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谋江山》 正文 第一章 紫香阁刺杀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卓兄,请”。 说着,蔡起右手轻拿起玲珑剔透的瓷质小酒杯,至胸前时稍一停顿,左手与右手相合,轻扶着这满杯的香烈浓酒,一饮而尽。 窗外夜色渐暗,新雪初至,雪花悠然飘落,没有一丝着急,慢慢地向世人阐释,“大雪”不仅仅是黄历上的两个字,更多的是盼至初雪的心情。 雪落地而化,长江之南,总是鲜有积雪。 卓子轩看了看窗外零落的雪,左手轻撩起右手的长袖,随即也奉起酒杯,先是小酌一口,进而双手轻捧烈酒,也一干而尽。 “咳咳,咳咳咳……”,子轩难掩酒后身体的不适,蔡起顿时想起身,子轩拦道:“无妨,无妨……”。 “哎,怪我,不该劝你喝酒”,蔡起深感歉意。 “难得和蔡大哥相聚,怎能不喝酒?”子轩笑言,“如今,连令妹也出落的宛若清莲,已和儿时大不相同,可见时光宛如利剑,可以把人磨砺成我们自己都完全不知道的模样。” 子轩见一女子从另一屋穿廊而来,便知是蔡起的妹妹蔡沁儿。 “卓哥哥”,她一身淡粉的衣裳,唇如点绛,夫如玉脂,皎洁的脖颈和隆起的前胸在屋内的灯光下如同这新夜的初雪,让人神往和怜爱。面庞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确也足够让人在这初雪的夜晚为之神魂颠倒。 与其说是清新如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其中的妩媚可人。 “沁儿,快向卓哥哥问好”,蔡起道。 “哥哥”,沁儿娇嗔地埋怨道,“人家本来就是来和卓哥哥问好的嘛”,说完,便依身向卓子轩行礼。 子轩也略低头向沁儿示意。 小雪依旧悠悠然然地飘着。 “沁儿,我和你卓哥哥还有事要谈”。 “嗯”,沁儿再行礼后便离开了。 屋内烛光昏黄,蔡沁儿行至廊上却依旧挂念卓子轩和她哥哥的谈话,暗自寻思:“现在朝局稳定,卓哥哥也一向不理朝政,为何会于初雪之夜突然拜访兄长?”想到此处,便缓下步来。 “小姐,是还有事情找卓公子么?” “哦,没有”。 “真的没有?莫非是见卓公子英俊潇洒?”只见身边丫鬟掩嘴偷笑。 “涟儿,你打趣我”说着沁儿便与丫鬟涟儿打闹起来。长廊下,雪夜里尽是两人银铃般的笑声。 沁儿与涟儿打闹着回了房。摘下发饰,沁儿乌黑的秀发瞬间飘洒开来。“涟儿,我总隐隐感觉有些不对”,沁儿眉头紧皱,暗自思忖,“随我梳妆打扮,准备出门”。 “这么晚出去,小姐,是去?”涟儿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嗯”,她回到。 这边外房,兄长和客人相聊甚欢,蔡沁儿和涟儿换一身打扮从后院门坐上马车直奔紫香阁。 紫香阁与其说是京城的风月之地,不如说是世家才子和各家闺秀的齐聚之所。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各家的大家闺秀也可以随意出入紫香阁,才子佳人在此地写诗作赋,切磋琴棋书画,紫香阁也教授歌舞,其间的歌师舞者品类繁多,各有所长。但终究是思想较为开放的年轻女子才会来到此处。这里诗词歌赋频出,来往的多为世家公子,政客们也常常来把酒言欢。 下了马车,她便与涟儿走进紫香阁,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堂,曲直而过众多客房。 正穿走间,见齐文衡从一边客房处衣衫不整地踉跄而出,身上的酒气迅速蔓延开来。“沁儿小姐,这么巧,竟然在此处遇到你,小姐最近别来无恙?齐某甚是挂念”。 齐文衡一边拿着酒,一边脚步不稳地奔向蔡沁儿。 “小姐”,涟儿显然着急了。 “无妨”,沁儿向涟儿道。 “齐公子似乎今日颇有雅兴。”沁儿向齐文衡行女礼。 “见到小姐,自是兴致盎然。” 沁儿不禁掩嘴笑了出来,笑里有嘲笑他狂妄自大,却也有所拘谨,不想让他看出。 这一笑,却令沁儿愈发妩媚动人。 “齐公子,沁儿今儿有事,不再奉陪,公子自便”,说完便行礼欲离开。 “等等”,齐文衡追问道:“沁儿姑娘一向深居简出,是不可多求的闺中佳人,京城世家公子也难有机会一睹小姐风采,今日却言来紫香阁有事。齐某斗胆,敢问小姐何事,齐某愿得一机会为小姐出力。” 齐文衡听闻蔡沁儿说“有事”后,便如酒醒了一般。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来坐坐,看看歌舞罢了。”沁儿随意甩了甩衣袖,颇似漫不经心地回道。 “哦?齐某愿陪小姐一同赏舞。”,齐文衡为沁儿让开路来,伸手向长廊一处:“请”。 “公子”,涟儿正欲阻拦,便听得沁儿轻语道:“罢了,随他来吧。” 不一会儿,便到了二楼一角包间,此处视野开阔,楼下一应人等所发生之事俱在眼前。 “小姐真是品味不俗,此处偏居一隅,里面看外面看的真切,外面却看不见里面,里面闲适,外面纷扰,真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说着两人便屈膝而坐,看着楼下大堂歌舞,一同品起茶来。 正谈笑间,沁儿眼神忽得盯住某处。齐文衡寻着沁儿的目光望去。 但见楼下一仆人端茶与一贵公子模样之人,此人颇有几分醉意,忽见一抹刀光,底盘之下匕首直指向醉酒之人,贵公子随侍之人慌乱之间正欲阻拦,说时迟那时快,仆人挥起匕首,刀锋已然离公子脖颈只差分毫,贵公子迅速一偏身体向后一仰,避开匕首,匕首一挥不中脖颈,却在肩膀之下割开一条深深的血痕。 公子翻腾而起,一脚将刺杀之人踢翻,正欲抓住行刺之人,不想一只箭从高处急射过来直指向贵公子模样之人,公子腾起一闪,箭正中公子身后紫香阁的一伙计,不出几秒,伙计便丧了性命。循着长箭飞来之处望去,只见二楼某房间窗边布帘轻动。 “快,在二楼,”公子身边随侍之人健步如飞,直冲向二楼该房间处。侍从一脚踹开房门,漫天的酒味如同酒窖中刚掀起的酒缸般炸开来,一男子醉倒在里屋,浑然瘫在地上,已然失去了意识。 涟儿向沁儿眼神示意,“去吧”,沁儿轻描淡写地对涟儿道,便接着饮茶,纤细的手指和玲珑剔透的茶具两相辉映,更透出南方女子的灵气。 涟儿一转身早已消失不见。 正文 第二章 锦瑟 “想不到涟儿姑娘身手已经如此了得。”齐文衡说着拿起另一个茶杯和沁儿一同饮起茶来。 “齐公子,涟儿走了,我也有事,先行一步”,沁儿起身。 “等等”,齐文衡道,“今日刺杀一事,我自会查明,外面风雪过大,此处又是风月之地,你应早日回府为好”。 沁儿听了,轻移莲步,至房门前微微侧头:“你扮演纨绔子弟并不十分相像。” 齐文衡听了,张口欲有所言,只见沁儿早已离去,只得作罢。 话说沁儿正蜿蜒曲折,盘旋迂回,穿过各处长廊,向另一房门处走去。 “咚咚咚”,沁儿敲门道:“如烟,是我”。 一位袅婷的女子打开门来,她眉如翠羽,夫如白雪。唇红润如樱果,颊间更是轻施粉黛。其妆容精致,清丽优雅,气质不俗。细看间,面容更是小巧可人。沁儿抬头望了如烟一眼,却不想见她眼角却稍有泪痕,虽已拭干,却依然能从微蹙的眉宇之间看出一丝愁容来。 “沁儿”,她上下打量沁儿问道,“今日为何不扮作男装?快进来吧” 沁儿进门后,和如烟走向窗,轻轻撩开帘子,露出一小条缝隙,正看到远处被刺公子家的奴仆冲进对面的屋子。 “搜”,一声令下,一干人等即刻四散开来搜寻射箭之人,奴仆中带头一人揪起醉倒在地的公子,“是你射箭的么?”。醉酒之人混沌不知,半觉半醒,言语不清。 片刻后,房里搜索之人禀报:“大人,没有人”。 “我这里也没人”。 “公子,没有”。 “没有。” “把这个醉酒之人带回府中!”说完,一干人等向楼下奔去。 “沁儿,楼下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如烟向沁儿问道。 “方才,户部尚书苏讯之子苏文宫遇到刺杀,人没事,受了点伤。”沁儿冷静地回道。 如烟面露震惊之色,“想不到大雪之夜,紫香阁内居然竟发生如此大事,苏文宫乃苏尚书的长子,如此行为难道……难道是针对最近推行的土地国政而来?” “近日京郊地带土地价格暴涨,经济繁华一带地区亦多有上涨之势,究其根源是京都之内部分官宦竞相购买,加上部分官员无视法度抢夺土地而为。”沁儿柳眉微皱。 “然京郊之内土地依然充裕,并无可持续的态势,皇帝陛下也已下旨明令禁止私相竞购,相关抢夺土地的涉案官员也正接受调查,此时刺杀户部尚书之子,并非明智之举”,沁儿缓缓而道。 沁儿见对面房间人已散去,踱步而回。余光之处望见一锦瑟,便问道:“如烟,你果然是音律大家,近来又在研究锦瑟之音么?” 如烟听闻,竟凝噎不语,忽而才说:“并非,沁儿不必笑我,闲来无事罢了”。言语间竟有些许委屈。 沁儿见状,又看到桌边放着一封信,似乎明白了过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烟闻诗,眼间垂泪。 “如烟,你即如此,又何必委屈自己,人必有过,他既已有悔改之心,况且人当少年时,何曾没有过徘徊迷惘,你又为何不肯原谅呢?” “我虽有情,却也心凉,沁儿你应当知道很多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他虽对我有所眷恋,却更多的是回顾往事的留恋之情,并无重新开始的心思。” “也对,他若对你多些用心之处,恐怕你们现已经是人人羡慕的佳偶了。”沁儿眉宇微皱,颇有感触。 “我这种人,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用心的。”如烟言语间竟有些呜咽。 “话却也不能这么说,这锦瑟也算送的有翻心思,恐怕悔过之心是真的。”沁儿安慰道,眼角瞥见锦瑟旁边放着一封信,心想恐怕这就是如烟那位神秘的情郎给她的信了,不免暗暗长叹一声。 “不谈这些了。刚刚的刺杀看来凶手并未抓到,沁儿,你雪夜出门,一会回去定当小心。后面的事情想来之后会有消息的。” “嗯,那我告辞了,如烟,你早些睡。”沁儿既担心又自感不便多说,眼神里满是放心不下,似语非语。如烟看出了沁儿的心思,“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当不至于如此脆弱。” “好,那我走了。” 两相告别。 这边齐文衡,还在偏居一隅的房间内,看着醉酒之人被带离到苏文宫面前。 苏文宫询问情况。随侍之人发现方才用匕首行刺之人也已经没了气息,回想过程不禁心惊,慌忙跪下:“蒋升未能护公子周全,实在该死,请公子责罚!” 苏文宫回道:“无妨,你们已经尽力了,只是方才用匕首行刺的宵小之徒被我制服后服毒自尽,看来事情并不简单,线索寻找起来需要费一番周折”。 蒋升回道:“公子,那是否差刑部官兵封锁紫香阁?” “不必惊动刑部,此处人多繁杂,刺杀之人极易乔装打扮混入其中,排查艰难;况且在场有众多世家公子和大家闺秀,不便打扰;刚刚射箭之人如此短时间内就得以逃脱,可见身手不凡,恐怕这会已经出了紫香阁了。按照法令,应当先去京兆尹府报案,他们的人应该就在附近,能最快赶到。”苏文宫边说边撕开肩膀的衣袖。 “那这人?”。 “带回去吧,看看酒醒之后他说些什么。还有,”苏文宫转向身后,看着中箭之人,长叹一声,“把他也带回府内,小心别碰到他身上的箭,有毒。” “啊……”,蒋升一脸惊愕,“居然有毒,也太歹毒了。” “另外查清此人底细,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对其家属做些补偿。”苏文宫暗自悲伤。 “可怜了一条性命,公子放心,小人一定查清楚,给他家人补偿。”蒋升回道。 不一会儿,京兆衙门的人便到了紫香阁,苏文宫一行人等交代完事情发展的经过后早早离开。 京兆衙门的人将紫香阁外围团团围住,对进出人员进行逐一搜身排查,却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事物件。 沁儿因是蔡府的大小姐,便从紫香阁内出来,京兆府的人自不敢阻拦。 雪花依旧飘摇,夜间寒意彻骨,沁儿孤身一人坐上马车回府。从后门入,望见哥哥与卓子轩仍在饮酒,暗自思索。回房梳洗,又想起如烟的锦瑟与信,更兼苏文宫遇刺一事,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正文 第三章 苏林相见 “哗”地一声,便是一泼冷水。 “终于酒醒了?说,你为何行刺苏公子?”蒋升厉声问道。 苏文宫身立一旁,肩膀受伤之处已经包扎好,换上了新衣,冷冰冰地看着这酒醒之人。 醉酒之人醒过来,忽见自己手被捆在椅子之上,尝试挣脱而不得,便大声骂道:“你们这帮奴才,瞎了狗眼了,连本公子都不认识!快给本公子松绑,本公子暂可留你们一条性命!” 蒋升气急败坏,挥起拳头,拳头落间被酒醉之人一面躲开,随即一脚将蒋升踹开。 蒋升受了一脚,愈发气急,便上前厮打。却不料酒醒之人武功甚好,几招下来,此人虽手脚束于座椅,却及时躲过蒋升的攻击,还及时反攻,一脚便踹得蒋升地上翻滚。 正交手间,蒋升一拔剑刺过去,只听见苏文宫一声“慢着”。蒋升方才及时收手,回道:“公子,此人不知天高地厚……” 正解释时,苏文宫一摆手,“无妨”。便向酒醒之人走去。 苏文宫曲身行礼,说道:“在下户部尚书苏讯之子苏文宫,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你先别问那么多,赶紧给本公子松绑,不然饶不了你们!” “你……”蒋升赫然大怒,双目如龙,似可喷火而出。 苏文宫寻思一会,吩咐手下说:“给他松绑。” “公子,这……”蒋升甚不理解。 “快去。” “是。” “哼!”蒋升嗔目切齿地向醉酒之人走去,却也随即给松了绑。 此人起身,行礼后方言:“在下云南王府林晟,家父云南王林杨,刚入京都不久,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云南王林杨,多年来镇守云南边境,屡有战功,皇上为表嘉奖特封为云南王。此次林王入京向陛下呈报今年边境治理之况,林晟也随父入京。因在京城不久,故而鲜有人认得。 “所谓不打不相识,既是云南王府林王爷之子,那请前去正厅商议。”苏文宫回头对蒋升说:“去给林公子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 越过长廊,但见“未若柳絮因飞雪”,洋洋洒洒的飘雪似乎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今年的初雪似乎来的比往年更早,下得也更大一些。 一会儿便到了正厅。厅内布置得当,格局大气,简约之间却不乏精致。 林晟换掉刚被水泼湿的衣服后与苏文宫相继落座。苏文宫开口问道:“林公子为何雪夜如此大醉于紫香阁?” “今夜新雪,金陵城内美景如斯,美酒如斯,美人如斯。云南一年四季如春,鲜有风雪,我初来金陵,当不至于窝在家中吧。我随父亲征战,吃惯了大酒大肉,今日多饮了几口,多有得罪。”杨晟方一拱手。 苏文宫思忖后,方回道:“看公子清秀模样,没想到竟是征战有功,喜欢喝酒。既然如此,文宫敢问公子酒醉之时可曾注意到有人进入您房内?” “有无人进入我房内?”杨晟对苏文宫的提问似乎颇为惊讶,“据在下所见,略感酒醉后,紫香阁内姑娘便扶我进房休息,房内只我一人,并无他人。” “公子确定并无他人?” “确定。” “那公子可认得此人?”苏文宫命人将刺杀之人的尸首台了上来。 杨晟走进尸首,掀开白布,仔细端详一番,回道:“并不认识。此人是谁?” “哈,既然不认识,那请林公子见谅,半夜请公子识认尸首,望不影响公子入眠。”苏文宫表示歉意。 “不会,我随父征战之时,尸首倒也是见多了的,苏公子不必在意。”杨晟摆了摆手,颇为不在意地回道。 “既然如此,此刻夜已深,我这就差人送林公子回去,免得林王爷担心。”苏文宫对蒋升说道:“加派人手送林公子回去。” “公子,这……”蒋升犹豫。 “去。”苏文宫命令道。 “是。” “不必了”,林晟摆一摆手说道:“我酒劲已过,打扰贵府多时,苏公子恐怕还有许多事要忙,林某自当自己回去。” “只怕深夜回府,怕林公子一人回去,并不稳妥,还是……”苏文宫颇似担心。 “无妨”,林晟站起说道:“我多少会些武功,金陵城内又有官兵巡逻,况且路途并不遥远,风雪之夜向苏公子借一马车和马夫,明日自差人来还,苏公子看可好?” “那便依林公子所言”苏文宫便派人去备马车。 林晟走后,苏文宫轻声对蒋升言道:“去,派人跟着。” “是。”蒋升向苏文宫抱拳行礼后,自派人跟去。 寒夜寂静,雪渐渐停了下来。 苏文宫右手稍顶头,伏在桌上闭眼小憩。蒋升回来后也在一旁打盹。 尚书府正厅微弱的烛火,摇摇曳曳,跳动了一宿。不知不觉间,东边的天空,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派去跟踪杨晟的人一夜未回。蒋升急地团团转:“公子,这甄玶已经出去了一整夜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苏文宫缓缓睁开眼,方道:“甄玶武功高绝,京城内鲜有对手。再等等吧。” “可是……”,蒋升着急了眼,“虽说甄玶武功好,可是昨夜那个杨晟小子,武功也是很不错的,我与他交手,却节节败落,甄玶若是被他发现,很难说……”蒋升越说便越慌张了。 正说间,见甄玶从外面赶回来:“公子,公子……”,甄玶见到苏文宫便下跪。 一股女子的脂粉味扑鼻而来,抬头间,蒋升和苏文宫看到甄玶脸上尽是女子的红色唇印。 蒋升见状,气得抓起甄玶的衣领,厉声问道:“好你个甄玶,公子派你去跟踪云南王府杨晟小子,我和公子为了等你,一夜未眠,你居然……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蒋兄,并非甄玶去偷乐,只是甄玶跟踪杨晟公子,杨晟公子居然没有回府,反而去了夜市区。我跟踪途中竟被杨公子发觉,杨公子武功甚高,拽我同去紫香阁对面的春心坊,说要是不去,就送我去京兆府,说是我射箭杀死行刺公子之人,我想此事不宜闹大,便和杨公子去了春心坊。到了春心坊便被杨公子等众人灌酒,今早醒来,杨公子已经不在了。问了旁人,有的说他已经回府,有的说并不知去向,置于他何时离开的,还未得查清楚……” “哼!”蒋升生气地一把将甄玶推开,双手抱拳,回身向苏文宫行礼道:“公子,你看……” 苏文宫听闻,反而笑道:“哈,看来这个云南王的儿子是个人物,倒是有点意思。查清此案,倒也不急在一时,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公子……”蒋升和甄玶同时喊道。 “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有大小的人伺候着,出不了什么事。倒是你们两个,好生休息。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办,你们休息好,打足精神,往后的事,才能顺利。” “这……”,蒋升和甄玶相互看了一眼,回道:“遵命”。 天色此时已经明朗了许多,京郊的百姓挑担,装着昨夜的刚摘的蔬果,赶早市贩卖给城内的蔬果商贩。苏文宫看着蒋升和甄玶离开的身影,便也回房入睡养伤。 正文 第四章 齐文衡拜访蔡府 清晨,天已大亮。 昨晚后半夜雪便停下了,雨雪过后空气格外通透,路上并没有积雪。沁儿早起用膳后在府内院子里饮茶看书。阳光初露,分外柔美。昨夜虽刚刚下了雪,但农历十一月的天并未特别寒冷。 “小姐,齐公子拜访”涟儿道。 “涟儿,卓哥哥和兄长都在么?”沁儿一边看书一边问道。 “公子在的,卓公子今早已经回府。” “哦?走了?”沁儿颇为惊讶,似在问涟儿又似在问自己。 “是的呢。”涟儿回道。 正说间,齐文衡和蔡起在于正厅相互拜见。 “齐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蔡起双手抱拳行李道。 “哪里哪里,怎敢劳烦蔡大将军相迎。”齐文衡行文人礼相回。“家父昨夜听闻户部尚书苏讯长公子苏文宫在紫香阁遇刺,便十分担心。好在苏公子武功不错,性命无忧,家父便嘱托我闲时多加练习武功。我想来,这京城之内,论武功的话,应当拜见蔡将军。蔡将军府内能人众多,在下便来观摩一二,未来得及事先请允,也是事发突然,望将军见谅。”。 “齐公子客气了。你我本岁数相差不多,蔡某因家父早逝,故而早早承担家业,皇上又给蔡某机会得以历练,方才小有所成。齐公子才华横溢,京城之内多有盛名。你我同辈,不必拘礼。往后便称呼我为蔡兄即可”蔡起回道。 “那便多谢蔡兄。齐某不才,至今无所建树,蔡将军年少有为,军功无数,已然成为京城内最年轻的将军,与蔡将军能以兄弟相称,齐某实在惭愧。” “齐公子不必客气。” 蔡起与齐文衡两相入座。 “这是齐某出门时命手下备下的薄礼,就当是请教蔡兄之劳,望蔡兄不要推辞。齐某也听闻蔡兄令妹近来睡眠不佳,这是齐某家母之前为齐某所做的安眠的香囊,齐某取了一个赠与小姐,希望小姐挂此香囊于床头后,能酣睡入眠。”齐文衡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递予蔡起。 “竟有此事,蔡某竟不知妹妹近日睡眠不佳。”蔡起接过,但闻香囊芷气兰香,随即吩咐道:“去请小姐。” “是。” “小姐,公子请您去正厅。”涟儿对沁儿说道。 “哦?”沁儿寻思:这齐文衡倒是却有本事,这么会儿,兄长便招我前去相见。兄长向来不知我与齐文衡有联络,齐文衡是如何说服兄长的?沁儿满心疑惑,回道:“你转告兄长,我这就过去。”沁儿放下手中的书,双瞳剪水,微微一闭,起身向正厅走去。 “在下齐文元之子齐文衡见过小姐”齐文衡揖身向蔡沁儿行礼。 沁儿也深行女礼:“蔡沁儿见过齐公子”。 “沁儿,你近来睡眠不好么?”蔡起问道。 沁儿一愣,忙道:“是的,哥哥,沁儿最近神思不定,夜间睡意全无,十分困扰。” “哦?为兄居然不知道,一会叫大夫来给你看看。”蔡起关心道,寻思又问,“沁儿,齐公子如何得知你睡眠不好?” 沁儿看了齐文衡一眼,低头寻思如何作答。 齐文衡见沁儿正费解神思,心内暗自偷笑,解释道:“蔡兄,昨夜齐某夜间为家母取药,在药馆内遇见小姐。虽素日并无太多往来,却也认得令妹,于攀谈间得知小姐睡眠不佳。” “哦?”蔡起疑惑,“沁儿,昨夜你出门了?” “是的,哥哥,沁儿昨夜见您和卓哥哥有事相谈,不便打扰。想来近日睡眠实在不好,当时也尚早,回房无事,便和涟儿前去药馆看大夫,取了点药回来。想来近日服药加上齐公子以香囊相赠,应无大碍。哥哥不必担心。”沁儿解释道,一面向齐文衡使眼色,责怪他告知兄长自己昨夜出门一事。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我自不必担心,你好好休养便是。近来天气渐冷,你多注意保暖。”蔡起嘱咐道,将香囊递予沁儿。 “嗯。”沁儿应允,接过香囊置于袖中。 “既然齐公子以长公主殿下所作香囊相赠,你自当感谢,你且带齐公子去园内转转。齐公子想要学些武艺,应从基础学起,你且带他去挑件适合的兵器。你虽不会武功却也从小耳濡目染,当能胜任。”蔡起见齐文衡一早来拜访,又以香囊相赠,定是对沁儿有意。想到昨夜卓子轩之事,忍不住心里感叹,又见齐文衡文质彬彬,谈吐不俗,便也并不反对。 “是,哥哥。齐公子这边请。”沁儿向齐公子道,心中却颇是诧异。 蔡沁儿与齐文衡漫步于园林间。园内梅花正盛,各色皆有。白色如雪,粉色似霞,红色像火,一时间芬芳醉人。娉娉婷婷,佳人款步姗姗;玉树临风,才子身躯凛凛。 “齐公子借沁儿睡眠不佳之故,前来拜访,不知所谓何事?又告知兄长昨夜沁儿出门一事,不知是何打算?”沁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郡主此言,似乎有问责之意。”齐文衡笑了笑。 沁儿听闻“郡主”二字,不禁停下脚步,看了看齐文衡,却见得他温柔地冲自己浅笑,不知怎的竟觉鼻子有些酸楚。少倾,回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郡主,只有将军府的小姐而已。”说罢,轻移莲步,漫步梅园。 “沁儿姑娘如今玉软花柔,窈窕淑女,谁也无法想象先前却也曾驰骋沙场,英姿飒爽。”齐文衡感慨道。 “你今日登门拜访,赠香囊与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沁儿眉头紧锁。 “齐某确实挂念小姐昨夜睡眠不佳,特以香囊相赠。不知昨夜,沁儿姑娘可曾入眠?”齐文衡微微一笑。 “齐公子身份尊贵,才学广博,是京城内琴韵茶香的风雅才子,却如何关心起沁儿是否安然酣睡?”沁儿轻轻嗤笑,紧缩的愁眉也舒展开来,寒冬的清晨,梅园里仿佛多了一抹妩媚的春色。 “齐某亦不曾安枕,恐怕昨夜不得休眠之人不止你我二人。我清晨来访,一来是与姑娘谈心,共担忧愁。想这寒冬雪夜,本应最是偷懒犯困之时。齐某也偶尔日上三竿才勉强起来,不想确实思绪纷扰,扰人心神。此心,姑娘应是最懂的;二来,却是为姑娘着想。”说道此处,齐文衡便停步看着沁儿。 “此言何意?”沁儿惊问。 “姑娘昨夜去紫香阁一事,恐怕瞒不了多久。届时有人问起,便可说是我拽你去品乐赏舞的,如何?虽然今日突然拜访,蔡将军不免揣测误会,多少造成不便,不过想来小姐不会在意。”齐文衡云淡风轻地说道。 沁儿低眉思忖,少倾方言:“为今之计,只得如此,多谢齐公子。” 齐文衡轻轻摇头,示意不用放在心上。“刺杀一事我正派人调查。从昨夜至今,我也并没有遭遇不测。假若是因为有关土地国政改革一事,我与苏文宫昨夜都在紫香阁,当一同遇刺。” “齐公子可曾想过自己未遭此难可能是因为令堂贵为长公主殿下,所以未敢轻动。”说道此处,沁儿似有所想,不禁黯然神伤,竟至眼中含泪。 寒风一阵摧树木,梨花一枝春带雨。齐文衡与蔡沁儿漫步梅园,见佳人泫然落泪,拥入怀中,许久不言。 正文 第五章 杨晟面见太子 齐文衡与蔡沁儿漫步于园林间。才子清新俊逸,玉树临风;佳人娉婷袅娜,柳腰花态。 冬日清晨,园内阳光分外柔和。两人相谈间,无意提到齐文衡的母亲长公主殿下。沁儿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情动之处,双眸含泪,悬于眼睑之处。 草上的露珠,似坠非坠。 一阵寒风吹过,水珠坠落。沁儿颇感冷意,只一眨眼,两行清泪顺势而下。沁儿不及拭干泪痕,这一切却被齐文衡看在眼里。 他见过沁儿英姿飒爽,疏阔男儿的一面;也见过沁儿沉鱼落雁,窈窕淑女的一面。但此时,沁儿却梨花带雨,含颦带泪。齐文衡不禁恻隐,轻轻搂住沁儿,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沁儿却不知怎的,听到“没事”二字,一时间情绪更难以平复,哽咽无语 四下俱静,齐文衡只感到肩膀处,热乎乎的略有湿意。 且说,杨晟昨夜在马车内赶路时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心想定是苏文宫派来的人,便硬是拉扯着甄玶进了紫香阁对面的春心坊一起喝酒。 甄玶速来武人,没有见惯这种场所,被杨晟叫来的女子伺候的烦不胜烦。但奈何甄玶武人酒量甚大,杨晟不得不叫那些女子强行给他灌酒,自己也时常敬酒与甄玶。一来而去,甄玶倒也放松了警惕,深夜间被灌的不醒人事。 杨晟看四下里大家都已酒醉,便趁机离开了春心坊。 “殿下,让殿下久等,请殿下恕罪。”杨晟双手向前行礼。 此时从里屋走出一人,头戴黄金玉冠,身着华丽衣裳,腰间配一宝玉,气质华贵,仪态雍容,“可曾得手?”他缓声问道,言语间不曾有一丝着急。 “未曾得手。”杨晟稳稳地说。 “哦?既然未曾得手,你还敢来禀告本宫。”太子回头来,侧看着杨晟。 杨晟恭敬地站立着,却并没有恐惧之意。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没想到你还是前来告诉我,云南王的儿子确实胆识过人。罢了,未得手就未得手,反正他也是活不过今年了。可曾留下什么把柄?” “未曾留下把柄。”杨晟回道。 太子踱步,问道:“近来,云南王爷可好?” “蒙殿下关心,家父,挺好的。” “那就好,你初来京城,京内局势尚不清楚,切记低调行事,昨夜想必你也见识了大齐朝局,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水面之下波涛汹涌。想必折腾一夜,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太子说道。 “谢殿下。”杨晟行礼后离开。 “阡陌,你怎么看?”正说间,一女子从后帘内出来。头戴黄金凤冠,面容清丽,华贵雍容,“杨晟出身高贵,难免性情清高,难以驯服,他初来京城,暂未安顿下来,对殿下难免不冷不热。待到时机成熟,自然听服殿下,殿下不用着急。” “阡陌,还是你说的在理。本宫今生能由你做太子妃,相陪终生,真是余愿足矣。 太子深情脉脉地看着面前这位国色天香的女人,不由得温柔地将她拥抱怀里,“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待你一生好,等本宫登基了,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殿下,我知道,就殿下对阡陌最好了。”太子妃爱意满满地靠在太子的怀里。 正文 第六章 恒王主持刺杀案 不出一日,紫香阁苏公子遇刺一案便传遍了京城,震怒了大齐皇帝。 “简直目无法度,我堂堂大齐,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尚书之子,苏公子现在怎么样了?”皇帝厉声问道。 “禀…禀告皇上,苏…苏公子现在在府内养伤,暂时性命无忧。”京兆府尹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回道,额头汗水直冒。 “哼,性命无忧,苏公子性命若是有忧,你还能在这里么?” “小人,小人…”京兆府尹紧张得浑身打颤。 “父皇,此事事关重大,能刺杀尚书之子之人必当来头不小,恐怕也不是京兆府尹这样的四品官员能够应付的。”说话之人正是皇帝的第三皇子高远景,多年前就被皇上封为景王,遥遥望去,颇有深沉稳重之意,在众皇子之中也是能力出众,颇有功绩,深得皇上宠爱。 “远景,你此言倒是甚有道理。你有何见解?”皇帝问道。 “按照法度,自然应当交由刑部。只是……”景王犹豫道。 “只是如何?你但说无妨。” “是,父皇。只是此次刺杀恐怕幕后操纵之手颇有可能牵涉到朝廷大员,父皇若能挑选一名皇子,下旨特派刑部负债此案,当能震得住场面。” “挑选一名皇子?”皇上眉头一皱,“为何要挑选一名皇子?”齐帝问道。 “哦,不挑选也无妨,儿臣只是怕刑部震不住场面,不过想来父皇治理齐国,素来法理齐全,官员恪尽职守,当没有震不住场面这一说。只是想到各位皇弟素来只是读书,并无太多机会历练,想着借此机会历练一番也是好的。想来刑部那边主理此案,当出不了什么叉子。” 齐帝暗暗长叹一声,“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多多锻炼皇子们,确实于政务有益。”齐帝思忖一会,“那你觉得哪位皇子当能担此重任啊?” “父皇,儿臣觉得,既然是锻炼儿臣等人,儿臣觉得皇帝们更为合适。一来,儿臣多年来已经得到父皇机会,有所历练。太子殿下亦是精通政务,实乃父皇教导有方,此次机会当给予皇帝们;二来,此次是刑部主理刺杀案件,刑部向来要求主理人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皇帝们初出茅庐,正当血气方刚之时,适宜坐镇刑部,主理案件。至于是哪位皇帝,儿臣觉得皆可,当由父皇圣裁。”景王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嗯,你的确思虑周全。不错,不枉费父皇多年的教导。”齐帝夸奖道,面露赞赏之意。“远旻”,齐帝忽而想起了什么,“冯昀,九皇子回来了么?”齐帝问身边的太监冯公公道。 “陛下,九皇子日夜赶路,说是今日可到,据老奴估算,这会殿下应该已经进城了。”冯昀回道。 “好,传旨,命恒王一进城便速来宫内。” “是。” 肃肃宵征,夙夜在公。这边九皇子和随行人员日夜兼程正赶到城门,远远看见城门口处一马上坐着一公子模样之人——身着淡白色衣衫,文质彬彬,颇有霁月清风之感。说时迟,那时快,高远旻纵马一跃,借助马力之势,瞬间腾飞而起,在空中英姿飒爽地旋转几圈之后,稳稳地落座于该公子马背后座上,一把抢过马绳,驾马向城中飞驰而去。 “啊啊啊…殿下,殿下,太快了,太快了!” “文衡,你不用担心,有我在,跑得再快,也不会摔着你,啊哈哈哈……”九皇子爽朗的笑声随着飞驰的马在城中回荡。 “殿下……”齐文衡吓的魂飞魄散。随行之人也飞速奔腾,赶上九皇子和齐文衡的马来。 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宫外,高远旻从马上一跃便下得马来,齐文衡被吓得不轻,半晌才缓缓从马上下来。 “哎,我说文衡,几年没见,你怎么变这么文弱了?哈哈…”恒王殿下大声笑道。 “恒王殿下,我说我好心去城门口接你,你就这么感谢我的啊!”齐文衡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不是给你来点刺激的嘛,不然多不好玩嘛。再说,父皇召见,我不这样,怎么能在半个时辰内就赶到皇宫门口啊。君命如山,你懂不懂啊。”恒王和齐文衡边走边调侃道。 “好好好,殿下说的对。”齐文衡无奈地回道,一边快步地和恒王往宫内走。 “哈哈哈,那当然……” “陛下,恒王殿下和齐文衡公子已到殿外。”冯昀禀道。 “哦”,齐帝侧看了冯昀一眼,说道:“这么快,快宣进来。” “宣恒王高远旻和齐文衡觐见——”说着,高远旻与齐文衡便齐齐进殿内来。 “叩见皇上,景王殿下。” “叩见父皇,皇兄。” 恒王和齐文衡一起跪拜。 “免礼吧”,齐帝笑着说道:“旻儿,你在外求学,不知学得如何?” “回禀父皇,孩儿在外受教于朱玄明老先生一年有余,虽不能说是朱老先生的得意弟子,却也学到不少,并不辜负这一年的朱老先生的栽培。”恒王回道。 “好好好”,齐帝满意地说道,稍以会儿,便问:“旻儿,昨夜京城内苏文宫在紫香阁内遭到刺杀,你可知道?” “啊,”恒王回道,“孩儿刚回京城,就来面见父皇,并未得知此事。” “嗯,”齐帝微微思忖,“你三皇兄觉得兹事体大,应当派一位皇子主持,和刑部一起主理此事,你怎么看?” 高远旻思索一会,冷静的回道:“儿臣觉得三皇兄此言甚是在理,请父皇准允。” “哦?”齐帝好奇开来,“甚是合理,你说说如何个合理法呀?” “是,儿臣认为,刺杀之举贯为光明磊落之人所不齿,但刺客竟然大胆到在紫香阁众人皆在之所行此事,所刺杀之人又是户部尚书之子。派一名皇子主持,和刑部共同主理此案,不仅可以加快破案速度,更加显示我朝重视光明公正,弘扬正气,惩处阴恶的决心。” “好好,你说的不错。那你可愿担此重任啊?”齐帝笑着问道。 恒王下跪拜道:“孩儿愿意。” 听到这“愿意”二字,齐文衡不由得一惊,抬眼看着齐帝,连见惯了大大小小事情波浪的冯昀也不禁抬眼看着跪在下面的恒王,景王先是震惊,而后便轻声嗤笑地哼了一声。 齐帝听了大喜,“好,朕这就下旨,我儿果然不负所望,哈哈哈”,声声大笑在养居殿响彻回荡。 正文 第七章 兄和弟,君与臣 景王,恒王,齐文衡自养居殿内退了出来。 景王本想拉住远旻好好调侃一番,不料恒王早知景王此番打算,便自殿内出来之时,向景王回道:“皇兄,远旻不分昼夜赶回京城,浑身颇有灰尘泥渍,风尘仆仆怕沾染了皇兄,改日再去皇兄府上拜访。”说罢,拘礼后便拉着齐文衡快速望宫门外奔去。 见已经甩掉了景王,齐文衡便撒开恒王的手,似有怒气又似语重心长地问道:“殿下,你知道你今天揽下的是什么事吗?” 恒王倒似全不在意,转身言语轻浮地回道:“知道啊。” “知道你还揽下?”文衡既是惊讶又带些许愤怒,言语中不乏嗔怪,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父皇问我愿不愿意,我当然说愿意了。难不成还违抗父皇的意思,说不愿意不成?”恒王颇似孩童地回呛道。 “殿下……”齐文衡气得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一会才说,“敬谢不敏总可以了吧,敬谢不敏。”齐文衡指了指高远旻,无奈地叹息道。 “说谁不敏?我机灵着呢。你放心,我知道今天自己揽下的是个什么事儿。”恒王说到此处便徒生出几分自信来,忽而画风一转,收起脸上的笑:“我刚回来,就有人这么惦记着我”,恒王轻哼一声,嘴角半边向上一扬,眼神酷似寒冬夜晚的冰冷月光,透彻明亮却又锥心刺骨,“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奉陪了。” “远旻……”齐文衡语气悠长,眉头紧蹙,上前一步说道:“就算你要搅入朝局之中,也不当如此莽撞。一无所知却又胡乱接下这桩案件,万一其中牵涉甚广,当如何处理?” 说道此处,齐文衡不禁想起他那日去蔡将军府上与蔡沁儿相谈此事的情景,不免更加心绪繁杂,忧心忡忡。 “牵涉甚广,当如何处之?”恒王突然放声大笑,“如果不是牵涉甚广,景王如何会举荐皇子主持此事?父皇又如何会应允?” 恒王转身定睛看着齐文衡:“文衡,此事必然牵涉甚广。”恒王说此话时已然全无了之前的顽皮戏弄和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底的深沉。 齐文衡顿时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远旻这样的眼神,澄澈透明却又深不见底,明明思绪万千却又波澜不惊。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人就是儿时和自己一起抓蚯蚓、蟋蟀,爬树打鸟的顽劣公子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况且”,恒王信步向前,“我可不是一无所知,我这不是有你嘛”,恒王斜眼一瞥齐文衡,露出一丝奸笑来:“齐大才子,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对此事没有过问过。” 齐文衡见他一副奸邪模样,心里不禁暗笑,便有意捉弄他,故作不知,回道:“我不知道,此事确实并未过问。” “哦?”高远旻微挑青眉,眼珠一转,“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查便是了”,高远旻笑道:“只不过,我听说齐大才子刺杀当晚也在紫香阁,我倒是很好奇是哪位姑娘能得到齐大公子的青睐,本宫也趁查案之余去拜见拜见这位姑娘。万一被我查出了什么齐公子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齐公子可莫要见怪。”高远旻一脸得意地看着齐文衡。 齐文衡见恒王显然已经对此事略知一二,虽然他并不知恒王一路赶回京城却是如何得知这等事的,但想起刚刚高远旻那不知深意的眼神,心知这恐怕已经不是儿时顽皮的孩童了。 之前养居殿内,恒王坦言这一年在外学习颇有成效,从刚刚恒王的言语推断来看,他的确思维缜密,推断有据,恐怕却有学得几分效益。这不禁让他感到敬佩和欣喜。 他们两人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小时玩伴,随着渐渐长大,齐文衡有志于匡扶君主,期盼能够执笔安天下,战计定乾坤。他原本也是天赋秉异,悟性极高,二十几年来修身养性,渐已成一翩翩公子。而高远旻,虽然也是天资聪颖,智慧过人,但似乎对朝局和天下大势并不曾有太多关心。时常沉醉诗酒玩乐,歌舞艺妓,因其相貌堂堂,不知之人倒也以为他是个正经君子。 但在齐文衡看来,他的这位好兄弟,若能有修身平天下的抱负,则可为共谋;若他志不在此,却也是无可奈何。 今日见恒王如此模样,内心颇有些意外和欣喜,便笑着回道:“殿下对文衡如此关心,文衡岂有不帮之理。只是紫香阁内,虽然美女如云,且各个身怀绝技,但我们终究是去查案的,殿下可碰不得。” “有何碰不得,不碰怎么查案啊,碰了才知道为何苏文宫会去紫香阁呀,啊哈哈哈……”恒王大笑开来。齐文衡被这位好兄弟这爽朗的气势所感染,也笑了起来。 两人自宫门出,也并不拖延相约今晚去紫香阁,便各自回府去了。 不一会儿,日落朔出。 月明星稀,寒夜无风,正是冬日夜晚出门游玩的好日子。 恒王与齐文衡沿街徒步而行,但见夜市繁华,各处烛光摇曳,街上皆还有人来往。更见蜿蜿蜒蜒穿城而过的衢江之上飘着几处夜游的船只,载着游客观赏京都的夜景。 这衢江是京城的母亲河,整条河清可见底,曲折萦绕,穿过京城不少要紧之处,不仅为京城百姓提供了便利的水源,更是为河上运输提供了便利。京城最初的繁华很大缘由上起源于此河,因其有不少支流,使得京城水路四通八达,人们便取其义,取名为衢,亲切地称为衢江。 衢江蜿蜒曲折,似女子弯弯柳月一条眉,又像女子妩媚曼妙的纤纤腰肢,婉转柔情。夜里看着这衢江也是映月如镜,平静祥和,加上街市上人来人往,不由得叫人好心情,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冷。恒王带了以为侍从与齐文衡漫步于闹市间,甚是心悦神怡。 “殿下,还是您好眼光。亏得您说今晚来,才能看到京城内如此美妙的夜景,要是如我说的白天过来查案,便着实错过了一番风景。”侍从也不禁沉醉其中,感慨起来。 “现在知道本宫的眼光不俗了吧,跟你说了今晚来,你还硬要说明天白天来,明天白天来,岂能看到如此风景?”恒王得意地训斥道。 正文 第八章 九公子 “是是是,小的也只是看殿下今日傍晚才回府,接连几天连夜赶路,方才回府一会,匆忙吃了口饭,便又要出来忙活,担心您身子啊。”侍从嘀咕着回道。 齐文衡想起恒王的确这几日一直赶路,着实辛苦,正想上前搭话询问,便被恒王阻拦。“好了好了”,恒王一摆手,“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是。”侍从诺诺的回答道。 “殿下……”齐文衡担心地喊道,似有劝他择日再来之意。 “你们之后注意措辞,务必不要再称呼我殿下,只称呼我为,为…”,恒王稍一思忖,便道:“称我为九……九公子,如何?”恒王对这个名称似乎非常满意,得意的向齐文衡和侍从问道。 “是,九公子。”文衡和侍从齐声回道。 “九公子……”齐文衡正开口,却被恒王打断,他拉着文衡的说道:“文衡,不用担心。虽说我是日夜兼程赶来,却并非真的夜间不睡觉,我们只是晚上天黑之后还赶路赶一段时间,夜深了才找驿馆住下,第二日再早些起罢了。不用担心。”恒王劝慰道,语气里尽是平和。 “可是……”齐文衡仍是不放心。 “没有什么可是的,”恒王淡定地回道,“我之所以选择今晚也是情势所以。”他侧过脸来看了齐文衡一眼,“文衡,你当知此理”。 恒王继续信步向前:“案子越拖越久,线索就会愈加迷糊,证据也会变得更难以搜集,况且你也知道我接下这案子并非小事,今晚这消息一定会很快传至京城各位官员的府邸,恐怕明日早朝之上不免沸然。今夜他们得知消息,必然有所安排,但相信即便耳目众多,恐怕也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所行动。我们现在悄悄地去。” 正说间恒王向齐文衡轻挑眉头,一使眼色,嬉皮道:“不正好赶在他们前头吗?奈何他们再是机敏,也没有殿下我这般才智,啊哈哈哈。”齐文衡仰天大笑开来。 齐文衡听闻恒王所言,刚刚觉得他的这位好兄弟对朝局大势颇有洞察明晰之才能,生了欣赏之意,不料忽而他又自恋了起来,不由得忍俊不禁。 夜晚衢江河边,零星几只船只摇曳,烛光之下似乎颇有几分欢乐和意趣来。 恒王见齐文衡和侍从皆笑开来,便知他们即是同意了今晚出行的举动。“文衡,其实你说的很对。三皇兄把这样的事情推给我,其中的凶险……哎……你可以什么好计谋?”恒王显然进入正题,想与齐文衡商议对策,他眉头微蹙,略有些担忧起来。 “不错,不仅是查案时所涉之事可能危险万分,即便是查出了底细,处理起来也是一桩难题。这次刺杀,看着是小事,不过背后应该牵连众多,到时查出了东西,如何处理便是个棘手的难题。”齐文衡边走边说,神情间颇有忧虑,“况且即便此案处理得当,凭九公子才智,完美地完成任务,恐怕到时九公子处境便更加令人担忧。” 齐文衡看向恒王,恒王亦看向齐文衡,两人双目对视,自是明白其中深意,也都难掩愁容。四下里,两人都沉默下来。 夜市人来人往,三人行走间却仿佛连众人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听到,辨别开来一般。 “其实也未必,”恒王还是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这番尴尬寂静。“我尚且刚回京城,曾欲避开朝廷纷争,却被三皇……呃……被三哥推至这等境遇,想来躲是无用的了。无论我是否接下此案,恐怕于某几位,咳,嗯……”恒王思忖,“某几位哥哥或者弟弟而言,都是必须防范的。又或者他们并非是针对我,只是想借他人之手查出此案。那么如果我能查出一些底细来,他们岂不是要感谢我?”恒王嘴角微扬,挑逗道。 “恐怕不止是感谢,还会平添几分忌惮。除此之外,又如何应对得罪了的人?”齐文衡严肃地问道,气氛一时变得却似那一江衢水瞬间冻结成冰。 恒王徘徊,蹙眉间却也不见慌张:“眼下三哥和大哥两相竞争,他们都视彼此为最要紧的对手,我只不过是替父亲查案而已,并无他想,恐怕大哥三哥现今还不会把太多精力用于对付我。” 齐文衡见恒王说“并无他想”之词时,似乎颇为漫不经心。 “只要我们周旋得当,便可借力打力。三方势力争斗,最强者若攻任何一方,其他弱势的两者都必将联合以求自保,况且即便此次我破案有功,恐怕实力上也与他们相去甚远,大哥和三哥也未必会把我放在眼里。再者,此次三哥举荐,兴许只是为了帮助父亲排忧解难,并无他意。朝堂上不是也打听过了,三哥也只是举荐弟弟们为父亲解忧,并没有指定是要我来破案,兴许也是凑巧罢了。倘若如此,那么其他的人恐怕也奈何不了我。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眼下都不必太过于惊慌,更不能因为害怕而不尽心调查,方能对得起父亲的期望。”恒王感叹道,神情坚定却也不乏温情。 齐文衡听闻此言,心内甚是感慨良多,不想确实是一年不见,恒王竟能洞察时局,有如此见识,真是着实令他刮目相看,不禁心生钦佩之情:“九公子如此胆识,齐某佩服。” “哈哈,好啦”,恒王大笑,“文衡,那就随本公子去那紫香阁探个究竟吧。”便拉着齐文衡向紫香阁奔去。 三人小跑着,竟不似去查案,倒似去玩的一般,竟是开开心心的样子。 一会功夫,便来到了紫香阁。 阁门两端挂着两红灯笼,里面烛光映照,透过红色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来。 京兆府派来的在紫香阁外面巡夜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想必是昨夜刺杀一案闹的厉害。往常而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紫香阁应当查封以配合官府查案,直到案件查清方才可以重新开张。但紫香阁一向贵人云集,加上苏文宫又和京兆尹府说过不必查封紫香阁,京兆衙门这才只是每夜派多些人在四周巡夜。虽然周边府役甚多,但貌似并没有太影响到才子佳人们到此作诗饮酒的雅兴。 此时正是刚刚入夜,从紫香阁门口进去的人不胜繁多。 恒王一行三人在门外便已听得里面热闹非凡,仿佛昨夜并未发生任何事。 正文 第七章 兄和弟,君与臣 景王,恒王,齐文衡自养居殿内退了出来。 景王本想拉住远旻好好调侃一番,不料恒王早知景王此番打算,便自殿内出来之时,向景王回道:“皇兄,远旻不分昼夜赶回京城,浑身颇有灰尘泥渍,风尘仆仆怕沾染了皇兄,改日再去皇兄府上拜访。”说罢,拘礼后便拉着齐文衡快速望宫门外奔去。 见已经甩掉了景王,齐文衡便撒开恒王的手,似有怒气又似语重心长地问道:“殿下,你知道你今天揽下的是什么事吗?” 恒王倒似全不在意,转身言语轻浮地回道:“知道啊。” “知道你还揽下?”文衡既是惊讶又带些许愤怒,言语中不乏嗔怪,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父皇问我愿不愿意,我当然说愿意了。难不成还违抗父皇的意思,说不愿意不成?”恒王颇似孩童地回呛道。 “殿下……”齐文衡气得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一会才说,“敬谢不敏总可以了吧,敬谢不敏。”齐文衡指了指高远旻,无奈地叹息道。 “说谁不敏?我机灵着呢。你放心,我知道今天自己揽下的是个什么事儿。”恒王说到此处便徒生出几分自信来,忽而画风一转,收起脸上的笑:“我刚回来,就有人这么惦记着我”,恒王轻哼一声,嘴角半边向上一扬,眼神酷似寒冬夜晚的冰冷月光,透彻明亮却又锥心刺骨,“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奉陪了。” “远旻……”齐文衡语气悠长,眉头紧蹙,上前一步说道:“就算你要搅入朝局之中,也不当如此莽撞。一无所知却又胡乱接下这桩案件,万一其中牵涉甚广,当如何处理?” 说道此处,齐文衡不禁想起他那日去蔡将军府上与蔡沁儿相谈此事的情景,不免更加心绪繁杂,忧心忡忡。 “牵涉甚广,当如何处之?”恒王突然放声大笑,“如果不是牵涉甚广,景王如何会举荐皇子主持此事?父皇又如何会应允?” 恒王转身定睛看着齐文衡:“文衡,此事必然牵涉甚广。”恒王说此话时已然全无了之前的顽皮戏弄和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底的深沉。 齐文衡顿时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远旻这样的眼神,澄澈透明却又深不见底,明明思绪万千却又波澜不惊。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人就是儿时和自己一起抓蚯蚓、蟋蟀,爬树打鸟的顽劣公子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况且”,恒王信步向前,“我可不是一无所知,我这不是有你嘛”,恒王斜眼一瞥齐文衡,露出一丝奸笑来:“齐大才子,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对此事没有过问过。” 齐文衡见他一副奸邪模样,心里不禁暗笑,便有意捉弄他,故作不知,回道:“我不知道,此事确实并未过问。” “哦?”高远旻微挑青眉,眼珠一转,“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查便是了”,高远旻笑道:“只不过,我听说齐大才子刺杀当晚也在紫香阁,我倒是很好奇是哪位姑娘能得到齐大公子的青睐,本宫也趁查案之余去拜见拜见这位姑娘。万一被我查出了什么齐公子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齐公子可莫要见怪。”高远旻一脸得意地看着齐文衡。 齐文衡见恒王显然已经对此事略知一二,虽然他并不知恒王一路赶回京城却是如何得知这等事的,但想起刚刚高远旻那不知深意的眼神,心知这恐怕已经不是儿时顽皮的孩童了。 之前养居殿内,恒王坦言这一年在外学习颇有成效,从刚刚恒王的言语推断来看,他的确思维缜密,推断有据,恐怕却有学得几分效益。这不禁让他感到敬佩和欣喜。 他们两人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小时玩伴,随着渐渐长大,齐文衡有志于匡扶君主,期盼能够执笔安天下,战计定乾坤。他原本也是天赋秉异,悟性极高,二十几年来修身养性,渐已成一翩翩公子。而高远旻,虽然也是天资聪颖,智慧过人,但似乎对朝局和天下大势并不曾有太多关心。时常沉醉诗酒玩乐,歌舞艺妓,因其相貌堂堂,不知之人倒也以为他是个正经君子。 但在齐文衡看来,他的这位好兄弟,若能有修身平天下的抱负,则可为共谋;若他志不在此,却也是无可奈何。 今日见恒王如此模样,内心颇有些意外和欣喜,便笑着回道:“殿下对文衡如此关心,文衡岂有不帮之理。只是紫香阁内,虽然美女如云,且各个身怀绝技,但我们终究是去查案的,殿下可碰不得。” “有何碰不得,不碰怎么查案啊,碰了才知道为何苏文宫会去紫香阁呀,啊哈哈哈……”恒王大笑开来。齐文衡被这位好兄弟这爽朗的气势所感染,也笑了起来。 两人自宫门出,也并不拖延相约今晚去紫香阁,便各自回府去了。 不一会儿,日落朔出。 月明星稀,寒夜无风,正是冬日夜晚出门游玩的好日子。 恒王与齐文衡沿街徒步而行,但见夜市繁华,各处烛光摇曳,街上皆还有人来往。更见蜿蜿蜒蜒穿城而过的衢江之上飘着几处夜游的船只,载着游客观赏京都的夜景。 这衢江是京城的母亲河,整条河清可见底,曲折萦绕,穿过京城不少要紧之处,不仅为京城百姓提供了便利的水源,更是为河上运输提供了便利。京城最初的繁华很大缘由上起源于此河,因其有不少支流,使得京城水路四通八达,人们便取其义,取名为衢,亲切地称为衢江。 衢江蜿蜒曲折,似女子弯弯柳月一条眉,又像女子妩媚曼妙的纤纤腰肢,婉转柔情。夜里看着这衢江也是映月如镜,平静祥和,加上街市上人来人往,不由得叫人好心情,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冷。恒王带了以为侍从与齐文衡漫步于闹市间,甚是心悦神怡。 “殿下,还是您好眼光。亏得您说今晚来,才能看到京城内如此美妙的夜景,要是如我说的白天过来查案,便着实错过了一番风景。”侍从也不禁沉醉其中,感慨起来。 “现在知道本宫的眼光不俗了吧,跟你说了今晚来,你还硬要说明天白天来,明天白天来,岂能看到如此风景?”恒王得意地训斥道。 正文 第九章 温文如玉 三人随即进入紫香阁内。 但见世家公子把酒言欢,作诗抚琴。舞台间艺妓奏乐,舞者偏偏随之而舞。不但乐曲沁人心脾,舞姿更是柔美动人。 “文衡,这紫香阁果然是个好去处啊,这番歌舞升平的景象,恐怕皇宫内也是过节日家宴上才有的啊。且这歌曲舞蹈虽无宫里的庄重有序,却也独有风味,自成一派,值得一看。”恒王面露喜色,油然赞赏道。 “哈哈,九公子之后可以经常出入此地,歌曲舞蹈都可以尽情欣赏。”齐文衡笑言,此间双重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哎,那我可是不想经常过来。”恒王言语间透出点不情愿。 “哈哈,九公子这边请。”齐文衡说着便引恒王去向二楼。 “此处便是昨夜射箭之人所处的房间,当时箭出后,窗帘飘动。苏文宫的侍从便冲进了这个房间,但是没有发现射箭之人,倒是看到一贵公子模样打扮之人醉酒后倒在这里。”齐文衡指着一处房间说道。 “哦?那这位贵公子是何人?”恒王追问道。 “云南王府公子杨晟。”齐文衡恭敬地向恒王执礼回道。 “云南王府?”恒王颇有诧异地回头看了齐文衡一眼。“是的,九公子。”齐文衡冷静地回道。 恒王陷入深思,转过身来,看了看一楼各处人来人往和喧嚣,幽幽暗叹一声,蹙眉而道:“云南王及其子刚入京城不久,居然就和此事有所牵连,真是有些意外。” 齐文衡闭了闭眼,点头回道:“的确意外。” 两人向那处房间走去。 由于昨夜发生之事,紫香阁虽未查封,但紫香阁老板却吩咐将此处房间封锁。恒王发现房门已锁,便驱侍从唤来老板。 不一会儿,侍从便唤来老板。但见此人与恒王和齐文衡想象中却是决然不同:身着软滑精美的刺绣绸衣,容光素淡,笑脸迎人,神态柔情而温和,气质端庄而娴雅,不知之人,竟或以为是哪位官宦世家的柔弱小姐,绝然不像一位掌管京城内最大歌舞坊的生意之人。 “参见两位公子”她眉眼低垂,弯下身子,深深行礼,窈窕的身形此刻更显柔美多姿。 “你便是紫香阁的老板?”恒王看了看眼前这位温和的美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正是民女。”她起身安静地回道,声音婉柔如同春水。 “敢问姑娘芳名?” “民女名叫兰心。”她依然细声细语地回答。 “蕙质兰心,温柔如水。真没想到紫香阁的老板居然是这样一位娴静的女子。”恒王不禁叹道。 “公子谬赞。”兰心又微微屈膝行礼道,依然低首敛眉,却又不知怎的竟有一丝不卑不亢的气场。 “兰心姑娘”,齐文衡开口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姑娘可方便解锁开门?” 兰心微微抬起头来,看了齐文衡一眼,她双眸澄澈如镜,富有神采,似有含情地回道:“公子,我锁此门原就是为了方便官府之人查案,只是……”兰心犹豫开来。 “只是如何?”恒王问道。 “只是需要两位公子出示公文。”兰心微微一笑,眉宇间生出一股暖意来。 恒王看了看兰心,心想到此女子心思细腻,奈何自己急于赶来,父皇的圣旨恐怕翰林院都还没有写好,刑部更是没有相应公文,便讪讪回道:“我们没有公文。” “这……”兰心犹豫。 “哦,兰心姑娘,我们虽然没有公文,但是佩戴有王府的玉石,可以证明我们的身份。姑娘见多识广,想必认得。”齐文衡突然想到个主意,解释道。 “对,不瞒姑娘说,此案皇上已经派我主持,刑部主理。但是我恐有负圣望,不愿拖延时日,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石,请姑娘查鉴。”说着,恒王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于兰心。 兰心自知虽只是小小的玉佩,佩戴却非常讲究,身份越是尊贵之人,所佩戴的玉便越是稀有昂贵。《文献通考》记载,“(唐)明皇开元初,敕百官所服带,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可见玉不仅仅是一种装饰,更是身份的象征。 玉的传承源远流长,便是早在春秋战国之时,就有《礼记·聘义》记载:“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古者更兼有云:“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兰心会心一笑,低首恭敬地用左手微敛衣袖,向上摊开右手,接过恒王的玉佩。 玉刚到手心,便觉十分清凉温润。 仔细端详,此玉洁白无瑕,色泽柔亮,更兼中间有一条雕刻着的弯曲飞腾的龙,爪牙尖利,龙身上所附鳞片清晰可数,龙头大张其嘴颇有气势,嘴边两须飘逸,栩栩如生。 兰心见此玉质地非凡,做工精致,更兼有龙刻印其上,再依据其超过掌心这般大小,便已猜出八分。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谢过公子赐玉赏鉴。只是公子应于明日将公文送至紫香阁处查阅为宜。又或者……”兰心将玉佩递还于恒王,屈膝低头行礼,“或者明日兰心派人去公子府上去取如何?”兰心虽已猜得此人身份大约为皇上的几位皇子之一,但并不知晓是哪位皇子。但想此案干系重大,便有意探知此人的具体身份,却不便直接问之,便曲折蜿蜒地询问。 恒王听闻,不禁笑道:“姑娘真是聪明过人,心细如丝。不过公文明日我自会派人送来,不劳烦姑娘。但是姑娘如果日后有发现什么线索,可直接去恒王府通报。” 兰心听闻恒王府,便知此人正是恒王无疑,行礼道:“多谢公子不曾怪罪”,浅笑起身,半侧身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香儿,开门吧。” 恒王和齐文衡这才注意到兰心身后还有一人。方才见兰心清水芙蓉,一时间竟未曾看见其身后也有一人。 香儿听了便拿出钥匙开了门。恒王和齐文衡瞥见香儿也是浅施粉黛,行为举止颇有规矩。不禁暗叹紫香阁真是妙人奇出。 正文 第十章 蕙质兰心 香儿推开门,恒王和齐文衡等人便都缓步而入。一进门便觉酒气冲天,室内昏暗无光,却与平常房间并无两样。 “香儿,去点蜡烛吧。”兰心吩咐道。 “是。”香儿随即用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好几处火烛。屋内渐渐明亮起来。恒王和齐文衡在室内徘徊,看见屋内的地面上有一酒坛倾倒,坛口边酒水流了一地。齐文衡一侧蹲下,用手指轻沾地面上的酒,凑近鼻息一闻,便将沾染的酒液在手指间搓了搓。 “这屋子昨夜至今,没有打扫过么?”恒王问道。 “为方便官府查案,所以未曾。”兰心柔声道。 恒王暗自赞赏,行礼说道:“想劳烦姑娘一事。”兰心立即曲身回礼:“兰心承受不起,公子请说。” “想请姑娘动用手下之人,将昨夜和今夜出入之人拟一份名册给我,以便我排查。” 兰心会心一笑,回头看了看香儿说:“香儿,去把名册拿过来吧。”继而对恒王说:“公子,昨夜的名册已经拟好,香儿这就给您送来。今日的且待明日清晨给您送去,如何?” “姑娘早就记下昨日进出之人?”恒王诧异道。 “嗯,昨夜发生之事不仅公子关心,兰心也是甚为紧张的。”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不急不燥,神情怡然,处理起事情来风清云淡,十分自如,恒王渐渐明白为何紫香阁会在她的管辖下成为京城最好的歌舞坊。 “姑娘辛苦了。” “倒也没什么辛苦,原本每日的进账入账都是当日结清的。紫香阁的常客也大多固定,我们也早熟识。一些不经常来的客人我们都会十分注意,希望能给新客人留下好印象,以后能常来。当晚刺杀之事发生时时辰尚早,鲜有客人离去;事发后京兆府的人便将紫香阁团团围住,又在阁门前设置府役,由官府人员检查后方可离去。我命人一一记下离去和进入之人,再凭回忆记下事发前离开的客人。至客人全部离去之时,再回忆检查,查漏补缺。”兰心柔声柔语,但字字却可听的十分清晰。 正说间,香儿已经取来名册递予兰心。 “公子,这份名册应是没有遗漏之人”兰心微行礼,双手向恒王递上。 恒王接过名册,翻开来看,里面的记载分进入和出去之人的名册。“进入合计五十六人,离去合计三百六十一人,为何两者不一致?” “进入者的名册方是事发后才开始记下的,事发前并未记入。此事发生突然,多少对昨夜后面的生意是有些影响的,所以故而在事发后进来的客人比往常也少了些。另外最后一排是我们根据回忆记下的在事发前就进入阁内的往常不来的客人,他们的离开时间也记下了,公子可以查阅。”兰心低首,慢条斯理地回道,言语间不曾有丝毫紧张或害怕。 恒王翻到兰心说的最后一行,见上面写着:蔡沁儿及其丫鬟涟儿,齐文衡,杨晟等人,便知这份名册确有几分可信。“兰姑娘秀外慧中,心细如针,在下方才失言。凭姑娘才智,紫香阁自是京城内最好的。”恒王合上名册,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兰心行礼表示感谢,言道:“京兆尹府役赶来后,进出之人皆已搜身,只有蔡府的蔡沁儿郡主及其侍女皆因女眷,又是身份尊贵,所以并未搜身。不过有一处异样”,兰心看了看恒王道:“公子,兰心不知当讲不当讲。” “姑娘但说无妨。” “从名册上记录下来的时间来看,郡主与其侍女并非同一时间离开。客人凡带侍从的,按照常理而言,皆是同时离开。”兰心缓缓而道。 齐文衡听言,手禁不住捏紧了衣袖。 “哦?居然有此事。”恒王又翻了翻名册,见郡主先行离开,侍女涟儿却大约半个时辰后方才离去。沉思半晌,言道:“拿去手抄一份,明日送至齐公子附上。”恒王递名册给身边侍从。侍从赶紧接过回道一声“是”。 “文衡,你有什么发现么?”恒王见齐文衡正站在窗前出神,便问道。 “哦”,齐文衡回过神来,笑道:“九公子如何不拉开布帘来看看?” 恒王听言,便和齐文衡一同拉开了窗边的布帘。但见从此窗望过去,视野开阔,楼下舞者歌者作诗者弄琴者饮酒者,一应实物,皆在眼前。“此处便是射箭之地?”恒王问道。 “应当是。” “确实选了个好地方。看来确实早有安排。”恒王看了一会,说道:“走吧。”便径直向房门走去。 “九公子这就走了么?”恒王的侍从问道,似有不甘心的样子。 正走至房门前,见房门正对着对面一间房的窗户。从此处过去那房间就有一条笔直的小道可达。窗户此时有布帘遮挡,恒王问道:“兰心姑娘,请问这对面的香房是?” 兰心回答:“公子,对面是阁内柳如烟姑娘的房间。” “柳如烟是紫香阁的招牌。不仅容貌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齐文衡半笑着向恒王解释道。 “哦?既然如此,兰姑娘可容我等前去拜访?”恒王问道。 “公子请。” 恒王与齐文衡等人便向对面径直走去。方走一会,恒王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头左右环视,又看了看刚刚走出的那房间。便转身继续向如烟房间走去。 齐文衡低头微微一笑。 “如烟。”兰心敲门道。 一会就见一身形窈窕,娇人的女子打开门来。她身着轻纱,身形妩媚,更兼五官精巧,发饰相衬下确实有国色天香之容。若比兰心为空谷幽兰,则如烟当得桃夭柳媚。 “如烟,这是贵客。”兰心介绍道。 “见过公子”如烟深行一礼。 “姑娘不必客气,我等未提前和姑娘商议,便前来拜访,请勿见怪。”齐文衡说道。 “谢公子。”如烟方直起身来,看了恒王齐文衡等一眼。 “如烟姑娘,听说姑娘柳絮才媛,今日得见,不知可否赏鉴一番?”恒王问道。 “如公子不嫌如烟才艺不精,如烟愿为公子献上一筝曲。”如烟低眉回道。 “有劳姑娘了。”恒王亦低头表示回礼。 正文 第十二章 曲直楼焱 “景王殿下”楼焱躬身,颇为恭敬地行礼而道。 “楼大人乃朝中重臣,不必如此多礼。”景王为表亲近,伸出双手扶起楼焱。 楼焱抬眼看了看景王,似乎对此举,有些意外,却也不那么意外。 “今日多谢楼大人出言劝说父皇,不然以今日朝堂上的情景,恐怕本王得吃下一个亏来。”景王颇为感激地对楼焱说道。 “殿下多虑了,”楼焱仍然举手投足间不敢怠慢,表现出恭敬的样子。“皇上圣裁,定不会使玉璧蒙尘,更不会不纳良言。”楼焱不紧不慢地说道。 “使玉璧蒙尘?楼大人是指恒王?”景王听得楼焱将恒王比作皎洁玉璧,便隐隐生出不快来。 楼焱听了,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景王所指所虑,慌忙作答:“天子之子乃神赐之物,皆为璞玉。恒王是玉璧,而景王您更是气度不凡,是玉中之玉,当以和氏璧相比拟。” “和氏璧?”景王听了,仰天大笑,心内对这样的比喻颇为满意,笑着说道:“能得楼大人赏识,是本王的荣幸。还请楼大人以后多多指教。”说罢,便作揖行礼。 “使不得,殿下,使不得。”楼焱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还是要多谢大人方才朝堂上的支持。”景王又一次感谢道。 “殿下不必如此,微臣不过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为皇上分忧,直言自己的所思所想罢了。”楼焱慢慢地说道,表现得极为服从的样子。 景王听了,心中甚喜,便微微降低声音,在楼焱耳畔悄悄说道:“楼大人之后若有需要本王帮忙的,便尽管开口。” 楼焱听了,面露喜色,深深躬身行礼而道:“多谢殿下。” 景王稍摆一摆手,大笑着离去。 宫门外,楼焱的轿子正在角落里恭候着。轿子旁立着一年轻的白衫公子。眉目清秀,一脸稚气,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楼焱向轿子走去,白衣男子便恭敬地扶楼焱入轿,随后自己也一起钻了进去。 轿子稳稳地便一步步向外而去,映照着暖日的光辉。 轿内,楼焱闭着双目,神情悠然。坐于一侧的白衣男子则皱紧了眉头,坐立不安。躁动的气息似是扰到了楼焱。 “静儿,为父说过,遇事都应沉着冷静,三思而行,不得急躁。为父给你取名为‘静’,便是此意。”楼焱仍然闭着双目,慢慢而道。 楼静似是颇为疑惑,微微咽了一下口水,少许,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父亲,方才是与景王商议朝政?” “你想问什么?” “孩儿不明白,为何父亲与景王相谈的情形,看上去有些像是……”楼静顿了一顿,仍然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像是在阿谀奉承?父亲不是从小教育孩儿,纵使刀剑加身,也应从容不迫,为何今日却如此……”楼静似乎越说越是气愤,未完全退去稚气的面庞上充满了疑惑和一种不言自明的不齿。 “放肆——”楼焱拉长了声音,轿子内一片死寂。 楼静不由得身子一颤,看着眼前这位一向威严的父亲,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来,却又不敢去擦拭。 楼焱长叹了一口气,徐徐睁开眼睛,缓缓说道:“静儿,为父今日想教你一些新的东西。”他微微抬头,望向远处,目光深邃悠远,好似能穿过轿子的布帘,望至千里之外:“静儿,你记住,有时候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你亲耳所听到的未必就是事实。所见非所见,所闻非所闻。为父希望你能记住这个道理。” 楼静默念着“所见非所见,所闻非所闻”,似有领会,却又深有疑惑:“父亲,如您所言,那如何才能获知真相呢?” 楼焱眨了一下眼睛,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转看向楼静,微微一笑:“洞察时局,分析人事,杀伐决断,筹谋算计。只要是人,就必有所求。有人图利,有人欲权,还有人……”,楼焱垂下眼眸:“还有人心怀天下,愿家国昌盛太平。人各所求,皆有不同。察人识物,”楼焱微微扬起嘴角,右手抚上了心口:“唯此心而已矣。” 楼焱安静平和地笑着,往事却似潮水般在脑海汹涌。他想起自己刚入仕时的豪情壮志,逸志凌云,那时他年少气盛,意气风发,谏众人之不敢谏,为众人之不敢为。多少年过去了,他想起当年的自己,仍然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楼静凝视着父亲,感觉到眼前这位亲近的老人变得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平时父亲总是威严肃穆,深沉稳重,可此刻他却在父亲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放荡不羁。 “父亲的话,孩儿记住了。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领悟,但孩儿知道其中必有深意。”楼静恭敬地说道。 楼焱笑笑,颇感欣慰:“来,静儿,既然今日教了你这个道理,为父不妨再多说两句。”说着他拉过楼静的手:“静儿,为父从小教导你为人要刚正不阿,但是有个词叫做‘过刚易折’。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于极致,否则很可能适得其反。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你今后入了朝廷为官,切记在保持自身高洁品格的同时,也要懂得适当的委婉周旋。适时的低头和妥协有时候比一味的坚持来的更重要、更智慧,同时也更艰难。”他微微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审时度势,甚至是利用算计,很多时候也是必要的,其中必定伴随许多无辜的牺牲。所以静儿,你要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正直不阿与委婉曲折之间,如何把握,当是你终身应当学习的智慧。”说完,楼焱凝神闭目,不再言语,只是端坐于轿内。 “谢过父亲教诲。”马车缓缓而动,引得轿内有些晃动,楼静于摇摆不定中,向父亲下跪,深深磕下头来。 正文 第十三章 婚嫁之约 齐文衡与蔡沁儿自江边散步而回。沁儿回府后,又乘马车赶往苏府。 “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了你。”苏文宫正坐在府中庭院饮茶,手旁放着几卷竹简书籍,气质温和坦然,丝毫没有被战败一事影响情绪。沁儿未及接近,他便听得身侧一旁的脚步声,头也不转地说道。 沁儿步至亭内,微微一笑,随即才说道:“我来,是问公子要人。” 苏文宫抬头看了沁儿一眼,她浅笑着,气质神韵颇为优雅,有若山巅新生白雪,洁净无瑕。悠然的脸容颇似一洌清泉,给人心悦神怡之感。他放下手中的瓷质茶杯,嘴角一侧微微扬起:“柳如烟我已经安排好了,现下应该已经送回了紫香阁。你还要何人?” 沁儿笑了笑,轻移莲步道:“云南王林杨之子林晟。” “你先前与我约定,只要我输掉与齐文衡的比试,你便嫁予我。可未曾提及林晟之事,如今为何却问我要人来了?”苏文宫低头饮茶,颇为漫不经心地说道。 沁儿轻笑一声:“苏公子记得与我的约定,却可曾记得与齐公子的约定?既已输了比试,那也应将此案交予齐公子处理。” “我已经想了办法,我父亲今日并未去早朝。至于林晟,他贵为云南王之子,小姐如何断定该问我要人?”苏文宫拿着手中的瓷杯,看着其中澄明的液体,轻轻的旋转着杯沿,小心把玩起来。 “你那日在紫香阁带走了一位醉酒之人,可有此事?”沁儿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即于苏文宫对面姗姗落座。一张灰色圆石桌面,几张石凳,左右两侧,各坐一人。远远看去,恰似两位密友正在聊天谈笑,饮茶作乐。 “却有此事”,苏文宫淡淡地说道:“只是,你来晚了。” 沁儿此时正半举着杯子,往嘴里送水,听闻此话,也不着急,便扬眉看了一眼苏文宫:“你放走了他?”说完,便接着小口抿了抿杯沿,甜润微红的嘴唇轻轻张开又闭合。 “我是从紫香阁请林晟来苏府做了客”苏文宫扬起嘴角:“既然是做客,自然是要走的,有什么奇怪的么?”苏文宫狡黠地笑着,颇为玩味地看了看沁儿。 “既然如此,便算我今日白来一遭吧。”说着沁儿便起身,想要离开。 “等等”,苏文宫说道:“你今日来便只是问我林晟之事么?以我所见,林晟现已不在我府上,你应是早已料得。” 沁儿一笑:“确实如此。” 苏文宫“嗯”了一声,点点头,示意沁儿继续说下去。 “原本想问你,在林晟身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只是看你的样子,却并不打算告诉我。”沁儿平淡地说道。 苏文宫笑了笑:“你若是愿意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我便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如何?”说着他看向沁儿。 “你说吧。”沁儿摆了摆宽大的衣袖。 苏文宫起身向沁儿走来,俯身低头在沁儿耳畔轻轻喃语:“我想知道,你为何会答应嫁给我?”他的声音温柔无比,像水一样地化开来。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温热的气息在耳旁轻轻吹动,暧昧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沁儿心跳忽得加速,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她的脸一热,红晕泛上两颊。但便只一瞬,她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脸上红晕顿时又恢复为乳白色玉石的莹润光彩。 又踱了两步,她皱紧了眉头。想起那日苏文宫提出只要她答应嫁给他,便会故意输掉与齐文衡的比试时,她不是不犹豫的。苏文宫说明了他的用意,娶了她,对于他而言有诸多好处:一是虽然输了比试,但却抱得美人归,不仅不会失掉体面,反而更加凸显了他过人的本事;二是,蔡府的尊贵与荣耀之后便与他苏某人共享。输掉一场比试,却能换来美貌尊贵的“郡主”与显赫的将军府的支持,对于他而言,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可是沁儿,她又为何要答应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柳如烟? 笑话,一位艺妓也值得她拿终生幸福交换? 余情未了? 她虽有点放不下,但苏文宫分明记得沁儿刚听见这个提议时脸上惊愕的表情。有疑惑,有不解,有犹豫,有在认真思索,但并没有兴奋或者喜悦,一点也没有。 是为了齐文衡? 他们虽然走得越来越近,但是,当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她,偏偏就是答应了。苏文宫想起她回答“是”的时候,脸上依然挂着平时素有的浅浅的笑意,没有愤懑,没有不情愿,没有过多的欢愉,有的只是平静的从容与坦然。好像她并不是在谈一场有关她终生幸福的交易,而只是在闲聊打发时间一般。 苏文宫后来慢慢回想起这一幕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站在他眼前的唯美恬静的女子和一年前的样子是如此的不同,甚至与前几日她拿着匕首刺痛他胸口的样子也颇不相符。以前,她总是爱动爱笑爱闹,时而任性,时而刁蛮,会生气会撒娇,会灿烂地大笑,也会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同时,她也自信并自恋着。很聪明却也很懒惰,有自私的一面也有善良的一面。不会担忧自己太多,也不会为别人考虑太多。个性细腻中带着直率,所欲所求都简单明了。就连那日她掏出匕首,最后也被气得又羞又怒。 而如今,他有点开始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她深思熟虑的样子,她迷离浅笑的样子。她的表情掩盖住内心的想法,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她究竟要做什么? 苏文宫忽然觉得沁儿的容颜虽然依旧,或者说更加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但是她的笑颜已经不复往常的明亮了,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兴的从容。 这样的笑颜,让他感到欣慰,又觉得心寒。 “苏公子不必追究缘由,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似笑非笑:“林公子的事,我自会派人查明。告辞。”说着她微微低眉行礼,娉娉婷婷、款步姗姗地向外走去。 娴静时似姣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这般风姿绰约,究竟是绝世风采还是曼珠沙华? “哦,对了”沁儿回眸,展颜一笑。 正文 第十四章 苏府,苏府 “你的绣帕,可以给我么?”沁儿回眸,展颜一笑。 “我的绣帕?”苏文宫微微一诧,片刻后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贪恋起我的绣帕来了?”说着他从衣衫中取出一块雪白方巾,走至沁儿身前:“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收藏我的东西,那便送给你吧。”他有些玩味地笑了笑,向沁儿递过绣帕。 “苏公子误会了。”沁儿淡淡说道。 苏文宫眉毛一抬,看向沁儿,略有不解。 沁儿忍不住轻笑一声:“我所要的绣帕,并非这个。而是那日苏公子在柳如烟房内,用以沾染毒液的那块。”她看着苏文宫,一时间颇觉有趣起来。 “哦,哦,”苏文宫猛地一拍脑门,才想起那日自己确实用随身带的绣帕去吸拭地上的毒液,“我马上派人,给你送府上去吧。” “不必,送至刑部即可。”沁儿回应道。 苏文宫看了沁儿一眼,拉长了声音:“好——蔡大小姐。” “多谢。”沁儿随即拘一礼,扬长而去。 苏文宫看着沁儿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声:“原来竟是我在自作多情。”他大笑着,勿自一人绕过庭院向内走至屋内。 “甄玶,你那日跟踪云南王府林晟,我没来得及听你细说。今日刚好得空,你便一一道来吧。”苏文宫向身旁两人中的一人问道。 甄玶听闻,立刻下跪而道:“公子,当日跟丢林公子皆是甄玶的不是,请公子责罚。” “我不是说过了吗,此事并不怪你,起来吧起来吧。”苏文宫说着扶起了甄玶。 “谢过公子。”甄玶感激地说道:“那日,我奉公子之命,跟踪云南王府林公子。没想到杨晟公子自我们苏府而出后居然没有回府,反而去了闹市区。我一路小心跟踪,却不料杨公子武功甚高,途中仍然被他发觉。杨公子发觉后,便强行拽我同去紫香阁对面的春心坊。到了春心坊,杨公子召来众多艺妓,弹琴弄曲,饮酒作乐。甄玶也便被杨公子等众人灌酒,不知不觉间便酒醉睡了过去。待甄玶醒来时,杨公子就已经不在了……问了旁人,有的说他早已经回府,有的说并不知去向。置于他何时离开以及之后的行踪,至今还未能查清楚……甄玶有罪……”甄玶说着又跪了下去。 苏文宫没等甄玶跪地,便于半低身子间扶起了甄玶。甄玶看向苏文宫,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拘礼。 苏文宫想起甄玶那日回来时,满身女子的脂粉味、冲天的酒味以及脸上、脖颈间女子的红色唇印,便不由得暗自笑了笑。随即他一手抵在桌案上,低头用手指摸了摸眉毛,思忖开来。 蒋升见苏文宫愁眉不展,忍不住说道:“公子,当初就不应该放走那个林晟的。现下他已经逃之夭夭,而且武功看来还在甄玶之上。甄玶的武功已经是府内数一数二的了,眼下要抓他回来,可不容易。”蒋升颇有怨气地叹了口气。 “谁说我要抓他回来了?”苏文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蒋升。 “那公子为何问起甄玶此事?”蒋升满脸疑惑。 苏文宫长叹一声:“蒋升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不能动点脑子?叫你看的书都看了么?”苏文宫站起来,端看着蒋升。 蒋升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公子,还没,还没来得及看。” “来没来的及……”苏文宫一手从案几上抄起一本书,卷成一团,龇牙朝蒋升脑袋上敲过去。蒋升用手挡了挡,苦笑道:“公子,那些书实在太难懂了,蒋升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我教你看不下去……”苏文宫说着又朝蒋升脑袋上敲过去。 “公子,凡事还得慢慢来。蒋升基础薄弱,还需给他一些时日。”甄玶看着苏文宫和蒋升打作一团的样子,忙从中劝和。 苏文宫见甄玶劝阻,收回手中的书:“还没说你呢,甄玶。你什么武功啊,还能被姓林的那小子发现。你还敢帮他说话?”苏文宫说着拿眼瞥了瞥一旁的蒋升。蒋升不由得“嘿嘿”地笑了笑。 “请公子责罚。”甄玶躬身作揖,行礼而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苏文宫气得随手将书扔至一旁。 “公子,既然那林公子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要放走他呀?”蒋升嘟了嘟嘴,还是不由得问道。 苏文宫瞪了蒋升一眼,只见蒋升拿手欲挡,甄玶在旁不由得笑出了声。苏文宫听得甄玶笑声,眼神瞬间转向了他。甄玶连忙将笑咽了下去,转为剧烈的咳嗽声,企图掩盖一切。 苏文宫叹了口气,看向蒋升:“说你不动脑子,你还真不动。当日的情形,你也是看见了的。” 说着苏文宫回忆起那日晚上的情形: “今夜新雪,金陵城内美景如斯,美酒如斯,美人如斯。云南一年四季如春,鲜有风雪,我初来金陵,当不至于窝在家中吧。我随父亲征战,吃惯了大酒大肉,今日多饮了几口,多有得罪。”杨晟拱手而道。 苏文宫思忖片刻:“看公子清秀模样,没想到竟是征战有功,喜欢喝酒。既然如此,文宫敢问公子酒醉之时可曾注意到有人进入您房内?” “有无人进入我房内?”杨晟对苏文宫的提问似乎颇为惊讶,“据在下所见,略感酒醉后,紫香阁内姑娘便扶我进房休息,房内只我一人,并无他人。” “公子确定并无他人?” “确定。” “那公子可认得此人?”苏文宫命人将刺杀之人的尸首台了上来。 杨晟走进尸首,掀开白布,仔细端详一番,回道:“并不认识。此人是谁?” “哈,既然不认识,那请林公子见谅,半夜请公子识认尸首,望不影响公子入眠。”苏文宫表示歉意。 “不会,我随父征战之时,尸首倒也是见多了的,苏公子不必在意。”杨晟摆了摆手,颇为不在意地回道。 “既然如此,此刻夜已深,我这就差人送林公子回去,免得林王爷担心。” “不必了”,林晟摆一摆手说道:“我酒劲已过,打扰贵府多时,苏公子恐怕还有许多事要忙,林某自当自己回去。” ——————————————————————————————————————— “你看看他这番说辞,之后甄玶跟踪他,还直接进了春心坊。这一前一后的,搭配的多好。你叫我怎么说?”苏文宫说着看了看蒋升和甄玶。他二人自知无言以对,便双双低下了头。 “公子,为今可如何是好?”甄玶颇为担忧地问道。 苏文宫长叹一声:“如何是好?哎,此事现在已经不用我管了,有人比我着急处理,我还是落个清闲。你们下去吧。” 蒋升、甄玶各自告退。 苏文宫坐在椅子上,向后靠着椅背,闭着眼。他咬了咬嘴唇,轻轻默念:“云南王府,恒王,齐文衡,蔡沁儿……”忽得睁开眼,他惊叫一声:“苏府!” 正文 第十五章 再会紫香阁 “参见殿下。”杨晟双手向前行礼。 里屋内走出一人,头戴黄金玉冠,腰配瑰丽宝玉,气质华贵,仪态雍容:“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请殿下责罚。”杨晟恭敬地站着,却并没有恐惧之意。 “事已至此,追究你也于事无补。不过没想到,你还敢前来告诉我,云南王的儿子确实胆识过人。可曾留下什么把柄?” “未曾。”杨晟回道。 太子踱步,问道:“近来,云南王爷可好?” “蒙殿下关心,家父无恙。” “那就好,你初来京城,京内局势尚不清楚,切记低调行事。想必折腾了这几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太子说道。 “谢殿下。”杨晟行礼后离开。 “阡陌,你怎么看?”正说间,一女子从后帘内出来。头戴黄金凤冠,面容清丽,衣着华贵,“杨晟出身高贵,难免性情清高,难以驯服,他初来京城,暂未安顿下来,对殿下难免不冷不热。待到时机成熟,自然听服殿下,殿下不用着急。” “阡陌,还是你说的在理。本宫今生能由你做太子妃,相陪终生,真是余愿足矣。 太子深情脉脉地看着面前这位国色天香的女人,不由得温柔地将她拥抱怀里,“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待你一生好,等本宫登基了,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殿下,我知道,就殿下对阡陌最好了。”太子妃爱意满满地靠在太子的怀里。 不一会儿,日落朔出。 月明星稀,寒夜无风,正是冬日夜晚出门游玩的好日子。 恒王与齐文衡沿街徒步而行,但见夜市繁华,各处烛光摇曳,街上皆还有人来往。更见蜿蜿蜒蜒穿城而过的衢江之上飘着几处夜游的船只,载着游客观赏京都的夜景。 这衢江是京城的母亲河,整条河清可见底,曲折萦绕,穿过京城不少要紧之处,不仅为京城百姓提供了便利的水源,更是为河上运输提供了便利。京城最初的繁华很大缘由上起源于此河,因其有不少支流,使得京城水路四通八达,人们便取其义,取名为衢,亲切地称为衢江。 衢江蜿蜒曲折,似女子弯弯柳月一条眉,又像女子妩媚曼妙的纤纤腰肢,婉转柔情。夜里看着这衢江也是映月如镜,平静祥和,加上街市上人来人往,不由得叫人好心情,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冷。恒王带了一位侍从与齐文衡漫步于闹市间,甚是心悦神怡。 “殿下,还是您好眼光。亏得您说今晚来,才能看到京城内如此美妙的夜景,要是白天过来查案,便着实错过了一番风景。”侍从也不禁沉醉其中,感慨起来。 “现在知道本宫的眼光不俗了吧。”恒王得意地说道。 一会功夫,便来到了紫香阁。 阁门两端挂着两红灯笼,里面烛光映照,透过红色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来。 京兆府派来的在紫香阁外面巡夜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想必是前几日刺杀一案闹的厉害。往常而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紫香阁应当查封以配合官府查案,直到案件查清方才可以重新开张。但紫香阁一向贵人云集,加上苏文宫又和京兆尹府说过不必查封紫香阁,京兆衙门这才只是每夜派多些人在四周巡夜。虽然周边府役甚多,但貌似并没有太影响到才子佳人们到此作诗饮酒的雅兴。 此时正是刚刚入夜,从紫香阁门口进去的人不胜繁多。 恒王一行三人在门外便已听得里面热闹非凡,仿佛前几日并未发生任何事。 “紫香阁人多口杂,你们进去以后,注意措辞,务必不要再称呼我殿下,只称呼我为,为…”,恒王稍一思忖,便道:“称我为九……九公子,如何?”恒王对这个名称似乎非常满意,得意的向齐文衡和侍从问道。 “是,九公子。”文衡和侍从齐声回道。 三人随即进入紫香阁内。 但见世家公子把酒言欢,作诗抚琴。舞台间艺妓奏乐,舞者偏偏随之而舞。不但乐曲沁人心脾,舞姿更是柔美动人。 “文衡,这紫香阁果然是个好去处啊,这番歌舞升平的景象,恐怕皇宫内也是过节日家宴上才有的啊。且这歌曲舞蹈虽无宫里的庄重有序,却也独有风味,自成一派,值得一看。”恒王面露喜色,油然赞赏道。 “九公子以后可以经常出入此地,歌曲舞蹈都可以尽情欣赏。”齐文衡一笑而道。 “别别别,冷不丁地你又给我弄出什么破事来。”高远旻斜眼看了看齐文衡,言语间透出不情愿。 “哈哈,九公子这边请。”齐文衡说着便引恒王去向二楼。 “此处便是昨夜射箭之人所处的房间,当时箭出后,窗帘飘动。苏文宫的侍从便冲进了这个房间,但是没有发现射箭之人,倒是看到一贵公子模样打扮之人醉酒后倒在这里。”齐文衡指着一处房间说道。 “哦?那这位贵公子是何人?”恒王追问道。 “云南王府公子杨晟。” “云南王府?”恒王颇有诧异地回头看了齐文衡一眼。 齐文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恒王陷入深思,转过身来,看了看一楼人来人往和各处喧嚣,幽幽暗叹一声,蹙眉而道:“云南王及其子刚入京城不久,居然就和此事有所牵连,真是有些意外。” 齐文衡闭了闭眼,点头回道:“的确意外。” 两人向那处房间走去。 由于前些日发生之事,紫香阁虽未查封,但紫香阁掌事却吩咐将此处房间封锁。恒王发现房门已锁,便驱侍从去唤。 不一会儿,侍从便唤来掌事之人。但见此人与恒王和齐文衡想象中却是决然不同:身着软滑精美的刺绣绸衣,容光素淡,笑脸迎人,神态柔情而温和,气质端庄而娴雅,不知之人,竟或以为是哪位官宦世家的柔弱小姐,绝然不像一位掌管京城内最大歌舞坊的生意之人。 “参见两位公子”她眉眼低垂,弯下身子,深深行礼,窈窕的身形此刻更显柔美多姿。 正文 第十六章 温文如玉 “你便是紫香阁的掌事?”恒王看了看眼前这位温和的美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正是民女。”她起身安静地回道,声音婉柔如同春水。 “敢问姑娘芳名?” “民女名叫兰心。”她依然细声细语地回答。 “金声玉韵,蕙质兰心。真没想到紫香阁的掌事,居然是这样一位雅静温柔的女子。”恒王不禁叹道。 “公子谬赞。”兰心又微微屈膝行礼道,依然低首敛眉,却又不知怎的竟有一丝不卑不亢的气场。 “兰心姑娘”,齐文衡开口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姑娘可方便解锁开门?” 兰心微微抬起头来,看了齐文衡一眼,她双眸澄澈如镜,富有神采,似有含情地回道:“公子,我锁此门原就是为了方便官府之人查案,只是……”兰心犹豫开来。 “只是如何?”恒王问道。 “只是需要两位公子出示公文。”兰心微微一笑,眉宇间生出一股暖意来。 恒王看了看兰心,心想到此女子心思细腻,奈何自己急于赶来,父皇的圣旨恐怕翰林院都还没有写好,刑部更是没有相应公文,便讪讪回道:“公文……我们还尚未取得。” “这……”兰心犹豫。 “兰心姑娘,我们虽然没有公文,但是佩戴有王府的玉石,可以证明我们的身份。姑娘见多识广,想必认得。”齐文衡突然想到个主意,向高远旻一使眼色,解释道。 “哦,对,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石,请姑娘查鉴。”说着,恒王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于兰心。 兰心自知虽只是小小的玉佩,佩戴却非常讲究,身份越是尊贵之人,所佩戴的玉便越是稀有昂贵。《文献通考》记载,“(唐)明皇开元初,敕百官所服带,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可见玉不仅仅是一种装饰,更是身份的象征。 玉的传承源远流长,便是早在春秋战国之时,就有《礼记·聘义》记载:“君子比德于玉焉。 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 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礼也; 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 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 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古者更兼有云:“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兰心会心一笑,低首恭敬地用左手微敛衣袖,向上摊开右手,接过恒王的玉佩。 玉刚到手心,便觉十分清凉温润。 仔细端详,此玉洁白无瑕,色泽柔亮,更兼中间有一条雕刻着的弯曲飞腾的龙,爪牙尖利,龙身上所附鳞片清晰可数,龙头大张其嘴颇有气势,嘴边两须飘逸,栩栩如生。 兰心见此玉质地非凡,做工精致,更兼有龙刻印其上,再依据其超过掌心这般大小,便已猜出八分。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谢过公子赐玉赏鉴。只是公子应于明日将公文送至紫香阁处查阅为宜。又或者……”兰心将玉佩递还于恒王,“或者明日兰心派人去公子府上去取如何?”兰心虽已猜得此人身份大约为皇上的几位皇子之一,但并不知晓是哪位皇子。但想此案干系重大,便有意探知此人的具体身份,却不便直接问之,便曲折蜿蜒地询问。 恒王听闻,不禁笑道:“姑娘真是聪明过人,心细如丝。不过公文明日我自会派人送来,不劳烦姑娘。但是姑娘如果日后有发现什么线索,可直接去恒王府通报。” 兰心听闻恒王府,便知此人正是恒王无疑,行礼道:“多谢公子不曾怪罪”,浅笑起身,半侧身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香儿,开门吧。” 恒王和齐文衡这才注意到兰心身后还有一人。方才见兰心清水芙蓉,一时间竟未曾看见其身后也有一人。 香儿听了便拿出钥匙开了门。恒王和齐文衡瞥见香儿也是浅施粉黛,行为举止颇有规矩。不禁暗叹紫香阁真是妙人奇出。 香儿推开门,恒王和齐文衡等人便都缓步而入。一进门便觉酒气冲天,室内昏暗无光,却与平常房间并无两样。 “香儿,去点蜡烛吧。”兰心吩咐道。 “是。”香儿随即用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好几处火烛。屋内渐渐明亮起来。恒王和齐文衡在室内徘徊,看见屋内的地面上有一酒坛倾倒,坛口边酒水流了一地。齐文衡一侧蹲下,用手指轻沾地面上的酒,凑近鼻息一闻,便将沾染的酒液在手指间搓了搓。 “这屋子三日前至今,没有打扫过么?”恒王问道。 “为方便官府查案,所以未曾。”兰心柔声道。 恒王暗自赞赏,行礼说道:“想劳烦姑娘一事。”兰心立即曲身回礼:“兰心承受不起,公子请说。” “想请姑娘动用手下之人,将三日前至今夜出入之人拟一份名册给我,以便我排查。” 兰心会心一笑,回头看了看香儿:“香儿,去把名册拿过来吧。”继而对恒王说:“公子,之前的名册已经拟好。今夜的且待明日清晨给您送去,如何?” “姑娘早就记下这几日进出之人?”恒王诧异道。 兰心微微一笑:“那夜发生之事不仅公子关心,兰心也是甚为紧张的。”她不慌不忙,不急不燥,神情怡然。恒王见她处理起事情来风清云淡,十分自如,渐渐明白为何紫香阁成会为京城最好的歌舞坊。 “姑娘辛苦了。” “倒也没什么辛苦,原本每日的进账入账都是当日结清的。紫香阁的常客也大多固定,我们早已熟识。一些不经常来的客人我们都会十分注意照顾,希望能给客人留下好印象,以后便能常来。当晚刺杀之事发生时时辰尚早,鲜有客人离去;事发后京兆府的人便将紫香阁团团围住,又在阁门前设置府役,由官府人员检查后方可离去。我命人一一记下离去和进入之人,再凭回忆记下事发前离开的客人。至客人全部离去之时,再回忆检查,查漏补缺。”兰心柔声柔语,但字字分明,逻辑清晰。正说间,香儿已经取来名册递予兰心。 “公子,这份名册应当没有遗漏任何人”兰心说着向恒王递上。 “任何人?”恒王接过名册,翻开来看:“想不到姑娘如此自信。” 正文 第十七章 蕙质兰心 “任何人?”恒王接过名册,还没待及翻开来看:“想不到姑娘如此自信。”他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相信。虽然他语气平淡,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配合方才的话语,在兰心看来却分外分明。 然而,她反而柔情地笑了笑,随着她的笑,眉毛微微舒展跳动,展现出动人的容颜。恒王忽然不由得盯住她看了几眼。而兰心只是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片刻后,恒王目光转向手里的名册。名册的记载分“入”与“出”两部分,首页写着:进入合计五十六人,离去合计三百六十一人。 “为何两者不一致?”恒王颇感奇怪,扬眉问道。 “进入者的名册方是事发后才开始记下的,事发前并未记入。此事事发突然,多少对那日夜晚后面的生意是有些影响的,所以故而在事发后进来的客人比往常也少了些。另外最后一排是我们根据回忆记下的在事发前就进入阁内的往常不来的客人,他们的离开时间也记下了,公子可以查阅。”兰心低首,慢条斯理地回道,言语间不曾有丝毫紧张或害怕。 翻至兰心所说的最后一行,上面写着:蔡沁儿及其侍女涟儿,齐文衡,杨晟等人,恒王微微有些诧异,暗暗佩服起眼前这位柔弱的女子。这份名册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颇有用处。兰心能做得如此详而不露,绝非侥幸为之。 “兰姑娘秀外慧中,心细如针,在下方才失言。凭姑娘才智,紫香阁自是京城内最好的。”恒王合上名册,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兰心行礼表示感谢,言道:“京兆尹府役赶来后,进出之人皆已搜身,只有蔡府的蔡沁儿郡主及其侍女皆因女眷,又是身份尊贵,所以并未搜身。不过有一处异样”,兰心看了看恒王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姑娘但说无妨。” “从名册上记录下来的时间来看,郡主与其侍女并非同一时间离开。客人凡带侍从侍女的,按照常理而言,皆是同时离开。”兰心缓缓而道。 齐文衡听言,手捏了捏衣袖。 “哦?居然有此事。”恒王又翻了翻名册,见蔡沁儿确实先行离开,侍女涟儿大约半个时辰后方才离去。沉思半晌,言道:“拿去手抄一份,明日送至齐公子府上。”恒王递名册给身边契刚。契刚赶紧接过回道一声“是”。 “文衡,你有什么发现么?”恒王见齐文衡正站在窗前出神,便问道。 “哦”,齐文衡回过神来,笑道:“九公子如何不拉开布帘来看看?” 恒王听言,便和齐文衡一同拉开了窗边的布帘。但见从此窗望过去,视野开阔,楼下舞者歌者作诗者弄琴者饮酒者,一应实物,皆在眼前。“此处便是射箭之地?”恒王问道。 “应当是。” “确实选了个好地方。看来确实早有安排。”恒王看了一会,说道:“走吧。”便径直向房门走去。 “九公子这就走了么?”契刚问道,似有不甘心的样子。 正走至房门前,见房门正对着对面一间房的窗户。从此处过去那房间就有一条笔直的小道可达。窗户此时有布帘遮挡,恒王问道:“兰心姑娘,请问这对面的香房是?” “对面原是阁内柳如烟姑娘的房间,现已封锁。”兰心淡淡地回答。 “柳如烟是紫香阁的第一女子。不仅容貌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齐文衡半笑着向恒王解释道。 “哦?不知柳姑娘现下在何处,兰姑娘可容我等前去拜访?”恒王问道。 兰心温柔一笑:“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兰心便带恒王与齐文衡等人先是向对面径直走去。方走一会,恒王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头左右环视,又看了看刚刚走出的那房间。 齐文衡低头,微微一笑。 几人继续跟着兰心,先走至对面原来柳如烟的香房,随即左转走了几步便到了如烟现下居住的屋内。 原来如烟先前住的屋内,被苏文宫发现一些线索,如烟入狱后,兰心便让人也一同锁了起来。如烟这番回来后,便安排在隔壁住下。 “如烟。”兰心敲门道。 一会就见一身形窈窕,娇**人的女子打开门来。她身着轻纱,身形妩媚,更兼五官精巧,发饰相衬下确实有国色天香之容。如果将兰心比作空谷幽兰,则如烟当得桃夭柳媚。 “如烟,这是贵客。”兰心介绍道。 “见过公子”如烟深行一礼。 “姑娘不必客气,我等未提前和姑娘商议,便前来拜访,请勿见怪。”齐文衡说道。 “谢公子。”如烟方直起身来,看了恒王和齐文衡等一眼。 “如烟姑娘,听说姑娘柳絮才媛,今日得见,不知可否赏鉴一番?”恒王问道。 “如公子不嫌如烟才艺不精,如烟愿为公子献上一筝曲。”如烟低眉回道。 “有劳姑娘了。”恒王亦低头表示回礼。 正文 第十八章 杨柳如烟 恒王、齐文衡、兰心等一干人便都落座。 如烟从内屋抱出筝来,置放好,端坐开来。但见她撩拨琴弦,挑弄弦音,便如深谷幽林传出一抹清脆撩人的自然之声。如烟稍抬眉眼,其桃腮柳眉,甚是动人:“如烟奏一曲《汉宫秋月》,请公子品鉴。”说罢,但见: 美人玉指覆琴弦,调弦理曲指纤纤。 凄凄切切如哀婉,闺怨声声不解忧。 芙蓉如面柳如眉,媚眼羞闭似含愁。 梨花一枝春带雨,不知烟眉为谁揉。 曲音戚戚切切,如同行云流水,不知不觉悠扬而终。 曲罢,如烟纤指仍置于琴弦之上,眼里含珠带露,神情迷离恍惚,久久不曾动弹。 四下俱静。 恒王等人正听得出神,看着还略微颤动的琴弦,沉浸在如烟如梦似幻的演绎里,一时竟没能有所反应。 “妙哉,妙哉!”兰心起身赞叹,打破了这番宁静。 “姑娘果真好才艺,琴声凄婉悲切,听来感同深受。”还是齐文衡随即回过神来。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恒王拍手叫绝:“今日听闻佳人一曲,真是大开眼界!” 如烟起身,深行女礼:“公子谬赞,如烟愧不敢当。” 兰心莞尔一笑,走过去拉着如烟的手说:“如烟,你的琴艺是越发精进了。便是我曾听你谈过那么多曲,方才也是神游于你的琴音之中。” 如烟也拉着兰心的手,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与姐姐相比,还差的很远。” “你不必过谦。论筝曲,这京城内属你第一。”兰心与如烟相互扶着手,笑着两相聊天,花容月貌颇似一对孪生姐妹。 恒王见兰心如烟亲密无间,颇有感慨。想起自己兄弟姐妹间的情谊,再看看这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位女子,一时间思绪万千,愁眉不展,只得回过身,望着窗外暗暗出神。 齐文衡见恒王若有所思,便上前问道:“九公子似有忧愁?” 恒王回过头来,看了看齐文衡,方道:“忧愁却是有,齐公子可有解忧良策?” “那就要看九公子为何而忧,为何而愁了。”齐文衡微微笑道,自是一副自信的样子。 恒王躬身凑近齐文衡耳边,奸邪一笑,轻声说道:“为美人而愁。”说罢,直起身来,继续望着窗外,故作正经,慷慨问道:“齐公子可否为我解忧啊?” 齐文衡看了看恒王一本正经的样子,恒王此时也正侧过头来看向他,两人目光相对间,大笑开来。 兰心、如烟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两位公子大笑,风度翩翩之间却也无所拘泥,便也在旁掩嘴轻笑。 “兰心姑娘,对面房门尚还开着,还麻烦姑娘前去知悉香儿姑娘及时锁上为是。”原来恒王等人从对面过来时,并没有立即锁门,只是吩咐香儿在门前看着。 “嗯。”兰心向恒王轻点头,自是知于香儿。 恒王见兰心走后,便对齐文衡说:“文衡,你这两天恐怕也没来得及多休息,今晚就早些回去,睡个好觉。” 齐文衡微微有些诧异,抬眼看向高远旻,只见他送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洒然一笑,回道:“是。” “契刚,你也去休息吧。”恒王吩咐道。 “九公子……这……”契刚低着头,哆哆嗦嗦地,眼角瞥了瞥柳如烟。 恒王回过头来,看了看契刚:“你怎么还在这儿?” “额……额,属下告退,告退。”契刚颇为疑惑也有些担心,但少许还是勿自一人离去。 如烟见恒王把所有人都支开,有些疑惑不解,却也并不紧张。 兰心此时正与香儿锁好了对面的房门,见齐文衡和契刚从长廊一处出来径直下楼而去。 “小姐,这其中一位公子和侍从都回去了,那屋子里是不是只有另外一位公子和如烟姐姐啊?”香儿似乎有些着急地向兰心问道。 兰心笑了笑:“我们走吧。” “小姐,我们紫香阁不是素来不留客人过夜的么?这么晚了,如烟姐姐……”香儿撅了撅嘴,眉头紧皱。 “你不必担心,”兰心伸手抚了抚香儿的蹙眉,浅笑着安慰:“如烟,她不会有事的。”说着她轻移莲步,款款离去。香儿听了这话,心神忽得安定下来,用力点了点头,自是跟着兰心而去。 “如烟姑娘,方才听姑娘一曲,真是余音袅袅,不绝于耳。细想开来,实在回味无穷。姑娘可愿再奏一曲?” “谢公子赏识,如烟谨听公子所言。”如烟正欲入座撩拨筝琴,忽见“九公子”正端详着她的锦瑟,不禁心里一紧,但只片刻,面容上便已没有丝毫慌张的踪迹可循。 “公子,可是对这锦瑟有兴趣?”如烟嫣然一笑,眉目如画。 “契刚,你先走。你这样……”齐文衡在契刚耳边轻声低语,两人刚行至紫香阁外不远处。 “是,齐公子。”契刚点了点头,一个健步,便消失在人群中。 “兰心姑娘,方才忘了一事。”背后传来一个男子平静沉稳的声音。 兰心转过身来,见面前站着的正是方才离去的公子。原来齐文衡出了紫香阁后又折了回来。 “齐公子,什么事?”兰心也不奇怪,仍然温柔的问道。 “柳姑娘原先的屋内,据说因为苏文宫公子发现一些线索,也封锁了。不知是否方便齐某前去看看。” “香儿,你带齐公子过去吧。”兰心吩咐道。 “是。” “此琴做工甚为讲究,不知如烟姑娘,自何处得到此物?”高远旻悠然地笑笑,颇为随意地问道。 如烟此时正低头看着“九公子”用手轻抚锦瑟,忽听得耳边传来这这样的问话,面容一瞬间似有冻结,少即又恢复了妩媚笑颜:“自是从琴行购得,也的确花了如烟不少银两。” “姑娘肯为一把好琴付诸千金,着实令本……公子佩服”恒王故作感慨而道。 “只可惜如烟尚在学习之中,技艺尚浅,恐怕要令公子失望了。”如烟似有拒绝之意。 “哦?那就等姑娘技艺娴熟之时,再来听姑娘一曲。”恒王自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烟一笑而过,也不回话。 正文 第十九章 昨夜眠否 “如烟姑娘可知昨夜紫香阁内刺杀一事?”恒王踱了几步,也不再绕弯,切入正题。 “此事人尽皆知,如烟如何不闻?”她淡定地回道。 “据说苏文宫在姑娘屋内发现一些线索,不知姑娘对此有何看法?” 如烟一声轻笑:“公子如此便是说笑了,如烟方从天牢中回到紫香阁。若问如烟有何看法,那便是监牢之内,阴冷潮湿、不见天日,如烟,甚不喜欢。” 高远旻原想听如烟辩解屋内滴水毒液之事,想从中获取一些别样的线索。但见如烟如此回答,便知她是不愿多提此事,故而有意曲解,说起自己的牢狱之事。这样一来,无论是谁,都不便继续追问下去。他不禁又一次暗暗赞叹,这看似诗歌琴乐的紫香阁,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容颜娇艳、心思巧慧之人。 ——————————————————————————————————————————— 齐文衡、兰心、香儿很快便来到了如烟原先的住处。 “哦,两位姑娘可否在外等候?”齐文衡笑着给兰心送了一个眼神。 兰心自然心领神会:“公子请便。” “多谢。”齐文衡向兰心点了点头,推开已经解锁的房门,脚一抬,只身一人进入屋内,反手顺带着关上了门。 兰心和香儿自在门外等候,屋内悄无声息,许久不见动静。香儿颇感奇怪,扭头看了看兰心。兰心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正焦虑间,房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齐文衡迈步而出:“二位姑娘就等了。”说着一个转身,双手便拉上了门。 “有劳姑娘。”齐文衡看向香儿。香儿忽然楞了一下,那双深邃又澄澈的眼睛满含柔情笑意,似有不可思议的勾魂摄魄的力量。齐文衡说完,向前迈了几步,香儿这才反应过来:“公……公子……不必客气。”她脸色微红,低下头去,有些慌张地从衣袖内掏出钥匙,将门锁上。 虽然香儿极力低头,想要掩饰,所思所为却一一尽数被兰心看在眼里。她眉头微动,却也分辨不出是生气还是欢愉。 “告辞。”齐文衡向兰心微微点头。 “公子慢走。”兰心微微行礼。香儿也与些许慌乱之中行礼,眼神却跟着齐文衡的身影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又警惕地收了回来,随即才发现兰心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香儿小心地稍稍抬眼看向兰心,四目对视间,香儿忽得拜倒在地:“小姐,香儿失礼,请小姐责罚。” 兰心微微闭目,少许睁开眼睛:“你起来吧,我不怪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翩翩君子,又何尝不是?你也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过错。”兰心低身,扶起了地上的香儿。 “小姐。”香儿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地望了兰心一眼。 “好了”兰心温柔地看了看香儿,眼波满含心疼与怜爱之意,“走吧。”兰心语气欢快地说道,便转身向前行去。 莫名的,香儿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小步地紧跟了过去。 ————————————————————————————————————————---—— “方才沉浸姑娘琴声之中,实在钦慕,请问姑娘可否再奏几曲?”高远旻虽知这番说辞颇为勉强,但苦于找不出更好的借口,只得厚着脸皮,借口醉心于琴音,留在如烟房间。 如烟却也是应了下来。她落座筝前,指尖落至琴弦之时,空灵的琴声宛若天籁荡漾而出,让人仿佛置身幽静的竹林之中,听见那流水潺潺。 恒王沉醉乐中,不觉厌烦。一曲接着一曲,天竟渐渐地亮了起来。恒王一面睡意袭身,一面装作仍然醉浸于琴乐之中,强作出精神矍铄的样子,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如烟也是睡意阑珊,抚琴间少了点气神风韵,听来渐渐没了那动人心弦的情调。 且说齐文衡昨夜自紫香阁出,便径直回了府。不过片刻,恒王府的人便将抄录好的名册送了过来。齐文衡一笑,翻开了看,含笑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名册上,少许吐了口气:“兰心……” —————————————————————————————————————————————— 日渐明亮,齐文衡打开房门伸了伸懒腰。东方天空,微光正由清亮的白色转为暖人心意的红色。齐文衡昨夜睡得颇深,早起倍感精神。 “呦,坏了。”齐文衡一拍脑门,立刻命人备马,火速赶往紫香阁。 清晨的紫香阁,清净异常,与昨夜相比,简直判若两处。 每日皆歌舞至晚,紫香阁的大多数人早上便起得比寻常人更晚一些。齐文衡到时,大门方开,阁内有仆人模样的妇人正在门前打扫。齐文衡下了马,便径直奔如烟房间而去。 听得如烟房间内仍有琴音传出,齐文衡缓了口气,便敲了敲门。琴音随即断了,一会儿齐文衡便见得如烟开门来。她满脸倦意,两眼惺忪,眼神迷离,双目顿时失去了昨夜那般勾人魂魄的神采。 她抬起头,眼神中顿时绽放出夺人的光彩,目光炯炯地深拘一礼:“公子。” 正行礼间,见恒王从里面出来,笑道:“如烟姑娘真是琴艺绝伦,当真是听一晚都觉得不够。辛苦姑娘了。告辞。”他一面客气地向如烟道别,一面瞪向齐文衡,眼神简直要将齐文衡给杀死。 齐文衡也有些赧然地低了低头。 “公子慢走。”如烟再行一礼,目光中似有不舍,望着恒王、齐文衡出门而去。忽得倦意侵袭全身,再也支撑不住,连打几个哈欠后,便关上房门,自是补觉。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恒王问道。 “嗯。” “几时安排好的?” 齐文衡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小子,居然把我忘了,让我在紫香阁呆了一宿!亏得我料想如此,还苦苦等你!”高远旻几乎要发疯。 “高山流水,倾世容颜,殿下难道不满意么?”齐文衡扬了扬眉,想靠耍嘴皮子逃过一劫。 高远旻也不多说,双手从齐文衡背后勾住他的脖子,两腿只一跳便紧紧夹住了齐文衡的腰,半个人一下子便盖在了齐文衡背上。 “哎,你下来,你下来。”齐文衡嚷嚷着,左右摇晃摆动身体,企图借助力道,将高远旻从身后甩下。 正文 第二十章 冬至之夜 时光流转,转眼便到了冬至。按照习俗,冬至当晚应当家人团聚,共进晚餐。无论是皇宫大院还是平民小宅,人人都应饱食果腹,以度过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同时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餐餐有食。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厨房里磨刀霍霍,杀鸡宰猪。 夜晚,太子府。 金杯玉器,饕餮盛宴。酒爵里,陈年佳酿散发出淡淡甜甜的香味,清澈的液体却倒映出美人铁青的脸色。 “太子呢?”娇艳的容颜却无法润色冰冷的面庞。 “太……太……太子午后出门,尚……尚……未归来。”太子的贴身丫鬟尽皆跪于眼前,回话的侍女头低得简直要贴在地面上。 “来人”太子妃闭了闭眼,切齿而道:“把她拉下去,乱棍打死!” 回话的侍女一听,浑身战栗不已,只顾猛的磕头,口里不住喊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不知太子去了何处,娘娘明察,娘娘饶命。”侍女跪地苦苦哀求,极力挣开拉着她往外拖的家丁奴仆。 “你若是知道,我也许还会留你性命;你若真的不知,那便是死了,又有何妨?”太子妃嘴角一边扬起一个弧度,不屑地轻笑一声,脸容冷艳如霜。 “娘娘,娘娘……”侍女哭喊着被拽出了门口。 乱棍如同雨点般落下,伴随着侍女凄厉的叫声,划破太子府静谧的夜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除了门外的哭喊声,乱棍声,一切都显得格外地安静,好像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听见人的呼吸起伏。叫声起初悲惨凄切,震耳欲聋,渐渐得,那声音便一点点弱了下去。 屋内气氛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就要窒息。 太子妃冷“哼”一声,轻启冰冷的朱唇:“你们,也都不知太子身在何处么?” 这一句问话,仿佛炸药投入水中,凝固的空气瞬间沸腾开来。跪拜磕头,哭天抢地的声响如同汹涌彭拜的潮水,瞬时奔涌而来。屋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吵什么呢?”严厉的声音,并不十分的大,却分外的清晰。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与之前的死寂有所不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声音的源头,目光里有忐忑,有希冀,更多的是“你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 太子一看眼前的情形,动了动眉头,便猜得了七八分。他走向太子妃:“阡陌,怎么了?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他轻柔地握住眼前美人洁白纤细的双手。 “冬至之夜,殿下不在府内,却在外徘徊许久,敢问殿下,去了何处?”太子妃略带仇怨的问道。 太子抽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丽人的面颊:“原来是我惹你生气了”他笑了笑,“今日冬至,我午后去宫中给母后请安。原本想着也只是请个安而已,一会便可以回来。不想父皇原本说好要与母后一同用晚膳,中途却被那姚贵妃截去,母后一时气急,心情郁闷。我担心母后身体,便留下劝解母后。你也知道母后虽贵为皇后,却不是宫内最受父皇宠爱的妃子。这么多年了,母后心结颇深……”太子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我没有及时派人通知你,也是怕母后看见,心里觉得对你有愧,赶我回来,自己却又独自在清寂的宫内垂泪。阡陌,你要怪便只怪我吧。”太子说着,眼眸下垂,尽显哀伤的模样。 “殿下,原来是阡陌错怪殿下了,阡陌有罪,阡陌有罪。”太子妃见太子一脸愁容,顿时心如刀绞,慌张地向太子认错。 “好啦。”太子伸出一只手,将美人环抱在怀里。美人娇艳的面庞顿时生出一股春意来,寒冬腊月也抹不去她的花容月貌。 屋外,侍女凄厉的叫声终于淹没在寒夜里,只留下一具冰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奴婢侍从,伏跪于地,太子太子妃两人生出的暖意似乎丝毫没让他们放松下来。 ——————————————————————————————————————————— “沁儿,你最近在做什么呢?”蔡起喝着酒,脸颊微微有些红润的醉意,配上经历沙场的偏黄色的武人皮肤,露出一点超过他本人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哥哥说笑了,沁儿不是一直都在府内么?在做什么,哥哥不应该很清楚的么?”沁儿眼睛一眨,长而翘的睫毛扑闪而动。皎洁的脖颈在烛光下更显柔和纤细,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致。 “那为何为兄好像感觉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沁儿几句话便将问题抛回给了蔡起,言语之间不知是否另有深意,蔡起微有不悦,狐疑地看了沁儿几眼。 沁儿只眼角一瞥,蔡起的神情便都落尽眼里。她恬然一笑,故作娇嗔:“哥哥反倒怪起我来了。我这几日一直都在府上,只是天气渐冷,懒得出来走动,多半就呆在自己屋内,随便寻点书看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哥哥未曾来看我,当然见不着我了。”沁儿神情极之无辜。 “原来如此,看来倒是为兄未曾留意。以后,定常常去看你,免得你总是犯懒,连房门都不出。”蔡起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拿起酒爵喝起酒来。 沁儿也笑着向哥哥举杯,小敬一下,送至嘴前。宽大的衣袖遮住大半的面容,绝美的笑颜瞬间冻裂,红润的嘴唇一下子变得惨白。 沁儿甚至都没有抿上一小口,只是作势饮酒,随后便放下了酒爵。 本章未完,待续,明天补上。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风华正茂是当年 屋内烛光略有摇曳,沁儿皎洁纤长的手指在涟儿掌心蠕动开来,她简单地写了四个字:“一切照旧。” 涟儿露出惊讶的眼神,疑惑不解的望着沁儿。沁儿见状,悠然一笑,轻轻握了握涟儿的双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涟儿不用担心。 “涟儿,去看看窗户有没有关紧。”沁儿向涟儿使了个眼色。 “是。这些日子,晚间风大的很,小姐要盖好被子,免得着凉。”涟儿向窗边走去,打开窗户,听得一丝细微的声响,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然后用力地将窗户关上。 转过身,她微微地向沁儿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钦佩。论武功,涟儿的身手已经炉火纯青,一般人绝不是她的对手。但论猜人心思,体察入微,沁儿也绝非等闲之辈。方才涟儿担心蔡起侍从一事,心思焦灼,无瑕顾及它事。又是在自己府内,沁儿屋里,警惕心原本就要松懈许多,便未曾发现隔墙有耳。关窗之时,涟儿只是稍用耳力,便听得那人仓皇而逃。而沁儿并不曾拥有她这般耳力和武功,能猜得屋外有人,完全是靠着一副七窍玲珑。几句朦胧不清的话语,便能凭此洞悉蔡起的心思,并准确推断出他下一步的行为。自己作为习武之人,未曾发现的,她却发现了。这番心思,虽然算不上惊天盖世,但也是心细如丝。 虽然沁儿的智谋她先前也见识过不少,但也不知为何,涟儿总觉得小姐与以往似有不同,心内还是不由得暗暗佩服。 沁儿看出了涟儿的心思,只是一笑:“你也回房,早些睡吧。” 涟儿闻言,回过神来,道了一声:“是”,便转身回房去了。 ——————————————————————————————————————————— 冬至过后,恒王、齐文衡、杨晟、苏文宫等各家名门公子都陆续收到了一份制作讲究的请帖。原来蔡沁儿的生辰便是在冬至过后半个月,加之沁儿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蔡府宴请宾客,一是为沁儿庆生,二也是有意在宴席上为沁儿挑选适龄的公子作为郎君。 此事一经传开,便惊动了大半个京城,就连殿堂之高的皇上听说此事,也连连称赞。当年那个稚气的英气少女从军帐而出,俊俏的模样,不俗的谈吐,就连后宫佳丽三千的皇上也不免有些心动。只是沁儿当时年龄尚幼,更重要的是,在当时看来她是蔡老将军蔡蒙的唯一子嗣。 蔡蒙的脾气,身为帝王的他最是清楚不过。他既然对于沁儿期许甚高,委以军中大任,就断然不会同意让沁儿嫁入宫中,成为与他人争宠的妇人。纵使他贵为九五之尊,为了朝政,也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做出妥协,而放弃沁儿便是这些事情中的一件。 时间一晃,三年便过去了。慢慢地,皇帝的这个心思也已经渐渐淡去。现今听闻此事,那稚气俊俏的面庞又一次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这个曾经被她称赞为“郡主”的美丽少女,眼下正是风韵正盛的时候吧。 齐帝想着想着,内心便翻起一点涟漪。虽然已经年至中旬,后宫的美丽妇人也是各色皆有。但一想起,京城之内,一场名门望族、世家公子齐聚的宴会之上,出水芙蓉的妙龄少女正娇羞地左顾右盼,眉眼低垂间竟生柔媚之姿,笑意便不由得浮现脸庞。 “年轻真正的是好啊!想当年,朕也是指点江山,风华正茂。京城中倾慕朕的少女更是数不胜数啊。”说着,他大笑起来。才子佳人的故事,兴许已经渐渐被人淡忘。后宫的嫔妃也许也会越来越多,姿色也会越来越艳丽。但在他看来,流水的青春,逝去的年华,一切都已经不再复返。 “父皇真是会说笑。何止是京城,全天下正值芳华的女子,谁不想得到父皇的青睐?”太子有一点没一点地拍着皇上的马屁。 “你呀,你呀,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齐帝笑笑,少即看了看太子,“若说年龄相当,你虽然大了几岁,倒也还算合适。只是你已经有了太子妃……”齐帝思忖开来。 “父皇,儿臣万万不敢。”太子说着便跪了下去。皇上的女人不能碰,皇上想碰的女人也不能碰,这样的道理,身在储位多年的太子自然不会不知晓。 “好了,好了。起来吧,起来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会怪罪与你。”齐帝说道。 “谢父皇。”太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远文,你过来,靠朕近点。”齐帝对太子说道。 太子微微地挪过步来。 “哎,你再近点。”齐帝不耐烦地说道。 太子又挪了几步。 齐帝贴在太子的耳旁,轻声说道:“蔡沁儿生辰那日,你带上寿礼拜访蔡府,就说是以朕的名义前去贺寿并犒劳蔡府上下多年来的功绩。” “儿臣遵旨。”太子行礼,应声而道。 十五日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沁儿的生日。 生辰之日,却不像原来大街小巷所传的那般。来贺寿者皆是名门公子不假,但人数却并不十分众多。齐文衡等人自是受邀前来,令人有些疑惑的是,刑部的楼尚书楼焱及其子楼静也一同前来拜寿。所幸来的人虽然算不上太多,但也足够热闹,大伙一时便也没有特别注意。 “没想到柳姑娘也在此,看来紫香阁并没有对姑娘多加管束。”沁儿和如烟正行走间,闻得身后传来有些挑衅的声音。 沁儿一笑,自知不是别人,定是苏文宫。她优雅地转过身,群衫随即飘动开来,显出一番灵动飘逸的感觉:“苏公子,别来无恙?”。 她一笑而道,苏文宫看了看沁儿,她今日的梳妆格外的别致。脸上抹了一层轻薄的妆粉,两颊铺上一点点红晕的胭脂。姣好的眉形经过一点修饰,回眸巧顾间,娇媚如莲。她打量了苏文宫一眼,杏眼流转间,生出一股妖艳的摄人心魄的美。 纤足摩挲,她款款向苏文宫走来。她玉肩半露,媚眼怔怔地看着苏文宫,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撩动他的心弦。 正是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生辰之宴 苏文宫就这样呆看着美人姗姗地向他走来,他感觉到沁儿似有图谋,却怎么也无法挪动开自己的双脚。 “苏公子,今日是沁儿生辰。沁儿请来如烟,为大家奏曲助兴,希望公子能够喜欢。”她媚眼含羞一合,丹唇逐笑而开。 “嗯,喜欢,喜欢。”苏文宫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地抚上了沁儿的面颊,才触碰到,便突然意识过来,迅速地收回了手。 沁儿忍不住一笑,笑里有得意,有轻蔑,而更多的则是嘲讽。 苏文宫见状,不由得有些生气。她在笑些什么?她在得意什么?她这是在嘲笑我么?苏文宫一面生气,一面也不由得有些懊悔。他嗔怪自己为何会把持不住,为何会被一个自己曾经相处过又抛弃了的女子所诱惑,即使她今夜,是那样的别韵风致,那样的勾人心魄,那样的……美…… 他突然感到奇怪起来。为什么我要躲避?为什么我要生懊恼?她不是与我有婚约,即将嫁我为妻了么?既然如此,那我抚摸她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想到这里,苏文宫又伸出了手。与之前的无意不同,这次是有意识地仔细地抚摸着沁儿的脸颊。一点一点的,细致温柔的,似要将其整个儿捧在手心一般。 你不是要诱惑我么?那我便让你诱惑。我中了你的计谋又如何?我愿意。 柳如烟在一旁,只是呆呆地看着。 沁儿终于忍受不住了,扭动皎洁的脖颈,想要避开苏文宫的手指。正想避开间,旁边传来一声言语,那声音不清不浅,不轻不重,温温和和的,却刚好能够让人听清。 “几位原来是在这儿呀,酒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人一起循声望去,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夜幕之下,虽看不清五官,但也能分辨出清俊的轮廓。 “见过齐公子。”如烟优雅地施了一礼。 苏文宫也笑了笑,放下手来,看着齐文衡,不作声。 沁儿远远地向齐文衡微微施礼。随即走向柳如烟:“我们快入正厅吧,别让贵客们久等了。” 两人自是相顾一笑,款款而去。 苏文宫、齐文衡也跟着过去。 正厅内宾客各厢已经落座,沁儿、如烟、齐文衡、苏文宫也赶着于厅内坐下。一切安排妥当。少即,蔡起正欲举杯邀请众人,忽然有一侍从从外面赶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蔡起脸色忽然有些变化,放下轻举的酒杯。正当此时,厅外缓缓而来男女二人,后面跟着众多侍从丫鬟。为首的男子气宇轩昂,身边的美人也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众人随即望过去,发现来者正是太子与太子妃。 蔡起离座,出去迎接。众人都各自于座内向太子躬身行礼。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蔡起躬身行礼。 “是我没有提前告知与你,又怎会责怪你呀?皇上听闻令妹今日生辰,特派我稍备薄礼前来祝贺,以慰蔡府上下多年来为朝廷尽心竭力的功劳。”太子神情雍容地说道。 “多谢皇上,多谢太子,这是臣子的本分。”蔡起说着,瞥见太子身旁的贵妇人,“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莞尔一笑:“免礼吧。”她气质华丽,落落大方,少即问道:“令妹呢?” 沁儿随即上前,低眉深行女礼:“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上前扶起了沁儿,拉过她的手,轻声说道:“来,看着我。”沁儿随即抬眼望着眼前风姿绰约的女子,当真是国色天香。 太子妃笑着,仔细凝视了沁儿一番。随即回眸一笑,颇为赞赏地向太子点了点头。然后退回太子身旁。 “见过皇兄,见过皇嫂。”恒王随即拱手行礼。 “九第也在啊。那今日,我们兄弟也正好一起多喝喝酒。”太子上前,拍了拍高远旻的肩膀,继而环顾四周:“你们都免礼吧。今日蔡起之妹蔡沁儿生辰,大家都不用拘束,只管为蔡沁儿庆生便可。” “谢太子。”众人齐声而答。 角落里,如烟微微地抬起头来,看向太子。 片刻后,太子入座主位,恒王、蔡起和沁儿则落座两旁。一众人等,也各自坐于原位。少即,沁儿向如烟送了一个眼神,如烟点了点头。 “太子,太子妃娘娘。今日沁儿生辰,有酒无乐,岂不是徒生遗憾?沁儿今日特地请来紫香阁的柳如烟姑娘,来此奏曲,以为助兴。”沁儿起身向太子施一礼而道。 太子听了,竟愣了一会,少即方回过神来:“哦哦,好极,好极,如此甚好。”他连连称赞,却有些许不知所措。 沁儿随即微笑着向如烟点了点头。厅后,一婢女抱着一把锦瑟,递入如烟手中。 如烟于正厅中央落座,手置于琴弦之上。 “听说这柳如烟是京城有名的艺女,琴术精湛,容颜娇艳,此番来到蔡府,倒是有些意外的收获。”太子妃笑看着如烟,轻声对太子说道。 一会儿未听得太子的回复,太子妃奇怪地看了太子一眼,只见他正盯着柳如烟看得出神,心内顿时生起一股醋意。 太子向来对她十分宠爱,多年来,太子除了她一个王妃,也纳了几房妾氏。但这几房妾氏,与她比起来,简直是莹莹之火相较日月之辉。太子妃出身高贵,无论身形容颜,见识才艺,都是世家小姐中的翘楚。她与太子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子对那几房妾氏,也从未有过过多的关注。那些妾氏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只要她愿意,便可一指尖儿抹了去,太子甚至一时间都不会发觉,更别提责怪她了。 而今日,他却对厅下一个风尘女子如此关注。太子妃莫名地心里感觉不是滋味。 “谢郡主不以民女身份低贱,相邀如烟前来为各位公子奏曲。如烟近日习得锦瑟之音,颇感其音更甚筝琴之声。这锦瑟,原是如烟的心上人所赠。今日,便以此奏唱一曲《凤求凰》,以愿郡主能早日寻得……有情郎。”她声音起初婉转甘甜,甚为动人。可不知为何,言语至末,竟生出一丝幽咽。那丝痴怨,别人也许未曾注意,可沁儿却分外敏锐地捕捉了到。 如烟此语一出,原本十分安静的正厅内却如同丢入了一枚炸药,一时四下沸腾开来。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心上人 “柳如烟有了心上人?还赠她锦瑟?”杨晟等贵公子纷纷议论开来。 “闻所未闻呐。不知是哪位公子有如此福分。”周边的侍从也小生嘀咕开来。 “只是再怎么美貌无双,终究只是个伶人。这动了情的伶人,自古以来,只怕是命途多舛啊……”周围各色声音皆有。 有的赞赏,有的倾羡,有的吃醋,有的担忧,有的不屑,有的哀婉,也有的事不关己满脸淡然。 楼焱便是面无表情,全似没有听见一般。他原本也是性情刚直之人,对女子也从不过多关注。世人皆知,刑部尚书楼焱视案情如性命,视女人却为草芥。有人说他刚正不阿,也有人说他不解风情,甚至还有人询问他如何娶妻,如何得了儿子的。楼焱却完全把这些风言风语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了便像风一般散去了。 而楼静只是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年纪原本就小,加之父亲性格有些僻怪,甚少与朝廷中人交际应酬。今天这番场面便是第一次瞧见。他家教甚是严苛,从不涉足任何风月场地,对于柳如烟,也只是听一起念书的小伙伴提起过,之前却是素未谋面。今日得见,只觉正厅内端坐正欲抚琴的女子甚为美丽,默默感慨名不虚传。只是不知为何,这花容月貌的女子,弯眉笼烟似蹙非蹙,柔情媚眼似喜非喜,端端地态生出两靥之愁。 苏文宫抬眼看了看柳如烟,轻轻嗤笑一声。在他看来,柳如烟的那些所谓“绝世美人”、“才华绝伦”的名头不过是为了惹人耳目而刻意营造的。至于她的琴艺,他也是再熟悉不过,全无新鲜感可言。纵使今日她以自己的“心上人”为名奏曲,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噱头罢了。 恒王则是颇为好奇地看着柳如烟。与众人不同的是,他并非好奇柳如烟的绯闻私事,而是她的话语与之前她在紫香阁内所说的并不相同。她之前分明向她坦言这锦瑟是花重金从琴行购得的,如今却当着众人,自然也是当着他的面说这是心上人所赠。难道纯粹只是为了引起众人注意?恒王笑笑,若并非真的有心上人,以柳如烟的名声,若是在京城内有什么想得到的,自然多的是人向她献殷勤。如今,她这般和盘托出,又是这样的身份,对她而言,恐怕利处并不大多弊处。难道她真的是心有所属? 而沁儿,她望着如烟,不禁蹙眉忧伤开来。她的手伸进袖衫,捏了捏那封如烟心上人写给如烟的信,默默感伤。少即,她抬眼望向齐文衡。齐文衡也看向她。 齐文衡似笑非笑,似愁非愁,面部似是有表情,又似是全无。他只是静静回看着沁儿,两人眼神对上,他只从容悠然地向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十分轻柔细微,沁儿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点了点头,就像她似乎是看见他扬了扬嘴角,又似乎没有。然而,莫名的,她悄悄地松了松自己的心弦。 而太子妃只是轻“哼”一声,“你也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她默默地想,随及便望向身旁的太子。 太子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如烟。她顺着太子的目光望去,只见柳如烟也含情脉脉地望着太子。那番娇柔妩媚、可怜楚楚的模样,连她见了,一时也不禁恻隐。而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哼,狐媚妖女,竟敢诱惑太子!”太子妃心里顿时烧起一阵无名之火。 四下议论纷呈,蔡起正欲有所主张,只见如烟纤指覆琴而弹,一抹清丽的琴弦之声便如同天籁般,踏空而来。婉转低沉的琴音,似细雨淋落芭蕉,格外沁人心脾。随即耳边便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如烟双目含情,眼波似水,远远地凝望着太子。起初声音甜如浸蜜,柔和清澈,渐渐得变得悠扬婉转,如同空谷幽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将尽,那柔声柔语平添出无限怅惘,哀婉的情思瞬间如同暗夜般笼罩开来。琴声悲怆而荡气回肠。乐琴配合,更是余音绕梁,凄切悲恸,竟要令人九曲回肠、肝肠寸断。 曲罢,如烟直直地站了起来,眼眸深处涌出豆大泪水,似要将那琴里乐里无限的悲伤挥洒而尽。她肆无忌惮地双眸直视相隔几米的眼前人,委屈、哀怨如同黄河之水在内心翻涌。 一片如梦似幻的余音之中,“绝世美人”泣不成声,泪水泉涌而下,直顺着柔美面颊淌向皎洁的脖颈。如烟只觉两行清水弯过凹凸的锁骨,毫不留神地钻进她的心窝里,在这凄寒刺骨的夜里,深深地,深深地发凉。 四下俱静。 众人皆惊失色。这千娇百媚的女子如今梨花带雨,除了楚楚动人之外,还透出分外凄美的可怜。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如烟蓦地含泪一笑,只见落座的众位宾客顿时瞠目结舌。坐席中,慢慢地,慢慢地站起了一人。 他……他终于站起来了。 太子……太子他站起来了。 “哈哈哈”如烟突然狂狷地大笑起来,那笑声贯彻云霄,恰似疯了一般。 太子妃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而道:“来人,将此妖女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未及众人反应,一抹亮剑自黑暗中旋转而出,直逼柳如烟。 “住手——”太子凄厉而疯狂的声音划破苍穹,双目绝望无力地看着那柄黑剑正要刺中如烟心脏。 柳如烟不及躲藏,只是呆在原处,看着那剑极速靠近自己却无能为力。茫然之间,她面色上却多了一丝讥诮的坦然之色。然后,她微笑着闭上眼睛,等待这受死的一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瑟翻弓现 剑离如烟不足半尺,正在此时,两柄剑从如烟背后赶将过来。那柄黑剑的剑尖分毫不差的刺向如烟心口,却只听得“砰”的一声,执黑剑的人便几个翻身踉跄地退将下来。众人看去,竟是有人执两剑立于如烟身旁,剑尚未出窍,只以强大的剑气逼退方才的手执黑剑之人。 黑剑之人吃了一亏,怒气正冲天,他似有不甘地又一运气,脚稳稳立住地后又腾飞而起。众人这才看清,这黑剑之人不是别人,竟是太子身旁的第一高手卓子轩。 他纵身一跃,飞入天穹,身影瞬间没入黑夜,不见了踪迹。少即,空中传来凌冽的风声,片刻只见卓子轩从夜空中垂直坠落而下,长剑直至柳如烟头顶。 如烟身旁那人只冷“哼”一声,脚一踩眼前的锦瑟,那琴便翻腾而上,恰好越至如烟头顶。卓子轩见锦瑟挡住柳如烟身躯,急忙欲收回黑剑,不料手执双剑那人只稍稍一跺脚,那股强大的剑气便将锦瑟抬高一丈多。“砰”的一声,锦瑟砸向卓子轩,卓子轩躲避不及。手执双剑那人眉头微微一皱,他颇为好奇:卓子轩明明可以用手中黑剑劈开锦瑟,却不知为何却生生受了他这一招。 锦瑟遇到巨大冲击,随即便传来琴弦崩断的声响。“哐当”一声,锦瑟重重落地,摔裂成两半,里面摔出一把弓弦和几只箭。 楼焱眯眼定睛一看,情绪立刻激动开来:“紫香阁刺杀的弓箭!”他一声大吼,布满皱纹的脸庞瞬时显得通红。众人随即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瞥见那落在地上的弓弦和箭。一时却不明所以。 苏文宫望见那坠落的弓箭,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那抹惊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只见他咧开嘴,似有得意地笑了一笑。 沁儿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卓子轩见琴落弓出,便又转身加强攻势而来。这次他没有剑指如烟,而是刺向了如烟身旁那人。 “岳如涯……真的是岳如涯!”涟儿兴奋地叫了出来。方才岳如涯周身被浓浓剑气团团围住,加上黑夜本就昏暗无光,使得涟儿无法看清那人面庞。涟儿虽一直仔细看着两人相斗,努力辨认彼此剑术,奈何那人却并未出剑,经历上次齐文衡与苏文宫比武之后,她虽对天涯剑术有所了解,但也无法仅凭剑气辨认出岳如涯的身份。 此番锦瑟落地,岳如涯便撤去周身剑气,使得她一眼认出他来。倾慕、崇拜、狂喜之下,她竟失声叫了出来。 还没等至众人反应,卓子轩早已又一次出击。 “真是自寻死路。”岳如涯不屑地别过头去,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左手挑起未出鞘的剑只轻轻一挡,“叮”的一声,卓子轩的剑尖便落在了那剑鞘上。 “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便陪你玩玩”岳如涯大笑一声,便从腰间拔出双剑,轻柔的向卓子轩飘去。 空中只听得清脆的剑声,迷雾般的剑气从此致彼,稍许便消失在蔡府上空。 柳如烟眼神犀利地看着太子,炽热的目光如剑如火,似要将他灼烧后撕碎开来。 “什么山盟海誓,斗转星移?什么红颜知己,非你不娶?十多年前,你杀死我父亲,使得我颠沛流离至此。如今,我为你耗尽了青春容颜,却被你欺瞒利用。若不是……”如烟暗暗想起周遭往事,不禁觉得心口犹如刀割,沉痛不已。 太子注意到了如烟目光变得灼烈,微微地感到不是滋味。他低头别开那怨怼的眼眸,眼光落在地上的弓箭上。他转头看向蔡起,微微点了点头。 蔡起立刻心领神会:“啊哈哈,出了点小插曲,真是扫了大家的兴致。各位贵客,我们接着饮酒喝茶。柳姑娘,你弹了一会也累了吧,不如就去内房休息片刻如何?”说着就有一干婢女侍从从正厅后面出来,向柳如烟走去。 “慢着——”楼焱沉重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柳如烟原是关押在天牢的重犯,如今却从这随身的乐器之中发现了刺杀案发当场的凶器,不知太子可否容下官带回刑部审讯?” 本章未完,待续,明天补上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文宫中毒 楼焱说着向太子躬一躬身,虽表现得极为恭敬,内心却深知现下要带走柳如烟绝非易事。 “楼大人,柳姑娘是今日蔡府请来的贵客,恐怕不便让大人带回去审讯呢。况且日前不是已经经过天牢同意,关押其与紫香阁内候审,如今却如何又要带至刑部地牢里啊?”蔡起深沉阴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蔡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原是京兆尹府接手。现今陛下已经下旨交由刑部,则人证、物证自要移交刑部。至于柳如烟,按照大齐律法,自然应当关押至地牢之内,却不知何人竟能允许她在紫香阁内候审,真是闻所未闻。”楼焱一字一句颇为清晰地说着,然后向两旁人物皆扫去一眼犀利责备的目光,神色坦然无惧。 那目光扫至柳如烟,如烟也显得略微有些窘迫,抬头看向沁儿,见她投来微笑的目光,心神也顿时恢复如常。 “楼大人说的颇有道理,既然如此,太子,你看,是否允了?”太子妃阡陌收回远处的目光,看了看太子,眼神间颇有讥诮,一改往日的温柔模样。 太子一听,顿时脸色一沉,犹豫开来。 正当此时,一只寒箭从上空呼啸着飞驰射向柳如烟。眼前一个身形一闪,“哐当”一声,箭便被砍成两节,弃置于地。“嗖嗖嗖”,又是三箭飞射而来。 一只纤长、瘦的近乎骨节分明的玉手,拿起案几前的茶杯,送至淡红的唇前。唇畔微张,轻轻的低啜一口,嘴角弯过一抹极其温雅风致的浅笑。 对面的案几上,同样也是柔嫩娇弱的纤指抚起玉杯,轻启嫣红的唇,杯沿便留下了幻魅迷人的浅印。与他不同的是,她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哪怕是掩饰又虚伪的浅扬唇畔呢。 饮完茶,齐文衡与沁儿抬首相视一眼,透过迷朦的夜色,互递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他依然挂着温柔雅致的浅笑,而她看到这抹浅笑,竟不由得,心头一沉。 这世界上,恐怕没人能拥有如此清雅闲适的浅笑了吧?这抹淡然的笑意,配上那如白玉雕刻的俊美面庞,是如此的风采出尘、雍容俊雅,又不知为何会微微的、微微的透出一股惑人的邪魅。 沁儿脸颊不由得微微泛上一抹朝霞般的红晕,淹没在这冷气四射的寒夜里。 “如此倾世风华,当真是绝代无双!只是……” 沁儿暗暗地想着,心里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微红的脸色渐渐恢复了雪玉的润白光泽。 “只是这抹浅笑,不似表面的这般温和无害吧。就如同现在的这番情景……”沁儿随即苦笑一声,眼光投向柳如烟。 如烟身旁站着的正是苏文宫的侍从甄玶,两人身旁已散落了数只断箭。 甄玶向箭射来的方向一飞而起,随即攀上屋檐,没入黑夜之中。 “哎——”空中划过一声长叹,苏文宫随即笑笑,从案几上起身,移步至柳如烟身旁。他屈下一膝,俯身去捡地上的断箭。 “嗖”的一声,一只长箭声响格外的凌冽,箭是那样的快,那样的猛,毫不犹豫地从高处直射向俯身在地的苏文宫。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翻天覆地 “林公子莫要着急,虽然一切用度皆有云南王府印鉴,但宅院也确实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盖起来。经过追查,”楼焱说着顿了一顿,抬眼望向太子,心里暗自充了一口气:“发现此事与太子府詹士有关。” 太子忽得眼神犀利瞪向楼焱,那目光似剑似刀,仿佛要将楼焱千刀万剐。 恒王在旁,似有感慨:“楼大人不愧是我朝栋梁,能说出这番话真是颇需要底气。” “只可惜,这样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齐文衡淡淡说道。 恒王不由得扬眉睨了睨齐文衡,嘴唇微动,欲有所言,却终究未吐出一个字来。 齐文衡察觉恒王之状,也只是一笑置之。 “楼焱,你无凭无据,出言污蔑太子府詹士,是不敬本宫么?”太子怒言而道。 “下官不敢,只是下官并非口说无凭。一切证据皆已准备妥当,待案卷终结,定会一并交予陛下审查。只是之前下官并不知为何太子府会大肆修建宅院于京郊,如今却有些明白了……”楼焱瞥了一眼柳如烟,忽得跪地,神色颇为激动:“殿下,红颜祸水,万望回头!” “你……好你个楼焱!”太子一时气急,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楼焱污蔑太子府詹士,不敬太子,来人,将楼焱和柳如烟拿下!”一个清丽又凌冽的声音从耳旁传来,气势颇为轩昂,震得在席之人不禁胆寒。 所有人都应着声音望去,如花的容颜充满了厉色,好似怒放的牡丹瞬间却长满了刺。 “是!”几十个侍卫从太子妃身后而出,分两拨径直奔向楼焱和柳如烟。 太子颇为诧异地看向身旁绮丽如花的女子,此刻她颇有怒色,然而他却觉出她别样的美来。 纵使醋意横生,纵使心有怨怼,纵使我待她有二,她却依然选择坚定地站在身旁,于险象丛生中机变出最明智的举措。绝世容颜之上又如此七窍玲珑,又岂是美艳与聪明二词可以囊括的? “慢——” 恒王踏出几步,拱手而道:“皇兄、皇嫂,楼大人是父皇亲设的刑部尚书,位居一品。虽然污蔑太子府詹士,并不敬与皇兄,但请皇兄明日禀明父皇,父皇定会圣裁。若是就此将楼大人拘捕,恐怕与礼与法都无法说的过去。到时父皇若是怪罪下来,恐怕难以交代。” 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着,可太子和太子妃却觉得言语间的寒意却是越来越深。 “远旻,此事与你无关,你勿要插手!” “那……殿下是否应该连同林晟公子还有蔡起大人,一起拿下呢?” 一个淡雅悠然的声音慢慢传来,仿佛就连冰冷漆黑的夜色此刻也多了一丝温润的暖意。 “齐公子,为何出此言论?”太子连同众人的目光皆向齐文衡而去,唯独除了沁儿。 “太子殿下,为红颜知己修建宫院,虽然奢侈铺张,却也无可厚非。但强占民宅,驱赶民众,私吞土地,这等行径岂是储君所为?企图掩盖,联合王府将军重臣,却为逆贼所用,秘密打造兵器于宫室之内,企图谋反,如此后果,即便身为齐国太子,又岂能担待?”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沁人心脾 耳旁传来恒王铿锵有力的声音,他语态坚决,义愤填膺。 “什么?蔡老将军不是被细作所害,那又是谁害死了老将军?”楼焱神情一时变得十分激动。 众人也皆大惊失色,蔡老将军为细作下毒所害是众多周知、毋庸置疑的,恒王却言并非如此。众人一时颇为疑困,但见恒王神情严肃,一反常态,加上楼焱似乎对恒王的话深信不疑,几度之间,竟对恒王无凭无据的话无缘由地信上了几分。 “蔡老将军治军甚严,知人善任,手下能人异士良多。敌方细作莫说在蔡老将军酒菜中下毒,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恐怕未潜入大军营帐,就已命丧黄泉了。”齐文衡轻啜一口微凉的薄酒,泛起一点微醺的醉意,脸上氤开的一点红晕衬的脸颊更加柔美如同白玉。 “小姐,你说呢?”他眉目含笑,仿佛是向沁儿送去撩人秋波。 “父亲从小入军,行军打仗又难免受伤,年过四十就早已遍尝各种药材。常言‘是药三分毒’,父亲战场上也曾数次中过毒箭,一般的毒药,父亲只要问得气味便能辨别。何况军中食物,皆由后勤统一供应,为防敌军于水源或以其他途径投毒,自是有专人餐餐检验。况且一年前军帐之中只是父亲的酒水中有毒,而其他将军的酒食并未有异。若非……” 沁儿垂下双眸,羽扇似的睫毛拉出长而密的阴影遮住眼瞳中的那一丝哀婉。 “若非是绝对亲近信任之人于酒菜中下毒,蔡蒙将军绝不会如此轻易地中毒身亡!”恒王眼神中露出无限的悲恸。末了,眼神凶煞地瞪着在案几上静坐的蔡起。 众人皆循着恒王的目光,望向蔡起,一时更是难以相信:蔡将军怎么会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恒王殿下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众所周知,家父身亡后,是我蔡起临危受命,拯救三军于水火之中!又是我,在倾覆之间,想出退敌良策,扭转乾坤!更是我,用尽毕生所学,频施奇计,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若非是我,恐怕北周早已挥师南下,用那精悍铁骑踏平了齐国。若是如此,今日各位又岂能在此纸上谈兵,说出这等狂悖之语!指认三军主帅为敌方细作,你们自己不觉得很可笑么?”蔡起一语道出众人的疑惑:蔡将军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的细作呢?他可是战功赫赫的朝廷重臣啊! 暗无边际的黑夜中,但见蔡起双手一张,泰然而立,似要将这苍穹天下囊进怀里,那凌然的霸气直让人感到周身一震,仿佛此刻已置身沙场,眼前正有千军万马排山倒海向自己涌来。 果然是雄战一方的将军!这威严,这气势,无人能比! “啪啪啪”耳边传来响亮的鼓掌声,一个清新婉转的声音柔和地飘荡开来。这情景恰如战场上,擂鼓呐喊声中,一抹清丽悠灵的琴音不知从何处踏空而来。琴声空灵如同天籁,悠悠扬扬不绝于耳。瞬时,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清新,无边无际的呐喊声也骤然停歇,一切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那琴音是如此的沁人心脾、惑人心魄,让人不自觉地回首望向天空去寻找那来自远方的仙人的声音。 “宇文将军果然气宇轩昂,着实让人钦佩。”沁儿起身移步,盈盈然颇似刚刚出水的红莲,于万千荷叶田田中绽放一抹动人的艳色。 “只是一年前不应留存仁善之心,留下沁儿性命,才致今日之祸。”温婉的声音恰似春日拂过杨柳的暖风,可却吹出深深寒意,众人只感到瑟瑟萧风,并觉一头雾水,。 什么宇文将军?什么仁不仁善?什么留不留性命,又是什么今日之祸?众人皆迷惑不解,脑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周身被一种莫名的阴森诡异所笼罩吞噬。 沁儿炯炯地望着眼前这个三年来朝夕相处的“亲人”,目光如冰似火,眼神极其冷淡却又饱含热切。那浅浅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颇为温情却又寒冷刺骨。 “所谓亲情,不过是一点相连的血脉,何况将军与沁儿不过半个亲人,大好江山、权势面前,将军又何必冒此风险?” 沁儿依旧温言温语,但所说的话却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半个亲人?大好江山?众人虽不明所以,但也瞬间不寒而栗。 “沁儿,你……”蔡起只觉头顶一震,内心汹涌澎湃,然而少即便冷静下来,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眼神凶煞,平时的雍容稳重此刻早已幻灭,唯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苍茫杀气。 “是。”沁儿颔首,言语简洁坚定。 蔡起忽得眉头一跳。 “蔡将军,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林晟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疑惑,挑头问了出来。众人一听,皆是附喝。 “诸位有所不知,‘起’将军乃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外界皆传兄长于年幼时失散于市井,实则并非如此。‘起’将军不是意外走失,而是被其生母接回。二十多年前,现今北周皇太后的妹妹宇文苑正在齐国客作人质。她曾于齐国境内诞下一子,据传婴儿出生时便已夭折。但实际上,这名婴儿并没有夭亡,而是以另外的身份活了下来。几年后,北周先帝驾崩,北周皇室也经历了一番十分剧烈的动荡。最终宇文悦成了北周的皇太后,而宇文苑作为她的亲妹妹,自然结束了其作为一国人质的痛苦生涯。临走时,宇文苑仍放不下几年前诞下的幼子,便派人于街市内将其掳走。‘起’将军,我说的对么?”沁儿回头直视宇文起,眼眸冷淡无光。 “哈哈哈……沁儿,多年来,为兄竟然不知你有如此的想象力!”蔡起仰天大笑,颇不以为然。 “宇文将军大可否认,只是眼下将军的兵械库,已经被军队控制了。”耳旁传来像云一般柔淡的声音,循声望过去,齐文衡正一抿嘴唇,品一杯香茗。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气宇文起 “将军大可作困兽犹斗,不过一切都将是徒劳。”齐文衡浅浅笑开,长眉轻轻扬起,沉静如海的黑眸微起波澜,晶亮的光芒似比明珠更为灿目。 有道是,孙悟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 “想来将军定不会束手就擒,那么,宇文起,你便放手来吧。”齐文衡淡淡地说道,杯中的清茶已经啜干。 蔡起听闻兵械库一事,先是一惊,眉毛瞬间皱起一个倒“八”字。尔后,齐文衡那不温不淡的言语更是两指弹出万般音,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招来侍下一人,在其耳旁轻言几句,那侍从得令,便赶忙退下正厅,望府门外夺命奔去。 齐文衡只轻瞟了一眼那远去的侍从,回首望向恒王,两人四目正好相对,眸光相接时,彼此微微颔首。 深深夜色,落叶静飘。此时,院内气氛一片死寂,喉结上下蹿动,发出咽下唾沫的轻微细响。额上薄汗轻出,抬起衣袖拂去,便听得袖起袖落的声音。 暗夜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阵寒风掠过,却吹不散眼前的这份窒息,以及由此传达出的紧张。 几方人等,就这样安静地或坐或站。或品一杯好茶,或拭一拭琴弦上的尘土。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有似乎仅仅只是这样相互对峙着。谁也不想先走出一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必大家此刻都茫然不解,本王也颇有疑惑。既然现下无事可做,那么便请楼大人给我们讲讲故事吧。”恒王一语打破死寂,他眸光投向楼焱,潇洒嘴角露出一丝讪笑,“楼大人可愿将紫香阁刺杀一事详细讲予众人听?” 他手肘顶住案几,脑袋侧垂靠着手掌,一副颇为潇洒不羁的模样。可偏偏众人却颇感舒适,不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还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向楼焱。 “老臣奉陛下之命,与殿下主理此案。既然殿下如此吩咐,老臣不敢不从。”楼焱拱手而回,连同众人都似乎将此时院内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子和太子妃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只管奉命详述案情,另一些也只管一解满腹疑惑,双方都早已经将一切抛诸脑后。 “先前苏公子在紫香阁内遭遇刺杀,亏得苏公子武功高绝且聪颖慧觉,不仅成功避过了小人奸计,还于紫香阁柳如烟房内发现了箭毒上的毒液。可事后老臣仔细排查紫香阁却仍是无法寻得行凶之人,凶手所用的弓与毒箭也无有下落。于是老臣先是委托了恒王殿下去紫香阁……”楼焱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当时的情形。 “楼大人,请捡重要的说吧。”耳旁便传来恒王散漫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是。”楼焱向恒王一躬身,“经老臣调查后,发现京城城郊有一正在修建的宫苑,而这宫苑应是太子殿下为柳如烟姑娘所建,并假借云南王府新迁至京,以修建王府为名,一应花费也均由云南王供应并使用其印鉴。建造一应事宜多由蔡府蔡将军接管,故而云南王府虽新至邺城,然实际宫苑却已在半年多前便已开始建造。”楼焱说着看向云南王府林晟。 林晟不语。 “虽然云南王新至邺城,但任谁也不会觉得王爷即将来邺城前,便开始修建王府会有问题,林公子,你说呢?”高远旻眼睛一眯,笑意盈盈。 “我……”林晟只感羞恼,不知如何言语。 “只是,恐怕就连王爷也没有想到,皇兄会让蔡将军着手此事。更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蔡将军一面为太子殿下修着宫苑,一面却私自在内打造兵器。因为我们都认为蔡将军就只是蔡将军。”高远旻目光投向蔡起,方才被蔡起派出去的侍从此刻正俯首低耳,在蔡起耳旁轻声低语。 “哈哈……”蔡起大笑几声,那侍从禀告完后便退至一旁,“可是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恒王殿下。”他端视着高远旻,眼中放出狠绝犀利的光芒,“如此一来,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来人!”蔡起大袖一挥,双手一张。原本身材高大健硕的他,此刻更是气势逼人。 “在!”瞬间,从蔡府的角角落落,涌出众多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兵士,只是一会儿工夫便黑压压聚成一片,将正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果然不出所料。”齐文衡冷冷一笑,清瘦的右手提起紫砂玉壶,涓涓细流便从壶嘴映着玉壶剔透的莹光落入精致的茶杯之中。 “大胆蔡起,你是准备谋刺本宫,更兼灭百官众人之口么?”太子大口呼气,厉声而问,一手张开直指蔡起,另一手则将身旁的美人紧紧拥入怀中,“阡陌,别怕,有本宫在,定不会让人伤你分毫。”他轻声低语,眸中泛着温情的暖意。 两行清泪,晕染了美人雍贵的玉容。牡丹花瓣上,露珠忽得垂落。 柳如烟只觉鼻子微微一酸,片刻后便凝神望向齐文衡。 “太子莫要怪罪,只是你们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宇文起微微一叹,“众将士听令!”他的声音雄壮豪迈,仿佛滚雷一般在这平地上炸了开来。 “领命!”百名将士齐刷刷地应声,响声震天,他们同时将手中长矛往地上一顿,四下便觉地面震动,冲天杀气满溢开来。 “还是有些大意了。”高远旻侧眼看向齐文衡,微微一叹。 这些士兵身着府兵盔甲,寻常人粗粗看去,定会以为只是蔡府的府兵。王侯将相等贵族的府邸府兵终年只在城内巡视,并不曾杀伐于沙场,战斗力距三军甚远。但若定睛细看眼前的这些蔡府的府兵,便觉他们各个眼神犀利,显然平日训练有素。他们不仅彪悍凶猛,力壮如牛,而且浑身散发着威武刚健之气,若是将其比之三军,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确实与众不同,看来宇文起的大将之名,实乃实至名归。”齐文衡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口中险些跌出“好极了”这样的话语。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初见血光 “北周的将领各个严厉无比,北周的士兵也各个勇猛彪悍。宇文起能把我们齐国的府兵也训练得如此精壮,可见我们齐国人的身躯胫骨并不比北周人差点什么,唯独缺的就是这等将帅之才。”高远旻颇为感慨地长叹而道。 长期以来,北周就在武力上胜过齐国。周、齐、南三国中,数北周疆土最广,国力最盛,北周的士兵素以骁勇善战闻名,其八万周天羽骑号称是三国中最快、最猛、最灵动的骑兵。 然论百姓安居乐业,郭城繁荣则当数南国。南国侨居江南之地,土地肥沃,一年四季雨水充沛,更兼南国国君以文礼治国,不轻易出兵征伐,使得南国成为三国中最为平安祥和的人间乐土。五年前,南国新帝登基,更是推出了轻徭薄赋的国政,朝局稳定更兼税赋轻薄,一时商贾蜂拥而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出几年,南国便成为三国中最为繁荣、最为富庶的江南仙境。 曾有诗人赞曰:“南国南国,天堂之国。” 南国不仅以“富”闻名三国,南国女子还享有三国中“最美女子”的盛誉。江南之地,水汽充沛,滋润得南女温婉妩媚、娇柔多情。南国女子也是三国女子中最喜装扮的。道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不忆南国美景,但恋南国美人”是周、齐两国游人最真实的写照。 而齐国,则是三国中处境最为尴尬的。齐国西有北周虎视眈眈,南有富甲一方的南国毗邻。论疆土,北周相当于齐、南两国的总和;论国泰民安,南国更是遥遥领先于齐国。多年来,齐国可谓内有忧虑,外有敌患。既无南国纵情享乐、安享一方的安然心态与条件,更无吞并一方,雄踞天下的绝对野心和实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许正是因为进退维谷的局面,历代齐国国君皆励精图治,使得齐国国力、疆土居于三国之中。南国虽富,但论国力、疆土却也不及齐国。如今,齐国国君已步入年迈,齐国太子虽然贤良,却并无匡世济民之才。而南国,近年却日渐昌盛,大有后来居上,超越齐国的架势。 故而齐国上下,举国忡忡。 “殿下无须担心,区区五百府兵而已。”齐文衡淡淡挥手,颇不在意。 “儿郎们!府内乱臣贼子,意欲谋害本将和太子,尔等听令:除太子、太子妃、小姐外,格杀勿论!”蔡起一声令下,重兵便手执长矛,蜂拥向正厅一干人等。 “他倒是聪明的很,拿太子做招牌,免得众人生疑。倒全不把我这个恒王放在眼里了。”高远旻拔剑割向一正执长矛刺向齐文衡的府兵,那府兵咽喉处被横剑一抹,鲜血便飞溅而出。 “那是因为太子太过无能,池中之鱼,要杀要剐,全凭他意。留下,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用处。”齐文衡只悠闲地端起玉杯,将水面浮现的绿叶轻轻吹至杯沿另一侧,缓缓地又饮了一小口茶。 “不过想不到,他居然还是留下了蔡沁儿。看来她在蔡府,至今仍颇有一番威势。”齐文衡望着居于一隅、并不动弹的蔡沁儿,墨玉的黑眸中放出明亮的光芒,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既兴奋又警惕。 “这女人……真是不简单……”他勿自仰天长叹一声,仿佛置身苍穹之顶,眼看众兵矛戟相向,如同棋子,任其摆布。 “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悠闲,没事也来帮帮忙啊。”高远旻没好气的斜睨齐文衡一眼,又赶忙搭剑挑开冲向齐文衡的另一府兵。 齐文衡手无坚物,只是饮茶,那副意态悠然、柔善可欺的模样,实在招来不少府兵。高远旻一面照顾自己,一面还要照顾身旁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温雅公子,一时已经累的不行。眼前倒下的府兵也已摞成了一个小山。 “好。”齐文衡一笑而答,手中玉杯随即翻飞而出。 “啊”的一声惨叫,只见恒王身后一人正执长矛刺向恒王,却被齐文衡连杯带茶泼得一脸。滚烫的茶水瞬间烧的那人满脸通红,更兼玉杯带力而去,瞬间在脸上砸成碎片。 一条血痕缓流而下,从额头至嘴角,那人只觉身子一软,应声倒下。 放眼望去,四下里,已经战成一片。除却蔡沁儿、太子和太子妃外,众人皆是应战。林晟一面自是抵挡,一面也兼照顾楼焱和楼静。此时,太子身旁一应侍从宫女已有大半倒于血泊之中。林晟虽然武功非凡,却也有一小片头发已被割去,引得他一直骂声连连。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不陪你们玩了。”高远旻剑收回鞘,尔后拍走灰尘似的捋了捋衣袖。他手一挥,便有一物飞出,在半空中发出一抹光亮,瞬间又熄灭 片刻后,蔡府外声响浮动,似是兵械相交。尔后整齐恢弘的步伐声应着蔡府四周通天的火光扑面而来,府内兵士不由自主地尽皆停下,四下回望。 血腥之气弥漫在寒冬夜空,有人暗自庆幸,慨叹终于来了救兵;也有人皱眉思忖,方是思量如何应对。 高远旻微微一笑:“宇文起,方才众人已与你的府兵动了一番手,现下来领教领教我恒王府的府兵如何?” 宇文起只冷立一旁,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自不量力。” “哎……”齐文衡苦笑一声,“真是玩性不改!” 说罢,他又不自觉地向蔡沁儿投去一眼。 沁儿呆立一旁,望着满地尸体,神情颇为凄然。 高远旻一声令下,蔡府门外,恒王府的府兵便破门而入。里面蔡府的府兵也在宇文起的命令下,往外杀去。 一时,蔡府里里外外,喊声震天,血光一片。 “如此下去,只是平添几百具尸首罢了。何不就此收手?”耳旁传来柔和的声音,带着一点不忍和几许恻隐。 正文 第三十章 天降骑兵 “将军大可作困兽犹斗,不过一切都将是徒劳。”齐文衡浅浅笑开,长眉轻轻扬起,沉静如海的黑眸微起波澜,晶亮的光芒似比明珠更为灿目。 有道是,孙悟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 “想来将军定不会束手就擒,那么,宇文起,你便放手来吧。”齐文衡淡淡地说道,杯中的清茶已经啜干。 蔡起听闻兵械库一事,先是一惊,眉毛瞬间皱起一个倒“八”字。尔后,齐文衡那不温不淡的言语更是两指弹出万般音,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招来侍下一人,在其耳旁轻言几句,那侍从得令,便赶忙退下正厅,望府门外夺命奔去。 齐文衡只轻瞟了一眼那远去的侍从,回首望向恒王,两人四目正好相对,眸光相接时,彼此微微颔首。 深深夜色,落叶静飘。此时,院内气氛一片死寂,喉结上下蹿动,发出咽下唾沫的轻微细响。额上薄汗轻出,抬起衣袖拂去,便听得袖起袖落的声音。 暗夜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阵寒风掠过,却吹不散眼前的这份窒息,以及由此传达出的紧张。 几方人等,就这样安静地或坐或站。或品一杯好茶,或拭一拭琴弦上的尘土。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有似乎仅仅只是这样相互对峙着。谁也不想先走出一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必大家此刻都茫然不解,本王也颇有疑惑。既然现下无事可做,那么便请楼大人给我们讲讲故事吧。”恒王一语打破死寂,他眸光投向楼焱,潇洒嘴角露出一丝讪笑,“楼大人可愿将紫香阁刺杀一事详细讲予众人听?” 他手肘顶住案几,脑袋侧垂靠着手掌,一副颇为潇洒不羁的模样。可偏偏众人却颇感舒适,不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还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向楼焱。 “老臣奉陛下之命,与殿下主理此案。既然殿下如此吩咐,老臣不敢不从。”楼焱拱手而回,连同众人都似乎将此时院内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子和太子妃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只管奉命详述案情,另一些也只管一解满腹疑惑,双方都早已经将一切抛诸脑后。 “先前苏公子在紫香阁内遭遇刺杀,亏得苏公子武功高绝且聪颖慧觉,不仅成功避过了小人奸计,还于紫香阁柳如烟房内发现了箭毒上的毒液。可事后老臣仔细排查紫香阁却仍是无法寻得行凶之人,凶手所用的弓与毒箭也无有下落。于是老臣先是委托了恒王殿下去紫香阁……”楼焱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当时的情形。 “楼大人,请捡重要的说吧。”耳旁便传来恒王散漫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是。”楼焱向恒王一躬身,“经老臣调查后,发现京城城郊有一正在修建的宫苑,而这宫苑应是太子殿下为柳如烟姑娘所建,并假借云南王府新迁至京,以修建王府为名,一应花费也均由云南王供应并使用其印鉴。建造一应事宜多由蔡府蔡将军接管,故而云南王府虽新至邺城,然实际宫苑却已在半年多前便已开始建造。”楼焱说着看向云南王府林晟。 林晟不语。 “虽然云南王新至邺城,但任谁也不会觉得王爷即将来邺城前,便开始修建王府会有问题,林公子,你说呢?”高远旻眼睛一眯,笑意盈盈。 “我……”林晟只感羞恼,不知如何言语。 “只是,恐怕就连王爷也没有想到,皇兄会让蔡将军着手此事。更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蔡将军一面为太子殿下修着宫苑,一面却私自在内打造兵器。因为我们都认为蔡将军就只是蔡将军。”高远旻目光投向蔡起,方才被蔡起派出去的侍从此刻正俯首低耳,在蔡起耳旁轻声低语。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死局 “乌云盖雪?”契刚望着眼前这匹威武英俊的名驹,不禁讶然,“这不是蔡老将军的坐骑么?”再放眼望去,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殿下……这……这为何会是‘墨雪骑’?周天羽骑呢?” “三万‘墨雪’,加上魏国大将宇文起。契刚,你看,可值得与我们五万齐天云骑一战?” 高远旻回首望向自己身后的骑兵,他们各个手执金枪,遍体银色铠甲。底下坐骑通体明亮的白毛,而自己则坐一匹四蹄皆黑,全身雪白的“黑蹄玉兔”。 “殿下,这可都是我们大齐的士兵!为何要两军自相残杀?”契刚着急得满脸通红,汗如雨下。 高远旻低下头来,手紧紧地攥紧了缰绳。许久后,他抬起头来,耳旁拂过一个沙哑的低语声:“契刚,我们早已步入一个死局。” “死局?”契刚满脸茫然,“什么死局?” “一个筹谋了十几年,精心策划的死局!”高远旻仰天长叹一声:“齐文衡,论心狠手辣,我高远旻自愧弗如!” 他声音不似咆哮却凄凉无比,悠悠远远没入衢江。夜空顿时染上了一层寒霜,凄苦的江风夹着冰寒江水的气息迎面而来。 “三年,我花了三年时间一手创建齐风云骑,立志他日定与那周天羽骑一决高下。不想齐风云骑的第一战竟是……竟是我大齐的‘墨雪骑’!” “殿下……不如……我们撤退吧。”契刚虽并不完全懂得恒王的意思,但在他的想法里,齐国的军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相残杀的。 “撤退?恐怕如今也是退无可退了……皇兄已落入他手,他必会胁迫皇兄,以谋反之名,诛杀于我。我若此时下令撤退,宇文起定会乘势追击。众兵训练多年,等得就是上阵杀敌的那一天。我军尚未应战便已得令撤退,众人心中定会不平。不平则恋战,恋战则必毁。况且,墨雪骑向来唯将军之命是从,更兼宇文起‘挟太子以令诸侯’,众将士无有不服。我若在此时撤退,与承认了我是叛逆之臣又有何异?届时,众兵心生疑虑,我这五万‘齐风云骑’岂非皆毁他手?” “这……如此贼喊追贼,却是如何是好?”契刚心急如焚,坐下的马骑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焦躁不安的情绪,不断地挪动着四蹄,颠簸地微微嘶鸣。 “除非……可是……哎……”高远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除非什么?”契刚不肯放过一丝希望。 高远旻闭上眼睛,麦色的皮肤,俊朗的五官在四周火把的照耀下更显立体:“除非皇兄虽受胁迫,却愿牺牲自己,澄清事实,以此化解两军误会。要是蔡老将军在,兴许会有所不同。” “蔡老将军?”契刚眉头一皱,少许眸光一闪:“不知殿下觉得老将军之女,曾有‘郡主’之名的蔡沁儿,是否能阻拦此事?” “蔡沁儿?”高远旻眼睛一亮,忽而黯淡下来,少许转为无比的坚毅冷静:“契刚,已经来不及了。我说过,我高远旻一生,绝不将生死寄于他人身上。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唯有我们自己!今日,我们以五万齐风云骑对三万墨雪骑,只要我们心无旁骛,便可取胜!” “可是,殿下……”契刚吞了吞口水,意欲再劝,却只见高远旻挥了挥手。 远处,一道明亮的剑光闪过。 “众将听令!逆贼高远旻意欲篡位,谋害我大齐太子和太子妃,我等身为人臣,岂能忍受如此悖逆之徒!尔等保护太子和太子妃,拿下逆贼,共伐诛之!” “保护太子和太子妃!诛杀逆贼!诛杀逆贼!诛杀逆贼!”雄壮的声音划破苍穹,霎时墨雪骑如同天降暴雪,飞扬而来。 高远旻拔出手中的利剑:“儿郎们,听令!蔡起挟持我皇兄,勾结北周,犯我大齐!儿郎们,同我保卫家国,救出皇兄!” “保卫家国,救出太子!保卫家国,救出太子!保卫家国,救出太子!”齐风云骑瞬时化作一阵轻风,翻云弄雨迎向纷扬而来的大片“墨雪”。 “沁儿,沁儿!”苏文宫满脸通红,嘴唇乌紫,额头不断渗出冷汗。沁儿正用毛巾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不想纤手被苏文宫一把抓住。 沁儿心头一跳,片刻后只觉手腕生疼得厉害,却又不忍挣脱。他紧闭着眼眸,嘴唇不断地抽动,额头滚烫,却周身冰冷。 “沁儿……”他又呻吟一声,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如此不省人事,却还梦里口口声声喊我念我。文宫,你说到底是我放不下你,还是你放不下我?到底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沁儿脸上掠过一抹浅笑,心里却泛起深深苦意。 “涟儿。”沁儿掰开已经稍松的苏文宫的手指,白皙的手腕已被烙上深深红痕。 “去备两杯酒吧。”她淡淡地吩咐道。 涟儿眉眼一抬,闪过一抹惊讶,少许便回:“是。” 沁儿栖坐于床榻,眼眸羽扇如帘,投向深不见底的黑夜,“不知那边,是何情景?”她收回眸光,侧首看向气息渐平的苏文宫:“你说,我该去看看么?” 四下俱静,窗外风声呼啸而过。 “吱呀”一声,涟儿推开门入房而来。手中底盘上托着一壶酒,壶侧放有两个酒杯。 沁儿起身,长长的裙摆从床榻落至地面,优雅中尽显一份飘逸。 她纤手落在涟儿左肩,温和从容地说道:“涟儿,你跟随我多年,但从今往后,你便不需再跟着我。” 涟儿顿时面如黄土,不顾手中之物,匍匐在地:“小姐,涟儿是做错了什么吗?小姐竟然要赶涟儿走!”涟儿眼前水雾朦胧,片刻后便泪如雨下。 壶中的酒因为震动,洒出些许。酒杯也翻倒开来。 “看你往哪里想了。我不过是想让你留下来,替我照顾苏公子。他身中剧毒,需要有人日夜调息。”沁儿边说边扶起了涟儿,顺带还捡起了地上的托盘。 “至于我,我今后也不知会身在何处。不过遥想天涯海角,总会有一处容身的。”沁儿微笑着淡淡说道。 “小姐……”涟儿似嗔似怨地呼喊而道。 “你不用担心,你替我照顾好苏公子,我得空自会来探望他。你我虽为主仆,却一直情同姐妹,今日,我便以此薄酒,向你告别吧。”沁儿伸出玉手,提过酒壶。扶正酒杯,壶中酒水缓缓而出,涓涓而落。不一会儿,杯中就盛满了清酒。 沁儿只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少即,涟儿也拿过酒杯,饮尽。 身子一软,“噗通”一声,涟儿便侧身向地倒去。 沁儿嘴角泛过一抹浅笑,片刻后却觉头晕目眩。 “哈”,她颇有嘲讽地一声苦笑,“到底还是打成了平手。”身子不受控制的一软,便有一种遨游天际的飘渺之感,随即失去了知觉。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花颜 高远旻、齐文衡纷纷侧首,只见沁儿已立于他们身旁,却不知她是何时走过来的。将眼望去,蔡府已经厮杀一片,里里外外皆是正在毛戈相向的府兵。已经倒于地、或受重伤将倒于地的兵士更是不计其数。 “远旻,收手吧。”齐文衡原并不想多说什么,却被沁儿忽得一盯,那双含水的温柔玉眸,此刻却犀利异常,透着冰冷无比的寒光。 这非嗔非怨,却寒冷无比的眸光恰似有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齐文衡不自觉地便顺势劝了恒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脱口而出还是有意为之。 “宇文将军,是准备在此玉石俱焚么?”高远旻高声呼喊。 “玉石俱焚的是恒王自己!”宇文起颇为不屑地大笑而道。然后他只一拍手,屋檐上瞬间飞出近百名黑衣士兵。各个手执利剑,身影一闪,望高远旻奔去。 宇文起又一拍手,屋檐上又立刻浮现出数百名弓箭手,各个箭上强弩,时时待发。 这是……周天羽骑!如此轻盈,如此灵动,如此迅速,非周天羽骑莫属! “哈哈……”高远旻仰天大笑,“将军果真自信无比。”他大袖一挥,天空中忽又升起四抹亮光,瞬间又熄灭。 浅浅的,身旁一人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巧妙的弧度,那弧度是那样的轻微,那样的浅,浅得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可微微侧首,却遇上了那对勾人心魄的双目。那双眸子澄澈无比,似玉似珠,可却分明地闪过一丝失望和忧伤,惹得杏目染上一层阴霾。 沁儿暗暗长叹一口气,转身蓦然离去。 齐文衡只觉心内像是忽然被抽去了什么,剩下空荡荡的一片。可不由得他多思多想,耳旁便传来战马嘶鸣的声响。 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冒出千军万马,如雷的马蹄声正排山倒海望此处奔来,那气势恢宏壮阔,摧枯拉朽,似能吞并山河。 所有的人都瞬间呆住了,连沁儿也慢慢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震惊!彻彻底底的震惊! 如此威武雄壮的骑兵,难道是天降神兵?! “哈哈……”高远旻大笑开来,“宇文起,你们北周有周天羽骑,今日便也叫你来见识见识我大齐的齐天云骑吧!今日,不需多,我只用一千齐天云骑与你一较高下!” “远旻,此处亭台楼榭众多,骑兵不便发挥优势。”齐文衡轻语提醒。 “宇文起,此处宅院太多,你我寻一处空旷之地,再战如何?”高远旻高声问道。 “好!免得拆了我的房子,脏了我的府苑!”宇文起侧首看向黑衣士兵中的一人。那人只一颔首,瞬间数十名黑衣士兵黑影一闪,只听得几声尖叫,太子和太子妃便消失在人群中。 “高远旻,你若是有胆,那便来吧!”夜空中传来宇文起狂傲的声音,他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殿下,万不能去!”耳旁传来沁儿焦急的声音。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以色惑之 “困你于此?”齐文衡顿了一顿,神色间掠过一抹惊讶,“我不曾以为小姐会这般作想,看来是我……是我……误会了吧……” 齐文衡眉目间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迷惑,少许便又恢复雅笑,“依小姐所言,想必对昨夜之事已有所了解。” “那又如何?”沁儿捋了捋长发,媚眼一挑看向齐文衡,她方才愤怒本是因为齐文衡说及苏文宫,语意颇为张狂轻薄,似把苏文宫的性命权当儿戏,可是眼下她却是有事需求于他的。虽只是桩小事,可总归不能态度过于不好。可沁儿又不想太过委屈自己,便想到但凡是个男人,遇着美人总是会在无碍大局的时候心软上一把。 不错,红颜之色,恰似琼浆玉液,也更似穿肠毒药,是天生尤物,却更是惑人利器。自古以来,多少或是或不是英雄的男人都拜倒在区区一介弱女子的石榴裙下。这柔与刚,弱与强,向来都是相生相克,却到底还是看着更不可能赢的人却赢了。想来凭借自己这点还算不错的皮囊,诱惑他得一点消息便也是可行的吧。 可想是想,做却是做,想与做是绝然不同的。在此地诱惑一个生性狡猾、城府颇深却又含而不露的……嗯……元邱校尉,成功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但却是现下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况且说到底,以齐文衡的这般皮相,这般气质,若不是……也当真是个风度卓绝的翩翩公子,恐怕也是诸多怀春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只可惜啊……只可惜…… 左思右想一番,沁儿着实觉得无论如何,这计策也委实不算委屈了自己。沁儿到底是沁儿,真是敢想敢做。只是若是她知晓齐文衡会那般应对她的“***之策,此刻怕是会早早死了这条心。但此刻,她却是一副格外的“红颜祸水”的惹人模样,似是天下男人此刻若不拜倒在她的脚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只见她眼波潋滟,嫣然一笑,娇躯柔媚蠕动,那姿态比之美艳的蛇妖多了一分清逸,比天宫的嫦娥却多了一分妖娆。那嫣红的唇畔扬起一个无比动人的弧度,少一分则过于恬淡,多一分过于刻意。那眉目,不似刻意描画,却于天地自然之间传出千般妩媚,万般柔情,直直地勾住齐文衡的魂,摄住他的魄。 “沁儿心里些许疑问,想请教齐公子。”她纤纤玉手伸出宽大的袖袍,露出腕肘间皎洁的皮肤,就这样无比轻柔地抚上了文衡俊雅的脸。 沁鼻的花香无比缱绻地氤氲开来,眼眸流转,波光涌动,一个低哑又极温软的男声从耳畔传来,“小姐想知道些什么?文衡知无不言。” “真的吗?”嫣红的唇挑逗出魂牵梦萦的醉人诱惑。 “当然。”暗哑的声音从他的薄唇中轻轻吐出,俊美的面庞露出一种亘古不悔的绝然,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魅惑。 “得手了!”沁儿心里暗自一喜。 “原来那夜他在紫香阁并非故作风流之态。”眼神里抹过一抹黯然和不知所以的……兴奋! “我在兴奋什么?”她心里勿自嗔恼。 脑中正思绪纷乱,心里正九曲回肠,腰间猛感一紧,脚下一空,一股力便支撑起整个柔弱娇躯,袖飞裙舞缥缈而动,片刻绫罗长裙又栖然而落。 “站着说话太累了,这样舒服些。”齐文衡一手环伺沁儿腰间,一手轻抚沁儿微红的脸颊。 搂抱住身旁佳人,他翩然栖落于亭子中的石凳上 一惊一愣,一嗔一怒。 真是万万没想到齐文衡竟是如此大胆! 沁儿微微咬了咬牙,一眼望去,四下无人,心里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虽说凭着自己对齐文衡的认知,他当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悖逆常伦的事情来。但眼下这番情景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他略有些小动作……沁儿心里不由得一紧,便身只觉微微有些冷汗。 真是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这番“***之计,未免太过成功,竟然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过,看着眼前这俊雅绝伦的公子,沁儿还是非常配合地将玉手搭在齐文衡的脖子上。其实并非因为此情此景甚过唯美,只是两手实在无处可放,便只有搭一手置于他身后。 环伺的暖意绕过郎朗脖颈,沁儿不经觉得有些踏实和坦然,毕竟若是齐文衡不慎失手,腰间的力量徒然骤减,想来抓住他的脖子应该是有些缓冲作用的。 只是,如此一来,着实显得两人有些暧昧。沁儿只觉无比尴尬,顿时生出一副聊无所谓的面相,只为能稍稍缓解这尴尬暧昧的情绪与气氛。 齐文衡似是看出了沁儿的心思,颇具玩味地暗自一笑,指尖却是爱意缱绻,时而撩一撩沁儿的长头乌发,时而碰一碰她白皙如雪的额头。沁儿的面颊被红霞晕染得越发厉害,而齐文衡则更亲切地抚摸她被红色晕染的玉容。 沁儿不由得皱眉咬了咬嘴唇。 这一动更是引起了齐文衡的注意。他眼珠一转,似是猫咪发现了一条大鱼,黑眸中立刻放出明亮的光来。 手移上她的蛾眉,左捋一捋,右捋一捋。可每捋过一次,那稍稍舒展的眉头便又蹙了起来。 齐文衡只是一笑,颇为揶揄地看着沁儿。被那幽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盯,沁儿不知为何竟觉心里突然放松了下来。那明澈幽深的眼眸似有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仿佛千山万水排山倒海而来便也可瞬间灰飞烟灭,化作一片波澜不惊。 可片刻后沁儿却不由得心里一震,变得比之前更为警惕,甚至是有些紧张了。 想来,她自认不是个面不得情爱,谈不了风月的女子。过去的两三年里,她一直自由出入紫香阁,虽多是男装,但也是见过些许香艳的。况且她曾与苏文宫情投意合,虽是发乎与情,知乎于礼,但对于情爱,无论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到底并不是完全陌生的。 可眼下,她却是真真有些呆住了。 他的眸光,正慢慢地往下移,于沁儿鲜艳欲滴的红唇处停了下来。 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来。 真真的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啊!沁儿又一次暗暗痛悔。 “***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此番却叫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沁儿看着齐文衡越来越低的额头,那姣好的唇形映着淡淡的润红,正贴得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趣谈 阳光洒下一片暖意,如雪的花儿白茫茫一片映出朝阳微红的情意。花香四溢而出,一阵一阵被微风吹得真真撩人疯狂。 亭子下,一个柔媚如水,一个温文如玉,一个眼波潋滟,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别有所图鬼魅如妖,一个心思深沉狡黠如狐。一个纤手微伸,攀住眼前君郎;一个臂膀轻屈,搂住怀中佳人。两人相距不到一尺,炽热的目光相互交错,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缠。暧昧的暖意缠绵氤氲开来,渗透浸入周围散漫的清香之中。慢慢升起的阳光,慵懒照人。远远望去,馥郁芳香的万花丛中,仿佛有痴男眷女正眉目传情、两相偎依,描绘一幅才子怀抱佳人的春光图。 齐文衡正低下额头,温润的嘴唇绵绵编织出无限暖昧,一点一点正逼近怀中美人的嫣唇。 沁儿心里一时不知所措,面色上却依旧强保镇定,她紧闭双眸,心不甘情不愿地“顺其自然”。 既然已定下用“以色惑之”的计策,那便是要用到底的。否则前功尽弃,以齐文衡的心性,再想得逞,难度比之登天恐怕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各种应对之策在脑海中已然快速闪过,但沁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之任之。左右不过是被占点便宜……啊……想到要被占便宜,沁儿还是恨得牙痒痒……但终归,这是最好的方法。 权衡之下,她便闭上明亮动人的双眸。一来,以表配合;二来,也是真真的不忍直视。 齐文衡看着沁儿眉目紧闭,眼扇如帘,尽管她极尽掩饰心中的不情愿,装出一副很是自然甚至还有些温柔期许的模样。假若旁人,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定会被她的倾国容颜所迷惑。 花之丽颜、柳之柔态,冰雪如肤、白玉如骨,这般秋水之姿,月色之态,清雅绝逸却又柔媚娇艳。 有道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只是无论如何倾国倾城,却奈何倾不到眼前之人。 齐文衡静静地怀抱着沁儿,看着她闭着美目、温柔可人的模样,却是揶揄一笑。风微微吹拂而过,带来阵阵花香也婉转撩动起她的发丝。 他垂下头,在她如雪的耳畔温柔低语:“昨夜的故事很长,不过此番有美人相伴,便也觉得不够长了。” 沁儿闻声,睁开美目。 心里怔怔地略过一抹不知酸甜苦辣咸的滋味。惊讶、羞愧、恼怒、气愤还伴着一股解脱了的释然涌上心头。 既然故事如此长,那便缓缓道来吧。想至此,沁儿脸上便也拂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对话,便是一问一答,简单流畅。 “你是宇文悦的儿子?”沁儿眉眼绽笑,千般妩媚。 “母后确是大周国皇太后宇文悦。”文衡并不为沁儿直呼其某后名讳而感到不悦,依旧浅笑注目欣赏眼前娇弱佳人。 “齐文远是你生身父亲?”沁儿媚眼流转,万般柔情。 “如假包换。” “那我是该称你作齐‘齐文衡’,还是‘宇文衡’?”沁儿揶揄浅笑。 “额……鄙人不才,向来循规蹈矩,随父而姓。”齐文衡先是面容畸变,眉头攒动,片刻后又化作清朗俊眉,雅笑浅现。 “紫香阁的刺杀,可是你安排的?” 摇摇头,答曰:“并非。” “借人之手?” “小姐聪慧与美貌比肩。” “呵呵……休得奉承拍马!” “文衡不敢,实是如此。”语意万分恳切。 沁儿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少许方道:“为何要与苏文宫约定比武?” “为了小姐。”不假思索。 “休得胡言!” “是!额……那便是为了……为了柳如烟。”齐文衡面露为难之色,结巴而语。 “你……”沁儿气急。 平稳了下气息,“如烟是你的人?” “她并非我的女人。”断然否认。 “我问的不是这个!”娇媚的脸上涌起阵阵愤怒,惹得沁儿如玉面容一阵红一阵白。 “哦,那她便是……”齐文衡见沁儿又娇又怒,便觉她较以往端庄模样更为可爱动人。玩味一笑,手轻轻抚上玉容,温热低语:“我希望……” “去你的……”沁儿不待齐文衡说完,便直接了断地使出她的独门秘籍——打岔神功。 齐文衡默然。 “哥……宇文起是你安排进我蔡府的?” “是。” “一年前,周国与齐国一站,可是你的一番谋略?” “正是。” “呵呵……好计谋。”沁儿不由得冷哼。 “小姐谬赞。” “公子实是过谦。”真是逼得沁儿讥诮一番。 齐文衡不语,只是笑。 “你算计、加害了齐国太子?” “我那是在帮他。” “呵……”显然沁儿难以苟同。 “他无德无才,可齐帝却不乏有几分胆略的儿子,别的且不说,便是高远旻和高远景就比他高出许多。齐帝虽因年暮而日渐昏老,但年少时也算的上有几分治世之才,他心里自然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番模样。高远旻有谋有略,却是个有几分真性情的人,他未必会去加害自己的兄长。但高远景就截然不同了,此人虽比不得高远旻的几分才华,却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城府官场多年,早在齐国朝野上下经营出自己的一派心腹。他表面似是一副仁义贤君的模样,实际上却最为心狠手辣。他既有野心,又有手段能力,若说他不对储君之位有所图谋,恐怕也就楼焱那小儿子楼静会信吧。” 齐文衡缓缓解释而道,语气不清不浅,不冷不热,这千秋大业的帝王之事在他讲来似是极为平淡的家常事。有意无意间,便信手捏来,权当茶余饭后无事唠唠嗑外加哄骗怀中美人的故事罢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昨夜衢江万骨枯 “以高远景的行事作风,恐怕不斩草除根,他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牵累起来,虽不会株连九族,但却免不了要丧许多人命。如今托我的福,高远琋虽免不了失掉齐国储君之位,却可保个平安富贵。他本是个情种,这大好江山与他而言反倒是束累,不如就此解脱了罢。” 齐文衡眯眼一笑,看向怀中佳人:“你说,我是不是在帮他?” “呵……你倒是对齐国皇家的家事、一干人等脾气清楚的很嘛。”沁儿含笑而讽。 她自是明白,齐国代代皇帝皆为贤明圣主,然如同血咒一般,齐国代代皇子无不因储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齐国先帝曾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儿子,却凭借一己之力杀死自己七位兄长,茕茕孑立登上龙王宝座,引得世人颇为感慨,皆道王者无情。 当今坐于齐国金銮殿龙椅上的高远珝,手段虽不至如此血腥,却也不并例外。他原是齐国先帝之婢女所生,非嫡非长,在众皇子中可谓身份卑微。然,高远珝竟硬生生凭着先帝的宠爱和一身智谋本事,手不血刃地让先帝几番废立太子,最终登上御龙琼椅。登基之后,高远珝先是大赦天下,全然不计较与他争皇位的几位兄弟手足,不仅将其从天牢中释放,还依旧按照祖制,授予王位。 可惜好景不长,那三位受得恩宠的王爷显然并不领情,于齐帝登基两年后竟起兵谋反。齐帝无奈,派兵镇压,杀三位手足于沙场血泊之中,但仍是善待其妻妾子嗣。 齐帝高远珝在位至今三十余年,治国可谓政通人和,治军亦是颇有建树,加之行事作风仁德亲民,是以齐国人无不赞之曰“贤仁之君”。 然,就是这样一位世人皆颂的明君,在齐文衡眼里,也不过是“年少时也算的上有几分治世之才”。言外之意便是,齐帝眼下迟暮之年,便是连这几分治世之才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需不需要我转告太子,让他来向公子跪地道谢?”沁儿媚眼迷成一条线,眸光却闪亮闪亮。 齐文衡闻语,一挑长眉,笑中颇有几分兴致和趣味:“他倒是应该来拜谢我的。不仅他,连着他那一干兄弟和老父亲都该来谢谢我。” 沁儿闻言,脸上的笑有一点点僵硬开来。 “若不是我,他们家那代代自相残杀、血染成河的故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终结。”齐文衡看着沁儿有些冻住的花容,仍是温言温语。 如此不把大齐皇帝一脉放在眼里,任凭心意,随意摆弄。命运生死,视如草芥,如此无情,又如此豪气,真真的是太过自信,太过狂傲了! 可明明是目无天下的豪言壮语,在他说来却非常柔和自然,毫无突兀之感,仿佛他生来就手握这大好河山。 沁儿先是略略有些为齐文衡的言语所惊,他那不咸不淡的调侃话,在沁儿看来,是既不幽默也不风趣,只单单地显出了眼前看似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的气量和野心。 不过她也并不过于诧异,毕竟她与齐文衡相识已非一日,他的心思计谋,沁儿大抵也能猜中大半,不过齐文衡如此毫不遮掩地说出这番话,她倒是第一次见。 只是那“自相残杀、血染成河”的几番说辞,反倒是让沁儿有些怅然,想来齐文衡现下毫无顾忌,定是因为他无需顾忌了。 “时间,或许差不多了吧。”沁儿暗暗慨叹一声,眉目中流露出无限惘然。 她松了松勾住齐文衡的纤白玉手,足下微微挣力想要落下地来。如此姿势,起初倒是颇为舒服,但时间久了,便觉周身酸痛,还是正经站着,或好好坐着才是正道。 微微感受到沁儿的动作,齐文衡也忽觉周身一阵倦意,顿时倍感腰酸腿疼。他抱着沁儿起身,轻轻将她放下,歪了歪嘴:“想不到小姐看着一副瘦弱娇柔的样子,论重量却是不轻的。” 沁儿只撇了一眼齐文衡,全似没有听见,少许方道:“你如此作为,就从未顾忌过远旻么?被这番利用期瞒,恐怕他……” 沁儿叹了口气,终是未忍得说下去。 “我也正想问小姐,文衡这番作为,小姐当真不生气?”齐文衡一挑眉,定神直勾勾地望着沁儿,眼眸幽深似海,意味深长颇有波涛汹涌之态。 如何不生气?如何能不生气?! 紫香阁的幕幕,蔡府的种种。众人皆为所累,到头来,却终只是你的一盘棋! “你初是安插宇文起进我蔡府,后宇文起自是在你的安排下与齐太子高远琋假意勾结,想必宇文起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作用应是十分到位。此后,苏文宫在紫香阁遭遇刺杀,你说并非你所为,而是假借他人之手。那料想定是苏文宫发现了高远琋与柳如烟私造宫殿一事,为太子所不容,故安排蔡起和卓子轩差人灭之。不想未能得逞,却被苏文宫发现抓了个正着,拿下铁证。你不忍柳如烟锒铛入狱,故与苏文宫比试以求救出如烟。此后,又牵扯恒王高远旻涉入此事,留下蛛丝马迹让他发现太子与此事有所牵连更兼放出了宇文起这条大鱼。” 沁儿心中泛起阵阵波澜,眼眸中笑意荡然无存。 “可怜远旻多年来视你如兄如友,对你信任如斯,于我生宴上不惜冒险刁难自己兄长,戳穿宇文起的阴谋。到头来,却反被你算计。” 沁儿仰天长叹一声。此刻日头升得更高,阳光洒满整片雪玉兰,晕染得原本白茫茫的一片竟带上霞光的绯色。本是暖意照人的旭日,竟因那一声长叹,生生蒙上了一层阴霾,仿佛躲在云层之后,便可遮住因羞愧而红了的脸。 “三万墨雪骑,五万齐风云骑,竟只动用了你一千周天羽骑,便令其自相残杀,双双灰飞烟灭。齐文衡,你好是心狠!” 昨夜定是血染衢江吧! 昨夜定是满城骸骨吧! 昨夜多少儿郎丧于自己同袍之手! 昨夜又有多少孩子失了父亲,妻子失了丈夫! 昨夜啊!昨夜……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帮凶 沁儿闭紧双眸,可却看见那黑色“墨雪”卷着江边凌冽的狂风翻云覆雨没入漫天银色铠甲之中。 霎时刀光剑影,血溅而出! 霎时人死马翻,血污遍地! 霎时腥味冲天,血染江河! 齐文衡,你可看见那衢江边堆尸成骨? 你可听见那妇人孩童泣声如雷? 你可闻见那齐风云骑那且战且悔,且恨且怨的满腹悲愤? “公子好生计谋!任是那江边的泥土昨夜也黄沙漫天,风尘滚滚吧?!我原是以为,你再怎么算计,也不过是搅弄风云,给齐国朝堂添些乱子罢了。左右齐国皇帝那家子事,终究是要乱的,便也不去理会,哪想你竟……你竟……” 沁儿激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石凳之上,一口热血瞬时涌上心头,口中翻起一阵腥甜。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闭目调息。 亭子里忽然异常的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那风起风落、花飞花谢伴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忽然眼前一阵温润和着冰凉,一只手悄然覆在了沁儿双眸上。 “不要再想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耳旁传来温雅的声音,末了,却伴随着一股沙哑的哽咽。 沁儿睁开眼,将齐文衡的手扒拉开来,“况且如何?” 她双眸澄澈明亮,似有希冀。 “没什么……”齐文衡淡淡回道,恢复往常的优雅。 两双眸子同时不动声色地,齐刷刷地暗沉了下去。 拘起石桌上的一小杯茶,微微抿一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帮我?” 沁儿沉默,久久无语。 “你原可以不趟这趟混水,甚至,事发时你若想阻止,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机会。你微微提醒了高远旻,可你知道这样的效果并不大。你若自己亲自出面,以你在墨雪骑中的威严,兴许事情会转变一二,你说呢?” 齐文衡放下举起的瓷杯,只拘在手里左右把玩,“难不成你真的是因为担心苏文宫,才弃三万墨雪骑与五万齐风云骑于不顾?” 沁儿苦笑一声:“说来我也是可笑!我如此嗔怪于你,将那八万将士的人头性命算在你身上,殊不知我也是个帮凶。说到底,我这双手也沾满了那八万人的血。” 沁儿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你可愿助我 齐文衡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所以嘛,依我说,你便弃了那苏文宫,左右你们是对苦命鸳鸯,如此纠缠下去,只怕终会成对怨侣。” “我与文宫,情缘……许该尽了……。”沁儿合眸,淡淡而道。 “哦?”齐文衡颇有惊疑发出一声,但见沁儿面无表情,神情淡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公子如此关心沁儿,到让沁儿始料不及。”沁儿仍闭着眼,口里却毫无征兆地吐出几个字,讽得齐文衡似有些猝不及防。 “只是公子将沁儿夸得这番天上有地上无,委实让沁儿惶恐。” “君子向来爱美人,何况小姐又是一个颇为聪慧的美人。”齐文衡双眸含笑望着沁儿,意味颇深。 “世人皆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沁儿是不是美人,恐怕在各色人眼里,也未必有定论。只是沁儿知道,有一美,可谓天下英豪皆喟叹其美。”沁儿缓缓睁开美目。 “哦?文衡愿闻其详。” “此美,曾引无数英雄尽折其腰。秋去冬来,美者百态。或奇异瑰丽,或柔情多姿,或妖娆妩媚,或壮阔动人。文人世子歌之颂之,武人将领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世人皆知女子美貌不过数十年载,此美却可万年不老。千百年来,无数英豪为其甘愿献上性命。此美如此魅力,公子以为,可否当得‘天下第一美’的称号?” “此美是人是妖?若她真有这番颜色,文衡倒是很想一见。” 沁儿一侧嘴角扬起,“沁儿如果猜得不错,公子也对此美心心念念,日日夜夜难以忘怀。” “哦?不想小姐居然会读人心术。”齐文衡笑笑而道。 沁儿明媚一笑,长袖一挥,望向那满片白色雪玉兰,“多情的是那秀丽山河,如画的便是那大好江山。论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若说这‘天下’二字,不是世间最美的,那又有何美能当得这‘第一美’的称号?” 沁儿说着,起身翩然而舞,歌声亦飘荡开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广袖如衫,随风而动。这淡粉的衣裳,仿佛在天地间画上了一抹壮丽辽阔的颜色。令眼前红日铺下的万道霞光,也瞬间黯然失色。 眼前的女子,身躯娇柔而动,可浑身却散发出无比恢弘豁达的气度。那有力的摆动,飞扬的裙衫,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绚丽。 齐文衡只觉沁儿周身英姿豪迈、热血沸腾,那气势似比昨夜三军更为雄浑壮阔,那气度似比山河更为澎湃磅礴。歌罢,她于亭角迎风而立,艳阳映着她衣袂飘飘的身影,竟显出无限旷达的悲凉之感。 “啊欠”,一个喷嚏,直打得齐文衡周身冷冽。 “好歌,好舞。”他从衣袖中掏出方巾,一边微拭一边情不自禁地赞道。 沁儿只是一笑,便踱回石桌前翩然栖坐。 沉默许久,齐文衡浅浅的声音终于轻轻踏来:“小姐,可愿助我?助我拿下这‘天下第一美’?” 沁儿不动声色地,眼角淡淡瞥了一眼齐文衡。 又是沉默。 “我若是说‘不’,你当如何?”声音淡淡。 齐文衡歪嘴一笑,“眼下并不如何。只是待我利用干净了蔡蒙将军一干人,便看我心情。左右他还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兴许能保他性命。哦,还有,你若不助我,我日后定取苏文宫性命。”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得了我?” “眼下不能。日后却未见得。” “哦?” 齐文衡深深凝视沁儿一眼,长叹一声:“天下三分已然许久,三帝并立已近百年。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齐、南合为一体实乃大势所趋。你我皆出生富贵,虽是不才却都小有名声。你哥哥是周国将领,你父亲与我母后之妹颇有缘分。我齐姓家族世世代代为宰为相,在三国内皆握有重权。而如今,论国力,属周最为强盛。” “所以,你想倚靠周,来结束这个乱世?” “不错。” 沁儿沉默。 许久后,“我为何要选择你?” “因为我是最好的。齐国唯有高远旻值得一战,他那几个兄弟守住家业到还勉强,但若是涉足天下,恐怕他们既没有这番胆魄更没有如此实力。只是经昨夜一事,不知高远旻是否还有命活下来。纵使侥幸活了下来,想要坐上齐国龙椅,也须得费一番周折。至于南国……”齐文衡眼里掠过一丝阴霾,“你可知,南国皇帝竟是一位女君?” “女君?”沁儿眸中闪过讶色。 “我也是今日才知晓此事。” “今日?” “就在你梳妆之时。”齐文衡两眼抛向沁儿,嘴角噙着一抹得意且略带玩味的笑,“据说是刚登基的。” “南国先君已经仙逝了?” “想必是。” “你可了解这位新君?” “所知甚少。原只听说南国先君有一极为宠爱的女儿,容颜绝世。不想竟会传位与她,真是……颇有胆识啊”齐文衡抿一口茶,心口不一地赞道。 “想来南国女子容色多为秀美,这绝世之容到也有几分可信。” “你感兴趣?感兴趣,不如我们择日便去看看,如何?” “呵呵……”沁儿只一冷笑,“齐公子勿要拿我做借口。看美人的事儿,大可不必捎上我。” 齐文衡一皱眉,一眯眼,望向白茫茫的雪玉兰,“虽然女子在南国颇受青睐与尊重,不想竟到了如此地步。不知这位女君除了美貌之外,是否也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呢?” 笑意不自觉地笼上齐文衡俊秀的面庞。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约定 “我愿意助你,拿下这秀丽江山,坐拥万里长河。”沁儿左袖一挥,意味深长的笑意漫上更为她添上一抹撩人艳色。 “没想到,你竟这么快就决定了。我本以为,你会至少考虑个三日。”齐文衡玩味地打量着沁儿,似想寻找什么。 “怎么,公子不高兴?” “怎么会,文衡求之不得。只是小姐这般果决,实让文衡敬佩。”齐文衡笑着饮了一杯香茗,眼角却端端地移不开沁儿的脸,似想看穿这张明艳的容颜,发觉背后隐藏的心机。 “如你所言,你是最好的。恒王天生聪颖却太过侠义,况且他前途扑朔,生死未卜。南国女君,我无甚了解更妄谈共谋天下。我虽与江山权力并无太多欲念,却生在将帅门第,昨夜生宴之事一出,如今已是退无可退。而你,擅权谋、懂人心,你既有北周坐后盾,又有如此野心,我无须犹豫。” “哈哈……”齐文衡一声笑,“难得听你如此诚心诚意地夸我,我有点不惯呢。”说罢,眼角瞥向沁儿。 “我有夸你么?”沁儿皱眉细想方才自己所说的一番话。 “难不成,你方才是在骂我么?” 沁儿不语。 “那你岂不是太没眼光?江山辈有才人出,你千挑万选,竟找出了我这么个不入你眼的人来。”齐文衡脸不红心不跳地一点点调侃而道。 沁儿一愣,片刻后也诡笑一番。 “我倒是有一个疑问。”清丽的声音婉转动人。 “说吧。”沉沉的声音两相辉映。 “没有我,你依然可以拿下这天下。为何如此煞费苦心?” 齐文衡长叹一声,“煞费苦心虽谈不上,不过也确实费了翻心思。倒不是我愿意折腾,只是自我安排一应事物,你便总是出其不意地插进我的安排中。你虽非有意如此,我也应对自如,但这终究是个变数。紫香阁刺杀当夜,你去找柳如烟是个变数。苏文宫破门而入时,你恰好在场也是个变数。你与苏文宫的一段纠葛,让解救柳如烟变得困难更是个变数。可我没想到,之后与你相关的变数却是越来越多。你去找苏文宫,让他放了柳如烟是一;与苏文宫私定终身是二;蔡起因你,对苏文宫起杀意是三。如此种种,我真不知道哪一天我一个失神,会不会闹得满盘皆输的结局。” 他提起玉壶,到了杯水,微微抿口,润了润喉:“说实话,昨夜对你的行为,我并无完全的把握。倘若你是个寻常闺阁中的女子,我大可不必如此周折。可偏偏你不是。我不得不猜想你的各种反应以作安排。昨夜你弃墨雪骑与齐风云骑于不顾,转而去搭救齐文衡,我至今回想,虽感合乎情理,却仍觉得出乎意料。似你这般的女子,必当心志坚定堪比磐石,竟会为区区一两人所动,真是匪夷所思。” 他目露诧色,仔细盘量眼前美人。 沁儿只是端端地浅笑着,任由他打量。 似乎没发现什么,他明眸一转,末了,粲然一笑,“不过,昨夜,你的表现,我甚是满意。” “如此,便甚好。”一抹柔和婉转的声音缓缓划过。清风徐来,撩动沁儿乌黑的发丝,和着渐渐高升的艳阳,逗趣得雪玉兰花格外纷繁。 “儿女情长,本非公子所看重的。纵使公子认为我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但在沁儿看来,如若连生我养我的父亲都能置之不顾,岂非忘恩负义?置于文宫,他与我也曾有段过往,沁儿亦不能见死不救。” “哦?”齐文衡一声狐疑,“我以为你会更‘深明大义’一些。毕竟论数量,以两人性命换得八万人平安无事,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买卖?”沁儿蹙了蹙眉:“公子看错沁儿了。沁儿本就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沁儿若是看重一个人,便是为了他去死也绝不后悔。沁儿若不看重,那谁死谁活,便与沁儿没有半点干系。沁儿并非圣人,也离公子所说的‘深明大义’相去甚远。沁儿只在乎沁儿在乎的东西。其他的,若心情好了,便也管一管;若是心情不好,便也不去搭理。沁儿就是这么一个狭隘的女子。望公子切记,以后万莫盘算沁儿的‘买卖’,否则……” 沁儿一口气说得颇为流利顺畅,那温柔的语气轻拂而过,丝毫不让人觉得这是威胁。 “否则如何?”齐文衡挑了挑眉,语意间却颇为散漫。 沁儿莞尔一笑,轻语回道:“否则,我便也毁了你在意的东西。” 四目相对,冰火交加,冷峭如剑,赤如烈焰。一股寒意滚着火焰迅速蔓延开来,连暖日也躲避似的蒙上了一层阴影,避祸似的躲进了云层。 “嗤……”一声笑打破了寂静,“好,我记住了。” 嫣然一笑,双眸顾盼,“还是公子‘深明大义’。” “我这么做,便是应你所求。也希望你此后,能一心一意助我,莫要再生出许多变数。我此生,最不喜的便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看来沁儿是这最不喜的‘惊喜’之一啊。”沁儿作感慨状,“以公子心性,沁儿为何还能活至今日?” 齐文衡抬了抬眉毛,似是颇为诧异。思忖片刻,方言:“我也不知为何,你虽频频与我惹下不快,但我心中却并未真的起过杀你之意。兴许……兴许是因为蔡起吧,你毕竟是他妹妹。你可知,他为了你竟对苏文宫痛下杀手?昨夜甄玶带走了身中剧毒的他急急回苏府,中途却遭高手截杀。幸亏涟儿及时赶到,出手相救。看来,他苏文宫这个妹夫,甚是不满意。” 齐文衡说罢,恹恹地笑了笑。 “我知道。不过,却不知是这等缘由。”沁儿眼眸中蒙过一抹不知意味的惘然。 “逝者如斯,不想这日头已至正午。”齐文衡长长一叹,背对沁儿,迎风而立。 沁儿呵呵一笑,自知这是逐客令,礼了一礼:“沁儿告退。” 齐文衡既不回头,也不作声,只倦倦地垂着眼,蒙蒙看着眼前的辽阔无边的雪玉兰。 “攘外必先安内,公子眼下情景,还是莫太过思念南国美人为好。” 空空荡荡的,渺远处似飘来夹着笑意的婉转轻灵的声音。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较劲 “如此聪慧的女子,哥哥一统天下后,若不收入后宫,当真是可惜了。”一个清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后羽袖翩飞,从亭子上翻落下一个柔媚窈窕的身影。 “烟儿,你又调皮了。”齐文衡笑着看向走过来的女子,手指轻点那嫩嫩的鼻尖。 “不过听了几句墙角罢了。哥哥难不成也要罚我?”柳如烟嬉笑着。 “整个周国,恐怕也就你能说出这话了。”齐文衡叹了口气,“不过烟儿,这是第一次,为兄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你可明白?” 如烟颇为委屈地嘟了嘟嘴,两眼直直地、可怜巴巴地望着齐文衡:“我在紫香阁可不知为哥哥听了多少墙角呢,如今却又如何不让我听你的墙角?” “烟儿,这怎可相提并论?周国是周国,紫香阁是紫香阁。”齐文衡眸子里泛起一丝深沉。 “是。”柳如烟望着那略带凝重的目光,不由得低下头轻声回道:“烟儿知错了。” 齐文衡轻轻拍了拍如烟的肩膀,微微一笑:“你既然已经听得,为兄便也问问你,方才的事,你怎么看?” “哥哥可是指沁儿答应帮哥哥一事?” “你觉得她是否真心助我?” 如烟蹙眉思索片刻,少即扬了扬柳眉:“是,也不是。” 齐文衡莞尔一笑:“常言,若要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地为另一个男人做事,最好的方法便是娶了她。” 柳如烟微微浅笑:“不错。与寻常女子,自然会心甘情愿、竭尽所能地帮助自己的男人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只是……沁儿……她有所不同。” “说下去。” “我与沁儿姐妹多年,虽不敢说了解沁儿的全部,却也知沁儿的一些心思。沁儿虽不太看重功名利禄,却绝不是曲居人下的人。若是她在乎的人,她便会竭尽全力保全;若不是,哪怕是性命垂微,她也不见得会出手相救。若说她重情重义,她也当得;若说她冷血无心,那也合适。她的心思,有时深得让我摸不着一点头绪;可有时,她做事却全凭喜好,天真的像个孩子。” 柳如烟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沁儿这样的人,不依靠任何人活着,娶与不娶,嫁与不嫁,与她而言并无甚差别。她既说了会助哥哥,便会说到做到。哥哥无需忧心。” “无需忧心?”齐文衡额头的青筋不由得跳了一跳。 “不错。无论沁儿是否真心相助哥哥,都无甚紧要。” 齐文衡思忖半晌,冷哼一声:“真心,呵……她有心么?” 柳如烟默然。 “只是我实在不惯她总生变数。此番我若不能让她一心臣服与我,今后又如何执掌天下?”齐文衡轻捏手中玉杯。杯中水瞬间四溢而出,手中玉杯顿时化作粉末。 如烟心中一惊,片刻便冷静下来:“哥哥看沁儿待蔡老将军和蔡老夫人如何?” “蔡蒙……”齐文衡目光落在如烟身上。 “有一点可以肯定,沁儿,她很孝顺。只要蔡老将军在哥哥手上一日,沁儿她便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哥哥的事。” 齐文衡微微扬起嘴角一侧,“她确实极为孝顺。烟儿,你对蔡蒙……” “如烟自出生起便是孤儿,自紫香阁里长大。年长至十七,方才与哥哥相认。”柳如烟不等齐文衡说完便接下话来。 “如此……也好。烟儿,”齐文衡起身走向柳如烟,“这么多年来,实在是委屈你了。为兄……” “哥哥……烟儿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便也知足了。”如烟望着文衡墨玉的瞳孔,咧嘴而笑。 “不过哥哥,方才沁儿是否以为齐风云骑和墨雪骑已经全军覆没?” 齐文衡微微一笑:“我想她方才定是并不确定,才屡屡提及,颇有试探之意。” “哥哥不告诉她,是因为……”如烟眼珠一转,“从邺城到此地至少需要一昼或者一夜。沁儿被我们带至此地,连她自己也不知晓此地为何处。轩盟的人,便有再大的本事,也要颇费上几日。” “哦,是么?”齐文衡眉头微动,扬嘴一笑:“我也很想知道,这躲在暗地里的轩盟究竟有多厉害呢。她若能在明日早晨知道齐风云骑与墨雪骑并没有全军覆没,便不辱她一代女盟主的威名。” 柳如烟“咯咯”地笑了出来,“哥哥可是在和沁儿较劲呢?” 齐文衡诧异地看一眼如烟,少许方挤出颇为迷离扑朔的浅笑:“正是。” 风拂过,雪玉兰花瓣盈盈而动,似是格外欢快。 “涟儿,你的厨艺越发精进了。”沁儿拭了拭嘴角,刚吃完一大碗长寿面,洁白的额头冒出丝丝微汗。 “想来以后不能时常吃着你做的饭菜,这原本无趣的人生便更是无趣了。”沁儿望向窗外,微微暗叹。 涟儿低头,默然不语。 “你既做长生面给我,可是有所求?” 涟儿一听,瞬时吓红了脸,“扑通”一声匍匐在地:“涟儿只是想起小姐昨日生辰,并未吃得长生面,所以今日才特地做一碗面。涟儿并无所求,求小姐明鉴。” 沁儿收回眺向窗外的眸光,前驱几步,低下身来扶起跪倒在地的涟儿:“是我疑心了。我原想,你既是齐文衡的人,即便并非事事都是他授意的,但总会带有几分他的心性。不想你却一如既往,是我狭隘了。” 沁儿说着轻握涟儿的手:“你从七岁起便进入蔡府,与我同入同出。我一直视你为亲人。这几年,蔡府物是人非,多有变故。身边的亲人早已四散而去,只剩下你我二人。你当知,一仆不可侍二主。如今,我便问你,你是愿意跟着你的旧主子还是愿意伴随我?” “小姐,我……我……”说着她又要跪下去。 沁儿握紧涟儿的手:“你若选择齐文衡,那我便应你一个心愿,以偿你多年的情谊,此后我们便形同路人。你若选择了我,齐文衡那边我自然会去交代,无论你欠了他什么恩情,我都会替你还上。只是此番你若是做了决定,就需一心一意,不能再似往常。你可明白?” 涟儿感动不已却又羞愧万分,窘迫交加想要跪倒在地,却偏偏感到周身有股力,阻拦她伏下地去。 沁儿慢慢松开了手:“你不必急于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吧。” 涟儿啜泣着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正文 第四十章 兵临城下 “烟儿,你若无事,稍后便也来吧。”马车内传来一个稳稳当当的声音。 “烟儿?”沁儿一锁眉,暗自思忖片刻,假作嗔怨:“不想公子竟和如烟如此亲昵,沁儿眼拙了。”话毕,她佯装伤心拭泪,神情黯然颇为幽怨。 齐文衡见着沁儿戚戚然,甚为伤情地掩面啜泣,一时不忍险些失声跌笑出来。他眼珠一转,诡谲一笑,身体瞬间移至沁儿一侧,拥美人入怀:“只要小姐在文衡身边一刻,文衡眼里便没有其他人。”说着他温柔地轻轻拭去沁儿眼角垂着的泪。 沁儿瞬间干了半边脸,尔后娇语一声:“如烟姑娘倾国倾城,沁儿如何能比?”你不想提如烟,我偏是要提。 论扮情郎美姬,郎情妾意,蔡沁儿与齐文衡自是彼此比肩,难分秋色。论识人心术,两人也是七个玲珑心,八个比干窍。不知的旁人定会以为这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在相互逗趣,画出一副美妙的冬日春宫图来。 马车疾行,很快便到了城头。 残阳如血,染红天际。尸骸如骨,天地动容。 两只身影翩翩立于漫漫黄昏。 “你这么着急见苏文宫,不如今夜我便圆了小姐的梦,”他目光深深,凑至沁儿耳畔,呢喃低语一声:“如何?” 温热的鼻息拂过沁儿玉耳和面颊,沉沉的声音比起天籁竟还动听了几分。小红了半边脸,她踱步避开那有些奇妙的气息,望向血红天际:“沁儿很久以前就不再做梦了。公子今夜何不圆了自己与柳姑娘的梦?” 齐文衡终于忍不住跌笑开来:“竟然有事,能让小姐三次试探。”作感慨状,目光融于血泊苍茫之中:“看来烟儿,真是有几番本事。” 沁儿只觉那连连几声“烟儿烟儿的”听着十分刺耳。柳如烟的来历在她与之初识时,便作过一番窥探,结果却是一无所获。紫香阁一事,让她更觉蹊跷,奈何就连她的人也查不出更多的线索来。如今,齐文衡没完没了“烟儿烟儿”地呼喊着,仿若在拨动她心中一根紧绷着的弦,让沁儿颇感不爽。 “沁儿,你记住:有些事,便是连‘江湖无所不知,朝堂无所不入’的轩盟也难以捕捉到。”齐文衡浅浅一笑,那几分得意和高深莫测在渐渐失了暖意的夕阳里瞬间冰冷下来。 “不过小小的轩盟,竟能得公子提及,真是荣幸至极。至于那民间妄人的评语,又岂可当真?” “民间妄人?”齐文衡略略扬眉,“琅琊王氏玹之公子,在小姐眼里,竟是一民间妄人?” “他无职无位,终日流连三国,难知踪迹。无事便爱题诗作词,或妄议江湖是非,或诽论诸国政事。所言所行,往往对三分,错七分。可偏偏他又声称事事皆经考究。如此人物,难道不是‘妄人’?”沁儿美眸盼盼,半笑不笑。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玹之公子,竟被小姐说成如此模样,倒是别有一番新意。”齐文衡哈哈而笑:“真是有趣的很。” “名满天下?”沁儿呵呵干笑两声,“我原以为他也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衣’。不想如今他却已经登峰造极,竟连男人也不放过。”她长长幽叹一声,以手遮目,颇是无奈:“真是污了全天下人的耳目。” “这……文衡听闻那王玹之可有着‘王家第一公子’的称号,小姐如此说,让王家的其他公子如何自处?” 沁儿回头望一眼齐文衡,颇为埋怨和不解:“如他那副模样,便成了‘王家第一公子’,这让沁儿着实伤心的很呢。” “哈哈”齐文衡大笑几声,“小姐委实幽默。” “依沁儿看,‘齐家第一公子’倒是有些名副其实,公子说呢?”沁儿媚眼一瞟身旁之人,满脸揶揄玩味。 “文衡寡闻,竟不知有‘齐家第一公子’之说。” “怕是公子看不上吧。” 文衡不语,只是笑。 稍许,一个低哑的声音暗暗飘来:“他今日攻城,死伤无数,依你看,是尽了几分力?” 沁儿眼望城下堆积的尸骨,血水积流成河,“不过区区几千人,便已如此惨烈。”沁儿暗暗叹一声,闭上了双眸。 “死伤在所难免,不必过于在意。” “呵……与公子昨夜夺去的万人性命比起来,今日着实算少的了。” 齐文衡对沁儿的明嘲暗讽也不在意,只是呆呆地望向天际,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沁儿轻咬嘴唇:“十分……他用了十分力。” “他竟用尽全力?”齐文衡诧异望一眼沁儿。 “不错。虽只死伤千人,却是用尽了十分的谋算。” 齐文衡凝眸,神情颇为凝重,少许方冷冷一笑:“看来,苏文宫也不过如此。” “城下死伤者,周、齐两国两两参半。攻城比不守城,荆州城有势可依。攻入荆州城前,能弄得敌我死伤各半的结局,在兵家典籍上恐也不多见。” “可是,终究,他未能攻入城内。”齐文衡淡淡一笑,“你这番夸赞倒是颇能安慰败者。” 沁儿看一眼齐文衡,忍不住嫣然一笑:“公子每每遇上苏文宫,便会失了几分儒雅风度。难道棋逢敌手者,彼此都会惺惺相惜么?” “失了风度?”齐文衡只一哂笑,“棋逢敌手时,失了常态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苏文宫和高远旻两人加起来到我这里也讨不了便宜,更何况今日我还有轩盟盟主相助,敌我之间势力悬殊,文衡实在不能与之惺惺相惜。” 沁儿微微摇头轻笑:“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高远旻恐怕最迟明日也便到了。届时他必挥军攻城。若今日是苏文宫的十分的智谋,明日便是兵力和智力都不遗余力了。公子可有几分把握?” “高远旻身负重伤,明日他若亲自披挂上阵,少不得那伤势会加重几分,届时兴许便一命呜呼了。他若真是来了荆州城,不知能否捡条命回他们大齐?”齐文衡勾起一侧嘴角,墨深的眸子里泛泛流溢出几分光彩来。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城头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攻城 “你很想要他性命么?”渐暗的天色吞噬了美人明亮的眸光,声音也渐显一丝沙哑。 齐文衡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与高远旻比起来,此刻我更想要苏文宫的命。” 他暗暗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声音极致散漫,神态比闲聊家常更为悠然。 “为何?”沁儿皱紧了眉头,侧过身来正视齐文衡。那颇为不解的娇媚脸容竟带了几丝关切和紧张,“他身无官职,于齐国朝内并无势力。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尚书罢了,如此微不足道之人,为何要费力除去?公子不怕寒了天下仕才的心么?” “呵呵……”齐文衡面庞漫过一丝狡黠得意的笑,可眼眸却同时漫上一层阴霾。目光沉入苍茫天际,暗哑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正因为此刻他微不足道,才急于除去他。难道要等到来日他羽翼丰满之时,再大费周折么?” 沁儿眸子忽得黯淡了下去,不再言语。 “你既收服了涟儿,当知身为人臣最忌一心二用。我也便可答应你,自此涟儿便是你的人。只是小姐切莫忘了今日雪玉兰亭内答应我的事。既然答应了为文衡做事,文衡便也请小姐遵守诺言,切莫做出不利于文衡也不利于小姐自己的事。”犀利的几句话灼烧得沁儿直觉半边脸发热发烫。 他微咳两声,目光忽转为极致的冷漠:“他日我定取苏文宫性命!” 沁儿无言许久,玉容煞白不见血色,少许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昨夜和今日颇为周折,沁儿有些疲倦,告退。” “拂袖而去,竟是连告退之礼也是免了。哎……”齐文衡长叹一声,看着夕阳没入夜幕。城头望去,万家灯火,如同繁星,明暗晦朔,飘摇不定。 “昨夜今日,着实漫长了些。”凉凉夜色映上冰冷的月,城头孜然身影,衬得冬夜似乎格外饥寒。 翌日,荆州城下。 苍茫天色兮,沉沉阴阴 士着铠甲兮,银光灿灿。 矛戈锋利兮,芒光烁烁。 恨意气起兮,天地哀怨 “齐文衡、宇文起,你们侵入我大齐多年,毒害我大齐良将、刀胁我大齐太子,害死我大齐数万将士儿郎!今日我便为死去的将士讨回公道!”风萧萧,天色暗沉,宛似城下数万兵士怨念冲天的脸。迎头一位年轻将领身穿龙身凤舞镶刻的金盔甲,手持玄色闪亮锋利长剑。 齐风云骑与墨雪骑分立两侧,一面是齐刷刷漂亮精悍的白马,一面是亮闪闪威武挺拔的黑驹。数万士兵整齐排列,雄浑壮阔却依旧秩序井然。高远旻俊朗严肃的脸庞漫上得意的笑:“儿郎们,何在?!” 高远旻声音刚落,身后便扬起震耳欲聋的应喝声。 “报仇!报仇!必胜!必胜!”沁儿只觉得那声音铺天盖地,欲上云霄。以袖掩耳,闭上双眸。 不用挂念墨雪骑,不用愧疚,不用难过。如今他们已经寻得一个好主人,纵使不能功成天下,也定是令人景仰、青史流芳的一代雄军! “吾闻齐国国君一向贤明豁达,体恤下属。九殿下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草率出征,犯我疆土,可是齐帝之意?”齐文衡目光幽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神态悠闲雍雅。 高远旻闻言,微垂眼眸,目光迷离。 片刻城下便传来雄壮辽阔的声音:“齐文衡,你害死我数万大齐将士,父皇定不饶你!吾等且取你项上人头,回去复命!” 齐文衡淡淡一笑,神态依旧悠然:“高远旻,你且来拿吧!” “宇文将军,今日便劳烦你了。”他微微向立于身旁之人点了点头,一挥衣袖,转身钻入身后的帘帳中。 帳中美人端坐,齐文衡上前一把抓住沁儿的手腕,目光如冰似火,几欲碎裂:“你做了什么?” 沁儿只觉手腕处疼痛异常,仿佛一动便会被生生掐断。默然抬眼,遇上那火焰般灼烧的眸子,亮亮地直晃得眼睛生疼。 “冬日的雨,虽没有夏日来的暴烈,却是凄寒至骨,极其磨人。”沁儿目光飘向阴沉沉的天空,也不着急挣脱几乎痛的失去知觉的手。 “苏文宫为何不在?”齐文衡又一用力将沁儿拉近,两人鼻息交织,眼眸相对。一个眸光饱含盛火,一个眼瞳清淡无光。 城下擂鼓大作,呼声震天。点燃的箭似飞雨般铺天盖地而来。帘帳外的士兵密密麻麻迅速将盾两相排列。 “你到底做了什么?”齐文衡一声低吼,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 “咝……”沁儿终于忍不住痛,低头皱眉,咬紧嫣唇。 齐文衡丝毫没有因此而减轻手上的力道。 飞箭携着火,从四面八方“嗖嗖”而来。虽是设了盾,可仍有不少仍将将穿过帘帳射入进来。 箭雨中,两人端端相视,四目深处皆是血丝密布。 “听闻齐国尚书苏讯昨夜突发旧疾,我想苏文宫他……大约……大约是回苏府了。”沁儿痛苦不堪,面露苦色。她身子低伏,一手抵着案几,一手被齐文衡紧紧攥在手里。 齐文衡轻轻一甩,松开了手。 白色的帐帘飘动,齐文衡背对沁儿,负手而立。冷风徐徐而过,撩起他墨黑的长发。 “方才,我若是再用力半分,你即使不死,手也会废了。”他冷冷而道,目无表情。偶有几只飞箭掠过,他也只轻挥衣袖,那箭便或断或落,或变了方向四散而去。 沁儿惨白着脸,心叹一声好险。万想不到,齐文衡竟有如此功力。那日他与文宫比武,沁儿虽已看出他也是个不可小觑的高手,绝非所传的那般不擅武艺。但方才那一番波折,险些…… 他究竟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飞箭如雨,铺天盖地向城头奔来。攻势虽猛,但城头士兵各自准备充分,除了偶有中箭者,其余皆应战有序。 齐文衡透过帐帘望向苍茫之处。阴沉沉的天,终于淅淅沥沥地洒下了雨水。 少许,帘外出现一个身影:“公子,宇文将军传话,说相烦公子和小姐先行回去。他说此番冬雨已至,再过一个时辰,敌军便会周身尽湿。” “知道了。” “小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