花红,却径直穿过了飘在空中的女鬼的身体。那女鬼还冲她行了个礼,盈盈道声歉,花红却全然未闻,只匆忙喊人来为贾琅打点衣裳。 原来这凡人,也并非个个都能见神仙的。 贾琅忙忙换了件莲青色绣金线云纹的蟒袍,又披了件白狐斗篷,毛茸茸的一大圈,衬的他的脸愈发小而精致。他的肤色也是白的莹润,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一眨,颇有些可怜可爱。 “你可知,是何人?”他问道。一面在心中暗忖,该不会又是哪个没事跑下界的神仙吧 可千万不要再来了,那群神仙,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一个阎王爷,就已经把史湘茗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了。 咳咳,他家水溶除外。 “方才老爷提了一句,”花红替他将衣服整理平整,道,“说是柳家的公子,当年太太还认作干儿子的。两家原算是亲戚,眼下都在前厅说话呢。” 贾琅忙忙往前面去了,阎王爷不紧不慢跟在他身旁。明明看着一副悠闲态度,可步伐却比贾琅大上许多,一点儿也不曾落下。 连那苏清也跟了过来,飘飘忽忽在头顶上方盘旋。 看的人抓心挠肝的难受啊! 没想到是错觉啊,错觉! 方转过那寿山石的十二扇大屏风,贾琅便看见了位一身蓝袍的公子哥儿,正微微侧着头,与贾赦说些什么。他的形容气度皆非常人可比,往那里一坐便是淡定自若,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味在里头。 再加上眉眼又是极清俊出尘的,看上去实在是飘逸的很。 贾琅不由得在心中道:看见没,这才叫真正的仙家气度! 天帝气呼呼一甩袖子, 贾大老爷坐在那中间的太师椅上,神色也是极欣悦的,伸伸手,将贾琅唤了过去。 “琅儿,快来,这位也算是你哥哥了。是柳翰林之子,柳凌鹤。” 贾琅忙与对方行过礼,再去打量,只见对方眼神清澈,显然是个端方君子,心下也多了几分欣喜。 “柳大哥,之前怎从未见过?” 柳凌鹤微微颔首,道:“却是因着有些身子上的缘故,一直住在苏州之地,因此总不得见。如今既已回来,自然要先到府上登门拜访。” 他说此话之时,目光却有意无意,在贾琅身后立着的阎王爷身上转了一遭儿,随即又看了看一旁的女鬼,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般表情 贾琅心下诧异,此人该不会看得到吧? 可再打量对方神色,却又是淡然无波的样子,眉目都是极平静的,怎么也看不出受了什么惊吓。 二人叙些寒温后,贾赦便有些不耐烦了,忙忙打发了两人往那边屋里去说话。他却借说净手,往后院儿里去了,想是又去寻妾侍玩乐。 贾琅因问道:“还不知柳大哥如今正做些什么?” “不做什么,”柳凌鹤淡然道,“寻人。” 贾琅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寻人?” 便见面前的少年忽的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昔日三生石畔灵河岸边,有一棵绛珠仙草生了几百年。我与它日夜相伴,见它灵巧可爱,逐渐生出情愫,因而百般求得月老,为我二人连下姻缘。” 贾琅: 这个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 “那仙草得了此缘,亦可化为一个女体,而我则被点化为男儿,被那司命安排着提前下了界。原本想着姻缘线在定然无事,谁知——”他的气息一下子冷冽起来,教贾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便听面前之人慢慢道,“谁知,我辛辛苦苦浇灌了绛珠几百年,最终竟被一个只浇了她三天之人截了胡了!” 他的嘴角明明是上翘的,可其中透露出的阴沉气息却让贾琅恨不得避退千里。此时那黑沉沉的眸子里也再不是风平浪静了,而是掀起了狂风骇浪,让人见之心惊。 贾琅默默将他方才说的话想了一遍,随即迟疑道:“你说的是林妹妹?” 林妹妹快出来!这里有人来砸场子了啊啊啊! 天界也是大惊。 缩在树上的月老最终被成功地揪了出来,长长的白胡子都被拽掉了许多根。 他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美髯,委屈道: 所以,一个不注意便被警幻扯掉了。 柳凌鹤蓦地展颜一笑,那一笑只让贾琅觉着心头直泛凉意:“我听闻绛珠将托生在苏州一户人家中,因而转世之后特特借身体的缘故去了苏州,一住便是一十四年。这一十四年里我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来,最终还是耗费灵力算了一卦,结果,命中注定之人竟已上京去了!” 贾琅颤抖看他,这人好像是要黑化啊 一只苍白而秀美的手忽而伸到了二人中间,扭头看去,却是似笑非笑的阎王爷。阎王瞥了那柳凌鹤一眼,嗤道:“你连自己的媳妇也看不住,平白无故寻个孩子撒什么气?自己无用,哪里来的那么些怒火?” “怎么不怒?”柳凌鹤冷冷道,“我又去了太虚幻境一趟,那里早已灰飞烟灭,可残留着的,却分明是这个凡人的气息!” 贾琅这才恍然,从阎王的手臂处探过头来:“当日我的确是去了太虚幻境一趟,是因为那幻境害人不浅,可不是那毁你姻缘之人啊!”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让柳凌鹤愣了愣。 “既如此,实在抱歉。” 见他这般痛快的认了错,贾琅简直无法形容心中的感受,他蹙眉问道:“还不知仙人在天上司何职?” “吾乃灵河,”柳凌鹤淡淡道,“集日月之精粹,洗天下之污浊。” 贾琅僵硬脸看他。 灵河,凌鹤,这名字起的真真是好懂啊 正文 50.第 50 章 柳凌鹤蓦地把衣衫一展,从袖中掏出了把恍若一潭碧水的折扇,漫不经心敲着手心。他缓缓道:“既如此,还望告知,究竟是何人毁我姻缘?” 他的气息实在太过凛冽,贾琅的脸几乎都要被冻成冰。而阎王爷却像是丝毫未感觉到,在椅子上抿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答道:“这事,却都是从警幻而起” 凡是神仙,皆是靠凡人的愿景来吸取力量。上贡的人愈多,信奉他们的人愈多,他们的力量也会愈强。 因此,诸神庇佑世间,世间万物仰慕诸神。仙界和人界皆因此而发展,恍若唇齿般相互依偎,以此来保证平和稳定。 可偏偏,警幻并非是那些个为人消灾免祸的神仙——相反,既不会有人来祭拜她,亦不会收到何愿景之力。警幻所职,乃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她之所愿并非是世人皆平安喜乐顺遂一生,否则,她又该从何处去增强自己之力呢? 因着这个,警幻看到那绛珠仙子在灵河浇灌下日益生出灵性来,显然即将化为人形了,这才将那神瑛侍者派去,象征性地浇了几天草。 贾琅: “之后,这神瑛侍者就理所当然有了灌溉之恩了,”阎王爷低头抿口香茶,优哉游哉道,“这么一来,警幻也可从中汲取到不少力量,她的太虚幻境亦能再巩固几分。对她而言,不过是破了一段无甚关系的姻缘,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无-甚-关-系?” 柳凌鹤慢慢将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字中的停顿令人愈发心惊胆战了,“在她看来,我千百年来的愿景,都只是个无甚关系的牺牲品么?” 这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崩到现在这种程度? 贾琅眼见着他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忙不怕死地伸手去拦,道:“柳大哥也无需再生气了,警幻早已下了诛仙台,剔除了一身仙骨,再不能为害一方了。况且,这天作之合也并非这般容易便拆的开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柳凌鹤心头舒爽,也便不再计较那许多,往椅子上坐了。 阎王似笑非笑飞来一个眼波,贾琅只做看不见。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表态:“柳大哥,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要倡导情投意合自由恋爱的。若是林姐姐看不上你” 话犹未说完,贾琅便又觉得周身温度蓦地下降了三四度,如同置身于极寒之地,连手臂上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只得举手投降:“罢了罢了,你心中明白就好了!” 他真是服了这个神仙了,怎么一扯上媳妇的问题就瞬间凶神恶煞了起来! 简直不可理喻。 在那之后,他又毫不婉转地拒绝了对方想要进贾府探望黛玉的想法——开玩笑,非亲非故面见外男,黛玉的闺誉还要不要了?这贾府又有许多碎嘴之人,若是传出去一点半点让外人捕风捉影去,只怕黛玉之后一生都不得安宁! 柳凌鹤阴沉着脸问:“如此这般,你让我如何发展感情?” 贾琅简直要与对方跪了。 他也不再含糊,直接道:“林姐姐的父亲现今正在江南做巡盐御史,听说素来最爱结交读书之人端方君子。若是能被林姑父收为门生,之后,只怕会方便许多啊。” 柳凌鹤一思忖,果真如此。只是江南与这京中相隔千里,竟不能放心,如此这般,倒不如 “不如让岳父大人回京就职。” 贾琅颇为无奈看他。 且不说林如海回京就职是件多么不易之事,这一句岳父大人,都足以让他嘴角抽搐无言以对了。 八字还未有一撇,这人怎就如此厚脸皮登堂入室先入为主了呢 然而他果真还是低估了这些神仙的手段心计。不过短短三日后便传来消息,说是老皇帝夜间忽做一梦,醒来之后思念老臣,怜惜林如海年岁已大,又为国效力多年,便披了其进京叙职的奏折,允其明年开春进京。最终,还封了一个封了从二品的内阁学士。 此消息一出,众皆哗然。唯有黛玉林墨二人欣喜异常,念及终于可以与父亲一见,那泪珠儿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了下来。贾府中人也有为其心悦欢喜的,亦不乏酸溜溜说些别话的,姐弟二人通通不曾在意。 宝玉听了,愈发失魂落魄,像是被谁抽走了三分精神。腻在贾母的身上只一个劲儿地撒娇:“老祖宗,把林妹妹留下来吧,我们姐姐妹妹在一处玩,岂不比独自家去有意思的多了?” 贾母拍拍他的手背,笑道:“又说胡话。”心内却也暗暗叹息,想着宝黛二人本就不甚亲密,向来都只是宝玉剃头担子一头热。那黛玉向来,都只是淡淡的。倘若再家去了,便更是难促成这双玉姻缘了。 因此左思右想,竟也动了不让黛玉家去的念头。 这日便唤了黛玉来,让她坐于自己身畔,和颜悦色摩挲着她的手,与她说些话儿。之后方缓缓问道:“玉儿,你父亲后院中没个当家做主的主母,只怕你住过去会受些委屈。倒不如还在外祖母身边儿,跟着外祖母一起住,还有你姐妹们陪着,岂不比那府中孤孤零零一个人好?” 黛玉这日着了一件雪青色绣几株翠杆的罩袄,一张脸愈发显得清雅而精致了,她缓缓眨了眨眼,却笑道:“外祖母此话从何说起?那府中有父亲有墨儿,如何算是孤零零一个人?就算是思念姐妹们与外祖母,玉儿也可时不时回来看一看。难不成老祖宗还不欢迎玉儿了吗?” 贾母勉力一笑,却将其揽至怀里,慢慢儿道:“傻孩子,你还小呢,不知道。这无母亲教导的,最容易在嫁娶上不利了,外祖母这也是为了你好” 却见怀中黛玉抬起头来,冲她展颜一笑,柔柔道:“老祖宗无需担心,昭宁公主已经说了,会让伺候她的两个老嬷嬷过来教导我。都是在宫中跟着皇后娘娘学习过规矩的,自然不会让别人挑出什么错来。” 说罢,她便觉出贾母的手在她背上僵了一僵,随即勉强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便不再提此话茬了。 黛玉辞了贾母,慢悠悠扶了诗情的手回了听荷院,便见那满目的苍翠之中抬起一张如芙蓉般娇艳的面孔来,抓着她的手问道:“如何,老太太可说了要把你留下来?” 黛玉略略儿抿抿嘴,噗嗤一笑。 “果然如此,”迎春叹道,“此事只怕不甚好呢。” 早在几年前,贾琅便与她提了醒,只说贾母怕是有撮合双玉的念头。迎春这些日子冷眼看着,真真看出了一些端倪。 先不说贾母提起二人时亲密的语气,一向都道是“两个玉儿”,把旁人排除在外的。 再说黛玉每每去请安时,贾母都会撺掇她去与宝玉一起玩,却从不会唤宝钗同去。 如此种种,是个明眼人便心中清楚,贾母这是想亲上加亲。只是宝玉不知上进,在迎春的眼中却是万万不相配的,只是不好言说罢了。 “多谢姐姐提醒,”黛玉叹道,“若不是姐姐,妹妹这名声,恐怕早就无法清清白白了。” 说着,禁不住含了几滴泪珠,又要低头啜泣。 迎春劝道:“你也莫要担心,眼下林姑父马上要来了,定是能为你做主的。前几日在府中乱传谣言,说什么双玉结缘的,也都被琅儿私下里处理掉了,并没有露到外面去。你只安安心心待在府中,再不会有一点问题的。” 黛玉拿帕子拭了眼,慢慢儿点了点头。自此便开始收拾行囊,将各色物品先行打点,却也无心再去做悲春伤秋之叹。 不觉又是几日匆匆而过,这日贾琅正于书房中执笔练字,忽见房中一阵白烟缥缈而起,却是一下子便将头埋在了他颈窝处的水溶。青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在他白皙的颈部蹭了又蹭,欣喜道:“阿柒,可有想我?” 然而怀中之人丝毫不与他留情面。 “不曾,一点也不曾。” 这般干脆利落倒让水溶诧异起来,这才将怀中的人放开,低头凝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贾琅鼓着脸看他。 这人,已经好几日未来找过自己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他听闻,这人与那所谓的刘小姐已经在太后的主持下见了好几面 “你那未婚妻呢?”他冷着脸问,全然掩饰不住句中满满的酸涩之味。 水溶颇为无辜地眨眨眼:“甚么未婚妻?” 贾琅觉着口中的酸味愈发浓烈了。 水溶这才恍然,侧过头去瞥瞥少年面上的神色,嘴角便不由得挂上了几丝笑意。他笑着将人揽过来,道:“阿柒,原来也是会在乎这些的么?我真是好开心,好开心——” 他将人抱的愈发紧了,像是在抱一只大型的宠物般死命地蹭。蹭的贾琅绷着一张冷艳脸拼命推他:“你放开些,我还在生气呢,放开些” 正是不可开交之时,忽见房中又是一道白光洒落,随即便露出了一抹艳红色的衣角。一个形容俊美的男子从那光中,缓缓走出,见二人如此情状,脚步便略顿了顿。 “你们继续,无需在意我。” 阎王爷漫不经心道,往椅子上坐了,一副看戏的模样。 贾琅的脸色腾地漫起了一片红晕,忙一下子将水溶推开了,也不管后者垂着眼睛委屈万分的样子,只是羞恼道:“我都让你方才不要闹了!” 水溶望着他,慢慢道:“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阿柒,你怎么还如此害羞?” 这话倒是实话,那群天天在天上看热闹的神仙,也是常见他们恩爱景象的。 可是在贾琅眼中,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害羞之事。当下只是红着脸,忙将话题引开了,问道:“阎王爷,可是有何事?” “有,”阎王爷一挥宽大的袖子,眼波流转愈发多出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风情,“上次的闲杂人等,把那返香寺的不妥之处查出来了。” 随着他的动作,房中却又出现两道黑光,定睛看去,却是一黑一白两个男子,五官生的甚像。只是黑衣的颇带了几分邪气,而白衣男子更加温和可亲,观之便令人心生好感。 二人俱苦了脸,抗议地看向悠哉坐着的阎王爷:“我们是闲杂人等?” 我们可是黑白无常!很忙的好不好! 闲杂的是你吧! 正文 51.第 51 章 窗外北风啸啸,满地乱琼残雪,四顾一望并无二色,满目皆是莹白。而屋内则是暖意融融,贾琅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且凝神静听黑白无常说些什么。 黑无常率先开口道:“这返香寺中的和尚却都有些问题,并不是那等六根清净一心青灯古佛的,而是终日里惦记着些风花雪月之事。” 白无常紧跟着道:“早在今年八月返香寺翻修之时,他们便趁机将这禅房与那夫人小姐住的客房里打通了个通道,藏的甚为隐蔽,一般人并发觉不了。” 贾琅闻听他们如此说,心下早已有了些猜想,登时怒不可遏,道:“这种事,也亏他们做得出来!” “阿柒,你也莫急,”水溶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且先听他们如何说。” 贾琅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听面前的黑白无常继续道: “等那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却先从那通道中吹出一股迷烟来,待那些人个个不省人事了,这才从通道中钻过来。之后照样从那里离开,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却也在那返香寺守了好几日,直至昨日方见他们如此行事,便使个仙法将那迷烟反吹过去了,因此他们竟不曾得手。只是之前”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却都不再往下说了。 水溶也蹙起眉,墨玉般的眸子里罕见地蕴了几丝怒气,低头看怀中的人时,才发觉贾琅的双目都有些赤红了。忙在他耳畔念了些清心咒,这才看着他的脸色好了些。 黑无常冷冷道:“这般人渣,也无需饶了他们,直接让他们入那十八层地狱,也就罢了。” 贾琅却神色忧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可如此草率,那些女子,毕竟都是无辜的。倘若此事被掀开来,只怕” 只怕,还不知牵连多少受害的女子啊!被蒙在鼓里的,尚未出阁的,已经出阁的哪个对她们来说,都是天大的祸患。若是一步行错,这些个女子的名节,便全部毁于一旦了。 于这世间的女子而言,名节便是世人评价她们的唯一标准。倘若污了名声,只怕被休离都是轻的,焉知没有第二个枉死的苏清? 他用手指按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却从那案上翻出一张宣纸来,道:“这上面,便是这几月来曾在返香寺过夜的女客了。” 水溶瞥了一眼那名单,上面约有一十几人,既有夫人亦有小姐,都是听闻返香寺香火灵验,特来此祷告的。 她们哪里知晓,满心期盼而来的,竟是如此的污浊结果? 水溶沉吟道:“那寺中供奉的,是哪家神仙?” 白无常道:“不是别家,正是南海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闻听,瞬间便炸毛了。 因而二话不说便要捋袖子下去揍人, 却见那正悠闲坐于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的男子嗤笑了声,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瞥过来一眼:“此时却知道处置了,之前做什么去了?” 观世音登时怒了。 纵使本座是神仙不会死,也会累个半死的好吧!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贾琅缓缓道,“倒不是惩罚那些人难,只是如何护的那些无辜女子周全,实在令人为难。”他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似乎无论怎样,都无法保得她们平安无事。 尤其是如苏清这般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若是这般没了清白,待到洞房花烛夜之时可怎么解释才好? 水溶见他面露踌躇不决之色,不由得伸手,在他那如水般顺滑的长发上摩挲了好几下。 “阿柒也莫要着急,”他低声道,“这事,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水溶赶走了无所事事大爷状的阎王,又赶走了一脸八卦的黑白二人,在低头沉思不语的贾琅身边儿殷勤地茶水伺候,颇有些红袖添香贤妻良母的范儿。惹得天上一众神仙啧啧感叹。 唯有观世音向来是个慈悲悯怀的,眼见这佛家子弟做下这等祸事,心中如何能安?虽说她处置不了寻常百姓,干涉不了人间生死,但这些和尚既然入了佛门,便非与寻常百姓相提并论了。因此满心只要先与他们些教训,让那寺庙中清水尽流走,干粮尽消失,灯火尽灭,僧袍尽烧。连带着自己的塑像也凭空而起,从那庙中消失了。 这一番变化,可将那些秃-驴吓得不轻,眼睁睁望着这庙门大关,竟无法再次出去,不由得一个个皆心惊胆战,跪在地上再三念佛不提。 可是佛祖又哪里会听如此污浊之人的哀求,只在那莲花宝座上闭目养神,一丝余光也未曾分与他们。 贾琅心内思索良久,终是一叹:“罢了,能保平一个便是一个。”因而忙传了人进来,教他们出去传些市井流言,一则是那返香寺香火并不灵验,反而会招来祸患,最终导致家破人亡;二者是这祸患,可由家中清白的女儿家挡了。只是以一己之身保全全家的代价,便是或许一夜之间莫名没了贞洁,以此来保证家中平安。须得好好对待这些女子,方对得起其以身挡灾之为。 “你昨日可听说了?” “嗨,我那邻居都亲眼见了!说是那返香寺里啊” 这世间,偏偏就是不长脚的市井流言传的飞快。且这日许多人都亲眼见着那返香寺中供奉的菩萨像化作一阵清风去了,再无人能踏进去一步,便都信了这返香寺有祸患之说。没见观世音菩萨都不愿在这里面待了吗? 二则,世家大族中也皆闻听此奇事,将在那庙中歇息过的女孩家拉去验身,果真是不知为何便失了身。当日歇息那净室中四围紧密,一女一室,一些隙缝也无,都是自家人事先查看过的。门外门里又有丫鬟婆子们守着,因此也无人怀疑些什么,反感激这些女子为自家挡了祸患不提。 这些个失了清白的女孩子,或是被家中奉养一生,或是被哪家小门小户不在乎这些的求了去,倒也是平安一生。虽则受了些流言蜚语,终究好过闹出来失了性命。 贾琅一直着人打听着,见大多人都信了这话,这些个无辜的女子保全了一生,自是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便是有人为了保证甚么家风清正,便把这些女子一齐埋葬了——这原是那些坏心眼的和尚的错,哪里便是那些披着正人君子皮的衣冠禽兽们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先解决了心头第一大难事,贾琅这才开始与众神仙商议着,如何处置那帮淫-□□女的和尚。 观世音早已磨刀霍霍,闻言顿时发过来一长串怒气冲冲的字: 阎王爷冷哼道: 可是若是不交与阎王爷,还有哪个神仙好处置此事?贾琅眼巴巴地看向那行字,想想道:“这地府的网络还未连通到史府,阎王爷有事之时,怕是便不好见到湘茗了吧?若是答应了,我可让湘茗以后每两三日便往贾府来一趟,你也好见他的。” 阎王爷瞬间沉默。 见有文章可做,贾琅又再接再厉:“阎王爷就算是神仙,也是弄不懂这人心的。不如交给我,也好打听打听湘茗的意思?” 这个筹码 一身红衣的阎王爷伸手摩挲了下下巴,有些动心了。 贾琅笑眯眯的,扔下最后一颗重磅炸弹:“听说,湘茗前世,有个念念不忘奉之为神的心上人呢。” 阎王爷果断道: 贾琅顿时弯了弯眉眼,心下满满皆是得意之情。唯有太上老君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叹道: 为何要露出这般狐狸似的笑容? 是夜,已被困入庙中三天三夜无甚吃喝的和尚们眼前都开始发晕。这返香寺香火甚旺,他们哪里吃过这种苦?早有人饿极了,不怀好意的将目光在几个最为细皮嫩肉的小和尚身上转来转去,引得那几个瑟瑟发抖抱作了一团。 中间有个叫善明的小和尚,才刚刚满八岁,且心地善良。几日前,他因吃多了些果子深夜起夜,却听闻那边儿女眷住的院子里有异响,又听师兄们私下说的一些话,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却是全然不屑与他们为伍。只是身单体薄,无法对抗,有几次出门化斋都想往官府揭发此事,却又担心因此误了那些女子终生,因而踟蹰不决,只得在白日里悄悄儿拐着弯劝告那些女子们莫要留宿。 眼下见天降异象,善明心中早已暗自欣喜,暗暗称愿。正在那里独自打坐之时,却忽见这寺庙中黑风四起,遮天蔽日,将经幡吹的飒飒飘动。 住持忙站起身来,惊道:“哪里来的风?” 然而来的不仅仅是风,还有一个随风飘荡而来的女子。穿着一件绣满了花卉草虫的缎裙,长长的裙摆盖住了脚面,在那空中慢慢飘来,风吹起她凌乱的黑发,露出脖颈上青紫的勒痕。 “这是” 住持还未再说些什么,便像是一脚踏入了那炼狱般,从脚底往上升腾起让人无法忍受的炙热感。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火正在慢慢灼烧他的皮肤,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烧个干干净净。 血液中如同有数不清的小虫子在密密麻麻的爬动,难以言喻的痛楚让他一下子趴伏在地,痛呼出声。身旁的大和尚忙拉着他的双臂企图将他搀扶起来,叫道:“住持?住持?” 可是紧接着,那火势便像渐渐蔓延开来了,连带着身边的几个和尚都忽然满地打滚,直想扑灭那看不见的火焰。这种灼烧感实在让人觉着太过难以忍耐,有一个和尚实在被折磨的受不了,干脆一头撞在了那柱子上,想图个干净。 然而他毫发无伤,反而是身上的火焰烧得愈发猛烈了。滔滔燃起的大火让他们的头都恍如裂开了两半,翻来覆去地求饶打滚,那女鬼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让人觉着心惊胆战的笑。 “体会到了吗?”女鬼笑道,“知道将死之时,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吗?” 主持猛地向前一扑,勉强伸出手去够那飘在空中的女子的脚:“知错了,我们知错了求求这位仙子,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饶了你们?”女鬼简直要仰天长笑,又将脖颈间凌乱的黑发完全撩开,把那道深深的勒痕展现给他们看,“饶了你们,那谁来饶了我?” “我原本,不该是在这里的啊”女鬼喃喃道,“我应该继续做我的苏家大小姐,在几年后寻一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平平安安的嫁了,生儿育女,慢慢度过一生” 住持的浑身都开始颤抖,他隐约想了起来,两个月前下手的,好像便有一位苏家的小姐。 他咬着牙,把那日的两个和尚揪出来,哭道:“仙子,是他们两个人做的!不是我啊!不是我!求求你饶我一命,求求你了” “说什么呢,”女鬼蓦地展颜一笑,“难不成你们以为你们还活着吗?” 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令人心神都乱了的恶意,“低头看看,你们的身体吧。” 住持咬着牙,慢慢地低下头去。 随后,他看到了令他无比恐惧的一幕,牙齿都开始格格的打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胸膛早已被开出了一个血洞。 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这群和尚中,唯有善明平安无事,他盘腿坐在屋子的一角安然地打着坐,恍若对眼前的这一幕地狱般的景象视而不见。 女鬼也未曾过多难为他,从他身边慢慢而过,将这一连串正哭天抢地的灵魂都拿锁拷铐起来,慢慢地往外飘去。地上是几具早已焦黑的尸体,烧的连人形也看不出了,只是乌漆墨黑的一团,连面目也没有了,并不能分清谁是谁。 善明待那女鬼走后许久才慢慢站直了身,在寺庙的院中挖了一个大坑,将这些个木头似的东西全都扔进坑里去。他并未念往生咒,只是在那坑里填满了土,随即便收拾了下自己的行囊,从那重新打开的大门处离开了。 这注定,是一群无法超度的灵魂。 和尚们既永远不得转生,日日在那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亲眼见了他们惨状的苏清却也平息了最后一点怨气,慢慢回了贾府,与贾琅道谢。 “多谢小公子,保得这些个女儿家的清名。” 贾琅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这有何好多谢的?原便是世人的错,容不下全然无辜的你们。可笑那些自称为大丈夫的男儿,将自己摆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却将那女子,全然看为自己的附属物!”他摇头叹息,实在不愿再提此事,便又关切地问道:“虽则返香寺事了,但你的父亲” 苏清眸色清明,盈盈在地上跪了下来,倒将贾琅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作何?”他忙忙要将这女鬼搀起来。 “小公子,”苏清道,“我已是个死人了,这些个仇怨,早就该带到坟墓里去的。可是就如我母亲所说,我的妹妹却是个无辜的,倘若惩罚了他夫妇二人,我的妹妹又该如何自处呢?” 贾琅的心内猛地溢起一丝酸涩,他低声道:“他们已经为了你妹妹放弃了你,你的心内,竟不怨吗?现如今,你要为了你的妹妹,连报仇的机会也放弃吗?” 苏清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道:“如何能不怨,只是再怨又能如何?哪怕他们此时遭受了报应,我也不能再活过来。况且,我的妹妹还那样小,若是父母出了什么事她可,她可怎么办呢?” “与其那样,我倒宁愿自己忘了这一切。只在这里求求小公子,就让我的父母平安此生吧,待到他们都去世了,阎王爷公正清明,自然又会有论断。” 贾琅已经说不出自己心内是个什么滋味,他亦不知这苏清所言该是对还是错,又或许,这世间,哪里来的那样绝对的对与错? 他看着眼前的女鬼,与第一次相见那模样完全不同,她从眉眼处都散发着一种盈盈的光芒,站起身来时,仿佛又回到了在世时那个言笑盈盈的大家闺秀。 “我答应你。”他最终道。 苏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她最后行了一个礼,便随着窗外微带寒意的风,一路往那不断飘雪的天上去了。 贾琅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满目皆是大朵大朵落下的雪花,一片片,将整个世界都堆成了冰天雪地。像是所有的阴霾都被这飘下的大雪掩埋了,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白茫茫的一片。 冬天,终于彻底,来临了。 这一年的春闱,贾琅亦下了场,在殿试上口齿清楚对答有方,又兼年纪甚小形容俊美,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又喜其少年有为,破格封了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一职,只令其先跟着礼部官员学习各项事务,暂不令其领实职。 有心人都能看得明白,圣上这分明是要重用贾琅,只是碍于其年纪太小,怕众人不服,因此有意再栽培栽培。既深知圣意,少不得便有人上前奉承,连带着贾赦贾大老爷这几日也多了许多宾客,直乐的他脸上都开了花,每每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挂在嘴边。唯有贾母心内不悦,又想着自家宝玉着实是被这大房子孙压了下去,便愈发冒火,暗暗想着,定要为宝玉娶一房富贵又显达的媳妇,方能保得宝玉一生顺遂无忧。 这日水溶因多日未见自家媳妇,便骑了马往贾府去了,却在那朱门前,看见贾琅与一形容俊美的少年郎并肩而来,二人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水溶登时觉着,门前那俩石狮子的头都绿了。 他驱马向前,倒是贾琅先看见了他,遥遥地抿嘴一笑。那身畔的少年郎随后却也看见了,忙下马行礼道:“原来是世子,下官失礼了。” 水溶睬也未睬他,全作看不见,只向贾琅问道:“近日可好?” 贾琅笑道:“不能再好了。” 什么叫不能再好了?水溶的心内登即翻天覆地搅了满满的酸,往那少年郎面上打量了片刻。看看这脸,和阎王有的一拼了,都是个小白脸,一点男子气概都无;再看看这身材,又瘦又平板,哪里比得上自己这般高大?再看看这着装,一身白,也不觉得晦气! 水溶理直气壮地想着,全然忘记了自己素日里也都是一身银白锦服。 总之,情敌看情敌,那就是不可能爽的! 你等着!若不教训教训你,本座就没法再当这个神仙了! 天上一脸茫然的众神仙: 正文 52.52.11.27 水溶的目光在那少年郎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对马上稳稳坐着的贾小琅小同学道:“阿柒,这位是?” 贾琅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这位是杜兄,与我同一届登的恩科,是当今状元郎。”那少年郎亦笑道:“下官姓杜名明字子滕,因着皇恩浩荡,现如今在户部领职。” 水溶顿了顿,面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不确定之色:“杜子滕?” 你的父母是与你有仇吗? 杜明毫不介意地笑笑,他本就生的颇为清俊,更难得的是一身的书卷气息,一看便是个翩翩君子。当下只是恭敬道:“长辈赐予的名字,无论怎样都是一种荣幸,所以竟一直不曾改过,让世子见笑了。” 水溶将那水墨面的折扇在手心中轻敲着,很是不经意地问:“你,如何会与阿柒在一起?” 杜明迟疑了一下,扭头看了眼贾琅,不确定道:“阿柒?” 见小少年微微地点了一点头,他方才扭过头来笑道:“今日休假,我与琅弟是在明月楼用过饭后一同过来的,因此送他到家门口。早听闻世子一向与琅弟交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既然世子在这里,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贾琅点点头,看着他一翻身上了马,愈走愈远,这才扭头对水溶道:“还楞在这里作甚?先进去吧。” 正值春光,柳绽新碧百花争艳,满目皆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先前水溶送与他的兔子此时早已长成了无比硕大的一团,瘫在那碧草上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极大的圆乎乎的毛垫子,只有两个竖起的耳朵能体现出这是个活着的生物。 贾琅看着他的兔子,颇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道:“这群动物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都要变成一大团棉花糖了。”说罢又想起水溶或许不知道棉花糖是什么,又加了一句,“就是那种白色的软绵绵的、蓬松的像云朵一般的糖果,吃起来的味道倒是不错,甜甜的——” 他自言自语说了半天,方意识到身旁那人一直不曾接他的话茬,不由得奇怪地扭过头去。 “你怎么了?” 水溶墨玉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严肃地绷着一张脸问:“今日,为何要与他一同用膳?” 贾琅下意识茫然接了一句:“谁?”随后方反应过来,不由得摇头笑道,“不过是同期之间去吃了次酒罢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谁知身畔那个人听了,反而愈发担心起来,一把捧住他的脸:“你吃了酒?” 贾琅被他捧着双颊,说话都变得含含糊糊的,委屈道:“我一口也未尝!” 那双作怪的手这才从他的脸颊上撤下来,末了还很是依依不舍地轻轻掐了一把,掐的贾琅差一点点便炸了毛,这才忙忙收了回去。 “所以说,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贾琅无奈道,“那样笑话别人的名讳,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君子所为啊” 再看看某人实在是称不上好看的脸色,贾琅忽的福至心灵,慢慢道:“你总不会在吃杜兄的醋吧?我们只是去明月楼聚了一聚,况且也不止我们两人,满座加起来亦有十几个呢!” 水溶瞬间绷直了嘴角,满脸的严肃,道:“笑话!我是那等争风吃醋之人么?” 完全是啊!贾琅鄙视看他。 然而他们通通低估了这位神仙的脸皮厚度,水溶明明看着了他们的吐槽,却仍然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势,不紧不慢道:“如我这般胸怀博大的神仙,哪里会做那等争风吃醋之事呢?” 贾琅顿时蹙起了眉,愈发觉着嫌弃了。 二人腻腻歪歪了一下午,直至用了晚饭,水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徒留贾琅独自在房中整理这几日搜集的公务,还未写完一夜,忽然听下人来报,说是林老爷明日便要进京了。 贾琅心中登时大喜,为黛玉觉着心中甚悦,忙遣了花红去与黛玉报信。花红如此一说,黛玉的眼眶,猛地一下便红了。 她尚且记得当日辞父进京之时,林如海站在那岸边,身上披了厚厚的斗篷,面色却仍是苍白的。他在一双儿女的肩上拍了拍,又细细地看了看他们的脸,像是要将他们的容貌全都牢牢刻进心里去。 这些年来,虽说书信往来不断,可是毕竟不曾亲自见过。黛玉的心中真真是牵肠挂肚,每每听闻一点风声便觉得心惊不已。她毕竟是冰雪聪明之人,只从贾琅贾琏偶尔的三言两语中,也能听出当今朝政正被太上皇与小皇帝两下瓜分,向来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两皇同处一朝?父亲夹在其中,还不知是怎样的难做呢。 眼下终于可以见面,自己也无需再寄人篱下,黛玉的心中都在咕嘟咕嘟的冒着喜意。她一叠声喊来诗情画意,几人又动手将她的行李再打点一遍,这才灭了灯睡去。 可是黛玉哪里又能睡得着。她辗转反侧了许久,心内悠悠想着,不知往日的慈父如今又是如何模样;一面又担心着是错报了消息,倘若今日未到,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因此竟一夜翻来覆去,未有片刻入眠。 待到第二日一早,黛玉早早便起了身,略换了两件颜色鲜亮些的衣服。说是鲜亮,也不过是鹅黄柳绿等娇嫩嫩的女儿之色,衬的她愈发品貌出众风姿婉约,行动处恰如一朵娇羞的水仙花,一步一步动人心肠。 “林妹妹?” 谁知方出了听荷院,便迎面撞上了二房的凤凰蛋,宝玉面上满是欣喜之色,忙凑上前道:“林妹妹这是去哪里?” 说着,不由得又将黛玉上下扫视了一番。见其今日打扮更与往日不同,心下早已酥了,又道:“若是妹妹要去与老祖宗请安,不如与我同去,我正好也是要到老祖宗那里去的。” “哪里便劳烦到了二哥哥,”黛玉淡淡道,“妹妹自己去便好。” “那哪里成?”宝玉笑道,“既然顺路,自然是要一起的。不然,岂不是耽误了这场天赐的缘分?” 他这话说的却有些唐突了,黛玉身后的诗情画意闻言皆上前一步,毫不客气道:“二爷还是先走吧,我们姑娘还得等着二姑娘一同去呢。”因而径直护了黛玉,便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倒让宝玉怅然若失,怔怔了许久。半晌后倒是袭人赶来与他送扇子,抱怨道:“我的小祖宗,你又一个人站在这日头地下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老太太那边正等着你呢!” 那日头下生的俊秀的公子哥忽的一瘪嘴,道:“林妹妹也不理我,云妹妹这几日也不来府里玩了,我这,我这还有什么意趣?”说着不由得眼中含了泪,“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吓的袭人忙去捂他的嘴:“我的爷!你好歹也体谅体谅我们,别说这样吓人的话罢!云姑娘那也是正张罗着说亲呢,哪里有时间来这府上,这不是还有宝姑娘在么?生的又温柔和平行事又大方,难道还不够?” “你哪里知道,”宝玉哭道,“她每日必劝我一些世俗经济之话,明知我不爱听,还偏偏时不时与我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群国之蛀虫罢了!我只愿姐妹们天天在一处开心,那便好了,焉知她们都不希望如此呢!” 袭人一见,便知他又犯了痴性,只是这路上时不时有人来往又不大好劝,只得连推带拉,先将人拉过老太太那边去了。 “罢了,我的爷,你也稍微收着点。待会儿再让老太太看见这眼睛,不知还闹出多少争端了!”又喊人接了水,拿帕子把脸擦了,直至再看不出一点方才哭过的样子,这才将人推进去。 “快些去吧,就等你开饭呢。” 这厢寂然用了早饭,宝玉自然是无味的很,一直用眼瞥着黛玉,连口中的饭菜究竟是什么味道竟一点也未尝出来。正觉心里空落落之时,忽见一个方留头的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道:“老太太各位太太各位姑娘,外头林姑爷已经来了,正在前厅和大老爷二老爷说话呢!” 黛玉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顾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只用一只纤纤素手捂了胸口,微微颤抖着问:“可真?” 那小丫鬟笑道:“这哪里还能有假的呢!外面还说,让林姑娘快快收拾收拾,预备着去见林姑爷呢!” 贾母原本绷着的脸勉强浮现了丝笑意,却把黛玉拉过来,伸指一点她的额头:“瞧把你急的,猴儿,他哪里还有不见你的道理。你也太心急了点。” 黛玉抿着嘴,微微一笑,这才按下了一颗疯狂跳动的心,往那桌边又坐了。 直到两炷香后,方来人请过林姑娘去相见。黛玉这厢进了那厅中,便见一面容清矍之人正在那椅边背手看画,听到声响慢慢回过头来,眸子里亦是满满的欣喜之意。 “玉儿。”他想也不想便展开了双臂。 黛玉喉头略略哽咽了一下,猛地便扑了过去,像是小时候一般吊在了他的手臂上,在那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亲切的气息中咬着嘴唇,勉强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了,好了。”林如海拍拍她的肩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女儿真真是愈发出脱的出类拔萃,心底颇为感慨,这才道:“为父同你一齐进去,与老太太请过安吧。” 父女俩一同慢慢进了内室,同几位姑娘少爷都见了礼,这才坐下来,絮絮说些途上的话。林如海因道:“小婿上京途中,倒是在那林阴县遇到了一群强匪,因着身边所带护卫并不算多,竟差点身亡于那里。幸好有一少年路过相救,一路护送。他又是个知书达理的,算起来也是与府上有亲,倒是段奇遇。” 贾母听了,不由得也好奇道:“不知是哪家的少爷?不如请上来一见。” 待到姑娘们皆避退了,方有一翩翩公子缓缓而来,一袭藏蓝色锦袍,肤色白皙,眉眼如墨画,自有一身书卷之气。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行了礼,道:“柳家凌鹤,在这里见过国公夫人。” 正文 53.53.52.11.27 古来男女七岁便不同席,见到外男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大都只有孩童时期懵懂无知时才会与异性一同玩耍。因而这些个姑娘们皆是兴奋异常,莫说探春仔细端详了又端详,便连一向安分守时的宝钗,亦控制不住飞去了好几个眼神,只不敢让旁人看见。 柳凌鹤又是个容貌极出挑的,似乎只是看着他便觉着灵气逼人。那眸中流波一转,便有几个女孩儿不自觉薄红了脸颊,忙拿手中精致的扇子挡了脸,几人低声娇笑不语。而黛玉亦不免心中有些好奇,匆匆瞥了几眼,便觉着对方并不似宝玉那般充满脂粉之气,虽然生的文弱,眉宇间却还有几分英气,并非宝玉那般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可比。 再偷偷扫过去一眼时,却发觉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竟透过那屏风,直直地看了过来!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层薄薄的隔阂,眼中不可错认的热度令黛玉心下一惊,忙拿手中的扇子遮了面,再看时,那少年却已移开了目光,只是唇边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今日贾琅并不休沐,贾琏亦有要务在身,唯有宝玉无所事事,正在这厅上与贾母逗乐。眼下见又来了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当下眼睛几乎要直了,愈看对方愈觉着风华灼灼,更与众人不同,不由得也多了几分亲密。 贾母见了却也喜欢,便招手将柳凌鹤叫的更近了些,细细地问他:“方才说是我家的亲戚,可是哪一家的?” 柳凌鹤面上浮现了丝淡淡的笑,不紧不慢道:“许是因为当日家母与府上大夫人交好,为着这一份情谊,大夫人做了我干妈,所以方有今日一说。” 贾母闻言,眉头不由得一蹙,面上慈和的表情略散了些,往那绛紫色的富贵延年引枕上一靠,不再言语了。 她想了想,方才又笑道:“知道了,你是柳翰林家的次子,当日倒是的确听说过。只是说你身子弱,一向在江南养着,如何进京来了?” 一旁的林如海却微微笑道:“岳母不知其中缘故,当日原是那神仙旨意,要这孩子去江南住上几年,方能富贵平安。如今既已化解此难,自然便回到他父母身旁,以尽儿孙之孝心啊。” 贾母略略儿一点头,又细看这柳凌鹤,见其口齿清楚气度不凡,更兼已有举人功名在身,实在是少见的一少年英才。便又颤巍巍唤过宝玉来,与他道:“宝玉,你且与你柳家兄弟说些话儿。不知你年岁几何?” 这句话却是对着柳凌鹤问的了,他从唇间露出几分笑意,淡淡道:“论起年岁来,却痴长这位几月。” 宝玉登时大喜,忙见礼道:“如此,竟是柳大哥了!柳大哥风姿如此,真真是令小弟羞愧不已,可见这天下的精华并不都在这女孩儿身上,亦有柳大哥这般的男儿呢。” 一语未了,一旁听着的林如海早已深深皱起了眉,目光往宝玉那边扫了扫。 柳凌鹤只是淡淡抿唇一笑,并未再接这话茬,可是眼底却早已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寒意,那种仿佛一夜间便令湖水皆结了冰的寒意让这厅中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柳凌鹤却仿佛丝毫未注意到,只是眸光从凤凰蛋胸前好好护着的那块宝玉上缓缓划过。 “是啊,”他漫不经心道,“真是幸会呢。” 不知为何,他这句平平淡淡的话,让宝玉的汗毛一下子都竖起来了,忙慢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贾母毕竟是个老人家,还是喜欢这种生得好又乖巧的孩子。便留柳凌鹤在这府中用了午饭,又絮絮叨叨问些他家中父母亲友等话,愈问愈觉得心中满意。待到张王二位夫人亦来了,见到他少不得又是一番称赞,其中张氏更是觉着亲昵,与他笑道:“我与你母亲那样交好,时不时便往你家去的,竟也没见过你几面。既然来了这府中,不如与琅儿那边儿住几天,你们兄弟也好熟悉熟悉。” 柳凌鹤闻言便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干妈几面,但这东西可没少收了干妈的。干妈这样记着我,承蒙不弃,便却之不恭了。” 因而便光明正大住了贾琅那边儿的园子,与黛玉的距离,便只在邻里之间了。 这日贾琅办完了差事回府,先就被房中正含笑磨墨的他吓了一大跳,却惊讶道:“柳大哥如何来了这里?” 花红赶忙解释清楚原委,听的贾琅愈发心头无奈,只是当着丫鬟的面不好说得。待房中无人伺候了,他不由得摇头叹息道:“你这下手倒真是非同寻常的快。” 这么快便登堂入室了,林姑父要知道对方是打自己女儿主意才前来的,岂不是要将这混账扔出这府门去! 柳凌鹤手中毫端运墨,口中漫不经心答道:“你且放心,如今岳父大人对我满意的很,三不五时还会与我指点一些功课,已经将我当做了半个自家人。” 贾琅口中不由得啧啧赞叹,愈发觉着此人魄力不同寻常,一面又不免为黛玉默默点了根蜡。 这家伙,分明是要先把黛玉周身边儿的所有亲人全都给攻略掉啊! 所谓温水煮青蛙,摊上一个这样腹黑的主,只怕黛玉亦逃脱不了被吃干抹净的命运了。 奇怪,他为什么要说又? 贾琅: 不要以为你们能上天,我便寻不出个法子来对付你们了! 这几日的柳凌鹤真真是刷足了好感度,既贴心又聪慧,对下人亦是极和平的,且又不是那等爱厮磨于脂粉堆中之人。如此这般,真真将宝玉比的一个天下一个地上,这府中见了柳凌鹤,却是个个都愿称呼一句柳爷。 唯独宝贝凤凰蛋,这几日便愈发有些闷闷不乐,做什么事均打不起精神来。又因着身旁皆是些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衬的他学识平庸一事无成,被贾政叫去训了好几通,连家法也险些上了。 袭人等见了不免忧心,日日寻了新奇物事与他解闷。这日却从王夫人处拿来了一小瓶玫瑰露,只在一指头长短的玻璃瓶中装了小半瓶透亮液体,泛着幽幽的清香,往那一碗水中只挑上一小勺,便香的着实了不得。宝玉喜欢的很,日日留在身边,时不时便要喝。 可是那原本便是进上的金贵东西,哪里便是这样容易就能得的?就连王夫人处也不过有两瓶,别的多的,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宝玉喝了二日便无了,心中又添了几分抑郁不乐之意,日日只与袭人等几个丫头狎-昵,却将其它事皆搁置到一边了。 谁知这日府中设宴,袭人正伺候着宝玉用餐时,忽然便觉着胃中泛呕吐之意,一时控制不住,忙捂着嘴告了罪,悄悄儿往后院去了。宝玉令人请了太医,谁知这一诊治,竟又捅出了天大的娄子来。 袭人,竟是已有了二月有余的身孕了。 这真真是从天而降的轰隆一声巨雷,将王夫人打的外焦里嫩,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哆嗦着嘴唇又让人鸟悄儿地寻了个散医蒙了眼来这府中看诊,为袭人一诊脉,却亦是一样的结果。 此刻王夫人这心中,却如生吞下了一个酸柠檬,满满皆是苦涩的酸意,连手中的佛珠串子也差点捏了个粉碎。 来回话的人弓着身,也不敢离开。正屏息静气之时,便听闻那素来最是一副菩萨心肠的二夫人慢慢道:“既如此,那丫头留不得了。也莫要再说别的,快些找个人,处理了吧。” 来人低声应是,心却一下自从头凉到了尾。 袭人本正含笑想着日后被抬了姨娘后的日子,望着宝玉满脸稀奇凑在自己身旁,时不时还想要侧耳扒过来听上一听,那嘴角的笑意便愈发如同浸了蜜,面上亦是满脸的慈爱之情。 她本正白日做着梦,却忽见几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来了,二话不说便将她拖下了床,一路往门外拖去。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忙一叠声的叫道:“宝玉救我,宝玉救我!” 宝玉被惊得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问道:“妈妈们,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把袭人放开!” 领头的婆子闻言一撇嘴,道:“罢了,二爷,我劝您莫要再为她说话了。这样的狐媚子,太太怎么会让她留在屋子里伺候爷呢!竟不如趁着这时,打掉了才好呢。” 打掉? 袭人猛地浑身颤了下,挣扎的愈发厉害了。 “二爷救我,二爷,二爷,这里面可是你的孩子啊二爷!” 她声嘶力竭地哭诉着,死死地抓着那门框,死也不愿被从这里拖出去。几个婆子面上俱是满满的不耐烦,也不顾其身子弱,直接扯出那门槛去了。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最后一根努力抓着门的手指也松开了。宝玉怔怔地站在那里,如同丢了魂儿一般,连一个声响也发不出来。 他最终,眼角蓦地出现了几滴泪。 “太太已经知道了,袭人,”他泣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又哪里有那个胆量那个勇气,去反抗自己的母亲呢? 袭人原本拼命挣扎的身体蓦地一僵,仿佛完全不敢置信似的,静静地看着宝玉。可是那个她尽心尽力伺候了这么多年,甚至满怀期待将身子也给了的人,只是倚着门那样看着。虽则眼角有泪,却一直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她的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些别的什么,只是木木的,觉着自己如今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本以为与宝玉的情分非同常人可比,却如今到头来,亦不过一个是他可以随便放弃的人罢了。 反正只是一个奴婢,就算是死了又能怎样呢? 贾宝玉那富贵公子哥儿的日子,还是会一样的过下去。日复一日的轮回轮回总有人会有那么一日,替代了自己的位置。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苍天误我 苍天误我啊! 正文 54.54.53.52.11.27 王夫人这一怒非同小可,便连她身边素来与袭人交好的丫鬟,诸如彩云、彩霞、玉钏儿,亦不敢开口为她求情。每每想起宝玉年纪小小便被这丫头勾搭着脏了身子,王夫人便觉着怒气上涌,对那些个生的伶俐美貌的丫头更是视之如眼中钉耳中刺,皆恨不得早早打发了好。 偏生宝玉房中还有一个晴雯,模样儿自然不必说,是这贾府中数一数二的,那般风流态度亦非常人可比。娇媚婉转不说,偏偏又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主儿,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王夫人只冷眼在宝玉房中一看,便连素日一直觉着蠢蠢笨笨的袭人亦干出这种事来,早已全然冷下了心。此刻丝毫也不顾这些丫头脸面,便命人把宝玉房中生的稍微好些的丫鬟尽皆赶出了府去,唯独留下一个管事的麝月。连小丫头们有生的稍微水灵些的,亦打发了出去。 如此一来,宝玉身边却是诸芳流散,直哭的他如同泪人一般。只是到底没有那个反抗的勇气,只得哀切答应了,心中却着实牵挂不已。 一则袭人,一则晴雯。其余人等尚好,这却是心上头等大事。宝玉悄悄央告了麝月去打听,听到袭人只是被堕了胎送到了庄子上做活,这才觉着心头宽慰些。 他毕竟年岁尚小,又无甚担当,日日与丫头们狎昵也是全然不当回事的。这之后方觉得心惊肉跳,只是骨子里的风流秉性到底改不过来,一面心心念念着林妹妹,一面又三不两日与几个丫头调笑嬉闹,竟仿佛前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府中这样的大动作哪里瞒的了人,不多时,十停人里倒是有七八停都知道了,私下里哪一个不笑话。便连贾琅这里,也被那几个打听消息的小厮多嘴说出了宝玉之事,闻听登时皱了眉。 “如此,那几个丫鬟竟都赶出去了?” 那小厮道:“我的爷,这哪里还能有假!是家生子的都被他自个老子娘领回去了,有几个不是的,也有被再卖掉的,也有赶去了别处庄子上伺候的。再加上林姑娘和林少爷跟着林大人家去了,倒把个宝二爷哭的不成样子,引得宝姑娘这几日都不往他那里去了呢!” 贾琅心下暗叹,再转念一想,便叫过那小厮来,低低地吩咐他道:“你且在晴雯那处多多照看些,只说是老太太赏的恩典,没事也往那处照顾照顾。若是实在不成样,便回了我来,让她去我的一个庄子上伺候。” 这番话倒让小厮愣了愣,随即忙低头答应下来。贾琅又对他道:“此事不可在外面走漏一分一毫的消息,若我在外面听到了一言两语——” 小厮忙道:“爷这是说什么呢!小的既是爷的心腹,自然是要为爷做事的,哪里有在外面浑说的礼。”一面又不禁嘻嘻笑道,“晴雯姑娘的确是生的好,也难怪爷惦记着。” “不是那话,”贾琅微微叹了口气,却转眼瞅着窗外,“她原本就不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落得那等悲凉,岂不可惜?”况且晴雯能干,刺绣也极好,倒不如留到自己庄子上做个管事的,也好过在她家中受哥嫂嗟磨,连口热饭也尝不到。 他念及宝玉,愈发多了几分恨其不争之意。既时时刻刻将这些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挂在口上,又是为何连求个情的胆子都没有?莫说是伺候了他这些年的,还有那怀了他骨肉的袭人呢,却也这般冷血冷情地舍弃了。 如此这般,又有何面目,自恃为这娇娇嫩□□儿家的保护者? 既无担当,缘何又平白无故去招惹这些人? 贾琅愈想愈觉得无奈,只是宝玉性子已成,一时半会也是拗不过来的,只得匆匆洗漱了,躺在床上休息不提。 却说这一日,天气甚好,碧空浮澈,花香满径。黛玉因接了公主府下的帖子,在林如海处用过早饭后,便带了诗情,早早儿地让人准备了马车,坐着那辆华伦朱盖车一路往公主府去了。又有几个极妥帖的下人跟着,路都是熟惯了的,因此无事。 谁知正在那人烟密集的街道上慢慢儿走着时,却忽见不知何处来的调皮顽童,拿着那点燃的一串爆竹嘻嘻哈哈的取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起,那近在咫尺的马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高高地举起蹄子来,险些不曾将马车掀翻。 黛玉本稳稳坐于车中,正与诗情说些话儿,便忽觉脚下一阵晃荡,险些一头栽在车壁上。好在诗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惊呼道:“姑娘小心!” 那马儿既受了惊,当下便不再受控制,也不顾那马夫怎样挥鞭怒打它,几个下人如何气喘吁吁想要制住它,只一味疯跑个不停。竟将旁边儿的几个铺子掀翻了大半,路人皆纷纷避退,一时心惊胆战不已。 黛玉更是未曾见过如此景况,一颗心几乎都要从胸膛中跃出来了,只被诗情牢牢地护着,这才没有一点擦伤。 诗情从那帘子处探出脑袋去,只能看到不断晃动的街景,一下子也有些慌张。正没个着落的时候,忽见那街边的一位蓝衣公子翩翩而来,丝毫也不惧那惊马,三两下便拉住了马的缰绳,强迫着马儿安静下来。 主仆二人这才觉得心头一松,黛玉眼前皆是昏花一片,几乎要晕倒过去。却听那公子在车外面慢慢问道:“不知小姐可安然无恙?” 他的声音亦是极好听的,清澈恍如潺潺流动的泉水。只是黛玉隐隐觉着有些耳熟,却也不好说出来,只拉拉诗情的袖子。 诗情登时会意,忙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家小姐平安无事。日后必让人登门拜访以感谢公子!” 那蓝衣公子却淡淡一笑,道:“这也不必了,我本就与贵府多往来,此刻出手亦是举手之劳。只是这马毕竟受了惊吓,还望小姐体谅,让我一同送去小姐要去之处方好。” 黛玉听他言语清楚谈吐有致,又转念一想,蓦地想起来这声音究竟是在何处听过。原来便是那日来贾府中拜会的柳公子,念及其多为父亲所赞赏,对其人品品性自然不怀疑,便低低地应了。柳凌鹤却亲手牵着那马的缰绳,一直将黛玉主仆二人送至公主府门口,方才放心离开。 他这厢既离开了,马车外面伺候的婆子也忙赶着问:“怎样,姑娘无事吧?” 诗情道:“无事是无事,只是被吓得不轻。你们也是,怎的连姑娘的安全都护不住?,之后,倒也是小心些吧!” 那婆子道:“哎呦呦,哪里会承想那边儿突然蹿出来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来。好在有那样一位生的清秀好看的公子哥儿救下了,不然,奴婢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呢?” 一面说,一面亦是满脸的后怕之情。 诗情听了,立刻兜脸啐道:“罢了罢了,愈说出好的来了!姑娘前面也有你浑说的理?”因而忙又放下了帘子,待黛玉平静了下心,才小心翼翼搀着她下了马车。黛玉自发挥其咏絮之才,写了许多风流别致的句子,那些小姐们个个拿着吟赏不绝。因连连称赞道:“好句,好句!” 昭宁公主笑道:“往常你总免不得做一些悲花伤秋之句,今日一见,却豁朗了许多,把那悲戚之意倒去了十之七八了。如此甚好,可见你回了家,心里是极欣悦的。” 黛玉抿着嘴,微微笑着答道:“到底是自己家中,又可承欢于父亲膝下,心境自然不同往日。倒是让公主见笑了。” 昭宁公主打量着她,见她只带了一只通透无瑕的翡翠簪子,斜斜插在那满头乌发之中,愈发显得翠色逼人。身上则是件清雅的藕荷色绣缠枝莲的春衫,下头是黛色撒花百褶裙,行动处袅袅娜娜,更与别个不同。不由得拉了她笑道:“本宫素来便是爱你这个性子,也不像别人那般在乎那些金玉之物,亦不在乎旁人口中评价,只取自己心爱的。这般脾性,最是对本宫的胃口。” 如此这般,又引得旁人来夸赞黛玉,直赞的黛玉面上都有了晕红,方才笑着说起别话。 却说昭宁公主缘何这般喜爱黛玉,也是另有一番原因的。她是当今圣上的唯一千金,自幼便跟着各皇子在御书房读书,腹内也颇有几分城府,因而取号时自封姽婳丞相。 只是既通晓了四书五经,心内便难免生出了几分苍茫之叹。为着自己身为女儿家,纵使胸怀大志,也无那个机会一展雄才。况她一心想上沙场为国效力,哪怕马革裹尸还,亦强于在那宫墙之中日日徘徊,连展翼的机会也不曾有! 可她既是那唯一的金枝玉叶,又哪里能有这个际遇?天下男子多不愿见女子有才华,惟愿其乖巧听话,可随意摆弄。只放于后宅之中帮着孝顺长辈,又或者有那等容貌绝色的,留于身边做个玩物。既然是玩物,哪里会希望她们不听话呢? 昭宁因此心中郁郁,却也不喜那些只一味知晓嫁人生子等事的大家闺秀。苏清乃是因为是她侍读方才另眼待之,实则,她还是偏爱黛玉这般不与世俗同流之女子。 她既知晓黛玉的马被惊着了,便忙令人又牵了好马来,找了人一路护送着黛玉回了林府,这才放下心。 正文 55.54.53.52.11 林如海亦听说了惊马之事,闻听是柳凌鹤出手相救,心上愈发多了几分喜爱之意。恰巧柳凌鹤前来请教问题,便拉住他,好一番感谢。又命人准备了上好的礼物,一路送到柳翰林府上去。 柳凌鹤却笑道:“如此这般,学生实在是心中有愧。” 林如海拿手扶着美髯,不赞同地摇头:“你有何愧?前日既救了我于强人之手,今日又救了小女,实在是天大的恩情。你也莫要客气,在这府中多住两日再去。” 柳凌鹤也不推辞,便应下了。他虽不在内帷厮混,然黛玉的丫头常来园中撷些鲜花翠草,因而倒也混得了个脸熟。 这消息不久便传到了贾琅耳中,柳凌鹤下次再来时,他便不免笑道:“你这下手速度也屡实太过快了些。竟连林姐姐和林姑父都救了,眼下既有了救命之恩,再要提亲,只怕林姑父便一口答应了呢。” 柳凌鹤却道:“然而我却得有十足的把握方可行事,否则,岂不是无望了?” 贾琅微微摇摇头,道:“你也须得加快些才好。这几日,这边的老太太满心都想促成这木石前缘,日日提着让宝玉往林府去走动几遭儿。要不是二太太不愿意,只怕早就去了。只怕林姑父,也早已将林姐姐的婚事上了日程呢。” “什么木石前缘!”柳凌鹤登时面上便现了三分不屑之色,那眉头也蹙起来了,一身冷气让贾琅都忍不住颤了下,“这原本就是我的姻缘,他那块破石头居然也敢与我抢?上次挨的打,难不成还没记住?” 贾琅听他这说法,顿时觉得不对了:“怎么,宝玉上次挨打,竟是你的手笔不成?” 贾政上一次险些将宝玉打个半死,便是为着这袭人有孕一事。未经父母之命而私下纵情声色,已是全京城的丑闻了,贾政素来爱惜脸面,哪里忍得了这把耻辱。 只是“你又不是送子娘娘,如何还能管这种事?” 柳凌鹤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这天下的江河湖海,大都是想通的。我既为灵河,自然执掌除四大龙王之外的所有水域,而那西面,恰恰便有条女儿河。” 女儿河 贾琅一顿,登时在脑海中回忆起那师徒四人取经之事,甚至响起了熟悉的背景音乐: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只是这般,岂不是白害了袭人?”贾琅蹙眉道。 “怎么会,”柳凌鹤道,“她本就该命中有子的,只是比此时晚了一个月。我不过将日期往前提了一提,免得那块破石头再生事端,让我的媳妇无法离府罢了。” 说到破石头时,他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让贾琅又默默离他更远了一些。 这人。略可怕。 他们这厢正谈论着,便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叫嚷之声。贾琅随手拉了一个面熟的青衣小厮问其缘故,便听那小厮道:“宝二爷又闹起来了,正哭着喊着要去找林姑娘呢!非要把林姑娘接回来,府中下人都拦不住,偏生二太太又不在” 贾琅一愣,扭头看向柳凌鹤,果然见对方面上缓缓浮现了抹令人胆寒心战的笑。那笑里丝丝缕缕地透着寒气,把那小厮吓得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你得冷静些,”贾琅劝道,“水溶说,纵使是神仙,也是无权随便左右凡人生死的。” 他真的好怕这人一时恼怒,直接天降神水淹死了宝玉啊! “我很冷静,”柳凌鹤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过是要给他些苦头吃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闻那边的喧嚣声愈发大了,还夹杂着几个丫头惊恐的尖叫:“快来人啊!宝二爷落水了!” 贾琅默默地看向身边这人。 神仙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天上围观的几个皆叹息着摇头。 贾琅心内颇有些疑惑,不由道:莫非这灵河还有别的神通不成? 只是掌管河流的话,似乎并不能把宝玉玩死的样子 老君悠悠道, 贾琅: 他默默地想了下平日里都有哪处需要用到水,登时给宝玉点了一排蜡。 然而柳凌鹤的出手比他预想的更加狠,宝玉那日坠水后被救上来,便染上了重重的风寒,卧床了好多天,再没什么力气去寻他的林妹妹。 可花红却悄悄地和贾琅说了另一件事,说是宝二爷像是被什么给魇着了,这几日都有些不太正常。 “如何不正常?”贾琅满头雾水,全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花红抿嘴:“奴婢竟也说不好呢,要不爷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贾琅心下愈发诧异,他这几日原为着官职上的事忙的十分,无什么心思来管这些。眼下既然闻听此事,便往宝玉住的院子去了。 谁知方才走到院门口,先看见端庄丰润的宝姐姐从那里面慢慢走出来,一行走一行用帕子擦泪。 “宝姐姐?”贾琅诧异道,“这是怎么,宝玉哥哥恼了你不成?” 宝钗见是他,脚步便顿了顿,裙摆微动,整个人恍若一枝折枝的、染了露珠的海棠花,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她的眼角微红,勉强笑道:“哪里呢,不过是我身子一时不爽罢了。” 说罢,便携了莺儿,匆匆忙忙地告辞了。 她素日原本是再周全不过的性子,又喜爱标榜自己大方识礼,何曾如此失态过?贾琅望着他的背影愈发心生茫然,仔细想了又想也丝毫没有头绪。这宝玉原本最是会伏低做小的,哪里便会惹怒了她呢? 站在这里想也是无用,贾琅随即也抬步迈了进去,道:“宝玉哥哥,我来看你了。” 房内一阵兵荒马乱,似乎有丫头们匆忙拦阻的声音,不过一瞬间,一个衣衫不整的俊美公子便气喘吁吁出现在了门前。他的红短褂并未扣好,松松垮垮倒露出一大片肌肤来,看的贾琅眉头都蹙了起来,道:“这是怎么了?” 门前的宝玉望着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猛地暗了下去,不敢相信道:“琅弟弟?你是琅弟弟?” 贾琅登时一惊,问旁边匆忙跟出来的麝月道:“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了么?”居然连人都要认不出来了? 麝月满嘴苦涩,却不好说得,只低低道:“琅三爷,您快离了这儿吧,二爷这实在是不太好” 还未等贾琅再说出一句话来,贾宝玉便忽的展开双臂,像是展开了鸟的翅膀一般,呼哧一声扑了上来。 “你个骗子,你个骗子!你哪里是琅弟弟!我的琅弟弟长的那样好,你个丑八怪居然也好意思冒充,真当我贾宝玉是个瞎子吗!” 见他竟是伸手要去打贾琅,麝月唬得不轻,忙拼死拼活将他拉开了。 “二爷,二爷您都在说什么啊,琅三爷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啊!二爷,二爷还是去床上躺着吧,待会儿再请太医来看看” 谁知拼命挣扎的凤凰蛋丝毫也不领情,扭头往她脸上狠狠挠了一道:“还有你!我的麝月也是个花朵般轻巧的美人,怎么会长成如此这般模样,你别打量着我生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感情你们都在这唬我呢,快点把我的麝月还给我!” 麝月的芙蓉面上登时出现了一道血印,只含泪敢怒不敢言。房内大大小小的丫鬟皆被他搅得焦头烂额,只得拼命拽住了他的衣襟往床上拉,一面拉一面哀求道:“二爷,二爷您消停点吧” “这究竟是怎么了?”贾琅愈发觉着荒唐了,望着这房中兵荒马乱的模样,一时简直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去脆生生回了他的话:“回三爷,二爷今日不知怎么了,一睁眼便说别人长得丑。可巧当时宝姑娘送些上好的药品来,结果二爷一开口,便道:‘你生的如此丑,倒别出来吓人才是!’反把个宝姑娘气哭了,扭头便走了。” 贾琅沉默,默默地回想了下方才见到的宝钗的身姿。 面若银盆眼若水杏,行动处自是丰腴动人,说不出的风流妩媚,无论哪里似乎也不与丑这个字沾边啊! 房内的宝玉还在闹腾,又大呼小叫着要砸了镜子,说镜中那丑陋不堪之人也不是自己。又嚷嚷着这屋中皆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要从这里逃出去。一时间实在被他闹得不堪了,贾琅心烦意乱,简直恨不得直接走进去将这人砸晕了才好。 可是那位的手笔?他在心中问众神仙道。 太上老君微笑捋须: 贾琅无奈摇头,一时又觉得,之后的日子定然会很是精彩。 毕竟宝玉是那等以貌取人之人,若是此后看美人皆如恶煞,可还怎么享受他的软玉温香佳人相伴呢?想想一青面鬼怪与你磨墨,另一凶神恶煞替你更衣 他就不由得默默的,在心中又为宝玉添了一排蜡。 宝玉。你保重。 正文 56.55.54.53.52.51 贾琅本是暂领虚职,在提出番薯玉米播种之法以避荒年后,便正式入了户部,为户部主事。既入了朝,自有无数事要忙。那些老官员亦有年纪颇大方领职而对其颇为不屑的,亦有一向看不惯荣国府行事的,亦有贫寒子弟出身不与达官显贵之家为伍的。各色各样,倒闹得他头疼不已,一时深深感叹官场上勾心斗角之事。 好在他生的俊秀,年纪又小,与那等鹤发童颜颤巍巍立于一旁的老官相比,愈发显得风采灼灼。恍若一颗温润明珠,不言不语站在那里便可让整个大殿都蒙上一层光辉,谁看了不赞叹一声年少有为。圣上也颇为宠信于他,一时倒给贾家挣了好些脸面。 这日正在那御书房之中低声回皇帝些话,皇帝又亲自尝过了那方传入这京城的番薯滋味,温软香甜,口感极好。一时帝心甚慰,笑道:“经爱卿之手,可保这天下三年无饥荒矣!” 贾琅低头叩拜,缓缓道:“微臣不敢居功,此皆乃田地耕作的农夫之提议,日日辛苦皆在他们,微臣却是未曾做过什么,着实惭愧。” “爱卿那里便如此,”皇帝开怀笑道,一时便吩咐身边的御前总管将他扶起来,复又对着那一盘黄澄澄的玉米啧啧称赞。 “竟如玉雕的一般,着实罕见。” 贾琅微笑不说话,那些神仙却几乎要笑了个倒栽葱。 太上老君冷哼道。 那敢情好,贾琅在心中默默道,这玉米番薯本就是试验之物,数量极少,本想祭奠一些与你们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不祭奠了好了。 贾琅高傲回头,只留给他一个清俊的侧脸。微微昏黄的烛光下每一寸绵延的线条都美的惊人,让从未有过龙-阳之兴的皇帝一时也难免心中一动,含笑注视不语。 然而下一秒,那美好的仿佛是流转着光晕的玉石般的皮肤上,便蓦地迸发出了极为灼眼的光芒,让皇帝的眼睛猛地一刺痛,几乎是下意识低呼出来。 “哎呦!” 一旁侍立的太监大惊,忙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皇帝闭着眼,仍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太阳穴疯狂的跳动,连带着眼皮也控制不住的颤动着,流下一行泪来。他捂着眼,勉强道:“无事。” 再费力地睁开一点小缝看时,贾琅亦颇为关切地看了过来。只是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足以谋杀人的光辉,仍然只是一个清秀而俊美的少年。 却不知为何,让皇帝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像是对这个人起任何不好的念头,便会被老天惩罚一般。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贾爱卿,你先退下吧,朕今日倦了,此事之后再谈。” 跪在地上的贾琅满头雾水,可还是行了礼,道:“微臣告退。” 他在慢慢从御书房走出来时,心头仍是颇为狐疑的。本说的好好的,为何忽然之间,便将这推广番薯一事放置到之后了呢?正捉摸着,脚下行至一较暗的角落处,却忽见前面领路的宫女转过身来,盈盈欲泣地看向他。 贾琅本心思不在此上,直到余光一扫这个一身杨妃色宫装的秀美女子,方反应过来,道:“怎不继续走了?” 那粉衣女子面上蓦地滴出两滴珠泪来,哀哀道:“是琅儿吗?你可还记得我?” 贾琅再度其容貌,秀眉樱唇,颇为端庄大气的长相。一时仔细回想,登时便忆起来,道:“大姐姐!不是说在皇后娘娘宫中伺候的么,怎么到了此处?” 元春眼中淌泪,只是纵有千种万般苦楚,也不好在这宫中大刺刺地说出来。焉知便没有隔墙之耳呢?鹦鹉前头尚不敢言,何况于在这里?她只紧紧抓了贾琅的衣袖,低声哀求道:“琅弟弟,我知道你在圣上前颇有些颜面,无事时为我进言一二也好——若是再不能,我年岁也大了,便真的是只能止步于此了!” 贾琅登时蹙起眉,将她手中的官服下摆拽了回来,道:“大姐姐这话怎讲?姐姐今年芳龄也有二十又三了,再过个一二年便可求个恩典出宫去。一家人团聚,岂不比孤孤单单老死宫中的好?” 这世元春并未承宠,一者为着张氏的各处打点,终究是不愿让二房凭空多了位贵人再凌驾大房一头,宁愿耗费这几年为元春再说上一门人家;二者,此次前太子神志不清,彻底坏了事,再也不是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忠顺亲王。贾珍哪里愿意让自己房中的长子,取这样一位的私生女回家?因此竟连那秦可卿的面也未见过。元春少了向皇帝道出秦可卿身世的机会,一个小小的宫女,虽是从贾府出身,却毕竟只是个从五品官员之女。人卑言轻,又哪里会得到皇帝的垂青? 这其中种种原委,贾琅尽知,元春却是不知的。她一向得意于自己命格富贵,坚信会有飞黄腾达之日,因此满心想的皆是往上爬一点,再往上爬一点。 只可惜,即使千辛万苦去了皇后娘娘身边照顾,也终究是未引起皇帝一分一毫的注意。 贾琅正色道:“大姐姐还是再莫动此念了吧,这宫中也无甚好留恋的,哪里比得上家中骨肉至亲?况且此乃陛下家事,哪里是我一届臣子可以随意插口的!这些年来家中也并非没有供银钱为大姐姐打点,既然无用,不如早作打算,莫误了终生才好。” 那粉衣女子浑身一颤,一双杏眼里却已含了满满潋滟的波光,却又不敢真的在此处放声哭泣。只是拼尽全力忍耐着,将贾琅领至了出宫处。 “你不帮我也罢,”她幽幽道,“这事,我自己会再想办法的。总不能便这样回去了!” 她的眸子里满是坚定,显然拼了那要博一片富贵之心,像是溺水之人般坚定地执着那样一个信念不肯放松。 她是有大造化的人。 她一定得是那个最有福的。 那样为众人所艳羡的她,哪里能这样灰溜溜便回府去了! 贾琅闻言,愈发觉得不妥了。只是劝又不好劝,心中亦是烦闷,也不理会她这话,便还了牌子回府去了。 他着实是不懂元春所想,进宫只有这几日,他已对这座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建筑厌恶之至。这紫禁城更像是一个硕大的怪物,将所有人皆吞于腹中,逼着他们勾心斗角互相残杀,最终决出一个胜者来,成为献祭与它的祭品,被这个血淋淋的囫囵一口吞掉。 更何况,每每觐见圣上,必是要下跪的。贾琅前世本是自由现代人,实在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与别人下跪,只是情之所迫,迫不得已罢了。 眼见居然有人仍想过这样的生活,贾琅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这其中苦楚,元春入宫十载,早已尽尝。眼下容貌已衰,却又何必绞尽脑汁,只愿获得哪怕一个向上一步的机会呢? 元春的眸子里都燃烧起了暗色的、不知名的火焰,冷冷道:“这边无需你操心了,我走了。” 言罢,便又恭恭敬敬给了那边个守门的小太监一些银钱,贾琅虽不知具体数目,却也知道这些小太监脸面并不比那些宫女浅薄,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快步上了门前等着自己的马车,一掀帘子,马儿便飞驰而去了。 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来,整片天空皆是墨黑一片。白马嘶鸣一声,将两条前蹄抬得高高的,一路欢快向前飞驰着,激起尘土无数。马夫深深感叹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无需用缰绳亦能走得很好的小马,因而言语中再三想将这匹马买回家中,都被贾琅用轻声细语解决了。 不为别的,只是水溶放心不下他冒着夜色回府,这个时候来接他的,往往都是小三爷。 小三爷的速度快,捉贼技术更是一绝。自从入了这京城,没少破获各种案件,让大理寺那帮人等恨不得立马将这颇为神骏的马儿押回来,必要时还可上阵捉贼,实在是划算的紧。 只可惜水溶喜爱,因此只得不情不愿的忍了。 他们方从那街道上飞奔而过,贾琅却蓦地在那翻飞的帘子外看到了一点闪光,隐隐又似乎有仙雾缭绕。他不由得蹙眉道:“那是何物?” 下马车看时,却是躺在泥泞处的一面镜子,于那淤泥之中流光溢彩,倒变换出霞光万千来。贾琅拿起时,方察觉其正面反面皆可照人,两面的镜面透澈的像是一湖湖水。 那马车夫亦下了马,疑惑道:“爷,不过是面破烂镜子,只顾站在这里做什么?” 破烂镜子? 贾琅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眼那明显不是凡品的镜子来,随即若无其事道:“无事,无事。” 只是终究趁其不注意,一把塞入了袖中袖将起来。 一众神仙皆面色古怪。 他们谈论的津津有味之时,唯有观世音无比烦躁。 逼疯强迫症啊! 正文 57.56.55.54.53.52.51 满阶夜色凉如水。 贾琅坐于窗前,那雕花的木质窗棂被推开了,隔着薄薄的一层霞彩似的蝉翼纱,吹进来的满满都是不知名的花的清香。 他手中反复把玩着那柄精致的镜子,镜面澄澈如湖水,倒映出一小块莹润如玉的侧颜。面上的线条美好蔓延如溪水流动的线条,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低低地垂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这边兀自出神,那边,众神仙也看的心惊胆战不已。 众神仙皆赞有理,于是悄无声息的,通往这院子的门便牢牢地锁住了。自有一层月光似的流光萦绕其上,让本想进来伺候贾琅的花红心生诧异。 “怎么了这是,三爷已经睡了么?” 她又使劲推了两下门,见仍然毫无动静,只得转身仍往自己休息的房间去了。 “三爷怕是已经安歇下了,”她叮嘱小丫头道,“莫要去打扰她。” 这院中花红便是掌事的大丫头,又是张氏心腹,何人敢不听她的话?一时都乖乖点头,笑道:“姐姐也早些休息吧。” 众人自去休息不提,而她们口中早已休息的三爷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强行被休息了,只专心研究手中这镜子。 “实在奇怪,今世我哥哥原没娶凤姐姐,自然也无那贾瑞慕美色坏了性命之事。怎么,这镜子竟还是出现在了下界呢?” 他左看右看,虽一眼便能识出此物绝非凡品,却又着实看不出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一干围观的神仙皆是心中有鬼,眼睁睁看着他把玩那镜子,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最后还是热衷于看热闹的嫦娥兴冲冲道: 此话一出,那群神仙的眼睛唰的一下便亮了,最后一点顾忌也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迅速围绕这个话题吵的不可开交,满头雾水的贾琅拿起那镜子,随意地照了一下自己,漫不经心道:“这有何好吵的?我本来也就分不清哪是正面哪是反面。” 从争吵中回神的神仙们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那静谧如水面的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张完整的、如玉的容颜。 贾琅望着镜中的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一样的清凌凌的眸子,因着在房间里而脱去了外头的大衣服,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绣修竹的中衣,在镜子中露出一小截月白色的领子来。 他方想开口询问这为何一动不动,便忽见镜中的景象蓦地像水墨般蔓延开来,那原本微微上挑的杏眼慢慢变圆再便圆,整个眼圈都变成了一大团漆黑的圆球。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似乎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却并不是从镜子中看到的,而是切实感受到的。月白色的中衣蓦地撕裂开来,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手,也变为了黑色的、圆鼓鼓的熊掌,外加几个肉呼呼的小肉垫。 贾琅: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慢腾腾、慢腾腾,费力地用两只爪子将那镜子捧起来,颤巍巍看了眼自己现在的脸。 一张硕大的、圆润的、黑白相间的、一看便知很好摸的脸。 贾琅呆滞地盯着自己如今的模样,心头蓦地涌上一句话。 这都是报应。 报应啊! 你们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时候? 在新闻中又或者在动物园里,望着那些圆滚滚的家伙们懒散地躺卧在松软的土地上,鲜嫩的竹叶堆在旁边,只要一伸爪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够到。 它们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地上打个滚卖个萌,便有一大波游客嗷嗷做捧心状感慨道:“好萌好萌!”恨不得能亲自穿过这玻璃去揉揉那一看便毛茸茸手感极好的脑袋。 只要这种动物出现在动物园,那必然是整个园区中人气最高待遇最好干活最少的,老虎狮子什么的根本比都没法比!时不时还能坐飞机出去旅个游,走到哪儿都被当贵宾似的捧着,回国时还能收获一大堆粉丝依依不舍的眼泪。 贾琅当初曾无数次感叹:“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这个!” 这下好了,现在,报应来了。 贾小琅很想回去给当初那个自己一爪子。 让你乱说话。 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见泪啊! 他无语地瘫坐在地上,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愤怒地指责那群方才瞎起哄的神仙:“你们为何要让我看!这下倒好,变成这番模样” 他可要怎么出去见人 连开口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嚎叫,好在他与这帮神仙向来便是只在心中便可以交流的,因而倒也无甚障碍。 眼见着他成功地变形了,众神仙皆打哈哈。 莫名背锅的嫦娥无语半日,方幽幽道: “什么天意!”贾琅痛苦地坐在地上摇晃自己圆滚滚像颗球的脑袋,觉得带着这样一颗脑袋,似乎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了,“你们方才说什么正面反面的,分明就是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还不快些说清楚?” 眼见此事糊弄不过去了,老君只得道: “正面如何?”贾琅道。 嫦娥不怀好意笑道: 贾琅登时觉得眼前一花,一时又庆幸自己照了那反面,否则岂不是更为丢人! 虽说,现在这副圆滚滚的模样也未好到哪里去罢了。 勉强忍笑的老君安慰他, 贾琅瞬间炸毛:你才是国宝,你全家都是国宝! 不对,神仙原是没家的,那你全天庭都是国宝!!! 居然还来骗我要照完正面照反面,你们这群没安好心的神仙! 然而气是气完了,摆在眼前的事情却还是要解决的。圆滚滚的猫熊慢腾腾地在地上爬了两步,可他着实是还未习惯四条腿走路的方式,一时爪下一滑,便成功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连带着身上那些细密的绒毛,也跟着在空中一颤一颤。 他哼哼着,费了老大力才把自己从反面朝上的姿势艰难地翻过来,在心中道:“走吧。” 织女不解。 “还能去何处,”猫熊一掌推开那朱门,仰头望向外面的繁星如水,背影颇有些睥睨天下的豪气,“自然是要去那北静王府走一遭了!” 如何成功地出门,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目前是一只圆滚滚的、像是由一个大圆连上一个小点的圆拼凑成的、黑白相间的猫熊。大约有半人高,由于实在太胖,连走动都不甚灵活。 以此种状态,想要平安无事且不被人发现地到达北静王府,,,,,, 滚滚忧伤抬头望天,面瘫脸:“不能让水溶来接我么?” 众神仙皆铿锵有力道,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贾琅: 你们真的不是在打游戏通关吗 它拼命地飞快挪动又肥又短的四肢,跑的气喘吁吁,挪进了一条漆黑的小道里。入目皆是黑乎乎一片,隐隐能分辨出些花草的影子。 “这是何处?”滚滚茫然转了转脑袋,“似乎不是北静王府的样子?” 太上老君坚定地告诉他: 贾琅显然不信,“我往北静王府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未见过此处,从哪里进去方能进入王府?” 嫦娥悠悠道: 滚滚毛茸茸的头都要趴在地上了,细密的绒毛蹭上了不少草叶,茫然道:“地上什么也没有” 他的心思猛地一顿,震惊地往前方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群神仙,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太上老君笑呵呵, 贾琅: 他一瞬间有了种去死一死的冲动。 生无可恋。 而此时此刻,水溶却仍漫不经心做于案前,纤长的手指覆在乌黑的毛笔杆上,愈发衬出了几分玉般的颜色。他的膝上卧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睡得呼噜呼噜响,姿态却是优雅的打紧,把两条前腿垫在毛脑袋下面。 水溶一只手抚弄着它的毛,另一只手却在那宣纸上飞快地游移着,笔若惊鸿,很快便描绘出一个圆圆的、黑白的形象。一双眼睛憨态可掬,胖乎乎的,看上去讨喜的很。 他拿了毛笔,细细地描绘出这小家伙身上每一丝细腻的绒毛,眼底波光流转,与昏黄的烛光交相辉映,成为这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亮色。 方才添了几笔,忽听门外传来了委屈的哼哼声。细声细气的,听的水溶心底一缩,下意识便站起身来,抱着怀中的小四一同走去打开了门。 闯入他眼帘的,赫然便是方才画上的那小家伙,此刻黑豆似的眼睛很是无辜地望向他,眸光澄澈的很。 水溶的手一顿,下意识便覆到滚滚身上,轻轻地揉了揉。 柔滑细腻的绒毛磨蹭着手心,触感好的让人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他果断一抬手,将原本抱在怀中的小四扔了出去,惹得遭受飞来横祸的小四愤怒地醒过来,喵呜叫着亮出自己的猫爪子。 “阿柒!” 水溶蓦地张开手,一把将生无可恋脸的滚滚死死地揽进了怀里,顺带在那绒毛里幸福地蹭了又蹭,“快让我好好抱一抱!” 贾琅的身体猛地一缩。 他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之感呢?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正文 58.57.56.55.54.53.52.51 你曾见过慌不择路跑入虎穴等着那老虎张开口一口吞掉它的小绵羊吗? 圆乎乎的滚滚默默抬头望着水溶亮闪闪的双眼,瞬间起了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它慢慢地、慢慢地往门口那处移了移。 一身银白蟒服的俊美青年一把将它抱回来,整个人都覆盖到了它的身上,手臂在它那浑圆的颈部不断地摩挲着,感受着蓬松柔软的绒毛一根根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滑过。 他俊美的脸上俱是幸福的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的天上一干神仙皆不忍直视移开了眼。 怎么这么蠢,一定不是我们天庭的神仙! 生无可恋脸的贾琅被水溶浑身揉搓了个遍,这才被放开了。头顶那人满脸俱是心满意足的表情,此时方才想起来问道:“阿柒,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圆乎乎的滚滚直直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的很,水溶却从中看出丝丝缕缕的委屈来。 他略微蹙了蹙眉,疑惑道:“阿柒,你怎不说话?” 滚滚继续怒视他。 你!见过!猫熊!说话的吗! 水溶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这滚滚却是不能开口吐人言的。他抱起半人高的猫熊,与它一同安置在了黄梨木榆木开光罗汉床太师椅上,方才听那些神仙叙述了来龙去脉。 “这么说,竟是那风月宝鉴的作用了?” 水溶仔细思索了一番,道,“目前倒是尚无破解之法,只是太虚幻境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那风月宝鉴中的仙力应当也存不了多久。怕是过上一段时间,自己便会变回来了。” 贾琅眼巴巴地望着他,闻听此言,这才放下一颗提的高高的心。 他虽说前世一直想做混吃等死被宠到天上去的猫熊可是若是真的成为了,他又着实觉得还是做人比较好。 若是仍有方法能变回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说那些,”水溶眼睛发亮,低头看向怀中像是一团硕大毛球的小东西,“阿柒,我们今日同塌而眠如何?” 贾琅的心中,蓦地生出了点不好的预感。 它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之事。 水溶这人,似乎是个绒毛控来着 这日夜幕沉沉,无辜横瘫在床上的黑白团子被当成了一个超大型的抱枕,夜间被百般揉搓过来揉搓过去,每一缕细腻的绒毛皆被细细地梳理过。贾琅被他揉弄的毛发凌乱,整个都变成了一团无比蓬松的毛球。 它的爪子亦被水溶握在手中,反复把玩了许久。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一捏那肉垫,躺在床上的滚滚便不由自主浑身一颤。水溶捏了又捏,显然是上了瘾,最终终于迎来贾琅忍无可忍的一巴掌,直接呼到了他的脸上。 水溶被拍的躺倒在软软的被褥中,然而面上皆是奇异的容光,连带着如白玉雕成的耳朵都被染上了浅浅的一层粉红,显然是一副受之甚喜的模样。 贾琅: 这人明明挨了一巴掌,怎还笑的如此开心? 他忽的觉得,水溶似乎有一些抖m的资质呢。 等等 贾琅圆滚滚的眼睛忽的亮了亮。 待第二日漫洒的阳光铺遍北静王府时,琉璃瓦上折射出了点点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一群群如娇花嫩柳般的侍女小心翼翼捧着热水手巾等物,屏息站在门外等着主子们起身。 世子门前的侍女等了许久,眼见着王妃同王爷都起了,而这房中却还未有一点动静,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世子?世子?是时候该起身了!” 屋内鸦雀无声,侍女们互相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你推我我推你推了许久,方挤出一个不情不愿的粉衣女子来,上前慢慢推开了门。 转过了一道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之后便是一张小小的榆木开光罗汉床,旁边则是红木镶云石背板椅连几。她慢慢走去那床边,向那软软的被褥中看了一眼。 雪青色绣白莲的被褥隆起了好大一团,很是圆润的样子,虽是遮的严严实实的,却一看便知其中有人。 侍女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在那旁边唤道:“世子?世子?” 随着她的轻呼,那被褥中,却慢吞吞钻出一个脑袋来。 这一眼看过去,侍女差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啊!” 门前等候的几人闻声也忙进来,只在那雪青色的一团里,看到了一个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脑袋。即使闭着眼亦能看出其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可爱的打紧。 “这是何物?”先前那侍女几乎要急哭了,“世子殿下呢?总不会被这物吃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心内都毫无主意,只得将目光齐刷刷移向房中领头的木荷。 木荷仔细看了那东西许久,见其毛茸茸的,显然是极顺滑好摸的样子,心中便先已有了三分猜测。 “无需着急,”她扭头对旁人道,“只怕是世子带回来的,并非什么伤人之物。” 一语未了,果闻门口处有人冷声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扭头看去,却是俊美如天人的世子爷,手中折了数枝很是新鲜的竹叶,上面还带着盈盈欲滴的露水。他蹙眉看过来,却将房中几人皆吓了一大跳,忙匆忙下跪。 “世子,奴婢本是要唤您起床的,实在不知您已经起身了” 水溶不耐烦地挥挥手,却将她们全都遣了出去。随后悄无声息坐在了床边,将那竹子插在了一个精致的五彩瓷花瓶中。 他低头看着那圆润的毛脑袋,眼中满满皆是掩饰不住的喜爱之意。 “阿柒,阿柒” 在遇到阿柒之前,水溶曾在那九重天上独自打坐了几千万年。 几千万年的光阴漫长到,让这个从来不知道时间为何物的神仙亦觉出了些许寂寞。 这殿内,太空了。 可是水溶不想要这天上的仙人来到此处,他亦不愿掺和到那些无穷无尽的争斗之中——他要寻的,是一群可以陪伴、又全然与世无争的生物。 自那之后,他从各处讨来了许多的仙宠。个个皆有着毛茸茸的毛皮,琉璃珠似的眼睛,乖觉可喜的很。 小一小二小三小四,皆是如此而来。 直到他遇见了阿柒。 他初次在青埂峰下捡到阿柒时,它只是小小的一团,粉红色的,只有自己的巴掌大。起初只是当做自己养的那许多仙宠中的一只,谁知这孩子竟是有仙缘的,不过几日便修炼出了人形,待水溶自别处回来,云雾缭绕的大殿中,见到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童。 孩童迫不及待上前抱住他的双膝,那双莹润的眸子一入了他的眼,水溶便情不自禁浑身一颤。 他的心内已然有此预感,向来六根清净的自己,怕是也要生出一些凡念了。 这种预感,随着这孩子一日日生的愈发讨喜而更加明显。终于有一日,他修出了个皮肤如雪眉目清秀的少年形状来,却仍亲昵地凑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坐在那仙座上的他的膝盖。 那白衣的神仙眉眼都未曾动一下,端然是副冷情的神仙模样。唯有水溶自己才知,那时本平静如水的心境中,究竟横空而起了多少波澜。 阿柒是不同的,这世间任何生物也无法与他相比——他由自己亲手一点点照料到大,全心全意里都只有一个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是看不见这沧海桑田这世间万物的。 而眼前,水溶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绒毛,心中却知晓,阿柒的眼睛中已不止有自己了。 他微微低头,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如此也好。 他的阿柒,本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啊。 谁知这与众不同的滚滚自起床后,便开始各种作妖了。 它无法直接与水溶说话,那毛乎乎的熊掌又实在不好拿笔,因而能听到它心中声音的众神仙便被迫成了传声筒,整个天庭皆被它指挥的团团转。 水溶: “此时是白天。” 太上老君面上皆是无辜之色,摊手道: 水溶: 他只好咬着牙命那些散仙去寻一颗无用的星星。 偏偏此时,观世音又慢慢道: “又要玩什么?”水溶头疼道。 观世音气定神闲地回答他。 水溶冷着脸看向床上的熊孩子,却只看到了一双澄澈无辜的眼,登时便心下一软。不言不语脱了鞋上床,将自己当做玩具送到了那毛爪子里 贾琅这才心满意足,一面玩着他缎子似的长发一面解气地想:让你昨日把我折腾成如此模样! 正文 59.58.12.04 这几日水溶真真是每日陪他,浑然忘却了他事。因着贾琅已是朝廷命官,如今又无法在人前露面,故此特特寻了个仙法,把那贾府众人及朝廷各官员的记忆都抹去了些,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此人存在。 贾琅每日在园中嬉戏,拂花弄柳,更有一大群王府中丫鬟喜爱它憨态可掬,每每准备了许多精致的点心来哄它玩耍。这日亦在那里聚了莺莺燕燕一大群,个个皆小心翼翼拎着裙摆,往那青草地上自在躺着晒太阳的滚滚附近站了,把嫩竹叶抱来了一大堆。 贾琅懒洋洋躺着,心中不免叹道:“我竟也有这样享福的日子啊!” 众神仙都无奈,不由笑道: 谁知贾琅躺虽躺,心里却着实记挂着。一来迎春再过不几日便要出嫁了,他总得亲自看着自己姐姐出门,方才能放心;二来,这朝中之事,也着实令人挂记着。这几日他不过推行些番薯耕种之法,竟已让一些迂腐顽固的老臣批为荒唐,直言□□上国赫赫扬扬几千年,何须学习那蛮荒之地?实在是堕了我朝威风! 什么威风?贾琅只觉得这话荒唐的可笑。这世间只要于民于社稷有利的,都是好事,哪里需要讲究这些个无一点用的威风? 就如原红楼中贾府,一面早已入不敷出,拿了林家的钱来垫补亏空;另一面,却时时刻刻不忘世家大族的款儿,非要弄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外头看着虽好,实际里头已经是**不堪了,轻轻一推便可轰然倒地,再不是那个无人敢动的庞然大物。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想着今世自己早就让母亲提前防备,将这府中款项牢牢握在手中,也无人敢拿出去放什么印子钱。贾赦虽好色,却也无什么显眼的不法之径。再加上此次元春未能封妃,也没有了那个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的大观园,府中也颇有些盈余,此次倒可免了这番祸患。 正思忖着,忽觉头顶上漫洒的阳光被谁遮掩了些,随即有一双手将它从那碧青的草地上抱了起来。睁眼看时,却看到了一抹银白色的蟒服衣角,便知是水溶来了。 水溶此刻勒着双龙抢珠银带抹额,愈发衬得面若冠玉唇如施朱,那唇上的颜色好看的令人挪不开眼去。此刻薄唇轻抿着,对着那群想要上来揉一揉贾琅的侍女们冷声道:“你们都无别事可以做了吗?” 一群莺莺燕燕登时做鸟兽散,忙装作忙的不得了你推我赶地走远了。 “朝中又出事了,”水溶在他头顶上低声道。 怀中的滚滚登时看向他,眼神中显然有些急切。 “圣上有意与昭宁公主指亲,”水溶抱着它慢慢道,“指了一个三品武官家的儿子,却被昭宁公主拒绝了。” 他虽说的云淡风轻,贾琅却从中觉出了些许不对。 拒绝?如何拒绝?皇上的金口玉言,又哪里是她一个公主拒绝的了的? 像是清楚了他心中所想,水溶又添了一句:“她当场长跪不起,拒接圣旨。” 贾琅心中登时悚然一惊,一时竟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了。只用那简直像个球的熊掌紧紧攥住了水溶胸前的衣襟,眼神内写满恳求。 “放心,”抱着它的水溶亲昵地低下头来,在它头顶那柔软的绒毛处蹭了蹭,“只是在宫中思过罢了,不会真正将她怎样的。” 而在那城中,气势恢宏的公主府内,昭宁却独自静静坐在房中,一言也不发。 一直伺候她的婢女们皆急得不得了,有一个素习与她最为亲近、名唤含光的,隔着那薄而清透的纱窗低声劝道:“公主,倒是用些吃的吧!您今日午饭便未曾用过,若是这晚上也不吃点东西,只怕会伤了身子的” 屋内静悄悄的,并无丝毫动静。 含光愈发提起了一颗心,想着自家主子向来是被圣上视作手中宝眼中珠的,何时受过这种罪?但是苦苦劝来,昭宁却又一句也不听,只得暗自咽泪心急如焚。 她也未令那些捧着食盒的小丫头们下去,只亲自去找那边正寻太医的思召,二人皆是公主府内管事的婢女,身份素来比其他人要高上一些的,对昭宁的心思,亦能了解一二。思召思忖后方道:“公主素来与林姑娘交好,皇上只下圣旨命公主在府思过,却并未说不允旁人来看她。若是公主因着这事气坏了身子,岂不是罪过!不若把林姑娘请过来,略略宽慰公主一番也好。” 含光闻言亦点头,二人便如此拿定了主意,第二日便忙令人过林府去请林小姐过来。 黛玉与昭宁自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意,她们二人,一者有咏絮之才,一者有治世之能,都是世间男儿容不下的。此刻闻听此言,便忙回过了林如海,坐了车往公主府过来。 那昭宁闻听是黛玉,这才开门放了她进来。二人相见,黛玉见对方面色苍白脂粉不施,黄黄的脸,连头发也未梳,只在脸畔散落下来,全然不是素日见时那样令人移不开眼去的容光,一时不由得心生难过。 她挨着对方坐了,轻声道:“公主,您这是何苦” “何苦?” 昭宁慢慢地重复了遍这两个字,她的眸子仍是清澈的,可却写满了无穷无尽的、难以言喻的悲恸。 “是啊,这世间若有别的选择,谁又愿意自讨苦吃呢?” 黛玉望着她,一时忽然也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了,只静静的,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原本想着,”昭宁慢慢道,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们这群男人容不得我一个女儿家上战场,那我便是独自了此一生也是好的。或者遇见个情投意合,甘愿让我放掉自己自由的,倒也勉强能算不枉此生。” “可是我到底是高看了自己,到头来,我也不过是这官场上的一个筹码罢了。我的终生?可笑,他们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又有哪一个考虑过我的终生呢?” “我是个人啊,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囚禁在笼子里的鸟!” 黛玉这才发觉,昭宁一直看着的,原来是窗外挂着的金丝笼里一只金丝雀。 那雀儿一直扑棱着翅膀,想从这精巧的囚笼中逃出去,却千万次地撞在笼壁上。只得一声接一声的哀叫,那样的声音并不能让人觉着丝毫愉悦,反而满满皆是悲凉。 她轻声道:“圣上定是深思熟虑后,方才拿定主意的。” “我知晓,”昭宁静静道,“可这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她为着这些愚蠢的礼法,已经忍耐了太久了。 “我幼时,一直是跟着众皇子同在御书房上课的,”昭宁道,“那是我的成绩总是最优异,往往被太傅夸奖。” “于是母后便劝我道,把我的傲气收上一收,这天下的男子,是容不得女子比自己更有才的。他们要的是小鸟依人,要的是温柔婉约,而非才思胜于自己之辈。” “可是那又如何?本宫继承着这皇家血液,生下来,本就不是为了嫁人生子的!为何一定要顾及着那些人的眼光,方能活下去?” 她这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本一直在用我的说法,此刻也蓦然换做了本宫的自称。属于皇家的气势与尊贵一瞬间装置到十二分,让黛玉一时也哑口无言。 可是这世道便是如此,在世从夫夫死随子,女儿家的终生,从来也不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公主想要如何做?”她轻声叹了口气,“圣上已下了旨意,便是不受,那圣旨亦没有收回的道理。” 昭宁的面容都被笼在了半明半暗的光晕之下,半晌方低声道:“本宫要去参军。” 黛玉登时一惊,道:“这刀剑无眼,若是伤了公主” “无须担心,”昭宁傲然道,“本宫自会去与父皇商议。只此一次,若本宫凯旋,则他撤回此次指婚,让本宫也入朝堂,做一个可为他分忧的大臣;若是不能,本宫也无需做那全瓦,竟不如直接撞碎了干净!” 黛玉一时再说不出别话,只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昭宁虽然未曾梳洗,面色蜡黄,可她却在这人身上重新看到了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容光。甚至于,这容光愈发动人了。 正文 60.59.58.12.04 ”哪里有什么能保完全的法子,”昭宁苦笑了声,慢慢扭过头来,看着她道,“你不知,这天下是容不下本宫这样一个胸怀壮志的女儿家的——他们须得证明他们男儿的威风从未被任何女子撼动过,这才行呢!” “我并非此意,”黛玉柔柔劝道,“只是圣上虽则认为您应当婚嫁,却仍是疼爱您的。您又何须这般硬着不肯低头?岂不闻柔能克刚,总好过以卵击石之计。” 这话却让昭宁听到了心底里去,一时整个人也有些怔怔的,半晌后,眸子里方有了些许神采。 二人说了许久话,黛玉方从公主府回去了。临上轿前,却对着含光二人微微一笑,嘱咐道:“麻烦二位姐姐了,这几日务必好生照料公主。” 含光思召二人皆盈盈福身,目送马车轮子慢慢转动起来,沿着那青石板面轱辘轱辘远去了。 贾琅心内也颇不安稳,他是早便听过昭宁公主之名的,当今圣上曾提过两句,只说:“朕这几个孩子中,唯有昭宁最像朕。”言罢,又不由得目光深远,悠悠叹息了一声。 满朝文武皆知圣上这一声叹息何意。 只可惜 只可惜昭宁,偏偏是个女儿身罢了。 那样的雄才大略又偏偏胸怀大志,除非与她找一个不甚显赫的夫家,否则,要如何逼这凤凰收敛其锋芒? 哪怕是一直捧在手心上的女儿,如今,也必须要为这万里江山让路了。 贾琅看的分明,因此更加喟叹。终究是让水溶帮了忙,写了书信传至宫里去,交代宫中与他交好的几个宦官多在圣上面前提起公主此刻境况。 饭不下咽水不沾口,天下哪家的父母能忍心看子女如此情状? 谁知,还未等出个结果,另一场事便自动找上头来了。 它本正在水溶的书房中翻些古文看,因着熊掌翻那书页着实太过费力,还让这些个神仙寻了个仙法,找了个风袋对着这书页吹。这才没有将这些孤本损坏。 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便忽的有一双手将它抱了起来,奇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小家伙在世子的书房里?” 说话的是个颇为眼生的侍女,生的俏生生水灵灵。纤腰盈盈一握,一身杨柳色纱裙,愈发显出那柳条一样的身姿来。 另一个粉衣侍女随即皱眉道:“还是快些抱出去吧,万一弄坏了可怎生是好。” 滚滚的心内很是不情愿,伸出两只肉呼呼的熊掌抱住那黄花梨椅子腿,死活也不愿意松手。 粉衣侍女柳眉倒竖,眼看着就怒色上来了:“这畜生!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畜生? 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大字,一下子将贾琅砸懵了。 莫说他本是个人,就算不是,亦是这尊贵的惹万人爱的国宝之躯。哪怕不是国宝,还是这世子养的呢!如何一个侍女,便敢如此辱骂自己? 他自认不是只心胸宽大的滚滚,登时心内也充盈了些许怒气,伸出那两只黑漆漆的熊掌一下子抓住了那侍女的纱裙,倒将柔柔弱弱的侍女一下子拉了个倒栽葱。 粉衣侍女摔了这一下,面上的怒气更甚,连巴掌也举了起来:“你——” “好了,好了。”另一个忙忙拦住她,含羞带怯道,“王妃让我们过来,是来伺候世子的。若是刚来便打了世子的爱宠,之后可如何是好?”她的面上都泛上了丝丝缕缕的晕红,似乎是提到了什么令人羞涩的话题,忙拿帕子捂了脸。 “这倒也是,”粉衣侍女收了手,目光淬了毒似的往贾琅身上一瞥,“待我也成了侍妾或侧妃若还有这种畜生敢来招惹我,看我不把它扒了皮扔出去!” 贾琅的头都开始嗡嗡作响。倒不是为了那人恶毒的咒骂,只是在那句侍妾或侧妃上徘徊不定,心头颇有些惊疑。然他终究是信水溶的,想及这恐怕只是北静王妃的主意,一时又觉着在此处待着实在是无趣的很,便蔫蔫地垂头走了出去。 众神仙皆摩拳擦掌想教训教训这人,却被贾琅拦住了。 “罢了,”他蔫蔫地趴伏在地上,“今日没有这个心情。” 天上的几个神仙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跳,忙道: “也是,也不是。”贾琅轻声叹了下,仰躺在那草地上,“只是觉着,这样怕是会伤了北静王妃的心罢了。” 他还记得这位王妃对自己是怎样的疼爱,可若是知晓水溶竟是因着自己才一直不愿娶妻生子,只怕,那些疼爱便全都演变为了怨恨了吧? 正在情丝逗结之际,便见一身着银白蟒服之人,轻柔地将它抱了起来。 “怎么躺在这里?”水溶轻声笑道,“莫不是这两日在府中待得急了?我却把事情处理完了,明日带你出去逛一逛。” 贾琅定定地看他,这人生的端的是仙姿出尘,眉眼间皆有些不容侵犯的凛冽的味道。可在看向他时,目光却是柔和的,满满皆是流转的情意。 他忽的,就将刚刚那些隐约的担忧消去了大半。 有何好担忧的?他的金手指如此粗壮,难道还护不住自己不成? 因而心安了大半,伸出熊掌整个缩进了那人怀里,将自己团成了一个毛茸茸的、黑白相间的球。 水溶照例逗它玩耍半日,放在怀中又揉又捏,末了拿了根鲜嫩的竹枝半支起身,引得贾琅颤颤巍巍用两条后腿站立,伸出两只肥厚的熊掌努力来够。谁知还没够上两下,先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水溶笑到眼泪都要出来,忙将恼羞成怒的滚滚从地上抱起来,哄孩子般哄了许久方才作罢。 二人正自玩的开心之时,却忽见那一粉一绿两个侍女盈盈走了进来,行礼道:“见过世子。” 贾琅的熊掌下登时便用了点力,险些将水溶的衣襟都扯破了。它直直看向水溶神色,预备着对方神色有一点不对劲,自己就一巴掌呼上去。 “你们是何人?”水溶只是漫不经心,抬头扫了她们一眼。 粉衣的那个忙道:“是王妃派奴婢二人,来伺候世子殿下的。” “伺候?” 水溶专心致志逗弄着怀里的滚滚,头也不抬道,“我这院子里人够了,无需别人来伺候。让李管家来,另行给你们安排个地方吧。” “这怎么行?”粉衣侍女登时大惊,“王妃是让我二人” 她蓦地涨红了一张娇美的脸,含含糊糊,也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话可要怎么说出来,王妃显然是让她来做世子房里人的,而不是普通伺候的丫鬟。 水溶却已没有心思听她在此废话,只是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那种目光像是让人瞬间坠入了极寒的冰泉里,一下子头从冷到了脚,连血液也几乎要凝结成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从骨子里涌出了一股敬畏之情,再也不敢吭声了。 只是心头却是无比失望的,盼了许久方盼来这样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眼下,便这样轻而易举的破灭了么? 二人失魂落魄,方才向外踏出两步,却忽然听到一声:“站住。” 那一瞬间,她二人皆以为是世子回心转意了,满腔的欣喜若狂,偏还要装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盈盈道:“世子爷” 可是面对着她们的,却是一张满城风雨欲来的脸。 “听说,你们今日,辱骂阿柒了?” 阿柒? 阿柒是谁,谁是阿柒? “奴婢并不曾见过这位阿柒姑娘,不知世子此言是” “姑娘?”水溶冷笑,“居然有胆子,来欺负我的人!李管家,李管家!” 王府的老管家忙气喘吁吁从门外跑了进来,垂手站在一旁:“不知世子爷有何吩咐?” “这二人,也无需待在府里了,”水溶慢慢道,“送到城外庄子上去吧,今生今世,也别让我和阿柒再看见她们一眼,别凭白脏了我家阿柒的眼。” 二人俱是大惊,城外的庄子上皆是些颇苦的农活,那里是她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丫头吃得住的?然而水溶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也不顾二人如何苦苦哀求,只让人将她们二人拖了出去,远远遣送走了。 两人坐在车上,还止不住啜泣之声。怎么也想不通,原本一片大好的侍妾之路,怎生就这般生生被斩断了。 “你们到底是得罪了谁?”马车夫也很是诧异,“世子爷向来是宽和待下的,从来也不怎么生气。这般把人打发出去却是第一次。” “我哪里知道,”粉衣侍女哭道,“那个叫什么阿柒的,定然是在世子面前胡说了些什么,才使得世子对我二人成见如此之深” 马车夫听了此言,登时面色古怪。半晌后方忍着笑道:“阿柒姑娘?” “怎么?”绿衣那个却更伶俐些,闻言顿时觉出了不对劲,忙问道,“大哥,难不成竟不是?” “自然不是!”马车夫摇头晃脑说道,“这府中能被世子爷唤作阿柒的,只有两个。一来是荣国府家的嫡次子琅三爷,眼下已经做了官儿,还是时常往我们府中来的;另一个嘛” 他蓦地咧嘴一笑。 “另一个是谁?”二人齐声问道。 “另一个,却是世子爷前几日养的只宠物。你们在里面伺候,也该见过的才是,便是那只黑白的、很讨喜的,连我们都喜欢的不得了。” 两人这才想起在那书房中拿着那只宠物撒过几句气,一时心内又气又愧,登时眼泪便滚滚下来了。 “不过是只畜生,怎么” 谁知马车夫一听此言,登时把脸拉了下来,不高兴了。 “那怎么能是畜生呢?”他粗声粗气道,“你上哪儿再去找那样一只有灵性的?说句不好听的,可比你们两个稀罕多了呢!” 一时间心头火起,也不顾这二人是女儿身了,径直一甩马鞭,让那马儿飞快地跑了起来。倒把两人颠的哭哭啼啼,在车厢内东倒西歪,方才觉得心头痛快了些。 直至到了庄子上,那些人一听说这两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去寻那只宝贝的事,登时也都没有了好脸色。他们却是时常往王府送粮食的,却有一大半都见过滚滚,个个皆爱的了不得,只恨不能上手揉一揉捏一捏。便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喜欢滚滚那圆乎乎富态的形象,因而竟将之奉为了这府中之宝,哪里是旁人欺侮的了的。 两人这才知,得罪了那只小祖宗,竟然是得罪了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自是悔不当初,只是终究晚矣。 正文 61.60.59.58.12.04 所谓国宝,便是有那种令人见之便心喜的魅力。贾琅每日在府中被好吃好喝地供着,简直像是皇帝一般的生活,挥挥熊掌便有一大堆侍女奔前奔后,迫不及待为它带来最新鲜的竹子。 只是这竹子,贾琅是真真的吃的要腻歪了。它对着那发黄的铜镜左看右看,觉得那原本黑白的面上,都泛出了丝丝缕缕的青色。 “我都快和竹叶变成一个色了,”它哀叹一声,“究竟何时才能变回去?” 再过两日,迎春可便真的要出门子了! 太上老君掐指一算,沉吟道: 贾琅闻听,登时又一头倒回了那柔软的被褥上去,哀叹道:“从此之后,我再不说变成国宝这话了。” 每日都只能啃竹子,简直逼死人! 太上老君劝道, 贾琅此刻本在一处靠近花园的院子,忽闻窗外一阵又一阵女子的娇笑之声,不由得诧异道:“这是有什么事吗?” 众神仙默默远目,谁也不答话。 滚滚见他们如此反应,便从那床上慢腾腾爬了起来,拖着圆乎乎的身体挪去了那园子里。正值好时节,满园花如锦,清香四溢。 它从那铺遍光滑白石的小道上往里走去,路上还控制不住扑了两只蝴蝶,正拿熊掌试图将那一上一下的玉色蝴蝶扑来玩耍之时,便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 “哎呀,这个是什么?” 扭头看去,却是一张笑盈盈的少女面庞。少女新奇地看了他半晌,忙转过身向同伴招呼:“快来这里,有只很可爱的小东西!” 众少女呼啦一声便围了上来,一个个皆是又欣喜,又诧异。唯有一个白衣女子坐在远处,在北静王妃跟前守着,时不时说句话儿。 有少女往那边看了几眼,忍不住撇嘴:“八字还没一撇呢,居然就这样把自己堂而皇之当这里女主人了” “你且收收吧,小心让她听见,”她的同伴忙拉拉她道,“你也知道,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太后娘娘都开了金口,只怕这事也就跑不了了。” 只是她的语气中,亦难免有些酸酸的意思。 贾琅并不傻,相反,身为一年少中举之人,他自是那等聪明灵秀、一点就通的。他抬起黑豆似的眼睛打量了下这群少女,又扭头看看那个白衣女子,很是正儿八经地想:为何我的情敌,数量如此之多呢? 他也无心与这群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计较,她们定是连水溶的面也未曾见过,只隐约听闻北静王世子年轻俊美,且尚未有妻妾,便被各自家族满怀憧憬地送过来了。这天下哪个少女不怀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贾琅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宽容大度,一看便是妥妥的大家风范。 然而他这份毫不在意的心思,却很快便被打破了。他眼见着那边翩翩走来了个白袍俊美的青年,又勒着白玉冠,往北静王妃身旁坐了。北静王妃笑着与他说些什么,又将那女孩子拉的更近了些,很是亲昵的模样。 贾琅一瞬间毛都炸了起来,一点也不记得什么诉我诶的大家风范了,气冲冲便往那边儿的亭子里走。 居然当着我的面,给我的人拉郎配! 你是当我是死的吗! “哎?”少女们见这小东西竟跑走了,一时间也有些怔愣,“怎么走了?” 另一个蹙着秀眉,面上俱是担忧之情,道:“它那样胖,这样跑,会不会对身体不大好?万一摔倒了怎么破?” 她方说完,听到了这话的贾琅便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枝叶蔓生的花丛里。将那开的正好的海棠花蹭了一头,身上沾上了许多白色的花瓣,惹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天上的众神仙默默伸手捂住了眼。 总觉着小琅变成滚滚后智商似乎也跟着降低了呢是我们的错觉吗? 这番动静亦把亭子中坐着的人惊动了,那白袍青年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管北静王妃开口说了什么,匆匆大步向这边来了。他小心翼翼将滚滚从花丛中捞起来,蹙眉检查了一遭儿,见并未被划伤的痕迹,这才放下了一颗吊得高高的心。 “怎么这样不小心,”他纤长白皙的手指点点那猫熊的额头,“若是伤着你了,可怎么是好?” 贾琅见他眼角眉梢俱是关切,这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些。方才升腾起的那股莫名其妙的醋意也消了大半,只亲昵地向他怀中蹭了蹭。倒引得水溶唇角都挂了浅浅淡淡的笑,将它抱得更紧了些。 “溶儿,你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走掉了?” 北静王妃扶着那位白衣女子的手,慢慢踱了过来,蹙眉道,“客人都在这里,怎好这般无礼。” 水溶细心地从袖子里拿了帕子,将那蓬松的皮毛上沾上的草屑全都擦去了,口中漫不经心答道:“她们都是您的客人,不是我的。” 北静王妃真真是被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若不是外人在场,几乎恨不得抡起什么东西来将这不开窍的儿子暴打一顿了。这世家里生的美貌动人的小姐都在此处,他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他的宠物? 这般担忧着,北静王妃忽然又生出另一个令她心中一颤,面色都变了的猜测。 她这儿子如今早已年满弱冠,却仍是干干净净的,连一个丫头都没碰过 该不会 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水溶身上来回梭巡,水溶哪里能感觉不到?一时心内也颇为无奈,道:“不论母妃如今在想些什么,都是想太多了。” “是,是。”北静王妃随口应着,心里却着实在顾忌着,若是自己这孩子真不行,,,这般说出来,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想及这孩子私下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怕是面皮薄,无法开口告诉自己。北静王妃那怜爱之情便如滔滔江水般奔腾而至,一时也不说拉郎配凑鸳鸯的话了,只拍拍身旁那女子的手,道:“刘姑娘,可介意陪本妃去那边走走?” 介意吗? 当然介意了! 放着要勾搭的正主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去那边走走! 刘小姐的面色都变了,可面上还是强撑着笑意,软声细语道:“王妃这是说什么呢,嫣然本就是来陪您的,自然是您想去哪边,就去哪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将自己的闺名亦带了出来,引得众位姑娘均蹙起了眉,暗暗投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更有几个簇拥在一起拿扇子遮着嘴,即便如此亦挡不住那讽刺的笑意。 这闺名向来都是不能为外男所知道的,哪有这般大刺刺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的? 北静王妃的嘴角亦往下压了压,淡淡地扭头看了这姑娘一眼,慢慢道:“既如此,我们就往那边走走吧。如今海棠花开的刚刚好,正正衬的上那句‘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本妃知刘姑娘素日亦是个爱花之人,同去赏赏,不定便会有锦言妙句。” 那白衣女子心中极不情愿,但却又不能出言反对,因而拿贝齿轻咬着樱唇,一副犹豫不决之色。盈盈美目却向那边儿立着的银白蟒袍的俊美青年扫来,眼中流转的秋波几乎是个人便能看懂。 偏偏,水溶不是个人。 等等,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准确来说,他的确非人,而是薄情寡欲之仙人。九重天上的娇娥仙子亦不曾让他动心,如今不过是一点中人之姿,在水溶的眼里 还没那边自在跑着的小四有魅力。 更别说跟他亲手养大的贾小琅比了。 因此,他的眉目俱是淡然一片,恍若一座冰的雕像,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些传情的眉眼通通排除在外。甚至优哉游哉从袖中掏出了把乌木雕修竹的小梳子,打磨的很是精致,一点点替滚滚梳理它短而蓬松的毛发。 而那些满满的爱慕缠绵楚楚可怜,则全部抛给了睁眼的瞎子。 “你可曾饿了?”他温声问怀中的滚滚,“这几日真真是委屈你了,日后定会给你补回来” 他抱着自家的宠物大步离去,一人一宠紧紧相偎,空气中流转的皆是脉脉的温情。一干小姐目瞪口呆看着他离去,望着那正主身影毫不留恋的消失在了小路尽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方有一女子喃喃道:“真真的人不如宠啊莫不是我投错胎了?” 她身旁的同伴沉痛点头。 没错,就是投错胎了。 若是当初生做个满身绒毛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说不定仅凭这颜值便可以进这北静王府呢,还能被当宝贝一样供起来 一时间深深觉着,下世还不如投做个动物呢。 她们的这番心思贾琅自不知晓,这几日他因不在朝堂,对许多政事挂心的很。先听水溶提了提那番薯之法推广种植之事,又说起西边西海沿子似乎不大太平,以及皇帝这几日又被催着立太子。 “太上皇还没故去呢,”贾琅愁眉苦脸,“一朝两君,这算是个什么事” 他轻声叹了口气,圆润地躺倒在水溶怀里装死,随即便被人突袭,挠了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 滚滚被他挠的浑身一颤,险些没从那床铺上摔下去。 “怎么这般敏感”水溶笑着摇摇头,随即拿了那鲜嫩的竹叶喂它,也不顾贾琅一副生无可恋之态,轻声哄着,“别的只怕你吃了不消化,左不过这两日了,且再忍忍就好了。” 贾琅悲愤地躺倒在床,哼哼唧唧地跟那群神仙抱怨道:“太上老君方才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不换你们自己来试一试!” 谁知这夜,一人一宠本阖目安稳而睡,却在那夜色正浓之时,漫天的白光皆照进了这房中。一瞬间,房里明亮如昼。 水溶瞬间睁开眼,便见着怀中那滚滚的身体不断拉长再拉长片刻后,一个赤-裸-裸的小美人便出现在了他怀中。兀自砸吧着嘴,睡的香甜。 水溶: 现在问题来了,滔天福利就在眼前。我是吃还是不吃? 正文 62.61.59.58.12.04 满室月光遍洒。床里头躺着的少年缩在那杨柳色的被褥里,像是虾米般将自己团成一团。他对自己夜间忽然变回来这件事显然是毫无知觉的,只侧着身安稳的睡着,纤白的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水溶侧过身去看他,少年的皮肤皆是薄而透明的白,此刻乌压压的黑发一衬,竟衬出几分令人目眩神迷的妖冶来。嘴唇亦是微微张着,很是茫然的样子。上面润泽一片,很是浅淡的粉色。 水溶知晓这一身皮肉究竟触感如何——那是比那些绒毛更令他兴奋的柔腻,像是一片薄而香甜的奶衣。贾琅这一世娇生惯养,显然被养的极好,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肉,只是外头看着单薄些罢了。此刻正盖着一角锦被,却把那绵延美好的身姿遮了一半,却愈发令人心旌摇曳。 这般风景,便连水溶这般清心寡欲(咳咳)的神仙也按捺不住,一点凡心便炽热起来。他慢慢将那锦被撤去,将这所有的风景都尽展于眼前,一时间眸色眸色便深沉了下去。 他勉力睁开眼,却仍是半迷蒙的,只垂着眼睫委委屈屈地嘟囔道:“冷” 水溶的手顿了顿,随即意味不明地哑声笑了下,“马上就好了。” 他说到做到,果然立刻便使尽浑身解数让怀中这美人暖和起来。贾琅初时还茫茫然睁着眼,全然不知身上这人正在做什么,直到后来方猛地一声呜咽,死死抓住了这人的衣裳,将那上等的丝绸做的月白色里衣都挠的乱七八糟。最后硬生生倒抽了口气,抬脚便想把这个色神仙踹下去。可是身子早已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有这个力气?因此只得趴在床上,无力地哼哼唧唧,全然不知今夕何夕。 二人翻腾了整整一夜,待到第二日起来时,这差别就显出来了。 贾琅扶着自己软成面条的腰,躺在床上简直下不来,看向水溶的目光都是恶狠狠的,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几口。只是眼角薄红眼中含泪,再加上身姿纤细,看上去反而有了种雌雄莫辩的美感,一点威慑力也无。 而与他相反,床头那殷勤地站着端茶倒水的那人则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好心情毫不掩饰地从那勾起的唇角处传达出来,走到哪里简直都像有明媚的春花盛开。 昨日被无情屏蔽的众神仙见他们如此表现,一时都默了。 半晌后,太上老君方才迟疑着道: 贾琅登时恼羞成怒,拿爪子挠了旁边的水溶一下。 红!豆!粥! 煮这种女子洞房后喝的东西做什么,是想打架吗! 他暂且又不具备上天将这些看热闹的暴打一顿的能力,只能将被围观的怨气全都发泄在了罪魁祸首上,拼命挠一旁嘴角含笑的水溶。 水溶被他小猫似的挠法弄的愈发愉悦,墨玉般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流转的轻柔的笑意。他轻声道:“你们也莫要再逗阿柒了,阿柒面皮薄。” 织女幽幽道, 唯有观世音满心疑惑。 贾琅登时通红了一张脸,隐约记起昨日那人似乎把一个白玉瓶中的水滴全都用掉了来着全都用在了某个无法描述的地方。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当下匆忙拉起被褥盖过了自己的头,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水溶倒是毫无愧疚之心,一心一意地将那被子往下拉:“阿柒,当心闷坏了,快些出来透透气。” “不!” 那裹得如春卷的一团东西中传出了一个悲愤的声音,“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他深深地觉着,自己在昨日忽然间变了回来,真真是亏大发了。 哪怕这日水溶命人熬了上好的燕窝粥,清甜可口,也没能安慰贾琏这颗受伤的心灵。整个人有气无力躺在床上,眼里写满了哀怨,小模样实在可怜可爱的很,让水溶实在招架不住,又将人按在床上好好疼爱了一番方才罢休。 被百般蹂-躏的贾琅捂着自己的腰,颤巍巍悲愤道:“我要与你分床睡!” 水溶闻言,欣然道:“好。” 然后这晚,他便厚颜无耻用仙法开了房门,半夜再次袭上了睡得毫无所觉的贾小琅的床。 半梦半醒状态的贾小琅悲愤:“你怎么又来了?”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啊! “阿柒乖,”水溶哑着嗓子亲亲他,“就最后一次” 最终还是一夜的被翻红浪。 基于以上遭遇,贾琅深觉自己根本就不该继续待在这北静王府里,第二日一早趁着水溶出门办事,便麻溜儿地收拾了包裹跑人了。一路到了贾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着心中放松了些。 似乎连这边的空气,也比北静王府的清新上许多。 他欢欢喜喜迈进了房间,果然这几日府中众人都对他毫无印象,一点也不曾记起。眼下见他出现了亦没觉得有何反常,只匆忙地帮他打起帘子,花红又端了沏了两三次方出味的枫露茶来。 “昭宁公主如何了?”他低声问身旁素来传递消息的墨香。 墨香笑眯眯道:“已无大事了,公主绝食这两日,皇上皇后都担心的不行,亲自去看了。出来后便改了主意,到底是疼爱的孩子,今日下了旨,允许公主自择夫婿呢。” 贾琅这才觉得心中那石头放下了些。即便是当今天子,虽为着这朝堂考虑,可心中亦是难免疼爱儿女的。他已从水溶处听说,黛玉劝昭宁以情动人以柔克刚,想来是苦肉计及真情流露终究打动了圣上,这才避免了这场政治婚姻。 思索再三,他又命染画借口送东西之事,往林府去将这消息传与了黛玉。 方才处理了些这两日积攒下的事务,便忽见一个白衣的小公子一头闯进来,慌里慌张地把他拉住了:“怎么办,怎么办?小琅怎么办” 不是旁人,却是这几日都未曾见的史湘茗。 贾琅诧异道:“这是出了何事?” 史湘茗一双眸子里噙着泪,抓着自己的衣襟,扭了半天。 “到底怎么了?”贾琅看的心急,不由得凑他更近了些。这一凑近倒是在他脖子上看见了几个暗红色的印子,当即吸了一口冷气。 看起来,略眼熟。 当然眼熟了,他昨晚刚被那匹狼从头到脚啃过呢!全身上下都是如这般的印子,以至于贾琅今日出门还特特挑了一件高领,全然无视了这挂在天上的炽热的太阳。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贾琅拽住他的领子,“这上面的印记,是从何处来的?” 史湘茗闻听,登时用手捂住了脖子。一双清澈的眸子左看右看,慌张心虚的很。 贾琅好整以暇望着他,等着这小羊羔乖乖把这事情说与自己听。 他目光灼灼盯了半日,半晌后,顶不住这眼神的史湘茗果然还是乖乖开口了,只是一张口便一语惊人:“我昨日喝了些酒,不小心,不小心把那个美人画精给睡了!” 贾琅一口枫露茶皆喷在了地板上,显然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天上众神仙也一片哗然,当即惊讶道: 也有幸灾乐祸的: “你睡了阎王?”贾琅颤巍巍问他,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史湘茗纯真地点头:“自然!” 说罢又瞬间哭丧了一张脸,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好,他本是个妖精,若是要吸了我的精气可是他又生得那般好看,我自然是要负责的” 不不不,问题完全不在这里啊。问题在于,你这样的小身板,怎么看都更像是被睡的哪一个啊 贾琅一时间心情复杂的简直难以言喻,深深觉着自己简直是给凡人丢脸。连那样邪魅美貌的阎王爷都能被娃娃脸单纯的像张白纸的史湘茗搞定,自己看起来,明明要更有气势一些的,却偏偏还是屈居人下的那一个。 他心里颇有些不平衡。 史湘茗丝毫未曾察觉到,仍在专心致志地嘤嘤嘤:“我之前从未尝过酒的,昨日也只是抿了那么一小口,哪里晓得这种酒的酒劲如此之强,入口后便彻底昏昏沉沉起来。等我再醒来时,便看见美人躺在我旁边,而且” 他通红着脸,小声道,“没穿衣服的。” “那便负责吧,”贾琅建议道,“你是逃不掉的。” 对方可是掌管这世间生死大权的阎王爷,哪里是那等可随意打发的小喽啰? “我也未想逃,”史湘茗羞涩道,“他生的那样好看,我心里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有一点,若是他之后再吸我的精气,我寿命短了可怎么是好?” 贾琅还未答言,便见这房中阴风四起。下一秒,红袍乌发的男子出现在了房中,他的衣襟松松垮垮,白到近乎透明的纤长脖颈上,那几抹抓痕便显得愈发的诱人了,整个人的身上,都笼上了一层妖冶的艳光。 “没想逃最好,”他懒懒笑道,“否则,哪怕逃到黄泉碧落,我也会把你抓回来的。” 正文 63.62.61.59.58.12.04 他的语气中满满皆是温柔的仿佛在哄情人的甜蜜,可吐出的却分明是威胁的话语,令贾琅瞬间皱起了眉。可是紧接着,他便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极响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贾琅: 他默默地回头望去,果然见身旁的白衣小少年痴痴地盯着阎王爷,一点余光都不舍得分与他人,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贾琅的额角都开始疯狂跳动,一时间便猛地看明白了。眼前这二人分明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的,一个有美色,另一个总克制不住地被美色蛊惑,哪怕认为对方是妖精也无法阻挡这跪舔之路。既然如此 他果断地后退一步,走到那白衣小少年身后,默默推了他一把。 史湘茗惊呼一声,一下子便扑进了阎王爷怀里,被那红衣乌发的美人接了个满怀。他嗅着美人的清香,抬头望去则是美人如玉的侧颜,那眉眼的弧度皆完美到令人无法置信,艳红色的薄唇轻抿着,衬着脖颈上的抓痕,愈发衬出几分艳色来。 这一看,他几乎又要看的痴了。只顾着抬头直直注视着那美人,全然不记得了其它事。 阎王爷似笑非笑挑了挑眉,显然对贾琅这一推及其满意,难得的赏了个赞赏的眼神。心领神会的贾小琅立刻关门退了出去,将这房间留与他二人。 太上老君无语道。 贾琅这才想起自己才是这院子的主人,只是扭头望着那紧闭的雕花房门,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他幽幽道,“我怕再留下去,反倒成了那碍眼的,若是被阎王爷记恨上了,岂不悲哀?” 而房内,阎王爷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从史湘茗的面颊上滑下去,挑起了怀中少年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凝望他:“吃干抹净了就想走,嗯?” 他唇内吐出的气息亦是冰冷的,却又散发着独有的芬芳的腥甜,微微喷到史湘茗的脸上,让少年几乎要沉醉在这气息里。 他极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整个人都被浸入了温热的水中,从头到脚都麻酥酥的。在这般的美色蛊惑中极力用最后一点余力去思考,半晌后才道:“我并不曾想要走” 阎王爷勾起嘴角,忽然展颜一笑。那一笑却如天光乍破,让本就毫无反抗之力的史湘茗一下子连身体都软了下去,只能痴痴地仰头望着那艳丽到摄人的容颜,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若是贾琅在此处,定然会察觉到阎王的不同——他素日虽美,却是凌厉的、令人只敢仰望的美。可眼下,他却更像是妖孽了,那种以自身之美来吸引猎物的妖孽,一颦一笑间皆是令人痴迷的风情。 素来喜爱美人的史湘茗被他迷到七荤八素,在那样的眸光下什么都忘记了。当阎王爷压低了声音慢慢问他是否要负责时,史湘茗想也不曾想便拼命点头:“要要要!自然要!” 这样的美人,若是能圈养进自家院子,岂不每天都能对着作画了? 阎王爷显然对他如此反应颇为满意,闻言径直一甩宽大的袖子,将他的腰一揽。 “既然如此,”他低声在史湘茗耳畔道,“先让我看看,你要如何负责吧。” 转眼便是一道风起,二人瞬间消失在了房中。 史湘茗迷迷糊糊地任由他抱着,被风吹的连眼睛也睁不开。直到再睁开眼时,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保龄侯府里,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而先前抱着他的人则慢条斯理掩上了房门。 他忽然间,就生出了点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往床里头缩了缩。心中尚且诧异,自己明明是睡人的那一个,如何此时如此不安呢? 阎王爷慢慢解了衣服,露出苍白的、薄而近乎透明的皮肤来。与那大红的衣衫交相辉映,愈发显得白得耀眼。他欺身过来,手指摩挲抚弄着床上少年的双唇,若有所思道:“你更想要何种负责?以身相许如何?” 史湘茗的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可又无法自拔地沉溺在这样摄人心魄的美貌中,一半挣扎一半沉迷地点头。 随后,他便听到一声轻笑,整个人便被扑倒在了这柔软的床铺上。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阎王爷倾下身来,如绢的乌发披了他一身,“如此,正遂本座之意呢。” 之后史湘茗便彻底被卷入了这狂风骇浪之中,再生不出一点别的心思,只能攀着那人的肩膀无力地浮浮沉沉。直到结束之时,方才脑海中恍恍惚惚地想:这似乎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第二日,他又跑了来找贾琅,神情很是严肃。 贾琅彼时正要进宫觐见,整着衣衫头也不抬道:“有何事快说。” 史湘茗纠结地咬着小手绢:“我总觉着,那美人好像不是画精啊” 贾琅心头猛地一跳,难得惊讶地回头看了这人一眼,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有如此智商。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 若是史湘茗竟能如此猜出阎王身份,贾琅倒真真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聪明敏锐之处,倒与这副天真蠢萌的外表大相径庭啊。 谁料紧接着便听史湘茗义正严词道:“定然是只狐狸精。” 贾琅: 他手中拿着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是什么?”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史湘茗掰着手指头与他算,“先不说出类拔萃的美貌,就连他诱惑人的功力都是一等一的。更何况他昨日竟直接带我从这回了保龄侯府,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这哪里是个画精该有的功力?所以我觉着,他定然是只狐狸精,还是已经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 贾琅木着脸,一时间很想将这孩子的脑袋撬开,看看他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天上的神仙皆掩嘴忍笑,有几个不甚矜持的早已开始疯狂刷弹幕。 “你也莫要闹了,”贾琅叹着气道,“先前画精什么的已经很离谱了,现下又扯出什么狐狸精来他人呢?为何不曾与你一起?” 史湘茗眼巴巴地望着他,眉目低垂,眼睫浓密,小模样倒是可怜的很。 贾琅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来,挑眉道:“你总不会是早上起来,自己先跑路了吧?” 小少年可怜兮兮地点头。 贾琅觉着自己一阵头疼,也无意再去与这一对显然是在无事秀恩爱的夫夫纠缠。他直接换好了衣物抬步出去,与史湘茗道:“快些回去吧,小心那位待会儿又来寻你。” “你要去哪儿?”史湘茗拽住他的袖子,目露恳求,“我实在抵挡不住那样的美色,要不我陪你一起” 贾琅很是淡定地将他的手拂开,道:“然而我要进宫。” 史湘茗瞬间垂下了头。 简直生无可恋。 相比于这边的鸡飞狗跳,贾府内凤凰蛋宝玉的日子,却过得简单了许多。他花了许多时间方才接受自己看谁都是丑八怪这个事实,整个人便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每日只是关在房中长吁短叹,连镜子都不愿照,更别说去寻他那群素日美貌如花的丫鬟们玩耍了。 偏偏这贾府中的丫鬟个个样貌都是颇为出色的,落在宝玉眼中便变成了一府青面獠牙的怪物,让他再生不出一点旖旎情思,只想拿个照妖镜收了这群妖精。 “好好的花朵儿似的女儿家,”他流着泪感叹道,“怎么便变成了这般不堪入目之物呢?” 这事很快便传入了贾母耳中去,贾母担心的不得了,忙柱了龙头拐亲自来看。见宝玉憔悴了一大圈,连双目都变得无神起来,登时心疼的了不得。 听说此事的薛蟠也进府来看望他,谁知宝玉一眼扫过去,看到他时登时眼睛便亮了:“薛大哥哥,薛大哥哥!” 贾母奇道:“怎么,你竟还能认出他?” 宝玉一头扎进她怀中,泣道:“唯有老祖宗与薛大哥哥仍是素日之形象,可是连同麝月她们,都,都” 丰润端庄的宝姐姐都成了那般骇人的景象,宝玉已经不愿在心中猜想,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若是他那如世外仙姝般遗世而独立的林妹妹也成了那般难看的模样,他可,他可怎么办才好? 说到底,宝玉的情窦初开一腔情愫赋予的,是那个容貌清新脱俗的黛玉,绝不会心悦一个在他眼中丑陋不堪的怪物。可这几日来他发现,愈是美丽之人,在他眼中就愈丑陋不堪,像薛蟠那样肥头大耳的长相,此刻看起来却容貌姣好,更有一分与众不同之风情。。这对凤凰蛋来说,还不比直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呢。 正文 64.63.62.61.59.58.12.04 薛蟠对他的这些心思浑然不觉,还凑过去问:“宝兄弟,你果真看这些美人都如鬼怪吗?” 宝玉哭丧着脸点点头,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了无乐趣。 “这可如何是好,”薛蟠跌足叹道,“莫不是中了什么妖法,要不要寻个道士什么的来看一看?” 这一语倒是提醒了贾母,忙命人去寻那鼎鼎有名的道士和尚来,只说是要在这家中作法,驱驱宝玉身上附着的邪魅。 贾政倒也听闻了此事,一时不由扶着胡须道:“这也是好事。让宝玉煞煞性子,日后不要再这般沉迷于女色,说不定能从此踏上正途也未必可知。”因而反倒加大了对凤凰蛋的教导力度,力图将其引上科举之路。 谁知宝玉本就不是那般喜爱仕途经济的性子,反而愈发在房中装起病来,每日只懒懒倒在床上,一丝精神气也无,看的贾母疼惜不已,因此薛蟠来说要带宝玉出门时,想也不想便允了。 唯有王夫人心中不安,只是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她前几日方从下人那里听说了薛蟠的荒唐行径,那孩子来往的哪里是那些正经人,左不过是些风流孽障罢了。再想及宝玉当时如此年幼便让丫鬟有了身孕,其中又岂能没有薛蟠的功劳?只恨此话无法与贾母言语,否则怕是连累了自己相中的宝钗,因而只得坐立不安地忍了下来。 薛姨妈穿了柳黄色底子秋香色镶边儿绣五彩牡丹花色的圆领对襟长褂子,家常梳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斜插了支朝阳五凤钗。携了宝钗安安稳稳坐在那椅子上,全然未曾想到自己的姐姐已将这罪名全都怪罪到了薛蟠身上。 贾母略一溜眼,却对着张氏道:“二丫头这万事可都齐全了?” “老太太放心,”张氏抿抿唇,“迎春是我膝下的,定然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贾母点一点头,不说话了。 为着迎春的嫁妆一事,她虽有心说上几句,可眼下大房势头如此强劲,若要记恨上了宝玉,岂不是更添了麻烦?因而终究不曾说话,只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私房全给了宝玉才好。再给他娶一房又富贵又温柔的媳妇,方才能护住宝玉一生平安。 王夫人一听便知此话不对,忙笑道:“大嫂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家又比不上那等轻狂的人家,况且也只是外头看着好些罢了。这嫁女儿也不能太过,莫让外头看了笑话。” 张氏慢慢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笑道:“我看弟妹这话方才是不对呢。这事,是我们老爷的想法。为着迎春丫头从小不怎么说话,又是个安静的性子,所以特特让我加厚了几分嫁妆,也是免得到时候女婿家看轻她的意思,哪里便是我做的主了?” “话虽如此,”王夫人蹙眉,“我看了那嫁妆单子,也着实——” “弟妹莫要说了,”张氏施施然道,“这府中既是老爷袭爵。家产自然也是老爷的。老爷要为他的女儿添几分嫁妆,其他人等还能说什么不成?” 一句话倒是把王夫人气得咬了咬牙,面上却仍强撑着摆出一副好性子的样子来,低头摩挲着手腕上挂着的一串玲珑佛珠,一句也不言语了。 慈眉善目的薛姨妈自然也是不会插入这种话中去的,只是慢慢品着茶,倒像要把那茶品出一朵花儿来。 贾母倚在大靠背上,漫不经心与张氏道:“这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嫁人。你可得好好给操持操持,你也别舍不得,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家还不议亲的?这女孩儿家啊,虽然养了,也不是自己家的人!” 张氏笑盈盈地应了,目光却不由得往边上坐着的宝钗身上一溜。见她眉目安然端坐不动,竟像丝毫未听到贾母这话似的,心下也不由得暗自赞叹其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城府。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便到了迎春出嫁之日。这日,贾府内张灯结彩,皆是喜庆的红色。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忙着将新娘子打扮的艳压群芳,而挑夫们则对着那摆满了院子的嫁妆苦了脸。 “一梳梳到尾;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贾琏背起了红衣的迎春,慢慢将她背到了轿子旁,还未将她放下,便觉出背上猛地一湿。 他的心里,亦跟着微微酸涩起来。 “莫要哭,”他安慰道,“世忠也是个好性儿的,但若是他欺负了你,只管回来告诉我。我和琅儿去与你出气。” 迎春喉头猛地一哽咽,低声应了。 她缓缓坐入了花轿中,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苹果。心头却清楚,这一去,自己便彻底不再是这府中的二小姐了。 即将要迎来的,已然是崭新的人生。 贾琅在后头看着,也说不清心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许是庆幸,庆幸于迎春今世躲过了嫁与中山狼的命运,也躲过了被磋磨至死的悲剧。只是自幼疼爱自己的姐姐最终还是被人拐走了,他一时间很有种冲动,想将那马上眉目温柔的新郎官拉下来狠狠揍上一顿。 正磨牙霍霍准备动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声音:“莫要闹。” 一只纤白如美玉的手随即压到了他的手上,将他的拳头掰开了。 贾琅回头看去,果然是之前在床上百般欺负他之人。一时如看见了心头大患,冷哼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水溶笑的愈发无奈了,将他往怀中抱的更紧了些,低声道:“你的姐姐出嫁,我如何能不来?这几日一直躲着不愿见我,怎么,这气还未消掉吗?”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廓上,贾琅不适地转转头,却犹自气鼓鼓道:“没错,的确是还未消掉!” “为何?”水溶好整以暇看着他的侧颜,像是在逗弄只亮出了爪子的小猫。 “你说为何!”贾琅几乎要扑过去咬人了,恶狠狠磨着牙,“那日你明明说是最后一次” 可最后还是把他压在床上来了许多次,第二日起来时浑身都是酸痛的。 简直不能想,尤其自己还是被压的那个。 水溶眉目缱绻,带了微微的笑意:“好好好,我之后说话算数,可好?” 这还差不多,贾琅的心头略舒服了些。打量了下他,却意外发现这人今日穿了一身艳色,愈发衬出那白玉般的皮肤来,不由得诧异道:“你今日倒是把那一身白衣换下了?”着实是奇异。 “这话怎讲,”水溶失笑,“我本是来庆贺的,哪有穿一身白来的?” “话虽如此,可你不是从不将这些所谓的规矩放在心上吗?”贾琅又打量他一番,随即笑眯眯评论道,“很好看,以后都可以这么穿。” 水溶摸摸他的头,眸底带了些宠溺的意味,亦跟着抿唇笑了下。 围观了全过程的神仙们: 谁也未曾注意到,原本站在前面的贾琏忽然回了头,似乎不经意地扫了水溶二人一眼。 迎春三日后回门时,面色红润含羞带怯,张世忠扶着她下了轿。二人衣袂翩翩如金童玉女,倒真真是一对璧人。 张氏打量了又打量,见小夫妻眉眼间尽是缱绻温柔,偶尔对眸还会微红了脸,心头也是满意的很,便携了迎春,去房里说些私话。张世忠却同贾琏贾琅等去了书房,兄弟几人自有别话要说。 “若是你欺负了我妹妹,”贾琏笑道,“即使你是我兄弟,我也定然是不能饶你的。” “琏大哥说什么呢,”张世忠的面颊上都升起了几抹红色,“得偿所愿,小弟满意还满意不过来呢,哪里还会欺负了她去?” 这亲事,本就是他向父母说了方才求来的。好不容易讨来的媳妇儿,自然是要好好养着疼惜着的,怎会让她受了委屈。 “这才好,”贾琅听着这话,觉得舒服了些,“之后可得记着这话才是。” 张世忠笑着应了,之后忽想起一事,忙道:“先前杜明倒是接了调任,你可知道不知道?” “杜明?”贾琅奇道,“他不是当科状元么,这才多久,怎会忽的接了调任?” “被调去了那边城之地,却也是个好去处,”张世忠叹道,“就是离这京城着实远了些。看他那模样,倒似乎不甚愿意去的样子。” 贾琅心内若有所思,默默将此事记在了心中。待到下一次水溶夜间来见他时,便道:“杜明忽然被调离京城了,此事你可知道?” 水溶的心内猛地一跳,佯装不在意道:“杜明是谁?” 贾琅眯眼看着他,随即严肃道:“你撒谎。” 这人明明就是故意的! 杜明不过是那日在府前与他动作略微亲密了些,怎么便被这人记挂上了,还醋意大发将这人调离的远远的 “我也是为了他好,”水溶辩解道,“那边关亦是重地,更有助于他平步青云啊。”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心虚,让贾琅心头愈发无奈了。 “罢了罢了,”他低低叹道,“我也真是拿你无法了。” 正文 65.64.12.10 这一年的夏日是前所未有的酷热,烈日当头,街上的车马都少了许多。贾府内支起了许多冰盆,以此来勉力支撑着身娇肉贵的主子们,让他们免受这高温之苦。 贾琅不过骑马去与几个大臣聚了聚,待回到贾府后,便连那马儿都变得有气无力,蹄下发软,微微张着嘴,像是下一秒便要晕倒过去的模样。 他忙吩咐小厮们将这马牵过去喂些冰水,这才缓步走进自己房中。 他这里因有着几株修竹隐着一栏曲廊,倒是比别处不同的清僻幽静。这样的大日头底下也不觉得晒,满院洒落的皆是阴凉。 贾琅入了房,见几个丫头都昏昏欲睡的模样,而那桌前,奶母却抱着粉雕玉琢的像个团子似的贾莛玩耍。因着天气炎热,只穿了件红绫白里的肚兜儿,上面绣着精巧的莲花花样,愈发衬得肤色如雪,眉目如墨了。见到他进来,莛哥儿兴奋地手舞足蹈,忙伸出两条莲藕也似的小胳膊让他抱。 贾琅笑着上前,一把把这小侄子抱入了怀中,掂量掂量后惊道:“怎生又重了这许多?” “哎呦呦,”奶母抿着嘴笑道,“三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孩子长身体呢,重点才好呢。” 贾琅摸着自家侄子那肥嘟嘟的双下巴,见他开心地冲着自己流口水,心内难免便有些忧虑。 这般一直胖下去,若是吃成了个大胖子可如何是好? 贾莛哼哼唧唧,丝毫也不知他所想,热情地扑上来涂了他一脸的口水。 “可好了,”张氏掀帘进来,见到这一幕,亦忍不住笑道,“这孩子缠你竟比缠他父母还厉害些。你不如和你哥哥说说,让他把莛哥儿交给你养算了。” 贾琅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坠手,忙让这胖娃娃的双脚站在自己膝上,口中却笑道:“母亲这话说的,难道哥哥的孩子,便不能算作我的孩子了么?将来少不得还要孝敬我呢。” 张氏闻听不由撇嘴:“你却把你自己的孩子置于何地了?倒要让个侄儿孝敬你,真真是小孩子家说出的话。” 说罢伸出手,将莛哥儿接过来逗弄着他玩。 她哪里知晓贾琅的心病,既然与水溶两情相悦,眼中自然是丝毫容不下旁人的;莫说娶妻生子了,他连看那些姑娘家一眼的兴致也无。只是一点,这人伦之念竟是根植于世上人的脑海里的,因而少不得时时刻刻旁敲侧击一番,使张氏缓缓的心中有数,也免掉了猛地得知而过分气恼。 母子两人正叙些家常话儿,却忽闻怀中那粉娃娃口齿不清道:“呆,呆” “呆?”贾琅愣了愣,“呆什么?” “你不知道,这孩子是在喊琏儿呢!”张氏笑道,“因着还年纪小,所以说话也说不清楚的,怕是琏儿过来了。” 贾琅回头望去,果然透过那翠绿的纱帘看到了个玉袍蟒带的公子哥儿,慢慢往这边屋里走来了。 再看贾莛,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贾琏走来的那个方向。 贾琅的唇畔不由得就含了笑意,笑道:“这还不算好?我看莛哥儿,倒是依赖大哥的很呢。” “今日可是热,”贾琏掀帘进来笑道,“就属三弟这屋子凉快,所以连太太也来了。” 一时间又瞥见了自己的胖儿子,一下子笑着将他高高地举起来:“莛哥儿,可曾想爹爹?” 莛哥儿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四肢,笑的唇边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方才还说呢,”张氏笑道,“让把莛哥儿给你弟弟做儿子呢。” 贾琏的手猛地顿了顿,随即恍若漫不经心似的,从那靴筒里抽出一卷纸来。 “三弟今年也十四了,”他与张氏道,“这亲事,也该早早定下来的好。否则再等几年,那些很出挑的大家小姐都该有了人家了。” 一句话真真说到了张氏的心坎上,说的她连连点头,赞道:“有理。” 贾琏又扭过头来,对着面上表情一凝的贾琅调侃道:“三弟莫要害羞,喜欢哪家的女孩子,趁此机会赶快说出来才是。抓紧时间娶妻生子,这才是正统,也好过总抱着我的儿子玩。这么喜欢,感觉自己生一个才是要紧。” 可他对面的少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似乎从那眸子里看出了什么东西来,只是轻声道:“我却不急,也没有这个心思。” “如何没有?”贾琏索性将这纸张悉数摊开来,一张张拿与他看,“宋家小姐以诗词歌赋等才情扬名,李家小姐最是那等贤惠知礼的,安家小姐则更是外貌出挑,出类拔萃的很。若是你不喜欢,我这里还有二三十人,个个门户根基人物都配得过。三弟,你看如何?” 他虽眉目带笑,可话中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咄咄逼人的很。让张氏听了心内也是不解,只是她忽的想起一事来,笑着将那纸张拿起,细细查看道:“你却忘了一人。” 贾琏奇道:“如何还能忘,我这都是从那情报贩子里买来的消息,凡是配得过的贵女们都在这里了。” 张氏伸出白葱似的手指,去点他的额头:“怎生偏偏忘了眼前人?你林妹妹最是与琅儿交好的,又是敏儿的亲闺女,样貌才情,个个都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当年林老爷还有联姻之意来着,岂不比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更加四角俱全?” 说罢,她笑盈盈向小儿子看去。 可这一看她便看出问题了,小儿子的面上一点喜色也无,反而紧紧蹙着眉,显然是不甚情愿的。 “怎么,你竟不愿?”张氏惊讶道,“我看你素日对玉儿也是照顾有加,况且她又着实是个好的——” “母亲,”贾琅低声道,“并非好不好的缘故,只是儿子总想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方可携手过此一生。若不是那特定之人,就算有人相陪一生,又有什么意趣呢?” 他的心头蓦地一动,猛地想起那一袭白衣的身影来。那身影缓缓将自己揽入怀中,面上俱是前所未有的欢欣宠溺,看着他的眸子时,像是有温柔的春水在眼中潺潺流动。 那是独属于自己一人的涓流。 张氏沉吟许久,方欲赞有理,却被贾琏猛地打破了。他斜斜靠在二人对面,眸子慢慢扫过端坐着的弟弟,狭长的凤眸里颜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没找到,”他厉声问道,“还是不敢说?” 贾琅含笑回看过去,一丝退缩也无:“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许久,空气似乎一下子凝滞了下来。张氏以为他们二人吵架了,忙将贾琏拉走:“你也不要闹你弟弟了,快些去做你的事是正经。” 因而自己亦去房间里做些针线活儿,独留贾琅一人坐在椅子上,将嘴角那笑意悉数收了起来。只垂着眸子沉思不语,心内却有一点是无比清楚的。 贾琏,怕是已经知道他与水溶之事了。 太上老君担忧道, 出乎意料的是,贾琅果断拒绝了他。 “不要。” 太上老君不懂了, “无需说出去,”贾琅淡淡抿抿唇,笑了笑,“早晚,也是要将这事情安排妥当的。” 他贾琅,从来都不是那等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之人。既然如此心悦一人,自然是要与他光明正大携手于阳光下的。 张氏抱了贾莛往自己屋子里去,又立在那廊下看了一会子仙鹤展翅。正看得贾莛手舞足蹈兴奋不已时,忽听有人来报,道:“顾家太太来了。” 张氏略住了脚步,惊道:”这大早晚来做什么?外头这样大的太阳呢。“便连声命人请进来,自己将怀中这胖娃娃交予了奶母,忙忙地换了见客穿的大衣服,方才出来见人。 “这是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给吹来了?”她笑道。 厅里坐着的,却是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当年倾城的模样儿,颇有几分傲气在里面,是如今守着边疆的顾江云的夫人,亦是年轻时名扬千里的大家闺秀。 二人见过了礼,顾太太便道:“我也不与你客气,我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了。只是今日为着一事,竟得我拉下这脸面来求你。” 因而说着,面上早已涨红了,眼中也含着泪,很是难以开口的模样。 张氏奇道:“这是怎么说?姐姐素日那样要强的一个人,这十几年来我竟是第一次从你这里听到这求字。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太太低了头,缓缓道:“因着府中老太太着实病得厉害,需要那几百年的老山参当药引子方好。可是你也知道,我那府中本来也不是个多有余钱的,竟将那药材都用光了。这东西少见,又无处去买,因此因此,少不得厚着脸皮来求上一求。” 张氏见她显然很是羞耻,忙笑言安慰道:“这是个什么事儿,也值得姐姐这样难,不过略帮一帮而已,哪里就用到了求字。”因而忙命柳意从那库中翻出了三根已有几百年的老山参来,皆放在精致的红木匣子里,一同交与了顾太太。 顾太太先看了药材,一时面上便有了喜色,道:“这药能用,想来老太太的病也会有起色的了。” 张氏见她显然是关切至极,不由得叹道:“你真真是个孝顺的。顾将军为国守边,难为你替他孝敬他父母这十几年。这大日头底下还亲自奔忙着来求药,可见是孝心甚诚。” “你哪里知我心中的苦?”顾太太却从嘴角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却又倔强地挺直了脊背,一句话也不往下说了。她再三谢过了张氏,方才命人捧着那匣子小心翼翼出了门,匆匆赶回府去了。 正文 66.65.64.12.10 “太太,这样大热的天,怎么还有客来?” 张氏扭头,见牛婉抱着贾莛袅袅娜娜走了出来,穿了浅薄的竹青色纱裙,外头罩着月白色绣缠枝莲的单襟小褂。饶是这样清凉的打扮,还禁不住拿了把竹制宫扇扇着风,显然很是耐不住这样酷热的天。 “正是,这样暑热的天儿,难为她还亲自过来一趟。”张氏打量了下她,随即笑道,“你房中也该再添几个冰盆才是,莛哥儿也是个怕热的。” “无妨。”牛婉将怀中的粉娃娃又往上抱了抱,随即方问道,“太太,方才来的那位是?” “说起名字,你也该知道才是,”张氏轻声叹了口气道,“正是柳尚书之女,柳嫣然。” 牛婉果然一惊,下意识道:“竟是顾家太太?可是听闻,顾太太一向不怎么出门的” “她如何能出门,”张氏幽幽道,“她夫君长年征战在外,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指望她。偏生外头又有那等小人喜欢造谣生事,往哪处多走动走动便流言满天飞,竟不如一直待在家中好。” “话虽如此说,”牛婉道,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向往之情,“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那样好,又是除对方外不娶不嫁的,只怕是为了夫君而心甘情愿将自己锁在那深宅大院中吧? 张氏望着她微微发亮的眸子,沉默不语。 顾家江云与柳家小姐的爱情,一直是世人皆羡慕不已的伉俪情深。二人本为表兄妹,自幼便是青梅竹马,在那钟鸣鼎食之家一同长大,相知甚深。待到柳嫣然及笄之时,已是出脱的京城内人人皆赞叹的品貌,世人谁不知柳家小姐生的一副闭月羞花的好模样。 顾江云同她青梅竹马,自然亦不能免俗,二人很快便暗生情愫。为了这个,顾江云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以其英勇无畏少年热血而立下了大功。在老皇帝问他想要何种赏赐时,更是当着这满朝大臣的面,跪请迎娶柳家小姐。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闺中少女不自觉心生向往,想那顾家公子不知是何等的专情俊逸,倒是正配写进话本里传唱的一段佳话。 佳话中的才子佳人相依相偎,一言一语中,满满皆是缠绵悱恻的故事。 “我当年,也是常听他们的故事呢。”牛婉笑道,“连母亲亦与我说,如顾将军那样的痴情之人着实少见,真真是一等一的人品。” 这世间的女儿家,哪个心中不怀春?只是世上男儿皆是三房四妾左拥右抱,将这一颗真心托付给的那个人,却是从来也不稀罕真心这种东西的。他的身边自有软玉温香美人在怀,哪怕不是自己,也会是另一个人。 这本就是世上最不公平之事。女儿们看的清,因而愈发不抱任何希望。 可忽然就有这么一段故事,故事中的才子从不像西厢中的张生那般,一去就再也不复返;他奋勇杀敌征战沙场,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光明正大向这全天下宣布,这是他的爱人罢了。 这份痴,最是人间难得可贵之物。 “且看着吧,”张氏却有些懒怠的模样,只随口道,“你要知道,顾将军不仅疼惜妻子,更是个孝子呢” 而在书房内,贾琅轻声笑了下,将白皙的手指间执着的那枚白棋向西方放去。只是轻轻巧巧一个落子,局势瞬间大转,周围的黑棋都被打下来了一圈。 “好棋。”贾琏赞了一句,却又意味深长道,“只是这棋局布的再妙,该显现出来的,也早显现出来了不是吗?” “大哥这是说什么话呢,”贾琅漫不经心道,“我也从未想过要遮掩什么的,这又能瞒得过谁呢?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贾琏的眉头愈发蹙了起来,语气中亦有些恼怒:“你竟是认准了他不成?他自然也是要成家立业的,到时候你——” “他不会。”贾琅截断了他的话,心平气和道,“他是不会娶任何一个女子的。” 贾琏被他那澄澈的目光盯的心烦,不悦道:“先随你们胡闹去,我竟也没法管了。只是好歹别太出格儿,否则若是太太知道了,哪里还能饶了你!” 对面的少年不由得轻笑一声,摇摇头不言语了。 贾琏皱着眉打量他,一袭白衣,只在袖子处绣了银色的云纹图样。眉目皆如水墨画出来的一般,气质干净出尘的很。这样热的天,他的头上也未沁出一滴汗珠,肌肤如白玉般莹润无暇,观之竟像是一尊雪娃娃,令人心生赞叹之意。 然而,一想到这样的弟弟被一匹大尾巴狼拐走了,他的心内就异常的不爽。 “说起来,”贾琅随口道,“西边这几年来皆是风平浪静,陛下似乎动了几分念头呢。” “念头?”贾琏嗤笑,“该不会这样便想把顾江云顾将军撤回来吧?不是我说,圣上这吃相也着实难看了些。即使顾将军是太上皇的人,他也该徐徐图之才是,当时将林姑父撤下来时,还不是迫不及待用自己的人顶上去了?” “一山难容二虎,一国又哪里能有两君?”贾琅慢悠悠又放下了一颗白棋,“这些个争权夺利之事,还是早早结束,才好真正保得百姓太平。” 可是又哪里便能结束得了,高高在上的位置只有那么一个,又有谁愿意一辈子只能站在台阶下,仰望着皇座上端坐着接受朝拜的那个人呢? 贾琅总不管这些,每日除了处理公务外,只时不时去城外的庄子处,看看这番薯的情况如何;又或是与水溶携手同游,二人亲密更甚往日,全然容不下其他人的参与。 便连那群看热闹的神仙,亦有被他们的粉红光环灼伤眼睛的忧愁,每日只感叹道: 不好意思,我们从不懂收敛为何物。 不好意思,我们暂且不想顾虑你们这些无关人士的感受。 彼时水溶正与贾琅一点点整理衣襟,又百般摩挲抚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将那截莹润到有些耀眼道手腕遮住了。他揽了贾琅的肩,全心全意在这人耳畔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天上诸神仙只能叹着气,默默地自己举起手把眼睛遮上了。 两月后果然有消息传来,顾江云顾将军被调回京城,明面上虽又往上生了一级,可实际上却被收回了兵权,权势大不如前。接管边疆之地的,不是别人,正正是被当今圣上重用的杜明。 顾太太又来了贾府一遭儿,却是特特为了谢过张氏恩情。张氏见她如今整个人都有了神采,眸子中光彩熠熠,一下子似乎又是当年那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了,不由得笑道:“看把你高兴的,竟这般想你夫君不成?” 顾太太登即啐了她一口,可面上却显现出几抹女儿家方有的娇羞来,身上也穿了些平日里从来不碰的鲜亮颜色。她的眉眼皆含着笑意,道:“也不好在你这儿多呆的,我正准备着在我家夫君回来前,将那将军府重新整修一遍方好。又有大批需要采购的东西,上上下下都等着我回去支对牌呢。” 因而匆匆离去了,只是这一次脚下生风,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竟也全然掩饰不住这样一腔欣喜的心情。 张氏望着她,却也难得感慨了几句,只是心中暗道:只愿自己那不好的预想,竟是千万别实现的才好。 顾将军回京的那一天,不知有多少女儿家偷跑出去看。她们躲在那茶楼中又或是拐角处,蒙了面纱,望着那骑马的将军慢慢走近。这十几年的军旅生涯,将这个原本温润的君子打造成了一颗出尘的明珠,眉眼间皆是那份上过沙场之人方有的坚定锋芒,放在何处都是令人一眼便可望见的存在。 那些未出阁的女儿们皆捂了脸同身旁跟着的丫鬟们娇羞低语,更有胆子大些的农家女,径直手中执着的花儿向他扔去。一时间漫天皆是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顾江云却是不动声色的,只朗声笑道:“我这一世,有一朵花便足矣。” 说着,他低下头去,慢慢亲吻了下腰间挂着的荷包。 那是个湖绿锦底的荷包,上头绣着双开的并蒂莲,相依相偎,永不分离的花朵。 众人的赞叹声更是不绝,目送着这位将军慢慢远去,一路向其牵肠挂肚许多年的家行去。 “嫣然。” “我回来了。” 到了此处,似乎所有的风流佳话皆可迎来一个最圆满不过的结局,可深宅大院中的张氏只是冷眼看着,丝毫也不为这世人皆心向往之的一段恋情而心动一分一毫。 “太太究竟在担忧什么呢?”牛婉不解道,“顾将军并非那般负心薄幸之人,一直都是如此情深似海,一心一意的。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别的难处吗?” “别的难处?” 张氏轻笑了声,扶着她的手,目光看向辽远的天际。 “自然是有的,一转眼一十九年过去,红颜已旧啊。” 而天上的薄云翻卷,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大的风雨。 正文 67.66.65.64.12.10 这一日的天空乌云密布,黑云压城。不过半日,一场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珠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潭,一扫前几日的闷热,带来的尽是清新的、被洗刷后的空气。 当铺门前的伙计正在清理积水,忽见几骑飞也似地跑过了,倒一下子溅脏了他新做的青布袍子。 他暗暗地骂了一声晦气,却眯着眼看那绝尘而去的几人。漫天的大雨将他们的衣袍都浸的湿透,带来隐隐的血的腥味,而腰间则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冷锐的锋芒。 “那是谁?”他诧异地问,“这京城中,不是不得这般快地骑马么?” 端坐在屋里的老板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道:“那是南海来的南安郡王的人,你没看见他们穿的那衣服?倒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年年都是这样的阵仗。你不知道,去年还在这路上撞死了个小孩呢!只是,今年似乎比往年还要匆忙,该不会是这南海出了什么事吧?” 他毕竟只是平头百姓,这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便再不提起。小伙计怔怔地望着那马远去的方向,一时竟也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不多时,另一则从皇宫内传来的消息便传遍了全京城。贾琅亦是听说了,匆匆披了件厚些的衣服,忙忙到北静王府来寻水溶。 “南安郡王兵败被擒?”他一见面便惊疑不定问道,“怎会在现在这个时候?” 这事本该发生在三四年之后才是,如何提前了这许多? 水溶放下手中的书卷,略扫了一扫他。见他穿了精致的蓑衣,脚下是一双棠木屐,又撑着把油纸伞,连裤腿也不曾沾惹上一点水迹,这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还是先吩咐道:“让小厨房去熬一碗姜汤来。” 说罢,他方扭头对贾琅道:“此事着实不知,只怕是那倭寇国内亦出了什么改变这事情轨迹之人,否则,断然不该影响到这里才是。” 贾琅闻言愈发紧蹙了双眉,先脱了那蓑衣,露出里面一色半新不旧的石青排穗褂来。满头青丝束的整整齐齐,愈发衬的如同天上观世音座前金童下世一般。他自己倒是毫无所觉,径直往水溶对面坐了,道:“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水溶含笑拿起颗葡萄,细细地将那皮核都去掉了,塞入少年口中去。 “还能什么?”贾琅将口中的清甜咽下去,随即道,“他兵败被俘,下一步倭寇定会派人来,只说要公主去和亲。可偏偏” 可偏偏这世因着黛玉的插手,昭宁并未如前世那般香消玉殒。朝中正有适龄的公主,若是那倭寇执意要迎娶公主,岂不是平白耽误了昭宁一生? “你也太没信心了些,”水溶摇头失笑,意味深长道,“昭宁可绝非你想象中那般任人宰割的。她的身上自有真龙之气,今世因着行善事,福泽也很深厚,哪里便是那般容易被毁掉的?” 他对面的小少年怔怔地看着他,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个词:“真龙之气?” 贾琅默默地在心里理解了一下这个词汇。 得出的结论是,昭宁公主,很可能成为女皇?! 他的嘴瞬间张的溜圆,看上去活像只咀嚼坚果的松鼠。水溶一个没忍住,便伸出手掐了上去,使劲儿揉了揉他两颊的嫩肉。 “莫要闹,”贾琅打开他的手,狐疑道,“书中从未提起过昭宁公主,为何她的命格今世改变如此之大?” 这下,白袍的青年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他伸手抚弄着贾琅水也似的长发,低声道:“阿柒,你也莫要过分看轻了你自己啊。” “什么?”贾琅并未听清他的话,闻言拉住他的袖子,要求这人再说一遍。 可这坏心眼的神仙偏偏在此时起了作弄之心,不仅不肯告诉他,还顺手将他拉上了那书房旁边侧房里的榻。 “阿柒也该略微体谅体谅我才是,”他压在少年的身上低声呢喃道,“我若是不去那府中找你,你怎么不多来找我呢?每每都要我夜袭,实在辛苦的打紧。” 嘴上虽说着辛苦,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熟门熟路便将少年的腰带扯开了。 贾琅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是我叫你去半夜翻墙的么?”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别来!每次你来过之后,我第二天出去办事都好辛苦! 一路扶着腰什么的上次还被太医院的太医拉着开了个治腰伤的方子 每每想起来,都让人羞耻地想狠狠咬面前这罪魁祸首一口。 水溶的唇畔含了笑意,慢慢倾下身去,准确无误噙住了那温润的唇瓣,在唇齿呢哝间低声道:“这明明是阿柒的错,每每都是如此撩拨我,如何能怨到我身上?倒是该好好将这几天的都补回来才对” 说着,便紧紧地抱着自己早已软成一滩春水的战利品,轻巧而熟练的在这片战场上攻城略地了。伴随着外头簌簌的雨打蕉叶的声音,那些低侬软语以及细细的喘息声亦被这雨声覆盖了。 浮生半日,一晌贪欢。 又被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地断了网的天庭众神仙: 太上老君喃喃道, 哪有这样三不两日便迫不及待将人扑倒的? 天帝也木着脸。 近日看多了民间龙阳小话本的嫦娥兴冲冲道, 闻言,一长串总是被那位欺压的神仙瞬间便举起了大旗。 他们这些商议着要帮贾琅反攻的消息总不曾传到水溶耳中去,此刻,心满意足的水溶正拥着怀中的少年,义正言辞对外头伺候着的李管家道:“你只需要去贾府走一趟,就说阿柒与我连夜讨论朝中大事,外头雨又下的这般大,只怕不好回去。所以在我这边多留几日。” 多留几日?李管家的嘴角抽搐着,委婉劝道:“世子爷,这多留几日只怕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水溶冷声哼道,“他贾府还敢说什么不曾?” 他们自然是不敢明说什么的,但是也压制不住那腹诽啊李管家无法,只得转身亲自往贾府去了,一路走一路哀叹自己命途多舛,实在是辛苦的很。 消息传回贾府,别人尚可,唯独看出来了的贾琏登时面色便变了,怎么都觉得那北静王世子将人留下是不怀好意。只是碍于对方这身份的确贵重,只得暗暗咬牙忍了,心里却早已将那诱-拐他弟弟的混蛋套麻袋打了一千遍一万遍。 张氏听闻,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了人把贾琅稍厚的衣服送过去几件,免得到时候着了凉。 待到贾琅回府那日,闻讯而来的贾琏拉着他的手打量了半天。见自己的弟弟眉眼处尽是晕红,走路姿势也不大对,竟像是被好好疼爱过的样子。他虽不好龙-阳,却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哪里能不懂这些?登时脸色就难看起来。 “怎么了?”腰酸背痛的贾琅任他打量着,心中却着实只想再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正盘算着睡到什么时间方不至于误事,便听贾琏很是严肃地问道:“你和他,何人在下?”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间把贾琅给整懵了。他怔愣愣看着自家兄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贾琏颇为不耐烦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随即在自家弟弟面上瞬间升腾而起的红晕上得到了答案。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恶狠狠扣住贾琅的手,教导他道:“大丈夫本该顶天立地,哪里能屈居人下?就算你真的喜欢,也该做那掌控者才是,绝不该是底下雌伏的那一个” 总结起来的中心思想只有一条,断袖可以,但你不能是被压的那个! 贾琅被他整的哭笑不得,反问他道:“大哥觉着,这可能么?” “如何不可能?”贾琏严肃道,“大哥年轻时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些玩法,左不过你用些药剂,好歹将人拿下了就好。”随即又想起贾琅年幼只怕是不懂,在这事上吃了亏怕也不晓得,又道,“你等着,大哥过几日便找东西来好好教教你。” 说罢急匆匆抬脚便走了,倒把贾琅看的一愣一愣,只得笑着摇摇头,也操办自己的事去了。 还未等他想出个妥帖的对策将公主下嫁之事对付过去,却忽的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来信,信纸上沾染的是浅浅的幽香,上头写着,请他于明日午时在明月楼碧海潮生阁一聚。 何人会如此来寻自己?贾琅茫然的很,却还是按约去了。他跟掌柜打过招呼,慢悠悠上了二楼雅座,推开了碧海潮生阁之门,随即看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的身影。 那白袍乌发的公子哥儿却也慢慢回转过身来,手中折扇一收,轻声笑道:“初次见面。” 正文 68.67.66.65.64.12.10 贾琅觉着,自己打开门的方式好像有些不正确。 他默默地退回去,将门一把带上了,随即调整了下呼吸,这才又重新推开。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一脸无辜冲着他笑的白衣公子。 贾琅的头有些发晕。 他扭头掩好了那雕花房门,随即扫了一眼屋子中,见有四个黑衣人相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瞅着眼前这人,无奈行礼道:“您这是演的哪一出?” 公子哥儿风流倜傥地一展折扇,淡淡道:“就是你所看到的这一出。” 贾琅无语:“可是,您可有经过圣上批准?” “我既然来了此处,自然是问过父皇的。”那公子哥儿傲然道,“怎么,你在担心些什么?” 还能担心些什么? 贾琅轻叹道:“公主此举,着实是太莽撞了些。” 昭宁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将耳畔黑发随意捋了捋,露出那耳洞中塞着的小巧精致的玉坠子来。 她本就生的眉目精致,却又自有一股英豪气量,与那些闺阁脂粉中长大的女儿全然不同。此刻穿了男装,也并不令人觉着如何违和,若不是贾琅这一年来常在宫中行走,曾碰到过她几次,只怕也认不出她是个女儿身来。 “之前有人与本宫说,本宫这退婚一事中也有你出的力?”她扭头看向贾琅,轻声笑道,“倒是还不曾谢过贾大人。” “公主说笑了。”贾琅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他的确说过话,只是当日乃是皇上与他二人在御书房商量番薯事宜之时,随口问了他一问。他那时刚从猫熊状态变回了人,又曾于那现代社会中生活了一十几年,自然是觉着这婚姻大事是要自由抉择的,因而便好言相劝皇上再与公主多一些自主权,让她自择方好。 按着皇上本身的心思,是想着即使退了这一门亲事,隔个几月再另指一门便是了。闻听贾琅如此说,反而升起了几分犹豫不定之心,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一旁不提。 只是那时只有随身伺候皇上的几人在场,而昭宁竟得知此事 贾琅心下一动,反倒对这昭宁公主的势力又多了一分认识。 能轻而易举将手动到皇上的人身上,这可绝非池中之物啊。。 “也难得贾大人肯替本宫说话,”昭宁的嘴角轻轻抿了抿,“便连母后,也觉着本宫怕是疯了呢” 她漆黑的眸子转了转,倒是难得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可下一秒却又将这全都掩了下去,仍是那个一身贵气、骄傲而不愿低头的金枝玉叶。 “本宫今日来寻贾大人,不为别的,只希望贾大人仍能在一件事上为我说话方好。” “不知公主所言何事,在下必当洗耳恭听。” 昭宁慢慢看了他一眼,随即傲然道:“本宫要代替南安郡王,去南海沿子,将那群倭寇打个片甲不留!” 她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可便连贾琅听了,也禁不住连连摇头。 “公主,沙场并非儿戏,这几万条人命也不是可以拿来争一口气的。”他紧紧蹙着眉,难得体现出了几分为官者的威压来,“若是公主打着如此的主意,竟不如放弃为好。您自幼养于那锦绣宫闱之中,哪里知晓,这战场上哪怕只是一人死去,都有可能毁掉家中老母与膝下幼子?” “大胆!”身后的黑衣人猛地拔剑,寒光闪闪便架上了他的脖子,“竟敢这般与公主讲话!” 凛冽的凶器就在脸旁,似乎一扭头便可被那剑气割伤。而他却仍是一动也未动,甚至嘴角,也仍挂着气定神闲的浅笑。 昭宁打量了他少许,惊讶道:“你竟不怕?” 这人着实奇异,若是旁人,见着这剑架在脖子上,只怕七魄早已散了三魄,更莫说这般不动声色、一丝恐惧也无了。 她哪里知晓,贾琅这是仗着自己身后有大靠山。天上的神仙管不了凡人的生死,可他却算不得凡人,自然是要被这群护短的神仙们好好地护着的。更何况,连阎王爷都是他小伙伴的夫君,他还有何可怕的? 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阎王爷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人死 那不好意思,即使上了黄泉路,你也得乖乖掉头回去阳世间才是。 他这般的冷静,反倒让昭宁愈发多了几分惜才之心。便命人将那剑收了,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来,摊开与他瞧,淡淡道:“你以为本宫便是毫无准备的么?” 贾琅细细看去,登时一惊。原来昭宁竟是用了戚继光的练兵之法,只是将其设为九人一组,因着此时火兵尚不常用,所以将其改为了弓箭手。前有弓箭手防敌,后有盾牌兵护卫,再加上□□等武器,竟是毫无破绽。 再看另一张,却是记录了各种密密麻麻的地形。其中最令贾琅惊讶的,却是一张风云图,原来昭宁公主身边有精通周易之人,却精算出哪年哪月海上将有大风大浪。打算在此之前引-诱出对方战舰作战,却布了阵法将其困于海上,以达到不费吹灰之力而灭敌的效果。 再看她绘出的扎营结寨点,皆是依着当地地势而选取的易守难攻之处,看的贾琅也不禁心下叹服,觉着这位公主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只是他到底于此事上不精通,因而便道:“别的尤可,只是这周易一事,公主可有九成把握?” 昭宁闻言傲然一笑,淡然道:“莫说九成把握,十成把握也有。贾大人请等着,不过一个时辰,必定下雨。” 贾琅推开那雕花木窗,向窗外望去。漫天皆是清透的蓝色,白云舒卷,毫无一丝下雨之象。 他正心下踌躇,却忽见底下一公子慢悠悠自远方骑马而来,却正是水溶。水溶在楼下下了马,从马身上拿下两把纸伞来,亦抬起头冲他勾了勾嘴角。 他心下暗暗一叹,却把窗户掩了,道:“此事不必再验了,贾某虽人轻言微,但若是公主拿定了主意,也定然是要站在公主这边的。” “那便再好不过了,”昭宁笑道,“大人便请早日做些准备,等着于朝廷之上舌战群儒吧。” 她却一挥手,示意那几个黑衣人皆跟着她下去了。贾琅本是并不着心于此的,不知为何,却忽的将目光全都凝聚在了其中一人上。那人身姿清瘦,长身玉立,因着黑布遮脸而看不清容颜。可是身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极其温和的光辉,与阎王爷身上的阴郁之气截然相反,是一种近乎圣和的荣光。 他不由得一怔,再眨眨眼,那人却已跟随着昭宁公主上车远去了。 “怎么?”楼下的水溶上来寻他,见他神色恍惚,便一把揽过他的腰,在他耳畔低声问道,“可是有何事?” 贾琅这才清醒过来,忙摇摇头,抬头冲他笑道:“并无事,我们也走吧。” 回去的路上果真是下起了大雨,水溶也不曾骑马,只闲闲地牵着马的缰绳,与贾琅慢慢地说着话。二人撑伞走在这道上,皆是芝兰毓秀之人,看上去也是赏心悦目的很。走到贾府门前之时,却正巧撞着被淋成了个落汤鸡的贾琏气急败坏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长溜也浑身湿透的小厮。 “快去快去,让人给爷煮些姜汤喝!”门上的下人见贾琏如此回来,忙连声派人往里头传话去了。一边却与贾琏把那湿漉漉的衣角拧了一拧,让贾琏挥手给摆开了。 “无事,”他皱着眉道,“到里面换身衣服就好。” 一面说着,一面却扭过头来,一下子便看到了那一对立在伞下的璧人。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见水溶竟当着他的面还敢拐带他弟弟,心头那一点怒火蹭蹭地便蹿起来了。 他几步跨上前,将一脸无辜的贾小琅扯过来,随即冷脸道:“多谢世子将我弟弟送回来,只是琅儿是我贾府之人,实在无需世子过多操心。世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贾琅瞅了瞅黑着脸的兄长,又看了看伞下立着的无辜脸的水溶,还是觉着挂念着去接自己的水溶好一些。于是拉了拉贾琏的衣襟,小声与他道:“他是见我没带伞,好心送我回来” 贾琏愈发恼怒了,恨铁不成钢去戳他的额头:“没带伞你不会就在那儿等着啊?过不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下人去给你送伞!若是被居心不良之人拐走了怎么办?” 居心不良之人满脸无奈,却又挂念着贾琏毕竟是阿柒这具身体的亲哥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棒打鸳鸯,将他家小受给拖进府去了。贾琅一路走一路眼巴巴地回头,小眼神看的水溶愈发心疼的打紧,二话不说便往柳府找柳凌鹤去了。 正在画自家媳妇小像的柳凌鹤被忽然出现的他吓了一大跳,随即匆忙把画卷掩了,惊讶道:“这是做什么?” “问题很严重,”水溶面色很是深沉,“你先教与我,该如何讨好这大舅子及岳父?” 柳凌鹤: 什么? 于是次日,贾府中美人相伴的贾大老爷忽的收到了满满一箱的古扇,喜的他咧嘴笑了好久,一把一把将宝贝扇子收起来:“哎呀呀,这可是名品呀,哎呀,该好好保存才是——啊,这是老爷我一直想要的!哎呀呀,北静王世子可真是个贴心之人,真是一等一的良才啊” 贾琏立在一旁冷着脸看,将那给贾莛的一箱子精巧玩具悉数给扔了,只咬着牙看贾大老爷欢天喜地。他只想上前拽着他父亲的领子冲他喊:你以为这是那人白送你的么?是白送你的么?你太天真了!这是聘礼啊,聘礼! 他都要把你儿子拐跑了,你还在给他歌功颂德呢! 正文 69.68.67.66.65.64.12.10 几月后,倭寇要求和亲的消息伴随着瑟瑟的秋风一路传入了京城,登时在朝堂上激起了各种争论。其中,又以太仆寺卿苏大人等一帮老臣坚持己见,要以公主一身换得天下太平。因而这日朝堂中又提起此事,苏钊慷慨直言,道“此乃公主大义所在,本该为国牺牲才是”,只听的贾琅心头火气,简直想把他的胡子一根根全部拔下来。 这太仆寺卿苏钊,却便是苏清之父。他此刻躬身站在那白玉石阶之下,直说的唾沫横飞振振有词,听的座上的皇帝不觉便皱起了眉。 他虽顾忌昭宁才干太过,但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的——况且这乃是正经的金枝玉叶,哪里能嫁到那荒蛮之处受苦?因而神情也有了几分不悦。只是皇室宗亲中如今并没有年龄合适的人选,南安郡王之妹如今年方十二,也着实小了些。 他皱眉沉吟着,落在底下的苏钊眼中,便变成了对此事犹疑不定。苏钊一横心,径直在那石阶前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能为这天下社稷而牺牲,这方是公主所为!公主此行后,定将万民敬仰,载于史册!否则的话” 他并不曾再往下说,然而众臣却都已知晓了他的意思。 否则的话,要这公主又有何用? 皇室将她尊贵地养了这一十几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联姻,亦或者和亲?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呢? 贾琅缓缓环顾四周,众人的面上都是近乎于理所当然的麻木,连同几个已经入朝主事的皇子也一声都不吭,仿佛他们在说的,并不是他们的亲妹妹。陆续有几个附议的大臣站了出来,而出言反对的人,却一个也无。 他们彼此间交换着唯有他们懂的眼神,眼神里俱是心知肚明的冷漠与盘算,连之前主战的官员此刻也忽的变成了没嘴的葫芦。 是啊,打仗需要大批的粮食大笔的钱财,又哪里能比直接嫁去一个公主更为省事呢? 而与这天下相比,昭宁一个小小女子,又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贾琅忽然便觉着,有铺天盖地的寒意从这富丽堂皇的大殿里涌来,让他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彻骨。他几乎要忍不住站出来了,却又默默地将晃动的身形收回原位,静静等待着那位正主的出现。 皇帝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那鎏金的扶手,正在心中踌躇,却忽见一白衣女子,从大殿门口翩翩而来。 他的手顿了顿,眯眼看去。随即一下子皱起了眉,冷声道:“昭宁,你这是做什么?” 昭宁? 这一声引得众多大臣皆侧过头去看,白衣的女子不曾佩戴一件首饰,却自有一种灼灼的光华自其身上显露出来。她生的明艳,眉宇间却又几分男儿的英豪大量,一步步踏来时,不自觉便放出了几丝睥睨天下的气势。 苏钊的脸色一下子便难看起来,阴晴不定的很。他用手抚着胡须,怒道:“公主殿下,这里可是大殿,而非这皇宫的后花园!” 昭宁瞥也不曾瞥他,只是大步向前行去。随即在众人或含愤或不屑的目光中伏身行礼,道:“本宫以为,此事关乎本宫,本宫自该到场的才是。” 几个老臣的胡子都要被气歪了,忙站出来道:“陛下,这不和规矩!若是公主随意便能入这大殿,将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昭宁冷声笑了下,随即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回视正居高临下打量她的皇帝,一字一句道:“那父皇,如今,却又成何体统?”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便是诸位大臣所说的体统吗?” 苏钊厉声道:“公主既享着锦衣玉食,便该有这觉悟方是。如今居然还擅闯朝堂,实在是荒唐得很,请吾皇明判,将公主按宫规处置方是!” 他狠狠地俯下身去,额头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而昭宁的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的,淡淡道:“苏大人此言,却更荒唐了。难道这朝堂中众位将军,都是不曾领过俸禄的?如何眼前竟无一人愿出来为国一战,反而需要本宫远嫁,方能保得天下太平?” 几位武官皆被她清凌凌的眸子看的羞惭,不自觉便低下了头去。 “因此,儿臣跪请,”昭宁道,“请父皇允许,让儿臣亲自带兵,远去南海与那倭寇决一死战。” 此话一出,众大臣皆愣了愣。随即,像是一滴水滴在了那烧热的油中,朝堂瞬间炸开了锅。众人的面上俱是不可置信,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叫道:“陛下,这不符合祖宗旧法!” “女子怎可带兵?”另一个武官嗤笑道,“这可不是孩子过家家!” 苏钊亦连连摇头,道:“女儿家便该早早嫁人生子延续香火才是,这打仗一事,哪里轮到你们这些女子来管了?” “没办法,”昭宁轻笑了声,“就是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男儿,宁愿牺牲了本宫也不愿亲自上阵杀敌。本宫虽为女儿身,却也是这尊贵的皇家血脉,自然是知道是非曲直的。今日是公主和亲,明日便为要财,再明日便为要地。如此数日,世人皆知道我们软弱可欺,国将不国矣!” 她的眼中散发着灼灼的光芒,坚定道:“我大庆之土地,寸土不能让;我大庆之财,分毫不能与;我大庆之女儿,分毫不能被人欺!” 皇帝打量着她,这个素日趴伏于他膝盖上撒娇的娇俏女孩儿,如今却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她虽是跪着的,却又挺拔的像是一株青松,大雪压头也不愿低下头来一分一毫。 毫无预兆的,他又轻声叹了句。 “你若是个男儿,便好了。” 昭宁抬起头看去,鎏金皇座上稳坐着的帝王,从他冠冕上垂下的细细的帘子中看向她。 “朕这九个子女中,唯独你一个,最是随了朕的脾气。”他轻声叹了句,像是回忆似的慢慢道,“小时候你便不喜爱哭,哪怕是生了天花也固执地挠也不肯挠那时朕便知道,你是最像朕的了。” 他的眼神是温和而恍惚的,昭宁却听的心中猛地一酸,低声道:“若儿臣不是男儿身,便不能为这社稷出力了么?儿臣宁愿战死在那沙场上,也不愿这般屈辱地被送去,嫁与一个从未谋面之人!” “朝廷大事,并无公主说话的余地,”苏钊冷冷地打断她,“公主还是速速回府的好。一个女儿家,莫要再说出这种话来惹人笑话,女儿家本就是百无一用的,合该嫁人生子,于家中相夫教子才是,公主可是将那女四书全都忘于脑后了?” “苏大人说笑了,”另一声清越的少年声音却打断了他,苏钊回过头去,便见一生的清秀精致的少年从文臣中缓步走出,道,“苏大人在家中,也是如此对令堂说话的么?” 苏钊一眼便认出,这便是近日颇得皇上青眼的那个少年探花,如今因着番薯种植有功,又博闻强记,因着调去升做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只是他看着这人年纪实在是小,登即心中便有些恼怒:“贾大人,你怎可如此在圣上面前说话?此事与家母何干?” 贾琅轻声笑了下,不急不慢道:“苏大人口口声声直道女子百无一用,难道令堂竟算不得女子么?因而好奇方有此一问,大人可曾在令堂面前也如此这般说话?” 苏钊喉中一梗,他自然是不会的。当今以孝治天下,他那里敢与母亲这般讲话,一下子像是吞吃了只柠檬,面色青青白白变换来变换去,好不精彩。半晌后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这如何能比?” “怎么不能比?”贾琅步步紧逼,丝毫也不肯让步,“天地君亲师,公主乃是君之女,当排在令堂之前方是。如何大人都不敢与令堂如此说话,却敢这般对公主横加指责?” 他的眉目都是极冷静而不动声色的,可说出的话却仿佛是刀子一般,直直插入那鲜血淋漓的地方去。苏钊猛地皱了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言,最后愤而挥袖道:“本官乃是直言上谏,为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哪怕是为此触怒圣颜,也自会有后人来评判!如何轮得到苏大人在此胡搅蛮缠?” 贾琅见他显然是恼羞成怒了,也无心与他再争辩。只拱手面向那皇座,恭恭敬敬道:“圣上,臣以为,无论男女,皆为本国子民。若是公主有好的退敌之计,也无妨让公主一试。然而公主有一言甚是,倭寇本就乃贪得无厌之人,倘若这番轻而易举遂了其心愿,岂不是显得我大庆软弱可欺?如此一来,就算是和亲,又能换的几年和平?” 皇帝默然无语,细细思索,觉得此话果然在理。他先问昭宁道:“你可有何良计?速速献来。” 昭宁忙奉上了早已撰写好的奏折,御前总管将它小心翼翼展开于那御案上。皇帝一行行看去,愈看愈眉目舒展,到最后禁不住呼道:“好,好计策!” 正文 70.69.12.15 他难得朗声大笑了起来,看向昭宁的目光也自豪的很,一时间似乎又不再是那个睥睨天下成竹于胸的帝王了,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反反复复将那奏章看了几遍,随即问:“昭宁,这皆是你的想法?” 昭宁公主傲然抬头,应道:“是。” 皇帝摩挲着那明黄的奏章,慢慢打量着地上的女儿。他原本挂着笑意的唇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眸光变幻莫测。 贾琅心知肚明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昭宁的光芒着实太过耀眼了些,与其相比,那些个只知道窝里斗的皇子反而显得平平。只是这明月之光若是反过来遮盖住了太阳,又该如何? 贾琅几乎能听到皇帝心中天平摇摆不定的声音,最终,端坐于宝座上的人还是朗声一笑,道:“此计甚善,来人,传下去与诸位卿家一观。” 有小太监小心翼翼捧了走着下去,几个大臣早已聚集在一处看了起来。他们面上的表情亦是十分难看,见这行文流畅自如而思虑周全,更兼将那天气地形皆纳入其中,正可谓是退敌良策。便连几个历经沙场的武将干瞪着眼,也找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苏钊最是个反应快的,眼见此计甚好,便一挥衣袖,往白玉石阶下又跪下了。 皇帝饶有兴致道:“苏卿家,你还有何话要说?” 苏钊大声道:“臣要多谢公主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着实令人感叹。公主果真是蕙智良才,献此良计来解国家之忧,实乃天下百姓之幸。” 众人皆心中诧异,只静静瞅着他,觉着此人的脸皮厚度实在超乎常人想象。方才还慷慨激昂指责对方身为女子却不安分守己,如今却又做出如此欣赏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为他辩解一二啊。 连昭宁也惊诧地扭过头来,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竟从这朝中第一老古板口中听到了对自己的赞扬之语。 “只是一点,”苏钊话锋一转,“不知陛下,准备派哪位将军去实施此计呢?” 电光火石之间,贾琅忽然就明白这位大人打的究竟是何主意了。他的嘴角都有些抽搐,无法相信有人竟能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话来。取其计而不用其人?亏他想得出! 苏钊的脸上挂了些得意的笑,自觉自己实在是提了一个甚好的破解之法。公主身为女子,定然是不能上战场的,那成了个什么样子!可是她这计策又甚妙,既如此,何不另寻一将军去施行此策,一举两得? 他正想着,却听前面跪着的昭宁冷声笑了下,不急不慌道:“不知这计策中最重要的周易一环,大人准备用何人呢?可不要万事俱备,偏偏只差那东风啊!” 苏钊一噎,想想又觉得心有不甘,又道:“这也容易,公主既提出了此计,想来麾下定然是有此人才的。何不举荐了来,也是公主的功德一件啊。” 这下,连几个一直附和他的大臣也禁不住连连摇头。公主不过是为了上战场,如今不用其人,反而夺其谋略挖其墙角这般算计,实非君子所为,传出去只怕是要让天下人耻笑的! 苏钊却大义凛然的很:“这皆是为了朝廷和天下苍生着想,难道公主不是为了这天下百姓而战么?”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听上去坚定的很,只是话里话外,却怎么着都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宝座上的皇帝微微眯了眼,打量着他不语。 “苏大人一口一个朝堂一口一个天下苍生,”贾琅慢慢悠悠道,“怎不见大人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出来赠与这天下苍生?大人如此心怀天下心胸坦荡,怎不曾谈谈自己究竟为百姓做了些什么呢?” “本官为何需要向你解释自己曾做过些什么?”苏钊冷声道,“贾大人操心的事是不是太多了?” “这倒也不是,”贾琅笑眯眯道,“只是见大人如此理直气壮要求旁人将一切献与这天下,还以为大人早已身先士卒奉献出去了。原来,大人只是要求旁人操心这天下苍生,自己只要站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几个小官忍不住掩嘴而笑,看着苏钊的脸色由青到白又由白转青,变换来变换去,显然是被这话气得狠了。连带着皇帝也禁不住淡淡一笑,看着这人被气得几乎跳脚的样子,也觉得有趣的很。 趁着朝堂中众人皆不理论,贾琅稍微侧过身去,低声在苏钊耳畔说了句什么。 他的幅度极小,众人皆不曾看见,而那句话,也未曾被其他人听见。可原本只是恼怒的苏钊苏大人,忽然之间像是被谁在那天灵盖上重重打了一锤一般,一下子站在原地大汗淋漓起来。 “苏卿?”他这般模样,让皇帝也觉出了不对,“这是怎么了?” 苏钊勉力支撑着,脸色苍白的很,低声道:“臣并无何事。”言罢便呆呆站在一旁,再也不出声了。 最强的战斗力溃败之后,其余人等也都丧失了斗志。见昭宁公主的确是有大才的,便也心不甘情不愿默许了其去战场上迎敌。 直到众大臣鱼贯出了朝堂,苏钊才快步走近贾琅,冷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贾琅挑起眉,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苏大人,你就真的以为自己为了那所谓的声名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事是被瞒的□□无缝的么?她死在你手下的时候,你曾生出过一点点的怜悯么?” “这事你怎么会知道!”苏钊咬紧了牙,低低道,“那是我的女儿,她身为我苏家女儿,却有违祖训,失了清白。违背了我家风,脏了我家门楣,怎么处理,那都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说着说着,忽而又惊疑不定地打量他,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来,“莫非,我那不孝女肚中怀着的——” 贾琅没有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想也不想,径直用拳头狠狠击中了这人的腹部,击的他一声痛呼,瞬间弯下腰去。 而当他再抬起来时,脸颊的一侧却出现了一个青紫的手印,是天上的众神仙也实在看不过眼,一时气愤呼上去的。 观世音优雅地摇头,纠正道, 于是她毫不犹豫卷起了袖子,对着苏钊另半边脸又来了一巴掌。 苏钊再次吃痛,抬眼却发现贾琅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再看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一人踪影。他的心内先生出了三分胆怯,当即后退了几步,道:“你记着,这账,本官定是要与你算的!” “你也记着,”贾琅冲他微微扯起嘴角,“你杀女之账,也是会被好好清算的。”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向自封为家风清正为国为民的太仆寺卿狼狈万分奔出了门,只觉得这一幕荒唐的可笑。 苏清啊苏清,他默默在心中想,若是你看到了这一幕,是否也会后悔,当时如此请求我保得你妹妹清名呢? 有这样的人渣做父亲,她就真的能平安一生么? 这几日之后,苏钊通归不能上朝。他面上的两个巴掌印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无法消退下去,用了再多名贵的药材也是白搭。而且最为奇异的是,那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着实是对称的很,位置,大小,高低,皆是一模一样,倒像是有人拿那模具印上去的。 苏钊素来视自己的脸面胜于一切,哪里能忍受这等屈辱?让他出去被众人指指点点,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干净!因此,这几日只托病窝在家中,连大门也不出。而其余人等皆以为他是那日在朝堂上失了脸面,也不来招惹他。 昭宁最终如愿以偿,只是终究不曾成为主将,而是作为副职跟随着一个常年征战的将军南下去了。然而虽然是副职,她的心内却也是心甘情愿的,冰河戎马就在眼前,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近乎沸腾的血液,甚至连置办军需的这几月也变得异常漫长而难以忍耐。 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定不如男? 她偏偏要证明给这天下看,女子绝不是只能待在房中绣花的存在,她们也是能上阵杀敌的将军! 昭宁随着那出战的人马浩浩荡荡向南骑马而去,待出城后,扭头看了一眼这守卫森严的皇城。 她心内,忽然就涌上了万丈豪情。 “公主,”另一白衣男子骑马向前几步,与她并驾齐驱,低声道,“此时天冷,您该将披风披上才是。” 昭宁扭头望他,男子的侧脸清俊而出尘,看向她的眸子温和的像是一江波澜不惊的春水。她的心也蓦地安定了下来,也侧脸微微一笑,由着那人将手中的银白披风一把展开,系到了她的身上。 旌旗涌动,满眼冰冷的黑色盔甲之中,唯有一点银白的亮色,随着那大军一路飞奔出了城。 而这威严的皇城之上黑云翻卷,一个崭新的朝局即将来临。 正文 71.70.69.12.15 帝都降下了这一年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如搓绵扯絮一般连接不断,将眼前所见皆变为白茫茫一片。积满了雪的屋檐,绵延着的白色山丘,在回廊里刮起的凛冽的寒风,无不带来这帝都独有的冬日的气息。 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掀帘子出来看了看,随即忙进屋唤道:“宝玉,快出来看,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懒洋洋躺在床榻上的公子哥心中猛地一喜,一下子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兴冲冲穿了鞋。可随即他便看清了那丫鬟在他眼中无比丑陋的脸,登时将那十分兴致都去了七八分,蔫蔫地又将鞋子甩到一旁,侧向里头躺了。 “去年时我还说,要和姐姐妹妹们赏雪吟诗才好呢。支个红泥小火炉,大家坐在一处联句”宝玉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盯着那墙壁,“可如今,这还有什么趣啊。” 他满心思念的,皆是那群秉绝世之貌的女儿家,可不是如今这些青面獠牙的怪物。 “宝二爷,”麝月见他一点精神气也无,只是躺在那里怨天尤人的,不由得轻叹一声过来拉他,“宝二爷!你也许多日子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这样日日待在屋子里,算是个什么事?” 宝玉抬头望见了她的脸,禁不住又往后缩了一缩,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慢吞吞耷拉着脑袋往老太太住的院子去了。 他自再无法欣赏美人之后,便从老太太房中搬了出来。因着贾母素来是个喜欢年轻娇俏女儿家的,屋里伺候的丫鬟皆是一等一的标致容貌,看在宝玉眼中,就变成了一等一的青面恶鬼。无奈之下,只好另找了处僻静的院所居住,身旁伺候的人除了麝月外,也多是其貌不扬、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反倒让王夫人放心了不少。 宝玉方行至处那雪白的山坡上,忽见那边有两抹大红色相携而来,再看时,只能看见是两个身段风流的女孩儿家。宝玉远远望着那身姿便觉十分动人,一时间其它事皆抛之脑后,只专心瞅着那两抹身影,想要分辨究竟是何人。 正满心期待之时,却不料那二人面容突然撞进了宝玉的眼帘,登时大吃一惊,险些一跤从那山坡上摔下来。 原来他眼中所见的,竟是两个不堪入目的恶鬼,嘴角尚流着恶涎,令人望也不愿意望一眼。哪怕目光在其身上多停留一秒,也会觉着胃部翻江倒海,满心皆是厌恶。 “二哥哥,二哥哥你怎么了?”那恶鬼之一却惊呼一声,忙跑上前来,小心翼翼将他搀起,“你身边怎么一个跟着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莫不是她们偷懒了” 宝玉听其声音,方觉着心中镇定了些。气喘吁吁问道:“是三妹妹?” “自然是我了,”探春担忧道,“二哥哥现在还认不出我们么?” 宝玉随即瞥向另一个恶鬼,犹豫道;“那这个是” “宝姐姐啦,宝姐姐。”探春笑眯眯道,“二哥哥是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吗?不如我们同去吧!” 若是放在往常,这的确是一趟令人愉悦的差使;可是放在如今,宝玉却一点心思也无,又不好说出口,只得被强行拉着往贾母那边去了。 三人立在屋檐下掸雪珠时,便隔着那厚厚的帘子听到老太太若隐若现的声音:“这倒也是件好事。我也疼了那丫头这几年,如今她若是有了亲事,我的敏儿还不知该如何开心” 接着便是张氏劝她的声音:“这本就是件好事,老太太怎么偏生又伤心起来。” 门外的宝玉不解其意,压低声儿问探春道:“她们这是在说些什么呢?” 探春摇摇头,宝钗的心里却是略微有了谱。只怕是黛玉的亲事差不多要定下来了,她思及自己尚比黛玉大上三岁,可却仍终身无靠,一时也不禁心头泛起一点悲戚之意。 “那孩子老太太也见过,”张氏柔柔道,“性子又招人喜欢,也有功名在身,还曾对妹夫和玉儿都有过救命之恩。门户根基也都配得上。况且他母亲,原是我闺中好友,最是个性情爽朗的,定然不会让玉儿受气。” 贾母不做声了,半晌才幽幽道:“只是那孩子又哪里比得了宝玉,我原看着——” “老太太!”张氏的声音蓦地严厉了些,“这话早在当年宝玉弄大袭人肚子之时,便决不能再提了,我想您也是清楚的!此时玉儿已经议亲了,若是再传出去什么消息,她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贾母虽则偏心于宝玉,然而对黛玉,却也不是一丝疼爱都无的。她也不再提两个玉儿成亲的话,屋中便静默了下去。 探春蹙眉道:“这会儿倒不大好进去的”一时间一扭脸,却看见了宝玉瞬间惨白的面色,登时惊讶道,“二哥哥,而哥哥你没事吧?” 宝钗也盈盈地看过去,只见宝玉竟像是呆愣了一般,只是木木的,一句话也不说。那脸色竟像是掉入了冰水中一般,青紫的很,实在是可怕。她素来是个冰雪聪明的,对这些事也看的通透,当下便觉得心中一酸,趁人不注意,便默默将脖子上挂着的金锁取下来,塞进袖中了。 屋里的人皆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忙出来看。见宝玉早已像是七魂离了三魄般,只知道被人牵着走,再没有一点反应的,都吓得不得了。贾母更是抱着他老泪纵横。唯有张氏冷静些,忙打发人去传了太医,这边却命几个有经验的嬷嬷狠掐他的人中,直将他掐的猛地一下吐出一口淤血来。 贾母被吓得怔了,一时间忙颤巍巍去摸宝玉的脸:“宝玉,宝玉,你没事吧?你可不要吓祖母啊!” 宝玉眨了眨眼,许久方缓过神来,当即哭道:“老太太,林妹妹要嫁人了?林妹妹为什么要嫁人?一直在我们家中不好么?” “她原不是我们家人,为什么要在我们家中?”张氏只觉得这话荒唐的可笑,“姐妹们长大了,原就不该与你在一处才是。况且玉儿还未年满十五,今年不过是提前相看相看人家罢了,便连你过不几年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这有什么稀奇的么?” “你怎说的这样直!”贾母登即吊起一双眉,拿拐杖去敲她的手臂,“缓缓与宝玉说不行吗?宝玉原本就和林丫头好,还不允许他伤心了怎么的!” 说罢又将人揽至怀中好生安慰,慢慢将黛玉只是议亲、还未真正定下来一事说与他,又哄着他道这年过年定然将黛玉接来住几日。宝玉这才抽抽噎噎停止下了哭泣,又泪眼朦胧道:“老祖宗说话可属实?” “老祖宗何时骗过你!”贾母拿帕子替他拭干了泪,“你且等着,定然会让林丫头过来的。” 张氏愈听愈觉着不甚妥当,便似乎不经意地拿出帕子掩嘴轻咳两声,将她身后的柳意唤了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柳意微微点一点头,便寻个空子,走出房门去了。 却说林如海有意以女儿许配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柳凌鹤。 他因着近日黛玉逐渐长成,绝世风华早已可见一窥,来提亲之人也是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了门槛。然而凡是为人父者,为千娇万宠的女儿择婿时,总能看出千种万种的不妥来。 这个房中早已有了两个丫鬟,不成不成。 这个长相实在配不上玉儿,也不成。 还有这个,倒是老实,但于这诗词上却是不大通的。想来怕是不能与玉儿一同舞文弄墨,不成。 这个倒是于诗词上极好,但是一直自负盛名,若是发觉玉儿才气更胜于他,只怕心中便要先起几分嫉恨了。 如此一个个挑过去,竟连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愁的林如海唉声叹气,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他原本也是不急的,但前几日贾琅传消息与他说,皇后娘娘有意为她弟弟向黛玉提亲。要知道,她那弟弟可是出门的酒囊饭袋,哪里配得上仙人之姿的黛玉!只是又不好违了皇后懿旨,因此缘故,林如海总想着在其下旨之前,先看好人家方好推脱。 他心中掂量忖度着,一时间眉头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想着贾琅倒是个好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才气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到底是贾家人,林如海实在不愿再与荣国府扯上什么干系,因而只能遗憾地先将贾琅放置一边了。 正踌躇之时,却忽闻前厅报道:“老爷,柳公子来了。” “凌鹤?”他此时来做甚? 林如海心中诧异,缓步走了出去。只见那一袭蓝衣的俊秀公子翩翩立于房中,勒了齐眉的双龙抢珠银抹额,整个人都像是笼在了一层极柔和的光辉中。 “学生不才,”他朗声道,“今日特来求娶贵府千金。” 轰的一声,林如海被这记直球给彻底砸晕了。 正文 72.第 72 章 半晌后,林如海方反应过来,颇有些不可思议道:“求娶小女?可是凌鹤你” “学生早闻贵府千金之才名,”柳凌鹤淡淡一笑,“也已与府中父母商量过。但是想着,在父母上门提亲之前,还是先与老师说一声的好。” 他自救了林如海之命后,便拜入了林如海门下,因而这一声老师倒也当得。林如海望着他,嘴唇蠕动半晌,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若说不满意,绝对是假的。柳凌鹤人品、样貌、家基根底,样样都堪配黛玉。再加上原本就对自己与黛玉有着救命之恩,这恩情大过天,林如海心中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只是 他不动声色捋着胡须,将蓝衣青年又从头打量到了脚。 这么一来,怎么总觉着,这孩子之前好像是别有用心的呢? 柳凌鹤含笑立着任他打量,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温和又有礼。林如海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一点不遂心意的地方。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自己又哪里能看出什么不妥?因而只好道:“这话很不该你来说,且将柳大人请来,与我详谈才是。” 柳凌鹤应了声,果然便将其父亲请了来。二人一说便和,态度也极为诚恳,林如海心中酸水泛滥成灾,还是不得不先应了下来。 正巧这几日林墨的书院休沐,因而趁此机会回家来。林家中没有个后宅女子管这许多事,林如海便将林墨叫到书房中商量。父子二人絮絮许久,皆觉着柳凌鹤实在是世间难得一男子,处处堪配黛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竟是留不得的,因而两家便就此说定了。只因着黛玉如今尚未及笄,所以不曾正式下定。 柳凌鹤既得了准信,心头的大石头也就放下去了大半,自此开始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狂刷黛玉的好感度。倒把个之前百般讨好的岳父暂时搁置到后面去了。 他三不五时便会借着送功课的名义,往林府中送一波东西;若是送别的尚好,偏偏送的都是那些闺中少女方才喜爱的精巧玩物,更有打造的玲珑剔透的翡翠簪子,水头成色都是上好的,大颗大颗澄澈的祖母绿宝石并红蓝宝石等物,集齐了满满一匣子。更有这京城中少见的稀奇花草,被修剪的清雅,一盆盆送进府来,看的林如海直头疼。也无法,只得将这些东西全都打点了送黛玉房中去。 如此这般,黛玉心中也不免生了些诧异。这日与林如海请安时,因问道:“父亲,如何这几日往女儿屋中送的东西如此之多?” 林如海尚未答言,倒是林墨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道:“不知姐姐是否喜欢?” 黛玉不解其意,还以为是林墨带回来与自己的,便盈盈点头道:“倒都是投了我的喜好的,我很喜欢。中间那个石头的小盆景,还有那副白绫墨画的屏风,都已经摆到书桌上去了,难为墨儿记得我。” “这功我可不敢当,”林墨笑道,手指懒懒又翻了一页书页过去,“姐姐须知,这些可都不是我送的呢,却都是林姐夫送与你的。” “墨儿,”林如海的面色登时沉了下来,“休得胡说。” “哪里便是胡说了,”林墨浑不在意道,“这原是姐姐的终身大事,父亲难道想瞒着姐姐直到出嫁不成?趁着此时尚未正式定下来,若是姐姐不愿,我们也好另有说法的啊。” 林如海本觉得这不甚合礼法,可转念一想,自己妻子早逝,膝下唯有一子一女,自然该以这一双子女为重。礼法等事,又哪里及得上黛玉自己所愿?因而竟也沉吟半刻,便把这屋中伺候的人皆打发了下去,将柳凌鹤这人细细说与她听。 方才听了几句,黛玉早已满面羞红,欲待夺身而逃,却又被林墨紧紧地拉着。只能捂着脸听他二人说完柳家现状,方才问她:“你心下如何?” 黛玉被他二人逼得无奈,只得细声细气道:“父亲觉得好,那定然是个好的。” 说罢,到底是跑走了。一路跑的气喘吁吁香汗微微,直到那园子里方才停下来。 诗情画意二人方才皆在门外伺候,见小姐出来了,便忙跟了上来,此刻皆掩嘴偷笑。直笑的黛玉心中大不自在,啐了她们一口道:“你们两个,笑什么呢?” “并不曾笑什么,”诗情抿嘴道,“只是当年柳公子曾救您于惊马之下,眼下看来,果真缘分匪浅呢。”说罢,二人又不由得打趣一番,直打趣的黛玉面上如火烧,不依不饶追了她们一会儿,这才不再提起了。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黛玉心中又哪里平静的下来。一时想起那日惊马时车外清朗的少年声音,一时又想起今日父亲所言,一颗心又是不安又是羞涩,直闹得三更半夜也翻来覆去不曾睡得。正在翻腾之间,忽觉这房中的水汽似乎浓郁了些,隐隐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让她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柳凌鹤忙着刷媳妇的好感度,而另一边,张氏却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那位客人的面色苍白如雪,捧了后面丫鬟端来的一杯热茶,袅袅的白雾从茶杯中缥缈而出,遮住了她带着清愁的眉眼。 “脸色怎生如此难看?”张氏愈看她愈觉得担忧,又看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莲青色对襟小袄,下面是盘锦七彩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的,不由道,“这样的下雪天,你怎么穿着一身家常旧衣就出来了,连件斗篷也不曾披?” “我哪还有心思注意这些,”那妇人苦笑了一声,慢慢摇头,“现下,我已不知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了。” 张氏见她如此模样,也觉得心酸。她将手搭在妇人手上,柔声劝道:“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也未必便绝望到如此” “并不是绝望,”妇人喃喃道,“我只是,灰了心而已。” “嫣然”张氏唤了她的闺名一声,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奋战前线这些年,”顾太太淡淡道,眼神空茫,不知看向了何方,“我也未曾闲着。他浴血战场之时,我努力东拼西凑撑起这个家,伺候公婆,打理家务。可到头来,原来这十九年的孝顺,居然也是什么都算不得的。” “无子啊,无子当老太太如此蹙着眉指责我时,我真的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江云在新婚时便去镇守边疆,整整一十九年,教我如何有子?” 张氏的心都被紧紧揪成了一团。她尚且记得几月前,顾太太冒着暑热的天来寻自己借药时,对婆婆的悉心照料还曾让她赞赏不已。可这十几年的付出,终究是抵不过无子的罪过。 她也深知,嫣然如今已经三十六岁,怕是再难有身孕了,即便是有了,只怕生育时也会不甚顺利。只是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而疲惫的脸,她竟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为这无子,实在是世间人最不能接受的女子的罪过。 然而,她心内尚是抱着一丝幻想的。想顾将军对夫人如此一往情深,或许会对子嗣之事并不如此在意,方配得他当年那等深情。因而,她又轻声问道:“顾将军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顾夫人慢慢摇了摇头,“他自是说,这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如今,他膝下竟连一个孩子也无,老太太哪里能见他如此,说是我怕是也不好生养了,竟不如,趁着年岁还不是很大,多纳几个妾室才是。” 她到底是骄傲的,因而并不曾与张氏说明,自己彼时是何等苍凉的心境。站在那窗外,听着婆婆絮叨着说媳妇无用,竟连开枝散叶也不成,要她的夫君抓紧时间后继有人。 而她这十几年来一时一刻也不曾忘怀的夫君,起初时还激烈地反对,言说当年曾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到后来,见白发苍苍的老母老泪纵横,哭着哀叹身后无人时,他便再也不说话了。 窗外的顾夫人,那一瞬间,也彻底凉透了一颗心。 一个月后,一个十七八岁身世清白的女孩子入了府,生的花朵儿似的轻巧,是顾夫人再也达不到的青春活泼的面貌。她一眼一眼地偷看顾将军,显然对这位声名远扬的痴情将军也是早有情愫,不小心与对方眼睛对上,便会羞红了一张芙蓉面。 顾夫人默然站于一旁,听着顾母拉着她的手细细说到:“你是个好孩子,但江云不能没有孩子。我知道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有功,也不会拿无子的罪名将你休出府,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养在你的名下,也算是江云的嫡子了。” 那一瞬间,顾夫人明明是站在这房里的,却只能木然地看着顾母的嘴唇不停地蠕动。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一点声音,眼角的余光里,清晰地看到,她的夫君望着那姑娘的活泼模样,微微勾起唇笑了笑。 对方是个七品小吏的嫡女,人品好,模样也好,因而被纳做了二房,并非寻常妾侍可比。那一日府中张灯又结彩,摆了酒席,正正经经地将人娶了进来。而顾夫人一句话也不曾说,只默默地将自己锁在了房中一日。 待到傍晚时,春风满面的新郎却先走了进来,望着她脂粉不施、愈发显得黄黄的脸,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挨着她坐了,低声道:“嫣然,你莫要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 顾太太缓缓摇头,她的确是无子,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缘由,这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七出之一,是罪大恶极、无法被容忍的。她知晓,所以她不曾说些什么。 可是心内满满的酸涩翻江倒海,让她看着眼前这张已经有些陌生的、曾海誓山盟的脸,一瞬间有了想要作呕的念头。 “你莫要担心,”顾将军拉住她的手,“旁人再怎样,也是比不得你的。我们夫妻是自幼的情谊,就算我与清灵有了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将来自会孝顺你的。” “原来,她叫清灵啊。” 半晌,低着头的人忽然蓦地说了一句话,惹得顾将军狐疑看她:“你方才说什么?” 还未再来得及问些什么,院中已有了嘈杂的人声,依稀有人唤着新郎的名字。顾将军匆匆忙忙应了一声,吩咐房中伺候的人照料好太太,随即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日没有雪,寒夜,微风。 一墙之隔,一面是嬉闹欢笑之声,连丫鬟也纷纷探头去看,直叹这是十几年未曾有过的热闹了;而另一面,灯下独坐的妇人慢慢挺直了背,拿着手中精致的银剪子剪了两下灯花。 她紧紧地抿着唇,固执地没有说一句话。 正文 73.第 73 章 张氏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她并不是那等天真烂漫之人,身为当家主母,那些腌臜之事也并非没有见过——可听完嫣然幽幽的述说,她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猛地砸碎在了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复当日听闻丈夫归来时那灼灼的容光,她蜡黄着脸,眸中一点亮光也无。可即便如此,脊背却还是挺直着的,倔强地不肯弯下。 张氏看着,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万物,往往在得到后失去,方能令人痛彻心扉。 如她这般从不奢望从贾赦处得到海誓山盟的,反倒不会因为这纳妾一事而灰了心。她原本就是对那个人不抱任何期望的,又哪里来的灰心之说呢? 她也说不清是自己可悲还是眼前这个被十几年岁月彻底折磨的疲惫的妇人可悲,只是默默将手紧紧攥住了那双手。虽则保养得宜,被握住的那双手上还是有着细细的纹路,是被时间亲吻过后留下的痕迹。 “嬷嬷劝我说,”顾夫人低声道,“我是正室,对一个二房,定然是胜算妥妥的。在她平安生产后找个什么间隙,将人除掉了也就算了。孩子也可以养在我的膝下,老了也是一个依靠。” 张氏望着她的眸子,笃定道:“你是绝对不会做此事的。” “我自然不会做,”顾夫人的眉眼蓦地多了些傲然的神色,“因为我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以此来换的那可能早就已经消失殆尽的感情?” 她归根究底,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的倾城之色,却也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连最后那点自尊都抛掉的女子。 自己已经如此可悲,又何必去损害他人性命? “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张氏轻声问,“可是那二房已有了身孕?” 话音方落,她便在顾太太的面上看到了满满的茫然、不甘,她不知所措地扇动了两下浓密的眼睫,眼底蓦地流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 “你准备怎么做?”张氏问道,“如今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你一丝动作也无,日后便只能做一个如我一般的主母——望着夫君将那小妾一房一房娶进门来,打着繁衍子嗣的名号,与另一个女子日日相对。这会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我自然不想!”顾太太坚定道,却又不禁喃喃问自己,“可是我又能怎样?” “你想要的,他已经给不起,”张氏意味深长道,“你已仁至义尽,没有道理再为他付出更多了这十九年的青春年华都献与了他,难道还打算赔上剩下的半辈子吗?” 本正沉吟着的女子猛地浑身一颤,惊讶道:“你是说和离” 她是从未如此想过的。 哪怕那个人背弃了当年的誓言,枕畔身旁,已有了另外的软玉温香。可她心里,还是只有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在墙外小心翼翼折了枝红梅,擎进来送与她时,会不自觉微微红了脸。 曾经二字,实在太过绊人心。张氏只是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是并没有如此打算的。她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低声道:“也莫要让这些儿女情长过分干扰了你,想当年没出阁时,你的才情也是我们中一等一的。如今没事,待在家中烦闷,竟还是多出来走走才是。” 顾太太的嘴角便流露了些微微苦涩的笑意,慢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是对他抱有些期望的。” “我在那府里,苦苦等了他一十九年,若是他只是想要个孩子若是他的心中,仍是我一人。那就算有再多的姬妾,我也是能努力过活下去的。” 说这话时,她抬头看着窗外那一方飞着雪的天空,眼神宁静而欢喜,仍像是那个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少女,期待着,憧憬着,连心都微微打着颤的,等待那份独属于自己的爱情。 那日顾夫人顶着风雪回去后,张氏一个人在窗边坐了许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心头翻腾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怔怔地望着因着下了雪而异常明朗的风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这漫天大雪里,看到了当初那个轻笑拈花的自己。 她们并不是没有天真烂漫过,只是当时那份纯稚的心境,终究是在这冷冽的寒风里,被白茫茫的大地掩埋了个干净。留下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离开的那个人又去了哪里?此处,只剩下一个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的妇人,把当初的最后一点热情都燃烧殆尽。 柳意悄无声息端了茶过来,道:“太太,今日冷,还是把这窗关上吧。”一时一低头,却被吓了一跳,忙道:“太太,您如何哭了?” “我哭了?” 张氏茫然抬手,在眼角轻轻抹了抹,果然在指尖晕开了湿漉漉的一片。她强笑道:“我何曾哭了,你这丫头,快些将账簿拿来是正经。今日的账还不曾核对呢。” 柳意察言观色,也不再说些什么,忙应了声扭头去取账簿了。 二人正在校对着,却忽见门前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忙忙道:“太太,北静王薨了,三爷已经直接去了北静王府了!” 这一消息令二人皆是一惊,讶异道:“北静王已经薨了?” 柳意忙去收拾各色素色衣裳,张氏蹙眉道:“早闻北静王病了这许多日,如今去了,还不知北静王妃哭的怎么样呢”一面又不禁开始惦念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北静王刚刚去世,如何便跑到人家府里去了? 还是柳意知机,道:“太太莫要担心,三爷定是去劝慰世子去了。他一向与世子交好的,若是不去,倒显得去二人情分薄了。” 她说的不错,贾琅在刚听到下人传话时,便匆忙牵了马,一路向北静王府飞奔而去,连个斗篷也不曾披。待到了王府门前时,头发上都蒙上了一层雪,倒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白发。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两边的门人皆是见惯了他的,眼下也没人去拦。有个小丫鬟指道:“贾三爷,世子爷在那边儿小花园里呢。” 贾琅道了谢,匆匆忙忙赶过去,果见青年穿了一身极单薄的白衣,在那梅树下仰着头看雪。他一路走近,见那人面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在此处站着” 水溶低下头去看他,狂奔而来的少年尚且气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时,满满都是担忧。他蓦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双臂,一下子将少年抱进了怀里,闷闷道:“阿柒,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早就看惯了沧海桑田,凡人的生死于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瞬间罢了。是这苍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连个稍微大点的水花也激不起来。 不过是蝼蚁,哪里有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呢? 甚至北静王,也是不该活到今日的。他的命本该终结于几年之前,可却因为日日与水溶同处一府,身上多了些仙缘与福气,这才撑着病体撑到了今年。 可水溶明知道这些,胸口却还是密密麻麻地疼着,这是种令他很稀奇的感受。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阿柒一人能令他动容。他是没有父母的,他诞生于那洪荒混沌之中,与天地同寿。他不懂所谓的父母儿女,可眼下,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非同一般的酸楚。 酸楚到,他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贾琅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低声道:“想要哭的话,便哭吧。你现在是凡人的身体,本就是有这七情六欲的,这并非什么可耻之事。” 青年低头靠在他的颈窝,慢慢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眼睫上果然挂上了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这却是我第二次哭。”水溶将那滴水珠点在手指尖上,轻声道。 “第二次?”贾琅怔了下,随即望向他,“那第一次是为了” 水溶的眼眸忽然深远了些,一瞬间想起了那日漫天闪耀的光芒、飞射的羽箭,还有就在自己眼前,慢慢幻化做光点逸散开来的魂魄。 他下意识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像要确定这人确实在自己怀里似的,低头使劲蹭了蹭。 不明就里的贾琅也努力地回抱回去,他的身高尚且不足,胳膊也较短,却还是使劲让这个人可以依靠着自己。 二人于漫天飞雪中相拥相偎,许久之后,方才放开了些。贾琅去与哭的几乎不省人事的北静王妃道恼。 北静王的丧事办的很是浩大。 飘飘洒洒的纸钱将街道都覆盖了大半,四王八公建立的祭棚挤在街道两旁,锣鼓喧天,哭声震地。 而在这样的悲乐里,北静王世子扶灵回了乡,将这个曾经温和慈爱的父亲永远地下葬。 贾琅送他出了京城,立在漫天风雪里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带着小三爷回了府。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风云卷卷,寒风凛冽。 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上几行脚印,一直蔓延向了远处。 正文 74.第 74 章 水溶离了京,他府内那一群毛茸茸的宠物便都顺理成章住进了贾府,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府里的花园、水池,到处可见一个平瘫着晒太阳的毛团子。 张氏手中揉搓着那只白鹿雪白的皮毛,让它圆乎乎的眼睛都微微闭了起来,一个劲儿把圆脑袋往她手下蹭。刚长出来的鹿角磨蹭着手心,张氏不由得轻笑一声,让人把鲜嫩的树叶摘了来,一片片喂进它嘴里。 一人一鹿一个投喂一个进食,欢快地不得了。这日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园中的积雪都化了大半,唯有一点点像是银子的光芒闪耀在叶片的顶端。细碎的阳光满洒,浮生正好。 她本弯着嘴角看这群动物玩耍,却忽见柳意急匆匆提裙过来了,低声道:“太太,出事了。” 张氏如今最听不得这话,瞬间皱起了眉:“出事了?又有何事?” 柳意附耳于她,轻声说了几句话。甫一听完,张氏的面色登时就变了,厉声道:“他怎么把当初那十几年的情谊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眼下,居然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么?” “太太,”柳意沉着道,“顾夫人已无父母,家中亲眷也大都在江南,眼下竟无一人可帮她出头。小杏子也是急的无法了,这才来求太太不知太太,心下如何?” “帮!”张氏柳眉倒竖,高声道,“此事我岂能置之不理?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这些个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柳意蹙眉道:“只是我们出面,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平白无故插入此等事情中,于旁人看来,倒是我们家轻狂了。” 张氏细细一想,果然如此。因而思索片刻,方道:“你去将琏儿与琅儿唤来,看他俩是不是会有旁的主意。” 这日恰巧贾琅贾琏二人休沐,正在园中亭子里对弈。棋盘上黑白二色争锋,正是难解难分之时,忽见贾琅抿嘴一笑,不紧不慢将手中黑棋落下了个地方。 贾琏一看,登时跌足叹道:“了不得,我这一个角都被你打起来了!” 对面的少年笑嘻嘻将战利品往回收,道:“大哥,说好了一顿饭,可不带抵赖的!” 贾琏摸摸自己装碎银子的荷包,表情愈发苦楚了。叹道:“你嫂子本就管我管的严,你小子居然还来敲诈我” 贾琅只是笑,也不接这话茬。 二人正在收拾残局,忽闻张氏遣人来唤,便忙忙地赶了过去。 原来张氏唤他二人不是为了旁事,正是为了顾江云顾将军府近日发生的一桩奇案。顾将军四个月前纳了一七品小吏之嫡女为二房,前几日已经被诊出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顾江云膝下一直无子,宁愿背弃当年海誓山盟的发妻也要纳二房,为的便是这子嗣二字,闻听她有喜,自然是欢喜不尽。 可这欢喜,很快便演变成了伤悲。因为这二房,已经流了产,再不能生育了。 贾琏贾琅二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张氏与他二人说这后宅之事是为何,不由茫然道:“母亲,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吗?” “自然有。”张氏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家的老太太认定了唯有儿媳一人有这个坏心,眼下,顾太太已经被官差拿去了。” 贾琏道:“这倒也正常。当年夫妻二人如何缱绻情深,我们都是知晓的。如今看着夫君另娶他人,只怕心里也会不太好受,一时昏了头——” “不会。”张氏斩钉截铁道,“我与她也是许多年的交情了,我知晓她。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一时冲动,做出这种事呢?况且她父母早亡,眼下竟连一个能为她打点的人也无。你们且去看看,能帮的地方一定要帮上忙才是,若是有需要用到老爷名帖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贾琏一听便苦了脸,可碍着在母亲面前,也只得先应了下来。一出这门便蹙着眉与贾琅道:“你我二人皆不是刑部的,如何好插手此事?况且审这案的又是那个王安素,他与苏钊关系最好,那日朝堂争辩过后,你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竟是不要掺和这趟浑水的好。” “话虽如此说,”贾琅笑道,“我自有主意,你且放心。” 他溜达溜达,便跑到后面的马房去了。倒把贾琏看得一头雾水,隔了老远还高声嘱咐他道:“琅儿,你且小心着点!” 回头来不禁摇头,暗想这孩子还是太天真,路见不平,哪里便是那般容易拔刀相助的?更何况,是不是不平还不一定呢! 而此时,城南外的将军府。 监牢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一个浑身泥泞的女子被粗暴地推搡了进去,随即,锁链又将这门牢牢地锁上。只剩下女子独自一人,瘫倒在墙角堆着的稻草上。 半晌后,她慢慢地坐起来,挺直了腰。 她伸出手,将被拉扯的乱七八糟的发髻拆散了,随即以手为梳,一下一下,仔细梳理着自己满头的黑发。她如今只有三十又六岁,可那如墨的发里,已经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银丝,顺着单薄的肩头倾泻下来。 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忽然间,就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她用双手捂着脸,笑的几乎要喘不上气,惹得狱卒来门前看了她好几眼,啐道:“这娘们莫不是疯了?” “杀了人呗,”另一个狱卒一点也不稀奇,漫不经心把槟榔往嘴里倒,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这女的啊,本来就胆小。别看她们面对那些小妾什么的时候心狠手辣的很,但被吓出失心疯来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说的也是,”前面的狱卒嗤笑道,“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害死了别人的孩子。我要是娶了这么个丧门星,早在她不能生的时候就扔回她家去了!这田上都寸草不生了,还要这田做什么?” 他蓦地压低了声音,带了些淫-邪的味道,拍拍自己的裤子道:“有一头勇猛的牛,难道还怕找不到好田么?” 他的同伴不禁大笑起来,二人随即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面去了。 本正笑着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她的瞳孔是幽深的,一点神采也无。可是却从中,迸发出了像是要把这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怒火。 柳嫣然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如此一步。 十五岁时的她正值青春年华,是鲜花嫩柳一般的女孩子,走到哪里皆是赞扬声一片。放在京城的贵女堆中,也是让人一眼便能看到的存在。那样的明媚鲜妍。还未及笄,提亲的人便几乎踏破了门槛。 她办及笄之礼的那一日,府中宾客络绎不绝,可她却穿了鹅黄的采衣,上面绣满了嫩绿的缠枝莲,立在梨树下,在飘飞的花瓣中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人。 直等到酒宴将开,望风的小丫鬟来催了一次又一次,才看见一锦衣华袍的少年跟着丫头匆匆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将手中抱着的一紫檀木盒塞入了她手中。 她奇道:“这是何物?” 少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她,最后才微红了脸道:“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嫣然望着他,慢慢将那盒子掀开了。里面是一副纯金镶红玉的钗冠,成色十足十的好,只是在看惯了美玉珠宝的嫣然眼中,也不过是中等罢了。 她狐疑地瞥着手里的盒子,正想再问,却见少年忽的捂住了她的眼睛,像是不好意思让她再看似的。 “这是做什么?”嫣然嗔道。 少年轻轻咽口唾沫,一字一句道:“嫣儿,你且等我,等我两年。两年后,我定向在那御前向圣上请旨,将你风风光光娶入家门!” 被捂着眼睛的少女扑哧一声便笑了。她把自己面上的那双手拉下来,果然看见自己的竹马紧张兮兮,小心地瞥着自己的表情,像是在听一场审判。 “至于如此紧张么?”嫣然失笑道。 “自然,自然是紧张的!”少年的双手都紧紧握在一起,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嫣儿,你可愿意?” 那一瞬间,他立在纷飞的梨花花瓣中。白色的花瓣沾上了他的发丝,可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用一双墨黑的眼看着自己。 嫣然有些想笑,却又不忍心笑出来。她望着少年前所未有的仓皇神色,最终柔声道:“好。” 此心已属君心,望君切莫相负。 那一日,她偷偷换掉了父母事先预备好的上等的翡翠钗冠,将这一副并不出众的红玉钗冠放入了其中。然后在及笄礼上,看着为自己加冠的姑母,将这钗冠慢慢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两年不嫁,这并非是件易事。嫣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等情郎两年,可她的才貌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哪里能不被人惦记?况且她又是个女儿家,女儿家是不能有心悦之人的。她应当做的,是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父母媒妁之言将她嫁与一个从未谋面之人。 眼看着连礼部尚书之子也来提亲,她毫无办法,只得在丫鬟奶妈的帮助下装病。 没有人会愿意娶一个日日缠绵病榻的媳妇,家中登门提亲之人越来越少了,奶妈很是为她忧心。担心若是顾公子不曾归来,小姐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可是嫣然一点也不担心。 那个人说了会回来娶她,便一定会。她所做的,只是在这府中好好地等他回来,然后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迎她过门。 然后终于有一日,宣圣旨的钦差来了柳府,大声宣读了她一直满心期盼着的旨意——她的良人已经归来,带着那一则亲自求来的赐婚旨意,来风风光光地娶她回家。 彼时,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以为自己已然抓住了这世上所有的幸福。 正文 75.74.12.20 贾琅牵着马到达府衙时,顾老太太与顾江云正在与一个中年人交谈。那中年人眉须皆长,两眼无神,自眉间便是满满的迂腐之气。此刻慢慢道:“依本官看来,这案子却是再没有什么问题了,定然便是这柳氏所为。她因着自己不能生养了,便对这怀了孕的二房心生嫉恨,所以才在她的安胎药之中加了红花,这般狠毒的妇人心,实在是令人唾弃!” 顾老太太一向是不甚喜欢这个儿媳的。却也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这是顾江云自己求来的媳妇儿,而非父母之命得来的。虽则柳嫣然这十几年来尽心尽力地侍奉她,也掩盖不住她与江云早有私情的事实。 尚在闺阁之中便与外男有私情,这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因而顾老太太一直觉得这个媳妇太不安分,听了此言,连连点头道:“很是,很是。” 又道:“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唯有顾江云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可望着老母早已苍白的发丝,终究是没有开腔,只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正在此时,忽然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少年声音:“王大人办案,竟然都是如此迅速,连案情都不需要过多了解的么?” 众人皆是一惊,一时扭头看去。只见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小公子,唇红齿白,乌发如缎,俊俏的很。他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是风采灼灼,如明珠现世,令人再移不开眼去。 这般讨喜的长相最是顾老太太这种老人所喜欢的,一时连目光都柔和了不少。唯有中年人吹胡子瞪眼,冷声道:“贾大人来我这府衙,可有何事?” 顾江云见他竟将这小公子称为大人,虽则这几月来休假并不曾上朝,心内也有了些谱。他在边疆时便曾听闻杜明与他说起贾家三少爷,盛赞对方才华出众、品貌一流,小小年纪便聪慧的很。因而当下也见了礼,道:“贾大人,久仰大名却未曾谋面,今日倒是初次相逢。” “好说,好说。”贾琅笑眯眯应了,随即转头看王若素,“王大人,怎生这般看着我?” 王若素丝毫也不与他面子,冷着一张老脸道:“这里不是贾大人该来的地方,还请速回吧。参与本官办案,只怕贾大人还没有那样大的体面。” 出乎意料的是,贾琅一点也不曾生气,甚至还耸了耸肩。 “我自然没有,”他不紧不慢道,“我只是个护送者罢了。” 王若素自喉咙中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观望着,等着看贾琅闹出什么花样来。然而少年只是拍拍手,随着拍掌声,一匹神骏不凡的白马高傲地迈动着四只蹄子,啪嗒啪嗒,一步步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顾老太太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瞥着这不可一世的白马,讶然道:“贾大人这是作何?” 顾江云也面色古怪,望着贾琅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病人。 “顾将军久不在京城,自然不知晓此马之名,”贾琅气定神闲道,“但我想王大人定然是知道的,是不是,王大人?” 王若素的脸青一片白一片,却着实无话去反驳。因着这白马去年时从拐子手中救回了一群孩子,其中就有在街上看花灯时走散的十二皇子。圣上龙心甚悦,不仅封赏了这匹白马,甚至还允其可随意在各地府衙及刑部出入,协同办案。 甚至这马的品级,比他还要高上一级。 见他无言以对,贾琅的嘴角便不由得弯了弯。他拍了拍白马的颈侧,轻声道:“去吧。” 这等小案,对开了作弊利器的小三爷来说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它仰脖嘶叫一声示意众人跟上,随即慢慢悠悠就扭头往将军府去了。黑着脸的王若素同顾氏母子皆跟在后头,心里都觉着很是不可思议。神色颇有些恍惚。贾琅见他二人的表情,显然是觉得此事太过荒谬,挑了挑眉,却也不打算与他二人多做解释。 府中的奴仆皆被叫到了院子中,乌压压站了满院。连同仍然卧病在床的二房也被喊了出来,原本娇媚青春的美人眼下却像是早已失了魂魄的人偶,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一言也不发。 小三爷在那一排排垂头侍立的人中闲庭信步般转来转去,最后忽然伸过头,咧开嘴,一下子咬住了其中一个杂役婆子的衣襟。 旁人自然是看不到的,贾琅却清楚地看见,小三爷的身旁正漂浮着一个小小的婴孩,他的眼睛中写满怨毒,死死抱着老婆子的腿。 老婆子猛地一惊,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一下子跌坐在了人群外面。 白马又在剩余的人中转了转,找出来了两人,用马头顶到了贾琅面前。 它的神情冷艳的很,先拿马蹄子踹踹老婆子,随即又拿头顶顶那个小丫鬟和小厮,仰天叫了一声。 顾江云被他们这番动作弄的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身旁的王若素冷哼一声,道:“你可有证据?” 白马扭过头,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眼里写满了不屑和藐视,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的顾江云心中愈发诧异,望着它的眼神就像在望什么凭空出现之物。 王若素被这马的动作惊呆了,刚想大声斥责,便见它又悠悠调转了马头,往下人住的屋子里去了。它的马蹄子灵活的左一翻腾又一翻腾,最后使劲儿扒开了一个沉重的乌木箱子,在箱子底下的土地里翻找起来。甩出的泥点溅了甩了猝不及防的王若素一头一脸,王若素只得狼狈地拿帕子擦了,心里简直恨不得将这马拖出去斩首吃肉才好。 几个仵作皆好奇凑上前来,一看却大惊:“大人,大人!这里埋的有东西!” 众人七手八脚地翻出来,却是一个荷包,里面倒出了用纸包着的一包白色粉末。 莫说顾江云瞬间瞪大了眼,便连那婆子并丫鬟小厮,也猛地惨白了脸面,忙不迭地夺路要逃。王若素自觉丢面子的很,忙令人将他们几个抓住了,气呼呼地塞进了牢里等着明日升堂。 临走时,他终究是气不过,啐了那马一口。谁料白马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无比冷艳地一抬蹄子,反而将他踹了个仰翻,哼哼唧唧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惹得府中围观的下人皆哈哈大笑。 案子很快便审结了。原来婆子并丫鬟小厮都是家生子,家中皆有人随着顾江云去当兵。可十九年后,只有顾江云一人凯旋而归,她们的亲人却不知葬身何处。 老婆子膝下唯有一子,眼下没了,就再看不得顾江云春风得意的样子,非要让他也断子绝孙不可。她在这府里二三十年,也无人怀疑她,便连通了其他二人,只装着往厨房去找人闲话。眼错不见,就把红花放到那安胎药中去了。 贾琅听完全程,不由得似笑非笑挑了挑眉:“所以,这事跟顾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王若素瞪着他,几乎恨不得撕烂这张得意洋洋写满嘲讽的脸。可那几人都认了罪,他只得自己打自己脸面,不情不愿道:“是,此案确实与顾太太无关。”一面又吩咐道,“案子已经审结,快些将顾夫人放出来吧。” 半晌后,一个女子慢慢走了过来。她的衣裳都污了,头发却梳理的整整齐齐,依稀能看出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她径直走来,瞥也未曾瞥一旁立着的顾江云一眼,只冲着贾琅行了礼。 顾江云看着她的神色亦是十分复杂,动了动嘴唇,似乎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半晌后,方讷讷道:“嫣然。” 柳嫣然的面容是冷的,让他越看越慌张,不由得上前拉住她的手:“嫣然,我一直不相信这事是你做的。我知道你并非那种人,自然不会——” “我的确不是那种人。”柳嫣然很是冷静地打断了他,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也要多谢此事。因为我看清了,你是哪种人。” 她被官兵带走时,被失去了孩子的二房哭嚎着撕扯时,被顾老太太劈头盖脸地辱骂时 这个当年微红着脸牵起她手的男人,并不曾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我的三十六年,已经是一场笑话了。”她淡淡道,“我不能让这一生,全都变成一个笑话。” 顾江云的心中愈发慌乱起来,他看着这个自己记忆中明媚鲜妍的少女,几乎想要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让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绝情的话来: “请青天老爷做个见证,我,柳嫣然,今日跪请下堂。与我一纸休书,将当年嫁妆悉数返还于我,从此,我与顾家一刀两断,嫁娶再不相干!” 正文 76.75.74.12.20 大堂上的众人俱是一惊,唯有贾琅面露赞许,其余几人皆蹙起了眉头。顾江云的脸色猛地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同意!” “你已无这个资格不同意了,”柳嫣然坚定道,眼底像有千万簇小火苗在熊熊燃烧,“若是你不愿,我便去敲那登临鼓,到皇上面前,将这事好好说上一说!我柳家也是功臣之后,圣上自会为我洗脱冤名!” “你还有何冤?”顾江云蹙眉道,“莫要闹了,我二人携手走至今日,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如何为了这一点小事,便忽然提出要我休妻?” 女子猛地嗤笑一声:“你觉得这是小事?”她望着这个早已有些陌生的男子,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冷。 “我等了你二十一年。前两年一直满心满意期盼着你来娶我,后十九年一直满心满意期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是真的以为,我们是可以携手一生的。” 她的面容苍白而冷漠,可眼里却有暗色的火苗在燃烧,让她的眼睛亮的惊人。 “可到头来,我这么多年的等待,又等来了什么呢?” 柳嫣然轻声笑了起来,像是觉得无比荒唐般,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又等来了什么呢?等来你的背叛、不信任、猜忌?” 一瞬间,像是有数千把尖刀插入了五脏六腑,将顾江云撕成了鲜血淋漓的两部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并不是不信你,只是母亲这样坚定,我不能这样反驳她些什么你也知道的,嫣然,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我原本只是想着,等母亲冷静下来,再想办法周旋,放你出来。她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她不能再经受什么刺激,应该顺顺遂遂走完这一生的才是” 他的确从未想过放弃发妻。嫣然同他已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为了子嗣而娶了二房,她也是他唯一放入心里的爱人。 可是这个所谓的爱人,终究是要为他的母亲让路的。 顾老夫人已经老了,她的发丝都已被熬白。也正是因此,顾江云不忍心再去纠正她的什么错误,只想着让她欢喜地走完这一生。她不喜欢嫣然,嫣然就少不得要受些委屈;她想要孙子,自己就总得让她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 而嫣然,嫣然那般爱自己,自己也那般倾心于她。她为自己受了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可真是个孝子啊,”柳嫣然的嘴角都挂满了嘲讽的笑意,“母亲排在我前面,子嗣排在我前面,朝廷和百姓排在我前面。那么我究竟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你在无聊时拿来消遣的玩物吗?天经地义地为你操劳的管家婆吗?” “你既知她不喜欢我,当初又为何立下承诺要娶我?既娶了我,又为何轻而易举便背弃了当日誓言?既信誓旦旦说心中有我,为何又可以罔顾我的感受,在我蒙受不白之冤时,连一句话也不肯站出来为我说?!” 她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了。早在娶二房那日,她就已经是那燃尽的蜡炬,心成死灰,哪里又能复燃?可悲的是,当她终于说服自己,为曾经的情谊而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时,这份幻想,最终也被狠狠地扯碎了。留下一个衣不蔽体的她自己,几乎能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失意又苍老的样子。 “让我下堂吧。”她淡淡地说了最后一次,“你可以另娶一个千依百顺的媳妇,因为我要的,你早已给不起了。” 说这话时,她恍然想到了当日张氏拿此话劝告她时的模样,心中猛地溢起一阵酸楚。可笑当日的自己尚且不肯相信,一定要一次次撞到头破血淋才肯罢休。 顾江云的眸子里都掀起了狂风暴浪,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竟然也会说出这般冷心绝情的话来。他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指甲狠狠攥着自己的手心,望向了柳嫣然平静而坚定的眼睛。 “好。”他最终颤抖着道,“我写。” 昔日劳燕,终于一朝失散。他曲未通,我意已通,分明伯劳飞燕各西东。 挥墨写下的这一纸休书,最终被柳嫣然袖了。她的神色有种奇异的平静,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病后终于迈出鬼门关的病人,望向这世界的目光里都有了不同寻常的光。她坐着马车,雇人将自己的嫁妆悉数从将军府抬了回来,一路抬往柳家在这京城中买的院子。这一路,她几乎要掀开车帘放声歌唱起来,她已许多年未曾有过如此感觉,轻盈而快活,正如同当年不谙世事的少女。 结束了,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都于这一朝彻底醒来。 柳嫣然雇人往将军府搬嫁妆的动静十分之大,便连这日并未去府衙的顾老太太也惊动了。她蹙着眉头颤巍巍来到院子里,道:“这是在做什么?” “母亲。” 顾江云猛地一扭头便看见了她,忙命小丫鬟将龙头拐拿了来,上去搀扶道:“您怎么来了?” “我看这院中乱七八糟的是在做些什么。”顾老太太见这箱笼都满满摆了一院子,丫鬟婆子们都跑的乱七八糟,忙忙地打点着衣物,心下不悦的很,便道,“这媳妇怎么一点也不管事,弄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要爷们来操心收拾的事吗?” 顾江云的心中泛起了些许苦涩,却低声道:“母亲,嫣然已经不再是咱们家的媳妇了。” 这话正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将顾老太太劈的怔了,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厉声问:“什么?” “儿子已经给了嫣然一纸休书,”顾江云道,他的心都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扯着,被血淋漓地撕成了一片一片,“嫣然与我们家,已经再无干系了。” 顾老太太的嘴唇都哆嗦起来,半晌后才愤愤道:“这这这,成何体统!难道她是因为冤枉了她一事就恼怒了吗?不说她只是个媳妇,便是长辈给了她再大的委屈受,她也该忍着才对,怎么能如此任性刁蛮,一点苦也吃不得?” 说完后又看了看儿子的神色,安慰他道:“这也无事。她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就算留在家中也无甚用。你也可以找个更年轻的,早点为我们家开枝散叶,这才是正经。” 顾江云已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他千百次地张开口,想要为她说上哪怕一句话。可再看看比自己矮一头的老母那满头的华发,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日夜幕深沉时,他坐在书房中,静静地望着壁上挂着的一幅画轴。画轴中的女子立在一树雪白的梨花之下,穿了鹅黄的采衣,上面绣满了缠绕的缠枝莲。她的头上戴着一副红玉的钗冠,正冲着画外的他笑——笑的无忧无虑又灿烂至极,只是看着,便是那般明媚鲜妍的风景。 她是明朗的春日,如何会有人不爱她呢? 顾江云不自觉站起,拿手指轻轻抚弄着画中人的面颊。芙蓉面,柳叶眉,面若桃花,灿若云霞。可二十一年后,却只剩下了一个苍老而心灰意冷的妇人,一字一句地求他与她一封休书。 顾江云的心中,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悔恨,还是别的什么。他原本以为,嫣然是懂自己未说出口的苦楚的,会像那两年等自己来娶她一般,将这些个委屈悉数咽下去。 可是他忘了,这个人也是有心的,也会感到心寒,也会觉得受伤。所以最后就像这燃尽的蜡炬一般,留给他的只有剩余的灰烬。 顾江云的眼眶忽的有些发酸,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画取下来,收进了乌木箱子中。还未合上时,忽然听闻门外有人低声道:“老爷,妾身为您端来了一碗燕窝粥,您喝了补补身子吧。” 顾江云的手顿了顿,随即淡淡道:“进来吧。” —————————————————————— 柳家的宅子已有许久没有人住了,虽有下人看着,到底得收拾收拾才行。柳嫣然这几日便住在了她陪嫁的庄子上,闲来无事便去寻张氏闲话。张氏见她风风火火张罗着购买东西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竟像又活过来了似的。” “可不是又活过来了,”妇人懒懒地瘫倒在椅子上,笑道,“这十几年里,不瞒你说,竟没有一日好生休息的。既牵肠挂肚生怕他在边疆受了一点伤,又担心着婆婆今日是不是会寻出其它事来——还好,如今总算是解脱了,真令我觉着无事一身轻。” 张氏蹙眉道:“只是你一个人在那儿住着,终究是惹人闲话。” “无碍,”柳嫣然道,“过不两日,我哥哥也要上京了。我已与他说好,与他一同住。” 张氏笑道:“柳大人只怕要亲自提刀来宰了顾将军呢。” “他们还当我娘家无人呢,”柳嫣然撇嘴道,“想我当时,为何要在那一个泥潭挣扎如此之久”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柳意不声不响走进来,表情颇有些踌躇不定之意。 正文 77.76.75.74.12.20 张氏一看便知她有话要说,问:“可是有何事?” 柳嫣然也看过来,满眼皆是好奇。 柳意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低声道:“太太,柳太太。方才,奴婢从外面听说了消息,说是顾将军被他之前娶的二房奶奶切了子孙根,已经废了。” “什么?” 张氏一下子瞪大了杏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置信道:“这是为何?” “只是外面的市井流言,”柳意硬着头皮,瞥了瞥柳嫣然的神色,低声道,“说是,说是那位二房太太自闺中便仰慕将军盛名,全心全意只想为他的妻子。可是她已经被下了红花不能生育,又听见顾老太太说要另娶一房绵延子嗣,一时心灰意冷之下,就在那燕窝粥里下了迷药。趁着人昏睡过去时,就” 张氏也提起了一颗心,往柳嫣然的面上看了看。见她颜色雪白,却并未流露出太多伤楚之色,心头也轻松了些,忙问道:“人可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柳意道,“只是已经是个废人了,身子也不大好,只怕再无法上战场了。” 一时房中寂静下来,几人皆静默不语。半晌后,柳嫣然方开了口,淡淡道:“这也算是他们自找的了,只是已与我再无一点干系。听听也就罢了。” 她果真并不曾将此事放于心上,之后她哥哥申请了回京述职,对那个如此辜负自己妹妹的人恨到咬牙切齿,趁机对顾江云进行了打压,将顾江云的官职也除去了。顾江云无了那般健壮的身子,也不能再领兵打仗,最后只是圣上念其过去卫国有功,给了他丰厚的奖赏,允许他卸甲归田。 说是卸甲归田,其实与寻常老百姓也无什么不同了。况且顾江云之后再不能有子嗣,而他偏又是两代单传,家中唯一的男丁,因此,顾家一脉可以说是就此断绝。 顾老太太哭到肝肠寸断,恨不得生啖那女子之肉。只是那二房早已一头撞死,她也无法,此刻方想起媳妇十几年尽心伺候的好来。 然而错过的已然都错过,昨日之日不可追,再不能挽回了。 顾将军府自此换了新主,重新装修的愈发富丽堂皇。而顾家人,却从京城人眼中消失了,南方一个很是偏远的黄叶村中,却搬来了一户人家。 因着手中还有些钱财,顾氏母子二人过的倒也不紧巴。买了两房下人,又买了些良田,倒也过将起来。只是顾江云膝下无子,对顾老太太而言,简直比死更令她难受。自此日日叹夜夜哭,哭自己当时不该张罗着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娶进家中做了二房,竟让她残害了自己这一脉;又哭顾江云拼了一十九年方有个将军职位,眼下竟化为泡影。前途如同坠入了云里雾里,再没有一点光亮,顾江云也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顾江云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他不能有孩子,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变成一抔黄土,也许母亲会走在他前面,于是这世上只剩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每日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开始做农活,学着自己熬药,将那些赏赐的银钱都好好地保管着。日日操劳家事,之后方懂得嫣然昔日之苦。 想自己只是两房家人几亩田地,尚且管的如此费力;嫣然当日于府中独撑一面,连个男丁也无,却是如何支起这样大一个摊子的? 每每想及,心中愈生懊悔。然而这懊悔,却是再无什么用了。 朝堂上,顾将军一事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不少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的大臣,经此一事都心有余悸,生怕枕边人一个想不开,也提起刀子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子。 贾琅见此情状,便当机立断上了奏折。挥挥洒洒写了上万字,请求皇上将无子之罪从七出中去除,且允许将领带兵打仗之时带上妻子。 “此事实在太过荒谬,”苏钊吹胡子瞪眼,几乎不敢相信有人敢这般违背朱圣人之言。他蹙眉道,“陛下,这将领妻儿老小留在京中,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若是不留在身边,那将领万一有了异心,岂不是” “大人此言差矣,”贾琅嗤笑道,“将领虽不能拖家带户前往边疆,可在那处也是可以纳妾的。若他已经生了异心,无论妻儿在不在京中,都丝毫拦不下他。与其如此,不如少一些如顾将军这般的悲剧,若是宗族中有人照顾,父母尚可留在京中。若是无,再令其妻子留下照料,岂不更好?” “这个倒也罢了,”苏钊冷声道,“将无子之罪从七出中去除,贾大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这七条,条条都是自前人传习下来之物,用了上百年,难道还能有什么错么?” “倒也不是有何错,”贾琅闲闲道,“只是斗胆问大人一句,大人若是有恶疾,府上夫人应当如何?” “自然是日日夜夜侍奉,照顾本官。”苏钊理所当然道。 “那若是府上夫人有了恶疾呢?” “自然是休妻!”苏钊想也不想便道,“有了恶疾,连地也不能下,无法管家,还娶来作何?” 贾琅几乎要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的程度惊呆了。世上居然有如此无脸无皮之人,他也着实是长了见识,看了一眼四周,见众多大臣竟均有赞同之色,更是心头突突火起,恨不得上去给他们一人一拳。 “这般倒是有违仁义,”另一个文官沉吟着道,“或是在家中请医问药,若是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便寻两个人伺候着住到另外的院子去,自己另娶一门来管理府中事务。” 贾琅简直被气笑了,感情他们眼里,这妻子除了管家和生子便再无别的用处了!他不禁摇头道:“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以为这天下都该围着你们转才是吗?” 正在僵持,忽闻大殿外军情急报,说是昭宁公主带兵破了倭寇,海船直攻对方岛屿,大获全胜。缴获了一大批的粮食武器及金银财宝,已经将其中稀奇珍贵之物运上京来了。 话音刚落,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瞬间便挺直了脊背,抚掌大笑道:“好,好!昭宁这般胆色,果真不愧是朕之子女,麒麟儿也!” 众大臣的面色却都十分奇异,虽有喜色,更多的却是心悸担忧。有几个武将早已出列,道:“陛下,公主毕竟为女儿身,比不得男儿英勇善战,立下这等功勋,只怕难以服众啊!” “是啊,若是民间知道了,只会指责我们朝堂上的将领百无一用,反而让一女子去领兵打仗” “公主虽上了战场,毕竟只是副将,皆是听主将之命令而行动,岂是她一人之功劳?” 贾琅听他们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愿相信一个女子破了他们困扰许久的倭寇之患。不由得开口冷嘲道:“罢了,诸位大人们还是与自己留些颜面吧。倘若公主那日不曾挺身而出,诸位大人却没有一个愿意领兵的,只想着遣妾一身安社稷呢。如何当日都不在乎自己百无一用的名声,今日却忽然在乎起来了?” 几个武将被他说的连一阵红一阵白,都有些羞惭。只是面上还强撑着,道:“上阵杀敌之事岂是贾大人知道的?贾大人小孩子家家,还是莫要信口开河才是!” “我只是说出了百姓心中所想罢了,”贾琅朗声道,“今日公主能大败敌军,实在是我大庆之幸!公主金枝玉叶,尚可上阵杀敌,世上还有何人敢说女子无用?” 皇帝略略儿点点头,沉吟不语。 贾琅趁机道:“启禀陛下,如今天下女子众多,其中有才华者数不胜数。若是设立女官,另立女学好生教导,也好让其为我大庆争光,说不得便再出一二个麒麟之才啊。” “贾大人莫要得寸进尺!”苏钊几乎要跳脚,“女子无才便是德,设立女学有何用?反而令她们浮了心,不过是——” 他忽的瞥见了丝皇帝的神色,那面色绝对是称不上好看的。苏钊心中一跳,这才想起,刚立了大功的昭宁公主正是皇上的独女,可是个有才能的。他这般,岂不是指责皇帝之女无德了? 愈想愈冷汗横流,苏钊忙跪下请罪道:“陛下,微臣一时口出狂言,还望陛下恕罪!” “苏大人也知道自己是口出狂言?”皇帝冷声道,“苏大人方才是在指责朕,说朕将自己的儿女教的无德吗?” 苏钊跪倒在地,头顶上的汗不断往下流。他浑身颤抖着,高声道:“微臣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 皇帝冷笑了一声,慢慢道:“苏卿御前失仪了,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苏钊双股战战,却也不敢说出什么辩解之词,只得被朝堂两旁的侍卫拖了下去,狠狠地打了板子。板子拍打在人体上的闷声及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令人不寒而栗,几个原本颇有微词的文官见此情状,也紧闭了嘴再不出声。 正文 78.77.76.75.74.12.20 “朕倒觉得,贾爱卿此言甚善,”皇帝慢慢开口道,“只是你这次折子里并未提起,下次好好列个章程给朕看看。” 贾琅低声应诺,度皇上神色,显然废无子于七出之中不甚现实了,只好先将满腹的话语按捺下去。 待他回府入了自己书房,便见一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在自己跟前落下了,低声道:“公主遣我来问问大人情况如何。” “女学尚有希望,”贾琅摇头苦笑道,“只是废七出之事如今只是废除其中一条都是千难万难,那群老古董个个都觉得我脑子坏掉了。只怕暂时无望了。” 贾琅望了望始终单膝跪地不语的黑衣人,低声与他道:“若想要成此事,非得换一主,否则恐怕难成。还望公主早些做打算才是。” 黑衣人点点头,神色庄严地行了礼,随后便一阵风似的从窗子里蹿了出去,隐入那葱茏的花草中无了踪迹。 贾琅望着他远去,随即伸手想要将窗子拉起来,忽的觉得身后有轻柔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脖颈上。他被激的浑身一颤,下意识便扭头看去,却被那人用手捂住了眼。 “阿柒,”他含笑道,“你可有想我?” “水溶!”贾琅又惊又喜回过身去,仔细打量自己已有三月未见的爱人。眉目依旧缱绻如画,只是乌黑的发丝上尚且沾了些露水,显然是匆匆赶路的模样。 “你扶灵回来了?”他问的颇有些小心翼翼,“可还好?” 水溶对着他皱皱鼻子,撒娇似的低头靠在他肩上一顿蹭:“阿柒都不天天与我写信” “哪里便有那闲暇天天与你写信了,”贾琅哭笑不得,“且虽见不着面又怎样,我就不信我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 期间的确用水镜一路看着自家小受的水溶瞬间沉默。 他颇有些心虚,只是看着少年绵延美好的脖颈曲线,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轻微地起伏着,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而白的肌肤下若隐若现,似乎能感受到它每一次轻微的颤动,一瞬间竟有些移不开眼。 张嘴,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啊!” 贾琅被吓了一大跳,只觉得脖子上猛地一痛,不由得蹙眉去推那个使劲往自己身上凑的脑袋。还未推开,便觉得那啃噬变成了舔、弄,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反复含着那一小块皮肤撮弄着,舌尖轻微地擦过。 怀里的少年浑身一软,下意识便靠在了他的身上。水溶拉过他的手,顺着那蔓延着江水纹的锦袍纹路一路向下摸去,哑声笑道:“阿柒,都变成这样了还说是不想我么?” 贾琅的脸猛地便涨红了,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愈发显得明显。他张着口微微喘着气,眼神都不知飘到了何处,只低声道:“现在还是白天” 水溶挑挑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怎么,阿柒更喜欢白日与我做此事么?” 少年几乎想要转身与他一爪子,可是他的身体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无。早已熟悉了这个人的气息,哪怕只是鼻尖嗅到,都让他再生不起一丝戒备来,只能乖乖倒在他怀中任他为所欲为。水溶轻声笑着,伸手一挥,房间的门便被掩的严严实实。随后,他便抱着怀中的战利品一同钻入了白墨绫帐子,一解相思之苦去了。 门口本欲进房来为贾琅端杯茶的花红: 奇怪,这屋子的门怎么打不开? 她推了又推,还是一点也推不开。门后竟像是有千钧之力,轻轻松松将她那一点力道化为乌有。无可奈何的花红叉着腰高声问:“这是哪个小蹄子将三爷的门作弄坏了?” 一众丫鬟都茫然摇头,挨个表示,她们已有许久许久都未能靠近过这个屋子了。 “这就奇了,”花红笑道,“难不成还是有鬼?” 门外这番动静倒是让正沉浸其中的贾琅听到了,他羞臊的不行,忙去推开身上的人:“花红找我呢,晚上再——” “不行。” 白衣的神仙先一步锁住了他的双手,轻声笑道,“阿柒,我怎可能再等得了那许久。” 他从袖中掏出了什么,却拿纤长的手指在少年手腕处和足部暧、昧地滑过,刻意地在某些地方停了一停。他绕着圈,手指上有一点盈盈的白光,弄的贾琅再说不出其它话,只得张开口一个劲儿地使劲喘息。 水溶抚弄了他一会儿,却将手中白光一收,顿时现出几条细细的金链子来,牢牢地扣在少年白的近乎半透明的皮肤上,硬生生多了几分旖旎的意味。手上的链子慢慢往上缩短,最终将两条纤细的手臂吊在了头顶,怀中人美好的风景也被迫毫无遮掩地展露在眼前,眉眼都染上了一片潮红,艳色的唇舌无力地张着。看的水溶眉目都含了笑意,毫不犹豫将心上人拉入了激情的漩涡。 这几日,贾琅除了上朝,几乎不曾从他自己的房中出来过。落在张氏眼中,便免不得生了些担忧,将花红唤过来仔细问道:“琅儿可是有何事,还是心情不好?这几日也不出门,在家中做什么呢?” 花红却也不是很清楚,然而有一点,她是知道的。忙道:“之前三爷说,要写一个什么要紧的折子,只怕是在忙这事吧。” 她哪里知晓,那封折子三日前就已经被写好,躺在那荷塘月色的一方徽墨下静静地发霉了。她家三爷,这几日根本连床都没怎么下,被折腾的一点力气也无,一日三餐都在床上解决的。 这日好不容易起了身,贾琅一面揉着腰,一面趴伏在书案上练字。写着写着,只觉得腰臀处隐隐作痛,不由得又瞪了那个色神仙一眼。 “你这日,可胡闹的够了?” 一身银白锦袍的青年正气定神闲地喝茶,神色很是欣悦,面色也好的很。听了这话,倒是诧异地抬头向他看来,道:“阿柒,这如何能算得上是胡闹?” “如何算不上?”贾琅扑上去咬他,“你倒是容光焕发了,我连床都没法下” 水溶伸手,将他一把接了个满怀。双手却自然其然顺着他腰部纤细的弧度向下蔓延去,在肉呼呼的地方好好摸了一把。 这般没脸没皮贾琅几乎要被他惊呆了,半晌后方反应过来,气势汹汹拽着他的领子逼问:“这是谁教与你的?快些说,是谁?” 被他拽住领子的青年神情无辜的很,墨玉一样的眸子里全然都是不解,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贾琅心中细细思索一番,阴沉沉看向了弹幕。 弹幕那头的嫦娥身体猛地一缩。 贾琅瞪着那一行弹幕,忽的抿唇一笑。这一笑如春花初绽,又如朝阳新生,可远在广寒宫的嫦娥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怯怯地把自己藏在了那一棵桂花树后。 简直没有仙权,她挥着小手绢泪眼朦胧地想。 什么时候,普及话本也成为必须要打压的活动之一了? 又过了两日,张家却有好消息传来,说是嫁入张家的二少奶奶已然有了两月的身孕。这消息一出,张氏很是为迎春欢喜,忙带了几个擅长照料人的老嬷嬷,兴冲冲带着满车的礼物回娘家去了。 她既不在,牛婉便暂时接了管家之职,日日管理查办,倒也颇有些章法。贾母看了,也觉得行事很是妥当,因此倒生了将管家之权全交予牛婉的念头。 且不说这些,贾府中尚有一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全心神戒备提防着。不是别个,正是贾家大房嫡子贾琏。 贾琏几日前便于市井中闻听,说是北静王水溶扶父灵柩回乡,这几日只怕是要回来了。因而,他早早地便命人预备着,让贾琅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提起一十二个心眼子,若是北静王屈尊前来,务必去报与他知道。 于是当水溶满心欢喜带了马车来接小贾琅出去踏青时,便见一雄赳赳气昂昂大舅子堵于门前,阴沉沉笑道:“北静王,可是需要邀人一同去踏青?只可惜家弟这几日身子不爽,北静王还是另邀他人吧。” 水溶昨日刚见过贾琅,对方面色红润,除了略腰酸背痛再无一点问题,身子骨也好的很,哪来的身子不爽一说?他蹙了眉,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如此,倒是我来的不爽了。” 于是扭头便打道回府,倒将贾琏看的一愣一愣的。一边不敢相信这人如此容易便放弃,一边又颇觉着恨铁不成钢——这样便打消了念头,这王爷显然是未曾将小琅完全放于心上的。只是自家那个上赶着非要把自己献上去给人吃,拦也拦不住,颇为令人担忧。 他哪里知晓,水溶这边一转头,马不停蹄就冲着贾府的后墙去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又能奈我何? 正文 79.78.12.24 贾琏丝毫也不知情,还以为自己成功将那匹妄想登堂入室的狼拦住了,一时心中颇为欣悦,连忙公务时都多了几分洋洋自得。看的牛婉心中诧异,这日不禁笑道:“二爷这是怎么了,这几日这么高兴?” 贾琏不好与她说是水溶的缘故,只含糊道:“不过是些外面的事罢了。” 一时又想起来,问她道:“老太太这几日把史妹妹接了来,史家就无人说些什么?” “哪里有人说什么,”说到此话,牛婉也登即蹙了眉,轻叹道,“老太太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二房那边儿打擂台呢。” “这是何话!”贾琏登时一愣,“史妹妹也是有亲事在身的,不是之前已经定下了卫家的公子——” “话虽如此说,”牛婉轻声道,“只是宝玉毕竟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子,自己又无一点上进之心,日日只在姐妹堆中作耍。前几年还闹腾出袭人那出事,只怕这京城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过来呢。那些个愿意的,又是趋炎附势、毫无家底根基的,老太太哪里肯?” 说起来,哪个比得了史家一门双侯,风光更与别家不同。这几日她冷眼看着,贾母将湘云安排在了黛玉原先住的地方,离宝玉那里近的很,竟连一点男女大防也无,看着着实不太妥当。 “你原该劝的才是,”贾琏跌足叹道,“卫若兰是个好的,人才模样都是一等一,哪里是宝玉比得了的?若是连累了史妹妹,或者教她的夫家得知了,可如何是好?” “何曾没劝过?”牛婉闻言也不由得苦笑,“只是老太太心下拿定了主意,哪里听得进人劝。虽则宝玉如今美丑也分不出来,也不如之前那般喜欢亲近女孩儿,却与史妹妹脾气有些相投,天天一处玩去。我这心里,竟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夫妻俩正说着,忽见奶母抱进了贾莛来,忙将其接过来抱于怀中。贾莛生的粉雕玉琢,小胳膊都如莲藕般粉嘟嘟圆鼓鼓,如今正学着走路,哪里肯乖乖待在人怀里?因而使劲儿蹬着两条小腿,拼命想要下地。 贾琏看了自家的胖儿子,心中也是不胜欢喜。忙将他放到地上,看着他趔趔趄趄走几步,正扭过头来欲向父母炫耀之时,一个不经心,便在那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把小孩儿整个人都吓得懵了,怔怔地看着父母,瘪瘪嘴泫然欲泣。 贾琏笑的不行,直到牛婉嗔怪瞪了他一眼,这才把地上眼泪汪汪的团子抱了起来,安安稳稳又放进了怀里。 这一年的春日,贾府中仍是一派春光明媚的好景致。行于花阴之下,坐听莺啼雀鸣,倒也是人生中一大乐事。 只是落在宝玉眼中,却不免多了些落花流去的悲惋之叹。想当年□□十分之时,与姐妹们同立在花枝下作诗,林伴薛随,是何等的风流快活!却如今,再分不出红颜白骨,只得望着这满园的美景孤寂凋零,也再等不来咏叹之人。 这般想着,不由得又生了些痴意,在那草丛上洒了几点泪。 “二哥哥,你做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个明媚的声音,说话的少女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二哥哥,你要与我斗草不?” 宝玉回身,对上那副形容可怖的面孔,登时失了兴致。他蹲在那花荫下,形容只是痴痴的,对着一堆被风吹落的落花又泣又叹,看的湘云一头雾水。 “一直蹲在这里做什么,宝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看宝姐姐如何了?听说她前几日又有些发病,不知这几日可大安了没。” “你且自己去吧,”宝玉蔫蔫道,“我并不想去看宝姐姐。” 湘云心内颇有些不喜,只是看着宝玉着实是没精神,只好自己玩去了。在没人的地方,却免不了心中抑郁不乐之意,因而在没人的地方,便对着翠缕道:“当日老祖宗非接了我来,可我看着,这满院子的人,竟是没有一个欢迎我的。” 说着,禁不住眼眶便酸了酸。想及自己无父无母,如今虽住在那侯府中,却如同一个外人,心中哪里好受。原本在贾府有姐妹相伴,还觉得快活些。可如今,便连在贾府,也再快活不起来了。 翠缕更与别个丫鬟不同,本就是从贾府跟着湘云的,与湘云的主仆情分也比别个要深很多。闻听便细细劝解道:“宝二爷只是因为自己生了病,所以没什么兴致罢了。小姐可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犹豫了下,翠缕又缓缓道:“说起来,小姐也该与茗二爷更亲近些才好,毕竟,茗二爷是您亲生的弟弟,这论起来,可比这府里的人亲近多了。将来在您的事上,也是他说得上话,这府里毕竟都是隔了好远的亲戚,哪里比自家兄弟更令人放心呢。” 话未说完,便见湘云一下子撂下脸子来,冷声道:“感情你是来给你家二爷当说客的不成?” 说罢,头也不回便离开了,倒教本推心置腹为她着想的翠缕好一阵叹息,心头无奈的很。 她却不知,湘云虽面上看来是那般的宽宏大量,万事皆不放在心上;实则因为父母早逝,性子也如黛玉般敏感,旁人的一点不屑都看在眼中。只是为着讨人喜欢,少不得把那些个小心翼翼收起来,做出副浑然不在意的天然模样,常常笑嘻嘻引人玩笑。这皆是因着她是孤女,人前人后种种心酸难言之处,自不必说。 只是一点,湘云本也是父疼母爱的千金小姐,眼下住于保龄侯府中,却如同寄人篱下的外人。保龄候夫妇对其都不过十面子上过得去便罢,绝不能算是疼爱,湘云心中自然有许多苦楚。因而难免便迁怒了史湘茗,心想着若是没有这个弟弟,母亲哪里会难产至死? 她既抱了这个念头,与湘茗便再也亲近不起来。因此,最烦听人与她说亲近湘茗等事。如今甩手走了,只在人后怔怔落了几点残泪,却再不敢让人看见,忙忙地便擦了。 可巧宝钗这二日服了冷香丸,身子好了许多,正欲出来走走。眼下忽的撞见花荫下有一女子垂泪,只看得清那红绫裙,又穿着杏黄对襟小褂,露出雪白的手腕上叮当作响的两只金镯子来。宝钗一看便知是谁,不由得笑道:“云妹妹,这是怎么了,被你宝玉哥哥抢了吃的不成?” 湘云手中尤握着拭泪的帕子,忙笑道:“哪里便哭了,我又不是林姐姐。不过是打这底下过,一不小心,倒教那灰尘迷了眼。” 宝钗见她眼睛红通通的,粉光润滑,却也不去拆穿她,只笑道:“我还倒是宝兄弟惹恼了你,原来并不是。立在这里作甚,倒不如与我一同去四丫头那儿看画才是。” 二人遂携手前往,自不必说。 谁知方到午后,史家便派了几个婆子来,忙忙的只说要把湘云接回去。湘云丝毫不解其意,问道:“之前不是说在这府里多住几日的么,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这般急着接我回去?” 那婆子木着脸,匆忙道:“不只是急事,姑娘还是快些跟我回去吧。” 贾母虽舍不得,却也不好拦着,只能放了她去了。直到晚间方有消息传来,说是卫家言说两家儿女八字不合,弃了这门婚事。 “我的湘云呐,”贾母登时便流了几滴泪,“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牛婉在一旁立着,这不皆是您老人家安排好的,如今却又做甚么伤心之态? 这八字不合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众人皆知,其中彼时有了什么不妥之处。贾府众人皆心知肚明,是因着湘云与宝玉坐卧不避,宝玉还曾闯入过湘云闺房,看见过那一双膀子。如此□□肌肤与外男,卫家怎么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媳妇儿? 因此,想也不想便找个借口推脱掉了。 宝玉闻听湘云被退亲也怔了,不由得讷讷道:“这是为了何缘故,云妹妹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娶就不娶了呢?” 麝月柔声劝慰道:“不过是为了八字不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爷莫要放在心上,云姑娘那样的身份模样,难道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宝玉毕竟天真不知世事,闻言便信了,将此事丢于一边。他哪里知道,这世道里被退过婚的女儿家,是再找不到比先前更好的那家的郎君的。世人多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还不知私下编了多少不堪入耳的话来。若是退婚的真正原因传出去一点半点,湘云便只剩了嫁与宝玉或是出家这两条路,再没有一个人敢娶她的。 这便是人言的可畏之处了。最善于捕风捉影,编出许多从未见到过却如同亲眼目睹一般的话儿来,一个个说的津津有味,却全然不知带与了他人何等的伤害。 正文 80.79.78.12.24 史湘茗自然也闻听了这个消息。他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画痴,却还是知晓,自己有这么一个嫡亲姐姐的。虽说素日不甚亲近,到底还是有着拆不开的血缘关系。 因而这日阎王爷飘飘渺渺在房中出现时,并不曾听闻那声该发出的惊呼。他心中记挂着的那个小凡人,正支着手臂坐在窗前,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阎王爷甚少见他如此模样,便无声无息飘到他身后,低声在他耳边问:“你在想何事?” “啊!” 小少年果然被喷在自己脖颈上的冰冷呼吸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抬起头。便看见美人一甩艳红色的衣袖,似笑非笑飞过来了潋滟的眼波。 他的眼睛瞬间便亮了亮,随即又想起这画精之前将自己压了这般那般登时又禁不住薄红了脸,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对上那样一双像是会勾人的眸子。 “怎么不说话?” 阎王爷纤长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望着小凡人乱飘的眼神,诧异道,“你莫不是眼睛抽了?” 史湘茗方才的旖旎情思顿时被这句话毁了个干净,当下忍不住便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会眼睛抽了?” 说罢又很是忧愁地叹口气,低声道:“我姐姐被卫家退亲了。” “所以呢?”阎王爷像是逗猫一样摩挲着他洁白的下巴,在那光洁的皮肤上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摩,“我记得,你和你姐姐并不如何亲密。” 湘云曾在贾府与宝钗偷偷抱怨,说是夜里做活累得很、可她做的活,要么是这府中要的,要么便是替宝玉做的。扎得那样好的花儿,精致的了不得,之前还被不知情的宝玉拿出去与人鉴赏了一番。 而与她同父同母,原本应当最是亲近的史湘茗,却从未从她那里收到过任何东西。 “她凡事都不想着你,你又何必替她忧虑?” 阎王爷是一个护短的神仙,阎王爷对所有不喜欢自家小受的人都没有一点好感。 可是他家小受却瞬间蹙起了眉,很是苦恼的样子:“这是怎么说?虽则姐姐不是那么喜欢我,但我也不曾为她送过什么,哪里就有资格,要求她为我做什么了。” 他心中明白的很,凡事总得自己付出点东西,方能得到些回报。可他并不是喜欢去小心翼翼讨好别人的人,知道对方不喜,自然不会凑上去。 “那就不要管,”护短的阎王爷果断道,“之所以被退亲,便是因着她和那个贾府的破石头亲密的过了头,与你一点关系也无。你只需要欢欢喜喜画你的画便好,他们这些个人,谁也不能打扰你的生活。” 他说完了这话,却见小凡人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伸手,在那娇嫩如花瓣般的唇上揉弄了两下:“怎么了?” 史湘茗张着嘴,哈喇子呼啦呼啦往下流。 阎王爷: “好,好帅啊”木呆呆的小凡人道,望着他的目光都猛地变得更加炽热了起来,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温度。接着,这个典型恃宠而骄的凡人便迫不及待扑上来,一把拽住阎王爷的衣袖:“呐,美人,你就再让我画一幅画吧。维持刚才的动作,就一幅,如何?” 阎王爷很是无力地看他,觉得自己已然被这个小家伙打败了。 然而他的嘴角忽的一勾,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啊,”他一挥袖,慢慢卧在了书案对面的榻上,声音低低的,却仿佛有万千种丝线在耳旁交结缠绕着。 史湘茗迫不及待展开了空白的画卷,磨好了墨,提起了笔。他抬眼向对面望去,这一眼,禁不住瞬间便痴了。 榻上横卧着的人体态风流,往常还有那宽大的红衣掩着,如今,那衣角却一直撩到了大腿处,紧紧地裹出那腰臀的形状来。他乌亮的发披了全身,衬的肌肤愈发是薄而轻透的白,像是稍微用点力便能戳-破。他的嘴角是艳红的,眉眼处也晕开丝丝缕缕的红色,一眼看去便是眼波横生,像是有万江春水汇聚在黑色的眸子里。 满身风情,着实诱-人的很。 史湘茗用一只手捂着鼻子,眼睛眨也不眨,只痴痴地盯着他看。看那秾艳的红衣美人冲他微微勾手,便像是被摄了魂般走过去,被榻上的人轻而易举揽进了怀里。 “早知道美人计如此好用” 抱着他的那人似乎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史湘茗只知道看着他的脸,脑海中的思维都断了片,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湿润的触感在他唇上来回轻擦,便乖巧地张开嘴。 “好乖。” 阎王爷禁不住轻笑了声,教他跨在自己的腰上,低低教与他道:“解了衣裳。” 已经全然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人闻言,伸出双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他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感受着那美人将他抱的愈发紧了些,让他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春水。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不知名的电流,在血管中横冲直撞,带来令眼前都有些发昏的快-感。 美人喘息着,随即慢慢地,将这个又呆又傻的小凡人一点点吞吃入腹。 第二日,史湘茗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几乎以为昨日只是南柯一梦——可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令他呼吸都停了下的面容,那画精眼角轻挑,正抓着他的一缕发丝把玩。而他则枕着对方的一角艳红色衣袖,鼻间满满都是略带腥味的异香。 怎么,昨日竟不是梦? 起床时的史湘茗木呆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费力地思考着。 他昨日,欸,奇怪,昨日都做了些什么来着? “怎么还不起?”阎王爷挑眉看他,“还是说,你不想用早膳了?” 早膳? 史湘茗朝房中看了看,这才看见立着的填漆梅花小几上,摆着满满的玉碗。熬成了乳白色的鱼汤,清淡鲜美的素菜,还有香甜的桂花糕与加了些清露的白粥。他迟疑地看看这满桌的食物,又看看撑着脸俊美无匹的阎王爷,慢慢道:“这些,是谁做的?” 他虽是嫡子,却毕竟不是当家侯爷的亲生子女。这府中厨房,对他向来也是不甚上心的,更愿意去孝敬那些正儿八经的主子。这样的手艺,一看便不是史湘茗素日吃的菜色。 “怎么,”阎王爷顿了顿,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些什么,“他们竟克扣了你的吃食不成?” 他身上的气息猛地一凛冽,倒是把史湘茗吓了一跳,忙忙摇头。 “这倒是不曾,”他道,“只是,我一向更喜爱吃些清淡的。” 而这府中主子,大都喜欢些甜软之物,与贾府一般,动辄便是大鱼大肉。 阎王爷颔首,勉强听进了这句解释,却直接把史湘茗整个人提起来,安放在那边上的红木束腰管脚枨方凳上。史湘茗此时只着了单薄的里衣,奇怪的是,他不仅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暖和的很。 他专心致志开始进食,阎王爷便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一直在他身上百般打转的目光,就算史湘茗再迟钝,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于是傻乎乎抬起头来,冲对方一笑。 阎王爷失笑,拿边上的另一双筷子与他细细挑了些鱼肉,悉数放置在了他的碗里。 史湘茗纠结地看了下,最终还是绕开了那鱼肉,转向了另一道素菜。 阎王爷又给他挑了一块。 史湘茗小同学咬着筷子,再次给忽视了。 如此这般三次,阎王爷意识到了些不对劲,登时蹙起了眉:“你不吃鱼?” “不是,”史湘茗苦着脸,不情不愿道,“我容易胖” 他的确是容易长肉,虽则外面看着是个单薄的小公子哥儿,可实际上脱了衣服,就能在那该长肉的地方,摸出许多圆润讨喜的肉肉来。 对于喝口水都能长肉的种族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远离所有的肉类——远离!坚决抵制! “这怎么行,”阎王爷严肃道,坚定地夹起鱼肉向他唇边凑去,“不吃肉,身子怎么能好?” “可是我真的会长胖啊!” 史湘茗眼巴巴看他,圆滚滚的眼睛里写满恳求。 “不成。”阎王爷相当的冷酷无情,一下便将鱼肉塞了进去,末了还捂住他的嘴,“乖乖听话,快些咽下去。” 史湘茗几乎要滴出两滴泪来。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成为一个重达二百斤的大胖子啊! “你且乖些。”阎王爷低声道,眉目忽然多了些缱绻的意味。他拿另一只手撩了撩头发,果然见史湘茗的眼睛直了。 “乖乖咽下去。”阎王爷道。 沉迷于美色中全然无法自拔的史湘茗下意识便听了话,不仅咽了下去,而且还在美人的投喂下又吃进去了好几口。 直到阎王爷心满意足地收回手,道:“成了。”他才反应过来,欲哭无泪地捂住自己的嘴:自己!刚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能如此轻易便被美色蛊惑,简直不能忍! 正文 81.80.79.78.12.24 “减肥什么的,以后在本座面前,切莫再提起这样的话。” 阎王爷拿上好的丝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随口嘱咐着正蔫蔫趴着的小凡人。 “你已经是本座的人了,这具身体也该是本座的,胖些手感才会好。所以之后,要把之前缺的荤菜全都补回来。” 史湘茗悲愤地抬起头,用双手捧着自己肉呼呼的脸颊,挤出两坨圆润可喜的肉肉给他看。 “你看,我都这么胖了!”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配上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落在情人眼中出西施的阎王爷眼里看来便是顺眼的了不得。便凑过头去,在他松鼠般鼓起来的面颊上伸出艳红的舌尖轻轻舔了一口。 湿冷的触感滑过,史湘茗张大了嘴,忙将手收了回来。 他怯怯地提示道:“我昨夜已经很累了” “所以呢?”阎王爷似笑非笑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等待下一句话。 “所以,所以我们今日要做一些能够离开床的活动啊!” 史湘茗的表情很是真诚,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呀眨,倒惹得阎王爷轻声笑起来。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忽见房中又是一阵黑风起,一黑一白两个人影逐渐显现出来。阎王爷的表情猛地一凝,瞬间站起身来,很是严肃地把那两个人像是打鼹鼠一样给重新按了回去。 世人虽不知阎王爷究竟是何等模样,但是对黑白无常却是熟悉的很。街头话本中,也常有这两位负责在人间收魂的神仙身影。一黑衣一白衣的标志性搭配更是无比引人注目。 万一让小凡人认出来了,岂不是还得费力解释一通? 阎王倒也没想过瞒着他,毕竟已经是自己圈养的人了,自然得知道自己养得起他才行。只是史湘茗对鬼魂的惧怕程度实在是太深,而他又偏偏是与那万千鬼魂打交道的人物,若是让到口的美食跑掉了,岂不是令人心塞? 因此,阎王爷打定了主意,要在暴露身份一事上徐徐图之。 史湘茗狐疑地看着那瞬间被打回去的两个身影,茫然道:“那是?” “不过是两个妖精罢了。”美人淡淡道,笑的很是云淡风轻,“怕是来找我有些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史湘茗“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他原是有些害怕这些东西的,自然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自换了出门的大衣服,穿了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头上勒了二龙抢珠的金抹额,衬的整个人愈发精巧了,像是捧在手心的瓷娃娃。 “我去与婶娘请安,”他道,一回头却发现红衣美人也优哉游哉跟了上来,登时惊讶道,“你也要与我同去?” “自然,”阎王爷不紧不慢道,“他们都看不到我,你且放心。” 史湘茗想了想,点点头,便径直往正房去了。 保龄候夫人钱氏正与自家女儿叙些家常话儿,忽的听闻二公子来了,忙令人把帘子打起来。“我的儿,你今日怎么来了?”她笑道,又梭巡了一下史湘茗今日穿的衣裳,微微一点头,“这衣裳好,只是到底有些旧了。明日,让她们再给你做两套新衣裳。” “多谢婶娘了。” 史湘茗脆生生应了,却也往她的下首坐了,状似不经意道:“姐姐怎么不在?” 话刚出口,他便觉着钱氏的身子僵了下。随即笑道:“湘茗,你怕什么不知道,你姐姐前日被人退亲了。眼下正难受着呢,都不怎么出房门。” 说罢又不禁蹙眉,轻叹道:“真真都是那荣国府惹出来的祸。他们家那个宝玉,怎么能这样轻易便闯入女孩儿闺房去?如今云丫头的婚事不妥当,我的雪儿也” 之前便避到了屏风后的史湘雪眨眨杏眼,心中亦满是忧虑。 “我竟不知道这些,”史湘茗笑道,“只是姐姐毕竟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婶娘自然会好生教育她,切莫让她因着此事耽误了名声。” 钱氏一时不由得大为诧异,瞥着史湘茗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素日凡事不管的小少爷竟会说出这般为他姐姐着想的话,心里倒是增了几分感叹。她幽幽道:“这是必定的,云丫头毕竟是我们家的,断然没有了让外人随便欺负了去的理。况且也未糟糕到如此程度,卫家是个厚道的,并不曾说大肆宣扬些什么,对外也只是说八字不合罢了。云丫头虽然再嫁不得卫家那样出类拔萃的人家,却也能嫁个次一点的,倒也不错。” 史湘茗闻听此话,方安下一颗心来。他原本担忧的,便是钱氏为了史湘云的名声,将她许与宝玉为妻。他是见过宝玉的,虽则也是个美人,可却总喜爱啃丫鬟口上的胭脂,那日被史湘茗撞见了,也一点羞涩也无,反而笑嘻嘻拉着他说了好些胭脂的炮制之法。 他的心里,并不愿自己的姐姐嫁与这样一个与丫鬟随意调笑的人。 钱氏笑道:“若是有了合适的,我定会让人先跟你说一声的。你且放心。” 史湘茗也抿唇一笑,配上他的娃娃脸,愈发令人想揉揉他的脸了。 他这边走后,钱氏瞅着他的背影,也少不得感叹几句。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平日看着虽不好,可关键时候,还是会为姐姐出头啊。” 史湘雪点点头,低声道:“是呢,那样万事不管的一个人” “你哪里知晓,”钱氏笑睨了她一眼,与她道,“当年定下卫若兰,也有他的意思在里面呢就是他向贾府那个贾琅打听过后觉得人品甚好,才同意我与卫家结亲的。这次却也不是第一次为他那个姐姐操心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贾琅今日难得有了些闲暇,与水溶一道去城中明月楼用午饭。还未到那楼下,便见旁边一家素来生意甚好的糕点店里转出来一人,眉目清秀,一身蓝色锦袍衬的清姿非凡。 “柳大哥?” 贾琅一眼认出了他来,见他左手拎着满满一包的糕点,心头着实觉得奇异的很,不由得笑道:“柳大哥这是做什么来了?” 再看一眼,却登时间恍然大悟了,轻拍自己额头道:“该打,该打。除了与林姐姐买桃酥,还能有何缘故!” 柳凌鹤笑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曾否认,只把那桃酥收好了。 贾琅猛地想起这家向来是做桃酥最好的,口感酥脆,又香味浓郁,一时也被勾动了口舌之欲,登时眼巴巴看向水溶,道:“我也想吃。” 水溶忙上前去与他买,谁知这家生意甚好,还未等排到他时,便已经没有了。 瞥见自家小受瞬间蔫吧下来的表情,水溶心中不忍的很,忙上前拍拍他的头。随即便笑着,看向了一旁立着的柳凌鹤。 !!! 灵河大大被他那么一看,忽的便生出了写不好的预感。下意识,便将手中提着的纸包往身后藏的更严实了些。 “交出来。”水溶慢腾腾与他道。 灵河一个劲儿摇头。 这不行,这是要给他媳妇的! “你不打算交与我么?”水溶蓦地展颜一笑,他本就生的面如冠玉,这一笑更是春风送暖,几乎能让人沉醉进去。可熟知他本性的柳凌鹤,却从中看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登时便欲哭无泪。 不带这样欺负神仙的! 玉帝很是痛心疾首, “若是不交出来” 他含着云淡风轻的笑,将手放到了柳凌鹤的手腕处。灵河登时大惊,因为对面这位神仙,扣住了他的姻缘线! 水溶轻飘飘做了个扯断的动作,柳凌鹤登时咽了口唾沫。 “给你给你,都给你了。” 他二话不说,把整个纸包全都塞进了水溶怀中,随即几乎要落下两行清泪来,忙不迭地骑马去别处找些吃的与黛玉送去了。 这下,水溶欢天喜地地把桃酥放到了贾琅的手里:“可开心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贾琅木着脸看他: 槽点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从何吐起啊! 而且我并没有要和林姐姐抢吃食的意思啊?最后究竟是为何会发展成如此模样的? 为了一包桃酥,连威胁别人姻缘的事也干的出来贾琅一边往嘴中塞了一块,一边义愤填膺地想,这简直是再无耻不过了。 “不是为了一包桃酥。”水溶看了眼他的表情,登时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不由得轻声笑了下。 贾琅茫然地望向他,嘴边还沾了些碎屑。 “是为了你的桃酥呀,小呆瓜。” 青年伸出手来,替他细细把嘴擦拭干净了,“若不是你想吃,便是有十包百包,我也不屑于与他抢的。” 贾琅登时有些怔了。 正文 82.81.80.79.78.12.24 他看看身旁唇角含笑的神仙,半张如雕塑般俊美的侧颜映着阳光,仿佛整个人都被镀入了一层光晕中。他难得有些不自在,忙扭了头,专心致志地进食,同时小声问自己:“怎么这位说情话的技能突然就满点了呢?” “回去再吃,”水溶拍拍他的头,帮他把剩下的桃酥都好好地装起来,“我险些忘了,今日你那贾府中还有一大事,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大事?” 贾琅心下狐疑,仔细思忖一番。除了前两日贾宝玉刚过完生日,似乎也无甚大事了。 疑惑看向水溶时,水溶却也不解释,只匆忙送了他回去,顺便与他笑道:“快些让你的丫头把素色衣服收拾出来,只怕马上便用的上了。” 一头雾水的贾琅回了府,果然便让人把白衣单独拿了出来。正不解其意呢,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贾敬殡天了。 贾敬这一死着实荒唐,因着他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一颗含丹砂的丹药毒死了自己。他原是这府中唯一考中进士做官的老爷,贾琅贾琏等皆小他一辈。只是贾敬后来辞官归隐,一心向道,倾尽一生只愿学得长生之术,日日炼丹夜夜炼丹,最终竟是一颗丹药结束了性命。 他既去世,贾琏便先过去帮着张罗。谁知贾珍之妻尤氏有两个继母带过来的妹子,生的雪也似的肌肤,与十二钗可比肩的容貌。又有旁人及不上的万种风情,一直与贾珍贾蓉父子不甚干净。眼下贾珍之父贾敬宾天,她二人便借着帮着看房子的名义,与老母也往东府住了。 这日在灵堂上见了,果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尤物。况且如今穿着孝服,愈发衬出那墨般的眉眼来,便连贾琏也不由得心生怜爱,只是他早有耳闻贾珍贾蓉父子所为,着实不屑于这等人物。因而只是看了看,便也丢开了。 谁知没过几日,他便被贾珍强拉去吃酒。贾琏顾着孝期不肯喝,贾珍便一人独饮,倒也得趣。正值酒酣之时,贾珍便醉醺醺与他道:“二弟,我那两个妻妹,你也曾见过。都是一流的人物,一等一的品貌。我有意将二姐给你做二房,可巧年纪也相当,你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房里也没人,着实孤寂了些。她那样一个绝色的,我便给了你,你看可好?” 他本想着,凭借尤二姐的美色,贾琏定然会动心。谁知贾琏听后勃然大怒,与他道:“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如今国孝家孝在身,大哥今日纵饮小弟总劝不住,竟又要令我背负这孝期纳妾的罪名了么?” 贾珍慌忙摆手,笑道:“哪里便是罪名了,你也着实太过谨慎了些。我与你说,你无须让里面的人知道,只偷偷在外面置办一个宅子,买上两房家人,闲来无事时只说是往我这里来了,实则便往那边去住几日。岂不逍遥自在?若是弟妹起疑心,你只管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兜揽过去。如此这般,岂不是美事一桩?” 贾琏看着他挤眉弄眼,几乎不曾被他气的半死。登时正色道:“我妻子与我生儿育女,又辛勤管家,我哪有越过她,另娶一房的道理?况且如今背着国孝家孝,着实不行。大哥还是速速打消此念,之后切莫再提起了。” 见他说的这般义正言辞,回绝的连一点余地也无,贾珍顿时觉得掉面子的很。只得先将此念头按捺下,另寻其他人,想将尤二姐嫁出去。 寻来寻去,最终却寻到了一人身上。不是别个,正是呆霸王薛蟠。 薛蟠最是个好美色的,房中的香菱便是才貌俱全,当日还为他打死了冯渊,惹来了场人命官司。要引得他看上二姐,那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贾珍只是让他在来道恼之时令二姐出来转了一转,差点不曾让薛蟠的眼珠子都黏在二姐身上去。末了一叠声,激动的只问方才那个绝代佳人是何人。 “正是我妻妹,”贾珍笑道,“我正想给她找个人家,好好地置办些嫁妆嫁出去呢。你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来与我说一说。” 薛蟠登时大喜,忙道:“合适的人选如何会没有?你看我如何?” “你?” 贾珍装模作样打量了他一番,却摇头道:“不成,不成。你房里已有一个尤物了,况且尚未娶妻,这般怕是不太好。” “那有何难,”薛蟠想也不想便道,“我便以那位佳人为妻便好。” 贾珍心中暗喜,却也不拦他,由着他欢天喜地去寻薛姨妈说此事。最终,果然被薛姨妈好生教训了一顿。 “你莫不是疯了?”薛姨妈蹙着眉,“你是薛家的嫡长子,哪里能娶那种小门小户的女儿家为妻?” “也不算是小门小户了,”薛蟠嘟囔着,“是贾大哥的妻妹呢。” 薛姨妈的眉毛都要倒吊起来,恨铁不成钢去戳儿子的额头:“你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素日里闹得还嫌不够?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没见过,竟惹得你这样眼皮子浅起来。若是给你娶个门户相当的姑娘,岂不比那等七绕八绕方与贾府连着亲的人家好?” 薛蟠却不依。他素日见过的上下贵贱一干人等,最数尤二姐雪肤花貌,柔情似水,模样与平常那等大家闺秀全然不同。让他只是见了这么一面,心中就如同抓腮挠肝般的痒痒。 他这般闹了七八日,便连薛姨妈亦有些承受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得遣人前去打听。这一打听,倒是先知道了贾珍贾蓉父子的聚麀之消,一时气得不行,索性便将薛蟠锁在了家中,不允他再出门。 “难怪人人都道,东府中只有那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她与自己的心腹私下道,“这也着实闹的太过不像了点。” “别的倒是无碍,只是这样下去,岂不是带累了大爷” 薛姨妈亦忧心忡忡,只不让薛蟠出去。只是她本就是个溺爱儿子的主,不然也不会将薛蟠养成了这样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挨得过薛蟠三天两头的装病。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同意了薛蟠娶尤二姐进门,只是要求是妾室,而非正房。 妾室便妾室,于薛蟠而言并无甚大差别。只要美人入怀,他便一切都好商量。因而兴冲冲便去找了贾珍,言明各事。贾珍又为尤二姐备得了嫁妆,果真便送与了薛蟠做了小妾。 自此,薛蟠可谓是志得意满。而他房中的香菱却为此愈发受了冷落,一时惹恼了薛蟠便是非打即骂,更有一帮子富贵眼的下人顺势欺凌。若不是宝钗时时照看着,还不知会被人怎样怠慢。宝钗最终实在看不过眼了,便向薛蟠把香菱讨了来,放在自己身边儿伺候着。 “与其这样,竟不如放了她出去。”探春那一日见到了,不由劝道,“香菱也是个命苦的,眼下放出去,还能让她另寻个活路。” 她自知自己是个闺阁女子,说这话只怕是不太合适。只是望着香菱纯稚的模样,再看看这孩子手腕上的伤痕,总觉得于心不忍。况且她与宝钗交好,这事,也只有她能说上三分话了。 宝钗的眉梢挑了挑,笑道:“三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快别让人听见了。女子原该从一而终的才是,哪能说放出去就放出去呢。” 说罢,便将此话掩过不提。 过了二日,黛玉却下了帖子请各位姐妹往林府一叙,她原住在贾府中,寄人篱下,如何能做的了东。如今住在自己家里,又一向与昭宁公主往来甚密,自然结交了许多京城贵女。想着贾府姐妹却不怎么出来见人的,将来终究不利,因而倒是亲自做了这个东家,请了各府小姐。 这帖子一下,请的自然是探春惜春二人。只是王夫人闻听此事,不免笑道:“如何不让你们宝姐姐也跟着去,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又与你们和睦,倒也好帮着我多照看你们一些。” 宝钗登时薄红了脸,低着头绞着手帕子,却也未说什么推辞之语。 于当时的女儿家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嫁人;而如何寻得一门好亲事,这里头却是有大学问的。若是想找个极好的夫家,先得让那些太太们掌掌眼,有些美名在外才行。宝钗深知其中道理,自然知道如此聚会将受益良多,手帕交也是自己日后联络的人脉。 惜春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原本便是那等孤傲的性子,此刻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心下却着实不好受。 她是东府珍大爷的亲妹子,论起身份,比迎探二人还高上许多,更莫说是宝钗一商户之女。如今听了此话,如何能不冷心?只不过怕王夫人面子上过不去,不说出口罢了。 座上的贾母却笑了一声,慢慢道:“老二家的,你这是怎么说,玉儿第一次做东家,请的原就是她们姐妹两个,好端端的,又扯上宝丫头做什么。” 正文 83.82.12.28 王夫人手中的佛珠捏的更紧了些,强笑道:“我看宝丫头是个稳重的,比起——” “宝丫头虽然稳重,”贾母不疾不徐打断了她,冲着她微微笑了下,“到底年纪比她们几个大了两岁。这城中,如宝丫头这等早已及笄的女孩儿,大都有了人家了。玉儿那里,请的也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就让三丫头和四丫头过去就成了。” 她这话说的当真是赤-裸-裸,竟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宝钗聊以裹体的衣裳全都当众撕开了。宝钗的面上仍撑着派稳重成熟的模样,只是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的肉里,紧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王夫人的面上也很是过不去,但看老太太已经闭了眼,一副要歇一会儿的架势,也不能说话,只得转着手上的佛珠低头品茶。 “好了,”贾母半日方悠悠道,“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她的话音方落,宝钗便站起了身来,强笑道:“我刚想起母亲找我有事,姨母,我就先回去了。”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只是轻轻拍了两下,便看着她急匆匆带着莺儿回了那边住着的梨香院里。 刚一进了院门,宝钗的眼圈便猛地一下红了,却也不敢让薛姨妈看见。只是推说身上不舒服,一头歪在了床上,禁不住便落了几点泪。 “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莺儿也不由得啜泣起来,“真是难为姑娘了,还要那样忍着” 宝钗哭的如同梨花带雨海棠沾露,只是死死咬着唇,那素净的被褥上便被浸湿了一大片。半晌后,她却从那枕下摸出一副金项圈来,泣道:“都是这个劳什子,原本我就说了,竟不如弃了这个,另寻别个的才好。如何母亲竟被迷了心窍,一门心思非要我嫁入这府里,却被老太太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宝玉如今也认不清人了,究竟还有何好处,非得如此?” 她本就不喜宝玉不知上进,每日只知道于房中调脂弄粉,又或是与丫头们厮混。更别说宝玉心心眼眼只有一个黛玉,虽然素日不亲密,却时时挂在心上,如供奉神佛般虔诚。这等,却让宝钗如何与之相比? 宝钗身份虽不高,好在貌若桃李、安分守时。只是这容貌对于宝玉来说早已无用,安分对他来说亦无用,她还有何优势可言? 因此,自那日宝玉为了黛玉议亲之事胡闹之后,她便再不带这副金锁了。 已然无意义,柳絮轻而无根之物,须得好风借力,才能上青云。既是无风又无意,不如便如水飘零而去,倒也干净。 她既打定了念头,也无需再与人言,只是起身让莺儿又打了一盆水,细细洗了脸,又擦了脂粉,将眼角那一点红痕遮的严严实实。这才起身,往另一间房找薛姨妈去了。 到了林府设宴那日,黛玉却命人将那案几设在了园中一泓曲水旁。此时天气和暖,满园落花落入那水中,飘飘荡荡流了出去,愈发衬出几点清雅来。 府中原有擅长音律的丫鬟,远远坐在那亭子里,用笛子缓缓吹出一曲。轻柔和缓,笛音袅袅,让前来赴宴的各小姐皆赞叹不已。 “这园子倒好,”探春看了后笑道,“山水一应俱全,布局也精巧,又清雅的很,果然是林姐姐该住的地方。” “你又说嘴,”黛玉道,款款将她们迎了下去,“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了。” 探春奇道:“如何便不好意思了?” “你不知,”黛玉笑道,“这园子,原便是我给画的稿。本是那年一时兴起,画了寄与父亲看的。谁知父亲说极好,又拿给山子野老先生看,也说好,便直接按了这图来,一点也不曾修改的。” 探、惜二人听了,皆赞叹不绝。 “何止如此,”诗情指与她们看,“连那边儿的秋千,都是老爷和少爷亲手做给姑娘的。姑娘先前一直想要个书房,老爷就特特命人打通了两间屋子,被各种书塞的满满当当,让姑娘高兴的不行呢。” 黛玉的面上不由得泛上了些薄红,低声斥道:“诗情!” 诗情笑嘻嘻,果然便掩了嘴不说了。 这日来的皆是黛玉素日相交甚厚的,几家小姐都是熟的,聚在一处赏花斗草,又或是作画吟诗,自得其乐的很。探春虽只是个庶女,却顾盼神飞文采飞扬,也很快便与几家小姐说上了话,一同作诗不提。 唯有惜春不喜说话,静悄悄往水边找个绣墩坐了,望着清亮的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丫头,又发什么呆呢?” 河面上忽的映出了个淡青色的影子,再看,却是黛玉袅袅来了。她今日本穿着件青色的裙子,上头是浅碧荷色的单襟小褂,头上斜斜插了只晶莹剔透的翡翠簪子,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 只是那裙子,也不知究竟用何材料做成,在阳光下竟是熠熠生辉的。璀璨的光泽折射出了,像是裙子本身在发光一般。 惜春见了,不由笑道:“姐姐这条裙子却有意思。” “这原是西洋那边儿想的法子,”黛玉也往她身旁坐了,道,“我那儿还有几匹料子,你若喜欢,也给你几匹。” 一面又问:“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呢?” “倒也不是如何,只是无趣的很。”惜春悠悠叹道,“这些个浮华,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想来,真是让人觉得乏味。” 黛玉素来知道她的性子,也不见怪,只好奇道:“是府中又有何事么?” “姐姐不知,”惜春道,“当日薛大哥哥为了香菱吃了官司,宁愿打死人也要将香菱留下。我还以为他心中是如何在意。原来,也不过是暂时放在心上罢了。” 黛玉茫然不解其意,惜春便与她细细说了一番。从尤二姐进门到香菱处处受辱,再到宝钗看不过眼将人带至自己身边,说的黛玉也不禁长叹,悲道:“那原本是个好的,偏生又摊上这样的命,着实是太苦了些。” 说罢,她忽的觉得心中一动,便生出了将香菱从薛家弄出来的想法。只是眼下不好对惜春说,待宴席散了之后,便去寻了素日为她与公主传信的公主府的亲信。 自那日朝堂争辩过后,贾琅便已经是与昭宁公主站在一派的人了。黛玉与公主交好,自然知道此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不好写信与外男,然而靠公主府,却还是轻而易举的。 因而这日,下了朝的贾琅便一头雾水地在桌上发现了张纸条。 “速救香菱于水深火热之中?” 贾琅不由得面色古怪,一时心中滋味复杂的很。 他怎么觉着,自己成了专门与她们解决麻烦的存在呢当初迎春调查苏清之事找他,张氏要查柳嫣然之事也找他,如今便连香菱这事都有黛玉来拜托他 他是什么?他是妇女权益争取协会吗? 只是香菱 贾琅想起原著中那个本该是大户人家小姐的女孩儿,却被个拐子拐走了,养大后被薛蟠这个呆霸王买了回去。父母家人通通都记不得了,也不知吃过了多少苦。 果然,若是能为这女子做些什么,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先派了人南下,按原著中的地址去江南的葫芦寺旁寻香菱早已哭瞎了眼的母亲,随后便约了薛蟠,倒把个薛蟠乐的不行,忙收拾的自以为风流倜傥,拿把折扇便兴冲冲来赴宴了。 他不知,天上正有一堆神仙,也兴冲冲地磨刀霍霍呢。 “打什么啊,”贾琅被他们几个弄的哭笑不得,“且看看情况再说。” 这时,门外已传来了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人迈着方步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众神仙皆看过去,果然见薛蟠兴冲冲推开了门,叫道:“琅弟弟,你今日怎有时间约我出来一聚?” 见着薛蟠的那一瞬间,便连贾琅亦有些呆。 倒不是他如何的风流倜傥,光凭他的体重,他也风流不起来;只是硬生生将略微发福的自己塞进了件紧紧的大红含蟒狐腋箭袖里,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肚子上都凸显出来了一块。贾琅的目光不自觉顺着那块圆润的肉肉移动,一时间嘴角抽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蟠恍然不觉,往那凳上坐了,随即很是潇洒地一展折扇,把额前的几缕头发都吹起来,笑道:“琅弟弟,你可要尝尝这儿的酒,比别处的酒有滋味多了!” 正文 84.83.82.12.28 说着,他便拿眼上下梭巡了贾琅一番。见他如今正是稚嫩的身形,还未完全长开,颇有种雌雄莫辩的美感。又穿了浅色的衣衫,愈发显得肤色晶莹如玉,不由得忙凑上前去,笑嘻嘻要与他斟酒。 “这就不必了。”贾琅一扭身错开了,笑道,“薛大哥,我原是有正经事要与你说的。” “有何正经事?”薛蟠望着他薄唇轻抿的模样,一时再顾不了其它,忙忙问道,“你且说,凡是大哥能帮你的,定然为你做到。” 天上的神仙闻听此话,都默默地打了个哆嗦。 连嫦娥也颇为纠结地蹙起了娥眉,犹豫道: 明明若是换别人来说,便是话本里活脱脱的动人情景了啊 “倒也不是别事,也无需薛大哥帮我,”贾琅手上把玩着小小的冻石蕉叶杯,笑道,“薛大哥,这可是为了帮你自己呢。” “帮我?”薛蟠登时呆了呆。 “我这几日觐见过皇上几次,听说——”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那些个言官,有弹劾薛大哥国孝中娶二房,先前还闹出了人命案的呢。” 薛蟠果然紧张起来,立刻挺直了背,诧异道:“那事不是已经处理掉了?” “哪里便处理掉了,”贾琅睁着眼睛说瞎话与他听,“当日的人命案,原不是我们府里处置的。而是那个贾雨村,为了讨好二伯父,自己跑去帮忙收了尾。那些个证据全都在他的手上,他想要再拿出来刺我们一刀,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事实上,这话只有一半是真的。证据着实在贾雨村手上,然而贾雨村此刻尚且需要靠着贾政来平步青云,还是个处处讨好贾家的小官。直到贾家败落后,他才会跳出来狠狠咬上一口,以此来撇清自己的关系,顺带落井下石。 然而此刻,拿来哄哄对朝政毫不知情的薛蟠,还是绰绰有余的。贾琅摆出了一副老奶奶与孙子讲故事的架势,绘声绘色与他讲那贾雨村是如何的背信弃义,当年在葫芦寺旁受了甄士隐那样的相助,之后甄士隐出了家,他却只用几十两银子将甄夫人身旁的丫鬟买来做妾,之后便再不过问。 薛蟠虽说没心眼,却还是有一腔义气的。闻言登时便怒了,道:“这人怎么恁生不知廉耻!” “谁说不是呢,”贾琅叹道,“只怕是他将什么泄露给了其他人也未可知。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薛大哥这些日子还是收敛些,抓紧时间扫扫尾才是。” “你也莫要太担心,”薛蟠挥手道,“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况且还有舅舅在,何人敢动我” “话不是这样说,”贾琅轻声笑道,“只怕贾雨村果真昏了头,在御前告上一状,薛大哥家的皇商资格恐怕都要没了。” 说到皇商,薛蟠的面色终于变了一变。若是没有了这块响当当的招牌,那薛家,也不过是普通的经商人家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他忙道:“琅弟弟,依你之言,我该如何是好?” 贾琅慢慢饮了口茶水,这才笑与他道:“别的倒还罢了,只是怕你舍不得。” “如何舍不得?”薛蟠抓耳挠腮,不解的很,“若是没了皇商这个名头,便连我妹妹,也再难找到一个好的人家了。我还有何舍不得的?” 贾琅闻听,便与他道:“这倒也容易,你且先把罪证销毁了便好。先把你家中当初买来的那个女孩子放出去,之后让你新娶的那个二房跟着姨妈住,只说是为了国孝尚未圆房,再让二伯父去打点一二,便没有不成的事了。” “放出去?” 薛蟠的面上一下便现出了些迟疑之色,他当初也是着实喜欢香菱的容貌的,否则也不会宁愿打死了人也要将她买回来。况且原本是他的人,若是这般容易便放出去他吭吭哧哧,心里却觉得不太好。 贾琅瞧出他的三分心思,登时冷了脸问道:“怎么,你竟不愿?” “我我,我哪里是不愿”薛蟠连连摆手,只是又想想,尤二姐尚有一妹子,长得也是美艳绝伦。况且那尤三姐厉害的很,总是挑唆着尤二姐将香菱打压下去,时不时为了此事闹腾。他一心想将尤三姐也娶进家中,想想便咬牙点了点头,道:“琅弟弟你原是一片好心,若是我不愿,岂不是浪费了你这片心意?” 贾琅闻言,心中先安下了大半。也无心再与他推杯交盏,还未来得及找个缘故脱身,便见这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青年风姿卓然,一双墨玉也似的瓯子专注地看向他,缓缓道:“阿柒,我来接你回家。” 原本想趁机撩拨一下贾琅的薛蟠只好败兴地收回了手。 眼前这位大人物他还是认得的,便起来行了礼,见过了北静王。水溶的眸子淡淡从他身上扫过,也未说些什么话,先便伸出一只纤长的手去,紧紧地把贾琅的手拉住了。 贾琅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向他。见这人眼中已然升腾起了些暗色的火焰,不由得暗暗好笑,只是口上尚与薛蟠道:“薛大哥,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了。” 薛蟠被他们紧紧握着的手惊住了,这一声“好”也答得怔怔的,直到目送他们出了房门方反应过来,猛地锤了一下桌子。 “原来他二人,竟是这种关系!” 薛蟠先是惊异的很,随即想想,又瞬间垂下了头去。 不行啊,那已经是被北静王护着的人了,不能下口了 “你绷着脸作甚?”贾琅被水溶拉着,望着他一点表情也无的侧脸,笑眯眯地问他,“脸色这般难看,可是身体不舒服?” 青年猛地停下了脚步,随手布了结界,将其他人皆屏蔽了。闷闷不乐道:“没错,就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贾琅装模作样将手指搭在他腕上,替他诊了诊脉。随即面色大变,严肃道:“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水溶:“” 水溶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他慢慢抬头看向了弹幕,忽然间勾动了唇角。这个笑容将众神仙皆吓得浑身一抖,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不要这么严肃,”贾琅扑上来捏他的脸,“你今日为何心情不好?” “你明知道。” 水溶一只手将他护的严严实实,一面不由得指控道:“那人对你心存幻想,你居然还与他独自吃饭?” 贾琅好笑:“我是有正事,况且——”他指指天上,“那群神仙都看着我呢,你还怕有何事不成?” 青年抿紧了嘴,半晌都不说话了。 贾琅仰头看他,他的吐息都萦绕着浅浅的芬芳,此刻露出了点委屈的神色来,让少年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你也莫要多想,”他将头靠在水溶胸膛上,低声道,“旁人如何看我,那都是他们的事。我已有了你,自然不会再去考虑别人。” 水溶的神色不知不觉便柔和了下来,像是融化了的冰川,皆化成了柔软无波的春水。他在少年柔滑的发丝中蹭了蹭脸,低声道:“我不喜旁人那样对着你。一点也不喜。” 贾琅不由好笑,紧紧握了他的手,二人默默相拥了许久。 唯有嫦娥兴奋地很,拿了书册奋笔疾书: 这日薛蟠回去,果然便与薛姨妈说,要将香菱放出去。他将缘故说了说,薛姨妈本是后宅妇人,闻言亦慌张的不行,便同意了。 只是香菱听后,不免哭着来薛姨妈跟前磕头,道:“奴婢在这里伺候了这许多年,外面又没个亲人,可让奴婢往哪里去呢?” “这你也无需担心,”薛姨妈叹道,“林丫头已与我说了,想先让你去她的庄子上管些事,也是你的去处。你的衣裳财物,也都可以带去,只是之后,莫要再跟人提起你是被买来的话了。” 香菱与黛玉也是极熟悉的,闻言便觉心中安慰了些,哭着磕过了头,拿了卖身契,从贾府门口坐了林家派来的马车走了。 她原本便是个出色的容貌,行事又认真细致,在庄子上无人不喜爱她。昭宁公主当日派下来的嬷嬷里,有个王嬷嬷,干脆认香菱做了干女儿,日日照看着她些,倒比在薛府中好了许多。 正文 85.84.83.82.12.28 只是香菱偶尔想起来,亦不免心中酸楚。 她自幼被拐子拐卖,早已记不清家乡父母。如今孤零零一人在此,竟连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无,虽说有黛玉照料着,到底不是自己家人。正像是飘零无依的浮萍,寻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当初在薛家时,不知薛蟠何时脾气上来了,便会追着她踢打几脚,踢的身上满是乌青的痕迹,却也不敢让别人看见,只得一个人躲进房里偷偷哭。 因而这日黛玉打发了诗情来找她时,万分欣悦与她道:“快来,你母亲找过来了!”那一瞬间,香菱的心内几乎是惶恐的。 她哆嗦着嘴唇,全然不敢相信,只慢慢重复道:“我母亲?” “不然呢?” 诗情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又笑又叹,忙上前拉了她的手。 “还不快去呢,难道还让她一直等着不成?” 香菱猛地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将双手在裙上蹭了蹭。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此时着了一条新做的石榴红裙,摇摇曳曳,娇媚的很。 又伸手摸摸头上,与诗情匆匆道:“你先等我一会儿。” 她步履匆匆进了房,先将妆奁盒盖掀起来,从中拿了之前黛玉赏赐与她的枝白玉流苏的簪子,斜斜插在了鬓里。又重新上了遍脂粉,见着镜中的自己面若桃花,这才觉着好了些。 有两个与她交好的小丫鬟听说此事,皆进来看她。见她坐在镜子前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得伸手去唤她,笑道:“这是发什么呆呢?欢喜过头了不成?” 香菱重新将粉放回盒中,眉间的喜色已然散了许多。只是对着镜子,轻声叹道:“这天下,被拐子拐了的孩子也有千八百个。若是她不是我母亲,我岂不是白欢喜了?” 凡是心心念念想着之事,在果真降临于自己身上之时,总会令人觉着不可置信,又或是没有勇气去相信。 若是不是自己自己要如何? 这样惶恐而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她的双手都紧紧绞在了一起,面上颇有些犹豫不定的神色。 诗情听了此话,倚着门笑道:“你怎么便想到这里了。那是琅三爷派人找来的,哪里还能有假?年龄模样都对的上,尤其是眉间一点胭脂痣,她记得清清的呢。快些跟了我去吧,怎么便如此的担忧了。” “果真?” 香菱扭头看着她,眼睛蓦地亮了亮。 “她的孩子眉间,果然也有一点胭脂痣?” 诗情笑着点头,香菱便忙忙站起身来,往屋外走。走时还被那门槛绊了一绊,险些摔了一跤。 诗情唬的忙将她拉住,嗔道:“你也当心着点!”又看她神色都有些恍惚,也不再与她多话,径直将她带到了林府的侧房。 那里,已经有一位霜发如银的老妇人在等着了。 香菱止步,在窗外隔着青色的纱窗,小心翼翼地打量那老妇人的容貌。让诗情看的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悄悄儿推了推她,示意她先进去。 香菱深吸了口气,方才慢慢走进去。 老妇人也转过头来看她,她的容貌都已经被岁月打磨的粗糙,可依稀也能看出当年出众的模样儿。那眉,那眼,都与香菱有三分相像。她们怔怔地站着,专注地看着对方的模样,一时间,老妇人猛地哽咽起来,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香菱眼中也蓄满了泪,红着眼眶,被老妇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我的女儿,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娘找你找的好苦啊,找了你那样久,可却无一人知晓我的女儿被那杀千刀的拐子拐去了哪里。终于,终于还是在临死之前找到你了啊” 那年。元宵节。 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甄士隐与夫人膝下唯有一小女,名唤英莲,生的冰雪聪明,玲珑乖巧。那一日,却让下人抱着她去街上看花灯,逗她玩耍。 谁知下人中途不适,去了别处净手,将英莲放到了一户人家门槛上坐着。等到再回来时,就已找不见了英莲踪影。 下人心知闯下大祸,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回去。可是甄氏夫妇,却再也找不回自己唯一的孩子了。 这番打击实在太大,再加上之后一把火烧光了甄家家业,甄士隐一时看破了红尘,追随着一僧一道出了家;而他的夫人封氏,则几乎哭瞎了双眼。每日只剩下最后一点念想,像是残烛般吊着,日日渴盼着,渴盼着哪日,自己的女儿便回到了自己身旁。 香菱在一旁听着,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闻听父亲早已出家,一时间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封氏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她的形容,问她道:“英莲,你可是受了许多委屈吧?” 那一瞬间,香菱几乎想要将她的一切全都倾倒出来。她在拐子家被非打即骂、每日拼命干活的日子,被薛蟠强行买去时的惶恐,入了薛家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伺候的辛劳,最终却被薛蟠无情舍弃时的不知所措。可是最后,她望着早已流不出泪来的母亲,只是轻描淡写的与她说:“放心吧,我没吃过什么苦头呢。” 她攥着母亲已然苍老而粗糙的手,慢慢道:“我遇到了个好东家,林姑娘也照顾我,家中又富贵的很,连气也没怎么受过。” 黛玉的眼眶猛地也红了,只是拿帕子掩着嘴,不敢发出声响来。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却还努力为香菱佐证,道:“的确未曾遭过罪。” 封氏闻听,这才觉得心中放心了些。她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一刻也不放松,像是怕下一秒,这个孩子便会再次离自己远去似的。她拉着香菱,二话不说,先跪下与黛玉磕头。 “这是作甚?”黛玉吓了一跳,忙上前将她搀起来。 “家中早已败落,也无什么可以感谢姑娘的,”封氏道,“只是下一辈子,必定为姑娘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这话实在是言重了。” 黛玉忙将她们扶起来,又道,“我是不敢居功的,原是贾府的琅三爷打探到了消息,这才令你们母女团聚。如今,不如就先在我家庄子上住几日,好好叙叙别情。” “若是能见到三爷,定然也是要与三爷磕头的。”封氏道,又不顾黛玉阻拦,还是跪下与她行了大礼。 直到安顿下来后,黛玉方慢慢问她:“您可有何打算?带着香菱,却往哪里去呢?” 封氏的脸略红了红,低声道:“好教姑娘得知,我们家的家业也所剩无几了,只有几百两银子,被我一同带了出来。我虽然无用,却也会些针线活儿,便卖些东西,在这附近租个宅子,也好过活下来的。” 黛玉听了,不由得暗赞封氏心思缜密。如今虽然世道太平,到底免不了有些游手好闲之徒,更有那等居心叵测的歹人。香菱的容貌出色,若是母女二人孤身在外,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可若是在林家的庇佑下,虽不说富贵,到底能保得了平安。 “那也好,”黛玉道,柔柔唤了诗情一声,“你且去与赵叔说一声,将封夫人和英莲找个安妥的地方安置下来。” 母女俩再三道谢不提,随即紧紧地握着手,从这房中慢慢出去了。 黛玉斜靠在榻上,心中不免感叹,却瞅见画意在一旁冲着她抿嘴儿笑。笑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理理鬓发,嗔道:“傻丫头,这又是在乐什么呢?” “倒是没什么,”画意笑嘻嘻道,“只是看着姑娘,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好些。” 她本是无心之语,却说得黛玉愣了愣,笑道:“这话说的,难道谁还是往小了长不成。” “倒不是这个意思,”画意连连摆手,“只是若是几年前,姑娘怕是再想不到这些个世情的。” “我哪里能知晓?” 黛玉轻叹了声,纤白的葱指摩挲着手上纯净透亮的白玉镯子,轻声道:“莫说我了,便连宝姐姐,怕是也不知晓这些个的。外头便连尼姑庵、寺庙这些个佛门之地都不清净,其它地方,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画意一听,便知晓小姐这是又想起了前几日老爷说起的返香寺一事。林如海知晓黛玉灵透,因而并不愿将其教成一般的庸脂俗粉,小时便专门请了西席教她四书五经。待到如今,更是将一些世事民情缓缓告诉与她,让她心中亦有个底。再加之黛玉与昭宁交好,时常也能从昭宁那处听说些朝廷大事,因而如是这般,眼界愈长,更比当日住在贾府中有见地了许多。 “说起来,“黛玉蹙了柳眉道,”公主几月前与我来信时,说是已经办妥了那边的事,预备回京了,如何直至今日,还未到京城?” 画意笑道:“车马劳碌,浩荡大军,哪里便是那般快的。” 忽见一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进来了,主仆二人便将此话掩过不提,之后便为香菱母女张罗了住所,开了小小一家店面。封氏手艺好,又有林家帮忙照看着,却也过得平淡安宁。 待到两月后,方有消息传来,言说昭宁公主不日将带大军回京。 黑白棋盘上,将帅卒兵俱已到位。而城外战旗飒飒挥舞,一身银白盔甲的女子鲜衣怒马,头顶一点红缨飞动,抬头向这巍峨城池看来。 正文 86.85.12.31 九重天上的嫦娥近些日子已然找不到能令她心潮澎湃的话本了。这天上人间的话本皆被她翻了个遍,从悲悲切切的西厢到香-艳的野史,嫦娥看遍了这些悲欢离合,以至于这几日,都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而在众多神仙注视着的人间,正值初秋。满城秋意瑟瑟,微凉的风从城内穿过,带来有些凛冽的兵器的气息。街道上正张罗着招呼客人的店主或匆匆而过的百姓,皆忍不住向城外看了几眼——那里,正是南下大败倭寇的大军驻扎之地。而明日,昭宁公主便将进宫回禀诸事。 这几日,民间多在议论此事。街边巷角,茶楼饭馆,多是唾沫横飞争论不休之人。京城附近的上万名读书之人甚至联名上了书,请皇帝莫要坏了祖宗之法,昭宁公主决不能入朝为官,更莫要提什么封赏了。 “此事实在可笑!”一名布衣的读书人拍桌而起,面红耳赤道,“身为女子,却不在闺阁中做些针线,反而跑到战场上去厮杀!这哪里还有一点规矩可言?上了战场,也不过是碍手碍脚,回来反而要与她厚赏,这却将那些个男儿置于何地?” “苏兄也莫要如此激动,”同桌的另一名读书人无奈劝道,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再怎么说,那也是金枝玉叶,哪里是我们这些个人议论得的。” “怕什么?”先前那个读书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激动起来,拿手大力拍着桌子,“自古以来,读书人便是可以这般说话的!便是将我拿去御前,我也是这个话!” 身旁的桌子上蓦地传来一声嗤笑,说话的读书人登时瞪大了双眼,愤愤向旁边看去:“怎么,你不服?” 坐在那窗边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慢慢悠悠品着茶,道:“不服。” 读书人的眉毛都几乎吊起来,一时间友人拉也拉不住,只能任他冲着隔壁那公子哥儿便去了。他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见那十四五的小公子气定神闲的模样,愈发气得不行。厉声问道:“你为何不服?” 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皆吸引了过来,小公子哥儿这才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了,开口道:“我自然不服。阁下虽然在此处高谈阔论,可在当日倭寇南犯我大庆疆土,怎不见阁下揭竿而起,亲自下南海去抗那敌军呢?’ “我可是个秀才!”那读书人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怎能到那种血腥厮杀之地去?从文者,为官做宰,为国效力,绝不去那战场上行粗鲁之事!” 这话一出,几个身材粗壮的围观者皆面上变色。然而他们也知,这世间,向来都是以读书人为尊的。因而虽心中不平,却也还是强行按捺下了,只是心有愤愤,看向这人的目光都不善了许多。 小公子也觉得可笑,望向这人,一时竟被他的厚颜无耻折服了:“阁下不过是个秀才,尚且不能为官做宰,又不肯上沙场杀敌。既如此,竟是百无一用,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怎么还有脸面在此高谈阔论,去指责刚刚护卫了几万江南民众的昭宁公主?” 读书人的面色一下子涨红了,被他说的一点颜面也无。只得咬着牙道:“你这个小毛孩懂什么?这科举之路万分不易,我如今不过二十三四,考了个秀才,已是不易之事——” “阁下无需再多加解释,”小公子微微一笑,打断了他道,若是真男子,不如亲自上那战场,立下个功勋与我们看看。阁下既嫌女子无用,总不至于连个女子也比不上吧?” “这个说的很是啊!” “苏兄一向自负胸怀大志,若是上了战场,定能加官封爵,也是我大庆之幸啊!” “对对,苏兄定不是那等碍手碍脚之人” 几个本与他同行却一直冷眼旁观的读书人这一帮腔,众人皆你一言我一语地怂恿起来,要这人亲自去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证明下自己。那读书人此刻早已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去,去便去!我还怕了不成?我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能不胜过那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子——” 他的话并未说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然擦着他的鬓角过去了,一下子便斩断了他脸侧的几根发丝。读书人猛地住了嘴,眼眶瞪大,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那地上。 “这就是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 小公子将手中的匕首把转在手心把玩,笑道:“只怕还未上了战场,便先尿了裤子吧?” 众人皆哄堂大笑。读书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持械伤人!” “我?”小公子侧侧头,神情无辜的很,“我哪里有伤人?” “你威胁于我——”读书人愤愤咬着牙道,“此刻还不承认,这哪里是君子所为?”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小公子蓦地展唇一笑,“我一直觉着,像你这等坐享平安却对那些奋战前线的将领横加指责的,通通不算人。” 言罢,他也不再去看这鹌鹑般瑟缩着的家伙,径直提高了声音,与这满茶楼的人道:“公主虽为女子,却胸藏锦绣妙计,金枝玉叶奔赴沙场,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我大庆!” “她一心为国为民,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眼下终于将那群频频骚扰我南海的倭寇绝之后患,将其打的一败涂地,难道在座的,皆是那等没心没肺忘恩负义之人么!” “若无公主奔赴沙场,哪来你们此时坐于这里随意闲谈?若无公主奔赴沙场,哪来的江南百姓平安无事?若无公主奔赴沙场,哪来的我大庆一雪前耻?” 一茶楼的人一时都被他问住了,一时间,只能听到先前那个读书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张开了嘴,仿佛要说些什么,那小公子却再次开口了。 “诸位已是坐享其成之人,还望与自己留下些口德吧。” 言罢,他拂袖而去,再也不愿与这满屋子的酸儒多说一句。 他既走了,半晌后,方有一屠夫喃喃道:“俺不懂那许多,只是公主打了胜仗,咱们百姓本该高兴才是。怎么有这么些个读书的娃子,自己也没啥本事,偏偏要多说这些个话呢?” “不过是些酸话,”正在拨弄算盘珠子的掌柜头也不抬,冷冷道,“自己于科举上不利,便也看不惯女子入朝为官,偏生还扛了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将自己看的高人一等。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念两本书也没念出个什么名堂,到底是哪里令你们有如此自信?” 说罢一摔算盘,也不和这些个酸儒废话了,径直挥舞着账本子与他们道:“快些结账,结完账便走吧。这里庙小,供奉不起您们这几尊大佛。” 先前被众人嘲讽的面红耳赤的读书人连并着替他说话的几个同伴皆被踉踉跄跄推了出来,一时间恨不得扭过头对这茶楼啐上几口。 只是见那茶楼里两个伙计横眉怒目的样子,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暗道倒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先前那个白衣小公子的一番话,倒是在民间传开了。许多读书人皆嗤之以鼻,只是平头百姓却皆觉着有理。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凡是能平息战乱扬我国威的,岂不都是英雄? 英雄,便理所当然该被嘉赏。 在许多人皆猜测着那小公子是何身份时,他本人却翻身上了马,往北静王府一溜去了。 “不过是念了几本书,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了?”贾琅的吐槽火力全开,与神仙们酣畅淋漓说了番那群把自己当做神的神奇物种,并飞速地达成了一致,决定让那哥们儿今晚多做几个噩梦。他虽心中吐槽着,可面上仍是绷着张小脸,谁看过去都是个精致如玉的公子哥儿。路过的人皆扭头回望,暗暗赞叹这孩子生的实在是好。 谁知到了北静王府门前,却看见那门口已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占站了个窈窕的蒙着面纱的女子,虽看不清容貌,身姿倒是一等一的纤细,正在丫头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上去。 “那是谁?” 贾琅眯眼看了许久,也未曾看出这女子是何人,只在一旁静静地候着。等那马车走了,方才纵马上前,问看门的小厮道:“方才那是何人?” “贾大人?” 北静王府里伺候的,皆是见惯贾琅的,忙颠颠儿地将他往里引,“王爷方才还惦念着您,问您今日怎么还不来呢——方才那位,是大皇子派人送来的,说是容貌一等一的歌姬。刚刚才被王爷原样打发回去了。贾大人,您这边儿走,王爷在书房呢!” 贾琅却蓦地停了脚步,似笑非笑扬起眉:“大皇子?” 好,很好,非常好。 敢送人送到我男人这儿 他忽的展唇笑了笑,笑的众神仙皆倒吸了口冷气,默默为那位大皇子鞠了两把压根儿也不存在的同情泪。 正文 87.86.85.12.31 当今皇上共有四子一女,其中二皇子、三皇子及昭宁公主均为皇后所出,而大皇子则为周贵妃所出。兄弟四人,大多平庸之才,目前虽在朝中任职,到底无甚功绩。 如今,圣上身强体壮,自是暂不考虑立储之事。而太上皇先前还抱了争锋之心,这两年也渐渐淡了下去,除了一直跟随着他打天下的四王八公家略有照拂,其余时间却只是在自己宫中赏花弄鱼,倒也清闲自在。 朝中王公贵族本就不多,北静王水溶又深得圣宠,身旁无一房妻妾。贾琅自己也知道,水溶于那些人眼中,就是一块无比巨大的香饽饽。 人人都想收揽为己所用,人人皆想在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上分一杯羹。 可是当面撞见了,还是让他的心头一阵火起,抿紧了唇,踏进了水溶的书房。 房中的北静王正提袖握笔,于印有暗纹的宣纸上写下一个个很是飘逸的字。一抬眼见他进来了,便轻声笑道:“阿柒,今日我正巧准备了上好的竹荪,想要怎么吃,我吩咐厨房做下去。” 贾琅鼓着脸,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 水溶觉出了些许不对,放下笔,走到他身侧,伸手将人揽入自己怀中来,“阿柒,可是有人欺负了你了?” 他的眸光猛地一厉,像是下一秒便要冲出去将那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般。 见他们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水溶一怔,随即便忆起自己刚刚打发了个莫名其妙凑上来的歌姬。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着少年默默醋着的模样实在可爱至极,便噙着笑抱他往椅子上同坐了。 “怎么样,那美人生的如何?”贾琅冲他冷哼道,“我看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想必必是花容月貌之颜,才好意思往你这府中塞吧?” “这怎么可能?”水溶登时板起了脸,在他柔软的发丝间蹭了蹭,“谁能有我家阿柒生得好?况且她们连毛都不带,也没办法变成圆滚滚的团子” 贾琅气急,这么说,要是个能变形的女妖他就乐意收了?一时怒从心头起,直接抬头,在那神仙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个圆圆的、十分清晰的牙印。 “怎么还咬人?”水溶哭笑不得,伸手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痕迹,随即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乖,只是逗你的。我家阿柒于这天上人间都是独一无二的,旁人不管怎样,也及不上你分毫。” 这还差不多。 贾琅将头收回来,心满意足地拿了案上的冻石芭蕉杯,将里面水溶饮过的半杯残茶喝了。 天上的一众神仙皆幽幽望着他们,半晌后,嫦娥慢慢道: 八卦的太上老君忙问道。 嫦娥微微一笑,随即道: 贾琅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北静王忙替他拍着背,冷冷地看了这弹幕一眼。 嫦娥无辜道, 众神仙皆默然,贾琅又是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眼角晕红眸里含泪,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有一日居然会被冠上小妖精这种见鬼的称呼。 这都是什么鬼? 他自封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和恃宠而骄以及小妖精,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扯不上! 水溶的嘴角也不禁噙了些浅笑,忽的若有所思扫了眼窗外,惹得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的贾琅也好奇探过头去。 “怎么了,窗外有什么吗?” “并无,”青年淡淡道,将他拉近自己身旁,握住了他的手,“阿柒,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今日快些用了晚饭,我们早些歇息吧。” 翌日早朝时,满朝文武静静立于白玉台阶之下,朱红色文官服,玄武色武官服,乌压压颤抖着的乌纱帽,将这些个大臣都分为了阵营分明的两派。 左文右武,泾渭分明。 惠帝此刻不过三十些许的年纪,端坐于金彩辉煌山河九鼎宝座之上,居高临下望着这一群大臣,慢慢道:“先让昭宁入殿。” 一排排太监挥舞着拂尘,将这一道圣旨一层层向下传去。大殿内悄然无声,半晌后,方能听到一脚步声自殿外的台阶上缓缓传来。 贾琅望去,走进来的赫然便是一身银白盔甲的昭宁公主。她原本娇艳的面庞都被硝烟磨出了些许锋利的意味,看向人的目光锐利如剑。朱红的披风于她身后飒飒扬起,她逆着风踏进来,不经意间,已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待到了白玉阶前,年轻的将领一下子单膝跪地,行礼道:“父皇,儿臣幸不辱使命。今将南海倭寇投降之书奉上,日后倭寇之国亦将为我大庆之附属,扩我大庆疆土,扬我大庆国威!” “好,好!”惠帝拍了拍龙案,道,“既能为朕分忧,救江南百姓于水火之中,朕心甚悦。朕欲令公主入朝领事,不知诸位卿家心下如何?” 昭宁站起了身侍立一旁,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心中都觉得难办的很。 若是个男子,那自然好说。这等功勋,不必说也是要升官加爵的,只是女子从政本就不妥,若是真的大加封赏,岂不是违了祖宗之法? 半晌后,与苏钊交好的一大臣方缓步挪出列中,朗声道:“陛下,一则,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这乃是祖宗家法。二则,民间已有读书人愤而上书,直言不愿与一女子同朝共事,若是对公主封赏颇厚,只怕会” “只怕会激起民怨,”翰林院一大臣紧接着道,“此事实在不妥。不若赏些金银珠宝,或为公主指上一门亲事,方是正途啊。” “是啊,是啊!” “古来从未有过此例,还是不要开这先河为是” “若是因此而违了民意,反倒不好。” “实在是有违朱圣人所言啊” 一时间,朝中众臣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惠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幕,漫不经心撑着扶手,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他们口中之人,则更是如事不关己般,静悄悄立在台阶下,一言也不发。 水溶这几日也以北静王之身份站于这朝堂之上,此刻冷眼望着他们,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 “诸位大臣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这几个顾虑罢了,”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却忽的传来,众人皆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是贾琅缓步走了出来,不急不慢道,“一则,顾着祖宗家法并未有此先例。二则,顾着这天下苍生不愿看一女子入朝为官。三者” 他微带寒意的目光扫视了这殿中众人一圈,将众人看的皆是一阵心寒,方才缓缓启唇道:“是怕这天下有才华之女子自此之后亦可入朝,从而夺了你们的位置。诸位大人,本官说的可对?” “一派胡言!”苏钊怒道。 直到贾琅的目光幽幽扫了过来,他才不由得浑身一缩,方才的气势已经散了十之七八,只强撑着道:“女子自该三从四德,这乃是圣人之言。如今带兵上阵已是荒唐至极了,若是还要入朝为官,我大庆颜面何在啊?” 贾琅的嘴角挂了些冷冷的笑意,看的苏钊又是一哆嗦。 他实在是怕了这人了,每次与这兔崽子正面对上,他就准没好事。 第一次时面上多了两个乌青的巴掌印,整整留了一月方才淡下去,却还有些痕迹。如今上朝,苏钊的面上还抹了厚厚的脂粉,来挡住那难看的乌青。 第二次时,又被当众廷杖,之后两月不能下地,实在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更莫说他每次开口呛贾琅之后,家中便频频闹鬼,一夜也不得安寝。每每有自己亲手了结了的女儿的魂魄于家中乱飘,又或者是家中一棵百年老树被雷劈了,险些引起大灾。诸事不顺,像是天下万物皆与他作对,苏钊实在是被折磨的怕了,如今只是看着贾琅,都会不自觉腿一软。 “苏大人无需紧张,”他眼中的恶魔笑着道,“苏大人当日用一女子去换这天下太平时都不曾考虑过大庆颜面,如今再假装在意,却为时太晚了。” “那又如何?”苏钊强打起精神,冷冷道,“这民意,想来贾大人应该也是知晓的。难道要违了天下人的意愿不曾?你可曾有将这国家放于心上过?” “我自然有,”贾琅耸耸肩,“既然如此,苏大人不妨与本官赌上一赌。让陛下三日后派人去民间打听打听,看看民意是否如此固执地要求公主不能入朝。若是苏大人赢了,本官任凭处置;若是苏大人输了” 他目光在坚信自己定然会赢的苏钊身上转了一圈,却笑道,“苏大人不如直接辞官归田,若是不愿意,只穿着里衣围着这城南跑一圈也成。” 听到任凭处置时,立于文武大臣中的水溶不自觉抿了抿唇,眼神也幽暗了些许。之后忆起自己在他身旁,定然不会教他吃亏,这才安稳站在了原地,而不是上前将那熊孩子拖回来。 几个大臣嘴里猛地发出了声嘟囔的笑意,连带着座上的皇帝也嘴角微微一勾,但显然未将这赌约当真。 “好!”苏钊生怕贾琅反悔,忙着一口应下。数万名举子皆对此事颇为不满,他怎么可能会输?苏钊简直胜券在握,望向贾琅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底气。讥讽道:“贾大人到时切莫要哭鼻子才是。” “好说,好说。”贾琅笑眯眯应了,却扭头看向皇座,问惠帝道:“陛下,您看,这主意如何?” 惠帝沉默了半晌,方才幽幽道:“既如此,便先按着贾爱卿的意思做吧。” 正文 88.87.86.85.12.31 贾琏闻听了此事,简直担忧的不行,忙来问自家弟弟:“怎么如此随意便立下了赌约,你心中可有章法?” 一面又不由得叹道:“你啊,着实是太过轻率了些。你不知道,那些个酸儒,向来都是拿那所谓的圣人之言当做人生至理供奉着的,否则也不会这般联名上书了。你实在是” “哥哥莫要担心,”贾琅见他急的在这房中如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不由笑道,“哥哥且冷静,我自提出与他赌,心里自然已经有了主意了。” “还能有何主意?”贾琏恨恨地拿手指去戳他的额头,“怎也不知道事先与我和父亲商量一番?如此擅自做了决定,定然是那个不安好心的北静王挑唆你的!” 贾琅听他理直气壮将这罪责推到了水溶身上,一时也颇为无语,觉得自家爱人着实是中枪中的有点冤。 “他并不曾挑唆我什么,”贾琅努力解释道,“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然而水溶在当时却什么也没有说,在下朝之后,只是拿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与他道:“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不必有什么顾虑。” 贾琏见弟弟回忆着回忆着,忽然连脸颊都涨红了,登时怒从心头起,一下子又想起来对方拐带自家弟弟的行径来,满心只琢磨着有何机会将对方套上麻袋揍上一顿方才解恨。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来几月前特特为自家弟弟向那些风流子弟要来的一物,便轻咳一声,命人把卧室中的一个小盒子拿了来。 “这是什么?” 贾琅眼巴巴地瞅着,见这盒子只有一寸大小,用的是上好的黄梨木,上面细细雕了各种花鸟虫兽,打磨的玲珑可爱。 贾琏把盖子掀起来,露出里面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瓶儿。瓶中装了半瓶微微透亮的液体,随着他手的动作晃晃荡荡。 “看好了,”贾琏很是严肃地与他道,“这是上好的东西,可以助你扳回一城。你记住了,把这东西放到他的茶水里,之后切记不可离他左右,一直等着药效发。可知道了?” 药效发?发什么? 贾琅一头雾水,眼神也茫然的很。 贾琏望着自家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的升起来几分挑唆人犯罪的不安感。他又干咳一声,干脆将那盒子直接塞进了贾琅手心里,让他紧紧地握着:“不要管那许多,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说罢,他便迈着步子,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屋子。留下一个全然不解其意的贾小琅呆呆站在原地,瞥瞥手中的盒子又看看兄长大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管怎么样,哥哥总是不会去害水溶的。于是他将那瓶子塞入了袖中,记挂着哪日按贾琏方才所说试上一试才行。 一干目睹了全过程的众神仙: 世间什么无脚之物传的最快? 自然是流言。 市井街头茶楼酒馆,七大姑八大姨或一群闲来无事的老人家,哪里都是聚集在一处窃窃私语着的人们。往往一段话便从这里飞快地流传开了,之后又在很多人嘴中一个个传过,在交头接耳中,渐渐失去了它们本来的样子。 贾琅深知舆论的重要性。于现代,无论是大小明星还是国家大事,皆需要关注度与话题方能体现其重要性。因而,他这日便迅速挥墨,写下了一小本书作交予小厮。 几个小厮皆是帮他办惯事的,其中又属墨香最得他重用,笑嘻嘻与他道:“三爷,您放心,这事儿我定然帮您办妥当了!” 贾琅笑道:“你若是办得好,我自然有重赏。” 他对待下人一向是极和气的,从不打骂也从不瞧不起,况且赏赐一向较多,贾府中的下人大都愿意来他手底下当差。因而一个个听了,都欢天喜地地去了。 结果不过一日,京城中说书人口中念的,大家议论纷纷的,皆变成了这部忽然腾空出世的神作。 “你可听说了?” “我自然听说了,也看过了。哎呦呦,原来昭宁公主竟是天神再世,难怪竟拿下了那倭寇几万大军” “天上神龙之女转世,果真是不同凡响。” “天佑我大庆,天佑我大庆啊!” 也有读书人嗤之以鼻:“这种书如何会有人相信?” “不是相信,”他的同伴摇摇头,与他道,“是不信也得信。” “这是为何?”那读书人大奇,忙问道。 同伴干脆指与他看,先前的读书人看完后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方道:“有理,我的确非得信不可。” 原来那书中,花了极大笔墨描写了当今圣上是如何神龙转世,带与大庆一个清明盛世的。金光闪闪的金龙为了世间万民,毅然决然从九重天上一跃而下,投生进了皇太后的腹中。他生下的儿女也都个个不凡,其中,昭宁公主便是神龙之女转世,生来就是为了保大庆平安的。 若是明目张胆说自己不信,岂不是不信当朝皇帝乃天命所归? 读书人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忍了下来。 为着这个缘故,市井中人非但不能不信,反而还得坚信无疑。便连说书人,也将其作为一段传奇大讲特讲,很快便在一日之内传遍了全京城,人尽皆知,那本书不过印了几百本,很快便被一哄而抢抢完了。 苏钊从下人的口中得了消息,心中简直觉得荒唐的不得了,便命人也花大价钱买下了一本,亲自拿到书房中细细翻看。 刚看到封面,他的嘴角便禁不住一抽搐:“这是什么鬼名字?” 《当朝皇帝是如何登上皇座的?原来是——》 原来是什么?苏钊把书翻过来倒过去,也未找到下半句话。 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题目的确是令他好奇的很,便翻开了一页,细细看去。 他越看面色越奇异,到最后拎着这薄薄的一本,与自己的心腹道:“这不是个民间话本么?” 什么皇上降临之日,黑云压城红光满室,异香飘散满城花开他当时自家的花都被冻死完了,怎么一朵都没见它开过? 更莫说后来描写昭宁公主上阵杀敌,浑身金光遍布,用的是织女织就的全身毫无一点缝隙的铠甲,那耀眼的容光让敌人连眼睛也睁不开。这公主是浑身装饰着灯去上的战场么? “老爷不知,”心腹摇头,与他道,“就是这些神鬼之物,是百姓最信的。现在,这书中所言,在京城中都早已传开了。许多百姓都嚷嚷着,说公主做官乃是天意所归,实在是对老爷很不利啊。” “难不成天下的百姓都能被这一篇胡说八道骗过去?”苏钊嗤笑道,“这世间读书的种子就算是绝了,也不会被这种话语囫囵过去的,朱圣人之言,岂不比这可信许多?” 说罢,他连这本书也不愿看见了,径直扔与心腹,挥手道:“快些拿去烧了,看见这些个乌七八糟的我便头疼。” 心腹却是从市井百姓一层层爬上来的,闻言欲言又止,但见苏钊早已不耐烦闭上了双眼,也只好将满腹的话语按捺下去,将这个薄薄的小册子扔进了火炉中。 火炉的火苗一下子扑起来,瞬间便将它吞没了。 三日时间转眼即逝。到了赌约所定那日,圣上身旁的暗卫却悄悄潜进京城各处的酒楼茶馆中,细细听着每个人所言。谁知还未等打探的暗卫回来,却已先有京城中百姓联名上的书呈送到了御前。 那书卷是无比厚重的一大叠,惠帝展开细细看去,不由得便挑起了眉,望了台阶下淡然站着的贾琅一眼。 “贾爱卿果真是麒麟之才,甚好,甚好。” 他朗声笑了起来,显然心情很是愉悦,让一旁立着的苏钊心都提了起来,全然不解为何圣上要这般夸奖贾琅。 而那个芝兰毓秀的少年只是神色淡然地行了礼,道:“多谢圣上夸奖。” 苏钊的心内蓦地生出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还未回来的暗卫身上,迫切渴望着他们将自己胜利的消息带回到御前。 这样,自己便可彻底扬眉吐气,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站直身来,笑着看他狼狈地从这朝中滚出去! 自己为官这么多年,如今却三番两次掉面子在一个毛头小子上,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笑掉了大牙? 他微微眯起眼,心中盘算着,与自己交好的官员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若是能趁此机会,将贾琅彻底从这朝廷中赶出去 然而,暗卫回来时,却禀报惠帝,道:“世间百姓皆赞叹陛下乃天命所归,昭宁公主亦乃是天神派下来庇佑世人的,因此,皆愿其入朝做官,好全天命。” 苏钊听到此处,冷汗不由得从面上簌簌流下,先前有的不好的预感此刻全然变成了现实。他几乎想要晕倒在这里,却还是强撑着,道:“不知那万民书是何内容?” “是何内容?” 贾琅蓦地嗤笑了一声,惠帝命身旁的小太监将这厚重的书卷拿下去与他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无数个名字。 林黛玉、柳嫣然、贾探春 以及其他的,渴盼着有朝一日能亲自将这腹中才华施展,而不是做枝只得依赖着男子生存的菟丝花的女子。 她们娟秀的字体填满了这厚厚的书卷,顺着那展开的纸张一路绵延下去。其中还有着将字写得歪歪斜斜的不认字的农妇,刘二丫,李杏花她们终其一生或许也只会写出自己的名字,无法入学堂,只能过着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生活。 嫁人,生子,再为了一点生计忙忙碌碌。操持不完的家务,夫君生气时的打骂,或是所爱之人一朝金榜题名后的不屑一顾 她们注定终其一生都要被困在这狭小的一方空间里,小小的庭院,轻而易举便将她们牢牢地锁在了里面,连抬头仰望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可正是因为这样,心中才会有所不甘吧?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不愿□□纵着走完这一生吧? 不! 哪怕,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唯独我自己的命运,不甘就这样消耗在这沉沉黑暗之中! 雪白的宣纸上书写了上万个名字,上万个或年长或年少,或身处深闺或在田野间劳作,或粉香脂浓或素面朝天的女子,皆在渴求着同一件事。 一点星星之火,终于掀起了燎原之势。蔓延的火光几乎灼伤了苏钊的手,他的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收回手来。这书卷便从他手中跌落在了地上,顺着地面一下子铺展开去,斑驳的墨迹一直碰到了大殿的尽头,才停下了蔓延的脚步。 “苏大人,她们,也是万民中的民,您从不能否认吧?” 苏钊勉力抬头看去,面如白玉的少年笑的云淡风轻,眼中却有着灼灼的光:“哎呀,那您,可是输了呢。” 正文 89.88.87.86.85.12.31 在最开始立下那个赌约时,苏钊全然是抱着一种近似于看贾琅笑话的恶意一口答应下来的。 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果然还是不解世事啊。 他怀着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高傲而笃定地想,这个世界上凡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只怕都不会同意一个女子入朝为官的吧? 甚至,他已经找好了言官,就等着贾琅失魂落魄地听完了结果,便狠狠上书参上他一笔。无视祖宗之法,违背圣人之言,这些个大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活活淹死。 然而偏偏,眼下失魂落魄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自己。 苏钊跪倒在冷冰冰的大殿上时,心内还是全然不可置信的:他居然输了?他怎么会输呢? “臣有异议!”一个言官愤然出列道,“贾大人,您这样只怕不合规矩吧。去向女子征求一个女子是否该入朝为官,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些,却将这天下的男儿置于何地?” 几个保守派的大臣皆纷纷点头,连声道:“这是定然不能算数的。” 苏钊心头一喜,勉力压着自己的笑意,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一时间大殿中人声鼎沸,皇帝端坐在珠光辉映的皇座上,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扶手,一句话也不说,眼中的神色更是令人读不懂。 “为何不能算?”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忽的从那边传了过来,正是王公贵族才能站的地方。众大臣纷纷扭头看去,诧异地想要找出这个说话之人。 四王八公跟随着太上皇打天下,本该是太上皇规矩的绝对跟随者与服从者才对——怎会有人此刻站出来,为了此事说话?朱色的队伍与赤色的队伍都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们头顶的那一点纱缨也在空中左右转动,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藏于他们之中的异类。 唯有贾琅回望时,眼神中尽是了然,嘴角轻抿,带了微微的笑意。 “无需找了,”那文臣堆忽然齐刷刷向左右散去,让出一条道来,显示出正中间那人清冷而俊美的眉眼,“是本王。” 苏钊一下子便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北静王! 北静王,怎么会 他全然诧异不解地盯着对方,几乎要把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了,一时间有被同伴背弃的背叛感与屈辱感疯狂涌上心头。可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那北静王便再度开口了。 “本王只帮理,在这处,不论与诸位大臣的世交。” 说罢,他墨玉般的眸子在这大殿中转了转,悠悠地又补了一句:“况且若是论起交情,这里,怕也无人比得上本王与贾大人吧?” 被点名的贾大人嘴角抽了抽。 这人 是打算当众秀一波恩爱么? “北静王这是说的何话!”苏钊一下子站起身来,也忘了原本在御前该有的恭敬,咄咄逼人地质问道,“难道就是为了这交情,北静王就要站在这个企图祸乱朝廷、危害天下苍生的小人一旁吗?” 好嘛。贾琅默默摸了摸鼻子。 明明从刚才起,他就一句话也没说,怎么明枪暗箭的全往他身上招呼呢? 北静王冷淡的眸子只是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本王一向是个重情义之人。” 苏钊几乎要被他气得跳脚,只是他是个文臣,自幼读四书五经长大的,也说不出什么市井中骂人的脏话。憋了半天,只愤愤地憋出来了一句:“你无耻!” “够了,”惠帝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打断了这一幕,“苏卿,王公贵族岂容你如此冒犯?此话休要再提!” 苏钊不可置信地抬头去望高高在上的皇帝,这是何意?为何只是牵扯到了北静王一句话,惠帝便迫不及待地出面帮助对方说话了? 他的心头既震惊又恼怒,两把火交绕着熊熊燃烧起来,将他的面色都烧的通红。额上青筋暴突,忽的扭头,狠狠向一旁无辜站着的贾琅瞪去。 “万民者,天下之民也,”惠帝慢悠悠道,“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皆是朕的子民。苏卿还是遵守约定的好,莫要让这满朝文武都看了笑话。” 然而我们已经看了笑话了。 满朝文武都默默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恨不得自己从未看见过这一幕。 “赌约是何?”惠帝问道。 “回陛下,”贾琅拱手行礼道,“苏大人曾经应允过微臣,若是微臣胜了,他或者辞官归田,或者穿着里衣,绕着这皇宫外围走上一遭儿。古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苏大人念着圣人之言长大的,想必对这些道理也是清楚的很,微臣相信,苏大人定然会与微臣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回头,看了苏钊一眼。 那一眼里写满了等待着看好戏的笑意,让苏钊的理智都被最后一点怒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恨不得上前照着那张清秀的脸使劲儿扇上两巴掌。 这话都被贾琅说了个全乎,他还哪有什么推辞之言可说? 然而他苏钊,却也不是没有后手的。 “陛下圣明,微臣实在是冤枉啊!” 他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前,声泪俱下道,“微臣这一赌何曾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这天下的莘莘学子,为了我大庆的黎民百姓啊!微臣死不足惜,只是,这天下定然会被这一事搅得人心惶惶,求陛下为这苍生做主啊!” 他哭的哀哀切切,甚至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那泪水很快便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小滩水渍,可无人看见,他在不经意间,对那后面站着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顿时向前跨了一步,走出队来,慷慨陈词道:“朝廷中小人作乱,扰乱朝纲。陛下被这歹人蒙蔽,我们却是不能忍的!惟愿一死,以换天下太平!” 说罢,他蓄足了力,一下子狠狠向殿中立着的石柱撞了过去。 “啊!” 这一撞实在来的太过猝不及防,贾琅几乎一下子便知晓了对方的险恶用心。若是这个小官真的撞死在了大殿上,自己便成了迫害良臣至死的反面角色,只怕在民间的名声,也要烂透了! 世人往往皆会同情弱者,到时,在他们眼中恃强凌弱的自己,也会是恶贯满盈之人了! 他几乎要尖叫出声,耳膜都在嗡嗡的震动,他从未想到,真有人如此不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做一回事。就为了这样可笑甚至荒唐的理由,为了将他贾琅逼入绝境,便毫不犹豫地牺牲另一个人的生命去换。 这可如何是好?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甚至连身旁的官员们皆慌张地连连后退都无所感觉了,一时间,这边的大殿上空空荡荡,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在这样全然不知所措的时刻,贾琅只能相信一个人,也只能依靠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向那个人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青年隔着乌压压的人头投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那眼神瞬间让他慌乱的心静了静。 是了,有他在,自己究竟还在怕些什么呢?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无数集中的目光里,那个年纪轻轻、甚至连名字也无几个人清楚的小官,一头狠狠撞在了那石柱上。皮肉碰到柱子,发出一声令人心都跟着一颤的响声,有几个官员甚至闭上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血流满地的情形并未发生,那小官甚至连个擦伤也无。相反,他像是撞到了什么很有弹性的东西上,狠狠地反弹了回来,一下子跌倒在了一米外的地面上。 众人: 发生了什么? 是自己漏看了什么吗? 他们拼命地眨着自己的眼睛,甚至茫然地左右看向对方,却从身旁的人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疑。 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 宝座上的惠帝也是满心的诧异不解,然而他看向人群中静静立着、清逸出尘的水溶,眨眨眼,还是决定先将此事遮掩过去。 “那是朕身旁的侍卫,”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可是吓到诸位卿家了?” 何止吓到啊! 众大臣皆回头望向他。 简直吓死了好吗! 这柱子怎么会突然间变得怎么说,像是朵花瓣般的软绵绵还有弹性的? 小官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那样响亮的一声撞击声,他的头上却连片青紫的痕迹都没有。 他也惊惧的很,一抬头,却看见了苏钊投过来的、像是淬了毒的目光。 我也很努力地想要撞死自己啊! 小官表示自己很委屈。 可就是撞不死!我有什么办法! 这个世界简直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正文 90.89.01.04 大殿内一片寂静,空气几乎都要凝滞下来。众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小官响亮地呜咽了一声,随即又是悲愤又是羞恼,使劲儿往地上撞去——可经过方才那一遭儿,门口侍立的侍卫已然有了准备,迅速跑进来牢牢地钳住了他的双臂。小官使劲儿地挣扎着,恨不得自己方才一头撞死了才好,也好过现在有寻死的心,却无寻死的力啊! “王大人何须如此激动,”水溶忽的开了口,慢悠悠扫了他一眼,“在这崇明殿内寻死,莫不是想迫陛下听从你们之言么?这可是御前失仪,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苏钊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下,终于还是没有站出来说话。 “说的是,”惠帝蹙眉道,狠狠地一拍扶手,“若是果真撞死在了这里,朕在百姓中还有何威信可言?朕岂不是成了随意听信别人谗言、拒不纳谏的昏君?”他越说越怒从心头起,厉声道:“来人!将他拉下去,投进大牢,好好问问,究竟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陛下!我——呜呜——” 寻死的小官被强行堵住了嘴,被两个身强体壮面无表情的侍卫强行拖了下去。这下,亲眼见识了惠帝手段的文武大臣皆默声不语,再无人有胆量出来横加指责。 死谏,为的不过是留名青史的清名罢了;可若得不到个好名声,反倒要将性命搭进去,落得个在牢中悲苦一生的下场,又有谁会愿意选择此道呢? “此事,已经闹得够了。”惠帝威严地扫视着这大殿中垂头侍立的大臣们,道,“昭宁公主入朝一事,一则顺应天下民心,二来,我大庆本该赏罚分明。公主立下大功,那便该赏!你们可以不必再说了。” 说罢,他冲着自己身后恭恭敬敬站着的小太监点点头。太监会意,一步跨上前来,展开了手中明黄色的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宁长公主有功于社稷,有报于苍生,德学兼备,实乃麒麟之才也。特准其以公主之位入工部为官,暂入都水清吏司为事,钦此!” 苏钊面上的神情如同吞下了只黄连,几乎泛出了苦涩的青色。只得眼睁睁看着英姿飒爽的女子从大殿外踏进来,下跪听了圣旨,随即伸出双手,将那卷明黄色的绢捧在手上。 “儿臣,谢父皇隆恩。” 大皇子面带笑意,似乎因此事很是欣悦。可其他几个皇子,却皆瞬间沉下了一张脸,一声也不发。 “等等!” 贾琅忽的上前一步,道:“陛下,还有一事尚未了结。” “哦?”惠帝挑高了一边眉毛,从摇摇晃晃的冠冕上垂下的串珠缝隙里看他,“贾爱卿且说,还有何事?” “当日苏大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臣立下了赌约,”贾琅缓缓道,“可是苏大人还未说自己究竟选择何等惩罚呢。” “贾琅!”苏钊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何谓得寸进尺?”姿容清逸出尘的少年毫不畏惧地回望了回去,“大人自封为君子,自然该遵守诺言的才是。不然,若是教百姓听说了,岂不该指责大人言而无信?” 苏钊被他气得不行,呼吸声都瞬间大了许多。正在恼怒之间,却见惠帝摩挲了下下巴,慢慢道:“的确,若是苏卿不允,只怕于朝廷名声有碍。苏卿,为官者,自该如此。” “可是,陛下”苏钊难得地结巴了下,“这,这” “辞官又或是只着里衣绕皇宫外围一圈,”贾琅笑眯眯地好心提示到,“苏大人,您准备选哪一个呢?” 苏钊耻辱地浑身都在颤抖。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摆在自己眼前的两条路:辞官,则这几十年来的心血皆废之一旦,之后将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若是后者自己之后,还有何颜面可言?只怕,将会成为这京城中人人言说的笑柄了!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经历了许久的挣扎,最终艰难道:“后者。” 于这真实的、无法抛弃的利益面前,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丢弃那所谓的一直坚持着的自尊。 果真如此。 贾琅几乎想要放声大笑,他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想上前揪着那人的领子质问他:此刻,这名声对你而言就一文不值了?那你亲自逼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之时,怎未见你将这可笑的家风名声扔至一旁? 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躲在这样的大旗下为自己洗脱,就不觉得可耻么? 他紧紧绷着一张小脸,旁人再看不出什么,还当他是过于欢喜了。唯有熟知他的水溶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不着痕迹地使了个仙法,让贾琅的双肩上忽然感受到了些许抚摸的力道。 本已怒火滔天的少年怔了怔,随即被这温柔的摩挲慢慢抚平了情绪,只是咬着牙,心中很是为苏清觉得不值。 苏清,你可看到了?你宁愿香消玉殒也要护着的家人他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啊。 只是披了一层人模人样的皮,掀开那皮之后,内里都是腐臭不堪的魑魅魍魉。 待下朝之后,许多看热闹的大臣便闹哄哄簇拥着苏钊向外走去。苏钊的面上又青又红,当着满街的人潮,很是羞辱地解开了外衣。 一时间,街上的女子皆大惊失色,纷纷掩了脸面进旁边的店面躲避不提。便连其他的男子也对他指指点点,诧异道:“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而站在街头卖糖葫芦的阿三,便是他们其中一人。 他本正递与一个孩子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谁知一抬头,却看见了个胡子一大把的清瘦老头皱着一张脸,正在一堆大老爷的簇拥下一件件往下脱衣服。 这一眼吓得他的手抖了抖,糖葫芦猛地一下掉在了地上。本欢欢喜喜伸着手等着接的孩子登时瘪了瘪嘴,委屈地看向他:“掉了!” “什么掉了?”他心不在焉地应道,仍诧异地瞥着那个方向,“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疯子做出如此行径?” 他身旁卖些零碎布头的小贩也在乐颠颠看热闹,看着看着突然眯起眼,迟疑道:“阿三,那个好像不是什么疯子啊?” “不是疯子?” 阿三嗤了一声,只觉得荒唐:“难道还有正常人会当着这许多日的面将自己脱成如此模样的么?” 见那疯子已经只剩下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偶尔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皱巴巴的,登时嫌恶地皱起了眉,“啊呀呀,真是伤眼睛。” 旁边的小贩看了又看,不确定道:“我怎么看着,有点像那边街上住着的苏大人的模样呢?” “苏大人?”阿三连连摇头,“莫要说笑了,这哪里像是一个官老爷?” “哎呀,就是他!” 那小贩却猛地一跺脚,笃定道,“我先前做乞丐的时候,还曾经胆大包天拦过他的轿子来着,结果被他手下的人狠狠打了一顿。这伤疤现在还在我身上留着呢,岂有认错的理?”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颇为不可置信的干笑道:“这位官老爷,莫不真是疯了?” 认出苏钊的并不止他一人。 皇宫本就颇大,再加上后花园,更是占地甚广。苏钊只耻辱地穿了一身里衣,见旁边有愈来愈多的百姓聚集着指指点点,额角都在砰砰疯狂地跳动。 “有何好看,有何好看的?”他怒冲冲冲着那边的百姓喊,“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圣人之言,你们皆不懂得么?” 那边的一个书生登时嗤了一声,不可思议道:“这位大人,您自己都穿成这样出门了,还有脸面与我们说什么圣人之言?” 你自己才叫赤-裸-裸-的有伤风化吧! 苏钊被他这句话气得险些噎住,正欲吵嚷,却见围观的百姓皆蹙起了眉,显然有些群情激奋的样子,登时也不敢再多话了。 暴民,一群暴民! 他在心中愤愤地想,这群人,从不知礼仪涵养为何物的么? 而在苏钊的受难时间里,另一处也有一人,正秉持着所谓的礼仪涵养在府中大发脾气。 “你莫不是疯了?”贾政痛心疾首道,“朝政大事你也敢掺和在内,若是连累了我们一家可如何是好!” 在房中的地上,一个女子默不作声地跪着。她乌压压的发髻散开了来,脸侧皆是凌乱的发丝,浑身上下一点金银首饰也无,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裙子。 王夫人坐在贾政身侧,不着痕迹地添油加醋:“是啊,三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小小年纪,怎会擅自做出此事?还是有人私下教唆于你?你且不要怕,说出来,我与你做主。” 地上跪着的女子终于抬起头来,俊眉修眼,削肩细腰,正是贾府中庶出的三姑娘贾探春。 “没有人。”她硬邦邦道,“这件事,皆是我自己的主意。” 正文 91.第 91 章 “这件事如何会是你自己的主意?” 贾政嗤笑了声,对这句话中的任何一个字都不相信,“一个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除了针奁与首饰之外毫不关心任何事的大家小姐,竟然也会清楚这些时事么?” 他的眸光猛地一厉,恨声道:“你最好今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否则,贾家的家法可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 探春的身子轻微颤了下,她的脸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无,衬着单薄的衣裳,愈发显得纤弱如纸,倒有了几分黛玉的气韵。可她的眸中却仍是满满的锋芒,抬起头来,直视着贾政的双眼一字一句回答:“女儿并无何话可说。昭宁公主入朝之事,本就是我女子之事,倘若我不关心,更等何人去关心?” “你学的那些个女四书,是都被吞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贾政气急,随手抄起手旁一个精致摆着的白玉比目馨,狠狠地扔到了地上。锋利的碎片四溅,探春固执地挺直着背受着,一句认错的话也不肯说。 一旁的王夫人拿手帕遮了下,随即慈眉善目道:“老爷,三丫头毕竟不懂事,况且便连琅小子也掺和进了这事里。她怕是也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以为这只是件小事,之后知道了,也就罢了。” 贾政这才想起大房还有个上蹿下跳促成此事的贾琅,登时吊起了一双眉,怒声道:“我险些忘了,该叫大哥好好教育教育他才是!”一时又扭头怒道,“你且去,禁足一月,莫要出门了!这些个就会惹事上身的蠢材!” 他自一挥袖去了,王夫人这才缓缓将手中端着的彩盅盖杯放下来,慢慢道:“你们可都听见了?” 众丫鬟皆从门外进来,低声应是。 “将三小姐带下去,这个月莫要让她再出来了。”她弯下腰去,轻轻拍抚着探春的脊背,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般,细声细语道,“无事。你且在老爷面前躲上几天,待老爷忘了,便无碍了。” 探春哽咽着应了声是,被玉钏儿几人簇拥着,先去了自己房中梳洗。 侍书在她身旁伺候,忙着绞帕打水,将探春面上的泪痕尽皆拭去。又重新梳了头,□□打扮齐全,见王夫人屋里的几个丫鬟都出去了,才低声劝慰探春道:“姑娘,有太太在,无事的。老爷也只是一时生气,姑娘莫要与他拧着性子才好。” 探春猛地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话:“有太太在?” “太太自会帮您说话的,您与太太的情分也绝不浅” “这些话,只是外人听听也就罢了,”探春蓦地出声,冷冷地打断了她,“她为何会对我好,你我心中,难道还没数么?” “为的不过是我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好与宝玉一份助力——”她咬着牙,眼睛中像有火焰在呼啸沸腾,“我今年也算不得小了,马上也该及笄了,可有人提过如何为我办及笄礼?可为我张罗过准备着相看人家?” 侍书无言以对,默默将剩下的半盆残水泼了,低声道:“许是太太有其它的主意” “什么其它主意,”探春嘲讽道,“不过是因为不能与他们足够的好处罢了。自二姐姐出门后,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这些个人,通通皆是不可信的!他们只一心想着自己好,哪里管是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王夫人有何打算,她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不过是想将她塞入那王公贵族的后院中去,让她去做那无数个争宠的女人中的一个,以此来为宝玉换得更多的好处。而她呢? 她在后宅勾心斗角、苦不堪言,那时,又有谁会在乎? “我自是要跟着姑娘的,”侍书道,“只是姑娘,若是太太老爷果真拿定了主意,又岂是我们可以改变的?” “所以,”探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理了理鬓角,“这世上,我只能靠我自己。” 吐出这句话时,她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灼灼的奇异的光。 贾政怒气冲冲跑去寻贾赦,欲与他好好说一说子孙后代的教育问题,结果毫无疑问地被很是护短的贾赦嘲讽了:“二弟莫要与我开玩笑,你家的宝玉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可我家琅儿已经是四品的官员了!说起来,比你的位置还高上几分,而二弟你如今连个上朝的机会都没捞到” 他小眼睛一眯,从上往下慢慢把贾政溜了一圈,目光中显而易见满满皆是讽刺意味。 被打小便不如自己的大哥鄙视,这是贾政极少感受的。他自幼便读书比贾赦好,比他更受父母宠爱,甚至连这荣禧堂,贾母也是二话不说唤他过去住——于贾政的心中,他这个大哥,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这让他的心中既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着说不出的、隐秘的满足。 可是这些心思,他一向都藏得颇好,眼下被贾赦如此嘲讽,心内火气嗖嗖便上来了:“琅小子已经带坏了探春,探春一个女孩子,居然在什么万民书上签名,这难道还不够荒唐?” “这哪里荒唐了?” 贾赦给了他一个写满鄙视的眼神,“你家宝玉干的那些荒唐事,你又不是没见过!况且这是连圣上都同意的事,怎么,你觉得圣上的处置有问题?” 贾政自然不敢说这话。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几乎要被这个油盐不进的大哥气晕过去。 “快去快去,”贾赦不耐烦地往外赶人,“我还有几件刚到手的宝贝要好好把玩把玩,就不留二弟喝茶了。来人啊,把二老爷好好地送出去!” 贾政: 他来时是满肚子的怒气,回去时又是满肚子的怒气。 只是先前,是对着贾琅的怒火;如今,这怒火全朝诸事不懂只知道古玩美人的贾赦去了。 “父子二人,就没有一个像样的!” 贾政唉声叹气,深觉丢面子,又吩咐下人,让贾琅一回府便去与他请安。 谁知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明月初上,方等到一个小厮匆匆传了消息:“三爷已经在北静王府歇下了。” 这下,贾政彻底默然无语了。 贾琅的确是往北静王府去了。他与水溶共处一车,晃晃悠悠的车厢中,将自己的脑袋都埋进了青年的怀里。 “怎么,今日可是吓着你了?” 水溶摩挲着他如上好的绢绸般柔柔倾泻的发丝,柔声问。 埋在他怀中的小脑袋蹭了蹭,随即缓慢动了动。 他的确是吓着了。 在今日之前,贾琅实际上从未亲眼见识过死亡一事,更未想到,有人会为了这样荒唐甚至可笑的缘故,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死。 这种感觉,似乎那些腐朽的书上写的内容,如今全都活生生浮现在了眼前。所谓的朝堂倾轧,勾心斗角,流派纷争,一下都变成了亲身感受的现实。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已然不在那个熟悉的世界了。而于这个世界中,人命,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为着美人,为着一口气,为着家风为着悠悠之口 那些个人总能寻出些冠冕堂皇的缘由,让一抔黄土掩盖了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 他下意识将水溶胸前的衣服攥得紧紧的,后者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低声笑了下,将他揽得更紧。 “阿柒,你且放心,”水溶于他耳畔轻声道,“有我一日,便自然护你一日,这一生,我定然是要你过得顺顺遂遂平平安安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之事,就算将这天再捅出一个窟窿来,我也可替你补上。” 贾琅扑哧一声笑,被他逗乐了:“我这算不算是抱上了金大腿?” “金大腿是何物?” 作为一个在遇见贾琅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娱乐活动的老古董神仙,水溶疑惑地发问了道。 “这个问题”贾琅歪歪头,不确定道,“就是那种有足够的权势,能让我仗着你的势欺人的那种?” 水溶恍然,随即严肃脸正儿八经道:“你想欺负谁,只管与我说一声。” 手下这一大帮神仙,不怕玩不坏那找死的家伙。 贾琅见他眼中光晕流转,神色认真的很,显然是当真了。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忙拉着他的袖子道:“不过是与你说笑,我哪里会去欺侮别人?” 水溶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叮嘱道:“若是一日你有了这念头,定然要记得告诉我。” 贾琅登时无语:“为何我觉着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车位忽然传来一声嘶叫的马声,贾琅掀起帘子看去,发觉北静王府已然出现在了眼前。水溶率先下了马车,随即伸出手来,要将他抱下去。他们幼时一直是如此做的,可如今贾琅已然长大了许多,自然是要拒绝的。可望着水溶坚定地不收回的双手和固执的眼神,贾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乖乖被他抱下了马车。 谁知方一下车,他却先遇见了一张脸—— 北静王妃紧紧地抿着双唇,神色莫名的脸。 正文 92.第 92 章 不,她早已不是王妃了。水暝已然去世,她已为太妃之尊,不言不语,周身便有几分高贵气质。 北静太妃今日穿了件颇为清雅的素色衣裳,此刻抿紧了唇,原本就有着摄人之威的面庞愈发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她带了些寒意的眸光从抱着贾琅的水溶身上掠过,上上下下,几乎将两个人都看了个通透。 贾琅不由得便挣扎了一下,想从这人紧紧抱着自己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王妃” 然而抱着他的那人却淡定地将他抱的愈发紧了,冲着北静太妃略略儿一点头:“母妃。” 随即便继续揣着怀里的人往里走,显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味。 “溶儿,”被他们扔在身后的太妃唤了一声,随即看向他,“你就无什么话,要与母妃说一说么?” 贾琅紧紧揪紧了北静王一角银白色印着流纹的衣角,心头都开始狂跳。就算他再迟钝,此刻也终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了。 太妃,怕是已经看出来了。 不过想来也是,当日他年纪尚小,被水溶抱来抱去,仍属常情;可如今他年岁渐长,已然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仍被水溶如孩童般亲昵对待,二人亲密更甚往日。北静太妃也不是傻子,自然对此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便屏住了呼吸,努力将自己的头都埋进那人的怀中去,想要伪装自己根本不存在在这个地方。 按照贾小琅原本的设想,他与双方父母开城布公,本应该是在几年之后——当昭宁公主真正上位,他便舍去一身官职求一道圣旨,到时候,北静太妃就算不乐意,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给嫁出去。(大雾) 然后自己再准备十里红妆,几十抬嫁妆风风光光把水溶娶进门 真是想想都让人觉着美好的事情。 然而他的计划中,绝对不包括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被北静太妃撞破,像是一对偷情的奸-夫-淫-妇般心惶惶然,生怕这位下世的王母一时爆发雷霆之怒棒打鸳鸯。 相比较他的惊慌,水溶倒是淡定的很,他的侧颜甚至没有出现什么过多的情绪起伏,只淡淡与北静太妃道:“我并无甚话要与母妃说。” “无甚话?” 北静太妃自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古怪的干笑,目光又自上而下梭巡了贾琅一番。在贾琅仍是个懵懂孩童时,她也是见惯对方的,甚至一度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对待——可眼下知道了这人与自己的儿子关系非同寻常,她便再也无法用那样亲密的目光去看待贾琅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年岁段的孩子,的确是有着其独有的魅力。未完全长开的身子骨,颇有些雌雄莫辩意味的稚嫩脸庞,再加上他水墨画般的眉眼,而他此刻面上不知是因着羞赧还是因着别的什么蒸腾起的红晕,像是在一杯茶水里蓦地注入了些鲜活的色彩,让整个黑白的画面都变得缤纷了起来。 看去,果真是有着摄人心魄的独特风情。 然而这并不能成为她接受贾琅的理由。 她冷下了一张脸,却也无意与水溶在这个地方争论些什么,只是扬起下颌道:“溶儿,待送完客后,你且来淇玹堂一趟。” “那母后只怕要等到几日之后了,”水溶直直地回看过去,“因为阿柒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而且,他并不能算是客。” “你在说什么?”北静太妃怒道,“我不欲与你争执,但是这种有违伦理纲常之事——” “母妃又在说什么?” 水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般轻声笑了下。他薄情的唇线轻抿,一瞬间,属于天界上仙的威压毫不客气地释放了出来,身姿清逸出尘,眉宇淡然:“莫不是时间太久,以至于母妃都忘了我究竟是何人了?” “你还能是何人!”北静太妃的头都开始嗡嗡响,“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 她忽的住了口,终于记起了自己于这二十几年的光阴中逐渐遗忘的一件事。像是有什么冷水从头泼下,将她原本燃烧的正炽的怒火浇了个一干二净。 莫阻碍。 当日,那个小小的婴孩不哭也不闹,在看到自己的父母时,只淡定地将原本攥紧的小手张开了,将其中一张霞光万千的纸上写着的字与他们看。 “莫阻碍。” 北静太妃喃喃念了一遍,忽而觉得自己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出来。瞧瞧她,究竟是怎样的荒唐?难道以为自己养了这人几十年,便果真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了么?能事事顺从自己的心意了么? 她不自觉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腹部,像是回忆了起当日自己怀揣着自己的孩子时那满腔的欣悦。 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会长成什么样子? 那时她的夫君尚在,贴着她的肚子亲昵地听其中孩子蠕动的声音,为了他每一次的舒展手脚而大呼小叫激动不已。 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做父母。 而如今,他们辛辛苦苦养育大的孩子就立于他们的身前,可她却并无任何资格去管他,因为他,并非是他们的孩子。 “我也养了你几十年,”北静太妃最终颤抖着嘴唇哑声道,“你也该知道,我一向是拿你当亲生孩子看待的” “本座知道。” 眉目淡然的青年风姿卓越,在那一瞬间几乎从身上散发出万千光华来。 “本座自会庇佑于你,”他轻启薄唇,一字字道,“其余事也可依你之言,唯有此事,不行。” 北静太妃的心中满是难言的酸涩,却一句话也讲不出。她能说何话?她还能再做何事?她一下子几乎要晕过去,当日在窗外撞见二人亲昵地同坐一椅时的晕眩又涌了上来,让她险些跌倒在地。 “来人。” 水溶唤来了两个方才便退了下去的丫鬟,令她们将太妃搀扶回了淇玹堂。北静太妃的脚步都有些踉跄,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回去之后,对着满桌的饭菜都提不起一丝胃口。 当二人争执之时,水溶便令管家打发走了那些个本陪伴于北静太妃身旁的丫鬟嬷嬷,因而众人皆不知此事。见北静太妃神色恹恹,气色也不大好,一直跟随着她的月嬷嬷就凑上前来,为她捏着肩,又亲自布菜。 “不用了。”北静太妃蹙着眉挥手,“我今日无胃口。” “那也多少该用一些才是,”月嬷嬷低声劝道,“太妃,否则只怕对身子不好呢” 她一向在北静太妃前颇有些体面,是北静太妃出阁前的教养嬷嬷。北静太妃瞥了她一眼,终究是要给她些面子,便勉强用下了一些饭菜。 “太妃可是有何心事?” 打发走了其余丫鬟,月嬷嬷这才问道,“说与老奴,老奴也好帮着太妃出出主意。” “你不知,”北静太妃蹙眉叹道,“正是有一件烦心事呢” 她自不好与月嬷嬷细说水溶究竟是何身份来历,当日知道这事的人早早便被皇室用各种方法堵上了嘴,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毕竟神仙身份着实高贵,若是闹了出来,被那些有心之人利用了,又不知该是怎样大的祸端。因而,她只说是水溶不知为何,看上了常来府中的那个孩子。 “怎么说他也不肯罢休,非得和那孩子纠缠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被下了什么降头?”她厌烦地瘪瘪嘴,“还是说被行了什么巫蛊之术?” “这也不难。”月嬷嬷与她捶着腿,笑道。 北静太妃奇道:“如何不难,这倒蹊跷了,你说来我听听。” “王爷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罢了,这是定然不能长久的。然而眼下,让王爷一时半会儿便将人撂下,自然也是不能。” 北静太妃连连摇头:“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还有何容易之处?” “若要让王爷让步定然困难,”月嬷嬷笑道,“然而贾公子老奴却是知道的,那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孩子呢。他本是因着王爷喜爱他,对他好,这才肯的。若是有了旁人对他更好、更加喜爱于他,又或是见了什么绝色少年心性,哪有不动心的理儿?” 北静太妃将这话细细琢磨了一番,不由得便挺直了背。再想一想。点点头道:“此话甚是。” “传下去,”她高声将外头守着门的丫鬟喊进来,“请荣国府一等将军之妻张夫人明日来园中赏花,就说我已备好了酒席,请张夫人务必来的。” 她们这厢究竟在打何主意,贾琅却是全然不知。他被水溶一路抱回了自己的厢房,放在垫着大红织锦软垫的黄梨木太师椅上,眼巴巴地扬着头问那个神仙:“你这个样子对太妃,会不会不太好?” “有何不好?” 水溶纤长而略有凉意的手沿着他轻巧的面部曲线一路下滑,揉弄着他的下巴,像是给猫顺毛一般,将人顺的瘫倒在他膝上直哼哼,“不与她一个教训,之后她只会无穷无尽插手你我之事。本座并无那义务要与她解释那许多。” “可是她毕竟是你母亲”贾琅纠结道。 “你忘了,”轻裘缓带的俊美青年忽的笑了声,“本座生于混沌,何来的父母一说?” 他一下下抚摩着椅子上乖巧端坐着的人,眼中的神色莫名:“况且,若她坚持要戳我软肋,我也是绝不会手软的。” 正文 93.第 93 章 在那之后几日,贾琅一直于水溶的居所住着,也未曾再见过太妃。这处四面卷着卷棚的清厦门前是大株的海棠芭蕉,一者色如红晕一者色如翠玉,交相掩映,将韵味直直添上了十分。 而清厦之上,则挂了泥金填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骐骊轩。 正与温泉庄子里那间抱厦同名。 这处房舍,原是水溶袭了王位后新整修的,因而与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翠绿的软烟罗糊在乌木雕花的窗棂上,隐隐映出窗外正对着的一径清溪几折曲廊,正是一方风景独好。而北静太妃之居所,则位于府中南面,相距甚远。 只是虽未曾见过太妃,贾琅却几次瞥见了个老嬷嬷,鬼鬼祟祟,也不知跟在自己身后究竟是要做些什么。撞见他回头时,便拿眼睛把他上下一溜,做出副问心无愧忙忙碌碌的样子来,让贾琅一度觉得怕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这几日内连续撞上了三次这个就不太对了。 北静王府,还未小到如此程度吧? 更何况,他一向都是在水溶的书房等地活动来着,这地方怎会有这么个下人时不时冒出个头来? 贾琅一头雾水,欲要问一问,又觉着自己似乎有些太小题大做。正想问问诸神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忽的来了个贾家的下人,不是别个,正是李志家的。 李志家的急的一鼻子的汗,忙忙道:“三爷快些请回去吧,太太正找您呢!” “找我?”贾琅心中一慌,见她面色实在称不上不好看,忙问:“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那倒不是,”李志家的忙忙摆手,“只是家中来了贵客,太太说,无论如何要请您回去看一眼。爷,您就快些跟奴婢走吧。” 贾琅无法,只得先辞了水溶,见对方满脸满心的不高兴,一张俊颜都绷得紧紧的,便好语哄劝他道:“母亲不过找我有事,待事情完了,我再来这里。你且稍稍给我个好脸色吧!” 他的手拽着水溶的袖子,晃了又晃,像是撒娇似的力度,让被他拉着的俊美青年面色柔和了一些。高高在上的王爷抿紧了嘴角,正儿八经地宣布:“我要与你同去。” 贾琅抓着他袖子的手一顿:“你?与我同去?不不不,我暂且没有在我家也出柜的想法” 柜子门还是要先关的严实一点才好啊! 水溶蓦地便露出了些受伤的表情,神色一下子变得蔫蔫的,看的贾琅实在无法。对着这样子的他,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跟我去倒也不是不行,”贾琅犹豫着松了些口,“只是你要换个模样” 水溶原本墨玉般温润的眸子忽的一亮。 “你该不会是又要变小四吧?”贾琅歪头问,“小心被留到贾家养,母亲还是很喜欢这样毛茸茸的猫的” “不,”一身白衣的神仙整个人神色都明媚了起来,飞快地瞥了一眼贾琅,慢吞吞道,“我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 “不仅不会被人发现,且能时刻跟着你的主意。” 贾琅一头雾水。 水溶勉强压抑着满心的兴奋,很是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变成你的里衣,如何?” 如此一来,自己便可时时刻刻触碰着那温软滑腻如同一片奶衣的皮肤,随着他走路的步子一下下摩擦着,一定要将他整个人都刺激的微微一缩才好。既可顾得了上面,又可抚慰下面,无人之时,也能趁机做一些坏事。甚至有人时,也可以捉弄一下总是口口声声不愿意往床上去的阿柒。 贾琅: 他的脸先红了,之后逐渐变成了青色,最后慢慢向五彩缤纷的调色盘发展了过去。 “我觉着,很有必要先将你好好收拾一下。”他咬着牙道,于是便上手很是不顾夫威的把自家小攻狂揍了一顿。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想什么!” “说好的清心寡欲的神仙呢?你的仙威呢?” “被你吃了吗?都被你吃了吗?” 一群神仙乐呵呵地围观,为这几百万年来难得一遇的奇观大呼小叫,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天帝沉思道: 众神仙均一个恶寒。 太上老君忧愁叹息, 织女一针见血: 太上老君的老脸挂不住了,怒道,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唯有嫦娥勤勤恳恳地握着笔,一路飞快记录着。 那个色心的神仙被暴打一顿的结果,便是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化作了一缕清风,看不见摸不着,偶尔想要靠近一下前面骑着马面如冠玉的小公子,都被对方如临大敌般躲好远。 对自己居然沦落到了如此境地,水溶的心中万分不满。他望着眼前的少年骑着马的背影,清秀又干净,背部微微凹陷下去,到了臀部却又凸出来,形成一抹看上去便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触碰的弧度。 于是,骑着马的贾琅走着走着,便觉着背后刮起了一阵风来,将自己的衣襟都掀起来了一点。随即顺着那露出来的一点缝隙,飞快地钻了进去,一下子将整具纤细的身子都摸了个遍。 贾琅: 这可是在大街上! 他简直要与这人的无下限跪下了,可偏偏,身子就像是有电流通过般,一阵阵不能自已地颤抖。异常的通明感受让他咬紧了牙关,努力忍着口中即将吐出来的呻-吟声,飞快地踢了下马腹,催它跑的更快些。 若是再不快点,自己只怕真的要疯了。 他下了马,进了贾府大门时,便问那看门的青衣小厮:“今日究竟有何贵客前来?” “贵客?” 小厮愣了愣,随即笑道:“三爷,没谁啊,只有甄翰林大人的千金前来拜访。可那也是去拜访大夫人的,怎么被您惦记上了?” 他挤眉弄眼,悄声道:“说起来,小的倒也没看见那位小姐正脸,有面纱挡着呢。但只看那身段,也真真是一等一的,年纪大小也正适合。爷,您看这” 贾琅怔了下,随即便明白了张氏打的究竟是何主意。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抿紧了唇,也不知自己是当进还是不当进的好。 张氏怎会忽然间便升起了这个念头? 他满心的诧异不解,却忽觉身后一阵清风裹遍了他的全身,随即是青年压低了的清朗声音,在他耳边颇有些赌气意味道:“去。本王倒要看看,那个女子究竟生成何等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模样。” 贾琅无奈,一面走,一面悄声与他道:“去了,岂不是与你自己找不痛快?” “本王已经很不痛快了,”水溶在他耳旁冷哼道,“纵使你此刻不去,本王也总能查出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罢罢罢,”贾琅登时头疼,“便听你的,去便去。只是,你莫要心中不舒服才好。” 他果真一路往张氏的院子走去,还未走到院门口,便见出来迎他的柳意急慌慌奔了出来,见了他便如见了救星一般,忙将他往里拖:“我的爷,您可算是来了。太太都已经等了好久了,快些随我进去吧。” “这只怕不太好吧,”贾琅站立不动,似笑非笑道,“我方才怎么听说,今日只有甄小姐前来拜访?男女授受不亲,怎好这样平白无故便见面的?” “她家与我们家,原也是有亲戚的,”柳意忙道,“况且又有太太在场,哪里有什么关系。三爷您也莫要再找什么理由了,快些进来是正经。” 贾琅清楚地听见身后的那缕风很是不满地轻哼了声,登时心中好笑,摇头道:“此事不妥,我还是过一会儿再来与母亲请安吧。” 他扭头便走,柳意却并不怎么着急,只是象征性地唤了他两声,便往屋里去了。 “这下,你心里可遂意了?”贾琅笑道。 身后那阵风缠绕的愈发紧了些。 一人一风先照旧往园子里去了,一路折了些鲜嫩的叶子,预备着待会儿喂给园中养着的玉兔和白鹿。这也是他的惯例,每每回来,必然要去看一眼这窝毛茸茸的小宠物的。 然而今日,方才走到园子入口,他便觉出了有什么不对劲。 那一树繁花之下,分明立着个袅袅婷婷、纤巧柔美的身影,一袭黛色纱裙,在满树飘飞的花瓣下慢慢转动,像是陶醉于那香风之中。 嫩粉色的花瓣铺了她满身,将她身上那道不尽的女儿风情愈发增加至了十分,美人立于美景之中,真真当得上赏心悦目四字。 还未等贾琅反应过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他便忽的见着眼前黑风四起,一下子掀起万丈沙尘来,呼啸着将那美人身影吞没了个干干净净! 待到风停之时,美人被这狂风吹的眼睛也睁不开,蓬头垢面,纱裙上沾满了褐色的泥土。星星点点,狼狈的很。像是遭逢了什么大的劫难似的,连芙蓉面都糊上了许多沙尘。 先前的一幅美人图,登时便变成了惨不忍睹。 贾琅: 好了,他现在知道这女子是何人了。 正文 94.第 94 章 不用说,定然是张氏原本想与他牵红线的甄家小姐,再无二人。 这个小心眼的神仙呐 贾琅心内哭笑不得,见这娇滴滴的贵家千金被这不知从何而起的妖风弄的狼狈不堪,双手还仅仅地抱着树干,哪里还有个世家小姐的娇贵模样。 他也不想再站在这处让甄家小姐觉得难堪,便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转了身,提起步子往自己房里去了。 直到走到了房中,方才对正做针线活儿的花红道:“园里似乎有位别府的小姐遇到了些麻烦,你待会儿去看一下,与太太那边说一声。” 话刚出口,他便觉着周遭儿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下来,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似乎有什么人正恼怒地朝他的耳朵频频吹气,带来一阵阵微弱的电流。 贾琅虽知水溶心中不情愿,却也无法。他总不能让人家小姐便这样子回去,一则太无风度了些,二则,岂不是贾家待客无道? 花红脆生生应了,便亲自往花园子里去走一遭儿。一面走一面想,不知是何等模样的小姐,竟然能让我们爷这等从不在女儿家身上留意的人上心。谁知到了那里一看,只看到了个气急败坏的小姐匆忙地拍打着身上的土,方知贾琅口中“遇到了些麻烦”乃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甄珍原本是甄家的旁支,若论起亲戚来,倒的确是与贾家有世交之谊。她又是皇后娘娘的内侄女,一向自诩身份高贵,哪里曾狼狈到如此地步过? 偏偏,方才为了与贾琅说上几句话,她已先行将自己的丫头打发走了。眼下仓皇无措立于原地,几乎不曾哭出声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身后蓦地传过来一个柔柔的女声,甄珍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个穿着红绫裙子、青缎掐牙背心,又戴了两个晃晃悠悠的白果坠子,眼角盈盈一滴泪痣的丫头。 那丫头生的本就清秀,行动处更如弱风扶柳,走过来替她拍打着衣物,又忙道:“小姐,还请先往客居去吧。奴婢再给您找件干净的衣裳,先换一下也好。” 甄珍点点头,一瞬间原本无措的心也定了些,扶着她的手慢慢往贾府的客居去了。 花红派了个亲信的小丫头与张氏说了此事,张氏又忙忙命人将府中原准备与三姑娘四姑娘做的衣物拿了一件来,与她先换上。花红又伺候着她重新洗了脸,抹了脂粉,旁人便再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甄珍也未因此恼怒,只是想及自己那时的狼狈模样,便觉得难以见人。因此,连这起亲事也一同冷了心。她原本是见过了贾琅的模样,方才动了念头的,如今,自己在那人面前如此失了颜面,便觉心中空落落的,言语间难免便露出了三分倦怠。 张氏察言观色,心中已有了些猜测。直到晚间,方将当日附近的心腹丫头唤过来问:“究竟是出了何事?” “这事可真是奇了!”丫头登时柳眉紧紧蹙了起来,与张氏道,“明明是青天白日,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来。那风也怪得很,乌压压一大片,旁的地方都不吹,直接就冲着甄小姐去了。把甄小姐吓得抱着树不敢松手,饶是这样,那刮起来的土还是兜了她一头一脸,好好的莺莺小姐,反给弄成街头乞丐了。” 张氏愣了愣,随即瞥了眼旁边大开的窗子。 莫说是风了,窗外葱郁的花木动也不曾动一下。 她心烦意乱的很,先嘱咐丫头莫要将此事与其他人说,之后便唤了柳意进来,皱着眉与柳意道:“这是怎么说?莫不是上天不愿这二人结为夫妇不成?” 柳意与她捏着肩,低声道:“太太,您忘了,三爷本就不是寻常人。他生下来时,就已有了奇异之兆,只怕这命中注定的一段缘分,还在前头呢。” “我也想到了此处,”张氏轻声叹道,“只是,北静太妃如此殷勤要凑成此事 ,我看甄家丫头也不错,方才动了此念。谁能想到上天竟然不允?如此这般,也只好拂了太妃美意,再另相看相看了。” 她二人说话时,丝毫未注意到,那原本并不曾动的花木忽然轻微颤动了两下,像是被一阵微风轻柔地拂过了。 是夜,夜色深沉,香梦沉酣之时,张氏做了一个十分奇异的梦。 梦中的神仙立于一片云雾缭绕之中,朦朦胧胧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清他一身飘逸出尘的白衣。那神仙一挥手,便有一张纸飘飘忽忽向她案上飞来,展开后,上面只写了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姻缘天定,再莫插手。 张氏醒来后,出了一头的冷汗。她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自此之后,暂且歇了与贾琅说亲的主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北静王府与贾府各为儿孙亲事忧心不已之时,昭宁公主却已带了亲信出京,前往江南调查堤坝崩塌一事。 堤坝之事,朝廷年年皆出款加固。然而今年遇着了大雨倾盆,一连半月不停,那本该牢固如山的堤坝不知为何竟不堪一击,一下子便垮塌了下去。 如此一来,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河岸附近良田尽皆被淹没,粮食颗粒无收。好在江南之地原本富庶,商户之家多有余粮,此刻大都联合起来开仓放粮,倒也暂解了朝廷之忧。 既然堤坝不曾加固,那朝廷年年拨下来的数百万两银钱,却又归于何处?昭宁公主初入工部,少不得便亲自前去勘探一番,调查此事始末。她本是成竹在胸,事先便将江南所有的官员名字、作为及效忠之人皆列于一册,随身携带,时刻牢记。只是皇后念及她毕竟年纪小,南方又有洪涝之灾,少不得担忧:“不如与你父皇求个情,换个人去才好。” “若本宫不去,更有何人肯去?” 昭宁扬眉笑道,眉宇间尽是少年傲气,“本宫若不做出一番政绩来,将要如何堵这天下的悠悠之口?” “你这般,将来可如何嫁的出去”皇后看着她如此豪放,心内愈发不安,“若是连个驸马也找不着,岂不是惹人笑话?” 昭宁公主慢吞吞把杯中的茶饮尽了,双手紧紧攥了下,忽的开口道:“这点,母后已经无需再担心了。” “母后如何能不担心?”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离经叛道的女儿,心头无奈的很,“哪家的儿郎愿意娶这样一个于朝堂上抛头露面的女子,哪怕她贵为公主,这也是不可能的!” “可能的。” 昭宁蓦地轻声说了句,耳垂处都诡异地泛上了几丝晕红,“本宫已经问过了,他说,他愿意娶。” 皇后: 什么? 等等——她刚刚说了些什么? 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一下子彻底怔楞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坐在原地,待反应过来之时,面前的昭宁早已一溜烟跑走了。 “你刚刚,可有听到公主说了什么?”皇后恍恍惚惚地问身旁跟着的老嬷嬷。 “回皇后娘娘,”老嬷嬷的面色也像是被谁打了一拳般精彩纷呈,“公主说,她已经找好了夫婿了。” 于是一主一仆相顾无言良久。偌大的宫室中寂静的很,只有风拂过的声音。 半晌后,皇后方找回了自己的神智,蹙眉道:“她说的,究竟是谁呢?” “总不会是小贾大人吧?”老嬷嬷猜测道,“小贾大人先前一直为公主说话,看着情分也甚好。况且年纪也差不许多,他生的那般好模样,若是公主冷眼相中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皇宫之外的贾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茫然四顾道:“谁在说我?” 皇后连连点头,一时也想不起第二个更符合的人选了。只是想着想着,她忽的一皱眉:“不好,本宫之前还应允了北静太妃,要与珍儿和小贾大人拉红线的。这下,岂不是要伤了昭宁的心?” 甄珍只是侄女,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自己的女儿相比的。更何况皇后膝下两子,唯有此一女,自然偏宠她些,凡事都想顺着她的心意。此刻慌得不得了,忙派了个宫女传话出去,只说此事不合适,劝北静太妃莫生这个主意才是。 在那之后,朝廷命妇入宫拜见时,她对张氏的态度都亲近了许多。言辞中颇有些对方受了天大委屈的意味,搅得张氏一头雾水,全然不解其意。 “昭宁自幼被皇上与本宫娇惯坏了,”皇后与老嬷嬷悠悠叹道,“又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贾夫人只怕使唤不动她。这样,倒是得让皇帝多补偿他家一些才是。” 不然,这样娶了昭宁,岂不是太倒霉了些? 她所不知道的是,昭宁公主出宫之后,并不曾去什么贾府,而是直接向着自己的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那恢弘的建筑门前,已然有了个一身白衣的清秀幕僚立在那里,哪怕此刻只是披着件素色的披风立于原地,整个人似乎都在散发着莹润的光辉。于这灰暗的尘世中,他便是一抹令人无法忽略的亮色。 昭宁驱马靠近他,望着他嘴角的浅笑,自己也不由得抿了下嘴。心底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春水,慢慢地泛滥成灾,软成了不可思议的一片。 “公主,您回来了。” 昭宁定定地看着他,亦柔声回答道:“是,本宫回来了。” 正文 95.94.01.09 昭宁公主这次离京,带了亲信数十人。皇帝到底心疼她,又与她派了侍卫和身手非凡的暗卫,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而那先前一身白衣的幕僚,却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这数十人之中,将自己那一身的光芒尽皆掩藏起来。像是沉沉夜幕里支愣着耳朵时刻警醒着的猎豹,专心致志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趁着这昏暗的天色,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向远处烟雨朦胧的江南连夜奔去——那里早已哀鸿遍野,再也不复曾经的小桥流水的秀丽景象。 他们都不曾想到,这一去,情况比他们所想的更加严峻。公主身旁亲兵折损过半,救灾之银迟迟无法查落踪迹。 在消息传入京城之后两天,惠帝下了另一道圣旨,封正四品官员贾琅为监察御史,同北静王水溶一道办理此事。 这一月的江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天,这两日好容易放晴了些,过一会儿却又淅淅沥沥地滴起来。 原本平坦的路上如今满是泥泞,坑坑洼洼,大不成个样子。两边多有衣衫褴褛的灾民躲在街角,靠着冰冷的墙面,有气无力地垂着头。他们大多已经三四日不曾见着吃食了,大家商户虽在放粮,却终究数量有限。能抢着的,大多是些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而老弱妇孺于此等天灾**面前,只能默默地躲在墙角,使劲儿忽略胃中空空的感受。 他们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有尚需哺乳的儿童,沾满了污垢的脸茫然地看过来,注视着每一辆匆匆驶过的马车。 而其中,也不乏目光中不含好意之人。 又一辆马车自远方驶来了,青布帘子遮的严严实实,前头拉着这车的,是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它迎风而来,速度飞快,每一根线条都如雕刻出来的那般完美,雪白的鬃毛在这黯淡的天色下熠熠生辉。 街角处有人清楚地咽了一口唾沫。 随即,一个人形的包裹被几个男人粗暴地放在了那路中央,正是那马无论如何也刹不住的地方。他们搓着手,静静地等待着,眼中写满了不容错认的贪婪与残暴。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白马竟像是对这个小把戏心知肚明似的,径直撒开蹄子,一下子从那包裹上面横跃了过去。风声呼呼,白马回过头来,投给了他们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眼神。 男人被那眼神一下子彻底刺激到了,也不再管东南西北,径直扑到包裹前放声大哭起来:“天哪,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杀人啊!马车直接在我闺女的身上轧了过去啊!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死的这么惨——这些个富家子弟,怎么就不把我们贫苦人家的性命当回事呢!” 一边嚎啕大哭着,他一边朝剩余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尽皆会意,硬生生截断了马车前行的路,不着痕迹地包围起来。 这几人皆与那些个面黄肌瘦的难民全然不同,虽然身上的衣着也是脏污不堪,可是面上,却有一种很是奇异的容光,看上去也不像其他人那等消瘦。他们坐的地方,也与普通的难民颇有一些距离。 马飞快地踏了几下蹄子,随后,其中传出一个清朗而淡漠的声音来:“你欲何为?” “我欲何为?” 男人贪婪的目光像是一条阴毒的蛇,他来来回回从这虽是青布帘子遮着却显然上好的马车上掠过,再把那匹白马从头扫视到了尾。末了舔了舔唇角,迫不及待地张口开价:“把这匹马,和车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通通留下来。否则的话” 几人嘿嘿地笑起来,他们提着木棒等物,将这路堵得严严实实。 “贵家公子哥儿没见过这等阵仗吧?”其中一人不怀好意笑道,“不如出来让我们看看,究竟是什么样身娇体嫩的模样,却偏偏跑到这种地方来。小心别吓尿了裤子才好!” 那车帘轻轻动了下,随即,一个方弱冠的白衣公子慢慢露了出来。他天庭饱满,眉清目秀,薄唇紧紧地抿着,似乎有些不甚耐烦的模样。然而却自有一种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的威势扑面而来,令一直猖狂笑着的男人们都怔了下。 那人整洁干净的衣裳与出挑的容颜,将他与这脏乱而又破烂不堪的环境彻底区别开来,蓬头垢面的难民见他如此气度,都不由得把脚悄悄往后收了收。 “真是脏了眼。” 白衣公子淡淡说道,随即一伸手,白马却像是被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一下子激动地高高举起了蹄子,干脆利落的一蹄子撂倒一个人。 “这!” 剩余几人对望几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他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小心翼翼围了上去,将手中的武器毫无章法地一顿乱挥。,倒也挥舞的呼呼生风,令人心悸。 白马却不急不忙,觑着个空隙,一下子张大嘴叼住了其中一人的衣裳。随即像是吃到了什么难吃的东西一般,狠狠地吐了一下,将他腾空送到了数十米之外。 之后,它有如神助,在这几人中辗转腾挪——在身上还挂了那样重的绳索及马车的情形下,它愈战愈勇,很快便将几人打的哭爹喊娘,跪倒在地上求马爷爷饶命。 一群围观的难民: 这真的只是一匹马? 他们简直要被这匹马非同寻常的身手惊呆了。 在这等混乱中,谁也不曾注意到,那原本倒在地上的人形包裹慢慢散落开来,露出其中一张惨白的小脸。 是个发丝凌乱的小女孩。 她使劲儿地咬着紧紧捆着自己的绳索,将其中的一截对准附近一块尖锐的石头拼命地磨蹭着,急的一头皆是汗,磨两下便要停下来喘息一段。 “这可怎么处置?” 马车中忽的传来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随即,另一个清秀脱俗的小公子也钻出头来,皱眉打量着眼前这一群人:“马车上可没这样大的空。” 几个男人登时会意,连连哀求道:“既然这样,不如放我们走吧我们这也是饿迷了心窍了,并非有意如此,得罪了贵人,实在是对不起。之后,我们保证不再犯了!再也不再犯了!” 他们指天指地地起誓,发誓自己之后将做一个良民,决不再做出这等拦路抢劫之事。 “带着他们碍事。”那个大一些的白衣公子淡淡道,随即与另一个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二人便又钻入了车中,放下了帘子。几个男人皆欣喜不已,跪在泥泞的路上连连磕头,目送着车子远去。 “不!” 身后忽然发出一声稚嫩的嘶喊,二人诧异地掀开窗子上盖着的帘子,回头去看—— 是一个正努力地赤脚奔跑、想要追上他们马车的女孩儿。 她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被糊的脏污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是一缕一缕,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了。她使劲儿地奔跑着,哭着喊着,想让他们停下来。 “带上我,求求你们带上我!” “你这个丫头,是不是想死!” 那几个方才还摇尾乞怜的男人一下子凶恶起来,几步大跨步追上来,狠狠地朝女孩身上踢去:“想要一个人逃走去过吃饱喝足的日子?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敢!” 他们劈头盖脸地踢打着,女孩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虾米,从那些人手脚的空隙中勉强向外望去。 马车愈行愈远,几乎要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了。 她的心头泛起大块大块的绝望,灰暗的色彩似乎一下子喷涌而出。她甚至再也感觉不到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只提起了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求求你们了,带上我!” 整个世界依然灰暗一如往昔。难民们紧紧蜷缩在一起,皆用又惊恐又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却无一个人愿意上前帮上她一帮。 “你若是想死,可以早说,”一个男人兜面啐了她一口,“我们哥几个定然会成全你的!” “还求救?你是不是想死?嫌自己进地府还不太快是不是?嫌阎王爷收你收的太晚了?” “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而在那样不间断的殴打谩骂之中,她努力睁大了眼,望着那两道毫不留情滚走的车辙印,一瞬间,几乎连挣扎的力气也失去了。 “哪里会有人管你?”其中的一个男人嗤笑道,粗暴地拽起她的一缕头发,逼她将头都抬起来,“这路上的难民这么多,他们哪里救得过来?他们只会头也不回地路过你!你个傻子!” 她小声地啜泣了一下,呆呆地透过这满是脏污的街道,看向了灰沉沉的天。 “可是,他们会吃了我啊” 女孩儿终于按捺不住了,浑身瑟缩了一下,带着哭腔道:“他们真的会吃了我啊” 她想要疲惫不堪地闭上眼,想着从哪里寻个死路最干脆利落——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飞快地向她靠近。女孩瞪大眼睛,看着那马车飞也似地奔驰过来,随即从那马车里,伸出了一只手。 那个白衣的小公子,笑眯眯地看向她,手心向上对她道:“你要不要上来?” 正文 96.95.94.01.09 像是一道猛然照亮这灰沉沉的天的光芒一样。 在许多年后,这个灰头土脸、甚至一度被当做饥荒中的储备粮的孩子,成长为了大庆王朝数一数二的女官。她权倾朝野位高权重,是女皇的左膀右臂,辅助她驾轻就熟地处理朝堂各项政务,任谁见了,也得乖乖低头称她一句“大人。” 谁也不会知道,在这样一个权臣的心内,其实一直供奉着一尊至高无上的神明。 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信仰。 ———————————————————————— 可是眼下,她还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怯怯地坐在温暖而舒适的车厢里,不安地将自己尽量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着,一块牡丹花样的糕点却忽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喏,吃吧。”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小公子冲她微微笑着,眉宇温和。 “这这,我不能吃的。” 她嗫嚅着说,将自己的赤脚又往下面藏了藏。 “我我是个丫头,怎么配吃这样好的东西” 见恩人诧异地挑高了眉,她忙摆手解释道,“若是恩人有些粗粮给我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的肚子还是响了一声,一下子便让她瞬间红透了一张脸。 贾琅手顿了顿,还是将糕点强行塞入她手里。 “你且先用这个垫垫肚子,不必忧心吃食问题。” 女孩眼巴巴地望着这糕点,最终还是轻声道了谢,她吃的飞快,像个小仓鼠似的将自己的双颊都塞得满满的,贾琅见她险些噎住,又将一杯茶也递了过去。 这下,小姑娘更是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怯生生地抬头,从凌乱的发丝里瞥了他一眼。 “是给你的。” 贾琅看懂她眼中的疑问,愈发觉着心中酸涩难言,忙道。 直到这孩子喝完茶之后,水溶方才慢慢启了唇,问道:“这城中的饥荒,已然严重到如此地步了么?” “只是这城中原本贫苦的人家,”小姑娘回答道,“那些个富家虽然放粮,朝堂也有发粮,可还未到我们手中,便被那些略身强体壮之人抢走了。我们家,已有一二十日无甚东西可吃了。” “所以,所以” 女孩嗫嚅着,不再出声。 “所以,他们甚至将人都当做了粮食?!”白衣小公子一下子愤愤地站起了身,“这还有何人性可言!——啊,痛” 他因为过于激动,几乎忘了自己此刻正处在狭小的车里了。这样猛地一起身,便狠狠地撞了自己的头。 一旁的水溶看着他,无奈地将人一把拉入了怀中,在他撞伤之处轻轻抚摩着。他微带凉意的手轻而易举便抚平了那种燥燥的疼痛,让贾琅的心一下子静了不少。 他们原本并不准备于这路上救人的。灾民数量着实太多,个个都有可怜之处。要想处置这灾情,还得从官场入手才是,方能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 那一句话,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贾琅瞬间便懂得了那个吃究竟是何意思——那些人奇异的红润的脸色,与其他灾民坐的远远的距离,将人形包裹放在路中央的行为这一切一下子就像是一串串了线的珠子,让他几乎要惊呼出声。 “回去,快回去!” 于是他们调转了头,将这个原本并不在计划之中的女孩拉上了车。贾琅甚至无法判断这一瞬间自己做的究竟是错还是对,他只知,这个孩子不可能再有那个机会,等到官府再派人来救她时,她可能早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他们究竟是何人?”贾琅轻声问她,“你的家人呢?” “家人?” 女孩的神色忽然怔了怔,随即,她的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忽的便呼啸起了暗色的风暴。 家人。 这个词意味着血脉相连,意味着毫无理由的支持与依靠,意味着只于是心中想一想他们的模样,都会觉着一片祥和与安宁。 可是她却只能想起那个被称作她父亲的男人苍老的模样,他蠕动着嘴唇说“没办法了,把大妞给人家吧”时的模样。而她幼小的弟弟则仍是浑圆可爱的脸,被她的母亲牢牢护在身后面。 “这个不成,这个不成!” 当那人的手向那个身后显然更胖一些的小男孩伸去时,她听到了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这是我家唯一的香火了!你可以把老大带去,你把老大带去她年纪也不算很大,做两脚羊,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吗?” 那人蜡黄的脸随即转向了她,那上面有一种很是奇异的容光,两颊都挂着兴奋的潮红。她的心里砰砰的狂跳,被那人粗暴地摸了几下身上的肉,随即皱眉道:“太瘦了。” “我家只有这一个了。”她的母亲牢牢地护着自己的儿子,像一头喷火的母狮,“我的小女儿已经给你们了,就只有这一个大的了!就算你们不买,也总会有别人买——” “啧。”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下唇舌,一把将她拎起来,如同拎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仔一般,粗暴的塞入了驴车里。 “小半袋子米糠,”他将袋子打开与一直闷声不语的中年男女看,随即又嘲讽地道,“这真正的吃食你们又不吃,还非得将她卖给我。要我说,还不如自己吃了了事呢!” 车中,她忽然就打了个深深的哆嗦。 “那哪成?”她的母亲连连摇头,“我们哪能吃掉自己的亲生孩子?” 所以,将她们卖了,与别人换些粮食。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这些人究竟是要将他们的孩子带到何处去,去做些什么,甚至于心中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曾因为饥饿而亲自杀了他们,这已经是仁慈了。 多么可笑的仁慈啊。 直到后来,那些人只剩了她这最后一点储备粮,于是决定,用她去讹一些粮食——反正她也是注定要死的,何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可是这些几乎带着血色的回忆,她面对着眼前这个穿着干干净净衣物的小公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未有过如此鲜明的感觉,这个人像是处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他整洁而清秀,看起来,便是一个活脱脱被宠爱大的贵家公子哥儿。而自己则衣衫褴褛,卑微的像是块可以被随意踩在脚下的泥土,拿脚轻轻拂一拂,便可拂去她于这世上的所有痕迹。 她对面的小公子轻声叹了一声,望着她垂下头来时展现的发旋,像是懂了些什么,并不再问起。 马车骨碌碌地走远了,最终在稍高地势的府衙前停了下来。二人先行进去,命这府衙中的两个丫头先将这孩子带下去梳洗,换上件干净的衣裙。 而他们则直接进了内府,前去面见正在此处的昭宁公主。 “公主殿下,情形如何?” 昭宁的头发束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面容愈发多了几分英气。此刻正与一个幕僚小声说些什么,见他们进来了,便招呼他们坐下。 “你且看,”她蹙着柳眉,将那绘制的地形图指与贾琅看,“从这处到这处,皆为受灾区域。 “目前仅有三十万两的救灾银钱到了这府衙手中,随即设了粥棚救济,可仍然是杯水车薪,并不足以抵抗这带来的饥荒。” “怎么仅有三十万两?”贾琅皱眉道,“朝廷两月前拨下了两百万两——” “这一层层,哪里到的了下面?” 这一句,说话的却是那个幕僚。他眉目温和,看之便让人觉着心平气和,启唇道,“中间经过了那么些个人的手,哪个不得为自己谋些好处?能余下这些来,已经是因为公主在此处了。” “你未曾看见那些个粮食,”一说到这个,昭宁便气不打一处来,“那哪里是米?竟全是些碎稻叶!哪里是人吃得的?本宫便说,怎么一问这府衙中原本存着的粮食,他们便一个个都顾左右而言他,原来是一点也拿不出来了,只能靠着朝廷救济了!” “江南一带多为甄家势力,”贾琅沉吟道,“原本与我贾家也是世交,何时登门拜访一次才好。” 他说着,便下意识扭头要去征询水溶的意见。谁知这一扭头,却发觉水溶正看着那幕僚,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神色很有些奇异。不由得诧异道:“怎么?” “无事。” 水溶的目光重新移了回来,为他整理了一下鬓发。 “还不知这位是” “这是白师爷,”昭宁轻声道,不知为何,耳侧忽的就有些泛红,“这些日子,多亏他一直与我出些主意,护的我周全。” “白师爷” 贾琅仔细盯着他看了又看,除了这人的气息温和些,也未看出什么不妥。 他方想问水溶为何要一直盯着这人看,便觉水溶轻轻碰了下他的后背。随即,他的瞳孔猛地便放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好大一个毛团子! 正文 97.第二更96.95.94.01.09 一个足有一个半人高的白毛团子正端端正正坐在他眼前,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捧着一个在它手掌中小的微不足道的茶杯。它的一身白毛细密且柔滑,每一根毛发的边缘处都在微微发着亮光,被梳理的整整齐齐。 他忽的就明白了写在水溶眸中的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究竟从何而来,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得伸出一只手悄悄拉了他一把,用眼神提醒他:人家现在还是人形呢,不能直接上手摸 我不摸。 水溶坚定地回看他,我就是看看。 得了吧!贾琅连连撇嘴。 你就差把想摸两个字顶在脑袋上了 可是他是别人家的,水溶很有节操的坚持着,他向来只摸自己家的毛团子。 他们这一番眉目传情通通落在了昭宁及白师爷眼中,二人对看一眼,心情也很是复杂。只得感叹,这两位是真没把他们两个当外人啊。 这样炙热的眼神,便连昭宁都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只是她自己本就不大将那些所谓的纲常伦理放于心上,对民间好男色的风气也早就有所耳闻。因此,也不觉着心中讶异,只是因为第一次见,而有些稀奇。 她哪里知晓,那样炙热的眼神传递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情谊,而是他们两个对“这么大一个毛团子放在眼前究竟要不要摸”的眼神交锋。目光交汇之中实则是硝烟四起,激烈的很。 白师爷对这场因他而起的战争丝毫不知情,仍噙着云淡风轻的笑,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笑道:“二位的交情果然甚好。” 他们远行才来,昭宁公主也不便拉着他们说上许多,因此,便让二人先去收拾干净的院落中歇息。因说早已备好了两处院子,谁想水溶很是理所当然道:“阿柒自然是与我一同住。” “阿柒?” 昭宁左看看右看看,一头雾水。 水溶拉住身旁的少年,往她面前凑了凑。 喏,别找了,在这儿呢。 “说的原来是小贾大人,”昭宁强笑道,“既然二位已然决定好了,那便还是同住吧,这样也安全一些。” 而她心中,则有另一个声音在抓狂咆哮。 虽说本宫不在意,你们好歹倒是在人前装一装啊!装一装啊! 这样淡定就同处一室了 她看着显然对此毫不上心的贾琅与时不时便要与少年肢体交缠一下的水溶,只觉得心累。头一次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产生了些许怀疑。 “那是何物?” 贾琅一回到院中,便扭头问水溶。 他从未见过生的那般奇怪的物种,非猫非狗,身形巨大。额前有角,更有一抹朱红涂于额上,一双琉璃珠般的眼看过来时,便让人觉着如沐春风。 “我不是曾说与你,昭宁身上有龙之气息么,”水溶一展手臂,将他揽过来,“那便是守护神兽,白泽。” “白泽居然长成那个模样?”贾琅惊讶道,“看起来倒像是一只被放大了好多的猫咪” 只能令人觉着温和好亲近的大型白毛团子,到底是哪里有一点作为神兽的威严了? “白泽本就是瑞兽,自然令人觉着亲近。”水溶漫不经心道,“说起来,小三的身份与他相比,也绝不算低,好歹也是身体内流着狴犴的血,继承了狴犴的能力。虽则血脉浅薄一些,但也是龙之后代了。” “你说的是小三?” 这下,贾琅愈发震惊了,“所以,我方才是让这血脉尊贵的龙之后代替我拉马车吗?” 贾琅颇有些心虚:“我原也不知道此事,既然如此,还是先去看看小三爷的为好。” 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却又被水溶按坐下去:“这不用你操心,它自己便会出去寻些吃的。你也未曾吃什么东西,可有何想吃的?” 他们带着的本就有许多干粮,眼下见了这等天灾**,贾琅也无什么胃口,忙忙地扒了半碗饭,忽的想起方才救的小女孩来,忙叫了这府中的侍女,让她们带了过来。 这段时间中,侍女们将这孩子好好地洗了洗,眼下散着一头长发,虽则面色仍是蜡黄,两颊也已凹陷下去,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很。 看着这样一双眼,谁也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在濒临绝境的时候,爆发出了那样大的力量。 “你可有名字?”贾琅温和地问她。 “我” 小女孩搓了搓衣角,最终低声道,“我并无一个正式的名姓,若是恩人怜悯,就赐我一个吧!” “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姓好了,”贾琅笑道,“姓贾名珂,你道如何?” 她的睫毛飞快地颤动了下,随后低声道:“好。” 贾琅见她小心翼翼,显然怕与自己添一点麻烦的模样,愈发心中多了几分怜惜。他抚摸着眼前这孩子的发丝,轻声与她道:“你已经有家了,莫要再怕了。” 你已经有家了。 他绝不知,这句话究竟于孩子的心湖上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在过去的这七八年中,她虽有个居所,可是那并不能勉强被称为家。对于一个已经有了三个女儿的农夫来说,女儿这种生物,怕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了。 他连个名字也不想与这些个赔钱货取,只会喊大妞,二妞,三妞她们那村子里,起码有四个小女孩叫这样的名字。而她,只是其中无甚特别的一个罢了。 她从小时便开始干活,捡柴烧火,倒茶做饭,皆以习以为常。到了大一些,她会为了一些个聘礼而被轻易地许出去给某一户人家,然后继续过着这样日日做活的日子。 而那些个怜悯、关怀,那些个她也曾经在夜间偷偷幻想过滋味的糖画、糖人,都不是她能触碰的。 那些个甜蜜的,像是花一样绽放开来的温馨,尽皆属于她的弟弟。因着她是个女孩,所以她是不配拥有这一切的。甚至于到了饥荒时,她也会为着吃食,被轻而易举地换出去。而她的弟弟,则是被牢牢护在身后的那一个。 可是眼下,终于有了什么是独属于她的东西。她细细的、一遍遍在口中咀嚼贾珂这个名字,只觉得从心底某个角落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欢喜。这两个字是如此的文雅而动听,像是一道鲜明的藩篱,终于将她与那破旧不堪且带着血色的过去切割开来了。虽则有一部分鲜血淋漓的她留在了那个过去,可到底有大部分的她活了过来,又重新站在了这个地方。 凤凰浴火,方能重生。谁也不知前方会有什么,但正是因此,才更该保留希望不是么? 贾琅最终还是从别处了解到了那些男人的作为,一时间气得不得了,深深懊悔自己当时怎么就那样直接走了,也没给他们几个一点教训。将人当做粮食,这已经触碰到了贾琅的底线,于是他没有再客气,直接让当地的府衙将人抓了起来,把那几人悉数投进了大牢。 而贾珂,也先跟着当地一名女先生,先行学习些书籍了。 这世上女先生本就是少数,且大多数教授的都是三从四德、女书、烈女传等。贾琅丝毫不愿这孩子去学这些,他特特请来了一位于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女先生,教与她四书五经、人间道理。贾珂冰雪聪明,一点便通,倒也令人放心。 之后,贾琅便与水溶一道,先行拜访当地的王大人。 这位王大人,倒是王若素的远亲,嫌这府衙破旧,便在相隔不远的地方买了座更敞亮的院子,经常住在其中。眼下公主住进了府衙,他自然更不好在那里,倒遂了心,早早地搬出来在家中闲养。 这日正歪在椅子上吃些新鲜的葡萄,丫鬟用纤纤素手剥了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放置在了他的口中。他享受地舔舔唇,还未来得及再要一颗,却忽见前面伺候的下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叫道:“老爷,京城来的监察的官儿到了!” 王大人一个哆嗦,险些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他忙忙扶好帽子,讶异道:“怎么会如此之快?” “便是如此之快,”下人急的直跺脚,“老爷,您快些” “欸,来了来了。” 王大人匆匆披好了衣裳,系好了衣扣,晃晃悠悠往前面去了。 来者是两个风姿卓越的公子,一个个子矮一些,身量还未完全展开,清秀的很,似乎有种雌雄莫辩的风情。另一个紧抿着唇,看向旁边少年时,眉目皆含着轻柔的笑意。可当目光转向了他,那笑意便变成了令人心中生悸的森森寒意。 正文 98.97.96.95.94.01.09 “不知两位大人今日光临寒舍”他搓着手,结结巴巴地笑道,“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一旁立着的妖妖偢偢的丫鬟忙去倒了两杯茶,低身摆在二人面前时,纤白如春笋的手指有意无意从水溶的手背上滑过,如同一一潭秋水的眼眸中,流淌着千万种难以诉说于口的情意。 水溶丝毫不怜香惜玉,将手猛地向后一收,冷冷道:“太脏了。” 只是三个字,让自认姿色出众的丫头一下子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了王大人,王大人擦着冷汗,忙忙地挥手示意她下去:“倒茶这种小事都干不来,真是!要你何用?” “王大人若是要教训下人,自可等我们走了之后再教训。”贾琅漫不经心将手中精致的五彩盖盅杯放下了,扫视了他一眼,“本官与北静王前来所为何事,大人只怕已经清楚了?” “自然清楚,自然清楚。” 王大人连连打着哈哈,道,“二位大人定然是为了这府中粮食之事。哎呀,大人当真是不清楚,虽则我们府中年年都有余粮,实则因着阴雨不断,早就损耗了大半。这收成又一年不如一年,时不时还有些个贫苦人家需要救济,府衙里早便没有粮食了,只不好与百姓说而已。” “一点都没了?”贾琅微微挑高了眉。 “若是有,哪里还会不拿出来呢”王大人苦着脸,“两位大人是不知道啊,本官实在是有许多个苦衷,只不好说出来。眼下自己的乌纱帽都要掉了,若是有粮食,岂不早早就开仓放粮了!” 说着,他忙命人将账本取了来。其上清清楚楚记载着这十几年来每年收仓多少粮食,但又因着雨水损耗多少,发放多少到最后,果真只剩下了霉烂的一两袋粮食。 贾琅粗略翻了翻,却先将账本揣入了怀里。王大人眼巴巴地看着,忙问:“贾大人,您这是要带走?” “不过带回去令账房先生看一眼,”贾琅笑道,“也好还大人一个清白才是。” “这便不用了,”王大人又拿帕子拭了拭冷汗,强笑道,“只因那账本子,下官着实是还有别用” “不过两三日,定然拿回来还与大人的。”贾琅慢悠悠往衣袖里袖了,笑道,“告辞。” 而与憨傻的有些过头的王大人相比,甄家老爷更像是条滑不溜秋的鱼,狡猾的老狐狸将自己的尾巴缠的严严实实,淡定自若地与贾琅周旋。贾琅从他那处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在心内留下了个狐狸似的剪影,一时心头也是无奈的很。 “如今当官的标准都低到如此地步了么?”回去的路上,贾琅不禁喃喃道,“他那副模样,是如何中的进士?” “这倒也简单。” 水溶不紧不慢跟在他身旁,轻轻开口道,“人只有那么一个,他定然不会呈现出这样截然相反的两面。若是有,其中一面只是镜中的幻象罢了,并不是真实。” “你说他是装的?” 贾琅仔细思索了一番,果然觉出了些许违和。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皱起眉,又将王大人方才的所作所为从头滤了一遍,愈想愈觉得不大对。 “可是装疯卖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这账本” 他将手伸入袖子中去摸了摸,这一摸却登时脸色大变,连音调也变了。 “没了。” “什么?”水溶侧脸去看他。 “那个账本没了!”贾琅惊讶道,“我当时明明放的好好的,眼下却完全找不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东西罢了。” 水溶对这件事一点也不觉着担心,他将惶惶不安的少年揽进怀里,“你若是想要,翻遍碧落黄泉我也能让他们那群闲着没事干的给你找出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的贾琅的头都开始嗡嗡作响。最后还是心疼自家小受的小攻,施了个禁言术,令所有的人都干脆利落闭了嘴。 这下,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将手给我,”水溶将少年纤细白皙的手腕紧紧握于掌心,随即发动了一点仙力。他本就是高位神,身份尊贵,寻找这些个小物件于他而言真真算是小菜一碟。因而贾琅不过眨了两下眼的工夫,那一面澄澈的水镜上,便很快现出一个蓝布紧紧包裹着的书本模样。 而出乎意料的是,那账本并不曾遗落在来途的任何地方,而是完好无损地放在一张奢华至极的紫檀木镶嵌金银纹路的书桌上。书桌上另放置着白玉的比目馨,一旁垂着小锤,又有扇精巧的十二扇屏风,上面用黑绒勾勒出各首填的极精妙的诗词,配有各色折枝花卉。配色皆从雅,看上去更是清雅胜于寻常所见。 贾琅诧异地看着,惊讶道:“这倒不像是掉在了何处”他还未说完,便见一只被保养的极好的手慢腾腾拿起它,露出了半截宝蓝色的锦缎衣袖。随即,毫不犹豫将它凑近了那升腾的火苗。 转眼间,它便被轻而易举吞噬掉,化为了灰烬。 —————————————————————————— 花开两表,各表一枝。 昭宁公主这几日本就过得颇为不顺心,她身旁的暗卫不声不响间,便折去了大半。而偏偏,她又无法从江南这纷乱的局势中理出一个头绪来,因此日日都觉着烦躁,连精神也差了几分。 耳边传来轻巧的瓷器碰撞声,她不耐烦道:“本宫今日不愿用膳” “为何不愿用?” 如春风沐面般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昭宁诧异地回过头去,便见一身白衣的幕僚浅笑着凝望她。 他的目光像是微热的泉水,不声不响便把那丝绸上的褶皱全部抚平了,让她怔楞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师爷索性将那熬好的荷叶粥亲自端于手中,拿白瓷小勺舀了一小口,轻声笑道:“公主,好歹该用几口才是。” 温热的粥凑到了嘴前,昭宁愣了愣,随即不禁一下子晕红了脸嗔道:“这又是做些什么?” “喂饭。”白师爷一点害羞之色也无,将这件事说的天经地义,末了还用澄澈的目光望着她,“难道不应该?” “你” 昭宁被他堵得愈发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直接接过了那碗,把自己的脸都要埋进碗里去:“本宫自己来就好。” 她一口口将粥用尽了,正欲唤人过来收碗,忽的皱起了眉,盯了眼白师爷的头顶。 那里不知道为何,支棱起了两只毛茸茸的,白色的大耳朵。 昭宁愣了愣。 是自己看错了? 她下意识将口中堵着的呼唤咽了下去,拿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眼睛。 “怎么,迷了眼么?”白师爷笑的温情款款,向她凑近了些,将她的帕子接了过来帮她擦拭。 这本该是撩的女儿家心儿狂跳的举动,浅淡的香气笼罩着温热的身子,温文尔雅的书生慢慢替她擦拭着,像是什么挚宝般小心翼翼。窗外不知何时雨声又起,连绵响成一片。而在这样的雨声中,两人静静相对坐着,无需言语,便自然流淌着脉脉温情。 可是 昭宁默默地,从另一个角度观赏了下那对白绒绒的毛耳朵。 “噗。” 她,实在是,煽情不起来啊! 为什么?为什么?! 昭宁的心内都写满了大大的疑问,可看着主人浑然不知,还专注地凝视她的模样,一时间又觉得哭笑不得。 同时,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恋上了一个精怪的可能性。 这样的白耳朵 究竟是狐狸?还是猫?又或是别的什么呢? “公主殿下,”门外忽的响起小丫头的声音,“奴婢进来与您加盏灯可好?外头天色愈发暗了,怕是看不清了” “别进来!”昭宁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且放在那里,需要的话,本宫自然会唤你的。” 她本意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白师爷此刻的模样,可偏偏罪魁祸首一点也不知情,还眨着一双情意绵绵的眼凑近她,低声道:“公主,这般独处时间过久,只怕会与公主名声有碍啊。” 他又轻笑一声,微微压低了些声音:“还是说,公主此刻,只愿与我独处一室呢?” 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简直是像带上了勾人的小钩子,每一个停顿每一声气息,都撩的人心痒痒。可被撩的女子则愈发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最后默默地伸手,朝他头上比划了下。 “白师爷,你还是先摸摸自己头上比较好。” 正文 99.98.01.12 满心诧异不解的白师爷伸手摸了摸,随即登时变了脸色。 谁能告诉他!头顶上那两簇毛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凑近昭宁公主案上摆的昏黄铜镜去看。这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头上正顶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立的直直的,在乌黑的发里愈发显得显眼的很。 一想到自己刚刚是用什么样的姿态在撩昭宁公主,白师爷整个人,不,整只神兽都不好了。他匆匆忙忙用手捂着头,把两只耳朵护的严严实实的,一时间也再羞于说些别的什么,径直毫无形象地飞快跑了出去。 “莫要跑,莫要跑!”昭宁哭笑不得,忙忙跟了出去,“小心被其他人撞见——” 然而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已经瞬间从葱茏的花木中飞也似地消失了。昭宁无语地撑着门,仔细想了想,不由得抿嘴,轻声笑了下。 就算是精怪又能怎样,蠢成这模样的 一定也不是什么能害人的精怪啊。 罢了罢了,且让他缓一会儿,也是件好事。 她本以为,这人或许过不许久便要来找自己,坦诚一下关于耳朵的问题——毕竟二人情分早已不同寻常,当年南下抗击倭寇之前,他便已与自己朝夕相处,之后更是并肩作战,于战火纷飞之中,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后背交予对方。虽未曾挑明,可那份温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认的。 谁知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夜色深沉,水溶并贾琅二人都回来了,还不见那个顶着毛耳朵的家伙来坦白。 昭宁公主有些坐不住了。 因着方才忽然下了几滴雨,天色阴沉的很,又颇有些寒意森森沁人肌理。贾琅让人熬了几碗姜汤来,却未曾见到白泽,不由得诧异道:“白师爷呢?” “白师爷说,不愿用餐,”一旁的侍女细声细气答道,“便连晚膳也不曾用一口呢。” “这怎么行?”贾琅登时皱眉,“要是饿瘦了”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下一句是,若是饿瘦了手感就不会再有那般好了,登时打了个寒颤。 自己这是怎么了,被水溶传染了不成? 太上老君幸灾乐祸道, 吃不了?为何吃不了? 贾琅执着小勺,神情茫然的很。一转眼,却忽的看见水溶眼底都有些掩饰不去的亮光,登时明白了什么。 他小声问那些个看热闹的神仙:“白泽该不会是变回去了吧?” 话音刚落,水溶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很是严肃道:“本王先出去走走。” 贾琅: “你去哪儿?” “本王哪儿都不去,”水溶道,“就是在这里随便转转。” 贾琅心头愈发无奈了,却也着实担忧白泽莫不是身子不适,想了想便道:“我与你同去。” 昭宁公主一下子碰倒了手旁的珐琅杯,里面微黄的姜汤洒了一桌子,她却丝毫顾不上,只惊诧地盯着站起来的两人道:“你们要去何处?” “去看看白师爷,”贾琅随口答道,“什么都不吃怕是不行啊。” “不用去!” 昭宁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他本就身子不舒服,眼下已经睡了,还是莫要打扰他的好。” 若是白师爷如今的模样被这二人看到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更何况,她也是嫡亲的皇家血脉,自然也曾做过那个梦,知晓水溶身份不同寻常。若是他果真是天上神仙转世,遇着个从山中跑出来的白耳朵精怪,岂不会将对方除之以绝后患?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贾琅还不知昭宁公主已在分分钟的时间里脑补了一出因着人妖殊途而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大戏,若是知道了,定然要赞叹对方脑洞与蒲松龄有的一拼的。可眼下他的那根筋还未拧过来,满心皆是诧异,盯着神色不同寻常的昭宁公主诧异道:“公主为何如此紧张?” 昭宁公主的面色活像吞了只苍蝇般难看。她勉力笑着,道:“小贾大人这是说的何话,本宫为何要紧张”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贾琅是全然不解,昭宁是满心担忧。早已知晓了事情始末的水溶只得站出来做和事老,先将自己的人拉回来,随即方对昭宁公主道:“白师爷的情况,本王也是了解的。公主,不如与我们二人一同去?” 他这一番话愈发让昭宁心中敲起了千万只小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还不知道什么?该不会果真是要在自己眼前,将白泽灭掉吧? 可是水溶已然揽着贾琅转身出门了,昭宁瞪着他们的背影,终究还是匆匆赶上去,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她率先推了推那雕花房门,没推动。房门从里头被锁的牢牢的,昭宁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身道:“他怕是已经歇息了,我们还是——” “公主殿下,请先让开一下。” 银白蟒服的俊美青年伸手将她轻轻推开,随即站在了那门前,只是稍微用了些力气一推。 房门登时大开,露出里面摆放的疏朗有致的桌椅来。 昭宁: 她下意识低头凝视了下自己的手。 那明明就是一扇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门啊!她的手是这么告诉她的啊! 见鬼了么?! 他们几人慢慢踏进了房门,还未靠近里间,便听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柔的鼻息声。从悬着细细珠帘的间隔处望去,赫然是一个超大的毛团,正费力地将硕大的圆脑袋放在设了天青色水墨帷帐的罗汉床上。 它其余的身躯都放置在地上,似乎很有些不舒服,轻轻地扭动着。雪也似的皮毛泛起大片大片的银色波浪,看上去细腻又柔软,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毛毛此刻也有些凌乱了,愈发显得毛茸茸的,蓬松的很。 昭宁瞪大了一双杏眼,勉强用手封住了自己险些溢出口的一声惊呼。她下意识扭头去看水溶二人的神色,却发现贾琅正木着脸拽着青年的衣袖,而水溶的眼中,满满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的光泽。 “冷静些。” 贾琅面无表情把这个绒毛控患者拉到自己身后,随即踏过去,仔细观赏了一下白泽此刻病恹恹的模样。 看起来好像的确很好摸。 他方想伸出手去,却被水溶大踏步走来,一下子将他的手握住了:“这是做什么?” “不许摸。” “为何?” 水溶抿紧了唇,神色中有些不悦:“他是公的。” 贾琅也甚是无语:“公的?你就不能换个好听些的词么?” 水溶将他的手握的愈发紧了些,蹙眉迟疑道:“雄的?” “算了,当我没说。” 昭宁被他们两个当做透明人无视了好久,此刻终于凑上前来,打断了他二人情意绵绵的对话。她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问道:“这是何物?” “白泽。” 贾琅掰过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将额头上的一抹朱红印记展现与她看。 “可看清楚了?这便是白泽,乃千古第一祥瑞之兽。”他望着昭宁如遭雷劈般的神情,颇为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公主殿下,务必请冷静些,节哀才好。” 已经无法节哀了。 昭宁默默地蹲到墙角去思索人生。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山间精怪,如兔子狐狸老虎什么的小动物可结果居然是神兽啊!是神兽! 这个也太过出人意料了些吧! 不,比这个更重要的是—— “为何你们皆不惊讶?” “公主殿下,”贾琅笑道,“我们早便见过了。” 遭受到再一次打击的昭宁刚站起来,又默默地蹲了回去。 所以,自己方才那般拼命地拦着不让他们过来,岂不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水溶看了许久,终究是靠近了几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一个方才蹲在墙角种蘑菇的人,猛地一下子蹿到了他眼前。 昭宁牢牢地伸开双臂,将那个白耳朵的大家伙护在身后面:“北静王这是要作甚?” 她的杏眼中写满了警惕,高高束起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蹭在了她身后白泽的身上。白泽愣了愣,随即像是嗅出了什么熟悉的味道,扭过毛脑袋来,想也不想先舔了她一口。 昭宁被舔的整张脸都**的,秀发都变成一绺一绺,鼻息间满是那种奇异的芳香,一时间维持着这个姿势愣住了。 “公主,”贾琅很是无语地从水溶身后钻出来,“你总要让他看看究竟是何缘故才好。否则,白师爷岂不是要顶着这样的模样出去见人了?” 被舔的湿哒哒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下,顶着满脸恍惚的神情让开了。 “并无什么,”水溶盯着白泽琉璃珠也似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挑眉,淡淡道,“不过是成年了。” 成年了而已。 正文 100.99.98.01.12 居住于九重天缭绕的云雾之中的神兽,诸如凤凰、青龙、白虎、白泽、饕餮等等,大都有着庞大的族群。而数百个族人中,只会出现一个继承了完整的神兽血脉的传人。 传人大都在三四百年后方能成年,成年之时,则天降瑞光,异香满室,缓缓现出兽形。须得以此形维持三日,方能重回人身。 白泽卧在碧绿凿花的地板上,雪白而蓬松的绒毛蹭在地上,神情都有些恹恹的。昭宁面色古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看到它这副模样还是止不住的心疼,将纤白的手轻轻覆到了它的头上,一下又一下替它梳着那顺滑的毛发。 趴着的神兽呜呜了一声,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不过是成年了,那就没什么事了,”贾琅干咳一声,忙转身将水溶的手也拉起来,拉着他出门去,“这几日,就劳烦公主照顾它了。” “小贾大人” 昭宁一愣,扭脸再看时,他们两个早已跑的没影了。房间中只有夜风吹动珠帘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响声,她不由得开始头疼,叹了口气,还是任劳任怨地帮它抚着毛,哄着它入睡。 “乖,好好休息吧。” 白泽维持着这副毛茸茸的形态三日,这雨便连绵不断地下了三日。贾琅望着这灰沉沉几乎要发霉的天,觉得自己简直要长出蘑菇来了,心里闷得很:“这就是所谓的天降异象?说好的瑞光呢?好歹也是个神兽,成年的征兆该不会便只是一直下雨吧?” 肩膀上无声无息被添了件衣裳,贾琅扭过头去,便看到了水溶清隽的侧脸。他眉眼都专注而柔和,将少年肩头上的红缎白狐狸毛里的斗篷裹得愈发紧实了些,侧头用唇角印了下少年的发梢。 “神兽的吉兆也是不同的,”他低声道,“只怕这只白泽,恰巧是与水结缘的命数。偏生倒是这一次恰巧碰上江南发大水,怕是要更引起天灾了。” 贾琅望着这像是断了线般的珠子般连接不断落下的雨滴,想起那些个居无定所的灾民,本就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偏偏又碰着了阴雨连绵,只怕日子愈发不好过了。思及如此,愈发心中忧虑。他这两日已与当地各大商户商讨过,各商户均出了些银子又或是布匹等物,朝廷救灾的银钱也被拿去买了所需事物,只是毕竟是杯水车薪,难以真正解除祸患。 还不知那些偏僻的街角处仍瑟缩着多少人,紧紧蜷缩着等待一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而在这样的阴雨连绵之中,因着灾情,街上闲逛的人都少了许多。灾民们大多聚集在寺庙等处,府衙附近却是不敢停留的。因而,街道上此时,只能听到滴答作响的雨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然而这样的寂静中,却有一辆朱轮华盖车摇摇晃晃自远方驶来了。那枣红色的骏马跑的飞快,径直在府衙门口停下了,从掀起的月白色帘子里,探出一个娃娃脸的小少年来。 贾琅听到下人奏报,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谁知到了门外一看,竟真是那人,不由得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 小少年笑眯眯地回答,从车上跳下来,也不打伞,径直兴冲冲挽着他的臂膀往里走:“你快些告诉我,那个白师爷,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好看?” 贾琅: 他忍不住探过身去,在那略显稚嫩的娃娃脸额头上曲起指节敲了一敲:“你除了美人,便真的不知道其它事了么?” 想想又觉得不对,不由得蹙眉道:“什么传言?你怎会知道白师爷?” 那个小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保龄侯府公子史湘茗。此刻正心不甘情不愿用只手捂着自己被敲红的额头,嘟囔道:“现在帝都中还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只怕连猫猫狗狗也尽晓得了——甚至还有人以此为理由上书,慷慨激昂指责公主不遵守女四书,因着一己私情而无视天下苍生呢。” 他掰着手指头与贾琅算:“什么蓝颜误国,又或是儿女私情,甚至狐狸精转世——这些日子,帝都都要传疯了。传说这位白师爷生的倾国倾城之貌,一笑能使百花齐放日月无光,果真如此不成?” “京中竟有如此传言?” 贾琅猛地一下子止住了脚步,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先前怎不与我说?” “这事为何要与你说?”史湘茗显然也很是莫名其妙,“不过是些传言罢了,这京中的传言如此之多,还有说你是花妖的呢,那种会吃人甚至吸人精魄的,”他兀自傻乎乎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道理?” 贾琅: 天啊,他要给这迟钝的傻孩子跪下了。 他嘴角抽搐,方想说些什么,却忽见马车上一只莹白如玉的美手微微挑起了帘子——那只手甚至比月白色的锦缎帘子更加细腻而柔滑,在这样暗沉沉的天映衬下,就好像一块衬在暗色布上的绝品美玉。 贾琅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这只手与某位神仙联系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一身大红衣衫的美人便从马车中缓缓钻了出来。他乌黑的发如绢般倾泻下来,柔柔地倾泻了一身,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而他的眉眼秾艳的满是风情,似笑非笑的眼波飞过来时,几乎能让人心甘情愿沉醉到其中去。 这天地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全然沦为了这个艳色逼人的神仙的陪衬。 嫦娥根据自己这几百年来看话本的经验揣摩再三,最终摸着下巴下了定论: 贾琅也诧异地盯了阎王爷一会儿,随即扭头问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帮他撑伞的水溶:“他身上的风情开关莫不是坏掉了?” 水溶扬了扬下颌,露出线条柔美的唇角。他淡淡启唇到:“只怕不是一个地方坏了,而是整个仙都坏掉了。” 于是贾琅又暗戳戳地拽拽史湘茗的袖子,问他:“你看,你家那位是不是更符合倾国倾城、能使百花齐放日月无光这样的描述?” 史湘茗咬着唇从头到脚打量了那神仙半晌,勉力忍着不让自己的哈喇子流出来,最终还是痴痴地点了一下头。 “那位白师爷,只怕不是倾国倾城这派的吧,”阎王爷施施然缓步踏来,轻声笑道,“只怕是温润如玉方对。” 史湘茗奇道:“你不是未曾见过他吗?” “虽然未曾见过他,但是他的族人却见过不少,”阎王爷微微伸手,他手中便凭空多出一把水墨纸伞来,将那个一直傻傻站在雨里的傻孩子老老实实挡住了,“哪怕不见,也能想象他是何模样。” “族人?” 还未等反应迟钝的史湘茗小同学想出个所以然来,阎王便已伸出根手指挑着他的领子,将他一路挑到那府衙里去了。 虽然不是那艳丽一派,史湘茗对白师爷的热情也丝毫不减。他从自己随身背着的行囊里兴冲冲掏出了纸笔,炫耀般拿与贾琅看:“我已准备好了,白师爷现在何处?” 贾琅: 他只得干咳一声,安慰性的拍拍傻孩子的肩膀。 “白师爷眼下,只怕没空见你啊。” 如果你不是对美人感兴趣,而是对神兽感兴趣的话倒是还可以见上一见。 史湘茗瞬间便蔫了蔫,神色颇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狗,可怜兮兮的。他抿着嘴不说话了,只将那画具又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贾琅忙道:“白师爷眼下正病着,已经休息了。等到明日再去画他也不晚,你今日千里迢迢赶来着实是辛苦,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然而护短的阎王爷已经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史湘茗肩膀上。 “为何不能见?”他微微挑了挑眉,一下子提着史湘茗的衣襟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跟提个小鸡仔似的,“本座说能见便能见,哪怕他已经睡下了,也得乖乖起身见见本座的人才行。” 贾琅:天啦噜!阎王你这么任性你家里人知道吗!这个时候就不要演霸道总裁了啊! 然而他还是拦不住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神仙的,闲闲品茶的水溶显然也没有插手的打算。于是贾琅只好目送着霸道范儿的阎王一路悠悠拎着史湘茗,直直地去了白泽的房间。 下一秒,意料之中的,史湘茗大叫了一声,彻底—— 扑了上去。 “啊啊啊软绵绵的好好蹭——天啊好舒服,怎么会有这么大又这么软的东西——不要拦我我要在这儿睡下了——” 阎王: 等等,这和我想象中的吓的往我怀中扑的剧情好像不太一样。 尤其是扑的方向,完全不一样啊! 说好的怕精怪呢!说好的胆子小呢! 正文 101.第 101 章 细细、极罕见的芳香味道自房间内蔓延开来,一头雾水的白泽不吭声,下意识往英姿飒爽的女子身后躲了躲。 这群凡人好像有些恐怖的样子啊。 “不要走——”史湘茗眼见身下的巨大毛毯子居然还是会移动的,愈发将整个人都埋在了那绵密的毛中,很是幸福地长舒了一口气,“我今儿就待在这里了,你们若是要谈什么事的话,就去别处谈吧,莫扰了我就行。” “就待在这里?” 阎王爷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乌墨一般的瞳孔缓缓流淌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他本就光彩夺目的漂亮眼眸愈发多出几分生气来。阎王爷艳红的薄唇向上挑了挑,毫不留情地伸出手,将正沉浸于绒毛之中不能自拔的史湘茗拎着衣服后领给生生拽了起来。 “你做什么?!”被强行拉起来的史湘茗不乐意了,鼓着眼睛怒瞪他。 “你在做什么?”阎王爷的眼眸深沉的很,三两下将这不听话的傻孩子浑身上下都给拍打了一遍,这才觉得干净了些。也不顾手上的人心不甘情不愿抱怨的模样,径直把人拎起来,一路拎出了房间去。 “乖乖待在这儿,”他将那画画的用具通通倒在了桌子上,“本座今日特例允许你画本座,就莫要再想着那些个一点用也没有的毛了。” “你这是囚禁!”史湘茗被放在紫檀木的书案后,坐在大红羽缎的垫子上,很是愤怒地拍桌子道,“我虽喜欢画美人,可我也是有骨气的!宁死也不屈!” 就见房中大红衣衫的美人忽的一挑眉,似笑非笑道:“若是你果真喜欢,本座也能让你长一身绒毛来,你看如何?” 这个威胁相当奏效。史湘茗虽则喜爱这些个毛茸茸的东西,却从不想自己也变成那般模样让人揉来揉去,登时便抿紧了嘴不吭声了。只是那表情尚且还气鼓鼓的,闷声不响地磨着墨。 昭宁也起身过来了这边屋里,并她几个幕僚一道,蹙眉问:“可是有何事?” 史湘茗这才从书案后抬头看她,这一看又是眼睛一亮,发觉方才站在那毛茸茸前面的女子也是个美人。尤其是此刻穿了颜色浅淡的裙装,逶迤拖地,步履生辉。眉间一点英气更是与这普通的闺秀截然不同,一头乌黑的鬓发随意束成了干净利索的马尾,衬着银色上绣了凤凰的发带,愈发与众不同。 “这位姑娘,”他兴冲冲从书案后跑过来,“不知姑娘是否允许——” “不允许不允许。”贾琅迅速将二人隔开,笑道,“湘茗,你莫要闹,这便是昭宁公主。” “昭宁公主!”史湘茗惊呼了声,眼睛愈发亮晶晶了,“怎么与传言中一点也不一样呢?” “传言?”昭宁挑了挑眉,诧异道,“什么传言?” 还未等贾琅去捂史湘茗的嘴,这傻孩子已经像倒豆子一样将所有的话一口气倒了出来:“就是那个关于公主您爱人的传言啊!据说公主貌若无盐偏生又心心念念于儿女情长,故而想了个法子,将一俊俏的书生收至了麾下。借着此次前来江南办事的名义,实则是带着心上人来偷情幽会的——” 贾琅倒吸了口冷气,迅速将他剩下的话都封进了嘴里,对着昭宁公主干笑道:“这也是我今日要来找公主相商之事。” “儿女私情?”昭宁挑了挑眉,只觉得可笑至极,“说句不客气的,本宫乃是金枝玉叶。若是果真看上了谁,自可向父皇去请一道圣旨,哪里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公主不知,”贾琅摇头道,“世间人大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那些个人好不容易寻出了这么个由头,借着公主与白师爷的情分,定是要好好发挥一番的。只怕已经闹去了御前,等待圣上裁夺了。” “有何好裁夺的,”昭宁昂首道,“本宫确与白师爷情分不同寻常,然而既然都不曾嫁娶,也并无什么大碍。况且,这乃是本宫之事,又与那些个多嘴的长舌妇何干?莫非本宫有了欢喜之人,便连帮着处理政事的资格都无了吗?” 众人皆不吭声。然而他们心中几乎是个个清楚,这世上的人皆是不愿意女孩儿自己做什么主意的,更是避这情爱二字如洪水猛兽。尤其是这等婚姻大事,更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仅闺阁中提也不能提这些个私情,便连订了亲,想要事先见一见新郎官都是极难的。甚至便连那些个大家太太,也总不愿媳妇与儿子伉俪情深,将那些通通都归置在了阻碍前途的儿女私情中。似乎她们生来便该做大度而沉稳的主妇,操劳诸事,孝敬公婆,连自己的情绪也不能有一分一毫。 于那些个朝中的官员脑中,女子皆是愚昧而善妒的,为了爱人仕途通顺,还不知要怎样与别人下绊子,说不得他们便将自己这些日子的不顺全都怪罪在了全然无知的昭宁公主身上。 更莫说以苏钊为首的一帮老臣了,原先昭宁公主入朝主事,他便已经是满心的不情愿,眼下好不容易握住了把柄,又想昭宁公主小小年纪便将这些个旖旎情思放于脑中,哪里还肯甘愿。逮着那些个三从四德的言论竟像是得了圣旨一般,朝着皇帝狂轰滥炸,非要将这座稳稳护着昭宁公主的皇座炸出了豁口来。 昭宁冷笑道:“本宫最是个公私分明的,偏生那些个人,总喜欢以自己去忖度他人,看什么都带着这样或那样的恶意。眼中什么都是不堪的,什么都是有预谋的,他们如此熟悉这些,想必是都为了家中子孙做惯了与旁人下绊子的事吧?实在是可笑!” “公主所言甚是,只是眼下,实在是需要好好应对一番方好啊。”一个幕僚叹道,“尤其是那位苏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偏生如此喜欢操闲心,三番五次与我们找麻烦,还是寻些什么过错,解决了才好。” “那个老顽固,一时半会儿能寻出什么错来?”另一个幕僚连连摇头,“真是,若是能找几个人将他打上一顿,让他躺上个十天半月——” “莫要胡说,”昭宁公主失笑道,“又不是那等江湖帮派,说起来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 几人登时闭口不言了,唯有贾琅若有所思,心下暗自盘算不提。 待到夜深了,众人皆散去,贾琅便熟门熟路往水溶房中去了。白衣神仙习以为常将他放在床上,打了热水,亲自替他擦拭了脸。 擦着擦着,便觉少年的双臂如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埋进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 水溶干脆将**的绢布放到一边,将他的额发捋了捋,又揉弄了下他莹白的耳垂,压低了声音问,“可是有何心事?” 贾琅挂在他身上闷声不响半日,方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何事?” “当日我曾应允过苏清,”他低声道,“为着她的妹妹的清誉,暂且将这些个事情都放置在一边,并不会去追究苏钊所为。也是因着这个,这几次来,我皆不曾将他往死路上逼,不过是给了他些小小的教训。” “可眼下,他已经是必须要除掉的阻碍了;正是因着有他这样的人在,天下的女子才会这般受苦受难。他们位高权重,却将那些个所谓的规矩奉为至理名言,实则于国于家都无甚助益,不过是国之蛀虫罢了!此等蛀虫若是不除,难道还要等到他们祸害更多的女子么?” 水溶挑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看着他像是有暗色火焰在熊熊燃烧的墨色瞳孔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可是这样,岂不是背弃了誓言——” “哪怕你是许下了恶誓,”水溶打断了他,“都有本座为你一力承担,就算是五雷轰顶,也不会有任何东西挨着你一分一毫。她当日沉冤昭雪,本就是你的功劳,又哪里会计较这些?”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让她那个妹妹于苏家安安稳稳的长大,果真便是幸事么?” 贾琅浑身一颤,一下子便被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心神。在夜深人静辗转难眠之时,他曾千百次地思索过这个问题。 让那个当时尚且四岁的女童于那样的父亲身旁长大与她,真的是好事么? 又有谁能拍着胸脯担保,她不会因着父亲的缘故,成为下一个茫然不解时便背负着满身冤屈上了黄泉路的孤魂? 他的眸子最终一点点坚定下来,喃喃道:“是。我已无法再袖手旁观了,苏钊必须为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而我,哪怕是让我为着背弃誓言遭受千年万年的苦难,我也在所不惜。” 提刀!来战! 若非你死,便是我亡! 正文 102.第 102 章 一夜好梦,第二日起身时,便见窗上隐隐发白。推窗看去,果然漫天乌云尽散,一轮红日稳稳挂于碧空之上。云朵舒卷,全然没有了前几日阴雨连绵时的沉闷。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随即有什么东西放到了他的腰间,轻柔却又不容反抗地将他拉回了床上。 “怎么只穿着里衣便下床了”那神仙嘟囔着把被褥通通都堆到他身上去,“小心着凉。” “今日天气已经好很多了!”贾琅拼命推他,“快起来快起来——” 水溶非但不起,反而无理取闹地把少年也紧紧地箍在臂膀里,含糊道:“陪我再休息一会儿。” “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贾琅想了想,真诚建议道,“要不吃点东西?吃点什么就不困了。” 赖床不起的神仙思索了一会儿,“果真?” “自然!”贾琅掰着手指与他道,“你想想桂花糕,再想想山药枣泥糕,想想螃蟹馅的小饺子,尤其是最好吃的白玉竹荪虽然现在是吃不着的,但想想,是不是便有让人立刻起床的冲动?” 水溶沉默了半晌,对上少年晶莹莹发亮的目光,忽的长臂一伸,把人按在了身下。 “可是我更想吃这个。”他意有所指盯着身下人颜色浅淡的唇,那样的目光让贾琅觉着像是有无数不知名的电流自脊椎处疯狂流窜,不自觉便往后退了退。 “那个,我们还是快些起床——” “不急。” 下定了决心且动了口腹之欲的神仙全然不管眼前究竟还有什么样的事,终究是把人好好从头到尾啃咬了一遍,末了心满意足道:“果然不困了。” 满身皆是旖旎且引人遐思的红印的贾琅悲愤咬被子。 可是我并不打算把自己送上门给你吃啊!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神仙! 待他们二人下了床,那边儿的屋里,昭宁公主并史湘茗等也都起身了。幕僚们与公主商议着什么,白泽此刻已然恢复了人形,稳稳坐在其中,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望见两人进来,便借着茶杯挡了挡目光,显然是颇有些不自在的。史湘茗听不懂,便乖乖坐在一旁摊开了画纸挥墨作画,忙的头也不抬,只能看见一个乌黑的发旋。 阎王爷斜斜靠在紫檀托泥镶织锦宝座上,体态风流,撑着下巴望史湘茗作画。直到看见水溶携贾琅双双进来,方懒洋洋一抬眼:“呦,舍得从床上下来了?” 贾琅还未怎样,昭宁公主先被这句话里的意味弄的红了脸。毕竟是女儿家,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她干咳了一声,方道:“本想去叫小贾大人的,因着昨夜做了一个十分奇异的梦,所以想与北静王和小贾大人商量一下。” 不用说,贾琅也知她做的是何梦——正是为着这个缘故,水溶才因着使用仙力而颇有些疲惫,早上懒洋洋的全然不愿起床。 “本宫自幼的伴读叫苏清,是苏钊苏大人的女儿,想来小贾大人也是知道的。她与贵府二姑娘一向交好,也是自幼伴本宫长大,情分不同寻常。” 贾琅点点头,听昭宁公主继续道: “苏清原是与本宫有些个血缘关系的,虽不算十分亲近,可到底沾亲带故。若是果真说句不好听的,苏钊若不是与母后有些个亲戚,也不能升职如此之快。而本宫的伴读,两年前便因着重病去世了。” “可昨日本宫却梦见了她,她穿着那样朴素的衣裳,带着脖子上一道青紫的勒痕,瞪大了眼与本宫说,乃是她父亲亲手勒死了她,求本宫为她报仇!” 白泽温和道:“公主既然做此梦,想必是果真有此事。毕竟神鬼之事,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因着与公主的交情而托梦于公主,倒也说得通。” 贾琅很是鄙视地看他。 装,你再装! 什么神鬼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自己便是头毛茸茸的神兽,昭宁公主都亲眼见过了,焉有不信神鬼之说的道理? “话虽如此说,”昭宁蹙眉道,“只是虎毒尚不食子,苏大人为何要将自己的长女迫害至死?这也着实说不通啊!” “其中不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白泽道,“只是眼下,苏钊此人非除不可,哪怕只是一个机会,公主也莫该放过才是。” “你我皆在江南,哪里还有什么旁的方法?况且他们更不会同意开馆验尸等事,实在是麻烦。”昭宁细细想了许久,道,“只是若此事为真,当日收敛尸首的定然有下人,若是从此处入手,倒也是个方法。” 她蓦地站起身,蹙眉叹道:“本宫少不得得找人帮忙处置一下此事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停在了苏家门外。马车里袅袅钻出一个清丽的人影来,穿了干净素雅的衣裳,自正门入了苏府。 “若是知晓你来了,清儿定然会很开心,”苏夫人擦着泪,将那纤瘦的女子引进房来,女子莲步轻移,在苏夫人旁边坐下了。 “清儿已然去了这两年了,”苏夫人叹道,她的眼角皆有了细细的纹路,即使铺了厚厚的粉也全然掩饰不住,像是老了许多的模样,“当年与你同去公主府做客时,还不知是何等的欢喜!她这里,尚且还有许多你做的诗词,只可惜,我的清儿” “苏夫人莫要伤怀,”女子细声细气道,“我也是忽然忆起今日是苏姐姐逝世之日,忽然造访,实在是唐突了。” “哪里唐突了,”苏夫人勉强忍着泪,招手让小丫鬟给端上了茶,方道,“这家中还记着她的,也就只有我一人罢了。此刻你与我一同,倒教我心中好受了不少。” “怎么,”女子面露诧异之色,“难道苏大人并不伤怀于此事么?” 她细细揣摩坐在自己身旁的中年妇人的神色,果然见她面色忡然一变,随即勾起嘴角,很是勉强地笑了笑。 “林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清荷,还不快再拿些点心上来!” 原来面前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林如海大人的千金林黛玉。她本与昭宁公主和苏清交好,此刻昭宁公主京中寻不出个合适的人选去探探虚实,无奈之下只得托了黛玉。黛玉又是个性情中人,闻听苏清死因有异,二话不说便往苏府来了,凭着这大家小姐与苏清好友的身份进了这门,稳稳地坐在了苏夫人身旁。 “当日闻听苏姐姐尚有一嫡亲妹妹,”黛玉道,“不知如今年岁几何?” 提到幼女,苏夫人的面色便柔和了许多。她笑道:“不过六岁,正是顽皮的年纪。现在每日于府中学些针线等事,前几日还与我做了一个荷包。” 她将随身带着的荷包与黛玉看,上面的针脚绣的颇有些歪歪扭扭,然而配色清雅,虽稚嫩,倒也脱俗。 “好手艺!”黛玉赞道,“果真是才气非凡,与她姐姐相比,倒也不遑多让——” “她并不曾读书识字,”苏夫人飞快将荷包收了回来,像是被什么毒蛇咬了一口般,“让林姑娘见笑了。” 之后黛玉又坐了坐,只是每次提到苏清时,苏夫人的面色都实在称不上好看。但也并非是寻常的悲恸,而是似乎并不愿过多提到这个女儿。黛玉见总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放弃,先行打道回府。 而就在这一夜,夜色正浓时,不知何处的歹人挖开了一处坟墓,将其中的一具死去许久的女尸挖了出来,让她得以重见天日。 苏家的墓皆在一处,当看墓人因着要起夜打着哈欠从这里走过时,被那长长的裙摆绊了一跤,骂骂咧咧回头时,便正对上了一具挂在林中的女尸。 那女子面色如常,裸-露出来的肌肤上一块尸斑也无。双目圆瞪,只是脖颈间一道青紫勒痕,看上去骇人的很。她随着这夜间的风幽幽地摆动着,簌簌的衣摆在看墓人头顶来回飘动,让看墓人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哭出声来。 “鬼啊——鬼啊!” 第二日,苏家大小姐化为厉鬼重见天日的消息便传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甚至把昭宁公主有情郎的消息都压下去了几分。人们口中热议的,皆是此事。 “你可听说了?” “自然!” “这定然是有什么冤屈,不然病死的女子哪来的这般大的怨气,竟然徒手挖开了坟墓爬了出来——” 而为何两年后才出来也很快有了定论。 “自然是挖通坟墓用了这许久时间!”一个百姓信誓旦旦道,“真的,我都亲眼见过,夜间从那附近通过,都能听到沙沙的挖土声!” 且不说这件事究竟又与了民众多少谈资,只其中一件,便令英明神武洁身自好的苏大人头疼的很。原因无他,苏清脖子上那一道勒痕实在是太过醒目了些,无论是谁也无法相信,她是因着重病死的。 “并无任何病重的痕迹。” 仵作查看了苏家大小姐的尸体后,笃定道,“这分明便是勒死的,可怜了这苏家小姐,还未出阁,怎便落得了个如此下场!” 苏钊在一旁急的几乎要跳脚,生怕这仵作看出苏清早已怀有身孕。可稀奇的是,几个仵作看了许久,似乎也未曾看出此事。 他哪里知晓,为着苏清的名声,贾琅让那些个神仙做了些许手脚——这样一个全然无辜的女子,不该成为那些个香艳的传闻的主人公,让一堆人对着她遐想非非评头品足。她这样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来,便该还她个公正,让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去,方不负她这般的兰心蕙质。 “既然是勒死的,大人为何要谎称小姐是病重的?”另一个仵作直直地看着苏钊,厉声问道,“大人莫不是在掩藏些什么?” “掩藏什么!”苏钊气的险些将自己的胡子揪下来,“你一个小小的仵作,居然也敢与本官这般说话——” “下官以为,这与官职并无何关系。”那仵作不卑不亢道,“还望大人与天下人一个解释才是!” “无解释!无解释!”苏钊愤然挥袖,“此事与本官一点关系也无,你们莫要找到本官的头上!” “这可是您府的小姐,”仵作不可思议道,“如何能与您一点关系也无?” 这事很快便传到了惠帝的耳中。惠帝这些日子里天天看苏钊上蹦下跳指责皇帝的女儿,早就看的厌烦了,觉得对方眼中已然没有了天威。因而闻听此事,便拨了个刑部的官员前去彻查,让对方三日里给自己个结果。 只是此事毕竟已经二年之久,许多证据皆已不见,官员头疼的很,一点思绪也无。 苏家大小姐又是个遵守女德的典范,在世时的行为举止,再无人能挑出一点儿错来,实在是看不出究竟何人要害她性命。官员无法,只得日日登门拜访苏府,妄图在苏钊这处挖出一点消息来。 然而苏钊咬定了牙关,只说他也不知小女死于何人之手,因着太过悲痛又不愿损她名声,故借着病重的由头下了葬。说罢老泪横流,对天长叹为父无用,倒让那官员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事情转眼又陷入了胶局。 这日,苏夫人正于家中绣花,方绣了两针,忽的想起来仍未见到小女儿,不由蹙眉道:“二小姐呢?此刻怎还不来与我请安?” 清荷忙去了苏婧的院子查看,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忙忙地冲进来道:“太太,二小姐、二小姐不见了!” 主仆二人忙匆匆赶去,只见房中窗户大开,于窗外的花木中寻出了一长串脚印,一路通往府外去。而那些个小丫头早已万事不知,躺倒在地,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无。 这一眼,苏夫人的身子便猛地一软,一下子瘫倒了下去。 “太太,太太——” 清荷一把扶住她,着急的几乎要掉下泪来,“这莫不是有了歹人了!太太,这可怎么办才好” “莫要声张。” 苏夫人的神智勉强回来了些,颤巍巍让清荷扶着她走向房里,一边理清了思绪慢慢道:“先将门关紧,那些个连小姐都看不好的丫鬟,要她们何用!通通关去柴房,就说二小姐染上了天花,身边伺候的人暂且不能见人” 她眼眶猛地一酸,想起来此刻还不知在何处的小女儿,几乎要掉下泪来。强撑着道:“还有,马上将此事告诉老爷,速速找个官儿打点,不声不响将人救回来要紧!” 可是苏钊显然并无这等打算。 “救何救?” 听到这三个冷冰冰的字时,苏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哆嗦着,全然不敢相信道:“老爷,婧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素衣已经诊出来了身孕,”苏钊冷声道,“看脉象,似乎是个儿子,岂不比个终究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孩儿重要?” 苏夫人这才想起才入后院的那个怯弱不胜的妾室,一时间头都开始嗡嗡的作响,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栽倒下去。 “可是,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她终究是忍耐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你以为我不心疼?”苏钊一下子蹙起眉,“我也疼了她这么久!可被人劫了去,她还有何清名可言?之后也是定然嫁不出去的,纸里包不住火,连那些个流言蜚语也堵都堵不住!与其到时候伤心,还不如不养她的好,否则,那些个同僚该如何看我?” “可是她才六岁!”苏夫人瞪大了眸子,“还只是个孩子,哪来的清名?” “现在这世道乱的很,”苏钊不耐烦地咂舌道,“你不懂!他们许多人,就是喜欢这等年纪小的女孩子,比那些个长开的有味多了。这些与你说你也不明白,只说她未撑过天花便好,莫要想着去救她了。就算救回来,又能怎样呢?名声不是还是毁了?” 那一刻,苏夫人的血液彻底变成了冰凉的。它们似乎都凝滞住了,在她的四肢五骸中拒绝流动。 “名声?”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反问,可她只是定定地盯着这个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认识的人看。这个人面相很是苍老,端着一副读书人的儒雅模样,可这身皮囊下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一瞬间甚至生出了种可怕的冲动,想要拿把刀将他的皮全部剥开,看看那底下,究竟是怎样的禽兽! “母亲,母亲,女儿真的不曾做过这种事!” 一瞬间,她觉着自己似乎是听到了大女儿声嘶力竭的哭喊。那时苏清跪倒在苏钊脚下,哭着抱着他的脚央求他可最终,又换来了什么呢? 她已然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要为着这名声二字,再失去另外一个女儿吗? 苏夫人的脑海中,浑浑噩噩转过了许多可怕的念头。她想要扑上去噬咬这人,想要活生生扼住他的喉咙,想要放声大叫。然而实际上她只是像被定住了般立在原地,直到清荷急匆匆跑进来,与她道:“太太,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苏婧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丝毫不知自己遭遇了些什么,仍睡得安稳,而抱着她的,是林府的下人。 “我家小姐说,于街上看到了与夫人腰间挂着的如出一辙的香囊,觉着有些不对,所以将人拦下来了。” 那一瞬间,苏夫人几乎想要跪地哭泣。可她的心里却清楚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权力,地位,名声 于苏钊眼中,那些都是比女儿重要的东西。 她抚了一下女儿熟睡的稚嫩的脸蛋,咬了咬牙,猛地露出一抹凶狠的光来。 “备车。” 这一日,苏夫人敲响了登闻鼓。鼓声连绵而浑厚,响彻天际。自此,一场震惊世人的案子现于人前,那些个披着所谓道德礼仪外衣的愚昧终于被狠狠地撕掉了外里,将其肮脏不堪的内在展示与了所有人。 而亲手弑女的苏钊,最终也被他一直连了解也懒得了解的正房夫人,亲手送上了绞刑架。 正文 103.第 103 章 纷纷攘攘的菜市场,当苏钊被踉踉跄跄推出来时,他下意识眯了下眼,像是有一片血色的阳光闯进了眼帘。 一直到行刑的前一刻,这个始终自认为叱咤风云的男人,似乎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他头发蓬乱地立在刑场上,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冲他扔来一个个臭鸡蛋又或是乱七八糟的白菜叶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她是疯了么?!”苏钊仰天长叹,“这么一来,我苏家还有何名誉立在这帝都之中?” 他全然不知道,当一个女子被逼到极致时,她会爆发出怎样令人惊叹的勇气来——这个一辈子都没有任何胆量来挑衅她夫君的、自幼被教养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女德女训皆铭记于心的大家闺秀,终于下定了她这一辈子最狠的一次决心。 为了小女儿,她可以勉强牺牲掉大女儿;可若是连最后一个小女儿也失去了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模样。 “此事实在罪不至死啊!”王若素苦苦劝道,“陛下,苏大人平日里为国为民,不知如何劳心劳力。眼下不过是因着一时悲愤而失了次手,难道就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吗?” “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惠帝从冰凉垂下的数珠后望着他,眼神淡漠而无情,像是端坐在宝座上无情无欲的神仙,隐藏在烟雾缭绕之后,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难道苏卿如此重要,杀人也不需要偿命么?” 王若素一梗:“可是他失手杀害的,原是他家的女儿——” “那又如何?” 惠帝轻声嗤笑了一声,“即便是苏卿的女儿,她也是我大庆的子民。王卿若还欲替他说话,自可前去那行刑的场地送他一程,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亲自与他做个伴也是好的。 这话中似乎渗出了浓浓的、粘稠的血色,王若素打了个哆嗦,这才忆起自己是在与谁说话——惠帝并非是仁慈而温厚的太上皇,相反,他的手段一向是狠毒而果断的,尚且是众多皇子中的一员时,便不动声色扳倒了颇受圣宠的四皇子与太子,稳稳地坐在了这皇位之上。 这是一位野心滔天的君主,他的麾下决不允许任何胆敢反抗他决定的存在。 王若素瞬间低下了头,一声也不敢再吭。他专注地盯着这明华殿中白玉凿就镂刻出细致花纹的地板,一瞬间仿佛在其上看到了猩红色的血迹,从那菜市场一路延伸,一直向着他的腿脚蔓延开来。 他将那声惊呼扼在了喉咙中,把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 因此,他也未曾注意到,那端坐在金碧辉煌皇座上的人,忽的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手指。随后似乎是若无其事一般,将自己的手收入到了那明黄色的衣袖里。 苏钊的死讯很快便被告知天下,大多百姓只是当这为一则奇闻来看,并不觉着有什么。唯有知晓内情的黛玉并后来被告知的迎春等,不免觉着心中畅快,这几日气色都好了许多。 而那之后,只了解了个大概的旁观者,便将此事丢开了。只有时常从苏府门前过的更夫才晓得,这苏府某一日似乎运出了许多个木箱来,好几辆马车排着队,一辆辆陆续载满了人,慢慢向远方驶去。因着曾经在此处死过人,这座被修建的恢弘大气的府邸也无人肯来居住,就这样一日日空了下来。到了最后,鸟雀皆以此处安家,府内荒草横生,再也不是昔日玉人满园的景致了。 苏夫人也携着她的小女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扳倒了苏钊这枚挡路的棋子,原本可以说是大获成功——可贾琅的心内,却总有一些奇怪的酸楚的情绪。他不自觉便会怅然若失,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水泼洒了些出来也全然不知。 连贾珂都看出了些许不对,水溶自然更是了然于心。然而他深知时机未到,只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主动来与自己开口。 贾琅果然来了,他冒着这寒冷的月色站在水溶门外,冲着他抿嘴笑:“不放我进来么?” 已经散下了一头乌压压发丝的水溶提着一盏轻巧的玻璃绣球灯看他,见他只穿了极单薄的里衣,外头随便披了件外衣,汲着鞋,登时便蹙起了眉。二话不说伸手将人拉进来,沉着脸,三两下处置好了一个手炉,稳稳地放进了少年已然被冻得冰凉的手里。 窗外月影横陈,疏影摇晃。鼻间满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莲花香气,贾琅轻轻抚摩着银制镂刻了数枝修竹的手炉,不自觉咬了下唇。 唇上蓦地一凉,原来是水溶皱着眉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他唇上,把他折磨自己的行为生生制止了。他专注地看着此刻正在灯下垂着头、露出一截极修长的白玉般颈部的少年,低声问:“阿柒,可是有何话要与我说?” 贾琅的神情有些迷茫,但还是轻声叹了口气。慢慢道:“这种话,我原本不该来问你的” “只是他们原就不晓得其中详情,我也不知该向谁说,我只是” “只是,觉着不公而已。” 他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手炉,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我只是替苏清觉着不公,她原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在父亲眼中及不得名声,在母亲眼中及不得姐妹。苏夫人明明有反抗的余地,却偏偏选择了装作毫不知情地舍弃掉大女儿,那苏清呢?她究竟算什么呢?” 当苏夫人为了小女儿苏婧而拼死一搏时,苏清的死就像是一个赤-裸-裸的笑话,一条在干涸的浅水中拼命挣扎的鱼。可能帮助她的人只是淡漠地站在岸边看着,一个亲手解决了她,另一个哭着看着却丝毫不上前阻止——他们都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觉得她还是死了的更好。 多讽刺啊,连她的亲生父母都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入黄泉中去。没有人想过她那时是何等的害怕,是怎样拼死的挣扎,渴求着哪怕只有一丝的怜悯。然而她的砝码实在是太轻,无需考虑,甚至连为她抗争的力气都不需要花费,她只是被埋在轻飘飘的、并不令人挂于心上的眼泪里罢了。 因着没有那么在意,所以她便可以被随意舍弃,所有人都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沿着原本的生活轨迹一路往下走;可当涉及到了他们真正在乎的人,他们却一点也忍不得,不愿那人受了一点点的委屈。 “明明都是自己的子女啊” “阿柒。”水溶冰凉的手覆到了他的手上,他的面容如同隐藏在烟雾缭绕之后的白玉神像,完美而不动声色。他的手仿佛有着什么魔力,将少年那泛起褶皱的心轻而易举的抹平了,熨帖而滚烫的在胸腔内跳动着。 “他们并非是神,而是凡人。凡人的心中总会有所偏颇,他们心内其实有着清楚的排列,将重要与不重要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这便是人啊。” 他轻轻碰了下少年浑圆可爱的耳垂,见他听的怔怔的,一双眼清澈而干净,即便入了脏污不堪的官场也丝毫不染纤尘。水溶的喉间不由得蕴了些许笑意,将人抱的更紧。 “正因着有了七情六欲,所以才会有这样偏心的存在啊。”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固然是不公,可这天下又有多少事情是公平的?她虽远远地走了,实则也会为着自己害死女儿的事情痛苦整整一生。待到入阴司后,自然也要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 说罢之后还不忘替自己表忠心:“反倒是被称作无情无欲的神仙,在乎一人时便只在乎那一人,其余万花皆不入眼,自然不存在偏心之说了。” 贾琅沉默不语,实际上他心中十分清楚神仙是怎样的存在。无论是北静太妃又或是水暝,于水溶而言,也不过只是比寻常人稍微重要一些的存在罢了,与这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甚至也无甚太大的区别。 再诸如苏清等事,若非贾琅有着些奇异的执念,想要插手此事,天上的神仙只会当做看不见。他们的眼中每时每刻都要经历万千人的生死,看惯了沧海桑田,又怎会将这区区一粟放在眼中? 可是他却诡异地从水溶的话中得到了些许安慰,知晓有个人存在,且永远是将他放在心中唯一至高无上的位置的。那人永远不会为着别个人舍弃他抛弃他,他们的手一直紧紧握在一处,心也是亲密地毫无间隙地贴在一处。 世间不如意者如此之多,他们或许全心全意奉上一片炽热滚烫的真心也寻不出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因此,每一个被真心相待的人都该将这片心意妥帖的收起,不教它沾惹上哪怕一丝丝的灰尘。 自苏清之事告一段落,贾琅很快便又投入了赈灾诸事之中——他日日在城中奔忙,又去查看灾民皆安置在何处,又亲自张罗着令人布粮。附近几个未曾遭遇水灾的州县皆借出了一部分粮食,经过连续一月紧锣密鼓的运送,终于运到了这几个最为严重的城内,暂且缓了燃眉之急。 好在这几日皆是个晴朗的天,阳光漫洒,灾民们心也安定了些。坐在这样暖融融的阳光下,也不再觉着寒冷刺骨。 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再将贾珂的命运重演一遭儿,昭宁公主特意命将灾民集中安置在几处较大的寺庙中,每处派了十个兵士集中看管。又征来了身强力壮的年青人于地势较高的地方建造新的房屋,与他们一些吃食及报酬,不过几月,便又有模有样了些,与初来时的满目荒夷大不相同。 然而虽则救灾之事逐步步上正轨,另一事却始终未曾解决——那莫名其妙便似乎合情合理蒸发了的府银与救灾银两,究竟去向了何方? “当初那个账本烧的也着实是奇异,”贾琅蹙眉道,“原就是个一看便是胡诌乱造的账本,前几年江南并不曾有什么洪涝之灾,怎么可能损耗了如此之多的庄稼。只是这样的账本交出来谁也不会信,为何又要将它烧掉?” 总不能是那个王大人怕他看出来,所以忙忙地解决了吧? 这人不会有这么傻吧? 太上老君意味深长打断了他的思路, “还能是何人?”贾琅疑惑不解道。 太上老君摆出一副高人的架势指点他, 贾琅面部忽的有些抽搐,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挑挑眉,颇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针眼?” 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儿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正文 104.第 104 章 太上老君闻言,无语了半日: 贾琅伸手摸摸鼻子,随即沉吟了一下,蹙眉道:“只是那样一个一看便是胡编乱造而来的账本,究竟有何东西,让甄老爷非将其烧掉不可呢?】 太上老君悠悠道, “可是不是已经烧掉了——” 话音犹未落,便见一本完好无缺的账本已重新出现于他手中。贾琅拿着这本子无语凝噎半晌,方想起这群家伙原是神仙,并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 他既拿到了手,自然一页页细细看去。从头翻到尾,连续翻了两三日,都只从这账本中看出了一个个漏洞,像是被什么土拨鼠袭击过了般东一个西一个,只是和甄延,却是再找不出半点关系。 “这事说不通啊,”他坐在床边锁紧眉,“若是果真无关,何须如此紧张,忙不迭地从我这里盗去烧掉了?” 恰巧白泽从房门前路过,丰神俊秀,翩翩如玉。贾琅见到他眼睛便是一亮,不管东南西北将人扯进来:“白师爷,若您现在有时间,不妨帮我看看,这账本究竟还有何问题?” 踉踉跄跄的白师爷蠕动了下嘴唇,方想说自己此时没空,便听贾琅意味深长道:“真是奇了怪了,那日我在白师爷房里见到了一头巨大的猛兽,全白的毛发,比我还要高上两头。怎么眼下就不见了呢?是不是得叫个人帮我找一找呢?” 白泽: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偏生他还不知晓水溶及贾琅二人究竟是何身份,只知道自己那时的模样被他们撞见了,本就心虚的不得了。再听贾琅此话,更是冷汗直往额头上冒,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接过来翻看。 贾琅笑眯眯,深觉自己十分英明神武,寻了如此的帮手来帮自己做苦力,自己便溜溜达达去了史湘茗那边看了一会子他作画。史湘茗将自己昨日的新作喜滋滋展开与他看:“瞧,这是谁?” 贾琅仔细一看,画中的女子正于马上扬鞭,那匹白马的毛发根根分明,女子的长发于空中飘动。她穿了一身骑装,愈发衬的不同寻常的英姿飒爽,活脱脱便是一个巾帼英雄。 “昭宁公主居然同意你作画了?” “为何不同意?” 史湘茗重新细细地将这画卷起来,欢喜的摇头晃脑,道:“公主喜欢的打紧,还让我抓紧时间装裱起来呢。”说罢将那案上的西洋钟拿来看了一眼,匆忙道,“我去装裱了,有何事回来再说。” 贾琅应了声,也就转身往自己房中去了,顺带与白泽倒了杯新沏的枫露茶一路小心翼翼捧过去。谁知走到房中,却并不曾见白泽,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金灿灿衣服的家伙,正头也不抬地拨动着一架纯金的小算盘。 他那金色的衣服外挂着精致镂空的金项圈,一连挂了七八个。有琼枝花样的,也有凤凰的 。此刻金色袖子高高挽起来,露出两截洁白纤细的手臂,上面叮叮当当又挂着七八个金镯子。再看那腰带上镶嵌的玛瑙,发冠乃是碧玉倒像是一副要把所有的珠光宝气穿于身上的气势。他此刻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十指翻飞,几乎要在那算盘上开出一朵花来。 “这里就差了二十多两银子,再加上前面的天啊!”他生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贾琅全然摸不着头脑,只得凑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兄台是——” “这可是二百四十五两!”那男子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活像是谁将他的一块肉剜下去了似的,痛的龇牙咧嘴,面上神情都变了。两只纤瘦的手惋惜地拼命拍着自己大腿,镯子随着他的动作响的愈发热闹了,“二百四十五两啊,这样大的数字,真是好大的胆子!” 贾琅: 这人脑袋确定没有病吗? 二百四十五两,于庄稼人而言,是将近十年的花费;可于贾府这等人家来说,不过是一顿酒席的前罢了。无论怎么看,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数目。 尤其是这人如此的金光闪闪,几乎要将人的眼都闪瞎了,怎还会斤斤计较于这两百多两银子? “那可都是钱啊!”男子痛心疾首的不得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般于我眼前飞走了,这让我这三日还如何用的下去饭?” “不,”贾琅幽幽道,“就算是没查出来,也不会是你的。话说回来,你究竟是那位?” 那男子听了这话方才注意到他,诧异地扭头望过来。贾琅这才看清楚他究竟是何模样,虽然佩戴了这样繁琐且金光灿灿的饰品,但奇异的是,或许是因着他生的好,竟丝毫不令人觉着俗气。相反,他此刻微微瞪大了眼睛的模样简直像是让人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帮他顺毛的猫,连带着那些个金银首饰也变得顺眼起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直到白泽又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见了这情景,一把将那个自体发光的人拎起来:“这位是我的一位好友,特请他来为我帮帮忙的。” 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笑的温文尔雅的白泽干脆利落用手彻底封住了嘴,随后方对贾琅笑道:“你且先去,待看好了,我再将账本交予你。” 贾琅:“可这是我房间啊” 白师爷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拽着某人的长发,将他头上佩戴的那些个金银首饰拽的叮当作响;另一只手抄起账本,二话不说站到了门前:“告辞!” 贾琅: 他目送着两人越走越远,飞也似地从走廊尽头消失了,方才问那群笑的不能自已的神仙:“白师爷这是什么毛病?” 嫦娥悠悠整着自己的鬓发, “其它的神兽?” 贾琅皱了皱眉,忽的从那金光闪闪的人身上得出了某个不可思议的结论:“那个家伙,该不会便是貔貅吧?” 这好像和传说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啊啊喂! 这样走在街上真的不怕会被人抢劫吗!!! 观世音幽幽道, 太上老君摇头道, 贾琅若有所思摸下巴:“要不,拐来做个账房先生?” 众神仙: 你够了!狴犴与你拉车,白泽与你共主,现在还要拐貔貅来与你算账 下一步你要做什么?你要上天吗? 然而贾琅说到做到,果然便锲而不舍地去诱拐貔貅去了。貔貅并无什么别的爱好,只是爱财,因此一听要用他,就把两只纤白的手都伸出来,金镯子摇的叮当作响,在贾琅面前左右这么一翻。 “看见了,要想用我,你起码得与我这个数。” “这是多少?”贾琅愣了愣,“二十万两?” 貔貅连连摇头。 “那”贾琅迟疑道,“二百万两?” “不,”貔貅道,“是这国库收入的二十倍。” 贾琅瞬间嘴角抽搐:“你这完全是狮子大开口啊!” 这也太贵了些,谁能用的起他! “那是自然,”貔貅挺胸抬头道,“要不岂不是堕了我神啊不,我这样一个奇才的威风?” 贾琅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扭头便走。眼见着即将入自己口袋的白花花的银子又这般飞走了,貔貅急了。 “别走啊!要不,二百万两?” 前面那个人仍然走的无比坚定,一点回头的意向也无。 “那”貔貅可怜巴巴地咬着自己嘴唇,“二十万两,不能更少了!” 贾琅已然走的头也不回。 “好了好了!”貔貅最终狠下心一闭眼,“五万两五万两,再跟我讲价,我就,我就” 他难得放回狠话,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谁知再一睁眼,便见贾琅笑眯眯立于他面前盯着他看:“否则什么?” 貔貅不说话了,半晌后默默摊开自己的双手,吸了吸鼻子看贾琅:“爷,赏口饭吃吧” 事后方听说此事的白泽险些跳起来,几乎要将手指戳到貔貅额头去:“你这破毛病怎么总是不改,不过这些个银子怎么就将自己卖了?” “有总比没有好啊!”貔貅欢天喜地地躺在银子堆里一个个数过去,又数过来,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把个白泽气的倒仰,连呼这家伙没救了。 他们这般在府衙里鸡飞狗跳,史湘茗却自坐上了车,去装裱那一幅要送与昭宁公主的画像,把前几日画的阎王爷也通通抱了过来。难得见到这般欣赏他画作的人,他还兴致勃勃雇了几个绣娘,要将这幅画绣将出来。 谁知抱了画轴出那店时,却迎面撞上了个人,撞得他鼻子都红了。手中的卷轴更是呼啦啦散了一地,史湘茗惊呼一声:“我的画!” “实在是对不住,”他撞上的那人低身与他一幅幅捡起来,捡到其中一幅时,手忽然顿了顿。 上面正是鲜衣怒马的昭宁公主,一身红衣恣意飞扬,眉宇间尽是英气。她是与寻常女子全然不同的风情,倔强地抿着唇,直看得人心中也奔腾起来。 史湘茗全然未觉,从那人手中收回了画,还笑嘻嘻地与对方道:“多谢了!”随后欢欢喜喜抱着自己的大作回家去,完全无视了身后那人深沉的眼眸。 回去后拿与昭宁公主看,昭宁公主眨眨眼:“这画上如何还沾了些泥土?” “出店时不小心撞上了人,掉在了地上。”史湘茗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人似乎是个异域人,眼睛颜色与我们不大一样呢,是深灰色的。” 手也跟着比划:“有这么高,像头熊一样壮实,眉眼轮廓深的很。” 他说的无心,昭宁公主却一下子皱起眉来,道:“是异域人?他们在这水灾刚过之时,千里迢迢跑来这江南做什么?” 史湘茗自然回答不上来,昭宁公主却将这话记在了心上,忙命几个手下去查访不提。 正文 105.第 105 章 貔貅果然不愧为神兽,当晚就拎着账本子跑来了贾琅房前敲门。他哪里知晓水溶与贾琅原是密不可分的,待到看见眼前开门的白衣神仙时,还愣了愣。 “这不是贾大人的房间么?” 水溶淡淡扫了他一眼,这酷爱金银珠宝的家伙即使是在夜晚也未将满身叮当作响的环珮拆下来,兴许是因为入夜了有些凉,还在肩上披了一大块纯兔毛做的披肩。大块大块鲜艳的色彩撞入眼底,珠光宝气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在水溶的眼里 只有满身散发着金光的绒毛。 他虽未说话,眼睛却不自觉亮了亮。 金光闪闪的男子瞥见他深沉的眸子,不知为何忽然心中有些发颤,往后躲了躲,下意识笑道:“实在抱歉,这位兄台,我可能是找错了” “没找错。”水溶打断了他,“就在这里。” 貔貅咽了口唾沫,随着这个令他觉着万分不安的人往里进,绕过一十二扇紫檀雕花大屏风,果然便看见了贾琅正坐在案前挥毫写些什么。 见他进来了,方才将手中的毛笔置于了笔洗之上,笑道:“先生可有答案了?” “自然。”貔貅骄傲颔首,将那账本摊开与他看,“ 重点并不在那些个银两上,而在这处。” 贾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觉,他说的原来是账本所用纸张上的暗纹。 “怎么,这纹路有何蹊跷不成?” “自然有蹊跷,”貔貅干脆一撩自个金灿灿的袍子坐在他对面,细细与他道,“这每张的花纹皆是不一样的。若是仔细看去,其实是他们的分赃情况——譬如这张,上面印着的梅花左侧有三朵,右侧便会有七朵。再数其它页,皆是合起来凑了个十的整数。只怕是甄家老爷真当自己在这江南只手遮天了,竟从这中间贪了一百多万两!”他狠狠地拍着书案,“一百多万两啊!这能堆多高的银子——” “又来了。” 贾琅无奈地叹口气,将那账册接过去,一个个细细查探,果然如此。只是那花纹原本就颇浅淡,再衬上纸上浓黑的墨迹,愈发不显眼了。想必王大人将这般重要的东西记在这账本上,本来想的,也是不会有人对这样一本可信度全无的账本进行深究,因此放心大胆的将它藏在了这账本中。 “果然不愧是貔貅,”他随口赞叹道,“这般居然也能被你看出来——” 话方出口,贾琅便觉出自己一时失言点破了,忙抬头去看眼前的神兽。结果那傻孩子还洋洋得意地点着头,应道:“那是自然,对这银钱一事——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眶,雾蒙蒙的黑色眸子又圆又亮,惊道:“你怎知我是貔貅?” 贾琅: 谁来告诉他,神兽都是这样的智商吗? “你你你”貔貅急的几乎要跳脚,像是被谁烧了尾巴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劲儿地转着圈蹦跶,“你一届凡人,怎会知晓我的身份,这是谁说与你的?” “你也无需紧张,”贾琅好笑道,“我还知白师爷是白泽呢,这也无甚稀奇的。冷静下来,你头上的八宝镶珊瑚簪子都要被你给晃掉了!” 这句话相当的管用,貔貅立刻老老实实坐回到了椅子上,还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去摸自己头上,忐忑不安道:“没掉吧?没掉吧?” 贾琅抽了抽嘴角,简直对这种眼睛中仅有钱财的家伙无语了:“没掉。” “没掉就好。”貔貅瞬间松了口气,“那可是我花大价钱收来的!话说回来,方才那边屋子里的屏风我看着也甚好,你要不要开个价?”两只手一摊,“八千两,如何?” 贾琅:“这并不是我府上,我做不得主。你快坐好,不然扣工资!” 貔貅蔫了蔫,只得恋恋不舍把自己的双手重新收了回来,坐的规规矩矩的听贾琅与他说话。 “莫紧张。”贾琅冲着貔貅眨眨眼,拉拉水溶的袖子,后者会意,伸出一只手去。手上瞬间腾空而起一朵小小的青色莲花,满室皆是异香,那花朵缓缓旋转着,一瓣瓣展开自己娇小玲珑的花瓣来。 貔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他原是曾看过这般把戏的,当年天上的某位常常用这种仙法在手中变出一截竹子来,逗弄他养的仙宠来拼命拿肥厚的熊掌挠他手心,实在抓不到还会气恼的直哼哼。他想起当年那幕,又看看这青莲,忽然便明白了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何身份,登时惊呼道:“上仙,上仙您缘何会下界?” “将我的人带回去。”水溶将手心中的花一收,淡淡道。 貔貅满目崇拜:“上仙还是如此的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话不多说,”貔貅慷慨激昂道,“若有上仙用的到的地方,上仙尽管开口,貔貅义不容辞——自上仙当年养的那只仙宠在仙魔大战中掉落了诛仙台后,貔貅已有几十年未曾见到过上仙了,着实想念啊!对了,那仙宠如今如何?该不会果真魂飞魄散了吧?” 贾琅默默于一旁举起了手:“你说的好像是我。” “倒也不是不曾魂飞魄散”水溶顿了顿,悄然将贾琅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要从中确认些什么似的。他的眉目淡然,温声道,“只是如今,还好,本座终究是将他寻回来了。” 贾琅怔楞了下,抬头看他。那人的侧颜在昏黄的灯火下一半明一半暗,薄唇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向他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脉脉柔情。 “是啊,还好,”他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低声道,“还好,你最终还是将我寻回来了。” 水溶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浸透在水银里的一颗黑色水晶,忽的便动了下心,冷声对貔貅道:“闭上眼。” 貔貅茫然:“为何?” 下一秒,白袍的神仙缓缓俯下身去,丝毫不容拒绝的侵占了身旁人的双唇,温柔的在其中攻城略地,索取每一滴香甜的汁液。朦胧的烛火中,二人的身影渐渐合为一处,仿佛两朵共生的并蒂莲。 貔貅: 哇哦。 他们真的是当自己完全不在啊。 受了千万吨秀恩爱暴击的貔貅恍恍惚惚地主动开门出去,一路晃荡到了白泽处。结果白泽正在房中细细雕琢一只玉簪,那玉水头十足通透无瑕,又用细细的金色流苏串上晶莹的晶石。簪上一只展翅的凤凰腾空而起,美的仿佛是一件工艺品。 “这是什么?” 貔貅一看见珠宝首饰眼睛便止不住发亮,忙伸头过去看了看。 “不是什么。”白泽忙将这玉簪揣在了袖里,“这是要与公主的,和你无关。” 貔貅登时又受了一万点暴击。 他的身形都有些晃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有没有搞错?你才刚成年!我都成年这许久了” 你们一个个都是从哪里寻来的仙侣,怎么这般迅速? “这是你的问题。”白泽毫不在意道,将案上雕琢所用的器具一样样收了起来。 貔貅眼睛滴溜一转,笑着凑上去:“我说与你个事情,你定然不知晓。” “什么?” “那位北静王爷,你猜他是何人?” “是何人?”白泽的头也跟着歪了歪,“总不会是当今皇上的私生子吧?年纪可对不上啊。要不,就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貔貅无语,“那位不是别人,就是天上那位!先前你们族中能变身的祖宗许多都到了他处干活的那个” 白泽登时便知晓是谁了。 九重天上,能对他们这些个毛茸茸的神兽喜爱到一种地步的,也只有那位一个神仙了。只是那位在捡回来了另一只仙宠后,便一下子把先前养的那些个全都抛开了,真真像是养儿子般一心一意,生怕那只能变身的猫熊受了一点点委屈。非溧泉不饮,非仙竹不啃。连盖的被子也是织女花了五百年方织成的锦霞被,灿若云霞,上面满是五色瑞光。 甚至连它的名字也是与别个不同的,其它皆是小什么,小一小二小三唯有它以阿开头,时常能听到那位上仙满天庭的唤:“阿柒,阿柒” “怎么会是上仙?”白泽蹙起眉,惊疑不定道,“你果真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我怎会与你开这种玩笑!”貔貅显然对自己被这般冤屈了很是不满,嘟起嘴,“就是上仙!而且他身旁那个小公子,也就是那位小贾大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被视若掌上明珠般宠着的阿柒!” 白泽再忆起当年那猫熊变幻出人形的模样,果真与如今有三四分相似。只是他从未向这方面想过,因而未曾注意到。那圆圆的眼,清秀的脸,其实皆与当日如出一辙。 阿柒于上仙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天庭众仙皆知晓的一清二楚。哪怕是掉了根毛,上仙也会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全然不顾自己天庭上仙的威严,二话不说便要与欺侮了自己人的作死的家伙算账。 如此这般几百年,直到仙魔大战。 那一场战争杀的日月无光,人间飞沙走石,连太阳也不照常升起——而被上仙好好护着、特意与它加了许多层防护罩的阿柒,最终因着担心,主动跑了出来,在一干厮杀的眼都红了的仙魔中焦急地搜寻主人的身影。 然而它并没能找到上仙。 在那之前,它便已被一魔物击下了诛仙台,于腾飞的云雾中彻底魂飞魄散。 再之后的许多年,仙界几乎不愿再回想那一幕。上仙知晓了此事之后,沉默了许久,随后慢慢提起了掉在脚下的剑。 “他们必须得死。”他一字一顿的说,眼底都升腾起了滔天的、大块大块暗黑色的情绪,魔物紫黑的血污了他的鬓发,他提着剑,巨大的威势让一些身旁的仙子都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我的阿柒。” “你们,通通都要为它殉葬。” 正文 106.第 106 章 那一战后,魔族几乎被屠杀殆尽——少有的几个侥幸逃脱的,也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就连天庭的史册,对这一段历史也少有记载。它实在不太符合所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相反,浓浓的血色几乎要渗透这段岁月,浸出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来,然而天庭最终还是成功守得了自己的疆土,令魔族成为再不能出现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弱小蚁虫。 只是上仙,也紧随着战争的停止而消失了。 “上仙果然是个天界少有的痴情子,”白泽不由得也悠悠叹道,“也不知为了能让阿柒复活,曾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貔貅伸手摸摸下巴,也静默不言了。 待到第二日天色初明之时,昭宁公主便先令身旁跟着的密探回了京城,前去将甄府受贿等事报告与惠帝。 不过过了一日,回信便自帝都传来。上面只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无需留手。 昭宁心中有了些底,知晓皇帝早就对这些个老牌的世家不满了。除了贾家尚有一二子弟可光耀门楣,且无甚过分的贪赃枉法之事,其余几大家族中,哪个不是满满的脏污不堪? 便连门口的石狮子,也无几个是干净的。 他们一方面行贿受贿,仗着自己祖辈的荫蔽无所不为;另一方面却又在户部面前哭穷,再三借了国库中的银子出去自己挥霍。眼下便连给灾民赈灾的灾银也打起了主意。他们过的纸醉金迷一派靡靡之音,关着那朱红的大门,又怎知门外的百姓被冻死了多少、饿死了多少? 昭宁对甄家一丝好感也无,当即便毫不犹豫派了兵围了甄府,凭借着圣上口谕一路到了甄府大门口,令人前去喊门。 甄延亲自迎出来,瞥见这阵仗,心中便是一突。然而他毕竟是见过这些个世面的,春风满面地笑着将昭宁往里让:“不知公主并北静王爷今日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的很。贵客若不介意,何不进来坐坐?” “无需进去了,”昭宁傲然道,“本宫今日携圣谕前来,要将甄府抄检抄检。甄大人还是请先边上去吧,万一伤到您这娇贵的身躯,岂不是不好了?” “公主这说的是何话!”甄延忡然变色,“我甄家一向家风清正,从不做那些个有违法纪之事,何来的抄家之理?公主若不能拿出圣谕,就莫要怪下官今日不能让公主进去了!否则,我甄家清名何在?” “清名如何,并不是甄大人您口头便能说出来的,”昭宁笑了声,“大人莫不是想抗旨不尊不成?” 甄延自然不敢当这个罪名。他登即蹙了眉,见那些个官兵手中皆握着剑,寒光闪闪的,终究是无他法,只得让他们进去了。 “先令个人进去,”昭宁回头命令道,“让那些个妇孺避一避,莫要被唬坏了。” 后宅中的妇人并丫鬟等皆被关入了东厢房,唯有甄老太太这个诰命之身并甄府嫡系子弟在前院听候处置。 这一抄,抄出了诸多的印子钱和上用之物并其它的不合法理之物,金银财宝几乎堆成了山,珠光宝气,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令前来查点的貔貅乐开了花,跑的颠颠的;上好的紫檀皆被随意滥用,绫罗绸缎一匹匹,堆到仓库中都放置不下,随意裁成了些衣物与丫鬟们穿。更莫说平日里吃道菜也要有一二十道工序,少说也要摆上一大桌,这样的奢侈于昭宁公主这样的皇室嫡女看来,都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 她因着受宠,自幼吃的玩的,也是皇宫中数一数二的了;可饶是如此,也未曾如甄府这般,将那些个贵重之物皆当做流水糟蹋了。 甄府中有一幼子也名曰宝玉,生的与宝玉一般无二,也是那个爱美人不爱须眉浊物的脾性。见了昭宁公主亲自带人来抄检,高高坐于马上看着兵士们向外一个个扛箱子,眉目凛然,与平日里所见的闺阁女子是全然不同的风度。登时便流泪叹道:“好好的女孩子家,怎么偏生做出这种毁人家业的事情来!做了那些个国禄利鬼之徒,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清净女儿身?” “休得胡说,”甄家老太太却是认得昭宁的,忙双股战战将宝玉拉住了,“那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哪有你浑说的理!” 谁知昭宁早听见了,只淡然一笑:“本宫却与你府中的老爷不同路,不做国禄利鬼,偏偏要做这再世青天!” 说这话时,她扬眉一笑,英姿飒爽,令人全然移不开眼去。 甄府查封出来的银子不说别的,先解了这江南的灾民之急。之后,甄府行贿受贿的账本也被从凿开了的墙壁中翻出来,一干江南官员纷纷落马,王大人更是首当其冲,先被判了斩立决。而上面还有另一个每年都要从底下收受大批钱财的名字,那些受贿来的贵重物品大多上奉与了这位。这个名字令昭宁公主眯眼看了许久,最终轻声嗤笑了一声。 她在那三个字上,用纤白的手指轻轻扣了扣,笑道:“此番前来,果然是大有所获。” 待暗卫将消息先行传递与惠帝,惠帝沉默良久,握着那本账本一言不发。终究是猛地一下子从案前站起身来,道:“去长乐宫。” 长乐宫离皇帝处理政事的朝勤殿最近,气势恢宏而华美。这一路上走去时,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却碰到了少说也有一二十个端着精致的衣袍匆匆而过的宫女。她们在看见惠帝时,忙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门口站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生的清秀可爱,见惠帝过来了,便迎上来:“参见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这个时候正在浴池梳洗呢,马上就要过来了。” 皇帝微微颔首,便在这一堆太监宫女的前呼后拥之中踏进了长乐宫。入目是广阔疏朗的宫室,大片大片浅碧色的账幔高高悬于空中迎风而起,轻柔地拂过珐琅彩花瓶中插着的几朵开的正好的牡丹花。这个宫室处处都像是个姿容绝世的美人,害羞的以轻纱遮面,只露出半边引人遐思的芙蓉面,一抹点绛红唇。 手中的茶是恰到好处的口感与温度,皇帝坐在椅子上,慢慢品了几口茶。然而他今日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只慢腾腾移动着目光,打量着这地方。 那一尊白玉的观音送子像正是自己赏与她的,官窑白盘中摆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是用极罕见的紫玉一颗颗细细打磨而成的。放置在这盘中栩栩如生,再嵌上几滴极小的水晶做露珠,恍若刚从树上摘下时的新鲜模样。 而正主,也终于悠悠前来了。 “陛下。” 惠帝抬头看她,迎面走来的女子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然细腰纤纤一握,几乎能学飞燕做那掌上舞。她雪肤花貌,步步生莲,笑起来便有两个小巧而圆润的酒窝,不管这宫中岁月如何流逝,仍然是那副娇媚天真的模样。 惠帝最爱的,也是她这般模样。 “芊芊,”他轻声道,“朕待你如何?” “陛下今日怎么忽然说起这话来?” 曹贵妃诧异地挑眉,却亲昵地凑将过来,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便随着扑拂到了惠帝的每一片肌肤之上,恋恋不舍地萦绕在他的鼻间。 “陛下一直如此照拂于臣妾,臣妾心中,自然是感谢于陛下的。” 她说的不假。若是旁人看来,她宠冠六宫,甚至生下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还是皇帝长子。在这后宫里可谓是风头正劲,也只有皇后这正宫娘娘可与她一较高下;而其余人等,哪个不是对她又羡又妒? “朕也如此觉着,”惠帝温声道,在身旁人诧异地瞥过来,用柔白纤细的手指去抚摩他手背时,忽的将人甩开了,“你是朕的表妹,朕与你这几十年的情分,总想着照拂于你;可你呢?可你又做了些什么?你就是这样对待朕的信任!” 娇柔的贵妃被他一下子甩到了地上,又是惊诧又是心慌,哭的梨花带雨:“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臣妾一句也听不懂啊!莫不是有哪等奸佞小人挑拨了陛下,让陛下” “还要朕把这证据贴在你眼前么?!”惠帝将账本打开来,指着那三个字与她看,“你可看清楚了,好好看看!” 恍若有一道天雷从天灵盖处劈下,曹贵妃一下子被彻底地劈的呆愣住了。她怔怔地跪倒在皇帝脚下,颤抖着摊开那本账本去看,望着那一笔笔显示着与了自己的天文数字的银子,便咬紧了嘴唇。 惠帝看着她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道血痕来,饶是在气头上,也难免有了些不忍。他用力一闭眼,厉声道:“来人!” 门外的太监忙进来应声。 “曹贵妃有违祖宗法纪,这一月内,便不要再踏出这宫门一步了。”他望着地上的女子,道,“你且好好想想,待想清楚了,再出来吧。” “想清楚?” 待皇帝走后,曹贵妃却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她虽娇柔,可此刻眼中却是全然不一样的光彩:“本宫还要如何想的更清楚?” “娘娘,”老嬷嬷劝她,“您这是何必,陛下对您已是十分宠爱了” “本宫不要他这十分宠爱,”曹贵妃咬着牙道,“本宫自生下来,便知道,自己是要与四哥哥做妻子的;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可眼下,就算这名头再响亮,本宫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陛下当年也是不容易”嬷嬷低声道。 “他不容易,”曹贵妃凄凄笑道,“难道本宫便容易了?本宫用了那么多年,学习各种规矩练习琴棋书画,满心期盼的都是他能实现儿时的承诺。哪怕他没有登上这皇位,哪怕他只是个连实权都没有的皇子。” “可是他没有。” “到头来,本座还是比不得啊,比不得苏家与他有助益,他便迫不及待去求娶了苏家的女儿,那时,他怎不知本宫还在家中痴痴等他上门提亲呢?” “所以眼下都晚了,”曹贵妃望着哑口无言的老嬷嬷,笑着将皇帝扔于地上的账本一点点撕了个乱七八糟,“他也莫要再指望本宫念什么旧情——那个会念旧情的人,早就被他亲手逼死了。” 正文 107.第 107 章 她的生命就像是条漫长而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河,她在河底布满锋利尖石的泥土上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都要更努力地避免自己被这样可怕的黑暗深吸进去。 可笑的是,在旁人看了,她的生命却是华美到令人目眩神迷的锦缎,甚至连上面折射的每一缕光线都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荣光,以至于她们一个个皆如同扑火的飞蛾,耗尽全身气力也要到达这个并不如她们想象中那般美好的位置。 前仆后继,不顾一切。 这就是后宫这个巨大的牢笼。不仅锁住了人,也牢牢锁住了心。 ———————————————————— “不过是被禁足一月罢了,”昭宁展开信看了,随即随手扔入了火盆中,“父皇果真是宠爱她,这样与外朝相互勾结的罪名也只是换来了如此一个轻飘飘的惩罚,连我们这些个儿女怕是也比不得啊。” “若是果真宠爱,当日便不会求娶皇后娘娘了,”坐在炭火旁的白衣青年闲闲翻过一页书页,清秀的侧脸于火光下愈发显现出温和的容光来,他低声道,“公主,江南的事也解决了大半,剩下的,交予其他人便可。我们还是早日回京,只怕京中还要有所变化。” “回京的时间左不过就在这两日,”昭宁道,忽的抬眸上下扫了他一眼,“成年后,倒也未见你有何变化。倒是那两日粘人的很,可惜了。” 白泽的神情像是轰隆一声遭雷劈了,一下子瞪大了眼,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风范通通都被丢到了脑后。他呆呆地看着女子说完这一句话起身就走,认真地坐在原位沉思: 她说这话是让我再粘她粘的紧一些吗? 所以我才是那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而这几日愈发攻气爆表的昭宁淡定地出了房间,忽的伸出手,先抚了下自己的胸口。 还好未脸红。 他们于两日之后正式起身,走的那日静悄悄的,并未惊动城中的百姓。贾琅将贾珂与聘请的那位女先生也一齐带着了,令她们坐在后面那辆朱轮华盖车里,车轮辘辘向远处的帝都行去。 这一路皆是小姑娘从未见过的景象,正值这日清朗无云,整个天空透澈的像是一块浅蓝色的琉璃瓦。她兴奋地推开了窗,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窗外绮丽的朝霞欢呼雀跃。这副模样,倒把前面车里的昭宁也逗笑了,干脆让人将她带到了自己车里,与她抓了些点心吃。 贾琅自与水溶一车,趴在对方膝上昏昏沉沉,枕着一角银白色的衣角睡得香甜。他的发丝都有些凌乱了,被马车颠的脑袋不住上下晃动,水溶瞧着总觉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一头栽到了地上,干脆用一条手臂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在自己手掌上。 无论这马车如何颠簸,水溶的掌心却是安然不动的。沉睡着的人很快便觉出舒服来了,不自觉的往上蹭了又蹭,像是只猫咪般安心的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部位完全暴露在了人前,露出纤白的一段来。 水溶眼底的情绪暗沉了些,轻柔的隔着少年墨黑的发丝,抚触那一段柔腻的肌肤。他指尖慢慢往下延伸而去,轻轻向外挑了挑少年的衣襟,满意地在那衣襟遮挡住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痕。 太上老君: 白衣神仙淡淡抬眼扫了一眼弹幕,果断将他们关掉了以免碍眼。 一直到了日上中天,侍卫才停下了车,昭宁下来看了一眼,发觉这处地方山清水秀,正适合休息,便令众人都下了车。贾琅打着哈欠被水溶牵着手拉到了车边,由于还未完全睡醒,险些一头撞上了车顶。水溶看了看,干脆一把将他抱了下来。 众侍卫皆视若无睹,唯有早就站在下面等着的史湘茗痛心疾首地摇头:“颓废,真颓废!居然还要人抱才能下来!” “你少来,”贾琅站稳了后瞪了他一眼,“敢情昨日你不是从浴池中抱过来的?我都知道了——” 史湘茗一下子脸红透了,像是煮熟的虾子。他小小地干咳了一声,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昨日我明明没有撞见人” 贾琅笑而不语,丝毫也不想提醒这个傻孩子,他被抱回来的那一幕早就被一群八卦的神仙兴致勃勃地围观了,末了还跟他形容了一下那孩子是如何的身娇体软易推倒。被抱在怀里小声的细细喘息什么的他一点也没有想歪。 侍卫带的本就有干粮,可巧如今正值十月,河中还有些虾蟹等物。史湘茗拿了张网,同贾珂一同在岸边往上捞困在淤泥中的小螃蟹并活蹦乱跳的河虾,捞的兴高采烈乐不思蜀,欢快的不得了。 贾琅看的也眼热,暗搓搓也想上前,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去何处?” “我也去,”贾琅眼巴巴回头看他家小攻,“想吃鱼。” 水溶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等着。” 他甚至连裤腿也不曾撩,便直接这般优雅地走入了水中,站在深及小腿的河流里,倒像是如履平地似的。随着他一步步踏进去,隐隐有银色的流光自河中一闪而过,最终慢慢汇集再汇集——无数奔腾的银色流光如瀑布般向他站立的地方汇集开来,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河岸上跳。 “我的个天!”史湘茗瞪大了眼,“这是怎么了?这边有道龙门吗?” 他伸长了脖子想看那边究竟有何物,可看了半天,却只看见了俊秀的北静王,简直一头雾水。 这般情景,倒像是大丰收似的,令几个侍卫也纷纷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水溶却悠哉闲哉的很,漫不经心从中间捞出了最肥硕的一条,交予了他们:“拿去烤。” 柴火很快便被堆了起来,灼热的火苗在其上飞快地跳跃,烧的噼啪作响。鳟鱼被尖锐的树枝贯穿了放在其上,将鲜嫩的鱼肉都烧的焦黄,逐渐泄露出了其独有的、令人头脑都不再那么清醒的味道。 史湘茗咽着唾沫飞快地凑了上来,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就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守着。白师爷的眼也有些亮,不声不响也拉着昭宁公主凑了上来。众人皆眼巴巴地等着这鳟鱼烤好,心中皆暗暗想道:他总不会一口也不与我们吃吧? 事实证明,他们果然高估了某人的人品。 水溶直接将整条鱼都夹了起来,拿带的银筷细细挑去了一根根刺,随即一口口夹了喂到了贾琅口中。这整个过程中都旁若无人,全然没有顾虑他们在一旁看的是何等的心塞。 “自己钓。”面对貔貅可怜巴巴的请求,水溶只淡定地回绝了,“这是阿柒的。” 貔貅: 他在那一瞬回忆起了这位上仙究竟护短到了何种程度,而他方才居然胆大包天的在向上仙讨要阿柒的吃食!这个发现令他浑身都有些战栗,登时咽了口唾沫,默默地扭头自己钓鱼去了。 众人正在享用这些个吃食时,忽见不远处有数十骑奔腾而来,激起了无数烟尘。为首的男子眸色是奇异的深灰色,身形高大,一直到凑近了他们这一群人时,才慢慢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一旁。 “敢问,”他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启唇道,“大庆帝都前在何方?” 昭宁眯了眯眼,忽的在后面推了一把史湘茗。史湘茗被推的踉跄一步往前,茫然地张了张嘴,扭头似乎是在求救些什么,却被昭宁公主的眼神示意着重新将头扭了回来。挠了挠头,史湘茗很是淡定的与他指道:“你先往北走十五里路,再往东走十五里路,再往南走十五里路,再往西走十五里路。” “有劳。” 男子抱拳谢过,随即带着数十骑重新奔腾而去,掠过昭宁公主身边时,似乎很是不经意地扭头瞥了她一眼。 “先往北走,再往东、南、西走?”贾琅含着鱼肉含糊不清地发声了,“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呢?” “自然不对,”史湘茗耸耸肩,“那样他就会发现,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你与他指了错路?”这下,贾琅更震惊了。他歪着头,不可思议道,“为何?” “我不认识路呀!”史湘茗将手一摊,“只能指引着他回原地” 贾琅: 这也是理由? “是本宫推他去的。”昭宁公主淡淡道,“本宫先前派人查过了,他们西越最近一直不甚安分,二皇子如今还乔装打扮到了正值水灾的江南,如今还要往帝都去。这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吧?” 贾琅震惊的简直无法言语,这好像和他认识的那个公正的公主完全不同啊! “自然,本宫也只是想与他找些麻烦,”昭宁瞥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失笑,“毕竟之后反正也是见不到的,他也没那个本事来寻我们报仇。就算阻挡一下他们也是好的。” 然而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是,不过第二日,他们便再次撞见了。 于同一路上再次撞见的两行人: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啊。 “公子昨日为何特意要给在下指了一条错的路?”那深灰色双眸的男子扬眉,“在下与公子,似乎并无过节。” “自然无,”史湘茗干笑道,“我只是不认路” 那男子也被这全然说不通的逻辑给堵住了,惊了半日,最后诧异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要为在下指路?” 你自己都不认识,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还去指教别人? “但是我没有让你迷路啊!”史湘茗的逻辑全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你看,你最终还回到了那里,并没有迷路,还可以再去问其他人嘛。” 灰眸男子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忽的勾起唇角笑了笑。他这一笑,眉眼中瞬间便有了些许邪魅的味道,深邃的五官勾人的很。 “大庆人果真是有意思,”他含笑道,“真是与众不同。” 贾琅:这确定是夸奖? 正文 108.第 108 章 被坑害的苦主却用这样真心诚意的语气来赞美将他耍了一回的史湘茗,甚至其中并不包含太多讽刺的味道,于贾琅眼中,此人大多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就是城府太深。 很难说,这两种究竟是哪一种更讨人厌一些。 好在他们也没有和对方深交的想法,只寒暄了两句便径直加快了速度继续上路,全当对方不存在。而车上的阎王爷也因着那人方才对史湘茗的语气而分外不满,十分小心眼地给对方招过来了一堆女鬼。 鬼魂们趴伏在马背上,亲密地攀着前面人的肩膀,咯咯笑着往他们耳边一个劲儿地吹凉气。吹的几个异族人皆是汗毛倒竖,险些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 “爷”几个异族的黑衣人小声唤道,“爷,您有没有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先前与贾琅他们搭话的那个头儿模样的人自然觉得了。 何止是觉得,他的马此刻也像是被什么缠身了似的,还没跑两步便回过头来向他抛一个快飞到天边去的媚眼,他甚至硬生生从那张马脸上看出了那种动人的妩媚来。 简直不能更恐怖! 就更别提他们身边这一阵阵呼啸着的阴风,带着隐隐的孩子和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令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而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为何,便发觉就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几辆马车像是陷入了场大雾般,逐渐朦胧在了白茫茫的一片里。他们正在走着的路不见天也不见地,甚至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只能勉强辨认出同伴的轮廓。 一个黑衣人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听说,中原人有许多都是会巫术的他们出门前都会看看所谓的风水,我们今日,该不会不宜出门吧?” “胡说些什么?!” 他们的主子蓦地回过头来,冷冷道,“此刻就莫要再说这些无用之话了,快些找路是正经。” 几个黑衣人皆打了个寒颤,忙低声应道:“是。” 只是找路一事谈何容易,视野所及之处,皆被白茫茫的雾气全然覆盖了。这一行人越走越迷茫,似乎无论行到何处皆是一模一样的白色景致,下马凑近看去,也只能看见褐色的泥土,全然一无所获。 就在又累又饿之时,一个黑衣人忽然喃喃道:“真奇怪,我的马就像是累的不行了,越来越走不动了。” “我的也是,被压的直喘气呢!” “只是它上面只坐着我一个人怎会这般重?倒不像是背上坐了一个人,倒像是像是坐了好几个成年人似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觉察到后面有一只手缓慢沿着他的衣襟蔓延了上来,似乎有什么人轻笑了一声。这一声让他头皮瞬间发麻,像是有什么通明的感觉从天灵盖一路下去,将他吓的再发不出一声声音。 这是这是有鬼吗? 与此同时,贾琅一行人却安然无恙地坐车走入了京城大门,途中连个大雾的影都没见着。 报告江南事宜的折子于几日前便已经递了上去了,因而贾琅并无别的要事,便先行回了贾府。他已有几月不曾回来,张氏见着他便将他拉过来细细看了一番,点点头:“还好,未曾瘦,反倒是胖了些。” 贾琅: 这确定是亲生母亲? 他慢腾腾靠在秋香色绣折枝莲的引枕上剥葡萄吃,听着张氏与他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先是说这京城中又出了何等的稀罕事,谁家的老爷因着后宅起火而头疼不已,如今连家都不敢回,又逐渐说起王夫人屋子里的丫鬟欺负探春如今势弱,不讨老爷喜欢,连饭菜都克扣了不少。探春本不是那般忍气吞声的性子,却因着当时仍在禁足,少不得便咬咬牙忍了。还是宝玉不忍心,日日悄悄儿与她送些吃食,不教别人知晓。 贾琅这才想起当日于万民书上签名的探春来,暗悔自己思虑怎会如此不周全,竟忘了贾政那个老顽固怎会轻易放过她。眼下懊悔不已,忙与张氏道:“不该,这原是儿子的过错。当日她虽是主动要求于其上签名,可到底是我挑起的头,这般,实在是对不住她。” 张氏把他的头一敲,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知道收拾的。不用担心,已经处置好了。我已经在那院子里安排了几个不起眼的人,都在暗暗地伺候她呢,你且放心。” 又说道:“你们一直在忙江南之事,都不知晓,当日昭宁公主与她府中师爷的事,只怕是传遍了朝廷上下。明日小心些,只怕还有人要揪住这个不放呢。” “无碍,”贾琅笑道,“一个来灭一个,两个来灭一双,倒也干脆利落。” 第二日果然有人不死心,仍将此事旧事重提,直言昭宁公主以金枝玉叶之身却行此私相授受之事,实在是败坏名德,因此恳请惠帝废去公主之官位,令其好生学习女德女言,方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贾琅瞥了那人一眼,认出他乃是大皇子的麾下一人,如今是个四品的官儿,倒也不大不小。如今这般上蹦下跳想要将昭宁公主从这朝堂之上赶出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受了何人的授意。 惠帝显然也对此事看的一清二楚,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悄无声息藏入了明黄色的袖中。阴沉沉的墨色眸子扫视了一圈阶下恭敬立着的大臣们,扫过面无表情似乎与此事毫无相关的大皇子,最终落在了一言不发的昭宁身上。 “昭宁,”他威严问道,“对此话,你可有何辩解之语?” 昭宁这才缓缓出列,道:“父皇,儿臣的确有话要说。” “公主能有何话要说?”那大臣嗤笑道,“公主当日与麾下幕僚独处一室如此之久,难道就不知世间尚有男女大伦这样的东西存在么?” 昭宁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再看一个跳梁小丑。那目光让大臣先是不敢置信了下,随后便不由得心中火起。 就算是个受宠的公主,也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怎能用这种不屑一顾的目光看朝中的大臣? 他几乎要跳将起来,昭宁却只是抱拳道:“回父皇,儿臣与白师爷却有情意在。今日正准备于御前求一道圣旨,求父皇将他赐婚与儿臣。谁知刘大人竟率先帮儿臣提了出来,倒也省力。” 这一句一出,满室哗然。众人皆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无法确信自己方才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这怕是千古以来第一个求赐婚的公主了,先不说她是娇贵的金枝玉叶,就连女子求赐婚一事,也是闻所未闻毫无前例的。几个保守的老臣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活像是谁要强娶他家儿郎似的,一个个皆立刻站了出来,迫不及待便想出声反驳。 惠帝握着皇座的手也紧了紧,诧异道;“昭宁,你可知你自己在说甚?” “儿臣自然知道。” 昭宁不卑不亢道,乌黑的眸子定定扫了一圈殿里大臣或是震惊或是愤怒的脸,一扬眉间尽是英姿勃发,“儿臣被父皇养育了这许多年,并不敢在父皇面前有所欺瞒。况且,既然已经心有所许,便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才是,方不愧对如此情深!虽为女子,儿臣也不觉得有丝毫可愧之处!” 我便是有意中人,那又如何? 我便是有男女私情,那又如何? 这本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为何一定要避之如洪水猛兽? 这一番言论可谓是滔滔而来的江水,一个浪头便把这群大臣彻底打懵了。惠帝也张口结舌愣了半天,忽的沉下脸来,狠狠一拍扶手:“胡闹!” “妹妹快些收回前言,这样还成何体统?”大皇子也款款出列,苦口婆心劝道,“好好低头认个错,让父皇饶过你这一次才是。否则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令我天家无颜了?” “本宫有何无颜的?”昭宁冷笑道,“本宫所为发乎于情止乎于理,只怕是哥哥觉着面上无光吧?” “昭宁!”惠帝怒极,面上也带了几抹狠戾之色,“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怕是真的把你给宠坏了!来人,将公主带下去——” 他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众大臣皆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也明白了他为何不再说话。 因着站立的昭宁公主身后,分明升腾起了一只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凤凰! 那凤凰有着七彩流光的华美羽翼,漫身虹光遍洒,竟像是裁了片彩虹披在了身上似的。那种温暖的、普照天下的光芒瞬间便照亮了这世间所有阴暗的角落,它在火焰中扇腾着翅膀,一声又一声发出优美的吟叫,高傲地抬起了自己小巧的头颅。 惠帝的话像是被谁活活扼在了喉咙里似的,面色也是忽的铁青忽的又有些红润,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而呆呆站着的大臣则像是被谁下了定身咒,只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盯着看,再不知自己刚刚想要说些什么了。 这样的满室寂静之中,唯有贾琅抿嘴轻轻一笑,转头朝淡然立着的北静王眨了眨眼。 水溶回了他一笑,专注地看了他半晌,方才收回了目光。 “昭宁,”半晌后,惠帝才终于捡回来自己的声音,“你你身后那是?” “什么?” 昭宁一头雾水,扭头往自己后面看了看。然而她什么也不曾看到,只看到了一群像是活见了鬼的大臣。 惠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凤凰却还在。仍然一声声叫着,拍打着自己巨大的羽翼,上面熊熊燃烧的火焰令周围的大臣都纷纷让开了些,只令一脸茫然的昭宁公主站立在了空旷的中间。 君臣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说同意这实在是不合礼法,太过荒唐了些。若是开了先河,以后只怕会麻烦不断 更何况惠帝只有昭宁这样一个嫡亲的女儿,之后联络朝臣又或是外朝,还是有大用处的。这般给一个无甚功名的幕僚岂不是亏了? 可若是说不同意 惠帝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他总觉得那凤凰会扑过来用火焰烧死他自己。 这个抉择,简直不能更艰难了。 正文 109.第 109 章 说是艰难,其实也不甚艰难。毕竟凡事总比不得生命重要,尤其是于稳稳坐于至高无上宝位上的皇帝而言,他巴不得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一直大权独揽执掌天下。 而与他自己相比,即便是一直宠爱的女儿也轻飘飘的如同一根鸿毛。 因而不过是沉默了一瞬,于众大臣面面相觑之中,惠帝便开了口:“诸位爱卿怕是也看到了,这本是上天的旨意,并非我们可以左右的。公主既有如此仙缘,少不得便允了她这一次,来年方能佑我大庆风调雨顺,日益富强啊。” 大臣们皆是信神鬼之论的,本就对这些个异象抱有敬畏之心,眼下一个个皆两股战战,谁也不敢再说出什么反对之言来。便连大皇子也面色铁青,一言不发,重新站入了人群之中。 自此,昭宁公主择婿一事乃定。 昭宁面上现出了丝真心诚意的笑,用力地跪谢了惠帝:“多谢父皇成全!” 她又顿了顿,追问道:“不知父皇觉得何日更好?” 惠帝嘴角抽搐: 怎么,你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吗? “三月后如何?”昭宁公主真诚地建议道,“儿臣上朝之前查过了,二月十五日恰恰是良辰吉日,正是宜成亲的好时候。” 几个年迈些的大臣被这句话吓的一口口水呛进了嗓子里,握着白胡子咳得撕心裂肺。惠帝的面色也是精彩纷呈的很,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青,转的像是走马灯一般乱纷纷。可他看着昭宁身后腾空而起的巨大火凤,那凤凰缓慢扇动着自己满是祥瑞之光的翅膀,身上细小的火花溅到了白玉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声响在惠帝耳中却仿佛被放大了千万倍,如同雷鸣一般,而那凤凰一双淡金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里面写满了赤-裸-裸、毫不隐瞒的威胁。 惠帝又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然而他还是要脸面的,当场命钦天监前去查证。当钦天监高声宣布那日果真是宜嫁娶的良辰吉日,惠帝便拍了定板,命礼部立刻开始着手操办此事。 于是当日,赐婚的太监并喜气洋洋跟着他的贾琅以及贾琅家属水溶,一同去到了公主府宣旨。白泽本在房中磨墨作画,闻听有圣旨是要与自己的,完全一头雾水:“与我?为何?” “不为何,白师爷,您快些去呀!” 来传消息的小厮急的直跺脚,干脆亲自上手将人很是粗暴地拉了出去,充分体现了公主府的下人是何等的力大无穷。 一直到圣旨念完了,白泽才意识到,这是道赐婚的圣旨。 这这这 他的嘴唇都有些哆嗦。 这简直是简直是意外之喜从天降啊!唯一不大好的一点,是居然不是自己去圣上面前求道旨意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养的那一个? 白泽歪了歪头,果断告诉自己,方才那妥妥的是错觉。 消息一经传出,帝都上下登时都炸开了锅。这件事着实太过奇异了些,虽则惠帝并不令诸位大臣将火凤之事私下外传,然那日许多人都看到了,哪有不讨论的理?虽则在外面不说,在家中也少不得与满府的妻妾又或是养的几个堂客絮叨絮叨,感叹当日的神奇之处。由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虽则天下有许多人都觉着荒唐,可无奈皇帝下了圣旨,已是金口玉言。昭宁又身份贵重,当日还有那般奇异之象现世,他们只得将这口气咽了,只是还少不得议论两句,哀叹当今人心不古,女子都不再谨遵女德女功女言,恪守本分了。 市井之中如何流传,并不如何打扰昭宁心中之喜。她只有些担忧一点,当日她请这道赐婚圣旨,原是并不曾与白泽商量过的。虽则白泽曾说过愿与她执手相随,可若是他临时变了主意 但是担忧归担忧,想起那个白绒绒的巨大团子,昭宁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这样的毛毯子,还是拐回自家的好。 亲事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宫中亲自来了为皇后娘娘专门做衣服的十八位绣娘,个个皆是身怀绝技,要使劲浑身解数为公主绣一套精美绝伦的嫁衣。出乎意料的是,昭宁公主打赏与了她们每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然后将她们重新遣送了回去。 “已有人为我做衣裳了。”她含笑道。 而她口中的某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尚未正式过门的夫君。白师爷在一盏莹亮的琉璃绣球灯下忙的头也不抬,在织女亲自织成的一匹朝霞上忙忙碌碌,拿露珠穿制而成的银线绣着衣裳。他时不时停下来,举起来看看,再端详两眼,随即心满意足地放下继续刺。 来看他的贾琅神色复杂,倚在外间儿的门上,不确定道:“白师爷知晓他这模样就像是在绣嫁妆似的么?” 他身旁穿的照旧金光灿灿的貔貅猛摇头。 只怕,那位还以为他很有男子气概呢。 “你这样不好看,”貔貅与他指点着那绣服的腰部道,“女子们都喜欢些珠翠等物,你不如在这个地方坠上三百六十五颗东海大明珠,再在这里镶上一百单八片闪耀的金叶子,在这里挂上两条珊瑚的链子,垂下来一大块祖母绿——” “你闭嘴。”白泽愈听愈头疼,干脆将人一把推给贾琅,“那样做出来,像个什么?” 贾琅歪着头,想象了一下身上挂满了夜明珠及金叶子及珊瑚的模样。登时一阵恶寒,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那样的话,公主只怕不是要出嫁是要去开首饰铺吧?” 貔貅撇嘴:“你们这群不懂欣赏的凡人。” 待到正式成亲那日,满帝都皆披灯结彩,树上挂满了绢纸做成的鸟儿。喜气洋洋的红色从公主府一路渲染开来,铺天盖地皆是唢呐锣鼓之声,一对对红衣太监骑着马缓慢踏来,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 而当身形窈窕的新娘子被扶下轿子时,便连见多识广的惠帝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那件嫁衣浑然□□无缝,于这日的浮光之下折射出万千种光芒,恍若天边一缕流转变换的朝霞,美到令人都喘不上气来。 三拜,礼定。 红缎的另一端重新交与白泽手上之时,漫天忽然起了些变化——无数朵花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满是奇异的香气洒了满室,空中皆是飘飘扬扬的花瓣雨。看的众人目眩神迷,却皆不知这些花究竟从何而来。 唯有惠帝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昭宁只怕,也是有些来历的。他心内暗自忖度着,随手将双手重新收入了袖中。 并未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唯有水溶静静立着,直直地朝着他看过来,仿佛看穿了一切般的眼神令惠帝的心内生了些惶恐。他正要将水溶唤过来说上几句话,却忽见一个少年连蹦带跳跑到了水溶身旁,面颊上都染上了些薄薄的晕红。水溶的目光一下子收了回来,温柔地伸手替他捋顺了鬓边跑的凌乱的发丝,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那是谁?” 隔得较远,少年又是背对着他的,惠帝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他身旁的司礼太监往那边儿望了望,躬身道:“回陛下,那是小贾大人。” “贾爱卿?” 惠帝眯了眯眼,忽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手指轻轻地在那扶手上敲了敲,似乎漫不经心道,“朕记着,贾爱卿还有一个姐姐在宫里?” “陛下真是好记性。”司礼太监忙道,“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是贾府二房的嫡长女,与小贾大人不是一房的人。” 惠帝不动声色地瞧着那头亲亲热热凑在一处的两人:“如今多大年纪了?” “倒是比小贾大人长上个十岁,”太监答道,“也就马上到了该放出宫的年纪了。” “如此说来,倒与北静王的年岁相差不大。”惠帝悠悠道。 太监登时闭了口,背上密密麻麻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回答一个字。 “当日贾家于朕也算是助益不少,”惠帝半眯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慢慢道,“倒是不能让她就这样白白在宫中待了这许多年。” 他冷眼望向因着昭宁婚事而满怀欣喜的众人,仿佛是一尊冰冷的、不通人情的佛像,引在烟雾缭绕之后,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唯有司礼太监已然从这只言片语中窥到了一点半点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的想法,一时间心头转过了千万种念头,只是恭恭敬敬地弯着腰,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样欢腾的、喜庆的、刺眼的红色。不仅有四大异姓王之一,还有贾家和史家两家的人,另有一大帮载歌载舞的武将。便连一个普普通通的账房先生,身上所穿的、佩戴的物件,也是他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都未曾见过的好东西。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昭宁,已然发展到了如此程度了吗? 惠帝的心头已然有了考量。 “去拟道圣旨吧,”他轻飘飘道,“贾家嫡长女贾元春,恩准其出宫,将其许配与北静王为侧妃——也令他们好好高兴高兴吧,这可是大喜事一件啊。” 说这句话时,他的嘴角都噙了浅淡的笑意,仿佛果真是下了什么令人万分荣幸且为人着想的圣旨一般。他把手袖到了明黄色的袖中,淡然地瞥着眼前这欢腾的一切。 他等了半日,身旁的太监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于是他终于略不耐烦地扭过了头:“怎还不去?” “陛下不是小的不去啊”司礼太监吓的都要哭出来了,双股战战,苦着一张脸,“小的动不了啊,一步都动不了” 惠帝惊诧地望过去,刚想斥责对方居然敢于自己面前信口开河,可紧接着,他也察觉到了些不对。他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粘在了这皇座上,一步也动不了,只得强力按捺着心中的惶恐,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 这一看,他方才注意到,于人群之中格外出挑的北静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目光重新移向了他。那目光令惠帝打了个寒颤,头一次觉着恐慌起来—— 接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于满室的喧闹之中衣袂飘飘地走近,飘然出尘。而惠帝身旁最精锐的侍卫都对这不断逼近的一人视若无睹,一点反应也无。惠帝想要尖叫,想要咆哮着令人护驾,可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丝毫发不出来,他惊慌地张大了嘴,心跳如同擂鼓。 这样疯狂的心跳声中,他看见北静王忽的微微勾了下唇角,慢慢与他道:“莫要试图阻碍阿柒,又或者是本座。” “否则,本座有的是方法令你提前下黄泉。” 正文 110.第 110 章 他们君臣间的这场谈话并无旁的一人听见,连带着一步都不能动的小太监此刻也已两眼放空,神情恍惚的很。惠帝眼睑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嗅到了来自北静王身上的异香,一种极清极雅、令人莫名觉着此人就该居于云端之上的奇异香味,全然与凡间那俗不可耐的熏香截然不同。 他忽的就忆起了当日曾做的那一个梦,回想起婴孩手中紧握着的那张纸。他的额头开始密密麻麻向外冒汗,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犯了这样一个错误—— 自己怎么差一点就忘了,尽管是人间的帝王,也终究是无法与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作对的呢? “朕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最终颤抖着嘴唇说,“朕,朕可与仙人一个补偿!仙人若是不想要贾家的嫡长女,朕可以将其改为贾琅——依仙人看来,这般如何?” 拂在他面上的略微冰冷的气息忽的就离他更远了些,水溶挑了挑眉:“你要为我与阿柒赐婚?” “是啊!”惠帝结结巴巴的,汗水都流入了眼睛中,刺的他眼睛生疼。可一直身娇体贵的他如今却如同被摆放在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哪里还有一点还手的力气?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将所有的不平与恐慌通通暂时咽进肚中去,费尽所有力气来讨好这位掌控生死大权的神仙,“朕可以赐婚,这样,仙人便可光明正大与贾琅一处了,还可住在一起,岂不是更好?” 水溶抵着下巴细细想了一想,发觉自己果真很想看到阿柒穿着红衣进北静王府门的模样。这个想法令他心内都愉悦了许多,眉眼如融化了的春水般柔和,一锤定钉:“现在就写。” 现在写? 惠帝的下巴险些掉下来。他现在真的确信这群人与昭宁是一处的了,成个亲而已,果真有如此迫不及待么? 然而身为被威胁的那个,他又不好说甚么,只得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手丝毫不听使唤地抬起来,于明黄色的卷轴上书写了一行又一行字。末了稳稳地盖上了皇帝专属的印章,交与了浑浑噩噩前来接圣旨的小太监。 下面丝毫不知情的贾琅与貔貅一道饮了不少酒,喝醉了后便被半梦半醒带去北静王府休息了。黑甜一觉不知所踪,直到第二日日上中竿,方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坐起来,像小猫似的伸长双臂伸着懒腰,睁着一双水雾弥蒙的眼懒洋洋问:“几时了?” “午膳时间都要被你睡过去了。”白衣神仙本靠在他身旁闲闲地翻着书页,见他醒来了,便亲自打了水帮他梳洗,“果真要成小猪不成?睡了这样久。” “昨日实在喝的有些多,”贾琅撑着额头头痛道,“不该喝许多烧酒的才是” 醒酒药早已经熬好了,水溶从桌子上端下来,一口口喂入他口中。待全部喝完之后,少年的脸都缩成了一团:“苦。” “乖。”水溶揉揉他的头,又从荷包中掏出颗玉雪润津丹向他嘴中塞了,帮他按揉着太阳穴,“可好一些了?” 已然习惯了这群神仙说着说着便歪楼的特性,贾琅换了衣裳下床,与貔貅去了书房商量些事宜。还未商量出个始末,先见贾家一下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了。 “你来是为何?”贾琅见是他父亲身旁的一个小厮,不由得诧异道,“贾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出事了,出事了!”小厮磕磕巴巴道,扶着墙喘气,“可是出了件稀奇的大事情,小的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和三爷解释清楚。三爷,老爷给您捎了个信来,您看看?” 他从胸前的衣襟里摸出张纸来,贾琅接了,一面犹诧异道:“老爷与我写信?” 不是他说,贾赦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他满心不解地将信纸展开了,上面果真是贾赦那写的无比烂的一手毛笔字,歪歪扭扭一丝风骨也无,光看便知这定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吾儿贾琅: 展信佳。 昨日府中接了道圣旨,要为父准备准备将自己的孩子嫁给北静王。为父我仔细想了一想,膝下的一女早已出嫁,眼下已经为张家延续了香火,你哥贾琏也早已娶妻生子。似乎至今仍未嫁娶的,唯有你一人。 为父左思右想实在不得其解,唯一能得出的结论便是这圣旨只怕是传错了,否则,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小儿子了,难道还要把小儿子嫁出去么? 希望你这个小兔崽子赶紧给我回来解释清楚,否则,莫要怪老爷我杖下不认人。 贾琅一面看一面惊,见贾赦先前还是装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文人模样,后来只怕是按捺不住心头火起,小兔崽子这样的词都直接蹦了出来,一时间先是心头真像揣了个兔子似的砰砰跳,往沿边儿的椅子上坐了,苦思冥想:怎么把他的火气消下去才好? 再想想,似乎有些不大对。他蹙眉细细将这几行字又看了一遍,诧异抬头问那小厮:“圣旨?什么圣旨?” 貔貅满目茫然立在一边,看看左又看看右,全然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就是昨日的那道圣旨啊!”小厮擦着额头的汗道,“三爷,您就认了吧,皇上那圣旨里都说了,要把贾琅许配给北静王为正妃。您是没看着那个时候老爷太太的脸色太太差点直接一头晕过去,可把我们这些个伺候的奴才唬的不行呢!” “我又不曾去御前求,”贾琅狐疑道,“哪里来的圣旨?陛下有那等通情达理么?” 想也知道不可能。惠帝实际上是个何等的人,贾琅心中其实门清。于惠帝眼中,怕是任何人任何事也及不得他的大权独揽江山社稷更为重要,早在当初他愿意让昭宁公主出嫁和亲之时,贾琅便已将这一点看的通透了。 帝王的宠爱永远只是流于表面,他可以赏赐与你许多的财物又或是稀奇的玩意儿,给你其他人不及的荣耀体面,实际上之时想将你如同圈养一只宠物般圈养起来。只有乖乖做一只听话的、不会叫、指哪咬哪的狗,才能于他的身边生存下去。哪怕只是出言反对一句,帝王的宠爱都会如冰雪般瞬间消融,流露出他毫不留情的残暴的一面来。 因着看的清楚,贾琅对惠帝实则是不抱一丝期待的,眼下忽听到此消息,不由得就怔楞了一会儿。愣愣了许久,他忽的反应过来,抬脚便往水溶房中走去。 “这可是你做的事?” 坐在窗边的白衣神仙含笑抬起潋滟的眸子来,笑道:“何事?” “还装!”贾琅一看他表情便知自己逮住了罪魁祸首,当即冲过去,恨恨在某人喉结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怎么也不事先与我打个招呼,我还当时出了何事呢,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未与你打招呼,”水溶将贾琅稳稳放置在了自己膝上,权当那一下是小猫伸爪子挠了挠自己,一本正经道,“昨日我曾问过你,是否要搬来北静王府与我同住,你点了点头。” 贾琅蹙着眉仔细想了想,昨日自己多喝了些烧酒,本就不胜酒力,头都昏昏沉沉的。靠在水溶身上被他抱着时,似乎果真低声在他耳畔问了些什么——可那时他都醉的一塌糊涂只知道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摇晃脑袋了,这居然也算?! 他深觉自己方才那一口咬得有点轻,不由得又暗自磨了磨牙。 “我就知晓,”水溶眼疾手快握住他的下巴,伸进去一根纤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触他的唇舌,“怎么还喜欢上咬人了?莫不是不想做猫熊了,觉得做只狗更顺些?” “这不算!”贾琅咬了下他的手指,含含糊糊道,“你若是想提亲,自然该先征求我的同意才是,不好好讨得本大爷欢心,本大爷为何要跟着你住进这里?” “本大爷?”白衣神仙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似乎觉着有些无奈。他将手指慢慢抽了出来,艳红的舌尖探出唇,对着那纤白的指尖轻轻舔舐了下,将上面挂着的几丝银线舔尽了。贾琅怔怔地瞧着这一幕,一时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动了下喉结,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你本就是我的,”水溶贴近他圆润莹白的耳廓,亲昵地道,“我养了你这许多年几百年前,便是我将你从那空无一人的山上捡了回去。甚至连这个赐婚,也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不是,本座直接将你拘在这里,他们还能有何办法不成?” 贾琅瞧着他,似乎头一次看清了这个白衣神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霸道与独占欲:“这也是你一个神仙说出来的话?” “自然是,”水溶理所当然道,“当日在满月宴上见了你,本座便想将你直接抱来府中养”他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用一双写满了遗憾的眸子望着贾琅,像是要透过这个少年看到当日粉雕玉琢的小小婴孩才是,“只可惜,当日父王与母妃都不同意。” 自然不会同意了。贾琅嘴角抽搐,一时也不知自己还能与这个明显不讲道理的神仙说些什么。他望着这人许久,忽的伸出双臂,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头也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可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一次。”少年近乎轻不可闻地道。 白衣神仙轻声笑了声,随即将他的头慢慢托起来,轻柔地覆上了自己的双唇,辗转悱恻而温柔至极的一次亲吻。 “阿柒,你是我的,”于这样的唇齿呢哝中,他听到那坏心的神仙低声而专注地道,“我要你,而且恐怕,你并无任何拒绝的余地。” 正文 111.第 111 章 贾琅噗的一声,被这样的表露心迹逗笑了:“哪有你这样,连个选择的余地也不给别人的” 只是嘴上虽嫌弃着,他眼底却满是熠熠的光彩,像是被一盏灯笼猛地照亮了脸庞似的发出盈盈容光来。他亲昵地抱着那白衣神仙的颈部,将他往下拉了拉,在相互呢哝的唇齿间含糊不清道:“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就准了。” 一群神仙在遥远的天庭上激烈地鼓起了掌,看的心潮澎湃兴奋不已。鼓了半天才想起来下面这一对夫夫听不见,于是默默将这掌声用了个传声术传了过去,在那室内忽的响彻起来:啪啪啪! 原本闭着眼沉醉其中的贾琅被这忽然响起的掌声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他匆匆忙忙从某人怀中跳出来,用手捂着晕红的双颊悲愤道:“你们就不能换个时间段么?” 自然不能。 众神仙皆摇头,他们要的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来打个岔。 嫦娥兴致勃勃: 贾琅: 真是够了,这群神仙。 然而不管双方心意是如何坚定不渝情丝缠绵,这世上总是有迫不及待跳将出来棒打鸳鸯的人存在。梁山伯欲娶祝英台,便有一个未婚夫跳出来作梗;白娘子满腹痴情皆托付与许仙,也抵不过一个法海横加挑唆坏人姻缘。而在水溶与贾琅这一对中,担当了这个拆婚重任的,不是旁人,正是贾府的贾大老爷。贾大老爷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带了数十个家人浩浩荡荡守于门前,威严静待那个不肖子回来。 一辆朱缨宝盖车悄无声息地停留在了街角处,随即从那掀开的青色帘子里露出一颗小脑袋来。小脑袋朝着宁荣街那边探了探,随即又飞快地缩回了车里,悲愤道:“我爹守在门口是要做什么?手里提着棍子又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倚窗坐着的白衣神仙倒是颇为淡然,薄唇轻启,“不是打你,便是打我。难道还有旁的什么用不成” “那也不用候在门口吧!”贾琅往那莲青色织锦的垫子上一坐,简直生无可恋,“母亲居然也会允他这般瞎胡闹?岂不是丢尽了贾家的颜面?” 水溶笑而不语,倒是太上老君好心提醒他: 贾琅不说话,贾琅很心塞。 他实际上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又或是飞速传开的流言,若是想与水溶光明正大相守一生,这些个流言蜚语连他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与自己携手的这个人相比,真真是不值一提。 然而他的家人,并不属于旁人。 贾琅前世父母早亡,只有那样一个姐姐疼爱。如今张氏对他万分慈爱体贴不说,便连贾赦这个有名的浪荡子弟对他也是疼爱有加,胜过贾琏许多。这些个亲情简直丝丝缕缕织成了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贾琅牢牢地网在了里头,让他无法轻易地狠下心逾越这一道藩篱。 “无碍。” 水溶只是看着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思忖些什么,轻柔地将自己的手放置在了他的手上,让手指相互紧紧地缠绕着,指缝间细嫩的皮肤彼此厮磨。 “果真无碍?” “有我在。”水溶淡然道,“若是果真无法说服,就直接威胁他要听我话,否则” “否则怎样?”贾琅提起一颗心。 “否则,就让他不举。” 贾琅瞬间喷了,简直无法想象坐在自己面前这个人是个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神仙。 “你这是跟谁学的!” 关键是他虽然不赞成,心中却还隐隐觉着这样做很有道理 甚至莫名的连底气也足了些。 简直神奇。 好在贾赦还是要些脸面的,见远远儿的两个人携手过来了,就掀起眼皮子将那双小眼睛从上而下将水溶这么一扫,随即很是挫败地发现,这人无论是家世、模样还是前程,都是一等一的好,处处堪配自家小兔崽子。 他心内刚刚升起这种诡异的念头,便狠狠地唾弃了自己几口。这个没脸没皮的仗着自己生的好些,都要将自己的小儿子给拐走了,而自己居然还要给他说话?!这样一想贾大老爷深觉自己定然是被什么妖物给蛊惑了神智,立刻挥挥手毫不留情地送客:“北静王,下官还有家事要处理,就先带犬子走了。” 他两边站着的数十个家人吭哧吭哧围过来,将贾琅围在中间向府中强行押运过去,中途皆用无比警惕且防备的眼神盯着水溶,生怕他突然冲上来横加阻拦。 “岳父大人何必如此担心,”银白色锦袍的青年立着,淡然启唇道,“阿柒既已赐婚与我,我也不能再算外人——这家事,我也可以听上一听。” “岳父大人?”贾大老爷的胡子都差点飞起来,气的一翘一翘的,整个人的面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动,“你方才,唤我什么?” “岳父大人。”水溶挂着浅淡的笑,毫不犹豫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贾赦险些想要飞出一脚狠狠地踹向这个不像话的小兔崽子,之后想起来这人还是四大异姓王之一,地位高的很,只好又悻悻地将自己已然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他肃沉着一张脸,紧紧锁着眉道:“婚事还未办,北静王还是不要如此称呼下官的好。下官,实在是当不起啊。” 最后几个字中,分明多出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被抵在牙关之间硬挤出来的声音。贾琅听的心惊胆战,不由得就向水溶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救命!按照这个架势,父亲他好像是要打我啊! 无事。水溶沉着地用眼神安慰他,有我在,定不能让他真的打你,哪怕轻轻巧巧地碰一下也不行。 贾琅继续朝他飞眼神:可是他好像的确是很生气 再生气也不能碰我的阿柒一分一毫,水溶笃定道,否则,说让他不举,可不是说着玩的。 谁知赦大老爷早就把这场眼神官司看在了眼里,此刻咬着牙阴涔涔道:“你们两个,是当我不存在么?” “哪里敢当您不存在”贾琅很委屈,我们方才还在提您,说准备让您不举来着! “小兔崽子我没问你!”贾赦的一头怒火又朝着贾琅熊熊燃烧去了,“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贾琅只好恹恹地闭嘴。 明明是他的事还不允许他插嘴,这个世界简直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最后这对苦命的鸳鸯被贾大老爷集体提溜到了会客的厢房,贾赦拍着桌子痛心疾首:“你是我们贾家的嫡子,这家私以后都要有你的一份子。你是怎么想的,非要和个男的搅和不清?你看他,除了长得好点身份高点还有什么好处?” 贾琅小声道:“这样就足够了啊” 贾赦险些被气了个倒仰,简直无法想象自家傻孩子居然只有这么芝麻大的一点追求。他恨铁不成钢道:“那是你没见过好的女子!那些个女子个个温柔体贴,妩媚又通情达理,哪里不比个硬邦邦的臭男人强?这方面你该跟宝玉学学才是,你看宝玉,向来都是只往姐妹堆中扎,哪里像你,只知道和这群人厮混!” 硬邦邦的臭男人坐在被人遗忘的地方,淡定地品了口茶。 “按照老爷的说法,我岂不是也是臭男人了?”贾琅很有自己的一套歪理,“这样娶别人家的小姐也会被别人嫌弃,不如与另一个臭男人凑活凑活过算了” 贾赦额头上的青筋瞬间又爆出来了一根,他勃然大怒,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上家法!拿棍子!我要打死这个——” “打死谁?” 水溶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像是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一下子将贾大老爷浇了个透心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气势也不自觉矮了三四分。只是他面上还要强撑着,厉声喝道:“我管教自家子弟,又与北静王何干?” 眼见白衣神仙眼中的神色愈发不快,贾琅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贾赦脚下泣道:“父亲!” 这一声果真将贾赦震住了,水溶也诧异地看过来。 “父亲不知,”贾琅悄悄儿拧了自己一把,痛的眼睛中都泛出了泪花,“孩儿三年前曾做一梦,梦中有一神仙与孩儿说,因着父亲身畔女色着实太多,有违上天清净无欲之念,所以,要将这报应落到儿孙身上。孩儿醒来后,果真便对女子再也无法生起一点兴趣,深觉人生了无意趣,竟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贾赦心内其实也早有此怀疑,他本是个浪荡子弟,于女色二字上所用心思颇多。早在十二岁便初尝了其中滋味,之后愈发一发不可收拾,身畔美妾娇娥环绕成群,哪里能想到会有人只全心全意欢喜着一个人呢?他听闻贾琅喜男色,便已疑虑是自己好女色太过,以至于儿孙无此念想。 “这不成!”贾赦已然被带入其中,忙不迭一把将贾琅拉住,跟着老泪纵横道,“为父知晓你的苦,若是不能遍阅花丛,岂不是一大憾事?若是果真如此,不如请个太医来看看” “太医是不中用的。”贾琅泣道,“孩儿也不求别的,唯求父亲原谅罢了。况且如今圣旨不可违,北静王对孩儿也照拂良多,哪怕是为着莛哥儿,父亲也不该流露出不满才是啊!否则若是圣上知晓了,岂不是一场事端?” 贾大老爷细细一想,果真如此。他见着自己这个一向颇为疼爱的小儿子哭的梨花带雨,又见着一旁的水溶目露心疼之色,心下已然软了三分,摸着胡须一言不发。呆坐半晌后方才不情不愿道:“既然生米已成熟饭,帝都中也传遍了,怕也是推脱不掉的。若是你果真无心于女色,那便如此罢,到底是为父对不起你。” 天上一众神仙早已笑的不行,看着这一对父子对诉衷肠,只觉着荒唐的很。偏生贾赦浑然不觉,又忆起北静王曾与他送过许多古扇,那态度便愈发和蔼可亲了。到了北静王辞行时,他连最后一丝怒火也消散的干干净净,还招手招呼水溶有时间再过来坐坐。 只是这两人欢欢喜喜的携手走掉后,贾赦摸着胡子,愈想愈觉着不对劲儿。 因着自己流连花丛太过,所以儿孙无此缘分 那贾琏是怎么娶妻生子的? 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大儿子来,登时腾的一声站起身,怒气冲冲喊人备车:“来人!准备出门!老爷我让那两个小兔崽子给耍了!” 正文 112.第 112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读书这件事,一直是贾赦的心病。因着读不好书,他被幼时的夫子责骂,被父母训斥,被所有人看不起……他只能做一个称职的纨绔子弟,流连花丛之中,走马章台,看遍人间绝色。 可是,终归是有那么一些不甘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多想,飞快地把眼下这个显然不太正常的自己封存了起来,道:“我去秋姨娘那里歇息去了。” 张氏笑盈盈地应了,可眼中的光,也随之一点点黯淡下来。 贾琏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精神头这才好了一些。张氏亲自看着他吃下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清淡的荷叶羹,这才放下心来,坐了车去给贾母那边请安。看到迎春一直穿着红绫裙子,打扮的与众不同,心里不由得为之一动。 她自是知道迎春这是为了给贾琏博个好彩头,却再没想到这孩子已经懂事至此,不由得将她唤过来,抱到怀里夸道:“真是个好孩子。” 迎春的确是个好的,只是性子一向软弱了些,说个话也是屏声屏气的,不敢大声一些儿的样子。这些日子好容易被张氏教回来了一点,眼下闻听,那小脸登时就粉红了,衬着红绫裙子的艳光,真真是艳若桃李。她讷讷道:“这本就是女儿该做的。” 张氏口上不言,心中却难免又对她多了几分疼惜,自此更是上心,自不用提。 待到放榜之日那天,贾琏口上虽不言语,却明显是心不在焉,拿了本书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贾珠虽醒了,却还一直待在屋子里静养,只是也是魂不守舍的,那心思早就飞到那刚刚张贴出来的金榜上去了。府中早早地派了下人去打探,张氏内心也是焦急不安,只是口上少不得安慰贾琏:“你今年初次下场,先感受一下氛围就好,倒没有什么要着急的。” 贾琏勉强笑了笑,但眼神却仍然是飘忽不定的。 他们正心里没个着落似有老鼠抓挠的时候,那边派去看榜的下人飞一样地冲回来了,兴奋道:“中了!中了!大爷和二爷都中了!” 此话一出,府中众人皆是喜气洋洋,个个面上都是喜上眉梢,胸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免不了询问道:“名次如何?” 名次却不是很靠前,贾珠尚比贾琏好上几分。只是既然已经得中,贾琏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举人了,如何能让人不喜?就连一向对这个儿子没有什么好声气的贾赦也免不了连连道好,夸奖了贾琏好几句,又把自己库房里的古董摆件赏了他几件。他原本还要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赏与贾琏,却被张氏劝下了。那些丫鬟跟了贾赦那么久,不干不净的,她可没办法放着这样的女人在自己儿子眼前。 卧床的贾珠听了,不由得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憋着的那股劲儿猛地就松了下来。自此安心调养,不在话下。 贾琅听了也很是喜悦,毕竟,实打实通过科举考来的功名与受父辈荫蔽得来的完全不同,前者即使行走官场也不会被人看不起,后者却难免受到一些清正世家的轻蔑。况且贾琏一向对他颇为疼爱,手把手教他启蒙,每回外出也不忘给他带些玩的吃的。二人虽是兄弟,可情分却有同父子,因而心中也不免十分自豪。 “这样,我们琏儿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了!”张氏笑道,“这是府中的大喜事,你且吩咐下去,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李志家的笑吟吟应下了,随即又掀了帘子出去预备领钱置办酒席,请那些亲朋好友们好好乐一日。 那一日,荣宁街上车马来往不绝,府内大摆热闹戏文。席上觥筹交错,说起这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交口称赞不绝。待看到福娃娃一样的贾琅,不由得更是心生羡慕,这贾琅虽只有三岁,但举止有度乖巧安静,之后恐怕也非池中之物。 儿女成才,向来都是父母们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王夫人端坐在位上听着各方的奉承,嘴角的笑意都没下去过,面上那容光更是挡都挡不住,衬的她整个人气色越发好了几分。而张氏则只是抿唇一笑,道:“琏儿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偶尔得了考官青眼。他尚且年纪小,还不大知事,哪里就被你们夸到如此。” 与她说话的,却是修国公侯晓明的儿媳妇龚氏,因着父亲同张氏之父同在户部任职,二人关系甚好,也算是手帕之交。见她谦虚,不由得笑道:“你这般说,那京城中有多少公子哥儿都没法出来见人了呢!我瞧着琏儿便极好。对了,他也十五了,可有定下哪家的闺女?” 张氏叹道:“正是这件事没个谱呢,这几日留心看着,竟没找着合适的人家。你若有好的人选,尽管说出来,我好和我家老爷商量去的。” 龚氏笑道:“哎呦呦,你不该早说,我这里倒当真有一个极好的。” 张氏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龚氏道:“就是那——”说到一半忽然掩口不提,看向张氏的身边惊叹道,“这孩子这么小,怎么看着竟是什么都懂的光景呢!”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便看到贾琅扶着椅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龚氏,显然是极渴望知道的模样。一时不由也抿了嘴笑道:“怎么,我们琅儿也急着找媳妇了?” 贾琅仗着自己年纪小,全当听不懂,只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呢,琅儿有母亲就够了。媳妇有什么用,又不是吃的!” 张氏果然笑的前仰后合,把粉粉嫩嫩的团子抱进怀里,点着他的额头道:“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只怕还不要母亲了呢!” 这边正聊着,忽然便见前厅伺候的人过来了,低声道:“太太,北静王爷和世子都来了,让把三少爷抱到前面去呢。” 张氏:…… 这个画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好在,最后这两句话只是在边缘处闪了一闪,还未等贾琅注意到便消失不见了。 龚氏奇道:“怎么,听这个语气,你们府上跟北静王府来往很密切?” 张氏:…… 不,他们的来往一点也不密切。只是贾琅和他们来往很密切。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合了北静王世子的眼缘,”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搭在贾琅的头上揉了几把,“像这般把人叫过去都是经常的事了,隔个三五日也会让琅儿去北静王府住上几天。” 龚氏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惊。这何止是亲密,竟像是亲戚的来往了。她的心里暗自盘算着,这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向来是皇帝这一派的。难道说,北静王想要投诚? 也说不通啊!听闻北静王与当今圣上关系甚好,何须借一个疏远的贾家来向上攀登呢? 然而心内再迷茫,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贾琅别了母亲,跟随着下人去了前厅。张氏叹着气,让花红回去收拾几件衣物,反正最后贾琅都会被带回北静王府的,她也是习惯了。 “对了,你还未说那个极好的女孩儿是哪家的呢!” 龚氏回过神来,笑道:“你也认识,就是镇国公牛清的孙女儿,小名叫思思的那个。” 张氏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吧?” 龚氏含笑点头,道:“她今年已有十四了,你也知道,她妈三年前去了。如今刚出母孝,才出来见客。我前两天见了一面,那气度容貌真真都是出色的很,又是个温柔平和的性子,最是个水做的女儿呢。” 张氏点点头,默默将这个女孩儿记在了心里。 而不出她意料的,宴席结束时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北静王世子把三爷一起接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正文 113.第 113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读书这件事,一直是贾赦的心病。因着读不好书,他被幼时的夫子责骂,被父母训斥,被所有人看不起……他只能做一个称职的纨绔子弟,流连花丛之中,走马章台,看遍人间绝色。 可是,终归是有那么一些不甘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多想,飞快地把眼下这个显然不太正常的自己封存了起来,道:“我去秋姨娘那里歇息去了。” 张氏笑盈盈地应了,可眼中的光,也随之一点点黯淡下来。 贾琏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精神头这才好了一些。张氏亲自看着他吃下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清淡的荷叶羹,这才放下心来,坐了车去给贾母那边请安。看到迎春一直穿着红绫裙子,打扮的与众不同,心里不由得为之一动。 她自是知道迎春这是为了给贾琏博个好彩头,却再没想到这孩子已经懂事至此,不由得将她唤过来,抱到怀里夸道:“真是个好孩子。” 迎春的确是个好的,只是性子一向软弱了些,说个话也是屏声屏气的,不敢大声一些儿的样子。这些日子好容易被张氏教回来了一点,眼下闻听,那小脸登时就粉红了,衬着红绫裙子的艳光,真真是艳若桃李。她讷讷道:“这本就是女儿该做的。” 张氏口上不言,心中却难免又对她多了几分疼惜,自此更是上心,自不用提。 待到放榜之日那天,贾琏口上虽不言语,却明显是心不在焉,拿了本书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贾珠虽醒了,却还一直待在屋子里静养,只是也是魂不守舍的,那心思早就飞到那刚刚张贴出来的金榜上去了。府中早早地派了下人去打探,张氏内心也是焦急不安,只是口上少不得安慰贾琏:“你今年初次下场,先感受一下氛围就好,倒没有什么要着急的。” 贾琏勉强笑了笑,但眼神却仍然是飘忽不定的。 他们正心里没个着落似有老鼠抓挠的时候,那边派去看榜的下人飞一样地冲回来了,兴奋道:“中了!中了!大爷和二爷都中了!” 此话一出,府中众人皆是喜气洋洋,个个面上都是喜上眉梢,胸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免不了询问道:“名次如何?” 名次却不是很靠前,贾珠尚比贾琏好上几分。只是既然已经得中,贾琏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举人了,如何能让人不喜?就连一向对这个儿子没有什么好声气的贾赦也免不了连连道好,夸奖了贾琏好几句,又把自己库房里的古董摆件赏了他几件。他原本还要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赏与贾琏,却被张氏劝下了。那些丫鬟跟了贾赦那么久,不干不净的,她可没办法放着这样的女人在自己儿子眼前。 卧床的贾珠听了,不由得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憋着的那股劲儿猛地就松了下来。自此安心调养,不在话下。 贾琅听了也很是喜悦,毕竟,实打实通过科举考来的功名与受父辈荫蔽得来的完全不同,前者即使行走官场也不会被人看不起,后者却难免受到一些清正世家的轻蔑。况且贾琏一向对他颇为疼爱,手把手教他启蒙,每回外出也不忘给他带些玩的吃的。二人虽是兄弟,可情分却有同父子,因而心中也不免十分自豪。 “这样,我们琏儿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了!”张氏笑道,“这是府中的大喜事,你且吩咐下去,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李志家的笑吟吟应下了,随即又掀了帘子出去预备领钱置办酒席,请那些亲朋好友们好好乐一日。 那一日,荣宁街上车马来往不绝,府内大摆热闹戏文。席上觥筹交错,说起这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交口称赞不绝。待看到福娃娃一样的贾琅,不由得更是心生羡慕,这贾琅虽只有三岁,但举止有度乖巧安静,之后恐怕也非池中之物。 儿女成才,向来都是父母们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王夫人端坐在位上听着各方的奉承,嘴角的笑意都没下去过,面上那容光更是挡都挡不住,衬的她整个人气色越发好了几分。而张氏则只是抿唇一笑,道:“琏儿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偶尔得了考官青眼。他尚且年纪小,还不大知事,哪里就被你们夸到如此。” 与她说话的,却是修国公侯晓明的儿媳妇龚氏,因着父亲同张氏之父同在户部任职,二人关系甚好,也算是手帕之交。见她谦虚,不由得笑道:“你这般说,那京城中有多少公子哥儿都没法出来见人了呢!我瞧着琏儿便极好。对了,他也十五了,可有定下哪家的闺女?” 张氏叹道:“正是这件事没个谱呢,这几日留心看着,竟没找着合适的人家。你若有好的人选,尽管说出来,我好和我家老爷商量去的。” 龚氏笑道:“哎呦呦,你不该早说,我这里倒当真有一个极好的。” 张氏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龚氏道:“就是那——”说到一半忽然掩口不提,看向张氏的身边惊叹道,“这孩子这么小,怎么看着竟是什么都懂的光景呢!”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便看到贾琅扶着椅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龚氏,显然是极渴望知道的模样。一时不由也抿了嘴笑道:“怎么,我们琅儿也急着找媳妇了?” 贾琅仗着自己年纪小,全当听不懂,只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呢,琅儿有母亲就够了。媳妇有什么用,又不是吃的!” 张氏果然笑的前仰后合,把粉粉嫩嫩的团子抱进怀里,点着他的额头道:“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只怕还不要母亲了呢!” 这边正聊着,忽然便见前厅伺候的人过来了,低声道:“太太,北静王爷和世子都来了,让把三少爷抱到前面去呢。” 张氏:…… 这个画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好在,最后这两句话只是在边缘处闪了一闪,还未等贾琅注意到便消失不见了。 龚氏奇道:“怎么,听这个语气,你们府上跟北静王府来往很密切?” 张氏:…… 不,他们的来往一点也不密切。只是贾琅和他们来往很密切。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合了北静王世子的眼缘,”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搭在贾琅的头上揉了几把,“像这般把人叫过去都是经常的事了,隔个三五日也会让琅儿去北静王府住上几天。” 龚氏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惊。这何止是亲密,竟像是亲戚的来往了。她的心里暗自盘算着,这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向来是皇帝这一派的。难道说,北静王想要投诚? 也说不通啊!听闻北静王与当今圣上关系甚好,何须借一个疏远的贾家来向上攀登呢? 然而心内再迷茫,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贾琅别了母亲,跟随着下人去了前厅。张氏叹着气,让花红回去收拾几件衣物,反正最后贾琅都会被带回北静王府的,她也是习惯了。 “对了,你还未说那个极好的女孩儿是哪家的呢!” 龚氏回过神来,笑道:“你也认识,就是镇国公牛清的孙女儿,小名叫思思的那个。” 张氏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吧?” 龚氏含笑点头,道:“她今年已有十四了,你也知道,她妈三年前去了。如今刚出母孝,才出来见客。我前两天见了一面,那气度容貌真真都是出色的很,又是个温柔平和的性子,最是个水做的女儿呢。” 张氏点点头,默默将这个女孩儿记在了心里。 而不出她意料的,宴席结束时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北静王世子把三爷一起接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正文 114.第 114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读书这件事,一直是贾赦的心病。因着读不好书,他被幼时的夫子责骂,被父母训斥,被所有人看不起……他只能做一个称职的纨绔子弟,流连花丛之中,走马章台,看遍人间绝色。 可是,终归是有那么一些不甘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多想,飞快地把眼下这个显然不太正常的自己封存了起来,道:“我去秋姨娘那里歇息去了。” 张氏笑盈盈地应了,可眼中的光,也随之一点点黯淡下来。 贾琏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精神头这才好了一些。张氏亲自看着他吃下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清淡的荷叶羹,这才放下心来,坐了车去给贾母那边请安。看到迎春一直穿着红绫裙子,打扮的与众不同,心里不由得为之一动。 她自是知道迎春这是为了给贾琏博个好彩头,却再没想到这孩子已经懂事至此,不由得将她唤过来,抱到怀里夸道:“真是个好孩子。” 迎春的确是个好的,只是性子一向软弱了些,说个话也是屏声屏气的,不敢大声一些儿的样子。这些日子好容易被张氏教回来了一点,眼下闻听,那小脸登时就粉红了,衬着红绫裙子的艳光,真真是艳若桃李。她讷讷道:“这本就是女儿该做的。” 张氏口上不言,心中却难免又对她多了几分疼惜,自此更是上心,自不用提。 待到放榜之日那天,贾琏口上虽不言语,却明显是心不在焉,拿了本书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贾珠虽醒了,却还一直待在屋子里静养,只是也是魂不守舍的,那心思早就飞到那刚刚张贴出来的金榜上去了。府中早早地派了下人去打探,张氏内心也是焦急不安,只是口上少不得安慰贾琏:“你今年初次下场,先感受一下氛围就好,倒没有什么要着急的。” 贾琏勉强笑了笑,但眼神却仍然是飘忽不定的。 他们正心里没个着落似有老鼠抓挠的时候,那边派去看榜的下人飞一样地冲回来了,兴奋道:“中了!中了!大爷和二爷都中了!” 此话一出,府中众人皆是喜气洋洋,个个面上都是喜上眉梢,胸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免不了询问道:“名次如何?” 名次却不是很靠前,贾珠尚比贾琏好上几分。只是既然已经得中,贾琏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举人了,如何能让人不喜?就连一向对这个儿子没有什么好声气的贾赦也免不了连连道好,夸奖了贾琏好几句,又把自己库房里的古董摆件赏了他几件。他原本还要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赏与贾琏,却被张氏劝下了。那些丫鬟跟了贾赦那么久,不干不净的,她可没办法放着这样的女人在自己儿子眼前。 卧床的贾珠听了,不由得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憋着的那股劲儿猛地就松了下来。自此安心调养,不在话下。 贾琅听了也很是喜悦,毕竟,实打实通过科举考来的功名与受父辈荫蔽得来的完全不同,前者即使行走官场也不会被人看不起,后者却难免受到一些清正世家的轻蔑。况且贾琏一向对他颇为疼爱,手把手教他启蒙,每回外出也不忘给他带些玩的吃的。二人虽是兄弟,可情分却有同父子,因而心中也不免十分自豪。 “这样,我们琏儿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了!”张氏笑道,“这是府中的大喜事,你且吩咐下去,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李志家的笑吟吟应下了,随即又掀了帘子出去预备领钱置办酒席,请那些亲朋好友们好好乐一日。 那一日,荣宁街上车马来往不绝,府内大摆热闹戏文。席上觥筹交错,说起这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交口称赞不绝。待看到福娃娃一样的贾琅,不由得更是心生羡慕,这贾琅虽只有三岁,但举止有度乖巧安静,之后恐怕也非池中之物。 儿女成才,向来都是父母们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王夫人端坐在位上听着各方的奉承,嘴角的笑意都没下去过,面上那容光更是挡都挡不住,衬的她整个人气色越发好了几分。而张氏则只是抿唇一笑,道:“琏儿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偶尔得了考官青眼。他尚且年纪小,还不大知事,哪里就被你们夸到如此。” 与她说话的,却是修国公侯晓明的儿媳妇龚氏,因着父亲同张氏之父同在户部任职,二人关系甚好,也算是手帕之交。见她谦虚,不由得笑道:“你这般说,那京城中有多少公子哥儿都没法出来见人了呢!我瞧着琏儿便极好。对了,他也十五了,可有定下哪家的闺女?” 张氏叹道:“正是这件事没个谱呢,这几日留心看着,竟没找着合适的人家。你若有好的人选,尽管说出来,我好和我家老爷商量去的。” 龚氏笑道:“哎呦呦,你不该早说,我这里倒当真有一个极好的。” 张氏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龚氏道:“就是那——”说到一半忽然掩口不提,看向张氏的身边惊叹道,“这孩子这么小,怎么看着竟是什么都懂的光景呢!”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便看到贾琅扶着椅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龚氏,显然是极渴望知道的模样。一时不由也抿了嘴笑道:“怎么,我们琅儿也急着找媳妇了?” 贾琅仗着自己年纪小,全当听不懂,只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呢,琅儿有母亲就够了。媳妇有什么用,又不是吃的!” 张氏果然笑的前仰后合,把粉粉嫩嫩的团子抱进怀里,点着他的额头道:“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只怕还不要母亲了呢!” 这边正聊着,忽然便见前厅伺候的人过来了,低声道:“太太,北静王爷和世子都来了,让把三少爷抱到前面去呢。” 张氏:…… 这个画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好在,最后这两句话只是在边缘处闪了一闪,还未等贾琅注意到便消失不见了。 龚氏奇道:“怎么,听这个语气,你们府上跟北静王府来往很密切?” 张氏:…… 不,他们的来往一点也不密切。只是贾琅和他们来往很密切。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合了北静王世子的眼缘,”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搭在贾琅的头上揉了几把,“像这般把人叫过去都是经常的事了,隔个三五日也会让琅儿去北静王府住上几天。” 龚氏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惊。这何止是亲密,竟像是亲戚的来往了。她的心里暗自盘算着,这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向来是皇帝这一派的。难道说,北静王想要投诚? 也说不通啊!听闻北静王与当今圣上关系甚好,何须借一个疏远的贾家来向上攀登呢? 然而心内再迷茫,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贾琅别了母亲,跟随着下人去了前厅。张氏叹着气,让花红回去收拾几件衣物,反正最后贾琅都会被带回北静王府的,她也是习惯了。 “对了,你还未说那个极好的女孩儿是哪家的呢!” 龚氏回过神来,笑道:“你也认识,就是镇国公牛清的孙女儿,小名叫思思的那个。” 张氏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吧?” 龚氏含笑点头,道:“她今年已有十四了,你也知道,她妈三年前去了。如今刚出母孝,才出来见客。我前两天见了一面,那气度容貌真真都是出色的很,又是个温柔平和的性子,最是个水做的女儿呢。” 张氏点点头,默默将这个女孩儿记在了心里。 而不出她意料的,宴席结束时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北静王世子把三爷一起接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正文 115.第 115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这都是在干什么呢?”他伸出一只手挠着贾琅肥嘟嘟的下巴,就像跟只猫挠痒痒似的,挠的小包子闭着眼直哼哼,奶声奶气的。 孙姨娘也有许久未见贾赦了,她之前一直颇为受宠,还想着贾赦对自己是怎样了不得的疼爱,说不了便越过了正室去。当下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老爷!” 贾赦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若有话便快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 孙姨娘噎了噎,随即也不敢再哭,只是那声音里仍带着哽咽之意,我见犹怜的很:“老爷,妾身可就只有二姑娘这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我也向来看的和男孩儿不差什么的——” 明渠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了,认真道:“姨奶奶,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嫌弃二小姐是个赔钱的,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狠了心掐死的吗?” 身后的嬷嬷也是欲笑不笑,闻言倒是阻了她一句:“明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明渠便不吭声了。 贾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本就是个好色的,这个明渠生的好,秀眉秀眼,颇有几分风韵。顿时也不顾得地上的爱妾了,只笑道:“无碍,这丫头还小呢,再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孙姨娘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贾赦溜了俏生生的明渠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板起脸道:“孙氏,你也闹得够了。主母把二丫头抱到她屋里,这是你的福分才对,怎么这么不知收敛,反而跑来大闹大叫的。” 他也不耐烦听这已经看惯了的姨娘再分说,匆忙挥了手:“快把她带回去,让她闭门静修一段时间,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怀里抱着的团子身上一落,“就说是去为琅儿祈福了。” 孙姨娘的手一松,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千赌万赌,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上——只可惜,她彻底遗忘了一点。 这种向来游戏人间的人,原本,就没有心。 屋内的张氏也没有一丝丝喜意,相反,她觉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已然从四肢五骸蔓延过来,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贾琅小包子的满月宴与贾宝玉的周岁隔得并不太远,相比较二房次子,他这个大房次子本该更为人看重。只可惜,荣国府内向来是长幼不分的,贾母也丝毫没有让他夺走自己宝贝孙子风头的打算,借言孩子不宜吹风,并不准备大办。 贾母身前伺候的璎珞此刻正站在大房内脆生生地回道:“老太太说了,自从国公爷去了后,这些年来府中收入就不多了,渐渐竟呈现了入不敷出之势。况且上次为宝二爷那场周岁宴忙了许久,老太太精神不太好,还没歇过来呢。若是大太太想好好办一场,她那里有三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取来给大太太的。” 贾琅躺在榻上瞅着这丫头微微叹息。三五十两银子……不管怎么说,也比书中只给了宝钗二十两去办及笄礼强吧! 然而,那群看热闹的神仙已经陷入了热闹的讨论中。 贾琅瞬间呵呵,何止霸气,简直霸气侧漏了好吗!那样他会挂的,瞬间挂! 我倒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凑热闹了!贾琅瞬间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不靠谱的。 张氏头上带了个湖绿织锦底秀清雅兰花的抹额,叶子疏落有致,衬的她本就秀美的脸愈发添了几分容光。她若有所思抚着手中的绿玉斗,并无丝毫恼怒之意。 “我记得在琅儿出生之前,家中尚有几十万余额,如何现在就剩下这发霉的三五十两了?”她漫不经心挑挑唇角,道,“既如此,把弟妹叫来,让我问上一问。长嫂如母,少不得得多操点心。今日琅儿的满月宴只是小事,若是来日有贵客前来,难道也只拿着几十两银子去置办酒席么?” 璎珞闻言顿时一愣,她如何敢应下这话。张氏管家时尚是盈足,如今只不过是交给二太太几个月,就入不敷出连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冷汗直流,登时笑道:“想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再回去问问。” 张氏也不为难她,只懒懒笑道:“你可仔细,这差事得好好办才是。” 璎珞唯唯应了,自出门不提。 她那边自去回贾母,倒是让老人家愣了愣,随即便沉了神色。总不能眼看着这盆脏水浇到二房头上,贾母想了想,终是忍痛道:“既如此,那就再多拨一点。” 她本是想着让大房多拿出些梯己的,却忘了这大房媳妇管家已久,糊弄不过她。如此,竟只得从官中出了。 贾母想着,不由得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望着正在房内与丫头们玩耍的粉雕玉琢的宝玉,心内忽而又动了个念头,却伸手叫人抱了宝玉过来,百般摩挲不提。 “心肝,我接了你弟弟与你玩可好?” 此刻宝玉已满一岁,本就天资聪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闻言瞬间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他只喜欢姐妹,从来也是不喜欢兄弟的。 贾母也知道他这点,从小便是只让生的好看的丫头抱的,那些老婆子或小厮只是接近他都会让他瘪嘴欲哭。只好好语哄着他:“你那个弟弟长的甚好,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不一样的。之前你也见过,可是忘记了?” 贾宝玉闻言,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粉嫩嫩的桃花似的小脸。 贾琅生的自然是好,尤其是眉眼间那一点佛意通透,看之便觉心平气静。况且此刻年纪太小,竟是个看不出性别的,不由得皱了眉确认道:“是妹妹?” 贾母摇头:“不是妹妹,是弟弟。” 贾宝玉干脆道:“好。” 是弟弟也好,长得好就好。颜控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贾母登时大为欣慰,将宝玉揽至怀里,心下暗暗决定,等贾琅满月后,就把他接过来。 这个念头,张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两儿一女,已经足以把她的思绪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柳意与她说这大房里又进了新人时,张氏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柳意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老爷从外面又买了个丫头进来?” 柳意点点头,眼中分明有了几分恼怒。主母还在月子中,老爷却大大咧咧往房里放人,这怎么也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 张氏思忖了一番,蓦地笑笑:“无碍。” 柳意轻声细语道:“可是太太,万一老爷动了心思,要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这事在府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年前王夫人怀宝玉时,一个生的妖媚的粗使丫鬟在正院里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便悄无声息的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而王夫人的心腹们对此一无所知,直等到那天贾政亲携了丫鬟去正室跟前让她抬抬名分,王夫人这才知晓此人存在。 自己挣命似的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方拼死生出了这么一个有造化的哥儿。可还没等出月子呢,这下一则喜讯又传上来了。王夫人喜吗?她焉能有喜! 何止不喜,她只觉着从内到外,都冷透了。自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对着贾政就像是那燃尽了的香,再生不出一点温情来。 这夫妻情分,薄如一张纸。 话毕,也不管贾母脸上是否下得去了,径直福了身,冷冷道:“老太太歇着吧,媳妇去处理家事了。” 贾琅在北静王府中可谓如鱼得水。那张先生本就喜欢有灵根的孩子,见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哪里能不爱,一时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身才学都毫不吝啬地教授与他。且又有水溶日日前来相伴,园中各色毛绒绒宠物时不时亦来他这处要些吃的,这日子,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了。 谁知第二年三月,竟从扬州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家姑奶奶不好了。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又生的纤巧玲珑,真真是片刻不忘的眼珠子、命根子,也就只有宝玉可比一二了。闻知此事,贾母哭的泪人一般,一叠声让人取上好的药材去,只说要下江南去看看。 别人犹可,唯有贾琅心中纳罕。他分明记得,贾敏应是在小儿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方一病去了。眼下如何就病倒了呢? 他因此去问了水溶,水溶却道:“这世间,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当年警幻为了让那绛珠仙草有泪可流,将这世上的种种不幸皆赋予她。让她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让她家财被夺泪尽而亡。可这并不是林家该有的命数。” 正文 116.第 116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这都是在干什么呢?”他伸出一只手挠着贾琅肥嘟嘟的下巴,就像跟只猫挠痒痒似的,挠的小包子闭着眼直哼哼,奶声奶气的。 孙姨娘也有许久未见贾赦了,她之前一直颇为受宠,还想着贾赦对自己是怎样了不得的疼爱,说不了便越过了正室去。当下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老爷!” 贾赦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若有话便快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 孙姨娘噎了噎,随即也不敢再哭,只是那声音里仍带着哽咽之意,我见犹怜的很:“老爷,妾身可就只有二姑娘这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我也向来看的和男孩儿不差什么的——” 明渠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了,认真道:“姨奶奶,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嫌弃二小姐是个赔钱的,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狠了心掐死的吗?” 身后的嬷嬷也是欲笑不笑,闻言倒是阻了她一句:“明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明渠便不吭声了。 贾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本就是个好色的,这个明渠生的好,秀眉秀眼,颇有几分风韵。顿时也不顾得地上的爱妾了,只笑道:“无碍,这丫头还小呢,再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孙姨娘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贾赦溜了俏生生的明渠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板起脸道:“孙氏,你也闹得够了。主母把二丫头抱到她屋里,这是你的福分才对,怎么这么不知收敛,反而跑来大闹大叫的。” 他也不耐烦听这已经看惯了的姨娘再分说,匆忙挥了手:“快把她带回去,让她闭门静修一段时间,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怀里抱着的团子身上一落,“就说是去为琅儿祈福了。” 孙姨娘的手一松,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千赌万赌,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上——只可惜,她彻底遗忘了一点。 这种向来游戏人间的人,原本,就没有心。 屋内的张氏也没有一丝丝喜意,相反,她觉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已然从四肢五骸蔓延过来,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贾琅小包子的满月宴与贾宝玉的周岁隔得并不太远,相比较二房次子,他这个大房次子本该更为人看重。只可惜,荣国府内向来是长幼不分的,贾母也丝毫没有让他夺走自己宝贝孙子风头的打算,借言孩子不宜吹风,并不准备大办。 贾母身前伺候的璎珞此刻正站在大房内脆生生地回道:“老太太说了,自从国公爷去了后,这些年来府中收入就不多了,渐渐竟呈现了入不敷出之势。况且上次为宝二爷那场周岁宴忙了许久,老太太精神不太好,还没歇过来呢。若是大太太想好好办一场,她那里有三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取来给大太太的。” 贾琅躺在榻上瞅着这丫头微微叹息。三五十两银子……不管怎么说,也比书中只给了宝钗二十两去办及笄礼强吧! 然而,那群看热闹的神仙已经陷入了热闹的讨论中。 贾琅瞬间呵呵,何止霸气,简直霸气侧漏了好吗!那样他会挂的,瞬间挂! 我倒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凑热闹了!贾琅瞬间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不靠谱的。 张氏头上带了个湖绿织锦底秀清雅兰花的抹额,叶子疏落有致,衬的她本就秀美的脸愈发添了几分容光。她若有所思抚着手中的绿玉斗,并无丝毫恼怒之意。 “我记得在琅儿出生之前,家中尚有几十万余额,如何现在就剩下这发霉的三五十两了?”她漫不经心挑挑唇角,道,“既如此,把弟妹叫来,让我问上一问。长嫂如母,少不得得多操点心。今日琅儿的满月宴只是小事,若是来日有贵客前来,难道也只拿着几十两银子去置办酒席么?” 璎珞闻言顿时一愣,她如何敢应下这话。张氏管家时尚是盈足,如今只不过是交给二太太几个月,就入不敷出连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冷汗直流,登时笑道:“想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再回去问问。” 张氏也不为难她,只懒懒笑道:“你可仔细,这差事得好好办才是。” 璎珞唯唯应了,自出门不提。 她那边自去回贾母,倒是让老人家愣了愣,随即便沉了神色。总不能眼看着这盆脏水浇到二房头上,贾母想了想,终是忍痛道:“既如此,那就再多拨一点。” 她本是想着让大房多拿出些梯己的,却忘了这大房媳妇管家已久,糊弄不过她。如此,竟只得从官中出了。 贾母想着,不由得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望着正在房内与丫头们玩耍的粉雕玉琢的宝玉,心内忽而又动了个念头,却伸手叫人抱了宝玉过来,百般摩挲不提。 “心肝,我接了你弟弟与你玩可好?” 此刻宝玉已满一岁,本就天资聪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闻言瞬间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他只喜欢姐妹,从来也是不喜欢兄弟的。 贾母也知道他这点,从小便是只让生的好看的丫头抱的,那些老婆子或小厮只是接近他都会让他瘪嘴欲哭。只好好语哄着他:“你那个弟弟长的甚好,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不一样的。之前你也见过,可是忘记了?” 贾宝玉闻言,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粉嫩嫩的桃花似的小脸。 贾琅生的自然是好,尤其是眉眼间那一点佛意通透,看之便觉心平气静。况且此刻年纪太小,竟是个看不出性别的,不由得皱了眉确认道:“是妹妹?” 贾母摇头:“不是妹妹,是弟弟。” 贾宝玉干脆道:“好。” 是弟弟也好,长得好就好。颜控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贾母登时大为欣慰,将宝玉揽至怀里,心下暗暗决定,等贾琅满月后,就把他接过来。 这个念头,张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两儿一女,已经足以把她的思绪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柳意与她说这大房里又进了新人时,张氏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柳意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老爷从外面又买了个丫头进来?” 柳意点点头,眼中分明有了几分恼怒。主母还在月子中,老爷却大大咧咧往房里放人,这怎么也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 张氏思忖了一番,蓦地笑笑:“无碍。” 柳意轻声细语道:“可是太太,万一老爷动了心思,要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这事在府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年前王夫人怀宝玉时,一个生的妖媚的粗使丫鬟在正院里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便悄无声息的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而王夫人的心腹们对此一无所知,直等到那天贾政亲携了丫鬟去正室跟前让她抬抬名分,王夫人这才知晓此人存在。 自己挣命似的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方拼死生出了这么一个有造化的哥儿。可还没等出月子呢,这下一则喜讯又传上来了。王夫人喜吗?她焉能有喜! 何止不喜,她只觉着从内到外,都冷透了。自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对着贾政就像是那燃尽了的香,再生不出一点温情来。 这夫妻情分,薄如一张纸。 话毕,也不管贾母脸上是否下得去了,径直福了身,冷冷道:“老太太歇着吧,媳妇去处理家事了。” 贾琅在北静王府中可谓如鱼得水。那张先生本就喜欢有灵根的孩子,见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哪里能不爱,一时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身才学都毫不吝啬地教授与他。且又有水溶日日前来相伴,园中各色毛绒绒宠物时不时亦来他这处要些吃的,这日子,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了。 谁知第二年三月,竟从扬州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家姑奶奶不好了。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又生的纤巧玲珑,真真是片刻不忘的眼珠子、命根子,也就只有宝玉可比一二了。闻知此事,贾母哭的泪人一般,一叠声让人取上好的药材去,只说要下江南去看看。 别人犹可,唯有贾琅心中纳罕。他分明记得,贾敏应是在小儿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方一病去了。眼下如何就病倒了呢? 他因此去问了水溶,水溶却道:“这世间,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当年警幻为了让那绛珠仙草有泪可流,将这世上的种种不幸皆赋予她。让她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让她家财被夺泪尽而亡。可这并不是林家该有的命数。” 正文 117.第 117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这都是在干什么呢?”他伸出一只手挠着贾琅肥嘟嘟的下巴,就像跟只猫挠痒痒似的,挠的小包子闭着眼直哼哼,奶声奶气的。 孙姨娘也有许久未见贾赦了,她之前一直颇为受宠,还想着贾赦对自己是怎样了不得的疼爱,说不了便越过了正室去。当下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老爷!” 贾赦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若有话便快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 孙姨娘噎了噎,随即也不敢再哭,只是那声音里仍带着哽咽之意,我见犹怜的很:“老爷,妾身可就只有二姑娘这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我也向来看的和男孩儿不差什么的——” 明渠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了,认真道:“姨奶奶,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嫌弃二小姐是个赔钱的,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狠了心掐死的吗?” 身后的嬷嬷也是欲笑不笑,闻言倒是阻了她一句:“明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明渠便不吭声了。 贾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本就是个好色的,这个明渠生的好,秀眉秀眼,颇有几分风韵。顿时也不顾得地上的爱妾了,只笑道:“无碍,这丫头还小呢,再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孙姨娘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贾赦溜了俏生生的明渠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板起脸道:“孙氏,你也闹得够了。主母把二丫头抱到她屋里,这是你的福分才对,怎么这么不知收敛,反而跑来大闹大叫的。” 他也不耐烦听这已经看惯了的姨娘再分说,匆忙挥了手:“快把她带回去,让她闭门静修一段时间,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怀里抱着的团子身上一落,“就说是去为琅儿祈福了。” 孙姨娘的手一松,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千赌万赌,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上——只可惜,她彻底遗忘了一点。 这种向来游戏人间的人,原本,就没有心。 屋内的张氏也没有一丝丝喜意,相反,她觉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已然从四肢五骸蔓延过来,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贾琅小包子的满月宴与贾宝玉的周岁隔得并不太远,相比较二房次子,他这个大房次子本该更为人看重。只可惜,荣国府内向来是长幼不分的,贾母也丝毫没有让他夺走自己宝贝孙子风头的打算,借言孩子不宜吹风,并不准备大办。 贾母身前伺候的璎珞此刻正站在大房内脆生生地回道:“老太太说了,自从国公爷去了后,这些年来府中收入就不多了,渐渐竟呈现了入不敷出之势。况且上次为宝二爷那场周岁宴忙了许久,老太太精神不太好,还没歇过来呢。若是大太太想好好办一场,她那里有三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取来给大太太的。” 贾琅躺在榻上瞅着这丫头微微叹息。三五十两银子……不管怎么说,也比书中只给了宝钗二十两去办及笄礼强吧! 然而,那群看热闹的神仙已经陷入了热闹的讨论中。 贾琅瞬间呵呵,何止霸气,简直霸气侧漏了好吗!那样他会挂的,瞬间挂! 我倒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凑热闹了!贾琅瞬间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不靠谱的。 张氏头上带了个湖绿织锦底秀清雅兰花的抹额,叶子疏落有致,衬的她本就秀美的脸愈发添了几分容光。她若有所思抚着手中的绿玉斗,并无丝毫恼怒之意。 “我记得在琅儿出生之前,家中尚有几十万余额,如何现在就剩下这发霉的三五十两了?”她漫不经心挑挑唇角,道,“既如此,把弟妹叫来,让我问上一问。长嫂如母,少不得得多操点心。今日琅儿的满月宴只是小事,若是来日有贵客前来,难道也只拿着几十两银子去置办酒席么?” 璎珞闻言顿时一愣,她如何敢应下这话。张氏管家时尚是盈足,如今只不过是交给二太太几个月,就入不敷出连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冷汗直流,登时笑道:“想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再回去问问。” 张氏也不为难她,只懒懒笑道:“你可仔细,这差事得好好办才是。” 璎珞唯唯应了,自出门不提。 她那边自去回贾母,倒是让老人家愣了愣,随即便沉了神色。总不能眼看着这盆脏水浇到二房头上,贾母想了想,终是忍痛道:“既如此,那就再多拨一点。” 她本是想着让大房多拿出些梯己的,却忘了这大房媳妇管家已久,糊弄不过她。如此,竟只得从官中出了。 贾母想着,不由得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望着正在房内与丫头们玩耍的粉雕玉琢的宝玉,心内忽而又动了个念头,却伸手叫人抱了宝玉过来,百般摩挲不提。 “心肝,我接了你弟弟与你玩可好?” 此刻宝玉已满一岁,本就天资聪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闻言瞬间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他只喜欢姐妹,从来也是不喜欢兄弟的。 贾母也知道他这点,从小便是只让生的好看的丫头抱的,那些老婆子或小厮只是接近他都会让他瘪嘴欲哭。只好好语哄着他:“你那个弟弟长的甚好,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不一样的。之前你也见过,可是忘记了?” 贾宝玉闻言,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粉嫩嫩的桃花似的小脸。 贾琅生的自然是好,尤其是眉眼间那一点佛意通透,看之便觉心平气静。况且此刻年纪太小,竟是个看不出性别的,不由得皱了眉确认道:“是妹妹?” 贾母摇头:“不是妹妹,是弟弟。” 贾宝玉干脆道:“好。” 是弟弟也好,长得好就好。颜控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贾母登时大为欣慰,将宝玉揽至怀里,心下暗暗决定,等贾琅满月后,就把他接过来。 这个念头,张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两儿一女,已经足以把她的思绪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柳意与她说这大房里又进了新人时,张氏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柳意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老爷从外面又买了个丫头进来?” 柳意点点头,眼中分明有了几分恼怒。主母还在月子中,老爷却大大咧咧往房里放人,这怎么也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 张氏思忖了一番,蓦地笑笑:“无碍。” 柳意轻声细语道:“可是太太,万一老爷动了心思,要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这事在府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年前王夫人怀宝玉时,一个生的妖媚的粗使丫鬟在正院里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便悄无声息的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而王夫人的心腹们对此一无所知,直等到那天贾政亲携了丫鬟去正室跟前让她抬抬名分,王夫人这才知晓此人存在。 自己挣命似的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方拼死生出了这么一个有造化的哥儿。可还没等出月子呢,这下一则喜讯又传上来了。王夫人喜吗?她焉能有喜! 何止不喜,她只觉着从内到外,都冷透了。自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对着贾政就像是那燃尽了的香,再生不出一点温情来。 这夫妻情分,薄如一张纸。 话毕,也不管贾母脸上是否下得去了,径直福了身,冷冷道:“老太太歇着吧,媳妇去处理家事了。” 贾琅在北静王府中可谓如鱼得水。那张先生本就喜欢有灵根的孩子,见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哪里能不爱,一时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身才学都毫不吝啬地教授与他。且又有水溶日日前来相伴,园中各色毛绒绒宠物时不时亦来他这处要些吃的,这日子,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了。 谁知第二年三月,竟从扬州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家姑奶奶不好了。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又生的纤巧玲珑,真真是片刻不忘的眼珠子、命根子,也就只有宝玉可比一二了。闻知此事,贾母哭的泪人一般,一叠声让人取上好的药材去,只说要下江南去看看。 别人犹可,唯有贾琅心中纳罕。他分明记得,贾敏应是在小儿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方一病去了。眼下如何就病倒了呢? 他因此去问了水溶,水溶却道:“这世间,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当年警幻为了让那绛珠仙草有泪可流,将这世上的种种不幸皆赋予她。让她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让她家财被夺泪尽而亡。可这并不是林家该有的命数。” 正文 118.第 118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这都是在干什么呢?”他伸出一只手挠着贾琅肥嘟嘟的下巴,就像跟只猫挠痒痒似的,挠的小包子闭着眼直哼哼,奶声奶气的。 孙姨娘也有许久未见贾赦了,她之前一直颇为受宠,还想着贾赦对自己是怎样了不得的疼爱,说不了便越过了正室去。当下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老爷!” 贾赦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若有话便快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 孙姨娘噎了噎,随即也不敢再哭,只是那声音里仍带着哽咽之意,我见犹怜的很:“老爷,妾身可就只有二姑娘这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我也向来看的和男孩儿不差什么的——” 明渠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了,认真道:“姨奶奶,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嫌弃二小姐是个赔钱的,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狠了心掐死的吗?” 身后的嬷嬷也是欲笑不笑,闻言倒是阻了她一句:“明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明渠便不吭声了。 贾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本就是个好色的,这个明渠生的好,秀眉秀眼,颇有几分风韵。顿时也不顾得地上的爱妾了,只笑道:“无碍,这丫头还小呢,再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孙姨娘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贾赦溜了俏生生的明渠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板起脸道:“孙氏,你也闹得够了。主母把二丫头抱到她屋里,这是你的福分才对,怎么这么不知收敛,反而跑来大闹大叫的。” 他也不耐烦听这已经看惯了的姨娘再分说,匆忙挥了手:“快把她带回去,让她闭门静修一段时间,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怀里抱着的团子身上一落,“就说是去为琅儿祈福了。” 孙姨娘的手一松,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千赌万赌,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上——只可惜,她彻底遗忘了一点。 这种向来游戏人间的人,原本,就没有心。 屋内的张氏也没有一丝丝喜意,相反,她觉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已然从四肢五骸蔓延过来,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贾琅小包子的满月宴与贾宝玉的周岁隔得并不太远,相比较二房次子,他这个大房次子本该更为人看重。只可惜,荣国府内向来是长幼不分的,贾母也丝毫没有让他夺走自己宝贝孙子风头的打算,借言孩子不宜吹风,并不准备大办。 贾母身前伺候的璎珞此刻正站在大房内脆生生地回道:“老太太说了,自从国公爷去了后,这些年来府中收入就不多了,渐渐竟呈现了入不敷出之势。况且上次为宝二爷那场周岁宴忙了许久,老太太精神不太好,还没歇过来呢。若是大太太想好好办一场,她那里有三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取来给大太太的。” 贾琅躺在榻上瞅着这丫头微微叹息。三五十两银子……不管怎么说,也比书中只给了宝钗二十两去办及笄礼强吧! 然而,那群看热闹的神仙已经陷入了热闹的讨论中。 贾琅瞬间呵呵,何止霸气,简直霸气侧漏了好吗!那样他会挂的,瞬间挂! 我倒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凑热闹了!贾琅瞬间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不靠谱的。 张氏头上带了个湖绿织锦底秀清雅兰花的抹额,叶子疏落有致,衬的她本就秀美的脸愈发添了几分容光。她若有所思抚着手中的绿玉斗,并无丝毫恼怒之意。 “我记得在琅儿出生之前,家中尚有几十万余额,如何现在就剩下这发霉的三五十两了?”她漫不经心挑挑唇角,道,“既如此,把弟妹叫来,让我问上一问。长嫂如母,少不得得多操点心。今日琅儿的满月宴只是小事,若是来日有贵客前来,难道也只拿着几十两银子去置办酒席么?” 璎珞闻言顿时一愣,她如何敢应下这话。张氏管家时尚是盈足,如今只不过是交给二太太几个月,就入不敷出连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冷汗直流,登时笑道:“想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再回去问问。” 张氏也不为难她,只懒懒笑道:“你可仔细,这差事得好好办才是。” 璎珞唯唯应了,自出门不提。 她那边自去回贾母,倒是让老人家愣了愣,随即便沉了神色。总不能眼看着这盆脏水浇到二房头上,贾母想了想,终是忍痛道:“既如此,那就再多拨一点。” 她本是想着让大房多拿出些梯己的,却忘了这大房媳妇管家已久,糊弄不过她。如此,竟只得从官中出了。 贾母想着,不由得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望着正在房内与丫头们玩耍的粉雕玉琢的宝玉,心内忽而又动了个念头,却伸手叫人抱了宝玉过来,百般摩挲不提。 “心肝,我接了你弟弟与你玩可好?” 此刻宝玉已满一岁,本就天资聪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闻言瞬间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他只喜欢姐妹,从来也是不喜欢兄弟的。 贾母也知道他这点,从小便是只让生的好看的丫头抱的,那些老婆子或小厮只是接近他都会让他瘪嘴欲哭。只好好语哄着他:“你那个弟弟长的甚好,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不一样的。之前你也见过,可是忘记了?” 贾宝玉闻言,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粉嫩嫩的桃花似的小脸。 贾琅生的自然是好,尤其是眉眼间那一点佛意通透,看之便觉心平气静。况且此刻年纪太小,竟是个看不出性别的,不由得皱了眉确认道:“是妹妹?” 贾母摇头:“不是妹妹,是弟弟。” 贾宝玉干脆道:“好。” 是弟弟也好,长得好就好。颜控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贾母登时大为欣慰,将宝玉揽至怀里,心下暗暗决定,等贾琅满月后,就把他接过来。 这个念头,张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两儿一女,已经足以把她的思绪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柳意与她说这大房里又进了新人时,张氏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柳意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老爷从外面又买了个丫头进来?” 柳意点点头,眼中分明有了几分恼怒。主母还在月子中,老爷却大大咧咧往房里放人,这怎么也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 张氏思忖了一番,蓦地笑笑:“无碍。” 柳意轻声细语道:“可是太太,万一老爷动了心思,要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这事在府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年前王夫人怀宝玉时,一个生的妖媚的粗使丫鬟在正院里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便悄无声息的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而王夫人的心腹们对此一无所知,直等到那天贾政亲携了丫鬟去正室跟前让她抬抬名分,王夫人这才知晓此人存在。 自己挣命似的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方拼死生出了这么一个有造化的哥儿。可还没等出月子呢,这下一则喜讯又传上来了。王夫人喜吗?她焉能有喜! 何止不喜,她只觉着从内到外,都冷透了。自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对着贾政就像是那燃尽了的香,再生不出一点温情来。 这夫妻情分,薄如一张纸。 话毕,也不管贾母脸上是否下得去了,径直福了身,冷冷道:“老太太歇着吧,媳妇去处理家事了。” 贾琅在北静王府中可谓如鱼得水。那张先生本就喜欢有灵根的孩子,见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哪里能不爱,一时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身才学都毫不吝啬地教授与他。且又有水溶日日前来相伴,园中各色毛绒绒宠物时不时亦来他这处要些吃的,这日子,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了。 谁知第二年三月,竟从扬州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家姑奶奶不好了。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又生的纤巧玲珑,真真是片刻不忘的眼珠子、命根子,也就只有宝玉可比一二了。闻知此事,贾母哭的泪人一般,一叠声让人取上好的药材去,只说要下江南去看看。 别人犹可,唯有贾琅心中纳罕。他分明记得,贾敏应是在小儿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方一病去了。眼下如何就病倒了呢? 他因此去问了水溶,水溶却道:“这世间,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当年警幻为了让那绛珠仙草有泪可流,将这世上的种种不幸皆赋予她。让她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让她家财被夺泪尽而亡。可这并不是林家该有的命数。” 正文 119.第 119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柳意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再像是河边迎风摇摆的垂柳了,而是挺拔的青松。她盈盈的眸子里写满坚定,道:“奴婢此心已定,还望太太成全!” 面对这样的柳意。张氏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半晌后她才蓦地起身,将人拉至自己身边:“好孩子,好孩子……” 自此之后,再不提将柳意与贾琏之事。与贾琏那边也将此事说了,贾琏本就不甚在意,闻言丝毫未放在心上。倒是贾赦偶尔问起贾琏身边可有合适的丫头伺候,都被张氏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了。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就在这时,柳意匆匆过来在张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让张氏蓦地就滴了几滴眼泪下来。 她说:“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大小姐走的前一天,那被褥都哭湿了一大半。” 与此同时,元春却坐了马车,与抱琴一道,往那帝都中心的宫城走去。 她的粉面上已经没有了泪,只是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命运。 过了几日,贾府新买的一批新鲜花样的布料运进府了,张氏带着迎春在那一摞摞叠的整整齐齐中的布料里挑选。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四样,一是石榴红江南风景纹暗花的,一是藕荷色折枝海棠的,一是雨过天晴色绣缠丝莲的,一是银红纱的。 “这石榴红的却好,正适合你们小姑娘穿,”张氏笑道,“外出穿这个也衬你,别人见了,定然夸奖我女儿漂亮。” 小姑娘闻言,白玉般的面颊上登时爬上了几抹薄红,羞怯道:“母亲惯会拿我取笑。” “哪里便是取笑了,”张氏将布料交予雁书,让她去交给府中专门给小姐公子们做衣服的绣娘,一面笑道,“你也无需听你二伯母的,和探春丫头穿一样的——毕竟你已经记到我名下了,说句不好听的,那身份比探春丫头却高了许多呢。我们大房长女和二房的庶女穿戴相同,总归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 正文 120.第 120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柳意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再像是河边迎风摇摆的垂柳了,而是挺拔的青松。她盈盈的眸子里写满坚定,道:“奴婢此心已定,还望太太成全!” 面对这样的柳意。张氏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半晌后她才蓦地起身,将人拉至自己身边:“好孩子,好孩子……” 自此之后,再不提将柳意与贾琏之事。与贾琏那边也将此事说了,贾琏本就不甚在意,闻言丝毫未放在心上。倒是贾赦偶尔问起贾琏身边可有合适的丫头伺候,都被张氏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了。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就在这时,柳意匆匆过来在张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让张氏蓦地就滴了几滴眼泪下来。 她说:“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大小姐走的前一天,那被褥都哭湿了一大半。” 与此同时,元春却坐了马车,与抱琴一道,往那帝都中心的宫城走去。 她的粉面上已经没有了泪,只是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命运。 过了几日,贾府新买的一批新鲜花样的布料运进府了,张氏带着迎春在那一摞摞叠的整整齐齐中的布料里挑选。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四样,一是石榴红江南风景纹暗花的,一是藕荷色折枝海棠的,一是雨过天晴色绣缠丝莲的,一是银红纱的。 “这石榴红的却好,正适合你们小姑娘穿,”张氏笑道,“外出穿这个也衬你,别人见了,定然夸奖我女儿漂亮。” 小姑娘闻言,白玉般的面颊上登时爬上了几抹薄红,羞怯道:“母亲惯会拿我取笑。” “哪里便是取笑了,”张氏将布料交予雁书,让她去交给府中专门给小姐公子们做衣服的绣娘,一面笑道,“你也无需听你二伯母的,和探春丫头穿一样的——毕竟你已经记到我名下了,说句不好听的,那身份比探春丫头却高了许多呢。我们大房长女和二房的庶女穿戴相同,总归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 正文 121.第 121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柳意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再像是河边迎风摇摆的垂柳了,而是挺拔的青松。她盈盈的眸子里写满坚定,道:“奴婢此心已定,还望太太成全!” 面对这样的柳意。张氏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半晌后她才蓦地起身,将人拉至自己身边:“好孩子,好孩子……” 自此之后,再不提将柳意与贾琏之事。与贾琏那边也将此事说了,贾琏本就不甚在意,闻言丝毫未放在心上。倒是贾赦偶尔问起贾琏身边可有合适的丫头伺候,都被张氏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了。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就在这时,柳意匆匆过来在张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让张氏蓦地就滴了几滴眼泪下来。 她说:“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大小姐走的前一天,那被褥都哭湿了一大半。” 与此同时,元春却坐了马车,与抱琴一道,往那帝都中心的宫城走去。 她的粉面上已经没有了泪,只是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命运。 过了几日,贾府新买的一批新鲜花样的布料运进府了,张氏带着迎春在那一摞摞叠的整整齐齐中的布料里挑选。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四样,一是石榴红江南风景纹暗花的,一是藕荷色折枝海棠的,一是雨过天晴色绣缠丝莲的,一是银红纱的。 “这石榴红的却好,正适合你们小姑娘穿,”张氏笑道,“外出穿这个也衬你,别人见了,定然夸奖我女儿漂亮。” 小姑娘闻言,白玉般的面颊上登时爬上了几抹薄红,羞怯道:“母亲惯会拿我取笑。” “哪里便是取笑了,”张氏将布料交予雁书,让她去交给府中专门给小姐公子们做衣服的绣娘,一面笑道,“你也无需听你二伯母的,和探春丫头穿一样的——毕竟你已经记到我名下了,说句不好听的,那身份比探春丫头却高了许多呢。我们大房长女和二房的庶女穿戴相同,总归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 正文 122.121.02.04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林黛玉与其弟弟林墨于两月之后到了京。贾母一见,果真生的袅娜纤细,虽年纪尚小容貌已是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莫说是贾宝玉移不开眼去,就连贾琅心中亦不免赞叹,果真是女神,曹雪芹实不欺我也!而林墨亦是进退有礼,小小的人儿却端然一副君子风度,看的张氏连在心中赞叹了好几声,暗道贾敏果真会教导孩子。又亲自带了林氏姐弟去见了贾赦,将这贾府中的一些关系细细说与他们听。 “旁的莫说,你们且在这府里安心住下去,”张氏温声道,“若是有何不顺心不遂意的,尽管来说与我,下人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只是一点,”她在黛玉的头上缓缓抚了一把,“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们父亲也不容易——你们得好好的,才不辜负父母的一片心。” 黛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颤抖着嘴唇还未说些什么,就被张氏一把搂怀里了:“好孩子,莫伤心” 有贾琅这个事先知晓剧情发展的人在此,贾宝玉自然没来得及摔玉。他方问出有玉无玉这话便被贾琅堵了个哑口无言,那表字更是未来得及说出口,一时间只得怔怔地盯着黛玉看,倒也平安无事。 自此,林氏姐弟便在贾府安心住了下来。张氏待他们如同待自己的儿女,又常让他们与林如海书信往来,因此倒也大减思家之意。旁的不说,黛玉与迎春真是日渐亲密,日日相伴,更与别的姐妹情分不同。 那宝姐姐却也于不久后进了贾府,入了梨香院居住。只是此番黛玉与宝玉情分不过平常,更无甚争风吃醋之意,只关起门来在听荷院过自己的日子,每日抚琴做诗,张氏又传与她些管家之事。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年匆匆而过,太子屡次犯错,终究是惹了皇上不悦。最终夺了其东宫之位,将其封为忠顺亲王,反而将皇座传与了四皇子。 新皇登基,自此又是一番风卷云涌。 这日,东街上正是一派繁华热闹之景。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却有几个民家女孩子,此刻正捂着嘴,小声说着些什么,蓦地又发出几声轻笑。 顺着她们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去,便可见到一人一马正从那头缓缓而来——那马却是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双眼睛精神的很。扬起头打了个响鼻,不急不慌地迈动着四条腿。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上面的那个小公子。此刻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了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又有一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眉目皆如水墨画出来的一般,看上去讨喜的很,更有几分风姿飘逸的味道。 那少年驱动着马儿,身后有好几个小厮跟着,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小厮们怀中皆抱了大包小包,正走着,却忽然见前面的小主子停了下来。 墨香忙道:“三爷,怎么?” 这少年就是贾琅,此刻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那马的颈部。白马回头看眼他,仰头长嘶一声,又跺了几下蹄子。 “好吧好吧”贾琅无奈,翻身下了马。 墨香仍然不解其意,茫然道:“三爷”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出口,便见那白马蓦地把身体一低,径直从那来往不绝的人群缝隙中钻了进去。 什么状况? 不止他,一众小厮都是一派茫然之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那白马东冲西撞,几下便拨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一身灰衣獐头鼠目的男人面前。那男人忽然对上一双马眼,心中也是一惊,正欲张口呵斥,便见那马张大了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马!莫不是疯了?”灰衣男子瞪大了眼,想也不想便向那马头上打去,“快些松开!” 马大爷很是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咬着他的袖子将人在空中甩了好几圈。旁边的路人纷纷围过来,眼中亦满是惊异之色,纷纷议论着什么。不知何人眼尖,忽然指着那男子怀中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好几个钱袋?” 被甩出来的果然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上面满是精致的花纹刺绣,一看便价值不菲。众人又打量了眼这灰头土脸被甩到地上的男人,心下已然有了判断。 这显然,不是这男人该有的。 果然,便有旁边儿玉器店里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摸袖子,大惊道:“哎呀,我的钱袋呢?“ 那马鼻子里哼哼了几声,低下头衔起其中一个,一把扔到了他怀里。那富家公子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不见的那一个,当下脸都变了,盯着白马许久方赞叹道:“此真乃神马啊!” 一时间众人夸赞不绝,早有人将那小偷扭了双臂带去报官。唯有马大爷扬着头,站在街道正中央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神马,神马啊!” “果然一看便神骏不凡!” “此马绝非人间凡品,定是从那天上来” 贾琅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捂着脸将小三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小三爷瞥了他好几眼,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表示抗议。 “莫要闹,”贾琅只觉得身心俱疲,“且速速回府去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呢。” 小三爷这才一扭头,让贾琅上来了。一人一马重新缓缓而行,唯有他们身后的小厮们,个个表情都像是被雷劈过了。 怎无人告诉他们,三爷的马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张氏早就在房中等着了,见他进了屋,这才叫人去摆了饭。又道:“我的儿,昨日你说想吃那些小荷叶小莲蓬的汤,你大嫂已经吩咐人做去了。偏偏你是个馋嘴猴。” 贾琅一面笑,一面在张氏身旁的青绫弹墨软垫上坐了。又问道:“莛哥儿呢?” 说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张氏的面上亦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她道:“刚要了你半天,偏偏你又出门了不在,很是哭了一场。现在被奶妈子们哄着喝了几口奶,已经睡去了。” 莛哥儿却是贾琏的嫡子。贾琏三年前与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完了婚,之后便得了一子,如今方才十个月大,憨吃酣睡忒乖巧,颇有几分贾琅小时候的意思。这孩子素来也与贾琅亲密,一日不见他就瘪着嘴泫然欲泣,非得让他抱抱才好。 贾琅闻听贾莛已睡,便陪同着张氏简单用了点饭,拿那荷叶汤泡饭吃了一碗,果然可口。当晚匆匆洗漱过,早早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还是将梦将醒之时呢,先闻听外头有人说话,贾琅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宝玉的那张俊脸出现在了床头,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不由得皱眉道:“你怎来了” 宝玉往他床头坐了,笑眯眯道:“琅弟弟,你昨日怎生走的那般早,倒让我和薛大哥好生无趣!” 贾琅推了推他:“你且起来,先让我穿上衣裳。” 宝玉依言往旁边的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了,眼巴巴儿地看着贾琅换衣服。贾琅生的纤细容貌又好,看在宝玉眼中真真是赏心悦目,一时也想不起什么须眉浊物之类的话了,只专心地瞥着正漫不经心打哈欠的贾琅,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于是贾琅默默举着手指进了门,冲院子中仍恍惚着的花红展颜笑道:“花红姐姐,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不需要来给我送茶了。” 花红被这一笑愈发萌的心肝颤,忙点了头替他关上门,自己出去不提。 这边贾琅一扭身,果然见那蝴蝶幻化为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俊美非凡,一双墨玉般的眼让人几乎要陷落下去。不是别个,正是水溶。 而他身边则跟了一只无比巨大的老虎,皮毛雪白蓬松,若是放在外面,定然会被淹没在雪的背景里。贾琅惊喜道:“你们如何会来?” 水溶施施然往那椅子上坐了,自在的像是回了自己家,微微勾唇笑道:“想到你近日只怕是无聊了,故来看看你。” 贾琅抿嘴:“来的却好,我正无聊呢。”一语犹未了,便见那白衣神仙皱着眉上前,捏捏他的脸:“近日怎么瘦了些?” “瘦了?”孩童把那立着的铜镜拿过来看了眼,仍旧是圆滚滚的脸,哪里也看不出瘦了。不由得抿了嘴:“一点也没有。”语气中很是不情愿。 “分明就有。”水溶蹙眉一把将他抱起来,随后又放回地上,神情愈发不悦了,“也比先前轻了,怎么,在这府中吃不好吗?” 大有如果他说是的话,下一秒就把人带走的气势。 贾琅失笑:“莫要如此。我堂哥去世尚未满一年,饮食上自然是要注意些,荤腥都是不能沾口的。可是哪里,便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水溶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看到那青石案上方画了两笔的蝴蝶,不由笑了:“这几日字倒是练的不错,画也好。” 言罢伸手一点,那画中的蝴蝶便偏偏从那纸上飞了出来,绕着二人来回飞舞。 “这倒有趣,”贾琅看的兴致勃勃,“可能变别的?” “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贾琅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不知为何眼神忽然暗了暗,头也慢慢低下去了,“我想看……” 水溶不由得蹙起眉。他径直伸出手将孩童粉嘟嘟的脸捧起来,直视着他澄澈的双眼问道:“想看什么?” 正文 123.第 123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林黛玉与其弟弟林墨于两月之后到了京。贾母一见,果真生的袅娜纤细,虽年纪尚小容貌已是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莫说是贾宝玉移不开眼去,就连贾琅心中亦不免赞叹,果真是女神,曹雪芹实不欺我也!而林墨亦是进退有礼,小小的人儿却端然一副君子风度,看的张氏连在心中赞叹了好几声,暗道贾敏果真会教导孩子。又亲自带了林氏姐弟去见了贾赦,将这贾府中的一些关系细细说与他们听。 “旁的莫说,你们且在这府里安心住下去,”张氏温声道,“若是有何不顺心不遂意的,尽管来说与我,下人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只是一点,”她在黛玉的头上缓缓抚了一把,“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们父亲也不容易——你们得好好的,才不辜负父母的一片心。” 黛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颤抖着嘴唇还未说些什么,就被张氏一把搂怀里了:“好孩子,莫伤心” 有贾琅这个事先知晓剧情发展的人在此,贾宝玉自然没来得及摔玉。他方问出有玉无玉这话便被贾琅堵了个哑口无言,那表字更是未来得及说出口,一时间只得怔怔地盯着黛玉看,倒也平安无事。 自此,林氏姐弟便在贾府安心住了下来。张氏待他们如同待自己的儿女,又常让他们与林如海书信往来,因此倒也大减思家之意。旁的不说,黛玉与迎春真是日渐亲密,日日相伴,更与别的姐妹情分不同。 那宝姐姐却也于不久后进了贾府,入了梨香院居住。只是此番黛玉与宝玉情分不过平常,更无甚争风吃醋之意,只关起门来在听荷院过自己的日子,每日抚琴做诗,张氏又传与她些管家之事。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年匆匆而过,太子屡次犯错,终究是惹了皇上不悦。最终夺了其东宫之位,将其封为忠顺亲王,反而将皇座传与了四皇子。 新皇登基,自此又是一番风卷云涌。 这日,东街上正是一派繁华热闹之景。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却有几个民家女孩子,此刻正捂着嘴,小声说着些什么,蓦地又发出几声轻笑。 顺着她们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去,便可见到一人一马正从那头缓缓而来——那马却是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双眼睛精神的很。扬起头打了个响鼻,不急不慌地迈动着四条腿。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上面的那个小公子。此刻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了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又有一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眉目皆如水墨画出来的一般,看上去讨喜的很,更有几分风姿飘逸的味道。 那少年驱动着马儿,身后有好几个小厮跟着,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小厮们怀中皆抱了大包小包,正走着,却忽然见前面的小主子停了下来。 墨香忙道:“三爷,怎么?” 这少年就是贾琅,此刻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那马的颈部。白马回头看眼他,仰头长嘶一声,又跺了几下蹄子。 “好吧好吧”贾琅无奈,翻身下了马。 墨香仍然不解其意,茫然道:“三爷”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出口,便见那白马蓦地把身体一低,径直从那来往不绝的人群缝隙中钻了进去。 什么状况? 不止他,一众小厮都是一派茫然之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那白马东冲西撞,几下便拨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一身灰衣獐头鼠目的男人面前。那男人忽然对上一双马眼,心中也是一惊,正欲张口呵斥,便见那马张大了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马!莫不是疯了?”灰衣男子瞪大了眼,想也不想便向那马头上打去,“快些松开!” 马大爷很是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咬着他的袖子将人在空中甩了好几圈。旁边的路人纷纷围过来,眼中亦满是惊异之色,纷纷议论着什么。不知何人眼尖,忽然指着那男子怀中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好几个钱袋?” 被甩出来的果然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上面满是精致的花纹刺绣,一看便价值不菲。众人又打量了眼这灰头土脸被甩到地上的男人,心下已然有了判断。 这显然,不是这男人该有的。 果然,便有旁边儿玉器店里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摸袖子,大惊道:“哎呀,我的钱袋呢?“ 那马鼻子里哼哼了几声,低下头衔起其中一个,一把扔到了他怀里。那富家公子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不见的那一个,当下脸都变了,盯着白马许久方赞叹道:“此真乃神马啊!” 一时间众人夸赞不绝,早有人将那小偷扭了双臂带去报官。唯有马大爷扬着头,站在街道正中央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神马,神马啊!” “果然一看便神骏不凡!” “此马绝非人间凡品,定是从那天上来” 贾琅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捂着脸将小三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小三爷瞥了他好几眼,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表示抗议。 “莫要闹,”贾琅只觉得身心俱疲,“且速速回府去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呢。” 小三爷这才一扭头,让贾琅上来了。一人一马重新缓缓而行,唯有他们身后的小厮们,个个表情都像是被雷劈过了。 怎无人告诉他们,三爷的马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张氏早就在房中等着了,见他进了屋,这才叫人去摆了饭。又道:“我的儿,昨日你说想吃那些小荷叶小莲蓬的汤,你大嫂已经吩咐人做去了。偏偏你是个馋嘴猴。” 贾琅一面笑,一面在张氏身旁的青绫弹墨软垫上坐了。又问道:“莛哥儿呢?” 说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张氏的面上亦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她道:“刚要了你半天,偏偏你又出门了不在,很是哭了一场。现在被奶妈子们哄着喝了几口奶,已经睡去了。” 莛哥儿却是贾琏的嫡子。贾琏三年前与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完了婚,之后便得了一子,如今方才十个月大,憨吃酣睡忒乖巧,颇有几分贾琅小时候的意思。这孩子素来也与贾琅亲密,一日不见他就瘪着嘴泫然欲泣,非得让他抱抱才好。 贾琅闻听贾莛已睡,便陪同着张氏简单用了点饭,拿那荷叶汤泡饭吃了一碗,果然可口。当晚匆匆洗漱过,早早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还是将梦将醒之时呢,先闻听外头有人说话,贾琅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宝玉的那张俊脸出现在了床头,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不由得皱眉道:“你怎来了” 宝玉往他床头坐了,笑眯眯道:“琅弟弟,你昨日怎生走的那般早,倒让我和薛大哥好生无趣!” 贾琅推了推他:“你且起来,先让我穿上衣裳。” 宝玉依言往旁边的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了,眼巴巴儿地看着贾琅换衣服。贾琅生的纤细容貌又好,看在宝玉眼中真真是赏心悦目,一时也想不起什么须眉浊物之类的话了,只专心地瞥着正漫不经心打哈欠的贾琅,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于是贾琅默默举着手指进了门,冲院子中仍恍惚着的花红展颜笑道:“花红姐姐,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不需要来给我送茶了。” 花红被这一笑愈发萌的心肝颤,忙点了头替他关上门,自己出去不提。 这边贾琅一扭身,果然见那蝴蝶幻化为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俊美非凡,一双墨玉般的眼让人几乎要陷落下去。不是别个,正是水溶。 而他身边则跟了一只无比巨大的老虎,皮毛雪白蓬松,若是放在外面,定然会被淹没在雪的背景里。贾琅惊喜道:“你们如何会来?” 水溶施施然往那椅子上坐了,自在的像是回了自己家,微微勾唇笑道:“想到你近日只怕是无聊了,故来看看你。” 贾琅抿嘴:“来的却好,我正无聊呢。”一语犹未了,便见那白衣神仙皱着眉上前,捏捏他的脸:“近日怎么瘦了些?” “瘦了?”孩童把那立着的铜镜拿过来看了眼,仍旧是圆滚滚的脸,哪里也看不出瘦了。不由得抿了嘴:“一点也没有。”语气中很是不情愿。 “分明就有。”水溶蹙眉一把将他抱起来,随后又放回地上,神情愈发不悦了,“也比先前轻了,怎么,在这府中吃不好吗?” 大有如果他说是的话,下一秒就把人带走的气势。 贾琅失笑:“莫要如此。我堂哥去世尚未满一年,饮食上自然是要注意些,荤腥都是不能沾口的。可是哪里,便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水溶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看到那青石案上方画了两笔的蝴蝶,不由笑了:“这几日字倒是练的不错,画也好。” 言罢伸手一点,那画中的蝴蝶便偏偏从那纸上飞了出来,绕着二人来回飞舞。 “这倒有趣,”贾琅看的兴致勃勃,“可能变别的?” “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贾琅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不知为何眼神忽然暗了暗,头也慢慢低下去了,“我想看……” 水溶不由得蹙起眉。他径直伸出手将孩童粉嘟嘟的脸捧起来,直视着他澄澈的双眼问道:“想看什么?” 正文 124.第 124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林黛玉与其弟弟林墨于两月之后到了京。贾母一见,果真生的袅娜纤细,虽年纪尚小容貌已是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莫说是贾宝玉移不开眼去,就连贾琅心中亦不免赞叹,果真是女神,曹雪芹实不欺我也!而林墨亦是进退有礼,小小的人儿却端然一副君子风度,看的张氏连在心中赞叹了好几声,暗道贾敏果真会教导孩子。又亲自带了林氏姐弟去见了贾赦,将这贾府中的一些关系细细说与他们听。 “旁的莫说,你们且在这府里安心住下去,”张氏温声道,“若是有何不顺心不遂意的,尽管来说与我,下人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只是一点,”她在黛玉的头上缓缓抚了一把,“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们父亲也不容易——你们得好好的,才不辜负父母的一片心。” 黛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颤抖着嘴唇还未说些什么,就被张氏一把搂怀里了:“好孩子,莫伤心” 有贾琅这个事先知晓剧情发展的人在此,贾宝玉自然没来得及摔玉。他方问出有玉无玉这话便被贾琅堵了个哑口无言,那表字更是未来得及说出口,一时间只得怔怔地盯着黛玉看,倒也平安无事。 自此,林氏姐弟便在贾府安心住了下来。张氏待他们如同待自己的儿女,又常让他们与林如海书信往来,因此倒也大减思家之意。旁的不说,黛玉与迎春真是日渐亲密,日日相伴,更与别的姐妹情分不同。 那宝姐姐却也于不久后进了贾府,入了梨香院居住。只是此番黛玉与宝玉情分不过平常,更无甚争风吃醋之意,只关起门来在听荷院过自己的日子,每日抚琴做诗,张氏又传与她些管家之事。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年匆匆而过,太子屡次犯错,终究是惹了皇上不悦。最终夺了其东宫之位,将其封为忠顺亲王,反而将皇座传与了四皇子。 新皇登基,自此又是一番风卷云涌。 这日,东街上正是一派繁华热闹之景。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却有几个民家女孩子,此刻正捂着嘴,小声说着些什么,蓦地又发出几声轻笑。 顺着她们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去,便可见到一人一马正从那头缓缓而来——那马却是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双眼睛精神的很。扬起头打了个响鼻,不急不慌地迈动着四条腿。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上面的那个小公子。此刻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了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又有一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眉目皆如水墨画出来的一般,看上去讨喜的很,更有几分风姿飘逸的味道。 那少年驱动着马儿,身后有好几个小厮跟着,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小厮们怀中皆抱了大包小包,正走着,却忽然见前面的小主子停了下来。 墨香忙道:“三爷,怎么?” 这少年就是贾琅,此刻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那马的颈部。白马回头看眼他,仰头长嘶一声,又跺了几下蹄子。 “好吧好吧”贾琅无奈,翻身下了马。 墨香仍然不解其意,茫然道:“三爷”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出口,便见那白马蓦地把身体一低,径直从那来往不绝的人群缝隙中钻了进去。 什么状况? 不止他,一众小厮都是一派茫然之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那白马东冲西撞,几下便拨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一身灰衣獐头鼠目的男人面前。那男人忽然对上一双马眼,心中也是一惊,正欲张口呵斥,便见那马张大了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马!莫不是疯了?”灰衣男子瞪大了眼,想也不想便向那马头上打去,“快些松开!” 马大爷很是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咬着他的袖子将人在空中甩了好几圈。旁边的路人纷纷围过来,眼中亦满是惊异之色,纷纷议论着什么。不知何人眼尖,忽然指着那男子怀中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好几个钱袋?” 被甩出来的果然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上面满是精致的花纹刺绣,一看便价值不菲。众人又打量了眼这灰头土脸被甩到地上的男人,心下已然有了判断。 这显然,不是这男人该有的。 果然,便有旁边儿玉器店里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摸袖子,大惊道:“哎呀,我的钱袋呢?“ 那马鼻子里哼哼了几声,低下头衔起其中一个,一把扔到了他怀里。那富家公子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不见的那一个,当下脸都变了,盯着白马许久方赞叹道:“此真乃神马啊!” 一时间众人夸赞不绝,早有人将那小偷扭了双臂带去报官。唯有马大爷扬着头,站在街道正中央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神马,神马啊!” “果然一看便神骏不凡!” “此马绝非人间凡品,定是从那天上来” 贾琅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捂着脸将小三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小三爷瞥了他好几眼,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表示抗议。 “莫要闹,”贾琅只觉得身心俱疲,“且速速回府去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呢。” 小三爷这才一扭头,让贾琅上来了。一人一马重新缓缓而行,唯有他们身后的小厮们,个个表情都像是被雷劈过了。 怎无人告诉他们,三爷的马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张氏早就在房中等着了,见他进了屋,这才叫人去摆了饭。又道:“我的儿,昨日你说想吃那些小荷叶小莲蓬的汤,你大嫂已经吩咐人做去了。偏偏你是个馋嘴猴。” 贾琅一面笑,一面在张氏身旁的青绫弹墨软垫上坐了。又问道:“莛哥儿呢?” 说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张氏的面上亦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她道:“刚要了你半天,偏偏你又出门了不在,很是哭了一场。现在被奶妈子们哄着喝了几口奶,已经睡去了。” 莛哥儿却是贾琏的嫡子。贾琏三年前与牛继宗的妹子牛婉完了婚,之后便得了一子,如今方才十个月大,憨吃酣睡忒乖巧,颇有几分贾琅小时候的意思。这孩子素来也与贾琅亲密,一日不见他就瘪着嘴泫然欲泣,非得让他抱抱才好。 贾琅闻听贾莛已睡,便陪同着张氏简单用了点饭,拿那荷叶汤泡饭吃了一碗,果然可口。当晚匆匆洗漱过,早早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还是将梦将醒之时呢,先闻听外头有人说话,贾琅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宝玉的那张俊脸出现在了床头,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不由得皱眉道:“你怎来了” 宝玉往他床头坐了,笑眯眯道:“琅弟弟,你昨日怎生走的那般早,倒让我和薛大哥好生无趣!” 贾琅推了推他:“你且起来,先让我穿上衣裳。” 宝玉依言往旁边的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了,眼巴巴儿地看着贾琅换衣服。贾琅生的纤细容貌又好,看在宝玉眼中真真是赏心悦目,一时也想不起什么须眉浊物之类的话了,只专心地瞥着正漫不经心打哈欠的贾琅,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于是贾琅默默举着手指进了门,冲院子中仍恍惚着的花红展颜笑道:“花红姐姐,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不需要来给我送茶了。” 花红被这一笑愈发萌的心肝颤,忙点了头替他关上门,自己出去不提。 这边贾琅一扭身,果然见那蝴蝶幻化为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俊美非凡,一双墨玉般的眼让人几乎要陷落下去。不是别个,正是水溶。 而他身边则跟了一只无比巨大的老虎,皮毛雪白蓬松,若是放在外面,定然会被淹没在雪的背景里。贾琅惊喜道:“你们如何会来?” 水溶施施然往那椅子上坐了,自在的像是回了自己家,微微勾唇笑道:“想到你近日只怕是无聊了,故来看看你。” 贾琅抿嘴:“来的却好,我正无聊呢。”一语犹未了,便见那白衣神仙皱着眉上前,捏捏他的脸:“近日怎么瘦了些?” “瘦了?”孩童把那立着的铜镜拿过来看了眼,仍旧是圆滚滚的脸,哪里也看不出瘦了。不由得抿了嘴:“一点也没有。”语气中很是不情愿。 “分明就有。”水溶蹙眉一把将他抱起来,随后又放回地上,神情愈发不悦了,“也比先前轻了,怎么,在这府中吃不好吗?” 大有如果他说是的话,下一秒就把人带走的气势。 贾琅失笑:“莫要如此。我堂哥去世尚未满一年,饮食上自然是要注意些,荤腥都是不能沾口的。可是哪里,便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水溶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看到那青石案上方画了两笔的蝴蝶,不由笑了:“这几日字倒是练的不错,画也好。” 言罢伸手一点,那画中的蝴蝶便偏偏从那纸上飞了出来,绕着二人来回飞舞。 “这倒有趣,”贾琅看的兴致勃勃,“可能变别的?” “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贾琅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不知为何眼神忽然暗了暗,头也慢慢低下去了,“我想看……” 水溶不由得蹙起眉。他径直伸出手将孩童粉嘟嘟的脸捧起来,直视着他澄澈的双眼问道:“想看什么?” 正文 125.124.02.07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张氏心知肚明,虽为大儿子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因着这种隔阂并不是一朝一夕内产生的,而是几年来贾母潜心弄出来的。 贾母本就不喜大儿子,又因贾赦是个昏庸无能的,越发衬的贾政贴心。为此,话里话外有意无意都给贾琏点着他亲爹不怎样这个点,让贾琏反而打心眼里濡慕二叔,而不屑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张氏也知大老爷是扶不起的烂泥,只是那二老爷又何曾好到哪里去了?说是有学问懂事故,可最终也是凭祖宗荫蔽得了个从六品的官职,做了几十年来也就变成了个从五品。 可知贾母的心,偏的已经没边儿了。 她第二日去向贾母提了提此事,果见原本歪在美人榻上的老封君瞬间坐直身蹙起了眉,不满道:“宝玉尚且没有上学,老大家的,你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一旁跪着给贾母捶腿的小丫鬟默不作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张氏分神看了她几眼,便认出这是顶替璎珞的那个鸳鸯。璎珞因着当日传话说贾珠不好了的缘故,被老太太迁怒了,早早儿地打发出去,却又从刚留头的小丫头里提拔了一个。 眼下,老太太的目光锋利如刀,张氏的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不急不忙道:“既如此,何不让宝玉也上学去?咱们贾家的家学不比外面,离咱家又近,也可提前学些知识。将来,少不得就得给老太太一顶凤冠霞帔带带呢!” 贾母冷冷地撇嘴笑道:“罢了,你可别哄我。宝玉还小呢,我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去上学,你看我那苦命的珠儿,还不是被那几本书逼得,最后竟早早就离我去了!琅儿也不必去,哪有哥哥还没读书,他就先去读书的道理!” 如此说来,竟是丝毫不肯听。 张氏暗暗咬牙。她是知道宝玉的,那孩子很是顽劣不堪,向来只同丫鬟们交好,小小年纪就整天啃人家唇上的胭脂。这哪里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应有的行为?竟比那纸醉金迷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还让人觉得不堪了。 她心下自是不悦,可是又碍于孝道无法与贾母争执,只得先将此事咽下,想法儿另行解决不提。 谁知刚回了屋子便有下人来报,说三少爷已经被北静王府的人接走了。张氏不由得按着额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愈发坚定了让贾琅赶紧上学去的决心。 否则,她总有一种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的错觉…… 因着要为兄守孝,贾琅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门,在府中闷得几乎要长出蘑菇。闻听水溶派人过来接他了,忙换了外出的衣服到了大门口,果见北静王府的李管家正站在一辆绣着精巧青莲模样的马车前面呢。 李管家一见他,满是褶子的脸上也不由得挂了几分笑:“哎呦,小少爷,您这又长高了好些!” 贾琅笑着冲他点点头:“李叔。” “世子在里面等您呢。”李管家上前打起帘子,果见水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许是因为顾及着贾家刚出孝,他只穿了一身月白底绣江水纹的锦袍,上下颜色都十分素净。手中还抱了只懒洋洋眯着眼睛的猫咪。那猫咪浑身雪白,听到声音才漫不经心抬起了眼,一双浅琥珀色的琉璃般的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贾琅看。 贾琅惊喜道:“小四,你也来了?”忙屈身上了马车,坐在了水溶身旁的垫子上,把他用来暖手的白猫抱了过来,“你不是一向不爱出门的么?” 那猫软软地喵呜了几声,也不知到底在回答些什么。 贾琅显然也不指望它真的开口吐人言,扭头笑眯眯地问水溶:“你快看,我有没有长高?” 水溶扫了他一眼,也就是刚刚到自己大腿的高度。但还是昧着良心回答:“长高了许多,都到我腰部了。” 闻言,团子顿时抿起了嘴,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他坐直了身体,好奇地掀起窗边青布上绣着缠丝莲的帘子,望着马车一路出了荣宁街,兴致勃勃问道:“今日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迎客斋找些吃的,”水溶在他身旁温声道,“你这些日子都没见过荤,嘴怕是早馋了吧?昨日饭都没好好吃。” 团子掀帘子的手顿了顿,疑惑地回望他:“你怎知我昨日没有好好吃饭?” …… 水溶无辜地与他对视着,颜色浅淡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小模样儿很是茫然。贾琅看着他便觉得自己已经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可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啊? 他满头雾水,直到看到那群神仙开始欢快且迅速地拆水溶的台。 贾琅:……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水溶的耳边自脸颊处蔓延而上了一抹诡异的红晕,在他如玉般的皮肤上愈发显眼。贾琅默默地盯着他看,看的他最终忍不住举起了手,挡住了孩童灼灼的目光。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贾琅面无表情道。 水溶从手掌上面露出一双无辜的凤眼:“我什么也不知。” 贾琅恍然:“我就说前日的燕窝粥怎么喝出了一股肉味儿!”白菜是肉味儿,芹菜也是肉味儿,最不科学的是吃个荔枝也是一股肉味儿! 他当初还以为是那小厨房擅自添了些什么或换了个不靠谱的厨子呢,现在看来,只怕是水溶担心他吃素吃的口太淡,用什么仙法将他的饭菜调换了。 如此高冷的仙术却偏偏用在了这等小事上,贾琅心中也是颇为无奈。水溶盯着弹幕,冷冷开口道:“你们都很闲?” 弹幕瞬时安静下来了,只有一个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说完迅速溜了个没影,倒把水溶气的不行,伸手便点过去一道白光。 然后水镜那边儿的太上老君便发现,他的炼丹炉,爆掉了。 欲哭无泪。 心如死灰。 小四在贾琅的怀中伸长软绵绵的猫爪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眸子很是鄙视地抬头扫了水溶一眼。 蠢主人。 贾琅捂着额头颇为无奈,可是看着水溶墨玉一样的眸子又生不出一丝怒气来,只得慢慢道:“以后可不许如此了。” 水溶忙点头。 贾琅又道:“你若是想见我,大可亲自来找我,或是把我接过去——这样在水镜那边儿窥视,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大好呢。” 水溶又忙乖巧点头。 他这个样子倒让贾琅想起了养在北静王府的小二,忍不住半直起身,把小小的手掌按在水溶的头上笑道:“好乖。” 水溶的面上顿时又泛起了几丝薄红,可之后,方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这话,难道不是该他说与贾琅这孩子听的么? 他忙又重新端起了一张冷面,撑着天庭上仙的架子,冷冷地点了点头。整张侧脸恍如白玉塑成,在偷溜进来的几抹阳光下显得明明暗暗,愈发熠熠生辉。正是一副绝尘无情的仙家姿态。 却被贾琅猛地戳上来的一指头给彻底毁掉了。 贾琅直接扒着他的肩头,笑眯眯地用小小的手指去戳他绷得紧紧的面颊:“世子,方才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怎么如今却变成你生气了呢?” 他这么软绵绵地往自己身上一趴,水溶那所谓的上仙架子顿时不知被丢弃到哪个角落去了,忙伸手将他抱下来:“小心着些,马车还在走呢,小心碰到。” 小四早已在贾琅去戳他的时候就跳到了他们对面的位置上,此刻正冷艳地舔着爪,一点也不想去看对面这对秀恩爱秀到闪瞎猫眼的男男。 反倒是隔壁宙斯家,儿子一堆一堆的。 然而秀恩爱下面好像还该有一句话。 算了,说出来的话恐怕要被那位打 贾琅正色道:“我知道那警幻本是想这世间多些痴儿怨女,好增强其仙力,只是这世间诸人,从来也不是你们可随意操纵的蝼蚁!我们生于天地之间,诸神却也同样生于天地之间,又高贵到了哪里去?且速速把那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收起来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却把这一僧一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道:“你,你……” 说了半天再说不出第二个字,一甩袖子便欲离去。 谁知此时,只闻天地间一声轰然响彻,两道紫黑色的天雷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降落在了这僧道的头上。这两人纵使是仙体,也被这一击打的浑身法术尽失,周身都焦黑了,更像是个乞丐的形容了。况且那天雷并未就此消失,反而一道接一道接连不断地降落下来,轰隆之声响彻天际。可是这街道上的人却恍若未闻,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这边。 正文 126.125.124.02.07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孙姨娘也有许久未见贾赦了,她之前一直颇为受宠,还想着贾赦对自己是怎样了不得的疼爱,说不了便越过了正室去。当下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老爷!” 贾赦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若有话便快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 孙姨娘噎了噎,随即也不敢再哭,只是那声音里仍带着哽咽之意,我见犹怜的很:“老爷,妾身可就只有二姑娘这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我也向来看的和男孩儿不差什么的——” 明渠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了,认真道:“姨奶奶,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嫌弃二小姐是个赔钱的,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狠了心掐死的吗?” 身后的嬷嬷也是欲笑不笑,闻言倒是阻了她一句:“明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明渠便不吭声了。 贾赦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本就是个好色的,这个明渠生的好,秀眉秀眼,颇有几分风韵。顿时也不顾得地上的爱妾了,只笑道:“无碍,这丫头还小呢,再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孙姨娘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贾赦溜了俏生生的明渠好几眼,这才想起来,板起脸道:“孙氏,你也闹得够了。主母把二丫头抱到她屋里,这是你的福分才对,怎么这么不知收敛,反而跑来大闹大叫的。” 他也不耐烦听这已经看惯了的姨娘再分说,匆忙挥了手:“快把她带回去,让她闭门静修一段时间,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怀里抱着的团子身上一落,“就说是去为琅儿祈福了。” 孙姨娘的手一松,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千赌万赌,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上——只可惜,她彻底遗忘了一点。 这种向来游戏人间的人,原本,就没有心。 屋内的张氏也没有一丝丝喜意,相反,她觉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已然从四肢五骸蔓延过来,让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贾琅小包子的满月宴与贾宝玉的周岁隔得并不太远,相比较二房次子,他这个大房次子本该更为人看重。只可惜,荣国府内向来是长幼不分的,贾母也丝毫没有让他夺走自己宝贝孙子风头的打算,借言孩子不宜吹风,并不准备大办。 贾母身前伺候的璎珞此刻正站在大房内脆生生地回道:“老太太说了,自从国公爷去了后,这些年来府中收入就不多了,渐渐竟呈现了入不敷出之势。况且上次为宝二爷那场周岁宴忙了许久,老太太精神不太好,还没歇过来呢。若是大太太想好好办一场,她那里有三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取来给大太太的。” 贾琅躺在榻上瞅着这丫头微微叹息。三五十两银子……不管怎么说,也比书中只给了宝钗二十两去办及笄礼强吧! 然而,那群看热闹的神仙已经陷入了热闹的讨论中。 贾琅瞬间呵呵,何止霸气,简直霸气侧漏了好吗!那样他会挂的,瞬间挂! 我倒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凑热闹了!贾琅瞬间头疼不已。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不靠谱的。 张氏头上带了个湖绿织锦底秀清雅兰花的抹额,叶子疏落有致,衬的她本就秀美的脸愈发添了几分容光。她若有所思抚着手中的绿玉斗,并无丝毫恼怒之意。 “我记得在琅儿出生之前,家中尚有几十万余额,如何现在就剩下这发霉的三五十两了?”她漫不经心挑挑唇角,道,“既如此,把弟妹叫来,让我问上一问。长嫂如母,少不得得多操点心。今日琅儿的满月宴只是小事,若是来日有贵客前来,难道也只拿着几十两银子去置办酒席么?” 璎珞闻言顿时一愣,她如何敢应下这话。张氏管家时尚是盈足,如今只不过是交给二太太几个月,就入不敷出连置办酒席的钱都掏不出来了…… 她越想越冷汗直流,登时笑道:“想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再回去问问。” 张氏也不为难她,只懒懒笑道:“你可仔细,这差事得好好办才是。” 璎珞唯唯应了,自出门不提。 她那边自去回贾母,倒是让老人家愣了愣,随即便沉了神色。总不能眼看着这盆脏水浇到二房头上,贾母想了想,终是忍痛道:“既如此,那就再多拨一点。” 她本是想着让大房多拿出些梯己的,却忘了这大房媳妇管家已久,糊弄不过她。如此,竟只得从官中出了。 贾母想着,不由得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望着正在房内与丫头们玩耍的粉雕玉琢的宝玉,心内忽而又动了个念头,却伸手叫人抱了宝玉过来,百般摩挲不提。 “心肝,我接了你弟弟与你玩可好?” 此刻宝玉已满一岁,本就天资聪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闻言瞬间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他只喜欢姐妹,从来也是不喜欢兄弟的。 贾母也知道他这点,从小便是只让生的好看的丫头抱的,那些老婆子或小厮只是接近他都会让他瘪嘴欲哭。只好好语哄着他:“你那个弟弟长的甚好,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不一样的。之前你也见过,可是忘记了?” 贾宝玉闻言,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粉嫩嫩的桃花似的小脸。 贾琅生的自然是好,尤其是眉眼间那一点佛意通透,看之便觉心平气静。况且此刻年纪太小,竟是个看不出性别的,不由得皱了眉确认道:“是妹妹?” 贾母摇头:“不是妹妹,是弟弟。” 贾宝玉干脆道:“好。” 是弟弟也好,长得好就好。颜控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 贾母登时大为欣慰,将宝玉揽至怀里,心下暗暗决定,等贾琅满月后,就把他接过来。 这个念头,张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两儿一女,已经足以把她的思绪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柳意与她说这大房里又进了新人时,张氏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柳意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老爷从外面又买了个丫头进来?” 柳意点点头,眼中分明有了几分恼怒。主母还在月子中,老爷却大大咧咧往房里放人,这怎么也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 张氏思忖了一番,蓦地笑笑:“无碍。” 柳意轻声细语道:“可是太太,万一老爷动了心思,要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这事在府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年前王夫人怀宝玉时,一个生的妖媚的粗使丫鬟在正院里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便悄无声息的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而王夫人的心腹们对此一无所知,直等到那天贾政亲携了丫鬟去正室跟前让她抬抬名分,王夫人这才知晓此人存在。 自己挣命似的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方拼死生出了这么一个有造化的哥儿。可还没等出月子呢,这下一则喜讯又传上来了。王夫人喜吗?她焉能有喜! 何止不喜,她只觉着从内到外,都冷透了。自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对着贾政就像是那燃尽了的香,再生不出一点温情来。 这夫妻情分,薄如一张纸。 婴孩木着一张脸拼命摇头。 水溶挑眉,忽然出其不意将手伸进去探了一探。 贾琅登时大惊,随后不由自主用两只小胖手沮丧地捂住了脸,头也完全埋进了襁褓里。 水溶的嘴角有了笑,揉揉他的发,低声道:“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现在,我先带你去换一下吧。” 求别说了!更想捂脸了! 贾琅:…… 生无可恋。 万念俱灰。 这边换好了尿布,却又在花园中撞上了正散步的北静王妃。“溶儿,这就是贾家的那孩子吧?”北静王妃惊喜地拍手,“长的真是讨人喜欢,快来给我抱抱!” 水溶眉头一蹙,抱的更紧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小气。”王妃嗔怪地瞥他一眼,终究还是伸手把小贾琅接了过来,“你若是果真喜欢,过几年就赶紧娶亲生个孙儿给我抱。总这样抱着别人家的孩子算怎样?” 她话音刚落,水溶便瞬间沉了面色,道:“母妃,阿柒是我的人,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王妃看了他半晌,张口欲言些什么,终究还是放弃了。“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这一日,贾府派去接贾琅的下人扑了个空,王府的人说,世子带着贾小公子上街了。 派去的人是张氏的陪房李志家的,闻言怎么能轻易放弃,便笑着道:“既如此,奴婢在这里稍微等小主子回来。家中主母时时挂心,还望通融则个。” 这般无端把别人家孩子拐走本就不对,北静王妃颇为心虚,就应下了。李志家在王府一直眼巴巴等到暮色初临,这才看到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影施施然抱了一团襁褓下了马车。 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主子正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伸着小舌头舔得不亦乐乎。 李志家的登时有了晕过去的冲动。她小步跑上前给世子请了安,随即担忧道:“小主子年纪尚小,这些东西怕是不能沾的——” “有何不能沾?”水溶淡淡道,“他喜欢便可以。” 不是强迫症的人根本没法懂,那白嫩嫩的脸颊上偏偏沾了那么一小块红色,简直能把人逼疯有没有! 李志家的只好又道:“世子,主子特派我来接小主子回家的。您看这……” 水溶抿嘴:“若是我说,放我这里养呢?” 怀中专心致志啃糖葫芦的贾琅登时大惊,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拽住了少年的衣襟,小脑袋轻轻摇了摇。李志家的并未注意,水溶的眉头却蹙起来了。 前一世中,贾琅的母亲早早便去世了,只留他和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一世,张氏把他看的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贾琅又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位慈母为了自己牵肠挂肚? 虽然这个北静王世子很是友善又贴心,在他面前也不需要什么伪装,但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还不知会引来多少议论。 水溶寒星似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最终缓缓道:“好吧。” 他派了个人去收拾贾琅的东西,李志家的便在门口等着,想着不过是个小包裹。只是住了一夜而已,能有什么东西? 没想到一刻钟后,十二个下人吭吭哧哧扛了四个乌木镶银的大箱子来,登时让李志家的愣住了。 这…… 他不得不向王府又借了两辆马车,连同车夫刚把箱子装上去,便看到王府的下人又使劲推着一串笼子过来了。 从一窝毛茸茸的兔子,到一只无辜啃着叶子眼巴巴看着人的梅花鹿。 正文 127.第 127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张氏心知肚明,虽为大儿子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因着这种隔阂并不是一朝一夕内产生的,而是几年来贾母潜心弄出来的。 贾母本就不喜大儿子,又因贾赦是个昏庸无能的,越发衬的贾政贴心。为此,话里话外有意无意都给贾琏点着他亲爹不怎样这个点,让贾琏反而打心眼里濡慕二叔,而不屑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张氏也知大老爷是扶不起的烂泥,只是那二老爷又何曾好到哪里去了?说是有学问懂事故,可最终也是凭祖宗荫蔽得了个从六品的官职,做了几十年来也就变成了个从五品。 可知贾母的心,偏的已经没边儿了。 她第二日去向贾母提了提此事,果见原本歪在美人榻上的老封君瞬间坐直身蹙起了眉,不满道:“宝玉尚且没有上学,老大家的,你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一旁跪着给贾母捶腿的小丫鬟默不作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张氏分神看了她几眼,便认出这是顶替璎珞的那个鸳鸯。璎珞因着当日传话说贾珠不好了的缘故,被老太太迁怒了,早早儿地打发出去,却又从刚留头的小丫头里提拔了一个。 眼下,老太太的目光锋利如刀,张氏的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不急不忙道:“既如此,何不让宝玉也上学去?咱们贾家的家学不比外面,离咱家又近,也可提前学些知识。将来,少不得就得给老太太一顶凤冠霞帔带带呢!” 贾母冷冷地撇嘴笑道:“罢了,你可别哄我。宝玉还小呢,我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去上学,你看我那苦命的珠儿,还不是被那几本书逼得,最后竟早早就离我去了!琅儿也不必去,哪有哥哥还没读书,他就先去读书的道理!” 如此说来,竟是丝毫不肯听。 张氏暗暗咬牙。她是知道宝玉的,那孩子很是顽劣不堪,向来只同丫鬟们交好,小小年纪就整天啃人家唇上的胭脂。这哪里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应有的行为?竟比那纸醉金迷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还让人觉得不堪了。 她心下自是不悦,可是又碍于孝道无法与贾母争执,只得先将此事咽下,想法儿另行解决不提。 谁知刚回了屋子便有下人来报,说三少爷已经被北静王府的人接走了。张氏不由得按着额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愈发坚定了让贾琅赶紧上学去的决心。 否则,她总有一种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的错觉…… 因着要为兄守孝,贾琅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门,在府中闷得几乎要长出蘑菇。闻听水溶派人过来接他了,忙换了外出的衣服到了大门口,果见北静王府的李管家正站在一辆绣着精巧青莲模样的马车前面呢。 李管家一见他,满是褶子的脸上也不由得挂了几分笑:“哎呦,小少爷,您这又长高了好些!” 贾琅笑着冲他点点头:“李叔。” “世子在里面等您呢。”李管家上前打起帘子,果见水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许是因为顾及着贾家刚出孝,他只穿了一身月白底绣江水纹的锦袍,上下颜色都十分素净。手中还抱了只懒洋洋眯着眼睛的猫咪。那猫咪浑身雪白,听到声音才漫不经心抬起了眼,一双浅琥珀色的琉璃般的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贾琅看。 贾琅惊喜道:“小四,你也来了?”忙屈身上了马车,坐在了水溶身旁的垫子上,把他用来暖手的白猫抱了过来,“你不是一向不爱出门的么?” 那猫软软地喵呜了几声,也不知到底在回答些什么。 贾琅显然也不指望它真的开口吐人言,扭头笑眯眯地问水溶:“你快看,我有没有长高?” 水溶扫了他一眼,也就是刚刚到自己大腿的高度。但还是昧着良心回答:“长高了许多,都到我腰部了。” 闻言,团子顿时抿起了嘴,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他坐直了身体,好奇地掀起窗边青布上绣着缠丝莲的帘子,望着马车一路出了荣宁街,兴致勃勃问道:“今日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迎客斋找些吃的,”水溶在他身旁温声道,“你这些日子都没见过荤,嘴怕是早馋了吧?昨日饭都没好好吃。” 团子掀帘子的手顿了顿,疑惑地回望他:“你怎知我昨日没有好好吃饭?” …… 水溶无辜地与他对视着,颜色浅淡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小模样儿很是茫然。贾琅看着他便觉得自己已经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可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啊? 他满头雾水,直到看到那群神仙开始欢快且迅速地拆水溶的台。 贾琅:……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水溶的耳边自脸颊处蔓延而上了一抹诡异的红晕,在他如玉般的皮肤上愈发显眼。贾琅默默地盯着他看,看的他最终忍不住举起了手,挡住了孩童灼灼的目光。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贾琅面无表情道。 水溶从手掌上面露出一双无辜的凤眼:“我什么也不知。” 贾琅恍然:“我就说前日的燕窝粥怎么喝出了一股肉味儿!”白菜是肉味儿,芹菜也是肉味儿,最不科学的是吃个荔枝也是一股肉味儿! 他当初还以为是那小厨房擅自添了些什么或换了个不靠谱的厨子呢,现在看来,只怕是水溶担心他吃素吃的口太淡,用什么仙法将他的饭菜调换了。 如此高冷的仙术却偏偏用在了这等小事上,贾琅心中也是颇为无奈。水溶盯着弹幕,冷冷开口道:“你们都很闲?” 弹幕瞬时安静下来了,只有一个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说完迅速溜了个没影,倒把水溶气的不行,伸手便点过去一道白光。 然后水镜那边儿的太上老君便发现,他的炼丹炉,爆掉了。 欲哭无泪。 心如死灰。 小四在贾琅的怀中伸长软绵绵的猫爪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眸子很是鄙视地抬头扫了水溶一眼。 蠢主人。 贾琅捂着额头颇为无奈,可是看着水溶墨玉一样的眸子又生不出一丝怒气来,只得慢慢道:“以后可不许如此了。” 水溶忙点头。 贾琅又道:“你若是想见我,大可亲自来找我,或是把我接过去——这样在水镜那边儿窥视,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大好呢。” 水溶又忙乖巧点头。 他这个样子倒让贾琅想起了养在北静王府的小二,忍不住半直起身,把小小的手掌按在水溶的头上笑道:“好乖。” 水溶的面上顿时又泛起了几丝薄红,可之后,方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这话,难道不是该他说与贾琅这孩子听的么? 他忙又重新端起了一张冷面,撑着天庭上仙的架子,冷冷地点了点头。整张侧脸恍如白玉塑成,在偷溜进来的几抹阳光下显得明明暗暗,愈发熠熠生辉。正是一副绝尘无情的仙家姿态。 却被贾琅猛地戳上来的一指头给彻底毁掉了。 贾琅直接扒着他的肩头,笑眯眯地用小小的手指去戳他绷得紧紧的面颊:“世子,方才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怎么如今却变成你生气了呢?” 他这么软绵绵地往自己身上一趴,水溶那所谓的上仙架子顿时不知被丢弃到哪个角落去了,忙伸手将他抱下来:“小心着些,马车还在走呢,小心碰到。” 小四早已在贾琅去戳他的时候就跳到了他们对面的位置上,此刻正冷艳地舔着爪,一点也不想去看对面这对秀恩爱秀到闪瞎猫眼的男男。 反倒是隔壁宙斯家,儿子一堆一堆的。 然而秀恩爱下面好像还该有一句话。 算了,说出来的话恐怕要被那位打 贾琅正色道:“我知道那警幻本是想这世间多些痴儿怨女,好增强其仙力,只是这世间诸人,从来也不是你们可随意操纵的蝼蚁!我们生于天地之间,诸神却也同样生于天地之间,又高贵到了哪里去?且速速把那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收起来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却把这一僧一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道:“你,你……” 说了半天再说不出第二个字,一甩袖子便欲离去。 谁知此时,只闻天地间一声轰然响彻,两道紫黑色的天雷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降落在了这僧道的头上。这两人纵使是仙体,也被这一击打的浑身法术尽失,周身都焦黑了,更像是个乞丐的形容了。况且那天雷并未就此消失,反而一道接一道接连不断地降落下来,轰隆之声响彻天际。可是这街道上的人却恍若未闻,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这边。 正文 128.127.02.10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张氏心知肚明,虽为大儿子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因着这种隔阂并不是一朝一夕内产生的,而是几年来贾母潜心弄出来的。 贾母本就不喜大儿子,又因贾赦是个昏庸无能的,越发衬的贾政贴心。为此,话里话外有意无意都给贾琏点着他亲爹不怎样这个点,让贾琏反而打心眼里濡慕二叔,而不屑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张氏也知大老爷是扶不起的烂泥,只是那二老爷又何曾好到哪里去了?说是有学问懂事故,可最终也是凭祖宗荫蔽得了个从六品的官职,做了几十年来也就变成了个从五品。 可知贾母的心,偏的已经没边儿了。 她第二日去向贾母提了提此事,果见原本歪在美人榻上的老封君瞬间坐直身蹙起了眉,不满道:“宝玉尚且没有上学,老大家的,你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一旁跪着给贾母捶腿的小丫鬟默不作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张氏分神看了她几眼,便认出这是顶替璎珞的那个鸳鸯。璎珞因着当日传话说贾珠不好了的缘故,被老太太迁怒了,早早儿地打发出去,却又从刚留头的小丫头里提拔了一个。 眼下,老太太的目光锋利如刀,张氏的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不急不忙道:“既如此,何不让宝玉也上学去?咱们贾家的家学不比外面,离咱家又近,也可提前学些知识。将来,少不得就得给老太太一顶凤冠霞帔带带呢!” 贾母冷冷地撇嘴笑道:“罢了,你可别哄我。宝玉还小呢,我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去上学,你看我那苦命的珠儿,还不是被那几本书逼得,最后竟早早就离我去了!琅儿也不必去,哪有哥哥还没读书,他就先去读书的道理!” 如此说来,竟是丝毫不肯听。 张氏暗暗咬牙。她是知道宝玉的,那孩子很是顽劣不堪,向来只同丫鬟们交好,小小年纪就整天啃人家唇上的胭脂。这哪里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应有的行为?竟比那纸醉金迷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还让人觉得不堪了。 她心下自是不悦,可是又碍于孝道无法与贾母争执,只得先将此事咽下,想法儿另行解决不提。 谁知刚回了屋子便有下人来报,说三少爷已经被北静王府的人接走了。张氏不由得按着额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愈发坚定了让贾琅赶紧上学去的决心。 否则,她总有一种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的错觉…… 因着要为兄守孝,贾琅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门,在府中闷得几乎要长出蘑菇。闻听水溶派人过来接他了,忙换了外出的衣服到了大门口,果见北静王府的李管家正站在一辆绣着精巧青莲模样的马车前面呢。 李管家一见他,满是褶子的脸上也不由得挂了几分笑:“哎呦,小少爷,您这又长高了好些!” 贾琅笑着冲他点点头:“李叔。” “世子在里面等您呢。”李管家上前打起帘子,果见水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许是因为顾及着贾家刚出孝,他只穿了一身月白底绣江水纹的锦袍,上下颜色都十分素净。手中还抱了只懒洋洋眯着眼睛的猫咪。那猫咪浑身雪白,听到声音才漫不经心抬起了眼,一双浅琥珀色的琉璃般的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贾琅看。 贾琅惊喜道:“小四,你也来了?”忙屈身上了马车,坐在了水溶身旁的垫子上,把他用来暖手的白猫抱了过来,“你不是一向不爱出门的么?” 那猫软软地喵呜了几声,也不知到底在回答些什么。 贾琅显然也不指望它真的开口吐人言,扭头笑眯眯地问水溶:“你快看,我有没有长高?” 水溶扫了他一眼,也就是刚刚到自己大腿的高度。但还是昧着良心回答:“长高了许多,都到我腰部了。” 闻言,团子顿时抿起了嘴,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他坐直了身体,好奇地掀起窗边青布上绣着缠丝莲的帘子,望着马车一路出了荣宁街,兴致勃勃问道:“今日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迎客斋找些吃的,”水溶在他身旁温声道,“你这些日子都没见过荤,嘴怕是早馋了吧?昨日饭都没好好吃。” 团子掀帘子的手顿了顿,疑惑地回望他:“你怎知我昨日没有好好吃饭?” …… 水溶无辜地与他对视着,颜色浅淡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小模样儿很是茫然。贾琅看着他便觉得自己已经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可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啊? 他满头雾水,直到看到那群神仙开始欢快且迅速地拆水溶的台。 贾琅:……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水溶的耳边自脸颊处蔓延而上了一抹诡异的红晕,在他如玉般的皮肤上愈发显眼。贾琅默默地盯着他看,看的他最终忍不住举起了手,挡住了孩童灼灼的目光。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贾琅面无表情道。 水溶从手掌上面露出一双无辜的凤眼:“我什么也不知。” 贾琅恍然:“我就说前日的燕窝粥怎么喝出了一股肉味儿!”白菜是肉味儿,芹菜也是肉味儿,最不科学的是吃个荔枝也是一股肉味儿! 他当初还以为是那小厨房擅自添了些什么或换了个不靠谱的厨子呢,现在看来,只怕是水溶担心他吃素吃的口太淡,用什么仙法将他的饭菜调换了。 如此高冷的仙术却偏偏用在了这等小事上,贾琅心中也是颇为无奈。水溶盯着弹幕,冷冷开口道:“你们都很闲?” 弹幕瞬时安静下来了,只有一个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说完迅速溜了个没影,倒把水溶气的不行,伸手便点过去一道白光。 然后水镜那边儿的太上老君便发现,他的炼丹炉,爆掉了。 欲哭无泪。 心如死灰。 小四在贾琅的怀中伸长软绵绵的猫爪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眸子很是鄙视地抬头扫了水溶一眼。 蠢主人。 贾琅捂着额头颇为无奈,可是看着水溶墨玉一样的眸子又生不出一丝怒气来,只得慢慢道:“以后可不许如此了。” 水溶忙点头。 贾琅又道:“你若是想见我,大可亲自来找我,或是把我接过去——这样在水镜那边儿窥视,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大好呢。” 水溶又忙乖巧点头。 他这个样子倒让贾琅想起了养在北静王府的小二,忍不住半直起身,把小小的手掌按在水溶的头上笑道:“好乖。” 水溶的面上顿时又泛起了几丝薄红,可之后,方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这话,难道不是该他说与贾琅这孩子听的么? 他忙又重新端起了一张冷面,撑着天庭上仙的架子,冷冷地点了点头。整张侧脸恍如白玉塑成,在偷溜进来的几抹阳光下显得明明暗暗,愈发熠熠生辉。正是一副绝尘无情的仙家姿态。 却被贾琅猛地戳上来的一指头给彻底毁掉了。 贾琅直接扒着他的肩头,笑眯眯地用小小的手指去戳他绷得紧紧的面颊:“世子,方才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怎么如今却变成你生气了呢?” 他这么软绵绵地往自己身上一趴,水溶那所谓的上仙架子顿时不知被丢弃到哪个角落去了,忙伸手将他抱下来:“小心着些,马车还在走呢,小心碰到。” 小四早已在贾琅去戳他的时候就跳到了他们对面的位置上,此刻正冷艳地舔着爪,一点也不想去看对面这对秀恩爱秀到闪瞎猫眼的男男。 反倒是隔壁宙斯家,儿子一堆一堆的。 然而秀恩爱下面好像还该有一句话。 算了,说出来的话恐怕要被那位打 贾琅正色道:“我知道那警幻本是想这世间多些痴儿怨女,好增强其仙力,只是这世间诸人,从来也不是你们可随意操纵的蝼蚁!我们生于天地之间,诸神却也同样生于天地之间,又高贵到了哪里去?且速速把那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收起来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却把这一僧一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道:“你,你……” 说了半天再说不出第二个字,一甩袖子便欲离去。 谁知此时,只闻天地间一声轰然响彻,两道紫黑色的天雷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降落在了这僧道的头上。这两人纵使是仙体,也被这一击打的浑身法术尽失,周身都焦黑了,更像是个乞丐的形容了。况且那天雷并未就此消失,反而一道接一道接连不断地降落下来,轰隆之声响彻天际。可是这街道上的人却恍若未闻,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这边。 正文 131.130.02.13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没错,就是猫熊。 贾琅瞪着那猫熊瞪了许久,真真觉着水溶的品味堪忧。这样一件本清雅非常的仙物,被这猫熊硬生生变成了个卖萌的蠢物。 那盒子抛掷于半空中后,便自发出万千光辉来,倏忽间狂风大作,尘烟四起,直把那些小仙子手中的刀剑通通吸了进去。 警幻并诸仙子皆大惊,慌忙掷出了看家宝物以保自己性命。却是一面杏黄色小旗,于风中迅速舒展开来,渐渐大如鲲鹏之翅。迎风而立飒飒挥舞,将那狂风收进去了不少。 “玉虚杏黄旗?”水溶只是一看便认了出来,不由得道,“你这小仙子,手中竟还有几件好东西。只是这一件,又哪里能奈我何?” 他自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小瓶,瓶身透亮,小巧玲珑。贾琅一看,便发觉那小瓶上亦刻着只国宝,登时默了。 水溶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径直将那瓶中透亮的液体向空中一泼,瞬间点点星芒四起,整个太虚幻境便如遇到了水的墨,从屋檐处一点点向下溶解开来,随风勾勒出无数墨色的轻烟。 警幻大惊:“我的府邸!” 可是她还未再多说一句,随着蔓延的轻烟,整座幻境已经化作了一堆尘土,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并不单单只是一座府邸,而是她几百万年来辛苦积攒而建造的聚灵之所啊! 她蓦地扭过头来,眼底已经遍布了猩红色的血丝,“你实在欺人太甚!”她想也不想就将那面姜黄色的小旗向他挥来,“既然如此,今日你也不要想着走出这里了,就留下来与这断壁残垣做个伴吧!” 水溶挥挥衣袖,轻轻叹了一声:“螳臂当车。”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遥遥朝那个盒子一点,便见一朵青莲缓缓浮于其上,变幻出万千光影流转,更有异香扑面,金芒遍洒,而风声骤大。 警幻见看家宝不管用,心中一时忐忑了几分。但她想起自己这千辛万苦寻来的唯一一处可用人类的冤孽眼泪来提升灵力的场所,便觉着心如刀绞,不由得愤愤咬了唇,又扔出一条天练来。 水溶微微颔首,那狂风便猛地将警幻吸入了那盒子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修为低于她的仙子了。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盒子乖乖落于手心上,随即笑道:“这也是给人间绝了一个祸患了。” 贾琅连连点头,又问:“要怎么处置为好?” “此事自有天帝操心,”水溶漫不经心道,“只怕是不能为仙了,倒也是件造福万民的好事。” 水溶冷着脸发话了:“你们却是都不要闹。这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哪里能时不时上来?速速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若是闲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们找些事做。” 众神仙瞬间遁了。 水溶却又把贾琅带回了下界,这次并未要求他闭眼,只踏了朵青色祥云施施然落下去。团子在他怀中瞪大了眼到处张望,只见到漫天皆是缥缈的云霞,影影绰绰可看见几座宫室的影子。偌大的白玉柱立于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这仙界,竟是如此模样。只是他们亦不好久待的,祥云慢慢坠下去,水溶拿袖子替他掩了风,片刻后,方缓缓落于距王府不远的一处无人街道角落处。。 他们于天上不过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人间却已是暮色沉沉。好在水溶是经常带了贾琅出去玩的,一时间也没有人怀疑什么,见到他们来了,忙不迭往璟瑄殿让,只说那里早早便摆好了饭,王妃正候着世子和贾家小少爷去用饭呢。 水溶便又唤了小六,让贾琅骑着它,两人施施然往璟瑄殿去了,倒把正品茶的北静王妃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你怎么让琅儿骑在那老虎身上啊?”她忙让下人将贾琅抱了过来,嗔怪道,“怪吓人的,要是让贾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便见怀里的奶娃娃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奶声奶气道:“王妃,没事的。小六不伤人,是我自己要坐的。” “你倒是维护他的紧,”北静王妃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今日王爷留在宫中用饭了,不回来。正好咱们娘儿三个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三年来,她也可以说是看着贾琅长大了。王府里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水溶又不大亲近人,只有贾琅是个爱撒娇的,生的又好,眼睛圆滚滚的萌煞人,难免就多了几分疼爱。要不是怕皇宫里那位疑心太重,她简直想认个干儿子回来。 然而北静王妃不知道,就算皇宫里那位同意了,她儿子水溶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若是真成了兄弟……那反而不好办了呢。 王府的饭菜向来以清淡为主,而贾琅最喜欢的是一道龙井竹荪。拿小火慢慢炖着,用上好的菌菇炖出来的清汤提着鲜味,需要炖够两个时辰,把那龙井清香甘甜的味道全都渗透进竹荪的脉络里去,嚼起来口齿生香,却又不失韧劲儿。 因着喜欢,他的筷子几乎都没离开过那道菜。北静王妃看着不觉好笑,亲手替他夹了些红焖的鱼唇,柔声道:“你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不多用些荤菜呢,小心长不高。” 水溶却紧跟着发言了,淡淡道:“母妃无需担心,他吃这个也就尽够了的。” “说什么呢!”北静王妃的柳眉竖起来了,“怎么这么喜欢欺负琅儿,真是……”她拿左手点了点水溶的眉心,“你不吃荤,总不能念着让所有人都不吃荤吧?” 坐在一旁的奶娃娃版贾琅就只是抿嘴笑,丝毫也没有把水溶解救出来的想法。 饭毕后,王妃自扶了王府里侧妃的手去园子里散心,水溶则带着贾琅去看他养着的那一群毛茸茸的宠物们。正沉迷于柔滑的毛皮中不能自拔时,忽听到小厮来报,说是世子养的那匹名叫小三的马仍未回来。 小三? 贾琅仔细想了想,方记起当时二人急着去那太虚幻境寻警幻算账,竟把那匹聪明伶俐的马儿丢下了,一时不由得有些羞惭惭的,颇为愧疚。他仰头望着水溶,担忧道:“无事吧?” 头顶上那人的侧颜如同刀铸出来的一般完美,薄唇轻启,淡淡道:“无事。” 结果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到了王府,说有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一马蹄踹翻了城门口乔装打扮完混出去的通缉犯,又替那李家的大小姐找回了她丢失的肚兜。贾琅闻听后嘴角抽搐,默默扭头看向水溶,便见水溶见怪不怪道:“小三喜欢破案这种事情,时不时也会去京兆尹大人那边帮忙的。” 帮忙……一匹马…… 贾琅呵呵,仙界的马画风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在王府住了四日,水溶便寸步不离陪了他四日,手把手教他画了许多画,又骑了许久的马,还找来了一堆蛐蛐儿,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贾琅玩,水溶立在一边笑着看。直到第四日张氏忍不住又打发了人来接他,水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蹙着眉把人还回去了。 末了还不忘嘱咐道:“三日后我派人去接你,城西那边有一个温泉庄子,最适合现在的天气去泡的。” 来接人的是贾府的婆子,闻言顿时心里一紧,忙将自家的小主子护的更紧了些,生怕被那北静王世子又抱了去。 王府的管家也颇为无语,委婉地劝道:“世子,贾家小少爷这人还没走呢。” 现在就约下一次见面什么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水溶抬眼一扫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走?” 李管家果断闭了嘴,任命地挥手让人把给贾家小少爷备的礼物通通装上了马车,匆匆忙忙地给送走了,生怕下一秒自家的小祖宗又改变了主意。 张氏抬眼,果然看见贾迎春穿了五彩刻丝石青褂,葱黄绫子棉裙,披了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一色儿半新不旧的,在奶母的身前摇摇走了过来。 她此时尚且年幼,却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请母亲安。” “好,好。”张氏将她扶起来,安置她在自己塌边坐了,方道,“我原没有女儿,只有琏儿、琅儿两个捣蛋鬼罢了。你既来了,也全了我想要个女孩儿的心,日后只安心在这正院住着,若是有人来叨扰你,你不必客气,直接吩咐人打出去便是。” 这话说的却是孙姨娘了。迎春仍然懵懵懂懂,只应下了。 “我这里有两个上好的管教嬷嬷,你带了去,日后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要跟着她们好好学的。另有一个丫鬟,也是我信得过的,你若觉得顺手,便带去使唤。” 迎春一一低头应了,乖巧道:“谢母亲。” 这样一个文弱干净的小姑娘,张氏的心里也不自觉又增了几分怜惜,摸摸她的头,让那个丫鬟进来见过了。却是一个眉目清秀,名唤明渠的。说话俏便又利落,是张氏陪嫁的管事妈妈家认的干女儿。 正文 130.第 130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没错,就是猫熊。 贾琅瞪着那猫熊瞪了许久,真真觉着水溶的品味堪忧。这样一件本清雅非常的仙物,被这猫熊硬生生变成了个卖萌的蠢物。 那盒子抛掷于半空中后,便自发出万千光辉来,倏忽间狂风大作,尘烟四起,直把那些小仙子手中的刀剑通通吸了进去。 警幻并诸仙子皆大惊,慌忙掷出了看家宝物以保自己性命。却是一面杏黄色小旗,于风中迅速舒展开来,渐渐大如鲲鹏之翅。迎风而立飒飒挥舞,将那狂风收进去了不少。 “玉虚杏黄旗?”水溶只是一看便认了出来,不由得道,“你这小仙子,手中竟还有几件好东西。只是这一件,又哪里能奈我何?” 他自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小瓶,瓶身透亮,小巧玲珑。贾琅一看,便发觉那小瓶上亦刻着只国宝,登时默了。 水溶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径直将那瓶中透亮的液体向空中一泼,瞬间点点星芒四起,整个太虚幻境便如遇到了水的墨,从屋檐处一点点向下溶解开来,随风勾勒出无数墨色的轻烟。 警幻大惊:“我的府邸!” 可是她还未再多说一句,随着蔓延的轻烟,整座幻境已经化作了一堆尘土,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并不单单只是一座府邸,而是她几百万年来辛苦积攒而建造的聚灵之所啊! 她蓦地扭过头来,眼底已经遍布了猩红色的血丝,“你实在欺人太甚!”她想也不想就将那面姜黄色的小旗向他挥来,“既然如此,今日你也不要想着走出这里了,就留下来与这断壁残垣做个伴吧!” 水溶挥挥衣袖,轻轻叹了一声:“螳臂当车。”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遥遥朝那个盒子一点,便见一朵青莲缓缓浮于其上,变幻出万千光影流转,更有异香扑面,金芒遍洒,而风声骤大。 警幻见看家宝不管用,心中一时忐忑了几分。但她想起自己这千辛万苦寻来的唯一一处可用人类的冤孽眼泪来提升灵力的场所,便觉着心如刀绞,不由得愤愤咬了唇,又扔出一条天练来。 水溶微微颔首,那狂风便猛地将警幻吸入了那盒子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修为低于她的仙子了。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盒子乖乖落于手心上,随即笑道:“这也是给人间绝了一个祸患了。” 贾琅连连点头,又问:“要怎么处置为好?” “此事自有天帝操心,”水溶漫不经心道,“只怕是不能为仙了,倒也是件造福万民的好事。” 水溶冷着脸发话了:“你们却是都不要闹。这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哪里能时不时上来?速速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若是闲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们找些事做。” 众神仙瞬间遁了。 水溶却又把贾琅带回了下界,这次并未要求他闭眼,只踏了朵青色祥云施施然落下去。团子在他怀中瞪大了眼到处张望,只见到漫天皆是缥缈的云霞,影影绰绰可看见几座宫室的影子。偌大的白玉柱立于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这仙界,竟是如此模样。只是他们亦不好久待的,祥云慢慢坠下去,水溶拿袖子替他掩了风,片刻后,方缓缓落于距王府不远的一处无人街道角落处。。 他们于天上不过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人间却已是暮色沉沉。好在水溶是经常带了贾琅出去玩的,一时间也没有人怀疑什么,见到他们来了,忙不迭往璟瑄殿让,只说那里早早便摆好了饭,王妃正候着世子和贾家小少爷去用饭呢。 水溶便又唤了小六,让贾琅骑着它,两人施施然往璟瑄殿去了,倒把正品茶的北静王妃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你怎么让琅儿骑在那老虎身上啊?”她忙让下人将贾琅抱了过来,嗔怪道,“怪吓人的,要是让贾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便见怀里的奶娃娃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奶声奶气道:“王妃,没事的。小六不伤人,是我自己要坐的。” “你倒是维护他的紧,”北静王妃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今日王爷留在宫中用饭了,不回来。正好咱们娘儿三个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三年来,她也可以说是看着贾琅长大了。王府里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水溶又不大亲近人,只有贾琅是个爱撒娇的,生的又好,眼睛圆滚滚的萌煞人,难免就多了几分疼爱。要不是怕皇宫里那位疑心太重,她简直想认个干儿子回来。 然而北静王妃不知道,就算皇宫里那位同意了,她儿子水溶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若是真成了兄弟……那反而不好办了呢。 王府的饭菜向来以清淡为主,而贾琅最喜欢的是一道龙井竹荪。拿小火慢慢炖着,用上好的菌菇炖出来的清汤提着鲜味,需要炖够两个时辰,把那龙井清香甘甜的味道全都渗透进竹荪的脉络里去,嚼起来口齿生香,却又不失韧劲儿。 因着喜欢,他的筷子几乎都没离开过那道菜。北静王妃看着不觉好笑,亲手替他夹了些红焖的鱼唇,柔声道:“你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不多用些荤菜呢,小心长不高。” 水溶却紧跟着发言了,淡淡道:“母妃无需担心,他吃这个也就尽够了的。” “说什么呢!”北静王妃的柳眉竖起来了,“怎么这么喜欢欺负琅儿,真是……”她拿左手点了点水溶的眉心,“你不吃荤,总不能念着让所有人都不吃荤吧?” 坐在一旁的奶娃娃版贾琅就只是抿嘴笑,丝毫也没有把水溶解救出来的想法。 饭毕后,王妃自扶了王府里侧妃的手去园子里散心,水溶则带着贾琅去看他养着的那一群毛茸茸的宠物们。正沉迷于柔滑的毛皮中不能自拔时,忽听到小厮来报,说是世子养的那匹名叫小三的马仍未回来。 小三? 贾琅仔细想了想,方记起当时二人急着去那太虚幻境寻警幻算账,竟把那匹聪明伶俐的马儿丢下了,一时不由得有些羞惭惭的,颇为愧疚。他仰头望着水溶,担忧道:“无事吧?” 头顶上那人的侧颜如同刀铸出来的一般完美,薄唇轻启,淡淡道:“无事。” 结果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到了王府,说有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一马蹄踹翻了城门口乔装打扮完混出去的通缉犯,又替那李家的大小姐找回了她丢失的肚兜。贾琅闻听后嘴角抽搐,默默扭头看向水溶,便见水溶见怪不怪道:“小三喜欢破案这种事情,时不时也会去京兆尹大人那边帮忙的。” 帮忙……一匹马…… 贾琅呵呵,仙界的马画风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在王府住了四日,水溶便寸步不离陪了他四日,手把手教他画了许多画,又骑了许久的马,还找来了一堆蛐蛐儿,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贾琅玩,水溶立在一边笑着看。直到第四日张氏忍不住又打发了人来接他,水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蹙着眉把人还回去了。 末了还不忘嘱咐道:“三日后我派人去接你,城西那边有一个温泉庄子,最适合现在的天气去泡的。” 来接人的是贾府的婆子,闻言顿时心里一紧,忙将自家的小主子护的更紧了些,生怕被那北静王世子又抱了去。 王府的管家也颇为无语,委婉地劝道:“世子,贾家小少爷这人还没走呢。” 现在就约下一次见面什么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水溶抬眼一扫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走?” 李管家果断闭了嘴,任命地挥手让人把给贾家小少爷备的礼物通通装上了马车,匆匆忙忙地给送走了,生怕下一秒自家的小祖宗又改变了主意。 张氏抬眼,果然看见贾迎春穿了五彩刻丝石青褂,葱黄绫子棉裙,披了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一色儿半新不旧的,在奶母的身前摇摇走了过来。 她此时尚且年幼,却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请母亲安。” “好,好。”张氏将她扶起来,安置她在自己塌边坐了,方道,“我原没有女儿,只有琏儿、琅儿两个捣蛋鬼罢了。你既来了,也全了我想要个女孩儿的心,日后只安心在这正院住着,若是有人来叨扰你,你不必客气,直接吩咐人打出去便是。” 这话说的却是孙姨娘了。迎春仍然懵懵懂懂,只应下了。 “我这里有两个上好的管教嬷嬷,你带了去,日后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要跟着她们好好学的。另有一个丫鬟,也是我信得过的,你若觉得顺手,便带去使唤。” 迎春一一低头应了,乖巧道:“谢母亲。” 这样一个文弱干净的小姑娘,张氏的心里也不自觉又增了几分怜惜,摸摸她的头,让那个丫鬟进来见过了。却是一个眉目清秀,名唤明渠的。说话俏便又利落,是张氏陪嫁的管事妈妈家认的干女儿。 正文 131.130.02.13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没错,就是猫熊。 贾琅瞪着那猫熊瞪了许久,真真觉着水溶的品味堪忧。这样一件本清雅非常的仙物,被这猫熊硬生生变成了个卖萌的蠢物。 那盒子抛掷于半空中后,便自发出万千光辉来,倏忽间狂风大作,尘烟四起,直把那些小仙子手中的刀剑通通吸了进去。 警幻并诸仙子皆大惊,慌忙掷出了看家宝物以保自己性命。却是一面杏黄色小旗,于风中迅速舒展开来,渐渐大如鲲鹏之翅。迎风而立飒飒挥舞,将那狂风收进去了不少。 “玉虚杏黄旗?”水溶只是一看便认了出来,不由得道,“你这小仙子,手中竟还有几件好东西。只是这一件,又哪里能奈我何?” 他自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小瓶,瓶身透亮,小巧玲珑。贾琅一看,便发觉那小瓶上亦刻着只国宝,登时默了。 水溶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径直将那瓶中透亮的液体向空中一泼,瞬间点点星芒四起,整个太虚幻境便如遇到了水的墨,从屋檐处一点点向下溶解开来,随风勾勒出无数墨色的轻烟。 警幻大惊:“我的府邸!” 可是她还未再多说一句,随着蔓延的轻烟,整座幻境已经化作了一堆尘土,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并不单单只是一座府邸,而是她几百万年来辛苦积攒而建造的聚灵之所啊! 她蓦地扭过头来,眼底已经遍布了猩红色的血丝,“你实在欺人太甚!”她想也不想就将那面姜黄色的小旗向他挥来,“既然如此,今日你也不要想着走出这里了,就留下来与这断壁残垣做个伴吧!” 水溶挥挥衣袖,轻轻叹了一声:“螳臂当车。”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遥遥朝那个盒子一点,便见一朵青莲缓缓浮于其上,变幻出万千光影流转,更有异香扑面,金芒遍洒,而风声骤大。 警幻见看家宝不管用,心中一时忐忑了几分。但她想起自己这千辛万苦寻来的唯一一处可用人类的冤孽眼泪来提升灵力的场所,便觉着心如刀绞,不由得愤愤咬了唇,又扔出一条天练来。 水溶微微颔首,那狂风便猛地将警幻吸入了那盒子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修为低于她的仙子了。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盒子乖乖落于手心上,随即笑道:“这也是给人间绝了一个祸患了。” 贾琅连连点头,又问:“要怎么处置为好?” “此事自有天帝操心,”水溶漫不经心道,“只怕是不能为仙了,倒也是件造福万民的好事。” 水溶冷着脸发话了:“你们却是都不要闹。这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哪里能时不时上来?速速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若是闲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们找些事做。” 众神仙瞬间遁了。 水溶却又把贾琅带回了下界,这次并未要求他闭眼,只踏了朵青色祥云施施然落下去。团子在他怀中瞪大了眼到处张望,只见到漫天皆是缥缈的云霞,影影绰绰可看见几座宫室的影子。偌大的白玉柱立于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这仙界,竟是如此模样。只是他们亦不好久待的,祥云慢慢坠下去,水溶拿袖子替他掩了风,片刻后,方缓缓落于距王府不远的一处无人街道角落处。。 他们于天上不过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人间却已是暮色沉沉。好在水溶是经常带了贾琅出去玩的,一时间也没有人怀疑什么,见到他们来了,忙不迭往璟瑄殿让,只说那里早早便摆好了饭,王妃正候着世子和贾家小少爷去用饭呢。 水溶便又唤了小六,让贾琅骑着它,两人施施然往璟瑄殿去了,倒把正品茶的北静王妃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你怎么让琅儿骑在那老虎身上啊?”她忙让下人将贾琅抱了过来,嗔怪道,“怪吓人的,要是让贾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便见怀里的奶娃娃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奶声奶气道:“王妃,没事的。小六不伤人,是我自己要坐的。” “你倒是维护他的紧,”北静王妃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今日王爷留在宫中用饭了,不回来。正好咱们娘儿三个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三年来,她也可以说是看着贾琅长大了。王府里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水溶又不大亲近人,只有贾琅是个爱撒娇的,生的又好,眼睛圆滚滚的萌煞人,难免就多了几分疼爱。要不是怕皇宫里那位疑心太重,她简直想认个干儿子回来。 然而北静王妃不知道,就算皇宫里那位同意了,她儿子水溶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若是真成了兄弟……那反而不好办了呢。 王府的饭菜向来以清淡为主,而贾琅最喜欢的是一道龙井竹荪。拿小火慢慢炖着,用上好的菌菇炖出来的清汤提着鲜味,需要炖够两个时辰,把那龙井清香甘甜的味道全都渗透进竹荪的脉络里去,嚼起来口齿生香,却又不失韧劲儿。 因着喜欢,他的筷子几乎都没离开过那道菜。北静王妃看着不觉好笑,亲手替他夹了些红焖的鱼唇,柔声道:“你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不多用些荤菜呢,小心长不高。” 水溶却紧跟着发言了,淡淡道:“母妃无需担心,他吃这个也就尽够了的。” “说什么呢!”北静王妃的柳眉竖起来了,“怎么这么喜欢欺负琅儿,真是……”她拿左手点了点水溶的眉心,“你不吃荤,总不能念着让所有人都不吃荤吧?” 坐在一旁的奶娃娃版贾琅就只是抿嘴笑,丝毫也没有把水溶解救出来的想法。 饭毕后,王妃自扶了王府里侧妃的手去园子里散心,水溶则带着贾琅去看他养着的那一群毛茸茸的宠物们。正沉迷于柔滑的毛皮中不能自拔时,忽听到小厮来报,说是世子养的那匹名叫小三的马仍未回来。 小三? 贾琅仔细想了想,方记起当时二人急着去那太虚幻境寻警幻算账,竟把那匹聪明伶俐的马儿丢下了,一时不由得有些羞惭惭的,颇为愧疚。他仰头望着水溶,担忧道:“无事吧?” 头顶上那人的侧颜如同刀铸出来的一般完美,薄唇轻启,淡淡道:“无事。” 结果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到了王府,说有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一马蹄踹翻了城门口乔装打扮完混出去的通缉犯,又替那李家的大小姐找回了她丢失的肚兜。贾琅闻听后嘴角抽搐,默默扭头看向水溶,便见水溶见怪不怪道:“小三喜欢破案这种事情,时不时也会去京兆尹大人那边帮忙的。” 帮忙……一匹马…… 贾琅呵呵,仙界的马画风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在王府住了四日,水溶便寸步不离陪了他四日,手把手教他画了许多画,又骑了许久的马,还找来了一堆蛐蛐儿,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贾琅玩,水溶立在一边笑着看。直到第四日张氏忍不住又打发了人来接他,水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蹙着眉把人还回去了。 末了还不忘嘱咐道:“三日后我派人去接你,城西那边有一个温泉庄子,最适合现在的天气去泡的。” 来接人的是贾府的婆子,闻言顿时心里一紧,忙将自家的小主子护的更紧了些,生怕被那北静王世子又抱了去。 王府的管家也颇为无语,委婉地劝道:“世子,贾家小少爷这人还没走呢。” 现在就约下一次见面什么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水溶抬眼一扫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走?” 李管家果断闭了嘴,任命地挥手让人把给贾家小少爷备的礼物通通装上了马车,匆匆忙忙地给送走了,生怕下一秒自家的小祖宗又改变了主意。 张氏抬眼,果然看见贾迎春穿了五彩刻丝石青褂,葱黄绫子棉裙,披了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一色儿半新不旧的,在奶母的身前摇摇走了过来。 她此时尚且年幼,却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请母亲安。” “好,好。”张氏将她扶起来,安置她在自己塌边坐了,方道,“我原没有女儿,只有琏儿、琅儿两个捣蛋鬼罢了。你既来了,也全了我想要个女孩儿的心,日后只安心在这正院住着,若是有人来叨扰你,你不必客气,直接吩咐人打出去便是。” 这话说的却是孙姨娘了。迎春仍然懵懵懂懂,只应下了。 “我这里有两个上好的管教嬷嬷,你带了去,日后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要跟着她们好好学的。另有一个丫鬟,也是我信得过的,你若觉得顺手,便带去使唤。” 迎春一一低头应了,乖巧道:“谢母亲。” 这样一个文弱干净的小姑娘,张氏的心里也不自觉又增了几分怜惜,摸摸她的头,让那个丫鬟进来见过了。却是一个眉目清秀,名唤明渠的。说话俏便又利落,是张氏陪嫁的管事妈妈家认的干女儿。 正文 132.第 132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在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下,贾珠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嘴角缓缓往上勾了下,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王太医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终究是扭过头,神色沉重地向众人摇了摇头。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此年九月,李纨百般挣挫后剩下一男胎,取名为兰。王夫人不过是叫人抱过来看了一看,便又让人抱下去了。 正文 133.第 133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在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下,贾珠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嘴角缓缓往上勾了下,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王太医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终究是扭过头,神色沉重地向众人摇了摇头。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此年九月,李纨百般挣挫后剩下一男胎,取名为兰。王夫人不过是叫人抱过来看了一看,便又让人抱下去了。 正文 134.133.02.16 “站着如何好说话,”贾琅忙请杜明坐下来, 又命花红沏上一碗入味的枫露茶来。杜明听了他这话,轻声笑了下, 眼底愈发有了些不知名的情绪,深深浅浅, 如水波般光彩粼粼:“原来, 琅儿还记得我喜欢喝的是哪种茶。” 这两个字令白衣神仙浑身一颤,险些一下子炸了毛。琅琅儿?! 这人, 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呢, 我家阿柒和你很熟吗,一点也不熟好吗! 他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只是碍着自己这天庭上仙的身份, 总不能与这些个凡人无聊地争风吃醋。因此只得坐在一旁, 恶狠狠地摩挲着手中的一个冻石海棠杯,看向杜明的目光也颇有些冷飕飕的, 带了些森森的寒意,令这室中的温度似乎都一下子彻底降了下来。 “王爷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原本正专心致志望着贾琅的杜明也察觉到了这股冷意, 无辜地回望过去, 唇角仍挂着轻柔的笑意, “在当日初登恩科之时,在下与琅儿时常在一处,彼此都已经是极熟悉的了。这样称呼一声,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他的眸子与水溶的眸子截然不同,并非是洇染开来的墨色,反而是琥珀般透明而浅淡的颜色。因着这样的眼睛,他便愈发多出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来,说话也不紧不慢,这样凝视着一个人,简直就像眸里噙了一片极清透的湖水。 “怎么会?”水溶笑道,像是不经意般,伸手过去,帮贾琅理了理他耳畔的鬓发,“只是阿柒从未与本王提到过杜大人,本王也只是当日在荣国府门前见了杜大人一面。如今乍一听这样的称呼,有些讶异罢了。”说罢又扭过头来,带了些亲昵道,“阿柒,怎也不与我说一声?你我都已是一家人了,若是我知道杜大人是你挚友,定然会努力将其调回京城来的。” 天上的众神仙: “这事,王爷倒是无需在意。”杜明轻声笑了下,缓缓道,“多亏了王爷,下官在那边城之处倒做了些有用之事,虽则不才,也几次抵御了外敌,护卫了这关中百姓。因此,陛下已经加封下官为护国公,这也算是托王爷之福了。” 于是一众打酱油的神仙皆凝神细看,果然在北静王紧紧握着的那个冻石海棠杯上看到了一圈细细密密的裂纹,一看便知是手中捏的太紧的缘故。只是白衣神仙的面上仍然是冷静而自持的,漫不经心道:“如此,倒是恭喜杜大人了。” “好说,好说。如何能及得上王爷生下来便是北静王世子,这般位高权重,哪里是下官比得了的。” 于是这两个情敌互相口不对心地祝贺了对方一番,话语中满是机锋及噼啪四溅的火花,偏偏脸上皆是一副极真诚的神情,倒教一旁的贾琅越看越糊涂了。 “你们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相互欣赏了? 歪着头的小贾琅仔细思索着,神仙们却哭笑不得,恨不得狠狠敲着他的头告诉他:他们一点也没有相互欣赏,这话里带着的分明是极重的不屑啊! 情敌相见,本来就分外眼红。更何况水溶做高高在上的神仙做惯了,独占欲又是这四海八荒中数一数二的,指望他们相谈甚欢可能性比太上老君找到仙侣还要小。 太上老君摸了摸自己这仙气飘飘简直和手中的拂尘如出一辙的胡子,忽的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杜明此次前来,也不过在这北静王府中略坐了一坐。许是碍着水溶在场,并不好说上许多。只是在临走时,他却忽的拉了一把贾小琅,将他拉至大门处,低声在他耳边道:“北静王已经立了世子。传言说,他对那孩子很是偏爱,你也莫要太相信他,说不定,这世子的确有他的血脉。” 贾琅: 没错啊,这孩子是有他的血脉啊! 然而他又不好与杜明这样说,想了许久,只得硬着头皮谢过了对方的关心。末了很是委婉地告诉他:“你可曾听过,女皇手中有一种仙药,能令男子也生出孩子来?” “我自然听过,”杜明沉思道,“莫非果真有此事不成?” “有啊,”贾琅道,“那个世子就是我生的。” 杜明: 他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仿佛魂魄都离了体,脚下踉跄了一下。 他不过是走了三年,这三年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 为什么心上人不仅嫁了人,还连孩子都生了?关键是,自己的心上人还是个男人,他是怎么生孩子的? 杜状元这一刻,很想问候天上的各路神仙。然而他毕竟是当年在众多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的状元郎,因而很快维持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欲言又止道:“那恭喜你了。” 他这副模样活像是被雷劈中了,虽则面上无什么,然而举手投足间不免便有了些失意,很是揪动人心。因而贾琅担忧地凑上前来,问道:“你无事吧?” “无事。” 杜明深深地凝望了下他澄澈的眼睛,轻声道,“有了你这样一句关怀,便不再觉得如方才那般难受了。” 嫦娥抱着一枝刚刚剪下来赏玩的桂花,一瞬间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几乎想要将这桂花扔下去砸在那个凡人头上。 为何不能好好说话,偏要说这些肉麻兮兮的句子? 连话本里都不会用这样的语言来写了! 杜状元又向后瞥了一眼,离他们只有三步远的北静王正虎视眈眈,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俩,像是随时准备上前来横插一脚。 他忽的轻笑一声,伸手摩挲了下贾琅的面颊,低声问道:“和离或是下堂,你更想要哪一个?” “他哪一个都不会要!”水溶被他这一激,终于成功地炸了毛,先前憋着的一股火都于此时一下子喷将出来。他上前几步来,一把将自己的人牢牢护在了怀中,冷哼道,“阿柒是注定要与本王一生一世的。这里,并没有杜大人可以插手的份。杜大人还是切莫要再提起此话,这北静王府,也希望杜大人再勿踏足了!” 杜状元被他将手打开了,却也毫不生气,只意味深长道:“那便令我们拭目以待吧。” 待送走了杜明,白衣神仙这一腔怒火还未完全熄灭,一路上都在与贾琅列举这个人的种种罪证,什么眼神太过轻浮、言语一点也不认真,又到杜明眼下看着体型清瘦,将来定然会挺出一个硕大的将军肚来,真可谓是不惜一切代价抹黑情敌。贾琅越听越好笑,待听到将军肚这处,忍不住出言反驳道:“杜兄本身就是个只吃素食的,如何能挺出大肚子?” 水溶被噎的说不出话,一下子生出了些闷气来,气呼呼扭过身去,不与贾琅再多言语了。 然而此时生气归生气,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还是嗖嗖地爬上了贾小琅的床,抱着他家的阿柒委屈地瘪嘴:阿柒都向着那个混蛋,不向着他了! 简直不能更悲哀。 也因此,新鲜出炉的护国公杜大人今日,从起床起便觉得诸事不顺。侍女打来的洗脸的温水中莫名其妙多出了几条虫子,只是上个朝,这马车却硬生生被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圆木堵住了道路,一直到了早朝结束,这路还未疏通。 “老爷,这,这实在是走不过去呀!”马车夫扎着手,几乎要哭出声来,眼巴巴地看向自家主子,“要不,老爷,您坐别的大人家的马车去?”这走路定然是行不通的,杜明的宅子本就在东郊,待走到皇宫,早朝也该结束了。 然而就是这般诡异,这日,他们一辆过路的马车也未曾见着。反而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鹿、一只异色瞳的白猫和一只生的巨大的白虎一个接一个来了,绕着他们走了两圈,又慢悠悠地走开了。 马车夫被吓得双股战战,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屏着自己的呼吸等着这群诡异的动物走开。 一直等啊一直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马车,护国公定睛一看,就发现里面探出来了个熟悉的头颅,是他交好的一个大人。那大人乐呵呵道:“护国公,您老为何仍在此处啊?今日朝上,女皇还问及你为何没来呢!” “那你这是?” “我这是回府啊!”这个官员眨眨眼,“怎么了?” 护国公无语半晌,果断又掉头回了府。 不是他说,他今日似乎有些流年不顺。 正文 135.第 135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都是苦命人,”她与柳意叹道,“若是给了,琏儿媳妇将来少不得为这个受气呢。既如此,还不如不给,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柳意道:“太太好心。” “哪里是我好心……”张氏从那糊了轻纱的雕花窗棂上往外看去,幽幽道,“这世道不与我们一个活路,我们总得给彼此一个活路吧?” 贾琅在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觉着,这世道,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那些红颜的万般酸楚都被藏于人后,而正是这个世界,将她们逼得不得不与其他同性刀剑相向勾心斗角。 只可惜现在的他还太小,即无权力亦无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可是贾琅总是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到达了那样的地位,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看到的这些不公! 恍然又是几月过去,这一年的新年,贾府众人略聚了一聚,一如往年,无甚可叙。倒是年前,赵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哥儿,取名为环,成为了贾府的环三爷。 只是个庶出的儿子,并无多少人会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贾政对自己的这个孩子也不甚上心,不过是去看了几次,起了个名字,也就罢了。 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本也该放在王夫人膝下抚养才是。她是正室,姨娘生下的儿子都该交由她来教导。只是赵姨娘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中,跪在地上苦苦恳求贾政,只求他将自己的这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老爷,三小姐都已经交由太太抚养了,这是我身边能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老爷我求求您,就把环儿放在我身边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艳丽的面孔上满是泪痕。贾政望着她刚生产过苍白的脸,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东西,叹了口气道:“你起来。” 扭头便将这事与王夫人商讨去了。王夫人却无甚说法,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赵姨娘想着自己留住了儿子不会让他跟自己生疏,心中得意万分,丝毫也未考虑王氏答允的如此之快是否会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氏听闻之后,忍不住同花红、柳意道:“这世间的母亲在遇到儿女的问题时,真真会被那慈爱遮住了眼。既是个庶子,那身份地位都低着呢,还放在更低的姨娘旁养着,这府里的人,谁会看得起他?况且赵姨娘自己也是个粗使丫鬟出身,没读过书的。哪里教导的好孩子?” 说罢又忍不住摇头:“古来父母痴心,果然如此。” 贾环的出生不过在贾府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为着贾琏、贾珠马上要下场考试,府中忙的愈发不堪了。二人只管埋头苦读,家中张氏、王氏却操着心,那上好的补品不要钱似的往书房里送。 待到二月十五那天,贾琏与贾珠下了春闱考场。只是这一次,贾珠再没撑过去,刚刚被扶进自家轿子里,就一头栽倒在了软垫上。 众小厮皆知大爷身子弱,见状更是忙的不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宁荣街。府中忙忙唤了太医,倒仍是一直以来为贾府诊脉的王太医,一摸贾珠脉象便知不好,连连摇头。 “三年前已嘱咐过,绝不可用心太过,眼下看来,竟是比三年前更心神损耗了十分!” 那王夫人本是满怀欣喜期待儿子金榜题名的,闻言顿时怔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由得颤抖着声音问:“太医,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太医也连连摇头,趁着贾母坐在床边垂泪,悄悄儿将王夫人和贾政引至外间儿,正色道:“方才怕吓到老封君,竟不好在里面直说。如今看来,令公子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早早儿地收拾了,也好送他干干净净地下去。” 这话便像是晴空一个霹雳,彻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爷……您听王太医这说的是什么话……珠儿还年轻呢,他刚中了举人,说不定过几日揭榜便是状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着嘴不想让啜泣声传出来,可那喉咙间的哽咽却丝毫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都打着颤儿。 她的珠儿,她的珠儿…… 那种悲凉像是从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的,让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觉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纹路表情都像是结了冰,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贾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后蓦地一声长叹,那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下来了:“罢了,罢了!这却又是一个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办棺材并寿衣等物,夫妇二人默然无语,一者垂泪,一者叹气。王太医亦是无计可施,贾政又让贾母身边的璎珞去委婉地告诉贾母,只说是为了给贾珠冲一冲。 谁知内室的贾母听了,登时就怒了,也不管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为宠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儿还年轻呢,谁敢这么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过是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我看谁想害我孙子!” 一时又听闻外面连一应后事都预备下了,愈发恼怒,不由得一边哭一边骂道:“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皆因你们平日里没安好心,好好儿的非得逼着个哥儿读书,把他整个人都给读坏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直骂的贾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哀泣道:“儿子焉能不悲!母亲这话,却将儿子归于何地啊!” 大房的人闻听也匆忙赶来,想起贾珠这孩子一向是个知礼的,又孝顺,不由得都落了泪。贾琏亦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侍立于床前,望着兄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焦不已。 张氏却是个敏感的,眼看着王夫人看向贾琏的眼睛里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钻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却也不好说的,只得将贾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不过分靠近碍了他们的眼。 一众人等皆垂泣着,待到那日晚间,贾珠忽而微微睁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启了唇,气喘微微道:“老祖宗,孙儿不孝……” 贾母握着他瘦弱的手,泪珠滚滚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最是个孝顺的!” 下人忙端上来润口的茶,贾母亲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贾珠嘴边,却见他费力地摇摇头,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让我去了吧!” 贾母大惊,已知他现在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哪敢让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摇着他的手,哀哀道:“珠儿啊,你别睡!再和祖母说说话儿!” 李纨亦悲泣道:“大爷,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让我怎么活!” 王氏早已哭的晕厥了过去,贾珠努力睁开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这些人脸一张张刻到脑子里去。看完后却又闭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孙子累了……” 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累。 在他过去走过的十几年里,为着父母的期盼,为着家族的荣耀,他只得熬夜苦读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儿一天天差了下去,却也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着走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这条路。 可现在,他却觉着,那些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选择自己想选的路,像是腾空生出了一双翅,满脑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经太累了。 贾母闻言,早已悲从心来不能自已。却忽然见着刚刚清醒的王氏肿着眼睛走过来,往床头坐了,一下一下抚摸着贾珠的头,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做的那样。 “我的珠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在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下,贾珠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嘴角缓缓往上勾了下,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王太医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终究是扭过头,神色沉重地向众人摇了摇头。 房中悲恸之声顿起,李纨哭的更是不能自已,那些丫鬟们念及贾珠素日体恤下人,亦是垂泪不停。贾政一连声让人过来收拾。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唯有王夫人如一座雕塑般坐于床头,手上的抚摸始终没停,像是中了魔般的喃喃细语。 “休息吧,休息吧,我的孩子。” 贾珠的头七过后,榜单却也贴出来了。贾家二位少爷的名字赫然在列,贾珠为二甲第七名,贾琏为二甲第四十三名。 只是这样的喜事,也无法让众人喜悦一分。想及贾珠若在世时众人还不知是怎样的乐呢,那悲伤就愈发从心头蔓延上来了。 老皇帝听闻此事,又想起贾代善昔日跟着自己打江山也算是劳苦功高,念其子孙英年早逝,便在殿试上当众许了贾琏一个六品的文职。贾琏自磕头谢恩不提,老皇帝又笑着道:“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只怕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诸位臣子皆唯唯应是,心里却都明白,老皇帝这么一说,贾琏袭爵是必然跑不了的了。 谁知又过了几日,李纨竟开始呕吐不止。唤了太医来看,一探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话一出,贾母不由得老泪纵横,连连叹道贾珠有后,心中不免又得了些许安慰。唯有王氏因着儿子之死打击颇深,闻听有孙辈也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怀疑起了那腹中的胎儿克其父亲,心中愈发不喜。 此年九月,李纨百般挣挫后剩下一男胎,取名为兰。王夫人不过是叫人抱过来看了一看,便又让人抱下去了。 正文 136.第 136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哪有一上来便要以人作画的? 他还不待张口回答些什么,那小公子却又看见了他身后正眼巴巴想和黛玉搭话的凤凰蛋,登时眼中又是光彩大放。径直冲贾琅抱拳道:“仁兄稍等,且待我先处理些事情。” 贾琅愣愣地应了,随后便见他又往宝玉那边去了,一样的抱拳后开口便道:“我观仁兄面若冠玉容貌上佳,可否容我做一幅画?” 贾琅: 他知晓了,此人只怕多半脑子有病。 原来这史湘茗一直在西山书苑念书,很少露面,最是个画痴。比起他,史湘云却是常来贾府的,一进来便冲着宝玉笑道:“爱哥哥!” “云妹妹!”宝玉也是大喜,拉着她打量一番,又比了比,欣喜道,“几日不见,愈发高了。” 史湘云论相貌,并非是十二金钗中拔尖儿的人物。毕竟论纤纤美人有如西子捧心般风姿绝伦的黛玉,论风韵动人又有杨妃般端庄美貌的宝钗。此刻二人皆在座笑而不语,望着这兄妹二人互述离别之情。黛玉自是毫不在意,与迎春抿嘴笑着打趣,那宝钗眼中,就有了些抑郁不忿之意。想想便站起身来,盈盈笑道:“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小名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史湘云吐吐舌,拉着她道:“好姐姐,你们日日在一起玩,如今我来了,好歹也带着我玩几日!” 宝钗亲密地一点她的额头:“知道,你这爱哥哥一时半会儿也是改不过来的了。快随我来,我哥哥前些日子南下带来的礼物,我还未与你呢,就等你来。” 史湘云大喜:“果然是我的好姐姐,别人再不能这样时时念着我的。” 两人遂欢欢喜喜携手去了梨香院,贾琅看着,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宝姐姐好手段。 将这府中上下一干人等都打点的服服帖帖的,可不是好手段? 只可惜,不论别人怎样,贾琅心中却总是不吃这套的。他既将黛玉封为女神,自要努力让对方有个好结局,嫁个四角俱全的良人,方配得黛玉这样的兰心蕙质。 至于为着宝玉争风吃醋之类的事,谁爱干谁去干。他就不信了,把那太虚幻境砸了之后,还会有人非逼着黛玉去还那所谓的灌溉之恩前世之缘! 史湘云与贾琅却是不甚熟悉的,贾琅自诩是个成熟的大人,并不怎么喜欢与这些明显被宠坏了的孩子一同玩耍。因而史湘云带过来的礼物,便只有薛宝钗、贾宝玉、贾母及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连张夫人最宠信的柳意都没得。 张氏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不由得就拿帕子掩了自己嘴角的冷笑,将黛玉叫过来说说话。 “我昨日听画意说,你昨夜竟又咳嗽了,今日可好些?” 黛玉抿嘴一笑,她本就穿了一身天青色撒百花的纱裙,整个人鲜嫩的像是方生出来的芙蓉花,此刻柳眉轻蹙,说不出的清愁动人,细声细气道:”舅母莫要担心,我素来是如此的。每每春季便易咳嗽,用了多少药也压不下去。“ 张氏不赞同道:“你毕竟年纪小,哪能一直吃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竟是食补为上。我前儿让人日日给你熬燕窝粥喝,你喝着可好些?” 黛玉点头,缓缓道:“竟觉得身体好了些,这些日子也没有日日用药了,也就昨儿有些咳嗽。”一面说,一面不由得又用帕子掩了嘴,咳了几声。 张氏看着,不免又将画意叫过来,交代她些事儿。 这一世黛玉入贾府时,身边仍是跟着一个小丫鬟一个老嬷嬷,皆是不怎么得用的。贾母便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名鹦哥者给了黛玉,张氏也给了她两个人,一名诗情一名画意。因着诗情画意姐妹二人是诗词皆通的,因此反而更得黛玉欢心。那鹦哥自然又倒退了一射之地。 贾琅看了眼黛玉的方向,兀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女神的身体好一些,却不防怀中的猫大爷发了怒,伸出两只爪子硬生生将他的头掰了回来。 贾琅: 他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大爷了? 猫大爷高贵冷艳地冷着一张脸,从他的怀里轻盈地跃下去,留下一个浑圆的毛屁股对着他。一面又不免郁闷地瞥了黛玉那边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忿。 那个凡间女子哪里便好看到了那种程度,让阿柒眼神都不自觉往那边瞟 水溶越想越酸,却又要勉强维持着自己所谓的仙家姿态,只得高傲地扬起了下巴,一副我正在生气快来哄我的模样。 贾琅: 这人又来了。 他无奈扶额,真心不明白水溶这气究竟从何而来——明明之前并不喜欢生气的啊,那个白衣胜雪姿态清冷的水溶到底到哪里去了,快点把他还回来! 阎王果然默不作声了。 还未待贾琅想好如何去哄这位大爷,那主位上的贾母便先颤颤巍巍地瞥见了那浑身雪白的猫。登时开口道:“琅儿,那可是北静王府里养的那只?” 贾琅点头,同时对着水溶伸手,示意它赶紧跳上来。 猫大爷把头一扭,颇有些气鼓鼓的。 你还未来哄我呢! 这下,周围的小姐们也都纷纷看了个清楚。一时间迎春探春惜春皆惊喜地围上来,连黛玉也扔了帕子凑过细看。各色的香粉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水溶头晕目眩,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果真可爱!” “我可否抱抱它?” “这桌上倒还有些吃食,将它抱上来看它是否愿意吃些什么”探春出主意。 众千金小姐皆应和着,便要上手抱。直把水溶弄的蹙起了眉,还未等到她们切切实实碰到他,便轻盈地跳跃出那些拖地的裙摆,往贾琅怀中跳去了。 贾琅却也不想让他被别人碰,便一把接了个满怀,笑道:“这猫认人,万一抓伤了姐姐妹妹们就不好了。” “竟是抓人的?”与宝钗一同走进来的史湘云闻听顿时皱起了眉,“既然如此,为何要将它带进这里?” 她口气中隐隐有些质问的气势,倒让贾琅心中升起了几分不悦,冷冷道:“我不知湘云妹妹在说些什么。这猫只是认生人,若无人去招惹它,它自然不会去伤人的。” 水溶在他怀中面瘫着一张脸,心想:本座好歹也是天上数一数二的神仙,哪里会干出那等不受控制的事情来?又见她蹙着眉颇为嫌恶的模样,对着自家的少年也是无多少好声气,不由得就动了护短之心。 他伸直毛茸茸的爪子圈住了少年的脖子,乖巧的喵呜着,将那圆滚滚的脑袋在少年颈窝处一阵磨蹭。其可怜可爱之态真是世间少有,莫说那些小姐激动不已,就连正专心画些什么的史湘茗亦眼巴巴看了过来,激动道:“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以你和你怀中这猫为材,画一幅画?” 史湘云见这猫的确颇为灵性,一时已是自悔失言。又见亲弟弟也来拆自己的台,登时眼圈便红了红,也不言语,猛地便跑了。 “云妹妹,云妹妹!” 宝玉心急不已,忙紧跟着追了上去。而史湘茗兀自缠着贾琅不放,口口声声只求对方让自己画上一幅。 被他纠缠的无法,贾琅无奈道:“为何一定是我?” “因为你生得好啊!”史湘茗理所当然的回答,两只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我作画,只以美人入画!” 贾琅: 他明白了,此人不但是个画痴,还是个颜控。 他不由得发自内心道:“你与宝玉定然很有共同语言。” 二人皆是只看外表不论内里的颜控党啊!凡是生得好的,那做任何事都是有理;若是生得不好,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 这世家的公子哥儿,现在都是如此毛病吗? 无奈之下,贾琅只得答应了,抱着水溶往里间儿的鸡翅木南官帽椅上坐了。由着那史湘茗兴冲冲于红木雕花平头画案上展开了宣纸,便要开始作画。 这一看,贾琅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了。他迟疑道:“你作画无需用毛笔么?”怎生连墨也不曾磨? “不用,不用,”史湘茗笑眯眯抬头,将揣于袖中的一块东西与他看,“我用此物便好。” 隐隐看着,似乎是块黑色的、尖锐的东西。贾琅仔细一看,登时面色大变! 成为没有自主控制能力的婴孩,实在是一件让人崩溃而且羞耻的事情。 他忽然僵硬的身体自然瞒不过水溶,少年低下头来,低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婴孩木着一张脸拼命摇头。 水溶挑眉,忽然出其不意将手伸进去探了一探。 贾琅登时大惊,随后不由自主用两只小胖手沮丧地捂住了脸,头也完全埋进了襁褓里。 水溶的嘴角有了笑,揉揉他的发,低声道:“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现在,我先带你去换一下吧。” 求别说了!更想捂脸了! 贾琅:…… 生无可恋。 万念俱灰。 这边换好了尿布,却又在花园中撞上了正散步的北静王妃。“溶儿,这就是贾家的那孩子吧?”北静王妃惊喜地拍手,“长的真是讨人喜欢,快来给我抱抱!” 正文 137.136.02.19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另一个丫鬟嘲笑了她一声,随即也抬头看去,登时瞪大了一双秋水眸。 扑扇翅膀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了,另一种奇特的柔和的声音也响彻云霄。厅内的宾客纷纷走出门来查看,女眷们也都挤到了窗前。这一看,所有人都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铺天盖地遮云蔽日而来的,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鸟儿。黑的、白的、灰的、花的,它们使劲地扇动着自己强有力的翅膀,绕着屋顶一圈一圈的飞翔,目之所及皆是五彩斑斓的一片,百八十里都看不到一点天空。 “这,这是……”王子腾抚着自己的胡须仰头看着这一幕,激动的不成声调,“神迹啊,神迹!” “百鸟朝凤,此乃祥瑞啊!”另一位大人激动道,“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天命所归,人心所至!” 众人闻言纷纷跪下,感谢这份神之恩赐。只有贾琅嘴角抽搐,心里把那群喜欢看热闹的神仙狠狠吊打了一顿。 还百鸟朝凤呢,他们这是要闹哪样,闹哪样! 贾琅的心更累了。 祥瑞之事,可以使发现者升官加爵,也有可能带来灭门之祸——尤其是在这些王侯贵族家中。他们本就已经显达富贵,再要那上天的垂青有何用呢,难道还想当皇帝不成? 团子版贾琅心急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水溶的怀里一个劲儿的咿咿呀呀。水溶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安抚性的顺顺他的一头呆毛,同时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眼,向外面那一群正乐的不知所以的鸟儿看去。 这一眼,看的领头的一只鸟瞬间打了个哆嗦,乖乖地便掉转头向另一个方向飞走了。它们数量太多,飞离这里也用了许久,片刻后天色才重新亮起来。 众宾客咋舌不已,心下都在暗自猜测,倒是贾母一直望着那飞鸟逝去的痕迹久久发呆。张氏过来搀扶她,低声问:“老太太,您想什么呢?这宾客可还都在这呢。” 贾母恍然,蓦地抿嘴一笑,端的是慈眉善目:“没什么,你且放心。” 待到众宾客均告辞散去,水溶仍然稳稳当当地抱着团子,中途还代替奶妈喂了他一点羊奶。北静王与贾赦、贾政两人寒暄完,便来招呼他道:“溶儿,我们也走吧。” 水溶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披风往怀里挡了挡,同他爹一起向门外走去。 大老爷和二老爷忙恭恭敬敬将两人送至门外,望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回转过来关上门。可是走着走着,贾赦总觉得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他忘记了呢? 回到房中,两个姨娘伺候着他脱了外衣。出了月子的张氏也笑吟吟地迎出来,张口便问:“老爷回来啦,琅儿呢?可有给您添麻烦?” 琅儿? 大老爷的手一顿。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刚满月的儿子来着。 这个儿子…… 最后…… 好像被北静王世子抱着来着…… 而这边,马车上,北静王望着自家儿子怀里的那个红色羽纱的襁褓,也不由得嘴角抽搐。 “溶儿,你就这般抱出来了?” 少年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把已经被颠的迷迷糊糊的小贾琅又往怀里揣了揣。 北静王的剑眉蹙的越发紧了:“你这般,贾府中人会着急的。况且这是他们家的人,还是还给他们家吧。” 水溶的薄唇一抿,略有些不满道:“我的。” 水暝登时觉着,自己要崩溃。和这孩子说道理,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可惜,他也是没胆量说些什么的——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原本就和常人不同,皇家内部皆是心知肚明。北静王世子之所以降世,便是为了寻找一个人来的。 北静王一脉虽然随着太祖打江山,劳苦功高,但一直都于子嗣上不顺。因此,得知正妃怀有身孕时,他着实欣喜的不得了,满心期盼的都是个哥儿。 结果生产前一夜,从皇帝到不管事的公主,只要是有一点点皇家血脉的,通通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一朵青莲现世,清辉遍洒,待那朵莲花落到地上,竟生生幻化成一个婴儿。婴儿眉目淡然,可却自有一点佛意通透,让人无法直视,不由自己便低下头去。 这个梦尚未做完,北静王便被自家王妃的惊呼声唤醒了。挣扎之后,王妃便产下了一个男婴,婴儿手中紧紧攥了一张纸片,上面只写了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莫阻碍。 自那时起,北静王便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儿子怕是天上某位神仙转世,下凡来历劫的。说不得也骂不得,好在这孩子聪慧灵敏,不用他教导也自有成竹在胸。 可是有时候,看着这个熊孩子,他还是想把水溶拎起来揍一顿。 于是他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溶儿,不管他之前如何,眼下他却是在贾家出生在贾家长大的。你若是强行带了他走,他之后明白了,心里怕也会不愿吧?” 水溶寒星一样的眸子蓦地向他一瞥,重复道:“我的。” 北静王彻底无话可说,只得叹着气,任凭这马车一路向王府驶去。 少年清透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空中,随即微微张口道:“你们,很闲?” 弹幕瞬间炸裂了。 北静王狐疑道:“溶儿,你在和谁说话?” 水溶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蓦地勾唇一笑:“没有谁。” 车轮辘辘,转瞬便消失在了街头。 而贾府中,张氏的娥眉蹙起,心中颇觉荒诞。 “什么叫北静王世子抱走了?” 大老爷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匆忙解释道:“他说他与琅儿有缘,非要自己抱着。这抱着抱着……” 眼错不见,就把宝贝儿子给抱上马车了。 张氏秀美的眉挑了起来,提高声调似笑非笑道:“北静王世子,和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有缘?” 贾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他第一次见张氏怒火中烧的样子,竟有些不敢与之直视。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夫威,少不得还得说两句:“你看你现在,难道是在怀疑我吗?哪里有一点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那三从四德都念到哪里去了?” 张氏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只坚定道:“老爷,那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就被您交给旁人带走了。他才一个月,我怎能放心?” “怎么不能放心?”贾赦的声音不自觉便大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想当初你难产时,还是北静王府送来的催产药——否则,眼下你站没站在这里还说不一定呢!” 说罢,他一甩袖子走了,尚且气呼呼道:“我去许姨娘那里睡。” 张氏颓然跌坐在银红撒花椅搭上,柳意忙上前替她缓缓按揉着太阳穴,低声劝慰道:“太太也莫要太担心了,那北静王府是何等的地方,哪里就能亏待了三少爷呢。” “你哪里知道,”张氏的眸子少见地浮现出一缕疲惫之色,“那公侯王府,才是吃人的地方啊。” “怕是从那林家人来请安时便开始了吧,”张氏懒懒往椅子上一靠,“闻听我那外甥女儿竟如此招妹夫喜欢,她哪能不为自己的宝贝蛋好好打算打算?那可是一大笔家资啊!” 柳意低声道:“莫说林老爷疼小姐如宝,二老爷毕竟是个从五品,怎能和正二品大员做亲家?况且,那边的二爷说起来,也没有咱家的三少爷身份高。咱们大房尚不敢提,他们这” “傻丫头,”张氏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们这是打上了亲上加亲的主意呢。林家人上回还说呢,妹夫已经开始攒嫁妆了,眼下正派了人四处寻觅,找上好的紫檀木来给闺女打千工拔步床——妹夫在盐政待了那么多年,家资怎样,你我心里难道没有底?”她的嘴蓦的一撇,“这府里的人啊,都生着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柳意却躬身道:“奴婢看着,姑奶奶怕是不愿意呢。” “敏儿如何能愿意?”张氏啜饮了口茶水,笑道,“弟妹和她的关系可一向不太好,难道要把自家心肝儿嫁进来受人嗟磨不成?就算有老太太照应着,那老太太难道还能护她一生不成?她的语气里恼的很呢,直说宁愿嫁给我们琅哥儿,也不考虑给宝玉呢。” 柳意笑道:“这倒也是门好亲,姑奶奶素来最是个通情达理的,教导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们琅哥儿,当初虽然没往外说,却是个有大造化的,况且老爷又是一品将军,太太又疼外甥女儿,岂不比嫁进别人家舒坦?” 张氏连连摇头:“这话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孩子还太小,性情脾性都未定呢,若是合得来还好,若是合不来,岂不耽误了人家女孩儿的一生?我也不求琅哥儿有什么大造化,平平安安的,知道上进就好。” 正文 138.第 138 章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另一个丫鬟嘲笑了她一声,随即也抬头看去,登时瞪大了一双秋水眸。 扑扇翅膀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了,另一种奇特的柔和的声音也响彻云霄。厅内的宾客纷纷走出门来查看,女眷们也都挤到了窗前。这一看,所有人都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铺天盖地遮云蔽日而来的,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鸟儿。黑的、白的、灰的、花的,它们使劲地扇动着自己强有力的翅膀,绕着屋顶一圈一圈的飞翔,目之所及皆是五彩斑斓的一片,百八十里都看不到一点天空。 “这,这是……”王子腾抚着自己的胡须仰头看着这一幕,激动的不成声调,“神迹啊,神迹!” “百鸟朝凤,此乃祥瑞啊!”另一位大人激动道,“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天命所归,人心所至!” 众人闻言纷纷跪下,感谢这份神之恩赐。只有贾琅嘴角抽搐,心里把那群喜欢看热闹的神仙狠狠吊打了一顿。 还百鸟朝凤呢,他们这是要闹哪样,闹哪样! 贾琅的心更累了。 祥瑞之事,可以使发现者升官加爵,也有可能带来灭门之祸——尤其是在这些王侯贵族家中。他们本就已经显达富贵,再要那上天的垂青有何用呢,难道还想当皇帝不成? 团子版贾琅心急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水溶的怀里一个劲儿的咿咿呀呀。水溶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安抚性的顺顺他的一头呆毛,同时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眼,向外面那一群正乐的不知所以的鸟儿看去。 这一眼,看的领头的一只鸟瞬间打了个哆嗦,乖乖地便掉转头向另一个方向飞走了。它们数量太多,飞离这里也用了许久,片刻后天色才重新亮起来。 众宾客咋舌不已,心下都在暗自猜测,倒是贾母一直望着那飞鸟逝去的痕迹久久发呆。张氏过来搀扶她,低声问:“老太太,您想什么呢?这宾客可还都在这呢。” 贾母恍然,蓦地抿嘴一笑,端的是慈眉善目:“没什么,你且放心。” 待到众宾客均告辞散去,水溶仍然稳稳当当地抱着团子,中途还代替奶妈喂了他一点羊奶。北静王与贾赦、贾政两人寒暄完,便来招呼他道:“溶儿,我们也走吧。” 水溶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披风往怀里挡了挡,同他爹一起向门外走去。 大老爷和二老爷忙恭恭敬敬将两人送至门外,望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回转过来关上门。可是走着走着,贾赦总觉得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他忘记了呢? 回到房中,两个姨娘伺候着他脱了外衣。出了月子的张氏也笑吟吟地迎出来,张口便问:“老爷回来啦,琅儿呢?可有给您添麻烦?” 琅儿? 大老爷的手一顿。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刚满月的儿子来着。 这个儿子…… 最后…… 好像被北静王世子抱着来着…… 而这边,马车上,北静王望着自家儿子怀里的那个红色羽纱的襁褓,也不由得嘴角抽搐。 “溶儿,你就这般抱出来了?” 少年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把已经被颠的迷迷糊糊的小贾琅又往怀里揣了揣。 北静王的剑眉蹙的越发紧了:“你这般,贾府中人会着急的。况且这是他们家的人,还是还给他们家吧。” 水溶的薄唇一抿,略有些不满道:“我的。” 水暝登时觉着,自己要崩溃。和这孩子说道理,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可惜,他也是没胆量说些什么的——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原本就和常人不同,皇家内部皆是心知肚明。北静王世子之所以降世,便是为了寻找一个人来的。 北静王一脉虽然随着太祖打江山,劳苦功高,但一直都于子嗣上不顺。因此,得知正妃怀有身孕时,他着实欣喜的不得了,满心期盼的都是个哥儿。 结果生产前一夜,从皇帝到不管事的公主,只要是有一点点皇家血脉的,通通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一朵青莲现世,清辉遍洒,待那朵莲花落到地上,竟生生幻化成一个婴儿。婴儿眉目淡然,可却自有一点佛意通透,让人无法直视,不由自己便低下头去。 这个梦尚未做完,北静王便被自家王妃的惊呼声唤醒了。挣扎之后,王妃便产下了一个男婴,婴儿手中紧紧攥了一张纸片,上面只写了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莫阻碍。 自那时起,北静王便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儿子怕是天上某位神仙转世,下凡来历劫的。说不得也骂不得,好在这孩子聪慧灵敏,不用他教导也自有成竹在胸。 可是有时候,看着这个熊孩子,他还是想把水溶拎起来揍一顿。 于是他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溶儿,不管他之前如何,眼下他却是在贾家出生在贾家长大的。你若是强行带了他走,他之后明白了,心里怕也会不愿吧?” 水溶寒星一样的眸子蓦地向他一瞥,重复道:“我的。” 北静王彻底无话可说,只得叹着气,任凭这马车一路向王府驶去。 少年清透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空中,随即微微张口道:“你们,很闲?” 弹幕瞬间炸裂了。 北静王狐疑道:“溶儿,你在和谁说话?” 水溶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蓦地勾唇一笑:“没有谁。” 车轮辘辘,转瞬便消失在了街头。 而贾府中,张氏的娥眉蹙起,心中颇觉荒诞。 “什么叫北静王世子抱走了?” 大老爷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匆忙解释道:“他说他与琅儿有缘,非要自己抱着。这抱着抱着……” 眼错不见,就把宝贝儿子给抱上马车了。 张氏秀美的眉挑了起来,提高声调似笑非笑道:“北静王世子,和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有缘?” 贾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他第一次见张氏怒火中烧的样子,竟有些不敢与之直视。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夫威,少不得还得说两句:“你看你现在,难道是在怀疑我吗?哪里有一点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那三从四德都念到哪里去了?” 张氏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只坚定道:“老爷,那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就被您交给旁人带走了。他才一个月,我怎能放心?” “怎么不能放心?”贾赦的声音不自觉便大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想当初你难产时,还是北静王府送来的催产药——否则,眼下你站没站在这里还说不一定呢!” 说罢,他一甩袖子走了,尚且气呼呼道:“我去许姨娘那里睡。” 张氏颓然跌坐在银红撒花椅搭上,柳意忙上前替她缓缓按揉着太阳穴,低声劝慰道:“太太也莫要太担心了,那北静王府是何等的地方,哪里就能亏待了三少爷呢。” “你哪里知道,”张氏的眸子少见地浮现出一缕疲惫之色,“那公侯王府,才是吃人的地方啊。” “怕是从那林家人来请安时便开始了吧,”张氏懒懒往椅子上一靠,“闻听我那外甥女儿竟如此招妹夫喜欢,她哪能不为自己的宝贝蛋好好打算打算?那可是一大笔家资啊!” 柳意低声道:“莫说林老爷疼小姐如宝,二老爷毕竟是个从五品,怎能和正二品大员做亲家?况且,那边的二爷说起来,也没有咱家的三少爷身份高。咱们大房尚不敢提,他们这” “傻丫头,”张氏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们这是打上了亲上加亲的主意呢。林家人上回还说呢,妹夫已经开始攒嫁妆了,眼下正派了人四处寻觅,找上好的紫檀木来给闺女打千工拔步床——妹夫在盐政待了那么多年,家资怎样,你我心里难道没有底?”她的嘴蓦的一撇,“这府里的人啊,都生着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柳意却躬身道:“奴婢看着,姑奶奶怕是不愿意呢。” “敏儿如何能愿意?”张氏啜饮了口茶水,笑道,“弟妹和她的关系可一向不太好,难道要把自家心肝儿嫁进来受人嗟磨不成?就算有老太太照应着,那老太太难道还能护她一生不成?她的语气里恼的很呢,直说宁愿嫁给我们琅哥儿,也不考虑给宝玉呢。” 柳意笑道:“这倒也是门好亲,姑奶奶素来最是个通情达理的,教导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们琅哥儿,当初虽然没往外说,却是个有大造化的,况且老爷又是一品将军,太太又疼外甥女儿,岂不比嫁进别人家舒坦?” 张氏连连摇头:“这话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孩子还太小,性情脾性都未定呢,若是合得来还好,若是合不来,岂不耽误了人家女孩儿的一生?我也不求琅哥儿有什么大造化,平平安安的,知道上进就好。” 正文 140.番外一 亲们可以买完一小时后再看! “有何不好?”贾母冷冷道,“既然与北静王世子交好,琅儿为何不能为他哥哥说上一说,这可是至亲的血缘关系!难道说,他一人得道升天便成了,就弃下他哥哥不顾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张氏被气得怔了。那贾宝玉自己不顶事,不能入贵人眼,如何还怪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因而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道:“老祖宗这句话我却是听不惯了。琅儿今年方才六岁,毕竟是年纪尚小,如何就能处理得了这许多事?老太太若是想让宝玉一起去,自可去找北静王妃说,媳妇也是管不着的!” 话毕,也不管贾母脸上是否下得去了,径直福了身,冷冷道:“老太太歇着吧,媳妇去处理家事了。” 贾琅在北静王府中可谓如鱼得水。那张先生本就喜欢有灵根的孩子,见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哪里能不爱,一时间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身才学都毫不吝啬地教授与他。且又有水溶日日前来相伴,园中各色毛绒绒宠物时不时亦来他这处要些吃的,这日子,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了。 谁知第二年三月,竟从扬州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家姑奶奶不好了。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又生的纤巧玲珑,真真是片刻不忘的眼珠子、命根子,也就只有宝玉可比一二了。闻知此事,贾母哭的泪人一般,一叠声让人取上好的药材去,只说要下江南去看看。 别人犹可,唯有贾琅心中纳罕。他分明记得,贾敏应是在小儿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方一病去了。眼下如何就病倒了呢? 他因此去问了水溶,水溶却道:“这世间,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当年警幻为了让那绛珠仙草有泪可流,将这世上的种种不幸皆赋予她。让她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让她家财被夺泪尽而亡。可这并不是林家该有的命数。” 贾琅闻弦歌而知雅意,欣喜道:“如此说,那林弟弟是不用死的了?” 水溶颔首。 贾琅忙又问:“那林姑父呢?” 水溶墨玉似的眼直直地看着他,那眼中的情绪让人几乎要陷落下去。让本在问话的贾琅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然而水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蓦然启唇道:“阿柒,你似乎很关心,那个林家小姐?” 这话倒让贾琅愣了愣,随即想也不想到:“当然啊!” 那可是他的女神,七窍玲珑,更有咏絮之才,满腹锦言妙句。只可惜身世如浮萍,漂泊无依,最终一缕香魂随风散,让人焉能不生怜? 贾琅前世身为网络作家,好歹也算是一枚文艺青年。而林妹妹,几乎是所有文艺青年心中供奉起来的女神! 他的眼睛闪亮亮亮晶晶,倒看的一干神仙恨不得捂脸,把这个正毫无所觉搅酸的小家伙扔出去。 还有事不关己的。 水溶抿了抿嘴,望着他璀璨的眼,不言语了。 周遭空气蓦的凝滞下来,纵使贾琅再没心没肺无所知觉,此刻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他迟疑片刻,伸出手指勾勾那人的衣袖:“你怎么了?” 白袍的俊美青年抿着薄唇,一声也不吭,径直抱了怀里的小四打起帘子出去了。 贾琅: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头的雾水,茫茫然站在屋里,小模样可怜的很。倒让路过的花红狠狠心疼了一番,忙走进来问:“少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要喝茶?” 一面问,一面不由得打量这屋里——北静王世子已然不在了。 她心中很是不像话的松了口气,忙道:“世子怕是被老爷邀去前厅作陪了,少爷要不要用点点心?奴婢吩咐小厨房刚刚做出来的藕粉桂花糕,还有绿豆饼——” 可是她家小主子只是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忽然瘪了瘪嘴,嘟囔道:“什么嘛……莫名其妙就生气了,这人。” 说的花红愣了愣。 莫名其妙就生气了……这说的是谁? 难道是那北静王世子不成? 之后,她果然听闻北静王世子未经拜别便直接打道回府了,心中不由得一颤。 北静王如今简在帝心,世子更是与皇家交好,那赏赐几乎没断过的——倘若是得罪了他,纵使是贾府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向张氏略提了提此事。 张氏彼时已经洗漱完了,柳意用蘸了桃花香膏的梳子一下下帮她梳通了头发,又拿了上好的凝脂玉颜膏抹匀于芙蓉面上,如此做来,第二日便可肌肤莹润、面若桃花。 她披了长长的黑发坐在黄花木雕荷塘月色的梳妆台前,闻听此语,柳眉便微微蹙起来了:“怎么,竟闹别扭了不成?” 花红低声回到:“世子来时素日是不用奴婢伺候的,奴婢竟也不甚清楚。只是看着小主子的样子,竟似是为了此事极不开心呢。” 张氏叹口气,随后道:“你好好说与我听听。” 花红又将自己今日所见所闻细细道来,随后道:“今日晚上,小主子只用了两口汤,便再吃不下了。且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字也没好生练的。” 一语未了,却发现张氏已然变了颜色,怔道:“对琅儿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么?” 一旁侍立的柳意道:“依奴婢看来,太太完全无需忧心。自小主子出世以来,北静王世子一直于多处加以照拂,此刻怕也只是一时的气性,待日后回转过来,自然就好了。” “傻丫头,”张氏叹道,“我哪里担心的是那个” 她的心里,已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直觉,来自于母亲身份的直觉。这两人相互在乎的程度,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脱出了她的掌控——她以为只是一棵无甚根基的小树,然而此刻往下挖掘才发现,这种关心的根基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深上很多。已然是根深蒂固,无法移除。 贾琅聪慧,自幼不需她过多操心。然他对这世间一切都有些淡淡的,更不会因着某件事、某个人而牵肠挂肚,甚至于连一直坚持的练字都无心了。此事实在过于反常,更令人恍然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愈想愈是不安,若说是君子之交也就罢了,淡淡如水,却又可沁养心脾。偏偏这二人一开始便将这种关系定位在了颇为模糊的边界上,既似乎是友情,又仿佛是亲情,更有旁人都比不上的关心与独占欲。想来想去终是心惊,最终亲自擎着蜡烛去看了贾琅一遭儿,见贾琅闭目睡的安稳这才放心。 她哪里知道,她那边刚走,原本闭着眼睛的贾琅便颤了颤眼睫毛,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本不是那般容易生气或委屈的性子,可是那人一向都是对自己颇为疼宠的,眼下忽然便甩了冷脸色 他这心里,就不由得泛起委屈来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怎这么对我? 水溶这一气也气了好些天,辗转反侧无法安眠,日日茶饭都无心用。最终还是忍不住,让小四衔了封信过来,上面颇有些委屈地写道:……你怎还不来哄我? 贾琅无语良久,提笔回道:我原都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如何去哄你? 白袍青年见信后抿唇,半晌后自言自语道:“罢了,他还小,也不懂这些。” 于是两人遂和好如初。 娘儿俩又絮絮说了些闲话,待张夫人起身离开之时,张氏自觉心中的那口气也消了不少。她笑眯眯把孩子放在床上,逗着他玩笑了一番,直逗得小包子一副生无可恋脸。 门口的丫鬟通报了声:“太太,二姑娘进来了。” 张氏抬眼,果然看见贾迎春穿了五彩刻丝石青褂,葱黄绫子棉裙,披了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一色儿半新不旧的,在奶母的身前摇摇走了过来。 她此时尚且年幼,却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请母亲安。” “好,好。”张氏将她扶起来,安置她在自己塌边坐了,方道,“我原没有女儿,只有琏儿、琅儿两个捣蛋鬼罢了。你既来了,也全了我想要个女孩儿的心,日后只安心在这正院住着,若是有人来叨扰你,你不必客气,直接吩咐人打出去便是。” 这话说的却是孙姨娘了。迎春仍然懵懵懂懂,只应下了。 “我这里有两个上好的管教嬷嬷,你带了去,日后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要跟着她们好好学的。另有一个丫鬟,也是我信得过的,你若觉得顺手,便带去使唤。” 迎春一一低头应了,乖巧道:“谢母亲。” 这样一个文弱干净的小姑娘,张氏的心里也不自觉又增了几分怜惜,摸摸她的头,让那个丫鬟进来见过了。却是一个眉目清秀,名唤明渠的。说话俏便又利落,是张氏陪嫁的管事妈妈家认的干女儿。 “明渠,小姐性子弱,少不得你要多维护她。”张氏慢慢道,“若是让我知道小姐在别人那里吃了苦头,我可是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