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豪商》
第一章 洞房花烛夜
宋澈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端坐在婚床上,凤冠霞帔、红绸盖头的新娘,再下看自己,竟是一副新郎官儿的模样。
她是谁?我在哪儿?
宋澈明明记得,自己因得罪顶头上司,被迫从公司离职,以至于心情郁闷,独自夜爬华山——
好像……
好像是失足从山上滚了下去。
可就算这样,即便没摔死,那也应该住在icu才对。
难道……我穿越了
婚房相当宽敞,古色古香的家具,置得相当有格调,大红香烛旖旎,清风微卷幔帐,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
“喂,你还要让我闷多久?”新娘子冷不丁一句。
新娘盖着盖头,虽瞧不见模样,但有一说一,身段儿还是不错的。
宋澈狐疑走至床边,拾起喜盆里的玉如意,轻轻挑开新娘盖头,从下往上,口若朱丹片片红,肌肤如玉鼻如锥,青丝半挽发髻,玉耳穿小珠帘,明眸好比星光,淡淡女子芳香。
面对眼前的绝色美人,宋澈一时看得出了神儿,竟下意识嘟起嘴,慢慢凑了上去。
花前月下,新郎新娘,洞房花烛,一夜春宵,谁敢说不合理
“淫贼,看打!”
还没等亲上红唇,一记闷棍当头棒喝,敲得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新娘不知从哪儿掏出根手臂粗的擀面杖,一阵打胡乱捶,每下都卯足了劲儿,嘴里叨骂着:
“你这个半道儿上捡来填房的淫贼,真把自己当成新郎官儿了么也不问问本小姐准不准许!”
宋澈在婚房里抱头鼠窜,边跑边喊:“谁他妈知道这里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老子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儿,还偏偏遇上了个母老虎……”
“你……你竟敢骂我母老虎!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两个陌生冤家也不知在房里追打了多少圈儿。
新娘终于被累得叉腰喘气。
见母老虎没威力了,宋澈赶忙夺门而出。
可出去才发现,这里就似个迷宫般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一栋接着一栋,转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管了,今天翻墙也得离开这鬼地方。
宋澈找准一面矮墙,撸起袖子,扎紧腰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骑了上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
宋澈一惊,脚下一滑,从墙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捂腰仰望,迎上的却是一对儿笑眯眯的大眼睛。
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婢女,正叉着腰,挺着那不太傲人的胸脯,身边还站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仆。
“姑爷,今日是你与小姐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儿可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
小婢女说着冲家仆使了个眼色。
家仆左右开弓,用棒子架起宋澈,好是押解犯人的差役,半吊着往婚房方向送去。
小婢女跟在一旁说道:“姑爷,咱们沈家虽谈不上巨富,但在这苏州城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大商了,更莫说咱家小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您赘入沈家呀,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呃……冒昧问一句,今夕是何年”
“大梁永安历十六年呀。”
“大梁”
“你不记得也不奇怪,看病的郎中说了,您脑子遭了重创,很可能会失忆……”
这可不是失不失忆的问题!宋澈已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且还不是常规朝代。
小婢女名叫芙儿,是沈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通过与她浅谈,宋澈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沈家老爷沈田是个心善之人,在经商返途中意外救下了昏迷的自己。
恰逢大梁皇帝下旨,为填补后宫,大批选拔江南秀女。
别看沈家业大,膝下却无男丁,唯有独女沈文君,双十年华,貌美如花,掌上明珠自然舍不得送进宫去伺候那年过半百的皇帝老儿。
沈田见自己长得眉清目秀,又与沈文君年龄相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招成了女婿。
如此一来,出嫁女子不用进宫,还能给沈家传承香火。
还得是个商人,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啪啪响。
“如今世道,沿海倭寇袭患,西南蛮夷侵扰,北方第戎虎视,西边胡族兵戈,江湖匪盗猖獗,灾民与日俱增……若不是咱家老爷心善,姑爷您恐怕早在半道儿上被野狼吃了……这软饭虽然难以下咽,但总比饿死来得强吧”
芙儿冲宋澈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您说是不是呀姑爷?”
宋澈撇着家仆手里的大木棒,苦涩道:“你说是那就是了……”
直至将宋澈“押”回婚房,芙儿才带着家仆离去。
婚床已放下了幔帐,透过烛影可见,丽人半枕眠,婀娜又多姿。
宋澈靠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从今夜开始,我睡床,你睡塌,不准打呼,不准磨牙,更不准逾越半步,懂了么”幔帐内悠悠传出的声音,更像是命令。
宋澈幽怨地瞪了一眼,心里暗骂,母老虎,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懂了……”
“那么,熄灯,安寝!”
宋澈灭了红烛,躺上竹榻,心想着这肯定是个梦,一觉醒来也许就回去了。
……
失足!
下坠!
失重!
惊醒!
宋澈猛然睁眼,满头大汗。
晨曦洒入房间,栅格窗影斑驳,春风捎来花香,三分沁人心脾,七分叫人沉醉。
还是那间婚房,这根本不是梦。
“咯吱……”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芙儿与另个小婢女,各捧便服与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姑爷,快快起床了,过门的新人,要给父母敬早茶,这是规矩。”
婢女将东西放下,便打算离开。
“等等,”宋澈瞥了一眼主室里空旷的婚床,“你家小姐起得这么早”
“小姐可不是姑爷叫的,您应该叫小姐为夫人,”芙儿纠正了一句,才说道:“小姐她不论春夏秋冬,皆是五更天起床,到书房查对账本呢。”
沈家无男丁,女儿当自强。
不曾想,稀里糊涂得来的老婆,不仅是个俏佳人,还是个勤劳如日的女强人。
第二章 沈家有商女
沈家果真是大户,这一身儿绫罗绸缎,很难不让人富贵。
宋澈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没办法,长得帅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这一头短发有些不着调。
宋澈走在宅院庭廊,往来的家丁婢女见了,都得笑盈盈请声安:
“姑爷好!”
“哎,好,好,古德猫宁啊,古德猫宁……”
“呵呵呵……这个姑爷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
老丈人沈田,体态略微发福,面容颇为和蔼,眼睛炯炯有神,毕竟为一家之主,魄力十足。
丈母娘周玉梅,虽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在,难怪能将自家女儿生得这般漂亮,就是姿态有些清高,眼神带着蔑视。
宋澈给二位高堂敬了茶,一家人便移步膳厅吃早点。
江南人的早点量少却样式繁多,十几道菜素多荤少。
宋澈从穿越至今,还没吃过一口饭,肚子早已咕咕叫,不讲究细嚼慢咽,只知道大口朵颐,反正是吃软饭,不吃白不吃。
“闻说女婿失忆了,可还记得自家姓名?”老丈人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发问。
是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家拐来当倒插门儿!要不是看在你女儿长得漂亮的份儿上,老子早提桶跑路了!
宋澈随口一句:“宋澈,清澈的澈。”
老丈人又犹豫了一阵,才微笑着语重心长:“这个……呃,宋澈啊,入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了——
俗话说得好‘再笨的驴子,鞭策两下也懂得拉磨’,咱沈家世代为商,你也得学着帮点儿忙,不要求太精懂,把事儿干规矩了就行。”
宋澈点头应了声好,继续啃着小笼包。原来古代的包子这么好吃……
沈家人或许不知,宋澈生前可是毕业于经贸大学的高材生,就是因为一个亿元大项目和上司吵了一架,才被迫离职,才心情郁闷,才独自爬山,才失足穿越,才到了这儿。
“文君啊,早饭过后你带着宋澈上坊间里转转,给他熟络熟络咱家的生意,下个月的扬州商会,咱们把他也带上。”沈田说道。
“啊”沈文君一脸难以置信:“爹,你莫不是在打趣吧?扬州商会时,江南各位大商客都要到场,他这人……看着便傻乎乎的,咱带他去就不怕惹人笑话么?”
沈田沉声一句:“带个男丁,也总好比每年都带自家女儿去得好。”
沈文君欲言,又止,欲言,又又止,只得咬着嘴唇,眸中暗藏悲伤。
在古代,特别是江南水乡,少女足不出户,待闺阁中,少妇相夫教子,恪守纲纪。真有那种励志成就一番事业的女人,也是极为少数且极为困难。
封建传统,扼杀了女人太多的便利,给予了女人太多的悲剧。
宋澈望着沈文君,一时间竟有些了同情,越好强的人,其实越脆弱。
“看什么看!吃你的包子!”沈文君察觉到了宋澈的目光,夹起一只小笼包便塞进了他嘴里。
丈母娘这时来了一嘴,“要我说啊,他俩都别去,你一个人去便行了,当下最要紧的是给沈家开枝散叶!伙房里帮工的李婶儿,比我都还小两岁呢,孙儿都能站在来走路了——”
“啪!”
沈文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阴沉着脸,逃离似地下了桌。
“你看你,又把女儿气走了,这生孩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能着急,慢慢来嘛!”老丈人出声责备。
丈母娘不甘示弱:“你又不用生孩子,你当然说得轻巧,这从备孕,求子,怀胎,养胎,接生,坐月子,哪样不费功夫,哪样不遭罪?”
老丈人嘀咕:“你这般懂得,也没见你生出儿子来……”
“好哇,沈田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么?怪不得你想纳小妾,原来……原来你早就嫌弃我了!”
“哎呀,夫人,你别当女婿的面说这些,我何时说要纳妾了?”
“我……也吃饱了。”
宋澈见势不妙,筷子一扔,火速下桌,逃离膳厅。
……
宋澈将沈府里的仆人问了个遍,终于在杂物间中找着了自己的“原始装备”。
他赶忙掏了掏裤兜,香烟与打火机并未遗失,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点上了一根儿,“嘶……”猛吸一口。
尼古丁迅速充斥大脑,“呼……”随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所有烦恼一扫而空,仿佛重获了新生。
随之他又翻找背包。
他总是个有备无患的人,所以什么东西都准备得很充分,手机,充电宝,防兽电棍,急救包……
手机仍处于待机状态,电量还有一半,信号肯定是没有了,充电宝还是满格,以它两万毫安的蓄电量,还能充四次。
除了急救包里的药品外,其它东西在古代都难堪大用,但至少可以成为精神食粮。
宋澈望着夹在手中,袅袅娜娜的香烟,不禁思考起未来——
回,大概是回不去了。
而即便能回去,从华山摔下来,不嗝屁儿也会落得个终生残废。
老丈人虽一声不吭把自己招作了女婿,但实打实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何况那白得来的老婆,长得是真他妈漂亮……
“好!”
宋澈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从今天开始,现代里失去的东西,老子统统都要在古代里找回来!
“姑爷你在哪儿呢,马车已备好了,小姐等您出发呢!”院外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赶紧踩灭了烟头,将手机关机塞进背包,杂物房一般不会有人打扰,把东西藏在这里很安全。
他把香烟与打火机塞进袖子,应了一声往府外走去。
……
“我们沈家,从太爷爷那辈开始,一身布衣闯苏州,历经四代人的心血,才有了今日的家业,其中字号最老,招牌最亮,信誉最高,也是家喻户晓的,四大名绣之一的‘苏绣’,从纺织,漂染,纹绣,制衣,可谓是售遍大江南北……”
马车内,沈文君满脸自豪地介绍着发家史。
宋澈则是撩起窗帘,沿途欣赏着苏州城里的风景,江南水乡,商旅互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往来白丁,优哉游哉,浮生惬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生活在没有发动机与尾气的时代,也挺不错。
“宋澈!”
“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沈文君瞪着眼睛。
宋澈掏了掏耳朵,“听了,听了,”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了,他忽然好奇:“昨夜听芙儿说,大梁王朝四面虎狼,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为何苏州城里不见模样?”
“日后出了城,你便能瞧见了,”沈文君眼神落寞,不禁轻声叹息:“可怜乱世无力,各商家都受了影响,不然以爹的善心,定会散财救济难民,哪怕施一碗清粥,也能少死许多人。”
走水路有水贼,走海运有流寇,走陆路有土匪,如此混乱的局面,哪怕出再多钱,估计也不会有镖局敢接活儿。
特别是如沈家这般售卖全国的商户,交通物流一旦被切断,实力雄厚还可吃老底儿度日,实力欠缺的直接就可以申请破产。
民盗是其一,官盗是其二。
行军打仗所消耗的国力,都会变相转为高昂的赋税,民脂民膏,收干刮尽。
饿肚子能咋办?男人只有去做盗贼,女人只能卖身风尘。
如此如此,恶性循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纵观古今历史,一个王朝若发展到这般地步,国运也就岌岌可危了。
宋澈长叹一口气,为何偏偏就穿越到这乱世之中呢?
“你又叹什么气?”沈文君投来好奇。
宋澈笑道:“我是怕搞到最后,连软饭都没得吃。”
“呵……”沈文君不屑一句:“井底之蛙,懒得理你。”
闲谈间。
马车停在了一家名为“水云坊”的商铺前。
水云坊有四个门面,三层楼高,看门脸便知非同一般。
宋澈跟着沈文君下了马车,还没等进门,一名美艳女子便追着两个少妇跑了出来,她以挽留口吻:“秀云,马姐,我再给你们的月钱涨五十文,你们别走了……”
看样子是有人打算跑路了。
“沈小姐……”两个少妇瞧见沈文君,羞愧低下了头。
沈文君眸中闪过些许无奈,挪开了步子,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那颇显老成的少妇,突然握住了沈文君的手,眼中饱含泪光:“对不起沈小姐,原本四十文钱一斗米,如今却翻了三倍,我家里还有两个奶娃儿,实在是……实在是……”
沈文君只是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冲红衫女子招呼道:“琴若,去帮我各包十两银子来,算作离别礼罢。”
“沈小姐,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两个少妇,连忙摇头。
沈文君真挚说道:“二位都是水云坊十年女红,功劳苦劳一并算,十两银子不多的。”
“沈小姐……”两个少妇,眼泪直流。
宋澈叉腰站在一旁,望着那眼眸湿润的大小姐,真挚,善良,美丽,人情,世故,除了不让丈夫上床之外,几乎毫无瑕疵。
“哟,好一出苦情大戏啊,瞧得我都不忍心来挖墙脚了!”
“哒哒哒……”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驶而来,一把折纸扇顶开车帘,一名黄杉男子跨步而出,他甩了甩发带,自以为俊秀潇洒,实则一张马脸三角眼,嘴角高高扬起,长得实在尖酸刻薄。
原来,她们不是跑路,而是跳槽。
第三章 竹炭祛湿法
“陈仁才,又是你!”琴若紧攥拳头,眼神充满了敌意。
“哎,不错,昨天是我,今天又是我,说不定明天还会是我,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你家没钱赚,我家赚不完,她们不来我这儿又能去哪儿?”陈仁才斜眼瞥向两个少妇,冷声招呼道:
“还不赶快上车?”
两个少妇不好意思在要银两,埋着头就爬进了马车。
沈文君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能去将就
“沈大小姐,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助你摆脱窘迫,”陈仁才扪着胸口,歪嘴笑道:“我这般英俊潇洒,你如此娉婷秀雅,咱两家具以布匹锦绣为商,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比我俩更般配,不如这样,我吃点儿亏,纳你做我的小妾,咱两家一起联手,做大做强,共创辉煌?”
琴若忍不住骂道:“无耻之徒,你也配得上我家小姐!”
“呵……”陈仁才指着水云坊招牌嘲讽道:“家业在,再丑也是金枝玉叶,家倒了,再漂亮也是残花败柳!”
虽然昨夜那一闷棍,宋澈头现在还有些疼,可眼下再不站出,就真的枉为丈夫了。
“喂,马脸盘子,你给我等一下。”宋澈上前叫住了将几欲钻进马车的陈仁才。
陈仁才回头一瞪,“你是何人?”
“我这就告诉你我是谁……”宋澈笑嘻嘻地凑近马车,“啪!”点燃藏在袖子里的打火机,往马屁股上轻轻一触,这可是防风款的,火力相当迅猛。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前蹄朝天一扬,屁股往后一撅,陈仁才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马脸盘子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摔了个正儿八经的狗啃泥,大门牙也崩掉了一颗!
“哈哈哈……”
看热闹的路人捧腹大笑。
连沈文君也没忍住笑出了皓齿。
“啊啊啊……王八蛋,我弄死你!”陈仁才窜地而起,挥拳砸向宋澈。
“小……心!”沈文君惊呼。
宋澈冷冷一笑,没打过永春拳,还没看过叶问么?他一个后撤步,叫陈仁才扑空,随后一记大摆拳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哎哟!”陈仁才一声惨叫,再崩一颗牙!
“豁由根!”
宋澈蹬腿起跳,转身旋转三百六十度,一记升龙拳打在陈仁才下巴耳根间。
陈仁才凌空翻转两周半,“哐当!”一声,恰好撞在了马车上。
“还不快滚!”宋澈呵道。
马夫见势不妙,赶忙将自家主子扶上了马车,一鞭子策马,向街外逃去。
待跑出了一段距离,陈仁才才捂着脸含糊放狠:“小子,今日之耻……来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宋澈高高冲之竖了个中指。
“小姐,这位侠士是您新请的护院么?不仅一表人才,还好有身手呢。”琴若瞟着宋澈,低声问道。
“他?他是……是我……”沈文君好半天也说出后面“夫君”二字,但看宋澈的眼神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是她昨夜刚过门的夫婿。”宋澈拍了拍手,大咧笑道。
“啊?”琴若大吃一惊,“小姐您什么时候——”
“是便是了……没什么可议论的,叫大家都散了吧,莫要将差役惹来了。”沈文君轻甩水袖,颔首带笑,与宋澈也在发笑,轻轻一哼,昂首步入水云坊。
坊中一楼是零售,二楼是刺绣,三楼是纺织,后院是染坊,织女与绣娘各个心灵手巧,落落大方。
坊间中挂满了绫罗绸缎,零剪,挂屏,成裳,所绣的图案,山水,鸟兽,仕女,幅幅惟妙惟肖。
“我沈家在苏州有三间作坊,丝坊在城西,用于收购蚕蛹,抽丝剥茧,制成丝线,为锦布纺织提供材料;染坊与绣坊在城北,便是我们脚下所在,
我沈家手上有两大生意,第一是布匹,第二是锦绣。布匹生意,向来是收购织布,自己绘染再通过走商销往大江南北;
锦绣生意,正如你眼前所见,由丝坊提供材蚕丝,再由织女制成锦布,通过染坊漂染绘色,最后绣娘根据客人需求纹绣……”
进入坊间后,沈文君就像变了个人,一边与宋澈介绍,一边督促绣娘做工,若是遇到手法错误的,便折起袖口,亲自下手纠正。
任何人在认真时,都别样的美丽。
宋澈忍不住问:“夫人她的绣艺也很高么?”
“起码三四层楼那么高呢,”琴若毫不吝啬称赞:“小姐她呀,织,染,绣,售,样样精通,会的针法比我都多,一楼正厅墙上的那幅‘锦绣山河图’便是出自她手。”
“琴掌柜莫要捧杀我了,”沈文君回眸一笑,恰有万种风情,“整个苏州城有谁不知,最好的绣娘就在我眼中。”
看琴若的模样,年纪要比沈文君长上几岁,从头到脚也是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大美人儿。
女红虽美,活儿也精细,但一查帐,掌柜的与老板娘都蹙了娥眉。
“唉……”终究是一声叹,沈文君放下账本,问琴若:“现如今库房里搁置了多少存货?”
琴若也是一脸愁容,“算上昨日退回的,已经快囤过一半了……三月江南,本就淫雨霏霏,倘若再销不出去,这批锦布即便不霉也得褪去成色。”
沈文君沉默了许久,才不得已做决定:“让大家把手里的货做完,歇上一段时间吧。”
琴若惊了容颜,“可是小姐,若无活儿可干,只怕工人都会离开,半月不到便已流失过半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她已不敢再说下去。
沈文君还是叹气,只能叹气。
“我很好奇,为何你们的货运不出去,那陈家的却仍然风生水起?”宋澈突然问道。
琴若说道:“许是给沿途的贼匪交了月供吧,陈氏的手段便是黑白通吃,他们的生意很多都不光彩。”
沈文君冷哼:“也正是有他们这样的黑商,贼子匪盗才会愈发贪婪猖獗。”
宋澈笑道:“顺应时代的发展,必要时人情世故,该打点打点,该应酬应酬,其实也是为商之道。”
沈文君冷声道:“古往今来,与虎谋皮者,几个有好下场?”
宋澈揉着鼻子:“这怎么能是与虎谋皮呢,充其量只能算作‘随波逐流’,做生意太过正直的话,不仅赚不到大钱,还会被人欺负,譬如……挖你的墙角。”
“你一个连自己哪儿来的都不知的人,有何资格与我谈商论道!”沈文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瞪着宋澈。
瞧,这便是女人,说不过便耍混摆脸色。
宋澈也懒得与之争吵,冲琴若道:“劳烦琴掌柜帮我取一套纸笔来。”
“姑爷……要纸笔作甚?”琴若疑惑。
宋澈神秘一笑:“取来便是,稍后便知。”
琴若带着好奇从柜台取来纸笔。
宋澈执笔,沾了沾墨,用惯了签字笔,这软毛笔实在难以把握,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且还是简体字,不过大致还是能看懂的。
琴若歪着脑袋,一边看写,一边念叨:“竹炭加水煮沸一刻钟,滤去水分通风阴干,放两日后置于篮中,放于屋内对角处,方可吸水祛湿,防腐防潮。”
宋澈满意收笔,指着“鬼画符”自信笑道:“此乃宋某人独家秘制的祛湿配方,按照上边面的步骤来,保准儿能让那仓库里的锦布安稳渡过春季润潮。”
第四章出口转内销
收入锐减,购买力随之下降,大伙儿都忙着解决温饱,谁还会考虑装点自己?
云水坊的市场定位太高端,顾客多数为权贵人户,即便不逢乱世,普通人家也消费不起。
从上午至傍晚,即使有老板娘与掌柜的,两个大美人儿亲自迎客,算上要饭的才进来八十一组访客,仅卖出了三件锦绣织品。
夜色渐浓,沈文君失落地不再奢望来客,便吩咐打烊准备回家。
临走前,宋澈将一本簿子递给琴若,予以吩咐:“这是我为店铺绘制的‘工作表格’,用它来记账和汇算要比在白纸上方便得多,你可以下去熟络熟络。”
琴若好奇翻开簿子,“进店八十一人,询价六十人,成交三人……”她越看越是惊讶,“姑爷,我们通常都只记进账数额,你记这些是为何”
宋澈笑道:“用成交的人数,除以询价的人数,可算出成交率不到一成,而作为纺织类零售店铺,起码至少要两成以上的成交率才算合格,通过详细记载的数据算出访问率,意向率,成交率,再从概率的高低上来寻找原因,如此,条理清晰,逻辑畅通,解决起问题来就容易多了……这个嘛,便叫做‘店铺运营’。”
琴若虽是一脸茫然,眼中的敬佩之意却毫不吝啬,她偏头望向沈文君,忍不住好奇:“小姐……这位姑爷……你是从哪儿招来的”
沈文君撇了撇嘴,轻轻一句:“从乱草堆里薅出来的。”
回到沈府,夜色降临。
膳厅里摆满了一桌子酒菜,老丈人与丈母娘端坐上席,笑盈盈地,颇有些反常。
宋澈与沈文君刚跨进门槛儿,丈母娘便迫不及待招呼:“快快来坐,菜要凉了。”
早上还板着一张蔑视的脸,这才刚过了一天便这般热情?
有诈!
宋澈狐疑坐下,瞄了一眼菜肴——韭菜,山药,生蚝,枸杞,羊腰子,还有一大坛子酒,坛封都没揭开,便能嗅到一股让人热血膨胀的大补气息。
原来如此……
“吃啊,吃啊,累了一天了,多吃点儿,补身子。”
丈母娘夹起菜肴便往宋澈碗里扔,将碗塞得满满当当后,又主动抱起酒坛为宋澈斟酒,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这酒啊,可厉害着呢,厉害着呢!”
宋澈心里苦不堪言,古代的倒插门儿就这么没有人权么?配种的马都不带这么催的……
大补之物一下肚,火气蹭蹭蹭往上涨,不一会儿,宋澈的脸便烧了猴子屁股。
沈文君全程咬着嘴唇,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米饭,比扎小人的频率还快。
见时机差不多了,丈母娘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符递给宋澈:“这是娘去观音庙花重金求来的‘送子符’,你们把它压在枕头下,来年一定能给沈家添个胖娃娃!”
“娘!”
沈文君一如既往,扔筷下桌。
“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宋澈一抹唇间油渍,跟着追出膳厅。
月,弯如勾。
夜,凉如水。
温柔的月光下,美人儿斜身坐床边,一只手裹着衣襟,一只手伸入被褥,时不时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宋澈的动作。
宋澈枕靠着竹榻,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烧开了的水蒸气,他凝望着平棊,胡思乱想。
清风卷帘,叮铃作响。
安静。
“砰砰砰……”安静得彼此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许久,越跳越快。
宋澈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大步走向床笫。
沈文君娇躯一颤,急忙缩了上床,抓出藏在被子里的擀面杖:“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我——”
宋澈一个饿虎扑食,将沈文君扑倒在身下,用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多出的倒影,明显有人在贴耳朵监听。
“你放心,这又不是春药,我还能把持得住,但要是想过今夜这一关,必须得闹出些动静,懂了么?”宋澈低声说道。
沈文君一愣,点了点头。
宋澈这才松了手,抓住床柱使劲摇晃,“咯吱,咯吱,咯吱……”
沈文君会意,帮着推搡另一根床柱。
“干摇不行,你还得叫两声。”
“我……我不会……”
“嗯,嗯,啊,啊,这种都不会啊?”
“我就是不会!”
沈文君面若桃花,红到了耳根间。
宋澈暗骂了一声操蛋,抓起沈文君玉足,一拳揉向了脚底心——
“啊!啊哟……你停下……你……好痛……你……你快停下!”
“你放心,这是涌泉穴,多按按,没坏处。”
门外。
周玉梅咽了咽口水,实在羞于聆听,便撤离了屋檐。
沈田背负着手,一脸深沉地站在十丈外的庭廊下,莫说是这儿了,就是整座沈府估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一定能中头彩……”周玉梅欢喜念叨着,估计连孙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唉,我都跟你说了,那兽鞭酒喝半杯便不得了,你给他灌下了半坛,这叫咱宝贝女儿怎受得了?”沈田拍手愤慨,心急如焚。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贪几杯酒又能怎地啦?”周玉梅挽住了沈田的胳膊,嫣然一笑:“死鬼,剩下那半坛酒,是留给你的……”
“嘶!”沈田倒吸一口凉气。
……
丈母娘走后,装腔作势也随之消停。
宋澈平静坐在窗户边,还好今夜有凉风,能把心中的火气降一降。
就方才而言,以他的气力,轻轻松松便能将这个女人给办了。
但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太有这个心思。说不定哪天,自己阴差阳错地便回去了,发展太多感情,留下太多牵挂,只会生出更多遗憾。
“宋澈,你会不会恨我沈家?”幔帐后响起一声问候,好似犹豫了许久。
宋澈淡声说道:“爹救了我的命,还在乱世中给了我一个家,若是再有憎恨,就真是白眼儿狼了。”
也许这个答案很满意,隔了许久她才浅浅吐出一声:“好吧……”
“关于坊间的生意,我有些建议,你听不听?”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轻声道:“我又不是迂腐之人,若是好建议,我自然会听。”
宋澈说道:“今日坊间一观,发现里头售卖的商品堪称奢侈,为何不设些亲民的东西,让寻常人也能买得起”
沈文君说道:“水云坊做的本就是珍品锦绣,别看它成交量不高,但卖出去一件,有时比卖一百匹绸缎还要高。”
“可今日坊间只卖出一条披帛与一扇挂屏,入账不过三十两,”宋澈提议道:“既然仓库里的布匹运不出去,何不‘出口转内销’摆在店铺售卖呢”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轻叹:“我也有想过将绣坊改做布行,可仓库里有万余匹布,若是清仓贱卖,肯定得亏死;再者,沈家锦绣是祖辈四代创立的招牌,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我……我心实在不忍。”
宋澈淡淡一笑,忽而问道:“夫人可知,苏州城有多少人口?”
沈文君想了想:“据户部统计,不算周边村镇,苏州城有五万余户,人口四十二万左右。”
“那便对了,衣食住行都为刚需,咱就按一成成交率来算,那么整个苏州便有四万潜在客户,想办法将这部分客户维护好,一旦复购与转介绍做起来,咱家想穷都穷不了。”
大众的钱,利润也许不是最高,但一定是最好赚的。
宋澈继续说道:“锦绣生意绝不能放弃,一块金字招牌,哪怕杵着那儿不动,也是高端的象征;
水云坊那般大,划分几个区域,一边贩卖布匹,一边做锦绣生意,不但不冲突,反而还有共通性。譬如那些买布做衣裳之人,想要锦上添花,刺绣的生意不就来了么”
一番提议听下来,沈文君已眸光发亮,她跳下床笫,自顾穿起鞋袜:“我这便去书房里拟个方案来!”
宋澈却起身走至烛台前,轻轻一吹,熄了火光,付之一笑:“你就不怕丈母娘蹲草丛”
沈文君迟疑片刻,还是折回了床上,抱着被子彷徨许久,才决定问出那个积压在内心的疑惑:“宋澈,你究竟——”
“呼呼呼……”鼾声阵阵,人已入眠。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次日清晨。
轻风鸟语,暗香袭来。
“哒哒哒……”敲门声。
“文君啊,起床了没呀?”门外响起周玉梅的问候。
宋澈与沈文君同时惊坐,大清早就来查房,能有什么心思?
宋澈抱起枕被便塞下床榻,沈文君也帮忙打着掩护:“起了,起了,正穿衣服呢!”
宋澈从妆台找来一把剪子,在指尖划了一口子,往床单上抹了道血迹。
沈文君诧异了片刻,想通了才面泛潮红。
宋澈吮着手指笑道:“细节决定成败。”
沈文君上前开门,周玉梅笑眯眯地,直奔床笫所在,一把掀开被褥,瞧见床单上的血迹,笑更灿烂了,“今日阳光明媚,新婚被套该拿出去洗洗……”
周玉梅收拾起被单便打算离开,不料“哐当”一声,擀面杖掉在了地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周玉梅拾起擀面杖,复杂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轻叹了声,语重心长:“闺房之乐,虽不予细说,但要懂得分寸……此杵,我没收了。”
丈母娘将擀面杖揣进怀里,边走边叹:“怪不得昨夜鬼哭狼嚎,现在的年轻人,唉……”
“娘!”沈文君脸上红潮又浓了三分,羞得直跺脚,“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澈望着沈文君发笑也不说话。
沈文君瞪着眼:“笑什么你,贱兮兮!”
宋澈挑着眉毛,试问了一句:“真用过?”
“啊……讨打!”
没等沈文君攥起拳头,宋澈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
草草解决了早饭,二人便带着改革的势头,直奔水云坊。
门庭冷清,形单影只。
店员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人数似乎比昨日又少了些。
沈文君好不容易兴起的热情,也被眼前这番“破败”光景所浇灭。
“来来来!伙计们,全都来大堂集合,咱们开个简短的晨会!”宋澈拍手招呼,干劲儿十足。
染坊帮工的汉子,纺织刺绣的女红,莫约二十来号人,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足足小半刻钟才得以聚齐。
“想必诸位对我有些陌生,不如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你是谁,沈老板招的上门女婿嘛!”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的年轻汉子抢先道,话里带刺。
宋澈暗自一笑,“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叫做李田,是染坊的管事,八岁便入了沈家,你力气大,手法细腻,染出的布料具为上品。”
用夸奖应对嘲讽,格局一下子便出来了不是?
李田红着脸,轻哼了声。
“还有你,你叫做卢菇,是织坊的女管事,出自你手的布匹,质量绝对顶呱呱!”宋澈竖起大拇指,冲一个身材羸弱的少妇,毫不吝啬地夸赞。
卢菇颔首微笑,谦逊内敛。
“今日呢,将大家汇聚一堂,主要通知两件事儿,”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第一,想必大家也有所感触,近日来坊间里生意不太景气,昨夜我与夫人商讨许久,决定减少手头的锦绣生意,将重心放在贩卖布匹上。”
话音刚落,众绣娘便已按捺不住:
“照你这么说,咱这些刺绣的,今后更没活儿做了?”
“云水坊最出名的便是锦绣,这生意都不做了,不等于砸自己的招牌么?”
宋澈耐心解释道:“我说得很清楚了,是放缓而并非不做,仓库里压的布匹实在太多,若不将之处理掉,作坊将难以周转,”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又道:“生意不好,没钱赚,养不了家,此类想法我都能理解,若诸位有更好的去处,我不会刻意挽留,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呵……这姑爷好不得了啊!才露两次面便要辞了咱们!”
“走就走!依我看啊,有这样的姑爷,作坊也来不久了!”
“就是,就是,咱们去陈氏商行讨生计去!”
绣娘先带头,织女随其后,染坊工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哎,五娘,李婶,你们别……”琴若几欲上前挽留,宋澈却伸手将她拦下,摇头示意没必要。
二十几口人,不算上管事,走得只剩四人。
“宋澈,你葫芦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即便是更变生意,最起码得人力也得有吧”沈文君秀眉紧蹙。
“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心早就飞到别家了么夫人放心,这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
宋澈神态自若,先与琴若吩咐:“琴掌柜,劳烦你去坊间附近租三个院子,不大不小,适中即可。”
随后,又看向卢菇:“卢管事,你去帮我准备四十套店员衣裳,男装十套,女装三十套,新旧皆可。”
再后,招呼李田:“李管事,得受点儿累,将这大堂里的锦绣,以中门为界,全部挪至右边,无需有精致的摆设,只要将左边空出来即可。”
最后冲沈文君笑道:“你去拿一副笔墨,一套册子,一个响锣,我去准备马车,稍后咱俩出城逛逛。”
三位管事的,齐刷刷望向沈文君。
沈文君思索下心头,放松了眉头,再点了点头:“就照他说的做吧……”
……
由于要出城,沈文君刻意换了身男儿装束,一身白衣,束发及冠,阴柔不失英气,玲珑不失挺拔,活脱脱一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
沈文君登入马车,却并未入厢,而是与宋澈同坐于车辕上。
宋澈偷偷瞥了一眼小郎君的胸膛,心中不由感叹:究竟得勒多紧,才能让波澜壮阔变得一平如洗?
“夫人,你可知,咱俩为何要去城外?”宋澈一边驾车一边问。
“是与城外的流民有关吧?”
“夫人果然聪明。”
试问:到哪儿才能找到便宜又好用的廉价劳动力呢
必答:非城外流民莫属。
只要管他们一顿饱饭,不要工钱也会任劳任怨。
一个馒头能医当时肚饿,一种技能却能受用终身,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宋澈这是在做好事,绝非搞资本剥削!
第六章这个姑爷有点细
出苏州城三里,流民依稀可见。
出苏州城五里,流民接踵而至。
三三两两依偎,靠坐道路两旁,没有尽头的痛苦长廊,死了的满身苍蝇,活着的满目空洞,没有希望与未来,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电视剧里拍的还是太含蓄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发现这苦难人间,是有多么不值得。
宋澈刚将马车停下,还不等有任何动作,流民便跌跌撞撞围了上来。
“给点儿吃的吧……”
他们是一具具被饥饿所驱使的行尸走肉啊!
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提起响锣猛敲三下,大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们到此,目的是为招工,且认真听好——
因坊间需要,现招十名男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七尺以上,身体健全,力气越大越好;
二十名女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一定要会织布,懂得刺绣者更佳;
十名侍女,要求年龄在十四岁至十八岁之间,口齿伶俐,容貌尚佳,最好是能认字;
本次招工,由于是集中住宿,因此孤男寡女优先,无子嗣夫妻均可;
最后,我在此承诺,一旦被选入职,食宿全包,免费学习织染技艺,每月另有额外的工钱补贴!”
“能管吃住啊!我我我……我力气大得很,能挑三百斤大粪!”
“我会织布!”
“我也会!”
“大家莫要拥挤,有符合条件者,男工站我左手边,女工站我右手边,请遵循秩序,先来后到,若是有插队或捣乱者,无论条件多符合,一律不予考虑!”
宋澈一丝不苟的神态,暂时震住了混乱局面,很快,马车前便排起了如长龙般的队伍。
沈文君负责挑人,宋澈进行登记。
一个熟练纺织的女人,常年与织布机打交道,谁人浑水摸鱼,谁人符合条件,沈文君这个行家一看手相便知。
半个时辰不到,四十个名额全已选齐。
“我十三岁在家织布,距今已快二十年,你瞧瞧我的手,全都是老茧,将我也一起带走吧!”
“再多招两个吧!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下跪了!”
没能选上的流民,挤破脑袋往前钻,哭喊着,低吼着,甚至下跪乞求。
沈文君于心不忍,瞥了宋澈一眼:“要不,我们再多招两个?”
宋澈果断摇头,一把将沈文君拽上马车并揉进车厢,大声一句:“所有登记入册之人,自发前往城门口集合,我会在那儿等着你们!”
“驾!”
话毕,即刻策马扬鞭,驶离流民区。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当怜悯与乞求得不到回报,必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追逐,恳求,哭诉,尖叫,咒骂,最后竟扔起了石头,砸得马车“咯咯”作响。
此时一旦失足跌入人窟,肯定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人性在饥饿面前又算老几
直至官道上出现卒士的身影,宋澈才放缓了速度,“呼……”他长吁一口气,简直比死里逃生还惊险。
不久,选中的流民跟了上来。
宋澈将人数清点核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高举名册,领着众人进入苏州城。
回到水云坊,卢菇已将四十套衣裳备齐,琴若也在周边租下三间院子,左侧大堂的锦绣全部搬空。
给新员工分完衣裳,李田领着男工,卢菇与琴若各领一批女工,安排食宿事宜,并约定好下午未时,在坊间内集合,统一安排工作。
宋澈则拿起纸笔,开始重新设计格局。
原本的水云坊,到处挂满锦绣,样式的确叫人眼花缭乱,却总有那么些深沉压抑,如今搬走了一半,瞬间大气了不少。
宋澈测量了一番坊间长宽,以及窗户所在的位置,结合一切数据,画出了一幅水云坊平面图,再按照比例,设计展位,预留过道,重新开窗。
沈文君也没闲着,撸起袖子,与仅剩的几个伙计,顺照宋澈的指挥,用石灰进行实践勾画。
“西侧这面雕花大窗,当时置它可花了不少钱呢,为何你要拆了它”
新格局,新布置,当然存在疑惑,宋澈一一细心解答。
“昨日我便仔细观察过,这扇窗从早到晚,阴多阳少,采光很差……再好的料子,放在阴暗处,也难以被人发觉,可一旦给它们打上光,成色便会焕然一新,客人一走进屋,眼前不觉一亮,自然而然便会被吸引过去。”
“姑爷,我也有疑惑,为啥你要将作坊分成左右?咱一锅卖不挺好的嘛?”
“不同的产品,不同的定位,当然要分开来卖了,左边是‘平价区’,贩卖更趋近于大众的货物,右边是‘议价区’,卖的便是咱云水坊的高端品牌,绫罗绸缎,宋锦苏绣。”
“哦……那就是高价区和低价区咯?”
“哎!理是这个理,但说不能这么说,否则客人心里会有落差。不论何许人,只要他跨进了门槛儿,便是咱们的主顾,都得好生生捧在手心里。”
“姑爷您……真细!”
“细大可不必!姑爷我雄伟着呢!”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在城西还经营着一家丝坊,纺织的任何材料,都可以从那里得到直供。
水云坊后院便是染坊,只要材料供给充足,出布也非常便捷。
关于布料这方面的知识,宋澈是个门外汉,在测绘完店铺后,他便拉着沈文君来到了后仓。
“夫人,这大半仓布料,均是锦布么?”宋澈随手拿起一匹布,轻轻抚了抚,平滑光亮,纹路精细,色泽饱满,不得不说,就这质地,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沈文君说道:“若满仓都是滞销的好锦,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仓里绫,罗,绸,缎,锦,应有尽有,具是精珍织品。”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常常挂在嘴边,不知这些料子都有何区别?”宋澈问道。
沈文君边走,边拿起,边介绍:“布料通常分为六等——
最低等便是粗布,由绵丝纺织而成;
次等的便是麻布,由粗麻丝纺而成;
以上两种,价格低廉,适用寻常老百姓;
第三等便是缎,由细麻丝织成,外观光滑明亮,十分细腻;
第四等便是绸,由蚕丝与亚麻混织而成,丝绸,丝绸,泛指的便是它;
能穿得起绸缎之人,不说多么富贵,但一定家底殷实;
从第五等的绫罗往上,便全是由真蚕丝织成,”
说到这儿,她轻轻捻起了自己的裙角,“瞧,这便是绫罗轻纱,稀疏,清透,轻盈,冰凉,常用于披帛,纱衣,夏装,绫罗搭配上精美的绣艺,富家人还会将之裱起,作为挂屏装饰;”
“这个我可得好生瞧瞧了。”宋澈伸手要去扯裙角,却遭沈文君一掌拍开,予以一个白眼:“哪家女孩儿的裙角能随便掀”
宋澈笑了笑:“这么说来,最好的料子,就是锦布咯?”
沈文君点头说道:“当然,锦布多供于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卖家,也只有一两三四五六七八件锦衣呢。”
“这些昂贵料子,均价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以苏州各大布行的定价,一匹锦布售价五千文;绫罗售价两千文;绸缎五百到一千文不等;粗布麻衣大概在八十到一百五十文;
锦布多产于南方,北方的布价自然会高些,再加之如今货运不通,北方供不应求,必然会有所溢价。”
宋澈抿着嘴唇,心里暗想:若这时能铤而走险将南货北销,利润肯定能翻倍。
“对了,咱沈家走商都往哪儿”
“那可就多了去了,”沈文君竖着手指说道:“往南走,沿海鹭岛一带,往东走则是帝都洛阳,往北走则是燕云十六州,往西走则是长安……除大梁国土之外,还有最出名的‘丝路’,销往西域、天竺,乃至于更远的地方。”
“寻常走商,都是咱爹亲力亲为?”宋澈又问。
沈文君轻叹:“怎奈沈家人丁凋零,爹这人又板得很,不放心把生意交给外人,因此我负责生产,他亲自负责走商。”
宋澈继续问:“销路如此广泛,岳父一人怎走得完?”
沈文君说道:“昂贵且货多的锦绣爹才会自亲力亲为,其余布料则以分销的形式,寄托或批发给城中其余小布行,由他们进行转卖,咱们从中抽利。”
原来,早在古代便有“经销商”这么一说了。
第七章 我不是资本家
由于刺绣业务暂时搁浅,三楼坊间便空了出来,宋澈索性将其改成了书房文斋。
古色古香的阁楼,袅袅青烟的香炉,安静淡雅的环境,再点一根长寿烟,思绪灵感如流水。
打个总结:
从各面料的市价上来看,锦布绫罗太贵,工艺繁琐,造价太高;粗布麻衣太糙,虽制作简单,但利润微薄。
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那么中上等的绸缎,便可作为平价区主要售卖的产品。
绸缎的材料都含有细麻,麻线价格要比蚕丝低廉,且生产工艺简单,沈家又有自己的丝坊,可将利润提升至最大化;
苏州有四十几万人,乃江南三大明珠之一,即便经济受挫,百姓们的购买力也不会太低。
中低端的绸缎,必会成为爆款!
产品定位明确之后,接着便是管理与销售;
店员作为与客户的第一接触人,商品信息是基础,口才头脑是其次,职业素养是重点。
宋澈抿了抿嘴唇,点墨执笔,开始编写《员工手册》。
“哒哒哒……”
上楼的脚步声。
宋澈赶忙掐灭手中的烟头,使劲儿扇了扇烟气。
“咵——”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个檀木食盒,刚进门,她便抽了抽鼻子:“是哪里着火了么?怎有一股烟味?”
“许是隔壁大婶生火做饭,烟味儿飘进来了,呵呵呵……”宋澈笑打着马虎眼儿。
“一天神叨叨的。”沈文君也没多在意,将食盒放上桌,一边取出饭菜,一边侧过脖颈,瞅向宋澈身前的册子,好奇问道:“你这是在撰写什么”
宋澈说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往水云坊就是管理得太过松散,才让员工踩在了你们头上,我撰写这本手册,是为给员工们立个规矩。”
沈文君点点头:“合理。”
宋澈抓过筷子,拿起一叠小菜,“啪”一声盖在了饭碗上。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沈文君满脸疑惑。
“这个啊,叫做盖饭。”宋澈又拿一碟,啪一声再盖了一层,笑道:“这个叫做盖中盖,吃了它,一口气上八楼!”
“……”
沈文君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一声轻叹,还是不说得好。
“对了,咱仓库里的绸缎,还有多少匹存货?”宋澈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大约三千匹。”
宋澈果断摇头:“不够,至少五千匹才能起卖。”
“店铺零卖,又不是批发,三千匹还不够么?”沈文君不相信:“要知道,苏州城里生意最好的张氏布行,一日顶天了也才卖不过百匹绢布。”
宋澈满腔自信:“夫人放心,我既有本事加购,便有法子将它卖出去。”
“那……那要是亏了怎么办?”沈文君还是有些担心。以目前水云坊的窘境,实在承受不住巨大亏损。
宋澈将筷子一扔,抹了抹嘴间油渍,眨巴眨巴眼睛:“这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嘛,夫人若实在担心,大不了,大不了献身与你,欠债肉偿咯……”
“呵!呵!”沈文君秀眉一挑,笑里藏刀,缓缓起身,撸起袖子。
宋澈赶忙打住:“玩笑,玩笑,美人动口不动手啊……”
“谁稀罕与你动手了?”沈文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折袖收走了空碗筷,说道:“不日我便去外收两千匹原布,三日内将它们染好,姑爷可不要让我失望。”
“保证完成任务!”
……
未时不到。
宋澈走下一楼,四十名新店员,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男男女女,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堂接受检阅。
这才叫做企业文化嘛!
宋澈理了理领口,昂首阔步走至众员工跟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既然入了咱坊间,就得遵守坊间里的规矩,细节便不予多说,稍后我会将这本《员工手册》交于琴掌柜,由她来教你们记背,你们定要认真学习,严谨恪守;
再者,你们不要以为入了水云坊,便捧住了铁饭碗,便可肆意摆烂,要知道,你们现在还处于试用期,如若表现不好,不认真学习,我将无条件予以辞退!”
众员工正襟危站,大气也不敢喘。
宋澈绕着大堂踱步,“试用期与学习期为三个月,染工由李田李管事带领,织女由卢菇卢管事负责,侍女礼仪则由琴若琴掌柜教学;
在试用期间,每人每月可得生活补贴两百文,三个月后,由各位管事进行考核,若技艺过关,便可转为正式员工,每月薪酬再涨一百文,与此同时按照染布、织布的数量计件提成;
除薪资工酬之外,正式员工还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生病,工伤,生育,失业,购房都有补贴;
假设你生病了,需要去看大夫,这医药费,坊间会根据伤情给予补贴;
假设女员工有喜了,待产期间,免费休假,工钱照发;
假设你在坊间干了二十年,突然不想干了,坊间也会按照你的工龄,予你一笔安置费,可能不多,但一定会有;
假设你攒了够钱,不想睡通铺了,想自己在城中购房,我与沈老板也会动用自己的关系,替你们砍价省钱;
假设你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立马回来告诉姑爷,姑爷我操起家伙事儿,亲自为你出头!”
“好!”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好事!?”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
谁不感激,谁不流泪?
谁敢说我是资本家?
在一声声敬仰中,宋澈高高昂起头,男人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此!
“三日之后,布行将正式开售,话不多说,开始干活儿!”
第八章 开张大吉
老丈人听了宋澈在坊间里事迹,原本一口一个“宋澈”,如今改成了一口一个“小澈”,亲昵了不少。
丈母娘也不再作妖催生,而是叮嘱好好休息,莫把身体累坏了。
沈文君也相处得越来越随意,睡觉时不再拉过床幔,大大方方敞开床笫。
宋澈反正不敢轻易去上,免得又吃了擀面杖,还是老老实实睡榻得好。
沈文君漂染织绣,样样精通,平时便帮着几位管事教导新学员,宋澈则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三日后的销售方案。
“姑爷,您要的明矾已制好了……”
“姑爷,您要的糖果我给您放在这儿咯……”
“姑爷,按照您的吩咐,一百筐土鸡蛋,全都采购至农家……”
“宋澈,你买这么多鸡蛋,又制了一壶明矾,是想干嘛?”沈文君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问。
散落在一旁的糖衣,都快叠成一指厚了,全是她一个人吃的。
宋澈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
日升月落,三日过后。
虽不是新店开张,云水坊仍挂了长红,铺了地毯。侍女们身着白衣,略施粉黛,恬静立檐下。
开张前夕,宋澈捧着一箩筐糖果,大喊了一声:“有没有想吃糖的小盆友!云记什锦糖噢!可甜可甜了!”
清早八晨,赶集的人本就多,三五成群在外玩耍的孩童,听了有糖吃,全都凑了过来,伸着小手索要:
“我我我!我要吃糖!”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小盆友们,会不会唱儿歌?”
“会呀会呀!我们最会唱了!”
“你的屁,有威力,打破天,打破地,打破人家的房子赔不起……”
所有孩童,异口同声!
宋澈嘴角一抽,好吧,虽有些粗鄙,但他们真的很会。
“来,我教你们一句儿歌,唱好了就给你们糖吃,”宋澈清了清嗓子:“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童声天籁,悦耳动听。
“很好,来来来,随便抓!”宋澈将箩筐递给孩童。
孩童争先恐后,抓着便往兜儿里揣。
“小心点儿,别抢了,每个人都有!”
“小胖娃,不许往裤裆里揣!膈坏了你娘还得来找我!”
“吃了叔叔的糖,儿歌可要唱起来,记住不要跑得太远,不要与陌生人搭讪哦!”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孩童们嘴里包着糖果,屁颠屁颠儿地,边走边唱。
“原来姑爷买这么多糖,便是为了哄小孩子呀?”琴若点唇轻笑。
宋澈大声道:“这怎么能叫做哄小孩子呢,这叫做付费广告,有偿宣传!”
“宋澈,你真打算送车又送房啊?”沈文君隐隐担心。
宋澈低声说道:“房是小院儿,车是马车,不值几个钱,只是引流的噱头罢了,若真到把车房送出去的那一步,咱七千匹布早卖完了。”
沈文君点点头,不再作声。
付费宣传,很快便有了效果。
“听说买布送车房,是不是这家哦?”
“云水坊不是专卖锦绣的嘛?怎改做布行生意了?”
消息如同细胞扩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再加之华夏人民刻在骨子里喜欢看热闹的优良传统,没一会儿,云水坊前便人满为患。
宋澈聚众得差不多了,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咱云水坊乃是苏州城百年老店,一诺千金,说送车房,那就一定送!”
他拍了拍手!
伙计们搬来一张桌子,抬出一口漆红大箱,置于屋檐下。
“今日本店开张,凡消费过千文者,皆可参与抽奖,其中奖项分五等,第五等为参与奖,六枚农家土鸡蛋,每人都能领得到;四等奖,额外赠送精品缎子一匹;”
他又拍了拍手。
“哒哒哒……”伙计赶来一辆双开门,四轮驱动的豪华马车,车边挂满了红段子,马头还系着一朵大红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姑娘要出嫁呢!
“这辆‘宝马豪车’便是三等奖,抽中了它,一家老小,旅行代步,遮风挡雨,何不美哉?”
宋澈再从怀里取出一封地契:“此地契便是二等奖,位于城北桃花巷,四屋一院,家具齐全,拎包可入住!”
“害呀!真是送车送房啊”
“这二三等奖便送车送房,那一等奖岂不是要……送老板娘啊?”
“哈哈哈……”
群众大笑。
沈文君红着脸,匿入了坊间。
“大家说笑啦,老板娘就一个,我可舍不得送出去,不过下面这件奖品,若是哪位佳人有幸抽中,即刻便能貌比天仙!”宋澈拍了拍手:
“上一等奖!”
伙计从店铺中搬出衣架,架上敞着一件玄青色女装,曜日之下,绫罗轻裳,闪闪发光,亮得群众目眩神迷,特别是女眷,惊得合不拢嘴!
“这便是一等奖,青云流仙裙!乃我云水坊首席女红,耗时七天七夜,以极品天然蚕丝绣织而成,可不与诸位开玩笑啊,天子后宫的那些妃嫔娘娘们,穿得便是与之同款呐!”
“哎,说到底,你们家布匹什么价啊?”有人问道。
宋澈说道:“本店主售两款布,精品丝绸,八百文一匹;精品丝缎,六百文一匹。”
“这么贵啊?均价比其他布行还高一截呢,你们家的绸缎难道要特殊些么?”有人提出质疑。
宋澈淡淡一笑:“住在苏州城里的老街坊肯定都知晓,我沈家四代人,百年老字号,不仅有自己的丝坊,还有染坊,织坊,绣坊,试问整个苏州城,还有哪家布行能做到像我沈家这般,自营,自产,自销
百年匠心,质量可靠,买得放心,用得安心,价格贵些岂非合情合理?”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平日里的水云坊,我可是连进都不敢进啊。”
群众纷纷点头。
“诸位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宋澈做了止声的动作,继续高声:
“方才所给的价格,只是原价而已,今日开张大吉,另有三大活动,诸位且听好——
拼团团购,本活动适用于坊间左侧的平价区。
大家都有亲朋好友吧?赶快叫上他们一起,拼一人减十文,拼两人减二十文,最多可拼二十人,最高可减两百文!
满减优惠,本活动只适用于坊间右侧的议价区。
若是有中意绫罗锦绣的客人,可到右侧议价区挑选,满三千文减两百文;满五千文减三百文;满一万文直接给你减一千!
复购折扣劵!”
他从袖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券,高高举起:“凡是今日,在本店任意消费的顾客,都可领取一张‘九折券’,效期为一年,不论是平价区还是议价区,此券均可适用!”
“姑爷,姑爷!”一个伙计急切出门,凑近宋澈耳旁低语。
宋澈却一把将之抽开,大声道:“何事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啊?”
伙计一脸为难:“是夫人叫我跟你说,咱们的优惠力度太大了,还是莫要——”
“肤浅!”
宋澈大声斥责:“在场的各位顾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甭管那婆娘怎么说,今日我即便是冒着被休的风险,也要将这绸缎价格打下来,为咱衣食父母谋求福利!”
“好!”
“好好好!”
“这姑爷仗义啊!”
“话不多说,开张大吉!”
“噼里啪啦……”
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买布的顾客蜂拥而入!
第九章日销五千两
宋澈负手站于二楼,凭栏俯瞰哄抢绸缎的客人,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照眼下的热度,仓里的绸缎很快便会清空。
然仓中除绸缎外,另有五千匹绫罗,六千匹锦布,总价少说也有四万两;
锦布实在太昂贵,且必须与刺绣搭配,才能卖出高价,若再走零售,推出任何活动,都无法确保回本。
因此,锦布的销路,可以往后稍一稍,接下来面临的难题是,六千匹绫罗该如何卖出去
绫罗与绸缎锦不同,它并非“布匹”,而是“绢丝”,质地轻盈,通风透亮,用于富家裱图裱画,或是夏季着装。
此间,江南正逢春,乍暖还寒,绫罗丝织不是旺季,更莫说价格不菲,销路难通。
“宋澈。”
沈文君上楼,娇容含三分忧愁。
宋澈挑眉,“咋”
“你送这般多东西,做如此多活动,优惠得是否太大了些?万一真的亏损了该怎办?
还有你发出去的那些折券,万一有人冒用了该如何?
还有,还有,坊间绸缎卖得如此廉价,大有万一其它布行丝坊的老板联合起来告咱们扰乱市价,可是要吃官司的!”
沈文君越说越愁。
宋澈笑得云淡风轻:“夫人不急,听我分析——
先抬价,再降价,即使各类活动下来,利润也低不到哪儿去,且薄利多销,只要数量够大,量变引发质变,咱们绝对不会亏损;
夫人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叫人熬制的明矾?
用明矾作蘸水,盖以商行印章,日下虽与白纸无异,可一旦高温加热,印迹便会显现,这个叫做‘防伪标记’;
至于扰乱市价么,完全是无稽之谈,咱绸缎的标价要比市价高多了,所有活动皆由咱自家店铺补贴;
老子就是钱多,喜欢自掏腰包给客人发福利,谁要敢说闲话,先告他个污蔑之罪!”
听君一席话,沈文君愁容顿消,豁然开朗。
“对了,关于绫罗,除用于裱画装饰,制成夏装外,可还有其它广泛用途?”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绫罗轻盈柔软,用作贴身衣物再合适不过,购买绫罗的客人,有的会将之制成内衣,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女人,还会内衣上绣花刺字,求子的绣石榴,求财的绣牡丹,辟邪绣瑞兽……”
听到“内衣”二字,宋澈眼睛突然一亮——
俗话说得好,女人因感性而生,因性感而美。若能将现代内衣款式引进,再结合上好绫罗缜密设计,别说在古代售卖,即便是放到现代,也能成为爆款潮流。
“夫人好生照料生意,我回书房去了,无事切勿打扰,有事得先敲门。”
宋澈撂下一句话,匆忙跑上三楼。
即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维多利亚的秘密,宋澈每期会仔细观摩。
内衣这东西,对于男人而言,无碍乎是条裤衩儿,因此这内衣的销路,还得以妇女为主。
女式内衣,多了显得太保守,少了显得太轻浮,可以适当的情趣,更重要的还是舒适。
想要设计出一款舒适的私房,真人体验、实践考究必不可少,而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找些内衣模特儿。
可模特儿去哪里去找呢
在古代,女子视贞操如命,稍有春光外泄,都能羞得死去活来,私房内衣可是很暴露的。
不如让沈文君牺牲一下色相
这想法刚上心间,便被宋澈本能摇头否决,若是夫妻生活和谐,倒还可以考虑,可成亲至今,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让碰过,更莫说让她脱衣服。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宋澈脑中灵光一闪:“我怎么把男人的天堂给忘了”
江南出名妓,红颜在青楼。
青楼里的头牌花魁,身段儿容貌必定不差,只要银子给得足,试试衣服,问题不大。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要我心坚如磐石,走一遭青楼,又有何妨
宋澈扶着下巴,望着房梁想入非非,“呵呵呵……”一双桃花眼,多多少少有些荡漾。
……
宋澈耗时大半天,费了大半沓的草稿,终于简绘出了一幅内衣设计图。
他举着图画,大为满意:“几块碍事的破布,能难得到我?”
“哒哒哒——”
“姑爷,店铺要打烊了,小姐叫你柜台一叙。”门外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回首窗外,才发现夕阳已下了半程,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应了声“就来”,将设计图揣进胸怀,走下楼去。
原本堆满货物的平价区,如今已空荡荡,就连议价区的绣品也售出去了许多。
沈文君抱着厚厚账本,脸上带着浅浅红晕。
宋澈背着手,慢慢走下楼梯,高声说道:“用我先前教你们统计法,汇报汇报。”
沈文君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翻开账本,每一句都铿锵有力:“今日进店约有一千三百组客人,约有一千两百来组付款购买,成交率高达九成!
每人至少购得两匹以上,绸缎约售出四千匹,另还有七十三组客人加购了议价区的绣品;
除开活动所赠送的各类礼品,今日云水坊总收入为……为……为五千两!真金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几个管事无不震惊。
“我没听错么?五千两!都快抵上平日里大半个月的流水了,这才仅仅一天!”李田掰着手指盘算:“一天五千两,十天五万两,一百天便是——”
“哎,李管事可不敢这么算,即便一天能卖得出这么多,你们也染不出这么多,”宋澈摆手说道:“寻常人家,买一匹布可制两到三件衣裳,大半年都不会再购买布匹了,往后的销量肯定会有所饱和;
正因如此,我才发出了折券,今后客人若是想买布,便肯定会来消费这折扣,折券有效期为一年,那么咱坊间的生意,最少也能稳定一年。”
说到这儿,他又问向众管事:“今日店铺开张,定有些问题,各位不妨畅所欲言,咱们对症下药,也好解决。”
沈文君先说道:“关于活动的问题,今日所送的车、房、成衣、鸡蛋,杂七杂八加起来足有千两,若天天都如此,我担心会入不敷出。”
宋澈笑道:“活动,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天天搞的话,肯定会失去吸引力——
满减,团购,可原封不动地保留,至于抽奖则可设在某些特殊日子,譬如下个月的清明,七月的中元,八月的中秋,特别是在下半年,大家丰收之后,手里余钱颇多,购买力必然会有所增加。”
琴若再道:“如此巨大的出货量,咱们人手实在不足,染坊倒还好,织坊仅有二十来名织女,每人每日出布两匹,一日也才四十匹;再者,绣坊这边,算上小姐也才四个人,今日购买绣品的那七十三组客人中,有八人定制了绣品,还好只是些小图样,我一人便可对付,可万一定制数量增加,图样复杂,仅凭咱们这几日,肯定忙不过来。”
宋澈说道:“城外那么多流民,还担心缺人力么”
沈文君微微摇头:“你不懂女红,你哪里会知,这染布与纺织一教便会,可刺绣工艺繁琐,针法多变,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精通的。”
琴若轻叹:“其实只要姑娘心灵手巧,花些时间培养也不是不可,但怕就怕在,有些人学了本事,会像上一批绣娘那般,说走就走,唉……在银子面前,哪有什么旧情可言?”
宋澈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说道:“关于招新之事,你们可放心大胆去做,我自有办法能约束新员工;
再者,若实在出货不足,也不用太着急,苏州小作坊多得是,咱们把利润压低些,外包给他们加工即可;
记住了,对于做零售生意而言,只要有稳定的客流,只要客人肯掏银子,其它事儿都不算事儿。”
第十章狗郎中专治瘸腿
核对完账单,坊间便打了烊,宋澈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马车内,宋澈微微掀起窗帘,透过小缝往外打量——坊间不远处的街边,蹲着三五个布衣汉子,看面相皆是游手好闲之人。
若是偶然,宋澈绝不会在意,但这几日来,每每打烊回家,都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遇到这些人。
“从上车开始,你便一直盯着窗外,是在瞧什么?”沈文君凑过脑袋,好奇地想要往外瞧。
宋澈赶紧放下了窗帘,再回首,与她打了个照面,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清晰可探。
相视片刻,暧昧持续发酵。
沈文君退回了座位,俏脸添了几分羞涩。
“夫人,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宋澈笑道。
沈文君轻声:“且说。”
“你瞧我,八尺男儿,仪表堂堂,却两袖清风,身无分文,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呀?”宋澈只顾眨着眼睛,含笑问道。
沈文君则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要多少?”
宋澈比出一根手指。
“一百文?”沈文君问。
宋澈摇了摇头。
“一两银?”沈文君又问。
宋澈还是摇头。
“宋澈,你该不会是想要一百两吧?”沈文君睁大眼睛。
宋澈摇头道:“我要今日总收入的一成利润,算下来应该是五百两。”
“五百两!”沈文君坐不住了,“你吃穿不愁,平日零花什么,要这么多银子?”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她,明日我要去逛青楼,“我有个大项目,必须要这笔钱,沈小姐投不投”
沈文君沉默着,凝望着,宋澈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破绽。
“待明日到柜台我再——”
“吁!”
“滋!”
马车骤然急停,坐于后排的沈文君猛地前倾,一头撞进了宋澈怀里。
宋澈单手扶住杨柳细腰,另手紧紧攀住窗台,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差点儿没给他撞背过气去。
“哎哟,哎哟喂,你怎么驾车的啊,把我的腿被撞断了……”车外传来一阵痛苦叫唤。
撞人了?
宋澈与沈文君赶紧出门查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汉子,瘫倒在马车前,捂着小腿哎哟连天,喊得是挺大声,痛苦表情却不是很到位。
“阿福,你怎这般不小心?”沈文君与车夫责备。
车夫阿福赶忙解释:“小姐,我根本就没撞到他,是他自己冲出来倒在地上的。”
趴在地上的汉子,撒泼喊道:“你少要狡辩,明明是你勒马不及时,哎哟……我的腿啊!街坊邻居快来喂,沈家车夫撞了人还狡辩!”
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群众火速便围了上来。
“这……小姐,您是知道我的,我赶车十来年,从未撞过人,分明是他讹诈咱们!”阿福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见自己被冤枉,委屈得都快哭了。
沈文君见人势多,从袖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打算大事化小,宋澈却伸手将她制止,夺过了她手里的银子,轻声道:“让我来。”
随后跳下马车,来到汉子身旁,笑着问道:“你的腿,真的是被马车撞断的?”
汉子搓着小腿,大言不惭:“那还有假!废话少说!今日你们要是不赔我个百八十两,我便去官府报官!”
“百八十两,这人也太黑了吧?”
“就是就是,一个癞子,明显讹人嘛!”
看热闹归看热闹,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去去去!我的腿断了,便干不了活儿,没活便没钱吃饭,误工费,生活费,汤药费,八百十两要少了哩!沈家是苏州富商,这点儿钱难道都出不起么?”
汉子索性便往地上一趟,作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
“好,你先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找个郎中来为你治病,若治不好,便陪你一百两汤药费。”
宋澈说着,便打算离开,沈文君赶忙下了马车,拉着他低声道:“他一口咬定腿断了,即便你请来神医也治不好,到时你真要给他一百两么?”
“夫人放心,我请来的这位郎中,一定药到病除。”
宋澈大步走出人群。
不一会儿,人群外传来吆喝:
“劳烦大家让一让,让一让,郎中来啦!”
群众纷纷让道,目光循声打量。
见宋澈半拖半就,牵着一只竖耳大狼狗,往人群里走来。
“公子,你不是请郎中么?怎牵来了一条狗呀?”
“郎中便是它呀!我们的狗郎中,专治各种不轨之徒!”宋澈蹲在狼狗身旁,撸了撸它的脑壳,大声道:“狗郎中啊狗郎中,我花钱为你从肉铺里赎身,让你免遭刀俎之苦,此刻你也帮帮我的忙,将这位病人治好吧?”
“汪汪!”狼狗大叫,似答应了。
宋澈解开狗绳,指着汉子冷冷一笑,轻吐两个字:“去吧。”
“汪汪汪!”狼狗撒丫子便冲向汉子。
“我的妈呀!”汉子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拔腿便跑。
“哈哈哈……果然是个讹人的癞子!”
“沈家公子,可真聪明呀!”
群众哈哈大笑,皆不吝啬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我可不是沈家公子,我是沈家的女婿,”宋澈解释着,又抱拳冲众人道:“我家布行今日开张,就在隔壁街区的云水坊,优惠多多,大家有空来捧场啊!”
“是听说有家布行开张,还搞什么团购活动呢,团一次能省两百文呢!”
“是嘛!今日在外忙活儿,都错过了,明日咱们也一起去团些回来!”
“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啊!”
“他们说,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夫人你听见没?”宋澈冲沈文君发笑。
沈文君昂首轻哼,“也就……一般般吧。”
“上车,回家吃饭。”
……
是夜。
深夜。
沈文君已熟睡。
宋澈从榻上爬起,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思想挣扎了许久,才轻轻地掀开了被褥。
半纱半透明,紧裹着娇躯,月色下,如玉肌肤若隐若现,如雾里探花,朦胧柔美。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按捺喷张的血脉,心里暗道:原来古代女儿家的内衣是这个样子啊。
他不禁想要往下探索,床上娇妻却抽了抽鼻子,“嗯哼”了一声,吓得他赶紧退避三舍。
母老虎的性子还没摸透,屁股暂且还碰不得。
他叉腰苦笑,也真是够了,明明是自家媳妇儿,为何还要跟采花大盗似的?
他自取一盏烛台,轻轻推门而出。
宋澈走后不久,沈文君嘴角微微上扬,抓过被褥盖头,许久许久,红着脸出来透气,明眸似秋水,深情又娇羞,暗骂一句:“真是个胆小鬼。”再次蒙头睡去。
第十一章入春楼
宋澈来到书房,挑灯夜战,弄一弄明日方案。
夜渐深沉,蜡炬成灰。
宋澈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恍惚中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他昂头瞧去,沈文君身披晨曦走进书房,手中还端着一盆洗脸水。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今日吹了什么风,竟劳沈大小姐亲自伺候?”
“宋姑爷昨夜劳累,便伺候你一回咯。”沈文君将脸盆搁上桌,拧着面巾,伸长玉颈,瞅着桌上的册子念叨:“劳动契书……这又是何物?”
宋澈拧着面巾说道:“你们不是担心培养出来的绣娘会流失么?我便立了个劳动契书,用来约束员工,等到了坊间,你令人多抄写几份,叫每个员工都签上大名,摁上手印儿。”
“这该不会是卖身契吧?”沈文君问道。
宋澈摆了摆手,“劳动契书,只在于劳动约束,不限制人身自由的。”
“宋姑爷的花样可真不少。”
“那可不是,为夫只需小手一挥,便可叫这大梁商界抖上三抖。”
“哎哟,这天上怎有牛在飞呢?稀奇稀奇,真是个稀奇!”
“沈小姐若是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
早饭过后。
宋澈去了趟杂物间,将手机与电棍都揣在了身上。
前些天痛揍了陈仁才。
在苏州城中,论财力陈氏商行比沈家还要高出一截,更听说陈家黑白通吃,与他们结仇,定会惹来一场报复。
这电棍是当初黑市里淘来的,准备爬山露营时防范野生猛兽用,只要一启动,瞬时电压可高达百万伏特,大狗熊都能被瞬间麻痹,将它背在身上,等闲三五人绝对没有好果汁吃。
咱老宋,不惹事儿,也绝不怕事儿!
辰时过半,坊间还未开张,陆陆续续便有百八十人在店外等候。
看来昨日余温已然延续到了今日。
坊间开门后,大家便进入了忙碌状态。
沈文君亲自操起针线,与绣娘们定制绣品,在她心中,锦绣老字号还是得摆在第一位。
琴若在染坊里找了几名强壮的工人,一同去了城外,以她的绣技和眼力,选出来的绣娘肯定不差。
宋澈则取了半匹绫罗,关在书房里,根据昨日规划的图样,裁剪了几套初款内衣。
纯手工天然蚕丝制作的绫罗,比什么蕾丝花边要好看太多,再找两个美娇娘穿上,往那台上一站,维多利亚哪里还会有秘密?
中午。
宋澈在柜台里取了五百里银子,随口招呼了一声出去办事,便腰挂胀鼓鼓的钱袋,往城中心走去。
苏州城有一名楼,名曰“玉春楼”,十二金枝头牌,琴棋书画,才貌双馨,可谓是名动大江南北。
玉春楼不难找,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一问便能指出。
“哦!玉春楼呀,喏,不就是那儿嘛!”路人遥指一红楼。
红楼挂匾,名为玉春。
虽是青天白日,玉春楼仍有不少客人出入,皆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
青楼里买醉,舞榭歌台,一掷千金者,不占少数;
城外面疾苦,满目疮痍,饥渴冻死者,比比皆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澈怀着忐忑的心情,大步走进玉春楼。
“哟,稀客,稀客呀!”
刚进门,一个人过中年却风情万种的美妇,摇着轻罗小扇,笑盈盈地凑了上来,嘴里喊着热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腰间的钱袋。
宋澈毕竟是有妇之夫,不愿多露脸,便没有步入大堂,直接往二楼雅舍里走去,边问:
“我钟情于身段儿好的姑娘,妈妈可有推荐?”
“叫妈妈太客气了,熟络我的人,都称我一声‘徐娘’,”徐娘笑道:“若是要找身段儿好的,那公子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咱玉春楼里呀,环肥燕瘦,各式各样,你想要哪一款呀?”
宋澈从钱袋中取出两锭百两分量的银元宝,塞进徐娘手中:“我要两款,一款窈窕,一款丰满,是否有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脱。”
“有有有,保准儿您用过后满心欢喜!”
徐娘带着宋澈,在二楼开了间雅舍,嘱咐一句“公子稍后片刻,丽人马上便到”。
雅舍是套间,主室安有床榻,耳室设有小桌,桌上备有酒水与瓜果小吃,屏风,红绸,壁画,珠帘,置得相当有格调,唯一不足的便是胭脂味儿太浓。
宋澈倒了一杯酒,小抿了一口,难怪古代人千杯不醉,这度数怕是没比啤酒高多少。
不过口感清洌,入喉有回甘,用来解渴还算不错。
“公子,可方便进门?”门外传来轻唤。
宋澈捋了捋头发,轻声道:“进来吧。”
房门敞开,两位佳人一前一后走入,前者体态风韵,犹抱琵琶半遮面;后者身材窈窕,手扶古琴作细步——皆是不可多得的红粉佳人啊!
估计是瞧见宋澈长得不错,两位佳人目露喜色,也变得主动娇媚起来,两人一左一右在宋澈身旁坐下,一人提壶斟酒,一人举杯送嘴:“公子请饮。”
宋澈内心一阵刺挠,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这他妈谁顶得住?
他赶紧压下酒杯,轻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两位佳人相视一眼,各抱起古琴与琵琶,一人道:“那奴家为公子唱一段儿?”
宋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来听曲儿的。”
两位佳人再相视,放下琴与琵琶,开始宽衣解带。
宋澈喉咙发干,不自觉地便举杯润喉,一杯接着一杯,直至两位佳人脱得只剩下内衬时,他才喊了一声:
“停!”
佳人诧异,幡然醒悟:“哦……公子原来喜欢这样。”
宋澈仍是摇头,缓缓起身,掏出袖中的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嘱咐一句:“别动。”随后便绕着两位佳人,从头到脚,一通拍摄。
拍完素材后,宋澈才指着她们仅有的布料问:“这是何物,可有称谓?”
佳人虽然好奇,却也如实作答:“这是……襦襟,遮羞用的。”
襦襟质地轻盈,透气性很高,甚至于“小荷才露尖尖角”,许是现代内衣见多了,突然瞧见这新款式,反倒觉得更加性感大胆。
女子襦襟上都有绣花,材质也是绫罗丝织。
她们上半身以襦襟遮羞,下半身则套着襦裙,裙内十有八九是挂空。
内衣的发明本身便是为了健康,特别是对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女人,贴身呵护可大大减少生理感染。
宋澈也不再藏着掖着,从袖中取出两套绫罗内衣递了过去:“此乃我云水坊新设计的私房内衣,你们换上试试?”
佳人木讷片刻,还是接过了内衣,当着宋澈的面便要更换。
宋澈急忙背过身,指了指室后的屏风:“我可禁不起这种诱惑,你们还是去那里头换得好。”
“公子真是奴家见过的最矜持,最可爱的客人了。”
佳人含笑,转入屏风。
第十二章天地良心啊
换好私房的佳人,唯唯诺诺走出屏风,哪怕是常伴风花雪月,她们也不能大大方方。
两张脸儿红扑扑的,又羞涩又兴奋。
宋澈咽了咽口水,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拿起手机又是一通抓拍,边拍还边问:“穿上此衣,舒适度如何?”
一位佳人含羞道:“虽说有些别扭,不过真的很贴切,冰冰凉凉舒服极了。”
另位佳人对着铜镜自我陶醉:“此衣真漂亮,该露的不露,该少的不少,客人见了一定挪不开眼。”
拍完之后,宋澈又问:“那让你们购买,你们可愿意?”
两位佳人纷纷点头:“只要价位合适,何乐而不为呢?”
“十两银子一套,可能接受?”宋澈又问。
两位佳人面露难色,仅仅这几块布料便要十两银子,是谁都会觉得贵。
宋澈笑道:“若单论布料价值,定不值十两,可此套内衣,放眼整个大梁,也仅有我云水坊一家在做,款式新颖,舒适度高,还可有效生理防护,减少带下疾病,特别是对于二位,迫不得已卖身风尘,购买价值很高。”
“公子真是知心人,寻常来的客人,只求风花雪月,云雨销魂,只把我们当做亵玩的器物,公子却愿意敞开心扉交流。”
若非世道无常,谁又愿意卖身风尘?佳人尤为感触,相视点头表示:“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么这套私房衣裳,我们便买了吧。”
“哎,二位佳人莫要误会了。”宋澈从钱袋里各取五十两,放置于桌上:“今日我来玉春楼,目的便是找人试衣,你们帮了宋某一个大忙,再收钱实在说不过去,这两套私房便送给二位,另加五十两银子,作为酬劳。”
“公子万万不可,您已付了牌钱,我们却连酒水都未陪您一杯,又怎好意思收钱?”
佳人欲拒,宋澈摆手起身:“该得的酬劳,千万莫要客气,若此衣体验好,不妨帮我宣传宣传,我家的云水坊就开在城北,欢迎随时前来选购。”
说罢,便往屋外走去。
两位佳人,追着相送。
“公子是哪家人呀?”
“我啊?我城北沈家人。”
“可公子先前自称‘宋某’,为何是沈家人?”
“我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嘛。”
“唉,可惜了,可惜了,宋公子如此德厚慷慨,却入赘篱下,当个倒插门儿。”
“呵呵呵……”
宋澈摇头发笑,要他说,这青楼女子,个个多才多艺,柔情似水,不像家里那位,连碰都不让碰。
他拉开房门,刚抬起头,心里想什么还真就来什么,一张白皙且阴沉的脸与他打了个照面。
“夫……夫人!”宋澈虎躯一震。
沈文君领着几个染坊伙计横在门口,美眸瞥了一眼宋澈身后衣着暴露的佳人,顿生厌恶与失望,也不多言,冷冷一句:“跟我回坊。”甩袖转身离去。
宋澈心里暗叹,默不作声,低头跟着沈文君便要下楼,可刚走至楼梯口,一个手持白扇的青年男子,领着两个彪膀大汉,带着戏谑的口吻从廊间走来:
“霍,大家来瞧啊,一个入赘的女婿,竟明目张胆逛青楼。”
宋澈寻声望去,当即沉下脸色,陈仁才?
陈仁才瞥了一眼门口的二位佳人,嘶一声感叹:“哟,还是双凤柔情啊,宋姑爷玩儿得可真花俏!”
宋澈拳头攥得紧梆梆。
“怎么?还想打人啊?”陈仁才凑了上来,将脸侧至宋澈眼前,挑衅道:“来啊,打我呀,你前些日子不是很威猛么?”
宋澈眯着眼睛冷笑:“能提这种卑贱要求的,世上恐怕仅有你一个人了吧?打你这种人,脏手。”
“你——”陈仁才脸皮横跳,下一刻哈哈大笑,瞥着一旁的沈文君问道:“沈大小姐,你这夫婿不守男德,行为如此恶劣,浸猪笼怕也不过分吧?”
沈文君厌恶道:“我沈家的事,需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点。”说罢,便拉着宋澈下楼。
“别急着走啊,沈小姐若是想订制猪笼,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
陈仁才不依不饶,追上来继续数落,宋澈实在难忍,瞅准陈仁才下楼的步伐,伸脚那么一绊,侧身那么一闪。
陈仁才重心难稳,闷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哎哟,哎哟……”
“哈哈哈……”满楼人哄堂大笑。
“公子!公子!”两个彪膀大汉急忙下楼搀扶。
陈仁才埋头碰了一鼻子灰,抽开大汉,指着宋澈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这王八蛋!”
“是!”两个大汉撸起袖子欲上前。
沈文君瞥了个眼神,四个染坊伙计横身立马,拦在了宋澈身前。
染坊里帮工的汉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壮汉,架势一点儿也不输。
“哎哟,两家公子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切莫要在我玉春楼里动手呀!”徐娘带着几个龟公,赶忙过来打圆场。
“陈仁才我告诉你,有本事便在商场上一较高下,暗地里做这些卑鄙勾当,我沈家也未必怕你!”沈文君轻呵一声:“我们走!”
在伙计们的护送下,宋澈与沈文君大步走出玉春楼。
……
回坊路上,双方无言。
直至入了坊间,进了书房,沈文君才开口问道:
“宋澈,我问你,是不是我爹半道上救了你?”
“是……”
“救命之恩,入赘来报,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
“那我沈家可有叫你食不饱,穿不暖,可曾亏待了你?”
“没有没有……”
“那你为何还要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买春风流!”她宣泄般大声呵斥。
宋澈扪着胸口,举手发誓:“天地良心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衣服都脱成那样了,你还敢说什么都没干,我都不好意思推门而入,生怕会撞见你们……你们……”沈文君越说越急,愤怒得甚至有了哭腔,她在书房里左右寻匿了一番,最终找了根顶窗户的叉竿,追着宋澈便打:“我……我今日非得教训你这水性杨花的男人不可!”
“哎哎哎,夫人你听我解释,我是为了做调查……”
“什么调查竟要做到温柔乡里去,宋澈,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怎么又是菩萨脑壳,人家菩萨惹了你?”
“那把你敲成猪头!”
仿佛又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二人一前一后在书房里追打。
宋澈终于认不出,大喝一声:“三日!”
沈文君叉腰喘气:“什么三日?”
宋澈义正言辞:“给我三日时间,我会用行动证明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咱家作坊,若三日后不成,你把我打成菩萨脑壳也好,打成猪头也罢,哪怕浸猪笼我也认了!”
瞧着宋澈如此坚定,沈文君一咬牙,“好!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她扔去木竿,气冲冲地走出书房。
才将房门拉开,十几双耳朵以侧听姿态,云水坊众员工全都挤在门外。
沈文君又羞又怒,娇呵一声:“再不回去干活儿,统统扣工钱了!”
“走走走……”店员们一哄而散。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为了不再引发矛盾,宋澈索性便住在了云水坊,反正还有些方案需要构思,一个人难得清净。
云水坊仓库里布料珍贵,因此每夜都有人值班看守,琴若身为掌柜,也定居在坊间里。
琴若八岁便入了沈家,跟着绣娘们学习绣技,至今已有十五年,她的生活十分单调,没有爱人,没有家庭,终年如一日,云水坊便是她的全部。
入夜。
江南明月总是那般敞亮,打开窗户,几乎不用点灯,便能瞧清所有。
宋澈夹着香烟静静站在窗前,这是最后一根精神食粮了,兴许,吸完这一根,也该彻彻底底接受现实,忘却以往的身份,安安心心活在当下。
苏州城万家灯火,人潮零星,散漫惬意。
街角的那几个地痞又出现了,他们远远地盯着窗后的宋澈,事到如今,已完全可以肯定,他们必有所图。
宋澈很讨厌被人监视,这几只臭虫必须捏死。
“哒哒哒……”
“姑爷,您要的……盖饭来了。”
门外响起了琴若的声音。
宋澈掐灭烟蒂,扔出窗外,应了声:“进来吧。”
琴若端着饭菜推门而入,望着宋澈的背影,放下饭菜便打算离去。
“琴掌柜。”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姑爷有何事?”琴若问道。
宋澈转过身来,背靠着窗台,冲她笑着问:“你觉得我真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了么?”
琴若愣了愣,才说道:“小姐的才貌,放眼整个苏州城,她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姑爷有此良人,又怎会看得上青楼那些残花败柳呢?”
宋澈说道:“可你家小姐却不这么想。”
琴若说道:“小姐她毕竟还年轻,何况夫婿入了青楼,哪怕没做出格之事,作为妻子的也难以忍受,姑爷你……还是得找个恰当时机,与小姐好好道个歉才行。”
真是个知性的女人啊!
宋澈笑着坐回书桌,拾起筷子一边刨饭,一边问道:“对了琴掌柜,坊间一楼可还有空暇之处?”
琴若想了想:“右侧有一处耳室,大约四丈方圆,平时用来堆砌杂物用。”
宋澈说道:“明日你差人将它清空,我要另设一处私房。”
“何为私房?作何用处?”琴若好奇。
“是我专门为女性设计的贴身内衣,与寻常的襦襟不同,采用绫罗轻纱制成,透气凉爽,大胆健康,”宋澈说着,从书柜里取出一套私房,递向琴若:“琴掌柜,不妨一试?”
琴若走来接过私房,对着月光在身上比对了一番,当即便红了脸颊,“这……这也太……太轻浮了些吧?”
宋澈笑道:“衣服是死物,谈何轻浮?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姑爷……你确定这东西会有销路?”琴若质疑。
宋澈却问道:“琴掌柜可知,这世上哪三种人的钱最好赚?”
琴若撇着嘴:“我却觉得谁的钱都不好赚呢。”
宋澈微微摇头,“是老人,小孩,和女人的钱最好赚。特别是女人,天生感性,容易冲动,在美丽事物面前,毫无抵抗力。我做的这款私房,恰是抓住了女人感性的心理,穿上它,将会收获一份美丽,一份健康,一份妩媚,试问你们女人,何乐而不为?”
琴若抱着胳膊,“我现在倒是真有些怀疑,姑爷是去青楼拈花惹草了,循规蹈矩的男人,可不像姑爷这般风流倜傥,深入女人心。”
那可不是吹,宋澈从小学便开始泡妞,人生二十五年,也算是阅女无数,妥妥的妇女之友。
“快去穿上试试,回来告诉我感受如何?”宋澈笑着催促。
琴若抱着私房,临走前挣扎了一句:“若我不是掌柜,绝不会试这轻浮之物的。”
一刻钟后。
琴若红着脸走进书房,将内衣扔上桌:“此私房,很不错,可大卖,但我不适合穿它,姑爷还是收回去。”
宋澈斜眼一笑:“尺寸小了,是可以加的。”
琴若脸更红了,坚决道:“加大了我也不要!”
宋澈抿着嘴唇,掂起内衣,对着月光照了照,许久轻轻吐出一句:“真是奇了怪了,哪儿来的水渍?”
“啊!”
琴若惊呼,一把夺了过去,捧着猴子屁股般的脸颊,扭扭捏捏逃出书房。
“琴掌柜记住了啊,私房物品不比衣裳,一旦试穿便不许退换!”
宋澈低头笑了声,越知性的女人,反而越可爱。
渐渐。
月上中天。
耗时大半夜,宋澈结合所拍摄的照片,设计出了三款适合当代女性的贴身内衣,一切只待明日裁剪出来,便可以正式启动预售;
他放下毛笔,大大地伸了个拦腰,起身走至窗边,刚想透口气,却发现街角处仍蹲着三五个人。
这群地痞老赖还真有毅力。
宋澈轻哼了声,关上窗户与月色,取出抽屉里的电棍裹入袖中,提起一壶茶走出云水坊。
冷冷清清,夜深苏州城,零星灯火继续,三两个行人。
宋澈路过街角时,几个地痞缩入巷弄,待宋澈走远一段距离,才动身跟上。
宋澈昂头饮茶,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鬼祟几人,嘴角微微一翘,冷笑了声,转身进入了一条阴暗的巷子。
几个地痞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待到了巷子口,有所滞留,其中一人开口道:“这是条死胡同,那小子没跑了。”
“今儿个可算蹲到他了!”
几人撸起袖子,跟着进入小巷。
宋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色折射的眸光,如兽瞳般明亮,他冷冷盯着一众地痞:“我与诸位没有仇怨,为何总是揪着我不放?”
“没有仇怨?哼!昨日你放狗咬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个胡子拉碴的地痞上前露了脸,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讹人的老赖。
又一地痞上前道:“宋公子,不是我们与你有仇怨,是有人花钱找你的不痛快,你若识相点,抱头让咱们揍你一顿,此事就算了了,若是敢反抗,那咱们下手可就没轻重了。”
宋澈轻嗤,“这年头,打架之前还讲道义么?仅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想来教训我?”他将茶壶往地上一摔,“啪!”瓷片四溅,茶水散了一摊:“来试试啊!”
“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上!”
四个地痞手持木棍,叫嚣着一齐冲了上去。
宋澈稍退两步,紧盯着地痞,待他们踏上地上那滩茶水时,袖中电棍迅速出手,往水滩中那么一插,“滋滋滋……”百万伏特高压通过水流瞬间释放,电得地痞手舞足蹈!
眨眼的功夫,四人便摊到在地,好似发羊癫疯,不停抽搐着口中念叨:“这小子……会巫术!”
宋澈拾起木棍,将其余三人敲晕,只留下昨日讹人的老赖,一阵拳打脚踢,往服了收拾!
“别……别打了,我的亲爷爷!你要打死我了!”老赖哀声求饶。
宋澈这才收起拳脚,揪着老赖领口呵问:“说!是不是陈仁才那混蛋叫你们来的?”
老赖摇头:“不是,是洪爷吩咐办的事……”
宋澈一挑眉:“赌圣克星洪爷?”
老赖一愣,再次摇头:“不是赌圣克星,是城南‘大通赌坊’的老板洪彪!”
古代能在城里开赌坊的,多多少少有些江湖背景。
老赖见宋澈不作声,赶忙又说道:“我们就是厮混在城里的闲人,打架闹事,赚不了几个大子儿,宋公子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从今往后,你们若再敢在坊间附近游荡,我一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是是是——”
“啪!”
一闷棍敲晕,扬长离去。
第十四章私房开卖
次日清晨。
坊间还未开张,宋澈便起了床,带着设计图下楼。
琴若与店伙计们也已早早来到坊间,为一日的忙碌做着准备。
宋澈来到柜台,将设计图递给琴若,挑着眉毛笑问一句:“琴掌柜,穿了没?”
琴若脸颊一红,抓过设计图呵道:“没有!”
襦襟裹胸,会平坦许多,但眼下瞧她,明显挺拔不少,还敢说没穿?
宋澈摇头笑了笑,这女人呐,就是口是心非。
“此图有三款主题私房,其一为‘冰丝吹雪’,其二为‘清风高原’,其三为‘星月平川’,当然,你若能想出更好的名字,也可将之替换;每一款分大,中,小,三个尺码,颜色可任意搭配,各裁制五十套,先预售看看情况如何。”
琴若仔细翻看着设计图,越看脸越红,“清风高原与星月平川款式尚可,可这‘冰丝吹雪’也太轻浮了,绫罗材质本就浅薄,制成这样怕是……怕是都露出来了。”
宋澈摆手道:“哎,若是不透气,又怎唤作‘冰丝吹雪’?穿在里头的衣服,你想得太多了。”
琴若犹豫着,“要不等小姐来之后,商讨一番再定夺是否售卖这私房?”
“她?她估计在家编猪笼呢——”
“宋澈!”
不等话音落下,一声娇呵自身后响起。
沈文君顶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阴沉着脸色站在门口:“我若是有意将你沉塘,你此刻早发臭发胀了!”
宋澈赔笑:“夫人,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沈文君哼了声,走到柜台,拾起设计图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澈也不禁担忧起来,要说古代最难破除的壁垒,便是封建思想,私房内衣这么前卫的东西,万一老板娘不拍板儿,做再多工作也是白搭。
“此物便是昨日穿在那两个倌人身上的东西?”沈文君抬头问道。
宋澈却指着琴若笑道:“琴掌柜也穿得有,呵呵……”
“小姐!莫听姑爷瞎说,我也只是昨夜试了试……”琴若红着脸辩解。
“那你的评价如何?”沈文君问琴若。
琴若说道:“舒服倒是挺舒服,便是……便是太轻浮了些,恐怕不能为大众所喜。”
沈文君沉思了片刻,说道:“咱坊间也绣过不少襦襟肚兜,此物虽有些轻浮,却也未尝不可一试,”她又问向宋澈:“你确定此物能卖得好么?”
宋澈笑道:“卖不好我就得沉塘浸猪笼,此物不亚于生死状呢。”
沈文君眯着眼睛,阴测测:“好啊,我这便叫人去编个猪笼摆在后堂,若此物卖不好,便把你抬到苏州河畔沉了。”
“哎,是这儿,是这儿吧?”
“云水坊,宋公子昨日与我说的便是这儿……”
坊间响起一阵女声,见一个手持屏扇的半老徐娘,领着十来个环肥燕瘦的姑娘,伸头往门内探望。
伙计们见了群芳艳丽,各个都挪不开眼睛。
“瞧,客人不是来了么?”
宋澈含笑相迎:“徐娘,诸位佳人,快快请进。”
“哎呀,宋公子,您可健全啊?经昨日之事,我真怕今后瞧不见您呢!”徐娘屏扇捂唇,笑得风情万种。
宋澈瞥了一眼柜台后板着脸的沈文君,说道:“我家夫人慷慨大度,智明事理,不计较昨日之事了,呵呵。”
“宋公子,不瞒您说呀,昨日您赠送给秋菊与花舞那两套私房后,当夜客人轮流翻牌呢!”徐娘说道,“所以我这一大清早啊,便带着姑娘们,想来再购些私房,银子不是问题!”
“对呀,宋公子,您快再拿出些来,奴家们挨个儿换给您看。”
“不妨您上手颠颠看,我这个尺码的有没有呀?”
群芳妩媚,簇拥上来,将宋澈围了个水泄不通。
“咱家姑爷真是艳福不浅呐。”
伙计们好不羡慕嫉妒。
沈文君的脸色越沉越黑,满堂子都能嗅到醋味儿。
宋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高举双手从群芳中钻出,折回柜台拿起设计图,大声道:
“由于私房还处于预售阶段,如今并没有现货,不过诸位佳人来得恰是时候,我刚设计出了三款主题私房,您们先挑一挑自己喜欢的款式,下单后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保证不出三日,便亲自差人送货上门。”
徐娘夺过设计图,与姑娘们簇拥翻看,无不惊叹称奇。
“徐娘,我喜欢清风高原这款,咱买这款吧?”
“这款星月平川也不错呢。”
“要我说,冰丝吹雪才是一绝,我还没穿便已能想到客人见了时那副饿狼相,呵呵呵……”
“啪!”徐娘合上图册,豪气道:“既然姑娘们这么喜欢,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该吝啬,宋公子,这三款私房,每款都先订个一百套!”
“关于价格方面,昨日我也与两位佳人提过一嘴,原装一套为十两,若是要在上头刺绣,得另算加钱的,”
宋澈说到这儿,与琴若使了个眼色,琴若赶忙开口道:“私房款式不大,绣价也不会太高的,刺字二两银一个,花草五两银子一朵,鸟兽工艺复杂,需得十两银子一只。”
徐娘大口气道:“咱这些风尘中人,哪个是缺钱的主儿,只要买对了东西,多贵都不是事儿。”
“我要绣朵菊花在上头!”
“我要往上头绣只白虎!”
“我便不一样了,上下左右,要绣四个花字,名为‘出入平安’,呵呵呵……”
宋澈又与琴若使了个眼神,琴若急忙取来纸笔,招呼道:“来来来,诸位姐妹将自己的喜好与要求记录在案,如此也好为您们定价刺绣。”
“徐娘您瞧,这些都是咱云水坊精品绸缎,如今刚做团购活动,您家姑娘这么多,一人砍一刀,绝对实惠;
还有这边议价区,全是高端绣品,便说这八尺开的大屏风,每个雅间置上那么一套,格局蹭蹭蹭地往上涨呀!”
趁着姑娘们记录喜好之余,宋澈带着徐娘在坊间转悠,既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不狠狠宰她一笔,岂能对得起“无奸不商”四个字?
半个时辰后,宋澈携全体男店员站于门口,挥手相送众女眷。
“《员工手册》服务条例第一条,送客时要说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诸位贵客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收!”
宋澈做了个收拢的姿势,再拍了拍手,招呼众店伙计道:
“私房才刚刚置办,还有许多细节需完善——
李管事,你去牌坊刻两张牌匾,不需要太大,恰到耳室门楣即可,一为‘私房’二字,二为‘男士不得入内’六字;
小王,你去街市里定制一面穿衣镜,要能从头到尾照全身的;
小张,你也去街市里找找,看有没有制作蜡人像的店铺,定制两尊女人蜡像,要没穿衣服的那种,不需要多精细,能彰显身段儿即可;
以上添置物所需要的花销,包括运输费,你们的路费,以及无法归店的伙食费,通通汇成目录,回来到柜台报销即可;
好,话不多说,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儿!”
第十五章苏州细雨绵绵
“三百套私房,与定制绣图,再加平价与议价区的订购,她们来这一趟总收入为……九千两!”
琴若抱着账单难掩震惊。
“还不止于此,一匹绫罗售价二两银,却可制作十套私房一百两,纯利润整整九十八两,成本几乎可忽略不计。”宋澈笑盈盈地说着,冲沈文君眨了眨眼睛:
“夫人,你觉得如何?”
沈文君却道:“十两银一套私房,除了那些青楼女子,又有多少人家买得起?”
宋澈笑道:“那便降低品质嘛,私房不一定非要绫罗才行,用绸缎,用粗布也可,只要品牌名号打出去了,何愁没有买家?”
沈文君轻哼:“从妓女口中打出去的名号,又能有多响亮?”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
“有何不对?”
“其一,人家卖身风尘,也是被逼无奈,同样是母亲十月怀胎,何必分为三六九等呢?其二,青楼女子接触的,多数是风流人士,富贵人家,既是权贵,家里三妻四妾实为平常,往后咱们的顾客,多半会是这些人。”
“是啊,谁人不知,风流公子最爱的便是拖良家下水,劝娼妓从良。宋公子一看便是这类人,方才被群芳簇拥,你笑得别提多欢呢。”
“我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哪怕是娼妓也是顾客,顾客即衣食父母,再说了,店里带把子的伙计们,哪个没笑?”
“所以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照你这么说,咱爹也不是好东西咯?”
“宋澈你——”
沈文君气得直跺脚,三两步便跑上了楼去。
“姑爷,小姐性急,越激越不得。”琴若叹道。
宋澈摇头晃脑:“我这叫做‘农村包围城市’,在潜移默化中占领高地,将软饭硬着吃。”
往后几日。
私房挂牌开张。
陆陆续续地,便有富丽堂皇的车马停在云水坊门口,下来几个婢女,走进私房内,迅速挑选,迅速离开。
古代妇女,常常因“恪守纲常”的封建思想闭门不出,特别大户人家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几次门,这久居深宅大院,不寂寞才怪呢。
人一旦寂寞,便会找乐子来取悦自己,私房能得到贵妇们的青睐,恰恰便是靠这一卖点。
随着私房与绸缎的生意越来越好,坊间每日流水稳定在两千两以上,员工也从最初的十几人,扩充至一百三十余人;
其中染坊二十四人,织坊五十六人,绣房二十三人,男女店员二十七人,全都是虚心好学,精明能干的新鲜血液。
云水坊的名声,一举鱼跃为苏州之最,城北万户皆愿意来这儿买布。
当然,水涨船高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不少,在本就萧条的经济环境下,许多小布行被抢了客流,有本钱的吃老底,没本钱的关门大吉。
商场如战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能不遵循?
近几日来,宋澈都没有回家,面对沈文君时,也是能避则避,尽量少说话多做事。
沈文君的嘴巴翘得一天比一天高,执拗的性子,决不允许她先服软。
这个女人,精明能干是优点,可就是太高傲了些。当然,这也难怪,身为家中独女,她迫切地想要比肩男儿,干出一番事业。
借着这个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坏处。
……
三月底,恼春风,苏州城细雨绵绵。
照理说,柔情的江南,温柔的雨,更应多添几分惬意才对。
可是……
宋澈已有五天没有抽烟了,戒断所带来的反应,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所穿越的时间轴,与常规朝代大不相同,通过货币、制度、文化的简单对比,大梁王朝应该相当于九百多年前的大宋王朝。
烟草最早传入华夏时,为四百多年前明朝万历年间,若两个不同古代时间轴是一样,那他起码还得等上五百年才能抽上一口烟……
五百年,老子早变成一堆白骨了!
“呸!”宋澈啐出嘴里索然无味的干薄荷叶,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装作吞云吐雾的姿态,此时无烟胜有烟。
“姑爷!出事了!您快下去看看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匆忙下楼。
堂下坐着三个店伙计,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琴若与侍女正帮他们包扎。
三人俱是负责对外采购原布的外勤伙计,圆脸的是伍长,名唤作王先。
宋澈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了?”
王先见宋澈下楼,伤势也不管了,一瘸一拐地上前诉苦:“姑爷,咱们照您吩咐,去东市的王氏丝坊采购原布,不料遇到了陈氏商行的人,他们说他们也是来采购原布的,可您也知道,王氏丝坊的原布都是我们在收,几日前便交了定金,陈氏商行的伙计好不讲理,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动手哄抢,还拿棍子打人!”
“姑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岂有此理,小姐,姑爷,我这便纠集染坊的兄弟,找他们算账去!”李田怒道。
“哎,他们是流氓,我们可不是,”宋澈抬手制止,冲王先等人道:“你们放心,姑爷我是个以牙还牙之人,他们如何伤你,我定会叫他们十倍奉还,当下最紧要的是将伤养好,期间的工钱,以及汤药费坊间都可报销。”
几个伙计搀扶着王先等人出了坊间。
琴若愤愤不平:“陈氏商行自家便有丝坊,从来不屑于对外采购,他们今日所作所为,明显是在针对咱们。”
宋澈说道:“若不出意外,从今往后咱们很难在苏州丝坊里买到原布了。”
琴若说道:“目前咱坊间里的都是些新人,一天出布百匹都很困难,远远低于每日售出的匹数,若无法对外采购,坊间的收入起码会缩减七成不止。”
“再去城外招一批织女来如何?”沈文君提议。
琴若却道:“可是小姐,咱坊间已容不下更多织女了,若再招新人,唯有再开一处作坊,选址,装潢,织布机,培养,这些绝非三五日可以完成。”
宋澈说道:“陈氏今日能垄断原布,明日便能垄断丝线,招再多人都没用。”
“不如拉高物价,价高者得?”沈文君又提议。
“若是竞价的话,便真中他们的圈套了,”宋澈说道:“团购与满减一系列活动补贴下来,利润本就比市价低一筹,再拉高原布物价,定会入不敷出,且你要知道,陈氏是以走商为主,出一船货便是数万匹,且有渠道高价售卖,做零售的永远干不过做批发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被人欺负了,难道便忍着么?”沈文君咬牙切齿。
宋澈笑道:“夫人无需着急,办法得慢慢想。”说罢,便要上楼。
“宋澈!”
“干啥?”
“回家住!”
“我觉得书房里住着挺好。”
“回!家!住!”
“啊,你这小泵娘,依你吧,依你吧……”
第十六章寻找新货源
宋澈之所以不敢回家,一方面是因为沈文君,另一方面则是他爹娘。
丈母娘与老丈人,没有谁是省油的灯,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去青楼,真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沉了。
但这顿晚饭吃得却十分和谐,不仅如此,丈母娘还一改往常,主动往他碗里添菜,可不是什么壮阳补肾的菜。
“来,多吃点,近日来你有太劳累了,看看,瘦了都。”
直至快要下桌时,丈母娘才支支吾吾开口问道:
“宋澈啊,听说坊间最新推出了什么‘主题私房’,若是有多余的,明日替我捎一套那个什么‘冰丝吹雪’——可不是我要的啊,是朋友想试试,呵呵呵……”
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便是“我有一个朋友”。
别看丈母娘四旬好几,可人老心不老,凡大补之物,宋澈吃一半,老丈人也有一半,天天都想着要给沈文君生个弟弟呢。
“承蒙岳母大人喜爱,明日我一样给您带一套!”
如此看来,沈文君并未将自己去青楼的事儿告诉给爹娘。
晚饭过后。
沈文君拉着宋澈游园散步,自打入了沈家,这还是头一回。
宋澈撑着油纸伞,沈文君提着雕花灯笼,二人并肩行走在微风细雨中,灯火拉长了他们的身影,相偎相依的模样,映得是一双璧人。
走过长廊,穿过池塘,花园三四个,亭台六七座,很慢很慢,很静很静,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有一说一,沈府真的好大。
“宋澈,我们该怎么办?”沈文君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宋澈轻轻一句:“凉拌炒鸡蛋。”
沈文君噘嘴,攥起拳头,作势要打。
“咦,我突然灵光一闪,好似有办法了。”宋澈笑道。
沈文君拉着他入小亭坐下,认真问道:“你快快说来!”
“陈家想买断咱们的货源,咱们再重新寻找货源不就行了?”
“都被买断了,去哪儿寻找货源啊?”
“夫人可知‘男耕女织’的含义?”
“当然知晓了,说的是男人在外耕种,女人在家织布——哦!你是说?!”沈文君恍然大悟。
宋澈点头自信道:“不错,当代社会,为了贴补家用,过年有新衣裳穿,家家户户都应该有台织布机,你想啊,一户为咱们提供一匹布,万户便是万匹布,他陈家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垄断吧?”
沈文君惊喜了片刻,忽而又担心:“普通农家的织布机都很低廉,织的也都是些麻葛粗布,让她们着手绫罗绸缎,生怕质量不过关,何况丝绸原料本就昂贵,即便织得出,也不一定买得起。”
宋澈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夫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付手段——
咱家不是能自己剥茧缫丝么?索性便不赚钱了,按成本价卖给农妇们,同时设立一个条件,用咱家丝线织出来的布必须卖给咱家,如此捆绑下来,咱也不用担心货源再被挖走了;
你再想想,原本要一百五十文的丝线,一百文便可买到,一天织一匹布,一匹布以两百文的价格卖给布行,那么她的日酬便是一百文;
对于一个农家妇女而言,一天一百文,相当于半斤猪肉,大半斗米,丈夫在地里把锄头抡冒烟儿了都赚不到这么多;
还有关于质量问题,明日我会想办法制一封‘标书’出来,长宽,质量,面料,会标的清清楚楚,江南之乡,巧妇如云,总有些人能符合咱们的质量标准。”
“宋澈。”沈文君颔首低唤,手里打着九九。
“嗯?”
“谢谢你。”沈文君凑过脑袋,轻轻地在宋澈脸颊上啵了一口,面若桃花别样红。
宋澈搓了搓脸蛋儿,呵呵发笑。
“你可别想歪了,这只是对你近段时间表现良好的奖励。”
“如此说来,日后我若表现得更好,还会有更大的奖励咯?”
“那得看宋姑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文君笑着起身,“走吧,夜深了,回房休息。”
宋澈撑伞跟上,忽而问道:“哎对了,夫人,你可知道洪彪这号人?”
沈文君秀眉微蹙:“臭名昭著,家喻户晓,洪彪开赌坊,占码头,开地下钱庄,放高利贷,称之为苏州城里最大的毒瘤也不足为过。”
“这种人,官府难道不管么?”宋澈问道。
“官府?形同虚设,衙门里的差役估计还没洪彪的打手多,再加之国家打仗,朝廷亏空,哪儿有精力去管这些黑恶势力?这些干黑商的,赋税与油水又给得特别足,官府都靠他们养着呢,铲了他们不等于砸自己的饭碗?”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所以今日王先他们被打,我并未去报官,咱沈家与陈家都是官府的‘贵客’,他们最多也就是帮忙打个圆场,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照你这么说,咱们也可以灯下黑咯?”
“那怎么行,做生意可以适当奸诈,但万万不能没了良心,”沈文君说到这儿,偏头望向宋澈:“你突然问这些作甚?难道你惹了洪彪么?”
宋澈心想,还是莫要将那些流氓事迹告诉她得好,免得提心吊胆的,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只是近来做市调时,了解到了这么一号人,随口问问。”
沈文君也未多怀疑,只是告诫:“那你千万莫去招惹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宋澈与洪彪无冤无仇,他却买凶伤人,此人十有八九是与陈仁才穿同一条开裆裤,都不是什么好鸟。
这笔账,迟早得还!
第十七章上上良计
次日,宋澈花了一上午的功夫,将标书做好,由跑外勤的店伙计送往苏州城外各村、镇、店进行“招标”。
下午,他亲自带着两个店伙计,准备去其它布行拜访一二。
“你不是已到城外招标了么?为何还要去城内采购?”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笑道:“我有一计,唤作‘偷梁换柱’,劳烦夫人将仓内五千匹锦布全部装车,不出两日,为夫便叫它全部售空。”
“两日售空五千匹……还是锦布?!”沈文君难以置信。
琴若也闻讯凑了上来,睁大眼睛问:“姑爷,可不能是贱卖哟?”
宋澈拍着胸脯,自信满满:“放心,不会贱卖,还能远远高于市价哩!”
沈文君与琴若相视,尽管不可思议,但她们都愿意相信。
“那你也多带几个伙计去,免得又遭陈氏的人欺负了?”沈文君说道。
“这世上敢欺负我宋澈之人还没生出来呢!”
宋澈留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吧。”随后便踏上马车,一路驶向城西。
苏州城东南西北四个集市,大小布行有三十余家。其中西市的张氏,北市的刘氏,东市的王氏,算得上零售商铺中最大的几家布行。
宋澈先来到张氏布行门前。
店伙计见来客座驾气派,气宇轩昂,撑着伞便跑出来迎接:“公子您小心积水,想买点儿什么呀?”
宋澈高声道:“我找张老板,来谈大生意。”
柜台后老板张涛闻讯,急忙放下手里的闲活儿,含笑相迎:“不知是哪家来的贵客?”
宋澈直言:“沈家云水坊,少东家宋澈。”
一听名讳,张涛当即失了笑意,沉着脸色问道:“若宋姑爷是来买原布的话,大概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张氏向来是自染自销,没有多余的布料卖给你。”
宋澈摆手笑道:“张老板误会了,我是来卖布的。”
“我开布行的,你……卖布给我?”张涛脸上充斥着疑惑,“宋姑爷是拿我寻开心是怎的?”
宋澈长叹一口气,“我本是带着诚意来,不曾想连茶水都没一杯,算了算了,这笔大生意还是找其它布行来做吧。”
他转身便要踏上马车。
张涛眉眼一变,豁然开朗,又恢复了笑容,急忙上前拉住宋澈:“姑爷且慢,茶水自有,请随我进店一叙。”
宋澈欣然入店。
张涛将宋澈引进了后方,吩咐仆人上了茶,随后便开门见山:“宋姑爷口中的‘大生意’到底是如何?”
宋澈不紧不慢,抿了口香茶,缓声问道:“在此之前,我先问张老板个问题,贵店锦布卖得如何?”
张涛叹道:“这还用问么?库房里那千余匹锦布都快褪色了,大半年来销量不过百,可把我给愁坏了!”
宋澈又问:“再问张老板,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将这锦布卖出去?”
张涛当即答道:“陈氏商行呀,整个苏州恐怕仅有他们一家还在走商了,唉……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家大业大,路子又顺呢?”
宋澈笑道:“即是如此,我们何不将锦布卖给他们,让他们清空库存?”
张涛摇了摇头:“宋姑爷您又说笑了,谁人不知陈氏走的是自产自销,他们怎可能来收购咱的锦布?”
“以前不能,现在肯定可以,”宋澈又问道:“不管张老板信不信,宋某一旦走出您的布行,不出半个时辰,陈家人必定会登门拜访,询问咱俩谈了什么生意;
你千万不能如实作答,只告诉他,沈家急需大量锦布来制作一款新产品,把你这儿三千匹锦布,以六千文一匹的高价全部订下了,且要求你明日便发货,越快越好;
他们听了此话后,必会以高于六千文一匹的价格,将这批锦布买走,这时你要面露难色,与他们周旋一番,直至他们将真金白银送到你手里,这笔买卖才算敲定。”
“三千匹?我家何时有这么多锦布了?”张涛疑惑道。
“哎,张老板脑子没转过来了吧?还有两千匹是我家的嘛!”宋澈笑道。
张涛思绪了片刻,长长“哦”了一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高!宋姑爷实在是高,如此一来,不但清空了咱俩家的库存,还能高于市场价卖出去!”
“那么,若真如我所谋事,张老板可不要克扣我那两千匹布货款哦!”
“宋姑爷放心,若这笔买卖真做成了,我定会在第一时间差人将货款送至云水坊!”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告辞了。”
“宋姑爷请。”
张涛亲自将宋澈送上马车,再三含笑礼送。
宋澈马车刚离开张氏布行不足百丈,一辆同等富贵的马车恰好从正面驶来。
马车对峙,谁也不让。
宋澈探出马车,陈仁才也恰好钻了出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倒插门儿么?不好好在家帮着织布,跑来西市做什么?”陈仁才出声嘲讽。
宋澈沉声道:“陈仁才,你想干嘛?”
陈仁才翘首挑衅:“你想干嘛,我便干嘛。”
宋澈指声怒骂:“断人财路同等于杀人父母,你做得未免太绝了吧!”
“嘿!我就是要做绝怎么着?”陈仁才傲气大增,“宋澈,你给我记住,在苏州城,我陈家才是最大,而你,不过是个入赘的废物,我是视你如蝼蚁!”
宋澈低头冷笑,缩回车内,与伙计招呼:“走,咱去北市的刘氏布行。”
刘氏,王氏,与张氏境遇相同,仓里囤满了锦布,正愁没销路,恰好宋澈携计而来。
做生意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何况陈氏垄断布业许久,在纺织圈里累积了不少仇怨,其它布行都愿意给它放放血。
云水坊仓内有六千匹锦布,每两千为一批分销给三大布行,再由三大布行转卖给陈氏,如此一来,仓库清空了,钱也赚到了,仇恨也摊了,一石三鸟,一箭三雕,谁敢说不是上上良计?
第十八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次日清晨,细雨渐停。
被洗涮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如金缕玉衣妆点着苏州城,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芬芳。
宋澈搬来一张摇摇椅,便坐在坊间屋檐下,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守着眼前三辆满载锦布的马车,只要货款一到,他便亲自发车送往陈氏商行。
“你这般姿态,与那巷弄里的花甲老人差不多了。”沈文君站在宋澈身旁,伸长玉颈眺望着街市,毕竟是超过万两的大生意,她比谁都要期待。
宋澈悠哉一句:“你懂什么,这便是生活。”
沈文君说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过,免得乐极生悲。”
“茶凉了,添些热水。”宋澈将茶杯往身旁一递。
沈文君哼了声,“不得了,不得了……”也接过了茶杯,正欲转身之际,“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自街外响起。
沈文君伸颈眺看,不禁兴奋惊呼:“是东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又一辆马车出现了。
“是西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
“还有从北市来的!”
“笔墨纸砚,商章印泥,速速取来。”
“就来!就来!”沈文君迅速折回店铺。
宋澈则站起身来,理了理衣冠,下檐相迎。
马车同时在坊间门口停下,三个身着儒袍的账房先生,各捧一只锦盒下了马车。
“宋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呀!昨日您前脚刚走,陈氏商行的人便来了,一点唾沫星儿都没浪费,直接以七千文一匹的价格,将所有锦布买了下来,当场便签了契书合同,付了货款。”
“七两银子一匹布,您在我们这儿挂售两千匹,便是一万四千两白银,兑换下来为一千四百两黄金,如数在此,您点点?”
三个账房先生同时打开锦盒,霍……好家伙,一锭锭金元宝,闪得人睁不开眼。
“清点便不必了,我相信诸位的诚信,”宋澈说着,指了指门口的三车锦布:“这里是六千匹锦布,几位先生验验货?”
“宋姑爷一诺千金,我们也该爽快些,验货便免了,直接立书契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文君捧着满箱金元宝,脸儿高兴得与花儿一样红。
“锦布卸来卸去实在麻烦,我云水坊免费出力,帮你们运到陈氏商行去。”
宋澈踏上马车,带着十几名伙计,与三家布行的账房先生一同,押着三大车锦布,摇摇晃晃驶向城南。
……
城南。
陈氏商行。
陈仁才坐在大门口,嘴里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只鸟笼,兴致大好地喂着鸟。
身旁候着两个伙计,时不时端茶递水。
“你们知道么?那宋澈便如我手中这只小虫,”陈仁才用镊子夹起一只青虫,送到鸟嘴边儿,鸟儿一啄将青虫吞入口中,“而我则是这只画眉鸟,他注定成为我的腹中餐。”
“不愧是咱家公子,略施手段便叫沈家无布可购,您可真是举世无双的商道天才啊!”
“估计宋澈这会儿,正倒在他娘子怀里哭唧唧呢!”
“哈哈哈——”
“哈哈哈……那实在不好意思,要让陈公子失望了!”
宋澈一马当先,负手站于车辕之上,雄姿勃勃,傲气无双。
“宋……宋澈!”陈仁才惊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跳起来指声骂道:“你这家伙竟还敢来城南!”
“陈公子莫要误会了,我今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宋澈环指着身后的锦布,“这些原本是我家仓里卖不出去的锦布,谁料陈公子大手挥毫,以高于市价两千文的价格全部买下了,哎哟,这实在是雪中送炭呐!”
陈仁才一愣,“昨日不是你到处求购锦布,怎的……哦!”他恍然大悟,也勃然大怒,气得暴跳如雷:“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联合起来讹诈我!我……我要退货!”
这时,一个账房先生上前说道:“陈公子,昨日咱们可是当着面签的契书,您若是现在要退货,可是要赔付三倍的违约金呢。”
另有账房先生搭腔:“就是就是,反正陈家有走商的路子,拉到北方售卖,一匹十两也有得赚呀!这三车锦布,您就放心收下吧!”
“宋澈……我……我要叫你出不了城南!”陈仁才吼得唾沫星子狂飙:“快!快去将店里的伙计全叫出来,给我打死他!”
“公子您冷静啊,街坊们都看着呢!”伙计拖拽着陈仁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还敢打人?
宋澈跳下马车,拍了拍手,蔑视着陈仁才:“你的确有财力,有背景,可偏偏就是没有脑子,哼……陈仁才,改名作蠢材更贴切!”
“三位先生,卸了货记得将马车帮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
“我们走!”
宋澈大袖一挥,携家大笑而去。
“啊啊啊……宋澈!我与你不共戴天!”
……
第十九章赴扬州商会
短短一个月不到,云水坊便从一个岌岌可危的作坊变作日进斗金的大布行。
事业方面蒸蒸日上,感情方面也逐渐升温。
沈文君暗示得越来越明显了,她半夜时不时便会敞开被褥,有意无意露出卓越风姿,可每当宋澈响应号召,刚一触碰,她便如含羞草般缩作一团。
想要又不敢要,看到又得不到。
尝试了几次后,宋澈干脆放弃了,反正古代没有安全措施,万一真行了周公之礼,怀上了咋办?他现在可没有当爹的打算。
四月初,扬州商会召开在即。
据悉此次商会召开七日,江南各大豪商汇聚一堂,贸易合作,剿除匪患,疏通物流,募捐救灾,之类之类。
从苏州到扬州,走陆路需半日,因此苏商都得提前去。
初一晚上,沈文君在家里收拾衣物,宋澈则在书房里编撰周记,毕竟要离开这么久,坊间的指标可不能下滑。
“咯吱——”
房门轻轻推开,沈文君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金丝锦袍,你快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金丝袍服啊?要不要这么富贵。”宋澈放下笔,上前接过衣裳,确实是金丝镶边,白云点缀,这一件少说也要百两银子。他自顾换了起来。
“唉,其实我也想着谦逊些,但爹说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商会,必须穿得体面些,好给我沈家挣些面子,”沈文君说着,来到书桌前,拾起册子观摩了片刻,好奇道:
“工作绩效周记表……这又是何物?”
宋澈说道:“咱不是要离开七日么?这没有老板看着,员工容易摆烂,因此我便制定了销售绩效,主要是针对几位管事的。”
“这上边儿说,未达到绩效还要扣钱啊?”
“我定的门槛儿已很低了,若这都达不到,扣钱也应该。赏罚分明,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嘛。”
宋澈穿上云袍,往镜前那么一站,豪气凌人,英俊挺拔,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瞧你,衣领都歪了。”沈文君走了来,着手帮他整理着领口,那么仔细,那么温柔,她越来越像个妻子了。
“夫人,扬州比苏州如何?”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说道:“比苏州大,比苏州人多,比苏州有钱。”
宋澈笑道:“嘿,这倒好,咱明日顺便拉两车私房去卖,肯定畅销。”
沈文君却道:“咱这次是去赴会,又不是去卖货,何况商会另有活动需要咱们去做。”
“哦?是何活动?”宋澈好奇。
沈文君说道:“通常呢,扬州商会分两程,第一程便是像咱爹这样的大东家汇聚一堂交流切磋;第二程则是像咱们这样的少东家相互竞争;
说通俗些,便是商会将立一个以商为中心的考题,让各自的少东家挑选项目,在七日之内,凭借各自手段进行销售,谁收益越多,谁便是赢家;
有比试,自然便有奖励,第一名会获得一万两的奖金,第二名五千两,第三名两千两,且前三名获奖者手中的项目,将得到商会的大力推广;
此活动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便是为了培养年轻血液,毕竟咱江南豪商,可是领衔全国的,不能在咱这一层断代了。”
只能说,整挺好!
宋澈笑道:“如此看来,那一万两奖金,岂非我宋澈囊中之物?”
沈文君摇头:“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历年来的第一名都是杨家所得,你要真有雄心,争二保三比较现实。”
宋澈揉着鼻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风水轮流转,冠军为何不能换?”
“你想跟杨家争第一?兴许有些夸张,但确实比登天还难。”
“杨家又如何?”
“杨家可是江南首富,且还是与朝廷做生意的皇商,杨家家主杨万福是扬州商会会长,其儿子杨松更是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商界天才’。”
“嗤……那是没遇到我。”
“你少轻浮了,人家就算什么也不做,光凭在商界的威望,便会有无数人去捧场,你一个客座的外乡人,拿什么跟人家土财主比?”
沈文君又道:“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走了天大横运,胜过了杨松,那也得把第一名让出来,这叫做人情世故。”
宋澈眯着眼睛,笑而不语。老实说,他打心底讨厌“人情世故”这四个字。
某些人总把阿谀奉承,恃上凌下,冠以美曰其名为“人情世故”,事实上就是怯弱与自卑。
靠自己本事,光明正大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
次日清晨,天色刚亮,老丈人便催促着起床。
简单用过早饭后,开始将行礼装车。
宋澈趁着闲暇之余,去了趟杂物间,毕竟是出远门,世道又这么乱,为保险起见,防身电棍,止疼药片,消毒酒精,都是小物件儿,塞进袖子里携带也方便。
“当家的,要不去顺风镖局雇几个保镖吧?外面乱得很呢。”
丈母娘与众仆于门口相送,顾家的女人,总是担心离家的男人。
老丈人摆手说道,“自苏州到扬州,走陆路官道,不会有匪患,再说了,老二不还在扬州么?”
丈母娘板着脸:“你那丧家兄弟,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接触得好。”
“兄弟血浓于水,妇道人家懂什么”
“那娘,我们走了。”
“文君,一路小心,平平安安的!”
与丈母娘告了别,三人踏上马车,驶向苏州城外。
出城后,车夫不得不将马车赶得飞快,生怕稍有停顿,难民便会蜂拥而上。
“爹,小姑近段时间可有来信?”沈文君望着窗外,忽然问道。
沈田说道:“盗匪猖獗到连官家都敢截胡,你小姑身在长安,路途遥远,有信也送不到江南,”
他又轻叹:“胡族势头汹涌,一个月前大梁便失了凉州,照此情形下去,雍州与长安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沈文君愤愤不平:“可即是如此,皇帝还在江南挑选秀女,如此淫奢昏庸,还不得亡国——”
“文君!”沈田呵斥:“出门在外,连德性都忘了!”
“我……”沈文君望着窗外苦难,悲怜叹息:“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儿有商?若是能有一位无双国士,力挽大梁之颓势,那该多好”
当今世道,如她这般抛头露面,还忧国忧民的女子,实在太少太少。
乱世红颜,改变得了什么呢
自苏州到扬州,一路都是官道,沿途驿站哨所遍布,畅通无阻,没有匪乱。
傍晚前夕。
马车摇摇晃晃入扬州,停在了一间名为“福满”的客栈前。
“大哥,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啊!”一个体态发福,与沈田半个模子印出来的中年胖子,领这个憨头憨脑,六尺过半的青年上前相迎。
当宋澈将一箱锦绣从马车内搬下来赠予这对父子时,他们脸都快笑烂了,口头上虽说着:“大哥你也真是,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手头接得却一点儿也含糊。
沈家太公太母死得都早,生有两儿一女,沈田在家排行老大,传承了家族坊间生意,沈童排行老二,分得了扬州城里的几间铺子,靠客栈与收租为生;沈娥是小女儿,远嫁长安城,做的也是纺织生意。
憨憨青年,便是沈童的儿子,叫做沈方,虽是二房的儿子,却要比大房的沈文君长上三岁。论辈分,宋澈还得叫他一声舅哥。
据沈文君在马车上说,沈童父子俩乃十足坑货,做生意年年亏,到了年底就找沈田借钱,几千几万两,从来就没还过。
老丈人依旧是那句“血浓于水大过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是我家女婿,名叫宋澈……宋澈啊,这是你二叔与舅哥,快叫人。”沈田拉着双方互相介绍。
“二叔好,舅哥好。”
“嘶……好个一表人才的侄儿啊,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啊?”沈童先捧后问。
沈田脸上无彩,有些难以启齿。
宋澈却大方道:“二叔,小侄出生寒门,不是世家公子,承蒙岳父大人慷慨大度,不嫌身卑,招赘作婿。”
沈田抚须,悄悄满意。
“原来是……上门女婿啊!”沈童仍在笑,只是多了几分牵强。
“爹,大伯一家舟车劳顿,快快为他们接风洗尘吧?”
“高兴得差点都忘了,大哥,侄女,侄婿,快快随我移步雅座,美酒佳肴具已备满!”
第二十章杨氏父子
怪不得客栈会年年亏损,这菜做得是真心不咋地,满足不了客人的胃口,还想留住客人的银子?
宋澈勉强吃了几口,便与沈文君下了桌。只留老丈人与二叔,兄弟情深,把酒言欢。
当夫妻俩回到客房时,才发现只有一张床,没有榻,二人相视愣了愣,宋澈欲转身离开,沈文君却抢先一步关了房门。
沈文君坐在床边,颔首低眉也不知想些什么,总之俏脸越来越红。
宋澈将房中放置花瓶与香炉的桌椅拼了拼,刚好可躺下他一个人,笑道:“今夜不算凉,我睡这儿便是了。”
“宋澈。”
“啥?”
“夫妻本该同床共枕,我不嫌你了。”
沈文君站起身来,解去自己的腰带,缓缓脱去衣裳,脸上虽是羞涩,目光却无比真挚。
直至只剩一套清风高原,她才缩进被窝,兴奋得娇躯发抖。
宋澈摇头笑了笑,走至床边,扯了扯被褥,谁料沈文君却紧抓不放,囧着眉头,欲拒还迎。
“我看我还是睡桌子好了。”
“哎……你来。”
她主动掀开被褥,咬着嘴唇偏过头去。
宋澈三两下脱去鞋袜,缩了进去,靠近一分,她便挪一分,再靠近一分,她再挪一分,最后缩到了床边,蜷得像只毛毛虫。
“狼来了!”
“啊……别吃我!”
“噗嗤……哈哈哈……”宋澈放声大笑。
沈文君眼睛瞪得圆啾啾:“宋澈……你个死人!”
“这闺房之乐,自然要在闺房里进行才对,当下咱住的是客房,你就不怕隔音不好,吵得其他住客睡不着觉啊?”宋澈扯过被子,蒙头闭眼,“明日还得早起赴会,早点歇息,晚安。”
沈文君睁着眼睛,许久许久,渐消了慌乱,习惯了温存,欠了欠身子,带着满脸腮红,安然进入梦乡。
……
次日一早。
沈文君特地换了身男儿装,宋澈与老丈人各穿金丝锦袍,乘车赴会。
沈童父子虽大小也是老板,财力却未能达标,所以不参与此次商会。
“待会儿入了商行,嘴巴都放甜些,要适当拿出些气度来,特别是宋澈,你初次见识这种大场面,不求你表现得多好,别给我沈家丢脸就行。”马车内,老丈人再三叮嘱。
宋澈应答:“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不负所望。”
撩起车窗,可见街上不时便有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过,越靠近杨氏商行,越是车水马龙。
两刻钟后,一栋五层楼高的雄伟建筑映入眼帘,不愧是江南第一,果然不同凡响。
杨氏商行前,一个锦袍中年人,一个黑袍年轻人,正笑迎每位商客。
那年轻人年龄二十七八,狐狸眼,薄嘴唇,神色冷傲且含带三分邪气,他大概便是杨氏商行的少东家杨松。
锦袍中年人,五旬上下,黑发鹤颜,有不怒自威之仪,他便是杨松之父,江南首富,杨氏商行会长杨万福。
马车停在商行门口,老丈人领子女下车,杨万福携杨松上前相迎,大致是说些别来无恙,生意难做之类的客套话。
杨松一双杏花眼,自沈文君下车始便未曾离开过,目光不乏赤裸。
杨家这两父子,虽脸上带着笑意,却难掩清高姿态,眼神多变,笑里藏刀,以‘奸诈’二字形容最为贴切。
恰恰越是这种人,越能在商场里混得风生水起。
宋澈拦在沈文君跟前,以深邃目光注视着杨松。
二人相视片刻,无声中仿佛交手了数百招。
最终是,杨松眼神闪躲,转而一笑,冲沈文君问道:“沈小姐,往年商会,好似未见过这位,他是?”
宋澈大声道:“我是他丈夫,宋澈。”
“原来是宋公子,”杨松抱拳施礼,“沈家千金,才貌双绝,乃苏州第一名媛,宋公子能娶到沈小姐,真是好福气。”
宋澈随口道:“也不算好福气吧,杨公子若愿意入赘的话,其实也可以。”
杨松眯起了眼睛。
宋澈保持着微笑。
老丈人与杨万福也客套得差不多,你请我请,步入了商行大堂。
堂中已聚集了不少商客,皆是一老一少,大东家带着少东家。
“哎呀,王兄,好久不见呐!”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啊,你可是一年都没来照顾我的货运生意了。”
“这不是匪患太多了么?你瞧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哎,李老板,你别躲啊,瞧你这身宽体胖的模样,去年淘沙赚了不少吧?”
“沈老板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近来四处打仗,稍筛出点儿铁砂,便被朝廷征了去,唉……生意难做啊!”
“沈兄,你身旁这位年轻人有些面生啊?他是……”
“诸位叔伯,小侄宋澈,乃是岳父大人的女婿,今年头次参加扬州商会,若有什么言语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叔伯多担待。”
“不错不错,虽是赘婿,却口齿伶俐,一表人才……王宁,人家都来请礼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小侄王宁,拜见沈叔叔。”
……
反正是,走一路客套一路。
宋澈虚怀若谷,谦谦有礼,获得了不少好口碑,也给老丈人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贩锦的,卖茶的,制陶的,淘沙的,走马的,跑船的……满堂三十余人,俱是江南各行业的龙头。
辰时过半,江南各商皆已到齐。
杨万福席上会客,各大东家相继落座,子嗣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好巧不巧,老丈人对面便是陈家父子俩。
陈仁才板着脸,干瞪眼。
宋澈却视他不见,轻轻扯了扯沈文君的衣袖:“哎,夫人,你快瞧对面那二傻子,都气得冒烟儿了。”
沈文君瞥了一眼陈仁才,捂唇憋着笑意,拍开宋澈的手:“你管他作甚?”
“你要知道,咱每一个微笑,对他而言都是暴击,越礼貌,威力越大。”宋澈弯起嘴角,昂起脑袋,望向陈仁才。
沈文君也抬起头打量,来回几道目光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气死他,气死他……”
陈仁才咬牙攥拳,气得满脸通红,怕是脚下都快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第二十一章选商
“……总而言之,感谢诸位老板,于百忙之中前来赴会。在此,我隆重宣布,扬州商会,正式开始!”
杨万福一番慷慨陈词开场。
而后,一名账房先生领着几名伙计,推着一面白纸画屏,搬着几口木箱走进大堂。
所有物件儿摆堂完毕,账房先生拾起一只大号毛笔,在白纸画屏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句话: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渡年华。”
“如诸位少东家所见,今年选商的题目以‘食’为主,通俗而言,只要是能吃进嘴里的东西皆可应题;
规则一如既往,每人可领一千两纹银作为底钱,诸位少东家可用这底钱自由采购,但记住,纹银刻有杨氏商行标识,不可转让,互借,伪造,否则一旦发现,将视为作弊,取消资格;
另外,此次选商,只能由年轻一辈的少东家们主导,各位大东家不可暗中协助,否则也当作弊处理;
最后,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我们将给诸位少东家发一张‘银簿’,所有卖货的数额,都以记账的形式记录,若是卖给商家,则需要商家的公章,若是卖给个人,则需要个人的手印;卖出去多少数额,将会在比赛结束后,由我亲自统计,再到杨氏商行提现。”
言语至此,账房先生与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打开木箱,白花花的银元宝整整齐齐。
账房先生又道:“为鼓励咱江南商会的青年翘楚,本次选商的奖金额度也有所增加——状元一万五千两,榜眼八千两,探花五千两!”
所有年轻一辈的商客,都以虎狼目光盯着白花花的奖金,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荣誉。
“本次比赛限定为七日,也就是四月初十上午巳时结束,现在各位少东家,请写下自己选出的商品,我会将其公示在画屏上……允许讨论半刻钟。”
仆人每桌分发银两,银簿,纸笔。
各位商客都拉着自家儿子交头接耳,为其出谋划策。
“你们听我说啊,此次比赛时间仅有七日,若是卖些小商品,定无法赚大钱,所以尽量选昂贵之物,依我看,燕窝鱼翅,八珍八宝最佳。”老丈人拉着宋澈与沈文君说道。
沈文君却道:“可底钱才一千两,商品太珍贵的话,数量便会有限,赚的钱岂非也有限?”
老丈人说道:“你莫要忘了,你二叔便是开酒楼的,平常的酒食本就利薄。”
沈文君一时无言,看向宋澈:“你呢,有何好意见?”
宋澈抿唇说道:“想要在短时间内卖大钱,商品必须是能够吸引人的爆款,而想要吸引人,便必须新奇……燕窝鱼翅,八珍八宝都太平常了,估计很多人都会选它们,无形之中便会多出许多竞争对手,不太可取,依我看,不如……”
他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一个“酒”字。
“你要卖酒?”沈文君惊讶。
“你这不是胡闹么?”老丈人当即便反驳:“扬州城里,十步一个酒肆,百步一家酒楼,一千两足采购数万斤酒,根本不可能卖得完!”
普通酒水,自然是卖不动,可若是蒸馏提纯,那便是两个概念。
“商讨时间已到,请诸位东家落笔。”账房先生高声令下。
老丈人赶忙要夺笔更改,沈文君小指头轻轻一碰,将毛笔推到了地上。
当老丈人将毛笔拾起来时,纸条早已被仆人收了去。
老丈人气得拍桌:“哼!到时连本金都收不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
“爹,宋澈他能在一日之内卖出五千匹绸缎,肯定有法子能将酒水畅销的。”沈文君目光坚定望向宋澈。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很快,所有选中的商品都已集齐,账房先生将纸条依次公示于画屏:
“杨氏商行的杨公子,选的商品为‘龙井茗茶’。”
“王氏商行的王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河鲜’。”
“陈氏商行的陈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燕窝’。”
“李氏商行的李公子,选中的商品为‘珍品糕点’。”
……
“沈氏商行的宋公子……咦,怎么沈氏却是宋公子?”账房先生先是诧异。
宋澈翻了个白眼,他娘有必要单独拿姓氏出来说一遭么?
“因为他啊,是沈家的上门女婿!”陈仁才瞅准机会,高声嘲讽。
“那就不该叫公子,该叫姑爷了,”账房先生赶忙改口,“那么宋姑爷的题目是……酒?”他瞥向宋澈:“你确定不换一个?”
满堂目光皆齐聚于沈家三人,多多少少含带着取笑的成分。
老丈人捂着脸,无地自容。
宋澈大声道:“不换,只卖酒!”
“你怕是今早喝醉了酒,才会想出卖酒这一茬儿吧?哈哈哈……”陈仁才叉腰大笑。
宋澈也不多言,问向账房先生:“先生,请问接下来还有其他事交代么?”
账房先生说道:“倒也没什么事了,各位大东家留在商行开会,少东家们可自行离去经商了。”
宋澈揣好银簿,端起纹银,拉着沈文君便往堂外走去。
出了杨氏商行,一路直奔福满客栈。
“宋澈,莫说我不相信你,若是买酒倒卖,销路难找,利润太低;若是自酿的话便更不可能了,粮食酒最少也需月余才能发酵完成,你怎么卖嘛?”沈文君急得很。
宋澈淡然:“我既不倒卖,也不自酿,而是用酒糟进行蒸馏加工。”
“蒸馏……加工?”沈文君一头雾水。
“不错,仅这‘四个字’,便值得那第一名的万两奖金,”宋澈用手戳了戳沈文君的额头:
“这个便叫做知识付费。”
第二十二章出酒三千斤
二叔沈童经营客栈,酒食类原材料皆有渠道,恰好可作为工坊。
沈童父子亦是相当给力,福满客栈闭店七日,全体伙计听从安排。
宋澈先让店伙计到全城各大酒坊购买酒糟——
即便是现代工业,除非酒精勾兑,否则绝不可能在七日内出酒,利用酒糟蒸馏提纯,是快速获得美酒的唯一办法。
古代酿酒,是通过粮食发酵,沉淀取酒,过滤后的酒糟大多数都会舍弃,殊不知真正的精华正在其中。
本该舍弃之物,价格自然便宜,购一万斤酒糟花去一百两,购置木甑,柴火,铁锅,等蒸馏所需的器皿只花销二十两,再算上杂七杂八的人工费,最多不过两百两底钱便能敲定这笔买卖。
待所有材料备齐后,宋澈打算先试验一番,若真能有效提纯,再大肆动工也不迟。
将五十斤酒糟装入木甑铺平,在甑中间、酒糟上放一斗碗,以毛巾封边确保密闭性,再加上铁锅,锅内掺凉水起降温作用,最后上灶蒸煮。
“火势不宜太大,免得将锅里的水烧得太热,影响蒸馏效果。”宋澈吩咐道。
莫看沈文君是个江南闺秀,上得厅堂,入得秀坊,也下得厨房,她熟练地引燃木柴,一边把控着火势,一边问道:“说起来,究竟何为蒸馏呢?”
宋澈指着铁锅说道:“原理其实很简单,酒糟被加热后,会蒸发出含带酒精的水蒸气,水蒸气上冲,遇冷水铁锅凝作水珠,从锅底滴入斗碗中,如此,烈酒便诞生了。”
沈文君消化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吐出一句:“简直闻所未闻。”
宋澈笑道:“蒸馏这门技艺,学会了甚至可以救命,譬如你迷失荒漠,便可用它来取水饮用。”
沈文君疑惑:“沙漠中遍地风沙,哪里有水给你蒸馏?”
宋澈眨了眨眼睛:“尿呗。”
“咦……”沈文君好不嫌弃,“我宁愿渴死,也绝不会喝自己的尿。”
“尿,当然不能直接饮用了,”宋澈说道:“但可以通过蒸馏的方法,提取纯净水——将尿装于壶瓮,挂个小瓶在翁口,白日埋于沙坑中,覆以铁具刀片,沙漠中昼夜温差巨大,烈日加热蒸发,凉夜凝作露水,次日清晨你便能得到一瓶干净的饮用水了。”
“真好奇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
“荒野求生咯。”
“荒野……求生?”
“呃……就是一本野史怪谈,我平时喜好读这些。”
宋澈随口编了个理由解释。
沈文君说道:“日后你将这野史怪谈找出来,给咱爹看看,他经常外出走商,特别是往西域方向,要途经许多戈壁沙漠,有了这些保命知识,能让人放心不少。”
宋澈却笑道:“沈家有我,今后何需岳父再亲力亲为?”
沈文君说道:“爹可不是闲得住的人。”
宋澈笑道:“给他添几个孙子不就闲住了么?”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蒸你的酒!”
刻把钟后,水温渐高。
宋澈示意停止烧火,将铁锅从甑子端下,才刚刚敞开,一股酒香沁人心脾。
“好香,好香啊……”沈文君忍不住凑近鼻子来嗅。
宋澈用抹布,小心翼翼地取出斗碗,淡黄色、冒着热气儿的蒸馏酒满满一碗!
“这就……成了”沈文君兴奋。
“不不不,这才头一回蒸,酒肯定很烈。”
宋澈说着,拾起一根筷子,沾了沾蒸馏酒,从灶内取出火棍儿,刚触上便烧起了一团蓝焰!
六十度白酒方可点燃,此酒烧得这么雄烈,少说也在六十五度,甚至七十度都有可能!
古代烈酒最高也不过十来度,这一下子翻了六七倍,即便是老酒鬼也会一杯倒。
白酒,照理说五十二度口感最佳,可对于古人而言还是太高了些,定格在三、四十度或许更能让人接受。
宋澈取一小罐,装入刚出笼的蒸馏酒,递给沈文君说道:“此酒剧烈,不宜饮用,可常备于身,寻常若是受伤,用它消毒,效果甚佳。”
“筷子都烧化了,的确好烈,可有办法能降低它的威力?”
“再蒸呗,制酒与熬药异曲同工,头一次又苦又浓,第二次清洌,第三次浅淡,将三次所得中和混淆,便能稀释它的度数了。”
……
当日,宋澈三蒸三酿,以三十斤酒糟蒸出近十斤新酒,口感绵醇,度数恰好。
试验成功后,接下来几日,宋澈号召全体伙计,夜以继日进行取酒。
第六日下午,一万斤酒糟全部蒸馏完毕,得到近三千斤新酒,全以大缸封存,装了整整五车,只待明日开市。
当夜,月朗风清。
佳人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怎么了?”宋澈捧住沈文君无处安放的玉手。
“自然是担心了,”沈文君说道:“明日巳时便要到杨氏商行汇报结果,咱这几日除了酿酒,分文未进,万一这酒卖不出去,咱不成光杆了?那得多丢人啊!”
宋澈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明日辰时开市,不出三刻钟,我便叫这酒脱销干净。”
“哎,对了,忙碌的这些日子来,我还未曾问过这酒你打算如何定价?”沈文君睁大眼睛问。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具体价格,明日开市方可知晓。”
“我也捎人去打听过,如今卖得最好的,莫过于杨松,王宁,陈仁才三人的龙井茗茶、精品河鲜、精品燕窝,具已超过万两收益;
咱现在有三千斤酒,换算成角为两千,若要挤进前三名的话,一角酒定价起码需要五两;
纵观整个江南,最好的梨花纯酿也不过八十文一角,哪怕是宫廷玉液,也卖不到五千文的高价;”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道:“唉,我也真是异想天开,能不挂蛋便心满意足,还想着跻身前三呢……”
宋澈笑而不语,只是问:“对了夫人,前三名都是以何种方式售卖,竟能在七日内销售过万?”
“还能如何,品质与关系呗,”沈文君说道:“龙井,可是专为皇室提供的御茶,虽说此次拿出来售卖的品级比不上皇室特供,却也是茶中精品,仅仅一斤便要整整十两!以杨家在扬州的地位,又出此好茶,谁不赏脸买上几盒?
河鲜,鱼米之乡,渔业发达,王家又是江南有名的船舶大商,选商当日下午,王宁便从杭州调来了三艘大货船,拦江撒网打渔,一船可捕数千斤!再以低价卖给各大酒楼客栈;
燕窝,此物便更贵了,精品至少三十两一盒,陈仁才娘家便是做燕窝生意的,以几乎成本的价格购进,再以数倍的价格卖出,收益显而易见。”
“如此听来,这前三甲也并没什么精明的销售手段,靠的都是自家背景。”
“话是如此,可咱不也是仰仗二叔帮忙才能在七天之内蒸出这么多酒么”
的确,在人情世故至极的古代,没有背景将寸步难行。
选商比试,也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场游戏罢了。
……
第二十三章卖价四万两
次日清晨,宋澈还在与周公对弈,胸前便一阵推搡:
“起床了,起床了……”
宋澈睡眼微张,瞥了一眼窗外,不过蒙蒙亮,再看胸前,佳人披头散发,眼袋昏沉,眼睛却睁得好大。
宋澈淡笑,侧过身子欲继续睡:“还早着呢,容我再睡一会儿……”
“不行!”沈文君扯着被褥,“你听,街外吆喝声四起,说明早市已开了,赶早不赶晚嘛,毕竟有三千斤酒呢。”
宋澈笑道:“早市开便开呗,我又不出市。”
“你不出市,如何卖酒?”沈文君诧异。
“夫人可曾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很快便会有人登门来购的,”宋澈抓过被褥,将沈文君一并裹了进去,笑道:“瞧你这双眼发肿的模样,昨夜肯定失了眠,快快抓紧眯一会儿。”
“唉……你怎能这般自信?”
“心中有数,所以自信;心中无数,则为莽夫……夫人腰肢的肉,嗯,可真厚。”
“讨人嫌!”
渐渐。
晨曦渐明。
窗外传来一阵车马声,颇为急切。
“来了?”沈文君昂起头。
“嗯,来了。”宋澈这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
又时,客房外响起了沈方的声音:“妹妹,妹夫,你们快出来,城中各大酒肆,酒坊的老板,都吵着要来买你们的酒呢!”
宋澈应声道:“劳烦舅哥先以早饭招呼,记得每家各送一壶酒,我们稍后便下楼。”
半刻钟后。
二人穿好衣服,走出客房,才下楼梯,便听到一阵夸赞:
“入口柔,一线喉,下肚七分灼烧,三分回甘……好酒,好酒!”
“我李杜纵横酒场三十余年,还从未饮过如此美味的烈酒!”
“这酒,有力气!”
能开酒肆、酒坊的老板,十有八九都是老酒鬼,什么酒好,什么酒差,一品便知了。
每个酒肆老板,身旁有三两随从,年龄皆过半百,一颗红红酒糟鼻,均是酒肆把关的酒司令。
“你施了什么法,竟能将全城老酒鬼汇聚一堂?”沈文君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昨日我差人每个酒肆都送了二两去,好酒有人赏,自然便有人买了。”
“各位,酿造此酒的主人家来了!”沈方指着楼梯间的宋澈高声招呼。
众酒鬼目光齐刷刷甩上楼梯,或上前相迎,或起身拊掌,多是夸赞酒酿得好,人年轻有为,郎才女貌之类。
宋澈索性便站在了楼梯口,居高临下,大声道:“诸位都是善饮之人,酒好酒坏一品便知,亦不用我多说,今晨请诸位前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卖酒!”
说罢,他拍了拍手。
店伙计推着五大车酒缸步入前堂。
“这里有两千角美酒,起拍价五百文一角,可有老板愿意拍走?”宋澈高声问道。
“如此好酒,这个价不算贵,五百文我要了!”
“我出六百文!”
“七百文!”
“八百!”
“……”
“鄙人有幸,昔日曾尝过宫廷玉液,口感确实不如此酒……两千文,我全要了!”
一个体态富贵,留着八字胡的中年胖子,振臂高呼。想来,他应算是这群酒鬼中最有家底儿之人,两千文高价一出,其余人哑口无言。
“我黄龙郎,买酒从不嫌贵,只求能对味,宋老板,这个价你可还算满意?”中年胖子问道。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此价已高于市场近三十倍,他当然满意:“黄老板果真是懂酒之人,此新酒昨日才封坛,若将之沉于窖中,三月半载必定更有醇香。”
黄龙郎傲声道:“那是自然,我黄龙郎八岁饮酒,距今已有三十二年,一日三餐若无酒,浑身犹如蚂蚁爬,可偏偏千杯不醉,酒场难逢敌手,放眼整个江南,谁人不称我一声‘酒王’?”
他又话锋一转,红着脸大笑:“不过方才豪饮了一大碗宋老板此酒,呃……确实有些力气,呵呵呵……”
四十度白酒一大碗,起码也有一斤了,再善饮的老酒鬼吞下了肚,也会有所上头。
宋澈拍手道:“好!那便以两千文一角的价格,全部售于黄老板!”
“哎哎哎,宋老板,您这酒该不会便只有这五车吧?两千文我等只是犹豫了片刻,也没说不买啊?”
“就是就是,再酿几千斤出来吧,我等虽不如黄老板财大气粗,却也是买得起的。”
试问哪个酒鬼不贪杯?
一切皆在宋澈意料之中,他先是一叹:“实不相瞒诸位,我此次卖酒,是为了扬州商会的比试,因此只造了两千角,却无多余的呀……这个,这个,这个……好!”
他一拍大腿,“既然诸位老板如此诚心,我下去便多准备个几千斤,不过好酒需沉淀,一时半会儿难以交付,若诸位老板信得过宋某,可以先在银簿上记账。”
说着,冲一旁的沈文君使了个眼色。
沈文君会意,急忙取来银簿笔墨,与众人招呼道:“大家请放心,此银簿乃杨氏钱庄所发行,只需写上斤两与价格,盖上公章或手印,货到之后付款给杨氏钱庄即可,我们不收一分差价。”
“有杨氏钱庄作担保,我疑虑顿消呀……我预订五百角!”
“我预订八百角!”
“我也预订八百角!”
三十余家酒肆、酒坊老板,纷纷在银簿上留名盖章。
“诸位,我宋澈在此承诺,一个月内,必定送货上门,但需提醒,因是银簿记账,一旦订购,不退不换,望周知!”
“害!沈家锦绣,江南有名,与大商行做生意,咱们放心得很!”
记账完毕后,宋澈一一送客出门。
待客人都走光了,他才折回柜台问道:“如何?卖出去了多少?”
沈方在一旁念数目,沈文君一丝不苟地拨着算盘子儿,终于,她双手按住算盘,抬头颤声道:“两万……零五百角,一角二两银,那便是……便是四万零一百两!”
“够不够让咱沈家榜上有名?”宋澈笑问道。
“够!够了!”沈文君激动得湿润了眼眶。
“眼下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那还不赶快带上银簿领奖去?!”
“就来就来!”
沈文君将银簿收进袖子,抻着柜台便翻了出来,与宋澈携手奔出客栈。
……
第二十四章拔得头筹
宋澈与沈文君赶至商行时,各东家早已到齐,前三甲也已标榜画屏。
杨松以一万七千两领衔榜首,其次为王宁的一万二千两,陈仁才位居第三有一万一千两。
第四名至第三十六名,售额皆不下于三千两。
老丈人沉着脸色,叫儿女迟迟不来,坐于席间一言不发。
“沈家的少东家何在?马上便要过了七日之约,若再不出银簿公示,全当作弃权了。”账房先生高声呼唤。
“来了,来了。”宋澈拉着沈文君,舞着手中银簿,大步穿过人群。
“哦?我还以为你们分文未进,不好意思露面呢。”陈仁才出声嘲笑。
宋澈却正眼不看,径直走向账房先生,将银簿递上:“先生看仔细了。”
账房先生本是漫不经心,可翻开簿子,仅瞥一眼,惊得几乎面贴了上去,他又来回核对了三遍,才不敢相信地望向宋澈:“四万零五百两!”
满堂先是鸦雀无声,再是一阵唏嘘,最后议论嘈杂。
“四万余两,贩酒岂易乎?”
“八成是作弊了吧?一角酒不过几十文,卖出万两银,不得几十万角酒?七日之期,怎可得到?”
陈仁才质疑声最大。
宋澈高声道:“扬州各酒肆、酒坊老板的落款、留名、手印、公章,皆在银簿上,诸位若是不信,可差人去调查。”
“簿上的公章的确出自各酒坊公章,这……”账房先生眼神瞥向杨万福。
杨家父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大庭广众,公章在薄,岂能有假?
杨万福点了点头。
账房先生取一竹简,写下沈家宋澈的姓名与售额,摘去第三名,挤兑二三名,挂在了榜首位置。
“沈兄,你这位女婿好生了得,一人之财可抵十人啊!”多数大东家赞不绝口。
老丈人顿时红光满面,挺起胸脯,摆手说道:“我家贤婿,日进斗金实属平常,不足为奇也,呵呵呵……”
“不知宋少东家,是用何种手段,竟能在短短七日之内,将酒水卖出如此巨款?”有人问道。
宋澈抱拳作揖,含笑道:“其实不难,本次选商既以‘食’为题,那必定得是,入口让人眼前一亮之品,晚辈不才,昔日在外游历时,偶从一农家习得一酿酒秘方,用此秘方酿出来的酒水,香醇浓郁,甘烈回味;再加之,如今世道,不论三餐还是宴席,皆是无酒不欢,一款好酒腾空出世,自然而然,引人垂涎。”
“好!”
杨万福高声大赞,“创新本就不易,在酒水上加以创新更是难得可贵,宋贤侄今日拔得头筹乃实至名归!”
随后,杨万福当众表彰了前三甲,并以银簿上的数额,与众少东家兑换现银。
宋澈获第一名,奖一万五千两,外加卖酒所获四万两,总共五万五千里,真金白银,满满两口大箱!
“今年的扬州商会便到此结束了,为感谢诸位东家远道而来,今夜诚邀诸位上游船赴宴,同杨某一起把酒临江,共赏江南之夜景!”
“好!”
……
因是晚上才赴宴,又得了许多金银,宋澈决定先将财物搬回客栈。
马车内,老丈人便坐在满载金银箱上,拍着宋澈的肩膀:“贤婿今日真是给我挣足了面子啊……”
宋澈谦虚赔笑,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到中年,不争面子又争什么呢?
“对了爹,这几日商会,你们都洽谈了些什么呀?可思出如何打通商道之策?”沈文君问道。
沈田摇头叹道:“流年不利,王朝不兴,有钱无权,又有何用?一场商会惊不起多大水花儿,世风日下,咱们能自保家业便不错了。”
“难道商界也有变动?”沈文君皱眉问道。
沈田又是一叹:“听从杭州来的几位东家说,两浙沿海有流寇身影,好多商贸不敢再走海路,稍出远海便会遭到洗劫……若杭州也遭寇乱,苏州岂能太平”
“内贼土匪便罢了,流寇可是外患啊,各州路水师难道不管管么?”沈文君愤愤不平。
宋澈说道:“倭寇不同于其它民族,其性卑鄙低贱,烧杀抢掠后便会逃窜于海上,与毒疮一般,难以清除;再者,边疆虎狼四起,朝廷估计抽不出多少精力来应付流寇。”
流寇虽惹人讨厌,但多是些小打小闹,不会动摇国本,可若边塞异族不防,江山易主,犹未可知!
“唉,总之当下多囤积钱财粮食便对了,清扫外患是官家所为,咱商家能帮则尽绵薄之力,不能帮则苟且安生,钱赚得再多,也带不进土,命最重要!”
老丈人话虽如此大义,坐在钱箱上的屁股可是不挪半分。
沈文君皱着眉头,掀帘望着窗外,目色无限惆怅。
宋澈深知,在古代“士农工商”阶级排序,商人地位并不算高,能改变的事情屈指可数,更或者说,富商往往还是土匪盗贼首要考虑的对象,世道越乱,对商越是不利。
“岳父大人,常闻江河有水贼出没,今日若无事,那游船晚宴便不去了吧?”宋澈提议道。
沈田当即回绝:“那怎么行,商会几日食宿,以及选商大会的底钱,皆是由杨氏商行所出,今日杨会长特意相邀,若是不去实在有失礼数。”
宋澈不再多言。
回到客栈。
沈童父子俩大老远便跑出迎接,又是帮着搬东西,又是嘘寒问暖,有献不完的殷勤。
午饭过后。
宋澈取来纸笔,回到书房将制作蒸馏酒方法书写成册。
沈文君红袖添香,一旁悉心磨墨,不时轻语:“我觉得卖酒比卖布利润高多了呢。”
宋澈却笑道:“但不可持久。”
沈文君疑惑:“为何?”
宋澈蘸了蘸墨水,“蒸馏是一门很普遍的技艺,很快便会被人所掌握,到那时各大酒坊都将学会蒸馏提纯,咱这酒本是利用他人酒糟所加工,真正的酿造技艺远远不及那些老字号。”
沈文君笑道:“那还是卖布得好。”
宋澈却道:“卖酒卖布,二者我皆要。”
沈文君疑惑:“咱沈家光是几间作坊,便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还想开一间酒坊啊?”
“谁说我要开酒坊了?”
“明明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呵呵呵……”宋澈只是摇头。
沈文君轻哼:“笑什么?你这人,便跟那些穷酸学究差不多,说话老爱说一半,故弄玄虚,一点儿都不好听。”
“夫人勿急,稍后自会有人来——”
“哒哒哒!”
敲门声。
“妹妹,妹夫,可是在午休小憩呀?”沈方门外轻声问候。
“瞧,这不是来了么?”宋澈笑着,应了声:“舅哥请进。”
沈方推门而入,低头哈腰,搓手含笑,十足一副谄媚模样:“嘿嘿嘿……”
沈文君微眯杏花眼,转手斟了杯凉茶,递给沈方问道:“二哥午间造访,所为何事?”
沈方支吾了半天,才叹道:“妹妹你也知道,客栈生意一直都不算太好,如今世道日渐混乱,生意更是难做……”
宋澈抬起头,问了一句:“借钱啊?”
“不是不是!”沈方赶忙摇头,“这……这不是你们马上便要离开扬州了嘛,来叙叙旧,叙叙旧……”
沈文君说道:“咱沈家本就人丁凋零,天各一方,是该多叙叙旧……可二哥与叔叔,平日里若非支应困难,都舍不得来苏州走动。”
沈方苦涩赔笑,长叹一声:“唉!实不相瞒,今年二哥我本该成亲的,姑娘是城西张氏鞋行家的千金,这婚期都要说定了,可对方突然开口要三万两为彩礼,客栈年年亏损,入不敷出,我哪儿能出得起这笔钱,因此也就蹉跎了这段姻缘……”
原来高价彩礼,在古代便已盛行啊!
沈方越说越苦涩,竟暗自抹起眼泪:“可怜二哥我,今年二十有三,仍无幸觅得良人,见妹妹与妹夫郎情妾意,实在是……实在是心酸至极呐!”
宋澈内心翻白眼,沈家真是人丁凋零啊,好不容易有个带把儿的,竟如此懦弱,堂堂大老爷们儿当着弟妹面前哭哭啼啼……
沈文君是又嫌弃又无奈,说道:“二哥作为沈家唯一男丁,成家也不失为一件壮大家族的好事,我稍后便与爹说明此事,那三万两彩礼……应该不难。”
“不不不,弟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沈方赶忙说道:“纵使能凑齐彩礼钱,可日后生意难做,同样撑不起家业……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这这……”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
“妹夫也觉得舅哥我荒唐可笑么?”沈方抹泪问道。
“不敢不敢……舅哥的心思,小弟早已知晓,”宋澈放下笔,夹起册子笑道:“此乃蒸馏酒的配方,我正有意送给舅哥,岂料舅哥自己先开了。”
沈方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来取:“当真?”
“哎,”宋澈却往后一捎,“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条件,需舅哥允诺。”
沈方当即拍胸脯:“妹夫且说,只要舅哥能办得到,无所不及!”
宋澈摆了摆手,“无需舅哥办事,只是这配方给你之后,酿出来的酒,不论售卖多少钱,我都要抽取三成利润,舅哥可答应?”
沈方眼睛转了两圈儿,郑重点头:“应当的,应当的!”
“空口无凭,立契书为证。”宋澈翻开另一本册子,递上毛笔,点了点落款处:“一式两份分,我为甲方,你为乙方,落款姓名,画押指印,这笔买卖咱哥弟俩便算做成了。”
沈方也不失爽快,接过毛笔便写下名字,摁下指印。
宋澈这才将配方递给沈方,并叮嘱道:“此乃最原始的配方,舅哥若想长久获利,必须得不断创新。”
沈方连连应是。
宋澈递过契书册子:“今上午酒家所预定的数量,劳烦舅哥帮忙赶工,做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只要维系得好,回购订单少不了。”
“多谢妹夫指点迷津,我这便去办!”
沈方笑盈盈,抱着册子夺门而出。
沈文君前去了关门,折回来才说道:“若是我的话,定不放心将这生意交给二哥,他笨得很。”
宋澈笑道:“卖酒只是其一,以酒水带动客流是其二,咱从中抽利是其三,他赚我也赚,他赔我不亏,肥水不流外人田,既赚了银子,又卖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
第二十五章土匪劫船
傍晚,众宾如约,于渡口登上游船。
趁着晚宴还未开始,闲来无事,宋澈携手沈文君,在船上慢游——
游船之大,十仗有余,白帆立其中,巨橹嵌左右,外漆金红颜料,舷挂彩虹灯笼,宛如一座巨大的水上豪宅。
站在船头眺望,大小归港的船只,在河风中微摆荡漾,河水共长天一色,波光粼粼,如铺满了黄金,黄昏下的江南风景,当下可见一斑。
然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论是此船,还是此城,看似繁华的外表,内部却腐败空虚。
忽然!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戳后脊梁骨,宋澈猛然回头,见一个挂帆的布衣大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大汉独有一只眼睛,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凶戾之气。
许是察觉自己目光赤裸,布衣大汉放下帆布,转身走入船舱。
宋澈紧皱眉头,从上船至此,每一个水手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下人。
“怎么了?你似乎一直忧心忡忡。”沈文君突然问道。
“也不知为何,我这右眼皮从早上开始便跳个不停,此时更加了,”宋澈揉着右眼,问道:“夫人,扬州河畔可有匪患?”
“扬州河畔怎会有匪患,不过运河与长江交汇处,左岸有一座七里山,最近聚众了个什么‘飞云帮’,神出鬼没,专门打劫江南商船,”沈文君好奇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担心道:“我觉得此趟游船颇为诡异,你说在这大河上,若是有水贼截江行凶,咱只能成为瓮中鳖,逃也逃不了。”
经此一提,沈文君也蹙了秀眉,“应该……不会吧,扬州运河一带,沿途都有水监哨点,匪盗不敢猖獗,再说了,这可是杨家的游船,谁敢来劫?”
宋澈极目远眺,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游船起航,众宾入座,商会晚宴,即将开席!”
且听一声吆喝,船员收起石碇,游船逐步飘离码头,顺水而下,众宾相继步入船舱落座。
舱内十分宽敞,设有三十余席,摆满了玉盘珍馐,琼浆玉液,杨家父子独坐中堂,其余贵宾分席而坐。
如此重大的商会,杨家操办得极为体面,美酒佳肴,歌姬舞女,酒色酒香,谁不沉沦?光打一圈酒下来,多数宾客便已醉得面红耳赤。
宋澈时刻保持着清醒,并注意着游船的走向,从傍晚离开码头,直至当下已过二更,按理说游船早该返航,一直游走下去,恐怕真的要到长江了。
沈文君脸色也愈发不安,她扯了扯宋澈袖子,“咱们还是想办法下船吧……”
宋澈点点头,正欲起身,突然“嘭”的一声,舱门被人一脚踹开!
“哆哆哆……”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人头被扔进船舱,不偏不倚,恰好滚到了宋澈脚下。
这人头,眼珠暴突,死不瞑目,极其骇人!
“啊!”
惊声尖叫,醉意全无!
先前所见的独眼龙,手持沾血白刃,领着十几个凶徒一举冲进船舱,很快便将刀架在了众宾脖子上。
“诸位大老板好生安逸啊!”独眼龙操起一壶酒,往嘴里猛灌两大口,感叹道:“若是我上辈子能如你们这般投个好胎,又何至于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匪爷饶命!匪爷饶命啊!”
“放心,我狄飞向来是,只求财,不杀人,”独眼龙凶目扫视满堂众宾,“我知道诸位老板均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索性狄某便将诸位请回山寨,好吃好喝相供着,待令家属凑足了赎银,保证将诸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他又提刀,环指着众人,大声道:“我要得不多,一百万两银子,十天内凑足,如若不然,耽搁一天,我便杀一人,掏心挖肺,抽筋扒皮,风干在七里山下。”
“如今生意难做,我们哪儿有那么多现银啊?”
“匪爷,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日后走商时,按月与你们交供奉也行啊!”
“若今早听贤婿之言,不上此贼船,岂能命悬一线……可怜我的女儿啊!”老丈人抱着沈文君哭得稀里哗啦。
上半夜醉生梦死,欢声笑语。下半夜呼天喊地,哭哭啼啼!
沈文君憋泪望向宋澈,再坚强她也是个女儿家。
宋澈全程坐怀不乱,忽而眼中一亮,自信站起身来:“狄当家的,我这里有个更好的办法,可让您稳拿赎金。”
独眼龙循声打量了宋澈片刻,猛然操起大刀,一刀劈砍而去。
宋澈纹丝未动,眼睛也不带眨的。
刀,最终架在了宋澈肩膀上。
刃,只距离他脖颈不足半厘!
第二十六章智骗独眼龙
独眼龙歪嘴一笑:“你倒是很有胆识,不妨说来听听。”
宋澈说道:“以目前行情,各商生意惨淡,其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诸位好汉拦路劫道,致使货物运不出去,各家若滞销囤积的货物比银子要多。”
“说点我听得懂的。”独眼龙沉声道。
宋澈一笑,问道:“拿我沈家来举例,如今仓库里囤积了半仓锦绣,价值少说十万两。我将这些锦绣拿来当赎金,当家的可愿意要?”
独眼龙说道:“在我眼里再漂亮的锦绣也是破布,我要的是真金白银,银票也不行!”
“这正是我想表达之意,”宋澈说道:“我们家里都有钱,无法变成现银,当家的要我们在十日内凑足一百万两现银,除非从国库调取,否则难比登天;
再者,各世家的财力参差不齐,所在的位置也不同,我在苏州,你在杭州,他在扬州,这来回路程都要许久,莫说是十日,即便是一个月都难以凑足。”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道理,那你说该如何?”独眼龙问道。
宋澈说道:“我的办法是,一家一家缴纳赎金,按人头计算,一个人赎金三万两,哪家缴齐了就放哪家;
在座各位商客,都是江南人,来回也就一两天的事,各凑各的银子,只要有心,十日之内定能凑足;
此船上拖家带口的,起码有六十几号人,每人三万两便是近两百万,比您先前索要的多了一倍;
最重要的,诸位老板均不是缺钱之人,大家都愿意破财消灾,即便官府想插手,估计家眷也会因害怕当家杀人而不允许,”
言语至此,宋澈问向众宾:“诸位老板,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只求诸位好汉饶命,保证不报官!”众宾连连应和。
独眼龙仰头哈哈大笑,收去架在宋澈脖子上的刀刃,“此方法相当不错,便按照你说得办。”
宋澈又补充道:“当家的您看,反正这些家丁奴仆性命也不值钱,带回寨子里还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不如将他们放了,只留下老板与其家人,如此一来,让家丁们回去通告,也能更快筹集到资金不是?”
“二哥,不可听他的话,这小子口舌如簧,此类人最为奸诈,万一放了他们,他们折回去报官怎办?”一个稍显年轻的刀疤脸壮汉出声否决。
宋澈陪笑:“这位好汉,您可别说笑了,您们若真害怕官府,也不会拦江劫船了不是么?”
“不错,官府来了七里山,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独眼龙又将刀口对准沈田与沈文君,冲宋澈笑了笑:“他们是你的家人吧?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拿他们第一个祭刀。”
“不不不,”宋澈连忙否定,“实不相瞒当家的,我是这家人强行掳去的赘婿,在他们沈家,比奴仆都低一等,他们嫌不得我去死呢!”
“宋澈,你……”沈文君屈辱地咬着嘴唇,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宋澈瞪眼呵道:“你什么你?老子早就受够你了!今夜能替你回家送信,已算是仁至义尽!”
“行了,我可没功夫在此观望你们家的破事,赶紧挑人滚下船去,十日之内老子要见到真金白银!”独眼龙大声催促。
很快,游船驱使靠岸。
土匪将无关紧要的家仆扔上岸,即刻便继续顺水而下。
“宋公子,还得是你呀,靠一张嘴便叫咱们虎口脱险了!”家仆们感激不尽。
宋澈将众仆聚作一起,低声商讨:“诸位,那群土匪真是贪得无厌之辈,绝不能让他们将人质带回匪窝,我设计骗他们将咱们放下船,目的是想办法解救人质。”
“宋公子别打趣了,那些土匪,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连官府都奈他们不何,咱们连根木棍都没有,怎和他们拼?”
“对啊!老子给那周扒皮当下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一百文钱,做不好还得挨打挨骂,这些当老板的,根本不把咱当人,我管他鸟毛死活!”
“还是去报官和凑赎金实在,散了,散了罢……”
众家仆一哄而散。
只剩“光杆司令”杵在原地。
人都是自私的,谁的命又不珍贵呢
“也罢,老子单干!”
宋澈沿着河道上官道,又在官道上狂奔了三里地,终于瞧见一家亮着微光的驿站。
驿站乃官府所设,主要是为商旅、邮差提供马匹与住宿。
宋澈踹开驿站大门,直奔柜台喊道:“小二,快快给我备一辆马车,再装上二十只空酒坛!”
打盹儿的店小二一脸茫然。
“还愣着干什么,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宋澈呵道。
一听人命关天,小二也不敢耽搁,“好好好……好嘞!”急忙到马厩去备车。
宋澈则跑到后厨,将所有猪油打包带走,顺便还拿了一把菜刀,随后便与小二将空酒坛子搬上马车。
“公子,这些东西可都是要钱的啊。”小二说道。
宋澈许了一锭银,当即跳上马车,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渔船可租?”
小二抬手指了指:“顺着官道走三里地,左手边有条小径,再沿着小径直下河边,有个打鱼的王老汉,他有渔船。”
“劳烦速去府衙报案,有土匪聚众二三十人截江行凶,人命关天,要快!”
“驾!”
宋澈扬鞭策马,应小二所指,一路赶到河边。
河岸有一幢草庐,河边停着三条渔船。
宋澈赶着马车来到河边,将酒坛统统搬上渔船。
渔家老汉听了动静,以为是遭了贼,打着灯笼,抗着锄头便冲出了家门,当赶到河边时,宋澈已划船渐行渐远,随之而来一声呼喊:
“老人家,借船一宿,脚下那锭银子当做租金,劳烦替我看着马车,后半夜我必来奉还!”
王老汉低头一瞧,果真有一锭银元宝,拾起来咬了咬,眉开眼笑:“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宋澈将空酒坛依次摆在船尾,用渔网遮好,随后将猪油匀进小罐,再加入先前随身携带的消毒酒精,固态动物油与酒精迅速产生反应,固态分解,比热容提高,燃点上升……
最后撕下布溜儿,塞住罐口,喷洒酒精,如此,一个简易的燃烧瓶就诞生了。
宋澈用油膏与酒精做了两只燃烧瓶,其余的空坛子,则作为虚张声势。古代人没见过火器,凭借燃烧瓶的威力,但愿能将他们唬住!
官道笔直,河道蜿蜒,宋澈快一步摇橹至河中间,偃灭渔火,手扶乌篷,腰别菜刀,在萧萧河风下,与黑夜相融,静静等待游船下道——
古有赵子龙截江救阿斗!
今有他宋澈截江救娇妻!
第二十七章截江救娇妻
候了莫约半刻钟,上道终于亮起微光,月下游船缓缓驶出河湾。
宋澈深吸一口气,点亮渔火,逆水而上。
很快,一大一小,两船相遇,相隔不足五丈。
“二当家的,那给人当倒插门儿的小子又回来了!”有土匪叫唤。
独眼龙抗刀上船头,凝视着渔船上态度坚决的宋澈,好笑问道:
“沈家女婿,你莫不是要做些不自量力的事?”
宋澈高声道:“我折回,是想与当家的做笔交易。”
独眼龙诧异:“哦?”
宋澈冷声道:“放了我岳父与夫人,今夜饶你们不死。”
沉默,
沉默中河风阵阵吹。
“哈哈哈……”众匪徒哄然大笑!
“你,凭什么?”独眼龙实在不屑。
“凭我手中的这枚炸弹!”宋澈用打火机点燃布条引线,照准游船上用力一扔——
“啪!”
“哄!”
瓶罐炸裂,火花四溅,几个土匪避之不及,沾染了油膏火星,烧得在甲板上哀嚎打滚儿!
船头也被烧红了大片!
先立个下马威!
“快!快灭火!”
众土匪哪里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小罐,竟能有如此威力!
“二哥,我早说过这小子不是好鸟!当初咱们就该宰了他!”刀疤脸怒声道。
“臭小子,你找死!”独眼龙瞪着宋澈,大声吼道:“给我撞死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宋澈轻嗤,一把揭开渔网,露出那二十只空酒坛,举着渔火大喊:“老子敢单枪匹马截江拦船,便不怕与你们同归于尽!来啊,有胆量便撞死我!”
“慢着!”独眼龙赶紧叫停行船,一个巴掌大的小罐便差点儿烧了整艘游船,这满满一渔船酒坛,炸开来可想而知。
众匪徒,明显忌惮!
宋澈继续喊话:“其他人死活我管不着,但今夜你必须将我夫人与岳父放了,否则,玉石俱焚!”
“哈哈,哈哈哈……”独眼龙突然放声大笑,睥睨着宋澈,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我狄飞的绰号……铁腿水上飘!”
他纵身跳下船头,踩着水面,冲向宋澈!
卧槽!原来武侠小说真的没有骗人!
“小贼,受死!”
独眼龙大刀举过头顶,就在他即将登船的瞬间,宋澈蹲下身体,将藏在袖中的电棍往水里一插——
“滋滋滋!”
百万伏特的瞬间电压以河水为介质迅速传遍独眼龙全身。
“啊啊啊……”独眼龙“手舞足蹈”,一个扑趴倒在宋澈脚下,宋澈用电棍又在其后颈狠狠触了两下,电得他浑身抽搐,白眼直翻!
“打死你这独眼龙!”宋澈对着独眼龙脑袋一阵拳打脚踢。
“别……别打啦……别打啦!”独眼龙痛得大声求饶。
“沈家女婿!快将我二哥放了!不然我杀了你岳父和妻子!”刀疤脸刀架着沈文君与沈田踏上船头。
“夫君!”
“贤婿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和文君的!”
沈家父女俩,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拔出菜刀,拎起独眼龙,抵住其脖颈道:“我说过,这是一场交易,只要你让他们照我的话做,明日太阳升起,你照旧是山大王,如若不然,一刀宰了你!”
“四弟!快快将刀放下!”独眼龙大喊。
刀疤脸咬了咬牙,放下了手中刀。
“再让他们全部跳下船去!”宋澈将刀刃抵得更拢了些。
“听见没,跳下船,快跳船!”
“二哥,他家人还在我们手上,为何——”
“这婆娘哪有我的命值钱!快跳啊!妈的,咱是水帮的,你还怕被淹死不成?!”
“唉呀!”刀疤脸恨骂了声,与众匪扔去朴刀,接连从游船上跳了下去,湍急的河流很快便将他们冲散。
“宋公子,我狄飞承认你是个狠人,兄弟们全照你说的做了,你——”
“啪!”宋澈一刀柄将独眼龙敲晕,踹下渔船,随后摇桨靠近游船,接下了老丈人与沈文君,迅速向河岸划去。
上岸后,宋澈归还了老汉渔船,坐上事先停在岸边的马车,一路扬鞭,直奔苏州!
……
……
宋澈一家走后不久,游船缓缓靠岸,所有商客哄散逃命,唯独杨家父子留在船上。
“这个宋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以前听都没听过?”杨万福冷声问道。
杨松沉声道:“据说是沈田从路边捡来的,沈家无男丁,便将他招作了赘婿。”
“一个半道上捡来的赘婿,竟敢独自一人拦江斗匪……嗯,此人有些过于聪明了,留放任不管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照我看不过是他运气好,再加上那独眼龙脑子蠢罢了,哼……到嘴边的肥肉都能飞,这群土匪果真是不能轻信。”
“此事闹得太大了,即便能靠关系圆过去,也会产生不小影响,飞云帮那伙人最好不要再接触。”
“放心吧爹,孩儿一向懂得分寸……哼,宋澈,我记住此人了!”
……
……
虎口脱险后,宋澈马不停蹄,终于在夜尽时分赶回了苏州。
抵达家门口时,他已汗流浃背:“爹,夫人,我们到家了。”
老丈人颤颤巍巍,在沈文君搀扶下钻出马车,瞧见“沈府”两个大字,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车辕上叫苦连天:“哎哟,哎哟……昨夜可真是要了我老命咯……”
沈文君脸色苍白,无力靠在车辕边,依旧惊魂未定。
丈母娘闻讯冲出家门,连外套都未舍得披一件。
“娘!”沈文君扑入母亲怀抱,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望着脆弱哭泣的家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自宋澈心间油然而生。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便已成为沈家的顶梁柱。
飞云帮的梁子算是结下来,穷凶极恶的歹徒日后肯定会来报复,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必须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
第二十八章 设计火器
老丈人躺了三天才有力气下床。
丈母娘一口招了二十个护院,天天在府内外巡逻。
人越有钱,胆子越小。
飞云帮,迟早会来报仇。
想要不受迫害,让自己变强是唯一途径,练一身绝世武功?以宋澈现在这个年龄,怕是已来不及。
思来想去好几日,他脑子里才蹦出一个不算太新鲜的新鲜词——火器。
纵观大梁王朝,火药运用已很成熟,多数用于节假日的烟花爆竹,火枪,火铳,火炮,炸药等武器领域还未得到普及。
若是能造一支枪来防身,武功再高的敌人也无所畏惧。
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火药燃烧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子弹射出枪管——当然,理论与实践天差地别,古代没有重工业,一切零件都得靠手工打磨,无形之中便增加了难度。
自动手枪,涉及到弹夹与弹簧,工艺实在太复杂,肯定无法实现。
转轮手枪,小时候有一款玩具火药枪便与之类似,枪身结构相对简单得多,非不必要奢求全自动,手动击发一样可行。
射程与精度也不用太高,三十米内致人伤残即可。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不至于三十米外杀人吧
枪身打造不是难题,大不了慢工出细活,子弹才是最令人头痛的一坎儿,越小巧的东西,制作工艺越精细,并且底火需要活性火药,古代火药多是用硝石与硫磺,炭粉制作的黑火药,必须依靠手动引燃。
也就是说,打一发便必须点火一次,效率实在太低了。
若是真遇到武林高手,一枪打不中,只怕第二枪还没准备好,便被人家一刀带走了。
“可真是为难本姑爷了。”
宋澈双手托腮,望着眼前半成品设计图,百思不得其解。
“哒哒哒……”敲门声。
宋澈盖住设计图,轻吐一字:“进。”
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食盒,看神色并不能多么高兴。她取出饭菜碗筷,一粒一粒往嘴里喂,“唉……”
宋澈夹了一块五花肉丢进她碗里,笑道:“吃饱了,便只会打嗝,不会叹气了。”
沈文君夹着肉刚到嘴边,迟疑了片刻,又是一叹,放回了碗中:“刚接到消息,赋税已涨到百取十三了,这都快翻三倍了,不是存心不让咱活么?
还有,近几日店铺客流明显下滑,一日销量不足百匹,咱利润本来就很低,再收重税,怎能支撑得起?
还有还有,自扬州回来,连陈氏商行的货运路线也断了,整个苏州布业供过于求,陈氏商行带头压价,一匹缎子甚至卖到四百文以下,如今各大布行与丝坊,都在想办法抛售手里的货物退市。”
填充国库的最好办法便是加重赋税,收刮民脂民膏,朝廷突然将税收翻倍,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
宋澈淡然地刨着饭,“咱仓库里的货已清空,不如也关门退市算了,反正以咱沈家家底,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不可能!我祖爷爷白手起家,历经四代才有如今辉煌,若就此退市不干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沈文君狠狠锤在桌上,愤慨道:“只怪当今皇帝昏庸无能,我大梁人没有血性,被一帮放牧渔猎的蛮子欺负得还不了手!”
西北胡族攻占凉州,北方第戎大有破关之势,沿海流寇日益猖獗……放眼大梁全境,也只有江南尚存安宁,然战火绝不会因山川河道而被阻隔,江南这份岌岌可危的安宁迟早会被打破。
战争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痛苦的同时也会带来机遇。
战争财与国难财,是当今世上最暴利的商机,前提得是良心够黑,人够缺德。
“夫人,我看你这凤头钗挺精致的,是从哪儿买的?”宋澈突然指着沈文君头上的发钗问道。
“白玉楼里购置的,”沈文君摸了摸发间钗,疑惑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钗头凤都能雕得如此精致,打造一把手枪应该不成问题,待手枪设计完成,定要去那白玉楼里看看。
“与夫人成亲许久,还从未送过你礼物,便想着去挑选几件,呵呵呵……”
“你照照镜子,笑得假不假”话虽如此,沈文君眉目间却是喜悦,她忽然想起道:“哎对了,卢菇可是有好几日都没来坊间了。”
卢菇么……老实说,这个女人在坊里存在感特别低,自打宋澈入坊到现在,除了日常工作安排,还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咋了?”
“我也不太清楚呢,卢菇平时少言,很少与我交心,不过她向来勤恳尽责,以往即便是生病也不会缺勤的。”
“那扣她工钱?”
“宋姑爷可真没良心!”
沈文君予以一个白眼儿,“我想卢菇家里多半是出大事了,反正近来店里清闲,咱下午去她家看看吧”
“没问题。”
……
从城北出发,往城西走了约十里,道路逐渐颠簸,沿途屋舍也愈加破旧。
“难道卢管事每日都要步行半个时辰从城西到城北?”马车内,宋澈问。
沈文君说道:“多半是家里有老人走不开,不然她可同琴若一起就住在坊里。”
宋澈印象中的卢菇,年纪与琴若相仿,都不过二十二、三岁,但由于身体羸弱,穿着朴素又不胜打扮,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卢管事成家了么”宋澈又问。
沈文君想了想,“似乎是成了,可男家我从未见过;即便是成了,估计也没嫁到什么好人家,否则怎会叫妻子早出晚归?”
宋澈笑道:“照你这么说,咱坊里的女人,命都不好啊?”
沈文君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的确都不好。”
闲谈之间,马车停下。
“小姐,姑爷,春泥巷到了,里头太窄,马车进不去。”车夫说道。
宋澈与沈文君只好下车步行,泥巷的光景与繁华城北有着天壤之别——屋舍破败得墙瓦不齐,几日夜雨积得坑坑洼洼,往来行人俱是补丁衣裳。
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两口,在此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行人投来的目光不乏赤裸,好奇,羡慕,嫉妒,甚至于……仇恨。
“公子,小姐,给点儿钱吧……”
终于有人率先伸手索要。
穷人总认为,富人的施舍理所应当,但恰恰是这种不劳而获,增长了人的惰性。
沈文君打心底里善良,见了谁都觉得清苦,刚想从袖里掏银子,宋澈却拉着她钻进了巷子:“你要是给了他钱,今日咱就别想脱身了。”
“为何”
“孩子不给糖便会捣蛋,乞丐不给钱便会吃人!”
第二十九章欠债不还钱
仅仅一条春泥小巷,便住了几十户人家。
恼人的是,古代没有明确的门牌号一说,挨家挨户敲门,实在费时费力。
“要不我嚎一嗓子?”
“吵着街坊领居怕是不好,不如敲一门户问问吧?”
“只好如此了。”
宋澈就近找了扇门,刚抬手准备敲时,忽听里头传来一声谩骂:
“今儿个你再是拿不出银子来,我便将你拖去青楼里卖了!”
“我这月的所有工钱都已还给你们了,实在是没有钱了……”
“那便走!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卖到青楼也能抵个几十两!”
“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几位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儿媳吧……”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惊,这声音不正是茹菇的么?
宋澈用力推了推门,哪儿知遭人反锁,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身一脚“啪”踹开大门——
见一个身材干瘦,脸贴狗皮膏药,长相尖酸刻薄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壮汉,正在拉扯一名布衣少妇,不远处堂屋门口,还趴着个白发苍苍老妇。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岂有王法,快给我将人放开!”宋澈大声呵斥。
干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宋澈与沈文君,见穿着气度不凡,扶着下巴那搓小胡须,猥琐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只见他轻轻摆手,两个大汉放开了少妇。
“小姐,姑爷……”卢菇淌着泪水,赶忙回屋扶起老妇,“娘……”
“哟,主人家来啦?”干瘦中年人冲宋澈摊开掌心,作索要姿态:“那你替她还钱吧?”
宋澈挪步内院,将沈文君与卢菇母女护在身后,冷声先问了一句:“想让我还钱,怎么也得说明来龙去脉吧?”
干瘦中年人指着卢菇说道:“她小叔刘威,在我家赌坊里手气不好,输光了钱想翻本儿,前前后后在借了一百两银子,后来还不上便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好来家里讨债咯。”
宋澈不禁皱眉,家里有个烂赌鬼,倒了八辈子霉,他偏头瞥了一眼卢菇:“真是如此?”
卢菇急忙摇头:“不是的姑爷,小叔借的一百两,三天前我便还上了,可今日他又登门来找,还要一百两……”
“利息不要钱么!”干瘦中年人吹胡子瞪眼:“你那短命的小叔子,半年前借了一百两,利滚利该赔二百零七两,见你家可怜,零头都给你抹了,你还不知足!”
半年翻一倍,高利贷都不敢这么黑!
卢菇泣不成声:“姑爷,小姐,我这几年的积蓄,家里能典的都当了,实在没钱还他们了……”
“不就是一百两么?我替她——”
“哎。”宋澈摁下沈文君掏袖子的手,“有钱可不是这么花的,”他又冷眼看向干瘦中年人:
“既是刘威欠的钱,为何不去找他还,光天白日,锁门欺负老人与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中年人脸皮一抽,沉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刘威跑了,难道不该来找她老母和嫂子么?”
宋澈轻嗤,高声道:“《大梁律例》从未明文规定有‘父债子偿’这一说法,何况半年滚利一倍,干嘛说借呢,你们干脆直接去抢得了!”
“公子!听你今日此言,莫不是想赖我大通赌坊的账么?”干瘦中年人说这便从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姿态。
大通赌坊?岂不是先前教唆人来找事的洪爷所开?宋澈心里冷笑,果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没去找他们算账,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说过,谁欠的债找谁还,他还不上,砍他手,挖他眼皆可,但你们借此来威逼良家妇女,我非得不同意!”
宋澈捏了捏拳头,大步跳下庭院,三两个歪瓜裂枣,他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沈文君见要打架了,急忙在檐下拾了根扁担,蹑手蹑脚跟在宋澈身后,以最柔弱的口气,说出最霸气的话:“大通赌坊又如何?我沈氏商行也不是好惹的!卢菇是我商行员工,你们欺负她便是与我沈家作对!”
宋澈诧异地瞥了一眼身后紧握扁担的沈文君……这老婆能处,有事儿她真上。
卢菇见势,也急忙跑进厨房,出来时手中还多了一把菜刀:“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就该这样!绝不像罪恶势力低头!
干瘦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看架势拼起命来,还真不一定能落个好下场,他咬了咬牙:“好……沈氏商行是么?咱们走着瞧!”
待讨债的走后不久“
“哐当”一声沈文君手中扁担落地,泄气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他们真要动手呢。”
宋澈笑道:“看来扬州一事,给夫人磨炼出了不小的胆性。”
“姑爷,小姐,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只怕我已被他们……”卢菇说着,又淌下了伤心的泪水。
老妇也老泪纵横:“都是我不好,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害苦好儿媳你呀!”
母女俩相拥而泣。
“好了,经此一闹,这里你们也住不下去,快收拾东西,随我们去城北去吧。”宋澈催促道。
卢菇迟疑着:“可是姑爷,我们只有这一处家业,拖着老母,又该到哪儿去落脚?”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向老妇:“不知老妇人可会做饭?”
老妇一愣,点点头:“寻常柴米油盐,都是我在家操办,只是近日此事闹心,害了病。”
“那这样如何,你先住进宿舍养病,恰好宿舍里人多,也能照顾您,待您的病养好了,便受累帮忙体工人们做做饭食,包吃包住之外,我一个月还给您开两百文的工钱,如何?”宋澈问道。
“啊?谢姑爷慷慨!”老妇感动便要下跪,沈文君赶忙将其扶住,说道:“老人家,卢菇是我多年的工人,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如今令家有难,帮一些小忙,不足挂齿的。”
“行了,快些收拾东西吧,就怕方才那些恶人会再回来。”宋澈再次催促。
卢菇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了,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几人很快便将行李收拾好并搬上马车,离开春泥巷,往城北驶去。
第三十章赴银楼
老妇王氏并非卢菇生母,而是她婆婆,准确而言,甚至婆婆都算不上,因为卢菇自始至终都未与王氏之儿刘超成过亲。
卢菇与刘超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有婚约,十八岁那年,西凉爆发战事,刘家有两子,据大梁律法,必招一人参军入伍,当时其弟刘威只有十五岁,因此大哥刘超便替弟上了战场,一去便是五年,至今未有音讯。
卢菇虽未跨进刘氏家门,可这五年来任劳任怨,一直都在赡养婆婆,怎奈家中小叔不学无术,沾染上了赌博恶习,原本刘家还算有些家业,近几年全被这赌徒败光。
人生天地间,忠孝为根本,卢菇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儿媳,只可惜独守空房,年年盼君归,年年等不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似水红颜,又能有几个五年?
古代女子的忠贞烈节,实在叫人钦佩不已,反观千年后的现代,三媒六证应犹在,难见当年守宫砂。
……
将卢菇母女送回城北,安顿好之后,宋澈与沈文君便返回了云水坊。
刚至坊间门口,客人三五成群而出,嘴里还念叨:“人家陈氏一匹段子只要三百五十文,你们这儿却要六百文一匹,贵了都快一倍了,我看还是多走几步路,去陈氏购买吧!”
琴若追着出门留客:“诸位夫人且慢走,我们标价虽六百文,可有许多活动,也能减不少优惠……”
“减得再多也不如人家一口价呀!”
“就是就是,还是去陈氏吧。”
“哎,诸位姐姐,来都来了,何必麻烦到城西去呢?我们也卖三百五十文。”宋澈笑着拦住客人。
“果真?”客人眼睛亮了。
“金口一开,哪儿能有假?”宋澈冲琴若使了个眼色:“掌柜的,即日起,各类活动暂时取消,咱也跟着市场价走。”
琴若叹了一口气,将客人迎了回去。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蹙眉问道:“你确定要跟着市价走么?三百五十文,除去成本,扣去税收,咱基本没赚了。”
宋澈苦笑道:“即便亏损也得卖啊,不然这么大家子人咋吃饭?”
“这陈氏到底是何居心,带头将价格压得这么低,他自己也会亏损才对,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各行业通货膨胀,布价应该越来越贵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咱先保本儿,静观其变吧,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有些人的狐狸尾巴便会自己露出来。”
……
往后几日,陈氏越发猖獗,利用自己在苏州布业的影响力,垄断布价一压再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匹几乎打了个对折!
城中各布行怨声连连,联合声讨也无济于事,无奈只能抛售现布,纷纷保本儿退市。
沈文君急得团团转,宋澈却不慌不乱,纵观古今,不论政治还是商业,搞独裁与垄断,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连续五个昼夜绞尽脑汁,宋澈终于画出两款火枪设计图,一款为长枪,一款为短枪;
当日上午,他便带着设计图来到了苏州最大的银楼,白玉楼。
白玉楼有三层,越往楼上越精细,出入者皆气度不凡,毕竟兜儿里没点小钱,也不敢来买奢侈品。
宋澈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设有专柜,摆满玉石黄金,每个柜台后都坐着一名能工巧匠,当着顾客的面精雕细琢。
宋澈在三楼逛了一圈儿,对工匠的手艺十分满意。
“呀!怠慢了稀客,公子想买点儿什么?”一个三十出头,体态丰腴的少妇,笑盈盈地前来问候。
宋澈说道:“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各要一对儿,分男女两款,我一款,我夫人一款,男雕龙,女佩凤,男款刺‘宋’字,女款刺‘沈’字……嗯,就这样。”
这一套下来,料子怕是要不少钱,少妇笑得更欢快了,“我一瞧公子便知刚刚喜结良缘,来我们白玉楼买饰品便对了,那大小如何?重量如何?可有金料?多久需要?”
宋澈从袖中掏出一锭五十两重的大金元宝丢给少妇:“按照此分量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工匠费从里头扣。”
“好好好……难得公子这般爽快,下去我便为您安排工匠!”
“对了老板娘,除饰品之外,贵店可还承接其它工艺品?”宋澈突然问道。
少妇笑道:“可不是夸大其词,咱白玉楼里的工匠,个个都是能在鸡蛋壳儿上雕花的老手,刻字,刻碑,刻章,金,银,铜,铁,玉,石……不怕咱们造不出来,就怕您想法不够。”
好家伙,手艺人,永远的神!
宋澈取出火枪设计图递了上去:“那你瞧瞧此物,可行不可行?”
少妇接过图纸,上下打量一眼,没见过自然是疑惑了,但做生意嘛,能做便不用多问,她也不失爽快:“可以是可以,不过观此物涉及钻孔,时日也许要久一些,公子是否着急?”
“慢工出细活,我不算着急,但能快些自然最好了,”宋澈又取一锭银元宝搁上柜台:“还请老板娘多督促,若来日收货满意,另有犒赏,我平日就在城北的云水坊,打造好了劳烦送一趟。”
“呀!云水坊是公子您开的呀!”
少妇突然这么一叫,给宋澈吓了一跳。
“你们家售卖的私房,我可是太爱了!自打穿上它,原本我们家那碰都不碰我的死鬼,如今一晚要折腾三回呢!”
“呃……”
宋澈一时语塞……大姐啊,你这也太直接了吧?古代女子的德操与矜持呢?
不过从大众口碑上来看,私房的确对夫妻和谐有所帮助。
少妇将银子塞回宋澈手中,“您再给我送两套‘冰丝吹雪’来,这人工费便给您免了,如何?”
来一趟银楼,还能做一单生意,何乐而不为?
宋澈欣然答应。
第三十一章岁币
布价大跳水的第十日,陈氏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趁所有布行低价抛售之际,陈氏突然倒反天罡,以对折的价格,大肆收购布匹,包括所有丝坊中的蚕丝,几乎在一日之内,全都落到了陈氏手中。
先打压市价,再回割韭菜,妥妥的资本阴谋,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蚕丝是布业根本,如今被陈氏全城买断,仅靠沈氏自家的缫丝量,一日织不出百匹布来。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生意做成这样,的确太不厚道了。
傍晚,家宴。
“文君,昨夜未见你吃饭,今夜也不吃,是不是有了呀”丈母娘往沈文君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沈文君用筷子狠狠戳着米饭,“我愁的是咱家生意要做不下去了!”
丈母娘道:“哎呀,不做便不做了嘛,你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我本就不太同意,如今世道这么乱,干脆退市关门,给我生个孙儿,在家相夫教子比什么都强。”
“娘!您又来了,都说过多少遍,祖业不能丢,”沈文君将急切的目光转向老丈人:“爹,您也说句话呀”
“你们年轻人就是性急,商界大风大浪多了去了,哪儿能遇到点儿坎坷便要死要活,茶饭不思的?”老丈人端着酒杯,神态自若,淡淡一句:“放心,要不了多久,布价自会涨回去的。”
毕竟是个走了几十年商的老江湖,这里头的玄机,一眼看破不稀奇。
“听岳父大人您的口气,是知道陈氏的目的了?”宋澈问道。
老丈人轻轻一句:“多半是要进贡岁币了。”
岁币,通俗而言,便是国力较弱的一方,为避免战争求和,向国力强盛一方交的保护费。
丝绸,金银,盐,铁,茶,乃至于女人,都在“岁币”范畴之内。
老丈人说道:“人家陈氏在朝廷里边儿有人,定是听了什么风声,才会大肆囤积丝绸,以往所进贡的布匹,无碍乎是到蜀地与江南这两个地方采购,这次多半是要来江南了。”
沈文君眼睛雪亮:“如此说来,咱家不是也有机会吃一口皇粮了么?”
“咱有什么资格与陈氏抢这口皇粮?”老丈人加重语气,“人家朝廷里边儿有人,若真有生意早一步便揽下了,哪能还轮得到咱们?”
老丈人自斟一杯酒,闷头灌入口中,低头叹道:“只怪我沈家人丁凋零,若是在朝廷里也能占个人,即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商路便要好走的多。”
此话虽未指名道姓,矛头却赤裸裸地指向了沈文君。
家无男丁之事,在老丈人心里耿耿于怀。
宋澈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老丈人打心里便没将他当成自家继承人,谁叫他姓宋,而不姓沈呢
“我吃饱了。”沈文君扔下筷子,一如既往逃离了膳厅。
“姓沈的,你看看你,又将女儿给气跑了!”丈母娘瞪眼呵道。
“你莫要说我,整日催她生孩子的可是你!”老丈人依旧不甘示弱。
宋澈暗叹一声,识趣地罢筷下桌,跟着追出了膳厅。
……
夜凉如水,清风浅唱。
佳人独倚小亭,望着池塘偷偷抹泪。
可恨不是男儿郎,错在只是女儿身!
宋澈提着灯笼,便靠在柱子旁,笑盈盈地,也不说话。
许是伤心够了,沈文君才偏过头来,噘着嘴喝了一句:“笑什么笑!”
“夫人真想要吃这口皇粮?”宋澈问道。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低声道:“我也不是多么稀罕这皇粮……我只想证明沈家谁也不输,更不想见陈氏小人得志。”
“可我告诉你,皇粮一点儿也不好吃,”宋澈说道,“一旦与朝廷打上交道,不仅要面对商场的钩心斗角,还得承受官场的尔虞我诈。”
宋澈来到古代,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与朝廷扯上关系——朝廷之水,权力之毒,深不见底,稍不注意便会被淹死,许多纯粹的东西,一旦与权力沾边儿,便会潜移默化地变质。
“你是不知做皇商的好处,”沈文君说道:“皇商的赋税特别低,只需取三厘过税即可,而且那可是岁币,一单便是好几十万匹丝绸,哪个做生意的不眼红
最重要的是,一旦与朝廷做上生意,咱的物流便通了,再猖獗的土匪也不敢劫皇帝的货。”
“听起来是不错,”宋澈抿着嘴唇,问道:“可关于‘岁币’之事,不过稍有风声,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沈文君说道:“大梁王朝向来是重文轻武,纵观三百余年历史,每每战场上吃亏便会向敌国进贡,如今第戎来势汹汹,这岁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宋澈笑问:“照你这么说,你是希望大梁败咯?”
“我——”沈文君贝齿咬唇,不说话了。
战争一旦打响,往往会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委曲求全,另一种是血战到底。
朝廷加重赋税,是为充实国库,而充实国库,要么是为了求和进贡,要么是招兵买马。
大梁与西北胡族已征战五年,即便当今皇帝没脑子,朝廷内阁也不可能愚蠢,若不稳住北方第戎,遭受两方夹击很可能亡国,但偏偏大梁王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出兵与第戎交战,由此只能说明一件事,朝廷中反对求和的声音也许更大。
进贡岁币一事,实在不能定数。
“为今之计,不如静观其变,将手头生意维系好,倘若大梁真的有意进贡求和,到那时再争岁币生意也不迟,”宋澈握着沈文君玉手,笑道:“陈仁才那个蠢货,怎可能会是为夫的对手?”
沈文君目光闪烁,“可如今蚕丝都被陈氏买断了,纵使布匹价格能够回暖,咱也没有原材料织布了。”
“哈哈哈……”
“你笑什么嘛!”
“夫人可知蚕丝从哪儿来?”宋澈眨着眼睛问。
沈文君说道:“自然是缫丝剥茧而来了。”
“茧又从何来呢?”
“从蚕农手里收购的呗。”
“那不就对了,咱江南特色,便是家家户户有农桑,江南百万户人家,陈氏胃口再大也不可能吞得完;
蚕桑分两季,恰好为春夏,蚕宝宝一般四十日便能结茧,由此说明,未来三个月将是养蚕高峰期,咱的潜在货源可谓是源源不断;
陈氏垄断了苏州城的蚕丝,咱们便下乡去收购,如此,蚕农不用再到城里贩卖,省去了一笔路费,他们何乐而不为?”
宋澈顿了顿,又说道:“再退一步讲,即使收不到蚕茧,大不了咱自己开一间桑坊,反正城外流民那么多,自己养殖,自己缫丝,自给自足,谁又能卡得了咱们的脖子?”
“经你这么一说,我肚子突然有些饿了……”沈文君兴奋地揉着肚子。
“你啊,一遇心事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习惯可要不得,”宋澈拉起沈文君便往亭外:“恰好王婶儿挤了两瓦罐牛乳,走厨房去,为夫煮奶茶给你喝。”
第三十二章加盟
次日,宋澈与沈文君早早来到坊间,将众店员汇聚一堂。
“今日宣布的这几件大事,将关系到苏州布业的未来,大家可都仔细听好了,”宋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老张,老李,老王,老马,你们各带两个伙计,去驿馆买几辆敞篷马车,即日起你们便负责到苏州城外,东南西北,各村乡镇店,收购蚕桑;
价格允许浮动上下五十文一车,但千万记住,不论蚕桑是现货还是期货,务必先将契书合同签下,办好了,一车给你们提一成利,姑爷我可够意思了吧?
卢管事,待会儿你帮我去八宝楼里定一间上等包房,备上两桌午宴,必须好酒好菜;
李管事,会后你安排几名伙计,到城内各已退市,或将要退市的布行,找其老板,别的不用与他们多说,就问他们是否想继续做生意,若是想,今日正午来八宝楼一叙,姑爷我做东请他们吃饭;
琴掌柜,你的任务便是去找木匠,订购三十辆可推动的板车,三十块刻有云水坊的匾额,其标准与规格稍后文君会给到你,记住,务必要在三日之内交货;
好了,话已至此,不必多说,效率走起来!”
有这么个雷厉风行的姑爷,便会有一屋子雷厉风行的店员,大家伙儿各司其职,开始忙活。
宋澈回到书房,闭门策划发财大计!
午时前夕。
沈文君敲响了房门:“夫君,车马已备好了哦,李管事方才回来说,有八成的布行老板要来赏光呢。”
“歪瑞古德……”宋澈嘴角微翘,落笔封砚,带上撰写好的“加盟手册”,随妻同往酒楼赴宴。
……
当宋澈与沈文君来到八宝楼时,苏州城各布行老板均已到齐,总共有十三位,皆是满面愁容。
“让诸位久等了,请随我包厢入座吧。”宋澈笑迎众宾上楼。
众宾入座包厢,面对玉盘珍馐,琼浆玉露,谁也没胃口提筷,只顾长吁短叹。
“宋老板,您还是开门见山吧,我们实在没心情陪您吃饭。”张氏布行的老板最先坐不住。
宋澈淡淡一笑:“张老板莫急,今日我请你们来,不仅是在这儿吃饭,更是为了让你们能在布匹行业中分得一杯羹,我沈家不是陈氏,有饭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赚;”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加盟手册,示以众宾道:“我诚心邀请诸位布行加盟我云水坊。”
“何为加盟啊?”
“莫不是要收购咱的店铺吧?”
“若真是如此,宋老板可不厚道了啊,陈氏只吞了咱们的布,你是直接吃咱们的店啊?”
众宾纷纭,疑惑不止。
“诸位老板莫要着急,加盟并非收购,且安静听我细说,”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所谓加盟,只是挂我云水坊的名,卖我云水坊的货,店铺仍属于你们的产业,所有营收照常落入你们腰包;
加盟我们云水坊有三大好处:
第一,稳定的货源与市价——如今陈氏几乎侵吞了苏州城所有蚕丝,大家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便是无布可织
加盟我云水坊,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诸位能卖多少货,云水坊便能给你们提供多少货,且我们会统一市价,不再给陈氏打压的机会;
第二,店铺运营与管理——半个月前,我也曾造访过几位大老板的布行,发现销售方式十分落后,敢问在座各位老板,有哪家日销是超过五十匹布的?
可我云水坊,刚做零售第一日,便卖出五千多匹绸缎,而即便是眼下被陈氏卡了脖子,坊间日均销量也能稳定在一百匹以上,由此足以证明,我们销售方式才是必然;
加盟云水坊,我们将手把手教学培训,毫不保留地传授经验,有朝一日,诸位老板的店铺够大卖特卖;
第三,年终福利——以一年为期,若加盟店达到了总店设定的销量要求,总店便会额外给予丰厚的奖励;”
言语至此,宋澈喝了杯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以上便是加盟云水坊的几大好处,当然还有许多细节,这里便不一一列举了,若诸位老板有加盟意向,可先在册子上留名,待统计完名额,回去我便会命人抄写契书,
云水坊的加盟费一年只需三百两,契书合约签署后,所有条例即刻生效,当日我便会派遣老员工,驻店协助帮忙改造店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即便是死马也该当活马医了,十三名布行老板,纷纷执笔在册子上落款。
“从宋老板先前帮忙卖锦时我便已看出来,您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今日又以加盟之计带大家发财,简直是雪中送炭,救我们于水火呀!”
“宋老板,来,我敬您一杯!”
“好,话不多说,都在酒里!”
生意做好了,愁容消失了,胃口自然也大开了。
宋澈一杯陪一杯,喝得伶仃大醉,最后被车夫扛上马车,才叫酒局彻底结束。
马车内,宋澈满脸通红,倒在沈文君怀里,扯着酒嗝儿,“夫人,别忘了叫老板开发票,这一顿可不便宜……”
“你……唉……那些老酒鬼,个个都是酒缸子,跟他们拼什么劲儿……”沈文君话虽没好气,却时不时摸摸怀中人的额头,问一声心里好不好。
“夫人……”
“怎么了?”
“我……我……嗝……我想吃旺仔小馒头……”宋澈在她怀里蹭了蹭。
沈文君面颊绯红,娇声骂了一句:“死鬼……回家给你吃啦!”
第三十三章爆仓啦
旺……旺仔小馒头!
宋澈猛地睁开眼,顿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好一阵子才悄缓过来,窗外月色静悄悄,枕边佳人酣然入睡。
他轻轻掀开被褥,下望了一眼,竟然袒胸露乳!
脑子一嗡!天杀的,酒后乱性,真吃了旺仔小馒头啊!
他急忙从床上坐起,嘴里不停念叨:“毓婷,我得赶紧去找颗毓婷……”
酒后质量差,若真中了目标,造出来的娃会不聪明的!
“你做噩梦了?”被吵醒的沈文君,满眼疑惑。
宋澈凝望枕边人许久,才支支吾吾:“夫人我……你……你……是外边儿,还是里边儿?”
他又下意识拍了拍脑袋,都他娘醉的不省人事了,还能在关键时刻取消后摇不成?
“早劝你莫要贪杯,你偏要喝,舌头都捋不直了,”沈文君摇了摇头,翻身下床,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下次饮酒,量力而行,吐得全身都是,脏死了……”
原来是衣服脏了才脱的啊……
宋澈暗自苦笑,接过茶水,润了润喉,安心躺了回去,眼下睡意全无:“对了夫人,伙计们的活儿干得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果真如你所料,乡下的农桑都愿意现银出售,几个跑外勤的伙计今日满载而归,还带回来许多期货订单,咱以后的蚕丝应该不用愁了;”
她又偏头好奇:“哎对了,你让琴若去订购三十辆板车是为何?”
宋澈枕着脑袋:“摆地摊儿呗。”
“地摊儿?”沈文君秀眉一挑,“通常只有低廉的粗布才会摆摊售卖,将绫罗绸缎若搬上街市,会不会有些掉价了?”
宋澈说道:“这是偏见,只要货好,摆摊儿又怎么了?地摊不用租金,分布广泛,流动性高,只要位置找得好,说不定比驻店卖得都好。”
“行,反正宋姑爷一手包办,我呀,就是个给你打工的小伙计。”
“可别可别,您是老板娘,您得做中堂。”
“嗯哼……此话本小姐甚悦,决定今后每个月给你多涨十两零花钱。”
“发财。”
“依我看……”沈文君昂首抻着宋澈胸膛,亮着大眼睛:“如今咱有十三家加盟店,每店每日供销一百匹布,不算自己销售,出布量每日也得上千数,以咱家织坊的人力,手脚再快一日出布也不过两百匹,差得实在太远了……我们再专门开一家大织坊,夫君你觉得如何?”
宋澈眨着眼睛:“城外流民那么多,你开一百家也够啦。”
“哎,你不好这么说,搞得咱像是在发国难财。”
“利用流民的价值,帮他们填饱肚子,给他们创造工位,这分明是‘实业救国’好不咯?”
宋澈又道:“那些盼着自己国家战败,以好向第戎进贡岁币而从中牟利之人,才是真正发国难财的奸商。”
“听宋姑爷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是个伟人了。”
“可不是嘛,终有一日,咱沈氏商行的名号会名扬四海,誉满天下!”
……
接下来几日。
沈文君负责新开作坊,宋澈则在苏州城内踩点,将人流巨大处汇总标注于地图上,以便日后选址摆摊。
加盟店的老板与掌柜们应召汇聚一堂,由琴若当培训老师,传授店铺运营之道。
跳水了半个多月的布价,终于涨了回来,甚至比原本市价还高出了一截。
云水坊逐渐也恢复了以往的客流。
通过几日的市调踩点,宋澈对苏州城也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别看城外流民无数,城内居民的收入着实不低,据户部统计,江南各大城市,人均月收入都在二十两以上。江南最富有的城市“金陵”更是高达三十两。
一斗米五十文,一斤猪肉两百文,一匹缎子六百文,以城市居民的月资完全可以解决温饱,甚至于丰衣足食。
大梁王朝真就和正史上的大宋王朝差不多,若这世上真有“平行宇宙”的说话,估计大梁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大宋。
这俩王朝,都有个极其奇葩的特征——打啥啥不行,搞钱第一名!
据统计,仅江南一隅,每年赋税便要上缴近三千万两,全国加起来,不怎也得有个小一亿
如此有钱的大梁王朝,也难怪外族会眼红了。
再回说江南,由于其地理位置,多江汇流,鱼米丰盛,地势平坦,适合农桑,不挨边疆,除非哪个王侯内乱夺权,否则根本与战争沾不上边儿。
江南老百姓的心理便是,只要战火一日不烧到眉毛,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因此江南百姓的购买力其高,从而催生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富商。
但,
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过得太安逸,便会失去血性。一个没有血性的国家与民族,再富有也会遭人欺负。
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懦弱成为习惯,金子就算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
……
第四日清晨,三十台板车如期交付。
当日上午,宋澈便决定出摊试卖一番,因此不必全盘托出,宋澈只安排了四辆车,每车装五十匹布,一男两女相互搭配,男人负责摆展搬运,女人则负责迎客。
城北的梨花街,城中的长乐街,城南的未央街,以及城西码头,这四个处人流巨大,往来商旅众多,将摊位设置于此,定能图个开门红。
宋澈与沈文君,外加女店员小芹,负责就近近的梨花街,琴若则去了最远的城西码头,其余两个地点的摊位,皆由坊中牙尖嘴利,脑袋灵光的几个小伙计照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倘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及时回来告诉我。”
“明白!”
“出发!”
辰时未半,四组人便推着满载布匹的板车向各自目的进发。
梨花街,左边是酒楼,右边是集市,上有金店,下有华府,十字街口交汇,行人熙熙攘攘,过客皆属富相。
宋澈出力,以板车为支点,再往左右各延伸了半丈,如此一来,摊位也变得大气了不少,随之再将布匹依次平铺,最后拆开半匹绫罗轻纱,垂挂于板车之上。
在日光的照耀下,绫罗绚烂夺目的姿态,很快便抓住了路人的眼球。
“诸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今日我云水坊首次外展出摊,精品绫罗绸缎,一律八折优惠,不买也来瞧瞧噢!”
宋澈嚎了一嗓子,本就看稀奇的路人,纷纷闻声凑了上来,贵妇占了绝大多数。
“哎,是不是那个卖私房的云水坊啊?”有贵妇发问。
做生意,客人只要发问,便说明感兴趣,回答是与不是就显得被动了,宋澈直接拿出册子与笔,递给了贵妇:“夫人若是想要私房,不妨在册上留个名字,写下你所需要的款式,尺码,纹绣,只需缴纳三成定金,三日之内,我们伙计便能送货上门。”
贵妇不得不接过纸笔,落笔时疑了一句:“在你们这摊儿上下订单,还有没有折扣哟?”
宋澈豪爽道:“当然有了,从咱这摊儿出去的,统统都是八折!”
贵妇不再犹豫,当即便写下了要求,刚开摊儿便讨了一桩生意。
有了开门红,摊位前的客人越聚越多。
“夫人,你穿的私房便是从他们这儿买的?”
“是呀夫君,你不可喜欢了么?眼下正有折扣,要不……再给妾身添置几套?”
“买!必须买!此等好物,比喝十坛虎鞭酒还管用!”
“我要这匹紫色的!”
“这紫色分明是我先看中的!你别跟我抢!”
“你看中便是你的么?谁先抢到手里便是谁的!”
“诸位切莫哄抢,摊上的布匹只在打样,若挑中了颜色的,可登记入册,我云水坊都会如期送货上门!”
第一次出摊,总体而言,就仨字儿——爆仓啦!
第三十四章琴掌柜出事了
带来的五十匹布,仅在半个时辰内便一售而空,宋澈只能在摊位上保留几匹成布,登记入册做预售。
朝起夕落,一日便过。
三人忙得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但瞧着册子满满的名单,丰收喜悦,足以饱腹。
“诸位,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辰时,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咱们不见不散。”
宋澈谢去最后一批客人,推着空荡荡的板车,背着夕阳悠哉归家。
沈文君捧着册子,边走边核对,脸上大写着满足二字“今日绸缎预售了三百七十六匹,私房售了七十九套,营收足有上千两……”
小芹掰着手指掐算:“一个摊位一千两,那咱摆出三十个摊位,一天岂不是……岂不是能营收三万两啊?”
她惊得张大嘴巴,望着宋澈与沈文君:“小姐,姑爷,三万两……究竟是多少钱啊?”
宋澈摇头笑道:“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出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每日的天气都如今日这般好,也不是每个街口都有梨花街客流富足……我计划的是,平均一个摊位,一日营收一百两,便心满意足了。”
小芹笑道:“姑爷您可真是财神下凡。”
宋澈嘿嘿一笑,指着小芹:“小姑娘嘴巴跟抹了蜜儿似的,必须涨工钱。”
小芹红着脸:“谢谢姑爷!”
“对了夫人,我一直很好奇,以咱沈家的财富,在苏州城能排第几啊?”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若照此营收下去,挤进前五不成问题。”
“才前五么?”宋澈问道:“昔日扬州商会,苏州商人也不过三席,咱难道不是前三甲么?”
沈文君摇了摇头,“却不是这么算的,商人分为‘走商’与‘坐商’,顾名思义,走商便是走南闯北,四处贸易,譬如茶,盐,布,陶瓷等;坐商便是本地商人,房产,酒楼,银楼之类;
扬州商会所邀请的对象,多数都是生意四通八达的‘走商’,有许多‘坐商’并未参会;
就财富而言,坐商其实比走商更富足,大部分坐商都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祖业,换句话说便是‘土财主’,喏,譬如眼前这座八宝楼,其孙老板祖宗八代便在此营生,积累的财富可多了;
再而,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此八样乃是人生刚需。对于一个勤劳节俭之人,一套衣服甚至可以穿几年,可他却不得不天天吃喝,住宿栖息,如此相比较起来,咱布业从市场上便要弱于其它行业;
不仅如此,坐商中还有许多捞偏门儿的,赌坊,青楼,艺馆等世俗场所,发起财来,简直不可估量;
所以咱沈家呀,能以布业挤进苏州城前五,已是相当厉害了。”
“那如今沈家,比陈氏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仍是摇头:“虽有所不甘心,但论财富还是要稍逊陈氏一筹的,毕竟陈氏在布业中算是龙头,其麾下的绣坊,织坊,布行,在苏州城中有整整八家,多出了咱沈家一倍呢。”
“我相信以姑爷的聪明才智,定能带领咱沈家成为苏州首富的。”小芹挺着胸脯说道。
沈文君抱着册子,偷偷瞥向宋澈,她不说不说,目光却十足相信。
宋澈眼神深邃——
自上次扬州土匪那么一闹,陈氏的走商渠道也被切断,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急切地收揽岁币生意。
岁币一事,犹未可知,陈氏一定有赌的成分,赌对了吃口皇粮,盆满钵满,赌输了,即便不倾家荡产,也会元气大伤。
若能蚕食掉陈氏的生意,沈家成为苏州首富,指日可待,不日可期。
闲谈间,云水坊到了。
城东与城南的摊位早一刻归店,这两处的营收虽赶不上城北,却也都有三百余两进账。
出摊城西码头的琴若却迟迟未归。
沈文君便站在门口,扬颈期盼,眉宇间不乏担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即便城西较远,也该掐准时辰回来的……”
琴若她一向细腻,绝不会迟到早退
望着愈渐深沉的夜幕,宋澈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码头虽商旅众多,人员却不乏杂乱,更何况城西乃陈氏的地盘儿……
“回来了,回来了!”
昏昏沉沉的街外,一辆板车疾行而来,随行的却只有两人,男店员张虎,女店员小莹,唯独不见了女掌柜琴若。
出事了。
宋澈赶紧上前询问:“琴掌柜何在?”
店员一路狂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琴掌柜她……她找不见了,她……她……”
沈文君取来茶水,给两个店员饮下。
店员将气捋顺了才说道:“有一位客人,说要给自家老母订一身衣裳,但她老母腿脚不方便,因此再三恳求琴掌柜上门量身,琴掌柜便去了,怎料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两个店员哭诉着跪下,“对不起姑爷,小姐,是我们没将琴掌柜看好……我也真笨,怎能让掌柜一个人跟他走……”
“这哪儿能怪你们,快快起来。”沈文君扶起张虎与小莹,又问道:“此事发生多久了?那人长相如何?穿着如何?你们可看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莹说道:“大概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本打算收摊儿了,那人才找过来的,那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身高七尺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子,谈吐彬彬有礼,长得还算俊俏,哦对了,他右嘴角下还有颗黑痣……他说自家就住在码头附近,走几步路便能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琴掌柜本不打算去的,可无奈那人直接给了十两银子作定金。”
张虎补充道:“当时码头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也没看清楚他们具体走向何方,我见琴掌柜许久未归,便在码头四处寻找,可将各店铺问遍了,都说没看见……”
“定是有歹人见琴掌柜长得漂亮,将她给骗走了!姑爷,还等什么呢,抄家伙去码头找人吧!”李田催促道。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令道:“李管事,你带上三个兄弟,随我与张虎一起去码头找人;夫人,你即刻去衙门报官,让他们速速差人前往码头。”
沈文君担忧,“何不多带些人,也好应对突发变故。”
宋澈摇头:“对方通过套路将琴掌柜骗走,很明显有所预谋,码头向来是龙蛇混杂之地,人太多难免会引起注意,三五个人足矣。”
沈文君也不好多说,只于一句小心珍重,便即刻带人去了衙门。
趁着备车闲暇,宋澈回书房取走电棍,又从柜台中取了三百两金子,随后与李田,张虎等四人,快马加鞭赶往城西码头!
第三十五章闯码头
两刻钟后,码头映入眼帘。
为避免打草惊蛇,宋澈在街外便下了车,改用步行向码头靠近。
入夜,船只归港,孤寂渔火一片,码头静悄悄的。
“姑爷,日内我们便在此处摆的地摊。”张虎将宋澈等人带至一处街口。
此摊位距码头不过百丈,自西向东仅有一条大街,街边到处都是酒肆客栈,眼下正值晚饭时分,生意都很不错。
出入酒肆者,均是在码头上帮工的汉子。
码头,向来是帮派聚集地,在此开馆之人,多半与帮众穿着同一条裤子,张虎今日前去询问,即便他们知晓也不会明说。
宋澈在码头附近转了一圈,忽然发现长街右侧支路一角,开着一家小面摊,摊主是位中年妇女,摊子很小,仅有三张桌子,生意很清冷,没有客人光临。
面摊虽摆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地势偏高,左右视野开阔,一眼便可望尽整个码头。
琴若长得这么漂亮,走在人群中,不论男女都会多看一眼,何况布摊所摆的位置与面摊相互对望,这中年妇女,一定见过琴若。
“你们在路口望风,我去打探一番情况。”宋澈嘱咐了一句,往面摊走去。
中年妇女见有客人光临,赶忙笑脸相迎:“公子想吃点儿什么呀?我这儿有面条,饺子,馄饨,馅儿大,个儿足,五文钱便能吃饱……”
都是赚辛苦钱的人。
宋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大娘,我是来找人的,你肯定见过她,便是今日在对面街口摆摊卖布的女人,她很漂亮。”
中年妇女一听此言,笑容顿消,沉声说道:“码头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只在低头煮面,没注意过别人。”
宋澈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轻轻搁在台面上,“你一碗面才卖五文钱,这里有五十两,你得卖一万碗面才赚得到。人生之中,很少有这样的横财,大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中年妇女直勾勾盯着银子,她当然想要,可畏惧使她不敢伸手。
宋澈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又添二十两筹码,“你无需告诉我太多,一个地方,一条明路,哪怕一个名字也行。”
中年妇女咽了咽口水,一巴掌盖住银子,低声吐出一句话:“码头上丢了人,一般都找洪二爷……”
洪二爷?姓洪么?会是洪爷么?
宋澈皱眉问道:“洪二爷是谁,他在哪儿?”
中年妇女将银子揣好,叹了一口气,自顾收拾起摊位来:“罢了,有了这些银子,我也不用再早出晚归摆摊卖面了,公子如此仗义,我便全告诉你吧,”
她说道:“洪二爷是码头上的地头蛇,码头所有营生,包括我这小面摊,都是由他管着的,”
她抬手指了指码头说道:“进了码头右转直走,有一家挂‘洪’字幡的酒肆,是洪家工人专门吃酒之地,眼下这个点儿,你去找准能碰见他们。”
“多谢大娘指点。”
“公子啊,被掳走的那位是您夫人吧?”
“怎么?”宋澈顿下脚步。
中年妇女叹道:“您夫人长得那么漂亮,在家捧着便好,不该让她来码头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她又压低声音:“洪二爷,也干拐卖人口的勾当,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和小孩,天良丧尽呐。”
宋澈内心暗叹,此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光顾着赚钱,却忘了环境因素。
宋澈再次谢过妇女,折回带上李田等人往码头找去。
“姑爷,不是我怕啊,咱就五个人,闯码头无异于龙潭虎穴啊。”李田说道。
宋澈说道:“我们又不是去抢地盘打架的,在官差没来之前,你们切莫冲动。”
洪家酒肆,外挂的幡号可不小,隔着几十丈远便能嗅到飘出的酒色肉香。
酒肆敞开着大门,有三四十个袒胸露乳的粗狂汉子,聚众大口吃着酒肉。
宋澈负手挺胸,大步走进酒肆,先站在门口将众人扫视一番,全是五大三粗的布衣汉子,没一个配得上称爷。
洪二爷不在么?
汉子们放下酒肉,饱含敌意盯着这几个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对不起几位,本店不对外开放,你们还是去别家吧。”店伙计上前逐客,语气不乏生硬。
宋澈高声说道:“今夜造访,不吃酒食,而是找洪二爷做生意,劳烦请他出来一见。”
店伙计说道:“若是货运生意,请明日再来,我们已经打烊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高举着走进酒肆:“不是货运生意,是委托生意,而且数目不小。”
满堂人的目光,纷纷从宋澈身上移到了手上,金元宝闪闪发光。
“哦?既是大生意,洪某当然愿意做。”一声粗犷自柜台后内室传出,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留着虬髯的大汉掀帘而出,他瞥了一眼宋澈手中金子,脸上添了两分笑意,问道:
“公子想做哪样生意?”
宋澈将金子搁上柜台,“听人说,在码头上丢了东西,找洪二爷比什么都管用——今日我云水坊来码头布展摆摊,走丢了个女店员,她没什么特征,长得非常漂亮,故而来此委托洪二爷帮忙找人。”
洪二眼神飘忽不定,却道:“城西码头,每日客流数万,人是不好找的。”
宋澈呵呵一笑,再取一锭金元宝搁上柜台:“所有不好找的东西,都是钱没给到位,二爷说是不是?”
洪二盯着金子,目光不乏贪婪:“可这人有不是东西,东西不会动,人却有两条腿,她可是会跑的。”
“是么?”宋澈再取一锭金放上柜台。
洪二捏着下巴,抚须思索。
“她对我很重要,这重要的人,就该花重金,”宋澈再取一锭元宝放上,冷声问道:“洪二爷,够诚意了吧?”
五十两分量的四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排列在柜台,帮工的汉子们,干的都是廉的力气活儿,见了这么多钱,眼睛都瞪直了。
洪二贪婪盯着金子,口头仍打着马虎眼,“哎呀……宋姑爷啊,你突然掏这么多钱摆在我眼前,实在让我有点儿难办啊。”
宋澈沉声道:“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他给的未必有我给的多,即便你把她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洪二脸色一沉:“宋姑爷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宋澈大声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破财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奈二爷不想做这笔生意,那我只能去找别人,反正这个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为钱卖命之人!”
说罢,他抓过金子便要收回,洪二一声且慢,扼住了宋澈的手腕,笑道:“宋姑爷说得对,谁又会跟金子过不去呢?”
说着,他冲一旁店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二,这码头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众多,她指不定是掉在哪个坑里了,你去码头后找找看,找到了把她请到店里来。”
店伙计心领神会,应了声是,扭头跑出酒肆。
第三十六章想赚我的钱?
“二爷,果真在码头后边儿的沟槽里发现个女人,您瞧是不是她?”
店伙计推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走进酒肆,
“琴掌柜?”李田喊了一声。
女人猛地抬头,嘴角挂有淤青,病怜苍白的脸庞依旧绝美,正是琴若。
“姑爷!”琴若眼泪顷刻决堤,便要扑来,两个汉子忽然起身将她拦下。
宋澈忍着怒火,冲洪二挤了个微笑:“二爷在码头上果真有实力,半刻钟不到便将人找着了。”
“做生意嘛,要干净利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洪二便要去拿金子。
宋澈却反扣住其手腕,“咱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凭据,这二百两金子不是小数目,空口无凭我这心里没数,还是立个字据吧?”
洪二眯了眯眼睛,哈哈一笑,“宋姑爷果真是生意人。”说罢,便从柜台里取出纸笔递给宋澈:“请?”
宋澈执笔,快速写下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今宋澈支付二百两金子于洪二以换取琴若,具以此据为证……”随后,落下自己姓名,蘸墨摁下手印,连着二百两金子与字据,一并推给洪二。
洪二抓起金子掂了掂,脸都快笑烂了,爽快提笔落款,可就在他手印刚刚摁完之时,一个汉子匆忙跑进酒肆大喊道:
“二爷,不好了!许都头带着一帮衙役上码头了!”
洪二猛地一惊,瞪着冷笑的宋澈:“你他娘在算计我!”
宋澈大袖往洪二脸上一甩,“滋滋滋……”电压瞬息绽放,洪二即刻抽搐倒地!
李田与张虎等人掀桌捣椅,撞开一众码头帮工:“姑爷快走!”
宋澈于混乱中抓过琴若,卯足了劲儿往店外冲锋。
洪二扒着柜台昂起头,歪着嘴巴大喊:“别……别让他们活!”
几十个帮工汉子蜂拥而上,双方在店中混战扭打,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宋澈等人明显劣势,挨了不少揍。
“统统给我住手!”
“唰唰唰……”
白刃闪光,利剑出鞘!
一个身材魁梧,手持朴刀的青年男子,领着十几名衙役冲进酒肆,很快便遏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夫君!”沈文君也带着一群染坊工人冲了进来,迅速将宋澈等人护在了身后。
“小姐……”琴若扑入沈文君怀中嚎啕大哭。
洪二扶着柜台,抽着脸皮冲衙役赔笑:“许都头,今夜是什么风将您给吹到码头上来了?”
许都头沉声质问:“洪二,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衙门都不放在眼里?”
洪二赶忙解释:“都头千万莫要误会了,是这位宋姑爷,今日在码头上走丢了店员,连夜叫我帮他寻人,只是价格没商量好,发生了些口角……”
许都头瞥了一眼宋澈:“果真如此?”
宋澈冷哼了声,指着洪二道:“分明是此人拐卖良家妇女!”
“你血口喷人!”洪二呵道:“在场几十双眼睛都看到了,明明是你委托我帮你找人,现在人找着了,你竟倒打一耙说我拐卖人口……许都头,你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谗言,他分明是在污蔑我!”
“呵……”宋澈冷笑,取出先前立下的字据递给许都头:“上面白纸黑字,明明写着我以二百两金子换取琴若,双方均已落款,这不是人口买卖又是什么拿到衙门里去亦是铁证如山!”
洪二顿憋得皮肉横跳,估计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何宋澈执意要立字据,“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拐卖拐卖,没有拐,何来卖?分明是这个女人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进了沟槽,怎么又变成我拐她了?”
“琴若,你且大胆说,是不是他们拐了你?”沈文君问道。
琴若瞥了一眼洪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里头很黑,看不太清……”
洪二冷声道:“连人都没看清,便信口污蔑,我看她分明是摔傻了,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琴若含泪呵斥:“分明是有人骗我为他订做衣裳,将我带进胡同里,然后……然后我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洪二斥驳:“那你该去找骗子算账!污蔑我是何居心!”
“小姐,姑爷……我……我……”琴若恨得嘴唇都咬出了血迹。
“事已至此,二位有何打算?”许都头看向宋澈与沈文君。
“欺负了我家店员,自然要他坐牢了!我们这便去衙门——”
“算了吧,”宋澈打断了沈文君,“既然人找回来了,此事便了了。”
他夹着字据,走至洪二跟前,伸手示意索要。
懂?
懂的人都懂。
洪二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极不情愿地将四锭金子掏了出来。
宋澈一把揽过金子,当洪二面将字据撕成碎片,冷声一句:“就凭你这猪脑子,也想赚我宋澈的钱”
他将纸屑往洪二脸上一扔,大袖揽清风,转身走出酒肆:
“走,我们回家!”
……
归途中,马车内。
琴若缩在沈文君怀中嘤嘤嘤,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他骗我说家里老母腿脚不便,我便好心跟着他去了,谁知他将我带进了巷子,当人我发觉不对想离开时,突然遭人从身后敲晕,
醒来时便躺在了一间小黑屋中,随后走进来几个恶婆,二话不说便扒我的衣服,然后……然后……呜呜呜……”
她又哭了。
“好啦,不堪回首便不去想了,人没事便好。”沈文君像哄小孩般轻抚着琴若脊背。
宋澈倒是挺有兴趣,笑着问道:“琴掌柜,你确定是几个恶婆,不是几个恶汉么?”
“是恶婆!是满脸褶皱,从地狱里来的恶鬼老太婆!”琴若昂头愤恨,又低声委屈:“她们强行对我验身,我反抗不从,她们便打我,拿针扎我,还说要将我卖到外国去……”
宋澈笑道:“如此听来,琴掌柜还算走运了。”
沈文君道:“都这样了,还走运么?”
“通常,按照鸡头的套路,拐了个良家妇女,首先对其验身,若验得是个完璧之身,便会高价卖到远方,给人做小妾或填房;若身已破壁,则会被当做残花败柳送去青楼嫖馆;”
宋澈笑道:“好在琴掌柜二十余年来守身如玉,如若不然,如你这般漂亮的女人,早被人辣手摧花,体无完肤了。”
琴若娇躯又是一哆嗦。
“唉……”沈文君叹道:“瞧洪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从今往后怕少不了麻烦了,虽说我沈家不怕事,可毕竟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儿有精力与地头蛇争斗?”
“对不起,小姐,都怪我分不清好坏,才遭人算计,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琴若咬唇自愧。
“这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恶人太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种事来,”沈文君愤慨,“这世道对好人可真不公平!”
“俗语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宋澈冷声道:“这些人所欠下的债,每一笔我都记着呢,偿还代价,不会太久。”
第三十七章救火
沈文君与琴若虽是主仆,却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志同道合,不是姐妹亲如姐妹……
所以,
宋澈便被赶出了卧房。
“这几日,我要与琴若同床共枕,你嘛……睡书房去。”
“啪!”
沈文君撂下一句话,反手关上房门。
“有没有人权啊,床那么大,一起睡又不是睡不下……”宋澈小声抗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古代三妻四妾,合乎常理,日后讨几个小妾,夜夜鱼水之欢,岂不美哉?
宋澈抱着枕被,乐呵呵走向书房。
书房僻静,恰好沉思。
人可以善良,却不能失了锋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苏州城里的这几条地头蛇若是不除,往后生活肯定不得安宁。
可该怎么做呢?
手段不是没有,若抛开一切不顾,花点银子,买凶杀人,也不会太难。
可他现在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沈家又是德善之家,用这些肮脏手段,恐怕不太妥当。
何况地头蛇向来软硬不吃,若真发展到火拼的地步,肯定会引起官家注意,对生意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如何站着把饭吃了?
如何光明磊落干坏事?
如何杀人不见血?
唉……
要是能有根儿烟就好了,整上一口,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宋澈便这么思考着,思考着……台上蜡烛渐渐殆尽,终究是没能有个好法子。
罢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正当他起身准备吹熄蜡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姑爷不好了!云水坊……云水坊着火了!”
“什么!”
宋澈夺门而出,小芙叉着腰大喘气:“刚刚……刚刚云水坊的伙计来叫门,小姐她……她已去备车马了,叫我来通知您!”
报复来得这么快么?
宋澈跑出沈府时,沈文君与琴若已在车上等候,他夺过缰绳亲自驾车,火速赶往云水坊。
未靠近坊间,已能望见一千火光,滚滚浓烟扑鼻而来,喧嚣了大半个城北。
“你们留在坊外,我进去救火!”
“这是我的家业,我必须去!”
沈文君先宋澈一步冲进云水坊,琴若也提着早已备好的木桶,毅然决然追了上去。
起火的是后院,不仅有染坊,还有库房。今日出缸晾晒的新布有上百匹,正是它们烧死了熊熊大火。
“先把身体打湿,莫要太靠近火源!”
“老张,老李,你们负责在水井旁打水,其余人在井口接水!”
“水接应不够了便去取染缸里的!务必要将火势控制在院子里!”
“所有人听着,盛水器具不够便去找街坊邻居借,再来几个回爬楼的,随我一起上屋顶,将竹竿给砍断!”
“我来!我打小便会上房揭瓦!”
……
晾晒的新布,一匹往往有十几丈长,如茂林般垂挂于竹竿上,若是将竹竿全部推倒,布匹便会跌落,从而彻底隔断火源。
宋澈带了几个好手,沿房柱爬上屋顶,用刀砍,用脚踹,用手锤,很快便将大片竹竿砸落,唯独最粗的一根主架梁,深深嵌在屋脊中,碗口般粗的大竹竿,一时半会儿难以砍断。
眼见火势越烧越旺,宋澈牙关一咬,后退几步助跑,从楼顶一跃而出,捧住大竹竿,借下落之势狠狠一压!
“咔嚓!”
竹竿折断,连带着所有布匹,“哗啦啦……”从空中坠了下去。
“宋澈!”沈文君撕心裂肺,也顾不得火势,一头扎进布堆,用手边刨边哭,“你在哪儿?你快给我出来!快出来……”
“小姐!火要烧过来了,您快出来!”
“宋澈!宋澈……我们还没圆房呢,你不能死!”
“刺啦!”
一柄菜刀割开布匹堆,宋澈冒出头来,熏黑了脸,盈盈发笑:“夫人既出此言,我死了也能活过来。”
沈文君噘嘴,笑骂了声“笨蛋”,帮着宋澈撕开层层布匹,在火势烧来的最后一刻,二人携手扑了出去!
所有燃火的布匹全都堆在了院子里,好在后院有够大,店员们你一桶我一桶,很快便将火势扑灭。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库房如何了?”
“没事儿!”
“前厅呢?”
“压根没挨着边儿!”
“染坊呢?”
“除了缸子里的水没了,其它都还好!”
“大家伙儿呢?”
“都变成一只只大花猫啦。”
“哈哈哈……”
“好!今日诸位都是救火英雄,每人赏钱三百文……呃,暂且记在账上,与下个月工钱一起发哈!”
宋澈对损失简单清点了一番,被烧毁的均是昨日才染的新布,不过一百来匹。
好在是刚出染缸的,还带着湿润,若是干布烧起来,半条街都得遭殃。
“姑爷,许都头来了,在外等着您呢。”有伙计跑来告知。
“哦好茶伺候。”
“好嘞。”
“等等,”宋澈叫住了伙计,在他耳旁低语:“再取五百两银子来,二十两的,十五锭,铺一盘,红绸盖住,莫声张了。”
伙计会意离去。
宋澈洗了把脸,到前厅迎客。
“大半夜劳烦许都头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都头移步客厅,茶水稍后便到。”宋澈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晓微微皱眉,有些诧异,暗叹了声,跟着步入客厅。
“大火刚刚扑灭,烟雾有些弥漫,还许都头见谅,请坐吧。”宋澈抱拳相待,指了指椅子。
许晓望着宋澈,眼神越发疑惑,并未入座,而是道:“听闻苏州城中,突然出了个宋姑爷,传扬了不少事迹,我本以为只是杜撰谣传,不曾想今昨一见,果然非比常人。”
宋澈摆了摆手,笑道:“许都头年轻有为,气宇轩昂,也不失为豪杰。”
许晓眼中却闪过一丝惭愧,好奇道:“宋姑爷产业差点被烧,为何还能笑得如此坦然?”
“这个嘛,”宋澈想了想,比出三根手指:“第一,这场大火让我看到了店员们的团结;第二,我家夫人不顾生死冲进火堆救我,相濡以沫的爱情怎能不值得高兴?第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晓笑了,会心地笑了,索性便坐了下来,“可惜我没能抓住那个纵火犯。”
“哦?”宋澈皱眉,“都头早知有人会来纵火?”
许晓说道:“洪家两兄弟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了,今夜这火只是个开始,指不定哪天你家院子里便会多出几条毒蛇,或是隔三差五便会丢失东西。总之,都是些卑鄙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
宋澈皱眉,声音低沉:“你明知他们坏事做尽,为何不抓他们绳之以法?”
“为何?”许晓笑得有点些苦涩了,“因为我没有证据,因为我只是个都头,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能用钱来摆平。”
宋澈说道:“他们却摆平不了你。”
“可他们却能摆平周大人。周大人手里的惊堂木只要不拍下,苏州城内所有罪犯都能逍遥法外,”许晓起身说道:“我只是个都头,我能做的只有来提醒你。”
这时,店伙计端着两杯茶走进客厅,托盘盖着红绸。伙计放下托盘便退了出去。
“许都头,不妨喝口茶再走?”宋澈指了指托盘,有意挽留。
许晓瞥了一眼那即使盖顶却露出了元宝轮廓的银锭,轻轻一句:“宋姑爷还是自己留着修缮房屋吧。”说罢,提刀大步离去。
“许都头。”
“怎么?”许晓停足。
“若我能搜罗出洪家兄弟犯罪的证据,还能用钱摆平周大人,你敢不敢将他们绳之以法?”宋澈问道。
许晓偏头,铿锵有力:“不能不敢。”
“许都头请慢走。”
善与恶即便是对半分,那十个人中也该有五个好人。
好人,志同道合的人,嫉恶如仇的人。
望着许晓离去的背影,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这个都头,可以深交。
……
第三十八章线人
天亮之后,宋澈早早来到狗肉铺,从狗贩子手中救下了八只大狼狗,四只送去沈府,四只留在云水坊。
“狗兄啊狗兄,我救了你的命,你便要帮我看家护院,驱赶坏人,懂了么?”
“汪汪汪!”
狗是懂人性的,它的忠诚度,某些人都有所不能及。
昨夜虽遭了大火,但生意还是得做,在店员们的齐心协力下,一个上午便清理了残渣,店铺恢复运作,伙计正常出摊。
宋澈重新规划了出摊区域,只在城北,城南,城东三处设点,出摊的人员由三人增加到五人,男店员三名,女店员三名,并且还给每个摊位配备了砍刀与棍棒。
“出摊的伙计们听着,倘若遇到流氓捣乱,收保护费,摊位费,咱先以德服人,他们不听,便无需再多客气,直接上手给我打,打死了算姑爷我的,听到了么?”
“明白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不活出点儿血性来,谁都敢在你头上拉屎撒尿。
“琴掌柜,昨夜叫你画的人像可画出来了?”宋澈问道。
琴若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递了上来,“他大致长这个模样。”
琴若是刺绣行家,画技自然不差,图上人像有模有样,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定能给他揪出来。
“夫君,你莫要冲动了,咱可不是流氓。”
“夫人放心,我办事一向很懂分寸。”
宋澈将画像收入袖中,大步走出云水坊。
……
城南。
老街旧巷,龙蛇混杂。
当街开放的土嫖馆,浓妆艳抹的失足妇女,三五成群的闲人懒汉,无精打采的市井小民,无不是绘声绘色,最底层百姓最真实的写照。
一处老街口,三五个市井混混围着一张小桌,桌上一只破碗,三个骰子,摇得噼里啪啦,几枚铜钱的赌局,却能玩得不亦乐乎。
“大!大!大!”
“小!小!小!”
“二,二,三,七点小!”
“忒你娘个蛋,老子今日出门看了黄历的呀,说我是吉星高照,必定满载而归!”
“刘三儿,你没钱便下桌去,别将霉运传给我了!”
“老苟,许我三文钱呗,下把赢了还你。”
“去去去,上回借老子的五文钱还没还哩!”
“哎呀,你看你这——”
“哒哒哒!”
突然,一锭元宝滚上桌子,混混当即便瞪大了眼睛,这锭银子的分量比桌上所有铜钱加起还要多几十倍。
“我借钱给你翻本咯。”宋澈不知何时,已站在刘三儿身后,笑眯眯地说道。
“是他!”
“那个会巫术的家伙!”
“快跑啊!”
混混们抓起铜钱一溜烟便跑没了影儿。
刘三儿昂起头,见是宋澈,龇牙嘿嘿一笑,连滚带爬便也要跑。
宋澈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给拽了回来:“跑什么跑?我难道是恶鬼?”
刘三儿赶忙讨饶:“宋姑爷,先前的事不都翻篇儿了么?我也没再去过城北啊,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宋澈撒去了手,眯着眼睛笑道:“你放心,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生意。”
刘三儿苦涩:“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之人,有何资格与您大老板做生意?”
宋澈撵起桌上的银子,塞进刘三儿手里,“我家老丈人常说,再笨的驴子也会拉磨,我会来找你,自然是看中你的能力。”
刘三儿估计这辈子都没握过夯实的银子,迟疑了片刻,才支吾道:“若是杀人放火,我可不敢干……”
“放心,我只是让你帮我找个人而已。”
刘三儿这种人,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整日在市井中厮混,消息是最灵通的。
宋澈从袖中取出画像,出示在刘三儿面前,“此人在城西码头附近露过面,你若是能查出他的信息,我再赏你五十两银子;你若是能将他打个半死带到我面前,则赏一百两……这买卖,你干不干?”
“干!干啊干!”刘三儿抢过画像便揣进怀里。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宋澈挑着眉毛,“给个期限,我心里也好有底。”
“三日!”
刘三儿胸有成竹地比出三根手指,“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不出三日我便能帮你找着他,他若不是什么刺头的话,我一根棍子,一只麻布袋,便能将他绑到您面前来!”
宋澈点点头,“却不能太招摇。”
刘三儿嘿嘿一笑:“干这种事我也不敢明着来呀……”
宋澈总体还是很满意,他勾过刘三儿的肩膀,“做生意呢,讲究的是诚信,定金已在你手里,可不要卷着它跑了,否则我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刘三儿当即举手发誓,“宋姑爷放心,我刘三儿虽配不上好人二字,却也是讲几分义气的,我若是不帮您把事儿干好,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生儿子没——”
“行了,倒不至于起如此恶毒的誓。”
宋澈拾起桌上的骰子又问:“你很喜欢赌么?”
刘三儿摇了摇头:“只是一帮狐朋狗友没事儿干,小赌几把消磨时间。”
“大通赌坊你可熟悉?”宋澈又问。
“熟啊!苏州城最大的赌坊怎能不熟,”刘三儿笑道:“以往腰包里多有几个子儿时,便会去大通赌坊里玩几把,但都是血本无归,呵呵呵……”
“那你想赢回来么?”宋澈继续问。
刘三儿一愣,“大通赌坊里的钱可不好赢……”
宋澈浅笑了声,抓起骰子往桌上一扔,“哗啦啦……”一阵翻滚过后,六六六,三个六,豹子号!
“厉害呀!随手一掷便是豹子!”刘三儿惊呼。
那可不是吹,商业应酬基本上都在夜店里,没点儿手法怎能将客户灌醉?
“大通赌坊何时人最多?”宋澈问道。
刘三儿说道:“那肯定是入夜之后,大家忙完活路,都愿意到赌坊里碰碰运气。”
“很好,”宋澈点点头,嘱咐道:“这样,酉时三刻,入夜时分,将你那群狐朋狗友都叫上,在大通赌坊外街集合,今夜姑爷我带你们发笔横财。”
刘三儿却面露难色,“这……您又不是不知我那些朋友,一个个兜儿里比脸都干净,怎有钱入得赌坊啊?”
“钱的事你无需操心,只管将他们叫来即可,人越多越好。”
“既然如此,便依姑爷所言!”
……
第三十九章豪赌
反正近几日床被霸占,宋澈便住在了云水坊,也好多盯着点儿坏人,以免再被人放火。
傍晚,坊间打烊,宋澈将沈文君送走,便到库房里取了两千两银子。
今夜他要用这两千两,搞垮大通赌坊。
“近几日乃非常时期,所有值班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还有,我取银子之事,千万别告诉夫人啊。”
“姑爷,您可不能再去玉春楼了!”
“呐……你可不敢乱说,不然我扣你工钱!”
……
城西,大通赌坊外街。
十几个市井混混,分散蹲在各巷口,流里流气的很有精神。
宋澈一眼便看见了刘三儿,冲其招了招手,就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去。
刘三儿吐掉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带着十三个狐朋狗友跟进了巷子。
“宋姑爷,兄弟们都在这儿了,全听您的吩咐。”刘三儿说道。
宋澈取下包袱,蹲在地上敞开,白花花的银元宝,全是五十两分量。
混混们瞪着眼睛,直咽口水。
“都凑过来。”宋澈招呼。
众人蹲下凑近。
“你们听好了,每人两锭一百两,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五五分;待会儿拿了银子,分三批进入赌坊,切记,不要表现出咱是一伙儿的,懂了么?”
“明白!”
“进赌坊之后,将银子换成小额的,都悠着点儿下注,别进去便全梭了。”
“姑爷,咱是不是可以自由下注啊?”刘三儿问道。
“问到点子上了,”宋澈郑重叮嘱道:“我会先进去看看情况,这时你们可以自由下注,但要注意——
当我举起左手时,你们要凑到我身边来;
当我伸出左手食指,你们跟注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中指,你们跟注二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小指,你们跟注五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大拇指,你们跟我反着押注,将手里的银子全梭了。”
“这……”混混们面面相觑。
刘三儿摆手道:“哎呀,宋姑爷的头脑比咱灵光多了,照他说的做准儿没错!”
“好了,分银子,搞起!”
……
算上宋澈一共十四人,分成三批依次进入赌坊。
赌,说难听些,便是贪婪,想不劳而获。
赢了想赢更多,输了想赢回来。
渐渐,欲望延伸,成了赌瘾,最终无法自拔,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进出赌坊的人络绎不绝,多数是高兴而入,失兴而归,想靠运气赚钱,赚赌坊的钱,简直异想天开。
宋澈走进赌坊,藏匿于人群,暗中观察——
大通赌坊中博戏有许多,桌上的有骰宝,牌九,钱币等,地上的花样则是,斗鸡,斗鸭,斗蝈,颇为文艺的有投壶,对弈等,赌坊上下两层,前院后院,有布衣白丁,有达官贵人,总之,乌烟瘴气,龙蛇混杂。
众博戏中,最受欢迎的当属“骰宝”,便是摇骰子,玩儿法简单,一张桌子,一副骰子,下注快,来钱快,输得也快。
“噼里啪啦……”
“大大大……”
“小小小……”
赢钱的兴奋,输钱的哀叹。
赌坊一角设有专门的柜台,除兑换金银之外,还另有借贷窗口,借钱想翻本儿之人,排着长龙般的队伍。
黑色产业,是真搞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钱人桌上摆着的赌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钱的则是一堆堆铜钱。
宋澈在赌坊中转了两圈,最终停足在赌资最大一桌前,此桌开一局,往往有上百两的出入。
操盘的荷官一看便是专业人士,七上八下,四摇五晃,手法极其娴熟,对于他们而言,摇出想要的数字或许有些难度,但控制点数大小完全不在话下。
见赌客输得多了,便故意赔上几把稳定人心,但总的来说庄家还是赢多输少,何况赌坊还会从利润中抽取佣金。
“宋姑爷,你咋还不下注啊?我都赢下十两啦。”刘三儿凑过来问道。
届时,宋澈已将赌坊套路大致摸清,是时候出手了,他抬起左手挠了挠头,混混们见势围了上来。
“哗啦啦……”荷官摇动骰子。
“啪!”骰盅落桌,闲家押注,买定离手。
“姑爷,这把你想如何压?”刘三儿在耳旁问。
宋澈低声笑道:“我猜这把点数是三、四、六。”
刘三儿惊讶道:“您第一把便要压点数啊?这也太虎了吧?”
“不不不,压点数风险太大,应该稳扎稳打,三,四,六,自然是压大了。”宋澈用食指挖了挖鼻孔,扔出五十两银子押大。
刘三儿等人纷纷掷出十两跟大。
众闲客押注完毕,荷官揭开骰盅:“三,四,六,十三点大!”
“真是——”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跟着压即可。”
经过第头次下注,宋澈已完全确定赌坊套路,他之所能猜到数字,是因为刚开始盖盅时,点数为“四三一”,恰好是‘三四六’的对应面。
利用手法将骰子翻面非常简单,就跟烙饼翻面一样,掌握合适的力度与骰子翻转的规律即可。
接下来,宋澈采用“上二休一”的规律,押两把,歇一把,算准荷官的节奏,自己一压五十,十三个同伙押一百三,按照一比一的赔率,每赢一把,扣去抽佣,便能入账一百七十两。
十把赢下来,叫庄家整整赔了一千七百余两。
荷官从库房里多调了两大盘赌资,并开始打量起围在桌前的赌客。
每张赌桌通常都设有红线,当亏损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会开始上手段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澈见好就收,离开了当前赌桌,辗转至另外一桌,并未急着下注,暂时静观其变。
刘三儿等人也分散至其它赌桌自由下注。
在赌桌前站了约一刻钟,见时机差不多了,宋澈抬起左手挠了挠头,刘三儿等人陆续靠拢。
这次继续压大小。
他吮了吮中指,示意加大金额,自己每次压一百两,刘三儿等人则跟二十两,并采用“赢三输一”的策略抵消怀疑。
二十把下注,共计赢了十五把,每把纯赢三百五十两,共计五千余两。
“这位公子手气可真好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今日出门穿了条红裤衩儿罢了。”
宋澈一句轻描淡写,深藏功与名,辗转至下桌,赢钱继续!
待宋澈离开后,一个双颊无肉,身穿儒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来到赌桌前,将荷官拉至一旁训斥:“你是怎么搞的?这都第三批银子了,再赔下去洪爷可要生气了!”
荷官委屈道:“我……我也不知道啊,都是照平常来的,该控场时我也控了。”
“可有人一直买中?”中年男人又问。
“没有啊,哦……对了,有一人,赢多输少,而且每把都下超过一百两的重注,核算下来,叫他赢去一千多两了。”荷官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在人群中寻找,可人来人往的,他哪里找得见?
中年男人怒道:“三批银子,一批两千两,纵使他赢了一千多两,那剩下的四千多两去哪儿了?”
“师爷,我……我真不知道啊!今儿个是遇到鬼了么?”荷官急得都快哭了。
“行了行了!下去给老子盯紧点儿,若是再赔了,洪爷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是……”
第四十章深藏功与名
所谓“好事不过三”,同样的套路用不了三遍。
宋澈索性不装了,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自己压五百两,刘三儿等人跟七百五十两,一举连三把,净赚庄家近四千两。
玩儿大,又连赢,很快便引起了闲家们的共鸣,所有想翻本的赌客,全都聚在一桌,宋澈压什么,他们便跟着压,一局下来庄家至少赔付三千两!
摇骰的荷官满头大汗,赌坊里看场子纷纷凑了上来,十几双眼睛盯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一,三,四,八点小!”
“又压中了!公子您简直是赌神附体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宋澈抱回自己的本金与胜钱,如今包袱已胀得快要塞不下,自踏入赌坊至此,只他一人便赢了五千多两。
“继续啊!怎么不摇了?”
“对啊,别歇着啊!咱刚好鸿运当头!”
闲家们兴头正盛,纷纷催促。
荷官抹了一把汗水,刚拿起骰盅,一只拇指戴有黑玉扳指的大手便夺了过去:
“这一局,由我来摇。”
来人身高近九尺,声如洪钟,豹眼狮鼻,一脸横肉,络腮胡须如乱草堆,乍得一看还真与那洪二有几分相似。
大通赌坊当家的,苏州城最大地头蛇,洪彪。
“哗啦啦……”洪彪摇动骰盅,几乎快出了残影!
“啪!”骰盅落定,力道之足,将木桌硬生生地砸出了个浅坑!
洪彪摁着骰盅,冷冷凝视宋澈:“请下注!”
宋澈掂了掂怀里的包袱,叹道:“可是今夜我已赢够了,下回再来玩儿吧。”说罢,伸了个拦腰便打算离开。
看场子的打手结成一道人墙,横身将宋澈给拦了下来。
“赢了钱便想走,哪儿有这种道理……宋姑爷。”洪彪冷声道。
宋澈冲之冷笑:“赢了钱不让走,难不成要人输光才能走?格局如此之小,你开什么赌坊?”
“对啊,人家玩儿不玩儿是自己的事,你们赌坊还强行留人不是?”
“你这样日后谁还敢来这儿赌钱啊?”
“就是就是……”
许是宋澈带着大家赢了钱,闲家纷纷站边声讨。
洪彪脸皮横跳,目光阴沉得能吃人,他不得不放低语气:“宋姑爷赌术高超,洪某不过是想讨教讨教,姑爷何不赏个脸?”
宋澈吮了吮左手拇指,假意思索了片刻,叹道:“好吧,既然洪老板亲自坐庄,再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不是?”
他摘下包袱,随手丢上赌桌,“这把压小,我全梭了,赢了回家搂娘子睡觉,输了回家跪搓衣板儿。”
闲家们纷纷跟注押小。
“你赢了一晚上了,我不信你还能继续长红,洪爷都亲自出手了,这把我全力支持庄家赢!”刘三儿带头押大。
“我也赌你回家跪搓衣板儿!”其余十二人也跟着押大。
如今桌面上的赌资,包括宋澈在内,有近七千两压小,刘三儿等十三人,按照约定全部反着压大,赌资足有上万两。
洪彪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澈身上,压根儿便没注意到赌资悬殊。
“这把你输定了!”洪彪胸有成竹,一把揭开骰盅。
“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赢!”
“晦气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果然还是洪爷技高一筹!”
“不好意思了宋姑爷,一把便叫你输光光了。”洪彪抓起包裹,傲视着宋澈。
宋澈内心冷笑,庄家赢七千两,却要赔出去一万两,真的赢了么?
“哈哈哈……区区五千两罢了,芝麻绿豆点儿大的赌注,我压根儿便没放在眼里,全当送给你们好了。”宋澈大笑不失嘲讽,甩袖便打算离开。
“且慢!”洪彪叫住了宋澈,“听宋姑爷的口气,是想赌把更大的了?”
宋澈冷声道:“恕我直言,赌大钱是需要验资的,身份与筹码都不对等,即便我想赌,你有这个资格么?”
洪彪沉着脸色:“宋姑爷未免也太小看我大通赌坊了吧?反倒是你沈家一介布商,又能有多少家产?”
宋澈大声道:“洪老板可别激我,我这人可是连命都敢赌的。”
“那我倒是有点儿怕了,毕竟你只是个赘婿,而我是正儿八经的老板——”
“啪!”
宋澈重拳捶桌呵道:“我他妈最讨厌别人说我是赘婿了!”
“那你可敢跟我对赌一把?”洪彪得意道:“你赢了,我这大通赌坊让给你,我赢了,你的云水坊让给我,如何?”
宋澈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洪彪乘势追击,再次出言嘲讽:“怎么?不敢了么?要我看,你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赘婿罢了。”
“谁说我不敢!”宋澈咬牙道,“赌就赌,本姑爷难道还怕你不成?”
“哎呀,宋姑爷,算了吧,赌得太大啦!”
“你要真把云水坊输了,回家可就不知跪搓衣板儿啦。”
“见好便收吧宋姑爷!”
赌客们纷纷出言相劝。
宋澈像是癫狂了一般,只瞪着洪彪:“废话少说,今夜老子便与你杠上了!”
“好!来人呐,给宋姑爷上一副骰宝。”洪彪抬手招呼。
很快,荷官便将一副骰宝送至宋澈跟前。
洪彪又道:“咱们便赌大小,一局定输赢,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是赢家,如何?”
宋澈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无凭无据,是我赢了你反悔了该如何?因此我要立一张字据,请所有赌客当公证人!”
“如此甚好。”洪彪招了招手。
荷官便送来纸笔。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详细写下对赌内容,并最后附言一句:“若任何一方作弊、出千,则视其为输,立以此字据,以示公正。”
字据写完,宋澈又将之公示于众赌客眼前,待得到大众一致认可后,便与洪彪相继签名,摁下手印。
“开始吧,洪老板先请。”宋澈微笑示意。
“呵……毛头小子,今夜你的云水坊我要定了!”
洪彪抓起骰盅,摇晃了十余下,落桌后,轻轻转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随后缓缓打开骰盅。
“六,六,六,豹子十八点,封顶最大!”
全场一片哗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洪彪仰天大笑,睥睨着宋澈:“赌桌上有规矩,先入为主,后入为客,若主客摇出的点数相同,则主人获胜,如此说来,即便你也能摇出三个六,那也是我赢了……不好意思啊宋姑爷,你的云水坊归我了!”
他伸手便要抓过字据。
“且慢!”宋澈抢先一步夺过字据。
“怎么?你还想赖我洪彪的账不成!”
洪彪大喝,犹如狮吼。
宋澈冷冷一笑,操起脚下木凳,狠狠砸在骰子上——“啪!”骰子被砸得稀碎,乳白色粉末中还掺杂着黑色铁屑。
“从进赌坊我便留意到了,若是实心骰子,滚动起来应十分流畅,而他们所用的骰子有明显顿挫,显然是在里头动了手脚!”
宋澈扔去椅子,指着骰子碎片道:“大家且看,骰子内掺杂了铁屑,而洪彪与所有荷官手上都戴着一枚黑玉戒指,那便是用来控制骰子的吸铁石,他们一直都在作弊!”
在骰子内灌铁屑与水银,这种低级千术在赌片里早就演烂了,骗得了古代人,焉能骗得了宋澈
“好哇,怪不得每次我多赢了几把便会输呢,原来是你们在作弊啊!”
“将我们的钱还来!”
“打死这个黑心鬼!”
被骗的,没被骗的,有钱的,没有钱的,纷纷“揭竿起义”,几百名赌客蜂拥而上,围着洪彪等人拳打脚踢,宣泄愤怒。
当一家赌坊信誉受损,生意多半也就做到头了。
“诸位客人,照字据上的内容,庄家出千便是我赢,从今往后大通赌坊便归我宋澈所有——为了弥补大家被骗的损失,我在此宣布,赌坊内所有东西,不论是银子,桌子,椅子,花盆,茶几,尿壶,凡是能拿走的,通通!送给你们了!”
“抢银子咯!”
白嫖?谁不乐意?
赌客大肆抢购,宋澈却视若无物,在乌烟瘴气中如遗世独立,待走出赌坊,他回首仰头,瞥了一眼“大通赌坊”牌匾,啜了口唾沫。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四十一章粪桶装坏人
经过昨夜一闹,大通赌坊算是彻底在苏州城除名了,但洪氏兄弟中仍有个洪二盘踞在码头。
洪二手下帮工,聚众有五六十人,要彻底拔出这些毒瘤,只有借助官府的力量。
往后两日,宋澈没有离开云水坊半步,一是等待刘三儿的消息,二是避免洪氏兄弟的报复。
为避免人心惶惶,宋澈并未将此事告诉沈文君。
宋澈心里很清楚,为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赶在洪氏兄弟还未展开报复之前,先发制人,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第三日,傍晚。
宋澈站在书房窗前,静静眺望着城中灯火,当初刘三儿承诺在三天之内将人找着,如今期限将至,却还没有消息。
日子越久,便越被动,心也越不安。
果然还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市井混混身上么?
宋澈轻叹一口气,刚想关上窗户,忽听院后传来了一阵犬吠。
“妈呀,怎么又是狼狗!宋姑爷,宋姑爷……”
刘三儿的声音。
宋澈闻声下楼,绕至云水坊后门,狼狗正隔着门缝狂吠。
“大黑,勿叫!”宋澈一声轻呵,狼狗夹着尾巴停止了叫唤。
宋澈拉开后门,刘三儿畏缩在巷子里,吓得满头大汗。
前夜在赌坊,这厮捞了不少银子,眼下也穿上了绸缎,倒是人模狗样。
“你怎么不走正门?”宋澈问道。
刘三儿抹了一把额间汗水,“这不是人多眼杂么?近几日洪爷在黑市里放话了,打掉您一颗牙赏银三十辆,打断您一条腿,赏银五十两,若谁能要了您的命,赏……赏五百两!”
宋澈一挑眉毛,才五百两,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人找到了么?”
“我与兄弟们在城西蹲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丽花院里给他娘逮着了。”刘三儿吹了个口哨,冲巷子口招了招手。
很快,两个汉子便推着一辆倒夜清的板车走进小巷。
“宋姑爷,那家伙便装在粪桶里。”
“这粪桶洗没洗?”
“没洗,味道鲜活着呢!”
“很好。”
粪桶装烂人,合情又合理。
刘三儿揭开桶盖,桶内正晕着个青衣男子,他被麻绳困得严严实实,嘴里塞着棉花,身上涂满了金汁儿。
“姑爷,您瞧是不是他?”刘三儿拿出画像比对。
青衣男子虽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下的黑痣,五官轮廓与画像一模一样,宋澈点了点头,“就是他了,先将他抬进来。”
汉子们用扁担将男子挑出粪桶抬进后院。
宋澈就近舀来了一瓢水,往男子脸上一泼,男子打了个冷战,瞬间睁开眼睛,“唔唔唔……”他挣扎得像条虫子在地上蠕动。
“你他娘还有力气打摆子!”刘三儿上去便是两脚,踹得男子服服帖帖。
青衣男子疼得眼泪直流,不敢再胡乱动弹。
宋澈蹲在男子跟前,轻声说道:“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我问,你答,便没有痛苦;我问,你不答,那么——大黑!”
“汪汪汪!”
狼狗飞扑上来,龇牙咧嘴。
“我的狗,向来是不挑食的,懂我的意思么?”宋澈冷声问道。
青衣男子连忙点头。
宋澈扯下男子嘴里的棉花。
“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嗯?”宋澈眼神一凛。
“嘿!你他娘耳聋是怎的?姑爷问你话了么?”刘三儿抬脚作势要踹。
“我……我我不敢乱说了,求求你们别打我啦……”青衣男子急忙闭嘴。
“名字?”宋澈问道。
青衣男子道:“朱威……”
“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么?”宋澈又问。
朱威先是疑惑,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又怎会不知?他埋头不敢直视,只是摇了摇头。
“三天前,城西码头,你哄骗了一个女人,说是给老母定做衣裳,你可知她是我云水坊的掌柜?”宋澈声音渐冷。
朱威脸色大变:“我实在不知她是您的掌柜啊!何况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干的——”
“谁!”
“我不知,真不知,我从未见过那人,他突然便找到了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她骗去卖了,我见您掌柜生得漂亮,一时糊涂便动了邪念……公子,哦不,姑爷,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了我吧!”
“姑爷,您别信了这小子的话,他可不是一时糊涂,他就是专门干这行的,”刘三儿说道:“我都打听过了,这小子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专门在码头哄骗拐卖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人贩子!”
朱威吃瘪不语,看来确有其事。
“听琴若说,她被打晕后,遭到了几个恶婆虐待,她们是谁?”宋澈继续问。
“她们……她们是……是……”朱威支支吾吾。
“大黑!”
“汪汪!”
“我说我说!她们是我娘!还有二姨!还有我祖母……”
好家伙,拐卖人口都成家族企业了!
随后,宋澈又盘问了些问题,大致明了码头上的黑暗——
朱威充当小白脸,在码头附近专挑外地女人下手,连哄带骗带回家里,由老母等人验身,再以身段儿,容貌定价,卖给地头蛇洪二;
洪二利用货运生意做掩护,将女人通过商船运往外地售卖,
除了在码头上骗人,朱威还经常去城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连哄带抢收购流民。
这一家子,与人沾边的事儿是一件都没干过,打下十八层地狱都是便宜他们了。
朱威相当于中间商,将人卖给洪二生意便算做完,至于女人与孩子被关在哪儿,他并不得知。
问完该问的,宋澈又叫刘三儿将朱威打晕塞回了粪桶里。
“你帮我再跑一趟衙门,找许都头,就说宋澈找他,只让他一个人来,速来。”
“好嘞!”
第四十二章引蛇出洞
宋澈之所以只叫许晓一人来,是怕官府中有洪彪眼线,以免走漏了风声。
对付洪氏兄弟这种地头蛇,必须当机立断,一棍子打在七寸上。
两刻钟后,夜幕悄然降临。
刘三儿将许晓引进坊间后院。
宋澈将从朱威口中撬出的消息与许晓简述了一番,而后道:
“如今朱威勾结洪二贩卖人口却已坐实,许都头何不即刻出差,将恶人绳之以法?”
“两个问题,”许晓说道:“第一,人证是有了,物证何在?第二,洪二麾下有上百个帮工,衙门当值的差役只有五六十人,若真要火拼起来,未必能抓得到他们。”
宋澈抿着嘴唇说道:“洪二通过货船将人口运出,那么抓来的人便肯定藏在港口某处,若是能找到这些受害者,将铁证如山。”
许晓摇头道:“码头那般大,你怎能找得到?”
宋澈瞥了一眼乖巧端坐在身旁的狼狗,笑道:“也许它可以帮上忙。”
“汪汪!”大黑叫唤了两声,像是听懂了。
“纵使如此,那二个问题呢?”许晓叹道:“若真拼杀起来,先不说抓不抓得到人,但一定会死伤很多人。”
宋澈呵呵一笑,轻轻吐道:“我有一计,叫做‘引蛇出洞’。”
许晓眯了眯眼睛,“怎么做?”
“刘三儿。”
“姑爷有何吩咐?”
“你帮我再往码头跑一趟,散布些消息,就说打听到了今夜我受刘老板邀请,要到城北翠云楼里赴宴,只有一辆马车,三两名随从,”宋澈吩咐着,又对许晓说道:
“如今洪氏兄弟巴不得要我的命,他们听了此消息,肯定会来城北找我。许都头可带人埋伏在翠云楼,待他们进楼,便当场将其抓获。”
许晓有些担忧,“若他们只身前来倒不足为虑,可万一带了很多手下呢?翠云楼中有许多百姓,我们岂能轻易动武?”
宋澈笑道:“他们不可能带很多人来的。”
“你何能如此肯定”许晓皱眉。
宋澈自信道:“我之所以选在城北引蛇出洞,便是因为从城西到城北要跨越整个苏州城,若是慢行,起码需要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杀我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快速赶来,而想要快速赶路,便不得不乘坐车马,试问,一辆车马能载多少人呢?
再而言之,若是人带太多,气势汹汹,招摇过市,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综上所述,我可以断定,他们必不会带多少手下。”
“厉害呀姑爷,连别人的想法您都能算得到!”刘三儿大声称赞。
“马屁勿拍,抓紧时间。”
……
宋澈只带了一名车夫,便赶往了城北。
掐算着刘三儿散布消息,以及衙役们部署,洪氏兄弟赶来的时间,马车在路上摇晃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翠云楼。
戌时三刻,翠云楼已过酒食高峰,楼内十分空旷。
宋澈来到柜台,以二百两银子清场,并叫了几盘小菜,便坐在客堂里,一边吃喝,一边等待。
一刻钟后,许晓带着三十余名衙役走进翠云楼,与掌柜交涉了一番,得到了全力支持。
衙役分作四批,一批躲在店外,一批躲进后厨,一批躲进后堂,一批躲在楼上。
一切妥当,守株待兔。
一刻钟后。
“哒哒哒……”
“吁!”
客栈外响起了勒马声。
宋澈一只手摁着酒杯,一只手握住电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用眼角余光瞥向客栈门口——
两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人,带着三名布衣汉子走进翠云楼,人手各持有长条的黑布包裹物,是刀,杀人的刀!
洪氏兄弟一眼便瞧见了独坐于客堂中的宋澈。
洪彪怒得鼓起了腮帮子,揭开黑布,带着杀气走向宋澈。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洪二突然将他拽住:“大哥,不对劲儿啊,听说他是受邀赴宴,可为何不上雅间,且一个人也没有?”
洪彪眼睛一转,猛地一惊:“我们中计了,快走!”
“啪!”宋澈将酒杯往地上一扔,起身呵道:“来都来了,往哪里走!”
三十余名衙役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堂!
“我宰了你!”洪彪气急败坏,举起朴刀便朝宋澈砍来。
宋澈将桌子一掀,连忙往许晓身后退去。
“洪彪,安敢造次!”
“呛!”
许晓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平地跃起丈许高,带着风声砍向洪彪。
“嘭!”
双刀相交,火花四溅,炸出一道强劲气流!
宋澈用手捂着眉目,发丝衣袖疯狂摆动,心里一万句握草!武侠小说诚不欺我,这世上真有内力存在!
功夫再高也架不住人多,没几阵刀光剑影掠过,洪氏兄弟与三名手下便被衙役制服。
“许都头,我们不过是来翠云楼吃顿饭,何必兴师动众?”洪彪傲气十足。
“我会来抓你们,自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还请二位好生配合,莫要让我难做,”许晓说着,冲衙役招呼:“将他们都绑起来,押入牢房候审。”
“哈哈哈……”洪彪张狂大笑,“以我与周大人的关系,不出三日便会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牢,到那时……”
他阴狠瞪向宋澈,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宋澈予以微笑:“那太好了,我平生最喜欢算账,特别是算别人还能活多久。”
洪二要直接得多,大吼道:“宋澈!待我出来定要杀你全家!杀你全家啊!”
“带走!”
衙役们押着洪氏兄弟走出翠云楼。
许晓暂时留下,皱眉对宋澈说:“如今虽已将人抓获,量刑却又是一关,以洪彪与周大人多年的交情,结果难以预料。”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我先问你,这位周大人,是愚蠢还是聪明?”
许晓说道:“别看周大人已六旬好几,可是个实打实的老人精。”
“那我再问你,若你是周大人,一面是罪名坐实,家业破产,苏州城内人人得而唾之的凶徒,另一面则是光明磊落,每月能缴纳一千两赋税,苏州城内一等一的大富商,你会站在哪一面?”宋澈又问道。
许晓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今夜辛苦宋姑爷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不,今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还想如何?”
“一刻不定洪氏兄弟死罪,我便一刻也睡不着觉,”宋澈冲许晓笑道:“眼下才过亥时,夜还很漫长,对么许都头?”
许晓想再说些什么,终是一叹:“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往事不记,后事不提,活在当下,只争朝夕。哈哈哈……”
宋澈袖子一甩,大笑走出翠云楼。
第四十三章夜访苏州府
宋澈借了两条狼狗给许晓。
许晓便牵着狗,与衙役们火速赶往城西码头,抓捕朱威家的恶婆,搜寻被拐卖的妇孺。
宋澈则在坊间静候佳音。
一个时辰后,子夜将至。
许晓亲自牵着狼狗返还云水坊。
“我家的神犬,表现得如何?”宋澈撸着狗头问。
许晓说道:“能到码头上去卖苦力的,多数还是养家的老实汉子,洪氏兄弟被抓,树倒猢狲散,我连刀都未拔,便有人交代了个明白。”
“找着几个妇孺?”宋澈问道。
许晓语气不乏沉重:“七个女人,六个孩子,被囚在一艘货船底仓内,找到她们时,个个衣不遮体,都快被吓傻了……”
“至少他们重获了自由,”宋澈又问:“朱家那几个恶婆也抓着了?”
“一锅端。”
“很好,接下来带着所有妇孺,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咱今夜便将这些恶人给办了。”
“这么说来,你搞定周大人了?”
“马上便去搞定他。”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宋澈包了三千两白银,同许晓驱车前往衙门。
马车内。
“对了许都头,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当差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宋澈问道。
许晓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突然想起了,便随口问了。”
许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数:“三千文……”
“你一个都头,月俸才三两啊?我家作坊里织布的女红都比你高,呃……”话说完了,宋澈才意识不太好,“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啊……”
许晓板着脸,轻哼道:“有钱又如何?你若是犯罪作恶,我一样会抓你。”
都头一职,换到现代,怎么也得是个警局局长,他若真想捞钱,简直信手拈来。
譬如宋澈肩上扛着的这三千两白银,便是为那些懂得捞钱之人所准备的。
许晓盯着宋澈肩上胀鼓鼓的包袱,问道:“你打算去贿赂周大人?”
宋澈说道:“给银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以‘贿赂’二字来命名?”
许晓说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周大人骨子里是想做清官的。”
宋澈怎能不明白
做不做清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个当官的都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清官。故此,如何在不破坏他清正廉洁的形象同时,还能将钱送出去,并叫他理所应当地接受,这可是门很深的技术活儿,美曰其名则为“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是个褒贬不一的词,褒义的是处事圆润,贬义的是随波逐流。
宋澈总认为,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处江湖而远江湖,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
“许都头,你成亲了么?”宋澈笑问。
许晓这类人,往往都是武力高,情商低,错便是错,对便是对,这类人都很“单纯”,也非常“可爱”,没有太多心眼儿,很适合交朋友。
瞧许晓模样,大概二十五六,收入虽次了些,可职业不赖,长得也阳刚威武,应该很受女人欢迎才对。
谁知许晓淡淡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
宋澈虎躯一震,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古代断袖之癖者,其实也不占少数。
许晓斜了宋澈一眼,“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宋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譬如我便喜欢钱,”他晃了晃肩上包裹,元宝对对碰,哗啦啦地响,“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许晓目光深远,望着窗外街景,许久才说道:“我乃一介武夫,欲行善却能力不足,只能多抓坏人,因为我一直相信,世上只要少一个坏人,便会多出来十个好人,也许多二十个也说不定。”
宋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多余了,只得暗自苦笑,相比于这位单纯的都头,自己喜欢钱这事儿,实在太庸俗了。
闲谈之间,衙门到了。
左侧为公堂,右侧为府宅。
宋澈在府宅前下了马车,与许晓嘱咐了一句:“两刻钟后,你带着被拐卖的女人与孩子击鼓鸣冤,洪氏兄弟今夜必定难逃死罪。”
许晓点点头,随马车前往公堂。
宋澈来到宅门前,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宅门敞开一条缝,家丁揉着睡眼,打着哈欠:“谁啊?大半夜来敲门。”
宋澈说道:“我是城北沈家的女婿宋澈,有要事找周大人,劳烦小哥通告一声。”
家丁一听是沈家来人,态度恭敬了不少,却道:“眼下三更都过了,老爷早已安寝,宋姑爷不如明日再来?”
“可有些事儿,恰好要午夜来办才行,”宋澈说着,从袖中取出二三两碎银塞进家丁手中:“麻烦小哥了,通告一声即可。”
家丁自是见好便收,“那我可只通告一声儿啊,若老爷他起不了床,您只能明日再来了。”说罢,带上了宅门。
半刻钟后。
宅门缓缓敞开半扇,家丁有礼:“老爷听是沈家姑爷造访,即刻便起床更了衣,宋姑爷请随我移步客堂。”
宋澈欣然入府,随家丁前往。
堂内小盏烛火,亮有微光,一名身形消瘦的花甲老人,仅披了件外套,独坐高堂,颇有风姿。
“晚生宋澈,参见周大人,午夜打搅,还请见谅。”宋澈鞠躬拜堂。
“哦?你便是近来赫赫有名的沈家赘婿?”周近春以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澈。
宋澈说道:“晚生不过是会做点小生意罢了,此次造访,也是来与来周大人做生意的。”
周近春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宋澈脱下包袱,搁上茶几,缓缓拨开,是一锭锭雪花白银,再察言观色——周近春见了银子,老眼瞬间发光。
瞧这贪婪的眼神,宋澈便知今夜事必成。
“宋姑爷这是何意?”周近春收回目光,故作矜持。
宋澈拘礼道:“洪氏兄弟,拉帮结派,垄断码头生意,贩卖女人与小孩,前日还掳我掌柜,纵火烧我作坊,更扬言取我性命……今夜晚生前来,恳请周大人治其死罪,为苏州城除害!”
周近春板下脸,声音渐冷:“若洪氏兄弟真数罪如此,本官自会照大梁律例将之法办,你半夜来送钱行贿,是想叫本官晚节不保么?”
“恰恰相反!”宋澈说道:“周大人年过花甲,再不久便可不受案牍劳累,归家安享晚年——洪氏兄弟在苏州城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若周大人能在致仕前为苏州除害,必深受百姓之爱戴,清名永垂于竹帛之间,”
言语至此,宋澈又将银两向前推了推,“大人莫要误会了,这三千两银子,绝非贿赂之意,而是个人捐赠。”
周近春抚须,嘴角渐有笑意。
宋澈又道:“大梁王朝烽火四起,地方所征收的赋税全数充盈国库,致使地方财政不足,连衙役都不能多招,以至于在面对洪氏兄弟这种人多势众的地头蛇时无可奈何;
家父常常教导,商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沈家作为苏州富商,于情于理也该为苏州除恶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商人终究是商人,有财无权,难以与罪恶抗衡,故此通过募捐此银,为官府解决财政窘迫,协助官府清扫罪恶!”
周近春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摁住了银子,叹道:“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道:“好吧,既是如此,那这笔捐银我便收下了,只是——”
他又话锋一转:“洪氏兄弟聚众码头,势力甚广,除非调遣城防军,否则难以制度他们。”
宋澈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在您睡梦之间,我便已设计,与许都头一起将洪氏兄弟抓获,如今他们已被关在衙门大牢等候发落,”
他又与周近春深鞠了一躬,“在此,我还要与周大人道个歉,由于事态紧急,又怕打扰大人休息,未经过您的同意,便与许都头先斩后奏了。”
周近春摆手说道:“罢了,洪氏兄弟我早已有铲除之意,奈何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们既已将其抓捕归案,那明日上午便升堂,论罪定处吧。”
宋澈却道:“审判何须等到明日呢?洪氏兄弟盘踞苏州多年,手下有不少狂徒,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变,因此晚生提议,今夜定罪,明日问斩。”
周近春微微皱眉:“纵使知其罪恶滔天,可审案也是得讲究证据——”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划破夜空。
周近春惊起:“何人在击鼓鸣冤?”
不一会儿,家丁急匆匆跑入客堂:“老爷,衙门外来了好一群女人与小孩,说是要状告洪氏兄弟与朱威一家,各个衣衫褴褛,泣泪击鼓,叫人看得……看得好不揪心呐!”
周近春先是一愣,即刻会意瞥向宋澈。
宋澈拘礼笑道:“周大人,人证物证,俱已到齐,您受累走个过场?”
“噫!汝之人才,苏州之幸矣!”周近春不禁赞叹,高声招呼:
“来人,宽衣,升堂!”
第四十四章 夜审人贩
“啪!”
惊堂一响,爹娘白养!
“升堂!”
灯火齐明,映亮公堂。
周近春身着翠绿袍服,头戴软翅乌纱帽,背映“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莫看已过花甲之年,稳坐公堂之势,仍是威风凛凛,叫人望而敬畏。
“威武!”
随堂的捕快,左右八人分站两旁,手持杀威棒连番跺地,似嘈杂急雨,肃公堂杂音,顿觉无上威严!
宋澈在堂外旁听,心中不免感慨:原来古代升堂,真与电视剧里演得一样,身临其境,好生震感!
“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呜呜呜……”
妇孺嚎啕大哭,不比惊天动地。
“肃静!”周近春拍着堂木,“汝等状纸已在本官手中,本官定会还你们个公道——来人,带罪犯朱威一家与洪氏兄弟上堂!”
朱家四口与洪氏兄弟,身披枷锁,脚戴镣铐,被衙役带上公堂。
“就是她,就是她扒我的衣服,还拿针扎我……”
“还有他,他骗我说自己是粮商,价格便宜,却将我引入小巷棒打欺辱!”
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许晓捧着一概证物,呈至堂上:“大人,这是从朱家房屋中搜出来的证物,衣裳,针具,饰物,绑过人的麻绳,另外还在其家中搜出了五百两现银,这朱威一家,平日里全是偷闲之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多银子;
这几张是洪氏兄弟手下的供词,分别交代了洪彪以赌坊为据,出千欺诈,私自放高利贷,偷漏赋税,殴打他人致死致残;洪二垄断码头,欺压百姓,与朱威一家勾结,以货船走私、贩卖人口等;
堂下这些妇孺,都是上半夜从码头所救,囚禁他们的货船,正归洪氏兄弟所有。”
“简直人神共愤!”周近春呵斥堂下:““贼妇恶棍,如今证据确凿,汝等还有何狡辩!”
“小人一时贪婪,才犯下如此重罪,还请大人饶命开恩啊!”朱威一家,叩首求饶。
洪氏兄弟却翘首昂头,一副拒不认罪的傲慢姿态。
洪彪冷笑道:“周大人,别的我便不说了,那些偷漏的赋税去了哪儿,你难道不知么?”
周近春脸色一沉,目光稍有松懈。
洪二则怒瞪着满堂妇孺:“哪儿来的贱货与小杂种,分明是自己跑到我货船上去的,非要说是我拐了你们,如此颠倒黑白,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妇孺遭吓得瑟瑟发抖,蜷缩相拥。
“呵!好一个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啊!”宋澈大步走进公堂,凝视着洪二,“我也真是好奇你爹娘到底是什么人,竟能生出你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东西,你瞧瞧,这一个个姑娘衣衫褴褛,最小的孩子才不过三岁,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脑子被驴踢了,会自己跑到你船里遭罪?”
“你——”
“闭上你的臭嘴!”
宋澈脱下鞋子,狠狠塞进洪二的嘴里,侧身又指向洪彪:“还有你,如何?是不是以为给周大人送了点儿东西,便觉得可以威胁大人了?
我告诉你,你偷漏的那些赋税,本来便属于官府,周大人是拿它来修缮工事,救济城外流民的;
周大人之所以会收你的钱,是因为大梁四处烽火,国库空虚,为国家筹集资金,其心可比日月,何况你赚得那些黑心钱,本该全数充公;
谁人不知你在苏州城中势力庞大,手下比官府衙役还多,周大人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接纳了你的好处,其实这只是周大人的权宜之计,你所给的每一笔钱,周大人都清楚记在账目上呢,”
宋澈转头问向公堂上,逐渐露出笑容的周近春:“周大人,您说是不是?”
周近春郑重道:“不错,一个地痞流氓的钱本官怎可能轻取?全都记在账上,为国家添砖加瓦了!”
“宋澈,啊啊啊……你他妈颠倒黑白!”洪彪勃然大怒,张嘴咬向宋澈。
许晓一跃而下,以刀鞘抵住洪彪牙口,几个衙役分别用杀威棒扣住枷锁,将之压趴在地。
宋澈缓缓蹲下,凑近兄弟二人耳旁,轻语:“偷偷告诉你们,我也给周大人送了点儿银子,买你们的命。”
“唔!唔!唔!”洪彪恨得双眼充血。
宋澈轻哼,又向公堂请示:“夜深了,周大人年事已高,何不早些定罪,早些退堂?”
“本官正有此意!”周近春赫然起身,高声宣判:“朱家四口,洪氏兄弟,杀人放火,草菅人命,贩卖人口,忤逆天心,有悖人伦,人神共愤,其罪当诛!来人呐,将此六人打入死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受害妇孺,今日暂在衙门安顿,待明日天亮,由衙役护送回家团圆!”
“是!”
“啪!”惊堂木一拍:“退堂!”
“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赚这丧良心的钱呐!”
罪犯撕心裂肺,苦主喜极而泣,正应了那句: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宋澈走出衙门,黑夜下的苏州城,是如此安详与宁静,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了不少。
“今夜可真漫长啊!”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正当他要离开时,忽闻身后一阵稚嫩呼唤:
“宋叔叔!”
妇孺们含泪奔出衙门,感激的目光比繁星璀璨。
‘宋叔叔,谢谢您……’孩子们簇拥着宋澈一阵亲昵。
有那么一瞬间,宋澈差点儿破防,他赶忙以笑代泪,压低嗓音:“哎哎哎,不是叔叔,是哥哥才对。”
“宋哥哥!宋哥哥……”
“好吧,好吧,谁叫你们一个个嘴巴这么甜呢?我看看啊……”
宋澈摸遍了全身,才从腰肢下掏出了一小锭银子,随手扔给站在一旁欣慰发笑的许晓,嘱咐道:“我只剩这么多了,你将它分一分,当做明日他们回家的盘缠,可别私藏腰包了啊。”
许晓千言万语,只作一句:“你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确确实实是个极高的评价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明日法场再见。”
宋澈辞别妇孺,坐上车辕,伴着温柔的月光,渐消于夜色之中。
……
第四十五章斩首示众
“大懒虫,你再不起床,可是要错过午饭了!”沈文君走进书房,一把扯过被褥,随即又打推窗,叫日光清风入户。
春光明媚四月天,今日是个好日子,砍头的好日子。
宋澈盘膝坐起,打着呵欠笑道:“今中午,不忙吃午饭。”
沈文君疑惑,“为何呀”
宋澈神秘道:“到时你便知了。”
“姑爷,有人给您送东西来了。”有伙计上楼禀告。
“哦?想不到还挺准时。”宋澈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与沈文君下了楼去。
坊间门口,刘三儿守着两个箩筐,筐上盖着麻布,瞧不清里头装的是何物。
“咿!你这地痞流氓,以为换了身皮,我便不认识你了么?安敢来我云水坊撒野!”沈文君一见刘三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刘三儿赶忙拘礼致歉道:“夫人勿要动怒,小人已痛改前非,也学着做生意了,如今是城西‘润发赌坊’的掌柜哩!”
“你掌柜……”沈文君挑着眉毛,诧异地望向宋澈,“城西何时有个润发赌坊了”
宋澈笑道:“大通赌坊不是倒了嘛,许是有人接盘了呗。”
没错,接盘之人,正是宋澈。
经上次赌坊走一遭,他深感赌钱之暴利。
赌坊这种地方吧,虽说名声不太好,却存在即合理,你不做,迟早会有其他人来做,何不将摇钱树捧在自己手中呢?
开赌坊,多多少少得沾点儿黑色背景,刘三儿在苏州城里厮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力资源的。
且通过近几日合作,宋澈觉得刘三儿这人,处事圆润,脑子不笨,明着将赌坊交给他来打理,自己作为大股东在暗中使舵,定能稳赚大钱。
当然,宋澈开的赌坊,绝对是合法合理,公平公正的。赚黑心钱,生儿子是会没屁眼的,他可不敢。
“那东西我便放在这儿了,小人告退。”刘三儿交付完毕,便离开了云水坊。
“这两箩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呀?”
“胀鼓鼓的,该不会是……银子吧?”
“这么大两筐银子,怕是得有个几万两哟!”
店员们纷纷凑上前来好奇。
宋澈摇头笑了笑,揭开箩筐上的粗布,是一枚枚圆滚滚的鸡蛋。
“原来是鸡蛋啊?”沈文君颇有失望,又问向宋澈:“你叫人送这么多鸡蛋来作甚?”
宋澈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可不是普通的鸡蛋,而是发酵沉淀了许久的臭鸡蛋。”
“臭鸡蛋,又是做何”
“马上便知——”
“当当当!”
忽然,街外响起一阵锣鼓声,继而听人喧嚣:
“人贩子今日伏诛,游街示众咯,大家快出来看!”
“来了来了。”
宋澈叫了几个伙计,合力将鸡蛋抬上大街。
街上,衙役在前开路,押着六辆囚车,朱家三口与洪氏兄弟禁锢于囚笼,只露出颗死人头。
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自然要游街示众,以安民愤了。
“老天爷终于开眼啦!”
“人贩子通通下地狱去!”
“砸死他,砸死他!”
街坊邻居深受地头蛇的压迫,家家户户拿出烂菜叶与畜粪发泄愤怒。
“还等什么?快来报仇啊!”宋澈冲沈文君等人招呼着,随手拿起一枚臭鸡蛋,狠狠砸向洪二。
“吧唧!”鸡蛋精准命中洪二脸盘,散出的恶臭冠绝全场。
琴若提着裙摆,最先跑出作坊,她折起水袖,拾起鸡蛋,左右开弓,狠狠砸向朱家四口,骂道:“黑心肝儿的老太婆,敢拿针扎我,我砸死你们!砸死你们!”
“放高利贷的大坏蛋,今日姑奶奶请你吃臭鸡蛋!”
“瞧我往他嘴里扔!”
“求求你们别扔了,太臭了,太臭……呕!”
百姓们怒火化作一颗颗炮弹,轰得囚犯睁不开眼,求饶不得。
宋澈便拖着筐,与店员从云水坊一路砸到北市刑场,当鸡蛋砸完时,囚犯肚子里的断头饭也差不多吐干净了。
听闻要斩地头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观摩,很快北市刑场便挤满了人。
六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刽子手,正磨刀霍霍,“沙沙沙……”犹如催命魔音,一贯猖獗的洪氏兄弟,也被吓得两腿发软,最后还是被衙役们抬上断头台。
“飞云帮主陈飞虎乃是我结拜兄弟,今日你们若敢杀我,来日我兄必来屠城报仇!”洪彪绝望呐喊。
“宋澈!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洪二失声大骂。
宋澈静静站在场下前排,冷冷望着洪氏兄弟,一个字儿也不曾多说,此时无声才是最大嘲讽。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监斩官起身拾令,往法场上一扔,呵道:“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噗!”六个刽子手,同时淬酒开刃。
手起刀落,一刀断头!
血洒刑场,恶人祭天!
沈文君将头深深埋进了宋澈怀里,琴若也不忍直视枕在了宋澈肩上。
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宋澈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毛,但碍于男子气概,依旧身姿挺拔,毕竟左右佳人,需要依靠嘛。
“小姐,姑爷他……他偷偷摸我屁股!”
“宋澈!”
“天地良心啊,我不是故意的……”
……
第四十六章春宵一刻值千金
“呕!”
回到坊间,几个原本兴致冲冲观摩行刑的女人,都吐得哇啦哇啦。
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更莫说是砍脑壳了。
如今洪氏兄弟已死,城西又有刘三儿看着,地摊业务也可放心大胆拓展过去。
先前宋澈命人定制的三十辆板车,全都按照以往规划摆向全城。
唆使朱威诱骗琴若之人,十有八九是陈仁才作派,今日罪犯血洒刑场,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陈氏家业庞大,无法一口吞下,唯有慢慢蚕食,总之来日方长,终会得偿所愿。
下午。
前段时间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与火枪器械也送到了云水坊。
果然是靠技术活儿吃饭的,各零部件都打磨得非常精细,宋澈十分满意。
记得洪彪人头落地前,曾言与飞云帮关系匪浅,不论他是否夸大其词,飞云帮都不得不防。
飞云帮绝非地头蛇可比,乃是货真价实,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先前在扬州宋澈便惹了他们一次,新仇旧恨,很是棘手。
制造火枪,武装自己,愈发迫切!
宋澈又在白玉楼里订购了两百斤铜丝与一大块吸铁石——如今电棍是他唯一防身工具,尽管已很省着用了,电力还是流失得只剩最后一格。
古代没有“电”一说,他只能自己尝试发电。
发电机的原理很简单,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记得儿时他还曾用小马达做过发电机,一样画瓢,不会太难。
除此之外,他又差人到爆仗店,订购了十卷鞭炮烟花,用以抽取其中的黑火药。
古代火药虽不比现代,却仍是个极其危险的东西,肯定不能在家里实验,因此,他特地嘱咐了跑外勤的店伙计,帮忙在城外寻觅一处僻静之所,今后他将在那里制造火器。
……
坏人被绳之以法,威胁得以解除,琴若也放心住回了坊间。
分居多日的两口子,终于又同床共枕了。
是夜,烛火通明。
卧房中。
宋澈枕着脑袋,躺在床的左半边,沈文君小家碧玉,躺在床的右半边。二人都睁大了眼睛,静静望着屋棊,你不说话,我不开腔,空气越安静,暧昧越浓厚。
有时宋澈也很纳闷儿,如花似玉的老婆触手可及,为何自己还能坐怀不乱?这要是搁在以前,早给她办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难道是受古代环境影响,我变成了正人君子?
他娘的,对自己老婆,装什么柳下惠?
“对了。”宋澈突然立身。
“什么对了!”沈文君莫名紧张。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宋澈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个个雕刻精美的黄金首饰,“这是我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咱俩一人一套,我戴大的,你戴小的。”
“这……”沈文君闪烁的目光,比黄金还要敞亮。
“快来,我为你戴上试试。”宋澈拉出被褥里的沈文君,撩起青丝戴项链,托着玉手戴镯子,最后举着金戒指,笑着问道:
“沈文君女士,你可愿意嫁给宋澈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永远爱他,尊重他?”
大家闺秀哪儿听得了如此直白的情话,沈文君羞得面若桃花,呼吸都急促了,“你……你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宋澈笑道:“这是婚礼祝词,你得说,‘是的,我愿意’,然后我才能为你戴上婚戒。”
沈文君娇声:“拜堂时,分明已说过祝词了……”
宋澈苦涩:“那时我还处于昏迷中,没能听见,所以不算,”他突然变得失望起来:“还是说……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说我愿意……”
“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好使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满心愿意!”
沈文君几乎癫狂,再也顾不得娇羞,将宋澈扑倒在床。
二人便这么对视着,直至彼此呼吸相邻。
宋澈轻轻将戒指戴上了沈文君无名指,而后十指相扣,紧紧相拥,唇舌相伴,欲望如烈火,爱意如山洪,熊熊燃烧,尽情释放。
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
……
次日清晨。
鸟语花香唤醒了梦中人。
宋澈缓缓睁开眼,沈文君枕着臂弯,睁大眼睛,昨夜余烬未消,她脸别样绯红。
“你该不会又一宿未眠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轻呢了声,欠了欠身子,兴奋问道:“夫君,你是不是将小娃娃塞进我肚子里了?”
宋澈先是一愣,连忙回顾昨夜,虽说几番云雨都已忘我,但他还是有很刻意避险,“夫人怎会这么问?”
沈文君羞道:“是娘告诉我的,她说只要男女圆房过后,我肚子里便会怀上小娃娃。”
宋澈嘴角抽搐,古代两性教育,还真是含蓄啊。
“夫人不用担心,关键时刻已被我柔化了。”
“何为……柔化?”
“便是……便是上一个动作结束,靠自身技艺赶忙施展下一个动作,以达到取消后摇的目的。”
“那何为取消后摇呢?”
“呃,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唉……我还是再与你实践演示一遍吧!”
……
谁料这一演示,便是整整一上午。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做生意都那般精明,为何此事却总是学不会?害得宋澈教了一遍又一遍。
“不如今日不去坊间了,反正有琴若她们照料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沈文君坐在妆镜前,只是梳理着头发,可没有要穿衣服打算。
闺房之乐虽美妙,但太过沉溺其中,不仅玩物丧志,身体也吃不消……
宋澈扶腰下床,偷偷穿着衣裳,“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与夫人讲,往后几日我想与外勤店员们一起下乡走走,访一访蚕桑,做一做市调。”
沈文君轻轻一句:“出去见见世面也行,只要晚上准时归家即可。”
“那我先去坊间了。”宋澈扛着鞋子,夺门而出。
“哎——”沈文君正欲招呼,宋澈早已跑没了影儿,她暗暗说道:“跑那么快做什么,人家还想让你多教我几遍呢……”
第四十七章土制炸弹
“姑爷,我认识个老郎中,专治中气不足,回头介绍给您试试?”
“去去去……老子雄伟着呢!”
“姑爷,昨日您吩咐的事儿,我给您办妥了——城北郊外十二三里处,有一座‘香茗山’,先前有个居士曾在谷中隐居过,他走后几间草庐便荒废了,那里远遁尘世,有山有水,正合您意。”
“这香茗山,没土匪吧?”
“那不能,咱下乡都要从山脚下经过,安全着哩。”
“甚好,且带路。”
宋澈将铜线,烟花鞭炮,一切材料与工具装上马车,午饭过后便随同外勤伙计,走城北郊外。
十里春风入香山。
江南真个好去处,连山名都取得这般诗情画意。
香茗山风景秀丽,一路上常伴鸟语花香,山道也不算颠簸,半个时辰不到,宋澈便找见了山谷小居。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三间茅屋小院,格调清净雅致。
荒废许久,草庐难免破败,宋澈先将之简单清理了一番,反正也不在此过夜,将就将就。
落了脚,便要开始干活儿了。
首先是拼装枪械。
能工巧匠所打磨的零部件,精度自然没得说,大体的枪管,枪把,弹夹拼起来并无难度。
现代的枪械,是通过击子,触发弹壳儿底火,点燃壳中火药,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弹头做功射击。除扣动扳机之外,其余过程都可自动完成,故称之为“自动手枪”。
然而,古代的黑火药,活性非常低,无法用碰撞激发,只能手动点火,如此便没有自动一说,子弹头与火药也必须分离——
将弹头塞至弹夹前部,将火药填至弹夹后部,再在枪尾安置一枚火石;
没有弹簧,便用皮筋代替,将皮筋勾住击子,通过枪把内部连接扳机,手动下拨击子,同时拉紧扳机,如此手枪便相当于上了膛。
射击时,扣动扳机,皮筋松懈,击子迅速回弹,撞击火石产生火花,点燃弹夹中的黑火药,火药释放能量,推动弹头从枪管内射出。
传统工艺制出的火铳,肯定无法实现自动连发,不过转轮弹夹中有六个弹槽,只要手速够快,也能打出连射效果。
制造思路捋清后,接下来最大的难题便是火药——填充的火药没有弹壳,若控制不好用量,轻则炸膛,重则炸手。
古代的黑火药,威力究竟如何,还得细细考究。
宋澈单独拆开一卷烟花,提取了大约一斤黑火药,分两个罐子密封装载,再以细麻沾上药粉,搓成引线安置罐口,如此,一枚简易的土制炸弹便算制作完成了。
瞧瞧威力如何。
宋澈在溪边找了处空旷地,将罐子埋于碎石中,将引线拉长为一尺,以打火机点燃引线,迅速往后撤离,躲在一棵枯树后静观其变。
“滋滋滋……”裹着药粉的引线加速燃烧。
十息之后,引线燃尽——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罐子瞬间炸裂,碎石飞溅四溢,好几枚都深嵌在了枯树干上。
炸裂声回响山谷,惊起一群飞鸟,滚滚硝烟直冲天际。
宋澈扣下树干上的碎石,抿唇点了点头,威力还算可观,他又走至爆炸点,地上已被炸出个半尺浅坑。
半斤黑火药,在瓷罐中便有如此威力,若改作更坚硬的容器,再在里头掺些铁钉碎渣,杀伤范围至少可扩充三倍——三丈方圆之内,即便不死也肯定会身受重伤。
其实炸弹很粗暴,只要卯足劲儿往里头灌火药,威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子弹却完全不同,激发火药最多只有指甲盖的量,以目前这款黑火药的威力,即便能将弹头推出去,也肯定打不远。
火药威力,往往取决于成分中“火硝”的含量,眼前这些黑火药,都是取自于烟花爆竹等民用产品,受官家所管制,火硝含量肯定高不到哪儿去。
若能提高火硝的比例,威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火硝,生活中无处不在——譬如石头房壁上泛起的“白霜”,粪坑四周的白粉状物,都是火硝原材料。
古人除了从矿石中提取硝石,甚至会“煮屎”提硝,莫看粪便肮脏,其蕴含的能源可不少,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硝石”与“沼气”。
今日先将枪械拼装完成,回家后再多收集硝石,待提高火药威力后,再实践射击也不迟。
山谷幽静,恰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又有清泉流响,鸟语花香,宋澈搬来桌子,架在浅溪中,再脱去鞋袜,一边泡脚,一边操作。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脚下一阵酥麻,好似什么东西在挠脚心,他低头一瞧,吓得差点丢了魂!
溪水中,一条断臂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他脚下!
“握草!”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赶紧收脚上岸,捧着桌子往后撤。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会突然冒出一条断臂来?
再观溪水上游,一条浅淡的红色浊流,如丝带般蜿蜿蜒蜒。
是血!
再瞧那条断臂,并未泡发肿胀,显然刚刚才被砍断。
“呯呯嘭嘭……”
刀剑相交的脆响,在谷中格外悦耳。
像是有人在交战拼杀,且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真他娘晦气!”宋澈暗骂,套上鞋袜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料一阵陌生又熟悉口音传入耳朵:
“哇啦哇啦一麻袋,八嘎呀路!”
宋澈反应了片刻,这特么……不是日语么?
这里可是苏州,怎会有日本人?
下时,又转念一想,古代日本,被称之为东瀛,扶桑,日本人则被叫做倭人,倭寇,流寇……
此事绝对不简单!
听刀剑声,越来越近。
宋澈将桌子藏入草丛,自己则躲到枯树后,暗中观察。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不是大侠是女侠
一个纤瘦黑衣人,劲装蒙面,手持长剑,身上多处血痕,踉跄着沿溪奔跑。
两个赤衣忍者,五短身材,手持倭刀,在水面上反复横跳,即将追上黑衣人。
黑衣人许是见跑不掉了,赫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比着长剑,大有背水一战之势。
“一克所!”
赤衣忍者左右夹击,同时斩向黑衣人下肋,黑衣人凌空后翻,身形步伐矫健,轻松躲过夹击,随后反手出剑,刺向赤衣忍者。
左边忍者避之不及,被一剑逼退,右边忍者趁机劈砍,黑衣人匆忙抬手作挡,“嘭”火花四溅!
黑衣人闷哼了声,被一刀震退了七八步,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很快湿透了衣襟,他不得不杵剑插地,勉强让自己不倒,大口喘息已精疲力尽。
忍者见黑衣人已是强弩之末,提刀缓步靠近,以蹩脚的汉话发问:“你滴,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快快滴,将卷轴交出来!”
黑衣人用尽最后力气持剑乱挥,叫忍者难以近身。
“别与他废话了,杀了他!”
忍者将要动手。
“看我暗器!”
宋澈托着引线即将燃尽的瓦罐,跨步扭腰,用力一掷,瓦罐于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至忍者头顶——
“轰隆!”
瓦罐空爆,两个忍者飞扑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宋澈掰下一根粗枝,凑近忍者身旁戳了戳,确认失去意识后,才放心去探望黑衣人:“大侠,你没事吧?”
黑衣人无言,杵剑撑起身子,蹒跚向忍者走去,宋澈欲上前搀扶,却遭他一把推开。
宋澈只得跟在黑衣人身后,“大侠,先前在河里的那条断手,也是你砍下来的么?只要杀日本鬼子,你便是民族英雄……”
黑衣人还是沉默,只顾走至忍者跟前,手起剑落,一剑穿喉。
宋澈心里暗道:不愧是江湖中人,补刀都这么干脆利落!
黑衣人补完刀,转身便欲离去,宋澈赶忙将他拦下:“大侠,流血过多你会死的,我草庐就在前边,不如我扶你——”
他要去扶,黑衣人一个阴冷眼神,却又叫他将手缩了回去。
黑衣人绕过宋澈,踉跄着往前走。
不愧是江湖中人,与武侠小说中简直一模一样,冷酷无情。
哪个男人没有个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武侠梦呢
宋澈越发对黑衣人感兴趣,便跟在黑衣人身后,不依不饶:
“大侠,你莫要担心,我是苏州城内人,来这儿清闲避世的,咱俩能在这荒郊野岭相遇,本身便是缘分嘛……”
“呃……实不相瞒,宋某人在苏州城也还算有些实力,你将来龙去脉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的忙呢”
“大侠,你的血都淌地上了,若实在不愿让我搭救,为何不自行点穴,封住穴脉?”
“话说,像你们这种行走江湖,刀口舔血的侠客,应该随身携带得有金疮药吧?”
“你为何不说话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所谓行走江湖义字当头——”
“唰!”
寒光一闪,剑抵咽喉,黑衣人冷冷回眸,眼神好不不耐烦。
宋澈顿觉寒毛卓竖,剑刃离脖颈仅在毫厘之间,他倒吸一口凉气,陪笑着缓缓推开剑刃,“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动刀动剑多见外……”
黑衣人闷哼了声,许是血气上涌,再也坚持不住,长剑自手中跌落,仰头便倒了下去。
宋澈箭步上前接住黑衣人,还真别说,腰杆可真细。
他将黑衣人捧进怀中,却发现此人好生轻巧,怕是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如此瘦弱的身体,却能单挑一群日本忍着,不愧是大侠,厉害厉害!
宋澈将黑衣人抱回草庐,平放于床榻之上,染血衣襟几乎嵌入伤口,只能用刀一点一点割开,可越扒越有些不对劲儿,浮夸的胸大肌,与她这小身板儿极其不符,直至露出那件被血染红的裹胸——
宋澈又扯下她的面罩,自是红唇皓齿,纤小秀鼻,怪不得杨柳细腰,原来不是大侠是女侠。
“我若不脱你衣服,便不能为你包扎伤口,我若不帮你包扎伤口,你便会死,此乃做紧急避险……”
宋澈心安理得,彻底撕开她衣襟,从上到下足有三道血淋漓的伤口,最深一处在胸膛,完美避开了高峰与心脏。
撕裂的伤,皮肉外翻,再秀色可餐,宋澈也无心欣赏,稍浅两处还可用布包扎,胸口那道必须缝合,否则即便止住血,她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死。
今日之事,始料未及,宋澈也没携带药品,只能先简单为她包扎止血。
“女侠,你坚持住,我马上便带药回来救你!”
宋澈将马从车上卸下,单骑扬鞭,火速赶回苏州城。
先回沈府取了针线与急救包,顺便从沈文君衣柜里拿了套女装与私房,再去城中医馆,购了些外用的疮药,几贴补血化瘀的中药,枸杞,红枣,红糖若干,沿途时顺便买了几只烤鸡,柴米油盐通通带够,她受了这么重的是伤,没个十天半月估计难以下床,
当宋澈回到草庐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他推开草庐房门,床上哪里还有人
又跑了么?
受了如此重伤,能跑哪儿去?
宋澈沿着溪边寻了一圈,果然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女人,此刻她脸上已毫无血色,脉搏也微乎其微。
宋澈赶紧将她抱回草庐,先以酒精清洗较浅伤口,再倒上疮药予以包扎,刺激伤口的疼痛,叫她轻轻哼吟。
痛便对了,不痛才叫麻烦。
宋澈将止疼片与消炎药捣碎,伴着清水灌入她口中,再用酒精浸泡丝线,以火焰给银针消毒,穿针引线,缝合伤口。
好在宋澈天天与绣娘织女打交道,闲暇时也学了几手针线活儿,缝起针来还算得心应手。
伤口足足缝了两刻钟,女人疼得手抓床单,泪水连珠挤出眼角,若是换做寻常人,不打麻药直接上针,只怕疼也给疼死了。
“呼……”宋澈长吁一口气,也瘫软在床边,自打来了这地方,枪会造了,电会发了,就连外科手术也学会了。
止疼药很快便发挥了作用,女人逐渐松懈了眉头,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
再见窗外,夕阳已有垂暮之势。
宋澈将干净衣服折好,与吃的喝的并放在枕边,这女人来历不明,危险未知,在没弄清身份之前,还是莫要去招惹。
“你便在此静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宋澈嘱咐一句,退出草庐,锁上房门。
但并未急着回家,而是折返溪边,将两具忍者抛尸溪中,简单清理了一番血迹,后沿着溪岸往上游走,大约行了两里路,果然又发现了一具断去手臂的忍者尸体。
再往上走,不再有打斗痕迹,宋澈这才回到草庐,套上马车离开。
近段时间,沿海流寇闹得沸沸扬扬,而今东瀛人又在苏州城外露了脸,说明倭寇的入侵绝不止沿海这么简单。
通过先前忍者几句话,得知他们是因为“卷轴”才追杀女人,卷轴又干系如何?那黑衣女人又是何来历?
大梁王朝的水,是越来越深了。
……
第四十九章教我练武功
宋澈返回苏州城后,先去了一趟云水坊,号召全体店员帮忙寻找火硝原料。
古代都是旱厕,老旧房屋也多,再加之近些日子夜雨湿润,凝出的硝石并不稀奇。
次日一早,白露未晞,宋澈便来到坊间,没有意外,集到的硝石装了满满两大筐。
宋澈将火硝装上马车,买了些馒头粑粑,便往城外赶去。
草庐僻于山谷,独留个身受重伤的女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朝阳漫过山坡,宋澈抵达草庐,见门锁尚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开门入屋,辗转卧室时,床榻上的女人又不见了。
床头的衣物与食物纹丝未动,屋内窗户也紧闭着。
宋澈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被窝,当即露了笑意,还有余温,人并未走。
他刚想试着呼唤,却不等张口,一柄剑刃悄悄抵在了他脖子上,身后冷冷传来质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宋澈从容说道:“我仰慕女侠的风姿。”
“少贫嘴!”剑抵拢了一分,女人又问:“那你为何要囚禁我?”
宋澈叹道:“以女侠的身手,飞檐走壁,翻窗破门,岂非轻而易举?我锁门,是怕山里豺狼会来袭击你。”
沉默,
沉默了稍许,
身后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剑也缓缓从宋澈脖颈间抽离。
“你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息。”宋澈转身道。
女人扪着胸口,比剑指着宋澈,一步一步往屋外退去,猎手从不会将后背留给别人。可她实在力不从心,以至于轻轻撞上桌椅,便失去重心后仰着要摔倒。
宋澈急忙上前抓住女人手腕,趁机夺下了长剑,沉声说道:“我若是坏人,眼下便可一剑杀你。”
“你放开我……”女人挣扎得有气无力。
宋澈心中暗叹,这女人哪怕做了女侠,也一样口是心非。他拦臂捧起女人,折回并放上了床榻,语重心长道:“女侠,从昨日至今,我已将你捧上这床三回,俗话说得好,好事不过三,莫要做了那咬农夫的蛇,毒了人身,寒了人心。”
女人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轻哼一声,偏过头去。
“你若想好得快些,便将这些食物吃了,吃哪儿,补哪儿。”宋澈从袖中取出两个大馒头,放在了床头,“还有这衣服,你最好也换一换,人长得如此漂亮,臭烘烘的可不好。”
“我就在屋外,你若有事便大声呼喊。”
叮嘱了几句,宋澈退出草庐,关上了房门。
硝石原料有许多杂质,必须将它炼制提纯,方法很简单,将原料加入清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熬,待原料熬细腻后,再放置一夜冷却,杂质会被沉淀,火硝则会凝固。
刮下凝固的火硝,将其晒干,便能大大提高纯度。
宋澈先在附近拾了两大捆干柴,又到溪边打了几桶清水,庖屋里的大铁锅已锈迹斑斑,几遍洗涮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再根据步骤,将原料倒入锅中,加清水烧火熬煮。
趁着灶里有火,顺带将昨日抓的草药煎了一瓮。
忙里忙外的这几趟,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草药煎好时,大锅却未上气,宋澈滤了一碗汤药,打算给女人送去,刚出庖屋便瞧见草庐大门敞开着,女人终究还是换了身衣裳,她坐在门槛儿上,仰头静静沐浴日光。
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光泽细腻,她肌肤如玉洁白,秀鼻如锥子立体,俏丽侧颜刚中带柔,原本那个凶悍的黑衣杀手,如今也似个女儿小家碧玉。
女人,骨子里是感性与柔情的,她却不得不拾起刀剑行走江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咳咳……今儿个太阳挺好,晒一晒,恢复快。”宋澈干咳了两声,笑着说道。
女人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惬意,神情变回了生人勿近,她瞥了一眼宋澈手中汤药,还不等送来,先冷冷一句:“我不需要喝这种东西。”
“也许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也许喝了它能变成狼人模样……呵呵呵……”
宋澈在笑,女人却板着脸。
“呃……不好笑么?”宋澈颇有尴尬,只得将汤药搁在女人身边,随后学着江湖人礼节抱拳问道:“不知女侠尊姓大名,出自哪门哪派?”
女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搞错,搞错了,以你的装扮,应该是来自于江湖中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自幼便接受了非人训练,因此才有了一身不俗武艺,你内心一定承载着某种仇恨,所以才会变得生人勿近,冷酷无情,其实你内心十分柔弱,很渴望能交些朋友,”宋澈冲女人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意外的是,女人并未生气,她缓缓挪开目光,深邃眺望着远方,眼神中写满了故事。
“宋某虽非江湖人士,却喜爱仗义疏财,广交天下豪杰,如若女侠不嫌,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宋澈再度请问。
女人暗道一声无趣,起身便要进屋。
宋澈又将她叫住,“且慢!”又大声道:“实不相瞒,宋某不才,也是练过的。”
女人倒是来了兴趣,抱着胳膊,勾了勾下巴:“看看。”
“那你瞧好,这招叫做‘螳螂拳’!”
“永春寸拳!”
“蛇形刁手!”
“八卦太极!”
“八极顶肘!”
“乌鸦坐飞机!”
“羚羊蹬腿!”
……
宋澈一连演示了十几式,打得风风火火,威风凛凛,最后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挑眉问道:“如何?还算有几分模样吧?”
女人难得笑了,哪怕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个弧度,“招式还不错,是行家所创,但从你手中打出来便是三脚猫功夫。”
这些招式的确是宋澈从电影里学来的,习武者惺惺相惜,她能够一眼看破,果真是个行家。
宋澈愈发迫切了,睁着眼睛渴望:“我实在想学几手功夫用来防身,女侠可否赐我一本武功秘籍?即便半本残卷也行,哪怕一招半式也顶用!”
女人眯起眼睛,瞧着宋澈,许久许久,一句:“你这人话太多,应该到茶馆说书,不适合练武功。”说罢,“啪”一声关上了大门。
宋澈哑然片刻,揉着鼻子笑道:“很有个性,我很喜欢……”
第五十章火枪诞生
一锅硝石炼化,天色已近黄昏。
在回家前,宋澈与女人打了个招呼,不出意外,热脸还是凑了冷屁股。
的确,非亲非故,形同陌路。
总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天累得不轻,宋澈回家后,吃了晚饭便倒头睡去,第二日又早早起床,赶赴城外验收成果。
今日好似有所不同,未临近草庐,先闻一阵曼妙笛音,音律低沉婉转,似糅杂着悲伤,叽叽喳喳的空山鸟语,如幻似真的蒙蒙薄雾,叫宋澈这个半山游人听了,心里好不自在。
听者悲伤,奏者更悲。
女人端坐在门前,唇抵竹笛,许是太过深情,眼角不止泪流。她身中三刀都未曾流过一滴泪。
“叮铃铃……”迷雾中传来驼铃声,宋澈赶着马车穿过薄雾。
女人赶忙收起竹笛,起身便走进了草庐,背过身时,才偷偷擦拭眼泪。
宋澈拴好马车,提着两个油纸包,放在客堂桌上,“这烤鸭与糕点,都是苏州城内出了名的,你想吃便吃。”
话不必多说,说了她也不会应,宋澈转身便要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卧房里的人轻声问候。
“嗯?”宋澈好不意外,闷葫芦竟也会主动开口问话?
“姓宋,名澈。”
“你在苏州城内很有地位?”女人又问。
宋澈皱了眉,这女人来历不明,突然探听家底颇有蹊跷,他反问道:“怎么?女侠有事找我帮忙?”
隔了许久,女人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没事。”随后便再也不做声了。
宋澈暗自一叹,与江湖儿女打交道,可真他娘累人。
熬煮的硝石,经一夜沉淀,表面已结了层厚厚的“白霜”,宋澈将“白霜”刮下,得到了将近五斤高纯度火硝。
他小心翼翼将火硝敲碎,必须得轻轻敲,否则以硝石的活跃性,极有可能发生爆炸。
将火硝打成粉末,又待几时,薄雾散去,阳光洒入小院,宋澈才将硝粉摊开来晒晾。
以五月天的火力,过了午时即可晒干。
空出来的上午,宋澈拆卸烟花爆竹,从中提取黑火药。
黑火药中本身便有火硝,再加些进去只为提高占比,因此不宜过多,若按一比五的量,这五斤纯硝,可兑出来三十斤烈性火药。
十五斤用作子弹,另十五斤制作炸弹。
先前用瓦罐做的炸弹,威力只能算一般,如今火药威力增强,再用瓷罐未免太劣质了些。
再加之瓷罐易碎,若引线还未烧完便被人打破,炸弹也就成哑弹了。
若仿造现代手雷,以钢铁作为外壳,又生怕火药威力不够。
一个不易破碎,却又足够坚硬的炸弹外壳,宋澈想了半夜也未有结果,直至方才在庖屋里,偶然瞧见个挂在墙壁上的小酒葫芦,他才灵机一动。
特制的酒葫芦,会经过蒸酿阴干,质地相当坚硬,且结构上小下大,密封性极佳,是用以制作炸弹的不二材料。
上午,宋澈便蹲在院子里捣腾火药。
太阳正浓时,女人又坐在了门槛儿上,静静望着宋澈摆弄,看得出来她十分好奇,可碍于矜持,一直都未上前询问。
渐渐,日上中天。
女人晒够了太阳,起身走向庖屋,不过一会儿,屋内便升起了袅袅炊烟,再没过多久,女人捧着一碗小米粥,坐在门槛儿上喝完,折回了庖屋,再出来时手中又多了一碗汤药。
宋澈瞧着汤药隐隐发笑。
女人偏头一哼,躲进草庐关上门。
宋澈本想到庖屋里舀口水喝,却发现灶台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看来她煮了两人份的。
谁又不是一日三餐,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呢?
宋澈饮了一口粥,甘甜恰到好处,细腻爽口润喉,看来诸位女侠不仅会杀人,厨艺也不赖。
几大口喝完红枣粥,火硝也干得差不多。
宋澈按照比例,将火药与火硝和匀,在装枪前,先取半勺试燃——
“哄!”火药一点即燃,所释放的光和热,明显倍于最初。
火药威力增大,高温高压增强,子弹的射程与威力也会水涨船高。
激发的火药算是敲定了,接下来便是装枪试射。
长枪结构较为简单,即使炸膛也不心疼。
取一勺火药,填入枪尾膛室,卡上膛室闸口,再从枪口灌入铁弹,将击子下压,枪便算作上膛。
宋澈扛着火枪,打望了一番四周,左边不远处的那棵枯树,恰好作为目标。
为了避免炸膛误伤自己,宋澈将火枪固定在篱笆上,调整好枪口方位,再在扳机上拴了一根麻线,自己拉着麻线往后退出丈许远。
能否成功便看这一射了。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丝线轻轻一拉,隔空扣下扳机,击子借力反弹,重重地撞上打火石,火花溅射的同时,引燃膛室中的火药——
“啪!”
硝烟从膛室气孔散发,枪口吐出一道火舌!
“嗖!”
“嘭!”
“咔嚓!”
电光火石间,枯树断了枝丫!
宋澈兴奋得连跑带跳,用袖子扇走硝烟,枪体除有些变色外,丝毫未损!
枯树距草庐至少有两百步,一步算作三尺,两百步便是六百尺,射程相当于半里地,且看那枯枝断得如此干脆,想来再远一些也能够打穿。
“我他娘简直就是个天才!”宋澈叉腰大笑。
“咵!”
房门突然拉开,女人提剑便跳了出来,紧张四顾道:“方才是何声响?可是扶桑浪人来袭了?”
宋澈傲然道:“若是小日本敢来,我定叫它有来无回!”
不见险情,女人这才放下剑,狐疑着篱笆上的长枪:“方才声响,是它发出来的?”
“明知故问,”宋澈笑道:“前日你被追杀,难道不是听见爆炸声才往下游来的?”
女人沉声道:“我见过黑火药爆炸,却没见过此物。”
“这叫做火枪,与弓弩作用相仿,都是远程击杀利器,”宋澈冲女人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呗,又不会掉一块肉。”
女人欲拒还迎,来到篱笆前,对枪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偏头问宋澈:“江湖中成名的唐门飞刀,百步可见血封喉,战场上两百斤硬弓,一百五十步仍可破甲,同等阶的弓弩,两百步亦可杀敌,你这火枪能射多远?”
第五十一章她叫宁叶红
在相处的这几日中,她还是头次说这么多话。
一个人异于常态,心中必有想法。
在如今大梁,火器并未普及,这款武器太过超前,若大肆流传出去,肯定会惹来麻烦。
宋澈制作火枪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家人,至于更远大的抱负么,此刻还并未有所打算。
尽管女人杀了日本鬼子,却也不能证明她便是个绝对的好人,何况今早她还试探过宋澈的背景。
在这个充斥着杀戮与人情世故的江湖中,多一颗疑心错不了的。
“这火枪射程自然无法与弓弩比拟,我就是制出打鸟用的,射程与弹弓差不多。”宋澈随口敷衍道。
“是么?”女人眼中有些失望,低语道:“若射成再远些,说不定可以上战场……”
战争?
宋澈更加怀疑了。
说难听点,枪炮的发明,是残酷战争的罪魁祸首,他可不想将火器带到古战场上充当绞肉机……至少现在不想。
“对了女侠,冒昧一问,你们江湖高手,可有那种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他转移话题道。
女人说道:“自然是有,许多横炼的功夫,都以内力精壮体魄,刀砍不动,剑刺不穿。”
宋澈抿着嘴唇,如此看来火枪也不一定什么人都杀得死。从先前在扬州,瞧见那狄飞施展“轻功水上漂”时,他便意识到,高武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眼下火枪用的都是圆珠弹头,若是能将之磨尖,做成穿甲弹,再厉害的金钟罩铁布衫也可以试试。
“你突然问这个作甚?”女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宋澈笑道:“随口一问,不值一提。”
女人不再言语,径直走回草庐。
“哎,对了女侠。”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你还有事?”女人回眸问。
宋澈迟疑着,先是问道:“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女人沉下眼眸,道:“我很快便会离开。”
“不不不,在下绝非此意,你在这里住多久都不碍事,”宋澈解释道:“那些扶桑忍者,心狠手辣,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找来,女侠……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女人沉默了稍许,才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好家伙,问了等于白问,说了等于没说。
“为何那些扶桑忍者要来追杀你?听先前他们曾找你索要‘卷轴’一物,”宋澈话锋一转,赶忙解释:“女侠不必多虑,只是最近沿海倭寇流窜,闹得人心惶惶,所以——”
“知道得越多,便会死得越快,不关你的事,千万别去操心,”女人话虽无情,语调却相当平和,她走至门口,又回头添了一句:“你们别害怕,倭寇猖獗不了太久的。”
话完,进屋关上房门。
至少站在民族立场上,她绝不是个坏人。
也对,自己又何必去多管闲事呢?管得多,死得快。
宋澈笑着摇摇头,继续试验火器。
他又连续试射了三次,威力不减,没有炸膛,长枪算是制作成功了。
随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试射了几次左轮枪,同样是两百步远的枯树,杀伤力与长枪并无显著差别。
远程兵器的射程,与杀伤力是完全两个概念,弓弩的确可以百步穿杨,但先前女人所说的破甲杀敌,宋澈是持怀疑态度的,要知道哪怕是现代手枪,有效杀伤也只有二十余丈,弓弩不比子弹,它不但长且速度慢,稍刮大风便会偏移。
宋澈估计,长枪的有效杀伤大约在两百步,左轮则大概在一百步,简而言之,五十米开外,若是瞄得准,枪响即死,这便是火器最大的优势。
试验完火枪,宋澈又用酒葫芦制作了一枚炸弹,原理与先前的瓦罐炸弹相同,将烈性火药灌入葫芦中,以粗麻滚药粉作引线,塞紧瓶口密封。
宋澈拿着火葫芦,打算出门试试其威力如何,这时女人却走出了草庐,她盘发束腰,换回了黑衣劲装。
“女侠要走了?”宋澈上前问道。
女人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向院外。
“你的伤——”
“行走江湖,哪有不带伤?”
“不是,你可能不大懂,缝合的伤口痊愈后必须拆线,你不妨多留几日,我替你将线拆了再走?”宋澈出声挽留。
女人冷冷一眼,“你还想脱我衣服?”
“这……”宋澈暗叹,人要走谁又拦得住他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女人,“这些钱给你,当做路上的盘缠。”
女人却没有接过银子,而是认真望着宋澈:“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是恩仇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个人情,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必会报答。”
“那这个你带上吧,”宋澈将刚制好的火葫芦丢给女人:“用时只需点燃引线,五息之内扔向敌人,方圆三丈,非死即伤,你是见识过它威力的。”
女人抓过葫芦,犹豫了片刻,还是挂在了腰间,蚊声一句“多谢”,纵身一跃,跳出丈许高的围墙,来到马车前,一剑砍断缰绳,骑上马匹奔赴山路。
“哎哎哎……你等一下!你骑走了我的马,叫我怎么回去啊!”宋澈赶忙追出小院。
女人嫣然一笑,却是头也不回。
宋澈眼见追不上了,大喊着问:“女侠,你若要报恩,总得留个名字吧?”
快马跑没了踪影,才听谷中响起回音:
“我叫宁叶红!”
“宁女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第五十二章 自制发电机
没了马车,宋澈只能早早收工,步行返回苏州城。
回城后,宋澈将长枪拆卸成零部件,来到城中最出名的铁匠铺,以每把十两的价格,定制了二十把。
“不论你们用何种方法,做工一定要精细,若验收时未达到我的要求,尾款我可是不结算的。”
“姑爷放心,我王铁匠打了二十几年铁,还从未让客人失望过,保证不出半个月,便将您定的这二十件铁器一模一样复刻出来。”
“若是如此,重重有赏!”
……
次日,宋澈换了辆新马车,顺带还去酒馆里买了二十只小酒葫芦。
上午,成功引爆第一枚火葫芦,威力比先前土炸药强了数倍不止,他又仿造手雷样式,在葫芦口安装了拉环装置,只需拉下扣环,打火石便可摩擦生出火星,从而点燃引线,如此便可控制抛出时间,提高安全性和准确性。
一样画瓢,用十四斤炸药,制出了十九只火葫芦。
火药极易受潮,宋澈便像腌咸菜一般,将火药装入坛中紧密封存。
下午,开始着手制造发电机——
先用铜线制造四个小线圈,每个线圈绕五百匝,再将线圈分四角依次固定于木板上,并将铜线首尾相连,随后在木板中心开凿一个圆洞,插入圆棍作为轴承,分别在轴承首尾固定两块磁铁。
原理虽简单,制作细节却极为复杂,宋澈用了整整两天,才将原型机制作完成。
将两条铜线搭上手机充电头,数据线插入手机用电器,随后便像“手摇拖拉机”般转动发电机轴承。
摇动线圈,搭配磁铁做切割磁感线运动,随着手速越来越快,手机突然“嗡”一声,显示正在充电。
成功了。
一旦宋澈停止摇动,手机便会断电。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累得满头大汗。
制作一台简易的发电机并不难,如何获得持久动力才是最大难题。
即便现代发电,也是利用风能,水力,潮汐,火力等自然能源,其中水力发电最为普遍——利用流水势能,冲击螺旋装置,从而转化为动能,带动线圈旋转。
眼前恰好有一条涓涓不息的小溪。
第三日,宋澈用木片做了个简单的水风车,将水风车装至发电机轴承,随后在谷中寻了处有流势较为湍急水域,将发电机架在小溪之上。
水流冲击水风车,带动线圈快速旋转,发电机开始运作。
宋澈给手机充上电后,便在溪边坐了一下午,结果拿起一瞧电量,才充了不到五分之一。
这样输出的电压,充手机尚可,想要充电棍肯定不够。
按照原理,四个五百匝电圈,即便发不出额定电压,那也不会差多少了,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电圈转速。
转得越快,磁感线便切割越快,发出的电压也越高,可无奈轴承为木制,铁转子工艺实在太高,古代根本复刻不出来。
为今之计,一是想办法提高轴承润滑度,二是寻找更强大的水力势能。
但不论怎么说,发电机算是成了。
趁着天黑还有一会儿,宋澈又在山谷中采了些树脂,树脂是尚好的绝缘体,晒干后可作为导线包皮,也可当插座来使用。
“呼……”宋澈甩了一把汗水,抬头仰望天边,夕阳已垂暮山间。
从搬入草庐至今已有整整六日,每日早出晚归,生意也不曾过问,更冷落了家中娇妻,也该结束这避世隐居,回归正常生活了。
宋澈将所有成品与材料搬上马车,锁上草庐大门,迎着日落黄昏,返还苏州城。
……
回家后,宋澈借鉴了马车轮轴工艺,将圆木棍用热油过了一遍,使其更加光滑坚韧,随后又在轴承口涂上了一层润滑油脂,眼下只要轻轻一拨,线圈便能旋转个十来圈。
沈家是大户,光景观池塘便有三个,宋澈叫下人专门挖了一道小沟渠,将池水从上而下引入渠道,再将发电机卡在渠道两旁,如此一来,水流源源不断冲击风车,发出的电压明显高了许多。
以宋澈手机电池容量,常规电压个把时辰便可充满,用这台自制发电机也慢不了多少,想来即便达不到额定,也差得不远了。
发电机完成后,宋澈在深夜为电棍充上,次日早晨起来查看,俨然已是满格电量。
“夫君,你要变成酒鬼了么?怎么老在腰间挂个酒葫芦?”
“这里头装的是兽鞭酒,我渴了便会喝上一口。”
“那……给我也尝尝!”
“哎,这可不能轻易尝,此酒甚烈,一喝便会爆炸!”
兜里有银子,袖里有电棍,怀里有火枪,腰间有葫芦,这才叫做安全感!
……
接下来的日子,大梁子民皆沉浸于惶恐之中。
西北的胡族大破西凉,每占一座城,便屠一座城,男人全杀了,女人当牲口,简直惨绝人寰。
西凉乃是西北军精锐,却大败而退,东凉与北凉难当门户,雍州岌岌可危,长安亦危如累卵。
北方的第戎,一路平推至虎门关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京州军与敌人血战,伤亡惨重。
虎门关,青木关,山海关,乃北方三大要塞,破其一便北方危矣,倘若十六州再落入第戎之手,中原地势平坦,无山川可拒,以第戎之重骑兵,长驱直入,东都难保!
正史上,北宋王朝便是这么灭绝的,从而引发了最叫人难以启齿的“靖康之耻”。
不难发现,大梁与大宋几乎是镜面相映,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也许会稍有不同,但大致走向肯定一样。
大梁王朝这几年,肯定会很艰难。
“依我看,要么全民皆兵跟他们拼了,要么委屈纳贡苟且自保,打又打不过,陪又不肯陪!苦的可都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每日晚宴,老丈人只要两杯酒下肚,便拍桌叫板,吹胡子瞪眼,大谈国家要事。
谁又愿意当亡国奴呢?
“你是被战火烧到眉毛啦?还是吃不饱饭,穿不起衣裳啦?哦……你这么忧国忧民,假设军队打光了,抓你去充军,你去不去啊?”丈母娘向来是持不同意见的,她总认为,家好,男人好,儿女好,那一切都好。
“妇人之见!”老丈人斥驳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上什么战场?我要上了战场,谁给他们捐钱?谁给他们缴纳高额赋税?最气人的便是,我捐了这么多钱,却一点儿也不见成效,依我看呐,八成是被朝中那些贪官中饱私囊了!”
他说着,又望向宋澈:“贤婿,你说我说得可对?”
“啊,啊?”宋澈吐出鸡骨头,连连点头:“对,对对对……”
丈母娘当即反驳:“对什么对呀?你们男人都是酒后一股子脑热,一场仗打下来,多少门户挂白绫,多少女人要守寡?”
宋澈跟着点头:“娘说得也不无道理……”
“哼!”老丈人一拍桌子:“男儿若无血性去保家卫国,哪儿有你们女人的安生日子?你们只是守寡,我们可是丢命!”
“哎哟,可千万不要说‘你们’,遭个土匪劫船,便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要是上了战场,第一个举手投降的便是你这类人!”
“你……你你你……”
“爹娘,我们吃饱了,您们慢用……”
沈文君见势不妙,扯了扯宋澈袖子。
宋澈低声道:“我碗里还没吃完呢……”
沈文君悄声道:“再吃,边关未打仗,咱家先开战啦,看到时你站哪边。”
“呃……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
二人携手,脚底抹油,溜出膳厅。
第五十三章准备发布会
“哎,夫人,你说咱爹娘那么不对付,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宋澈与沈文君并肩漫步庭廊。
沈文君说道:“你才刚来沈家不久,还只能看到表面,他们俩呀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天不拌嘴几句都受不了的。”
“先前只听你说过沈家的人,咱娘的出身,应该也不错吧?”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岂止是不错呢,娘出身要比咱爹高太多了,周氏家族乃杭州首富,做珍珠玛瑙生意的,可有钱可有钱了,咱脚下所走的这间宅子,便是周家当时送给沈家的嫁妆。”
宋澈疑惑道:“可昔日扬州商会,却不见周家人去呢。”
沈文君说道:“这个解释起来便很复杂了,周家与咱们不一样,咱家有明确的一家之主,便是咱爹,而周家却有很多个‘家主’,可偏偏真正财权却掌握在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婆手中。”
“该不会是‘老太后’吧?”
“老太后倒称不上,叫老太君蛮合适,”沈文君说着,轻叹道:“以前老太君身体安康时,我隔个三五月还是会随娘回去探望的,可如今老太君年事已高,要坐不稳龙头椅了,家里那些娘舅便开始骚动;
老太君膝下有三儿三女,儿媳,女婿,孙子,外孙,孙媳妇,孙女婿,外孙媳妇,外孙女婿,连我都认不完,这还不算外公外婆一辈儿的亲戚呢……哎哟,所以家族大了,人多了也不见得有多好,上边老人一死,稍微有点名份的,便盘算着争家产。”
听这么说来,那周家十有八九便是当代版《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样的家族,的确该敬而远之。
“对了夫君,你下乡的这几日,陈家又开始作妖了,他们也推出私房,开始摆地摊,开始下乡收购蚕丝,卖的价格又低,收的价格又高,真是一点生意准则都没有!”沈文君气愤道。
古代无专利一说,古人也都喜欢分享,人家想做私房也管不着。
“他们卖得如何呢?”宋澈问道。
“肯定比不上咱家的私房啦,他们呀是驴子学狗叫,纯属胡编乱造,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来扰乱市场的,”沈文君说着,又道:“所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想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农桑,如此一来便不用下乡去和人竞价收购了。”
“但是呢?”宋澈笑问。
沈文君叹道:“培养农桑可不是开作坊,首先需要一个巨大的农场,这便涉及租赁或是买地了,咱银子虽有得是,可卖国家的地皮,是需要经手官府的,苏州府里那个老头子,贪财又精明,我可不想与他打交道;
再者,便是卖下了地皮,也定是光秃秃的荒地,想要开垦成良田,还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特别特别麻烦。”
宋澈笑道:“人力城外那么多,物力城内那么多,财力兜儿里那么多,何来麻烦一说?”
沈文君踮起脚尖,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宋澈:“姑爷这般自信,那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吧?”
宋澈挤着眉毛发笑:“好像除了我去办之外也找不出别人。”
沈文君嘿嘿一笑:“我主内,你主外嘛。”
宋澈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道:“对了,关于陈家仿造私房,此事虽难以遏制,但我有个办法可以紧紧将他们踩在脚下。”
“是何办法,姑爷快快说来!”
“咱们可以开一场‘主题发布会’,提升咱云水坊的品牌实力。”
“何为发布会?”
“这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明日我会拟一个方案出来,到时再详细执行。”
“如此甚好……嗯,时候也不早,姑爷快快伺候本小姐就寝。”
沈文君跳进宋澈怀抱,二人如池鱼锦鲤,笑声充斥着整个府邸。
……
次日,宋澈花去一上午的时间,将发布会方案拟好。
下午召集所有店员,与沈文君从中选出二十名身段容貌较好的女店员,十名身材壮硕高大的男店员,作为发布会上演示成衣的模特儿。
随后又安排绣房,务必在七日之内特制出二十套女装与十套男装,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丝线,最好的手法,款式也必须每套都不相同;
再叫琴若买下了对面两间商铺,一间作为成衣转卖,一间作为私房专卖。
随后又派出一批伙计,奔走苏州城各大权贵家中,发送邀请函,以沈家在城中的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会前来捧场。
最后偷偷去了趟玉春楼,一口气包下了三十名艳丽美姬,十名作为乐师献艺,二十名则为私房模特,压轴表演!
接下来七日,店铺装修,设计新款,彩排流程,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
宋澈则带领这外勤伙计,在苏州城外考察了几日地皮,最后相中了香茗山脚下一块三百亩绿地,有山泉径流,取水灌溉方便,距苏州城十里,也不算太远。
选好想买的地皮后,宋澈便带着银子来到了衙门。这做生意,向来是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交涉,周近春好酒好菜,有礼相待。
国家在打仗,正缺钱用,有人突然来卖这么大块地,当官儿的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再加之苏州城外流民日益增多,安置问题愁得周近春是焦头烂额,宋澈便承诺,开荒与种植的农商将雇佣流民,缓解衙门的政绩压力。
周近春欣喜至极,当即便同意卖地,不仅如此还补贴了三成开垦费用。
这笔生意,对于双方而言,简直不要太划算!
第五十四章苏州城内的秘密
发布会前夕,云水坊闭店一日,宋澈与伙计们早早来到坊间,将后院酿晒的布匹清空,装点布置会场。
“红地毯,定要从门口一直铺设至后院,每间隔一丈,便要有侍女接待,见了客人一定要微笑,客人进门定要说‘欢迎光临’;”
“会场预留出‘丁’字台面,乐师落座于屏风后,入夜后响动乐律,不可太喧嚣,素雅清淡即可;”
“待大会正式开始时,男左女右,相互搭配,走到中间转一圈,走到前沿再转一圈,回到中间再转一圈,最后与众宾鞠躬答谢,方可退场;”
“院中添置四十席,每席三人规格,备瓜果轻食,切勿将酒搬上桌,以免客人贪杯饮醉,侍从时刻在旁静候,若有客人招呼,应立即前往……”
牌面必须得整规矩!
渐渐,
天色入夜,
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轻音齐奏,金玉满堂。
贵客陆续临门,乍得一瞧气派,谁人不欢笑?
宋澈携妻于门口相迎众宾。
“张老板,您可是第一位啊!”
“那可不嘛,请帖一到手,我这发妻便日日盼,夜夜想,说到底啊,还是你们家的私房做得好!”
“呵呵呵……那快快里边儿请吧,好茶早已给您沏好了。”
“请!”
“欢迎光临!”
“霍……好生气派呀!好好好……待会儿下去,每人都有得赏。”
“谢谢张老板!”
“哟,白玉楼的老板娘来啦!”
“八宝楼的孙大掌柜,您可是稀客啊!”
“诸位贵宾,马车可放心交给我云水坊的伙计,他会将车辆编号并赶至坊间后的停车场,会后只需叫您的车夫根据号码去取即可!”
……
半个时辰后,苏州城大半权贵,四十七组客人均已到齐,全都是拖家带口,夫妻双双赴会。
搞这么大阵仗,便连路过的百姓也围了上来,或伸长脖子探望,或蹲在墙外听曲儿,沾沾喜悦,也是如痴如醉。
宋澈见宾客均已落座,拍了拍手,高呼道:“开始吧!”
伙计们迅速吹灭灯笼,霎时,庭院降至昏暗,仅有点点余光。
众宾疑惑,窃窃私语。
忽而,一盏巨大灯笼顺着原先酿晒布匹的衣杆缓缓爬升,无数小灯笼紧随其后,霎时间,绚烂火光独照舞台。
原来宋澈在竹竿上装了两条滑索,将灯笼依次挂载绳索上,叫店员们在一旁拉伸牵引,达到“彩灯奔月”之景。
面对如此灯火,夫妻们相拥共赏。
“死鬼,还记不记得你我相识与桥头,那时正值元宵灯会。”
“夫人,我怎能不记得,眼前灯火比那时更好看。”
“真美。”
“乐起!”
屏风后乐师齐奏,琴瑟笙箫,琵琶鼓筝,宫商角徵,众音交织缠绵,犹如人间天籁。
八名娇艳美姬,齐齐走出舞台,以卓越风姿,作纤细舞步,显江南柔情。
舞姬作罢,歌姬献唱,一连变换了三轮,开场秀才结束。
人俏,歌甜,舞美,赏得众宾如痴如醉。
音律戛然而止,伙计们迅速点灯,庭院沉寂片刻,霎时掌声雷动,无人不拍手叫绝。
待掌声平息后,琴若一席红裙盛装出场,美艳端庄又落落大方,她先于众宾深鞠一躬:
“感谢诸位贵宾于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云水坊本年度‘苏州城内的秘密’发布会,我是云水坊现任掌柜琴若,今夜将由我来为诸位贵宾介绍所有主题;
瞧方才大家目不转睛的模样,想必是注意到了献艺歌舞姬身上的服饰,不错,乃至于我身上的这件‘流云红霞裙’,全是由云水坊的织女与绣娘精心制作;
但在今夜,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将在发布会上,向诸位展示二十套特制女装,十套特制男装,以及八套典藏私房——此刻,所有灯火齐聚舞台,诸位贵宾切勿眨眼,苏州城内的秘密,正式开始!”
伙计们再度熄灭庭院灯火,独绽放舞台上空最大灯笼,随着灯火移动,一名身穿湛蓝长裙的女店员从右侧走出。
琴若在一旁大声介绍:“诸位请看,这一号女装名为‘蓝靛长流裙’,由精品蚕丝所织,颜色取自天然蓝矿,质地轻盈,柔软细腻,此裙下摆采用了云水坊最新的松紧工艺,无论您的腰肢是粗是细,它都能做到最恰当的束身……”
一号女装出场,已吸引了大批女客目光,待她退下后,一号男装则从左侧接应走出。
琴若随之介绍:“诸位再看,这一号男装名为‘白云锦袍’,乃是最用昂贵的宋锦所制,衣上朵朵白云是由纯手工印染所得,胸前两只惟妙惟肖的云雁则是绣娘一针一线精心所绣,说这件云袍代表着我云水坊最高工艺水准也毫不夸张……”
如此,男装女装来回交替,服饰本身华丽新颖,模特高挑健硕,再加之琴若细腻介绍,不论男宾女客,都赏得如此如醉。
……
半个时辰后,三十套成衣介绍完毕,琴若再次登台:
“诸位贵宾,以上便是本次发布会推出的所有成衣,想必您们看过之后,都选定了心仪款式;
稍后云水坊会有店员为你们分发一张信卡,信卡背面有每套服侍所对应的价格,若诸位有意愿购买的款式,便可在信卡正面写下编号,颜色,款式,尺寸,离店时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们便会统计入册,尽最快的时间为您们制衣;
今日赴会的贵宾,不仅享全场八折优惠,离店时我们还会送您们三张八折优惠券,一年之内随时到店,均可使用此优惠;
另外,明日‘苏州城内的秘密’成衣私房专卖店,将在云水坊对面召开,团购,满减,爆款等各类活动响不停,粮米,马车,房产等好礼送不完;
最后,为避免大家买到粗制滥造的假货,我们会在每件私房与成衣上打一记‘苏秘’商标,此商标非常小,不会影响外观与穿着,请大家务必记住,千万莫要将商标撕毁,倘若购买后,遇到有污渍,色差,滑线等质量问题,退款换货都需要有此商标作证才会准许。”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琴若润了润嘴唇,接着提高音量:
“接下来,便是今夜的压轴重头,咱女人期待的私房专场——由于私房涉及隐私,请在场所有男宾,男店员全部退出庭院,带来的不便,尽请诸位谅解。”
此话一出,便有男宾打趣:“哎呀!今夜我来,便是为了欣赏私房专场的,可惜没这个眼福咯!”
宋澈笑着搭腔道:“刘老板,您想留下来看,只怕得先经过老板娘同意吧?”
“对啊刘老板,反正你家开银楼的,有的是银子,待会儿那么多主题,你一并打包带走,回家让老板娘单独穿给你看呗!是不是啊,老板娘……”
“刘骏!你个死鬼!叫你休要乱说话,大家……大家都笑话我们了!”
“我夫人貌美如花,大家都羡慕我哩!”
“哈哈哈……”
众男宾在谈笑风生中,由宋澈带领离开庭院。
男人的深情与浪漫,多数都源自于女人,难道不是么?
第五十五章 飞云帮吃定了!
“宋老板,据说您在玉春楼里包了三十个名妓来给私房撑场子,可真是大手笔呀!”
“是啊,闻说宋老板还是个赘婿,便是像咱们这种娶回家的,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宋兄真乃吾辈之楷模啊!”
俗话说,哪个多金男人不风流?一谈及玉春楼里的姑娘,满屋子男人,不论是年轻的,年长的都颇有心得。
“哎……若是能看一眼花魁穿私房的模样,下半生无憾矣!”
“记得上次去玉春楼,还是十年前了,那时徐娘正当年轻,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哩。”
“遗憾,遗憾,可惜可惜啊……”
宋澈也是男人,所以这帮人是啥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没有口福,饱饱眼福该不过分吧?
“好!今日宋某便豁出去一回,大家请随我上二楼,脚步声细腻些,莫要遭听见了。”
宋澈招了招手,一屋子男人,包括伙计们,全跟着他蹑手蹑脚上了楼。
二楼西侧有连排窗户,可将后院尽收眼底。
男人们便半蹲在窗后,人挤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往下瞧。
“呜呼……简直是仙女下凡,人间尤物啊!”
“哎哎哎,你们快瞧那个,我的天呐,比蹴鞠还大,走路一颠一颠的……宋兄,你家私房真劲道,这都崩不断。”
“要崩断了,咱便是真饱眼福咯。”
“我定要将这些私房全买下来!”
……
小半个时辰后,私房专场落下帷幕。
男人们先一刻下了楼,等待自家夫人出院。
如今的情况是,女人通常只挑心仪的一两件,而男人们则多数全都买了一套,是送给夫人的礼物,也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宋澈送走众宾客后,又与伙计们将坊间复原,沈文君则与琴若在柜台合账。
待所有事整规矩后,时辰已来到子夜。
成衣与私房价格非卖布可比,一套几十上百两,今夜所来的宾客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购买力自然没得说,光是一场发布会,流水便有一万三千余两,明日新店开张大吉,肯定还能爆卖一回。
总而言之,这场发布会,圆满成功了。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休息,明日新店还要开张。”
宋澈告别了店员,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车内,沈文君倒在宋澈怀中,没闲谈几句便带着满脸的惬意昏沉睡去。
宋澈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将她鬓间几缕乱发绕耳,露出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美得简直有些过分。
“阿福,将车赶慢些,勿要颠簸了。”
“知道了姑爷。”
马车慢了下来,空旷的大街上,蹄声清晰可闻。
随着富有节奏的律动,宋澈眼皮也开始打架,不知不觉,枕着怀中发香也眯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嘶——”
马儿一声长嘶,马车突然急停,二人同时被惊心。
“阿福,发生什么事了?”宋澈赶忙问。
隔了许久,也不见车夫回话,一股不详的预感自宋澈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了?”沈文君一脸惶恐。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准备掀开门帘,阿福却率先倒了进来,他瞪大眼睛,用最后一口气喊道:
“姑爷……小姐……快逃!”
他咽喉处,插了只十字镖!
“阿福……”沈文君捂嘴失语。
宋澈想也未想,一脚踹开马车后门,拉着沈文君便要往回跑,可谁料不远处街外,早已站着三个头戴斗笠,手提朴刀的黑衣人。
宋澈又想折回,前面也已有三个杀手围堵。
“怎么办……”沈文君声音颤抖。
宋澈摸着腰间的火葫芦,迅速打量了一番四周,“别怕,跟我来!”他急忙拉着沈文君钻入一条狭隘胡同。
跑进胡同没几步,沈文君才惊呼:“这是条死胡同!”
“的确有人死,但绝不是我们。”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往后退。
六个杀手提着刀,很快便堵住胡同口。其中一个杀手摘下斗笠,独眼中充斥着凶戾与狰狞,他笑声道:
“宋姑爷,我们又见面了。”
飞云帮,独眼龙,狄飞。
宋澈摘下酒葫芦,一言不发,只在心中默念: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扬州那次便算了,可你又害死了我结拜兄弟洪彪,说吧,今夜你想怎么死?”狄飞高声问道。
宋澈冷笑:“今夜未必是我死呢?”
“哦?”狄飞不屑大笑:“你觉得今夜还会走运么”
“二哥,这小子诡计多端,我看还是快刀结果了他得好,以免再生什么事端!”刀疤脸便欲提刀上前。
狄飞却拦住了刀疤脸:“不,若是让这小子死个痛快,那便太便宜他了,”他举起刀,指着宋澈身后的沈文君:“待会儿先砍断他四肢,再将这小妞儿给摁了,让他死之前当一回王八,哈哈哈——”
“瞎眼的蠢货,你可知坏人都是死于话多么!”
宋澈一把拉开扣环,手中停顿两息,迅速火葫芦扔向土匪,并转身护住沈文君。
“二哥小心,是暗器!”刀疤脸持刀上前便砍,可还未等他刀刃碰上葫芦——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惊了整个苏州城!
火光与硝烟冲天而起,即便十丈开外的宋澈都被震得耳朵嗡嗡!
“怎……怎么……我……”沈文君捧着脸颊语无伦次。
“不怕,不怕。”宋澈安慰着妻子,扭头瞥向硝烟,不一会儿,烟雾大概散去,巷子内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
“你留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你别去……”
“放心,如此近距离爆炸,他们不死也残。”
宋澈留下沈文君,摸出怀中的左轮枪,一步一步朝土匪靠近。
躺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半个身子已被炸断,其余四个手下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狄飞武功最高,匍匐在地不停抽搐,半边脸已被炸毁,也活不了多久了。
狄飞瞪着眼珠子,愤怒中更多是惊恐。
宋澈冷冷盯着狄飞:“你们飞云帮,我宋澈吃定了!”
第五十六章劫法场
许晓很快便带着衙役抵达了现场,瞧着满地狼藉,与宋澈怀中哭泣的沈文君,叹了一声:“她没事吧?”
宋澈纵有一肚子火,如今却不是撒气之时,只是沉声道:“一息尚存者,是飞云帮二当家狄飞,你尽可能让他别死,我另有用处。”
“飞云帮?”许晓眉头紧皱。
“今夜丑时,沈府门口等我。”宋澈抱起沈文君坐回马车,往家中疾驰。
……
“宋澈,你还在么?”
沈文君蜷缩在被窝中,紧紧握着宋澈的手,莫说是她了,即便是宋澈此刻也心有余悸。
“睡吧,有我在,别害怕。”宋澈枕着沈文君的额头,夜越深,他的目光越清澈,也越坚定。
直至怀中人睡去,他才敢叹出压抑在心中的那口气,这个世界对好人真是充满恶意呢……
直至丑时,宋澈才悄悄掰开沈文君的手指,为之盖好被褥,轻声慢步下了床,往沈府外走去。
府邸外,许晓抱着刀,靠在屋檐下,见宋澈出门,第一句便是:
“我已通知城防军的郑校尉,从今夜开始实行宵禁,严格管控每个出入苏州的人。”
宋澈摇了摇头,“苏州城城墙下有数不清的狗洞,土匪想要进来,你们是防不住的。”
许晓望着宋澈,“但你是有办法的,否则不会叫我来。”
宋澈道:“先与我说说这飞云帮。”
“飞云帮盘踞于扬州西南一百里,苏州西北一百三十里的七里山,聚众有五六百人,多数都是官府通缉要犯,以打劫水运与陆运的商旅为生,其大当家叫做陈飞虎,二当家叫做狄云,三当家叫做涂成,洪氏兄弟在飞云帮应该也有一席之地;
七里山地理位置特殊,北南西三坡陡峭,唯独东坡可入山,山脚连接长江支流与运河灌口。总之一句话,此地易守难攻,再加上歹徒凶恶,江南各城防军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兵,战斗力极弱,奈之不何。”
宋澈轻哼:“依我看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五个当家的被我弄死了三个。”
“狄飞也死了,刚抬回去便断了气,”许晓好奇道:“我实在疑惑,狄飞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你一个不懂武之人,是如何将他们瞬间杀死的?”
“靠武力杀人是莽夫,”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靠这个才是高手。”
“好吧,我是莽夫,”许晓问道:“那宋姑爷可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宋澈说道:“你暂时不要将狄飞已死的消息发布出去,并叫周大人发布告示,说狄飞已被抓获,三日后将于北市斩首;
陈飞虎死了那么多兄弟,定会带人来劫法场,到时你叫城防军假扮成百姓埋伏于集市各处,若土匪真的动手,再合力围剿,擒贼先擒王——记住,法场明面上兵卒无需太多,免得吓得他们不敢露头。”
“倒不失为妙计,”许晓又疑惑:“可狄飞已死,如何上得了法场?”
宋澈从头到尾打量着许晓,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许都头与那狄飞身高体魄挺相仿的。”
“你是说……”许晓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那若是陈飞虎不来劫法场该如何?”
宋澈说道:“不来劫法场,便说明这帮土匪毫无义气可言,更是一帮乌合之众,到时我自有妙计将之剿灭。”
许晓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就此离开。
……
往后三日,沈文君未曾离开家门半步,为了不引起老丈人与丈母娘恐慌,宋澈也未将那夜遇袭之事告诉他们。
土匪入城之事,很快便在苏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青天白日也少有人出来走动了。
宋澈暂停了摆摊,也推迟了新店开业时日,眼下之际,匪患一日不除,他心一日难安。
问斩当日上午,宋澈去了趟铁匠铺,取走了长枪零件,早早来到北市,在附近客栈租了一间二楼客房,打开窗便可正视法场,不远不近,二十余丈,恰好可以埋伏伪装。
他将长枪拼好,填充足够的炸药,子弹上膛,架在窗缝中,静静等待猎物出现。
午时。
二十名衙役,五十名城防军押着囚车,缓缓驶入东市,刽子手与监斩官相继到位。
渐渐,前来观斩的“百姓”陆续往北市靠拢。
许晓昨日便来告知过,他将会安排三百名兵卒伪装百姓,而眼下北市中,少说也有四百五六。
风口浪尖上,普通百姓绝不敢出门凑热闹,即便是有也不会太多,那这些多出来的一百余人,会不会便是劫法场的土匪?
挑担子的,推车的,卖菜的,补锅的……北市本是人群杂乱的菜市,每个人都盯着法场,都像是虎视眈眈,却又像是看热闹。
一改往日的热闹气氛,整个法场鸦雀无声,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狄飞”被押上法场,他披头散发,囚服上鲜血淋漓,带着烟罩勾着头,谁又能辩出真假?
午时三刻,每一息都度日如年。
终于,日上中天。
监斩官起身通读批文:“匪首狄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他拾起斩令一扔:“时辰已到,斩!”
刽子手得令,抽去狄飞背后的亡命牌,高高举起斩首大刀,然就在刀要落下之时——
“嗖!”
不知何处飞来一记金钱镖,直刺刽子手咽喉!
“二弟,我们来救你了!”人群中跳出个黑脸大汉,径直往法场上冲去。
与此同时,挑担的扯开盖布,推车的掀去稻草,卖菜的扔去菜叶,露出一柄柄白刃砍刀!
隐藏在人群中的土匪,快速取过砍刀,随黑脸大汉一齐冲向法场!
埋伏在人群中的官兵,急忙跑至法场下,拔出早已藏好的兵器,与衙役共同迎敌!
“大哥不好!我们中计了!”
“呵……凭这些杂兵,我只当砍瓜切菜!”
“呯呯嘭嘭……”
北市法场下一片混战,其中还掺杂着某些凑热闹的真百姓,杀得是惨叫连连,抱头鼠窜!
土匪持的是短刀,放眼望去七八十余人,埋伏的官兵有三百,加之衙役与护卫兵,将近四百人。
可偏偏,四百人战斗力还不及八十人,没坚持多久,土匪便像是一把利剑,破开了官兵的层层防御,径直逼向法场!
宋澈全程盯着那带头砍杀的黑大汉陈飞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土匪头子一死,其余喽啰便不是威胁。
陈飞虎身法灵活,招式毒辣,宋澈一直都未能找到合适机会开枪。
“二弟,我来救你了!”陈飞虎从人群中杀出重围,冲至狄飞跟前,刚想伸手将他带走——
“贼首,看刀!”
许晓猛的抬手,袖中匕首突刺陈飞虎腹部!
怎料……
“嘭!”
腹部毫发未损,匕首崩作两半!
硬气功!
第五十七章七里山剿匪
“硬气功!”
许晓惊呼,蹿身一掌拍向陈飞虎。
陈飞虎大喝一声,如同狮吼,未等许晓掌风靠近,便将之震退几大步。
“我二弟呢!”陈飞虎怒喝。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二弟早已伏法身亡了!”许晓拾起刽子手的斩首大刀,再度朝陈飞虎砍去。
陈飞虎赤手空拳接白刃,身躯如金刚铁骨,就连斩首刀也被崩出了缺口!
“安敢杀我二弟,我叫汝等死无葬身之地!”陈飞虎双掌擒住斩首刀,狠狠一撇,将刀撕碎两半,他侧身一记飞踹,许晓双手交叉阻挡,竟往外飞出七八丈。
陈飞虎拾起断刀,作虎扑之势看向许晓——
“啪!”
一声枪响,不偏不倚,将陈飞虎冲空中击落。
死了么?
并没死!
陈飞虎一个鲤鱼打挺弹地而起,他扣下嵌在额间的黑色弹珠,皮肉虽已被打破,却并未致命。
“竟能破了我的金刚功!”他猛地瞪向硝烟处。
“啪!”
又一声枪响,打在陈飞虎脸上,弹珠依旧只是刺破了皮肉,痛得陈飞虎嘶声大叫。
“给我滚出来!”陈飞虎掷出断刀,将窗户横切斩断。
宋澈急忙蹲下身子,刀刃从他头皮削过,重重嵌在墙壁上,他索性也不躲了,跨上窗台,再次瞄准,第三枪!
“啪!”
再次命中陈飞虎的脸颊!
就是要打你的脸!
许晓趁宋澈牵制之际,飞身跃起一套重拳,砸得陈飞虎要倒不倒。
“大哥,城防军支援要到了,再不走咱们要被包饺子啦!”有喽啰喊道。
陈飞虎不作犹豫,直瞪了一眼宋澈,如同一只蛮牛,撞开官兵,与匪众合力往街外杀去。
宋澈再填火药,再开枪,一连又打了三枪,却只命中陈飞虎脊背一发,这种武林高手,根本击杀不了!
“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许晓带着官兵沿街追赶。
宋澈见已失去目标,一拳重重砸在窗台:“妈的!”世上竟真有硬气功!
他赶忙背起长枪,随官兵一起追缴。
当宋澈追至北城时,城门早已破开,沿街砍到了无数尸体,官兵与土匪几乎是十对一。
怪不得打仗赢不了,这种素质的兵卒,比田里干活儿的农家汉子都不如!
宋澈来到城门下,许晓与官兵俘虏了三十几名土匪,陈飞虎并未在其中。
“我实在没想到陈飞虎武艺如此高超……”许晓喘着粗气,面对宋澈,难掩几分愧疚。
宋澈无力叹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摇了摇头,“先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吧。”
“待我将后事处理妥当,再登门拜访。”
“到云水坊找我即可。”
……
土匪进城虽不算战争,却往往比战争更让人害怕。
习惯了安逸的苏州城,如今各大小街道,除巡逻搜捕余孽的城防军外,几乎瞧不见任何百姓影子。
云水坊门庭冷清,宋澈索性也叫店员们都回了家,近几日不要出来闲逛。
经此一闹,苏州城的生气只怕要好长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了。
宋澈负手站于窗边,从回来之后,他的眉头便未松懈过。
“姑爷,许都头来找了哦。”
琴若将许晓引入书房。
“我们抓了三十一名土匪,死伤二十七人,城防军追出十余里,还是让陈飞虎给跑了——”
“我又不是官,你又何必向我汇报?”宋澈打断了许晓。
许晓叹了口气,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澈轻声:“我只是个商人。”
许晓说道:“只有天下太平了,商人才是商人,否则都是土匪刀下亡魂。”
宋澈转过身来,铿锵二字:“剿匪!”
许晓说道:“谁都想剿匪,可是怎么剿?经此一闹,陈飞虎恐怕不会再轻易下山了。”
“那我们便上山剿匪,”宋澈说道:“飞云帮如此猖獗,所有官府必须联合起来主动出击。”
“你说,我听着呢。”
“既然飞云帮所盘踞的七里山,距扬州与苏州都不过百里,那么苏、扬二州应当此大任。”
“叫扬州出兵协助不难,周大人一封书信即可,但今日你也看到了,江南官兵的战斗力半斤八两,飞云帮占据地理险势,怎能获胜?”
“强攻山头定然不行,需要用计。”
“何计?”许晓问道。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许晓疑惑。
“扬州又多少城防军?”宋澈问道。
许晓说道:“比苏州多些,三千有余。”
宋澈思绪片刻,才道:“让扬州调兵一千五,苏州调五百,走水路从灌口进攻东坡。东坡是七里山咽喉,飞云帮必然全力反抗,但正面战场无需求胜,牵制敌人主力即可;
而后,你挑选五百名苏州勇士,走陆路绕道七里山,想办法从背坡上山。匪徒主力被联军牵制,山寨必定空虚,只待时机成熟,长驱直入迅速占领山寨;
占领山寨后,率军直下东坡,与正面联军前后夹击,飞云帮必灭无疑!”
许晓却道:“两个问题——第一,飞云帮势力不止在水路,还有陆路,我们欲偷渡后山,必定会走一段山路,五百人如何才能不被暴露?
第二,我先前也与你说过,七里山除东坡外,其余三坡极为陡峭,我们如何上得了山?”
宋澈说道:“既是偷渡,自然要轻装上阵,如今各处流民大批逃亡江南,我们何不伪装成流民?一来可瞒过土匪,二来流民没有钱粮,土匪也不会抢劫;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七里山之大,总有上山小径,你不是抓了三十几个土匪么?或严刑拷打,或威逼利诱,总有那么一两个经不住招架会开口的,叫他们带路上山,遇水搭桥,遇山翻山。”
许晓豁然开朗,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办。”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头问:“你去不去?”
剿匪必定不容易,搞不好还会丢命,宋澈当然不想去,可他实在不放心这些老爷兵,点点头:“去。”
许晓抱拳,退出书房。
第五十八章 犒赏一头猪
宋澈先去了趟白玉楼,以高价买下两块水晶,一块打磨成凸镜,一块打磨成凸镜,用来制作望远镜。
又去铁匠铺订了五把十字镐,三只飞虎爪;再到市场里采购了一批绳索,一大捆牛筋。
想要暗度陈仓,必定得伐树开路,跋山涉水,宋澈虽不是专业登山运动员,但从小便酷爱探险登山,此次兵渡七里山,他至少有八分把握。
次日下午,许晓带着一幅地图匆匆地来到云水坊,他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沿指道:
“这是牢中土匪所画的七里山简图,虽说此山只有东坡可上,但飞云帮在南坡与北坡也有哨口,唯独西坡并未设点;
原因便是西坡最险峻,自南向北四十里,全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均高三百余尺,根本没人能爬得上去;
你瞧,此处便是西坡‘虎跳崖’,若能翻过这里,最多再走个把时辰,便能直通后山匪窝。但虎跳崖是天然绝壁,跟这墙一样陡。”
江南的山,再高也比不了蜀地,三百尺不过七十几米,只要想办法爬上去,再放下绳索软梯,大军深入并不难。
宋澈说道:“既然其余三坡都有哨点,我们便走西坡,且兵贵神速,只能翻过虎跳崖,关于如何登上悬崖,我自有办法。”
“我反正是满信你的,”许晓又道:“昨日回去后,我将你的计谋转告了周大人,大人听后大为称赞,当即便书信一封叫衙役送往扬州,方才送信的衙役回报,扬州府已同意剿匪,三日后起兵两千,战船二十艘,顺河而下,直击七里山!”
“好!既然如此,许都头也该去挑选军士了,记住,不一定要壮硕,但一定要腿脚利索,翻山越岭可不能太笨重。”宋澈叮嘱道。
“没问题,三日之后,请宋兄来城北点兵!”
许晓抱拳离去。
……
往后三日,十字镐,飞虎爪,望远镜,登山绳,软梯,相继制作完成。
宋澈将装备依次装入独轮车,盖上破旧棉被,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破衣,扮一副流民模样。
若让沈文君知晓他要去剿匪,必会吊着臂膀不肯撒手,因此,第三日清早,不等沈文君睡醒,他便偷偷离了沈府,直奔城北军营。
城北点兵,城西码头也在点兵,当初协定的计划便是,苏、扬二州以水路正面牵制。
苏州出水兵五百,战船五艘,自南向北逆水而上,与扬州军在长江灌口汇合,以战船的速度,今日傍晚前便可抵达。
暗度陈仓的五百士卒走陆路,自北城出发到七里山西坡有一百里,若是急行军一日也可抵达,但佯装的是流民,自然不能太快,且必须休息足够,以免腿软疲乏不能制敌。
宋澈的计策是,今日上午出发,下午抵达七里山附近,明日白天绕至西坡,晚上偷渡虎跳崖,休整一夜,养足精神,第三日鸡鸣夜袭匪寨。
纸上谈兵,只需三言两语;
脚踏实地,或不止两三日。
只愿计划能赶得上变化。
宋澈来到军营时,五百士卒均已换上布衣,整齐列队于演武场。
“我方才还担心,宋夫人不放你来,下一刻你便现身了。”许晓笑着,与一位瘦高中年人上前相迎。
“这位便是宋姑爷么?即使一身布衣,也非我等平民武夫相比啊!”中年人笑赞。
宋澈有礼:“这位是?”
许晓说道:“他便是我先前与你提及过的城防军指挥,郑遂郑校尉。”
当兵的个个白白胖胖,这当官儿的却如此清瘦,宋澈再请礼:“原来是郑校尉,失敬失敬。”
郑遂赶忙扶住宋澈,“姑爷莫要多礼了,咱这些吃公粮的武人,却要劳烦姑爷一介儒生同行受累,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啊!”
宋澈笑道:“郑校尉才言重了,肯穿上戎装,保家卫国的都是好男儿,宋某不过有几分愚才,不能与诸位袍泽兄弟相比啊!”
“唉……客套的话你们莫要再多说了,宋姑爷既已到演武场,不如帮忙看看士卒的军纪如何?”许晓指着一排排士卒道。
“那便看看吧。”宋澈在士卒中快步转了一圈儿,含笑回到了许晓与郑遂身边。
“如何?”郑遂颇有傲意,“这五百士卒,可都是我苏州军中的精英呐!”
“够精神,”宋澈点点头,下一刻却又道:“但太精神了。”
“哦?姑爷此话何意”郑遂疑惑。
宋澈道:“你们莫要忘了,此次咱们假扮的可是流民,何为流民?风餐露宿,衣衫褴褛,黄皮寡瘦,以咱们这军姿走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帮派火拼呢。”
郑遂拍了拍脑壳,“是如此,是如此……”
“那以宋兄之见,该作何整改?”许晓问道。
宋澈笑了笑,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往脸上使劲儿搓了搓,再故意弄乱发髻,松垮腰带,作邋里邋遢的模样。
“还愣着做什么?快学着姑爷做啊!”郑遂带头,学者模样往地上抹灰。士卒们相继效仿。
宋澈又道:“让自己变得落魄,只是改变‘形态’,想要装得更像,还得更深层次地改变‘神态’。”
“如何改变神态?”郑遂问道。
宋澈笑道:“很简单,一天吃一顿,一顿吃半饱,饿一饿,要死不活的疲态自然便出来了。”
此言一出,武场轰动。
“什么啊,咱们是去打仗的,一天一顿便算了,还不让人吃饱,若是遇到敌人了咋办?”
“就是就是……”
这人吧,只要一涉及到饿肚子,准儿会怨声连连。
“大家放心,几日行军的干粮,咱自然是要带足,但必须得到西坡时再吃,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更好蒙混过关,”宋澈安抚着,又大声道:
“参与剿匪者,均是忠勇之士,许都头与我承诺过,若此次能够得胜而归,每人犒赏一头大肥猪!”
“赏一头猪啊!这敢情好啊!”
如今猪肉价格暴涨,以士卒的军饷,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嗓子冒一回油,一头猪实在是重赏啦!
“不是,宋兄,我何时——”
“好了,话不多说,兵贵神速,即刻出发!”宋澈不等许晓说话,抢先振臂高呼。
第五十九章一日丧命丸
辰时未过,全军出发。
引路的土匪叫做“王四”,在牢中主动请缨,意欲将功赎过。但他贼眉鼠眼,目光多变,恐怕不能忠诚。
宋澈,许晓,郑遂,领队走在最前,江南陆路通畅,在未抵达七里山前,无需谨慎伪装,大步行军即可。
“宋兄,我可得好好找你谈谈,我何时承诺过,事后给所有士卒犒赏一头肥猪了?”许晓一路上耿耿于怀。
宋澈笑道:“若凯旋而归,一头肥猪算什么?”
“一头猪自然不算什么,可不能是我来犒赏,”许晓说道:“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如今猪肉堪比天价,你将我卖了也买不起一头。”
宋澈笑道:“那土匪窝里,定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若全数充公了,五百头肥猪又算得了什么?犒赏士卒,他们才会为你建功,此乃笼络人心。”
许晓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暗中给我钱,让我出面替你犒赏将士。”
宋澈笑道:“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是为愚蠢;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才叫聪明,此乃为商之道。”
许晓说道:“若土匪真能剿灭,宋姑爷当记头功。”
“别,千万别,”宋澈一口回绝,“我之所以参与剿匪,一成是为民除害,一成是为我家生意,剩下八成是为了保护我家人……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以宋兄的聪明才智,若登堂入室,定能权倾天下。”
“许都头何时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
“实话实说罢。”
“可我最讨厌的便是尔虞我诈,恰恰庙堂上有不尽的明争暗斗。”
“宋兄不入仕途,是天下人之损失啊!”
是吗?
宋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人不能暴露太多本事,特别是在权力者面前。
在这个动不动便会满门抄斩,诛灭三族的封建时代,低调点,错不了。
不知不觉,已走十余里,路旁依旧可见流民,或饿死,或累死,不计其数,死者仅用一块白布,甚至一片芭蕉叶裹尸,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死伤这么多流民,难道苏州府便没有采取措施么?”宋澈好奇道。
许晓摇摇头道:“还能如何?引入城中,不太可能。安置乡野,谁家又有多余的田地与房屋?”
“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熬呗,熬到倭患消除,他们便可以回家了,但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这煎熬中。”
“唉……”
唯有一声叹气,而后不了了之。
……
从早晨走到傍晚,期间歇了三回,行了八十余里。
沿途所遇,不见商旅,多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逃亡江南的流民,有亲戚的奔亲戚,没亲戚的碰运气。
流民多数是从沿海来的,河北,淮南,两浙,闽广,可见倭寇好猖獗,虽不是大举入侵,却将整条海岸线都给欺负完了。
不得不说,大梁水师,真的废物!
“许都头,您们瞧,前边日落之处,便是七里山了。”引路的王四指着远方道。
宋澈用望远镜眺看了一番,看似虽不远,可真要论走,肯定不近,他问道:“去西坡还要多少脚程?”
王四说道:“到山脚下仅有十里路,入了川还有二十里,若是一直不歇,至少还要半日。”
“前面那片绿林,可有土匪盘踞?”宋澈又问。
王四赔笑:“七里山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有道儿,都有讨过路钱的。”
宋澈收起望远镜又问:“以你的经验来看,咱们这只队伍,会被讨钱么?”
王四说道:“一般逃难的流民,我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若是流民中有漂亮的女人,这个……呵呵……”
抢不到钱,便抢女人,何止是土匪,简直狼心狗肺。
宋澈眯着眼睛再问:“你也抢过女人?”
“那不能,那不能……”王四赶忙摆手,低头不好意思,“我……我今年才十八,还是个雏儿呢。”
宋澈眉毛高挑,这他妈十八岁?看起来三十八都有了!
“那便继续保持你的童子身。”
宋澈对一旁的郑遂说道:“郑校尉,大家都走一天了,不如原地休息,再派几个机灵点儿到前边去放哨,再叫大家吃饱喝足,今夜这顿下去,明日不到西坡便不能再食。”
“好。”
……
很快,夜幕降临。
为避免打草惊蛇,谁都没有点火,好在五月江南已不寒冷,士卒吃饱喝足后席地而睡,很快便鼾声四起。
尽管安排得有哨兵,宋澈仍不敢掉以轻心,他靠着大树,仰望星空,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她若是醒来找不见自己,定会急得团团转,然后看到书房里留下的信封,她肯定会生闷气,如今夜已深了,她一定会担心得难以入眠。
宋澈敢保证,回去之后,她的眼眶一定又黑又肿。
也许正是这份牵肠挂肚,才会有入山剿匪的决绝。想念一个人,实在是妙不可言。
“咔嚓——”
耳旁忽然响起了折枝声,宋澈即刻循声望去,狡黠的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正蹑手蹑脚往路边林子跑去。
宋澈刚要起身去追,一个人影却快他一步窜了出去,当人影回来时,手中还拎着另外一人。
“许都头饶命,许都头饶命,小人只是去方便……”王四赶忙跪地求饶。
许晓冷声道:“你是姑娘么?方便还要往林子里跑?我告诉你,我一直盯着你的小动作。”
看来不敢掉以轻心者,还不止宋澈一人。
“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四使劲儿磕头。
许晓呵道:“若不是指望着你带路,我早一刀将你给宰了!”
“哎,许都头,别这么凶嘛,”宋澈随手从地上挫了一枚泥丸,走到王四身前,轻唤了声:“王四。”
“啊?”王四昂头张嘴。
宋澈顺势将泥丸往他嘴里一丢,直接便顺着喉咙吞入腹中,王四扣着喉咙大声干咳。
“你不用扣了,我这‘一日丧命丸’入口即化,若一日之内得不到解药,你必将肠穿肚烂,生不如死,最后腹痛而亡,”宋澈拍了拍手,走回树干坐下,又笑道:“至于你能否拿到解药,全看你明日如何表现咯。”
第六十章七里 智骗土匪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许晓摇醒了宋澈,示意该出发了。
“方才联军斥候来报,苏州军与扬州军已于昨日下午在灌口会师,当夜便进行了登陆突袭,但效果甚微,如今已在河对岸扎营,与飞云帮匪众对峙。”许晓说道。
宋澈伸了个懒腰,大清早便听了个好消息,“让斥候回报,今夜丑时到寅时,注意天上的火流星,但见信号便发动猛攻。”
“妥。”
“这马上便要入山了,若扎堆一起走,太过引人注目,叫士卒们三五成群即可,总之零散些,一定要装得像一点儿。”
宋澈推着自己的独轮车,与许晓等十来个士卒打头阵,为防止王四临阵生变,郑遂亲自押着他藏匿于队伍中。
流民队伍,三三两两,熙熙攘攘,挺进七里山。
入山四五里,一片茂密绿林,许是好久未遭人踩踏,杂草已漫出了山道。
再往前走三四里,忽而一家驿站坐落路边,宋澈拿起望远镜探看——驿站十分破落,未挂幡号,依稀可见拴着几匹马,说明里头有人。
驿站往往是官家为商旅提供食宿所设,七里山匪徒盘踞,谁又敢在这里讨生意?
“情况如何?”许晓问道。
宋澈说道:“多半是土匪占了驿站,拦路打劫。”
许晓怒道:“这何止是打劫,分明便是明抢,这帮土匪,真将自己当土皇帝了!”
“待会儿闷头过去即可,若他们拦路来问,先看我随机应变,若实在兜不住,再快刀杀之,”宋澈说着,又道:“你传话下去,若看到我咳嗽,让领队的什长也跟着咳。”
“咳嗽?”许晓疑惑。
宋澈笑道:“此乃疑人之计,跟着学便是,定能安稳过关。”
许晓不再多问,挨个儿传话分说。
不一会儿,流民队伍路过驿站,众人低头匆匆加快步伐。
“给我站住!”
忽然,驿站里传来一声呵斥。
随后,七八个汉子持刀走了出来,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瞧便是拦路抢劫的歹人。
“你们从何而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土匪大声质问,显然他是这帮人的头目。
宋澈从容不迫,赔笑说道:“回好汉,我们是从沿海逃难来的,借路经过此山,还望您们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土匪并未多看宋澈等人,而是绕着几辆独轮车转悠,“这些是什么?”
宋澈说道:“都是些旧衣破被,不值钱的。”
“呵……将钱财藏在行李下边的人我可见过不少。”大胡子土匪招呼手下,“给我搜!瞧瞧他们的衣被下是否藏了东西!”
匪众们开始扒拉独轮车。
士卒的兵器都藏在车底,若是被翻出来还不暴露?
宋澈紧握着袖中电棍,许晓与众士卒也蠢蠢欲动,倘若真有变故,他们必先下手为强。
但好在衣被压得够多,匪众们耐心不足,翻找了几件便罢了手,“刀哥,都是些破布溜溜儿,没啥值钱的东西。”
“真忒娘晦气,大清早便遇到一群穷光蛋,赶紧给老子滚!”大胡子见失了价值,也不再多刁难。
宋澈暗松一口气,推着独轮车便要走,谁料这时大胡子突然又折了回来:“等一等!”
宋澈眉头一皱,“好汉还有何事?”
这次,大胡子开始打量起宋澈,疑惑道:“流民我见过不少,这么多人一起逃难还是头一次,且流民大多数都是从北方逃去江南,你们为何却往江西跑?”
“唉!”宋澈重重地叹下一口气,凑近大胡子诉苦:“好汉有所不知,正是所有人都往江南跑,才导致江南爆发了瘟疫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一边捂嘴猛咳,一边说道:“为了不染上瘟疫,我们便决定转走江西,这队伍原本这趟有一千多人呢,但那些老弱妇孺身子骨薄,多数都病死在了路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摊开手掌时,掌心还多了一口鲜血。
许晓即刻会意,也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士卒们纷纷效仿。
“好汉,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快……快救救我!”宋澈作颠倒模样,扑向一众土匪。
土匪大骇,连忙后退,“妈的,还是群肺痨鬼,统统给我滚开!”
“我方才翻了他们的被子,我得赶紧去洗洗!”
七八个土匪,一溜烟儿跑回驿站,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宋澈啜了一口血沫,暗自冷冷一笑,推起独轮车,跌跌撞撞往前走。
待离远了驿站,他才恢复了步伐。
这时,许晓上前说道:“原来你让我们跟着咳嗽,便是为了装传染病……哎,你嘴里那血是真是假?”
宋澈缓缓吐出被自己咬破的舌头,“你说呢?”
许晓敬佩不已,“有时血流成河也不一定能赢下战争,宋兄仅用舌尖一滴便化险为夷,高,实在是高。”
“少拍马屁了,快将王四叫来,前边儿分路了。”宋澈笑道。
当下已走过丛林,视野豁然开朗,崇山峻岭尽收眼底,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坡度缓降的大道,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
不一会儿,许晓便将王四拎了过来。
“宋姑爷,我的好姑爷,您行行好,将解药赐给小人吧,小人从昨夜到现在,只觉得腹痛难忍,是不是你那毒药提前发作了啊?”王四当即便跪在了宋澈脚下,苦苦哀求。
吃了一颗泥巴,肚子不痛才怪呢。
“你放心,一日丧命便是一日丧命,不会多一刻钟,也不会少一刻钟,”宋澈指着前方分岔道路:“只要你能将我们带到西坡虎跳崖,解药自会给你,你还不快些指路?”
王四揉着肚子站起,有气无力道:“大道是通往江西的下山路,走小道可前往西坡虎跳崖……”
“还有多远?要走多久?”宋澈问道。
王四说道:“距离是不远,只有十二三里,但小道崎岖难行,至少要两个时辰。”
宋澈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番四周,确认隔山无眼后,振臂与士卒招呼:“大家将刀剑各背上,吃饱喝足,咱们从小路进山!”
众士卒从衣被下取出刀剑,又拿出干粮与水边走边吃。宋澈则依旧推着独轮车。
“宋兄,何不将车弃了,推着进山多费力。”
“我说我这辆车,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宝贝,你信不信?”
“信!”许晓夺过独轮车,推着往小道进发。
第六十一章 飞渡虎跳崖
崇山峻岭,固然难行,却不失为掩护,宋澈手举望远镜,走一步探一步,五百人行军可不能暴露。
“唉,这山路可真难走,放眼望去近在咫尺,脚踏实地海角天涯。”许晓已不知抹了多少把汗水。
五月江南的太阳,还是有些威力的。
宋澈喘气笑道:“比起蜀山的金牛古道与华山的天险栈道,这七里山实在要温柔太多。”
许晓疑惑道:“听宋兄的口气,莫不是连这些天险栈道都爬过?”
宋澈难道会告诉他,自己不仅爬过,还从上面摔下,然后穿越到了这儿,与你做了朋友
“只听过,未曾爬过。”
“许都头,宋姑爷,前方便是虎跳崖了。”走在前头的王四,遥指前方说道。
西坡绝壁居多,且纵横绵长,虎跳崖更是要比其它山崖冒出一个头,估摸着算起码有四百来尺高。
悬崖峭壁似被刀砍,几乎与山谷垂直,崖壁不见任何绿植作物。
“如此险峻的山崖,除非有飞天之术,否则根本爬不上去。”许晓与众士卒,皆是同一个姿势,抬头仰望,摇头否定。
宋澈皱着眉头,问王四:“这西坡除虎跳崖外,可有其它地方能入后山?”
王四指了指山谷右侧:“往东走大约四十里,有一处断崖稍矮,不过那里已邻近东坡,说不好会有人巡视。”
山道蜿蜒,十几里路便走了半天,更莫说还要绕道四十里,这显然不可行。
“不走了,我们就爬虎跳崖!”
宋澈一把揭去覆盖在独轮车上的衣被,将软梯,麻绳,飞虎爪,牛筋,十字镐,一并取了出来。
“你这些东西是作何?”许晓问道。
“我要作一个‘巨型弹弓’,”宋澈将三只飞虎爪绑上绳索,又问道:“弹弓你们都知晓吧?将这飞虎爪当做弹丸,拉着绳索射上虎跳崖口,随后再找一人攀登上去,再将软梯吊上再放下,人便可陆续攀爬。”
许晓愣了愣,点点头:“可行。”
牛筋韧性极佳,可作为弹绳,崖下遍地茂林,支架也可就地取材。
宋澈找到了两棵并排大树,让士卒将之撸秃成杆,以制作弹弓之方式,拴上牛筋与弓托,后将捆绑着绳索的飞虎爪装上弓托,一把巨型弹弓便算完成了。
“来十个壮汉,咱先试一试!”
宋澈自己捧着弓托,叫十名壮汉拉扯牛筋,找准虎跳崖口的角度,大喊道:“受力还不够,继续拉!”
十名壮汉同时用力,牛筋被拉至三倍长,树干也有弯倒之势。
“我数三声,说放大家便一起放!”
“三!”
“二!”
“一!”
“放!”
“呼哧!”
飞虎爪瞬间发出,连带着绳索朝虎跳崖口飞去,可惜角度有些偏差,虎爪在将要靠近崖口时撞在了峭壁上。
“力道是足了,准头还不够,再来试过。”
通常第一次,都很难射中的。
第二次力道不变,宋澈将角度拉高了些,这次成功射上崖口,可拉扯了一番后,飞虎爪还是掉了下来。
调整角度再来!
加大力度再来!
一连射了七次,宋澈精疲力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八次时,飞虎爪紧紧扣在了崖口。
宋澈用力拽了拽,很结实。
“那么,谁上?”宋澈看向众士卒。
仅凭一根绳子,攀爬几百尺悬崖,谁心里不虚?
“既然如此,只有我亲自上阵了。”宋澈撸起袖子道。
这时,许晓抢过了绳索,“还是我来吧。”
宋澈心里暗笑,就等你这句话呢!
如今他腰缠万贯,家有娇妻,实在不该冒这个险。
宋澈从车内取出一双靴子,一副手套,并着十字镐递给许晓:“此乃特制的登山靴,登山镐,攀岩手套,能对你攀爬悬崖大有帮助。”
许晓接过装备穿上。
宋澈又嘱咐道:“登上崖口后,第一件事便是取下飞虎爪,将绳索找地方绑结实,随后将软梯与绳索吊上去,咱再多设几条攀爬线路,以便加快效率……对了还有,登顶后勿要大声喧哗,山川回音阵阵,以免隔山有耳。”
许晓点点头,没有多言,将绳索捆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宋澈又让士卒去山谷附近割来干草,垫在崖底以防意外发生。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与仰头观望。
半个时辰后,宋澈脖子都仰酸了,更莫说攀爬的许晓。
许晓爬得并不快,每一次都稳扎稳打,先固定好登山镐,再跨步登上。
有这份执着与坚持,何愁盗贼土匪不灭?
不知不觉,又过半个时辰,许晓一鼓作气,双手擒着绳索,借力飞檐走壁,一举跳上崖口。
“好哇,好哇!”士卒们欢呼雀跃。
隔了一会儿,许晓在崖口高高举起拳头,示意绳索已固定好。
宋澈将软梯与绳索困在吊绳上,许晓往上拉。
待东西拉上崖口后,许晓将之固定,抛下一副软梯,两根吊绳。
“听我说,先来两个人,将安全绳系在腰上,随我从软梯爬上崖口,而后将我独轮车先钓上,待独轮车上崖,左边两根作为安全绳,十人为一组,攀爬软梯,右边这根则作为吊绳,三人为一组,你们爬,我们在上面拉,如此便可加快效率。”
“那吊爬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啊?先不说吊绳是否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万一石块将绳索磨断了咋办?”有士卒惊恐。
“大家放一百个心,我自有妙招,吊爬之人,会更轻松呢。”
一路走来,宋澈的才智已深受士卒认可,他说有妙招便必定有妙招。
而后宋澈与两名士卒,便顺着软梯开始攀爬,有了下脚之处,爬起来要轻松许多,只是谁也不敢往下看,闷着脑袋往上莽便是。
两刻钟后,宋澈三人登顶,解开安全绳丢下山崖,士卒按照原先计划,将独轮车三处固定。
为了防止绳索被石块磨断,宋澈专程割了一批青草垫在绳下。
“你为何如此钟情于你的独轮车?”许晓边拉边问。
宋澈笑道:“很快你便会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功夫再高也怕枪
众通力合作,独轮车很快便被拉上崖口。
宋澈将独轮车倒反过来,架在崖边,将吊绳从轮轴上穿过,说道:“这个便叫做‘定滑轮’,可以减少摩擦,省不少力气。”
“就这么个简单玩意儿,真的能省力气?”许晓挑眉怀疑。
“试试便知。”宋澈从崖下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开始上人了。
崖下的士卒们,按照原先计划,分两批次开始攀爬。
宋澈想去搭把手拉,许晓却推开他道:“力气活儿还是让我们来干吧,免得勒出茧后,你回家不好与夫人解释。”
宋澈叉腰呵呵发笑。
许晓等人在滑轮另一头拉,吊着的三人借力走壁,攀爬速度快了软梯上的好几倍。
“嘿!果真轻松了许多呀!吊着的那三位兄弟,起码也有个四百来斤吧,我们这儿拉起来却似是百十来斤的重量。”一个士卒连连称奇。
“可惜崖口无支点,否则做个‘动滑轮’能更省力,只需一人一臂之力,便可将他们轻松拉上来,”宋澈指着山川傲然道:
“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吊起整座七里山!”
“姑爷真乃神人也!”
半刻钟后,吊绳三人组顺利登顶,两刻钟后,软梯十人组也依次抵达。
人力越多,拉得越快,待熟练之后,一刻钟便可上十三人,一个时辰则可上一百人。
从正午午时,到深夜亥时,历时将近六个时辰,五百人终于全部登上虎跳崖。
众人站在崖口,仰望齐平星空,眺望山川绵绵,顿生豪迈之气!
“大家吃饱喝足,抓紧时间休息,丑时一到,咱们趁夜袭寨。”
士卒们早已疲倦不堪,吃喝完后便席地睡去。
宋澈则坐在崖口,吹着山间清风,望着浩瀚星空,不停打磨着弹头。
圆弹头只能打破陈飞虎的表皮,尖弹头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姑爷,姑爷……马上便要一日过了,求您赏赐解药。”王四捂着肚子,跪地磕头哀求。
宋澈笑道:“一日丧命丸是骗你的,那只是一颗泥丸罢了。”
“啊?”王四大惊,又疑惑:“可我肚子明明隐痛一日了。”
“谁吃了泥巴都会肚子不舒服,那的确不是毒药,”宋澈斜着眼睛又问:“如何,此刻你肚子还疼么?”
王四揉了揉肚子,眼睛一亮,“好像……真的不疼了!”
宋澈摇头呵呵发笑。
王四又“啪啪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几日相处,深被姑爷之才所折服,小人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改过自新,争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多么宏伟的志向!
宋澈摆了摆手,“下去歇息吧,后半夜还需你带路。”
王四拘礼退下。
事实证明,想要赢得尊重,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渐渐,
山风渐亮,月上梢头。
空山万籁俱寂。
许是战斗在即,士卒们早早苏醒,磨刀霍霍,闪闪发亮!
趁着这股兴奋,大军操刀东上!
五百士卒背刀,在王四带领下,疾走后山匪寨。
三刻钟后,匪寨灯火,依稀可见。
宋澈用望远镜探看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大批土匪都已下山迎敌,留守匪寨者寥寥无几。
士卒摸黑来到寨外。
“兄弟们,剿匪除恶,便在今夜,随我杀啊!”
“杀!”
五百士卒同时发起冲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寨门,在砍杀了十几名土匪后,其他土匪也识趣放弃抵抗。
短短一刻钟不到,便顺利拿下匪窝。
许晓留一百人看守俘虏,郑遂领四百人即刻下山,待来到半山腰时,宋澈往天上冲了一颗烟花弹。
烟花如流星,爬升至夜空,“轰”一声炸裂。
“咚咚咚……”
“嘟嘟嘟……”
见到进攻信号,山脚下擂鼓吹角,很快火光与冲杀声同现。
苏扬联军抢滩登陆,山匪则借地理优势,往滩头射箭,滚落巨石,叫联军进得艰难。
“杀啊!”
郑遂率军从背后杀出,光是吼战之气势,便叫土匪吓破了胆,宋澈用火葫芦炸开土匪防御工事,士卒从缺口涌入,先斩弓弩手,再杀投石兵!
失去弓箭与滚石压制,苏扬联军杀上山坡,一阵刀光剑影,前后两军在东坡山脊汇合,土匪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
陈飞虎领着仅剩的十几名手下退下山谷。
联军三千余人,迅速将山谷团团围住,几百只弓弩同时对准了陈飞虎。
“陈飞虎,你的土匪窝早已被宋姑爷设计夺占,尔等还不快快放下武器投降!”郑遂大声喝道。
陈飞虎怒瞪着宋澈:“可恨呐!我陈飞虎纵横江湖十余年,今夜却落败在一个书生手中!”
宋澈冷笑,大声道:“你狗屁纵横江湖,你分明是个祸乱江湖的贼匪头子,杀你,动动手指即可!”
“啊啊啊……”陈飞虎怒声狮吼,炸开身上衣襟,黝黑结实的肌肉,如同磐石堆叠而成,“兄弟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十几名土匪向谷外突围。
“放箭!”
一声令下,弓弩齐射。
十余匪众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陈飞虎用手护着双眼,任由箭雨袭身,亦毫发无损!
“好一身了不得的硬气功,这家伙怕是出身不俗啊!”
“围剿杀之!”
“且慢。”宋澈叫住了众将领,“杀他,我一人足矣。”随即,拔出左轮,独自一人走向谷口。
宋澈一夫当关,只身拦在谷口,举起左轮瞄准冲来的陈飞虎。
“好狂妄的书生,竟敢一人拦我!”陈飞虎感到莫大耻辱,如一头发怒的犀牛,每一步都震颤大地。
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宋姑爷,快快闪开,以你的小身板儿,拦不住——”
“啪!”
枪响在山谷回荡。
陈飞虎速度逐渐放慢,步伐也从铿锵变成踉跄,他眼睛暴突,瞪得似铜铃,目光充斥着不甘与难以置信,
他坚持走到宋澈身前,刚想伸手去抓,“噗呲”一道鲜血自额间弹孔中喷溅而出,随即便摔倒在了宋澈脚下,嘴里嘟囔着,“这……怎么……可能……”
宋澈吹去了枪口的硝烟,功夫很高不怕菜刀?这一套对火枪可不管用。
第六十三章功成身退
剿匪的后续事宜,宋澈并未参与,当夜便在灌口寻了艘轻舟,准备顺水而下,返回苏州。
许晓本打算亲自护送,宋澈却道:“我虽不好大喜功,但那土匪窝里的金银财宝,咱苏州军应该占大头,许都头应该留下来置办,可别忘了每人一头大肥猪的承诺。”
许晓叹道:“大家都有一头猪,宋兄却分文不取?”
宋澈摇了摇头,土匪的钱都是收剐民脂民膏,他自然不屑于要,何况他也不差这些钱。
他跳上轻舟,许晓安排了两名衙役随船护送,又问:“意思是说,此次剿匪,宋澈没来过?”
宋澈负手立于船头,大袖衣带临风而起,淡淡一句:“功名与利禄,于我眼中如飘散云烟,处江湖之远,也未必不能安天下……请划船,我归心似箭。”
家,比什么都重要。
许晓无有多言,抱拳相送。
衙役撑船摇桨,送宋澈出滩头。
轻舟顺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于寅时出发,午时前便抵达了苏州城西。
衙役在码头租了辆马车,送宋澈回府的一路上,边走边吆喝:
“乡亲父老们,七里山剿匪大捷,飞云帮匪众已于昨夜全部伏法,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匪患啦!”
“真的假的呀?”
“从差爷嘴里说出来的话岂能有假!”
“我终于可以回江东探望老母亲啦!”
“苍天有眼啊!”
听此好消息,百姓俱欢颜!
听欢呼声,马车内的宋澈也好不欢喜,拔除飞云帮这颗毒瘤,江南,江东,江北,乃至中原道路都被打通了,物流贸易也将逐渐恢复,人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
沈府,内院。
沈文君捧着一碟鱼食料,靠坐在小亭边,时不时撵上几粒,喂养池中锦鲤。
短短三日不见,她似憔悴了不少,厚厚的眼袋,重重黑眼圈,脸色稍显苍白。
“鱼儿,我可真羡慕你们,自由快乐,了无烦恼,更没有牵挂。”她轻叹道。
这时,亭外却传来一声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猛地回眸,见宋澈提着一个食盒,含笑从庭廊走来。她先是惊喜,想扑上去相迎,忽然又撅起了嘴,将饲料往长椅上狠狠一跺,偏过头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宋澈摇头微笑,从食盒中取出几碟小菜与两碗米饭放在石桌上,“听爹娘说,这几日你茶饭不思,是打算减肥?”
沈文君又哼:“一肚子气都撑饱了,哪儿还有胃口吃饭?”
“谁气你?我替你教训他!”
“那个一声不吭,只留一封信便走了的丈夫呗!”
“啊?那岂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沈文君几乎弹了起来,指着宋澈的鼻子:“你可知从见了那封信后,我有多担心你么?我甚至都想追出城来找你!你说你一介白衣,又不会武功,跟着军队去剿匪,万一万一……”
她兜着眼泪,攥起拳头,有气无力地砸在宋澈胸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成小寡妇了?”
“这个嘛……我若是死了,小寡妇再讨一个回来呗。”
“你……你还敢打哈哈,我……我去撇根斑竹来,将你敲成菩萨脑壳!”
她气呼呼的模样,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宋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言语真挚:“匪,剿灭了;人,也没事;店,继续开;摊,继续摆;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沈文君昂首,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何重要之事”
宋澈端起米饭笑道:“饭,还得吃。”
沈文君一抹泪水,接过碗筷,一边大口往嘴里刨,一边笑着问:“哎,你此次随军剿匪,定不容易,可否与我讲讲?”
“倒也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为夫足智多谋,智勇双全,神机妙算,精明强干,博古通今……之类之类,一些不足以挂齿的小事罢了,夫人既然想听,那我随便挑两件与你说说吧。”
次日,苏州军凯旋而归,百姓纷纷出城相迎。
许是大家伙儿都安了心,苏州城很快便恢复了生气。
私房专卖店蹭着这波热度开张大吉,生意简直是红红火火恍恍惚!
宋澈买下的地皮,也开始着手开荒,计划今年秋末,将三百亩荒地开垦成适合农桑的良田,雇佣的工人都是流民,除去官府所补贴的三成,宋澈还私自将工价多加了一成,如此一来,每户流民出一人来帮工,便至少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
待良田开垦后,春夏养蚕,秋冬种菜,肯定还需要人力,又能解决一批流民温饱。
南方物流渠道逐渐打通,老丈人也在考虑重拾走商生意,要知道,江西,江东,中原,好多老客户都盼着能够买上一匹绢布。
在宋澈的指点下,刘三儿的赌坊生意做得飞起,扬州二叔的蒸馏酒也卖得相当不错。如今他即便是坐在家里,也有大把大把银子流入腰包。
如今城北沈家在布匹行业中,不论是声誉还是售额,都远远超过了城西陈氏。
宋澈也不是那种自己吃了饭便会将锅给砸了的人,只要陈仁才不再来自讨没趣,他甚至会很欢迎陈氏加盟。
不过以陈氏还在大量囤积绢布的手段来看,他们并不想放弃与沈家竞争第一的机会。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合理的竞争是必然,可若是耍不良手段,那就必须给他干得服服帖帖!
第六十四章老太君生病了
时间飞逝,已至六月。
炎炎夏日,出门走上一趟,回来便要汗湿衣裳。
绫罗绢丝,材质浅薄,透气冰凉,是应季的好卖品。
再加之私房本身轻便爽快,汗湿了脱下来洗洗即可,因此,私房客户不单单只是女人,许多男人在穿过后,觉得舒适了,回购率也非常之高。
关于战事,大梁王朝果然还是不能血性到底,据老丈人探听来的消息,说朝中已派遣使者前往第戎求和。
打不过便赔钱嘛,说不丢人也丢人,说丢人还真丢人!
听到此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陈氏,杨氏,乃至于丈母娘的娘家周氏,丝绸,盐铁,贡茶,珍珠,玛瑙……都在岁币范畴之内,此次第戎来势汹汹,不用想也知道要狮子大开口。
宋澈在铁匠铺订购的二十只长枪已打造完成,送了五支给官府,留五支云水坊用,剩下十支则装备在沈家家丁手中。
火枪虽是好东西,但也得会使才行,近几日上午,宋澈都会带着枪手们到香茗山附近进行打靶操练。
一连五日下来,枪手们均已掌握使用技巧,宋澈也不再多花时间去教。
说句实在话,打枪这种事,哪个男人不精通?
许晓也是“衙门火枪队”中的一员,自剿匪过后,他每每来找宋澈,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日是打靶训练的最后一日,他还是没忍住,钻进了宋澈的马车:“宋兄,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将这件事告诉你才行。”
宋澈往左轮枪上哈了一口气,一边擦拭一边道:“让我先猜一猜,此事一定会让我产生困惑,且与飞云帮有关,对么?”
“你这么聪明,自然瞒不过你了,”许晓皱眉严肃,“先前清理土匪窝时,除了搜出大量钱财,还有一大屋子女人!”
宋澈眯着眼睛,随即一笑,指点着许晓:“你见色起意,不甘寂寞,以公谋私,将她们都掳回家里去了?”
“哎呀!你……你——”
“哈哈哈……”宋澈大笑道:“抢钱,抢粮,抢女人,此乃土匪一贯作风。匪窝里有女人,岂非合乎常理?”
“可这些女人不是拿来淫乐,而是拿来贩卖的!”许晓说道:“从那些被俘虏的土匪口中得知,飞云帮所抢来的女人,全都会被拉到扬州贩卖;
你再想想,洪氏兄弟是飞云帮的人,他们也在苏州拐卖女人,这很明显便是同一条罪链,我甚至怀疑江南有一个巨大黑商,在背后暗中操纵着贩卖人口之事。”
宋澈抿了抿嘴唇,望着许晓,“许都头疾恶如仇,可你也知这是条罪链,你若想通过顺藤摸瓜将之连根拔除,指不定能摸到天子脚下去,呃……你有这个本事么?”
许晓想说话,宋澈抢先补了一句:“我也没这个本事。”
许晓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宋澈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只得暗叹一口气,告辞下了车去。
宋澈在马车内,同一个姿势,同一个眼神,思考了许久许久,才找出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我妻子这么漂亮,我锦衣玉食不愁,我干嘛给自己找罪受,我本来便是个自私的人。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有一份辛德勒的名单。
……
回到家时,已是正午。
宋澈刚走到膳厅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啼哭声。
是丈母娘的哭声。
宋澈当即便迟疑了脚步,丈母娘平时为了催他们生娃,用了不少硬招儿,难不成今日改变策略,该用情感攻击了?
“娘,你别哭了嘛,生老病死,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沈文君出声安慰。
“哎呀,你娘不是还没死么?行了行了,我马上差人去准备客船,下午便送你回杭州!”老丈人在说话。
“那怎么行?你娘过世,三年孝期还未到,我这个当儿媳的若这时出了家门,让外人听到了,还不得到处传我不守妇道,为了娘家,不顾婆家!”丈母娘大哭:“娘啊,女儿不孝,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您了!”
“娘,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沈文君带着哭腔。
宋澈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听来应该与催生无关,他低头走进膳厅,先挪到沈文君身边,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问道:“发生啥事儿了?”
沈文君说道:“刚刚周家仆人送来消息,说外婆突然一病不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奶奶才去世两年半,按照习俗,娘必须在家守孝三年,不得出家门。这一边是婆家的规矩,一边是娘家的老人,唉……”
这还有啥好犹豫的?人都快死了,做儿女的天南地北,跋山涉水,于情于理都得回去奔丧尽孝……当然,这只是宋澈所认为。
老丈人在一旁也不开腔,虽说方才是有松口让丈母娘回家探亲,可看表情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守孝要远远大于娘家尽孝。
“娘,您看要不这样,反正近来坊间生意稳定,我与文君也得空闲,我们替您去扬州探亲如何?”宋澈提议道。
“真的?”丈母娘眼睛亮了。
宋澈挠了挠头,笑道:“我虽是上门女婿,可与文君成亲至今,亲戚们都不知晓,正好藉此机会,去拜访一番外婆与娘舅。”
老丈人也满口欢喜,“如此甚好,年轻人就该多走动走动,你们外婆家可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这关系自然越紧密越好。”
丈母娘瞪道:“关系关系,你就知道关系,你这么在意关系,何不敢与文君他们一起去?”
“我……我……我去上个茅房。”老丈人灰溜溜儿跑出膳厅。
丈母娘轻哼:“当年上门求亲的富家公子,一屋子都站不下,我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爹?”
“好啦娘,您别伤心了,外婆她洪福齐天,兴许只是生病了呢?”沈文君将丈母娘扶上饭桌。
“文君,小澈啊,这次实在麻烦你们了。”丈母娘愧疚,但是不明显。
宋澈笑道:“母上所不能及之事,儿女自当全心全意。”
“好好好,这个女婿是真不错啊,娘家人瞧了,肯定喜欢,”丈母娘说着,突然又道:
“哎,对了,听说杭州城西有一座慈音寺,那里头的送子观音可灵验了,此次你们去杭州,一定得抽空去拜拜,若来年真能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娘要拿五百两去还愿!”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苦笑,绕来绕去到最后,还得回到这一坎儿。
大胖孙子,哪儿有那么容易生!
第六十五章下杭州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不仅有温婉怡人的西湖美景,还有澎湃汹涌的钱塘江潮,更是两浙沿海的政治首府。
与沈文君成亲这么久,还从未出去走走,趁着此次回娘家探病,好好享受一番二人世界,不失美哉。
当日下午,沈文君从云水坊里调了一车丝绸,若干衣裳与私房,当做送给娘家人的礼物。
次日清晨。
因是要出远门,沈文君又做了‘玉面小郎君’,草草用过早饭,便将丝绸装上马车,前往城西码头,乘船下杭州。
“文君,闻说杭州附近有流寇,你们最好是待在城里,莫要去沿海一带逗留;还有,周家是个大家族,要处处谦逊,处处礼让;还有还有,记得去慈音寺拜一拜送子观音……”
临行前丈母娘再三叮嘱。
“知啦,知啦。”
沈文君连连应是,与宋澈坐上马车,就此离开了沈府。
飞云帮覆灭之后,水运物流生机勃勃,码头上的商旅客流,明显比之前高出不少。
“宋姑爷,这儿呢,这儿呢!”
马车刚上码头,刘三儿便带着几个下人,跳喊着上前相迎。
刘三儿自从当了赌坊老板,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刘三儿引着马车来到渡头,指着一艘停泊在码头边,挂着巨帆的大客船,“姑爷,夫人,这便是我为您们准备的客船,从码头出发,随运河顺流南下,未时不到便可抵达钱塘湾。”
“这么大艘船啊?就我们两个人坐?”沈文君仰望感叹。
宋澈心里也有些吃惊,他只是让刘三儿随便准备,没想到竟租了这么大一艘,“二人世界,自然不能有旁人叨扰了。”
夫妻二人,携手上船,刘三儿随即嘱咐手下,将丝绸搬了上去。
水手解开船锚,扬起白布大帆,客船渐渐驶出港口。
沈文君站上船头,闭眼昂头享受晨曦,张开双臂拥抱河风,微摆的袖带与衣角,飘摇的耳环与发丝,一动不动,倾国倾城。
宋澈从身后轻轻搂住娇妻细腰,枕着粉颈嗅了一口女子清香,在她耳旁道:“我给你看个宝贝,你一定喜欢。”
沈文君扭了扭腰肢,发觉有什么东西膈着后背,她很快便红了脸:“讨厌,船上还有其他人呢……”
宋澈一挑眉梢,取下别在腰间的望远镜,递给沈文君:“我说的是这个,你想什么呢?”
沈文君却有些失望,接过好奇,“这是何物啊?”
“这个叫做千里镜,用它可以眺望三十倍远的地方,”宋澈手把手教学,将镜口搭上沈文君的眼眶,“你闭上右眼,只拿左眼看。”
沈文君学着探看了片刻,惊喜道:“码头!是码头!我看到码头了!连人脸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宋澈笑道:“也莫要望得太久,眼睛会发酸的。”
有了此物,沈文君几乎是钻在里头了,走一路便看一路,完全乐此不疲。
宋澈便坐在船头,沿运河欣赏风景,在一千年后,运河还是那条运河,但两岸村店将会变成一幢幢高楼大厦,鸟语花香也会被此起彼伏的发动机咆哮所代替。
不是跨越两个时代的人,真感受不到这种天差地别。
“对了夫人,外婆家生意做得这么大,为何不见苏州城里有周氏分店?”宋澈随口问道。
沈文君说道:“周氏以‘走商’为主,只在杭州有商行店铺,不过他们的货物苏州多得是,比如白玉楼里的珍珠玛瑙玉石,大部分都是从周家收购的,而且杭州沿海,有海运港口,货物通过‘海上丝路’远销到国外。”
“近段时间,流寇猖獗,周家的生意估计受了影响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说道:“影响自然是有的,不过外婆家大业大,光在杭州便有十八家商行,坐吃山空都够好几辈人了。”
“那外婆是个怎样的人呢?”宋澈又问。
“老太君啊?她可是我的偶像,”沈文君自豪道:“老太君与老太公是指腹为婚,十三岁嫁入周家,十五岁随太公走南闯北,十八岁便已掌管三家商行,纵横商场数十年,膝下儿女双全,金玉满堂,又持斋把素,乐善好施……要夸她的话,我说一天也说不完,总之,我的愿望便是励志成为像她那样受人敬仰的女商!”
古代对女子抛头露面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老太君能破壁封建,更能在男权社会中脱颖而出,的确称得上是一代奇女子。
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手握财权的老人,若是死了,周家必会受其影响——若一个大家族,儿女只想着如何争财产,亲人之间也尔虞我诈,肯定是富不过三代的。
宋澈突然有种预感,此次杭州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假设外婆真的去世,咱们还要披麻戴孝,送她入殓?”
“那是自然,她可是咱娘的生母,即便外婆能挺过这一关,咱去都去了,再怎么也得在杭州住上十天半个月,”沈文君问道:“怎么?夫君有所疑虑?”
宋澈微微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听说两浙流寇多发,杭州又是临海之城,寻思着,能不将自己立于险地便不将自己立于险地。”
更莫说是杭州,前段时间在香茗山所遇到的东瀛忍者,甚至已在苏州城外出现。
流寇可以是打家劫舍的海贼,但忍者肯定是来自于政府组织,通俗而言,忍者便是国家情报局的特工。
流寇会在沿海作乱,也许藏着更深的阴谋。
沈文君却道:“哎呀,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杭州可是两浙首府,有好几万城防兵呢,流寇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蠢到来洗劫杭州城的。”
城防兵?其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但愿如此吧。”
第六十六章人间惨剧
客船不仅顺水而下,又是逆风而行,大大加快了航行速度。
午时刚过,来往的船只愈渐增多,杭州城的身姿若隐若现。
“夫君!我看到杭州城啦!”
沈文君握着望远镜兴奋道,“这千里镜真是个好东西,日后只要站在咱们家阁楼,便能望到云水坊。”
“好了,你都看一上午了,别将眼睛看花了。”宋澈劝道。
沈文君却抱着望远镜不肯撒手:“让我再瞧一会儿嘛,昨日我书信到了周家的,雅昭她一定会来码头接咱们,我得在船上先找见她才行。”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她开心便好。
“不好!”沈文君突然表情严肃,指着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伙人在行凶,还拿着棍棒呢!”
宋澈顺着望去,肉眼大致可见,是有一群人在岸边追打着谁,“嗯……不知前因后果,咱还是少管闲事。”
“被打的是个少年,打人者好凶戾,往人家脑壳上敲,不信你瞧!”沈文君递过望远镜,眼神含带迫切。
宋澈笑道:“哦?那他们将少年敲成菩萨脑壳了没?”
“不开玩笑的,要打死人了!”沈文君急切道。
宋澈用望远镜瞅了一眼,打人者都是成年汉子,一人穿朱衣,三人穿蓝衣,衣服款式相同,好似哪家的家丁,被打者是个布衣少年,年龄莫约十五六岁,被打得抱头鼠窜,在岸边滚成泥人了都。
“许是这小孩儿偷了人家的钱才遭到毒打的呢?”
哪怕没偷钱,这世上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者比比皆是,嗯……都是闲事。嗯……不要多管闲事。
沈文君大声道:“偷了钱可以交给官府,故意在城外殴打,明显是要杀人!”
宋澈无奈道:“可河滩又没有码头,客船吃水这么深,咱也上不了岸啊。”
沈文君夺过望远镜,越看越急切,“那少年都要被打得爬不起来了,哎呀……夫君,你快想想办法嘛!既然此事被我们瞧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宋澈长叹一口气:“唉……谁叫我家夫人心地善良呢?”
为避免发生意外,客船上都备有轻舟,宋澈与船老大说明了一番,船老大很爽快地便放下了小船。
沈文君本也想去,却被宋澈给推了回去,这几个家仆下手毒辣,可不好管闲事。
船老大亲自摇桨,载宋澈往河边划去。
少年双手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任由棒打脚踢也不没喊过一声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还敢去报官!我看你是活腻了!”
“给我打!打不死也要卸他两条腿!”
施暴家仆,边打边骂,好生凶狠。
“都给我住手!”宋澈隔岸四五丈,大声呵斥。
那穿朱衣的家仆,明显是个头头,瞥了一眼宋澈,不耐烦大声驱赶:“去去去,莫要来找不愉快,不然连你一起打!”
宋澈本想着说先好生问问情况,可瞧这面由心生的恶仆,孰好孰坏几乎不言而喻。
他拔出手枪,瞄准众仆脚下,“啪”一声枪响,当即便慑住了恶仆,“再不住手,下一枪便打你的脑袋!”
朱衣恶仆恶狠狠道:“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宋澈冷声道:“我管你们是乌龟还是王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将人活活打死不成?”
朱衣恶仆斜着眼睛,与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给我上!”他挥舞着木棒,刚没冲出两步——
“啪!”
又是一声枪响,精准命中发冠,朱衣恶仆当即瘫坐在地,颤抖着抹了抹被子弹烧焦的头发,终于忌惮起宋澈来。
“这一枪,本该打你的脑袋,可惜偏了些,”宋澈枪口指着恶仆,笑着问道:“能否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试一枪,这次保准儿正中眉心。”
朱衣恶仆咽了咽口水,连滚带爬往岸边退去,走时还不忘冲地上少年威胁:“小杂种,今日便放你一马,从今往后你若是再踏入杭州城半步,我定将你宰了丢进这河里喂鱼!”
好一个狠恶之人!
少年紧攥着拳头,扑棱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宋澈让船老大靠岸,上滩去将少年抚起,鼻青脸肿的模样,被打得连妈都可能不认识了,亏得是少年郎身体好,若是年纪稍大些,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小兄弟,你与那些人有何恩怨?为何他们要在此毒打你?”宋澈问道。
少年倔强地咬着牙,“他们……害死了我全家!”
“这……”宋澈眉头一皱,都涉及到人命了么,“为何不去报官?”
“报官?”少年骂道:“官商相互,我们穷苦人家,死了都讨不回公道!”
少年仰天哭嚎:“爹!娘!姐!恨我不中用!无法为你们伸冤报仇啊!呜呜呜……苍天无眼呐!苍天无情呐!”
这几声无奈咆哮,叫宋澈听了好不揪心。
一旁的船老大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是啊,这世道穷人哪能好活啊……”
“小兄弟,方才那群人应该只是狗腿子吧?”宋澈问道。
少年点点头,“他们都是周扒皮的手下。”
“周扒皮又是何人?”宋澈又问。
“周扒皮便是杭州城北周氏商行的掌柜,这畜生见色起意,奸淫了我姐,姐她不堪羞辱,当夜便跳进了这运河……我爹去找周扒皮理论,他却死不承认,还差恶仆将我爹打成重伤,没过两日我爹便含恨而终,家母伤心欲绝,过不久也呕血而亡,我去官府告了七次,六次都被拒之门外,今日上午,那周扒皮遣人来烧了我家祖屋,欲将我带到城外乱棍打死……”
天呐,世风日下,还有如此大凶!
少年恨得双眼充血!
“周氏商行,可是那卖珠宝的?”宋澈问道。
少年说道:“正是!”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这特么不是外婆家么?
船老大这时道:“小伙子,今日你运气甚好,你可知眼前此人是谁么?他便是苏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大豪商,沈家的宋姑爷,平生乐善好施,锄强扶弱,今儿个你遇见了他,定能沉冤昭雪的!”
这张好人卡,来得猝不及防!
少年当即便跪在宋澈脚下,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若姑爷能为我家伸冤昭雪,方琦这辈子愿为给姑爷当牛做马,终生为奴!”
宋澈赶紧将少年抚起,这该如何是好呢?周家可是娘家,那周扒皮既也姓周,指不定也是沾亲带故的。这这这……
“我毕竟是苏州人,而这里是杭州,纵使我想帮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争个尽量,”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少年:“这钱你拿着,先将伤养好了再说。”
少年赶忙拒绝,“姑爷今日救我于毒手,已是大恩大德,我哪儿敢再要您的钱啊!”
宋澈却强行将银子塞入少年手中,叹道:“小兄弟,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找他们报仇肯定很难,但你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拿着这钱,先将伤养好,再去拜个师傅,或学一门技艺,或学一身武艺,改变不了这世道,便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到那时你才有资格让坏人付出代价。”
“姑爷……”
“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宋澈撒开少年,长叹一口气,不论少年如何挽留呼唤,他也没有回头,快步踏上轻舟,就此离开了河滩。
“老孙,待会儿夫人问起事故,你便说不知道,懂了么?”宋澈叮嘱船老大。
船老大点头答应。
第六十七章周氏家族
“夫君,少年与那群人到底是何恩怨?”
宋澈刚爬上客船,沈文君便跑来问。
“少年郎牙齿被打掉了几颗,说话不太利索,我问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
“啊?这般严重!你为何不将他带上船来,咱捎他一路去城里医治。”
“呃……夫人放心,少年郎血气方刚,养几天便会痊愈,我已给了他些银两,也吓退了那群恶仆,此事不会再发酵了。”
“哼!真不知是哪家的恶仆,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有这样的奴才,那世家迟早得完蛋。”
“是啊,是啊……”你娘家迟早完蛋。
宋澈突然指向河湾:“夫人你瞧,港湾到了,好生气派。”
沈文君再度踏上船头,兴致地探望起来,“那是自然啦,这可是钱塘江,可惜如今是夏季,潮势平缓得多,若是中秋节前后来,滚滚钱塘潮,波撼杭州城呢!”
客船缓缓归港。
“雅昭!我瞧见雅昭了!”沈文君未等船靠拢,便挥手朝码头招呼。
一个身着翠绿衣裳的女人,临风立于码头边,时而饶一饶发丝,伸长粉颈左右盼望,她没有望远镜,当然瞧不见沈文君。
客船靠抵码头,船老大与水手放下舷梯,将锚固定在好了,才招呼宋澈与沈文君下船。
“雅昭!”沈文君飞奔下船。
周雅昭听招呼瞧见沈文君,同样是奔上前相迎,两个年龄相仿的女人,手拉手笑如银铃。
“雅昭,两年不见,你变得越发漂亮了呢。”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笑而不语,揪了揪沈文君的脸蛋儿,满眼都是宠溺。
“你好啊。”宋澈笑着上前打招呼。
周雅昭有些疑惑。
“对了,与你介绍一番,他叫宋澈,是我的夫君。”沈文君挽着宋澈的臂膀,脸挂红晕。
周雅昭惊得捂住了嘴,又攥起拳头轻轻砸向沈文君,打了个“相亲相爱”的手势,又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妻子的好闺蜜,竟然是个哑女?
论身段儿容貌,她比沈文君也差不了,可惜是个残疾人。
“这是雅昭,周雅昭,在周家就数她与我最要好了。”沈文君与宋澈介绍。
宋澈笑问:“不知是妹妹还是姐姐?”
周雅昭捂嘴发笑。
宋澈挠了挠头,“难道都不是?”
“雅昭是老太公最小的女儿,论起辈分来,你我都得叫她一声姑姑呢,”沈文君又牵起周雅昭的手:“雅昭与我同年同月生,日子也只差了一天,咱们年龄相仿,辈分上是姑侄,其实我们形同姐妹。”
老太君今年七十有三,老太公虽已亡故,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若周雅昭与沈文君同样双十年华,那么便是老太公与老太君五十岁几岁生下的,男人五十岁尚可生育,可女人五十早已绝经,即便有幸怀胎也不能冒险生育……
周雅昭背后一辆马车,一个仆人都没有,再瞧她的双手,与沈文君相比要粗糙得多,实在不符合富家千金的身份——
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那便是周雅昭并非老太君亲生,而是小老婆所生的庶女,兴许连庶女都不是。
要知道,有钱的男人,屋内妻妾成群,屋外野花无数,若野花不经意暗结珠胎,生下来的孩子带回家中,地位比某些仆人还低。
何况她还是个哑巴。
唉,为何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是个哑巴
宋澈叫船老大帮忙雇了辆马车,将丝绸等搬上车去,给钱时周雅昭执意要掏腰包。
她的腰包不算鼓胀,且都是些铜钱碎银,实在不能有多富裕。
“雅昭,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好?”沈文君问道。
周雅昭笑着点了点头。
“可有心仪的郎君呀?我给你做媒。”沈文君又问。
周雅昭红着俏脸,摇了摇头。
“呵呵呵……雅昭长得这般漂亮,想娶你的男人,怕是挤破家门了吧?”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眸中闪过一丝伤感,下一刻却阴霾顿扫,还是那个微笑,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一路上,二人无话不谈,多是沈文君问,周雅昭打手势。
宋澈坐在一旁将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微笑有时纯真,但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或许这便是聋哑人的通病,总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思藏起来,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悲伤。
在去周宅的路上,宋澈又询问了一番周家成员的信息,以免到时入了大观园,闹出洋相来——
周老太公与老太君有六个儿女,大儿子叫做周苍,四十岁便死了,大房妻子郑氏,膝下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沈文君的大表哥和大表姐。儿子叫做周世杰,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女儿叫做周慧,嫁给了杭州城内一有名的鞋商;
大房母子,掌管着周氏三家商行。
二儿子叫做周贵,为人风流多情,妻妾有七八人,正妻王氏生有两个双胞胎儿子,分别是周少龙与周少虎,俩人完美继承了其父本性,少龙少虎,吃喝嫖赌;
二房父子,掌管着周氏五家商行。
三儿子叫周浦,妻子死得早,育有一儿叫做周天赐。这对父子可不得了,算得上是周家的中流砥柱。
周浦掌管着周氏十家商行,其儿周天赐虽不经商,却是杭州“灵隐书院”的首席院士,博学多才,名誉江南,年仅二十五岁矣。
二女儿便是丈母娘周玉梅,嫁到了苏州沈家。
小女儿叫做周玉萍,远嫁到了京州,其丈夫为京州转运使,乃地方财政大官;
至于周雅昭,许是考虑到她的出生,沈文君并未多说,但十有八九与宋澈猜得无差,是老太公一时冲动,在外头的私生女。
以上所述,还只是直系血缘,一些旁系表亲,远房表亲,真要细算下来,几双手都数不够。
人是越老越怕孤独,老太君丧偶多年,女儿出嫁如割心头肉,几个儿孙自然要留在身边。
老太君想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因此几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全都住在周宅里。
然老人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要驾鹤西去,留下这么大家子产业,谁来继任主人家?
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万贯家财之前,实在不堪一击。
第六十八章可惜是个哑巴
老太君为了将儿孙留在身边,又不产生分歧,便在周府中分修了好几座独立的大宅院。
坐落于杭州城东的周府,大大小小有上百座建筑,说它为府宅只是雅称,称之为“小城”也毫不夸张。
周府大门口,比城门也不差多少,八个家丁两排守候,石雕的镇宅大狮威严庄重。
此刻门口站了个五旬上下,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人,见沈文君的马车到来,甩袖上前恭迎:
“老仆周兴旺,拜见沈小姐。”
“老管家不必多礼,”沈文君掀开窗帘道:“这段时日,我住雅昭那儿即可,老管家不必费心准备客房。”
周兴旺眉头一皱,“小姐远道而来,岂能屈居寒舍,老仆早已差人备了一栋小筑,小姐还是住那儿吧。”
周雅昭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就要和雅昭住。”沈文君甩下窗帘,不再理会老管家,催促车夫:“快快入府,走西边最里头的梧桐苑。”
周雅昭肘了肘沈文君,又瞥向宋澈,摇了摇头。
“哎呀,梧桐苑又不是没有空房,实在不行,让他睡书房,”沈文君冲宋澈眨了眨眼:“是不是呀,夫君?”
宋澈心里还巴不得呢,笑道:“没关系,我可爱睡书房了。”
如此,周雅昭也不便多言。
入了周府后,沿道路往西走,行了莫约两刻钟,路过两三个湖泊,四五个花园,七八座假山,数不清的亭台高楼,马车才在一座名为“梧桐苑”的小院前叫停。
相比之来时的精美楼阁,这间小院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院子里种几棵梧桐树正花开正盛,给小院儿添了不少别致韵味。
“来来来,雅昭,我给你带了几样咱坊间里的好东西,你换上一定喜欢。”沈文君将随行箱子中,那几套早已叠好的衣裳与私房捧了出来,拉着雅昭跳下马车,便往院子里跑去。
谁料还不等跨过门槛,里头突然奔出来两人,双方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没长眼睛的——咦?是小妹回来了呀!我正找你呢……耶!这不是文君嘛?”
是个年纪五旬上下的中老年妇女,人老心不服老,脸上抹的胭脂水粉又浓又厚,她这变脸速度,比戏剧还要快,先是生气,再是惊讶,后又惊喜。
中老年妇女身旁还站着个体膀腰圆的肥婆,方才那一撞,其余三人都有所颠倒,唯有它不动如山。
肥婆生得油腻,却自认风情万种,手中一根绢帕,嘴角一颗肉痣,这种装束,不是老鸨,便是媒婆。
“大舅妈……”沈文君象征性地拘了个礼。
原来她便是周家大儿子的遗孀,郑氏,郑秀娥。
周雅昭瞥见郑秀娥以及身旁的肥婆,下示意地往沈文君背后躲了躲,眸中有藏不住的忌惮。
“舅妈,您怎会出现在梧桐苑?”沈文君疑惑道。
郑秀娥用下巴指了指周雅昭,笑道:“这不是给你小姑择婿来了么?雅昭今年已二十了,正是婚配的好年纪,我作为周家的老大姐,自然要为她选个好人家。”
她又一指身旁的肥婆:“媒婆我都带来啦,人家王媒婆儿,可是杭州出了名的一线牵。”
周雅昭扯着沈文君的衣角直摇头。
沈文君护着周雅昭,沉声说道:“牵红线首先也得看小姑愿不愿意,你——”
郑秀娥直接呵断:“这哪儿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赖在家里,过几年便是老姑娘了,再加之她先天不足,说不出话,更愁嫁不出去了。”
王媒婆这时也跟着搭腔,“是呀,趁着年轻,有一副好皮囊,觅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若是再等几年,人老珠黄了,可就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啦。”
郑秀娥咄咄逼人,绕过沈文君,瞪着周雅昭:“小妹啊,我知道你不太愿意,可是母命难为,老太君心里也想着你快些成家,你头上的几位兄姐,哪个没成家,人家文君小你一辈儿都与你一样大啦!”
王媒婆再度凑了上去,紧紧抓住周雅昭的手臂,大圆脸盘子直怼,唾沫星子乱飞:“周小姐,你不愿出阁,媒婆我也有招儿,招个赘婿回来不成了么?我早就为你物色了一人,城南杜镖头的二儿子,身高九尺,壮硕如牛,人虽是憨笨了些,但是实在啊,更重要的是,人家杜镖头同意让儿子入赘!”
郑秀娥接着道:“是呀,入赘的男人,脑子又缺根弦,全当下人使唤了,小妹,你就别再犹豫了,回头我让王媒婆去下聘书,你放心,三媒六证,无一不少,咱自家妹妹招婿,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面对郑秀娥与王媒婆的连番“攻击”,周雅昭吓得瑟缩一团,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生怜人!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雅昭她不嫁!”沈文君纵使气得不行,可也只能张开双臂,护得了一时周全,可今后呢?
“文君!”郑秀娥呵道:“不是舅妈拿辈分压你,你小姑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做决定,何况她姓周,不姓沈!”
“我……我……”沈文君一时语塞,实在没辙了,才高声喊了一句:“宋澈!”
“干嘛。”宋澈托着腮,钻出脑袋,他在车内正听得起劲儿呢。
“雅昭她不嫁!”沈文君呵道。
宋澈说道:“是不嫁啊,不是招婿么?招个二傻子入赘,不仅能当奴仆使唤,还能拉拢与镖局的关系,一箭双雕啊!”
许是被道出了心思,大舅妈沉下脸色,打量着宋澈问:“文君,此人是谁?为何会藏匿在车架中?”
宋澈跳下马车,来到郑秀娥跟前,恭敬拘礼:“大舅妈在上,小侄宋澈,恰好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郑秀娥一听身份,当即冷哼了声,又冲周雅昭道:“你瞧瞧,连人家文君都是招婿入赘的,你又有何不可?”
沈文君急得很,使暗劲儿掐宋澈胳膊,从牙缝里挤声:“你到底站哪边……”
宋澈疼得龇牙咧嘴,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示意让她放心,随后转头问向王媒婆:“你是杭州城内拉客业务最好的媒婆?”
王媒婆哼了声,“这位姑爷,话里怎么带刺儿啊,我干的可是牵线搭桥,成双成对的姻缘美事,是积德的。”
“这么说来,你什么姻缘都能牵成了?”宋澈又问。
王媒婆傲声道:“那是自然,靠某家这张嘴,人人都是天仙配。”
“寡妇也可以?”宋澈继续问。
王媒婆道:“寡妇配鳏夫,是抢手货啦。”
“五十岁的寡妇也可以么?”宋澈再问。
王媒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五十岁,后天不足,无法生育,是要难于年轻女子,不过城中也有许多鳏老汉想觅个老伴。”
宋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元宝,在王媒婆眼前晃了晃。媒婆眼珠子便跟着元宝转呀转。
宋澈又道:“实不相瞒,王媒婆,我恰好有个亲戚,五十来岁死了丈夫,你是姻缘一线牵,不如帮她在杭州城里物色个好男人如何?若是能觅得良缘,这锭银子只是定金。”
王媒婆当即便喜笑颜开,连连答应,“好好好,没问题呀……你让我我想想啊,那海边打渔的王老汉,算是我表兄弟,为人憨厚诚实,更重要的是,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还有城北卖狗肉的李老汉,家境优越,吃穿不愁;八街口摆卖字画的孙秀才,虽穷了些,但是有文采,刘老汉,张老汉,孙老汉……”
不得不说,她业务能力的确可以,数着手指,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最后总结道:“这些老头子啊,都是早死了浑家的,都渴望一场‘夕阳爱恋’呢!”
宋澈抿着嘴唇,想了想,将银子塞进王媒婆手中:“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打渔的王老汉既是媒婆表兄,便选他了吧,请媒婆速速回下聘,择就近良辰吉日,风光大嫁!”
王媒婆捧着银子,突然又意识到,“不是,姑爷,您还没告诉我,您那寡妇亲戚是谁呢。”
宋澈抬手指向郑秀娥:“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新娘子便是我大舅妈!”
第六十九章满堂人形形色色
“呸呸呸!我何时说过我要嫁人了?”郑秀娥呵声反驳。
宋澈眨巴眨眼睛,“舅妈,您就别不好意思了,如今您儿女双全,养尊处优,是该为自己活一把了,找个男人相互扶持多好,正巧今日王媒婆在场,小侄便替你做主了,您放心啊,您们虽是第二春,但三媒六证,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保准儿将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郑秀娥气得叉腰跺脚,“混小子,你……你这是……这是要折煞你舅妈啊!”
“舅妈,您这话可不对了,小侄分明是出于一片好意,便像您对小姑那样,期盼着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宋澈又凑近一步说道:“您要是实在舍不得锦衣玉食,要不这样,将那王老汉招作赘婿得了,反正像咱们这样的赘婿,都是当牛做马的,以咱周家的境地,即便是吃软饭,他也一百个愿意!”
“你……你你你……”郑秀娥气得面红耳赤,扶墙才勉强站得稳。
宋澈又回头对王媒婆道:“媒婆,您已收了我的银子,可不能再反悔了,快快回家告诉表兄弟,添置红烛,鸳鸯枕被,迎接新婚妻子吧!”
王媒婆“哎哟”一声,将银子塞回给宋澈,边跑边道:“这媒我不做了!你们周家的媒,我再也不做了!”
宋澈暗自啧嘴,“啧啧……看来过了五十的寡妇的确不好再嫁,将媒婆都吓跑了,”他又抬头望向郑秀娥:“但舅妈您放心,侄儿说要给您寻找幸福,那便绝对不食言,王媒婆跑了,我便去找张媒婆,李媒婆,总有能给您牵线搭桥的。”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你……你……哼!你别好过!”郑秀娥扪着胸口,灰溜溜逃出了梧桐雨。
待她跑远了,沈文君与周雅昭才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快将我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这自以为是恶媳妇,没想到也能有今日窘迫!”
“这便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澈对周雅昭说:“小姑,日后她若再敢私作主张操办你的婚事,你也去找媒婆来骚扰她。”
沈文君搭腔道:“就是就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外姓媳妇儿,有何资格来左右老太公亲女儿的婚事?雅昭你呀,便是太善良了,才会叫这些恶媳欺负到头上来。”
周雅昭抹着泪花儿“嗯嗯”点头。
“好啦,别被那恶媳扰了心情,咱快进去换衣裳,好探望老太君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跑进院子。
很快,儿女便换上新衣裳,携手走出梧桐雨。
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初见周雅昭衣着,还以为她是个婢女,眼下穿上绫罗绣衣,丽质顿生,风姿倍增,她又步态扭捏,好似从未出阁的小姐,冰肌玉骨白里透红,面容桃花片片泛红,嫣然一朵出水芙蓉。
也不知是男人的通病,还是对一个哑女的猎奇,宋澈竟盯着周雅昭,一时间出了神。
“好看吧?宋姑爷。”沈文君眯着眼睛发笑。
宋澈下意识夸赞:“好看好看……”
“比我还好看?”沈文君又问。
“比你还……呃,没你好看,没你好看……”宋澈赶忙撤回目光,也不是说沈文君没她好看,只是一个已在碗里,一个还在锅里。
“走,看外婆去。”
老太君一心信佛,专门在周府深处修了栋“鸿恩阁”,平日里便在那里头缁衣焚香,持斋把素。
鸿恩阁大堂中候着不少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心思各异。
阁中高堂立有一尊金樽观音像,四个大和尚伴其左右,正闭眼诵念佛经,大抵寓意是在祈福。
堂下设有许多蒲团,两个中年妇人跪坐在最前端,手持念珠跟着诵念,和尚每敲一声醒钟,她们便会朝观音叩拜一记,并细声念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保佑母亲大人渡过此关……”
堂左跪得有两男两女,一男年龄稍长,三十岁上下,面黄肌瘦,时不时伴有轻咳,光是坐着便有气无力,额冒虚汗,其身旁少妇常备手绢,替他擦去涎水,抹去汗水;
另一男年纪稍轻,相貌平平,正打着瞌睡,他身旁少妇模样与病弱男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兄妹。
堂右跪着两个双胞胎青年,年龄二十七八,憨头憨脑,颇为浮躁,时而捶背,时而揉腿,瞧神态似乎已对这祈祷很不耐烦了。
宋澈与沈文君,周雅昭早已来到鸿恩阁外,碍于堂内在做法事,不敢进去叨扰,只得候在门外。
“堂前跪着那两个女人,一个是先前咱见的大舅妈郑秀娥,另一个是二舅妈孙春雪;
左边那个面容消瘦的男人便是大表哥周世杰,身旁是其妻子阮玲;后边的女人是周世杰的胞妹,咱们的大表姐周慧,旁边则是表姐夫,唐氏鞋商少东家,唐温;
右边那两个双胞胎是二舅的儿子,抠脚的是周少龙,揉腿的是周少虎。这些亲戚的名字,关系你可得记好,莫要叫错了。”
沈文君介绍着,叮嘱着。
宋澈扫视了一眼大堂,问道:“二舅,三舅,三表哥,小姨妈,怎不见人?”
沈文君叹道:“男人们估计是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吧,小姨妈在京州呢,烽火连天的,多半来不了。”
外嫁的女儿便算了,这作为家里男人,且都在杭州,老母都快死了,再忙也该来候着才对。
可见这周家亲情,也不过如此。
一刻钟后。
最后一声醒钟敲响,四个大和尚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为周老太早驱病邪,福寿安康。”
“几位师傅辛苦,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二太太孙春雪取一袋银两塞给和尚。
和尚毫不客气,一句“多谢施主”,将银子收入袖中,扬长而去。
那一袋胀鼓鼓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两,想来从古代开始,和尚便已是高薪职业。
“咦,文君来了?”孙春雪瞧见门口沈文君,赶忙出堂相迎,她左右瞅了一眼,发现没的人影,又问:“文君,你娘呢?”
沈文君说道:“奶奶三年孝期未过,娘只能在家操德守孝,便差我与夫君前来探望外婆。”
“哦?先前我便疑惑,身旁这位是何许人,没想到竟是文君的如意郎君,”孙春雪点头称赞:“好好好,生得高高大大,俊朗秀逸,与我这侄女儿倒是一对儿。”
“文君妹妹,你何时成的亲呀?为何连张喜帖都没有,莫不成是将咱娘家人忘了呀?”周慧携夫唐温,笑着凑来问。
“慧姐,瞧你说的,我们之所以不摆婚宴,只是……只是……只是——”
见沈文君“只是”个半天也不出,宋澈笑着接话道:“只是流年不利,盗匪横生,若是大摆筵席,宴请四方亲朋,难免有安全隐患……舅妈,哥姐你们放心,错过了这次婚宴,下次我与文君添了子嗣,请你们赴百岁宴。”
沈文君点头应是,“对对对,百岁宴一样阖家团圆。”
“呵呵呵……”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好女婿。”
“哎,表妹夫叫啥名儿啊?气度如此不凡,定是哪个豪门中的公子吧?”双胞胎龙兄虎弟问道。
不等宋澈开腔自述,郑秀娥抢先一声尖锐,“宋澈,宋贤侄啊,他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原来是倒插……呃,赘婿啊。”
家族越大,规矩便越多,讲究得也越重。一听宋澈是个入赘的,好些人都没了好姿态。
沈文君却一把挽住宋澈的胳膊,大声道:“宋郎入赘沈家,是我沈家之幸,更是我之所愿!”
这一声宋郎,真是甜到人心坎儿里去了。
第七十章退烧
“外婆她,病情如何了?”
“唉……你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
二舅妈孙春雪不论言行举止,还是待人态度,都要比大舅妈郑秀娥得体太多。
她亲自将宋澈与沈文君领至侧室前,“老太君就在里头静卧,人多了免得打扰,还是你们自己进去吧。”
侧室内置办得十分朴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榻,一个侍女,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太君,仅此而已。
老太君闭目呻吟,双颊异常红艳,脸上都脱皮了,明显是在发高烧。
见外婆如此模样,沈文君咬着嘴唇,站在榻边不知所措,只得轻声问一旁侍女,“芳姨,外婆她可还好?”
芳姨是老太君的贴身侍女,人已过中年,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床上的老太君,沙哑着喉咙,“是……文君来啦?”
“外婆……”沈文君扑上床榻,忍着泪水,却不敢大声,“外婆您安好,孙儿与孙女婿来看您了。”
老太君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沈文君脸颊,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缝,“小姑娘都成亲了,外婆还差你们个红包呢,呵呵……”
“外婆您快快好起来,孙儿还要与夫君来给您敬茶,讨您的红包呢!”
“傻孩子……令母可安好?”
“好,好。”
“令堂可安好?”
“也好,也好。”
“那便好,儿好,女儿好,媳妇好,女婿好,一切都好……”老太君挤出一滴泪。
沈文君也禁不住眼泪决堤,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宋澈却将芳姨拉至一旁,低声问道:“芳姨,外婆病倒几日了?”
芳姨打量了一番宋澈,才说道:“算起来,已有四日了。”
“在倒下之前,可有什么病根?”宋澈又问。
芳姨摇头说道:“我可是将老太君照顾得好好的,十几年来磕碰都没有,也不见她有什么旧疾病根。”
“食宿出恭可还正常?”宋澈继续问。
“每日素斋两碗,戌时入寝,卯时起床,午时还要小憩一刻钟,出恭也十分正常,”芳姨说着,又疑惑宋澈:“沈家姑爷,你是郎中么?”
宋澈虽不是大夫,但这将死之人与害病之人还是能分出来的。
人之将死,必有衰相,色衰,心衰,体衰。可老太君意识清晰,不仅能认出沈文君,还能与之流泪交心,且听侍女说,吃喝代谢一切如常,也无旧疾,也无烦恼,这岂是寿终的前兆?
她大可能是突发热病,高烧不退导致奄奄一息,若是能将烧退去,指不定能有机会好转。
宋澈折回床边坐下,抓过老太君的手,号了号脉搏,虽有气无力却跳得飞快,他又问道:“外婆,可否将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
沈文君昂头疑惑,片刻变作了迫切,她的男人她最懂,绝不会平白无故,“外婆,您便按照夫君说的做。”
老太君缓缓伸出舌头,舌尖泛红,气血很足。一个血气旺盛之人,无论如何也与天衰挂不上钩。
“外婆,您此刻哪儿不舒服?”宋澈又问。
老太君有气无力道:“我这头胀眼花,嗓干舌涩,呼吸困难,浑身都疼……”
“还身体燥热却不出汗,偏偏又脚底心发凉,稍有风吹又冷得发颤?”宋澈问道。
老太君沙哑道:“对,对……”
“哈哈哈……”宋澈摆手大笑:“外婆您,无恙矣!”
“哎呀!你有办法便治嘛!还卖什么关子!”沈文君急得跺脚。
宋澈转头招呼芳姨:“劳烦替你我去打两盆水来,一盆热,一盆冰。”
芳姨瞥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君,却质疑道:“老太君发热已有四日,你又不是郎中,安敢乱治?”
宋澈微微皱眉。
从刚进屋时他便发觉不对,老太监脸上都烧掉皮了,床边却连一盆降温的水都没有。
一个司职十几年的侍女,怎连冷敷如此简单的物理降温都不懂?
一个连磕磕碰碰都不曾有的老人家,为何突然间便病倒垂死?
古代医术的确落后,但风寒发热乃常见病状,为何四天汤药下肚还在高烧不退?
婆婆病重垂危,儿媳却想着给小妹安排婚事?
宁愿花重金请和尚来讲经祈福,几个当儿子的却无一人前来陪同?
这偌大的周家府宅,不是有妖,便是有鬼!
“小芳,你照吩咐去办吧……我这把老骨头,死马当活马医了。”老太君轻声道。
芳姨这才应了声是,退出房门。
好在宋澈是个有备无患之人,此次出远门来杭州,止疼与消炎的药片他都有随身携带。
他倒了半杯凉水,暗中将药片捏碎并溶于水中,转手递给沈文君:“喂外婆喝下,可能有些苦。”
沈文君做高了枕头,扶起老太君,“外婆,宋澈他呀,是天上来的,他说你无恙,你便一定能安康。”
老太君三两口便将药水喝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若非是舍不得你们啊,我早就不想活了,这人越老,越讨人嫌……”
沈文君说道:“不许外婆您这样说!您是老太君,天底下最厉害的女人,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傻姑娘,”老太君抚摸着沈文君,瞥向的却是宋澈,“女人这辈子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嫁了个好夫君啊。”
宋澈还之微笑。
其实吧,老太君这种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女强人,真会不懂家里人心思么?无非是,看破不说破,柴米油盐一辈子,将就自己,心疼儿女罢!
第七十一章周家里有鬼
退烧与止疼药是否管用,还得看老太君身体状况如何。
因此接下来一夜,是关键的一夜,必须有人时刻候在床边观察情况。
周氏子女,其心各异,连那贴身侍女芳姨,也不是个多么值得信任之人。
于是,宋澈将周雅昭叫入了侧室,让她与沈文君一起为老太君守夜。
周雅昭在周家之所以不受待见,绝大部分原因是她庶出的身份,而最在意这身份之人,恰恰正是床上躺着的老太君。
如今老太君病危,让庶女不计前嫌,精心照料,想必从今往后,周雅昭在家里也会好过许多。
“正常药效发作后,老太君会产生困意,与此同时会发热暴汗,这时先用热毛巾擦身体,再用冰毛巾冷敷额头,若是踢被子的话,一定要盖回去,特别是脚底心,万万不能受凉……”
宋澈细细叮嘱了一番,便退出了侧室。这时,门外候着的众亲戚全都围了上来,最先问话的是郑秀娥:
“怎么样?老太君如何呀?还行不行啦?”
“大家放心,只要老太君能挺过今夜,明日必定生龙活虎,”宋澈又道:“眼下老太君已安静睡去,不堪喧哗打扰,诸位舅妈与兄姐若是累了也可先回去休息,今夜文君与小姨会陪床守候的。”
“两位小姐乃千金之躯,哪儿会伺候人呀,还是让我进去陪着一起照顾吧?”芳姨说着便要进屋。
宋澈却伸手将芳姨拦了下来,“芳姨这几日天天守在老太君身边,一定累坏了,还是下去休息吧?”
“哎呀,没事,我们做下人的——”
“不用。”宋澈坚决吐出两字。
芳姨当即便没了好脸色,“若照顾不周,老太君有何闪失,可得是你们负责!”
宋澈淡然道:“自然如此。”
芳姨哼声离去。
二房俩双胞胎兄弟,早已不耐烦,大房表哥体弱多病,也在夫人的搀扶下离开。
郑秀娥又守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耐不住性子离去。
孙春雪一直待到傍晚才走。
如今佛堂只剩下宋澈与大房女儿周慧与之丈夫唐温。
“表姐,表姐夫,入夜了,为何还不回去休息?”宋澈试问道。
周慧叹道:“奶奶打小便对我疼爱有加,如今我已嫁出家门,本来便聚少离多,这几日难得尽孝道,多候一会儿也不算什么。若是奶奶洪福齐天,能挺过此关,自当谢天谢地,若她实在挺不过去,我……我……也好看她最后一眼。”
情到深处自然浓,浓情至极泪双流。
唐温将妻子搂入怀中,低声安慰:“奶奶会没事的……”
古往今来,这嫁出去的,多数要比留在家里的更懂孝道。
入夜之后,大房与二房子女,先后都来探望过几次。二舅周贵也露了脸,身材臃肿,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他仅在室外隔着门帘探望了一眼老太君,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奇怪的是,周家最有名望的三房父子,却迟迟未曾出现。
上半夜,药效逐渐发作,老太君终于开是冒汗了,沈文君与周雅昭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擦身子,又是换被褥,一番照料下来,汗水也流了不少。
好在天意眷人,老太君红了四天四夜的脸,终于渐褪了色,头不那么胀了,腰不那么疼了,心率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想去给外婆熬一锅营养粥,无奈找不到去膳房在哪儿,小姨你来给我带带路呗?”宋澈将脑袋探进屋里招呼。
周雅昭点点头,洗了把手,随宋澈而去。
夜深人静。
花前月下。
周雅昭不能说话,打手势又看不懂,宋澈只能静静跟在她身后。
聋哑,聋哑,聋与哑好比“难兄难弟”,天生的哑巴很多都是聋子,天生的聋子基本上都是哑巴。
周雅昭听力没问题,嘴巴却说不出话,极大可能是后天造成的。
后天性失声,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殴打。若是生病,多半是脑膜炎,俗称烧坏了脑子,脑子若是坏了,人肯定会痴呆,可瞧她的智力丝毫没问题。
她再不济也是周家大小姐,该不会被人殴打过吧?
难道她没有舌头?
还是她声带坏了?
唉……生得如此惊艳美丽,怎么就是个哑巴呢
不经意间,膳房到了。
“你负责烧火,我负责烹粥。”宋澈嘱咐了声,便先开始在厨房里寻找起食材。
杭州临海,厨房里有不少海货,他拿了一条鱼,半斤海虾,正打算焯水剥壳儿时,周雅昭却赶忙拉住他,快速打着手语。
宋澈挑眉疑惑,看了半晌,才从那个“双手合十”拜佛的动作悟出意思,“你是在说,老太君是吃素的,不食荤腥?”
周雅昭连连点头。
宋澈却笑着摆手道:“一个身子虚弱之人,吃肉是最好的滋补办法,这鱼虾都是白肉,算不上荤腥。”
周雅昭又尝试着劝说了一番,见宋澈不为所动,跺了跺脚,坐回了火灶边。
这位周小姨,与她那沈侄女还真像,一着急便喜欢跺脚。
宋澈取鱼里脊肉,与剥好的虾肉一并剁碎,再与蔬菜丁儿一起放入砂锅中,先少大火煮开,再用文火煲至粘稠,最后加上食盐与白糖,如此,一锅饱含电解质的营养米粥便成了。
趁着煲粥闲暇之时,宋澈在膳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装着烂菜叶子的渣斗里薅出了一堆药渣,他又取一小瓮,将药渣装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郎中,配的是什么药,吃了四天也不能退烧。
周雅昭安静坐在火炉后,将宋澈举动尽收眼底,面容依旧平静。
宋澈将小瓮塞入袖中,转身走至膳房门口,左右探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将房门掩了上去。
他蹑手蹑脚折回灶台,挨着周雅昭便坐了下去。
周雅昭下意识握着火钳,搬着凳子往外挪了挪,疑惑地望着宋澈。
“小姨莫误会,我是怕隔墙有耳,才故意将门关上的,”宋澈压低声音问:“我故意将你叫出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名字——
你可知,这周氏家族里,有谁的外号叫做‘周扒皮’?”
此问一出,娇躯一震。
第七十二章几代人花开花谢
周雅昭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女人不一定懦弱,失声也并非沉默,你既然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宋澈凑近问道。
周雅昭低头沉默许久,才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危险”二字。
宋澈抿着嘴唇,“那这样,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你只需告诉我,城北商行是由谁打理的即可,这不难吧?”
周雅昭犹豫了片刻,在地上画了三条杠,写下一个“三”字。
宋澈沉声道:“三舅周浦么?”
周雅昭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吓得左顾右盼。
先前在河边救下的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说自己姐姐被周扒皮凌辱。
三舅周浦可是周家最被寄予厚望的掌门人,在杭州城内极具盛名,他绝不可能会为了满足下半身愉快而去强抢一个民女。
难道是他儿子周天赐?那似乎更不可能,周天赐乃学院贤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干出这等有损身份之事。
难道是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在信口胡说?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何必杜撰故事来哄骗?
这杭州城里水,果真不是一般的深。
“小姨,怎么我一提三舅的名字,你便被吓得魂不守舍,难道这周府里有——”
“咵!”
不等宋澈话完,房门突然遭人推开。
宋澈赶忙用脚将地上字迹擦了,回首一瞧,竟是芳姨。
芳姨站在门口,见宋澈与周雅昭凑得这么近,轻蔑一笑,一句:“打搅二位了。”便要掩门离去。
周雅昭急忙起身,去拉住了芳姨,一通手语解释,谁又看得懂?
想误会你的人,往往比残疾人还会装聋作哑。
清者自清,何须解释?
宋澈大大方方问道:“这么晚了,芳姨还来膳房,所为何事?”
“听说你们在膳房里给老太君煲粥,我便过来瞧瞧,老太君这十几年的饭食,都是我亲手操办的,她喜欢吃什么,口味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芳姨推开周雅昭,径直来到灶前,抽鼻子嗅了嗅,眉头突然一皱,揭开锅盖,惊呼道:“呀!外人哪里能当家,竟在粥里煮了鱼虾,不知老太君吃素么?”
宋澈夺过锅盖盖了回去,“老太君吃素的,我可不是吃素的……看这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姨,咱回鸿恩阁吧。”说罢,端起砂锅大步走出膳房。
周雅瞥了眼芳姨,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
“小姨,我咋感觉在这周家,只要是个人都能欺负你啊连个做奴才的都能起到你头上去。”宋澈问道。
许是这话扎心了,周雅昭低下头。
宋澈又道:“你记着,日后若再敢有下人对你无礼,不带多犹豫,反手一个耳刮子,扇在它下巴耳根尖,教它分清楚什么是主次。”
周雅昭睁大眼睛,冲宋澈打着手语。
“害!你说哑语我又看不懂,不过我可以再给你支个招儿,”宋澈说道:“你们周家有列祖列宗的祠堂吧今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便跑到祠堂里去,就抱着老太公的牌位,一边痛哭,一边抽搐,那些自知做了亏心事的恶媳与恶仆,保准儿以后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周雅昭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嗯嗯点了点头。
“这便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半夜来勾魂’。”
“呼呼……”恰好一阵冷风袭来。
宋澈不禁打了个冷战,周雅昭反应激烈,吓得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宋澈咽了咽口水,周宅里该不会真有冤魂吧
“天官赐福,阿弥陀佛,真主保佑,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
宋澈与周雅昭回到鸿恩阁,恰好一老一少,两个儒袍男人走出门。
年老者五十有余,山羊须,八字胡,眼神苍劲有力;年少者二十五六,玉面俊俏,气度儒雅,腰间别着一把折纸扇。
应是三房父子,周浦与周天赐。
周雅昭见了这对父子,下意识地往宋澈背后靠了靠。
宋澈眯着眼睛,打量眼前光鲜亮丽的二人,若“周扒皮”确有此事,即便不是这对父子所为,那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世上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可是大有人在,人岂能貌相?
“三舅,三表哥,你们慢走呀。”沈文君随后相送,语调不乏亲切。
“咦,夫君,雅昭,你们终于回来了!”她又见宋澈与雅昭,连忙跑上来相迎,凑近砂锅便嗅了嗅,抬头笑道:“好香啊……”
宋澈笑着问道:“外婆情况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已能坐起,已无大碍。”
“先前我还好奇,究竟是何人能俘虏我这表妹的芳心,眼下一见,妹夫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简直与表妹乃天造地设,一世一双。”周天赐含笑拘礼。
“不愧是儒教贤士,夸人都这般有文采,”宋澈含笑还礼:“小侄拜见三舅,小弟见过表哥。”
周浦依旧秉持着严厉,微微点头,却正眼也未瞧过宋澈,背手大步离去。
“表妹,妹夫,我先告辞了,来日得空再亲自登门拜访。”周天赐拘礼退去。
宋澈还礼相送,望着二人离去背影,又瞥了一眼身旁拘束的周雅昭,到底是真儒雅?还是假拘束?
“这些读书人,就爱之乎者也,快走啦,外婆喊饿了。”
沈文君拉着宋澈入阁。
老太君坐靠着床头板,周慧与唐温候在床边,闲谈得有说有笑,瞧这精气神,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沈文君舀了一碗粥,刚打算递过去,却发现了异样,她拉过宋澈暗道:“我不是告诉你外婆持斋把素么?你为何还将鱼虾加在里头?”
宋澈笑道:“我还偏偏就能让外婆吃下这碗肉粥,你信不信”
沈文君轻哼:“外婆吃斋十几年,你若能让她破戒,我……我来日请你吃鲍鱼。”
“一言为定。”宋澈夺过粥碗,来到床边坐下,先是问老太君:“外婆,要不您赏脸,先听孙儿给您讲个故事,保证您听完这个故事,会很乐意吃这肉粥。”
“哦”老太君有些诧异,有些好奇,露了微笑:“且讲来听听?”
所有人都好奇凑了上来,竖起耳朵等着听故事。
宋澈笑道:“话说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下山化缘,这到了半山绿林,突然遇到一群土匪在抢劫杀人,高僧上前苦口婆心,以毕生所学的佛法禅机,欲劝土匪放下屠刀,土匪充耳不闻,怒将高僧推倒在地——”
“土匪将那和尚杀啦!”沈文君惊呼。
周慧说道:“那不能,土匪是不杀佛门中人的。”
唐温却道:“老和尚多半是庙中无米下锅了才下山化缘,一个穷和尚,土匪当然不杀啦,他若是身披锦斓袈裟,你瞧那土匪放不放过他。”
这时,老太君批评了,“你们这些孙儿小辈,一口一个‘和尚’的,是对佛门不敬,堂外还有一尊菩萨呢。”
沈文君吐了吐舌头,赶紧朝门外拜了拜,又催促宋澈:“快讲呀,那和尚……哦不,那高僧最后怎么着了?”
宋澈笑着继续讲道:“土匪的确没杀高僧,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香肉,丢给高僧说,你要是将这块肉吃了,我今日便不杀人,
那高僧扬天长叹:清规戒律,岂有人命重要乎!说罢,便将香肉吃下了肚!土匪见状,倍感佛光普照,于是也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佛家之所以不食荤腥,是怕酒肉带来浮躁,催生欲望,一个人若虔诚至圣,慈航普度,又岂会在乎清规戒律?”
宋澈说罢,舀起一勺肉粥吹了吹,递至老太君嘴边笑道:“外婆,这个便叫做‘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阿弥陀佛……老身痴禅几十年,而今却被孙婿一语点醒,善哉善哉。”
老太君叹罢,一口便将肉粥吞了下去,抿了抿味道,摇头赞赏,不失可爱:“十几年未曾吃肉,味道还是那般鲜活。”
“呵呵呵……”
“唐温,你瞧瞧人家表妹夫,又会治病,又会煮粥,还懂佛法呢!”
“哎呀,我笨,我又不是不承认……”
“说起来,慧儿,文君啊,你们都已嫁为人妻,也该要个孩子了吧如今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最大的愿望啊便是抱一抱重孙子呢。”
“瞧您说的,您是长命百岁的人,莫说重孙了,便是曾孙也抱得到!”
“瞧瞧,谁说温儿嘴不甜”
“哈哈哈……”
“哈哈哈……”
老太君虔诚信佛数十年,周家几代人花开花谢,道是金玉满堂,可老来膝下却仅剩四个外孙与一名庶女相伴。
这份亲情,究竟是高兴,还是悲伤?
这座宅院,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
这个家族,究竟是兴旺,还是衰败
……
第七十三章我请客你付钱
老太君吃完米粥后,宋澈又给她兑了一杯止疼药片服下。
周慧见老太君已无大碍,便随夫回去歇息了,宋澈,沈文君,周雅昭则一直守到了清晨。
周家几个儿孙天不亮便候在了门外,不是端茶递水,便是伺候洗漱,呵……大有亡羊补牢之意。
宋澈也没想着跟本家人抢什么殷勤,便与沈文君,周雅昭辞别了老太君,回梧桐苑补瞌睡。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原本空荡荡的梧桐苑里,竟置办了许多新家具,还添了两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丫鬟手中捧着一盘银子,估摸着不会少于五百两。听丫鬟说,这些都是老太君差人送来的。
老太君也想亡羊补牢。
周雅昭欲将银子推给宋澈与沈文君。宋澈却道:“这是小姨以前便该得的,日后你还会得到更多。”
周雅昭红着脸将银子分成了两份,说什么也要让宋澈收下,拗不过热情与执着,宋澈也只能勉为其难。
下午,沈文君叫两个小丫鬟,将从苏州带来的锦绣给几位娘舅挨个送了过去。
晚上,只有周慧夫妇登门回访,还带来几双靴子。
“这鞋靴比不了锦绣,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表姐家的鞋,好看又耐穿,我欢喜得很。”
两姐妹互相吹捧。
宋澈却拿着鞋打量了一阵,说道:“这鞋各处都好,唯有一点欠缺。”
“哦?”唐温疑惑:“还没请教妹夫?”
宋澈说道:“这鞋上的绣花略微粗糙,不够精致,若是……若是能出自云水坊的手,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几人皆是一愣。
沈文君捏起拳头,锤了宋澈一下子,“你也真是,生意都做到表姐夫头上了!”
宋澈嘿嘿一笑:“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唐温也道:“妹夫说得不无道理,其实我早就觉得鞋上绣花太单调粗糙了,想换家绣房吧,可手工刺绣实在太昂贵,想自己开一家绣房,奈何又找不到熟练女红。”
宋澈笑道:“恰好老太君赏了一盒西湖龙井,我去烧上一壶,表姐,表姐夫,咱边品边谈?”
“请。”
“请!”
……
自家人做生意,自然是亲情价。如今物流畅通,从苏州到杭州,不过半日功夫。
云水坊的刺绣是活字招牌,唐家鞋行也有百年历史,强强联合,搞一款“名牌鞋”岂不美哉?
且云水坊也可打破只卖衣服的壁垒,将唐家鞋靴引进售卖,尝一口红利,喝一口肉汤,何不快哉?
周慧与唐温在梧桐苑聊了半夜,宋澈将夫妻俩送出家门时笑容满面,看样子这生意谈得很融洽。
在安寝前,宋澈与沈文君又去看望了一眼老太君。
老太君的烧已完全退了,陪床的也只剩芳姨一人。见沈文君与宋澈来探望,老人高兴得泪光闪闪。
在鸿恩阁里陪了半个时辰,沈文君已困得打起呵欠。
在离开前,宋澈叮嘱了几句:“外婆,所谓‘是药三分毒’,您的病已好了,便无需再吃药了,又大病初愈,不宜大补,小补即可,最好的小补便是食疗,多吃鱼虾白肉,蔬菜果子,早上起来绕着周府转一圈儿,晚饭过后再转一圈儿,要不了多久,身体便会倍儿棒了。”
“真是贤婿啊!”老太君大赞。
宋澈又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最后孙儿劝您一句,您年纪大了,该享清福了,有些东西能放则放,当断不断,反而生变。”
老太君陷入沉思。
“那外婆,我们便告辞了,明日再来探望您。”
宋澈拘礼,携妻退出鸿恩阁。
老太君这么聪明,当知其意。
……
次日清晨,沈文君早早便唤醒了宋澈。
“如今外婆已无大碍,难得来一趟杭州,咱们也该好好玩耍一把了——我都已计划好,上午咱们到西湖乘船看风景,中午去吃最有名的‘杭州醋鱼’,下午去钱塘江边赶海,观潮,耍水,拾海螺,晚上再去逛勾栏,看杂技,听曲儿,放河灯,赏夜景……今日游玩由雅昭作为向导,所有花销由我请客。”
“难得沈小姐大方一回,今日宋某可要敞开腮帮子吃吃吃,甩开手膀子买买买!”
“马车早已备好,我们即刻出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尽管朝代有所不相同,西湖美景却朱颜不改。
一方水土一方人,西湖美,人更美,不论男女老幼,白丁贵客,皆华服美绣,谈笑风生。
沿街挂彩的灯笼,即便白日不亮,也是姹紫嫣红,叫人眼花缭乱,更莫说街边形形色色的地摊店铺,吃喝玩乐,那是应有尽有。
“这风筝真好看,雅昭我们买上两只,待会儿到湖边放去。”
“这泥娃娃捏得真好,雅昭我们一人一对儿。”
“烤鹅腿,好香呐!”
“……什么?一串糖葫芦便要三文钱,欺负我苏州来的不识货么?一文钱,不卖我走了。”
“哎哎哎,小姐,瞧您穿着打扮,不似抠搜之人,这几文钱,当赏给小的辛苦费嘛。”
“我有钱可我不傻……五文钱买三串,爱卖不卖!”
“卖,卖,卖!”
沈文君摘了三串糖葫芦便自顾走了,留在后头的宋澈苦笑着,掏出五个铜板丢给小贩。
没错,是她请客,却由他来付钱。还不仅要自掏腰包,这买来的大包小包,全都得他提着。
陪两个婆娘逛街,真不是一般累!
但有一说一,沈文君与周雅昭都没有大小姐脾气,街边小吃津津有味儿,廉价首饰也不嫌弃,能为几文钱与人讨价还价好几次,也会因长得漂亮被孩子夸得面红耳赤。
吃遍了小吃,游遍了西湖,放够了风筝,买足了物件,也差不多到了正午。
宋澈将大包小包扔上马车,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好歹能饱餐一顿补补力气了。
西湖醋鱼,即便是放到一千年后,那也是出了名的江南美食,刚钓上来的鲈鱼,现杀活剐,下锅便煮,未落其座,便闻其香,令人满口生津,垂涎三尺。
第七十四章绳子专挑细处断
“贵客三位!”
店小二高声吆喝,引宋澈等人入雅座。
雅座临窗,大看西湖,风生水起之景,还未饮酒便叫人三分醉意。
沈文君点了西湖醋鱼,若干道杭州招牌,还破天荒要了一壶“五香花雕”,她说:“美人美景,美轮美奂,岂能无美酒作伴?”
宋澈赞道:“不得了,不得了,来了这西湖边儿,连沈小姐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了。”
沈文君微微扬起下巴,挺起胸脯,轻哼:“莫看我平日里只会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是样样精通。”
宋澈笑道:“我这俗人便不一样了,奈何没有什么文化,一句‘卧草牛逼’走遍天下!”
沈文君欲言又止,眼神匿不住嫌弃。
周雅昭望着宋澈,用手指转了转脑袋,这个手势谁都懂,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
沈文君说道:“不理他,他这人是这样,动不动便会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话来。”
宋澈笑道:“夫人不懂了吧?此乃感叹词,情感宣泄,油然而生,纵使满腹经纶,也不及这一句。”
“得了吧你,都牛——哼,粗俗粗俗,俗不可耐,”沈文君说道:“你呀,若是有三表哥一半文雅便好了。”
提及周天赐,周雅昭的笑容戛然而止,周天赐究竟文不文雅,恐怕也只有她最清楚了,怪哉她却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醋鱼来咯!”
店小二接连上菜,三人跺了跺筷子,敞开腮帮子大口朵颐,酸辣可口,回味无穷,好吃就是好吃。
这时,屏风后突然响起一阵奚琴之音,琴音时而高昂悠扬,时而低沉婉转,可见这乐师技艺不俗。
又时,一阵曼妙歌声传出屏风,听她唱:
“五月烟雨唱杭州,心儿悠悠情悠悠,家母本是采珠女,怎料魂断梅子洲,沧海有情人无情,父女双双把泪流……”
深情悲切的歌声,配以沧桑的琴音,句句都扎了人心,食客们放下筷子,都被这乐声带入了苦境。
如沈文君与周雅昭这般感性的女儿家,更是湿了眼眶,偷偷抹泪。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沈文君叹道:“待曲子唱罢,定要多赏些银两才是。”
宋澈却道:“卖惨的确生财。”
沈文君与周雅昭,乃至隔壁桌的客人,都将宋澈瞪着,“你怎这么无情啊?”
宋澈撇着嘴,那老子还从山上掉下来过呢!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你是不知,沿海的采珠女有多辛苦,她们要下潜至七八丈的海底打捞蛤蚌,稍有不慎便会被淹死,被鱼咬死。”
“高风险,难道不等于高回报?”宋澈话音刚落,又听屏风后唱道:
“家母亡故非海难,而是有人断了绳,一浪激来寻不得,至今……至今尸骨仍未寒,仍未寒……”
“这是有冤情啊!”
“采珠女靠的便是系在船头的那根救命绳,有人断了绳,岂非是要绝人生路么?”
“如此歹毒之人,姑娘为何不报官啊?”
满堂食客无不共鸣愤慨。
屏风后那女不唱了,而是直言哭诉:“我与爹本想着去击鼓鸣冤,谁料那家人财大气粗,早已买通了官府,不仅将我与爹棍棒打出,还差人拆了我家老宅,可怜我们父女俩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好在店家心善,留我们父女在此献艺卖唱……天苍苍,野茫茫,谁若能替我母亲申冤,妾身甘愿以身相许,牛马侍奉!”
“姑娘,你要我们帮你申冤,总得告诉我那杀人凶手是谁吧?”
“哎呀,这还用问么,放眼整个杭州,做珍珠生意的不就那几家么……”
“难道说是周——呃,饮酒罢,饮酒罢。”
宾客闭口不提,只顾叹气饮酒,斥这世道不公。
宋澈抿着酒杯,结合先前在城外所遇的那家破人亡的少年,故意淹死人母亲的凶手,十有八九也出自周家。
曾记得有言,每一颗钻石都沾着鲜血,珍珠玛瑙又何尝不是呢?
“啪!”沈文君一拍桌子,起身娇呵道:“人家姑娘都未曾指名道姓,你们为何妄自菲薄?杭州城内除周家外,卢家,叶家,林家,都有沾边珍珠生意,还有那些捣腾珠宝的小贩,也都是从疍民手中收购的珍珠……汝等可知,造谣是犯法的!”
“嘶……我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大家又没说此事关乎周家,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是啊小娘子,我们可没说过周家半点坏话。”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哟。”
“你们分明——”
“好了夫人,不清不白之事,何须动怒?”宋澈将沈文君拉回座位,又与屏风里招呼:“不知姑娘可否出屏风一见?”
卖唱女犹豫了片刻,才扶着老父亲缓缓走出屏风,女儿年纪十六七八,老父却已苍髯如戟,父女二人眼睛红肿,是哭了不少泪水。
父女来到雅座前,欠了欠身子,带着哭腔道:“奴家何香莲,见过公子与二位小姐。”
“抛开事实不谈,方才姑娘所唱歌谣,感人至深,这些银子你拿着,斗不过好歹躲得过,你们换个地方谋生去吧。”
宋澈说着便要从袖里掏银子,谁知周雅昭却抢先一步,取了五十两银子递给何香莲,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五十两银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无疑是笔巨款,何香莲却看也未看一眼,果断拒绝:“奴家不收打赏,只愿天下公道人士,能替亡故母亲申冤!冤屈一日不洗,坏人一日不惩,我与父亲便一日不离这杭州城!”
“何姑娘你告诉我,那加害你母亲之人到底是谁?”沈文君抓住何香莲手臂问道。
何香莲恨着泪水,一字一句道:“割断我母亲救命绳索之人是梅子洲上的恶霸牛二,而牛二背后的雇主正是——”
“呔!”
突然,堂食外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一群手持钩锁朴刀的衙役冲进饭堂,为首者面容粗狂,大络腮胡,他指着何香莲父母:“大胆刁妇,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谣生事,卖惨骗财,来人,将他们给我抓起来!”
“是!”
衙役们风风火火,三两下便将何香莲父女给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钱塘江畔
“冤枉!差爷我们冤枉呐!”何老头高声喊冤。
何香莲却大骂:“你们这些官家走狗,我父女沦落至今,都是你们逼的,我咒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哼,还敢辱骂公差,牢中由你们好受了,带走!”大胡子都头摆手,押着父女便要离开。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就比流氓多了一身皮罢了!
“慢着!”沈文君出声呵止,“这对父女来此献艺卖唱,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何来骗财一说?还有,他们又未曾指名道姓,造了什么谣,生了什么事?”
“对啊对啊,不分青红皂白,岂能随便抓人……”有那么些个胆子的食客小声应和。
大胡子冷声道:“他们所犯何罪,官老爷自会定夺,还轮不到你们来指点。”
“不讲理!”沈文君横身拦在店门口,“你们这些当差的,吃的是公粮,干的却是私事,不帮人家父女申冤惩恶便算了,反倒冠以罪名,滥抓无辜,杭州城还有王法么!”
“呛!”大胡子都头拔出朴刀。
宋澈赶忙压住大胡子,暗中将一锭银子塞入其手中,低声道:“都头,贱内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习惯了,不懂得外头的人情世故,还望都头收刀,勿要一般见识。”
大胡子亦是见好就收,哼一声,收刀回鞘,“若不是见尔等穿着得体,我今日誓不罢休,回去将你女人教好些,在杭州城里,容易祸从口出!”
说罢,推开宋澈,押着何氏妇女走出客栈。
“太过分了!咱们下午去临安府告他们去!”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官府不下命令,衙役岂敢抓人?”宋澈夹起一块醋鱼扔进沈文君碗里:“商不与官斗,吃饭吧。”
沈文君用筷子戳着鱼肉,发泄心中愤怒,她又昂起头问:“雅昭,夫君,你们说此事真与周家有关么?”
周雅昭低头吃着菜不作表态。
宋澈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万事勿要冲动,公道自在人心。”
何香莲说,杀人者是牛二,即便是幕后主使买凶杀人,里头也有许多空子可钻,一面之词岂能说服公堂?更何况还是穷人的一面之词。
经此一闹,再好吃的饭菜也不觉得香了,草草吃了几口,三人便离了店。
好在杭州美景怡人,沿着西湖边走边赏,烦闷也在风中一扫而空。
三人在钱塘滩头下了车,沈文君与周雅昭脱去鞋袜,提着裙边儿踏浪嬉戏。
宋澈则站在一块礁石上,用望远镜打量四周——左手边是江南最大的海上贸易港口钱塘湾,右手边乃是灵隐山,半山腰坐落着灵隐书院,山顶上坐落着慈音寺。
港口船只来来往往,码头商旅熙熙攘攘,上下山烧香拜佛的香客,谈论风雅的儒士络绎不绝。
毫不夸张地说,钱塘湾一带,承载了杭州城大半经济。
可令人疑惑的是,如此重要的经济命脉,又逢海盗猖獗,为何只有三艘战船守卫港口?
杭州水师应是驻扎在几个洲头上,以拉起“岛链”方式维护整个海岸,可海盗向来神出鬼没,万一绕过防线,直接偷袭港口,岂不是很危险?
沿海一带还是少来得好。
“文君,小姨,我见海塘上有一栋高楼,修得巍峨雄伟,我们一起去那里游玩,以观沧海如何?”宋澈高声喊道。
沈文君与周雅昭捧着一大捧海螺,兴致冲冲地跑回,“那楼唤作‘临江阁’,乃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去年潮水大涌,将它给冲毁了,今年临安府加高了海塘堤坝,阁楼也被重新修缮,我们正打算去呢。”
临江阁有八层楼高,拔地二十丈,横跨十三丈,进深近十丈,檐角耸立,琉璃盖瓦,抵高阳东照,面沧澜大海。
进出楼阁者,多数身着儒袍,持折纸扇,头戴簪花,个个玉面郎君,聚会文人雅士。
“雅昭,我给你瞧个新鲜玩意儿,这叫做‘千里镜’,用它可看到三十倍远的景色,咱们上顶楼观望沧海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迫不及待地望楼顶跑。
宋澈并未急着跟上去,而是绕着临江阁转了一圈,岂料偌大一座阁楼,竟连一个茅厕都没有,实在憋不住,便找了个无人处,对着墙壁一泄如注。
千年之后,他宋澈便是在临江阁下撒过尿的第一人。
“夫君!”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昂头一瞧,不曾想顶楼上,沈文君正举着望远镜向下俯瞰,脸上一抹坏笑:“我都看见了哟!”
宋澈白眼一翻,不甘示弱向上喊:“你还吃过哩!”
“啊?”沈文君抱着望远镜手足无措,羞得面红耳赤。一旁的周雅昭半面遮笑,也臊得满面桃花。
“嗤……小娘们儿,敢在我身上讨便宜。”宋澈抖了抖,提起裤子,转入楼阁。
临江阁大堂架空了两层,有四丈来高,顶部悬有数百只彩色纸鹤,如走过彩虹廊道一般,堂中除几根顶梁柱外,没有置办任何器具,十分空旷,雕花的栅格木窗全部敞开,可谓是八面来风。
大堂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甚至还可瞧见有人正在执笔书写。
堂中央设有一张案桌,摆着卷轴与若干墨宝,桌后坐了个年过五旬的老儒生。
“孔先生,快快给我拿一幅墨宝,昨夜我苦思冥想至三更,终于悟出了一篇名赋,定能为这临江阁作序!”一名中年儒士携风步入大堂,来到案桌前,扔下半两碎银。
老儒生折袖磨墨,待墨水浓稠,取一支笔与一幅画卷,笑着递给那儒士:“刘先生请。”
中年儒士执笔蘸墨,在壁上寻了处空隙,挂上白纸画卷,大手挥毫提序。
不少儒士前来围观,执着扇子指指点点,有点头赞赏,也有摇头否定。
“你冥思苦想了半夜,就写出这种文章么?前言不搭后语,胡乱堆砌词藻,简直狗屁不通!”
“就是就是,这种文章还想为临江阁做序?”
显然否定之人比赞许更多。
中年儒士听不下去了,到最后连字都写得歪七八扭,骂了一句:“呱噪什么!若不是尔等吵闹,害我心烦意燥,我岂会落笔失误!”
中年儒士一把扯下白纸画卷撕成碎片,“容我回去再思再来!”归还了毛笔,掩面离开了临江阁。
而后,又来了几名儒士,也与先前那中年儒士一般,花钱买了画卷,想为阁楼赋序,但都不能受到大众认可。
宋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心想,这古代文人雅士,果然都是“孔乙己”,肚子没几瓶墨水,却又不愿脱下自己的儒袍长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句话,害人不浅呐!
宋澈走到案桌前,甩出十两银子,笑道:“先生,我要最大的画卷,最好的毛笔,赋最好的序,挂在最好的位置。”
第七十六章临江阁提序
“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啊。”孔先生盯着银子道。
人面生,银子可不面生。
宋澈说道:“我并非本地人,今日游玩至此,观此阁楼巍峨雄伟,又见文人骚客争先提序,因此便想来试一试。”
孔先生却道:“临江阁上月才重修开设,临安府发公文邀天下儒生为其赋序,公子锦衣玉带,气质富贵,更似巨贾豪商,不似读书人。”
宋澈眉头一皱,反问:“难道非得是穿儒袍,持纸扇,戴簪花的才能有好文章?”
孔先生见人不悦,赶忙摆手,“那倒不是,那倒不是……反正公子不缺钱,试一试也无妨。”他说着,挑了一幅大画卷,一只大毛笔递给宋澈。
“若是我之赋序被选中了,又该如何?”宋澈又问。
孔先生笑道:“若是如此,公子将得到赏银百两,并受邀入临安府做首席幕僚,再者,您的赋序与名号将刻在碑文上,随临江阁一起千古流传。”
宋澈道一句“甚好”,抱着笔纸,在阁中挑了处僻静地,敞开白纸画卷画,开始默写。
他当然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了,只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大梁又非常规朝代,没有李杜三苏,借鉴一番,问题不大。
若问楼阁记序之最,从古至今无碍乎两篇,一为《滕王阁序》,一为《岳阳楼记》,这两篇古文宋澈从小便深有感触,若是不能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这手板心便要叫语文老师打开花儿。
宋澈借鉴《岳阳楼记》,为此阁写了篇《临江阁序》。
当然,宋澈为阁楼提序,绝非舞文弄墨、升官发财。
范公,范仲淹亦是如此,不然怎会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绝句?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宛如将倾大厦,再看这些文人雅士与达官贵人,哪个又肯思家,思国,思君,思社稷?包括宋澈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大公无私。
故作此《临江阁序》,不为其它,只愿开世人之混沌,唤民族之决心,哪怕三两有识之士共勉,亦是国家之幸。
宋澈书写作罢,却并未落款盖章,这是抄写得来,他实在不配。将画纸卷好,他折返案桌,递给了孔先生:“劳烦先生帮我挂一挂,要正对大门口,让人一进来便能瞧见。”
孔先生说道:“若是赋序被人唾骂,得不到人认可,我可是会撤榜的。”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
这时,沈文君与周雅昭也赏够了风景下楼来,宋澈不愿太引人注目,随即便离开了临江阁。
待宋澈走后不久,一名褐袍中年人踏入楼阁,年龄四十上下,留八字胡,容貌甚伟,威仪十足;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眼神凌厉似刀。
“高大人——”
“嗯?”中年人一个眼神,便叫黑衣青年止了声。
黑衣青年赶忙改口,“高老爷……”他又瞥着眼堂中的孔先生,低声道:“有临安府的幕客。”
“无碍,我不过是来逛逛罢了。”中年人走入楼阁,却有意绕开了堂中。
中年人瞧着壁上字画,在楼底转了一圈儿,摇头有些失望,“都说江南多才子,今日一见,却不过如此。”
黑衣青年轻声道:“杭州一小隅,赶不上东都。”
“罢了,此楼无可赏之处,还是走吧。”中年人正要往门外走,这时,一副画卷自楼顶滑落,因为够大够气派,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此乃一富家公子闲性所著,诸位先生当看个乐趣吧,不时我便将它撤了。”
孔先生本以为这话说完,众儒士便会识趣散去,可谁料越聚越多,甚至于如痴如醉。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妙啊!妙啊!”
“再看这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辈读书人,应当如此!”
“最后此绝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究竟是哪个高贤国士所作?是谁!是谁!快快来叫晚生膜拜膜拜!”
“你们瞧,这赋序竟没有落款留名,可见那高士不好名利,真当世文人之楷模,此等海纳百川,心系天下之胸襟,吾辈万万所不能及!”
众看客中,唯有中年人感情至深。
“老爷,您为何眼中含泪?”黑衣青年疑惑。
中年人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只叹道:“我方才妄论江南无才,眼前观此赋序,才知是我眼界低了。”
众儒士都在询问此序出处。
孔先生满头雾水,“我也不知啊,只记得那人二十好几,穿了身儿锦绣云袍,翡翠玉带,看起来不像读书人,更似个富家公子,他说自己在本地,哦……对了,他还有两个妻子,长得可漂亮了,刚走不足两刻钟!”
“能做赋此序者绝非俗人,世轲,你赶紧追出去寻,寻到了务必将他请来见我!”中年人郑重叮嘱。
黑衣青年应了声是,快步冲出临江阁。
……
此刻宋澈等人,已离开钱塘湾,折回了西湖边。
黑夜未至,华灯初上。半霞晚余晖,灯火阑珊时,西湖边上的勾栏瓦舍已开张大吉!
勾栏这种地方,算得上古代最大的娱乐场所,苏州城也有,但远不及首府杭州这般繁华,歌舞,戏曲,杂技,吃的,喝的,玩的,通宵达旦,眼花缭乱。
瓦舍刚开市,便已人山人海。
闹市里人多手杂,沈文君与周雅昭专门换上了男儿装,将钱袋塞揣进怀里,这样便不怕遭扒窃与揩油了。
“当当当……”
“诸位衣食父母,我‘童家兄弟’从北方路过贵地,前来讨个生计,待会儿若是耍得好,您们赏两个大子儿给咱兄弟吃顿饺子,若是耍得不好,污了您的眼睛,兄弟二人先在这儿跟您们道歉了!”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兄弟但绝对不是亲兄弟,两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携手向群众鞠躬。
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挽着周雅昭,废了吃奶劲儿才从人群中挤到前排。
“你们要表演什么呀?”沈文君期盼问道。
矮个子嘿嘿一笑,指着一旁的壮汉:“我兄弟自小便在终南山学艺,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走刀山,下火海,滚钉床,铁掌翻砂,胸口碎石,舌裹刀片,口吞银针……那是样样精通!”
江南人柔情似水,哪儿见过整这些狠活儿的?渐渐,闻讯赶来观摩的人,没有五百也不下三百了!
第七十七章凭空生钱
古人整活儿,根本不需要花里胡哨,衣服一脱,膀子一敞,往钉床上一趟,大石头往胸口那么一盖,下去便是一闷锤,只听“啪!”一声响,石头碎成两半截。
壮汉起身掸去身上灰尘,除钉子压出的几道红印儿,几乎是毫发未损!
“好!”
“哗啦啦……”
赏出的铜钱犹如雨下。
壮汉整的都是狠活儿,沈文君与周雅昭这俩大家闺秀,是又菜又爱看,一到紧张环节时,便狠狠掐着宋澈胳膊,埋头不敢看,只敢问:“掉了没!掉了没!他舌头被割掉了没……”
搞得好像很期待人家舌头被刀片割掉一样。
宋澈苦涩道:“人家舌头没掉,我肩膀快被你们掐肿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听小曲儿吧,这些都太狠了,怕你们晚上做噩梦……”
沈文君与周雅昭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说什么都得将这两兄弟绝活儿看完。
矮个子玩的花样要比壮汉温柔些,他自称在崂山上与神仙学过几手奇门遁甲,锁骨神功,空碗生水什么的,总之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除了那些从小苦练的硬活儿宋澈整不来,一些撩妹用的小魔术他也是信手拈来。
“诸位看好,我手中有一只空碗,只要我将这红布一盖,咒语一念,它便能生出水来!”
“若你真能变出水来,咱们赏钱少不了!”
“好嘞,那各位看官,您们睁大眼睛且看好了!”
矮个子将红布往碗口一盖,左呼右唤,口里念叨:“四海龙王听我令,快快注水我碗中!”
而后,他又将碗呈至沈文君面前:“这位公子,你对着碗口,大喊三声水来!那水自然便来!”
“真的?”沈文君为此还专门清了清嗓子,大喊三声:“水来!水来!水来!”
“水来咯!”矮个子将红布一揭,一碗凉悠悠的清水盛满在碗中,矮个子将清水挨个洒了一圈儿,“诸位看官您们瞧,这水是不是来了?”
“好哇!果然是神仙门徒!太厉害了,当赏!当赏!”沈文君当即便要从袖中取出银两。宋澈却摁住了她的手,大声道:“变水有何稀奇,我还能生出钱来哩!”
众看客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矮个子也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金’最难搬,公子真的会此搬金之术?”
宋澈淡然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曾经去昆仑山学过几手神通,诸位若是不信,且看我如何生钱。”
反正是玩玩儿,趁着大家有兴致,露两手热闹热闹也无碍。
宋澈从地上拾起一枚铜钱,放置于掌心间,公之于众:“大家可看好,如今铜钱在我右手,只要吹一口气,它便能凭空消失。”
众人瞪大眼睛。
宋澈握紧拳头,学着模样神叨叨了两句,将拳头递给沈文君,笑道:“来,沈兄,吹一口气。”
沈文君配合着吹了一口气。
宋澈缓缓敞开拳头,哪里还有铜钱的影子
沈文君抱着宋澈手掌,翻来覆去也没找见,“铜钱呢?你变哪儿去了?”
宋澈笑道:“被财神爷取走了呗。”
这时有人质疑:“多半是被他藏在左手里了,你可敢将左手也摊开。”
宋澈摊开左手公之于众,自然是空空如也。
众人一阵唏嘘。
“宋兄,这可是人家的赏钱,你可不能变走了,快将它变出来还给人家。”沈文君说道。
宋澈却道:“铜钱明明在你身上啊。”
“我身上?”沈文君上下摸索了一番,坚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都是元宝,从来不带铜钱的。”
“这这儿!”宋澈作势在沈文君发髻上一抓,指尖撵着的不是铜钱又是何物?
“嘿!真神了,你何时将铜钱藏进我头发里的?”沈文君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还不算完呢。”宋澈当众将铜钱再次攥入了手中,递给周雅昭说道:“周兄,你再来吹一口气。”
周雅昭红着脸吹上一口。
宋澈后退两步,高举着拳头,神秘一句:“诸位看好了,别眨眼,下面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缓缓打开掌心,铜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锭银元宝。
“一枚铜钱,变十两银子,简直是财神爷附体呀!”
“公子可愿收徒教我这生钱之术?”
霎时间,掌声雷动,人声鼎沸。
唯有那童氏兄弟一脸苦涩,矮个子道:“公子啊,您的手法小人甘拜下风,可您锦衣玉食,小人却得靠这场子吃饭呐……”
宋澈哈哈一笑,“接着!”将银子抛给矮个子,“戏法儿不错,当赏。”
兄弟俩捧着银子,喜笑颜开,连连致谢。
宋澈带携两位佳人,在赞许声中走出人群。
除了勾栏瓦舍里的喧嚣,西湖边有更静美的风景,放莲花灯,游船唱晚,倚栏听风,坐亭品茶,多数是成双成对儿的年轻人,主打的便是一份惬意与浪漫。
沈文君买了一大筐莲花灯,爱人,挚友,父母,外婆,凡所认识的,在意的,都请了平安符。
“但愿何香莲父女莫要在牢房里遭罪……”
莲花生灯,随波逐流,她便站在岸边,静静地欣赏,衷心地祈愿。
“二位小姐,奴婢……奴婢可算找着你们啦!”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是梧桐苑新派的侍女,记得她叫做小环。
“小环,怎么了?”沈文君接住丫鬟问。
“老太君,老太君她……”
“外婆她出事了!”
“不是,不是……”小环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君她正午便派人来通知,叫您们晚上赴家宴,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奴婢听了消息便出来寻你们了,这一天腿都要走折了……”
“重要的事?”沈文君疑惑地望向宋澈。
他们三个,两个是外孙,一个是庶女,除非逢年过节,极难吃上一顿家宴吧?
宋澈笑着问周雅昭,“小姨,你多久没上桌吃过家宴了?”
周雅昭摇了摇头,从遗憾神情中可以看出,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桌的庶女,突然被叫上了桌,这还不重要么
“回周府吧。”
……
第七十八章让出掌印
马车摇摇晃晃,船儿悠悠荡荡。
江南水乡永远不缺温柔,蜿蜿蜒蜒的过城小河,一只轻舟,一根竹竿,一段故事。
“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隔着半透明门帘嘴里说的语言,完全没有欺骗……”
宋澈靠着车窗,欣赏着杭州夜景,嘴里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
“你这曲儿唱得蛮好听的嘛。”沈文君忍不住赞道。
周雅昭也是点头认同。
“这首歌叫做《大城小爱》,讲的便是江南水乡的爱情故事,”宋澈笑着冲沈文君吟唱:“噢,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
沈文君添了腮红。
周雅昭合拍打着手掌。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一阵箫声,好巧不巧,与歌曲的伴奏十分违和。
又时,听车外有人惊呼:
“快瞧!快瞧!天香楼的歌妓们又出来游船了!”
“船头吹箫的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花魁红姑娘?简直貌若天仙呐……”
有美女?那不得不看了。
宋澈寻箫声望去,见那明月沟渠之下,一艘挂满大红灯笼的花船,船头坐着五位乐妓,两人在左,两人在右,各持琵琶与长琴,中间站着个红裳女子,发间金钗玉搔头,半挂轻纱半遮面,腕戴银镯腰佩玉,琥珀碧眼耳珠帘。
她手握玉萧,朱唇轻抵,奏的是人间难有几回闻的神仙乐曲。
花船游过马车,只能瞧见她侧颜,宋澈几乎看得出神,一方面只因她太美,另一方面还似曾相识。
“这个女人……”宋澈越看越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拿起望远镜便打算瞧个清楚,谁料眼前一黑,抬头一瞧,沈文君单手捂着镜头,笑眯眯地问道:“宋姑爷就不怕被那妓女勾了魂儿?”
宋澈干咳了两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哦!你头一次来杭州,便见过城里的妓女?”沈文君将车门一关,生气道:“上一刻还说脑袋和心里都是我呢,这会儿便看别的女人去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周雅昭连连点头应和。
宋澈苦涩道:“先不说人漂亮与否,可人家的曲儿却是奏得好嘛……”
沈文君说道:“那些八成是杭州城里的官妓,从小便在艺馆学习乐工,自然奏得好了,但她们呀,都是祖上犯了大罪的,再光鲜亮丽也是贱籍。”
古代律法常有连坐之罪,将犯人亲属贬为“贱籍”,女人充当官妓,男人充当官奴,一辈子不得入士,且代代相传。
若那些歌妓真是贱民,宋澈多半是看错了。
……
回到周府,下了马车,三人便匆匆赶赴膳厅。
本以为都这个点儿了,家宴应该早已结束,可进门才发现,一家人谁也没动筷。
满屋子亲戚,多数脸上挂着不悦。
“哟,可算是回来了,等你们等得菜都凉了。”郑秀娥阴阳怪气。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在外游玩,不知今夜有家宴……”沈文君赶忙拘礼致歉。
独坐上席的老太君,摆手笑道:“无碍无碍,是我临时通知,你们快快入座吧。”
三人依次入座在下席。
“娘,您突然传唤家宴所谓何事啊?我这店铺里的账都还没对完呢。”二房周贵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老太君沉声道:“怎么?上一回家宴还是春节,我召全家人一起吃口热闹饭难道也不行?”
周贵催促道:“那您就有话快说吧,眼下正值采珠季节,大家都忙着呢!”
“啪!”老太君将手中的碗一跺,斥声道:“你们再是忙,难道也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周贵憋红了脸,众儿孙低头沉默。
“都低着头作甚,夹菜吃啊!”老太君力不从心,眼中充斥着无奈。
众人低头吃菜,膳厅里鸦雀无声,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热闹反而成了奢求。
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对芳姨道:“小芳,将东西端上来吧。”
芳姨点点头,从案桌抽屉里捧出一只檀木盒子递给老太君。
满堂人目光齐刷刷地便聚集在了木盒上。
老太君拍了拍木盒,“先热热闹闹将这顿饭吃完,再慢慢细说这盒子里头的事。”
话音刚落,膳厅不再压抑,众大口朵颐,觥筹交错。终于在虚伪中找到了些许热闹。
不一会儿,满大桌子玉盘珍馐,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君叹气声是越来越沉重,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才将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玄武玉印,与众人道:
“我老了,这掌印也该易主了,可大儿死得早,大孙子又先天不足,老二老三都是周家子嗣,偏袒谁恐怕都有人心里不舒坦,我思绪了许久,决定叫你们来个公平竞争——
半个月后,便是杭州一年一度的‘明珠大会’,凡是掌下有商行的周家子孙,都可以自立参会,谁若是能在会上拔得头筹,我便将掌印交给他。”
大房母子眼睛一亮。
二房父子摩拳擦掌。
三房父子坐怀不乱。
小女儿周雅昭视听不见。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眼,夫妻间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太君刻意叫他们一起赴宴,还专门等他们到了才动筷,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你说你说……”沈文君肘了肘宋澈。
宋澈反肘了回去,“你是亲外孙女,你说比较好。”
“正因如此,我才要避嫌,你快说,不说我可掐你肉肉了。”沈文君捏着宋澈胳膊。
宋澈即刻举手道:“外婆,我有一问!”
“你一个外孙媳妇儿,又不姓周,有何疑惑?”郑秀娥当即问道。
“我的确不姓周,”宋澈指了指身旁的周雅昭,“可小姨她姓周,这掌印之争,小姨是不是也有资格参与呢?”
几个儿孙同时将目光聚到了周雅昭身上,嘴上虽没有嘲笑,轻蔑的眼神却充满了嘲讽。
老太君有了笑意:“没错,雅昭并未出嫁,仍是周家儿女,也有资格参与。”
这时二房周贵说道:“娘先前说了,参会有两个条件,一是周家儿女,二是掌下有商行,小妹待闺阁中多年,从未参与过经商,她有何资格争夺掌印?”
周雅昭扯着宋澈袖子,想将他拽回座位。
沈文君却握住周雅昭,示意让她莫要出声。
宋澈呵呵一笑,环视众亲戚道:“诸位舅舅,舅妈,您们掌下商行那么多,分一间出来给小姨不就行了么?”
第七十九章周大发珠宝
一听要分商铺,谁都坐不好了。
郑秀娥最先摆手,“我们娘俩拢共也才管三间商行,哪儿有多的给小妹?”
周贵也说道:“我含辛茹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将五间商行打理规矩,岂能说分便分?”
众人目光,不知不觉便聚到了周浦身上,谁都知道三房父子坐拥十间商行。
周浦板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不愿意。
周天赐却起身冲周雅昭行了个礼:“并非小侄冒犯,小姑您先天患有口疾,自打入了周家便未曾出阁,估计连算盘子都不会打吧?”
周雅昭欲起身,又遭沈文君给摁了回去。
“表哥片面了,”宋澈笑道:“断足者可以双手走路,瞎眼者可听声辩物,小姨有手有脚,且年纪轻轻,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不懂就问,不会便学,再加之我与文君辅佐,不难不难。”
周天赐目光不屑,脸上却仍然带笑,问道:“一个哑女,哪里不难?”
宋澈高声道:“算盘不难,经商不难,夺得掌印也不难。”
众亲戚全当听了个笑话。
“老三啊,你掌下十间商铺,大度些,让与你妹妹一间。”老太君劝道。
周浦轻哼一声,“既然母上发话,儿何不从?正巧城西南双瞿有间铺子我无暇管理,便送给小妹了。”
宋澈冲沈文君与周雅昭眨了眨眼睛,高声道:“外侄替小姨谢过三舅!”
“好。”老太君起身,“明珠大会,还是以往那些规矩,对外商我不管,但是咱自家人,可以竞争,绝不能手足相残,更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行了,今日家宴作罢,你们各自下去准备吧。”
一屋儿孙相继告退。
周雅昭将宋澈与沈文君一路拉回梧桐苑,手语也不打了,直接拿来纸笔,写下一行字:“你们想干嘛!”
“哎呀,雅昭你放心,有我与宋澈帮你呢,”沈文君摁着周雅昭坐下,“这宅子里,是个人都敢欺负你,你难道不想争一口气么?”
周雅昭脸上有倔强,更多的却是担忧,她又写下一句问候:“你们可知何为明珠大会?”
“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宋澈唤了一声:“小环。”
小丫鬟应声走了进来:“奴婢在。”
“你可知明珠大会?”宋澈问道。
小丫鬟眼睛一亮,“奴婢自然是知道啦。”
宋澈搬来板凳坐下,笑道:“快快细细说来。”
小环兴奋道:“说起明珠大会,那可是……可是……反正奴婢不懂得形容,就是好盛大,好漂亮,杭州城内各大珠宝商,会从自家商行中选出一颗最大,最亮,最昂贵的镇店宝珠用来参会;
同时还会邀请歌妓舞姬,手持宝珠,唱诵诗歌,表演舞蹈,最后再让全城的达官贵人们统一投票,谁家的宝珠最亮,表演精彩,便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
沈文君听完,说道:“如此看来,这明珠大会,不仅要有珠宝,还得有诗,有侍,有歌,有舞……花销肯定不少。”
小环点头:“嗯呢,听人说啊,仅仅一夜大会,每家商户都得花费至少一千两呢!”
宋澈问道:“那以往几届明珠大会,都是谁得了第一?”
小环说道:“当然是三房老爷啦。周府上下谁人不知三老爷最好强,什么都要争第一,每年明珠大会,三老爷都会包下紫薇阁的所有头牌艺伎来献歌献舞,再加之三公子博学多才,亲自诗词填赋,放眼整个杭州城,谁又能比得了呀?”
越听如此,周雅昭越没了念头,她扯着沈文君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摇头。
沈文君叹道:“三舅在珠宝商中的确是一座大山,想要从他手中拔得头筹,估计不太容易。”
银子,艺伎,诗歌,珠宝,在宋澈看来都是小问题,他最担心的是周家儿孙为夺掌印不择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谁更技高一筹!”
……
次日一早,宋澈亲自驾车,带着沈文君与周雅昭,以及小环、小桐两个小丫鬟,赴城西南的双瞿街接收商铺
每个繁华城市都有破落街区,双瞿街道便是其中之一,清一色老式住宅,往来均为布衣白丁,也难怪三叔会如此爽快赠予商铺,平民窟里卖珠宝,岂能有销量?
这一切都在宋澈意料之中。
马车在“周氏珠宝行”前停下,谁料店门却上了一把铜锁。
沈文君隐隐有些生气,“明明说好转让商铺,即便不派人送锁匙来,也该差人候着才对,这下要叫咱们等多久?”
宋澈跳下马车,大步来到店门前,抬腿一脚将门踹开,自家商铺,我想怎么踹便怎么踹,一把铜锁岂能拦住去路?
“进来吧,一把锁,锁得住门,难不倒人。”
商铺内被搬得干干净净,连一个花瓶都没留下,这哪儿是转让,分明是给了间空铺子。
“我找三舅说理去!”沈文君转身便要走,宋澈却将她拉住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需不着。”
沈文君道:“可这空荡荡的商铺,能卖什么呀!咱们还得去寻找货商,去议价,去采购,来布置,来装修,就连伙计也只有咱这几人……半个月后便是明珠大会,我们如何在十五天内将一家店铺开起来?”
宋澈道:“重新打造商铺肯定来不及,不过我们可以做‘分销外卖’服务。”
“外卖?”沈文君与周雅昭皆是疑惑。
宋澈道:“简单来说,便是买家下单,由我们送货上门,这一销售模式,在云水坊里已运用得很普遍了——外卖无需到店采购,将商铺当成作坊即可。”
“珠宝可不同于布匹,昂贵又不走量,你这外卖做得起来么?”沈文君担忧。
宋澈笑道:“谁规定一定要做奢侈珠宝了?”
沈文君一头雾水,“你不卖珠宝?头衔都不对了呀,何况明珠大会也需要宝珠,咱难不成还要花钱去买一颗稀世珍宝啊?那东西可是无底洞……我没钱。”
“此事一时半会儿难与你们说清,不过昨夜我早已思得良策,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店铺重新清扫一番,该换的换,该置办的置办,”
宋澈又指着门楣说道:“这块牌匾必须得换,以后咱们新店名便叫做——周大发珠宝!”
第八十章梅子洲头
古代采珠人被称之为“疍民”,也叫做“蛋民”,常年在水上漂泊定居。
珍珠取自于蛤蚌,而蛤蚌又生长在海底,因此便不得不涉及到打捞。
古人开采设备十分有限,全都得靠人工,且没有氧气瓶一说,只能依靠水性,憋气潜水,下海捕捞。
沿海地区有许多岛礁,均以“洲”命名,多数靠海货发财的疍民都盘踞于那里。先前在西湖边所遇的何香莲曾说过,她的母亲便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
想要采购珍珠,必须得乘舟上洲。
宋澈上午出发,先到各大珠宝行做了市调,将珍珠的基本价格与采购渠道弄清——
由于开采难度极大,珍珠价格自然也高,一颗圆润光亮,大小适中的珍珠,往往能卖三百文一粒,若是买一串珍珠项链,至少得花上两到三贯铜钱。
至于玛瑙与珊瑚,往往生于深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扛不住海水的压力,开采珊瑚玛瑙必须使用大船,撒铁网与铁钩,收获渺茫且不说,对海底破坏性极大,也正因如此玛瑙珊瑚价格高得离谱,即便是大珠宝行也不过寥寥几件。
珍珠与美玉才是杭州珠宝行业中主打产品。
一个空壳子店铺,想要重新做珠宝生意,几乎是不太可能,宋澈便想着将产品放低端些,走质量不行便走数量——
珍珠讲究“圆润”二字,若是奇形怪状,色泽黯淡,将会大大贬值。
坏珠犹如鸡肋,食者无味弃之可惜,疍民们便想了个办法,将上乘珍珠卖给珠宝商,劣质珍珠则卖给药铺与胭脂店。
药铺与胭脂店会将采购来的劣质珍珠研磨成粉,用以入药或做成化妆品,美白养颜十分有功效。
在对珠宝店做完市调后,宋澈又访了几家药铺与胭脂店,发现它们之间有个共同特点——虽是有珍珠粉卖,用量却并不高,往往一角珠粉便能卖上三五个月,且珍珠粉再次也是用珍珠磨出来的,价格比普通药材高出许多。
由此可得出结论,劣质珍珠在杭州是供过于求的,若是能“变废为宝”,必定能赚大钱。
珍珠粉,便是宋澈接下来要做的生意。
在药铺访查时,宋澈还顺便将前夜从周家膳房里收集的药渣给郎中辨认了一番,结果不出意料,这根本便不是什么退烧之药,反倒是增加气血,活络经脉的补药。
“黄大夫,我多问一句,若是一个发热之人,吃了这副药,结果会如何?”
“可千万不能给发热之人吃这贴药,轻则烧坏脑子,重则血气上涌,一命呜呼呐!”郎中说着又添了一句:“这副补药咱这小店还配不出来哩,里头十八位药,有一半都是名贵药材,值钱得很。”
“哦?那我该去哪儿配?”宋澈问道。
郎中说道:“自然是去杭州城最大的‘钱氏药铺’了。”
钱氏么
宋澈暗中记下了这一名字,随后又在药铺订了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茯苓,白芍,枸杞子,七位药材各十斤,约定傍晚前来取货。
下午,宋澈来到码头,租了艘小船,准备去梅子洲头一探究竟。
梅子洲这类岛礁并不远,站在码头便能望见,洲头有些绿植,但更多的是杂乱搭建的棚户。
待靠近了些,宋澈才发现洲头并不大,洲外四周摆满了渔船,渔船连锁相连,形成一片“新大陆”,原先远观所见的棚户,其实有很多都坐落于“船城”。
“老伯,这些疍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船城上么?”宋澈问船夫。
船夫说道:“是啊,别看他们活得落魄,可发财哩。”
“与晚生细讲一番如何?”宋澈又问。
“公子太客气了,”船夫说道:“这些疍民都是好水性的能人,一口气能下潜好几丈深呢,若是运气好,采到几枚品相好的珍珠,一天便能抵过我摆渡一个月,若是祖上积德,采到了大明珠,便彻底摆脱贫困了。”
“这大明珠,不易采吧?”宋澈又问。
船夫说道:“那是自然,要想珍珠大,必须吃水深,先不说下不下的去,便是下得去也是万中无一的概率。反正每年采珠期都会淹死好一批想发大财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实不相瞒,我便是来收购珍珠的,老伯常年在海上摆渡,可否给我引个路?”宋澈又问。
船夫笑道:“我见公子穿着便知你来的目的了,哪儿还须得你去找啊,只要上了洲头,往哪儿一站,疍民很快便会带着珍珠来求购的,不过你得千万当心,梅子洲上有个叫‘牛二’之人,这片海域疍民的交易都由他在管理。”
牛二?岂不是害死何香莲母亲的恶霸?
闲谈间,渡船靠岸,还未等宋澈脚踏实地,便有一帮疍民划船聚了过来。
疍民很黑,也十分大胆,男人仅有一条裤衩儿,女人则多一条肚兜儿,皮肤黝黑发亮,肌肉线条相当矫健。
疍民们腰间挎着一个小布包,走起路来“哗啦啦”的,里头装的都是珍珠。
宋澈叫船家靠岸,自己便坐在舟头,手持一杆秤,等着卖家上门。
“公子,可是来买珍珠的,您瞧,这是我上午刚上的货。”
“我这儿也有,买我的吧!”
疍民们争先倒出珍珠,成色品相十分劣质,几乎找不出一颗饱满。
好珍珠按颗粒,差珍珠论斤数。
“你们今日算是遇到贵人了,我卖珍珠从不看品相,一百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宋澈大声道。
“一百文啊?太低了些吧,公子,您再涨点儿?”
若是卖给药材商,是一百二十文一斤,可瞧他们这一个个满大袋子卖不出去的模样,将价格压低些,肯定也会出手。
宋澈摇头坚决:“一百文就一百文,多一文也不收,但是量大管饱,有多少我要多少,不差钱儿!”
“唉……罢了!难得遇到个收坏珠的,公子您等着啊,我家里还有好一缸哩!”
坏珠舍不得扔,自然要屯起来,疍民纷纷回家取来。
“大家排成一字队伍,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谁若是插队捣乱,我便不收他的珍珠。”宋澈大声道。
很快疍民们便排出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宋澈叫船夫帮忙称重,自己负责兑换银两,这些疍民的囤货还真不少,家家户户至少一斤起步。
“公子,他这里只有一斤九两。”
“按两斤算吧,做大生意,不拘小节!”
多出的零头照算,差一点儿也照给,宋澈大方之举,赢得了疍民好口碑。
渐渐,排队的疍民越来越多。
第八十一章面膜
正当宋澈与疍民交易得火热之时,队伍突然被人截断,且听一句蛮横:
“让开让开,谁让你们在这儿做交易的!”
“是牛二来了……”船夫低声道。
民众被三两个袒胸露乳,腰挎着弯刀的汉子强行剥开,一个头剃得光亮,壮硕如牛的黑大个子,大步走上前来,指着宋澈道:“市价坏珠一百二十文一斤,你却敢一百文收,怕是坏了规矩吧?”
宋澈冷笑着问:“谁定的规矩?你定的?”
牛二沉声道:“自打采珠以来,梅子洲的规矩便是如此!”
宋澈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冲众疍民道:“诸位乡亲父老,要我说,你们还真得感激这黑斯……好!从现在开始,我一百五十文一斤,收购坏珠了!”
“好哇!”疍民欢呼。
“不行!”牛二呵道:“一百五十文,哄抬了市价,也坏了规矩!”
宋澈挑眉,“那我一百二十文收呢?”
牛二瞪着眼睛道:“也不行!梅子洲的珍珠早已有人包下了,你自打上了这个岛便坏了规矩!”
果然是个恶霸!
面对如此强权,疍民无人吭声。
“你今日要是不给我将珍珠吐出来,我便将你扔进海里喂鱼!”牛二撸着袖子威胁。
“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宋澈在袖子里鼓捣了片刻,掏出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问道:“你瞧这是什么?”
牛二揉了揉眼睛,这么大锭金子,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你想贿赂我?”牛二试问。
宋澈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这锭金子,买你这条狗命,你信不信?”
“你找死——”
“谁!”宋澈呵断牛二,冲民众喊道:“若能卸了牛二的两条腿,这五十两金子便属于他了。”
莫说是五十两金子,即便是五十两银子,行凶者大有人在。
在这个年代,人命真不值什么钱,何况牛二还是人人憎恨的恶霸,疍民横眉冷对,蠢蠢欲动。
牛二胆怯地往后撤退,咬牙骂了宋澈一句:“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转身便带着几个爪牙灰溜溜地逃离了滩头。
“大家瞧见了么?这类欺软怕硬的地痞孬货,你们只要团结起来,根本无所畏惧,”宋澈又坐了下来,招呼道:“来来来,收购继续,刚刚只是与他打哈哈,价格还是一百文一斤啊……”
宋澈足足在船头坐了近两个时辰,收了大约四百斤坏珠,将渔船都给压低了一截儿。
“公子,莫要再收啦,再收下去,老身怕是桨都摇不动了。”船夫劝道。
宋澈见势差不多,便不再继续收购,乘船回了码头。
与船夫一起将珍珠搬上马车,也花了不少力气,宋澈支付了船夫双倍日钱,赶着马车又来到药铺,取走了先前采购的几味药材,顺便还买了几副药碾与杵臼。
这时,天色已愈渐暗沉。
忙碌了一天的宋姑爷,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店铺,夕阳西下,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店铺门口,两位佳人垫着脚尖,伸长玉颈,前瞻后望,左顾右盼,像极了等待男人归家的小媳妇儿,在瞧见马车身影时,沈文君高呼:“回来了,回来了!”
二人提起裙摆,一齐跑上前相迎。
见她们如鱼归大海般迫不及待,宋澈身上的疲惫顿扫而空。
“奔波了一日,累坏了吧?快快进店,雅昭亲自下厨呢!”
经过打整后的店铺虽说空空荡荡,却是焕然一新,新牌匾得三日后才能送来。
周雅昭的手艺可真不错,宋澈干了三碗饭才拍着肚子心满意足。
晚饭过后,几人合力将珍珠与药材搬入店铺。
“小环,你回一趟周府,去膳房里打半斤牛乳来,其她人与我一起,将药材与珍珠各取半斤,以石杵研磨成粉末,越细腻越好……哦对了,枸杞不用研磨。”
“为何枸杞不用研磨啊?”
“因为那是给我泡水喝的!”
……
接下来的夜里,店铺中响起了一阵阵捣药声。
当将所有东西磨成细粉时,小环也捧着半瓮牛乳回到店铺。
宋澈取一只木盆,将药粉与珍珠粉掺和一堆,再加入少许清水,像和面那般揉捏,当和成团团后,加入适量牛奶将其稀释,再如打鸡蛋那般快速搅拌……
四个女人都蹲在盆儿边,好奇地望着宋澈操作。
“这越搅和越糊糊了,虽然我知道你绝不会平白无故如此,可这到底是什么呀?”沈文君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宋澈笑道:“这叫做美白面膜。”
“面膜?”众女相视疑惑。
宋澈说道:“便是将这糊糊抹在脸上,半刻钟后洗干净,你的脸会变得白嫩光滑。”
“可别,那可别……这东西我瞧了便觉得反胃,更莫说抹在脸上了。”沈文君往后退了两步。
“昨日吹了海风,你不是抱怨晒黑了许多么?抹上它,保准儿即刻见效,恢复青春美貌,”宋澈用筷子挑起糊糊,在沈文君眼前晃了晃:“小姨说不了话,无法道出真实感受,所以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非沈小姐莫属了。”
沈文君捧着脸蛋儿,极不情愿地摇着头,“嗯……不要嘛!”
宋澈说道:“撒娇也不管用,快快去洗面洁净,莫等糊糊干了失了功效。”
尽管她推三阻四,最后还是洗净了脸庞,挽起了发髻,闭上眼道:“我可警告你,若抹了此物,脸变得不好了,我上吊了,你也得殉情!”
“沈小姐放心,这面膜都是纯天然中草药调和而成,百利无一害的。”宋澈将糊糊分五处点缀在沈文君脸上,再用篾条依次挂平,并问道:“感觉如何?可有灼烧感?”
沈文君道:“凉悠悠的,还挺舒服……”
宋澈将面膜抹匀后道:“你安神一刻钟,时间到了再洗净,保证焕然一新。”
等等等等。
“一刻钟还没到么?”
“我的大小姐,这才过去半刻钟。”
“可我却觉得这糊糊有些干了,仿佛在收缩一般。”
“那是因为药物在刺激你的毛孔,清理你脸上的脏东西……”
其实宋澈也不知道面膜的原理是如何,这一配方还是先前他从某短视频上截屏下来的,说是美白,润肤,养颜,祛痘,抗衰老……也不知真假。
一刻钟,转瞬即逝。
小环端来清水为沈文君梳洗,小桐则手持铜镜候在一旁。
沈文君洗净面膜后,抱起铜镜左瞧右看,好一会儿才惊喜地昂起头:“好像……真的润白光滑了不少。”
宋澈揪了揪她的脸蛋儿,笑道:“而且还水扑扑的呢。”
“周老板!”沈文君抱着周雅昭的腰肢,“我们……要发大财咯!”
第八十二章清平湾惨事
第二日。
沈文君与周雅昭,带着两个小丫鬟,将店铺当成作坊,就一个字儿:磨!
宋澈则继续出外勤,先到瓷器铺找老板定制了三百个半斤装瓷罐,罐口刻“周大发”三字。
随后,再去了一趟码头。
沈文君每夜入寝前,都会惦记一遍何家惨案,哪怕不为世道公平,只为解妻子心结,宋澈也得将何香莲母亲之死弄清楚。
好巧不巧,杭州城下起了蒙蒙细雨,湿润的海风吹来阵阵凉意,整个钱塘湾都仿徨于烟雨蒙蒙中。
宋澈找到了昨日摆渡的船夫,驾一叶扁舟,持一柄纸伞,再赴梅子洲头。
此次他并未上岸,而是叫船夫将他带到了疍民采珠的海湾,想要弄清楚何母之死,找本地人询问最合适。
头一次见古人采珠,宋澈着实被震撼。一艘船上通常有两个疍民,多是夫妻组合,女人身肢柔软,通常水下捕捞,男人身强体壮,通常在船上接应。
女人仅在腰间系一根麻绳,为减轻浮力,方便作业,许多采珠女都赤裸着上身,却一点也不觉得羞。绳子也非常细,只比小拇指,这样的麻绳,在暗礁上勒两下必定会断。
麻绳通常都是算好距离的,下到底便会绷直,绳子另一端系在船头梆子上,梆上有一只铜铃,若是海底有变,或是要上潜,采珠女便会拽动绳子并晃动铃铛,男人这时便会迅速将女人拉出海面。
每一个蛤蚌,每一颗珍珠,每一位疍民,都来自不易。
经过昨日采购,梅子洲疍民都已认识宋澈,见他又来到,许多都摇桨凑近了来。
“公子,这才一大早,我们还没开张呢,您怎么又来了?”
即便不是来卖货,也愿意来问声好,黄黄的玉米牙齿,湿漉漉的发髻,笑得十分憨厚淳朴。
“我今日来不是采购珍珠的,而是打听一个人,一个意外死去的人,”宋澈说道:“她原本也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夫家姓何,有个女儿叫做何香莲。”
疍民们都变了脸色,一些胆小的赶忙便划船离开了。
“怕个鸟!我便不怕那牛二!他还能将我们吃了不成!”但总有胆子大的,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模样应该是亲兄弟。
宋澈让船夫靠近了些,才低声问道:“二位,据何香莲说,是牛二害死了她母亲,你们可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多半是牛二那王八蛋搞的鬼!”年纪稍长的哥哥说道:“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何香莲的母亲我们都叫‘翠姨’,在梅子洲上是出了名的水性好,咱们下潜个六七丈已不得了,可翠姨能一口气下潜十丈;
众所周知,越大的珍珠便埋得越深,这本领高自然赚得多,翠姨隔三岔五便能采个好珠子,这渐渐呢,生活也富裕了起来,何家便离开了橘子洲,据说还在苏州城里买了小院儿,但翠姨每日还是会来海里采珠的。”
怪不得何香莲长得白白嫩嫩、多才多艺,原来有个了不得的母亲。
年纪稍轻的弟弟接着说道:“半个月前,听说翠姨在海里采了颗‘大明珠’,据说有鸡蛋那么大呢,这种珠子十年难得一遇,起码是上千两的价!
咱这梅子洲,是为周家人采珠的,那牛二便是周家人的狗腿子,谁要是出了宝珠,他第一时间便会来收购,给的价格往往要低很多;
可没办法呀,周家在杭州城是珠宝大家,谁敢去得罪?咱们这些疍民,又不懂加工,只能便宜贱卖;
若翠姨真采到了大明珠,牛二肯定会知道,也肯定会想尽办法打压价格收购。您说一压个几十文倒也算了,可这种稀世珍宝,一压怕是得几百两,谁又会干呢?”
宋澈大致是猜到了后续:“何母不干,牛二便杀人越货?”
哥哥说道:“那可不嘛,第二日翠姨便被淹死在了海里,据说现在尸首都没找着呢;
何氏父女上洲头来闹过一段时间,大家其实都猜得到,八成是牛二杀人夺珠,可无凭无据到了官府也不能定他的罪,更何况他背后是周家。”
弟弟叹道:“唉!咱这些疍民天生便是贱骨头,一辈子与发财无缘啊!”
宋澈抿着嘴唇,疑惑道:“采珠不是通常由两人协作么?那另一个人何在?”
哥哥说道:“采珠若是两个人一起,收益都得平分,翠姨的丈夫与女儿都在城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下水,找到蛤蚌自己游上来。”
宋澈又问:“听何香莲说,其母是被人割断了绳子淹死的,可何母水性明明那么好,即便绳子断了,自己也能游上来不是,为何会被淹死呢?”
弟弟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便不知道了,翠姨一般都在清平湾深水区采珠,咱们都在浅水区。”
“清平湾在哪儿?”宋澈又问。
兄弟俩同时指了指向一处:“喏,灵隐山背面的那道海湾便是了。”
“多谢二位解惑。”宋澈取出几两碎银丢给了两兄弟,随后便叫船家摆向了清平湾。
清平湾与灵隐山峭壁相连,裸露的礁石被巨浪冲刷得十分光滑,湾内的浪潮特别汹涌,“哗啦啦……”如滚滚奔雷。
“公子,前面有回潮,不能再往前了,不然船会翻的。”船夫说道。
“那便停在这儿吧。”宋澈也只有抓紧船篷才能勉强站直身体,他取出望远镜,将四周格局环顾了一番,海湾内礁石很多,蛤蚌多生长于此,同样的暗流也肯定少不了,除非艺高人胆大,不然真赖不了活。
清平湾来者甚少,左右都被山体遮挡,是个行凶杀人的好地方。
“何母水性这么好,为何会被淹死呢……”宋澈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船夫随口来了一句:“想要淹死人还不简单啊?那些偷汉子被浸猪笼的女人,生怕淹不死,便在下边儿绑一块大石头,尸体泡胀了都浮不上来。”
听此一言,宋澈犹如醍醐灌顶,茅舍顿开:“老伯,您是智者呀!”
船夫摆了摆手,“害!我大字不识一个,还智者哩,不过比你多吃了几年干饭罢了!”
若何母真是被人绑了石头,其尸首八成就这海湾下边儿!
如此极恶杀人手段,直教宋澈毛骨悚然!
“老伯,先离开这海湾吧。”
第八十三章海上缉凶
雨,渐渐有些大了。
海上迷雾陡然增厚,可见度不过十余丈。
宋澈正打算返回码头,突然迷雾中杀出一条小船,船头吊着一盏马灯,映出了四个人高大的人影。
随着小船越来越近,才瞧清楚那是牛二。
牛二叉腰站在船头,腰间别着一把砍刀,来者不善。
宋澈暗中取出手枪,冷冷盯着那愈渐靠近的小船。
“公子,这下可麻烦了……”船夫颤声道。
“老伯勿惊,我护你周全,”宋澈安慰了船夫一句,又高声冲牛二喊道:“不想葬身大海,便给我滚开!”
“哈哈哈……”牛二仰天大笑,掏了掏耳朵:“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被牛爷爷我吓傻了?”
“牛二!不远处便是码头,那里可是有军爷守着的,你可不敢乱来!”船夫欲将其吓退。
牛二轻嗤了声,“你瞧瞧这四周,方圆十丈人畜不生,宰了你们丢进海里,不过片刻便会叫鱼吃得干干净净,谁能奈何得了我?”
他拔出腰间砍刀,怒瞪着宋澈:“小子,昨日人多势众,放了你一马,没想到你还敢来送死,这次牛爷爷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挥:“给我划过去,老子要亲手宰了这家伙!”
“啪!”
枪声响起。
海面实在太颠簸,一枪打在了马灯上。
灯油四溅,点燃了船篷,吓得牛二与跟班儿赶忙扑火,怎奈天公不作美,没几下功夫大火便被浇灭。
宋澈微微皱眉,瞄准又是一枪,子弹与牛二擦身而过,还是没能命中。
“牛哥,这小子……会使暗器!”跟班儿惊呼。
“会他娘个暗器!快给老子划,将他给撞进海里,我瞧他还如何使用暗器!”牛二亲自抓过船桨,卯足了力气朝宋澈划来。
“老伯,快往后划,与他们拉开距离!”宋澈催促。
船夫拼命摇桨,致使船身更加颠簸,宋澈又开了一枪,还是打了个空。
船夫一五旬老者,怎是四个壮汉的对手,眼看敌船越来越近,宋澈咬了咬牙,只好掏出电棍,远攻不行那便近身肉搏!
“公子啊,今日咱们怕是要死在这恶霸手里啦!”船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澈说道:“待会儿若动起手来,老伯你自顾跳水逃跑,我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害!”船夫叹了口气,操起船桨踏上船头,“公子是个好人,老头子岂能不义,咱跟这些恶霸拼了!”
眼见两艘船便要撞上,忽然迷雾中传来一声号角!
这是……军令号!
莫非有海盗来袭?
正在几人诧异时,号角声戛然而止,那不应该,若真是海盗来袭,号角不会吹得这么短,且肯定会有擂鼓声。
又时,且听迷雾中传来一声呵斥:
“是何人在海上作乱!”
只见,三艘高挂军幡的小船,从迷雾中逐渐显露,每艘船上都站着七八个手持长矛的士卒。
“牛哥不好,是杭州水师!”
“还愣着做什么,快溜儿啊!”
牛二摇桨欲逃,且听“嗖”一声,一支飞箭钉在船舷上,那飞箭距离牛二裆部不过半寸。
牛二吓得一屁股便坐在了船头上。
“跑啥跑啊?再跑将你射成刺猬!”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几个跟班儿丢了船桨,当即便跪下讨饶。
三艘战船很快便围拢上来。
老船夫也泄了气,瘫在了船头叹气:“关键时刻,还得靠军爷啊。”
领头将领,一身银鳞盔甲,手持射雕弯弓,年龄二十七八,身形伟岸,气度英勇。
宋澈抱拳上前拜谢:“多谢将军救命。”
“宋姑爷!真的是你呀!”那将领身旁一持矛小卒先是惊呼。
宋澈定睛一瞧,也是意外,这小卒不正是前些日子在杭州城外所救下的少年方琦么?
“小老弟,你认识他?”银甲将领问道。
“吴大哥,宋姑爷是我救命恩人呢!”方琦跳上宋澈小船,欣喜道:“方才我本巡逻来着,忽然听到这边传来一声响,与那日击跑周家恶仆声音相似,我便想到了宋姑爷您,这不叫上了吴大哥寻过来了,”
他又指着银甲将领道:“这位是咱守备营的百夫长吴友,也是咱新兵公认的老大哥,嘿嘿……”
吴友是个勇士,方琦跟着他走军旅这条路,有前途。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吴友问道。
宋澈便将自己来这采珠的事阐述了一遍,反正自己有多无辜便多无辜,牛二有多凶恶便多凶恶。
“冤枉啊军爷,我与几位兄弟不过是到海上闲逛,没想过要对他怎么着啊!”牛二大声喊冤。
吴友却大骂:“少他娘的狡辩了!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不去杀倭寇简直可惜了!”
“军爷饶命……军爷……我……我是周家的人!”牛二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对!我是替周家收珍珠的,您若是抓了我,便没人替他们干活儿了……这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呵……周家的狗,便可随意咬人么?”吴友冷声呵道:“统统带走,打入管营!”
兵卒押解牛二四人,随船便打算离开。
“方琦小兄弟,且稍留一步。”宋澈叫住了方琦。
“宋姑爷还有何事?”方琦问道。
宋澈压低声音道:“这牛二是为你父母申冤的关键,你得好生照看着,莫要让人提走了他,更莫要让他死在营里了。”
方琦拍胸保证道:“姑爷放心,眼下水师正缺人手,他们一旦进管营,便甭想再出来。”
“还有一件事,需劳烦你帮个忙,”宋澈指了指清平湾,“此海湾之下,十有八九沉了一具女尸,你若能想办法将它捞上来,你家血海深仇便可得报,”
说着,他又取出一锭银子,偷偷塞进了方琦手中,叮嘱道:“你用这些银子,找几个水性好的汉子,切记不可声张,要暗中去找,若是找到了,第一时间到城东南的周大发珠宝行通知我。”
方琦重重地“嗯”了声,抱拳请礼,随船离去。
第八十四章国色天香
回店铺时,宋澈收走了三十只瓷罐,准备先制作一批面膜,今夜再找个恰当之地给它卖出去
店铺里的四个女人,还真是很给力,才一天不到便将六十斤草药,三十斤珍珠捣成了细粉。
大家一起动手,按照昨夜方法,将各类粉末以一比一的分量调制成糊,以半斤量装罐,将罐子密封严实,如此一来,纯天然无公害的面膜便算是生产完成了。
确定好产品,接下来便是销路。
面膜适应的人群自然是女性。
结合了各种药材与珍珠粉的面膜,若是卖得太低,反倒会让人觉得廉价,因此宋澈决定,每罐面膜的初步售价为两千文。
爱美的女人,向来不会吝啬自己兜儿里的银子。
若要问杭州城里,哪些女人最有钱,抛开富家太太不谈,自然要属风尘女子,这一点,早在苏州售卖私房时便已得到证实,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姑娘,没有哪个是差钱的。
这第一批客户,第一桶金,非倌人不可。
自打前几日在渠畔瞧见那红衣女子时,宋澈心里便耿耿于怀,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晚饭后,宋澈揣了两瓶面膜,借口出去市调,便离开了店铺。
走一路,问一路,才发现原来天香楼就在城东,且此楼才刚刚开张不过数日。
先前在渠畔看到的花船,多半是天香楼里的姑娘,结伴出来打广告,吸引客流的。
今日细雨微微,花船不会游行,赴楼中定能遇上红衣花魁。
天香楼与其说是“青楼”,叫“艺馆”更合适,里头艺伎主打的吹拉弹唱舞,卖艺不卖身。
不像苏州的玉春楼,虽说姑娘也有才艺,但只要银子给得足,翻云覆雨,鸳鸯戏水,亦是准许的。
新店开张,又有佳人,生意自然红火,来客多是成群结对,儒雅风流人士。
宋澈入楼,没有酒肉交织的浊气,也没有浓妆艳抹的老鸨,有的是素雅悦耳的琴音,温柔得体、面挂薄纱的女侍。
“公子只身前来?”一名蓝衣女侍欠了欠身子,有礼问候。
宋澈环顾着四周,这没有老鸨,咋搞推销呢?
“公子?”女侍又试问了声。
“啊?是啊,是啊,我一个人来的,还偷偷瞒着夫人来的。”宋澈笑道。
女侍遮面含笑,遥指楼中大堂:“我们艺馆,前三排为雅座,后三排为客座,左右两边则是散座,雅座一夜需十两,客座一夜需五两,散座一夜需二两,不知公子中意哪处?”
艺馆虽干净,却也是风尘之地,宋澈可不想被沈文君逮回去,便道:“散座吧,角落即可。”
“公子且随我来。”
侍女引着宋澈来到右侧一处不起眼角落,随后又询问了是否需要酒水,轻食,侍女。
宋澈初来乍到,对此楼里行情还不了解,便点了一壶素酒,几道小菜,将侍女留在了身边。
侍女艺名唤作思柠,倒是个可口的名字,一缕薄纱遮不住俏容颜。
“思柠姑娘,你们这儿的主人家是谁?”宋澈问道。
“我们天香楼乃私营艺馆,没有所谓的主人家,但公子要问谁当家做主,那自然是以红姑娘为首的五位绝代佳人了,她们多才多艺,容貌倾城,您们这些客人呀,不都是冲着她们来的么?呵呵呵……”
思柠斟一杯酒,递至宋澈嘴边,“公子请饮。”
“我……还是自己来。”宋澈取过酒杯暂且搁下,又问:“红姑娘可在楼中?她何时出场?她可否愿意私约出台?出台费又如何?”
思柠一一作答:“公子勿要急,几位头牌佳人每夜都会出场献艺;红姑娘是否出台,全凭‘缘份’二字,若是有缘,她可分文不取与你把酒言欢,若是无缘,千金也难买她一个微笑。”
“哦?”倒是个有趣的女人,宋澈笑问:“那红姑娘的缘从何而来?”
思柠比着兰花指,细数道:“金银细软,诗词歌赋,雅俗共赏,均为缘份。”
宋澈举杯一饮而尽,大笑道:“你家红姑娘,今夜非我莫属!”
“妹夫好大的口气啊。”
一名白袍儒士,随三五个权贵者,同时步入天香楼。
周天赐?
宋澈眯了眯眼睛,默不作声。
“不曾想妹夫也是个风流人士啊?”周天赐含笑走来,又问:“只是为何独自一人坐在偏僻的散座呢?”
宋澈还之一笑,轻吐二字:“清净。”
周天赐却道:“怕不是为了清净,而是害怕文君表妹发现你吧?呵呵呵……”
宋澈笑道:“表哥果然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周天赐摆了摆手,“妹夫大可放心,我知道你是赘婿,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这时,一旁随同者惊呼:“赘婿啊?了不得,了不得!”
又一随同者嘲讽:“我看是不得了才对吧?赘婿逛青楼,若是遭发现了,还不得沉塘啊?”
“哈哈哈……”
“行了,诸位兄台,莫要取笑我妹夫了,人不风流只为贫,宋姑爷虽是赘婿,却腰缠万贯,偶尔出来消遣一番,却也是合乎常理,走走走……咱们入座,歌舞升平,要开始了。”
一行人嘲讽完,甩袖入雅座。
思柠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奴家还是走吧……”
宋澈一把搂过美人细腰,道:“接着斟酒,接着饮。”
楼中客满,歌舞升平,艺伎相继登台献艺,均为绝色佳人。
每出歌舞作罢,艺伎便会下台请赏,赏得越多,谢声越响,面子也就越大。
出门在外,争的不就是个面子么?这一圈儿走下来,少说也能得个上百两赏钱。
妓女虽低贱,贫穷却无关。
在连续四轮歌舞后,气氛突然从喧嚣转为安静,众宾睁大眼睛凝望着舞台。
红姑娘,要出场了。
第八十五章一舞千年
舞榭歌台,寸芒微光。
有女亭亭玉立,一袭流仙长裙,肩绕红绸披帛,娇容略施粉黛,面挂一缕薄纱,眉间一点朱砂,美得不可方物。
她便是站在台上,一动不动也叫众宾如痴如醉。
霎时,琴,瑟,笙,箫,鼓,钟,筝,乐音骤起,歌台即刻熄灯,徒留一人芳华。
佳人撩动身姿,以水袖作衬,遂发两条丝带,缠于左右立柱,玉足轻点台面,似飞花逐月,悬停于空中,裙下玉腿一览无余,却又半遮半掩恰到好处。
忽然丝带一抽,众宾惊呼之际,她凌空一翻安然落地,这时,琴瑟笙箫转为急切,佳人旋转飞舞,或身若游龙,或翾风回雪,或婀娜婆娑,或翥凤翔鸾,真真切切,一舞千年!
台上一曲作罢,台下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看客都忘记了时间,即便幡然醒悟,亦是黯然伤神,一副意犹未尽,流连忘返的痴醉模样。
舞毕,华灯点亮,佳人颔首谢礼,台下掌声雷动。
宋澈收起望远镜,心中疑惑顿消,却怎么也不相信,台上这位倾城舞姬,竟是自己半个月前救下的女杀手。
她不仅会杀人,还这么会跳舞,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越致命。
宁叶红……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天香楼近几日才开,舞姬显然不是她真实的身份,可有用如此超绝的舞技,岂非一朝一夕?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邓大官人,赏银二百两……”
“李大官人,赏银三百两……”
“刘老板,赏银三百两……”
“周公子,赏银一千两!”
周天赐高举折扇,仪容举止十分轻松,谁人不知周家有钱?可偏偏他赏完银两,还回瞥了宋澈一眼,投来一个似挑衅又轻蔑的眼神。
无论是雅座,或是客座,散座,每桌多少都会送出赏钱,赏银百两者,会高声喊出,争的便是一个面子。便如同直播打赏一般,给榜一大冤种扣几个六六六。
仅仅一支舞,便有三四千两收益,搞得宋澈都想开青楼了。
“素闻周兄诗词歌赋,才高八斗,今日红姑娘绝美献舞,你不如作诗一首,也献给她如何?”有儒士提议。
“哎,周某不过一介书生,谈不上才高八斗……也罢也罢,为了不扫诸位雅兴,周某便拙诗一首,献给红姑娘吧,”周天赐清了清嗓子,满堂鸦雀无声。他持扇走上歌台,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一会儿指姑娘,开口道:
“天香国色生娇娥,一席红裳俏婀娜,长袖善舞飞逐月,才子佳人天作合!”
“好!好一个‘才子佳人天作合’啊!”
“瞧瞧,周兄与红姑娘站在一起,谁敢说不是郎才女貌!”
台下一片叫好,诗做得不错是真,拍马屁也是真。
红姑娘招了招手,侍女端上一杯酒,她捻起酒杯,欠身递与周天赐:“多谢周公子献诗,今夜奴家——”
“且慢!”
宋澈起身喊道:“宋某恰好也有几句诗献给红姑娘。”
众宾目光齐聚于宋澈,多数是疑惑:“他是谁啊?”
宋澈不理会质疑,只高声诵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大梁谁得似,天下独有宁叶红。”
“哐当!”
宁叶红眸光闪烁,手中酒杯跌落,美酒洒了一地,她呆滞望着宋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诗好诗啊!”
“不曾想,楼中还另有高贤啊!”
诗仙作的诗,当然是好诗。
周天赐嫉妒得脸皮抽搐,却又不得不服。
宋澈冲宁叶红眨了眨眼睛,大袖一甩,“哈哈哈……”大笑着往楼外走去,又高声诗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
……
宋澈在东城河畔寻了处恬静小亭,打来两盆清水,静候佳人到来。
莫约等了一刻钟。一个粉雕玉琢的儒袍小生,轻盈着步伐寻了过来。
一刻钟前,她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舞姬,如今却变作了儒雅阴柔的小公子,果然是人美任性,怎么穿怎么好看。
唯一的缺点,江湖人士,脾气不好——宁叶红走进小亭,上去便揪住了宋澈衣领,给他壁咚在亭柱上,告诫道:“姓宋的,你给我听好了,日后若再敢直呼我姓名,我割了你舌头!”
宋澈心里暗骂,口中苦涩,“宋某绝非有意之举,女侠动口莫动手……”
宁叶红轻哼,撒开了手,才低声问:“你找我干嘛?”
宋澈先道:“我可没找你,我没事儿在河边溜达,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宁叶红眉头一皱:“那你为何方才在楼中冲我眨眼间?”
宋澈眨了眨眼睛:“像这样?”
宁叶红不予理会,转身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赶忙将她叫住:“哎哎哎,既然来都来了,聊聊呗。”
宁叶红冷声道:“与你有何好聊的?”
宋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月中杭州将举办明珠大会,恰好我需要个手捧明珠的舞姬,方才见宁女侠舞姿卓越,正是不二人选,因此我想邀请你参会,出场费不是问题。”
“近几日来,你已不是第一个邀献舞之人,他们我统统都拒绝了,这便是我的答案。”宁叶红说罢便又要走。
宋澈说道:“但你唯独不能拒绝我。”
宁叶红哼声:“凭什么?”
宋澈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在离开之前,曾对我说过,你们江湖人恩仇必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次人情?”
宁叶红沉下美眸。
宋澈绕着宁叶红,一边转一边又道:“天香楼是新开的,舞姬身份也是暂时的,我见楼中那群佳人,个个多才多艺,美艳动人,若非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绝不能短时间凑齐吧?
你扮作舞姬,取悦杭州权贵,显然是想从他们身上获取点儿什么,当然,你目的如何,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明珠大会那夜,杭州所有权贵都会到场,说不定……会有你想找的那个人——”
“唰!”一柄匕首,架在他咽喉。
宁叶红冷着容颜:“你很聪明,可你猜到的东西太多了。”
第八十六章杭州河畔
宋澈泰然自若:“你难道要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宁叶红冷声道:“我早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我觉得你并不会杀我。”
“我现在便杀了你!”
“你若真舍得杀我,早在前两句话前便抹了我的脖子,况且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真能帮你达到目的。”宋澈低头凝视着宁叶红,一步一步向她脸颊凑拢,刀刃已抵住咽喉。
他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她的冷漠都是装的,她其实根本不狠辣。
宁叶红咬牙暗嗤了声,挪开了目光,也收走了匕首。
“宁女侠,你已是第二次将剑抵在我脖子上了,且每次都是在我帮了你的前提下,这实在叫人心寒。”
“谁叫你这人——”
“若!”宋澈呵道:“还有下次,我真会将你当做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宁叶红背过身去,藏住了羸弱,秉持着坚韧,“我做事便是如此,宁杀错也不放过,你以后说话最好小心些!”
宋澈拘礼道:“那么多谢女侠帮忙了,明珠大会所需的服饰,道具,及一切花销全都包在我身上。”
“我何时……”宁叶红叹道:“唉,罢了,帮完你这次,我们便不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
宋澈耸了耸肩,笑道:“我不是江湖人士,何来相忘于江湖?”
宁叶红呵道:“那便老死不相往来!”
宋澈说道:“可事实上,今夜还有件事咱们得互帮互助。”
宁叶红转身疑惑。
宋澈指着宁叶红胸口:“还记得先前我为你缝合的伤口么?看你如今状态,它肯定已经愈合,但线还留在你体内;
说出来你别不信,当时情况危急,我用的是绣花线,伤口好了必须拆除,否则嵌在皮肉里,时间久了便会烂掉,以至于伤口发炎,你会死的。”
宁叶红下意识地扪着胸口,对于死亡再倔强的人也会有所忌惮,“你难道认为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宁女侠刀山火海都敢闯,我绝对相信你不怕死,不过你那条伤疤的位置有些特殊,恰好在……”宋澈掂了掂自己的胸口,坏坏一笑,阴测测又问:“宁女侠是不是时常会感觉伤口发痒?”
宁叶红下意识想去挠胸口,却又赶忙甩开了手,“是……又如何?”
“得了,要完犊子了,”宋澈摇头叹道:“伤口瘙痒,说明已经发炎,这是溃烂的前兆啊!胸前伤口一烂,便会先往两边扩散,到那时再高的山峰,也会变成一马平川!”
宁叶红目中恐惧愈发,娇呵道:“姓宋的,你休要吓唬人!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身体好着呢!怎可能会……”
宋澈边摇头叹气,边往亭外走:“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伤口腐烂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患者如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简直痛不欲生……”
却不等他走出亭子,宁叶红一把将他给拽了回来,咬牙道:“算你狠……说吧,还想让我帮你什么!”
宋澈内心暗笑,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罐,“此乃我‘周大发珠宝’新上市的面膜,具有美容,养颜,抗衰老,祛痘等功效……红姑娘坐拥天香楼,麾下佳人无数,正好用得上这款产品。”
“你做生意都做到我头上来了?”宁叶红直言道:“这面膜什么的我不屑于要,你直接说个数,我给你银子便是。”
“那可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才叫做生意,直接要钱便不是商人而是土匪了,”宋澈揭开瓷罐,用绑在瓶口的篾条刮了一坨糊糊递了上去,“将它抹在脸上,滋补一刻钟洗净,你的皮肤将会变得紧致又光滑。试试”
“你……你要……让我将这粑粑一样的东西抹在脸上?”宁叶红厌恶得直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宋澈当然知道在母老虎屁股上抹糊糊不可能了,他反手“吧唧”一声便将糊糊抹在了自己脸上,“我亲自示范给你看。”
宁叶红瞧得直甩脑壳……
“你先莫要觉得恶心,一刻钟后,效果自会见著。”宋澈便靠在廊椅上静静等候。
一刻钟说长不长,可对于沉默者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夜已深了,杭州城万籁俱寂,若隐若现的萤火,在沟渠来回穿梭,明月倒映在水中,唯有哗啦啦流水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宋澈由感而发,仰天长叹。
宁叶红也静了下来,靠坐在亭子另一头,呆呆地望着月亮。
沉默。
沉默也耐不住寂寞。
“宁女侠,你觉得宋某人聪明么?”宋澈突然问道。
宁叶红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除去有些奇怪与讨人厌之外,勉强……尚可。”
能从她口中得到“尚可”二字实在不容易,宋澈又问:“你干的是好事,且是有意义的好事,对么?”
宁叶红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宋澈说道:“恰巧我也喜欢干有意义的好事,但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宁叶红偏头问:“所以你想做好人,却又想置身事外?”
“你是懂我的。”宋澈欣慰笑了,历经江湖洗礼的女人,果然要成熟许多,“女侠若是在做好事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来找我,说不定我能为你指点些迷津——毕竟我是个‘勉强尚可’的聪明人。”
这次,宁叶红却没有生冷拒绝,沉默稍许,应了一声:“再说。”
一刻钟后,宋澈将面膜洗净,还特意从亭外取来一盏灯笼,照耀着自己的脸颊,冲宁叶红道:“宁女侠你瞧仔细了,我是不是貌美青春了不少?”
宁叶红轻哼:“那又如何我辈江湖人士,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需不着如此细腻的东西。”
“口是心非。”宋澈摇了摇头,再取一罐面膜,与之前那罐一并推给宁叶红:“一罐可用十次,每次卸妆后敷一道,妙处自会体现。”
宁叶红迟疑着,还是将瓷罐揽入了手中,问道:“多少钱?”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文么?”宁叶红问。
宋澈摇了摇头,“三十文,连配料都不够。”
宁叶红眯着眼睛,“你别告诉我,这粑粑样的东西,你要卖三百文?”
宋澈仍是摇头,“是一罐三千文。”
“三千文!”宁叶红惊呼,“你作何不去抢啊?奸商!”她便要将瓷罐放下。
“哎哎哎,”宋澈急忙将她拦下,“这两罐是免费赠与你的,拿回去给楼里的姑娘们试试,也许你觉得贵,她们却认为物超所值呢,”
他又抬手指向城东,“我家店铺便开在双瞿街旁,若天香楼佳人来购,一律八折优惠。”
宁叶红轻哼:“只有冤大头才会花三千文来买你这面膜。”
“是么那咱们走着瞧。”宋澈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走出小亭,“夜深了宁女侠,我回家睡觉了。”
“你等一下,”宁叶红喊道,“那我胸口的线该如何”
宋澈回眸一笑:“拆线后需要一定时日康复,当下这个节骨眼儿,宁女侠应该很忙吧?”
“那明珠大会呢你要作何安排?”宁叶红又问。
宋澈笑道:“等你肯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时,我再做周密安排。”
宁叶红皱眉不解,低头沉思片刻,刚又要问,抬头时却见那人身影,已将要消失在河畔。
她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抱着瓷罐,一步两步三步,走到河畔,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月,低头瞧了一眼水中人,若有所思地念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她轻抚容颜,轻轻呢喃,“我真有这般漂亮么……”
第八十七章摆摊卖面膜
宋澈买了三十只信鸽,并在杭州城东南西北,各租了间小屋当做“鸽坊”。
接下来几日,他便专心训练信鸽的往返能力,沈文君与周雅昭则负责大批生产面膜。
好东西,物超所值,再贵也有人购买。
宋澈赠予宁叶红面膜的第二日,天香楼便派来了侍女,一口气采购了五十罐。女人啊,果然是口是心非,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三两银子一罐,便是一百五十两,承诺八折优惠,算下来便是一百二十两。
周雅昭抱着这“第一桶金”,兴奋得当晚便没睡着觉。
沈文君却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这不过是小试牛刀,真正发财大计还在后边儿。
六月初八,距明珠大会还有七日。
经过几个女人的不懈努力,连日来共产出了五百罐面膜。
是时候大卖一回了!
当日一早,宋澈便将两百罐面膜装上马车,携同沈文君与周雅昭奔赴西湖。
在西湖边找了处最热闹,人流最多的街口搭建摊位,摊位旁专门设上三把藤椅,每张藤椅前放置一面铜镜,作对比用处。
瞧见这新颖的布置,许多过客都好奇围了上来,问一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宋澈取来一口响锣,站在摊位前,“当当当”狠狠敲了三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叫卖:
“各位乡亲父老,俊男美女,今日‘周大发珠宝’给诸位来发放福利啦!”
过客们听了响声,纷纷往摊位前靠拢。
“是何福利呀?”有人问道。
宋澈指着身后摊位上的面膜道:“便是我身后这款‘珍珠白玉膏’,它由天然珍珠搭配独家秘方制成,具有美容养颜,抗老抗衰之奇效,您要敷上它一次,至少可年轻五岁,您要是敷上十次,嘿嘿,那可就厉害了,老妇变少妇,少妇变少女!”
“有没有这么神奇哟?”
“哎呀,这些摊贩,哪个嘴皮子不利索,五百斤的牛都能给它吹上天去。不可信,不可信呐……”
搁我,我也不信。
面对质疑,宋澈不慌不忙,笑道:“诸位,在这儿我要与你们郑重说明,咱‘周大发珠宝’可不是普通商贩,而是正儿八经的‘周氏商行’分店,我身后这位老板娘便是周老太公的亲生女儿!”
周雅昭端庄含笑,与众人点了点头。
“原来是周家的人啊……可这‘周大生珠宝’,怎么从来没听过啊?”又有人质疑。
宋澈笑道:“本店近几日才开张,摒弃了传统的珍珠玛瑙,新开发的这款‘珍珠白玉膏’,放眼整个大梁王朝,也只有我们一家在卖,便是那皇宫里的妃子,想买都买不到哩!”
“你说了这么多,效果究竟如何,大家也看不到啊。”再有人质疑。
“哎,这位公子说到点子上了,”宋澈一指摊旁的几张藤椅笑道:“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今日本店特设了贵宾座位,当街与大家演示这白玉膏的功效!”
他又问群众:“本次体验,完全免费,且男女老少皆宜,有哪位想来试试?”
若是免费,何妨一试?
群众纷纷举手。
为了能更好对比效果,宋澈从群众中分别挑出了三个人过中年的黄脸婆,由沈文君与周雅昭亲自上手招待。
“您们无需紧张,放松躺在藤椅上,小憩一刻钟即可。”
在试用期间,男人流失较多,女人却几乎都留在原地等待结果。
一刻钟后。
宋澈端来事先准备好的清水与毛巾,沈文君与周雅昭则帮助客人洗净脸庞。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凑了上来。
“如何?是否美白了不少?”宋澈将铜镜推近,让她们瞧仔细。
三个黄脸婆抱着镜子,摸着脸蛋儿左瞧右看,同是惊讶喜悦:“咦?这还是我么?宛如换了一张脸!”
白玉膏之奇效,有目共睹!
“哎,说到底你们这白玉膏多少钱一罐呀?”有人询价。
宋澈大声道:“此膏乃纯天然药材与高级珍珠粉特制而成,价格自然不菲,售三千文一罐!”
“三千文啊,这也……太贵了吧!”好多几欲掏腰包的客人都将手给收了回去。
宋澈笑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这白玉膏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刻钟之内叫人美白不是?一罐膏可用十次,三天一次效果最佳,您买上一罐,便可使用整整一个月!”
“东西是好东西,大家都不否认,可还是太贵了些,老板再便宜点儿吧?”
买不起的早已甩脑壳离开,不肯走的都是买得起嫌贵的。
宋澈叹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只是珠宝行里一个小管事,这价格方面的问题,我还得请示一番老板娘才行……不过诸位放心,今日便是嚼烂我这舌根,也定要说服老板娘,将这价格给打下来!”
一番慷慨陈词后,宋澈拉着周雅昭挪至一无人处,反正他说什么,周雅昭都摇头,装出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他们谈得越久,群众便越着急。
大约拉扯了半刻钟,周雅昭长叹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
“快瞧,老板娘点头了!”群众那叫一个欣喜。
宋澈折回人群,先是苦涩:“为了帮诸位拿到这个价格,我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仕途啊!不过好在老板娘终于松口了……”
他高举右手,比了个“八”字,大声道:“难得诸位能来捧我周大发珠宝行的场,我在此郑重承诺,凡今日购买珍珠白玉膏的客人,一律享八折优惠!”
三千文打八折,便是两千四百文,省了足足六百文,兜儿里不差钱的,当即便掏了腰包。
可有钱人毕竟只占少数,大部分人还在为价格犹豫。
能住在杭州城西湖边上的,都不能算穷人,买肯定是买得起,只是多虑了“值得”二字。
“照这个量售下去,三百罐能不能卖过半数都是问题。”沈文君小声道。
宋澈却笑道:“夫人勿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沈文君疑惑,“哦?你还有招儿?”
“你且看——”宋澈用下巴指了指街外。
“哒哒哒……”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街外驶来,由四匹马拉着,车上四角用红绸系着铃铛,清风刮过马车,拂来阵阵清香,便连那赶车的马夫都长得白白净净,俊朗秀逸。
众人好奇打量着马车,心里都有疑问:是哪家贵人造访?
马车缓缓停在路口,顿了片刻,一只戴着银镯的玉手掀开窗帘,日光入户,映亮了一张绝美侧颜,车中佳人,朱唇轻启:
“此珍珠白玉膏不错,再送二十罐到天香楼来。”
说罢,斜了一眼摊位前的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又扫过一旁的沈文君,笑容顿消,恢复冰冷容颜,放下窗帘,马车缓缓驶离。
第八十八章清平湾女尸
“方才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红姑娘吧?”
“如此绝代佳人,杭州城还能找出几个呀?是她错不了。”
“连天香楼的美人儿都用这白玉膏,咱还犹豫什么呀!”
买买买!
卖卖卖!
谁说古代没有“明星代言”的?
三百罐面膜,仅仅一个上午不到,便一抢而空了。
“没买到白玉膏的客人莫要着急,本店已在杭州东南西北设下‘鸽坊’,诸位若有购买需求,可去那里登记入册,只要写下数量与地址,飞鸽传书一到,咱周大发珠宝必在一日之内将货物送达您的门口!”
“好啊!这生意做得讲究!”
在一片片叫好声中,三人收摊回家。
马车内,周雅昭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今日所获银两,兴奋得脸蛋儿红扑扑。
沈文君却枕在一旁,脸色不能有多好看。
“怎么了夫人?”宋澈关切问道。
沈文君话里有话:“你与那天香楼的绝代佳人‘红姑娘’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澈一挑眉梢,“只是普通的客人关系,她们最先卖白玉膏,你也是知道的。”
“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似‘普通’关系,”沈文君轻哼,“我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说前几日有人在天香楼见过你,还搂着侍女喝酒呢。”
用屁股猜也知道,定是周天赐放出去的话。
宋澈挨着沈文君坐下,欲擒其腰,却被她肘开,撒气地哼了一声,“原本我还不相信,今日瞧那狐媚子的眼神,我算是完全信了……果然,家花哪儿有野花香!”
宋澈叹道:“这明珠大会,要有诗有侍,有歌有舞,杭州城内其它几个青楼艺馆早已被珠宝商们包下,好不容易有个天香楼空着,我不得不去争取啊。”
“我……我深知男人出门在外,出入风月场所应酬在所难免,可你千万莫要把她们当真了,那些个狐媚子,都是勾引男人的好手,万一哪天你被她们迷住了,失财是小,失身是大!”
沈文君说这话时,紧紧握着宋澈的手。
宋澈反手扶住其腰,付予深情道:“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乃敢与君绝。”
“讨厌……雅昭还在呢。”沈文君红着脸偏过头。
周雅昭抬头望着车顶,谁又能看出她眼中的羡慕之情?
闲谈间,马车停了下来。
“敢问车夫大哥,里头可坐着宋姑爷?”一个少年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不等车夫回答,宋澈先钻出了马车,少年郎正是方琦。
“姑爷,我当真从清平湾——”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沈文君也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夫君,何人找你?”
“哦,是帮我养鸽子的小伙计,许是鸽坊出了什么问题,我先随他去看看,夫人与小姨先自行回店吧。”宋澈随口解释了一句便跳下了马车,拉着方琦背道而驰。
沈文君望着方琦的背影,疑惑一句:“这少年怎得似成相识……”
……
“姑爷,我其实知道您的。”方琦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
宋澈一笑:“如何?”
方琦说道:“方才我在周大发珠宝行门口蹲守了许久,没见你们回来,便找左邻右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是周家商铺,您与夫人也是周家亲戚。”
宋澈再笑:“又如何?”
方琦咬着牙,“我只是……只是疑惑,姑爷若帮我报仇,岂不是要与自家人为敌么?”
宋澈却道:“在我眼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好人当助,坏人当锄,若因沾亲带故便埋没了好人而放过坏人,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方琦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感动到了,“待方琦长大后,也要成为像姑爷您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宋澈大笑,拍了拍方琦肩膀,“说说清平湾的事。”
“说起这个,宋姑爷真神了,”方琦说道:“经过咱这几日打捞,当真从海湾里捞出一具尸体,不过她已被鱼吃得只剩一副骨架,我也看不出男女来。”
宋澈点点头,又问:“她身上可有吊着什么东西。”
“有个百来斤的石秤砣!”方琦恐惧道:“捞尸的汉子们见了,个个都觉得晦气,据传言在人身上绑秤砣,可以起‘坠魂’作用,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害怕她化作厉鬼来报复,”宋澈又问:“如今那尸体在哪儿?此事没有声张吧?”
方琦说道:“谨遵姑爷叮嘱,白日我借用军船,开至清平湾一带,假意巡逻实则打捞,捞上尸体后,我将它藏在了绿萝湾一处岩洞中,用破旧渔船盖着呢,我站在军舰上,一眼便瞧见那个洞,没人能将尸体盗走的。”
“细了。”
……
宋澈租了艘轻舟,在方琦的带领下,来到绿萝湾岩洞。
方琦将破旧渔船掀开,一具皑皑骸骨赫然映入眼帘,骸骨上半身没有衣物,下半身仅裹着一条麻布裤子,腰间系有一根麻绳,绳长近十丈,另端吊着一记石砣。
“姑爷,我倒觉得这是具男尸,你瞧它都没衣服的。”方琦猜测道。
“非也,采珠女为方便水下作业,往往都不穿上衣的,”宋澈蹲在骨架前查看了一番,遂指着骨盆说道:“分辨男女骨骼,看盆骨即可——男性骨盆较小,呈上大下小且壁比较粗糙;女人骨盆呈圆筒形,壁较为光滑。”
方琦扣着脑袋:“同样是人,为啥男人与女人的盆骨不一样啊?”
宋澈笑道:“因为男人不需要生娃,女人需要生娃……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儿子’,盆骨影响臀型,所以女人的盆骨要大些。”
方琦龇牙笑道:“日后定要找个大屁股的女人成亲。”
“你再看这儿,”宋澈抬起骸骨的手臂,取下一枚翡翠镯子,“只有女人才会戴这种镯子。”
方琦忍不住怒骂:“那牛二真是该千刀万剐,绑个秤砣在人身上,不仅活活淹死人家,还要叫人家永世不得超生!”
第八十九章探监
“谈及牛二,近段时间,该有人来找过他吧?”宋澈将翡翠镯子揣进怀里。
方琦重重点头:“找过,还是府衙的人呢!但眼下是非常时期,管营只许进不许出,便将他给拦了回去。”
看来有些事情,还真不一定能用钱来摆平。
“对了,我随口问一嘴,杭州海防布置在哪儿,码头如此重要,防护却这般空虚?”宋澈问道。
方琦犹豫着,“这……海防是军机要务,按理说不该与姑爷分享的,不过姑爷是好人,也没有什么不能说了,”他顿了顿,又道:
“杭州海防呈犄角之势分三批驻扎在新罗岛,天龙岛,回兴岛,驻军有一万两千余人。”
宋澈眉头一皱,“杭州为两浙路首府,不是号称五万水师么?为何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实际不过三万余人罢了,如今沿海除了两浙都在闹倭寇,特别是闽广与淮南,倭寇都猖獗到洗劫城池了,两浙水师只能拨兵前去支援,”方琦叹道:“实不相瞒,守卫码头的这两百余人,几乎都似我这样的新兵,资历稍老些的都派去海防或是支援外地了。”
宋澈眺望海平线,虽一览无余,万里晴空,却似乎总有一道望不穿的阴霾,大事不妙啊。
待明珠大会后,得赶快离开杭州才是。
“姑爷,您这般聪明,就该来军队里当参谋,准将那些倭寇治得服服帖帖。”方琦说道。
宋澈呵呵一笑,“宋某一介商人,何德何能左右战局,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得好,”随后,他又指着女尸身上的石秤砣道:
“此物一百来斤,定不是寻常石铺能打造出来的,劳烦方小兄弟再辛苦几日,帮我在城里找找看这卖家,找到了先莫要去询问,来告知我即可。”
“姑爷之吩咐,方琦自当竭力办妥。”
“稳。”
……
与方琦分别后,宋澈寻了处酒家,买了只烧鸡,两斤酱牛肉,两个白面大馒头,以食盒提之,往临安府牢房走去。
但愿何氏父女还活着。
探监,无须太多手续,只要有银子即可。
“站住!干什么的!”狱卒兵戈相交,拦住去路。
宋澈左手提起食盒,右手掂着一锭银,一句话没说,就笑了笑。
狱卒当即会意,快速抓过碎银揣入怀里,问道:“探望谁啊?”
宋澈说道:“前些日子被你们抓进来的那对父女,那女人是我的大舅哥的三姑妈的丈母娘的弟弟的表妹。”
狱卒挑眉毛高挑,“你……还挺够情义的嘛,他们关进去几日了,唯一来探望的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我来吧。”
狱卒在前带路,宋澈跟在身后,又问:“他们可有判什么罪?”
狱卒道:“审都没审,判啥罪?依我看啊,你这两个穷亲戚多半是得罪人了,不然哪儿关得了这么久?”
宋澈皱眉问道:“他们在牢中可遭到了非人待遇?”
“那我便不清楚了,他父女俩被收押在了女监,不过既是得罪人了,肯定没啥好果子吃,这冤死在大牢里的人可不少喔。”
狱卒带着宋澈走了一程,随后又交接到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女卒手中,宋澈照例打点了些碎银子,女卒才带着他进入女监。
女监相对男监要空旷许多,却也要阴森许多,炎炎夏日,直教人后颈发凉!
“他们便在这间了,只能探一刻钟,不许脱裤子懂了么?”许是收了钱的原因,女监倒也爽快,叮嘱了一句竟将牢门也打开了。
牢房暗无天日,仅一扇小天窗给予了些许光明,何香莲报膝瑟缩在牢房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来者,其父仰躺在干草床上,张大嘴巴,苟延残喘,自他们被抓走也才不过七日,人几乎消瘦了一圈儿。
“何姑娘。”宋澈轻唤了句,刚跨前一步,却吓得何香莲瑟瑟发抖,她口中直叨:“别过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澈移步天窗下,好借着光亮叫何香莲看清楚自己模样,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何姑娘勿惊,你可还记得我么?西湖边,翠云食馆。”
何香莲思绪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了惊恐,“你是……”
宋澈放下食盒,取出带来的几样的食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饱了再说。”
许是饿得实在不行了,何香莲手脚并用扑了上来,刚抓起烧鸡要塞进嘴里,却想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提起茶壶便折回床边,
宋澈帮忙将其父扶起,喂了些茶水,又将馒头撕成碎片,慢慢送入其口中,待吃了些东西下肚,何父呼吸才慢慢变得匀称,不过双眼无神,已被这世俗狠恶折磨得丢了魂。
瞧得宋澈好不揪心,“他们连口牢饭都不给你们吃么?”
何香莲摇了摇头,“每日一碗清粥,汤多米粒少,父亲饿晕了嘴巴都是闭着的,为的便是让我吃……”
她边啃着馒头,边淌着着热泪。
宋澈从怀中掏出那只翡翠玉镯递给了何香莲,“这只镯子你可认得?”
“这是我母亲的!”何香莲捧着玉镯惊呼,“公子您……找我母亲了?”
宋澈点点头,却并未告诉何香莲其母的死状,免得她伤心过度,“牛二已被收押管营,如今我正在收集证据,却遇到了一些难题,其中之一便是那颗‘大明珠’,”
他又问道:“令母真采到一颗大明珠么?”
何香莲抽泣着点了点头,“有的,有鸡蛋那么大呢……悔不该当初要了这珠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啊!”
“那珠子可被牛二抢走了?”宋澈又问。
何香莲摇了摇头,“牛二三番五次想花低价买下大明珠,我母亲怎么也不肯卖,这才叫他下了黑手。杀害我母亲后,牛二又带人砸了我们家,实则便是搜寻那颗大明珠。”
“若何姑娘信得过,可否告诉在下那颗大明珠藏在哪儿了?珠子是证物,也是为你们伸冤的关键。”宋澈真诚发问。
何香莲毫不犹豫便道:“我与父亲知道珠子贵重,将它埋在了城西春来巷,家院中里那颗柳树底下,用石墩子压着的,”
她又握住宋澈的手,哭诉哀求:“我们被关进监狱后,周家人也没放过我们,隔三岔五便找人来牢房,以探监为由对我们进行殴打……公子,我们实在受不了了,求您帮帮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我爹他……真的快熬不住了。”
“哒哒哒!”
女卒用棒子敲了敲牢门,冷冷一句:“一刻钟到了。”
第九十章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何姑娘,你们再坚持两日,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们弄出去的。”宋澈拍了拍何香莲的手背,退出牢房。
女卒锁上牢门,领着宋澈离开女监。
“即便是死刑犯,在牢中也能有一口饱饭,他们父女俩并无过错,也未受审,为何每日只有一碗清粥?”宋澈边走边问女卒。
女卒满不在乎:“这是牢房里的规矩——”
“规则便是用来打破的。”宋澈呵斥了一句,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
女卒瞪直了眼,伸手便要去接,“公子说得在理,一顿饱饭也不难。”
宋澈却收走了金子,轻蔑道:“你以为这金子是给你的?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钱摆平很多事,譬如……”他冷冷盯着女监:“取人性命。”
女卒沉声隐怒:“你在威胁我?”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只是提醒狱头一句,拿着公粮便要办公事。他们很快便会出来的,若是大摇大摆走出来,一切相安无事,若是被人抬出来,总有些人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宋澈压低声音,轻轻一句却不失威胁:“我说到做到。”
女卒顿住脚步,神色明显有些慌了。
……
宋澈出了监牢,便往城西走。
如今,诗词有了,侍女有了,歌舞有了,唯独还差一颗宝珠。何母所获的那颗大明珠,恰恰可堪此大用。
是机缘巧合么?宋澈倒觉得是老天爷开了眼。
监牢街外,一栋高楼中,正对大街的一扇半掩窗户后,站着一名儒袍男子,其身旁还候着一个朱衣仆从。
“从见这家伙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今日若不是牢里的细作来告知,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已查到我头上来了。”周天赐冷冷盯着宋澈离去的背影。
“公子……正是此人先前在杭州城外救下了方家那小子,他有一手暗器,好生厉害啊。”朱衣家仆说道。
周天赐斜了家仆一眼,“你还有脸说?但凡你们这些狗奴才多长点脑子,也不至于叫人抓住把柄。”
“是是是……是奴才愚笨。”朱衣家仆掌掴了自己两个耳光。
周天赐又叹:“还有我那死鬼老爹,一把年纪了也不老实,偏偏对少女情有独钟,却要我这个当儿子的来给他擦屁股。”
“公子勿叹,我这便追上这小子,将他给!”朱衣家仆恶狠瞪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要我说你真的是个蠢货!”周天赐骂道,“在杭州,我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杀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杀人后湮灭证据,这小子能查到这儿来,必不是个蠢人,”
他又道:“贾三,你先跟上他,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是!”
“慢着。”
“公子还有何吩咐?”
“何氏父女不能留了,今晚便将他们灭口,你去找几个人准备一番。”
“奴才遵命!”
“哼,一个赘婿,也想让我在阴沟里翻船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
以宋澈的谨慎,以贾三的愚蠢,没跟过两条街便被发现得明明白白。
宋澈看破未说破,先到就近的驿站里租了辆马车,以三倍的价格叮嘱车夫:“你将马车赶快些,到前边儿拐角处时,我会跳窗出去,你需不着停下,绕着杭州城转一圈即可,若有人将你拦下,询问我的情况,你一问三不知便是,懂了么?”
“公子放心,打死我都不会说!”
车夫赶马,加速驶离。
贾三也加快步频,小跑追赶马车。
待街口转角,宋澈抻着窗台跳出马车,迅速闪至旁边巷弄,贴着墙壁待贾三追过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转头又在附近客栈租了辆马车,往城西而去。
城西,春来巷。
经过一番询问,宋澈很快便找到了何氏之家,院子里宛如被暴风肆虐过一般,被翻得一片狼藉。
宋澈挪开柳树下的石凳,浅挖了一尺,果真找到个用粗布包裹的木盒,敞开盒子一瞧——好家伙,鸡蛋般大的珍珠圆润饱满,如此稀世奇珍,说它价值连城也毫不夸张!
“宝珠啊宝珠,你可当真是沾了人血的东西啊。”
宋澈揣好大明珠,直奔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时,已是傍晚时分。
侍女们正忙活着为今夜开张做准备。
宋澈匆匆入门,便要往楼上找去,却未能踏上阶梯,一袭紫裙旋转而来,只闻一道花香,玉腿一闪而过,再见时一位紫衣美人已拦在了他身前,就差脸对脸,肚贴肚了。
“公子何故闯我天香楼?”紫衣美人开口问候,磁性的嗓音,三分是成熟,六分是妩媚,还有一分带着冷意。
宋澈连忙后撤,拉开与之距离,“我找她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紫衣美人却眯起了眼睛,“红姑娘平日里不见客,公子若想见她,需等到天黑登台之后。”
“害!我们是朋友!”宋澈几欲上楼,哪儿知紫衣美人轻轻一推,便叫他往后退了七八步。
卧草,也是个武林高手!
宋澈这时才打量起整座楼,不论掌柜的,擦窗的,扫地的,所有女眷都盯着自己,阴冷的眼神,一时间叫他寒毛卓竖。
“公子若是再敢无礼擅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紫衣美人冷声威胁。
宋澈暗叹一口气,如此看来,不耍些手段是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宁!夜——”
却不等“夜”字收音,楼上便出来一声:“紫韵,让他上来吧。”
紫衣美人虽秀眉微蹙,却缓缓挪开了步。
宋澈微微一笑,理了理领口,欣然踏上楼梯,待与紫衣美人擦身而过时,突然又顿下了脚步,问道:“你叫做‘紫韵’?”
紫韵冷冷道:“如何?”
“没,只是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宋澈负手大步上楼,口中轻吟浅唱:“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是挺有韵味的,可惜不怎么讨人喜欢。”
“你——”紫韵攥起了拳头。
“这男人是谁呀,嫌命长了么竟敢讽刺紫韵姐。”
“红姑娘还是头一回在闲暇时见客呢。”
众女眷,窃窃私语。
这青楼,卧虎藏龙!
第九十一章 什么黑丝?
夜月未至,美人上妆。
宁叶红口含朱丹,坐于妆镜前,不紧不慢梳理着秀发。
“咵——”宋澈推门而入。
“嗖!”一柄剪刀从他脸颊划过,重重地嵌在门框上,再精准分毫必定使他破相。
宁叶红不看他,只轻声道:“下回进来,记得敲门,免得我误杀了你。”
望着入木三分的剪刀,宋澈咽了咽口水,轻声慢步入室,悄悄关上房门,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剪刀拔出,“宁女侠你老是这样,很难嫁得出去的。”
宁叶红以眼角余光,冷瞥了一眼宋澈,“废话少说,找我何事?”
宋澈将剪刀放回妆台,催促道:“你快换上黑丝,带上宝剑,随我去救人!”
宁叶红眉头一皱,“什么黑丝?”
宋澈说道:“便是我在苏州城外救你时穿的那身儿。”
“不懂莫要胡言,那叫做夜行劲装,”宁叶红妆化得还是那般轻慢,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还有一个时辰我便要登台献舞了,不去。”
“人命关天——”
“关我何事?”宁叶红冷声拒绝,“我欠你的都已还清,更不是你的随从,你叫我帮忙我便要帮?”
宋澈撇着嘴,“大不了倒欠你一个人情。”
宁叶红说道:“你一个奸商,我要你人情有何用?”
宋澈说道:“有了这个人情,我便能帮你在明珠大会上找到你想找的人。”
宁叶红皱眉:“你怎知我要找人?”
宋澈嘿嘿一笑:“看来你真的在找人。”
“你……哼,”宁叶红轻呵:“出去。”
宋澈沉声道:“你不帮我,我便不出去。”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黑丝……呸!”宁叶红暗骂:“真是近墨者黑!”
宋澈展颜一笑,“我就说吧,江湖儿女,义字当头,宁女侠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宁叶红板下脸,抬手指向门外。
“出,马上出,但请女侠衣服换快些,时间便是生命。”宋澈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门拉开,黑衣黑丝黑面巾,发髻高高挽起,手持一柄宝剑,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去哪儿?”宁叶红问。
宋澈说道:“府衙监牢。”
宁叶红眉头一皱,“你要去劫狱么?”
宋澈摆了摆手,“当然不是,咱们去劫人,劫坏人意图杀害的好人。”
从今日被跟踪,便可断定有只黄雀在背后监视着自己,那人肯定不会再留下何氏父女,而监牢里又不好下手,它定会将何氏父女放出来,找个合适的地点杀人灭口。
宋澈原先还犯愁该如何救出何氏,这不,那只“黄雀”却做了顺水人情。
它是黄雀么?它不可能是。
……
……
府衙牢房。
何香莲搀扶着父亲,步态蹒跚地走出牢门。
“爹……我们出来了。”
何父已经痴傻,宛如行尸走肉。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牢房门口,车夫与何香莲招呼:“姑娘请上车吧,我会将你们送出城去的。”
何香莲问:“可是宋公子安排的?”
车夫眼睛一转,答道:“是啊,他特意安排我在牢门外等候你们出狱,他还说城里太危险了,你们必须赶快离开杭州城。”
“宋公子真将我们救出来了,爹……我们终于得救了!”何香莲也没多怀疑,扶着老父便上了马车。
马夫扬鞭策马,将车赶得飞快,一路奔至杭州城郊,却在一片小树林中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杀人,灭口。
“马夫大哥,您怎么不走了?”何香莲掀开车帘,哪里还有车夫踪影。
“呼呼呼……”风吹落叶,飒飒作响。
斑驳月光下,三个手持朴刀的蒙面人,一步一步朝马车靠近。
何香莲急中生智,抓着缰绳欲要赶马,可无论她怎么驱使,马匹也不迈开一步。
“小娘子,莫要垂死挣扎了,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不识好歹,当初将宝珠卖给我们不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三个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何香莲骂道:“你们这些恶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下去与你老母亲见面吧!”
黑衣人挥刀便要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三支飞镖自林深处飞出。
电光火石间,两个蒙面人惨叫倒下,那为首者颇有武艺,闪身得及时,侥幸躲过一劫。
“谁!是谁在暗箭伤人!”蒙面人四处张望。
且听一声不屑回荡于林间,“杀你,何须暗箭?”
话音未落,一袭倩影自黑暗中飞出,又见孤光一闪,“嘭!”刀剑相交,碰撞出一道火花。
“哐当!”朴刀被劈成两半截。
蒙面人撒腿便跑。
宁叶红凌空飞踹,一脚便将蒙面人踹出七八丈,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不过几阵清风拂过,枯叶尘埃落定,战斗戛然而止。
“叮铃铃……”宋澈赶着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树林。他先停在那蒙面人跟前,解开起面罩,错不了,便是那天在杭州城外殴打放弃的恶仆贾三。
“这种畜生,为何不让我一剑杀了他?”宁叶红问道。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得多。”宋澈从马车内取出麻绳,将贾三五花大绑,随后扔进了马车。
“宋公子!”何香莲含泪扑入宋澈怀抱,“我就知道您绝不会派人来杀我们的!”
“呃……”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叫宋澈有些猝不及防。
宁叶红抱着胳膊轻哼道:“人是我杀的,给他占什么便宜?”
何香莲一抹眼泪,便要屈膝下跪,宋澈却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何姑娘无需多礼,今夜险关虽过,可事儿还不算完,为今之计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何香莲又淌了泪水,“如今家已破败,老父痴呆,我们父女俩该何去何从……”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之际,回杭州城最妥当,”宋澈又望向宁叶红:“依我看不如——”
“不可能!”宁叶红未等他话说完便畜生拒绝道:“我天香楼可从不养闲人。”
宋澈眨了眨眼睛,笑道:“女侠不必担心,何姑娘人美歌甜,其父也拉得一手好奚琴,正可为天香楼献艺呀。”
“这——”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日后他们在天香楼里的所有花销,全由我来垫付,”宋澈又与何香莲眨了眨眼睛:“何姑娘,还不快谢谢红姑娘?”
“谢谢红姑娘救命收留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何香莲当即便要下跪,宁叶红却用剑柄将之扶主,背过身道:“罢了罢了,便暂且收留你们几日吧!不过我事先说好,不干活儿可没饭吃。”
“此地不宜久留,快些上我宝马,咱们离开这儿。”
第九十二章泼妇骂街
宋澈赶车回到天香楼,从后院儿进的门。
此楼女眷绝非一般艺伎,宁叶红三言两语,些许眼神她们便领悟了其意,更似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帮会。
将贾三交给她们看押,将何氏父女交给她们照顾,宋澈很放心。
夜已不浅,宋澈也该打道回府。
在离开前,宁叶红叫住了他,并高高地比出了三根玉指:“记住了,姓宋的,你欠我三次人情了。”
宋澈诧异道:“何来的三次人情?宁女侠可不能坐地起价啊。”
宁叶红竖着手指说道:“其一,我帮你去救人;其二,我帮你照顾何氏父女;其三,我替你关押贾三。这难道不是三次人情?”
宋澈揉了揉鼻子,“女侠不来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宁叶红说道:“我也是生意人,不过你赚的是钱,我赚的是利,你承担的是盈亏,我承担的是生死。”
“女侠做的生意太狠了,还是早些功成身退得好。”宋澈笑着劝了一句,赶车便要离去。
“宋澈。”宁叶红突然喊住了车马,语气难掩真挚。
“怎么了?”宋澈回头问道。
宁叶红说道:“今夜是死了人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日后你要多加注意,我不是每次都能帮得了你。”
宋澈一挑眉毛,“哦哟?宁女侠是在关心我啊?”
“切……我是怕你死了,还不了我人情。”宁叶红转身藏住思绪,快步进了小院,重重掩上大门。
“口是心非的女人。”宋澈摇头一笑,伴着月色赶马归家。
……
次日,清晨。
“不好了,姑爷,不好了!”
小环的叫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唤醒了睡梦中的宋澈与沈文君。
“大清早的,多晦气啊,姑爷我一柱擎天,身体好着呢!”宋澈昂起头吃了一句。
“定是铺子出什么事了,否则小环不会这么急切。”沈文君赶忙下了床,裹了件外套便拉开了房门,小环叉着腰站在门前,大口喘着粗气:
“不好了,小姐,姑爷,有人……有人来咱商行闹事了!”
沈文君遇事不慌,先给小环倒了杯水饮下,“慢慢道来。”
小环顺平了气息,才说道:“今早天不亮,便有个泼妇坐在咱坊间门口大骂,说咱的白玉膏是毒药,害得她脸上生疮了,吵着要咱们赔钱呢!”
“这……”沈文君看向宋澈。
宋澈不由皱眉,抹在脸上的东西,的确该设一类忌用人群,这点倒是疏忽了,他赶忙下床穿衣,并问:“那泼妇脸上真的生疮了?”
小环点点头:“是啊,满脸都是,一片一片的,还鼓脓包呢!”
“啊?这么严重,都生脓了?”沈文君也抓紧穿起鞋袜衣裳来。
宋澈却听出了蹊跷,若是过敏,应该是长红斑疹子,鼓脓包又一片片,难道不是痤疮么?
痤疮,俗称“青春痘”,内分泌失调导致,且绝非急性发作,而是长久便有。
大清早便来闹事,动机岂能单纯?
“小环,我再问你,那妇女有多泼?”宋澈问道。
小环嫌弃得直甩脑壳,“哎哟,那可就别提了,嗓门儿大得连街外都能听到,在地上撒泼打滚儿,又哭又闹的,我与小桐嘴笨,周小姐又不能说话,只能急忙跑回来找您们了。”
沈文君急道:“这还得了,若是传出了不好名声,谁还敢来买白玉膏。”
“是啊,我离开那阵,已有好多人聚在咱店铺门口了,那泼妇还扬言说要报官呢!”
“你们先莫要着急,去看看情况再说。”
穿好衣裳,草草洗漱了一番,宋澈亲自赶着马车出了门。
赶到商行时,看热闹的群众已将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周雅昭与小桐一脸无助站在门口,被那泼妇指着鼻子谩骂也还不了口,委屈得都快哭了。
“大家来瞧一瞧呀,便是这周大发珠宝行,卖什么狗屁白玉膏,分明是毒药来的,我才抹上它一回便生出了这么多脓疮,你们说说,一个女人容貌被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家娘子昨日也在这儿买了一罐,幸好还没开封使用……退货!”
“退货!退货!赔钱!赔钱!”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宋澈赶着马车,也不管让不让,撞死谁算他妈倒霉。
群众不得不让开一条道。
“是姑爷来啦!”小桐惊呼。周雅昭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将马车停好,理了理衣冠,扫了一眼那人群中间的泼妇,满脸生脓的痤疮,这怎可能是过敏所致?且再看人群中那些摩拳擦掌,眼神飘忽不定之人,明显是有人请来闹事的“托”。
原来如此……
宋澈跳下马车,先与群众拜了个礼:“诸位,我是周大发珠宝行的管事,这款珍珠白玉膏便是我一手研制的,有什么事可尽管找我。”
“哟?女人不说话,换了个男人来呀?”泼妇一如既往,叉着腰上前,昂起自己的脸颊,以那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瞧瞧,便是你那什么破膏,叫我的脸全毁了,你说说,该如何赔偿?”
“让开!让开!”
这时,人群又叫人剥开,见一个佩刀的大胡子都头,领着十几名手持枪棒的衙役走了进来。
这大胡子正是先前在翠云食馆抓走何氏父女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生了何事啊?大清早便在此聚众。”大胡子高声问道。
泼妇当即便跪在了都头跟前,抹着眼泪又将污蔑添油加醋了一番,“……黄都头,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哦贩卖假药,致人毁容,商者如此恶毒,来人呐,将周大发珠宝行所有员工,统统抓起来!”大胡子高声令下,衙役便要拿人。
“慢着!”宋澈一声呵斥,后冷冷一笑:“根据《大梁律例》,抓人是需要‘拘捕令’的,黄都头你有么?再者,你只是一个都头,又不是知州大人,何故张口便给我扣上‘卖假药’的重罪?”
大胡子脸色一沉,“她用了你家的白玉膏,毁去了容貌,此事有目共睹,证据确凿,我为何抓不得你?”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惩治泼妇
“笑话!何来的证据确凿?”宋澈一步一步走向大胡子与泼妇,大声质问道:
“人证何在?物证何在?仅凭她一张烂嘴,便是证据确凿么?那我也可说,是她栽赃陷害,故意抹黑我家生意,从中诈骗钱财,你是不是也该将她抓起来?”
大胡子被宋澈这连番质问,迫得是连连后退,一时竟无法答辩。
泼妇干脆又耍起了疯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呀,没天理啊,害了人还不承认,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宋澈却冷声道:“别说是你不活了,便是你现在想死都不行,经你这么一闹,我商行要损失多少钱财?今日我非得将此事,在大众面前披露解决,以好为我珍珠白玉膏证明!”
“你这分明是店大欺客,仗着自己有钱,欺负咱老百姓嘛!”
“对啊对啊,若不是你家白玉膏有问题,她脸上怎会生出这么多脓疮?”
人群中那几个托又开始嚼舌根。
宋澈盯着那几人道:“你们少要在这儿‘偷换概念’愚弄大众,她脸上的脓疮,是否与白玉膏有关,我自有办法查明,”
随后,他又与大众道:“诸位,我周大发珠宝,向来是行得正站得直,若白玉膏真会致人脸上生疮,我当场便赔她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啊!”
“一百万两……那是多少银子啊?怕是堆积成山了吧?”
众论纷纭,无不感叹宋澈之大手笔。
“但是!”宋澈话锋一转,又盯着地上的泼妇道:“若经我查证,你脸上脓疮并非白玉膏所致,那便构成了欺诈之罪,照《大梁律例》欺诈钱财超过三十贯者,处以杖杀与弃市之刑!
我也不知那雇佣你来闹事之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但我可以肯定,他给你的这些钱,买不了你的命。”
泼妇遭吓得瑟瑟发抖,若非干了亏心事,岂能如此
“姑爷!姑爷!我将黄大夫请来啦!黄老头,你快点儿,你快点儿……”小环拉着个瘦筋筋的老头子挤进人群。
“小泵娘,老夫骨头都要散架啦……”
制作白玉膏的药材,都是从黄家药铺采购,黄大夫也发了不少财,请他来问诊,绝对错不了。
“黄大夫,你来得正好,快瞧瞧她脸上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宋澈指着泼妇寻医。
黄大夫捋顺了气,矮着身子朝那泼妇左瞧右看,泼妇却心虚低着头左躲右闪。
“害!这不就是痘疹么?”黄大夫一口咬定。
宋澈又问:“这痘疹可是突发病?”
黄大夫摆手道:“哪儿能是突发病啊,此疹极其顽固,一旦染上,几年都断不了根,瞧她脸上的脓包,怕是从小便长得有吧?”
“哦?”宋澈提高音量:“那这么说,此病很常见咯?”
黄大夫捋着胡须笑道:“自然是常见了,大街上随便挑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脸上都有那么一些的,这病说好治也好治,随着年纪大些,这个这个……成亲圆房,阴阳互补之后,自然而然便会慢慢消失了。”
“泼妇!”
宋澈大呵:“如今大夫都已亲口证明,你还有何狡辩!”
泼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跪在地上磕头讨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也是一时贪财,受了人蛊惑才来店前闹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不懂事的山野村妇吧!”
见戏码儿唱崩了,人群中几个当托的也渐渐匿去了身影。
“是何人指使你来污蔑我商行的?你若能将他供出来,便算戴罪立功,我还可饶你一命!”宋澈大声问泼妇。
“是——”
“哼,大胆叼妇,竟敢聚众招摇,今日定饶你不得,来呀,将她带走!”
却不等泼妇开口吐字,大胡子先发制人,叫衙役架起泼妇便往街外走,“饶命啊,饶命……民妇再也不敢啦!”
宋澈并未过多追问,干这种事的多半是狗腿子,主人家是不会露面的。
“诸位,如今真相大白,是某些人嫉妒我家生意好,故意花钱买通那泼妇来抹黑,事实足以证明,我家的珍珠白玉膏完全没问题,可放心采购!”
借着这一波反转,珠宝行吸引了不少客流,一个上午便又卖出了百八十罐。
同时,宋澈也悉心向黄大夫请教了一番白玉膏药理,专门提点出了‘忌用人群’,凡购买的顾客,人手发上一份医嘱,以免日后再叫人钻了空子。
泼妇骂街看似只是一出闹剧,却足以证明敌人已开始下狠手段。无奈杭州不是苏州,宋澈势单力薄,想要避免这场无声的腥风血雨,还得苦思良计。
是夜。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周雅昭与两个丫鬟留守在了店铺,宋澈与沈文君则回了梧桐苑。
“夫君,似乎心事重重。”沈文君倒上一杯凉茶,郎情妾意,宋澈愁,她也不高兴了。
面对娇妻,宋澈好不犹怜,恰恰是这份怜爱,叫他心里更添了几分担忧,他接过茶水,却放在了一旁,轻轻搂过娇妻腰肢,叹道:“今早我收到了一封家信,说娘昨夜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感染了风寒,我生怕你担心,便没有告诉你。”
“啊?”沈文君脸色大变,“这么重要的事,你怎能不说?那娘的病情如何了?”
宋澈道:“倒没有说病情,只是娘的那个噩梦,预见了不好事,家信上的意思是,叫我们即刻返回苏州。”
“那我们何不——”沈文君话说一半却犹豫了,“明珠大会在即,我们若是走了,雅昭她一人如何能撑起店铺?”
她又好着急,咬了咬嘴唇,“娘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嘛,怎么突然就害病了,真是急死个人了。”
宋澈却搂她更紧,轻声安抚:“夫人勿要着急,我早已思得对策——明日你先回苏州照顾母亲,我留下来帮着小姨打理店铺,反正明珠大会也不过几日了。”
沈文君昂头目光闪烁:“可那个梦——”
宋澈笑道:“梦境如幻似真,信则有不信则无,为夫向来是‘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不思迷信,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沈文君感触至极,将头深埋于宋澈胸膛,轻声道:“我总感觉这周家大宅阴气好重,有时半夜都能被惊出一身冷汗……夫君,待明珠大会结束后,你一定要快快回来。”
宋澈轻嗯了声,捏着沈文君软趴趴的玉手,笑道:“沈小姐近几日捣药磨粉,估计是累坏了,瞧这手上都生茧了。”
沈文君微微撅起嘴唇,娇声道:“宋姑爷还好意思说,终日早出晚归,回来便呼呼大睡,自打来了杭州,夫妻便未曾恩爱过了……”
“那……今夜便恩爱个够!”
宋澈一把捧起娇妻,大步走向床榻。
“哎呀,灯……灯熄了,窗也掩上。”
“小姨又不在,梧桐苑就咱来,还关什么灯。”
“不行,你快去嘛。”
“好好好,依你,依你……”
宋澈将沈文雅放上床榻,转身便要去熄灯关窗,突然沈文君一声尖叫:
“啊!”
“嘶!”
一条扁头毒蛇钻出被褥,一口便咬在了沈文君手背上。
第九十四章五步蛇毒
“我操你妈的!”
宋澈怒不可遏,抓起蛇尾便朝着墙狠砸了几下,又扔在地上猛跺几脚,直至蛇头瘪成肉泥才作罢。
“夫君,我的手好痛……”沈文君痛苦捂着手背。
宋澈赶紧撕下床幔,捆绑在沈文君肩下,又抬起她手背,想也未想便含了上去,一边咗着毒血,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他啐去毒血,捧起沈文君,欲到马厩取车,可不知怎的,今夜却连一匹快马也瞧不见。
宋澈咬牙切齿,背着沈文君便往周府外狂奔。
“文君?”
“在。”
“文君?”
“在……”
“文君?”
“……在……我……在……”她的回答已有气无力。
“你再坚持片刻,我马上便到了!”
宋澈从未如此害怕过,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口气狂奔六七里,终于撞开黄家药铺的大门:
“黄大夫,快救命!”
放下沈文君时,她已意识模糊,黑紫色的手背,几乎肿胀了近一倍。
黄大夫闻讯下楼,刚想问如何,一瞧沈文君的手臂,三步并两步上前,问道:“是什么蛇咬?”
宋澈汗如雨下:“蝮蛇!”
“蝮蛇?”
“三角扁脑壳的蝮蛇!”
“啊?那……那是五步蛇啊!”黄大夫大惊失色,“我……唉,我试试吧!”
他折回柜台取来了刀具与蛇药,“五步蛇毒,凝血坏肉,我必须割开伤口,将毒血挤出,可能会有些疼,宋夫人要忍住了。”
宋澈找来咬布含入沈文君口中,将她扪入怀中,“不怕不怕,忍一忍便过了。”安慰着将沈文君搂入怀里。
瞧着那被割开的皮肉,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澈心如刀绞,仇恨与愤怒亦愈发浓重。
两刻钟后,黄大夫亦是满头大汗,乌黑的毒血整整刮出大半碗,沈文君脸色发白,已疼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我已将可见的毒血拔除,但五步蛇剧毒,保不齐还会再滋生,到那时……唉……”黄大夫为伤口裹上纱布,“我实在好奇,五步蛇多生于西南深山,江南怎会如此毒蛇出现?”
宋澈心急如焚,“还望黄大夫指条明路,救我夫人的性命,事后宋某必当重谢!”
黄大夫叹道:“放眼整个江南,也鲜有被五步蛇咬伤之时,哪个大夫都不敢保证能从此毒蛇口下救人性命啊。”
宋澈望着昏迷的沈文君,泪水不经意间便润红了眼眶。
“不过!”黄大夫又道:“江湖中多有奇人异士,特别是某些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若能觅得他们帮忙,以内力将毒血逼出,宋夫人说不定可逃过此劫。”
武林高手?
宋澈脑中瞬间迸出一个人影,“多谢黄大夫指点!”他即刻捧起沈文君,朝着天香楼狂奔。
……
天香楼高朋满座,正值歌舞升平时。
“啪!”
大门遭人一脚踹开,声乐歌舞戛然而止,台上的宁叶红与众宾客,目光皆凝聚在了这突然闯入之人身上。
汗水垂帘,遮住了眼睛,宋澈也顾不得别人目光,捧着沈文君便要上楼,这时,两个侍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他上去。”宁叶红招呼道。
侍女这才让开了路。
宁叶红又与众宾深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今夜歌舞到此为止,请诸位客人循序离场,明夜奴家再多舞几支,以聊歉意。”说罢,脚尖轻轻一点,跃上二楼,入了闺房。
宋澈揭去伤口上纱布,才一会儿的功夫,刚拔除的毒血又滋了大片,他累得瘫坐在床边,恳求着宁叶红:“救她……欠你多少人情我都愿意。”
宁叶红蹙眉,翻看了两眼伤口:“扁脑壳的蛇?”
宋澈道:“五步蛇。”
“我该说她是运气好,还是说她运气差呢?”宁叶红转身来到衣橱前,从抽屉中取出两只药瓶,“此乃专治剧毒的创伤药与解毒丸,但瞧她伤口,中毒已有些深了,我只能争个尽量。”
她先点下沈文君臂上的经脉,后抓住沈文君臂膀,暗蓄一道内力,从上往下挤压,只见腥臭黝黑的毒血,似流水般从伤口喷出。
沈文君疼得浑身发抖。宋澈赶忙将手指插入她口中,防止她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就不怕她咬断你手指么?”宁叶红在沈文君后颈轻轻一拍,将之打晕了过去。
毒血流了一大滩,好在伤口渐复血色,宁叶红又以快刀在伤患处开了几条小口,将伤药洒了上,覆以纱布包扎,随后取出两颗解毒丸递给宋澈:“一颗给她,一颗给你,吃下去。”
宋澈拒绝道:“都给她吧,我用不着。”
宁叶红说道:“不用想也知道,你肯定用嘴巴为她吸过毒,以后别这么做了,不但没用,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宋澈只好接过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又吞下另一颗,嚼碎了嘴对嘴喂入沈文君口中。
宁叶红眯起了眼睛,瞧着床上的沈文君,幽幽一句:“她便是你妻子么?”
宋澈深沉道:“差一点我便失去她了。”
宁叶红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毒素是否会再滋生,还不能定数,需观察一夜才能得出结果。”
宋澈由衷感激,“多谢宁女侠了……”
“不必了,算上人情即可,”宁叶红说着,又道:“我早提醒过你,一旦仇恨见了血,明枪暗箭,非死即伤,你死我亡。”
宋澈为沈文君盖上被褥,便蹲坐在床边,捧着爱妻之手,眼神透露着凶狠,“伤我妻者,必死无疑。”
宁叶红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叹道:“也罢,今夜你们一晚,不算你的人情,但明夜之前你们必须离开,我还得开门做生意。”
说罢便退出房间。
宋澈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守了一夜。
直至蜡炬成灰,夜尽天明时分,宁叶红再次入屋,同行的还有何香莲。
宁叶红剥开纱布瞧了一眼,“没有毒发迹象,命暂时保住了,不过蛇毒反复无常,想要彻底痊愈,还需静养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叫她急切,免得血气攻心,毒素再生,神仙也难救。”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
“宋公子,您守一宿了,将夫人交给我来照顾吧。”何香莲说道。
昨夜狂奔了十几里,再又守候一夜,铁打的人也难以支撑,宋澈点了点头,随宁叶红一起离开了房屋。
宁叶红吩咐侍女送来了些早点,于庭院小亭就坐。
宋澈茶饭不思,毫无食欲。
“你要是垮了,坏人目的便达到了,还是多养足些精力得好,”沈文君剥了颗鸡蛋扔给宋澈问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宋澈望着手中的鸡蛋,许久,轻轻吐出三个字:“回苏州。”
宁叶红眉头一皱,“一条毒蛇便将你吓退了?”
今日可能是毒蛇,明日可能是毒蝎,乃至于真刀真枪,沈文君不能再受伤了,无论如何都得将她送离这是非之地。
见宋澈不说话,宁叶红又问:“那你承诺过帮我在明珠大会上找人之事怎么办?”
“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我自有妙计,你无需揣测,”宋澈说着,又问道:“你说要找人,总得给些线索,否则茫茫人海,怎能找得到?”
宁叶红说道:“我若是有线索,何须找你帮忙,自己便找过去了。”
宋澈皱眉道:“那总得有些蛛丝马迹,身高,胎记,行当,年龄,口音?”
宁叶红有些难以启齿,“这些我都没有,不过——倒是有他的一封信,亲笔信,内容瞧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宋澈思绪片刻,点了点头,“有信也行。”随后一口吞下鸡蛋,起身往亭外走去。
“哪里行了?行在何处?”宁叶红追问。
宋澈自顾离去,没有理会。
“哎你……”宁叶红还想再问,可宋澈已大步走远,她叹了口气,轻唤了声:“来人。”
候在亭外的侍女上前道:“斋主有何吩咐?”
“叫紫韵与蓝依暗中跟上他,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是。”
……
宋澈先去了趟周府,以丈母娘重病为由,与老太君做了辞别。
父母最大,丈母娘又是老太君女儿,老太君也不能多挽留。
宋澈回到梧桐苑,简单收拾了一番行李,昨夜房中那条毒蛇已不见踪影,连血迹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这周家大宅,遍地都是鬼。
宋澈载着行礼,刚将马车赶出了宅门,便撞见了回家的周天赐。这不似偶遇,更似恭候多时。
“表妹夫,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周天赐彬彬有礼。
宋澈紧抓着缰绳,若非门口有看家的仆人,他真想驾车撞死这伪君子,“回苏州。”
“哦?”周天赐疑惑,“这马上便要明珠大会了,我记得昔日妹夫不是放言,要帮小姑夺得掌印么?怎么半途而废了?”
宋澈冷声道:“你明知故问。”
周天赐不失得意,“恕兄冒昧,何来明知故问一说啊?”
“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却连这个问题都不懂,实在有违君子……嗤,也对,有些人表面冠冕堂皇,实则衣冠禽兽,虚以为蛇。”
“驾!”宋澈扬鞭赶车,不再与小人多言。
周天赐板下脸,冷眼目送着宋澈离去,不忘附上一句:“祝妹夫一路顺风啊!”
……
宋澈回到天香楼,一夜间发生的种种事迹,叫他身心疲惫,靠着竹榻刚闭上眼,便昏沉睡去。
当何香莲将叫醒他时,夕阳已有垂暮之意。
“宋公子,有您的信。”何香莲将一只信鸽递给宋澈。
宋澈醒来,揉了揉肿胀的脑门,取下信条瞧了一眼,轻嗯了声,折回床边瞟了一眼沈文君的伤口,蛇毒并未发酵。
“夫人,我们回家。”
他捧起沈文君便下了楼,坐上事先备好的车马。
宁叶红站在后院门口,欲说些什么临别之言,可又生怕矫情,只得凭目相送,直至车马消失在视野才叹一口气,掩上院门。
来到港湾时,夕阳已将要落入海面。
周雅昭站在码头上,发丝于风中凌乱,眼中充满了愧疚,随她一起的,还有接到信便从苏州赶来的琴若与许晓。
“小姐……”琴若见了宋澈怀里昏睡的沈文君,即刻泪湿眼眶。
“上船吧,有狗腿子盯着。”宋澈轻声道。
自打入了码头,便有不下十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他们。
“小姨照顾好自己,时刻注意信鸽,这事还不算完。”宋澈低声叮嘱,捧着沈文君上了船。
船,收锚升帆,离开码头。
沈文君被安置在舱内,由琴若留守照顾。
宋澈登上了船头。
天色入夜,沿河亮起的渔火,点缀着整个钱塘湾,杭州城似挂上了一条璀璨的明珠项链,这美丽的城市,这醉人的风景,却难以叫人欣赏共鸣。
“那三艘渔船,自我们离开码头,便一直尾随其后。”许晓走上船头说道。
宋澈轻声道:“由他们跟吧。”
许晓迟疑了片刻,才道:“以宋兄的性格,应该不是轻易逃避的人,何况他还伤害了你的家人。”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只道:“待渔船不跟了,再叫醒我。”
河风浅唱,夜渐深沉。
游船逆流而上,转过了三道大湾,行驶了越半个时辰,也沉默了半个时辰。
“他们果真走了。”许晓出声提醒。
宋澈猛地睁开眼,嘱咐一句:“放一艘小船,我要上岸。”
许晓微微皱眉,“你只身一人,需要我帮忙么?”
“苏州的都头,管得了杭州的事?”宋澈摇了摇头,拍了拍许晓的肩膀,“好好护送我夫人回苏州,很快便会雨过天晴的。”
他又折回船舱,再瞧了一眼沈文君,复仇的心越发坚定。
船老大放一只轻舟,摇桨送宋澈上岸。
待上了岸边,不时,“哒哒哒……”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宋姑爷。”赶车的方琦摘下斗笠,扬鞭招呼了声。
“来时可有人跟踪?”宋澈上前问道。
方琦说道:“放心吧姑爷,沿着河湾走的马车独我一辆,没人会跟踪的。”
宋澈坐入马车,轻轻一句:“去天香楼。”
……
华灯敞亮,美人上妆。
却不同于以往的细腻,宁叶红对着铜镜,手中眉笔迟迟未落,反倒是叹了好些口气。
“我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身后替她梳头的紫衣美人浅声说道。
宁叶红又叹一口气,“紫韵,我今夜不想上台了。”
紫韵平静道:“八成的客人都是为你而来,你不上台,谁还能招架得住?”
宁叶红丢下眉笔,撒了气:“可我就是不想上台了,不想涂抹这些胭脂水粉,穿那些露肉风俗的衣裙,更不想挂着虚伪的笑容伺候男人!”
紫韵叹气,拾起眉笔,为宁叶红添妆加彩,“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宿命。”
宁叶红眼神好伤,口中却不禁吐出一句话:“他答应过会帮我找到想找的那人。”
紫韵却道:“你何时也变得这么相信男人了。”
宁叶红说道:“他不一样。”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紫韵声音渐冷,“他已经走了,我亲眼看到他登上了离开杭州的游船。”
宁叶红眼神失望,低声呢喃,“他真的走了……”
“咵——”
房门被人推开。
宋澈站在门口:“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六章蓝田日暖玉生烟
“紫韵,你出去吧,稍后我自会登台。”宁叶红轻声道。
紫韵眼神透露了些许暧昧,嫣然一笑,放下眉笔,离开房间。
宁叶红拾起胭脂,恢复了以往冰雪姿态,自顾对镜妆颜,“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做什么。”
“我假意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宋澈进屋关上房门:接下来几日,我得藏身天香楼,还需要你的势力去查一件事。”
宁叶红缓缓比出五根手指:“那会是第五个人情。”
宋澈开门见山:“咬伤我夫人的是五步蛇,此蛇极少在江南出现,你帮忙去找到它的源头,应该不难。”
“的确不难,”宁叶红话锋一转,“可你要清楚,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且官商相互,你若是想通过衙门将周天赐法办,这很难很难了。”
宋澈说道:“我自有妙计。”
“随你吧,总之别欠我人情不还便是。”
宁叶红妆台起身,挽上一条披帛,离开之前,玉手指向窗台,冲宋澈笑道:“从此窗下望,便可瞧见歌台,在这儿看我跳舞,不用花钱的。”
待她离去,宋澈几番犹豫,还是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过了片刻,宁叶红盛装出场,身姿撩人,舞姿醉人。越过浮世繁华与灯红酒绿,多少人能识破她的伪装,瞧见她内心深处藏住的伤?
不仅是宁叶红,满楼歌舞伎皆是如此。
女人太美,红颜祸水。
浮世红尘,最是伤人。
宋澈轻轻关上门,也关上了泛滥的情愫。
往后几日,宋澈便留在了天香楼,以信鸽作为通信工具,暗中为周大发珠宝指点迷津。
许是觉得一个哑巴翻不起多大风浪,周天赐并未去刁难周雅昭。
天香楼的情报果真迅速,很快便找到了五步蛇的源头——毒蛇往往有两大用途,一是害人,二是入药。整个杭州城,有能力将五步蛇当做药材的,独最大药铺“钱氏”。
先前故意将老太君的退烧药开成补药的也是这个钱氏药铺。
方琦在城西的“袁氏石铺”找到了与害死何母一模一样的石砣。
苏州传来家信,说沈文君已醒,伤势恢复得不错,瞧见这个消息,宋澈悬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云水坊送来了二十套精美华服,以及五十套私房,全当做赞助明珠大会,以及对天香楼女眷们的奖赏。
宋澈将私房分发下去,女眷们口头嫌弃太过轻浮,实则没一个人拒绝。
宋澈从天香楼中精挑细选了二十名绝色佳人,由宁叶红作为领舞,由何香莲作为领唱,矛头直指明珠大会。
“来来来,大家都靠拢些,今日我要为大家编个曲子。”
天香楼晚上营业,白日空暇时间,宋澈便安排歌舞姬们进行排练。
这会儿,他将众女汇聚一堂,手里捧着个木盒,盒正前方开了个碗口大的圆洞。
“你又要弄什么古怪?”宁叶红疑惑道。
宋澈在天香楼这几日,以“夜店”那套模式,增加了酒水营销,更改了天香楼布局,没少为这帮女人赚钱。
古怪多了,便也不奇怪了。
宋澈笑道:“这个呢,叫做音箱,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叫它播放音律,还可以录音哦。”
其实里头放的,便是宋澈的手机,不过将木盒改成了扩音设备罢了。
“录音?何为录音啊?”众女眷疑惑。
“便是你对它说什么话,它便能原封不动,一字不落,且嗓音相同地播放出来,”宋澈捧着音箱,递到了宁叶红面前,笑道:“红姑娘试一试?”
宁叶红将头一偏,轻哼道:“我根本不信,何须去试?”
宋澈将音箱怼了上去,“哎呀,试试嘛,又不会少一块肉,随便说两句,记得在说之前,深吸一口气。”
众女眷都期盼着呢。
“那……好吧,”宁叶红饶了绕耳发,凑近音箱口,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滴!”宋澈自然是暗箱操作,结束录音,却笑道:“没想到你还记着这首诗。”
宁叶红将头一偏,“好听便记着了。”
“那么,诸位且竖起耳朵听好了,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宋澈高举着音箱,暗中摁下播放按钮: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同样的语速,同样的口吻,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感情。
“哇!这音箱好厉害啊!”
“宋姑爷,给我也录个音呗,我想唱首小曲儿来听。”
“我也要,我也要……”
女眷们簇拥着宋澈,睁着渴望的大眼睛,哪里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宋澈这辈子,真是没白活。
“好了好了,录音不过一个小把戏,今日正事是为明珠大会谱曲。”
并非古代歌舞不优美,而是此次大会,所有商家挑选的舞姬实力都不弱,想要在强敌之中脱颖而出,必须叫人眼前一亮——以现代编曲,搭配古代编舞,力压群芳,轻而易举!
“请大家安静,音箱要开始‘唱歌’了。”
宋澈将箱子搁上桌,摁下播放按钮,音律随着喇叭缓缓飘出,奇妙新颖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注意。
君不见,红楼梦回的劳燕分飞,
于世间,瓦全玉碎的凄凄美美,
吟一句,杜鹃泣泪或花谢花非,
梦一场,精雕细琢与粉状相培。
……
有女眷甚至跟着音乐轻哼了起来。
“这首曲子,作何名字?”宁叶红明眸闪烁,好不期待。
宋澈笑道:“这首歌曲叫做《玉生烟》,取自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十分符合此次明珠大会的主题。”
宁叶红由衷感叹:“宋澈,你真是个奇人。”
“那么红姑娘,诸位佳人,可能用乐器将这首曲子复刻出来?又可否根据此曲编制舞蹈?”宋澈笑着问。
众女眷相视,点了点头,有人道:“这曲子中,宫商角徵羽,细作分明,虽有些乐器未曾听闻,不过也无伤大雅了。”
又有女眷道:“若是多听几遍,记住钟鼓点位,编排舞蹈,信手拈来。”
天香楼艺伎的实力,完全不用去质疑。
“好,距明珠大会还有两日,宋某便陪着诸位佳人一起编排歌舞,所需的服饰,所有的花销,统统包在我身上!”
……
第九十七章沧海月明珠有泪
今年的明珠大会,照例由珠宝行龙头的周家举办。
望江阁得以重修,乃杭州第一雄楼,大会理应开在此处。
周家广发帖函,请杭州各界名流,于六月十四晚赴宴,共享璀璨明珠。
此次盛会,有八家竞争,其中周家便占了四位,其余四家为‘李氏’,“孙氏”,“刘氏”,“万通”。
大会前三日,周氏便着手置办会场,设三十六主宾席于台下,一百三十席陪客,且开放海塘看台,即便是老百姓也能一睹大会芳华。
珠宝表演以一百六十六席位进行投票评选,谁获得的票数越多,谁便能拔得头筹,冠军商家所持之宝珠,将在大会上进行拍卖,由各路权贵争相竞价,价高者得。
明珠大会,当属杭州最大盛会。
十四日下午,宋澈走出天香阁,来到周大发珠宝,接上周雅昭,大摇大摆前往望江阁。
抵临望江阁时,沧海吞珠,流云火烧,鸥鹭齐飞,气吞天下,大气磅礴!
阁楼前,舞榭歌台,宾客席位均已布置完毕,周家作为主办方,其子嗣家仆齐聚于广场前,迎宾会客,周三父子在杭州名望最深,自是首当其冲。
“让我瞧瞧,第一位到场的贵客是谁。”周三父子共同上前相迎。
哪儿知车帘掀开,却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人,宋澈携手周雅昭钻出马车,于周三父子行了个礼:“三舅,三表哥,别来无恙啊。”
周浦板下脸,周天赐脸色发黑,当即没了笑容。
“表妹夫不是回苏州了么?”周天赐沉声问道。
“回了便不能再来了么?”宋澈随口一句,不再多理会,而是招呼着马夫,从车内搬下笔墨纸砚。
将宣纸平铺于迎客案桌上,摆下数只毛笔,静候客人到来。
“妹夫,你这是作何呀?”唐温夫妇携手来问。
宋澈笑道:“此次盛会,百年难得,我想邀请诸位宾客,共同留下姓名,当做对此会的纪念。”
“哈哈……就属你这小子花样最多啦,那我们可否留名呀?”唐温问道。
“自然。”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温与周慧一同在宣纸上写下姓名,其余亲戚见了,也纷纷效仿,执笔落款。
周三父子本不为所动,可见到大家都参与了,也不好失了兴致,一并留下了姓名。
随着夜色将近,闻讯赶来的看客,那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各富丽堂皇的马车,也都循序而来。
“柳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青须老者,头顶乌纱,横襕革带,乌皮官靴,朱衣袍服,四品大员。
他便是两浙路,临安首府,安抚知州,柳伯庸。
“曹院士,您来得早啊!”
中年儒士,白锦儒袍,翡翠玉带,风度翩翩,乃灵隐书院首席院士,曹国金。
“哎呀!法灯大师,空海大师,您们可真是稀客稀客啊!”
一老,一中年,两个大和尚,身裹红锦袈裟,生得白白胖胖,分别为慈音寺主持与监寺。原来,出家人也爱风花雪月。
当官的,读书的,讲经的,卖货的,跑船的,走镖的,各界名流人士,相继抵临会场。
要比昔日那扬州商会盛大太多。
“诸位贵宾,请在宣纸上留名,一同见证明珠盛会!”
人人大笔挥毫,留下自己姓名。
入夜后,华灯初上,映得望江阁蓬荜生辉,杭州全城百姓,那是拖家带口,触肩接踵,在海滩上筑起一道又一道人墙,热闹之息直入九霄。
在芳姨的搀扶下,老太君踏上歌台,面对眼前的这番喜悦,老人眼中饱含泪水,她喉咙沙哑,却铿锵有力:
“珠光宝气,百年盛会,江南风华,便在今夜……我宣布,明珠盛会,正式开始!”
一时间,掌声雷动,比那汹涌的钱塘江潮也不逊色。
“首先,有请李氏珠宝行,持‘玉兰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离人赋》!”
乐师落座,歌姬登台唱诗,舞姬持珠起舞,人美歌甜,声声悦耳,珠圆玉润,心旷神怡。
一舞作罢,一舞登台。
“有请孙氏珠宝行,持‘碧月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牡丹曲》!”
“有请刘氏珠宝行,持‘天星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相思引》!”
“有请万通珠宝行,持‘定风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天涯诵》!”
……
六家珠宝行,各有特色,绚烂夺目,可谓是不堪伯仲。
“下面有请周浦珠宝行,持‘赤凤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凤舞九天》!”
作为司仪的老管家周兴旺,介绍周三父子时,连声音都要亢亮许多。
“凤凰涅槃出火海,霞光万丈生明珠,荣登九霄天地间,云端坐看风起时……”
歌女唱诗,拉开序幕,随之一名身穿彩凤霞衣的艳丽舞姬,真如那涅槃的凤凰,手捧一颗赤红明珠盛装出场!
“如此磅礴大气的诗歌,怕也只有周三郎能写得出来了,吾辈文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哇!”
“那彩衣佳人,可是紫薇阁名魁,卢诗诗姑娘?美啊,美啊,观此一舞,平生无憾矣!”
还不说他人,便是台下的宋澈看了,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江南果真美女如云,这卢诗诗论相貌身段儿,完全不输宁叶红,特别配上彩凤霞衣,简直堪比天仙,人间少见。
周浦珠宝行歌舞作罢,台下兴叹,赞赏,遗憾,不舍,极好的歌舞表演,总能令人无限遐想,流连忘返。
“下面,有请最有一家周大发珠宝行,持‘泣血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玉生烟》!”
司仪话音刚落,台下便不住质疑:
“泣血明珠?好有戾气的称谓,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呢?”
“莫不是此珠沾染了鲜血?”
“倒是值得一观。”
华灯尽灭,只留月光,何香莲黑纱遮面,双手捧着烛台,麻衣赤足登上舞台,就当众宾疑惑之反差时,她柔唇轻启,念唱诗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毕,全场鸦雀无声,听者也惘然了。
第九十八章当众申冤
“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做得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等绝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才是全诗的精髓啊,叫人听之遗憾,感之惘然!”
“且看,有天仙下凡啦!”
声乐响起,宁叶手持大明珠,领衔二十名绝代佳人,从望江阁楼顶一跃而下,白衣飘飘,丝带飞舞。若说卢诗诗堪比天下,那宁叶红便是天仙下凡。
现代编剧,加上古代编舞,有大气磅礴之势,有渊远婉转之息,即便华灯未亮,亦映皓月千里,所舞之情,所传之意,通达所有人心田。
歌舞短短半刻钟,却仿佛历经了人生一辈子。
台上宁叶红,台下宋澈,二人相视,目不转睛,真不是谁多情,谁又滥情,落花有情时,流水自然相随,当彼此心有灵犀,情感相随,目中哪里容得下别人?
舞毕,台下依旧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打破这个梦,即使知道此梦已成追忆。
“啪,啪,啪。”宋澈带头鼓掌,霎时间,掌声雷动,持续了小半刻钟,才逐渐消停。
宁叶红在掌声中,与众女眷颔首隐退。
宋澈假意路过周三父子身旁,笑着一句:“歌舞不错,可惜差点神韵。”
放眼整个会场,最不高兴之人,非这父子俩莫属。
周天赐冷声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歌舞不过是走个形式,这头筹之位,非我莫属。”
那是自然,此次大会由周家举办,冠军岂能颁给外人?以周三父子在杭州的人情,即便珠宝歌舞不如宋澈,绝大多数人也会将票投给他们。
宋澈冷冷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不屑与你争什么冠军。”
周天赐眉头俞渐紧皱。
“五步蛇!”宋澈突然惊呼。
周三父子同时惊退,慌张得想找地儿钻。
“哈哈哈……”宋澈仰天大笑,“三舅,表哥,我不过是吓唬你们的,何必这么惊慌?”
“你这浑蛋——”
“还是说!”宋澈戳了戳周天赐胸膛,“你们心中有鬼?”说罢,轻蔑一笑,大步登上舞台,
他清了清嗓子,冲众宾道:“诸位,我便是周大发珠宝行策划此次歌舞的管事,在会票统筹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借着此次盛会公之于众;
先前我听到有宾客疑惑,为何要将宝珠取名为‘泣血明珠’,也听到有人已猜了出来——不错,我这颗大明珠,之所以白亮光滑,价值连城,是因为它被人血所淬炼过!”
此言一出,众宾唏嘘。
宋澈与台下的何香莲点了点头。
何香莲捧着大明珠再次登天,先与众宾鞠了一躬,随后讲述道:“诸位权贵老爷,我母亲韩翠曾是梅子洲头的采珠女,于五月初九在清平湾采得此大明珠,本想着一家子能靠此珠摆脱贫困,哪儿知被州头恶霸牛二盯上;
牛二欲花低价购买此珠,我母不从,牛二便使奸计,哄骗我母出海,趁我母下潜采珠时,割断救命绳索,叫我母活活淹死在深海之中……”
何香莲声音颤抖,已有哭腔。
“没想到这颗明珠竟还有如此血泪史……那凶徒牛二何在?可有被绳之以法?”
“是啊姑娘,你莫要害怕,今夜有柳大人在场,他能与你撑腰!”
众宾愤慨,纷纷声援。
柳伯庸却有些坐立不安。
周天赐脸色阴沉得发黑。
何香莲忍住哭意,继续道:“那牛二不过是个在梅子洲头收购珍珠的恶霸,其背后的主子,才是策划害死我母亲的真凶!
那真凶家大业大,在杭州只手遮天,他动用人脉将我父女赶出祖屋,还诬陷我父女入狱,在狱中又买通女卒,对我父女严刑拷打,目的便是为了让我交出大明珠;
可怜我父亲病弱,受不了狱中折磨,如今已变成了半瘫痴傻之人……”
何香莲已忍不住啜泣,“那真凶见事情将要败露,故意放我父女出狱,叫恶人绑至城郊黑风林,买通杀手想要将我父女置于死地,好在……好在……”
她感激地望着宋澈,“好在宋姑爷及时赶到,救我父女于刀口之下,这才捡了条性命,才敢来此于诸位权贵老爷面前伸冤呐!”
“呜呜呜……”
何香莲再也绷不住眼泪,埋头倒进宋澈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众宾无不悲愤共鸣。
但聪明人,应该也已猜出来,那“家大业大”,“只手遮天”的真凶是谁了。
“姑娘,你倒是说啊,那真凶究竟是谁?”有人问道。
何香莲忍住泪水,揭开面纱,一指周三父子道:“正是周家三郎,周天赐!”
众宾大惊,目光齐刷刷聚向周天赐,多是难以置信之声。
老太君也惊愕望着周天赐,“孙儿,她说得可真?”
周天赐不屑一笑,大步登台,与众宾道:“杭州人尽皆知,我周天赐乃儒道宗师,从不过问家中生意,又何来谋财害命一说呢?”
他又看向何香莲:“你说我差人杀了你母亲,证据何在?仅凭一张嘴便污蔑好人,恐怕不妥吧?”
他又看向宋澈:“还有你,妹夫啊,你明知大会我将夺得头筹,便联合这叼妇演绎这么一出,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为了争夺周家掌印,出此下三滥手段!”
“衣冠禽兽,伪君子,我与你拼了!”何香莲怒骂着扑了上去。
周天赐却不闪不躲,任由其拳打撕咬,反装作一脸无辜的姿态,“诸位可看见了,如此疯癫泼妇,她的话怎能叫人信服!”
宋澈赶忙来开何香莲,这时,台下的呼声又倒向了另一边,已有人开始指责宋澈。
“今夜若没有证据,岂敢在大众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宋澈冲台下呵道:“将人证物证,统统带上来!”
方琦与几名管营袍泽,押着两个头裹黑色头套之人,扛着一副白布盖顶的担架,穿过人群登上歌台。
第九十九章证据确凿
宾客们不自觉围了上来。
方琦先将牛二的头套摘下,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女尸吊着石砣,冤死的骸骨,狰狞又骇人。
“娘啊!”何香莲白眼一翻,顿觉力不从心,软在了宋澈怀里。
“这……这也太狠毒了,杀人便算了,还将人坠魂,杀千刀的,杀千刀的!”有人破口大骂。
宋澈摘去牛二的口塞,大声道:“此人便是杀人凶手,梅子洲头的恶霸,牛二!”
牛二惊慌失措,嘴却不软:“我没有杀人!你有何证据说我杀人!”
宋澈冷冷一笑,指着骸骨绑着的石砣道:“我早已查明,这种石砣乃是码头固定渔船所用,整个杭州城仅有‘袁氏石铺’生产,”
他又面问台下:“袁老板,我知你就在台下,何不上来指认真凶?”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便挤出了人群,他便是石铺老板袁兴旺,亦是坐下宾客之一。
袁兴旺上下打量了一番牛二,点点头:“是此人,是此人,我记得很清楚,通常订购石砣的客人都是按批次来的,那日他却只要了一个,错不了。”
牛二眼神闪躲,口中却大骂:“你放屁!我从未找你买过石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
袁兴旺呵道:“你这凶徒,我袁氏出货,哪怕一枚也是立了契书的,何况那日店铺里的伙计、石匠都见过你,你安敢狡辩!”
“别与他废话了,就地打死这丧尽天良的凶徒!”
“打死太便宜他了,这种恶霸,应该凌迟剥皮!”
群起攻之,千夫所指!
牛二是彻底怕了,吓得是冷汗直流,哀嚎一声跪倒在宋澈跟前:“饶命,公子饶命!是……是周家人叫我干的,是他们想要翠姨那颗大明珠!”
矛头再次指向周天赐。
周天赐却指着牛二,与众宾客道:“诸位,我完全不认识这恶霸,更不知他为何会污蔑我周家!”
牛二不敢相信,“周公子!您可不能这么说呀!我为你们周家在梅子洲头收了七年的珍珠,您怎么翻脸便不认人了?”
周天赐冷笑道:“纵使这大明珠价值不菲,可我周家乃杭州第一珠宝商,收购此物何须谋财害命?依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见财起意,想要杀人越货,如今被人擒获,栽赃嫁祸给我周家罢!”
“姓周的,你好没良心!平日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我替你们干的!你……你……你这混账,奸商,伪君子,我咒你不得好死!”牛二破口大骂。
周天赐却面不改色,而是望向宋澈:“妹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是找些疯子来诬陷我?”
“多读过几年书,的确不是一般人,”宋澈冷声道:“由你矢口否认,但梅子洲头上的所有疍民,都是证人,你推脱不掉的。”
周天赐道:“哦?纵使如此,那也可能是周家其他人所为,大不了我帮你们将他揪出来。”
“需不着你费力,我已将他逮住了,”宋澈一把扯下贾三的头套,冲之道:“贾三啊,你若不想当替死鬼,最好实话实说。”随之便扯下了贾三的口塞。
贾三当即便大喊:“这一切都是周三父子指使我干的!我只是个听命于他的下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狗奴才!”周天赐绷不住愤怒,一脚将贾三踹在地上,大骂道:“我父子平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当众诬陷我!”
而后,他又揪起贾三的衣领,斜了一眼坐下的柳伯庸,大声道:“贾三,你不用害怕,柳大人便坐在台下呢,你说,是不是他们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将你屈打成招,叫你故意来污蔑我的?”
贾三的目光来回在柳伯庸与周天赐之间打量,“这……这……”
周天赐又道:“你莫要害怕,将实话说出来,我保你安全。”
这时,一旁的方琦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柳伯庸“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大声哭诉:“大人!草民可以作证,贾三便是周三父子的狗腿子!”
他又怒指着周浦:“这个周扒皮,见我姐姐青春貌美,强行掳去羞辱,我姐失了清白,万念俱灰,当夜便投运河自尽了!
我父亲去找他评理,却被这贾三恶仆乱棍打成重伤,没过几日撒手人寰,我母亲气急攻心,不日也呕血而亡啊!
贾三烧了我家祖屋,将我绑至杭州城外,欲乱棍打死,弃尸运河,幸得宋姑爷路见不平,将我救下,才得以保存性命,那日随行的船夫,过路的商旅都可作为证人!
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宋澈再冲贾三呵道:“恶仆,六月初九那晚,你带着两个刀斧手,欲在城外杀害何氏父女,我早就在后面跟着呢,你买通的那个车夫叫做秦四,监狱里的女卒叫做徐梅,他们都可指证你的恶行,都这个时候你若还是执迷不悟,要与周家父子同流合污,天王老子来了也饶不了你!”
“我也可以作证。”
宁叶红昂首走出人群,“那夜晚,正是我与宋澈从贾三手中救下的何氏父女,另两个杀手都是杭州的市井地痞,一个叫做王宝,一个叫做李东,他们二人的尸首,都藏在北城郊的树林里;
作案当晚,王宝去北市的‘冯氏铁匠铺’卖了三把朴刀,如若诸位不信,我现在便可将铁匠铺的老板叫来对峙;
还有,方琦之姐方薇,于五月三十到城北买醋,买了醋后路过一个簪花摊,又买了一朵簪花,恰好对面便是周氏珠宝行,据摊主王氏回忆,正是这个贾三连拉带拽,连哄带骗,将方薇带进了珠宝行;
试问,一个农家女怎会有钱买珍珠?按理而言,方薇早该出店才对,可据王氏说,在方薇被拉进周氏珠宝行后,直至她收摊了也未见其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明眼人可鉴!”
宁叶红说罢,冲宋澈点了点头,再次匿入人群。
宋澈心里好不感激,原来这个女人比自己还要细。
“饶命啊!”贾三推开周天赐,“都是周三父子叫我干的!小人愿戴罪立功,将他们父子些年来做的恶事全部供出,还请大人网开一面,饶草民一条贱命!”
第一百章悲
“你血口喷人!”
周天赐如众矢之的,如丧家恶犬,在台上嘤嘤狂吠,“姓宋的,你生卑鄙,为了图谋我家财产,精心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将最后的希望,予以迫切望向柳伯庸:“柳大人,您明镜高悬,一定要为我洗刷清白啊!”
一直没有开腔的柳伯庸,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桩案子涉及多条人命,本官需如实查来,原告明日可到府衙状告申冤,到时再公堂审理。”
周天赐眉目喜悦。
宋澈却皱紧眉头,若一拖再拖,不能法办,以周天赐的手段,必定能在一夜之间钻出不少空子。他急忙出声制止:“柳大人且慢,如今证据确凿,又何必等到明日,请即刻发令,缉拿真凶!”
柳伯庸眉头一邹:“此处乃会场,又非公堂,诉状公文皆没有,你叫我如何发令拿人?”
宋澈不依不饶道:“那也该将这对草菅人命的父子先押入大牢!”
“大胆!”柳伯庸怒斥:“本官办案,何须你一介草民插嘴!再敢多言,先叫你下狱!”
宋澈沉下脸色,官商相护之卑鄙,可见一斑。
众宾一阵唏嘘。
柳伯庸见势有变,宽袖一甩,便打算离开,然就在这时,一个浑厚铿锵的声音自人群后传出:
“柳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人群遭拨开一条道,一个黑衣青年领着一位褐袍中年人大步走来。
柳伯庸定睛一瞧,惊得口吃:“枢……枢密,高……高大人!”
枢密院使者,高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官。
“高大人,您怎么来啦?”柳伯庸点头哈腰,屈身相迎。
高琛道:“沿海流寇猖獗,奉天子诏治理海患,恰好路过杭州,恰逢明珠盛会,恰听一桩惨案,”
他又瞥向柳伯庸,“恰好全城百姓汇聚于此,不如便在这望江阁下,缉拿凶手,还清白于人间,可好?”
“哎,好,好好好,高大人您说得是!”柳伯庸领着高琛,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其坐下,“高大人法断严明,此案该交由您来审理才对。”
“那我便反客为主,却之不恭了。”高琛又转头问向宋澈:“你何不将手里的证据全部拿出来,也好让我了断此案。”
宋澈观此枢密使,刚正不阿,气度非凡,便知今夜一定得胜,他先走至老太君跟前。
老太君已是力不从心,老眼泛着悲切泪光。
宋澈深鞠了一躬:“外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您,几日前我之所以会找您辞行,并非家母重病,而是文君她……她被五步蛇咬伤了。”
“啊?”老太君一时气急,面无血色,攀着椅把儿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倒,悲叹道:“又是五步蛇?我周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大孽,为何总是招来那毒蛇啊!”
“五步蛇剧毒无比,你大舅便是被那蛇咬伤不愈死去的,”周慧眼中也泛着泪光,迫切问道:“妹夫,文君她现在如何了?”
“若非江湖豪杰以内力替她拔毒,恐怕……唉!”宋澈一声长叹,转而面向众人:“若是在花园里,在草丛里,被毒蛇咬伤也罢了,可偏偏那条毒蛇便藏在被褥之中!
五步蛇生于西南,江南无处可寻,更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住宅,
唯一合理的,便是将此毒蛇入药,而放眼整个杭州城,以五毒蛇入药的铺子,独‘钱氏药铺’一家所有!”
言语至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瓮罐,呈给老太君说道:“外婆,此药是您患病那夜,孙婿借口去膳房烹粥,从渣斗里翻出的药渣;
我特地将此药渣拿去找大夫鉴定过,都说此药乃是大补燥热之物,不但起不到退烧作用,高烧之人吃了,反而可能血气上涌,暴毙而亡!”
老太君万念俱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造孽啊,造孽啊……”
侍女芳姨,站立不安。
高琛以眼角余光瞥向众宾,只问:“钱氏药铺的老板,应该也在位列其中吧?何不出来解释解释?”
话音刚落,一位五旬老者便跪了下来,“草民钱淳……只是个卖药的大夫,客人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并不知他们会拿去害人啊!”
“那这补药与五步蛇,都是谁找你买的?”高琛问道。
“来购买五步蛇之人,头戴着幂篱,这毒蛇禁止交易,小人也卖得谨慎,并不知买家是谁,不过来抓补药之人,”钱大夫抬手指了指芳姨:“是她。”
芳姨神色慌乱,急忙解释:“我又不是大夫,我怎知道补药不能用于发热病人,我给老太君抓补药,是见老太君气虚,想救她的命!”
“老太君也是你给诊断的?”高琛问钱大夫。
钱大夫埋头说道:“是草民不错,草民开的也是退烧之药……”
高琛冷声道:“然而她来抓的却是补药,你身为大夫,明知发热之人若在以大补可能丧命,你却还给他开了补药。再者,明知五步蛇剧毒无比,却还私自售卖……你的医者仁心,被狗吃了不成”
钱大夫浑身一哆嗦,再无理由辩驳,连连磕头求饶:“草民该死!草民一时贪婪,收了银子,可确确实实没有害人之心啊!”
“那你呢?还有何好解释?”高琛问向芳姨。
芳姨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椅前,哭诉道:“老太君,我十四岁便在您身边伺候您,十二年了可曾害过您啊?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脑子都笨,只知道人虚了,该予以滋补,所以才好心办了坏事——”
“毒妇!你需要再装了!”
却不等芳姨话完,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周家子女中传出。
周雅昭钻出人群,含泪跪在了老太君身前,开口喊了一声:“大娘!”
“雅昭……你……你不哑了?”老太君惊得睁开了眼。
周家人无不震惊,宋澈也意外得不轻。
周雅昭哭诉道:“大娘,我的口疾一直都装的,只因害怕遭人报复,”她指向芳姨,恨声道:
“七年前的夏日,我心情烦闷出来散步,路过大哥院落时,见一人提着笼子,鬼鬼祟祟从后院入屋,我好奇便跟了上去,谁料竟看见这毒妇,从笼子里夹出一条五步蛇,从窗口投入大哥房内!
我在周家本被人嫌弃,即便说出去也难有人信,我怕自己哪天会走漏风声,便借病失声,一装便是整整七年,七年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的……我的……我的儿啊!”
老太君仰天大喊,从椅上翻落,昏死了过去。
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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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商不入仕
老太君被人抚上马车,瞧她那死灰般的面色,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大人饶命!都是周三爷逼我这么干的!”
芳姨抵不住证据确凿,跪下来讨饶,指着周浦说道:“八年前,老太公意外过世,大房周苍理应继承家业,周三爷心生嫉妒,觊觎掌印许久,便买来的毒蛇,逼我将大房毒死……沈家小姐也是其子周天赐逼我所为……我……我一介女流之辈,又只是个下人,不得不从啊!”
“周家又没什么祖疾,大表哥的病却一直好不了,怕是也与你有关吧?”宋澈冷声问道。
芳姨抽泣:“这也是周三父子逼我干的,目的便是拖死大房子嗣,好继承家业……”
“周家各宅院都是独立锁门,你却能自由进出,只怕还有同党吧?”
宋澈刚问完,身为官家的周兴旺便跪了下来:“大人饶命!都是这毒妇色诱草民,草民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将各宅院的钥匙给了她,但草民的确不知她会拿锁匙是去杀人啊!”
若真要刨根问底,周家有罪之人,恐怕远远不止这些。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今夜过后,这偌大的家族,即便不倒也该一蹶不振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宋澈!”周天赐扑了上来,一把揪住宋澈衣领怒骂道:“你这王八蛋!搬倒我周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澈冷冷道:“这是你们该付出的代价。”
“来人呐!将周家各凶徒统统打入大牢,不日伏诛问斩!”
……
海风萧瑟,洪波涌起。
宋澈独倚望江阁,炎炎夏日,却深觉高处不胜寒。
上半夜人山人海的明珠大会,如今却被拆得一片狼藉,民众百姓无不对周家唾口骂言。
百年大商,即将陨落。
今日是商,明日又如何?是家?是国?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之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斯人,吾与君归。”
高琛踏上高楼,大赞道:“读此名序,高某心旷神怡。”
宋澈眉头一皱,转身请礼,“草民见过高大人。”
“高某自诩文人骚客,之间无需多礼。”高琛亲手扶起宋澈,笑道:“宋姑爷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何不登堂入室,随我一同辅佐明君?”
宋澈婉拒道:“高大人谬赞了,但‘仕农工商’,商不入仕途,不功名利禄,乃大梁之律例,且草民不过一介卑商,难登大雅之堂。”
“哎,”高琛摆了摆手,“宋姑爷过谦了,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有高某亲自入谏,何愁入不得朝堂?如今大梁四面危机,缺的便是如宋姑爷这般人才呀。”
宋澈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坚定:“我只想当个商人。”
高琛皱了眉头:“商人,如何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宋澈笑道:“我提此序,是为了警示当世有鸿鹄之志者,自身不过燕雀尔,仅一隅偏安即可。”
高琛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当官,便是那柳伯庸,今日若非是我到场,这案子怕是很难办下来。”
“可恰恰这世上太多柳伯庸这样的官僚,高大人若真想振兴大梁,应该从整顿内部下手,这世上比我聪明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无碍。我宋澈,一介商贾尔。”
宋澈抱拳拘礼,走下望江阁。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大人,要不我去帮您将他给绑回来?”黑衣青年从暗处现身。
高琛负手俯瞰阁下广场,场上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位绝代佳人。
高琛意味深长,“此等麒麟之才,万万不可勉强,但他必会为我所用。”
……
宋澈走出望江阁,手中还多了一幅画卷。
宁叶红恬静立在马车前,迟疑着想问些什么,还是没能开口。
“喏,你要找的那人便在里头。”宋澈将画卷递给宁叶红。
宁叶红拨开瞧了一眼,疑惑道:“这是……”
宋澈说道:“这上面有杭州各宾的亲笔签名,你可以拿信封与之字迹对比,然后将他找出来。”
宁叶红将画卷扔进马车,同时擒住宋澈肩膀,一把将之扔上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呵一声赶马,离开了望江阁。
“宁女侠……”
“怎么?”
“你好霸道哦。”宋澈揉着几乎快要被捏碎肩膀,不乏矫揉造作。
宁叶红瞥了个嫌弃的眼神,“你必须将欠我的人情全部还完才能离开,还有整整五个。”
宋澈挑眉一笑,“这么说,女侠打算将机密分享给我了?”
“回去再说。”
回到天香楼,今夜难得不喧嚣。
宁叶红取来一封信,一只卷轴密宗,与画卷一并放置在桌上,讲道:
“早在三个月前,我的组织便已在淮南沿海活动,目的是为了查出究竟是谁在与东瀛倭寇勾结;
不错,大梁王朝是有汉奸的,也可以将他们称之为海盗。
大梁军队主力抗胡与第戎,海防力量大大减弱,使得海盗日益猖獗。海盗勾结流寇,对沿海烧杀抢掠,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东瀛倭奴,为贪婪卑鄙之辈,见流寇尝到了甜头,便计划越过大海入侵大梁,那可不是抢东西这般简单,而是攻占城池,掠夺土地;
先前我之所以会被忍者追杀,便是因为我在淮南截获了他们的卷轴密宗;
此书信是海盗头子送给东瀛的,此密宗是东瀛回复海盗头子的,信上并未记载着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真正有价值的肯定藏在这密宗卷轴之中;
经过我们的排查,确定了信件发出之地,便是咱们脚下这座杭州城,因此我断定海盗头子就藏在杭州城里;
海盗头子掠夺财富无数,伪装的身份一定不是穷人,我便创建了这座天香楼,每日接触各类权贵,欲从他们身上摸出线索——以上便是我能最大限度告诉你的秘密了。”
第一百零二章树脂为锁匙
“那么,女侠想让我帮你什么?”宋澈问道。
宁叶红拿起密宗卷轴说道:“你也瞧见了,此卷轴造型奇特,由精铜特制,非同小可,一般这类机密卷轴,里头都含有强酸,若强行破开,内容必定被毁……你这般聪明,也许有办法能打开它。”
宋澈拿起卷轴,把玩了片刻,指着锁孔道:“有锁孔,便能配置锁匙,你应该去找锁匠,而不是来找我。”
宁叶红叹道:“我何曾没去找过锁匠,可此锁匙非比寻常,锁匠们将配匙插入孔中,都说极其复杂,不敢轻易尝试。”
宋澈笑道:“专业人士都无能为力,我这个业余人士岂得行?”
“但是你笑了。”宁叶红望着宋澈,“我发现每次你笑着说话时,这事儿便能有着落。你若能将密宗打开,便算抵消一个人情。”
宋澈撇了撇嘴,“我突然觉得与宁女侠做生意有些亏,很明显你的筹码与我的筹码不对等。”
宁叶红一副不饶人的姿态,大声道:“我管你啊!”
宋澈叹道:“行吧,那我便试试,不过事先与你说好,我也不能十分把握打开它,只能争个尽量,”说罢,便放下卷轴往屋外走去。
“哎,你要去哪儿?”
“找东西。”
宋澈先到天香楼后院,从树上刮下些树脂,又到后厨取了只汤勺,挖了点儿猪油,随后便折回了房间。
宁叶红在房中比对画卷与信封字迹,见宋澈回来了,赶忙凑上去,好奇地指着宋澈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个用处?”
宋澈暂且不言,取来一盏烛台,将树脂装入勺子,再将勺子架于烛火上加热,才道:
“树脂加热后会软化成液态,将它倒入锁孔中,片刻冷却便能定型凝固,在半干不干的状态下将它取出,应该便能得到锁匙的模型了。”
古代没有钣金技艺,再精密的锁又能复杂到哪儿去?
宁叶红也不说,便伸长脖子,在一旁观看。
“你将这猪油,取一些抹在锁孔,记住莫要太多了。”
“抹猪油,是为何?”
“在洞口抹油,增加润滑度,这样不论是插进去,还是拔出来都要轻松许多。”宋澈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
宁叶红狐疑望着宋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不知在哪里。
她照做,以猪油抹匀锁洞。
“手法很娴熟嘛。”
“姓宋的,你不对劲儿!”
“松脂好咯,松脂好咯……”宋澈取下勺子,松脂已被加热成流体。
将松脂对准锁孔,小心翼翼灌了下去,沉浸片刻,松脂遇冷开始凝固,待七分硬度,三分软时,宋澈再一点一点将其拔出,即刻平放于桌上冷却。
待松脂彻底凝固后,便得到了一把带有卡齿的锁匙模型。
“你将此模具,拿去找锁匠一比一还原复刻,也许就能打开这卷轴了。”
“你可真是个奇人。”
宁叶红取手绢,将模具裹起收于袖中,又辗转至桌前,指着画卷说道:“方才我将信封与画卷上一番对比,发现有三人的字迹相同——一人名叫胡路,一人名叫周瞿,还有一人叫做空海。”
“空海大师?”宋澈眉头一皱,不正是那慈音寺里的监寺和尚?
宁叶红说道:“这和尚倒是可以排除,剩下二人应该重点排查。”
宋澈却道:“我倒觉得这个和尚最可疑。”
“何以见得?”
“汝可知,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最不起眼之处,最不可能之人,恰恰便有最大嫌疑。”
慈音寺坐落于灵隐山,三面环海,可眺望码头与整个杭州;再者,古往今来,许多盗贼在走投无路时,便会装作头陀和尚,摆脱官家的追杀与嫌疑。
“但世事无绝对,此三人都得调查,再一一排除可能性,毕竟字迹这类东西,并不能绝对证明一个人的身份……调查之事,我也帮不上忙,宁女侠自行去解决吧。”
宋澈嘱咐完便打算告辞离开。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宁叶红追着问。
宋澈说道:“待周天赐人头落地,我便要能安心回苏州了。”
“我是说今夜你去哪儿?”宁叶红又问。
是啊?今夜去哪儿呢。
老太君这回怕是难逃一劫了,虽说此事与他无关,可无论如何,自己这回也是站在周家对立面,周家会倒塌,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哪儿都能去,却又哪儿都不好去。
宁叶红看出了宋澈的难处,漫不经心一句挽留:“不如让你再在天香楼多住几日,反正你还欠我三个人情没还。”
宋澈回头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留我住下的,不能算人情。”
宁叶红轻哼一声“随你”,抱着画卷与卷轴离开了房间。
宋澈也就欣然住下了。
次日上午。
“好消息,好消息。”
宁叶红推开房门,喊着走进房间,打开窗户让阳光与清风将宋澈叫醒。
她笑道:“官府出公告了,周家那几个恶人,于明日午时三刻,在北市斩首示众。”
宋澈叹道:“其实男人的闺房,进来时也可以敲敲门。”
宁叶红却自顾道:“昨夜我已差人去排查,胡路与周瞿几代人都是杭州老实做生意的,反倒是那空海和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嫌疑最大。”
“嗯……然后呢?”宋澈问道。
宁叶红也不客气:“你快想个法子,咱们去会会他,摸一摸他的底。”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那可不,你马上便要回苏州了,不快些将人情次数用完,我岂不是亏大了?”宁叶红凑近床榻,一步步紧逼:
“快想,快想,快想!”
原先那个冷酷无情,沉默寡言的女杀手究竟哪儿去了?
宋澈暗自笑了笑,从这个女人昨夜留宿自己开始,他便知道肯定还会来找麻烦。
“我倒有一计,不过得需要宁女侠配合。”
“你且说,只要能抓住那海盗头子,叫我做什么都愿意。”宁叶红挺起胸脯保证。
宋澈道:“闻说慈音寺求子很灵,我们何不扮作夫妻香客,假意去拜佛求子,实则暗中调查?”
“我与你……扮作夫妻?”宁叶红有些诧异,诧异后还藏着几许兴奋,她装作勉为其难:“罢了,便让你占个名份上的便宜吧,此计可行!”
第一百零三章慈音寺求子
昨夜明珠大会,宋澈与宁叶红都有露面,再加之这女人长得实在太漂亮,难免引人注目。
“不如,让紫韵陪我一起去如何?她昨夜在幕后弄乐,并未出现在公共场合。”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要亲力亲为。”宁叶红拒绝得十分坚定。
无奈,为了避免不被认出,二人只有简单易容,宋澈贴上了一撮假胡须,宁叶红也盘起了发髻,换上一身儿不太富贵的衣裳,刻意将妆浓画得成熟黯淡些。
这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那么,夫人请上马车。”
“谢谢郎君。”
二人很快入戏,同乘马车奔赴灵隐山。
盛世香火浓郁,乱世香火更浓。
求神拜佛保平安,似乎成了当世人之寄托,可泱泱苦境,佛真渡得过来么?
宋澈向来是个无神论者,成事在人,谋事也在人,所谓天意如此,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抵达慈音寺时,已临近正午。
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烧起的袅袅青烟,凝成团团青瘴迷雾,裹着日光盖于山顶,倒真有那么几分仙境气息。
宋澈与宁叶红是来求子的,下了马车便直奔了观音禅院。
观音院中多是成双成对的香客,要么是挺着大肚子来还愿,要么是携手来求子的,比例三七分。
“这观音院真有这么灵验么?”瞧着这么多孕妇,宋澈不由感慨。
宁叶红是信佛的,自打进寺庙,凡遇佛皆焚香叩拜,她道:“心诚则灵呗。”
怀不上孩子,难道不是生理缺陷?与心又有何干系?
二人进庙,添了些香油钱,抽了只上上签,便到耳室旁,找驻守的和尚解签。
解签大致是,根据生辰八字,与夫妻的手相,结合签上信息,算出二人何时能开花结果。
不知宁叶红说的是否为真,反正宋澈随口编了个生辰。
宁叶红长期右手握剑,便伸出了左手,宋澈则伸出了右手。
解签的和尚,瞥了一眼宋澈的掌纹,却拿起宁叶红的手,翻来覆去,又摸又看,笑得好生油腻。
“从生辰八字上来看,二人乃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前世金童玉女,来世鸳鸯凤凰……二位今夜便在寺里住上一夜,沐浴焚香,待明日早课,我为二位诵经福音,不出半个月,夫人必定兰梦之征呐。”
“那大师,我来年会生儿子,还是生女儿?会有几个呢?”宁叶红不知何来的兴奋。
和尚一本正经道:“从夫人的手相来看,未来将会生一龙一凤,一儿一女呀。”
“那我呢?”宋澈将手相呈给和尚。
和尚看了一阵,嘶了一声,“从官人手相来看,您这一生桃花茂盛,至少会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宋澈嘴角一抽,心里暗骂,这老秃驴,尽会瞎说,“……多谢大师解签,若我明年能够得子,必携重金还愿。”
他也懒得听这和尚鬼扯,拉着宁叶红便离开了观音庙。
“姓宋的,你可以啊,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你家夫人,生得了这么多么?”宁叶红似笑非笑,打趣问道。
宋澈却道:“这和尚,举止轻浮,一脸油腻,眼中暗藏淫光,定不是个好东西,他的话就图一乐,你还真信了么?”
“他说你一生桃花泛滥,这点我坚信不疑,便是你那姓周的小姨,还有被你救下的何香莲,她们瞧你的眼神可不似友情。”
宁叶红望着宋澈,她的眼神其实也不一般。
宋澈说道:“那又如何?我只是个赘婿,难不成还能三妻四妾?”
宁叶红说道:“你这么有才,大可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除非丈母娘老蚌生珠,给沈家添个儿子。
“我却觉得,当姑爷,比当老爷更自在。”
若是自立门户,当了一家之主,生一窝儿女,年轻时还可融洽,老来如周家那般争夺财产,搞得手足相残,乌烟瘴气,怕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下午,宋澈与宁叶红借着游玩之意,对慈音寺进行了盘点。
空海和尚身为监寺,是除方丈外寺院的二把手,居住地为慈音寺后院的“德法楼”。
宋澈本想去找找空海和尚的文献字迹,可惜后院乃佛门重地,香客不得轻易入内。
白日里进不去,只能晚上夜探,这可是宁叶红的拿手好戏。
“你瞧,这锦鲤多漂亮。”
宁叶红也暂且放下任务,放心大胆地游玩起来。
慈音寺坐拥灵隐山头,山水楼阁,风景秀丽,又逢六月天,荷花月季开得正浓,不少才子佳人结伴来赏,可谓是其乐融融。
宋澈便安静地跟在宁叶红身后,这个女人反差实在有些大,俏皮起来比沈文君还天真,可杀人时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心里时而蔷薇,时而猛虎,叫人捉摸不透。
瞧她的年龄,多不过二十出头。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换做是现代,兴许还在大学里享受青春时光,而她却已刀口舔血,游刃江湖。
傍晚,寺院为留宿的香客准备了斋饭。
吃了斋饭后,便依次安排住宿,普通香客在东厢,男女分开,有钱香客在西厢,有独立的院落。
为了方便今夜行动,宋澈在西厢租了个小院。
入夜后的慈音寺,有别样的喧嚣,汹涌的潮水声此起彼伏,山风刮得呜鸣作响。
杭州钱塘湾,每逢初一十五,便是潮汐最盛大之时,看今夜星月隐匿,乌云滋生,这两日必定会有一场大暴雨来附和这钱塘江潮。
山上不乏寒凉,宋澈与宁叶红洗去一日疲劳,便双双入了客房。
客房内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两个蒲团。二人是假扮夫妻,自然不能同床共枕,宋澈便将两个蒲团连在了一起,准备在地上将就一夜。
“要不,你来睡床,我乃习武之人,不挑地方。”宁叶红嘴上虽这么招呼,可坐在床上的屁股,却丝毫没能挪动一分。
宋澈欠了欠了身子,枕着脑袋说道:“算了吧,睡榻,打地铺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
宁叶红袖子轻轻一挥,隔空便将烛火熄灭,倒头拉过被褥卧床,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宋澈,你可觉得这慈音寺有古怪?”
宋澈说道:“慈音寺没古怪,里面的和尚却很古怪。”
“哦?何以见得?”
“他们眼中的淫光,以及嘴角没能擦干净的油花儿,僧袍上滴落的油渍,身上隐隐约约的酒气——当然,这些细节只能证明他们六根不净,是俗人,不一定是坏人,”
宋澈顿了顿,又道:“六根不净是俗人,心术不正是坏人。俗人必生邪念,坏人必行恶事,这群和尚是俗是坏,今夜可见真章。”
第一百零四章贼和尚
子夜前夕,钱塘江潮大涨,潮声拍岸如奔雷滚滚,怪风呼啸如山鬼号啕。
宋澈却睡得跟死猪似的。
忽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他猛地惊醒,刚想挣扎,一看竟是宁叶红,“怎么了”
“嘘……有情况。”
宁叶红指了指门外。
屋外夜光,映衬了出了两个人影,光秃的脑壳,应该是和尚。
“跟我上床。”
“啊?”
不等宋澈反应,宁叶红已将他一并扔上床榻,随之塞了一枚药丸在他口中,嘱咐一声:“此乃解毒丹,含在嘴中不可吞服,莫要出声,你我一起装睡。”
说罢,拉过被褥,假装睡去。
屋外,两个人影停在门口,用手轻轻戳破油纸,插入一根火折子,吹出袅袅迷烟。
待烟雾放得差不多,一柄钢刀顶开门栓,两个贼嚯嚯的和尚,蹑手蹑脚钻入房间,其中一人正是白日里看手相的那位“大师”。
两个贼和尚来到床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将宋澈与宁叶红探了一遍。
“长老,这少妇果真是极品呀,怪不得您要亲自上阵。”年轻和尚舔着嘴唇道。
“可惜她男人不中用,只得由贫僧来为他送子播种了,呵呵呵……”老和尚一脸淫笑,便要宽衣解带。
“我来帮她脱衣服。”年轻和尚搓了搓手,可刚靠近床榻,宁叶红猛地睁开眼,娇呵一声:
“贼秃驴!”
宁叶红抻着床榻,翻身一脚踹在年轻和尚咽喉,和尚一口热血喷出,飞身撞死在了墙壁上。
老和尚要跑,宁叶红擒住其手臂,狠狠一扯拉回床边,抬脚往裆下一提,“咔嚓!”蛋碎了一地……
“哎哟哟,哎哟喂……”老和尚捂着裆,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啧啧……”宋澈啧嘴从床上坐起,“怪不得这慈音寺求子那么灵验,原来是人工受孕,你们可是真他妈缺德啊。”
一想起白日里,那些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小两口,再眼观当下的龌蹉,真是……真是畜生不如。
宁叶红将老和尚踩在脚下,怒斥一句:“贼和尚,今日你死到临头了!”说罢,便要将其折颈。
“且慢且慢,用上门儿的情报,可不能就此掐死了。”宋澈拦住了宁叶红,跳下床榻,蹲在了老和尚跟前,笑着问道:“大师,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老和尚蛋碎了一地,疼得脸色发青,说话也有气无力:“饶……饶命……”
“想活便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宋澈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能到慈音寺里当和尚?是谁将你给招进来的。”
老和尚颇有迟疑,“我……我出家十年了,只不过贪婪好色,才犯下的错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踹两脚,不然老不说真话。”宋澈冲宁叶红道。
宁叶红照准老和尚腹部哐哐便是两脚,踹得他口吐酸水,苦不堪言。
“我说!我说!”老和尚求饶,“我在一年前皈依佛门,先前曾是个跑船的,拜在监寺长老空海大师坐下……”
“如你这般半路出家的徒弟,空海大师还有多少个?”宋澈问道。
老和尚又迟疑了,“有二三十人……”
“再踹两脚。”
“哐哐!”又是两脚。
老和尚疼得眼泪直流,“座下弟子有七八十人,若是算徒孙有个两百来人!是真话了,撒谎不得好死!”
“这些徒子徒孙,都是跑船的?”宋澈继续问。
老和尚低声道:“是……”
宋澈抿唇沉思,如此看来,这海盗头子想将“海盗编制化”,慈音寺共有七百多个僧人,空海大师便独占近一半,以僧侣来掩饰海盗身份,有两把刷子。
“那空海秃驴,是不是海盗头子!”宁叶红大声。
老和尚一听“海盗”二字,身子打了个冷战,闭嘴绝口不提。
宁叶红掐住老和尚后颈:“快说!不说我杀了你!”
老和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撞开宋澈,手脚并用,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大声呼喊:“救——”
“咻咻咻……”
宁叶红甩袖掷出一把铜钱,眨眼间便将在老和尚身上戳了七八个血窟窿。
宋澈赶忙上前查看,老和尚双眼暴突,当即暴毙而亡。
“你为何下手这么狠啊?我问题都还没问完呢!”他忍不住向宁叶红责备。
宁叶红说道:“你没听他说么?这慈音寺里有三百来个假和尚,我若不杀他灭口,他叫来帮手你能应付得了么?”
宋澈叹道:“你就不该那么早揭露他的身份,他听了‘海盗’二字,当然会狗急跳墙,誓死相拼了,日后套别人的话,应当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循序渐进才行。”
“这……”宁叶红抱怨道:“我自然不如你考虑周全了,可你为何不早早提醒我?”
宋澈苦涩道:“我一睁开眼,便被你捂着嘴掳上了床,还没详细计划,和尚便闯了进来,再说了,宁女侠雷厉风行,说打便打,说杀便杀,我哪里阻止得了?”
“哎呀!”宁叶红不耐烦道:“不过一只海盗喽啰罢了,杀了便杀了,如今已确认那空海和尚是海盗头子,我们即刻下山调兵,将他给生擒活捉!”
“不可不可,”宋澈反驳道:“海盗假扮的僧侣有三百来人,临安府的差役再加上留守水师,也不过五六百人,真要兵刃相接,即便能抓获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且这里是灵隐山,上山路程遥远,若大规模进兵,肯定会被海盗所察觉,再者慈音寺里有不少僧侣与无辜香客,万一海盗逼急了,拿他们做人质该怎么办?”
宁叶红稍加思索,眼睛一亮,兴致勃勃:“何不‘擒贼先擒王’?我去将那海盗头子给杀了,海盗群龙无首,围剿他们岂不信手拈来?”
宋澈一挑了眉毛,笑了笑:“真是稀奇,宁女侠也会用计。”
宁叶红凑了上来,甚至有些骄傲,“你笑了,说明此计可行对么?”
宋澈却摇了摇头,“此计尚可,却有风险。他能成为海盗头子,武艺必定不俗,他能藏身于慈音寺中,还暗中培养了这么多势力,可见他是个足智多谋又武功高强之人,”
他又笑望着宁叶红:“面对这样一只老狐狸,你能否擒王先不提,万一遭反被他给擒住,我还得想办法来救你,得不偿失。”
宁叶红察言观色,“可是你又笑了呢。”
宋澈笑而不语,踱步于屋中,这时,忽然大风吹开了窗户,“呼呼呼……”
宁叶红刚要上去关掩,宋澈却惊呼道:“有了!”
宁叶红捋着凌乱在风中的秀发,“有什么了?”
宋澈轻轻吐出五个字:“火烧慈音寺!”
第一百零五章火烧慈音寺
“着火啦!”
“救火呀!快救火呀……”
熊熊烈火,映亮了黑夜,叫喊之声,划破了宁静。
大风助燃,将火势从东坡吹到了西坡,不仅焚烧了慈音寺,山腰树林也岌岌可危。
放这么一把火,至少没了三十年的功德。
“咱们……做得是否有些过头了。”宁叶红与宋澈站在另一个山头,隔岸观火。
过头,肯定是过头了,可火势已起,除非老天爷撒泡尿,否则一时半会儿难以熄灭。
“没关系,咱们引火之处都是空无一人的宝殿,在火势完全烧起来时,香客估计都已撤离。”宋澈举着望远镜,时刻注视着慈音寺的动向。
“你从一开始便举着此物,它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宁叶红好奇地望着宋澈手中的望远镜。
宋澈将望远镜递给了上去,“瞧瞧便知。”
宁叶红半信半疑,学着模样搭上眼睛,不瞧不知道,一瞧完全拿不下来,连连赞叹:“稀奇,稀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你可看到慈音寺里有何动向了么?”宋澈笑着问。
宁叶红说道:“只瞧见那些和尚,提着水桶在救火。”
“前院还是后院?”
“前院也有,后院更多。”
“可明明前院火势更大,为何后院更多?”
“也许后院里藏着某些重要的东西。”
“不错,后院有一栋‘德法楼’,那里是空海大师的居住地……你不妨再多瞧一会儿,待火势烧到了后院,再瞧瞧那些和尚的反应。”
“我正紧盯着呢。”
半刻钟后,大风将火星吹得七零八落,火势从前院漫到了后院。
“神了!神了!真如你所说,好大一批和尚,聚在德法楼前奋力扑着外围火焰。”宁叶红惊呼道。
“然而德法楼并不是藏经阁,这些和尚却如此庇护,明显里头有很重要,且一时半会儿搬不走的东西,”
宋澈又说道:“海盗头子会藏身慈音寺,并暗中招兵买马,肯定不止于干些夜里采花的勾当,他们既与东瀛通奸,必定有其它目的;
我之所以放这把火,目的有三——
其一,转移无辜的香客;
其二,洞察海盗的走向;
其三,疲劳海盗的气力;
让这大火再烧一会儿吧,待夜尽天明,即使火势没被扑灭,慈音寺也被烧得差不多了,经过一夜救火,众海盗必已疲软不堪,到那时你再带人上山,一网打尽,轻而易举。”
说罢,他便要拿回望远镜,宁叶红却反手一夺,将望远镜藏在了身后,似个耍泼的孩童:“此物甚好,我一个人情买下了。”
望远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想要便由她拿去吧,宋澈笑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若真要细分人情,宁女侠倒欠我许多了,咱们便一切归零,两不相欠。”
宁叶红犹豫着,又将望远镜递了回去,“那此物还给你,你还是欠我一个人情。”
说什么人情不人情呢?即便没有人情,宋澈也会同样站在这里,只不过让彼此多了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他摇了摇头,“此物你留着吧,当做相识的礼物,明日下午我便要返回苏州……宁女侠好好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决绝,离开山头。
宁叶红肯定是不舍了,可又有什么理由挽留?
她只能照旧目送宋澈离开,待肉眼瞧不见了,又用望远镜瞧,直至望远镜也瞧不见了,才暗叹一口气,失落地蹲在山头。
……
聪明人与笨蛋最大的区别便是,聪明人懂得该在何时何地收手。
宋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倘若继续帮宁叶红追查下去,必然会陷入更深矛盾,给自己树立更多敌人。
若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他倒无所畏惧,可他有家人,有事业,男人的肩膀上能扛起这两样已不容易,再多些负重,不仅很可能家业会倒,人也会被压死。
周大发珠宝行。
虽已过子夜,店铺里仍亮着烛火。
宋澈本以为周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店铺都该关闭了才对,所以才想着来此借宿一宿,没想到里头竟还有人守着。
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始终没能有勇气敲门,请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去——
“咵哒!”
门却开了。
暗淡的烛光中,周雅昭站在门后,她还是那般羸弱,到目光不停闪烁。
“宋……澈?”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称侄子不行,叫姑爷也不合理,便直呼了名字。
“我还以为你回苏州了呢。”她将门全部敞开,示意让宋澈进屋。
听周雅昭开口说话,宋澈还真有些不习惯,可她既已邀请,再离开也说不过去,他点了点头,入了店铺。
柜台上的烛火已燃烧过半,账本几乎堆积了小山,批注的墨痕还未干涸。
宋澈拿起账本翻了几页,记载得十分工整详细,周大发日流水进账仍有个二三百两,看样子白玉膏的生意并未受到波及。
周雅昭又回了柜台,拾起毛笔继续记账。
偌大的店铺,仅有孤男寡女,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谁都想开口找些话题,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澈叹了口气,“今夜我在店铺住一晚,明日下午便回苏州,小姨早些休息。”说罢,便往后院走去。
“宋澈。”周雅昭唤住了他。
“小姨还有何事?”宋澈回眸。
周雅昭真挚得目光闪烁:“谢谢你!”
这三个字,千金难买。
宋澈转转过,欣慰地笑了声,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应该的。”
“还有!”
“嗯?”
“你不要叫我小姨了,咱们年龄相仿,织女叫我雅昭便是。”
“好。”
“还有!”
“又怎么了?”
“明日咱们一起去北市看砍头如何?”
这话倒是让宋澈有些意外了,他抿着嘴唇,“嗯……记得别吃早饭。”
“呵呵呵……”周雅昭笑声如银铃儿,回荡在整间铺子。
宋澈发自内心地长呼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突然间,一切的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第一百零六章狂风暴雨
次日清晨。
宋澈睡得正香,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姓宋的。”
有了前车之鉴,宋澈不予理会,拉过被褥蒙头,“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这次我没有敲门,是因为我走的窗户,你快快起来,有重大变故。”宁叶红拽着被褥说道。
宋澈抱着被褥死不撒手,“你且说便是,我听着呢。”
“如你昨夜计划,今日凌晨官兵直破慈音寺,将贼和尚全部缉拿,但那海盗头子果真武艺高强,我与好几个高手一起都没拿住他,最后叫他给跳海逃跑了——”
不等宁叶红将话说完,宋澈探出了脑袋,一脸难以置信:“几百个人,抓不住一个海盗头子?”
宁叶红叹道:“他真的很厉害,一柄扣环刀使得炉火纯青,不过从他的武功路数,我们已大致可以确定,他便是十年前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王直’,谁能料到他竟已削发为僧,还混成了监寺?”
宋澈眯着眼睛,“我咋听起来,像是你在夸他啊?”
“哎呀,这不重要,”宁叶红紧声道:“最重要的是,你猜我们在德法楼中,找到了什么?”
宋澈叹道:“大清早的,我可没功夫与你猜谜。”
“是火药!”宁叶红说道:“整整两千斤黑火药!”
宋澈眉头一紧,惊得坐起身来,怪不得昨夜贼和尚积极扑火,两千斤火药若是被引燃炸开,几百人都得赔命。
这么多火药,足以让码头的海防线瘫痪,王直在杭州囤积,又与东瀛勾结……图穷匕见,杭州危矣。
“锁匙可造好了?”宋澈问道。
宁叶红说道:“打磨得精细,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哪里还能等得到明日,你快些去催促锁匠,越快打磨越好。王直勾结倭寇,必定是图谋杭州,而你所截获的那只卷轴密宗,很可能记载着他们的袭击计划,如今王直逃走,如同放虎归山,不得不提防,你加急去找水师将领,让驻扎在各洲头的水师千万注意,每月中旬都是钱塘江潮汐汹涌之时,天时地理,神鬼莫测,谨防偷袭!”
“好……好……这……要不……要不宋澈,你随我一起去吧,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怕我办不好。”宁叶红目光迫切。
宋澈摇了摇头,无声的沉默,才是最好的拒绝。
宁叶红咬着嘴唇,踏窗离去时,再度回头真切,宋澈却眼神回避,拉过被褥蒙头睡去。
待宁叶红离开,宋澈才缓缓探出头来,望着床顶许久,长叹一口气,内心不禁感慨:老老实实当个商人,为何却这么难?
……
连续几日放晴的杭州突然乌云密布。
炎炎六月天,却似倒春寒。
天生异像,恐有大难。
正午,宋澈如约周雅昭,一同来到北市刑场,观斩的百姓人山人海。
周浦,周天赐,芳姨,牛二,贾三,依次被押上刑场。
“宋澈!啊啊啊……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天赐疯狂叫嚣,到死也不知悔改。
宋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周天赐,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无需太多表情。
刑场上几人所造的孽,使得人神共愤,即便砍了脑袋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又会害怕他们化作厉鬼来报复呢?
“我不想死啊……我错了!我错了!”
“大人饶命啊!”
“午时三刻已到,斩!”
随着监斩官发令,五把斩首刀同时落下。
“噗呲!”
“轰隆!”
人头落地的刹那,空中奔雷滚滚,闪电撕裂天空,狂风呼啸,骤雨倾盆。
“哗啦啦……”
大雨很快便将刑场上的血迹冲涮得一干二净。
“好了,坏人已伏诛,你可以睁开眼了。”宋澈撑起一把油纸伞,揉了揉将头闷在自己肩膀上的周雅昭。
周雅昭昂起头,瞥了一眼刑场上的人首分离,吓得扑进了宋澈怀里,扪着胸口止不住干呕。
“你这个动作可不好,会遭人误会咱姨侄俩悖了人伦的。”
宋澈在驿站租了辆马车,伴着雷暴大雨,驶向钱塘湾码头。
即便是撑了伞,衣裳也被淋了个透,本就浅薄的夏装,湿润后紧贴肌肤,勾勒出的娇躯惟妙惟肖,便连内衬的私房也若隐若现。
对于春光外泄,周雅昭满不在乎,用手拧着湿润秀发,问道:“宋澈,你真打算回去了?”
宋澈轻轻嗯了一声。
周雅昭叹道:“三哥再怎么也是老太君的亲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君怕是……唉,虽说此话不吉利,可至亲过世,总该得来吊丧的,你何不多留几日,待丧事结束后再走?”
宋澈有很多留下的理由,也有更多离开的借口,但到最后却只吐出了短短四个字:
“我想家了。”
细算日子,来杭州不过半个多月,历经的种种事迹,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听这钱塘江潮,汹涌澎湃,而停靠在港湾的船只即便飘摇,也不会搁浅沉没。
船需要港湾,人也需要港湾。家便是人的港湾。
“官人,夫人,您们确定还要去码头嘛?”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开口问道。
“有何去不得?”宋澈皱眉。
车夫说道:“也不是去不得,只是码头上所有的商旅渡船都停了,您恐怕得择日出行了。”
宋澈掀开窗帘,刚将头伸出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像耳刮子般扇在脸颊上。
滂沱大雨似倾倒了整个码头,商旅的身影屈指可数。
宋澈赶忙将头缩了回来,询问车夫:“那要等几日才能恢复通行?”
车夫说道:“那可不好说,得看老天爷这回要尿多久,不过瞧这天色,往后三五日都有大雨。雨势一大,运河便得泄洪,您想逆水而上,肯定行不通。”
“那走陆路呢?”宋澈又问。
车夫说道:“雨水这么足,道路肯定泥泞了,走虽是能走,耽搁时间也是肯定的,况且这大雨阴晴不定,万一发洪水了可就麻烦咯。”
水路走不通,陆路走不成,至亲随时可能丧,便连一旁的周雅昭也扯着袖子不让走……
是天意要留我宋澈在杭州啊!
“回珠宝行吧。”
第一百零七章宁叶红的美人计
下午,雨势稍有减小。
入夜,又急转为阵雨。
“噼里啪啦……”雨滴似要将瓦砾击穿,地上积水漫过了屋檐。
这不讨喜的倾盆大雨,彻底打消了宋澈回家的念头。
风雨太大,信鸽无法翱翔,店铺生意不佳,早早便关了门。
老太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身为周家子女,周雅昭不得不回去守夜。
夜。
滂陀大雨倾倒了杭州城。
宋澈独自坐在柜台后,点上一根蜡烛,打开手机计算器,用高科技算账,要比打算盘子儿快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已烧过半。
“哒哒哒……”店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
宋澈端着烛台,用手护着火苗,打开了一条门缝。
“呼呼呼……”风争先恐后灌入店铺,吹得烛火扑朔迷离。
跳动的火光中,昏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秀发贴着鬓角,水珠滴滴滑落。
她眼神如冰霜,瞧见宋澈后,又烧起了炙热。
“你果然没走。”宁叶红笑出了贝齿。
“我是走不了才留下的,”宋澈招呼道:“快进来吧,外面冷。”
宁叶红进了屋,姿态却不如以往雷厉风行,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拧起裙摆上的水渍,一双玉腿裸露在外。
宋澈折回柜台继续对账,“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还请直接说。”
宁叶红靠上柜台,故意将身子压得很低,今夜她并未穿着劲装,而是换了套套低胸襦襟,挤兑的山峦,如白月光般迷人。
甚至连语调与眼神也变得轻柔妩媚了不少,“锁匙配出来了,卷轴也打开了,你想不想知道里头的内容?”
宋澈眯了眯眼睛,也没多在意眼前风光,低头继续算账:“你将大致内容念给我听即可。”
许是被人冷落,宁叶红有些不悦,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密宗上大致内容是,六月钱塘江潮大起,海盗用火药炸开码头防线,与流寇里应外合进攻杭州,也许就在今明两日。”
宋澈微微皱眉,“计划已被破解,作为内应的海盗也抹除了,又有何忧虑?”
宁叶红压低声音,不乏急促,“今日我按照你说的,去通知驻扎在洲头上的杭州水师,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钱塘江起了大风大浪,送信的斥候到此刻都没能回复。”
“两种可能。”宋澈说道:“第一,风浪太大,斥候无法回复。第二,杭州水师正在遭受倭寇攻击。”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宁叶红追问。
宋澈轻声道:“可惜你们放走了海盗头子,不然第一种可能性会更大。”
宁叶红不乏迫切:“怎么办?”
宋澈却干脆利落:“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甚至有些胆怯,战场与商场完全不同,打仗得真刀真枪地干,指不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宁叶红失落了片刻,抻手坐上柜台,打了个转儿,将玉腿搭在了宋澈肩上,耷拉的裙摆,风光一览无余。
宋澈咽了咽口水,想拨开她的腿,却觉得重若千斤。
“只要……你肯想个法子,帮杭州渡过这一关,我许你一夜春宵。”她想要魅惑,却显然是个新手,甚至面对宋澈赤裸的目光,身体还有些别扭。
宋澈挑眉,“非得搞这种东西?”
“你不是商人么?今夜我们便做个交易——”
不等宁叶红话完,宋澈突然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抵在了柜台上,如此绝色佳人,敞开了大门,谁又不想得到?
宁叶红紧捏着账本,羞涩,亢奋,悲伤,无奈,五味杂陈。
宋澈伸手扣住她的襦襟。
“不要……”
“你不要,我还不要哩。”
却不是往下拉,而是往上提了提,“你胸口有伤,受凉了容易发炎。”
“你为何……”宁叶红诧异地望着宋澈。
“我这人是挺好色,不过好歹也是个有妇之夫,”宋澈放开了宁叶红,自顾收拾起打乱了的账本,轻声道:“欠不了人情,便想使用美人计,你家主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宁叶红偏过头,明眸跳动,“你都知道了?”
“这不很明显么?”宋澈说道:“放眼整个江南,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只才貌双全的艺伎队伍?
若我没猜错,天香楼里的女眷,包括你,都不是私妓,而是官妓,否则绝不会有那么娴熟超群的技艺;
你家主子,也是用心良苦,不仅培养你们歌舞技艺,还教你们精通武艺;
女人本身便很致命,美丽的女人更加致命,一群才貌双绝,还会武艺的女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宁叶红犹豫着,似鼓起勇气坦白:“我承认接近你是有目的,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任何事,而即便是想骗你,你这么聪明,我又岂能得逞。”
“哈哈哈……”
的确,她若不是个率直坦诚的女人,宋澈绝不会故意欠她那么多人情。
“将你的主子叫进来吧,外面雨挺大的。”
宋澈轻轻一言,埋头继续对账。
宁叶红叹了口气,退出店铺,片刻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咵——”
门被人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袍人走进店铺,他摘下斗笠,显露一双深邃的眼睛。
宋澈却并未抬头,只是轻轻一句:“店铺简陋,没有茶水,高大人莫要嫌弃,随便坐。”
聪明人之间,无需太多客套。
高琛走到柜台前,直言道:“前夜,宋姑爷离开望江阁时,曾言‘吾不过商贾尔’,高某回去揣测了半宿,才想明白其中奥秘。”
老实说,宋澈说这话,仅仅是装个逼而已。不值得揣测半宿。
“高大人想明白了什么?”宋澈笑着问。
高琛说道:“你拒绝入仕,又说自己是个商人,这是在暗示高某该与你做生意,对么?”
宋澈放下毛笔,合上账本,点点头:“我是很喜欢做生意。”
高琛大方道:“请宋姑爷开个价吧,高某背后是天子陛下,筹码多得是。”
既然如此,宋澈抿了抿嘴唇,淡淡吐出一句话:“我要包揽岁币生意。”
第一百零八章捭阖之术
“岁币之中,丝绸与珍珠,必须占大头,这便是与我交易的条件。”宋澈补充道。
“岁币之事,恐怕不能如宋姑爷所愿了。”高琛说道。
宋澈皱眉:“为何?”
高琛说道:“并非高某拿不出这些筹码,而是大梁王朝不会再向邻国屈辱纳贡了。”
宋澈却道:“高大人是枢密使,自然是主战派。若是主和派,定有不同的说法。”
高琛声音渐冷,“难道商人都希望大梁向第戎低头,以好吃上一口皇粮么?若真是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高大人莫要误会,宋某若真想发国难财,又何必写下那《望江阁序》呢?”
宋澈叫住高琛,走出柜台,又意味深长:“我夫人曾说过一句话,‘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商?’宋某虽处江湖之远,却仍然心系着家国,”
他又转头问向高琛:“高大人可知,如今大梁王朝四面狼虎,尽显颓势,若再坚持打仗,江山社稷,岌岌可危。”
高琛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任由风雨袭面,铿锵有力:“国破山河在,丹心永不改,胡子,鞑子,倭寇,苗奴,欺我大梁太甚,哪怕战至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又待如何!”
“我辈汉人从不失气节,可你看,仅是沿海倭患,便叫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若国家四分五裂,华夏大地被异族主宰,万万百姓岂非成了那任人烹煮的牲口?”
纵观正史,五胡乱华,靖康之变,异族人统治华夏,都将是汉人的噩梦。
高琛悲切无奈,“那该如何?又能如何”
宋澈淡淡道:“为今之计,韬光养晦。”
高琛大袖一甩,哼声:“你怕是不知,‘韬光养晦’四字,在朝堂上都被那些胆小怕事的穷酸腐儒说烂了——何为韬光养晦?点头哈腰?屈辱岁币?割地赔偿?甚至是送女人?我实在不知,大梁人的血性,究竟遗失在了哪儿!”
“高大人无需着急,我有一计,可叫将相两和,可使第戎止战,可叫大梁喘气。”
“哦?”
高琛几乎扑了上来,握住宋澈的臂膀,眼睛发光:“姑爷有妙计,何不快快说来”
宋澈回柜台,取来了纸笔,先在纸上画了三个相连的圆圈,在上边圈内写下“第戎”,下边的圆圈写下“大梁”,随后指着另一个未曾写字的圆圈问道:“高大人不妨猜猜看,这里是哪个国家?”
高琛思绪着说道:“第戎的西侧,大梁的西北侧,又与第戎大梁接壤……是西羌!”
“西羌国力比第戎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摇了摇头,“西羌,蛮族也,农耕盐铁落后,以游牧为生,近几年虽习了汉制,却一直不能强盛,肯定比不上第戎了。”
“比大梁又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又摇头:“除了天生强壮些,其它都不如。”
宋澈在圈内写下“西羌”二字,说道:“那便可联合它来一同抗击第戎!”
高琛先是一惊,后眼睛一亮,望着图纸上的三个圈,目光愈发深邃。
宋澈说道:“合纵连横,联弱扛强,此乃‘捭阖之术’,且听我分析——
西北雍凉乃贫瘠之地,有凉河,戈壁,万川之险,只需把握要塞,坚守不战,过不了多久,胡族便会进攻乏力,不足为虑也;
西南苗疆,苗人并无远大之志,只求一片安宁,软硬兼施,且战且退,安抚不难;
沿海倭寇,虽日益闹大,但毕竟隔着茫茫大海,咱顶多是被咬掉一块肉,疼上一阵子罢了;
北方第戎,若让其攻破关隘,再无山川、江河之险,第戎骑兵骁勇,长驱直入中原,王朝危矣;
综上分析,谁才是大梁首要敌人,一目了然;
第戎在北方崛起,乃关外最强霸主,试问,连大梁都畏惧第戎,国力更低的西羌岂能不怕?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若能说服西羌,出兵从东面袭击第戎,大梁再从北面进攻,两面夹击之下,不敢说大败第戎,必能先稳住战局;
稳住了北方第戎,大梁得以喘气,再掉头来清缴倭寇;
海患一除,国力恢复,广征兵役,强军兴军,待手腕硬了,力气足了,再来拿回失去的东西岂非轻而易举”
“听宋姑爷条理分析,高某敬佩不已,只是,”高琛疑惑道:“西羌虽与大梁接壤,却极少有过交涉,且西羌部落分散,如何才能说服他们合扛第戎?”
宋澈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给甜头呗,且再听我分析——
西羌农耕落后,盐铁不足,以游牧为生,马匹壮硕,羌人食牛羊肉长大,四肢发达,性情刚烈,骁勇善战;
咱们大梁有钱,又有技术,既是有求于人,也莫要太小气,帮助他们农耕,教他们炼铁,给他们支援些钱财,与他们互通商贸……
这些蛮人,哪里见过什么丝绸珠宝?咱们真心帮忙,他们即便不看情面,也要看在钱面上出兵吧?
再者,派遣使者团,去西羌各大部落游说,务必阐明结盟利弊;
第戎之所以不灭西羌,而来攻打大梁,便是因为西羌太穷,无价值可图,若大梁被灭,西羌迟早也会沦陷在第戎铁蹄之下;
软硬兼施,恩威并施,只要当权者不是个蠢货,西羌都会同意联合结盟。”
听君一席话,高琛敬佩无言,只摇头兴叹:“宋姑爷之才,龙凤麒麟,国士无双!”
“高大人可莫要给我戴高帽子,我会与你献此计,谋的不仅是天下太平,更是我自己的利益,”宋澈笑道:
“来日给西羌的岁币,我沈家必须占大头,至于互通商贸后的其它生意,也得由我沈家先尝尝这杯羹。”
第一百零九章登高楼,思妙计
“那以宋姑爷之见,眼下杭州危机该如何解决?”高琛问道。
宋澈淡然道:“东瀛倭国,弹丸之地,能凑出多少人来攻打杭州?海盗的阴谋已破灭,杭州水师有一万余人,抵挡倭寇的攻击不在话下。”
“宋姑爷说如此,高某便安心多了——”
“哒哒哒……”
不等高琛话完,敲门声与话语同时响起:“高大人,守备营的周校尉,抬着一名兵卒前来求见,说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
“哦?”高琛招呼道:“快快叫他们进来。”
店门被人推开,一个银甲将领,叫士卒抬进来一副担架,躺了个面色苍白的小卒,看他神情恍惚,肚子胀鼓鼓的模样,应是吃了不少海水。
“高大人,岸边遭浪潮冲上来好多尸体,幸得这位兄弟还有一口气在,他说……他说前线水师遭到倭寇偷袭,伤亡惨重啊!”周校尉咬牙禀告。
“什么!”高琛大惊,“今日上午我才刚检阅完水师,各个气宇轩昂,眼下子夜未至,万余人便伤亡惨重了?”
宋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上一刻他还自信说倭寇不足为惧,这会儿便听到了大败消息,终究是将杭州水师的战力想得太高了。
“末将听此消息也不敢相信,所以才将他抬了过来,让高大人您来判断。”
周校尉试图将他摇醒。小卒双眼紧闭,没死也快死了。
“让我来试试吧。”
宋澈半蹲在小卒身前,双手摁在他胸口,用心肺复苏术,积压他的肺腔。连续压了七八下——
“咳!咳咳……”小卒咳出了好几大口海水,宋澈又赶紧掐住小卒人中,“嘶……”小卒一口深呼吸,猛地睁开了眼。
宋澈又用手扣了扣小卒喉咙。
小卒哇啦啦吐了一大滩海水。
“他肚子与肺腔内呛了太多海水,回去饮些盐糖水便没事了,”宋澈说着,又与小卒道:
“小兄弟莫怕,这里已是杭州,你快些将前线战况详细说来。”
从小卒口中得知:
倭寇大致有三千人,于戌时左右偷袭水师。
今夜雷暴大雨,海面波涛汹涌,杭州水师多为大船,恰恰没了用武之地。
倭寇十余人坐小舟,乘风破浪暗中潜入洲头,杀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为何,倭寇像是对我们的布防了如指掌,直接便越过了哨点,待他们登陆时,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战船还未开出海湾,便叫浪头给打了回来,我与兄弟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却不慎遇到大浪,全都翻进了海里……”
小卒抹泪啜泣,“王将军与好多兄弟,为了将咱们送出去报信,都被倭寇给……给……”
“混账东西!”高琛破口大骂:“定是那海盗头子将我军海防透露给了倭寇!”
“若水师大败,海防线被断,倭寇势必会乘胜追击,而今我军营内不过三百来个新兵,又如何抵挡得了来势汹汹的倭寇?”周校尉焦急道。
高琛将目光转移至宋澈身上,“宋姑爷,可有力挽狂澜之计?”
“倭寇不过三千人,我杭州有几十万,有何惧之?”宋澈十分淡然,嘱咐道:“高大人,周校尉,你们各回临安府与军营,召集所有官兵于钱塘湾前备战,待我登上望江阁,看一番滩头形势,再出详细对策。”
十万火急,谁也不敢耽搁。
宁叶红架着马车,载着宋澈直奔望江阁。
宋澈登上望江阁顶楼,于风雨中凭栏大看钱塘湾,皱着眉头有千万思绪。
今夜若不能挡住倭寇进攻,明日杭州城必将生灵涂炭。
小日本鬼子,真是从古代开始,便从未消停过。
“你的衣服打湿了。”宁叶红撑着伞,为宋澈遮挡风雨。
宋澈笑道:“屋檐都挡不住的东西,这把油纸伞又有何用处?”
宁叶红沉默了稍许,叹道:“我为你遮挡风雨,是因为你要为杭州避免这场腥风血雨,我……除了会执行任务,也只能帮你这点些小忙了。”
宋澈笑道:“你要是个丑八怪,我连你主子的面都不会见。”
宁叶红低声道:“好看的皮囊又有何用?在你眼中连筹码都不够。”
“会不会,不是筹码不够,”宋澈盯着宁叶红的胸脯,“而是尺码不够?”
宁叶红下意识地门扪住了胸口,偏头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却觉得时候还早,一万余人的水师,再废物也能扛几个时辰,”宋澈望着潮水逐渐汹涌的海面,“大概在日出时分,倭寇才会出现,咱们还有三个时辰,可想对策。”
宁叶红直勾勾地盯着宋澈,也不说话。
许久,宋澈抚摸脸颊,挑着眉毛,“虽说我是长得好看,可也不至于宁女侠这般赤裸吧?”
“我是在看你笑没笑,”宁叶红期盼道:“你只要笑了,那便说明此事便成了。”
宋澈呵呵发笑。
“你笑了!”
宁叶红兴奋如孩童。
“我之所以笑,是因为在我眼中,倭寇海盗的确不过蝼蚁,”宋澈笑道:“你听好了。”
宁叶红竖起耳朵。
宋澈先指着海湾说道:“你先去派人,将沿海所有渔船都找来,记住,要渔船,小渔船;
再叫人将所有渔船并排在一起,用绳索捆绑结实,紧靠码头依次铺在海湾上;
你再去帮我找八个疍民,男女皆可,但记住,水性一定要最好最好的;
宁女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制作的那种‘土制炸弹’?”
“自然记得了,你还送了我一枚,叫做‘火葫芦。’”宁叶红点头说道。
宋澈继续道:“你们昨夜不是在慈音寺缴获了两千斤黑火药么?便按照那土制炸药的方法,将火药装罐密封,一斤封一坛,再用油蜡布包裹好,均匀藏在渔船之中;
以上嘱咐之事,不能怠慢,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哦,对了,选好疍民后,叫上所有官兵来临江阁集合,我将统一安排作战计划。”
宁叶红记了片刻,点点头,一步跃出望江阁,消失在风雨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绞杀倭寇
子夜。
钱塘江潮达到巅峰,滚滚海浪冲击海塘,激起一道道百尺水幕。
雷公电母应和,声势震耳欲聋!
临安府的衙役,与留守杭州的水师,总共五百余人,列队立于滂沱大雨中,等待点兵与发号施令。
“宋姑爷,杭州城握过刀枪的都在这儿呢,今夜便交由您来指挥了。”周校尉指着众官兵说道。
宋澈站在屋檐下,先是叹了一口气,“你们非得这么应景么?天上还在打雷,就不怕被劈着,被淋坏啊?”
他转身走进阁楼,并招呼道:“望江阁里大得很,快快进来躲雨吧。”
“宋姑爷还真是接地气啊!你们听到了没?全都给我到阁楼里躲雨!”
众官兵入阁。
高琛与柳伯庸,以及临安府的各大小官员,都已聚在望江阁中,几百双眼睛,齐聚于宋澈身上,都带着期盼。
宋澈也不卖关子,开始布施计划:
“倭寇有三千人,我们只有五百人,人数上虽占据劣势,战场主动权却握在咱们手中;
想要占领一座沿海城市,码头与港口乃第一目标,我们得守好这里,倭寇也会想尽办法攻占这里;
倭寇想要攻占码头,必定会从钱塘湾登陆,那么钱塘湾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他又问:“连锁渔船,有多少条?”
周校尉说道:“光是附近十里的渔民,疍民,船夫,加起来便有三千余条,且还能有更多。”
“五千条能否搞定?”宋澈问道。
周校尉大声道:“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造都给它造出来!”
“很好!”宋澈笑道:“五千条渔船,并排连锁,足以铺出半里路码头,我这里便将之称为‘船城’;
将锁住的连船,分八个方位,用铁索搭配石碇,固定在海底,争取船城不被海浪所冲垮……想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非熟悉水性的疍民老乡不可;”
他又看向八位疍民,“老乡,今晚你们可得受累了,不仅要潜入海底将船城固定好,还得扛着海潮守在铁索边。”
疍民们纷纷拍着胸脯,“咱们这些下海讨生活的,打小便命贱,今夜能有幸杀倭寇,是光宗耀祖啊,咱们不怕死不怕累!”
“好!”
宋澈也为这份勇气所触动,游走在人群中,高声快语道:“船城固定之后,将炸药埋于船中,倭寇想要上岸,必要踏过船城;
待倭寇全部上了船城,疍民老乡同时解开锁链,天明时分乃退潮之时,利用潮汐之力,船城很快便会飘出码头,这时,再派几位可开百斤硬弓的大力士,用火箭点燃船上的炸药;
两千斤炸药同时引爆,倭寇即便不被炸死,也会因船裂而坠入大海,到那时再出战船乘胜追击,必可将他们全歼至钱塘湾!”
“好!好啊!妙计啊!”
“可万一那群倭寇不上当,不踏入船城该如何?”高琛问道。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高大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对之策。”他又来周校尉身边:
“周校尉,你取三十只小船,每船五名士卒,挂幡擂鼓,出海湾去迎战,记住,只许败不许胜,要装作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的模样,其意便是增长倭寇嚣张气焰,倭寇生性贪婪,又刚打了胜仗,心气必然膨胀,见你们逃跑,他们岂能不追?此乃诱敌之计。”
“有宋姑爷,杭州无恙矣!”
“哈哈哈……”
满堂大笑。
宋澈却制止道:“沙场点兵,纸上谈兵,一切要以结果而定论,诸位不妨先将这份喜悦兜住,待大破倭寇后,再高兴也不迟啊。”
“宋姑爷说的是,咱们憋住这口气,待会儿多宰几个倭奴!”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漫漫长夜即将耗尽。
风雨小了不少,潮水渐渐退去。
宋澈负手立于望江阁,真正胸有成竹,岂恐高处之寒?
海天相连之间,大小船只足有百余艘,背着曙光驶向钱塘湾。
倭寇来了。
宋澈点燃烟火,往天上一冲。
瞧见信号后,周校尉率领三十只战船,一边擂鼓冲锋,一边摇旗呐喊:
“杀啊!”
很快,双方便在海湾前相遇,各用弓弩对射了一番,冲锋在前的小船碰相互撞击,双方拔出刀枪对抗,近身肉搏。
人数上的差距,叫倭寇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砸破了擂鼓,砍断了幡旗。
“撤!快撤!”
周校尉丢弃刀剑,拾起船桨便领着残部往码头逃去。
见丢盔弃甲,倭寇张狂的笑声充斥了整个海湾,他们开始义无反顾地追击。
很快周校尉等人便舍弃战船,从船城往码头狂奔,倭寇舰队抵达船城前,再也行进不得半分,便纷纷下了船,踩着船城继续向前追击。
“前面便是杭州城啦,烧光,杀光,抢光,杀给给!”
待水师兵卒上岸,倭寇也几乎都上了船城。
宋澈见状,又发了一记信号。
潜伏在水中的疍民,迅速揭开铁索,与此同时,岸边的官兵,合力将船城推离码头。
只待船城飘出了个三十丈远,弓弩手以兽膏点燃火箭,一时间百箭齐发,可意外的是,下了一夜的雨,船上早有积水,火势无法蔓延,连续几轮射击,都没能引燃炸弹。
倭寇自知中计,连忙往后撤离。
“来几个不怕死的!随老子上船去引爆炸弹!”
“他娘的!死咱几人,换几千条倭狗性命,值了!”
周校尉与几名将士,备一艘小船,持几根火把,便打算追上去拼命。
“且慢!”
宁叶红大喝一声,“我有办法!”
见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油蜡布包裹,打开之后正是宋澈先前送给她的火葫芦!
她将火葫芦引燃,只待虚线将要燃尽,用力一扔,好臂力!一去三四十丈,准确落在船城中央。
“轰隆!”
“轰隆隆……”
火葫芦连带埋在船城上的炸药一起炸裂,霎时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船城与倭寇被炸得四分五裂!
爆炸整整持续了半刻钟,滚滚硝烟蒙住了整个海湾,迷雾之中是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宋澈又放出信号。
五百官兵,或战船,或渔船,或货船,一齐冲出码头,用钢叉,用渔网,用弓弩,绞杀水中倭寇!
第一百一十章披麻戴孝
天色大亮之时,潮水渐渐退去。
被海浪冲上来的倭寇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滩头,加之在海中被擒杀的,足足有七八百人,战船也毁去了大半。
对于东瀛这类弹丸小国,如此严重的战损,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来进犯,杭州这场危机,算是彻底化解了。
战斗结束,雨也停了,硝烟与阴霾一并散去,洗刷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照得海面波光粼粼。
除了倭寇尸体有些煞风景外,其它还算是美好的。
这便是战争么?
赢下了这场战斗,宋澈却并不能多么高兴,虽说倭寇该死,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一夜之间,便有数千人果断海湾。
嗅着风中的血腥味儿,望着滩上的残肢断臂,直教人反胃作呕。
商人,手上还是莫要沾染太多鲜血得好。
一宿未眠,深觉疲倦,宋澈伸了个懒腰,转身走下望江阁,刚踏出门,一辆马车便横在了他眼前。
门帘掀开,周雅昭探出头来,红着眼眶道:“老太君她……断气了。”
宋澈悲伤了片刻,轻轻一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世事皆是如此,何必过多感情?
他并未上车,而是折回了望江阁。
“你不去奔丧啊?”周雅昭诧异。
“我会来的,但不是现在。”宋澈没再多说,再次登楼,回到了原点,继续注视着码头。
周雅昭在阁前候了许久,见宋澈无动于衷,才叹气叫车夫离去。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期间宁叶红来过宋澈三次,第一次是来汇报战况,第二次是送来午饭,第三次则是陪同守候。
“你为何不笑了?”
“我外婆死了。”
“啊?”宁叶红大惊,“这……这……阿弥陀佛,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守丧。”
守丧?
自打周三父子被送上断头台,宋澈便再也没回过周家。
周家那几口人,哪个不盼望老太君快些死,只不过周三父子的胆子要比其他人大些罢了。
如今老太君真的死了,周家生意又受挫,这家子人肯定已乱成一锅粥。
反正在宋澈眼里,铲除倭寇都要比处理周家那点破事儿来得轻松。
“船来了。”宋澈淡淡一句,往楼下走去。
“什么”
“苏州的客船来了。”
大雨仅下了一日,运河并未发涨洪水,以沈文君对外婆的感情,听到丧讯她定会即刻赶来,算算时间,应该便是这班客船。
宋澈租了辆马车,赶到接驳口时,恰巧遇到下船的沈文君与丈母娘周玉梅。
“夫君!”
沈文君几乎扑了上来,“先前娘还担心,家里忙着丧事,没人来接咱们,我说夫君一定会在码头等我们的,这不,你果真是在。”
宋澈拨开沈文君衣袖,见创口已结痂干巴,才放心笑了出来,招呼着丈母娘坐上马车,奔赴周家吊丧。
人群中的宁叶红是那么独特,她的眼睛却仅盯着车辕上相互倚靠的宋澈与沈文君,这一次,是赤裸裸的嫉妒。
她自嘲一笑,匿入人海,消失不见。
……
周府挂满白绫,全家披麻戴孝。
老太君的遗体停放在鸿恩阁,所有儿孙皆齐聚于堂内。
丈母娘连孝服都未来得及穿,下了马车便直奔阁楼,见到棺木里躺着的老太君,“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娘啊!女儿不孝,未能见上您最后一面!”
沈文君也跪在棺木前抹泪哭泣,宋澈则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
“四妹,你节哀顺变……”几位长兄嫂嫂相继上前安慰。
“大嫂,二哥,娘她去时,可有什么遗言交代?”周玉梅抹泪问道。
老太君是被活活气死的,莫说是遗言了,肯定有很多怨言。
“这……”满堂子孙支吾了半天,还是大舅妈郑秀娥先站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娘说了,叫我们这些后人,和和睦睦,莫要再手足相残……可是,如今周家名誉扫地,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是啊,如今周家商行,只要一开张,便有人来泼脏水谩骂,咱周家百年家业,怕是要倒了啊。”二舅周贵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瞥向宋澈的。
一家子人都在哭,可又有几滴眼泪是有感而落呢
他们哭的不是老母被气死,而是周家要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到头了。
“四妹。五妹她远在京州,饱受战乱之苦,不能为家里分担,如今也只有你们沈家能帮助周家渡过此难关了,看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你帮帮忙吧?”周贵憋了许久的心里话,总算是吐露了出来。
“啊?这……”周玉梅望着女儿与女婿,“我沈家财在苏州,家业与娘家比起来,那是小巫与大巫,又如何能帮得了你们?”
“这不是还有宋贤侄嘛。”几位长辈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了宋澈身上。
郑秀娥说道:“宋贤侄乃是商道奇才,仅用半个月便叫门庭冷清的商铺全城皆知。”
周贵接话继续说:“对对对,还在明珠大会上拔得头筹呢!”
周世杰扪着胸口干咳了两声,“若不是妹夫为周家除害,我这条命怕是也没了,妹夫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记得刚来周家时,这帮人可没有什么好态度。
“诸位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舅舅舅妈,家业倾颓衰败,是长年累月所致,我也无能为力啊,”宋澈摆手说道:“帮不了,帮不了……”
“帮得了,帮得了!”郑秀娥凑上来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好侄婿呀,舅妈平生嘴皮子是不饶人,更少有开口求人,你念在都是周家人的份儿上,帮帮咱们吧?”
“是啊,侄婿,老太君临终前,将掌印托付给了小妹,”周贵瞥了一眼周雅昭,又道:“我深知侄婿与小妹关系匪浅,你就算不帮我们,也该想办法帮帮她不是?”
所以说宋澈打心里不愿跨入周家的门,特别是眼前这俩长辈,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虚伪。
老子偏不。
“小侄,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收购周家
“玉梅啊!”
郑秀娥见撼动不了宋澈,转身抱着丈母娘嚎啕大哭:“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咱周家的百年家业付诸东流么!?若是如此,咱娘如何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是啊妹妹,你瞧瞧,这可是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呐!若是家业不在了,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唉……都怪我这两个儿子不成才,比不上你家的凤女龙婿呀!”
“爹,我不想变成讨口子!”
“奶奶,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咱周家要完啦!”
哭!
宋澈嘴角忍不住嘴角抽搐,他要是老太君,非得跳出来将这帮虚情假意的儿孙一并带到下面不可。
“贤婿,你瞧你舅舅,舅妈都哭成泪人儿了,难道你真忍心叫这大家子人沦为乞丐啊?”周玉梅横眼瞪向宋澈,大有逼迫之意。
沈文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护着宋澈呵道:“我夫君又不是神人,偌大的家业,岂是说帮就能帮得了的,你们来为难他做什么?”
“唉!”
宋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是有个办法可挽救周家,只不过嘛……”
话未说完,哭声却已戛然而止。
郑秀娥上前揪住宋澈的手臂,“侄婿但说无妨,只要不让咱沦为穷人,一切条件皆可!”
宋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明说了——办法便是,沈家收购周家产业。”
“啊?”惊的却不是周家人,而是沈家母女俩。
“夫君,你莫不是开玩笑的?”沈文君说道:“周家有整整十八家商行,滞销的珍珠总价好几十万两,咱沈家虽说近段日子是赚了不少钱,可怎么也买不起整个周家产业啊!”
宋澈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夫人放心,我既敢开口,便自有办法收购,”
他又看向周家子嗣,“就是不知,各位舅舅,舅妈同不同意。”
“那那那……若是沈家收购了周家,咱这宅子啊,店铺啊,都是你们沈家的了?”郑秀娥问道。
宋澈说道:“常理而言,除了人之外,周家所有东西,都得归我沈家所有。不过咱们毕竟亲戚一场,这宅子便留给诸位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周家在杭州已失去了民心,若再顶着周家名号做生意,根本行不通,因此从今往后,所有‘周氏珠宝行’都得换成‘沈氏珠宝行’;
但舅妈,舅舅,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毕竟亲戚一场,我也不会让你们坐吃山空;
珠宝行只是换了身皮,管理者仍是你们,毕竟这珠宝生意你们要熟络得多;
既是管理者,肯定有工钱,你们放心,绝对不低。还不仅如此,我会放一部分生意让你们来‘投资’;
何为投资呢?我举个例子。
假设周家产业为一百,我沈家独占五十一,剩下四十九,大舅妈,大表哥,二舅妈,二表哥,三表哥,都可用自己的钱来购买;
假设大舅妈你买了‘十’,那么今后店铺赚了一百两,你便可分得十两,以此方式分红结算;
倘若生意上有什么重大决策,各位参与投资者,也可坐下来一同商讨,但最后是否执行,得由我沈家说了算。”
“此方案听起来可行啊。”
“哎呀,爹,事到如今,能保住咱得生计便已不错了,妹夫还能让生意出来给咱们分红,依我看呀,就答应了吧?”
“我们倒是想答应,可如今掌印却不在我们手中呀。”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至周雅昭身上,面对这个私生女,眼神仍有几分不待见。
周雅昭紧张地捏着裙角,“我……我……既然哥哥嫂嫂都觉得可行,我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错了,”宋澈却道:“小姨,你身为掌印持有者,不论何时何地,都可持不同意见,这是你的权力——
我在苏州另有生意照顾,不可能长久于杭州,因此必须有一人替我总辖商事,小姨乃是老太君亲授的掌印者,也是顺理成章的‘大掌柜’;
大掌柜,可掌握生杀大权,若谁的生意做不好,不尊重对待,她可以一票将之除名,这是规矩。”
周雅昭却红着脸道:“我未经商道,与大掌柜不匹配,依我看还是……”
“雅昭。”沈文君劝道:“以前家里有毒蛇在,你才装作哑巴,不问商事,如今天下太平,何不放手一搏?为自己拼一把,活一回嘛!”
周雅昭激动得泪光闪烁,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收购之事,关系繁多,舅舅,你们也无需急着答复,回去深思熟虑一番,待丧事办妥了,再回复我也不迟。”
……
守夜的是周姓家人,宋澈与沈文君也没太认真,夜深后便回了梧桐苑。
从昨日至今,宋澈片刻未歇,此时躺在床上,眼皮子直顾打架。
沈文君枕着宋澈臂弯,“方才人多未敢明言,夫君要收购周家产业,即便只占半成,那也至少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咱家哪儿有那么多现银”
宋澈轻声道:“会有的,会有的……”
待岁币生意下来了,何愁没有银两?收购周家是大手笔,分期掏钱也无伤大雅。
“哎,夫君,方才我听仆人说,昨夜有倭寇袭击杭州呢,你可曾有听到过动静?”沈文君又问。
“听到了,听到了……”
“可我今日下码头时,却连一点儿战争的痕迹也未瞧见,你说奇不奇怪?”
“好奇怪,好奇怪……”
“哎呀,你昨夜做贼去了么?这才亥时未至,便困成这样,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呢。”沈文君推搡着宋澈,想将他给摇醒。
宋澈雷打不动,“你且说,你且说……”
“今日你让雅昭做大掌柜,周家人的态度明显不乐意,雅昭她又不熟络商道,若是咱们走了,指不定又要遭人欺负,因此我便想了个办法,”沈文君突然变得贼嚯嚯,凑近宋澈耳旁,轻轻一句:
“你娶雅昭做妾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昂!???”
宋澈猛地睁开眼,惊得睡意全无。
第一百一十三章宋氏珠宝行
“沈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谁与你乱说话了?我既能坦然告诉你,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雅昭一个人在周家,孤苦伶仃,受尽冷眼,我看了好心疼,何不许她一个名分,如此不仅可以拉近周、沈两家的关系,还能让她大掌柜的位置坐得更稳。”
“不行,不行,她可是你娘的妹妹,你我的小姨,我若是娶了她,岂不是乱伦了么?”宋澈摇头似拨浪鼓。
沈文君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与爹娘都商议过,爹娘也觉得可行。”
“纳尼!”
宋澈垂直坐起,扣了扣发麻的头皮,快速捋了捋思路——
在古代,正妻给丈夫挑选小妾,倒也合乎常理;周雅昭虽是丈母娘妹妹,却与宋澈没有血缘关系,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也并非不可娶。
可是……“哎呀,你们觉得可行,我心里这坎儿过不去,”宋澈望向沈文君,“还有你,咋这么大方啊?我可是你丈夫,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岂能一枪侍二女!”
沈文君理所当然,“给家里觅几个小妾伺候起居,养几个私妓培养情操,大梁风华,皆是如此,有何不能?
再说了,雅昭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其将她嫁给别人,不如收入自家屋檐,日后也能有个谈心的好姐妹。”
“你征求过人家的意见了么,便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不日我便去问她,她八成会羞答答地同意。”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谁叫你是上门女婿。”
盖了帽了,真是乱了套了!
宋澈倒床拉过被褥,蒙头便不再理会。
倒不是他不愿意打破这层壁垒,问题在于他是入赘到沈家的,日后不论是正妻还是小妾,生的子嗣都得姓沈……
说纳妾便纳妾,堂堂男子汉,威严何在?
“对了,”宋澈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弱弱问了一句:“娶小妾,能同床不?”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娘说了,在我没生出长子之前,不能。”
纳妾不让同床,那还娶个毛啊!
“不娶,睡觉!”
宋澈拉过被子,耻辱入眠。
……
临近七月天,气候炎热,遗体不能久存。
守丧三日后,便选了个吉时,将老太君入了土。
再风华之人,也会败给岁月,归于尘土。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究竟争到了什么呢?
周家人都同意了宋澈的收购方案。
宋澈拟了几份契书,叫他们执笔落款,从那时起,周氏珠宝便成为历史,宋氏珠宝拔地而起。
为何是宋氏,而不是沈氏呢?
宋澈给的解释是,沈家与周家有纽带关系,若被人扒了出来,难免会影响生意。
当然,更深层的意义,只有宋澈知晓。
老太君下葬后,还有个头七日,宋澈与沈文君也就不得不留到月底。
恰好趁这段时日,重新整顿商行,将“周氏”牌匾,换成“宋氏”牌匾,将“珍珠白玉膏”作为主营产品,稍稍更改些营销手段,但大致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原则。
珍珠玛瑙始终是奢侈品,本身便有门槛与局限性,无法做到大众低端化。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再打折扣,再做优惠也不管用,与其绞尽脑汁营销,不如坐等愿者上钩。
“咦……原先这里不是周氏珠宝行么?怎么如今变成宋氏珠宝行了?”
“周氏珠宝行里头的珍珠,都是沾了血的,谁敢去买呀?”
“怕不是周氏重新换了个名号,又来坑害老百姓的吧?”
新珠宝行刚开张,便吸引来了大批群众围观,多是指责与声讨。
“诸位,宋氏珠宝行乃是全新的珠宝行,已周氏全无瓜葛!”一名青衣女子,大步走出店铺,高声与群众讲明。
“咦?这不是明珠大会那日,替母申冤的那位姑娘么?”有人一眼便认出。
不错,青衣女子正是何香莲,如今她已是北市宋氏珠宝行的新任掌柜。
何香莲深明大义,知道一切恶事是由周三父子所为,与其他周家人无关,为感恩宋澈的恩情,以受害者的身份出面,为宋氏珠宝行正名。
“连她都出来正名了,那说明宋氏珠宝真与周氏无关了呀!”
群众纷纷消止了声讨。
何香莲又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间宋氏珠宝行的主人,正是那夜替我申冤,将周三父子绳之以法的宋姑爷,这样一个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大善人,珍珠又岂能是沾血的?”
“原来是大善人所开,正巧我欲购珠,今日我必定捧个场!”
“今日本店开张,一律八折优惠,欢迎大家进店选购!”
如此一来,不仅抵消了群众对周家的怨念,反倒还借用好名声赚了一批客人。
宋氏珠宝行,好珠坏珠一并收,价格也给得十分公道透明,便连一颗珍珠,也要写下买卖字据。
诚心换真心,洲头采珠的疍民们都愿与宋氏合作,好珠子送去珠宝行加工成饰品,坏珠送到周大发研磨制成白玉膏。
不仅如此,借着沈、周两家的纽带关系,收来的好珍珠,一部分送往苏州,用作成衣与私房上的装饰;再加上沈家在苏州的名望,银楼,玉楼,青楼,胭脂坊,全都成了宋氏的合作商家。
月底,离开前夜。
宋澈带着药品来到天香楼,在离开杭州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便是帮宁叶红拆线。
可入楼后一询问,才得知宁叶红早在十日前便离开了天香楼,楼中艺伎芳华依旧,唯独少了那一抹娇红。
“她去了哪儿?”宋澈多少有些失落。
紫韵说道:“杭州危机虽暂时解除,可其它沿海仍在遭受倭患,红姑娘知道宋姑爷好处江湖之远,特意叮嘱我留言,江湖路远,一切随缘。”
“她真说‘一切随缘’?”
“还能骗你不成?这是原话。”
她若真的这么洒脱,又何必一声招呼不打便离开?
也许她身上的线,是为了下次相遇。
这个女人……
宋澈暗自一笑,离了天香楼。
第一百一十四章冰镇葡萄汁
七月是最后一季蚕桑,过了便要等到来年开春。
为了响应即将到来的岁币生意,回到苏州后,宋澈开始大量囤积丝绸,收购,缫丝,纺织,漂染,所有作坊都进入了繁忙期。
炎炎夏季,高温酷暑。
古代没有空调,更没有风扇,古人又穿着保守,特别是女性,再热也会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因此,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避暑,质地轻盈,冰凉爽肤的绫罗绢丝便成了应季热卖。
天气热得实在无情,宋澈刚开始还会趁上午太阳不毒,到铺子里待会儿,后来干脆不去了,反正坊间铺子生意稳定,琴掌柜又精明能干,当个翘脚老板,好好享受享受。
居家的这些日子,为了避暑宋澈也没闲着,不惜大动工程,将庭院里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大坑,以石板作包围,以青砖贴内壁,以琉璃衬底部,连续抽干了三口井水,造了个露天游泳池。
接着,又在庭院四周搭了个两丈来高棚户,专程从林州引进了一批葡萄藤,大面积覆盖于泳池上,搭上两个秋千,摆上几张藤椅,葡萄林遮阴,游泳池戏水,携爱妻避暑,享天伦之乐。
艳阳高照的正午,宋澈赤裸着上半身,悠哉仰躺在藤椅上,高高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鼻梁架着一副“墨镜”,这可是用黑水晶打磨而成的。
“咕噜咕噜。”沈文君钻出水面,抹了抹脸上水渍,仅穿着私房的她,傲人的身姿,湿得惟妙惟肖。
她上了池岸,披上一缕纱衣,随手摘下一串儿葡萄,走至藤椅边挨着宋澈坐下,双腿轻轻蹬地,打了转儿便扑进宋澈怀里,自摘一颗葡萄吃下,又摘一颗喂给宋澈。
“皮都不剥,叫我怎么吃?”宋澈幽幽一句。
沈文君巧手剥去葡萄皮,递至宋澈嘴边,宋澈刚张口要吃,沈文君却抽了手,将果肉丢进了自己嘴里,轻哼一声:“想吃自己剥去,我可不伺候你。”
宋澈先是一笑,接着轻叹:“唉,我本来还想说,请沈小姐喝冰镇葡萄汁儿,可你这态度,我不得不犹豫了。”
“如何?”沈文君凑近惊奇,“炎炎夏日,哪儿来的冰镇水饮?”
宋澈叹道:“我这嘴里有些干巴,想吃剥了皮的葡萄……”
“那你张嘴。”
“啊。”
“忒!”
一颗葡萄,从她嘴里,吐到他嘴里,越过舌头,直入咽喉,呛得宋澈连连咳嗽。
沈文君却骑在他身上,“呵呵呵……”笑得没心没肺,“叫你还敢命令我。”
“这冰镇葡萄汁儿你没得喝了!”
“哎。”
宋澈刚要生气,一颗滑溜溜地剥了皮的葡萄便递到了他嘴边,“快将冰饮拿来,喝了我有要事与你说。”
宋澈吃了葡萄,又拾起一旁的“话筒”,先扯了两下,随后对嘴说道:“芙儿,芙儿,快将我藏在耳室棉被里的‘冰箱’给我送来,完毕。”
隔了片刻,话筒里传来:“知道了,姑爷。”
宋澈连忙纠正:“与你说了多少遍,说完话时要添一句‘回答完毕’,完毕。”
听筒那头:“知了知了,回答完毕!”
沈文君却拾起话筒,叹道:“夫君,咱们是不是太……世俗了些?一天到晚,不是床榻恩爱,便是藤椅缠绵,如今连吩咐下人也不用挪下屁股的。”
宋澈笑道:“赚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么?咱又不是圣人,作何不能世俗些。”
不一会儿,芙儿捧着个木匣子跑进庭院,匣子不到两尺,她提起来却相当费力。
“真是个不可貌相的匣子呀,怕是有个十来斤呢。”芙儿惹得小脸儿红彤彤,直顾往脸上扇风。
沈文君好奇地围着匣子打转,“这便是那个什么‘冰箱’?横看竖看也不似能装冰饮的。”
宋澈暂且不说话,将匣子卡扣掰开,且听“嘭”一声,盖子被顶开,吐出一大股冰霜白雾。
待白雾散尽,露出了搁在匣子中央的扁口小瓮,瓮中盛满了青幽幽的葡萄果汁,甚有还些许碎冰冰漂浮在里头。
宋澈拾出小瓮,匀了三大茶碗果汁,各取一碗递给了沈文君与芙儿:“尝尝看冰力如何?”
“谢谢姑爷!”芙儿兴奋地捧着茶碗,抿了一大口,先前还红扑扑的脸蛋儿,瞬间消暑了不少,“好冰冰,好凉凉,好好喝!”
“夫君,这冰箱究竟是怎么来的呀?先前听你说还是将它藏在棉被里的,为何还能做到冰镇?”沈文君边享受冰饮边问。
宋澈笑指着木匣四周还在冒着腾腾白烟的凹槽道:“这里头装的是我找硝民买的‘硝石’,硝石兑水会吸收大量热气,足以让水结冰,再将瓮放置于匣中,低温环境封存半个时辰,便能得到凉凉冰饮了;
至于为何放在棉被里,那是因为棉被可以隔热保温,减少冰力的流失,”
说到这儿,他将空了的小瓮放回了木匣,扣上盖子封存严实,又嘱咐芙儿:“以目前的冰力,尚可再沁一碗冰饮,膳房里有我榨好的葡萄汁,你再添些在瓮中,待冰镇得差不多了,给爹娘送过去。”
“姑爷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芙儿一口饮尽葡萄汁儿,长舒了口气,捧着冰箱跑出了庭院。
“哎,既然这冰箱如此神奇,我们何不做个更大的,放在云水坊里,通通凉气儿,给女红们消消暑。”沈文君提议。
宋澈却摇头,“冰箱只能密封保存,且硝石非常昂贵,云水坊又都是布制品,染了水汽会掉颜色的。”
沈文君笑道:“那做几个小冰箱,每日炎热时分,给大家喝上一碗,也是消暑解躁的好法子。”
宋澈躺回了藤椅,“夫人先前说,喝了冰饮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是何事?”
沈文君放下茶碗,凑近说道:“你多留在杭州那几日,苏州府发生了件大事,周大人辞官回乡了!”
宋澈理所当然,“那老头儿,钱财贪够了,年龄也到了,退休也很正常嘛。”
“他却不是正常退下,而是被迫的,”沈文君说道:“苏州城外,最近兴起了个什么‘棍帮’,全是由流民组成,对过路的商旅实施抢劫,听流言说啊,他们还要打进苏州府去,要……要造反呢!”
沈文君将最后“造反”二字压得极低。
在古代,最最最大的忌讳的便是“造反”,凡与这个词儿沾边的,不是全家死光光便是夷灭三族。
棍帮的出现,宋澈有意外却也并不意外。甚至于“造反”也觉得合乎常理。
男人吃不饱饭,只有偷盗做贼;女人吃不饱饭,只有卖身风尘。
若是连偷盗卖身还是吃不饱,那就只能揭竿起义造皇帝老儿的反了。
自第一次出城招工,被石头砸破脑袋,宋澈便知苏州城外总有一日会起祸端。
“夫人,不论真假,造反二字都得将它烂在肚子里,切莫往外瞎传,以免祸从口出。”宋澈郑重劝道。
沈文君轻叹:“刚解决了飞云帮,好不容易将商道打通,却又来了个‘棍帮’,咱爹原本还计划,等过了这个热恢复走商呢,只怕又要往后推辞了。”
“那周大人辞官后,谁又来接手苏州这颗摇钱树?”宋澈问道。
“这正是我要与你提的,”沈文君说道:“据咱爹打探到的消息,新任苏州府令乃是今年科举一甲进士,名字叫做‘贺秋’。”
“哦?一个科班出身的进士及第,却能官拜五品知州?”
以大梁王朝的科举制度,一般的进士及第,正九品、从八品出仕,即便是甲等状元郎,也最多当个从六品的文秘。这个贺秋一来便是五品知州,且还是苏州这类寸土寸金的行政官,关系绝对不一般。
“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扬州商会选商时,我曾与你说过陈仁才的燕窝生意?”沈文君先是问。
“这个贺秋,该不会是陈仁才的亲戚吧?”
“谈不上至亲,是娘家那边的表亲,按辈分算,贺秋还是陈仁才的表弟,”沈文君越说越惆怅,“原先周大人在时,沈、陈两家尚可周旋,如今陈家亲戚当了苏州的父母官,唉……日后咱家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宋澈轻哼:“咱们正大光明做生意,按时按点缴纳赋税,又何必担心狗仗人势?”
沈文君叹道:“你这话可不能叫咱爹听见,不然他又得数落咱家没靠山了。”
没靠山?
枢密院首座高官,正一品军机大臣,权倾朝野的高琛高大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宋姑爷”,这都不是靠山,而是铁山靠!
“新官何时上任?”
“说是明日便会来,咱爹连送给他的乔迁之礼都备好了。”
“好,明日咱们便去瞧瞧这个新任知州,究竟是人是狗。”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喜当爹?
许是新官要上任,苏州城街被肃得干干净净,大清早便有官兵在街上巡逻,凡衣着不得体的,精神面貌不佳者,统统被勒令遣返,打扮规矩了再出来。
宋澈与沈文君一早便来到云水坊,新任知州从北门进城,到苏州府必定会经过坊间,在这里看他最方便。
辰时未过,街边各家店铺,不论老板还是伙计,皆守在门口,都想着一睹父母官的模样。
“哎,我听说啊,咱们这位知州大人,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更重要的是他还未曾婚配呢!”
“咦!那城中有千金的权贵商贾们,岂不是都要抢着将女儿嫁给他呀?”
“那可不嘛,好多家未出阁的小姐,都精心打扮站在了街边,为的便是能叫贺大人瞧中哩!”
“诸位,最新消息,新任知州已进城啦,长得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啊,亲眼所见!”
别说是待闺阁中的小姐们了,便是一些人老珠黄的妇女也学着搔首弄姿了。
“听到了没?你们也快些去补个妆,万一叫这新知州瞧上,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咯。”宋澈笑着与身旁云水坊众女眷打趣。
云水坊店员,男女比例大概在十比一,宋澈几乎被花团锦簇着,左边是沈文君,右边是琴若、卢菇,哪个不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美娇娘,他倒还真担心新知州见了会嫉妒。
“咱们心里装的是姑爷,可瞧不上那什么知州。”
“是呀是呀,十个知州都比不上一个姑爷。”
“嘴巴很甜,姑爷很喜欢,午后请你们喝酸梅汤。”
宋澈待人随和,没有架子,办事有度,人品又好,哪个姑娘不喜欢?
便是随意的玩笑,身为老板娘的沈文君也不会生气,在她心中,云水坊的员工,早已是一家人。哪怕有女红提出要嫁给宋澈,她也能笑着答应。
“快瞧,来了,来了喂!”
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街头走来,百姓们自觉分道两旁,以恭敬姿态相迎。
都头许晓领着二十几个衙役在引路,身骑白鬃大马,头戴鞘翅乌纱,身披湛绿官服,腰裹翡翠玉带,新任知州贺秋,长得是浓眉大眼,方方正正,他翘首傲姿,春风得意。
多少人十余年寒窗苦读,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官儿的还是威风,这万人空巷的架势,这只手遮天的权力,谁能不为之沉沦?
沈文君直勾勾盯着贺秋,与其她女子一样,眼神不停发光。
宋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沈文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瞧他时,竟不觉间便换上了夫君你的脸,”
她又真挚地望着宋澈:“夫君,你说你要是能有朝一日,如他这般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将我接走,那该多美妙啊。”
其实,
若非沈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老丈人兴许早已将她许给了哪家的权贵公子,又如何能轮得到宋澈来入赘?
宋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居庙堂之高则高处不胜寒,处江湖之远则明哲保身。
宋澈若真有登堂入室的志向,那夜也不会在望江阁拒绝高琛。
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万人空巷并非难事,全身而退才是本事。
“哟?这么巧啊?我还以为以宋姑爷的傲气,不屑于来迎接知州呢。”
熟悉的尖酸刻薄声。
陈仁才带着两个家仆,刻意停在了云水坊前,瞧他一脸奸诈的模样,准儿没什么好事。
宋澈眯了眯眼睛,上回掳走琴若之事,还没找这家伙算账,今日又来找不愉快
“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沈文君呵道。
陈仁耍起了无赖,“我又没站在你家屋檐下,这条大街难道是你家修的?我想站在哪儿便站在哪儿!”
“你——”
沈文君欲言,宋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莫要开腔。
宋澈折回坊间,取来几根扫帚,丢给李田等几位染坊汉子,“大街虽不是我修的,可这块街区正对着云水坊,粘了个脏东西,自然要清扫一番了。”
“姑爷说得对,这么大坨狗粪粘在这儿,待会儿知州路过,怕脏了马蹄。”
李田与几个汉子,便对着陈仁才脚下一阵“打扫”,陈仁才被扫帚抽得连蹦带跳,不得不往外边儿让了路。
“你们给我等着!”陈仁才恨了一眼,屁颠儿屁颠儿迎上官队,老远便抬手招呼:
“贺大人!我的表弟!”
贺秋瞧见陈仁才,眉头不由一紧,大庭广众之下叫他表弟,这不明摆着叫人说“官商相护”的闲话么?
许晓拦下了陈仁才,“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陈仁才高声道:“你是聋了么?没听见我方才叫他表弟了?我是他表哥!”
许晓回头请示贺秋,贺秋点了点头,许晓才放了行。
陈仁才来到鞍前,主动牵过缰绳,笑道:“表弟,闻讯你要来苏州任职,我可是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觉呀!”
许晓压低声音,“表哥,大庭广众之下,莫要生张了关系。”
陈仁才反应了片刻,“哦”一声会意,“是贺大人,是贺大人……贺大人,我为您牵马,亲自送您上任。”
贺秋是不情愿的,可又不能拒绝亲戚的热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仁才牵着大马,脑袋昂得比马上的官老爷还要高,将“狐假虎威”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待官队走过云水坊时,陈仁才故意指着宋澈道:“贺大人,您初来苏州城,对苏州的风土人情还不了解,我沿途与你介绍一番……这位可不得了,他便是苏州城内大名鼎鼎的沈家赘婿宋姑爷,他身后这间铺子便是苏州第一首富沈家所开,他身旁这群女眷啊,都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呢!”
贺秋瞥了一眼万花丛中的宋澈,难以掩饰眼中嫉妒之色,更深藏着几分轻蔑与不屑。
坐拥家财万贯,美女如云傍身,又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论人间得意,世上有几人能比?
宋澈可不想抢了新官上任的风头,走下屋檐请礼:“贺大人勿要听陈公子鼓吹,宋某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倒是贺大人年轻有为,八面威风,才闻汝名便叫全城百姓欢颜相迎,宋某十分敬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贺秋暗自一笑,也没作声,驾马便要继续走。
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对母子,女人二十五六少妇模样,男孩儿六七岁大,皆是衣衫褴褛,落魄模样。
“宋郎!”女人冲着宋澈唤了一声。
宋澈左顾右盼,最后盯着少妇的眼睛,挑着眉毛问道:“大姐,你该不会是在叫我吧?”
男孩儿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宋澈跟前,大声唤了一声:“爹!”
宋澈虎躯一震,握草,青天白日喜当爹?
“哎,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妇上前,擒住了宋澈的胳膊,作仔细观看的模样,下一刻眼泪决堤而出:“你这个没良心的,如今飞黄腾达了,便不认糟糠之妻与儿子了么?!”
宋澈赶忙撇开少妇,“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少妇抱着男孩儿,“哇”一声便哭了出来,“你说你上山打猎,结果一去不回,我母子苦苦寻觅,好不容易找到苏州,你却不舍得相认,这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啊!”
瞧那一脸奸笑的陈仁才,宋澈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沈文君诧异问道。
“人家妻子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是怎么回事?沈小姐啊,你八成是被这人骗啦,”陈仁才说道:“你家夫君,是令父从半道上捡来延续香火的,听闻脑子摔坏失忆了不是?他呀,兴许早在入赘沈家之前,便有妻儿老小啦!”
沈文君脸色隐隐发青,宋澈从未说过自己来历,他以前究竟做何,家中可有双亲妻儿,这些都是谜团。
她多多少少有些怀疑。
“大姐你莫怕,今日贺大人走马上任,你将实情与大人说明,大人定能为你们母子讨个公道。”
陈仁才看热闹不嫌事大,使劲儿往火上浇油。
少妇拉着儿子,跪在了白马前,哭诉道:“贺大人,民妇张小荷本是赣州泸县人,十八岁与宋澈成亲,育有此子唤作宋潭,半年前我夫宋郎出门打猎,一去了无音讯,家里失了顶梁柱,我母子难以支撑生计,无奈之下只有变卖家产,千里寻夫至苏州;
又听闻苏州城内有个宋姑爷,我便携子前来寻找,一瞧果真是我郎君,可谁料他却矢口否认,我是心如刀割,悲痛万分呐!”
她又以泪目瞪向宋澈:“宋郎,如今你锦衣玉食,贱妻不敢高攀,可……可潭儿是你亲生骨肉,你怎能不认他啊!”
“瞧这母子泪如雨下,不像是在撒谎。”
“哎呀,宋姑爷,抛弃妻子,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啊!”
“咱姑爷明明是失忆了,即便真有妻儿,那也不能怪他!”
“依我看是假装失忆的吧?沈家乃苏州名门大商,换做是我,我也不认这黄脸婆!”
群众纷纷发声,更多是质疑与指责。
第一百一十六章滴血验亲
“宋姑爷,我瞧你也别推辞了,如今你腰缠万贯,多养个妻儿又有何难?只是……”陈仁才啧嘴瞥向沈文君,“据大梁律例,一家不能有二妻,如今正妻来了,沈小姐怕只能屈身为妾了。”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满眼都是委屈,“夫君,你且与我说实话,我……我兴许接受得了!”
宋澈苦涩道:“我真不认识这对母子,这便是大实话。”
“那你总得有个户籍,不能是冲石头里蹦出来的,”沈文君噘着嘴巴道:“还有,你床笫技艺那般娴熟,一看便是新手,你……你……”
我他妈……宋澈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吧?他抚着沈文君的背膀,低声安慰道:“夫人你可真傻,瞧不出来这是陈仁才那家伙给我下的套么?你且瞧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说罢,他走至张氏母子跟前,意味深长道:“这位大姐,我也不知你收了多少好处,竟肯带着自己儿子来给我泼脏水,你要知道,诬陷他人可是要坐牢的,孩子还这么小,你忍心么?”
少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陈仁才却出声反驳:“宋姑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的,变相威胁糟糠之妻呀?你到底还有没有将贺大人放在眼里?”
宋澈冷声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难道你此刻叫我一声爹,我也要认你这个儿子么?”
“你!”陈仁才嗤了声,转头望向贺秋:“贺大人,何不来个滴血认亲,叫这抛弃妻子的负心汉心服口服”
贺秋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先看宋澈:“你此刻若承认了他们母子,本官还可念你失忆不计较罪过,可若是验出来你与此子精血相融,便说明你们是亲生父子,抛弃妻子可是要处重罚的。”
宋澈高声道:“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我又有何惧?”
“好,快快取一碗清水来,咱们当街滴血验亲!”
陈仁才拍了拍手,不过一会儿。
“清水来嘞!”一个仆从端着一碗清水,另个仆从捧着一张桌子,又与群众一番说明:“这两样东西,都是从街坊家里借来的,保证没问题。”
“现在,各取一滴精血,滴入碗中,若相离则非亲生,若相容则是父子。”陈仁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宋澈。
宋澈不屑一顾,咬破指尖往碗中点了滴血。
少妇用匕首,划破男孩手指,也向碗中挤出了一滴血。
群众纷纷围了上来。
精血游离了片刻,相互融合在一起。
“哦!精血相融,属实亲生,呵,我就说嘛,你瞧瞧,这小子与宋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用验也知道是亲生的。”陈仁才高兴得差点儿没飞起来。
“夫君……”沈文君咬着嘴唇,泪湿眼眶。
“宋澈,你贪图富贵,抛妻弃子,证据确凿——”
“且慢!”
宋澈打断了贺秋的宣判。
滴血认亲?如此荒唐的亲子鉴定,害了不知多少古人。
“贺大人,我也要认亲!”宋澈大声道。
贺秋皱眉,“你认何人为亲?”
“他!”宋澈指着陈仁才的鼻子说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子,我是他爷爷!”
“姓宋的,你他妈欺我太甚!老子年龄比你还长几岁呢!”陈仁才破口大骂,冲上去便要打人。
许晓却一把将他拦下,说道:“大人面前,不可造次。”
“你是不是我孙子,咱们滴血验验便知,你可敢?”宋澈挑衅道。
陈仁才推开许晓,卯着脑袋凑近宋澈:“老子有何不敢!但是先说好了,你若验不出来,那便是污蔑,我要你跪下给我道歉!”
“好啊,那若是验出来了,你叫我一声爷爷?”
“就怕你承受不起,折寿短命!”
“既然如此,为了以示公平,这次劳烦许都头亲自去取清水来。”宋澈看向许晓。
许晓点点头,走出人群,到最近街坊家里,提来一桶清水,取来一只瓷碗,并当众将清水舀进了碗里。
宋澈往碗里挤出一滴血,陈仁才割破手指随之。
两滴血却并不相融。
“姓宋的,你他妈有何话好说!”陈仁才撸起袖子呵道。
“你急什么?”宋澈端起先前与男孩验亲的那碗水,往自己与陈仁才碗里倒了一些。
兑入碗水后,两滴本不相融的精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群众连连惊奇:
“难道,陈公子真是宋姑爷的孙子?”
“如此说来,宋姑爷与陈公子的奶奶……”
“那怎么可能,年龄都对不上号,说与他娘还差不多。”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王八蛋,再打胡乱说,我撕烂你们的嘴!”陈仁才冲群众大骂,又指着宋澈狂喷唾沫星子,“定是你这小子耍了什么把戏,方才大伙儿都瞧见了,这血本是不相融的!”
“陈公子放心,”宋澈冷冷一笑,“即便你想认我做爷爷,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孙子,”
他又端起水碗,与群众解释:“诸位,我的血之所以会与此子相融,八成是这碗水里添了明矾。明矾兑水,无色无味,可使精血相融,方才我与陈仁才滴血认亲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又招呼许晓:“许都头,劳烦你再帮我借两只瓷碗与一勺食盐来。”
再招呼沈文君:“夫人,你去店里取些明矾来。”
二人快速取之。
宋澈将两只瓷碗,搁在桌子上,每碗中添一瓢清水,分别加入食盐,明矾。
“李管事,老张,你们分别往这两碗水中依次滴血。”宋澈又招呼。
李田与老张各自咬破手指,先往盐水碗里滴了一滴,血液并不相融,随之又往矾水碗中一滴,血液却奇迹般融合了。
“老张,你该不会是我儿子吧?”李田打趣道。
老张骂道:“去你娘的,老子从小在淮南长大,与你八竿子打不着!”
宋澈也往碗中滴了一滴血,相融。
沈文君随即咬破指尖,也往碗中滴了一滴,相融。
好几个店员都挤出血滴,在碗里来了场“球球大作战”。
“各位绣娘织女的手可金贵着呢,千万莫要为这无趣的试验给伤了,”宋澈端起明矾水,在群众眼前打了个转:
“诸位瞧见了么?天南地北之人,血都融在了一起,难不成他们都是亲戚?”
他将水碗狠狠往陈仁才脚下一砸,“刺啦”,碗裂水迸,他大声呵斥:“事实证明,滴血验亲这种把戏,根本就不可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张氏!”
宋澈转头一声呵,吓得母子打了个哆嗦。
“你说你是江西赣州泸县人氏,那好!我即刻便派人,花重金,去将你老家所有村民都请来,咱们便到苏州府衙的公堂上当面对质,汝……可敢!”
“娘,娘,我不认这个爹了,呜呜呜……”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少妇抱着儿子也止不住啜泣。
若再追问下去,只怕这对母子都得露馅儿,这刁妇死活倒不足为惜,只可怜了她怀中的孩童。
宋澈放缓了语气,问道:“当然,这世上有许多相貌相似,又同名同姓之人,你只不过是认错了对么?”
少妇识趣,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记起来了,我家宋郎眉心有颗痣,你脸上却没有,你不是我的宋郎,是我母子认错了……”
宋澈暗叹一口气,转身向贺秋请礼:“贺大人,依我看这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不如——”
“闹剧?”
贺秋冷声道:“我倒觉得这并非闹剧,而是这刁妇欲攀高枝,谄媚市容,”
他轻声发令:“来人呐,将这对母子收押,打入府衙地牢,论罪惩处。”
“大人开恩呐!是有人指示我这么干的!我是无辜的!”少妇连忙磕头求饶。
“你是否无辜,本官自会审理,需不着多费口舌来喊冤,”贺秋瞥向衙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带走?
衙役绑上母子,拖出了人群。
宋澈本想劝上两句,贺秋却先开口,“宋姑爷,本官一直坚守‘法不容情,铁面无私’八个字,这对母子,罪有应得。”
宋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我们走。”
贺秋驾马前进,还是那般意气风发。
陈仁才牵着马,依旧那般趾高气扬。
宋澈暗中拉住许晓,取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低声嘱咐:“这些银两拿去打点狱卒,莫要让那对母子在牢里吃苦头了。”
许晓却道:“她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却还要帮她?大雄宝殿里的佛祖都要给你让座。”
宋澈摇头说道:“听这对母子的淮南口音,八成从流民堆里找来的,可怜之人大于可恨之处,不为其母也为其子。”
许晓反将银子塞回了宋澈手里,“你在宝殿里做中堂,我也可以做偏堂,咱们一起做好人。”
宋澈暗自一笑,望着贺秋离去的背影,提醒道:“新上任的这小子,必然是条毒蛇,在他手下办事儿,许都头要当心了。”
许晓点头,抱拳离去。
宋澈回到坊间,沈文君仍心有余悸,“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那对母子是你的妻儿呢。”
“那万一他们真是我妻儿,你会如何?”
“瞧你这话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爱一个人当然不能在乎他的过往,即便他们真是你的妻儿……我也顶多是编个猪笼,将你拉到苏州河畔沉了,不会游街示众,或是逼你自宫的。”
“我家夫人可真是……通情达理,海纳百川,善解人意啊!”
……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烧到了宋澈头上。
苏州府下令整顿市容,不允许在人流巨大的街口摆摊卖艺,这很明显是在遏止云水坊的地摊生意。
反正天气炎热,好些个外勤伙计都中暑了,索性宋澈便暂停了摆地摊,以沈家目前几间铺子与作坊的生意,失了这份收益也是不痛不痒。
第二把火,是针对苏州城外的“棍帮”。
饿死的尸体,无法妥善处理,城外瘟疫肆虐传播,在死亡与饥饿的威胁下,大批流民开始反抗。
“棍帮”是流民团体中最大的一支,顾名思义,以棍棒做武器,据说有聚了三五百人,不仅四处抢夺商旅,还将主意打到了苏州各村镇上。
苏州府并未采取安抚政策,而是出兵以武力镇压,可城外流民少说四五万,这人都要饿死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何不拿起武器拼一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压迫越大,反抗越强。
苏州城官兵不过两千余,战斗力又弱得不行,几次出击清缴棍帮,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战斗没个输赢,人命却闹出了不少。
苏州城外冲突愈演愈烈,城内亦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哪天棍帮壮大了,会如先前飞云帮那样来袭城,若真闹到了那一步,离“造反”估计不远了。
沈府。
庭院。
“叮铃铃……”话筒线上系着的铃铛突然摇响。
宋澈怀抱娇妻,荡着秋千,吃着葡萄,全当听不见。
“你的那个什么‘电话’响了。”沈文君有意提醒。
宋澈说道:“下回在那铃铛里塞两坨棉花,省得打扰我与夫人恩爱快活。”
沈文君却道:“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呢?否则芙儿不会摇铃铛的。”
宋澈笑道:“估计又是许都头来找了,他总想让我替他干些吃力还不讨好的事儿。”
“近段时日,棍帮之事闹得苏州城鸡犬不宁,听琴若说,城里好多大夫都被叫到了军营,死伤不少人呢,”沈文君搡了搡宋澈,“夫君,你就给他们出个主意呗,哪怕不为了官家,也该为苏州城百姓。”
宋澈倒是很想帮忙,可他主张的策略是安抚流民,贺大人用的却是武力镇压。
他一个商人,本不该参与政治。再者,贺秋此人,莫看年纪轻轻,手段却残忍毒辣,凡俘虏了棍帮成员,均以造反罪绞死,并将尸首沿途挂在城郊树林里,杀鸡给猴看。
这种心狠手辣的官员,还是离远远儿得好。
“帮不了,帮不了……”
“叮铃铃……”
铃铛又摇响了。
沈文君轻叹一口气,下了秋千,拾起话筒回扯了两下,算是接通了,随后将话筒贴着耳朵,越听神情越紧张:
“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何不早来通告?”
“是……是姑爷说,没有命令,不得进庭院的嘛……完……完毕!”
“还完毕呢你!”
沈文君扔下话筒,焦急地望着宋澈,“云水坊来人禀告,说去城外收购蚕桑的外勤伙计被棍帮给扣押了!”
宋澈惊坐而起,下一刻却疑惑:“棍帮通常活跃在苏州以北,老张他们去的是苏州以西,如何能被扣押?”
“哎呀,先去坊间瞧瞧情况吧,那些流民饿急了,可是会吃人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乱世无力看风景
“这帮人比土匪都不如,我说将蚕茧给他们,他们不要,我又将身上钱财给他们,他们也不要,上来便扒拉我们的衣服,抢我们的酒食……一个个披头散发,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死鬼!”
老张报膝坐在地上,不仅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衣服也遭人扒了个精光,叫人瞧了可悲又好笑。
他又道:“同行的老李他们,都遭掳了去,那棍帮头子还扬言说,三日之内若不拿三车粮食来赎,便将老李洗净扒皮,煮了吃了!”
“那你为啥被放了回来?”宋澈笑着问道。
李田这时搭腔:“瞧他模样,瘦得跟猴儿似的,没几两肉,自然放他回来报信了。”
“哈哈哈……”弄得满堂大笑。
“夫人,你管管姑爷他们,我都这样了,他们还有心思笑得出来。”老张求助沈文君。
“你们姑爷只要肯笑,说明此事不难办,”沈文君看向宋澈,“对吧?宋姑爷。”
这些棍帮成员,不要钱也不要货,又岂会吃人?顶多是肚饿难忍,才会干出了抢劫的勾当,没啥大恶心思。
沈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购些粮米到城外救济,只是近来棍帮闹得太大,施粥便暂停了。
“李管事,你去粮铺买两车粮食,再到猪肉铺买三头肥猪,肥瘦分离切成臊子,再另备三口大锅,咱下午便出城去赎人。”宋澈吩咐道。
李田疑惑:“姑爷,那棍帮的人说了,两车粮食才能赎走老李他们,你又买猪肉,又备锅的,是要去给他们做饭么?”
宋澈笑道:“赎人很简单,赎心却很难,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只管去准备便是。”
沈文君担忧:“眼下城外流民疯狂,瘟疫肆虐,你何必亲自去呢?”
“若不能体察民情,如何寻得救赎之道?”
午饭过后。
粮米猪肉俱已备齐。
宋澈便带着李田、老张等十来个染坊伙计,从西边出苏州城。
“姑爷,那棍帮头子说了,叫咱们到北边的十里坡赎人,你从西门出城,要饶好大一截路呢。”
“北成郊外,局势混乱,咱又带着这么多粮米,官府肯定不让出城。待会儿从西城门出去时,官兵若是问起来,咱们便说是走商的,记住了么”
伙计们纷纷点头。
“那姑爷,咱送这么多粮米出去给难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啊?”老张又问。
这还真不好说。
原本城中各大善人,还会捐款给流民施粥,如今贺秋上任,为了彻底击垮棍帮,下令禁止了所有捐赠,导致了那些未加入棍帮的流民连一口粥都没得喝了。
武力镇压,其实也并非不可取,毕竟若流民真闹得太大,搞成了起义造反,传到皇帝耳朵里,摘掉贺秋乌纱帽不说,人头都可能会落地。
但镇压吧,也得有实力才行,压又压不住,还适得其反了,若流民真觉醒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那时可不是一碗米粥,填饱肚子便能安抚得了。
可见这新任知州,文学才识尚可,政治能力太差!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先将老李他们救出来再说。”
以宋澈在苏州的名望,轻而易举便出了城门,前行了三四里后,自西转向北方,绕着城郊外围往十里坡行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宋澈在距十里坡三里开外的树林里叫停了车队,随后吩咐伙计们搭炉子,拾柴火,架铁锅,熬粥做饭。
“姑爷,这还没到十里坡呢,为何在这里灶饭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粥香飘十里远,这油滋滋的猪肉一下锅,很快便会有人寻着香味儿找来的。”
用肥肉榨油,炒熟了精肉臊子,加入好几桶清水,每口大锅倒一石米,煮出来的肉粥,最好吃,最粘稠,最饱腹。
果不其然,水都还没烧开,便有流民闻着味儿找了过来。
“好鲜活的香味儿!”
“是肉粥!是肉粥!”
起先来的流民,藏在林子口,直勾勾盯着大铁锅,却不敢轻易靠近。
“老乡,都过来吧,这粥点是专为你们设的!”
听见宋澈招呼,流民这才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瞅着锅里沸腾的米粒儿和肉沫,馋得直吞口水。
“大官人,这粥,何时煮好啊?我已有快三个月嘴里没进过油了。”
“各位老乡勿要着急,肉粥少时便可煮熟,但你们得先将碗筷备齐,依次排队取粥。”
流民身上虽龌龊,手里的碗却白得发亮,他们也并未像流言中那般,见到食物便上去哄抢,而是规规矩矩地在林子里排队。
渐渐,闻讯找来的流民越来越多,片刻间便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这时,肉粥也熬得差不多,宋澈便嘱咐伙计们,三人守一口锅,依次为流民们舀粥。
得了肉粥的流民,自找一片树荫,也顾不得多烫,大口大口吞食。
“今日我沈家准备了一千多斤粮食,三头大肥猪,吃完了可无限续碗,大家吃慢些也无妨,莫要将嘴巴烫着了。”
谁料宋澈话音刚落,流民却吃得更快了些。
粥吃完了,赶忙又去排队,等到续第二碗,第三碗时,白白净净的瓷碗,连边上的油花儿都舔得一干二净。
一碗微不足道的肉粥,却吃出了不知多少眼泪。
瞧着流泪哭泣的流民,宋澈不经意便想到了自己荡秋千、吃葡萄的世俗模样,同情不知从何而起,忽然一对比,心里总是紧巴巴的。
“姑爷。”老张凑了过来,小声道:“咱不是来赎人的么?您是不是给忘了啊?”
“你都没忘,我岂能忘?”宋澈用下巴指了指徘徊在林口的几个汉子,“喏,棍帮的人早就来了。”
比起眼前这些无精打采,走路都费力的老弱妇孺,这几个汉子实在太显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棍帮
“姑爷,林口那些棍帮之人看似越聚越多了,万一他们心怀不轨,也要俘虏咱们怎么办?”老张不安道。
宋澈却指着挤满树林流民说道:“我只需挥挥手,这些吃了饱饭的流民,便会蜂拥而上,将他们给赶跑。”
“原来姑爷施粥是这个目的。”
施粥却不单单是这个目的,宋澈还想探探棍帮性质如何,若他们前来刁难抢夺,说明已生匪性,真有了谋反之心,须采用强硬手段扼杀;
若他们仍存有一颗感恩之心,则用怀柔之策安抚济之。
“姑爷,他们来了……便是领头那个,扒了我衣服,抓走了老李。”老张吓得躲在了宋澈身后。
棍帮七八十人,在一个披头散发的黑面大汉带领下,手持木棍,风风火火朝树林里走来。
“陈帮主,这位大官人是善人,你瞧,是肉粥呢,你不可为难他啊。”
未等棍帮靠近,流民自发拦住了黑面大汉。
黑面大汉却道:“老人家,你们莫要被这些奸商的假仁义给欺骗了,指不定下一锅,他便会在粥里下毒药呢!”
“你这黑脸汉子,怎么说话的呢,我家姑爷冒着被罚的风险,专程从城西绕道十里坡来给你们施粥治饿,这些食材粮米,都是老乡们亲眼看着下锅的,有些个老乡还主动帮忙搭手呢,你不懂得领情便算了,还污蔑我们会下毒,真是不识好歹!”
老张站出来,愤愤不平。
“瘦猴子,我认得你!”黑面大汉棍指着老张,“你便是今早被我帮截获的蚕丝商客!如何?赎人的粮食你可筹来了?”
老张硬气不过片刻,又缩回了宋澈身后。
宋澈上前有礼:“陈帮主,被你所劫走的商客都是我的伙计,你要的粮米我已带来,请将他们放了吧。”
黑面大汉瞥了一眼锅里沸腾的肉粥,“我要的是粮米,你为何将它煮成了米粥?”
宋澈叹道:“苏州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接济城外流民,我若给你们送粮,便是助暴为虐,恐遭杀头之罪,因此便将它们煮成了肉粥,以施粥名义分发给难民,”
他又望着黑面大汉问道:“陈帮主,你得了这粮米,不也是用来救济同胞的么?”
黑面大汉若答是,说明可留。
黑面大汉若答非,那他必死。
“算你还有点良心,”黑面大汉与身旁人吩咐:“二虎,你去将他那几个伙计带过来。”
二虎点头退出树林,一刻钟后,老李与三个同行的伙计,押着两车蚕茧走进林子,衣服也穿得工工整整。
“算你们运气不错,跟了个好主子,快去!”
黑面大汉放了老李等人,又冲宋澈道:“这位官人,我们也是碍于生活所迫,才向你讨了两车粮食,你可莫要怪我们!”
宋澈暗自点头,经几番试探,大可确定这帮人并无匪性,甚至还有那么几分道义。
“陈帮主,在离开前,我有几句劝言,不知可愿意听?”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聚众抢劫,呈一时之能,绝非长久之计,原先棍帮未立,老乡尚有一口粥水,如今事情闹大,官府冠以‘造反’之罪,数万流民都得随你们一同连坐,然‘民不与官斗’,你们没有护甲,器械,粮草,仅一根木棍,结局可想而知。”宋澈说道。
黑面大汉却道:“至少我们反抗了,我们活得有骨气!”
宋澈却指着蹲坐在树荫下,油头垢面的流民,“这便是骨气?”
“小子。”黑面皱着眉头,隐隐动怒,“我今日放你,是看在你还算心善的份儿上,你若是想当官府的说客,可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澈却不动声色,微微摇头:“我并非官府说客,而是于心不忍流民受灾,特地来帮助你们的。”
黑面大汉不屑道:“吃了今日的粥,明日一样会饿,你可莫要告诉我们,你每日都会来给我们送吃的。”
宋澈自信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有一个方案,可解决流民生计,不知帮主可愿意斟酌?”
黑面大汉抱着胳膊,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宋澈。
宋澈游走在各流民之间,大声道:“我深知诸位老乡都来自沿海,遭受倭寇袭扰,不得背井离乡,逃难于此,”
他又质问棍帮诸位汉子:“老弱妇孺便罢了,你们有手有脚,身强体壮,为何宁愿拿起棍棒抢夺自家人,也没有勇气去对抗倭寇,恢复家园?”
许是戳到了痛处,棍帮成员纷纷低头愧疚。
黑面大汉却道:“你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官人,又岂会懂我们的苦衷?男人是该参军卫国,可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是!我们的确是失了家园的流民,可我们也是在籍入册的老百姓,按照大梁律例,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本应该得到安置,
但我们一路从淮南走来,路过每个郡县村店,当地人都似见了瘟神般躲着咱们,那些当官儿的,生怕治理不好,落下政绩污点,无情地将我们驱赶,更有不轨之徒,拐小孩儿与女人去贩卖!
面对世态炎凉,我们不得不拿起棍子,保护妻儿老小,为自己争一口救命粮!”
黑面汉子义愤填膺,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举着呈现在宋澈眼前:
“你问我为何不去参军抗倭,那我便告诉你原因——我陈卫本是淮南东路,东洋水师,第三舰队,百夫卒长,曾视死如归,抗倭卫国!然可笑可恨,我军在外奋战,经略府却贪污军款,克扣粮草,以至于火药军备不足,被倭寇连连挫败,万余水师,荡然无存!
这样一个充斥着贪官污吏的国家,还叫我等如何去报效?”
怪不得他能拉起棍帮队伍,原来本身便是军官出身。
仗义皆是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郎。每个衰败的王朝背后,都有一群贪官污吏在作祟。
宋澈深有感触,长叹一口气,“陈帮主,我若能保障老弱妇孺的生计,尔等可愿意放下棍棒,拿起刀枪,穿起兵甲,再次抗倭,保家卫国?”
“你?”陈卫不屑,“一个商人?”
宋澈大声道:“我宋澈虽一介商贾,却无时无刻心系家国,陈帮主只需回答一句,肯或是不肯?”
陈卫眼睛一怔,不由惊呼:“你便是宋澈!”
第一百二十章坐牢
“您可是那个在香茗山下开荒,时常来城外招工的沈家大老板,宋澈,宋姑爷?”
陈卫连语气也尊敬了不少。
“不错!”老张又跳了出来,昂首挺胸道:“他正是苏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姑爷!你们先前劫走的,也是咱沈家的货!”
“这位小兄弟,你当初为何不说啊?”陈卫热情勾过老张的肩膀,“若知晓是沈家商队,我们也不敢乱劫啊!”
老张却抖开陈卫,轻哼:“你们些个饿死鬼,上来便抢酒食,扒衣服,叫我怎么说?”
“那确实是误会了,误会啦!”陈卫单膝下跪,冲宋澈一拜,“这批流民中,有许多亲人都在姑爷您家的农场与作坊帮工,您赏了他们一口饭吃啊!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爷见谅。”
仁爱君子,名声在外。
宋澈扶起陈卫,“陈帮主客气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商者应当如此。”
陈卫感触含泪,“姑爷是真正心系天下之人,若姑爷真能帮忙摆脱苦境,我们自然愿意拿起武器,杀倭寇,报家国!”
“对!杀倭寇,报家国!”
“杀倭寇!报家国!”
忠义之士,群起呼之!
“好!你们莫要再去抢劫村镇了,也莫要与苏州官兵交战徒添伤亡,只需于十里坡等候即可,三日之内,我必谋得妙计,为你们安身立命。”
“哦,对了宋姑爷,说起早晨劫商队之事,颇有些蹊跷,”陈卫突然想起来说道:“我们棍帮向来在城北活跃,今早我手下得到消息,说城西有一支商队油水很足,只要能劫了它们,想换多少粮食便换多少,我们这才动了贪念。”
这时,一旁的手下,二虎补充道:“消息是我从一群老乡口中听来的,此刻想想,应该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消息,让咱们去劫您家商队。”
不用想也知道是陈氏搞的鬼,蚕桑只剩最后一季,陈氏与沈家都在哄抢乡下市场。
宋澈点点头,也没有多说,留下了粮米猪肉,带着蚕茧车马,就此返回了苏州城。
可刚回到云水坊。
许晓与一群衙役,背着镣铐绳索与刀枪棍棒,候在坊间门口,沈文君与一干店员被拦在坊间内,神情万分焦急。
宋澈眉头一皱,顿觉事情不妙,叫几个伙计先止步,独自走了过去。
“你终于回来了。”许晓满口无奈。
宋澈先道:“有何事与我谈即可,先将衙役撤去,莫要坏了云水坊的名声。”
许晓摆了摆手,衙役退居一旁,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张拘捕令,公示于宋澈眼前:“宋澈私运粮食援助叛逆,又擅自招纳无籍流民帮工,现在要对你以及云水坊非法流民进行拘捕。”
宋澈脸上却毫无波澜,缓缓抬起双手,“我是老板,一切皆出自于我,抓我一人即可,待见了贺大人,我自有解释。”
许晓叹了口气,“你明知新官急于建立功绩,为何还要让自己去触霉头?”
宋澈又抬了抬双手,示意不必多说。
许晓高声道:“宋姑爷是苏州大商,镣铐便不必了,请吧。”
“夫君!”沈文君刚跨出门槛儿,便被衙役用棍帮逼了回去。
“夫人不必为我担心,不日我便会回来。”宋澈大袖一甩,领着衙役往苏州府走去。
宋澈并未被带到公堂,而是直接押入了地牢。
地牢中,贺秋负手立于一间牢房前,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宋澈入牢房,狱卒与衙役纷纷退去。
“宋姑爷,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吃牢饭?”贺秋轻声问道。
宋澈笑道:“我是个勇于尝试之人,干饭,稀饭,软饭,今日换换口味,吃口牢饭也未尝不可。”
贺秋声音渐冷,“你可知自己犯了重罪?”
宋澈淡然道:“贺大人是一州之长,说我犯了死罪我都信。”
“棍帮聚众造反,你资助棍帮亦是帮凶,这可不是普通的死罪,而是要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
贺秋嗓音压得很低,大有威胁之意。
宋澈还是那份淡然:“贺大人,凡事要讲究证据,我不过是去城外施粥,救济流民而已,何来资助叛逆一说?”
贺秋冷声道:“无风不起浪,本官若无证实,岂能抓你进监牢。”
宋澈大步走进牢房,并自己带上了牢门,“既然如此,那便请贺大人即刻发令,让举报之人与我公堂对质,孰真孰假,一审便知。”
“你以为我不敢么”贺秋瞪眼。
宋澈冷笑:“你当然敢,我也敢,只怕那刻意污蔑我的小人不敢,公堂之上是贺大人,公堂之下是老百姓,几百眼睛盯着,几百对耳朵听着,我问心无愧,旁观者清。”
贺秋凑近牢房,与宋澈面对面,“你还私招流民帮工,发国难财!”
宋澈却道:“我招流民不假,却是光明正大,且每人都立了字据契约,按时缴纳人丁赋税,我在香茗山购买土地开荒,有前任知州公章,契书上写得很清楚,苏州府还另要拨款三成资助开垦,若这也是发国难财,那苏州府是不是也该同罪?”
贺秋瞪眼怒视。
宋澈以眼还眼。
二人对峙片刻,贺秋冷冷一笑:“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再聪明也是个商人。”
宋澈回应道:“很快你便会知道,我不止是个商人。”
贺秋轻哼,离了牢房。
不久后,许晓走了进来,叹道:“他原先抓你来,不过是搓一搓你的锐气,你却与他卯上了,商不与官斗,他若以借口将你关个十天半个月,看你如何能受得了。”
贺秋明显是在偏袒陈氏,打压云水坊的生意,与小人服软,长其志气,只会一直被欺负下去。
宋澈淡然道:“劳烦许都头,帮我取一副墨宝来,我要写一份信。”
许晓很快便取来。
宋澈很快便写下一封信,转递许晓:“再劳烦都头,加急送去杭州的临安府,要柳大人亲启。”
许晓难掩惊讶,片刻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接过信封,抱拳离去。
临安府乃两浙路首府,柳伯庸为知州兼经略安抚使,乃贺秋顶头上司,有这层关系在,想多吃几顿牢饭都难。
第一百二十一章募兵屯田
关押宋澈的牢房,锁都没上一把,狱卒也是客客气气,端茶递水好生伺候着。
至于牢饭,全是好酒好肉,馋得其它牢房里的犯人口水直流。
宋澈索性便将酒肉分给了大家伙儿,坐下来与犯人们闲谈吹牛。
还别说,这牢房里关着的,果然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苏州城没啥劳役可做,犯人整日便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比城外流民安逸太多。
宋澈就这么安逸地在牢房里度过了一夜。
直至第二日正午,许晓来将他唤醒:“看来宋兄很适合坐牢,吃得好,睡得也香。”
宋澈起床伸了个拦腰,笑着问道:“来了什么人?”
许晓说道:“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意思说我能出去了?”
“只等苏州府衙一叙。”
地牢距府衙不远,没几步路便抵达。
府衙大堂内,好茶已备齐,除贺秋外,还坐着三个盔甲将领,其中两个还是熟人。
“宋姑爷!”
年轻小将,夺门而出。
少年郎方琦。
另个青年将领则是先前在清平湾帮助抓捕牛二的水师百夫长吴友。
那个身材魁梧,身披金甲的中年将领,应该便是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方小兄弟,你这身盔甲,是升官儿啦?”宋澈笑着问道。
普通兵卒,可穿不了盔甲。
方琦揉着鼻子嘿嘿一笑:“是啊,杭州那夜,我一口气砍了十八个倭寇,然后便升官儿啦,如今接替了吴大哥的职务,成为了训练新兵的卒长。”
十六岁当卒长,前途不可限量。
“久闻宋姑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啊!”冯涛豪放大笑,与吴友同时起身有礼。
唯有贺秋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脸色不大好看。
“冯将军谬赞了,宋某不过一介商贾,徒有虚名罢……二位将军快快请坐。”宋澈邀三位杭州来客坐下,先寒暄了一句:“杭州水师如今建设得如何了?”
冯涛摆手叹气:“别提了,自上次海防线被倭寇冲散后,万余水师只剩下不足四千人,王将军战死洲头,战舰也已几乎损失殆尽,临安府实在没办法,才将我从淮南调回守城,可我是马步军陆战将领,不熟悉海上作战,唉……说出来都丢人呐!”
宋澈笑道:“冯将军勿要着急,今日邀你们苏州府,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冯涛又是大笑:“怪不得经略相公一收到宋姑爷来信,腰带都没系便连夜找到了我,催促我天不亮便上苏州,原来宋姑爷早有锦囊妙计啊,哈哈哈……”
果真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笑声如同打雷,在大堂阵阵回荡。
宋澈与冯涛越攀谈,贺秋脸色便越重,他沉声道:“苏州向来是贸易之都,又不临海,如何能补得了杭州海防?”
宋澈一指大门外:“关键便在于苏州城外。”
贺秋沉声道:“苏州城外可都是心怀叛逆的流民。”
“非也非也,”宋澈起身说道:“昨日我出城,便是为了体察民情——棍帮并没有匪性,更无叛逆造反之心,他们不过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抢夺粮食;
且棍帮成员,许多都是从闽广、沿海地区退下来的水兵,他们精通水战,正适合用来填充两浙水师的不足;
因此,我之策略便是,先募兵再屯田。
将年轻力壮的流民募作水兵,预支一笔军饷,供其家人安身立命;将老弱妇孺,分配土地耕种,让他们自给自足谁。”
“你说得倒是轻松,”贺秋起身反驳道:“近来棍帮作乱,闹出了不少人命,起义造反之心显而易见,何况苏州城外有数万流民,如今朝廷加重赋税,官府公款本就拮据,如何能安置得了他们?”
宋澈眯了眯眼睛,“那以贺大人之见,该如何做?”
贺秋说道:“自然是先灭乱贼,再将流民赶出苏州!”
“不妥不妥,”宋澈反驳:“近段时日,苏州连连出兵打压棍帮,却从未胜过一场,不仅如此,反倒加深了民怨,棍帮人数越来越多,你再以武力镇压,不是将他们往绝路上逼么?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杀人!古往今来,官逼民反,农民起义,覆灭了多少个王朝?”
“大胆!”贺秋怒斥:“你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有何资格揣测国运,又有何资格质疑我的政策!”
宋澈低声问道:“据大梁律例,凡因战乱之流民,当地应竭力安抚体恤,贺大人却要将他们赶走,难道不是知法犯法?”
“宋澈你——”
“贺大人,我差些忘了,相公有书信一封,要你亲启。”冯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贺秋。
贺秋接过信,快速查阅了一番,气得咬牙攥拳,最终却是长叹一口气,坐回了位置:“那就……依你之策吧。”
“能够兵不血刃,何须将士埋骨?贺大人是为了苏州繁荣,宋某则是为了自家生意,博爱与自私,不能相比。”
宋澈先捧了一番贺秋,毕竟往后还要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同住一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交恶便不交恶。
随即又道:“关于流民安置,我已想好三处地域:一是香茗山一带,二是苏州以北的长江流域;三是枣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江南物产丰富,大山大江足以保障基本生计,枣县乃苏州最贫瘠之县,人口凋零,荒地居多,叫流民帮忙开荒种植。”
“那钱财呢?”贺秋问道:“苏州城外预计有八万流民,纵使能有安身之处,最初的衣食住行该如何解决?匀摊下来即便一人一两银,八万人便要整整八万两,朝廷不可能会拨款。”
宋澈自信一笑:“贺大人无需担心,八万两赈灾之银,我自有办法将它一份不少地筹来,你只需稳居苏州府,坐等功绩到来即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慈善拍卖会
当日下午,宋澈便与冯涛,吴友,方琦,以及贺秋,只带许晓等三十余名兵卒与衙役,从北门出城,前往十里坡。
“站住!”
未逢十里坡,便听一声呵。
树林里,草丛中,一下子便跳出了两三百名手持棍帮的流民,拦路。
坐在马车内的贺秋,身体一震,冲宋澈抱怨:“本官早说了,人带得太少,这下倒好,若此事谈不成,你我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贺大人勿惊,且留在车中,暂时莫要露头。”宋澈嘱咐着,钻出了马车,又与冯涛等人道:
“将军,都头,差兄,且将刀剑收起,今日不打架。”
随行护卫这才将刀剑回鞘。
宋澈跳下马车,独自上前与帮众招呼:“劳烦诸位老乡去通告陈帮主一声,便说宋澈来找。”
棍帮识得宋澈,也不再紧逼,帮众返回通告,片刻后,陈卫走下山坡,瞧见宋澈身后有将军衙役,不由皱起了眉头。
宋澈解释道:“陈帮主放心,今日仅有我们随行三十人,并未带军队前来,你看这……”
他又扫了一眼帮众。
陈卫示以眼色,帮众们收了棍棒,渐渐散开了包围。
宋澈先指着冯涛与吴友相继介绍了一番,遂直言道:
“上个月倭寇袭击杭州,致水师大败,如今两浙海防空虚,正值募兵纳将之时,倭寇猖獗,毁我家国,也正是诸位兄弟报仇雪恨之时!”
陈卫犹豫着,“那昨日宋姑爷承诺过安置我们家室之事……”
宋澈笑道:“诸位兄弟放心,且听我细说政策——本次募兵,年龄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全者皆可征召,如陈帮主你这样担当过军职的,有指挥经验者,为上等兵;有过作战经验的,为中等兵,无经验且达到标准者为下等兵;
上等兵每月军饷一千文,中等兵每月七百文,下等兵每月五百文。本次征召水兵,临安府承诺,一旦报名成功,纳入军籍,会提前预支三个月军饷;
也就是说,哪怕只是当个小卒,亦能得到一千五百文,钱虽不多,却足够让家人不再饿肚子。”
帮众窃窃私语,一个馒头几文钱便可填饱肚子,一千五白文莫说是米面粮食,便是肉也能吃上,比起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殷实太多了。
宋澈继续说道:“以上所述,只是针对参军者的福利。安家,安家,自然是要有‘遮风挡雨’的家;
我与贺大人商讨过,将在香茗山,苏州北,枣县划出三片流民区,苏州府将拨款八万两灾银,助你们搭建临时屋舍,供给锄具农耕,租借船只渔猎,凡居住满一年者,还可在苏州安家落户,并入两浙户籍。”
能填饱肚子,能遮风挡雨,能够活下去,还有何好奢求。
帮众蠢蠢欲动,陈卫却仍有质疑,“宋姑爷,并非我不相信你,可苏州府又未出通告,您只是一名商人,如何能保证以上所说为真切?”
宋澈笑了笑,冲马车招呼道:“贺大人,该你出来说两句了。”
贺秋绷着脸,踏出马车,俯瞰了一番落魄的流民,终是松了眉头,长叹一口气,大声道:
“宋澈之言,句句属实,本官先前是错判了形势,才不得不出兵镇压,如今见诸位忠肝义胆犹在,便……便不再追究以往抢劫之责,但既已弃匪从戎,当思保家卫国,不可再祸乱世间,稍后回府本官会即刻发布公文,通告整个苏州,即日起施行安排流民事宜,如此令,贺秋宣!”
“哐当,哐当……”
帮众放下棍棒,齐齐跪地磕头:
“多谢宋姑爷!”
“多谢贺大人!”
贺秋虽傲,眼中少有欣慰,瞥了一眼宋澈,不屑中有含有些许敬佩,袖子一甩,钻入车内。
“诸位老乡,少时我沈家会在北城门外施粥,冯将军他们也会在城门口设点,若觉得自己有把子力气,能挥得动刀枪的,先将肚子吃饱了,再去考核报名!”
宋澈交代完毕,也钻进了马车,离开这一路上,都有流民哭着相送,高喊着“宋姑爷好人呐。”
宋澈心里虽是美滋滋,眼睛却似进了沙子。做好事,不仅能感动别人,也能感动自己。
流民每夸一声宋澈,贺秋脸色便难看一分,他很年轻,嫉妒从不表于心。
“那八万赈灾银两,苏州府最多拿出一万,剩下七万是你的事。”贺秋冷声道。
宋澈笑道:“若是上任知州周大人,别说是七万,便是十七万,也能轻而易举拿出——可他偏偏不愿意拿,还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贺秋轻哼:“可惜他已告老辞官,否则我定要参他一本!”
贺秋这人,很轴。时而君子,时而小人,让人捉摸不透。对于这类人,捧着不是,贬也不是,恰恰最难相处。
但至少不是个贪官,这是宋澈目前从他身上看到的唯一优点。
“说起如何筹集这赈灾银两,我还要请贺大人以苏州府的名义帮个忙。”
“如何?”
“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
……
苏州人,很有钱。
每人随手捐赠一笔,八万灾银轻而易举。
捐钱容易,如何捐得多,捐得有价值,捐得名正言顺,这才是最难的一点。
慈善拍卖会便是最好用的伎俩。
富贵人家都有些古玩器皿,拿出来拍卖,通常都要高于市场售价,再从拍价中取个三成,用作赈灾捐款。如此一来,卖家得了银两,买家得了拍品,两家还都得了行善积德的美誉,何乐而不为?
“哎,听说本次拍卖会啊,白玉楼的刘老板要出一幅张九旭的‘百士夜宴图’,咱爹心心念念此图许久了,再多钱也必须将他拿下。”
沈文君荡着秋千,信誓旦旦,可转而又露了愁容,叹道:“别家拿出来的,不是名家真迹,便是美玉古玩。我找遍了整个沈府,寥寥几件宝物,爹又抱着不肯撒手,若是拍卖的东西太次,难免会失咱苏州豪商的身份,”
她瞥向藤椅上摆烂躺尸的宋澈:“夫君,你说我们该取何物去拍卖啊?”
宋澈淡淡道:“慈善拍卖,不过是给城中这些有钱人刮油罢了,咱明知其理,又何去下血本儿?随便搞几套私房拿去应付一下得了。”
沈文君说道:“私房……此轻浮之物,怎能上拍卖会呢?”
宋澈昂起头,坏坏一笑:“你若是能找来‘皇后娘娘的原味私房’,准儿能拍出惊天高价?”
沈文君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其原因,她红着脸,扯下一串葡萄,娇呵着砸向宋澈:“你还敢再没正经些么?”
宋澈抓过葡萄,笑着咬了一口,“我昨日便书信去杭州,叫人送来一颗大明宝珠,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却也足以让咱沈家不丢面子。”
“我好生蛮期待那拍卖会呢。”
“为何?”
“可以见识到奇珍异宝呗,还有咱们这些生意人,天生便喜欢与人竞价,一价更比一价高,好似银子做的浪潮,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想想都觉得好玩儿。”
“是啊,拍卖会上总会有几个收不住手冤大头,也不知会是谁。”
……
由官府筹办的慈善拍卖会,苏州各豪商怎能不捧场?
会场八十余席,座无虚席,每人都捏着手里的叫号牌,虎视眈眈。
“第一件拍品,由八宝楼孙老板捐赠,‘夜照玉麒麟’一对儿,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第二件拍品,由张氏布行张老板捐赠,‘暖白玉净瓶’一只,起拍价一百两!”
“二百两!”
“三百两!”
……
“第三件拍品,由云水坊宋姑爷捐赠,‘碧月明珠’一枚,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以宋澈在苏州城的面子,再次之物也能拍出高价,当然……
“两千两一次,两千两两次,再无人出更高的价了吗!”
“啪!”博士一锤定音:“恭喜润发赌坊的刘老板拍得碧月明珠!”
宋澈冲刘三儿点了点头,刘三儿应和着笑了笑。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赚自家的钱,有毛病么?根本没毛病!
……
“第十三件拍品,嘿嘿,这件可厉害咯,前朝名画大师张九旭的真迹呀,刘老板果真大气,‘百仕夜宴图’,起拍价一千两!”
“一千五!”
“两千!”
“两千五!”
“八千两!”沈文君一口价,藐视全场。
还是碍于宋澈的面子,即便有人出得起,也纷纷停止了竞价。
而就在沈文君认为稳操胜算的那一刻,听人高喊:
“一万两!”
宋澈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在叫价。
“这个陈仁才真讨厌,生意上作对便算了,连画儿也要抢!”玉面小郎君气得嘟嘴,再次高举叫号牌:“我出一万一千两!”
此画若是放到一千年后,拍出上亿都有可能,但按当代稀有度而言,高出一万两便算溢价了。
“一万五!”陈仁才高声呼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像是在说:“老子今日跟你卯上了!”
“一万八!”沈文君再次举牌。
陈仁才犹豫了片刻,跟着竞价到了两万。
“陈仁才,你莫要太过分了!一万两的画你非要加到两万!我沈家招惹你了是么!”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陈仁才洋洋得意,忘乎所以:“如何?拍卖会不就是价高者得么?难道还有个什么上限之说?恰好我也中意这幅画,老子就是有钱,有本事你大过我呀!”
“你!”沈文君紧捏着牌子,思想挣扎了许久,还是放松了去,“差点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此画不要也罢。”
这时,宋澈却拾起叫号牌,高举着轻轻吐出两字:“三万。”
三万两!过了一万两,每溢出百两便算巨大亏损,加到三万两,实在叫人惊叹不已。
全场八十余位宾客,将目光齐刷刷聚在了陈仁才身上,大家伙儿都想看看,这幅真迹究竟鹿死谁手。
“陈公子可还要继续竞价呀?若不竞价的话那么老夫便——”
“三万……零一两!”陈仁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数,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以疯狂的模样瞪着宋澈:“姓宋的,从现在开始,你每竞价一次,我便多出一两,我看你能有多少钱!”
主持的老博士有些为难:“陈公子,你这……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难办?难办干脆就别办了!
当然,宋澈不可能掀桌子,只是将叫号牌随手一扔:“不玩了。”
随后起身拉着沈文君,大步往会场外走去。
陈仁才,傻眼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京官儿上门
“啪!”
一锤定音。
“既然宋姑爷放弃竞拍,那么恭喜陈公子以三万零一两的价格,拍得张九旭真迹‘百仕夜宴图’!”
“陈公子,真善人呐!”
“哎,不是,我……这……”待陈仁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自己拍的价,含着泪也要付。
“多谢陈公子慈善慷慨,来日流民竖丰碑,定将你的大名刻在最顶端,哈哈哈……”
“宋澈,你又他妈坑我!”
你脑子缺根弦儿,不坑你又坑哪个?
……
慈善拍卖会结束,筹款比预计还要多,超十万两银子。
宋澈很放心地便将善款交给了贺秋,由苏州府操办安置流民事宜。
贺秋本身家底便很殷实,需不着贪这笔小钱。
“唉,就是咱爹心心念念的夜宴图没能拍下,这个陈仁才,真是又蠢又坏。”
会后沈文君耿耿于怀。
“夫人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一文不取地将夜宴图送到咱家来。”
“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且走着瞧。”
七月底,最后一季蚕桑结束,布行正式进入淡季。
这一个月来,沈家共囤积了十五万匹丝绸原料。陈氏早两个月便在为岁币做准备,估计仓库里堆积的货物比沈家还要多。
岁币生意花落谁家,那么另一家肯定得亏个底儿朝天。
陈氏这次,怕是要完蛋了。
经过近一月努力,城外近十万流民,总算妥善迁徙完成。杭州水师也成功募到了四千余名水兵,于八月初准备返回杭州。
宋澈早起赴码头相送。
“宋姑爷,柳大人这一个月来,好几次都书信于我,这内容嘛……呵呵,都是想请姑爷入临安府幕僚,不知姑爷意下如何?”上船前,冯涛试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委婉托词:“还请冯将军回去转告柳大人,如今两浙沿海安稳,即便宋某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再加之杭州有灵隐书院诸位大儒辅佐,更用不着宋某一介商贾。”
冯涛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多强求。
“对了冯将军,高琛,高大人可还在杭州?”宋澈随口问了一嘴。
冯涛说道:“高大人奉旨沿海讨倭,如今杭州局势稳定,早于上个月便去了淮南,应该在东洋一带抗倭。”
高琛去了淮南,宁叶红应该也在淮南。
“淮南局势如何?”宋澈又问。
冯涛却没流露太多表情,只是说道:“待杭州水师重建完毕,我的马步兵团应该也会调往淮南吧。”
淮南,京东,河北,三路与东瀛隔海相望,从逃难流民数量,便知其形势险峻。
“望诸君一路顺风。”
宋澈于码头目送,直至瞧不见船帆,才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当兵的,刀口上舔血,每一次送别,或许都将成为永远。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家商贾,如之奈何?
……
布行进入淡季。
料子少、款式新的私房,销量一直很稳定。绸缎则要下滑不少,绫罗锦布本身便昂贵,一直都难以走量。
这便是坐商的局限性,不够主动,受外界因素影响太多,夏季一过,秋季有所回暖,但到了冬季,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棉织品御寒,丝织品则会迎来销售低谷。
因此,宋澈下半年的计划,等过了这个热,趁着秋高气爽,与老丈人出去走商。
商行天下,走南闯北。
世界这么大,总得出去看看,拓一拓视野,长一长见识。
……
傍晚。
由于天气燥热,近些日子来,都在凉亭用膳。
宋澈发明的冰箱,很受两位高堂喜爱,特别是老丈人,每日数着时辰,就是为了能够在晚饭时喝上一碗冰镇美酒。
“文君呐。”
丈母娘一模手背,便知要说啥话了。
沈文君突然捂着肚子,“哎哟,我肚子突然有些疼,我先——”
“你给我坐下!”
丈母娘呵了一声,许是觉得硬的不行,立马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文君,不是娘逼你,再过三月你便二十一了,过了二十一便虚岁二十二了,二十二了离二十三还有多远?俗话说得好,女人二十三,能够生金砖,过了这个岁数,生出来的孩子就不活泼啦!”
沈文君娇滴滴唤了声娘,“大夫说了,我体内的蛇毒才刚刚好,需要静养……”
丈母娘板下脸:“我倒瞧你们精神很好,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那庭院池塘里,连衣服都不舍得穿,如此骄奢淫逸,为何偏偏这肚子大不起来?我与你爹今年都四十好几了,还有几年活头啊,想抱个孙子便这么难么!”
她干脆搬着凳子,挤在了宋澈与沈文君中间,“你们听我说啊,这八九月份,日子不冷不热,又是大丰收季节,这时若能身怀六甲,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生出来的儿子那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登堂入室,听娘的话,抓紧将这事儿办了啊,别再拖沓了。”
宋澈只顾低头刨饭,反正他家庭地位低,挨批这事儿也轮不到她。
“爹……”沈文君无奈求助老丈人。
老丈人抿着酒碗,弱弱一句:“听你娘的话。”
老丈人,别看平时坐怀不乱,隔三差五,深夜时都会来庭院转一圈儿,美曰其名散步,实则便是听里头的动静。
“老爷!老爷!”
老管家高喊着跑进凉亭,“有……有贵人登门呀!”
老丈人放下酒碗,“何来的贵人?”
老管家道:“老奴也没能问得太清楚,只知是一队人马,抬着官轿,随轿的护卫,各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轿子里头的老爷,一身朱衣官府,说是从洛阳来的哩!”
“呀!洛阳来的,还着朱衣,是京官儿呀!”老丈人惊坐而起,“确定是来登门拜访,而不是打府前路过的?”
老管家肯定道:“是来拜访的,都在门口落轿啦!”
“那那那……那容我回去换上金丝蚕衣,放好会客——啊不行,太过富贵压过了官老爷,不大礼数,”老丈人激动得在凉亭里踱了两步,用手帕在嘴上擦了几遍,竖了竖衣领,冲宋澈招呼:“小澈啊,你随我前去迎客。”
宋澈放下筷子,心中一笑,收岁币的终于是来了。
“爹,我也想瞧瞧京官儿长啥样。”沈文君兴奋道。
老丈人却道:“你一个姑娘家家,如何能抛头露面会客呀。”
沈文君小嘴翘上了天:“哼。”
宋澈笑道:“京城里来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啥好期待的。”
“可莫要这么说,京官儿乃是天子脚下办事之人,与他们打交道,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这关系要是处好了,将来咱孙子入仕之路便要好走得多……所以待会儿小澈你啊,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不该你说话时,千万莫要开腔,免得失了礼数!”
第一百二十四章岁币生意
“哎呀!稀客稀客!大人深夜造访,使得我沈家蓬荜生辉呀!”
老丈人还未出门,便拱手请礼,笑得是春光满面。
那京官儿,四旬上下,留尺长须髯,面容随和,气度不凡。随行侍卫,个个身强体壮,叉腰捧刀,威仪十足。
“下官曹恬,拜两浙路转运使,奉使命来苏州收购岁币,”曹恬谦虚有礼,又望向沈田问:“不知您可是宋姑爷?”
“宋……姑爷?”沈田一愣,瞥向身后宋澈。
宋澈含笑上前请礼:“宋姑爷不敢当,草民宋澈,参见曹大人,”他又转指老丈人介绍:“这位是我岳父大人,沈家之主,沈田。”
曹恬笑道:“原先我还以为,宋姑爷乃老成之人,今日一见,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失敬失敬。”
“曹大人客气了,草民不过一介商贾罢了,”宋澈客套着,做了个请的姿势,“曹大人,请客堂落坐。”
“请。”
曹恬抚须入府。
老丈人一脸诧异地望着宋澈,“贤婿,你认识曹大人?”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许是咱家布卖得好,口碑传到了洛阳吧。”
入了客堂,好茶伺候。沈田与曹恬落座,宋澈则恭敬候在一旁。
“此次朝廷岁币要得急,我也是临时受命,今早下了朝堂,便从洛阳一路赶来,这才夜里打搅了沈老爷与宋姑爷啊。”曹恬一口气便将茶喝了个干净,看样子来得的确很急。
老丈人是一头雾水:“这岁币……”
曹恬叹道:“这里头的玄机,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是官家吩咐之事,你我尽力办妥即可,”
他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朝廷需要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作为岁币进贡给邻国,不知沈老爷,宋姑爷可拿得出?”
老丈人惊呼:“三……三十万匹!这……这——”
“拿得出。”宋澈斩钉截铁:“只不过丝绸要得晚了些,如今已过蚕桑旺季,抽丝剥茧也需要一定时日,至于珍珠么,我岳母娘家乃是杭州第一大珠宝商,随时都可筹备得到。”
曹恬又问:“官家要得很急,这个月可否备齐?”
宋澈自信道:“曹大人放心,七日之内,必定凑齐。”
“好!不愧是高官举荐之商,与宋姑爷做生意果真爽快!”曹恬起身道:“那七日之后,我便来验收!
曹恬没有多留,临走时一句:“此岁币关乎大梁国运,还望沈老爷,宋姑爷严谨其重。”
宋澈送客出府,直至曹恬登上官轿,才折回了客堂。
老丈人瘫坐在椅子上,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脑子还没能转过弯儿来。
沈文君走出屏风,花容愁到了一块儿,“夫君,方才我都听见了,三十万丝绸啊,云水坊库房里才十五万匹,哪怕将加盟的布行全都凑起来,也凑不足三十万匹这个数啊,你还与京官夸下海口,七日之内怎凑得齐”
宋澈笑道:“我何时干过不靠谱的事儿?”
“那另十五万匹你这么凑得来?”沈文君抓着宋澈的臂膀,瞥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老丈人,“今夜你若不说个放心话来,只怕这几日全家都睡不着觉了。”
宋澈拍着沈文君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夫人放心,咱家没有,可别家有呀。”
“别家……你是说……陈氏?”
“苏州城除了那个冤大头,还有谁能拿出这么多布”
“可以陈氏的作风,他岂肯将布拿出来”沈文君担忧。
宋澈冷冷一笑:“他不吐出来,他就得破产。”
江南处处皆蚕桑,反正订单已到手,大不了去别处采购,做中间商赚差价,三十万匹布,怎么都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老丈人仰望着大堂平棊,口中呢喃道:“这回我沈家,要上天啦……”
……
这家欢喜,那家愁。
陈府客堂。
陈氏父子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
“老爷,公子,贺大人来啦。”
家仆领着贺秋步入客堂。
“表弟!”
“贤侄!”
陈氏父子分别拽着贺秋的左膀右臂。
“表弟啊,方才得到消息,转运使入城,直奔沈家去啦,他是不是走错了啊!”陈仁才急切道。
贺秋甩开父子二人,沉声道:“曹大人入城后,先我都不见,便直接去了沈家,目的已很明确了,叔父,表哥,我瞧这岁币生意,你们还是莫要挂念了。”
陈仁才哀声道:“我的老表啊!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啊,当初伯父叫我们放一百个心,说岁币中的丝绸生意非我陈家莫属,我们上下打点了那么多钱,怎……怎么突然便叫沈家截胡了呢!”
贺秋唉声叹气,只问:“那个宋澈,究竟是何许人也?”
陈仁才说道:“他就是个从半道儿上捡来的上门女婿!”
“不可能!”贺秋呵道:“你可知,他一封书信,便可叫临安府谴使;连我爹都保不住的岁币生意,却被他给截胡了,可见其背后势力有多强大……叔父,表哥,依我看,你们还是莫要招惹他了,失一桩生意是小,脑袋搬家是大!”
“啊……”
陈仁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泪哭诉:“为了这桩生意,苏州,林州,江宁,杭州……江南所有丝绸,都被我们收了个遍,仓内整整四十万匹啊!就等着岁币生意下来,好资金回笼结欠下的尾款,可眼下生意黄了,所剩家财根本填不上这个窟窿,若是毁约的话,要以三倍赔偿……这不是要我陈家的命么!”
“好侄儿,当初可是你爹亲口答应,此生意必成,我们才大肆囤积丝绸的,如今陈家已濒临破产边缘,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陈父攀着贺秋的臂膀,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叔父!此事……此事是你与我爹在交涉,若不是官拜于此,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我身为苏州父母官,岂能为你们的生意徇私舞弊!”
“那你便是要咱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死啊!”
父子俩,相拥痛哭。
贺秋于心不忍,将父子二人扶起,叹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为陈家谋的一线生机,不知叔父与表哥可愿意听?”
陈仁才如抓住救命稻草,“如何!表弟你快快说来,只要能保住家业,干什么我都愿意!”
贺秋轻轻吐出八个字:“放下身段,去求宋澈。”
第一百二十五章重大变故
“啷个里个儿浪,啷个里个儿浪……”
早晨去坊间,宋澈一路上哼着小调,落实了一桩大生意,他心情大好。
沈文君却托着腮,满面愁容,“夫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陈氏他真会将布卖给咱们么?”
宋澈苦涩道:“从昨夜至今,这已是你问的第十八遍了,叫我如何说你才相信?”
沈文君叹道:“延误了岁币,这罪名可就大了,差一匹布没凑齐,我这心便放不下。”
“为夫给你揉揉便放下了。”
“起开你!”
马车到了云水坊前。
不等二人下车,琴若便跑了出来,“小姐,姑爷,有……有客到了。”
“这位客人是不是姓陈?”宋澈笑着问。
琴若嗯嗯点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哦不,太阳还没出来,他便已坐在咱坊间门口,我开门时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便拿扫帚去赶他,谁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宋澈说道:“人贱了,都这样。”
陈仁才便坐在门口,怀中抱着一只话筒,见宋澈与沈文君来了,舔着笑脸便跑了过来,大大拘了个礼:“宋姑爷,沈小姐!”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既然是客,蹲在门口成何体统,进客堂落座吧。”
陈仁才拘束跟在宋澈与沈文君身后,到了客堂也不敢入座,将画筒双手奉给了沈文君:“沈小姐,这幅‘百仕夜宴图’送给您,还望您不计前嫌,勿要与我这莽夫一般见识。”
“算你识趣。”
沈文君夺过画筒,指着宋澈,“有什么事,与我家男人说,如今沈家由他说了算。”
“宋姑爷您——”
“客套便不必说了,见惯了你嚣张跋扈的模样,突然低身下气我倒有些不习惯,”宋澈直言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收购的丝绸太多,欠的外债还不清,想来卖给我些对吧?”
陈仁才长叹一口气,“宋姑爷之才能,我……心服口服。”
“陈公子,我若像你一样,自己吃完饭还要砸别人饭碗,今日便没这笔生意可做了。”宋澈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手上的丝绸,我全部以三成价格收购。”
陈仁才忍不住惊呼,“三成啊……这也太低了吧?”
宋澈斜眼一笑:“你当初打压市价收布,将价格压到了五成,我再削你两成很过分么?”
“可我有四十万匹丝绸,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正常市价收购的,且若是将丝绸全卖给了你,那我陈家如何——”
“陈公子!”宋澈轻呵:“我想你首要弄清楚,是你在求我做生意,而并非我找你做生意,你若是不想做,可出门右拐,不必再耽搁彼此的时间。”
说罢,便背过身去,不愿再多费口舌。
陈仁才咬牙许久,终是一声叹息:“就依……宋姑爷所言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
“少时我便会立出契书送往府上,请落款后与丝绸一并送来云水坊,待货物清点完毕,我会先预支你三成货款,待岁币生意完成,尾款自会与你结清……陈公子,商人可以奸诈,但一定要有良心,若你愿与云水坊合作,不妨考虑一番加盟,毕竟陈家也是苏州大商,我会单独与你写个合作方案,大家一起吃肉双赢。”
说罢,大袖一甩,“请回吧,恕不相送。”
陈仁才跌跌撞撞退出客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他吧!
“夫君!”沈文君踮起脚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比擦了卡姿兰还要善良。
“咋啦?”
“咱们要成为苏州首富啦!”
苏州城首富?
只是第一步!
……
云水坊有十五万匹丝绸,算上陈家的四十万,拢共五十五万,除去岁币的三十万,还剩下二十五万,留五万匹坐商自销,剩下二十万匹宋澈目标在今年秋季走销卖出去。
岁币是皇家生意,关系到大梁国运,云水坊全体上下,加班加点,从检验到装车,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
岁币生意揽下的第三日,五十斛珍珠也从杭州转运至苏州,取的是小号珍珠,但色泽光亮,圆润饱满。
大梁衡量标准,一斛为五斗,大约六十斤。小号珍珠一斛约一万贯钱,便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五十斛便是五十万。
岁布最主要的是绢布,也就是绫罗轻纱,市价为两贯钱一匹,合算下来总价大概为五十万贯。
珍珠与岁布,总价约在一百万,当然,这只是市价的一百万,朝廷那么有钱,不稍微加些价,便对不起“无奸不商”这四个字了。
当然,溢价也不敢太高,免得说坑了皇帝。宋澈在一百万的基础上,又溢出了两成,这笔生意做下来,大约能够进账一百二十万。
别看大梁王朝年年挨打,国库收入可不低,如今赋税又那么高,一年收个几千万贯绝对不成问题。
一百二十万,着实也不多。若是向第戎纳贡,丝绸,珍珠,盐,铁,茶,瓷器,女人,银子,乃至于割地,付出的代价便不是赔钱可以结论。
花一百二十万,便能免遭灭国之患,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大梁联合西羌,合纵连横扛击第戎,若能记入正史,必定是重重一笔。
第六日。
约定搅和日期的最后一夜,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已尽数装车完毕,只待明日转运使前来验收,这桩生意便算完成了。
今夜,注定有些人兴奋得难以入眠。
“今夜过后,我们沈家便是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了。”沈文君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
宋澈却枕着脑袋,心里有些忐忑,虽说这笔生意,是自己靠实力换来的,可怎么也觉得来得太顺理成章了些。
“对了夫人,此次岁币生意,总额超过了一百万,这货款要如何结清,会是现银么?”宋澈突然问道。
“咋可能是现银啊,一百万现银那得……那得堆满整间屋子了吧?”沈文君幻想着,又滚了个圈儿,才说道:“皇家生意,向来是以‘便钱’结算的。”
“何为便钱?”
“便钱,又俗称‘飞钱’,是官家或是某些大钱庄发行的兑换券,凭纸劵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故曰‘飞钱’……对了,上次扬州商会,杨家发的那张‘银簿’也算是飞钱的一种呢。”
说到底,这飞钱就是“支票”呗。
“那飞钱要到何处取现呢?”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既是皇家生意,自然是去户部啦。不过也不着急取,户部乃是国家最大且最保险的银库,将钱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咱家金库里稳妥得多。”
恰恰相反,真金白银得握在自家手里那才叫做钱,钱庄有倒闭的风险,改朝换代更不少见。
待明日飞钱一到手,得尽快去洛阳兑现才行。
“夫君。”
沈文君语气突然轻柔,用玉足不断蹭着宋澈小腿,“如今咱已是苏州首富,家里生意又稳定,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下后代的问题了——当然,这可并非我愿,我向来是顺其自然的,主要是咱爹娘,天天催得耳朵生茧了。”
生孩子不难,难便难在,有了子嗣,肩上的担子会更重,宋澈打心里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我不提了。”沈文君见宋澈沉默,赶忙说道,语气中难掩失落之意。
宋澈扶她腰,打了个转,将娇妻压在身下,笑道:“慈音寺的老和尚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算了算,一年生一个,歇一年再生,生完也要足足十四年,十四年后我都快四十了,咱得抓紧时间。”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了一句:“讨嫌。”
宋澈一口气将床头烛火吹熄,拉下床幔便准备办事,突然——
“叮铃铃……”绑在床柜上的话筒铃铛剧烈摇晃起来。
“这都二更天了,芙儿还有何事?”沈文君昂头疑惑。
恰恰是二更天,找来的才不是寻常事,宋澈摘下话筒,问了一句何事。
话筒那头传来芙儿的急切:“姑爷,许都头来找,说出大事了,天大天大的事……回答完毕!”
宋澈急忙下床穿衣,快步走出庭院。
许晓在庭院外踱步,急得脸色发白,见宋澈来,欲上前说,宋澈却将他拉至一旁,“怎么了?”
许晓咬着牙:“曹大人他……遇刺身亡了!”
“什么!”宋澈失声惊呼。
许晓说道:“就在方才,曹大人的贴身护卫杨新前来苏州府报案,说曹大人胸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当他发现时,已气绝身亡……贺大人已早一步赶往驿站,我知此事关系重大,便赶忙来找了你。”
“夫君,发生何事了?”沈文君扶着门框,紧着容颜问。
皇帝钦派的转运使死在了苏州,岁币生意必然搁浅,延误了纳贡日期,这罪责可就大了。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一夜之间便反转成了泡影,此事若是让沈文君与老丈人知晓,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没事,许都头找我帮他查个案子,夫人早些安息,我很快便会回来。”
宋澈随口撒了个谎,与许晓即刻奔赴驿站。
第一百二十六章入室杀人
当宋澈与许晓赶到驿站时,里里外外均已被严密把控。
苏州城施以宵禁。
曹恬奉使命在苏州,驿站仅他一人居住,算上从京携带的随身护卫,总共有三十二人护他安危。
许晓利用职务之便,将宋澈带入了驿站内部。
曹恬住在二楼雅舍,大致是两室一厅,入门即客厅,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卧室,都用珠帘相隔。
曹恬瞪着双目,瘫坐在座椅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书桌上还有未写完的书册。
鲜血染红了衣襟,却并没有溅射,可见杀手手法娴熟,干净利落,是一刀毙命。
“你怎么将他给找来了?”贺秋瞥着宋澈问许晓,他身旁还有个佩刀大汉,应是曹恬贴身侍卫长杨新。
许晓说道:“曹大人遇害,关乎到岁币生意,我便去沈家将宋姑爷请来了。”
京官死在苏州,宋澈失去了生意,父母官也难逃其咎。贺秋很清楚,如今他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么,宋姑爷,有何指教?”贺秋问道。
宋澈先道:“凶杀现场,人不宜过多,劳烦各位护卫出去,只留贺大人,许都头与我即可。”
杨新却道:“未能看护好曹大人,是我失职,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协助调查。”
宋澈说道:“需要护卫之时,自会找你问话。”
杨新眉头一皱,望着宋澈,眼神颇有冷意,“恕我直言,你只是个商人,且正在与大人做生意,你比谁都该避这个嫌。”
宋澈沉声道:“曹大人之死,对我沈家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何要避嫌?”
杨新呵道:“那你叫我们离开,意思是说我们该避嫌了?”
的确。
如此严密的护卫,曹恬被人一刀毙命,抛开护卫不力不谈,更不排除是自己人所为。
宋澈懒得再说,将目光瞥向了贺秋。
贺秋即刻会意,“杨护卫,此次案件重大,苏州府会全权包办,若真需要你们协助,等待传令即可。”
话已很明了,杨新只能板下脸,冷了宋澈一眼,带着护卫退出了客房。
许晓将门窗掩好。
“贺大人,可了解基本情况了?”宋澈走至书房,边检查尸体边问。
“我也才前脚刚到,”贺秋说道:“你若是个二把刀,便莫要乱动尸体,我已差人去请仵作了。”
宋澈说道:“杀手是专业人士,干净利落,一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请仵作不堪大用。”
贺秋问道:“那你在捣鼓如何?搞得自己很专业的样子。”
“判断死亡时间呗。”
没当过法医,还没看过刑侦剧么?
“尸体面部与四肢僵硬,鲜血已结痂,身体还不算完全凉透,天气如此炎热,它还没长尸斑,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
宋澈又指了指尸体脖颈上的指印,以及其胸口的匕首,挪步至尸体身后,“从指印的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身后,先掐住曹恬咽喉,再一刀刺入心脏,就像这样——”
他复刻个杀人的动作,“凶手必定技艺高超,动作快准狠,不然鲜血绝不会流得这么缓。”
“为何凶手,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许晓好奇道。
宋澈说道:“这便是杀手的高明之处,脖子上有大动脉,割喉肯定会喷血,若是溅射到了身上,便会留下蛛丝马迹,给破案人员有机可乘。”
“驿站四面都有守卫,他是如何进来杀人,又如何脱身的?”许晓问道。
宋澈将整个雅舍都打量了一番,总共有两面窗户,卧室与书房各一扇,分别正对着后院与大街。
一个多时辰前,大街上有行人,他必不可能从卧室进入,后院倒是可能性大些,但后院有护卫把手,一个如此谨慎高明的杀手,大可能不会冒这个险。
“有没有可能,他一直便藏在房屋中。”贺秋提了一嘴。
这话倒是点醒了宋澈,雅舍简约别致,能藏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是床底,而衣柜与床都在卧室,凶手绝不可能绕后杀人。
那么……
宋澈缓缓抬起了头。
尸体所正对的平棊,是一根大横梁,距地面约四丈来高,若不是刻意上望,没人会注意到有人躲藏。
“大梁日久积灰,若凶手真蹲守于此,应该会留下脚印,”宋澈又问许晓:“这个距离,你可上得去?”
许晓说道:“轻而易举。”
贺秋叮嘱道:“切记莫要覆盖了证据。”
许晓点点头,踏上窗台借力,用力一蹬,在墙上连踩了两脚,身法变换了三道,轻而易举便攀上了房梁。
宋澈叉着腰,连连感叹。每当人使用一次功夫,他都要感叹,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呐。
“如何了?可有脚印。”贺秋急切。
许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贺秋暗叹:“看来我们都错了。”
“那倒未必,”宋澈又问房梁上的许晓:“连灰都没有么?”
许晓跳上大梁,从头抹到了围,摇头确认:“真没有,整条横梁干干净净。”
房梁久无人打扫,怎可能没灰?
宋澈笑望着贺秋:“有时蛛丝马迹并非留下才叫蛛丝马迹,有些人也往往会因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秋疑惑,“驿站自曹大人造访后便未曾接待过其他客人,又有护卫严加看管,凶手是如何进得了驿站的?”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有资格进入雅舍的只有三类人,第一是主人,第二是仆人,第三是侍卫。”
贺秋皱眉更重,压低声音,“你是说,凶手很可能便藏在这座驿站中?”
“有这个可能,”宋澈抿着嘴唇,思绪片刻,与许晓道:“这样,许都头,你去召集驿站所有人于院中等候。我与贺大人在一楼设一处暗室,叫到谁便将谁带进来,我们错开询问。”
“没问题。”
……
错开审讯的好处便是,可从不同供词中寻找到破绽。
在审讯之前,宋澈与贺秋一同将曹恬今日的行程梳理了一遍。
白天很热,曹恬未曾出屋。
夕阳垂暮时,由于明日便要押送岁币返京,曹恬想着给家人带些江南特产,便与护卫杨新、李成出了驿站。
待卖完特产后,又到八宝楼吃晚宴,大概一更天回到驿站,随后便闭门不出。
未逢二更时,驿站伙计黄三,进雅舍送洗脸水,结果发现曹恬被人刺杀,随后杨新到苏州府报案,恰好二更天。
驿站防卫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外围,二十四人分成三组,每组八人,三个时辰一换,轮流巡逻与看门;第二层是内围,分前院与后院,由八名从京城带来的护卫交叉看守。
外围的护卫,都是本地招募,户籍都在苏州,底子很干净,没有太多作案动机,如此一来,重点排查的对象便是曹恬从京城带来的八名贴身侍卫。
“贺大人,待会儿我询问了什么,他们答了什么,你都要帮我登记,方便做成口供簿。”宋澈嘱咐道。
“我倒觉得,你更像是苏州知府。”贺秋极不情愿地磨着墨。
“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为的是商途,你为的是仕途,应该通力协作。”宋澈说着,传唤道:
“先将驿站伙计黄三带进来。”
片刻后。
许晓带着黄三进屋。
黄三战战赫赫。
“黄三,我且问你,自转运使入住驿站,可有什么生面孔徘徊?”宋澈先问。
黄三摇头道:“没有,曹大人使命斐然,自入住那日起,驿站便谢绝了公差,连驿夫都暂时遣返了。”
“入住前,你可有打扫雅舍?”
“自然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房梁呢,可有打扫?”宋澈又问。
黄三啊了一声,连忙跪了下来,“是小人一时疏忽大意,忘记打扫房梁了,恳请大人赎罪!”
“问问罢了,你不必惊慌,”宋澈顿了顿,又问:“今日你入过几次雅舍?”
黄三答道:“两次,早上一次为曹大人送洗脸水,下午一次,黄大人出门后,我为他叠被打扫房间。”
“窗户可是掩上了的?”
“是掩上了的,曹大人房间抵夕照,为了不入热气儿,我离开时将所有窗户都关上了。”
“反锁了么?”
“自然是琐了,夏日天时常会刮怪风,打偏东雨,曹大人书房中有许多信笺书薄,小人不敢马虎,琐上之后还拉了几遍,确确实实吹不开才走的。”
“你倒是仔细。”
“小人虽只是个看店的伙计,再怎么也是吃皇粮的,就怕自己不谨慎。”
“出去吧,记住,切勿与旁人说我们问过你什么,任何人都不准说。”
“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黄三退出暗室。
贺秋顺势放下笔,不愧是状元郎,快速笔记也能将字写得这么优美。
“你问了他这么多,可洞察到什么了?”贺秋问道。
宋澈说道:“既然房梁没打扫过,说明正是凶手为掩盖足迹所为。黄三临走前将窗户梭上了,说明凶手这时还没进屋。”
贺秋稍加思索,也道:“前院与后院都有护卫把手,从正门进屋八成是不可能,右侧卧室窗户临街,更不可能从那里进入。那么凶手入室,必须得走左侧窗户。”
宋澈补充道:“且必须要人将窗户从室内打开他才进得去。”
贺秋沉声道:“那么,谁若是在这个时间段入过雅舍谁便是凶手。”
“带前院护卫周泰与韩冬!”
第一百二十七章跳梁小丑
“周泰,韩冬,你们在前院执勤时,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入驿站?”
“莫说是可疑的人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咱们也会将它打下来。”
“那在曹大人离开驿站与回来期间,可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杨护卫进去过。”
周泰与韩冬异口同声。
宋澈与贺秋相视会意。
“杨护卫为何进去,你们可知?”宋澈追问。
周泰想了想,“似乎说是曹大人缺失了什么东西,叫他回来拿,进去片刻之后便出来了。”
“那书房的窗——”
贺秋正要问,宋澈却摁住了他,摇头示意暂且保留,遂对前院护卫道:“你们下去吧,将后院护卫胡尊与聂童喊进来。”
前院退下,后院进来。宋澈又将方才询问前院二人的话,又问了后院一遍,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
后院退下,又召见了另两个轮班的护卫徐维与钟甘,从他们口中得知,算上杨新与李成,八个侍卫往往是两班倒,前院后院交替轮值;
但由于今日杨新与李成随曹恬出去了,他们两个只能一前一后单独看守,有时喝口水,上个茅房,都会空出来时间。
那杀手武艺必定不俗,守卫一泡尿的功夫,足以叫他遁入雅舍守株待兔。
最后,宋澈传唤了杨新与李成。
“杨护卫,闻说你曾折返过驿站,还进过曹大人的房间,是为了拿什么?”宋澈问道。
杨新说道:“曹大人在白玉楼看中了一支玉钗,想带回去送给令家千金,可白玉楼不收飞钱,曹大人便令我回来拿现银。这事儿李护卫与白玉楼的老板娘都可以作证。”
“据你的同僚说,从一更天到二更天这段时间,你好像并不在驿站当值,”宋澈问道:“你去了哪儿?”
杨新冷哼了声,“宋姑爷是吧?你若是怀疑我杀了曹大人,那你的脑子我实在不敢恭维……我身为转运使护卫,主人家遇刺身亡,我也会难逃责罚,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杨护卫,”贺秋冷声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你若再答非所问,那本官便只能将你带回苏州府公堂了。”
杨新脸色阴沉,许久才交代:“我不过是去润发赌坊试了试手气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赌坊里查实,我还输了五十两银子在里头呢。”
“请退下吧。”
杨新哼声,退出暗室。
而后,宋澈又叫许晓即刻奔赴润发赌坊查证,得到的结果确有其事,杨新在曹恬遇害的一个时辰里,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赌坊。
“这下如何是好?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凶手莫不是外人?”贺秋眉头紧锁。
“贺大人勿要着急,我还有一策,可叫他原形毕露!”
宋澈在贺秋耳旁低语了几句,贺秋昂起头,不得不服:“这些阴谋诡计,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英雄不读《三国》,宋澈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阴谋与阳谋都是从一本小说学来的。
……
贺秋命人将曹恬尸体抬回了苏州府,随即便收队离开了驿站。
三更过。
驿站作为案发地点,无关人员早已撤离,只剩下几名在外围看守。
黑灯瞎火。
夜深人疲。
突然,见一个人影,扛着一副梯子,手持一根扫帚,偷摸着沿院墙进入楼阁。
人影上了二楼,轻轻推开雅舍房门,将梯子靠墙,随后沿着梯子爬上房梁,用扫帚快速清扫着大梁上的灰尘。
然他不知,在三十丈外,一座高楼中,有人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丑跳梁了。”宋澈收起望远镜,冲身旁的贺秋笑了笑。
贺秋轻吁一口气,与埋伏在楼下巷子里的许晓等衙役招了招手:“抓人。”
许晓带着二十几名衙役冲出巷子,悄悄靠近驿站后院,迅速将楼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晓飞檐走壁,两步便跳上二楼,一脚踹开大门,“呛”拔出官刀,将梯子切成两半截。
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杨新差点儿失足跌落,他一脸惊慌地望着许晓,“许都头?你……这是为何?”
许晓冷笑着并未说话。
几名衙役举着火把,将窗口与门口封堵。
“杨护卫,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梁上做什么?”宋澈负手与贺秋一同踏入雅舍。
杨新强装镇定,解释道:“听消息说,杀害曹大人的凶手很可能早已埋伏于房梁上,我便想着梁上可能有他的脚印,独自来取证来了。”
“既是取证,为何不掌灯?又为何拿着扫帚啊?”
“今夜月光明亮,需不着掌灯,我拿扫帚是清理蛛网来着,”杨新假意挥了挥扫帚,陪笑道:“你瞧,这房梁久未打扫,到处都是蛛网……”
宋澈冷冷一笑,“那你瞧见房梁上的脚印了么?”
借着火光,房梁干干净净,哪里有脚印?可若是梁上无灰,岂不是正应了他清扫的事实?杨新眼睛一转,指着一处道:“有!有!好大一个脚印,这定是凶手留下的!”
“杨新!”许晓大呵道:“你这蠢货,中了宋姑爷‘无中生有’之计,房梁上半夜我便查看过,凶手早已抹去灰尘,你所听到的消息,是宋姑爷故意放出来引你下套的!”
杨新见事情败露,纵身一跃,企图破窗而逃,然仅在他下降过程中,许晓凌空一脚,将他从空中拦截,一个锁喉将其摁在了桌上!
“唰唰唰!”几把白刃瞬间便架在了他脖颈上。
“杨新,你身为转运使贴身侍卫,不司职护主,却谋杀于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何狡辩!”贺秋呵道。
杨新大声喊冤:“大人冤枉啊!曹大人死时,小人正在赌坊中玩乐,您是明察过的,我怎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宋澈蹲在杨新跟前,说道:“人的确不是你杀的,但你必定是帮凶。你故意回来,虚则取银两,实则打开窗户,你身为侍卫长,熟悉护卫的轮班规则,知道交替时人手不足,有可乘之机……杀人凶手便是你放进屋中的。”
杨新头冒虚汗,嘴却不软:“你又没亲眼瞧见,凭什么说我是帮凶?我杨新虽不是什么高官,却也是食皇粮的八品都卫,你这奸商,胡编乱造,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杨护卫,你既在京州当差,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官场里的那些事儿——曹大人的死总要有个人来负责,你身为侍卫长,没能保护主子,失职之罪是其一,你作为帮凶,砍头再所难免,而你若成为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全家老小,三族尽灭,”
宋澈缓缓起身,冷冷盯着杨新,“我若是你,绝不背这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黑锅。”
贺秋这时又添了一句:“我却觉得他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本官也无需花精力去追捕真正的凶手了。”
杨新汗如雨下,权衡了片刻,颔首伏法:“是卑职开的窗,放的人……”
“凶手何在!他是谁!为何要杀转运使!你从实招来,本官可保你全家老小不遭牵连!”贺秋瞪目呵斥,一连三问。
“他是——”
“嗖!”
不等杨新开口吐露,突然,一记飞镖自窗外射入,瞬息间刺入杨新咽喉!
杨新口呕鲜血,支吾着说不出话。
“保护大人与宋姑爷!”
“还保护个屁,还不快去缉凶!”
留两个侍卫守候,许晓带着其余侍卫冲出雅舍。
贺秋揪住杨新衣领,大声呵问:“他是谁!你快快讲来!”
杨新咽喉已破,哪里又还说得出话?一口鲜血啐出,瞪眼暴毙!
“呯呯嘭嘭……”后院一阵激烈兵刃相交。
宋澈凭窗瞧去,见个手持双剑的黑衣人,正与许晓等衙役缠斗,兵器碰撞的火花,在夜中四溢飞溅!
那贼武艺好高,以一人之力,抵挡近三十名差役竟不落下风,他边打边退,游刃有余,待退至院墙边,一记横扫千军——
“唰!”
肉眼可见一道气流,将前排差役兵器瞬间崩断!
剑气!
妈卖批也!这个武侠世界,越来越看不懂了!宋澈心里暗骂了省,拔出转轮火枪,瞄准欲翻院墙逃离的贼人。
“啪!啪!啪……”
一连开了六枪,在贼人下落之际,击中了其右肩。
“快追!”
许晓带着几个好手翻出院墙去追,可见那贼人,捂着肩膀,在各房屋顶上蹿下跳,以许晓等人的轻功,压根儿便跟不上。
不出意外。
小半个时辰后,许晓失落而归。
“请大人恕罪,那人武艺太高,我等……未能追上,让他给逃了。”
“三十个人,摁不住一人,苏州府养你们何用!”
贺秋大声撒气,众衙役与护卫只得低头挨骂。
“许大人息怒,凶手确实武艺高强,否则也不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但他已中了我一枪,即便失不了性命,短时间内也无法痊愈。”
宋澈又冲众衙役道:
“为今之计,当封锁城门与码头,严查任何出城者,他身高近八尺,双手使剑,必有老茧,这些都可作为筛选;
官府可发布悬赏,将体貌特征公之于众,叫他无处藏身;
他右肩中枪,有血迹遗留,可将之血迹收集,以猎犬嗅之,在城中展开搜捕……天罗地网同下,他无处可逃!”
第一百二十八章商行洛阳
纸是包不住火的,苏州府如此大阵仗,京官之死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到这个消息,老丈人当天便没下得了床,躺在床上要死要活: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失了岁币生意是小,得罪朝廷是大,万一曹大人之死牵连到了沈家,咱们可就完了!”
丈母娘候在床边哭哭啼啼,“早与你说过了,没有金刚钻便别揽瓷器活儿,你老想着吃口皇粮,这下倒好,皇粮是煮好了,可送到嘴边却是馊的,咱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爹娘,你们莫要着急,这转运使死了,岁币生意又没黄,不过延期些日子罢了。”沈文君出声安慰。
“女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奉皇帝旨意的京官儿说杀便杀,明显是有人不想促成这笔生意,其背后势力滔天呐,咱沈家这回算是栽在这上面了。”老丈人越说越急,“咳咳咳……”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沈文君咬着嘴唇,目光楚楚望着宋澈:“夫君……”
宋澈挤了个微笑,柔声安慰道:“有我在,别害怕。”
“姑爷,苏州府来了小吏,说是贺大人召见。”家仆在门外禀告。
宋澈去之。
苏州府邸。
贺秋一身便装,在花园中闲情信步,瞧不出半点慌张模样。
不慌张便对了,说明事情一切皆在掌控中。
“火烧眉毛了,贺大人还有心思赏花?”宋澈带着沉重的心情步入花园。
贺秋以折扇,调戏着花朵儿,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眉毛烧了总是会长出来的。”
宋澈沉声道:“脑袋掉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贺秋说道:“我朝廷里有人,你朝廷里也有人,岁币又未曾丢失,不过死了个转运使,掉不了脑袋。”
宋澈轻叹一口气:“你还是有话直说得好。”
“方才朝廷里来人了,说皇帝听到转运使遇刺,龙颜大怒,下令苏州府在七日之内将凶手揪出,并在一个月之内将岁币运至洛京,”贺秋转身望着宋澈:“这两件事办不好,才是真正掉脑袋的事。”
宋澈眉头紧皱,正如老丈人说的那样,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不希望促成此次交易,将岁币运往洛阳,用屁股想都知道会很艰难。
贺秋又道:“揪出凶手不难,毕竟天高皇帝远,将杨新抓去顶罪,再打点一番,转运使之死便也过去了——但在规定期限内将岁币运往洛京,这件事便很难,所以我才将你叫了过来,商议转运之策。”
宋澈眯了眯眼睛,“似乎皇帝的旨意是叫苏州府办这事,我沈家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供应商,有何干系?”
“可别,可别……宋姑爷可别将关系撇得那么清,”贺秋轻哼,“你也说过,如今咱们是同一条船上之人,我若是翻船,你也会被拉下水,更何况岁币一日不能交付至洛京,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他淡淡一笑,望向宋澈:“现在,宋姑爷可有什么好的转运计策了么?请畅所欲言,能办的我绝不推辞。”
宋澈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这次,由我亲自行商。”
贺秋说道:“苏州乃至两浙,我都可保你无恙,可若是超出我能力范围,帮不了你。”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因此,决不能单压一路。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贺秋好奇:“又是如何谋略?”
宋澈说道:“从苏州到洛阳,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走陆路,二是走水路——我们可置办两批货物,一批为真,一批为假,真的走水路,假的则由亲自走陆路;
假的这批货,要大张旗鼓,真的这批货,要悄然而行。以假乱真,以虚掩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必定能瞒天过海。”
贺秋笑道:“看来宋姑爷真的不想失去这笔生意。”
宋澈一直都很反感与朝廷扯上关系,无奈岁币是沈家一直所期盼,才不得不揽下,如今是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咬着牙,含着泪,挺着险,干到底。
“我只是想保护我家人的安危。”
“随我入书房,你我煮茶详谈大计。”
……
想要计划周密,陆路便必须吸引火力。
宋澈早已未雨绸缪。
走陆路,从苏州出发,途经淮南路扬州边界,再从庐州经过,北上寿州至京西路,全程近两千里,跋山涉水,满打满算,一日须行进百里才能按时交差。
走水路,从邗沟转通济渠,全程也要两千余里,逆水行船,需纤夫拉扯,但事在人为,多花些银子,雇佣纤夫昼夜发力,速度也不会比陆路慢。
总之,陆路是为水路掩护,一旦水路安全交货,陆路舍弃也无妨。
陆路由宋澈亲自运送,水路也必须找个老手——陈仁才,先前飞云帮作乱时,他便照常水运出货,走商经验毋庸置疑,水路转运的活儿非他莫属。
陈仁才是贺秋表弟,宋澈生意做不成,他家尾款也别想拿到,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之人。
“事不宜迟,回去之后,我便叫人将岁币,分批次先运往陈氏,晚上再由陈氏转运至码头上船;而后,我要你拨两百官兵,二十名衙役,请十名经验丰富的镖师,明日一早随我大张旗鼓地出城。”
“没问题。”
“再者,你要多写几份度牒,行商路线所经过的所有县城、州城都得照应到。”
“没问题。”
“还有,我打伤了那杀人凶手,保不齐他会报复我家,在我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你要好好保护我的家人。”
“没问题。”
“最后,此次转运的所有费用,包括沿途打点,全都由你苏州府报销。”
“哼,真是个奸商……却也没问题。”
“宋澈告辞!”
……
离开苏州府,回到云水坊,宋澈便开始着手明日行商的事宜。
真正的岁币按照计划,分批次悄悄运往了城西。假的岁币,以粗布裹稻草作为内芯,再在表面覆盖一层真布,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假乱真,还能让长途的马儿省下不少力气。
三十万匹锦布,足足装了五十车,一直忙活到四更天,宋澈才回到沈府,但并不得歇息,他将火药,火枪,炸药,药品,电棍,手机,充电宝,等所有可能用得上的全都装点。
顺便,还写了一封休书。
此次去洛阳,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不知归期。若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惹了什么对付不了的势力,断绝与沈文君的关系,也可使得沈家不遭受牵连。
做完这一切,已将近五更天。
宋澈回了卧房,偷偷钻进被窝,沈文君也习惯性缩入他怀中,他就这么抱着妻子,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计划秋季行商,如今却提前了一个多月。
温柔乡再不舍,也该动身启程了。
宋澈轻轻下床,将休书塞入枕下,慢步便出了卧房。
沈文君辗转了两下,摸出床下的信封,仅瞥了一眼,便忍不住泪湿眼眶,她急忙跳下床,连鞋袜也未穿,追上了刚出远门的宋澈,奋不顾身般扑入他怀中,霎时间眼泪决堤,嚎啕大哭。
待哭够了才抽泣着昂头问:“你不要我了么?”
宋澈强忍着泪意,以微笑代之,刮了刮沈文君鼻子,替她擦拭眼泪:“我一个入赘的女婿,似乎也没资格不要你,这休书上只签了我的名字,你审时度势嘛。”
沈文君咬唇自责,“都怪我不好,盼什么岁币生意,到头来却害了自己的郎君……”
“咱们是商人,哪里有钱赚便往哪里钻,有风险也很正常,胆子放大点,心放宽松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宋澈安慰着,轻轻推开了沈文君。
沈文君舍不得,却又留不了,只能踌躇着碎步,“那……那你何时能回来?”
“待到细雪初落时,便是我归来之日。”
宋澈摆了摆手,一次也未回头,不是不念想,而是害怕成为永远。
……
宋澈推着独轮车来到云水坊时,两百名官兵,二十名衙役,十名镖师均已准备就绪。
贺秋递过来两个包袱,一个是度牒,另一个则是沉甸甸的银子。宋澈随手掂了掂,少说也有千两分量,不禁感叹:“啧啧……苏州府这会可是下血本儿了。”
贺秋轻哼,“自上次捐款,苏州府早没钱了,这些银两是我私人赞助于你们的。”
宋澈欣然丢进独轮车,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水路货物可出发了?”
“昨夜子时便已出发,是我贺家的商船,运河沿途的官道,我都有安插衙役装作行脚商旅跟随,万无一失,”贺秋话锋一转,难得放下傲气,悉心叮嘱道:
“倒是你走的陆路,要万分小心,特别是入了京西,你莫要以为天子脚下很安全,它不比真刀真枪,往往是暗箭伤人;
装度牒的包袱中,有一只印着牡丹花的信封,你若实在遇到了困难,可想带着它去洛阳府,只要不是天大的篓子,都可以补得上。”
“多谢贺大人提醒,但愿用不上那封信。”
宋澈颔首抱拳,不再多言,将独轮车搬上马车,唤一句:“启程。”
五十辆车,两百余人,浩浩荡荡,驶向城外。
第一百二十九章黑风岗
官队行大道,商旅无不恭敬让行,凡两浙辖区内沿途的亭、铺、驿,皆清空等候,并备好酒肉饭菜,让军士们吃饱喝足。
从苏州到扬州,近三百里路,只用了两天便走完。
夏季炎热,宋澈吩咐商队,四更起早,午时歇息,待熬过了下午几个时辰毒辣的太阳,再继续行商,直至二更天歇息。
第三日脚程,商队辞别了两浙最后一处驿站,正式进入淮南路界,往东走五十里便是扬州,但商队不过主城,只往西北走庐州,大约五百里,期间路过的所有县城,宋澈皆叫人事先送去了度牒,叫当地衙门扫清障碍,保证官道畅通无阻。
淮南路与两浙路仅一界之隔,却似两个人间。
先前宋澈到扬州参会时,也是走的这条路,路上流民远不及眼前这般多。
自苏州募兵屯田后,两浙其它州府纷纷效仿,因此本路流民安置得十分妥善。
但流民谓之为“流”,便是流动性大,若源源不断涌入两浙,再好的政策也无济于事。
各路之间,便设下了关口,防止流民乱窜。两浙这边山清水秀,官道大通,而反观淮南,遍地褴褛,哀嚎连连。
淮南东北沿海,倭祸最为严重,处于西南的扬州首府,倒是有片刻安宁,不过据苏州的流民传道,扬州经略贪赃枉法,昏庸无能,兴许太平不了多久。
上次扬州商会,在江边遇匪,宋澈便感叹这座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眼下观望流民凄惨,果真如此。
淮南,据说高琛便到了此路,宁叶红也在这里,就是不知……却但愿,能有个好结果吧。
“滚开滚开!要死都给我死远点儿,莫要拦了皇家商队!”
扬州官兵拿着棍棒,走在商队前,轰打着跪在路中央求食的难民。
宋澈想伸出援手,可若是将银子给了官兵,十有八九会中饱私囊,若是购些粮米来救济,又太荒废时间。
只得闭上眼睛,祈求快些走过这段苦难之路。
往西北再走一日,道路便不再那么宽敞,时而坑洼颠簸,驿站距离也不再那么准确,但好在近几日未曾下雨,沿途也有不少村庄,若是荒无人烟的地段,总会叫人心惶惶。
宋澈坐在马车上,举着望远镜,沿途不敢有一丝松懈,他知道麻烦总会来,却恰恰是这份身在明处的未知感,叫他心神不宁。
第五日,大清早的便已是红日高升,高温酷暑,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未抵正午,太阳便彰显了毒辣,靠得大地热气蒸腾,晒得众人大汗淋漓。
再瞧前方,丘陵山岗跌宕起伏,危机四伏。
“宋姑爷。”
一个腰别金刀,敞胸露乳的大汉摸着汗水走至车前,乃是顺丰镖局的头号镖头刘威。
刘彪指着前方山岗道:“姑爷,再往前走十里便是黑风岗了,走西口的镖师都知道,此地即便是太平盛世,也常有拦路抢劫的歹人出没啊。”
宋澈眉头一皱,问道:“可能绕行?”
刘彪说道:“可以是可以,但山岗崎岖蜿蜒,真要绕过去恐怕得多耽搁一日行程。”
天气如此炎热,四下里光秃秃的,又没个村店驿站,再绕远路恐怕好多人都会中暑。
“那黑风岗上,可有什么匪帮之类盘踞?”宋澈又问。
刘彪摇了摇头,“这个我便不清楚了,自飞云帮拦路以来,咱镖局已有近一年没从这里过,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这里抢劫的都是些流氓散客,没听过有啥太昭著的货色。”
“下一个驿站,距此地有多远?”宋澈问道。
刘彪说道:“过了这黑风岗,下去十二三里地,便是屯县了。”
“好,那便抄近路从山岗过,叫兄弟们都精神点儿,多注意四周的情况。”
“妥。”
很快,商队便脱离了大道,走山路上岗。山路不算陡峭,却十分绵长,光靠马匹拉不上去,往往还需要人力在后头推。
当上完坡时,众军士皆已汗湿了衣裳。
“快瞧!前面有片林子!”
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林,如拨开云雾,众人好不惊喜。
“不可!”刘威呵道:“越是山林,越容易埋伏强盗,便越不能停留,大家再咬咬牙,过了这片黑风林便是下山路了。”
“可是刘镖头,太阳如此毒辣,晒得我等都快冒烟儿了,若再不歇息,只怕大家伙儿都得中暑。”
“是啊是啊,我的水也快喝光了。按照以往的行商计划,正午天是该歇息了。”
众人不乏抱怨。
刘威拿不定主意,只得再回来问宋澈:“姑爷您看……”
宋澈拧了拧衣襟上的汗水,这大热天儿的,铁铸的人都得化成汁水,往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真叫多人中暑,只怕会更耽搁行程。
宋澈点点头,“便去林子里歇一程吧,待到太阳温和了些再走。”
众人拉着车,迅速钻入树林。
军士们卸下盔甲,靠坐在大树底下,补充水分啃食干粮。
宋澈挑了棵最高的大树爬上去,坐卧在枝头,一边啃着肉干儿,一边监视着林外。
许晓蹬着树干,踩着树枝,如爬行的壁虎,没两下便攀上了树顶,“我与兄弟们打探过四周,没发现有藏人的痕迹,这林子别看长得茂盛,实则旱得很,偶有几口水潭,也不能喝。”
宋澈说道:“咱们有两百多人,且都是军队配置,土匪每个七八百人,肯定不敢来抢劫。而倘若真有那么多人,一同行进肯定会有扬尘,这片山岗却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
“安静难道不好么?”许晓也靠着树干坐下,摸出肉干大饼啃食。
宋澈说道:“太过安静了,便容易叫人松懈,何况对于聪明人而言,武力抢夺是下策,智取才是上策。”
许晓却道:“强盗真有脑子,也不会干刀口上舔血,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宋澈笑而不语,那是你没遇到像“水泊梁山”那类好汉,蔡太师的生辰纲才值十万,而这批岁币却价值上百万。宋澈若要是土匪,绞尽脑汁都得给它劫了。
突然,
一支商队出现在望远镜中。
那商队还不小,前后七八辆车,有十七八个商人,皆身穿布衣,头戴草帽,一副农民打扮。
“有情况!”许晓也发现了商队,赶忙将大饼揣入怀中,“我去带人将他们赶走。”说罢便要下树。
宋澈却拉住了他,“先问清情况再做定夺,几十里路便只有这一条近道,也不能叫别人不走。”
二人下了树,带上刘彪等几十个保镖衙役,到上山口候着。
很快,那支商队便上了山,为首的是个糙须中年汉子,裹着厚厚的粗布围巾,大帽檐遮着脸,也看不清是何模样。
中年人刚瞧见山口的佩刀的宋澈等人,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喊道:“娘啊,遇到歹人啦!”
却不等许晓解释,那中年汉子赶忙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啊,我等是王家村卖梨的老农,身上并无细软金银,还请好汉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咱家!”
衙役们相视大笑。
宋澈却皱着眉头。
先入为主,误认歹人,假装柔弱,叫人放下防备,此乃攻心之术。要么这帮人真是卖梨的农民,要么便是一群奸匪。
宋澈上前扶起中年汉子,指着许晓等衙役说道:“老乡,你的眼力怕是有问题吧?我这帮朋友官服上印了偌大一个‘差’字,你看不见么?”
中年汉子揉了揉眼睛,瞧清楚了才嘀咕道:“许是热汗蒙住了眼睛,原来不是匪徒而是官爷啊。”
宋澈先瞥了一眼梨民,各个都是壮年汉子,瞧起来还算人畜无害,随后走至装梨的驴车前,掀开麻布看了看,果真是一颗颗大青梨。
“老乡,你们这梨,要拉到哪儿去卖?”他又问。
中年汉子说道:“还能拉去哪儿,自然是去前边儿的县城呗,那里人多,十里八乡的果子都到那里去卖,柴米油盐也都得到那里去添置。”
“你们是想打这片黑风林里过,还是想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宋澈又问。
中年汉子抹着汗水道:“我们刚爬了长坡,这太阳又毒得很,自然是要在林子里歇一歇了。”
许晓却一口驳回:“不行,黑风林驻的是皇家商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差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偌大一片树林,给咱老百姓腾个地方遮遮阴,又有何难处?”
“对啊,太阳如此毒辣,再走下去,咱们中暑了咋办?老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就是就是,你们各个佩刀持棒的,难道还怕我们不成?”
“若是占得山林不让歇,那你们与土匪又有何区别!”
一通斥责,也是有理有据,许晓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得眼神征求宋澈。
宋澈淡然一笑,让开了道,“既然大家都是行商,自然该互相照顾,诸位老乡请便吧。”
“还是这位老板仗义。”
中年汉子领着商队进入树林。
刘彪凑近宋澈身旁小声劝道:“姑爷,这帮农民的来历还不知真假,若是将他们放入树林,恐怕会有风险呐。”
宋澈只道:“放心,若他们有诈,逃不过我的眼睛。”
隐藏得再好的小鸡子,也会不经意露出黑脚的,这是铁律。
第一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
卖梨的众汉子,在林口挑了处阴凉地坐下,与皇家商队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哎呀,好在是带了一车梨,不然非得渴死在这路上。”
汉子们从驴车里取出青梨,一口咬下去,汁水爆满嘴。
天气本就炎热,甘甜可口的梨子,怎能不惹人馋?
些个水喝光了,忍不住口渴的军士,自发掏出铜钱,想上去购买。
刘威却将他们给拦着,并道:“行镖在外,喝水都要验过才行,这梨子不明不白,还是别去吃了。”
军士抱怨道:“刘镖头,你也太谨慎了吧?你瞧他们吃得那么欢,怎会有问题呢?”
卖梨的汉子听了风声,也不乐意了,“各位官爷,我这一个个大香梨都是刚从树上摘的,怎就被你说成不明不白了呢?”
又有汉子跟腔:“你不说这话,咱们还想拿几个来孝敬各位的,现在你们给多少钱,咱都不卖了,省得吃坏了肚子找咱们不是。”
刘威也不搭理闲言碎语,取下自己的水袋丢给眼前的军士:“各位兄弟,并不是不让你们吃梨,只是出门在外,当小心为妙,这批货若是有半点差池,咱们都别想活命……若是没水了的兄弟,找别人匀一些,待歇过了这一罡太阳,咱们便下山。”
众军士也不好再说,坐回原地,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歇了大约刻把钟。
忽闻山坡上传来一阵吆喝:
“酒嘞!清冽香甜的醪糟酒!”
不过一会儿,见两个带着草帽的汉子,推着一辆驴车走上山岗,车上装了四个大木桶,恰时刮过一阵凉风,将酒香飘满了整片林子,馋得众人直咽口水。
“站住!”刘威一马当先,上前拦下了驴车。
“好汉饶命!我家兄弟俩只靠卖些薄酒讨生,没有多余的钱财给您啊。”酒汉子连忙跪地讨饶。
刘威轻嗤了声,“老子长得就这么像土匪么?”
“您不是土匪,您作何带着朴刀啊?”酒汉子疑惑。
“你他娘看清楚了,我是保镖的,前头是商队!”刘威呵着,将刀鞘搭上了酒汉子的肩膀:“我刘威走镖十余年,见过不少假扮商旅酒贩的土匪,在酒食中下蒙汗药,先麻翻再杀人越货!”
“镖头,您说话可得讲良心啊,我张氏兄弟,在张家村头卖了近十年的酒,还从未被人当做是土匪哩!”
“你若不是土匪,何故在这大热天,且偏偏我们经过时,推着酒来卖?”刘威质问。
“嘿!你这镖人好不讲理!”酒汉子直起身子,有了怒气,“你要担心这酒里有蒙汗药,你不买便是,何须借口叨叨?”
“我砍了你——”
“且慢。”
宋澈叫住了刘威,笑道:“俗话说得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刘镖头且莫要难为人家,让他们入林子来吧。”
刘威这才收刀让了道。
张氏兄弟推着驴车,正打算丛林口过,忽然,那帮卖梨的汉子叫住了他们,“喂,两位老乡,我们隔着老远便嗅到你家酒香,赶紧卖一桶与我们解解渴,消消暑啊。”
张大郎摆了摆手,“不卖!不卖!我这酒是要拉到县城里卖的!卖给路上的商人,免得将你们麻了!”
卖梨汉子却拦下了驴车,大声道:“老乡莫要误会,咱们是王家村卖梨的果农,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即便你这酒里有蒙汗药,咱们也不怕,反正不过几车梨,你要劫便劫去吧。”
张大郎犹豫了片刻,才道:“好吧,见你们如此诚心,又是乡亲父老,今日我便开个张,半贯钱即可。”
卖梨的汉子们快速凑够了钱,又拿出了些梨子送给张氏兄弟,两拨人便坐在树荫下,一边吃着香梨,一边畅饮美酒。
馋得一众军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军士们知道镖头不肯松口,三五个人便来到宋澈跟前,好生恳求道:
“宋姑爷,并不是咱们嘴馋,是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您是万金之躯,坐马车倒轻松,可推车出力气却是咱们,这干力气活儿的,哪个不贪一口酒吃?”
“是呀是呀,你瞧他们,吃了梨又喝了酒,哪儿有什么蒙汗药啊?”
还不止是他们,所有军士都馋巴巴望着酒桶,就连一旁的许晓也忍不住咽下好几回口水了。
宋澈一笑:“行,我看这酒也没什么大问题,且容我上去买了,分给大家喝。”
说罢,便与许晓走了过去,阐明了要买酒的意愿。
谁知那张大郎却一口拒绝:“不卖!不卖!我这酒里有蒙汗药,免得麻翻了你们!”
宋澈笑道:“老乡,方才不过是镖头话重了些,你看这样,我花二十两银子,将剩下的三桶酒,连着这驴车全买下了如何?”
张氏兄弟仍在犹豫。一旁的梨商却劝道:“一头驴才值多少钱,老乡,你赚大发啦,军爷们押送的是辎重,警惕性高些也能理解。”
张氏这才松了口,“罢了罢了,瞧你模样,还算是个客气人,便整车卖给你们了。”
宋澈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了张氏兄弟,转身又问卖梨的汉子:“不知老乡,你们的梨子如何卖?我身后兄弟众多,当论车卖给我才是。”
卖梨的汉子说道:“瞧这位官人,是个爽快人,那咱们兄弟也不与你还价了,一车梨三贯钱。”
“好,那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将这七车香梨连同驴车全卖给我如何?”宋澈说着,从袖中掏出两锭大元宝。
“这……官人要梨,买梨便可,为何连车也买了?”卖梨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宝,却是犹豫。
宋澈笑道:“这么多梨,捧着很累,连车一并买了,要省许多力气,我有的是银子。”
“既然如此,那都卖给官人吧。”汉子从宋澈手中夺过银两。
“各位兄弟,快快来搬梨子!”宋澈招呼了一声,坐上装酒的驴车,慢悠悠地往山下赶去。
军士们赶忙过来分离,两百多人,啃一个,抱一个,揣两个,几车梨子很快便去了大半。
馋酒的军士,围上了宋澈,“宋姑爷,你赶车作甚呐,快将酒桶搬下来与我们吃啊。”
宋澈不但未停,反倒扬鞭赶驴,加快了一分速度,笑道:“诸位兄弟,待会儿便是下坡路了,马车载重过大,酒后驾车,非常危险,所以这酒我先赶到山岗下去,待你们下了山,再吃它解渴也不迟。”
下山省力,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反正酒已买了,众军士也没说什么,眼下太阳已阴了些,是该启程了。
军士们便各司其事,推着马车与香梨,快速跟上了牵头的宋澈。
卖梨与卖酒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宋澈偏头瞥了那几个汉子一眼,心中冷冷一笑,水浒与三国,他没看过十遍也有八遍了,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
将酒赶到山下,一是为了拉开距离,二是叫军士们“望梅止渴”加快脚步,而之所以将酒与梨子,连并驴车买下,也是为了反客为主,若他们真是乡里果农,货物清空卖光,自然该回家去,若他们跟了上来,那十有八九便是乔装打扮的土匪。
驴车轻便快捷,宋澈很快便拉开了商队一大截,许晓快步跟上了驴车,“宋兄,你说这酒究竟吃不吃得?”
宋澈笑道:“酒不正在身后么?你打一角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许晓说道:“我虽很想尝尝,可总觉得,你若是想让我们尝,也不必故意找借口将它拉到山下去了。”
“这酒里,多半是有蒙汗药的,真吃了它,咱的货物八成就要丢了。”
“啊?”许晓先惊呼,后疑惑:“可我方才见那群果农,吃得尚好也没倒,怎会有蒙汗药?”
宋澈说道:“这车上有四桶酒,他们只吃了其中一桶,有何敢断定其它三桶没被下药呢?”
许晓却道:“若是我吃,定要叫那卖酒的汉子先试一口,看他倒不倒。”
“他可以将毒药装进瓢里,也可在桶内设置机关暗格,若换做是我,我有一百种方法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蒙汗药下进去,”
宋澈又道:“从那果农上山,我便瞧出了端倪,他们先故意假装羸弱,让咱们放松戒备,再当着面吃梨,激发咱们的渴望,随后又送来了酒,将刘镖头作踏板使那‘欲擒故纵’之计,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皆被他们占据,这帮人可谓是步步攻心啊。”
“也索性有宋兄你在,不然咱真得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许晓眼神一狠,回瞪山岗:“既然宋兄已识破了他们的奸计,何不现在便上去将他们杀了?”
宋澈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们是歹徒,若杀错了,岂不是真害了十几条无辜人命?
我方才故意放下话,说这酒到了山脚下再吃,若他们真是土匪,定会下山来找我们;
再者,你要知道,咱们的货物有整整五十车,凭他们这些人肯定搬不走,因此我断定,这片黑风岗的某处,一定还藏着他们的同伙,指不定正在某处监视着咱们呢。”
许晓恍然,“原来如此……那待会儿咱们到了山脚下,假装被麻倒,再守株待兔,待土匪全盘托出,杀他个出其不意!”
“许都头,不仅是一名武夫嘛。”
“跟着宋兄干活儿,难得聪明一回咯。”
“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
第一百三十一章杀匪
山脚下恰好有一凉亭,因是路人修来歇凉所用,亭外还栽种了一片竹林。
商队行进至竹林时,那七车梨子也被啃得差不多,甘甜解了口渴,军士们对酒也失了八成兴趣。
宋澈将酒全浇了竹子,并叮嘱军士们装醉,横七竖八躺在竹林里,身下押着兵器,伺机而动。
“若真有贼人来,待会儿听见我喊‘动手’二字,躺在林口与林尾的兄弟当迅速起身,堵住他们的去路,其他人随我一起,勿要手下留情,捅死几个算几个,懂了么?”许晓命令。
“明白!”
“人命关天之事,可别真睡着了……现在,倒!”
两百四十余人,五十人在林口,五十人在林尾,其余人围着小亭东倒西歪,宋澈则假装昏倒在亭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
“歘歘歘……”
脚踩干枯竹叶,声音愈靠愈近。
宋澈眯开一条缝,见三两个人影,正蹑手蹑脚踏入竹林,其中三人正是那卖梨的中年汉子,与卖酒的张氏兄弟。
张大郎到林口,先搡了搡几名军士,唤了声:“官爷?官爷!”
“别喊了,咱们的蒙汗药牛吃了都得倒上三五个时辰,更莫说是人了。”中年汉子说着,冲林外吹了声口哨。
脚步声突然杂乱,见四五十个持刀的布衣汉子,大步冲进竹林。
“大哥,真是丝绸啊,咱们这回可算是发达了!”
“别光顾着高兴,这批货可是皇帝老儿的,得快些将它们转走!”
“莫说皇帝老儿,便是天王老子的货,咱也照样收了!”
一干土匪冲入竹林,正当要搬货之时——
“动手!”
许晓一跃而起,一刀砍翻就近土匪。
所有军士一跃而起,杀那些个土匪出其不意!
“不好,我们中计了!”
“一群胆大包天的腌臜匪盗,连朝廷的生意都敢赚,给我杀!”
近五倍的兵力,胜算毫无悬念,没几回合砍杀,大半土匪倒在了血泊中,剩下一半纷纷弃械投降。
卖酒的,卖梨的,几个土匪头子,被押解到凉亭中,听候宋澈发落。
宋澈背靠凉椅,啃着香梨,“能想出这种计划,也算是有点儿脑子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做打家劫舍的土匪?”
“你……你是如何识破我们妙计的!”卖梨的土匪头子,瞪着宋澈好不服气。
许晓一脚将匪首踹爬在地,“就你们这法子还敢自称妙计?早在你们伪装果农时,宋姑爷便将你们识破了,在此竹林中埋伏,不过是将计就计罢。”
“官爷,是我们不自量力在您们面前耍聪明,如今货物未失,您们大发慈悲,绕我们一命吧!”张氏兄弟,磕头求饶。
“今日这批货物若是失了,不仅我们会死,便连整个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得陪葬!”宋澈扔去梨核,一把揪起张大郎的领口,质问道:“说!你们是谁!又是谁派你们来劫货的!?”
张大郎吓得哆嗦,直言道:“我们……我们不过是附近村乡里的一群乌合之众,听闻……听闻有笔大买会要从黑风岗上过,只要能劫了它,几辈子荣华富贵都有了,因此才动了歹念。”
“瞧你们这模样,怎可能设出如此精密的布局,必然是有幕后主使,”宋澈用火枪顶着张大郎的脑袋:“快说!若有半点隐藏,我打爆你的头!”
张大郎颤声:“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个外乡人,从来没见过,他只告诉我们这里可以发财,计划也是他给我们安排的!”
张二郎替哥补充:他好似有扬州口音,年龄三十岁上下,留着小胡子,一瞧便似官人这般的富贵人家。”
扬州?
此地距扬州倒是不远。
扬州里谁会有动机来阻止这岁币生意呢?
此事若纠察下去,太耗费时间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将岁币压回洛阳,再被动也得忍着。
“若是普通的商队,抢劫未遂便罢了,可这是皇家货物,劫它,到哪儿都是死罪。”宋澈示意了许晓一眼,转身走出凉亭:
“我去撒泡尿。”
宋澈绕着竹林转了一圈儿,回到凉亭时,五十三个土匪,全部已就地正法。
“老实说,我还从未一次性杀过这么多人。”许晓用抹布,不停地擦着刀上的血迹。
五十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竹林,热浪蒸腾着血腥味儿,叫人禁不住作呕。
“岁币一日不交付洛阳,咱们的脑袋便是悬着的,”宋澈背过身去,闭着眼睛,缓缓道:“将他们的脑袋都割下,串在刀枪上,大大方方走屯县。”
“不……不是吧?”许晓与一众将士,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宋澈叹道:“对敌人残忍,便是对自己仁慈,此去洛阳还有一千里路,如今世道,凡是山岗绿林,便有歹人强盗,将煞气传得响亮些,必叫土匪闻风丧胆,今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你就不怕,他们的冤魂索命啊?”许晓问道。
宋澈耸了耸肩,“我撒尿去了,人又不是我杀的,要索命也是找你们。”
“害……”许晓苦笑,“便依宋姑爷吩咐的办吧。”
军士割首串枪,浩浩荡荡朝屯县进发。
屯县不算小,有两三千户人家,商队如此骇人阵仗,走一路便吓一路,胆子小直接晕了过去。
“妈呀!地狱煞星进城啦!”
大街上是鸡飞狗跳,片刻间便没了人烟。
屯县县令姓李,花甲一老者,见了这一颗颗血淋漓的人头,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宋澈说明了这么做的缘由,李老县太爷才稍稍缓过气儿来,“若他们真意图劫取岁币,是该受那斩首刑罚,只是生人最忌‘死无全尸’,依我看还是将头颅从利刃取下,找到他们身躯并让皮匠缝合,给他们个全尸吧……”
“身躯便在黑风岗下的竹林里,李大人应快些去,一来这天气热怕臭了,二来山岗有野狼,莫要遭吃了。”
“阿弥陀佛,那是那是……”
当夜。
商队便在县城里住下。
次日四更,准时起床,县令还专门遣了二十名官差相送。
一路上,凡是商旅过客,皆纷纷避让,要是带着小孩儿的,都蒙着眼睛,叫他背过去,嘟嚷一句:“莫看,莫看,免得冲了煞气,会生病的。”
待衙役送出了屯县,到下一个地界时,早早便有另县官差等候。
岁币险些被劫,给所有地方官儿都敲响了警钟,皇家的生意,若在自己的辖区遭了闪失,乌纱不保是小,人头落地是大!
从扬州界出发,过江宁府及八个小县城,有官兵的出官兵,没官兵的出官差,一路精心护送,五百里路,行了四天五夜,总算抵达了庐州。
庐州属淮南西路,受寿春府管制,茶叶,美食,丝线,香料,棉花,象牙等都很出名,论繁华程度,首府寿州也不能及。
七月底,憋了近一个月的老天爷,终于忍不住撒尿了。
雨下得还不小,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在这场大雨浇下去,往后几日会凉快许多,但道路泥泞,会难走许多。
自苏州出发,至庐州已有八日,走了将近一半路程,按照这个速度,若不出意外,八月十五之前便能抵达洛阳。
丝绸十分珍贵,不能冒雨行商,商队暴晒了七日,时间又不打紧,歇到雨停未尝不可。
庐州有美景,刚到此地,宋澈还别有兴致,撑伞游玩。可一连下了两日,这淫雨还没有收敛的意思,心中不乏着急起来。
所有人都在驿站,等待着雨幕散去。
宋澈独倚高楼窗台,不觉间,心中颇有伤感,究竟是去国怀乡,还是思念家亲,他也不知这份情愫。
一盼前途明朗,顺利抵达洛阳。
二盼使命完成,早日回家团聚。
三盼朗朗乾坤,天下得开太平。
“这雨,也不知下到何时,难道咱们就在庐州等雨停么?”这已是许晓今日来问的第三道了。
宋澈轻叹:“掉脑袋的事,自然不能等了,都头去城中购些油纸与蓑草,油纸打底,蓑草覆之,这样也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明日不论是否有雨,咱们都得出发。”
许晓告退离去。
片刻后,驿站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见宋澈倚窗,先请礼问了一句:
“敢问您可是宋姑爷?”
宋澈眯了眯眼睛,却未答是,而是问:“请问你有何事故?”
管家说道:“我是城北李家的管事,我家老爷李通,是这庐州城中有名的茶商,听闻宋姑爷乃沈家女婿,我家老爷与姑爷岳父交情颇深,且上半年扬州商会也曾同席,今宋姑爷行商途径庐州,老爷特差我来驿站相请,以好尽地主之谊,友人之道。”
扬州商会那几席,宋澈并未多留意,不过既与老丈人交好,他这个晚辈若是不去未免失了礼数。
宋澈答应了管家,到库房里抽了两匹丝绸,当作登门之礼,随后便出了驿站,随同管家上车,往城北驶去。
到了李家,进了膳厅,李通父子设下酒宴,看似早已等候多时。
“宋贤侄啊,自上次扬州一别,已有四五个月未见了吧?快快入座!”
李家父子俩,左右相伴,引宋澈入座。
宋澈受宠若惊,他与这父子俩完全没有交集,头一回吃饭,热情得未免有些过头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李氏阴谋
“若非宋贤侄胆识过人,截江拦匪,我父子俩只怕早已沉尸江河了……来,今夜定要多饮几杯!”
“李叔伯,我明日还要起程行商,不能饮酒过量,我还是多吃菜吧。”
“哎,宋兄哪里的话,你难得来一次庐州,多饮几杯又有何妨?若是醉了,便在家里住下。”
“是啊宋贤侄,听闻沈家独揽了此次岁币生意,财富,家业,名誉,都领衔于江南各商,如此大喜之事,应该多饮,来来来,叔伯再敬你一杯!”
李家父子满口冠冕堂皇,马屁乱拍,敬酒也是一杯接一杯,没打算让宋澈放下酒杯。
宋澈看破不说破,来一杯便喝一杯,反正这酒度数低,几斤下去他也醉不了,且看这对父子有何猫腻。
“爹,光是饮酒难免乏味,不如将灵容请来,为宋兄唱一段儿,助助兴也好啊。”儿子李柳突然提议。
“哎呀,我怎将她给忘了,”李通一拍脑壳,吩咐一旁候着的仆人,“快去将灵容姑娘请来,为贤侄唱曲侍酒。”
仆人应声退下,少时便领着个身穿花缎,怀抱琵琶的女子步入膳厅,她生得花容月貌,风姿暗藏眉骨,双眼泛滥秋波,叫人看上一眼便新生怜爱。
“贱妾参见老爷,公子,宋姑爷。”灵容欠了欠身,颔首间朝宋澈抛了个媚眼儿。
“宋贤侄,这位乃是庐州名妓灵容姑娘,年芳二十,一手好琵琶,一腔好歌喉,当时名动整个庐州呀,老夫一掷千金才将她赎回府上,平时做个闲情弄乐的侍女,”李通一番介绍后,又指着宋澈道:“灵容啊,这位可是苏州首富,沈家宋姑爷,你快快献首曲子,为姑爷助兴。”
灵容便坐在一旁,犹抱琵琶半遮面,长得漂亮,弹得动听,唱得动人。
“外面下着大雨,屋内饮着美酒,又听佳人弄月,实在令人高兴……好,今夜便陪李叔伯与李兄一醉方休!”
宋澈主动倒酒请饮。
记得那时,在苏州搞加盟,他曾一人对饮十几个酒鬼也不落下风,眼前区区两人,岂能将他灌醉?
听了三首曲子,饮了三壶酒,全然没有醉意,而后那歌妓又跑来陪酒,宋澈再喝了两壶,才稍稍觉得有些熏醉。
再看李家父子,二人均已面红耳赤,满眼朦胧醉态。
宋澈见时机差不多,大喊一声:“今日真是高兴呐——”
“啪!”一头倒在桌上,假意昏睡过去。
“宋姑爷?宋姑爷?”歌妓搡了搡宋澈,连唤了几声,见喊不醒才冲李氏父子点了点头。
“来人,扶宋姑爷回客房休息。”李通招呼着,又冲歌妓使了个眼色,口头却道:“灵容,宋姑爷明日还有行程,稍后你去煮一碗醒酒汤送到他房间里去。”
“奴家遵命。”
……
宋澈被抬至客房,仆人离去时,故意不将大门关实。
隔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听人喊了一声:“宋姑爷,奴家来为你送醒酒汤了。”
宋澈故作不应。
灵容悄悄推开门,轻声慢步走至床边,掌一盏小灯,坐在了宋澈床边,叹了一句:“好一个俊俏公子,可惜惹错了人。”
说罢,她便开始宽衣解带,故意袒胸露背,拔去发钗,弄乱发髻,一个饿虎扑食,摔进宋澈怀抱,拉过宋澈的手,扶住自己的腰,一边故作挣扎,一边大喊:
“宋姑爷!你住手!不要……住手!”
“来人呐!救命呐!非礼呀!”
宋澈猛然惊醒,一把将她推下床去,刚想着下床,李柳带着七八个家丁破门而入,大骂道:
“宋澈!你好不要脸!我们好吃好喝款待你,你却见色起意,意图侮辱我爹侍妾!”
宋澈扫了眼屋中几人,看样子是早有准备,跑是跑不掉了,索性便认:“哎呀,李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老婆便是我老婆,你爹的老婆也是我老婆,玩玩而已,大不了给钱咯。”
灵容裹着衣襟,啼哭道:“奴家本是苦命女,好不容易脱了贱籍从良,今夜又遭人毁了清白,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宋澈!你这狠心的白眼儿狼,毁了人家的清白,还敢在此口出狂言!”李柳指着宋澈骂道:“来人,将此狂徒绑了,送去府衙见官!”
家仆就要上前捆绑宋澈。
“滚开!”宋澈跳下床,呵退一众家仆,“宋某一身清白,需不着捆绑,我自会跟你去见官!”
“哼,谅你也不敢跑!”
李柳便领着一众家仆,连夜将宋澈押到了庐州府。
李家是庐州富商,自然与州令有关系,当宋澈被带上公堂时,州令与捕快均已到齐。
“啪!”
惊堂木一响,威武肃静威仪。
“叫本官连夜升堂,是为何啊?”
庐州府尹姓朱名椿,生得白胖油腻,一脸贪官相。
“大人,这个宋澈好生嚣张可恶啊……”李柳将抹黑宋澈的话,添油加醋与朱椿讲了一遍。
歌妓灵容再加一把火,哭诉道:“民女本好意给他端去醒酒汤,谁料还未放下,他便一把将民女掳上床,撕烂了民女的衣裳,做那禽兽之事……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啪!”惊堂又是一响,朱椿瞪眼呵斥:“宋澈,人家好心待你,你却有悖人伦,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汝可认罪!”
宋澈站得笔直如松,冷声反问:“大人,我若喊冤,你是不是便要大刑伺候,将我屈打成招?”
“大人,你瞧他好生嚣张,面对明镜高悬,却站着不跪,显然是在藐视公堂啊!”李柳再告一状。
“我宋澈,不跪天,不跪地,不跪仙灵,不祭鬼神,只跪生我养我之父母,”宋澈藐视了一眼李柳,骂道:“哪像你们这些软骨头的东西?”
李柳气得直咬牙,只能求助高堂:“大人您瞧这厮,目无王法,太嚣张了!”
“好一个硬骨头!本官今夜便叫你屁股开花……来啊,杖刑伺候,打到他哭骨头发软为止!”
高堂令下,衙役要打。
“且慢!”宋澈喊道:“朱大人,我可是押运岁币的皇商,你将我打伤,延误了货期,就不怕乌纱不保?”
确实有这么一说,朱椿也犹豫了。
李柳赶忙道:“大人,勿要被他唬住了,此人无官无职,又没接到圣旨,只因转运使在苏州被刺杀,他才临时接任行商,他一个庶民,奸污民女,藐视公堂,又有何打不得?”
“李公子说得在理,一介下贱商贾,差点儿让你骗住了本官,来啊……继续用刑——”
“再慢!”宋澈又是一声呵。
“大人,你瞧这厮,好不得了,让您慢便慢,这究竟是他的公堂还是您的呀!”李柳不时添油加醋。
“给我用刑!”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大人要对我用刑,且先看了这封信再说吧。”
“你一个奸商,能有何书信?”朱椿虽是说如此,却紧盯着信封。
宋澈两手一摊,“你既不愿看,那你便打吧。”
衙役搬来老虎凳,便要将宋澈摁下,朱椿一想不妥,连忙叫住:“慢着,暂且容他,将书信呈上来我一观。”
衙役取了书信,专递给了朱椿。
朱椿一字一句,往信封下看,口中不禁念叨:“平安家信,儿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贺玄章亲启……贺玄章,贺玄章……贺……贺大人!”
朱椿一惊,赶紧将信摁下,咽了咽口水,望着宋澈,明显语气缓和了不少:“这封信,是从何来?”
这封信是贺秋写的,老实说,宋澈最先瞧见信封上的字样也惊得不轻,后来问了许晓才知道,贺玄章乃是河南洛阳府尹,贺秋的亲爹。
洛阳府尹可不得了,虽说品级不如高琛,实权却极其巨大,好比开封府的包青天,哪怕皇亲国戚犯了罪,一样也能给他铡了。
难怪当时贺秋会说出“只要不捅出天大的篓子,这封信都能帮到你”这种豪言,官二代的确有资格。
“朱大人,你真想知道,这封信从何而来,又要送往何处?”宋澈刻意提高音量问。
朱椿一愣,当即拾起信封,亲自走至堂下,亲手塞进宋澈手里,陪笑道:“宋姑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多担待。”
“哎,”宋澈后退一步,“朱大人切莫这么说,眼下我可是犯人,你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叫旁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官商勾结呢。”
“那不能,那不能,宋姑爷乃是正人君子,怎可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依我看,多半是李家父子与这淫妇设计陷害于你。”
朱椿转眼冲李柳与歌妓一瞪,呵道:“大胆李柳,淫妇,竟敢诬陷宋姑爷,来人呐,各自脊杖五十,押入地牢收监!”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都是李氏父子唆使我这么做的!”
“朱椿,你收了我三百两银子,你若敢打我,我定到寿春府告你行贿之罪!”
“呵?还敢公堂污蔑本官!将李柳再加杖三十,给我重重地打!”
第一百三十三章大人物
雨夜二更时,宋澈回到驿站。
许晓与一众军士,急得如热锅蚂蚁。
“你为何出去也不打声招呼啊?咱们此次行商,又无权贵作伴,我们差些都要带着家伙事儿去府衙要人了!”
许晓忍不住抱怨。
宋澈于客厅坐下,悠然喝着凉茶,笑道:“今夜甚是有趣,喝了酒,吃了饭,听了曲儿,入了府衙,惩了坏人。”
许晓却问道:“你与那李氏父子究竟有何仇怨,他们为何要设局害你?”
宋澈摇了摇头,“此事我也疑惑,不过我相信很快便会有人来替我解惑。”
他与李家从未有过交情,李氏父子会陷害于他,必然是听了谁的指示。
话音刚落,门外有军士来报:
“宋姑爷,驿站外有一老汉求见,看似十分焦急。”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轻吐道:“请。”
片刻。
李通被两个家仆,搀扶着走进客厅,瞧他脸颊泛红,酒醉还未消去。
“贤侄啊!”
李通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澈脚下,哭声哀求:“都怪你义兄嫉贤妒能,才使出这阴招坑害于你,你看在叔伯与你岳父的交情上,就绕过他这一回吧!”
宋澈抿着茶杯,轻声道:“我又不是官儿,我岂能决定饶他与否?”
“我先前去府衙找过朱大人,可朱大人说……说此事若得不到贤侄你的谅解,他绝不放人。”李通说着,与身旁仆人使了个眼色。
仆人解下一个包袱,“哗啦”搭在桌上,听声音分量怕是不少。
“贤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开个金口,饶了你义兄,他吃了八十脊杖,半条命都没啦……我李家仅他这一个独子,若是断了香火,可叫我叔伯我怎么活啊。”
李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老惨了。
宋澈将李通从地上扶起,“叔伯,既然你都来求我了,那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我,是谁在幕后指示你们坑害我的?”
李通神色一顿,低声道:“确实是你义兄他心胸狭隘,嫉妒你沈家得了岁币生意,才……才出此龌龊手段的。”
“那就叫你李家独苗死在狱中吧,”宋澈轻哼,搡开李通,大袖一甩:“送客!”
许晓拎着李通便要出门,李通大喊道:“是杨家!是杨家叫我们干的!”
宋澈眉头一皱,先与许晓使了个眼色,许晓会意,带着军士离开客厅,并掩上了大门。
宋澈这才问:“可是扬州的那个杨家?”
李通连连点头:“正是他们。”
宋澈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与杨家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差使你们来陷害我?”
“这个我属实不知啊,”李通苦涩道“杨家在淮南两路只手遮天,贤侄你也知道,我李家也是茶商,处处受限于杨家,若是不听他们的话,咱家的生意便没法儿做了。”
人卡人,卡死人。
宋澈也无心再与之计较,“你回去吧,稍后我会派人去府衙里为令公子说情的。”
“多谢贤侄了”李通拜谢,却犹豫着,“贤侄仁义大度,叔伯有些话,呃……兴许能为你解惑。”
“是如何?”
“贤侄当知,往年进贡的岁币,除了丝绸,珠宝,钱银之外,还有茶,瓷器,盐,铁等,而此次岁币,仅有丝绸与珍珠,且由你沈家独享,这……呵呵呵,贤侄这么聪明,当是懂我言外之意的。”
一人吃肉,不给喝汤,怎不招人嫉妒?
恰恰那杨家,是江南著名茶商,本该分得一杯羹,却吃了个闭门羹,难怪心里不平衡。
宋澈内心暗叹,这事的确有欠考虑,沈家是一口吃成了大胖子,可其他人却被饿成了皮包骨。
“还有啊,跟朝廷做生意,也得讲究门道,往俗了说,你赚十万两,便得拿出一些来孝敬上边儿的人,至于上边儿有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这就得看生意大小了,像岁币这类动辄上百万的大生意……呃,不能说了,不能说了,贤侄自行去理解吧,老身告退了。”
李通识趣止声,快步离开了驿站。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越发后悔贪这笔生意。可如今货都已上了船,岂有退却之理?
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
次日,雨势渐小。
商队如期出发。
朱椿是个干实事儿之人,知道雨后道路泥泞湿滑,专门安排了三百劳役,赶在商队前头,有坑补坑,有洼填洼,行走起来倒也顺畅。
从庐州北上,走三百里便是淮南西路首府的寿春府。
行商十二日,雨过天晴,气温颐和,少了避暑歇息的时间,商队速度也快了几分。
第十三日上午,顺利抵达寿州。
从寿州到西京洛阳,大约八百里路,按一日百里行进,二十一日便可交货,时间尚且可观。
水路运输的“真货”,要比陆路畅通得多,前日飞鸽来报,商船已过了邗沟,转入通济渠,照这个行船速度,兴许比陆路还要快些抵达洛阳。
行商从寿州过,本可进城歇一歇,但考虑到夜长梦多,宋澈只叫人补了些水食,便又继续匆忙赶路。
可正当商队要过州界时,一支三百来人的军队却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见一个身穿银甲的中年将领,骑着马沿商队叫喊:“我乃寿春府兵马副尉王治,不知商队由哪位大人负责转运,速速到阵前相见!”
商队里只有两个管军士的百夫长,以及许晓这个都头,都不能算作朝廷命官,先前曹恬麾下的那几个护卫,宋澈生怕会有像杨新这类耳目,便没有唤他们一起。
宋澈昨日便将度牒送到了寿春府,为何今日要派兵来拦?
宋澈虽不是转运使,却是整个商队的主心骨,眼下也只有他去问个究竟。
路口处,三四百官兵整齐队列,个个身着战甲,精神抖擞,刀枪磨得雪白发亮,这是要去打仗?
再瞧队列中,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外围着十二个身骑大马,头戴幂篱的女剑侍。
特别是那为首的剑侍,一身白衣胜雪,白马如霜,左鞍挂着银鞭,右鞍别着宝剑,单手握着缰绳,微风吹起幂篱,粉颈柔唇一现,尽显飒爽英姿。
宋澈硬着头皮,来到阵前,与先前那通报的银甲将领行了个礼:“在下宋澈,姑且算是这只商队的转运使者,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王治狐疑着宋澈:“姑且是何意?”
宋澈只能道:“这批货是我沈家卖的,我是沈家的女婿,所以——”
“你是没听懂话么?我是让当官儿的来,不是叫你个商人。”
不等宋澈说话,王治一语打断。
宋澈无奈:“我们这只队伍里没有官员,若将军真要找有职称者,倒是有两个卒长,一名都头,一名镖头。”
“嘿!真是奇了个怪了,瞧你们这阵仗,也有个两三百人,即便没有将领,也该有个小吏才对,否则叫谁来督导指挥?”
“商队上下,大小适宜,皆有我负责。”
“你?”王治毫不掩饰贬意,“你一个商人,何德何能?”
宋澈心里不快乐了,他娘的,拦人家的路还逼逼叨叨,他欲开口斥驳,这时,那马车内却传来个富有磁性的女声:
“王将军,天气热了,快些赶到驿站歇息吧。”
这声音一听便是个熟女贵妇,且长得肯定很好看。
“罢了,就算你是吧,”王治指了指马车,冲宋澈道:“瞧见了没?这里头坐着的可是大人物,昨日寿春府的韩大人见了你们送来的度牒,知晓你们要去西京,恰恰与咱们顺路,一起走,懂了么?”
宋澈不由瞥了一眼马车,心里暗道:究竟是何大人物,需要五六百人护送?
当然,队伍越壮大,保障便越大,若是有人结伴同行,何乐而不为?
宋澈点头答应。
“好,我领寿州军在前开路,让夫人车马居中,你的商队殿后,待安全出了淮南路,颍昌府自会派人来接应。”
“将军先请。”
五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宋澈领商队垫后,用望远镜悄悄打量着马车——烈日炎炎,车窗敞开通风,偶尔可见车内坐着个少妇,年龄三十岁上下,长相端庄褒美,气质雍容华贵,非王公贵族所不能有。
除少妇外,车内还有个小女孩儿,四五岁年纪,如画儿里的童子,长得白白嫩嫩,乖巧敏秀,她时不时便会趴上车窗,用小手扑蝶,举止间可爱极了。
宋澈其实是喜欢女儿的,丈母娘欢喜的却是儿子。
正当宋澈瞧得有趣时,忽然“啪”一声,一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打在了他发冠上!
宋澈足足愣了五秒,才敢摸摸头,好在只是打掉了发冠,这要是稍稍往下挪那么办公分,即便脑袋不开花,也得头破血流。
他咽了咽口水,以望远镜寻着弹道望去——见那个为首的白衣女剑士,抬手动作还未放下,她指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似乎再说:“再敢偷看,我要你的命!”
宋澈赶紧收了望远镜,打了个哈哈,不敢再看。若车里坐的真是皇亲国戚,确实不能亵渎。
不过,守着马车那十二个女剑侍,倒是蛮惹人注目的,神秘,高贵,严谨,与众不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方才去打听了一番,你知道为何那大人物要与我们一路么?”许晓从队伍前折回,跳上马车问道。
宋澈笑道:“让我们分担麻烦?”
“差不多,”许晓抬手指向前方,“北上约三百里,淮南与西京路界,有一处‘盘龙山’,山上有群土匪,聚众了六七百人,专门抢劫过路的商旅,以及杀掠附近的村庄。”
难怪。
第一百三十四章原来是王妃
“前面队伍怎么又停了,才刚走不过二十里地,这都歇三回了。”
刘威折回商队,找宋澈抱怨,却不敢太大声,“这马车里头,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大人物啊?自打与她同行,咱兄弟们连膀子都不敢光着了,她坐在马车内庇荫,咱们可还顶着大太阳呢。”
宋澈也十分苦恼,达官贵人允许娇气,可也没这么歇的,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了驿站后多半是要住店,太耽搁行程了。
“四下里没有树林,大家伙儿便靠着马车休息会儿吧,且容我前去问问。”
宋澈只能硬着头皮,朝马车尊驾走去。可还未等他靠近,守在马车前的白衣女剑侍先出声呵住了他:
“站住,夫人尊驾,不得靠近!”
宋澈放低姿态,有礼道:“女侠,你瞧这四下无树荫,军士们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再行十里便可抵达驿站了,何不一鼓作气,到那里去歇?”
女剑侍却道:“夫人说在哪里歇,我们便在哪里歇。”
宋澈微微皱眉,“女侠不知,本次行商运送的乃是岁币,需一个月之内送达洛阳,可照这个速度下去,很难在期限内交货,我们的性命——”
“若非韩大人有令,我一人一骑便可护送夫人回西京,何须与你们搭伙儿?”女剑侍高声呵断。
宋澈昂首挺胸,不再与之拘礼,而是抬手指向大道,声音渐冷:“条条大路通洛阳,女侠若真有如此魄力,何不自己前进?”
“你一个贩夫走卒的——”
“贩夫走卒!争的是性命,而你们享得是安逸!”
宋澈反声呵斥,怒瞪着女剑侍,当仁不让。
女剑侍抓过鞍上宝剑,作拔出姿态:“尔想试试我宝剑锋利么!”
耍贱呐……宋澈多少有点儿虚,从她方才用石子儿打掉他发冠时,便知此人功夫不低,若真跟她卯上了,自己肯定得吃亏。
“林斋主,快快去请大夫来,檀儿她昏厥过去了!”这时,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急切呼唤。
女剑侍焦急左顾右盼,将目光落在了宋澈身上:“走卒的,你的队伍里,可有大夫?”
宋澈摇了摇头,“没有。”
“你们长途跋涉,为何不配个大夫,中暑了了该如何?”女剑侍问道。
宋澈心里甚至还有点儿开心,口头却道:“我们贩夫走卒的,往往是四更起,正午歇,日落走,通常下午不行商,一般不会中暑。”
“夫人稍后,我这便去找大夫!”
女剑侍勒马要走,宋澈却叫住了她:“此地,前后二十里,都无村镇,多半是找不来大夫的。”
女剑侍咬牙,万分焦急:“那可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马车内便传来了少妇的啼哭声,“檀儿,你醒醒,檀儿……”
中暑可是件大事儿,弄不好真会出人命,宋澈犹豫了片刻,还是向马车内请示了一番,“夫人,在下略懂些岐黄医术,若您信得过,不如让我来看看?”
车门敞开,少妇含着眼泪探出头来,“先生快快有请!”
“我这个贩夫走卒的,能入夫人尊驾么?”宋澈含笑瞥向女剑侍。
女剑侍却也不言,俯身擒住宋澈肩膀,从马背上一跃,带着宋澈钻进了马车,这才松开,拍了拍腰间的宝剑威胁道:“给我好好治,若敢有半点轻薄,定叫你苦不堪言!”
马车软塌上,小女孩儿眉头紧锁,双颊绯红,额间不失有虚汗冒出。宋澈仅瞧一眼,便知她是中了暑。
小孩子不同成年人,身子骨羸弱,加之养尊处优,哪里又扛得住热毒?
宋澈抚了抚女孩儿额头,烧得都能烤红薯了,“是高热引发的昏迷,必须快些替她消暑——夫人,劳烦你脱了她衣服,先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再扇风降凉,待身上水渍吹干,反而复之。”
说罢,他便要出马车。女剑侍却将他拦下:“这就完了?”
宋澈说道:“我那里有些退热降暑的药物,我得去拿。”
女剑侍二话不说,再次擒住宋澈肩膀,拖出马车后,脚下如同生风,踩着一排排车顶,没跨个七八步便来到了宋澈先前落座的车马前。
这难道就是飞的感觉?宋澈内心感慨不已。
“拿药。”女剑侍注视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你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她也是个女侠,不过她要比你温柔得多。”
宋澈揉了揉几乎脱臼的肩膀,掀开覆盖在车顶的棉被。女剑侍伸长脖子要来瞧,宋澈却挪了个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此乃我独家秘药,外人瞧了便不管用了。”
女剑侍轻哼,“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你不是三岁小孩,但我治的却是三岁小孩。”
棉被下掩着宋澈随身携带的家当,他快速倒出一枚止疼片,又从“冰箱”里取出两只冰袋——
这大热天,成人也容易中暑,因此宋澈每天都会用硝石冻几只冰袋。冰袋是用裘皮水壶所作,保温效果极佳。
他转手将药片递给女剑侍:“你听好了,此药片分成两半,做两次兑水服用,这两只冰袋,一只敷在小姑娘胸口,另一只敷在其后颈……这里天气太热了,不宜多停留,尽可能通风降温。”
女剑侍握着药片与冰袋,惊讶疑惑藏于眉目,却不表于口:“这么个小玩意儿,真的管用么?还有这大夏天,你是如何……制出冰来的?”
她说着,便伸长脖子往独轮车里瞅,那阵阵冒出的寒气,着实让人好奇。
宋澈却将棉被掩了上去,只道:“天机不可泄露,快去救你家夫人的女儿去吧,倘若她醒过来了,再来找我复诊。”
女剑侍轻哼,留下一句:“你却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而后飞离了车顶。
从她这类人口中,给予“不普通”三个字,也许是很高的评价了。
片刻之后,商队启程。
渐渐,夕阳西斜。
“姑爷,那大人物召见您。”刘威前来禀告。
宋澈点点头,算算时间,退烧药差不多也该生效。
来到那大人物车驾前,已能听见里头小女孩儿的欢笑,精气神儿恢复了,热应该也就退了。
女剑侍冷不丁一句:“你挺厉害的。”
宋澈微笑道:“我妻子也是这么夸我的。”
“你——”
“先生,快快请进。”车内少妇招呼。
宋澈耸了耸肩,含笑踏入马车。
小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中,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吃得满嘴糕屑。
宋澈伸手摸了摸小女孩儿额头,烧已退得差不多了,他夺走了女孩儿手中的糕点,笑道:“甜食热量很高,吃了容易造热,往后几天,应以清淡解暑的食物为主,多吃白肉蔬菜,多饮藿香凉茶。”
小女孩儿却嘟着嘴,偏头冲少妇唤了声:“母妃,我想吃……”
这一声“母妃”,叫宋澈心里一惊,怪不得几百人护送,原来她是王爵贵族。
真是天助我也……
“听先生的,咱不吃了,”少妇哄了小女孩儿一句,冲宋澈浅浅一笑,端庄不失感性,问道:
“先生救了檀儿,不知作何感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宋澈顿了顿,又道:“只是在下有个建议,斗胆与夫人一提。”
“先生且说。”
“想必下午时,夫人也听见我在车外与女侠说过的事,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将岁币送到洛阳,否则性命难保——可若是以今日速度,必然会逾期的。”
“唉……”少妇望着怀中女儿,叹道:“檀儿他外公重病,半年前我们母女便到了寿州,待忙完了家事,刚想回去却得知盘龙山聚了群土匪,怎奈匪徒凶戾,官兵奈何不得,若是大军护送,又将削弱城防;
昨日收到先生商队度牒,说是个两三百人的大部队,我便想着搭个伙儿,一同渡过险关,怪在我母女身子羸弱,拖累了先生的商队,与先生带来不便,是我母女之过。”
一个王妃,姿态放得比车外侍卫还要低,必是个德善之人。
“夫人言重了,我方才所言提议,正好能解决不便之处,”宋澈说道:“我队行商,四更便起,直至正午歇息,到夕阳迟暮,再行至二更天,此番,恰好可以避过最热的时间段;
且基本不住驿站,只在站内补给。不过夫人可以放心,我们有携带帐篷,可随时随地为您搭建;
还有,久坐马车,反倒不妥,待夜晚凉快时,夫人可携带小郡主下车,随军走上一段路程,”
说到这儿,他冲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大晴天啊,每逢入夜,清风徐来,星河璀璨,四下蝉鸣蛙叫,萤火虫漫天飞舞,都是屋室里赏不到的景色。”
“哇!母妃,我要抓萤火虫!”小女孩儿眼珠瞪得齐大,满怀憧憬与幻想。
少妇笑道:“中途搭伙,我母女本就是客,应当听从先生的调遣与安排。”
“宋澈告退。”
宋澈退出马车,乍得一瞧,那白衣女剑士已娶下了幂篱,干净利落的马尾,丹凤眼,细剑眉,瓜子脸儿,樱桃小嘴儿,美如画中仙,亮如水中月,都触不可及。
其它十一名女剑侍,也都摘下了遮阳幂篱,没一个不漂亮的。
“你若再敢拿那个什么破筒子偷看,我挖了你眼珠子。”女剑侍瞪眼呵道。
长得漂亮的女侠客,似乎脾气都不怎么好。
有个性,我喜欢。
宋澈摇了摇头,大笑甩袖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请君入瓮
傍晚,路过驿站。
由于今日大家都没有休息,再加之小郡主中暑,宋澈便没有再让商队赶路,而是就着驿站歇了一夜。
次日四更,如约动身,恢复了往日的行商作息。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也弄清楚了少妇的身份——
大梁皇室姓赵,当今皇帝名叫做赵翀,从他半百年纪还在江南选秀女一事便能看得出,这位帝王,一生风流,膝下儿女无数;
其中最出名的三个儿子,莫过于大皇子赵穗,三皇子赵辛,八皇子赵恒。
出娘胎最早,继承正统的嫡长子赵穗便不用说了,而其他皇子中,被封王爵的只有安阳王赵辛与睿王赵恒。
随行的少妇,便是安阳王赵辛的妃子,名字唤作韩香,其女儿赵檀封号明珠郡主。韩香的父亲便是寿春府经略使韩董……总之,一屋子王侯将相,门当户对。
白衣女剑侍叫做林玥,是个什么来历,没人敢打听清楚。
洛阳贵为皇都,明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暗流涌动,朝廷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好比先前所遇的高琛,表面上是权倾朝野的枢密使,背地里却培养着像宁叶红这样的杀手。
黑白两道,本身只在一念之间,高官们生怕溅射的鲜血会脏了衣裳,因此需要某些组织来替他们干脏累活儿。
虽不知林玥是什么人,但她的职责,多半与宁叶红差不太多。
朝廷与江湖,官员与侠客,都是商人该结识,却又要敬而远之的东西,如何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又能独善其身,这才是宋澈所探寻的商道。
行商第十四日。
距洛阳还有七百里,距淮南与京西路界还有五十里,距盘龙山还有三十里。
盘龙山有匪,聚众六七百人,乃途中最大险关。
商队岁币价值百万,更有王妃郡主同路,贪婪猖獗的土匪,多半不会放过这桩买卖。
入了盘龙山地界,全军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沿途的一草一木。
尽管如此,依旧人心惶惶。
第十四日正午。
商队在山外找了片树林,照例躲避酷暑。
哪儿知进了树林,才发现里头还窝着一批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足有三四百人,模样虽没有沿海流民那般落魄,却也是灰头土脸,满目沧波。
经过一番询问,才得知,原来他们都是盘龙山附近的村民。
“那群土匪,简直是地狱来的恶鬼,每洗劫一个村子,男人全部杀光,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掳上山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啊……”
一众村民,谈匪色变!
“各位军爷,您们是去剿匪的吧?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您们来啦!”
“咱们都是庄稼汉,扛起锄头便能剿匪,也能给军爷们出把子力气!”
“我叔父在红石村被土匪杀啦!我要回去给他报仇!”
一众村民,如饥似渴!
可他们越是迫切,越叫军士们脸红,热血男儿郎,军装戎马,本该报效家国,却只是保一名皇亲国戚过境。
“诸位乡亲,剿匪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们不妨向南迁徙,寿春府的韩大人体恤爱民,他一定会想办法安顿你们的。”韩香踏出马车,高声与民众保证。
王妃心里其实最不是滋味儿。
而后,韩香又叫军队分了些粮食给村民。
村民们一步三叩首,是磕着头走出树林的。
“王将军,你可有剿匪之策,帮帮这些村民?”韩香望向军队中唯一将领王治。
王治满口苦涩:“夫人,您也太看得起末将了,您又不是不知,这半年来,恩相曾经发兵三次剿匪,每次都是数千官兵,结果可想而知,咱就这五百来人,一没骑兵,弓弩不足,再加上末将只是个副尉,此次能保您安全过境,便已是奢求了……”
韩香怒道:“你们怎么如此无能!”
王治只得苦笑。他心里一定在说:军队无能,不正是大梁王朝的通病么……
“那这可如何是好?眼下盘龙山近在咫尺,那帮土匪猖獗到屠戮村庄,我们待在这儿怕是都不安全了,又如何过得了那山?”韩香心急如焚。
王治却挺直胸脯保证:“夫人放心,剿匪虽不行,但我们有五百余人,谅那帮土匪也不敢来犯!”
女剑侍林玥也傲然道:“夫人不必担心,凭我鞍上的这只银鞭与宝剑,土匪一千个来,一千个死!”
“何况还有宋姑爷在。”许晓自信地补充了一句。
“都何时了,还有心思讲笑话?”王治冷笑了声,轻蔑地望着宋澈。
“哎,许都头莫要捧杀我了,我宋澈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如何能比得了王将军与林女侠,”宋澈摇头笑了笑,又冲王治道:
“王将军,土匪控制了盘龙山,前方驿站多半已荒废了,今日我们不妨早些赶路,到山脚下的村庄里歇息,待养精蓄锐一夜再过盘龙山如何?”
“我正有此意。”
……
商队歇过午时,便再次启程。
日落时分,盘龙山近在眼前,目测与山麓不过四五里。
“停止行进。”
宋澈叫停了商队,而后招呼道:“请王将军,林女侠,许都头,刘镖头,张虎与赵龙二位卒长,来阵前与我一叙。”
马背上的王治不屑道:“军队何时轮到一个贩夫走卒的来发号施令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贺秋那封家信,出示给王治道:“这封信,是写给洛阳府尹贺玄章的。王将军可认识?”
王治眉头一紧,颇有些惊讶,却是道:“洛阳府尹又如何?我乃寿春经略相公韩大人麾下武将,西京再大的官儿也管不到我。”
宋澈收回信封,神秘一笑,意味深长道:“我拿出这封信,并非是要管王将军,而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而是个在京城也有背景的商人。”
说罢,也不再理会,带着许晓一干人等,往前方一个小土丘上走去。
林玥骑马走过王治身旁,瞥了一眼,似笑非笑,淡淡一句:“王将军,他可能真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
王治犹豫片刻,轻嗤了声,也策马跟了上去。
宋澈站在小土坡上,借着高地优势,以望远镜眺望了一番平野——盘龙山下十分平阔,坐落着三个村庄,中间的最大,有一百来户人家,屋舍俨然,村道紧密,左边是树林,右边是竹林,后边是田地,村外被杂草包裹,夏季枝繁叶茂,往往半人来高。
“嗯,就是它了。”宋澈收起望远镜,指着中间村子道:“今夜咱们便在此处设下陷阱,来多少,死多少。”
“这小子一定是疯了。”王治大笑。
许晓斜眼说道:“我刚开始与宋姑爷共事时,也与你一样觉得他是个疯子,可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原来愚蠢的人是我。”
王治止了笑声,瞪眼道:“小捕快!你是在骂我蠢么?”
许晓轻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蠢者……自蠢。”
“看来你这号人,在当地很有名望,我倒是很感兴趣,你说大话的自信从何而来。”林玥看向宋澈,眼神中的信任多过质疑。
宋澈蹲下身子,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将村庄简画成沙盘,先问王治:“王将军,假设今夜土匪来犯,你该如何防御?”
“这还不简单,”王治说道:“将五百士卒分成四队,将村子围起来,合力防守即可。”
宋澈摇了摇头,“这样完全没用,且听我分析——
首先,村子不是城墙,只有篱笆围墙,不过丈许高矮,但凡腿脚利索点儿的,都能一跃而入;
面对这样毫无防御性质的村子,土匪估计都懒得分兵攻打,必定是长驱直入;
再者,听先前村民所言,土匪兵强马壮,装备器械精良,不说多了,拿得五十名先锋刀斧骑兵,便可冲破你所设下的防御。”
王治不服道:“一方有难,我不可他方支援么?”
宋澈再次摇头:“假设你能快速调动支援,先不说能防御住冲击,万一敌人使用‘声东击西’之计呢?两条腿的人,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若其他路来支援,守备便极其薄弱,此刻土匪绕后偷袭,王妃就得成压寨夫人了。”
“放肆!”林玥呵道。
宋澈连忙道:“啊……玩笑,玩笑!”
林玥冷哼:“你若有计策,何不直言讲出,卖什么关子?”
“此计,唤作‘请君入瓮’。”
宋澈先指着村庄左侧:“这里是一片树林,王妃与郡主,以及岁币便囤放于此,林女侠与我领两百名军士埋伏林中;”
他又指着村庄右侧与后方:“这两处分别是竹林与良田,王将军与许都头各领一百五十名军士埋伏;”
他再指着前方村口:“剩下的几十人,全都守在村口,点燃火把,制造声势,让土匪误以为我们在村中落脚的假象;”
他最后总结道:“土匪聚众有六七百人,而我们也有五百余人,他们断不敢冒然来犯,若今夜他们有想法来抢劫,必定会挑在夜深人静,大家熟睡之时;
土匪若以骑兵冲击,必定会走村口大道,我仔细观察过,这个村子的房屋十分紧密,这也造成了村庄闭塞,真正的出口只有前后左右这四个;
而村舍房屋,多为茅草所盖,经过几日曝晒,极其干燥易燃;
假设土匪真的来犯,只待他们冲入村庄,埋伏于三面的军士迅速堵住出口,并放火箭点燃茅草屋;
烈火与烟熏之下,土匪不被烧死也会自乱阵脚,那时他们必定会匆忙寻找出口,咱们堵着出口,操刀截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葬身火海
商队先入驻了村庄。
为更好焚杀土匪,宋澈命人在各大小出口扎起了草堆。
又为防止土匪盯哨,夜幕降临后,商队才趁黑转移至指定地点。
待所有布局完成,留守士兵在村口燃起火把,点亮每间屋舍,烧起炉灶,放出炊烟,佯装一副充满生气的景象。
埋伏于村庄附近的军士,弓弩手已备好火箭,刀斧手已擦亮兵器,只待土匪来袭,瓮中捉鳖。
宋澈爬上一棵大树,踩着枝头眺望山麓;
商队有五百人,匪徒若想干这一票,必定会倾巢而出;
夜袭,无碍乎两种作战方案,要么轻声慢步偷偷潜入,要么身骑战马长驱直入。
从山麓到村庄,距离不过四五里,且道路平坦开阔,很适合骑兵冲锋。
“走卒的。”
一袭倩影跳上枝头,清风送来女子香,不见人便知是她。
宋澈并未放下望远镜,淡淡一句:“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你有没有想过,今夜他们不会来袭击。”林玥问道。
宋澈说道:“那说明他们没有劫持商队的打算,明日我们可安然过山。”
“万一他们在山里埋伏呢?”林玥又问。
宋澈偏头斜了女剑侍一眼,“林女侠不是有银鞭与宝剑,一千个来一千个死么?土匪不过六七百人,都不够你杀的。”
“你话里带刺。”
“你言不由衷。”
“你自以为是!”
“你口是心非。”
“你贩夫走卒!”
“你看门护院。”
“你……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林玥瞪着眼睛。
宋澈悠悠瞥了一眼她腹下,轻轻一句:“你不仅有毛,还有生蚝……”
“你信不信我——”
“信,我当然信,”宋澈从袖中取出信封,比在了林玥眉目前,“而且还是洛阳府的信。”
林玥呵道:“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宋澈斜眼一笑,“你揣着宝剑没宝剑。”
“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哼!你给我走着瞧!”
林玥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要跳下大树,宋澈却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笑道:
“不过是几句拌嘴玩笑,林女侠莫要生气……你先前所担心,那群土匪会在山林间埋伏,其实可以大胆放心。”
林玥甩开手,“你如何保证?”
宋澈说道:“若王妃与岁币被劫,咱们都得死——土匪劫的是货物,我们争的是生死。在一群为了命而不要命之人手头抢东西,再凶恶的土匪也抢不到。”
林玥片刻才道:“此话还算中听。”
宋澈又道:“待会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林女侠与你的姐妹团。聚众抢劫的土匪,保不齐有几个厉害角色,你们的任务便是负责截杀他们,若能擒贼先擒王,其余喽啰便不足为虑。”
林玥傲然道:“这还用你说么?我自然会挑最难对付的。”
“却万万不可轻敌,要严阵以待。”
宋澈是接触过土匪的,昔年飞云帮几个当家,都有不俗的武艺,特别是那土匪头子陈飞虎,一身铜墙铁壁,寻常子弹都打不穿。
虽不知此女武功深浅,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万事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林玥跳下大树。
夜。
渐渐深沉。
天地万籁俱寂,蝉虫也安然入眠。
山麓口,月光下,黑影涌现,他们勾身慢步,借着草丛遮掩,正缓缓向村庄靠近。
却一切都暴露在了宋澈的望远镜视野中。
宋澈爬下大树,与守备在林口的军士提醒:“他们果然来了,准备作战。”
军士打起精神,箭在弦上。
一刻钟后。
土匪在距村口三十丈外停下,密密麻麻的人影,足有三四百人。
“嗖嗖嗖……”
乱箭穿过黑夜,射向村口防哨。
“有敌袭!”
“冲啊!”
土匪燃起火把,点亮了黑夜,步兵率先发起进攻,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见一支三百余人的骑兵,突然在山麓口亮相,扬着尘土冲向村庄。
村口御敌的军士,与土匪步兵拼杀片刻,人数上有差距,根本无法匹敌,只得推倒篱笆墙,按原先规划的路口向村外撤退。
“兄弟们,发财致富便在今宵!”
“闻说此番还有个容貌倾城的绝色王妃,待会儿莫要伤着她了,老子也要尝尝王侯女人的滋味儿!”
“杀啊!”
冲锋在前的三个大汉,该是此山寨的头头,他们率领着五六百喽啰,从村口大道长驱直入。
待到了村中,喽啰们一番收剐,却不见半个人影。
“大哥!这些屋子里都是空的,一个人影子也见不着!”
“不好……我们中计了!”
“快往回撤!”
不等骑兵勒马,且听“啪”一声枪响。
枪响得令,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火箭,如同坠天流星,落入茅草屋中,夏风阵阵吹,连屋卷大火!
“火啊!火啊!”
“啊啊啊……”
茅草烧起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呛得呼不能吸,觅得找不到北。
垮塌的草屋,引燃衣襟头发,熏的熏死,烧的烧死,砸的砸死,一时间嘶声惨叫响彻天际。
步兵根本无力逃出火海,偶有骑兵借着马匹冲向出口,但军士们早已摩拳擦掌,在村外等候多时。
“绊马绳!”
几个军士左右开弓,在出口勒起一条麻绳,凡冲出一骑,必定人仰马翻!
着了火的土匪,哀嚎痛叫,张牙舞爪,惨状无法用言语形容,宋澈闭眼轻叹,背过身去,不忍直视。
“天杀的,给老子一鼓作气冲出去!”
“啊呀呀呀!”
一个骑马大汉,手握双板斧,领着十余骑冲村口杀出。
能在火海中绝地求生者,武力必然不俗。
大汉一斧一个,如同砍瓜切菜,片刻间便有十几名军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统统散开,让我们来对付!”
林玥领着姐妹团,一骑绝尘冲向大汉。
“呯呯嘭嘭……”几番兵刃相交,女剑侍明显要技高一筹,十余骑土匪很快便斩杀过半,剩下的都是山寨头子,武力纵然不俗,也被剑侍们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唯独那使双板斧的大汉,与林玥缠斗得有来有回。那大汉力道十足,每一板斧下去,林玥都得退后几步。
“臭娘们儿,敢拦我的路,我砍死你!”
大汉狂怒,双斧压下,林玥比剑硬接,“嘭!”击出一道火花,胯下马儿长嘶,竟被逼得直接跪了下去。
林玥一个巧劲儿泄力,从马背上犯下,与此同时甩出银鞭,缠住大汉板斧,娇呵一声,用力一扯,也将大汉拽下了马。
大汉在地上滚了几圈,拍地而起,掷出左手板斧杀向林玥。
“林女侠小心!”宋澈惊呼。
林玥后仰下腰,那板斧从她鼻间划过,相差不过毫厘。
“哎呀呀呀!”大汉怒吼,再度扑上来厮杀。
林玥身法灵活,边打边退,只能转攻为守,显然技艺要差那大汉一筹。
大汉凌空翻转,借力一记重砍,将林玥逼退数十步,而后跳上马匹便要逃跑,林玥再次甩出银鞭,缠住大汉手臂,想将其从马背上拉下,可大汉紧紧握着缰绳,借马匹冲击之力,反拉住林玥。
一个大汉加一匹烈马,岂是她一个女人能拉得动的?
林玥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可手中银鞭死不撒开,只得在地上拖行,她想用剑稳住身子,力道甚微。
“过来吧你!”大汉猛地一扯,将林玥拽向身边,横身一斧,砍向她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
“嘭!”
一声枪响,子弹打中马腹。
烈马长嘶,连同大汉翻仰在地,林玥与巨斧擦身而过,因惯性飞出七八丈远。
大汉从地上爬起,甩着脑壳左摇右晃,这一跤看来摔得不轻。
其余土匪已被女剑侍尽数斩杀,唯独剩下大汉,军士们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
“来啊!匪爷我乃混世魔王,刀枪不入——”
“啪!”
火枪一响,爹妈白养。
不等大汉话完,一发子弹穿颅而过。他瞪大眼睛,双膝一软,倒地暴毙而亡!
宋澈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冷笑道:“你是我杀的第二个土匪头子了。”
“还得是咱宋姑爷啊!”
“宋姑爷,咱苏州人的骄傲!”
“少他娘在这儿拍我的马屁,土匪余孽犹在,快快回去堵门!”
军士继续封堵村口,出来一个便砍翻一个,不留活口。
林玥咬牙杵着剑,保持身躯屹立不倒,方才被马匹拖行,白衣染黑已磨破,身上处处是血痕,发丝缭乱,已不复当时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的英勇,已胜过万千男儿。
宋澈含笑走了过去。
她却将头一偏,有倔强也有羞愧。
“脸又没被划伤,还不叫人看了?”宋澈笑道。
林玥轻哼,“你尽管嘲讽我吧。”
“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嘴巴都比身子硬,”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陶罐递给林玥,“此乃我独家秘制的消毒水,对你的外伤很有帮助。”
林玥果断拒绝:“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我需不着。”
宋澈一挑眉毛,“真的需不着?”
“需不着!”
宋澈一脚踢开林玥杵着的剑,失去了依仗,疼得她难以站立,当即摔在了地上。
“你……”林玥咬牙切齿,揉着红肿的膝盖,疼得浑身发抖,已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是需得着的。”
宋澈俯身将林玥捧入怀中,大步往树林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抵达洛阳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林玥挣扎得有气无力,一寸筋骨一寸疼。
宋澈说道:“先前我应是形容错了。”
“错什么了?”
“我应该称呼她们为同僚,而并非你的姐妹团,”宋澈勾头看怀中的女人:“你与那大汉交手时,她们本可以来帮你,却各个无动于衷。你受伤了,她们也该来扶你,然而并没有。”
林玥黯然神伤,眼中有自嘲的可悲,轻声道:“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一个女人,本不应该满身是伤的,对么?”宋澈又问。
林玥转望当空明月,眼眸如秋波泛滥,有意难平。
家室稍微好些的女人,都不会来替人看家护院,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宋澈将林玥抱回车驾,留下了碘伏药水与一颗止疼片,叫韩香负责照料,自己则继续投入村庄,监督剿匪。
这帮土匪,烧杀抢掠,连小孩都不放过,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该死。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烧尽了半个夜。
夜尽天明时分,一切戛然而止。
焦烤的肉香混杂着烟火芬芳,清新的朝露浸湿了满地鲜血。盘龙山裹上了一层神秘的黑色面纱。
军士们灰头土脸,笑出了白白的牙齿,这是战争胜利的喜悦。
“宋姑爷,一个不留,全给他娘嘎咯!”
“好!大家都去洗把脸,咱一鼓作气翻过盘龙山,待到了前方县城,姑爷请你们吃大餐!”
今夜剿匪至少四五百,保不齐那山寨中还有余孽。
宋澈将缴获的马匹,整编出一支骑兵,高举着众匪徒的头颅,大摇大摆挺进盘龙山,妖魔鬼怪,凶神恶煞,通通给我,乖乖让道!
商队五更出发,一路畅通无阻,下山已至正午。
昨夜连续奋战,又翻山越岭,众军士早已疲倦,宋澈将苏州军与寿州军分作两批,轮流休息歇息。
下午申时,太阳火力渐消,商队继续起程。
当夜戌时,顺利抵达枣县,宋澈包下县城内最大酒店,允许军士们开怀畅饮,补齐昨夜胜利的喜悦。
在枣县歇息一晚,次日,寿州军使命完成,准备启程返回。
“宋姑爷,先前多有得罪,我王治乃一阶粗人,还请多多包涵啊!”
昨夜一役,已叫王治心悦诚服。
“宋某倒不是小气之人,”宋澈笑着叮嘱:“盘龙山大部分土匪虽已剿灭,但必然还有余孽尚存,王将军此次返回寿州,应立即请示韩老相公,趁他病要他命,出兵荡破山寨。”
王治由衷佩服,深拘一礼,“有宋姑爷在,王妃必定安然无恙。”说罢,领兵离开了枣县。
枣县县令,特遣五十名侍卫走卒,护送商队出发。
行商第十八日。
商队抵达颍州城,距洛阳不足四百里。
虽与王妃这个靠山同行,可越接近目的,宋澈心越不安。
洛阳贵为皇都,看似安全却危险重重,权重者弹指间便可叫人丧命。
夜。
依旧深沉。
尽管颍州府竭力相邀入城,宋澈还是婉言拒绝了,只与商队在城外三十里处驿站歇脚。
夏日晚晴,宋澈独倚窗台,枕着清风,候着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扑哧扑哧……”
一只白鸽落在窗台,宋澈拾了把米穗喂它,笑道:“你要是再晚来些,我还真以为你鸽了。”
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条,好消息,货船一路畅通,今已抵达南京应天,明日可至东京汴梁,后日便可抵达西京洛阳。
宋澈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信条焚成灰烬,随口唤了声:“许都头。”
片刻。
许晓推门而入:“有事?”
宋澈掩上门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听了千万莫要惊讶。”
许晓眯着眼睛,“那一定很惊讶。”
宋澈压低声音:“明日四更,我与王妃车驾先行,而后你放一把火,将那五十车岁币都烧了。”
许晓难掩震惊,紧着眉目,“你交办之事,定有理由,我全然相信,可外边儿还有两百多个兄弟,他们跋涉千里,多半会理解不了。”
毕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只有宋澈与贺秋知晓,不理解也合乎常理。
宋澈将计谋与许晓简单讲了一遍,许晓这才消了神色中的惊讶,却又疑惑:“距洛阳还有一段距离,你这么早便将货物销毁,会不会生出变故来?”
宋澈摇头说道:“出了颍州府,便是皇城陪都,贺秋给我的那封‘鸡毛令箭’已不堪大用,早些壁虎断尾,省得坏人苦心算计,咱自己也劳心费神。”
他又对许晓道:“明日你将货物焚毁后,要安抚军士,但不必告诉他们计划,只叫他们放心,回苏州城领赏即可。”
许晓点点头,迟疑着又问:“这么说,你要一个人闯洛阳?你行么?”
“真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许晓道:“这封家信劳烦带给我夫人,叫她不用担心,我会如约而归。”
“洛阳不比江南,你要万分小心。”
许晓抱拳,离开客房。
次日。
四更天。
林玥与众女剑侍,早在王妃母子起床前便将车马备好。
王妃不是娇贵人,抱着还在入睡的女儿,踏入了马车。
宋澈推着独轮车,行至车驾前,笑着与林玥打了声招呼,“恐怕接下来的路程,只有我一人与你们同行了。”
以往四更天,商队已整装待发,今日却全无动作,林玥不免疑惑:“你不打算亲自押运了?还是说你们的商队要改道?”
“这个不便透露,总之从今日起,我来负责赶车。”
林玥也没再多问,几日相处下来,她比谁都相信宋澈,与女剑侍骑上马。
宋澈将独轮车搬上车辕,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扬鞭策马,起程洛阳。
京州大道宽敞,平坦又好走,原本三十里一驿,此地十里便有,还不算上沿途的酒肆,茶摊儿,反正歇息与补给完全不用愁。
没了商队拖累,马车也快了许多,两日内抵达洛阳,问题不大。
“宋先生,你已累了一天,不妨来车内坐一坐吧。”韩香招呼。
若不是宋澈真有事,怎么也不敢进王妃的马车。
“宋某便打搅了。”
宋澈从独轮车冰箱里,取出一袋冰饮,进马车后递给了小郡主。
小姑娘每天都盼着这一口,抱着袋子便往嘴里灌。
“这孩子,连谢谢都不会说了?”韩香摇头责备。
小姑娘甜甜一句:“谢谢宋叔叔!”
林玥接替宋澈坐在了车夫位置上,敞开半扇马车门,时不时便会瞟车内一眼,生怕宋澈这个大男人会轻薄了王妃。
“实不相瞒,入王妃座驾,是有事相求。”
“先生为檀儿治病,又协助家父剿匪,一路上对我母女照顾有加,莫说你来相求,到了西京我定会想办法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韩香顿了顿,想了想,又道:
“我夫君赵恒,在洛阳颇有威望,待他公干回京,我可叫他举荐先生入室登堂,以先生之才,定能受君王重用。”
宋澈摇了摇头,直言拒绝:“宋某向来对官场并无兴趣。”
韩香不免有些尴尬。
林玥轻轻一句:“走卒的,你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试问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得到安阳王的举荐,这份人情,可不是你那个洛阳府尹能比得了的。”
是不知好歹,可志不在此,岂能强求?
“昔年西凉战事未起,西域王国曾送了一颗碧血玛瑙,我将赠予先生。”韩香说道。
“如此稀世奇珍,即便夫人相赠,在下也是万万要不得的,”宋澈仍是拒绝,又道:“我只求夫人,能帮我在洛阳,转运那批岁币。”
韩香疑惑:“岁币……何须我来转运?”
宋澈将此番运送岁币的风险,以及对洛阳内部担忧,挑挑拣拣与韩香述说了一番,后道:“岁币若是能安置于王府,定叫那帮奸佞不敢窥探。”
韩香犹豫了许久,有推辞之意:“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夫君他正在北京公干,王爷虽是皇亲,却并非权臣,从不参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她当然是聪明的,知道这岁币一碰,便会被拖下水坑。
“夫人放心,我自有妙计,可将岁币悄无声息运入王府,”宋澈说着,又道:“再者,岁币关乎大梁国运,王爷身为赵氏皇族,他定会愿意帮这个忙。”
韩香又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我该如何做?”
宋“照这个行车速度,明日入夜便可抵达洛阳,后日上午我会将岁币送来王府,烦请夫人帮我引荐一番度支司,待完成了交货,此事便算结束;
夫人无需刻意嘱咐下人迎接,我即送即达,若能留一件信物,那是最好的了,”
言语至此,宋澈瞥了一眼赶马的林玥,笑道:“依我看林女侠的宝剑便不错。”
林玥秀眉微蹙,“剑客,剑不离身,为何偏偏要我的宝剑?”
宋澈笑道:“剑不行,鞭也行。”
“林妹,信物自然是要还的,你就借宋先生一回。”韩香出言相劝。
林玥撇了撇嘴,虽很不情愿,也作默认了。
两日后,二更时。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洛阳城。
即便夜已深了,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形形色色的商贩,甚至还能瞧见不少异域面孔。
中秋佳节未至,喜庆便已提前发市,千丈高楼平地起,万家灯火共阑珊,瞧得人眼花缭乱。
有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其实人到了京都才会发现,再是柔情的江南水乡,哪里又比得过繁花似锦的洛阳?
“我的宝剑很锋利,你可不要随意出鞘,更不要弄脏了它,明天一定还给我,懂了么?”林玥取下马鞍宝剑,不情愿递给宋澈。
“林女侠放心,明日必定会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宋澈接过宝剑,请礼辞别了王妃,转身未行几步,便匿入了人山人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赴王府提亲
灯火通明渡头市,夜半钟声到客船。
三更将至,往来码头的渡船仍旧络绎不绝,中原四京的经济,绝大部分都来自这条大运河。
港口停摆的大小船只足有千数,想要找到苏州来的那一艘,恐怕要花上不少时间。
宋澈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儿,大城市对乡巴佬一点儿都不友好。
“宋澈。”
正值他苦恼之际,一声熟悉的招呼从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瞧,那个长得极有特色的马脸男子,不是陈仁才又是谁?
“快跟我来,码头上人多眼杂,还是莫要久留。”陈仁才招呼着便往港口深处走去。
宋澈跟上问道:“如何?这一路来还有人跟踪?”
陈仁才说道:“若是有人跟踪,只怕货船早沉入河里了……好在我陈家没揽下岁币生意,自打帮你运了这块烫手的山芋,大半个月我都没能好好睡过觉,你可得赶紧将它取走。”
二人在港口上拐了七八个弯儿,最后登上一艘不太起眼的货船,入了舱,燃了灯,满仓丝绸堆放得整整齐齐。
“三十万匹丝绸与五十斛珍珠都已在这儿,船上的伙计都是一路上跟来的,信得过可随意差遣……好了,如今货物已交到你手,我的任务也已完成,我要回苏州去了。”
陈仁才说罢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出声挽留:“我在洛阳城中人生地不熟,你何不留下来给我当个向导?”
陈仁才撇着嘴,“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京城水太深了,我又没有宋姑爷这般本事,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苏州得好。”
“你以前胆子可没这么小。”
“窝里横的人都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钱没了下辈子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行船过扬州时,杨家的人可有来找过你?”宋澈问道。
仅是听“杨家”二字,陈仁才当即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以往进贡给第戎的岁币,丝绸与茶利润最大,因此在生意还未曾确定时,我们两家常便有交涉;
前段时间我陈家在大肆收购丝绸,而杨家则在大举囤积茶叶,可令我们谁也没料到,最后这笔生意竟会被你沈家全全截胡;
杨家的损失可要比我陈家多得多啊;
我陈家是用过些卑鄙手段来恶意竞争,可至少懂得分寸,不会闹出人命;杨家便不同了,他们父子俩的心狠手辣是江南商界公认的……总之,宋姑爷,你要好好接招了。”
陈仁才下了船,租了一叶扁舟,当夜便离开了洛阳。
从在庐州,被李氏父子发醒时,宋澈每夜都会思考。
但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透彻,这岁币生意,是他献计高琛,靠自己本事换来的,凭什么不该他得?
谁又规定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某有何惧哉?
后半夜,宋澈便在船上歇息了,直至五更时分,开始招呼帮工卸货。
天亮发市,勤劳的人们早早便起,开始一日忙碌奔波。放眼这人声鼎沸的西京码头,《清明上河图》画得是相当含蓄了。
趁着卸货之际,宋澈去坊市里买了几匹红绸缎,还花重金专门请了个媒婆儿。
扮作财大气粗的提亲队伍,带着几十车彩礼招摇过市,总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回到码头,货物已全部卸载装车,宋澈将红绸绑上货车,自骑一匹红鬃烈马,顾了百十来个帮工,一路上浩浩荡荡往城北行去。
“哎哟,我张媒婆,做了二十年的媒,还从没向今天这么风光过呢!”
张媒婆扭着水桶腰,手里摇着手绢儿,跟行在宋澈马旁,骄傲得下巴都快翘上天了。
街上的百姓纷纷识趣让道,见了这大阵仗,哪个不指点一番,赞许一番:“这是哪家的公子提亲,整整五十车彩礼,天大的手笔啊!”
“对了宋公子,你还没告诉咱家,要去哪儿提亲呢。”张媒婆突然问道。
宋澈只道:“跟着走便是。”
张媒婆笑道:“这您也难不倒我,您往城北走,哪里住着的,可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呀!”
宋澈抚摸怀中宝剑,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忧,未打招呼便上门提亲,急性子的女侠怕是要生气了。
不过只要能安全交货,一切都不是事儿了。
半个时辰后。
车队抵达安阳王府大门口。
“哟!我的亲娘啊,是王爷府啊!”张媒婆惊得下巴险些脱臼,“我张梅花真是毕生有幸,竟能牵一段皇室姻缘!”
如此巨大的阵仗,王府上下的奴婢家仆,全都跑了出来瞧热闹。
“让开让开,都堵着门做什么?还不快回府干活儿去!”一个年过六旬,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领着两个体膀腰圆的汉子,从王府里走出。
毕竟宋澈携重礼而来,老管家先是客客气气,“公子高头大马,满車花红,是为何呀?”
张媒婆道:“老官儿,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来提亲了。”
“浑话!”老管家呵道:“我们家郡主今年才五岁,且是皇亲国戚,应受天子赐婚,尔等一介不知来历的平民,有何资格来王府提亲?”
“老人家切莫动怒,我自然不敢高攀皇亲国戚,今日携五十车花红彩礼,是为求娶韩王妃的义妹,”宋澈将宝剑丢给了老管家,“如若不信,信物在此。”
老管家眼睛贴着宝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抬头惊愕的望着宋澈:“这是……林姑娘的宝剑!你……你是来找她提亲的?”
宋澈笑道:“宝剑在此,还能有假?”
“公子您……胆儿可真肥!”
“王管家,王管家……”一个小婢女匆忙跑出王府,“王妃说来者是贵客,需好生迎进府中,不得半分怠慢。”
“好哇!大清早便家有喜事,快快请相公入府!”
王府的家仆们,帮着运货入府。
宋澈随手赏给媒婆一锭银子,下马着了着装束,春风得意入王府。
这边戏瘾是过足了,那边却憋了一肚子火。
“林姑娘,恭喜恭喜啊,终于有男人敢……呃,终于得知心人啦!”老管家将宝剑交给林玥,一众家仆都奉上了祝福的眼神。
林玥握着宝剑,咬牙瞪着宋澈,若不是外人在场,真怕她会直接拔剑。
王妃遣去了一干下人,对于宋澈大清早唱的这么一出,是既欢喜又佩服,“宋先生且在客厅稍后,度支司的蔡大人,恰好是王府邻舍,他很快便能到。”
“最好不说是岁币,只将他请来即可。”
“先生放心,我便说王爷有信使找,他不能不来。”
“那就有劳王妃了。”
……
宋澈客厅吃茶,刚好一盏时间,家仆便领着一个年过四旬,留有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步入客厅。
度支司,蔡茂。
“不知王爷有何口信,叫使者带到?”蔡茂进屋便问。
宋澈先与之道了个歉,“蔡大人恕罪,我并非王爷信史,而是转运岁币的商人,姓宋名澈,苏州人士。”
岁币一事,涉及到国本,蔡茂作为三司主官,这里头的行情,甚至于尔虞我诈,他比谁都心知肚明。
蔡茂皱眉打量着宋澈,许久才沉声问道:“据前日消息,颍州府外驿站突发大火,烧毁了一支苏州来的商队,这几日我是心神不宁……你莫要告诉我,那商队里头有你转运的岁币。”
“若岁币真被焚毁了,我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更不会来王府与大人私下会面了,”宋澈笑道:“蔡大人放心,如今那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一匹不差,一颗不漏,就囤放在王府中,”
他看向蔡茂,“此次行商转运,本该由曹恬曹大人负责,谁知半途却遭人暗杀,无奈之下,宋某临危受命,自苏州行商大半个月,风雨兼程,星夜赶路,遇到过土匪堵截,遭到了小人迫害,费劲千辛万苦才抵达洛阳;
宋某只是个纯粹的商人,也自诩是个明白人,正因如此,才会请蔡大人至王府私下交货;
大人身为度支司,分掌王朝财政大权,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批岁币所产生的利益冲突;
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笔生意给做了,给双方都能少去许多麻烦。”
朝廷的党派,复杂繁多,每个当官的都有所谋求的利益,眼前的蔡茂多半也一样。
蔡茂究竟是哪一派,宋澈没心思去揣测,但岁币已送至天子脚下,且有皇亲国戚作担保,交货已成板上钉钉。
当货物交到了官家手中,宋澈收了自己该得的钱,日后这批货,究竟是流向第戎,还是进贡给西羌,亦或者再被人焚毁,所产生的利益冲突,所牵扯到的人,所带来的影响,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撇清关系,独善其身,且不说能否彻底杜绝麻烦,但至少在麻烦来临时,能多一条选择的退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官妓
“怪不得岁币能平安抵达洛阳,听宋老板三言两语,便深觉不是俗人。”
蔡茂说道:“明日我便会派人前来清点,若数量核对无误,会即刻运往度支司,岁币将在三日内入库,那时宋老板可携带先前与曹大人签下的契书,到户部辖下进奏院领取飞钱便票,如此,买卖便算完成。”
宋澈拘礼谢之,送客出门。
王妃想留宋澈住下,宋澈却考虑到,王府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是个男人,礼数上多有不便,也就婉言拒绝了。
飞钱要三日后才能兑换,正好趁着这段空暇的时间,将手头待办之时好生料理一番——
曹恬因岁币而亡,且死在了苏州,夏日天气炎热,尸首难以保存,宋澈便自作主张,在行商前一日叫人将曹恬的尸体火化成骨灰,还有他先前为自家女儿购买的首饰,以及若干遗物,宋澈全都打包带上了。
客死他乡,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将骨灰奉还于曹家,也算积一次阴德。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找到了曹家府邸,可令他意外的是,大门竟贴着封条。
难道搬家了么?
可搬家也不至于封门。
封条只有府衙才能粘贴,用途多在于抄家。
再看门楣屋檐挂着的白绫,距曹恬遇刺不到一个月,按理还在守丧期才对。
宋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便找到了隔壁府邸,敲了敲门,打算问个究竟。
片刻,府门敞开,一个蓝衣家丁探出脑袋,打量了宋澈一番,问道:“你谁啊?有事么?”
宋澈指着曹家方向说道:“我是这家人的远方亲戚,今日刚到洛阳城,本想来登门拜访,不知为何门上贴着封条?”
“你是他们亲戚啊?”家丁劝道:“哎哟,那你还是快些走吧!你家亲戚啊三天前便被抄家啦!罪还不小哩,你可莫要遭连累了!”
抄家?
曹恬为朝廷尽忠而死,按理说该得到抚恤,怎还被抄家了呢?
“小哥,你可知晓他们被抄家的原因?”宋澈又问。
家丁摇头:“这谁知道啊……不过有传言说,他们是触怒了皇帝呢!”
那多半是得罪了佞臣,也十有八九与岁币有关。
宋澈心中不由生了一丝愧疚,一笔明明光鲜亮丽的生意,却无形中害死了这么多好人。
“那曹家的家眷呢?”
“曹家本就人丁凋零,平时只有父女俩居住于此,既是被抄了家,家业自然充了公,至于曹家小姐么,多半是充了官妓,唉……”
家丁也兴叹不已。
宋澈不禁摸了摸袖中的骨灰坛,若是让曹恬知晓了家庭变故,怕是到了地狱都不肯瞑目。
死者为大,不论如何也得将骨灰送还给曹恬女儿才行。
下午。
宋澈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洛阳城,想着找出曹恬女儿的下落,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即便想花钱办事儿也找不到门道。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
无奈之下,宋澈只能再次来到王府,放眼整个京城,也只认识这一家人了。
可到了王府门口,他又不得已犹豫了,若曹琳真被充了官妓,便与官场挂了钩。韩香再是尊贵的王妃,面对的却是被抄了家的罪眷,会不会太人家添麻烦了,何况以韩香的热情,既已找到了她绝对不好意思不帮。
“唉……”
几番思量,宋澈还是决定作罢,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之时,一个声音却从背后叫住了他:
“走卒的,你都门口转悠半天了,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林玥坐在王府门牌坊顶,饶有兴趣地望着宋澈。
那门牌坊顶起码有七八丈高,她就这么悠然地坐在瓦砾之间,很飒很霸气。
宋澈瞥了一眼那不走寻常路的女侠客,眼睛突然一亮,冲她招呼道:“林女侠可否下来一叙,宋某有几件事情请教。”
林玥却道:“我是个看家护院的,自然不能离开王府半步,宋姑爷何不上来一叙?”
这特么不是难为我么?
“既然如此,那宋某告辞。”
却不等他再次转身,林玥一个箭步飞下牌坊,眨眼之间便来到宋澈跟前,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阴笑。
“你想干什么——”
“走你!”
林玥擒住宋澈肩膀,转身一跃,踏空跳回了坊顶。
“你有什么问题,在这儿问吧。”林玥松开宋澈,就着瓦砾坐了下去。
宋澈瞥了一眼距地七八丈的高度,起码五六层楼那么高,慌得他手脚并用,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坐得安稳。
“你们这些会武功的,是不是都不喜欢走寻常路?”他苦笑道。
林玥却双眼平视着远方,轻轻一句:“爬得更高,风景才更美。”
宋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落日烙红了云彩,黄昏拉下了夜幕,沉浸在余晖下的洛阳城,美丽又沧桑。
懂得欣赏美景的女人,多半不是冷酷无情的。
宋澈也就着坊顶坐了下来,问道:“林女侠,可知道‘官妓’在哪儿寻找?”
林玥板下脸,渴望美好的眼神被瞬间冲淡,她冷冷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说道:“我在洛阳有个故人,不幸被充了官妓,我想找到她,最好能赎走她。”
“赎走?”林玥仿佛听了个笑话,“你别异想天开了,女人一旦充了官妓,入了贱籍,除非你有极其强硬的背景,亦或者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她生生世世都别想从良。”
由此看来,那陷害曹家之人,心肠何其歹毒。
宋澈叹道:“你只需告诉我,到哪儿去找她即可,至于能否替她赎身,是我自己的事。”
“她对你很重要么?”林玥偏头问道。
宋澈暗自苦笑,他甚至没见过曹琳,也本该事不关己高挂起,怎奈他的良心始终硬不起来。
林玥见宋澈不作声,又问道:“你那位朋友,被充官妓时年龄几许?”
曹恬四旬有余,他女儿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大,宋澈说道:“大概二十岁出头吧。”
“那她只能被送去红楼。”林玥语气不乏肯定。
宋澈疑惑:“我却只听过‘青楼’,不曾听过‘红楼’。”
林玥说道:“红楼也是青楼,不过是官家所办,但对平民开放,它坐落于城西勾栏院最深处,楼内设有十二栋斋楼,因此又被称之为‘红楼十二斋’;
女人一旦被充入官妓,年龄若小于十六岁,便会被带到教坊司,训练歌舞艺伎;
若年龄大于十六岁,学艺时间便晚了,通常会被送去红楼,当做倌人侍奉宾客;
你那位朋友二十多岁才充了妓,已属于残花败柳之流,她若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还可成为侍女,若相貌平平,扫地洗衣,端茶递水,打扫茅厕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长得丑还有好处,至少不用去侍奉男人。
“冒昧多问一句,入了红楼的官妓,除了陪酒之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卖身是么?”林玥问他所问,又答他所答:“律例上不允许,明面上也不准,但暗地里谁又知道呢?红楼本是风月场所,有几朵白莲花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守身如玉呢?”
“你……好像很精懂。”宋澈望着林玥,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忧伤。
也许她也与宁叶红一样,都是有故事的女人。
“你问完了?”林玥起身道。
宋澈起了身,“大致差不多了,夕阳也已落入地平线,咱们下去吧。”
林玥嫣然一笑,轻轻一跃,跳下了牌坊。
“我还没上车呢!”宋澈喊道。
林玥倒退着向王府深处走,昂着头与宋澈道:“你不是很聪明么?这点儿高度怎拦得住你?”
宋澈左右环视了一眼坊顶,盖的是琉璃青瓦,只有一条还没脚宽的屋脊,这要是一失足,肯定得滑下去摔死。
“林女侠,不开玩笑,你快带我下去!”
“谁与你开玩笑了!你这走卒的,昨日我好心将宝剑借给你,今早你便来给我泼脏水,害得如今整个王府上下都在看我笑话……哼,你便待在上面数星星吧!”
她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娘们儿,迟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宋澈进退两难,更不敢去冒险,思绪片刻,他眼睛一转,妙计浮上心头。
他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往大门口那么一洒。
“哗啦啦……”
碎银落地,看门的家仆瞧了,争先跑出来拾取。
“嘿!天上下银子了喂!”
“下个鸟的银子,是老子洒来打窝的!”
宋澈又取一枚银锭,高举着冲家仆道:“谁要是能给我找捆绳子,这枚银锭便归他了,说到做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找捆绳子?
不一会儿,家仆便带着绳子来到了门口。
“公子,一头绳子太轻,一捆绳子太重,我们都扔不上来呀!”家仆喊道。
宋澈支招儿:“动动脑子嘛,将绳子一端绑上重物,甩甩甩……甩上来!”
家仆应了办法,找来一块石头绑上,试了两三次便扔上了屋顶。
宋澈将绳子在檐角捆结实,用袖子裹着绳身,轻而易举便从坊顶荡了下来。
“公子啊,您是有多想不开,敢来找林姑娘提亲,莫看她长得漂亮,一拳便能打死一头牛呢!”
“哎,你们不懂了吧,公子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哇!”
出手大方之人,到哪儿都讨喜,拾了银子的家仆,通通围着宋澈打转。
“喏,拿去买酒吃。”
宋澈几两小银锭,随手散给家仆们,而后大步往城西赶去。
今夜,赴红楼一梦!
第一百四十章红楼十二斋
勾栏瓦舍,红楼添香。
天子脚下的娱乐场所,自然不是地方可比。
洛阳城里的勾栏都不能称之为“院”,说它是一片区也毫不夸张。真要将它逛个遍,即使走马观花,也得一个多时辰。
加之中秋临近,节日气息发酵,各大小戏班子,南来北往聚集于此,圈银子的手段千奇百怪,瞧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花瓶姑娘喂!快来看从小生长在花瓶中的姑娘哟!”
“美女蛇!美女蛇!只需三十文钱便可大开眼界咯!”
“公子公子,进来瞧瞧吧,保证您瞧了流连忘返,还能摸它屁股噢!”
“嗤!宋某是读春秋的!岂会干摸屁股这种龌龊事?”
毕竟宋澈一身儿富贵,腰间的钱袋哗啦啦响,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招呼的对象。
可惜沈文君未能同行,不然她肯定欢喜这里。
走过繁华闹市,转入勾栏深处,一栋富丽堂皇,张灯结彩的建筑映入眼帘,不用问路也该知道,那里便是洛阳城最大的青楼——红楼十二斋。
高端会所,白丁止步,往来皆为华贵名流,其中穿儒袍,戴簪花的文人雅士最多最多。
男人本色,名士风流,风花雪月,合乎常理。
人家都是手摇纸扇,腰挂玉臭,三五成群入红楼,宋澈却揣了个胀鼓鼓的骨灰坛子,多少有些不太着调。
“入红楼者,请投一两银子,一贯钱。”
红楼大门口,两个花季侍女,各守着两口大箱子,客人需掷入门票,才能跨过门槛儿。
全京城最大的青楼,只收一两银子,门槛儿是不是太低了些?
宋澈取出一两碎银掷入箱中,问那侍女:“小妹子,一两银子可是通票?”
侍女笑道:“官人是头一次来红楼吧?一两银子只是跨过这大门槛儿的喜庆钱,咱红楼里有十二个院子,那就有十二道门槛儿,官人中意哪个院子的姑娘,便寻着牌坊去找她们,门票三五十贯不等。”
怪不得这么便宜,原来是有隐藏消费。
“我确实有中意的姑娘,可我只知她芳名,不知她在哪儿,你家红楼这般大,我该如何去寻她?”宋澈问道。
侍女说道:“入了院往西走,从桥廊过秋水湖,会瞧见一栋如意小筑,小筑中有位刘博士,他是教坊司下派至红楼的官员,主管红楼女眷的籍册调度,可找他查询。”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宋澈便按照侍女的指引,入大院往西寻去,不走不知道,越走越惊叹,红楼外雄伟壮观,内部也别有洞天。每当以为要走到尽头时,过一座桥廊,翻一座假山,又豁然开朗了。
宋澈快步行了一刻多钟,才算找见那座如意小筑。
小筑院落里,聚了好大一帮人,均是穿着儒雅的文人,他们彼此谈笑风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麻烦让一让,我是来找刘博士的。”宋澈想挤过人群,却遭人推搡了出去,有儒士道:
“我们都是来找刘博士的,你可别想着插队。”
宋澈心里就纳闷儿了,寻思着这帮人也没排队,谈何插队一说?
也不是对“戴眼镜”的人有偏见,大梁风华重文轻武,养出了不少穷酸腐儒,满口之乎者也,实则庸才自傲,狗屁不是!
“我是来找刘博士查户口的,难道你们也是么?”宋澈又问。
“查户口?哈哈哈……”众儒大笑。
“瞧他模样,便是个凡夫俗子,这如意小筑的门槛儿,有待加高啊。”
“我等聚众于此,是来洽谈风雅,吟诗作对的,你要查户口作何不到大内皇宫去?”
“莫要理会,有辱斯文。”
也怪不得大梁王朝四处遭人欺负,祸国殃民者,多是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穷酸腐儒,蝇营狗苟,狺狺狂吠。
“快瞧,刘博士终于出来了!”
见一个年过五旬,鹤发青颜的儒袍老者,捧着一幅画卷踏出房门,他清高自傲,有三分文人风骨。
刘博士清了清嗓子,先与众人道:“今夜诗会的金句,乃弄月姑娘亲作,由老夫作为考官,谁若是能写出叫我满意的对诗,便能得到十二斋一夜通行令牌,且有机会能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吟诗畅谈。”
“莫说是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了,便是能与她说上一句话,此生也算作无憾呐!”
“弄月姑娘的诗路,我揣测了大半年,今夜美人儿非我莫属咯!”
众儒士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刘博士将画卷摊开,显露出四排龙飞凤舞的大字,有诗:
青瓦红楼落飞花,青丝白发度何年?
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
“害呀!这……这是首情诗啊!”
“依我看弄月姑娘是在这红楼里闷得太久不甘寂寞,才出此金句寻觅良人啊!”
“这有何难?且我作诗一首:小生无才请自来,觅得良人乐开怀,呃……呃——”
“行了吧王兄,你这两句,连学院里的五岁书童都能吟,还是听我绝句:红楼佳人醉梦,青丝白发吾弄,遇吾今生无悔,来世再续前缘!如句如何?”
“这样的诗句,还敢自称为绝句?人家写的是七律,你吟的是五律,驴头不对马嘴,别丢人现眼了,还是瞧我的……”
众儒士争先出句,一部分是打油诗,一部分是口水歌,还有些只能拼出两句,少部分人能工整作出,刘博士只顾摇头,显然都看不上。
“依我看,今夜便就此作罢吧,弄月姑娘的金句,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对上的。”刘博士失望地摆了摆手,收起画卷便打算回房。
“且慢。”
宋姑爷出声了,“博士且听好,我这儿也有几首诗——”
“还几首呢!你这凡夫俗子,也懂诗词歌赋么?莫要贻笑大方了!”
不等宋澈开口,便有儒士质疑。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这帮庸才,读小学的时候他还当过语文课代表呢!
宋澈不理会质疑与嘲讽,高声吟出: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此诗名为《倩女幽魂》。”
此时此刻,最有力的回击,便是一首好诗了。
众儒暗自念叨揣测,竟无一人敢于反驳。
刘博士锁了眉头,细细品味。
“若不满意?我还有诗,”宋澈顿了顿,又吟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此诗名为《凤求凰》。”
反正不是常规朝代,这些大诗人也不会跳出来收版权费,宋澈脑中的古诗储备,一口气吟个十来首完全不在话下。
“刘博士还不满意?我还有——”
“满意!满意极了!如此佳句,世间难得,还是莫要太过泛滥得好!”刘博士亲下屋檐,拉着宋澈便往屋室走。
屋内墙壁上,挂满了诗画墨宝,署名者皆为弄月,凌花,含香等红楼才女。
红楼本不是低俗卖身的娼院肉馆,在这里诗词歌赋,舞乐笙箫,琴棋书画,样样兼备。
刘博士磨墨执笔,在宣纸上记写下宋澈先前所吟诗句,完了才抬头笑问:“不知公子姓名如何?您这两首诗,应当挂在榜上,邀文人墨客共赏。”
若冠以姓名,便真成抄袭了,挪用人家的诗句,本就有些冒犯,宋澈可不想做小偷,他摇头道:“我不喜功名,博士落个‘无名氏’即可。”
刘博士赞叹:“天下多少文人墨客,都盼着能够有朝一日名扬天下,如公子这般淡泊名利者,大梁王朝已不多了。”
博士也不强求,最终写了个无名氏,随后,他取来一块紫色令牌递给宋澈:“出示此紫金令,红楼各斋各院可畅通无阻,且都是上宾雅座;弄月姑娘在‘九月斋’,她素爱结交文人雅士,以公子之才定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先前看门的侍女说,红楼每个斋院,门槛儿少说三四十贯,这块紫金令虽说效期只有一夜,一趟下来也可省不少钱;
至于那个弄月姑娘么,老实说,宋澈身边从来不缺红颜知己,他毕竟是个有妇之夫,与风尘女子过多交集,良心过不去。
“在下造访小筑,其实是想请刘博士帮我找一个人,”宋澈说道:“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前些日子因其父犯了罪,被充入红楼当了官妓。”
“她可否姓曹?”刘博士问道。
宋澈说道:“正是曹琳。”
刘博士轻叹:“好巧不巧,她正在九月斋为侍。”
“她……过得可好?”
“红楼里的女眷,哪怕是端茶递水,洗衣扫地的都吃穿不愁,认命之人都过得不错,不肯认命的都爱作践自己,唉。”
刘博士两声叹气,足以说明了一切。
曹恬虽算不上朝中大员,却也是能够登堂入室之人,曹琳贵为独女,不失为掌上明珠,而今一落千丈,成了社会中最低贱的妓女,如此巨大的反差,多半会难以接受。
宋澈拜谢,退出小筑。
第一百四十一章拯救失足少女
红楼十二斋,每斋都有个当家花旦,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九月斋的弄月,她号称“洛阳第一美”,不仅容貌超群,舞姿撩人,还生得一副金嗓子,闻说连当今圣上都是她的歌迷粉丝。
一个几乎完美的女人,今生注定是坎坷的,何况还卖身在了风尘。
九月斋夜夜高朋满座,票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有时甚至花上百两,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入场券,即便是有幸能进去,绝大多数人也都只能站在后排观望。
前排雅座只有三十席,只有贵人中的贵人才有资格落座。
如此一来,宋澈手中的紫金令便体现出了价值,他只将令牌出示,便有专门的侍女为他安排雅座,还是最中间,最靠近歌台的那一方。
大梁王朝的官箴律例,禁止官员宿娼招妓,喝喝酒、听听曲是允许,但谁又能保证起了酒兴,管得住下自己半身?
因此赴红楼买醉者,大多是些富贾名流,达官贵人极少会在风月场所里抛头露面。
一般稍有权势的官员,都会以纳妾的方式在家里养私妓,通俗而言便是“开小灶”。
时才入夜,客人还未来齐,九月斋里的雅座只有三两伙人,空余的也没人敢坐,应该是有人预订了。
入雅座的,通常三五人一起,宋澈这副生面孔,竟独占了一席,还是大看舞台的主宾位,多多少少招惹了些眼神。
“公子可有中意的倌人,我去唤她来陪陪您。”小侍女耳旁亲切问候。
宋澈轻吐名字:“曹琳。”
“琳姐啊?这……”小侍女有些迟疑。
宋澈微微皱眉,“怎么,她这几日不方便?”
小侍女摇摇头,“琳姐她一直都在的,只是……只是她今夜被人订下了,要不公子您换个倌人吧?”
又不是私妓,谈何包养一说,无非价高者得罢,宋澈取出一锭足称的元宝放上桌:“我出双倍的价格,你将她叫来。”
小侍女面露难色,“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包下琳姐的是贾公子,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您该知道,京城里姓‘贾’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管他姓真还是姓贾,只要不姓赵,那都是一般人。
“将她带来,出了什么事,我自行承担。”宋澈拾起桌上的银子,亲手塞进了小婢女手中,态度不容拒绝。
小侍女轻叹了声,“公子稍后。”便退了下去。
宋澈饶有兴趣品着茶。
曹琳……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应该长得不算丑,否则也不会充来当倌人陪酒。
“公子,琳姐来了。”
小侍女领来个蓝衣女子,见她双十年华,脸色无修饰的苍白,双目涣散,眼窝深陷,一副气血不足的病态模样,然即使如此,也难以掩盖她俏丽姿色。若非长期精神折磨,她还能再美上几分。
炎炎夏季,她却围着一根围脖,这点倒是与众不同。
“公子。”曹琳颔首行礼,声音软绵绵。
宋澈拍了拍身旁雅座:“坐。”
曹琳落座,不敢抬头。
“怎么?是我长得很丑,还是凶神恶煞,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宋澈笑问。
曹琳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是……”
宋澈手扶美人尖,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含泪晃动的眼眸,楚楚可怜的姿态,实在惹人怜爱。
宋澈又顺其下巴,手滑至玉颈,拨开了她的围脖。
“公子不要……”她急忙闪躲,瑟缩在雅座角落。
“茶。”宋澈轻唤。
曹琳又挪了回来,捧起茶杯,递至宋澈嘴边,“公子请饮……”
宋澈只道:“凉了。”
曹琳添了半杯热茶,再次递到宋澈嘴边,即使双手并用,也难以压制住颤抖,“公子……请饮。”
满院侍女与宾客,目光皆聚于雅座,都认为他会是个纨绔。
宋澈接过了茶杯,边饮边问:“你脖颈上的勒痕,是他人所致,还是自己所为?”
曹琳下意识扪住了围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宋澈又道:“若是他人所致,我帮你教训他一顿;若是你自己所为,我带你离开这儿。”
曹琳猛地抬头,刚闪烁的眼眸,很快又恢复了黯淡,“公子勿要拿奴家打趣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些自杀未遂者,往往都是命不该绝,更说明你要转运了。”
宋澈饮尽杯中茶,取出一只白玉钗,为曹琳插在了发髻上。
“奴家万万不敢收授公子大礼!”
曹琳欲拒,宋澈却摁住了她伤痕累累的手,手背上有抓挠,手指甲有破损,连手腕也有割痕。
宋澈轻声道:“你爹若是知道,你这么折磨自己,会死不瞑目的。”
曹琳再次一怔,呆呆望着宋澈。
为人戴好玉钗,宋澈才从袖中取出瓷罐,塞进曹琳手中:“你爹就在里头,整整两千里路。”
曹琳捧着骨灰坛,颤抖着身体,急促着呼吸,蓄积着泪水。
“你先别急着哭,咱们换个清净点的地方详谈一二。”
宋澈起身牵着曹琳,在众目睽睽下向院外走去。
刚到门口,侍女便横身来阻拦:“公子,红楼严令客人私自带走倌人。”
宋澈一挑眉毛,“那给我们开间大床房?”
侍女加重语气:“更不能宿妓的!”
“真是麻烦。”宋澈取出紫金令牌,“那我带她到别的斋院,看别的歌妓跳舞总行吧?”
“这……”侍女犹豫着,“总之,若携妓私走,被抓着了,可是要吃官司的。”
“原来这看似物欲横流,光鲜亮丽的红楼,竟是一座美丽的牢笼。”宋澈不屑了声,饶开侍女便要出门。
却听: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浪荡子,竟敢在红楼里撒野啊?”
“让开让开,莫挡了我家公子的道儿!”
围观的宾客被两个家仆扫开,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男子,伙同一群纨绔子弟,手摇纸扇,大步而来。
一群人堵住了门口。
“贾兄,这小子抢的还是你女人呢!”有纨绔指向曹琳。
“哦?”青年男子将折扇一收,仰头大笑:“我也是好久都没遇到胆子这么大的刺头了,哈哈哈……”
曹琳紧盯着青年,眼中的恨意多过了恐惧。
宋澈不打算在京城内惹事,便有礼道:“这位公子,我并未要抢你的女人,而是与曹姑娘有故,要与她商谈些事。”
“有故?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青年男子绕着曹琳打转:“我贾代与曹姑娘从小青梅竹马,她认识的人我都认识,”
他凑近曹琳,邪魅着问:“你说是不是啊?曹倌人。”
曹琳从牙缝中挤出,“恳请……贾公子放过奴家,奴家少时便回——”
“奴家!”贾代哈哈大笑:“你之前可从来不在我面前自称‘奴家’,怎么他一来你便改了口?”
他又昂头望向宋澈,“还是说,他是你未充官妓前便认识的如意郎君?”
他又摇头哀叹:“可惜啊可惜,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如今却沦落风尘,成了人人都可坐拥的妓女。”
曹琳使劲扣着指甲,哪怕已鲜血淋漓。
“我们走吧。”宋澈拉起曹琳,便想绕开贾代。
“往哪儿走!”
贾代擒住曹琳的胳膊,狠狠将她扯了回来,撕去人皮面具,露出了狰狞的禽兽模样:“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今生今世都别想离开红楼半步!”
“你放开我!”
“你忘记当年是如何羞辱我了?今后你得奉还一百倍!”
“混账!你放开我!”
曹琳终于爆发,抬起贾代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贾代吃疼,用力一搡,打翻了曹琳手中的骨灰坛。
“啪!”
坛子落地,骨灰四溢。
“爹啊!”
曹琳失声惨叫,当即便跪在了地上,用身躯捂住骨灰,不让它随风消散。
“贾兄,是骨头渣子!”
“我呸!真他娘晦气,都溅我鞋上了!”
贾代边退边脱鞋,狠狠砸向曹琳:“怪不得你曹家会被抄家,你那做了鬼的老爹,连死了都想着污秽人!”
曹琳恨得双眼充血,猛地从地上爬起,正当所有人以为她要为父报仇时,“爹!女儿下来陪你了!”
她却一头撞在门柱上,当即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琳姐!”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这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是她自己撞死的!你们瞧见了的!”
贾代见事情闹大,赶忙撇清关系,带着众狗腿子便要开溜儿。
“啪!”
宋澈朝天鸣了一枪,止住了所有骚乱。他又将枪口对准了贾代,冷声道:“别动,动一下,我就打你一枪。”
“你他娘唬谁——”
“啪!”
宋澈又是一枪,打掉了贾代头顶发冠,吓得他一屁股瘫倒在地。
“我还以为你这恶棍不怕死呢。”
“你……你想干嘛!她……她是自己撞死的,与我没关系!”
“死者为大,劳烦贾公子找个器皿将它装起来,免得三更半夜冤魂来索命。”宋澈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骨灰,声音平淡却不失威胁。
贾代稍作犹豫。
“啪!”
宋澈又是一枪。
“哎哟……我的脚啊!”
倒下的却是贾代身旁的家仆。
家仆捂着中弹的小腿,疼得哭爹喊娘。
“不好意思,我本是想打你主子的,无奈精准度欠缺,这次我走近些,保证能一发打中他脑袋。”
宋澈持枪走至距贾代不过半丈,比着他的大脑门,轻声问道:“这个距离一枪下去,大家今夜便有豆腐脑吃了,你想不想试试?”
“快!快给我取个器皿来!我装!我马上装!”
第一百四十二章偷梁换柱之计
“死者为大,你冒犯了人家,再磕三个响头,不过分吧?”宋澈指着已重新装好的骨灰坛冲贾代挑了挑眉。
贾代咬着牙,“啪啪啪”对着骨灰坛磕了三个响头,昂首阴狠瞪着宋澈:“有胆识的,可敢留下姓名?”
“这又有何不敢?”宋澈高声道:“你竖起耳朵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仁才是也!”
贾代暗自点了点头,“我们走!”带着众狗腿子,灰溜溜地离开九月斋。
宋澈拾起骨灰坛,赶忙上前查看曹琳,探了探她的鼻息,叹道:“可惜了,天妒红颜啊。”
众宾见真死了人,生怕遭到牵连,很快便一哄而散。
原本人满为患的院落,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侍女。
“弄月姐……您可算来了!”
见一个月华美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湛蓝宫装,出尘气质如天地独立,娇媚容颜是人间少有。她急步踏入院子,瞧见躺在地上的曹琳,暗叹了一口气,与一旁侍女招呼:“将她带下去吧。”
“且慢。”宋澈率先捧起曹琳,“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如今已香消玉损,尸体就让我带回去安葬吧?”
“即便她死了,后事也该由红楼来料理,何况——”
“大美人儿。”
宋澈取出紫金令牌丢给弄月,“可否耽搁你些许时间,咱们私下聊两句?”
弄月诧异着手中令牌,上下打量了一阵宋澈,转身道:“随我入闺房。”
宋澈捧起曹琳,随弄月上楼。
入了闺房,弄月掩上了门窗,轻轻一句:“你想与我谈什么?”
宋澈将曹琳放上床榻,撕下一块床幔,为她包扎额间的创口。
“你这人好不道德,撕我床幔作甚?”弄月轻声呵斥。
宋澈说道:“人都救了,又何必在乎一块床幔?回头我陪你一百条都行。”
弄月皱眉:“我何时救她了?”
“你我都知道,她并没有死,只是昏厥过去了。”
“如此最好,省得我与官家解释。”
“可她活着生不如死,那还不如让她死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你想偷梁换柱,假死帮她离开红楼?”
会作诗的女人,果然都很聪明。可她又果断拒绝:“这绝对不可能!”
宋澈不紧不慢道:“离开红楼,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你若再强行将她留下,迟早会得到一具尸体,既然如此,何不发发慈悲,助她脱离苦海?”
弄月娥眉紧促,思绪陷入挣扎。
“再者,今日我教训了贾代,若你还留曹琳在红楼,他日后定还会来惹麻烦,可若曹琳死了,他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红楼露面,这样的纨绔恶霸,弄月姑娘应该也很讨厌吧?”
宋澈轻抚着曹琳额间的伤,原先他还苦恼该如何帮这女人赎身,谁料今夜她这么一撞,倒撞出了个机遇来。
“你以为她是普通人么?她是入了籍册的官妓;你又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个……”
弄月难以启齿,她再是一颗明星,也只是个妓女。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毕竟曹琳之死,贾代有脱不了的干系,他绝不会想着将此事闹大,何况,”宋澈从袖中,拈出那封“鸡毛信”,在弄月面前晃了晃:“你认识贺玄章么?”
弄月一愣,贺玄章谁不认识?
宋澈笑道:“恰巧我也认识,而且还很熟。”
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招吃遍天下鲜。
弄月再次凝望着手中紫金令牌,片刻,终于抬头正视宋澈:“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做什么事……弄月姑娘,这是一件好事对么?能为你积德的。”
宋澈抱起曹琳便往屋外走去。
待经过梳妆台时,还发现了一只熟悉的瓦罐。
“这东西好用么?”
“什么?”
“杭州特产,珍珠白玉膏。”
不错,梳妆台上放着的瓷罐,正是珍珠白玉膏。
宋澈曾记得,此面膜只在江南出售,何时传到洛阳来了?
“与你有关系么?”弄月有些莫名其妙。
宋澈回头与她神秘一笑:“今夜多谢弄月姑娘慷慨,我欠你一个人情。”
弄月却是不屑,“京城里,达官贵人我认识一半,你的人情又算什么?”
宋澈笑而不语,推门而去。
“等等。”
“嗯?”
“后院有马车,专门照顾那些醉酒的客人,你可选乘一辆……还有,若纸包不住火了,我可不会迁就你。”
“好。”
待宋澈出了闺房,弄月掩上了门,又挪步至窗前,轻轻敞开一条缝,恰好可瞧见后院。
待瞧见宋澈乘车离去,窗后美人才幽幽叹气,抚摸着手中的紫金令牌,暗自念叨:“遨游四海求其凰……”
若不是知心人,她如何发得了慈悲?
“凤琐牢笼,凤何其求……”
她又是一声叹息,关上了窗户,也藏起了眸中的羡慕与无奈。
……
出了红楼。
为避免人多眼杂,宋澈专程找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暂时先在此落脚。
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大抵是没有力气将自己撞死的,曹琳虽还在昏迷中,心率与呼吸却很沉稳,要不了多久便能醒来。
宋澈趴在桌上小憩。
“爹!娘!不要……不要……”
被惊醒时,天色已有破晓之意。
曹琳紧着脸蛋儿,被褥已被踢翻在床下,小手不停乱抓。宋澈赶忙兑了杯止疼药喂她饮下,过了片刻,她才又安稳睡去。
“你有多善良,你就有多幸运。”
宋澈重新替曹琳盖好被褥,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客栈。
偷梁换柱想要天衣无缝,收尾工作必须得做好。
早市已开。
宋澈先到寿材铺里订了两口棺材,再通过寿材店老板引荐,包了一伙干阴活的杠夫,后又到扎纸铺购了些丧葬用的物品……总之白事一条龙,该有的都得有。
为了保险起见,让曹琳死得逼真,宋澈还专门去了趟义庄,挑了具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女尸用来下葬。
待一切办规矩了,宋澈便领着送葬队回到客栈,这时曹琳也醒了过来,宋澈叫她换上麻衣,裹上孝布,悄悄坐入马车。
城外七里坡,是曹家祖坟所在。
宋澈银子给得足,杠夫们也很卖力气,一个正午便筑起了两座新坟。
曹恬之墓,曹琳之墓,一旁还有个“艾氏之墓”,应是曹琳生母吧。
一家三口,以这种方式团聚,究竟是庆幸还是悲哀?
待丧葬队走后,曹琳才下了马车,终于憋不住泪意,跪在曹恬墓碑前嚎啕大哭。
宋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等她哭累了,才递过手帕,才淡淡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宋大哥,你助我脱离红楼,又送家父入土为安,曹琳无以回报,愿当牛做马,今生今世侍奉你!”
曹琳作势要磕头,宋澈赶紧将她扶住,“曹姑娘不必如此,如今你重获自由,应当改头换面,忘记过往,重新生活。”
曹琳泪眼婆娑,咬了咬嘴唇,“宋大哥,我虽入红楼,可身子还是清白的。”
“不不不,曹姑娘有所不知,我已有家室,且是入赘的,所以——”
“那又有何妨?曹琳甘愿为妾,哪怕为奴为婢,只求能够留在宋大哥身边报答恩情!”
曹琳改头换面,所有人事关系都得舍弃,她一个柔弱女子,若颠沛流离于世,只怕过得还不如红楼。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道:“曹姑娘可会女红刺绣?”
曹琳点点头,“五岁便学,距今已有十七年,飞禽走兽,松竹梅兰,样样精懂。”
“那敢情好,我本家便在苏州,以锦绣生意盛名江南,店里正缺乏技艺娴熟的绣娘,若曹姑娘不嫌,入我家帮忙如何?若你技艺过关,我保举你做个管事儿。”
“我满心地愿意!”
“曹琳已死在了昨夜,你得换个名字才行了。”
“我母亲姓‘艾’,我便叫‘艾琳’如何?”
“好听!”
……
返城途中,宋澈向曹琳询问了其家庭变故的原因。
原来:
还是与朝廷党派有关。
朝廷团体众多,其中最大的两部势力,一是由高琛为首的主战派,二是由贾太师为首的主和派。
入朝为官,是不允许洁身自好的,必须要选择站队。
相对于主和派的窝囊,曹恬更认可主战派的高琛,政见不合无形中便产生矛盾,明争暗斗个你死我活。
曹恬作为主战派,奉命出使江南,负责岁币生意转运,他的死多半与那些失了利益的主和派有关。
曹恬遇刺后,曹家刚开始并未受到牵连,可谁料数日前,颍州府外的驿站发生了铺大火,一举烧毁了五十车丝绸;
如此,冥冥之中,又让主和派抓到了把柄,佞臣渲染事态,谗言进谏,颠倒黑白,再加之皇帝年老昏庸,动不动便龙颜大怒。
死人当然最适合背黑锅了,从曹恬接下岁币转运使一职,便注定会成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
关于贾代——
从昨夜贾代与曹琳的对话,大致便可明了,两家早已存在矛盾。
贾代本家姓黄,其父与曹恬是世交,年轻时同朝为官,然黄家人天生贪婪,后因贪污罪被罢黜,从此黄家家道中落,加之贾代不学无术,没几年便败光了家产,成了洛阳城中的市井之徒。
后来,贾代不知祖上冒了什么青烟,有幸攀上了贾太师这个靠山,贾代便改了姓氏,认作了贾太师的干儿子。
贾太师位高权重,受朝纲风纪影响,有些事儿明面干不了,便收了几个干儿子,专门替他洗钱捞金,贾代便是其中之一,他心狠手辣,处事圆滑,很快便在众干儿子中脱颖而出。
如今的贾家,麾下有整整三条街的产业,在洛阳这个寸土寸金之地,三条街已是相当不得了。
贾代得了权势之后,曾三次登门向曹家提亲,曹恬深知其财来路不正,与朝中党派相悖,便全全拒绝了,也正因如此,两家结下了不小的仇怨。
……
宋澈还是将朝中的利益争斗看得太简单了,他以为转贡西羌便能使将相两合,殊不知偌大的朝廷中,不仅有佞臣,还有卖国贼。
这大梁王朝,岌岌可危了。
“宋大哥,贾代他心狠手辣,强取豪夺,仗着贾太师的靠山在洛阳城内无恶不作,昨夜你与他结下了仇怨,你若长久待在洛阳,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远在苏州的朝廷命官,同样遭人暗杀身亡,贾代这类得势的小人,除非将他彻底捏死,不然逃到哪儿都没用。
“放心吧,我有得是办法能搞死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艾姑娘,你就待在客栈,食宿我已支付,近几日风头正盛,最好莫要抛头露面,待我手中商事忙完,再为你安排离开洛阳之事。”
宋澈将曹琳送回客栈,叮嘱了一句,随后匆匆赶往安阳王府。
昨日蔡茂承诺,今日会遣官员前来点货,他作为老板,必须得亲自盯着才行。
当宋澈赶到王府时,两位身穿绿色官服的度支下官,已着手开始清点货物。
韩王妃带着小郡主与林玥,以及七八个家仆也在一旁帮忙。
“宋某将货物囤积于此,本已扰了王府清净,怎还敢劳烦王妃与郡主。”宋澈欲上前制止。
韩香却笑道:“先前行商时,宋先生便说过,多运动才能身体健康,我们母子终日待在王府内,睡了吃吃了睡,好不容易找些活儿干,先生就莫要客气了。”
宋澈也不好再多说,加入清点货物行列。
“瞧瞧这些江南来的料子,翻遍洛阳都找不出比它更好的。”韩香抚摸着丝绸,毫不掩饰夸赞。
宋澈笑道:“咱们做生意的,向来是添多不减料,待这批货清点出来剩下的,全都送给王妃。”
韩香开心得合不拢嘴,“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你这笔生意做下来,怕是能捞不少油水吧?”林玥斜了一眼宋澈。
这些舞刀弄剑的粗人,说话就是不中听!什么叫做捞?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捞!
宋澈不太想外露钱财,淡淡一句:“小本经营,不赚钱的。”
林玥又道:“跟皇家做生意还小本经营,你谦虚得未免太过了些。”
“呃,那个张大人啊,你点了几匹布了?可有发现掉色瑕疵?”
根本不可能理她!
“目前已点十车了,都挺好,都挺好……”
度支司遣来的两个员外郎,一个姓张,一个姓郑,许是王妃在一旁帮忙的缘故,二人只顾低头点货,万万不敢抬头瞥一眼。
林玥不被理会,轻哼了声,转头问韩香:“夫人,您觉得这一院子货,能值多少贯钱?”
韩香摇摇头,“我又不是生意人,哪里懂得估值。”
“禀王妃!”张员外即刻靠了过来,翻了翻册子如实告知:“这批货总共三十万匹精品丝绸,五十斛精品珍珠,总价……一百二十万贯。”
郑员外也赶忙凑过来行礼,补充了一句:“因是皇商,不收赋税,是整整的一百二十万贯。”
宋澈心里大骂,踏马拉个巴子,两个阿谀献媚的扑街仔,给我老底儿交代得明明白白……
“一百二十万贯!”
整个院子里怕是只有那不知事的小郡主没露出震惊模样。
林玥从头到尾打量着宋澈,目光有了本质的变化,轻叹:“你怎敢这么有钱……”
就连王妃也感慨:“想想我家王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万余贯,宋先生这一批货,能抵得上我家一百二十年的收入了。”
有家仆掰着手指,望着天空:“我一个月五百文工钱,一年六贯钱,十年六十贯,这一百二十万贯……”
他苦着一张脸,望着王妃都快哭了:“夫人,照这么算,小的要给您当二十万年的奴才才赚得到这么多!”
这……的确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宋澈笑着拍了拍家仆的肩膀,“小哥儿,你该这么想,你与我的钱凑一块儿,咱俩便是苏州首富啦!”
家仆苦笑道:“承蒙宋大官人不嫌,您这么有钱,还管我叫小哥儿,我心情突然好一些了。”
“呃,呵呵,呵呵……我看咱们还是点货吧。”
……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天黑前将货物点清,珍珠五十斛无差,丝绸共三十万零三十三匹,多出来的零头宋澈都赠给了韩王妃。
员外郎在一式两份的契书上盖下官章,宋澈落款摁下手印儿,各执一份作为凭证。
“昨日蔡大人也与宋老板说过,待岁币入库后,度支司便会将契书送往户部,最多两三日核准,宋老板便可凭您手中的契书到进奏院取飞钱便票了。”
“冒昧再问二位大人,这批岁币入库后,何时才会运去西羌?”宋澈问道。
员外郎相继摇头,“咱们只是下办差事的小官,朝堂之事没资格知晓,不过就目前而言,度支司还未曾接到转运西羌的确切消息。”
没有确切消息,便说明此事还在洽谈。
第戎都快攻破关隘了,朝廷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宋先生,这天都黑了,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叫林妹为你表演剑舞,可赏心悦目了。”韩香盛情相邀。
小郡主也扯着宋澈衣袖,奶声奶气:“宋叔叔,别人做的果汁儿,没您做的好喝,檀儿想喝您做的果汁儿。”
既然如此,宋澈再拒绝也不合礼数,“那宋某便却之不恭——”
“夫人!夫人不好啦!”
不等宋澈话音落下,一名家丁急匆匆跑来:
“王府外来了一队官差,带着镣铐铁索,说是……说是要来逮捕一个叫做陈仁才的人!”
“荒唐!”
韩香呵道:“王府上哪儿有姓陈之人,这帮洛阳府的官差,贪官污吏,市井恶霸不去抓,却跑来王府撒野!”
家丁瞥向宋澈,“那抓人的都头,是带着公文与画像来的,画像上的仪容与宋公子极其相似……”
宋澈只在红楼里用过陈仁才的假名,不用想也该知道谁是麻烦制造者。
“他们是来抓我的,此事与夫人无关,我随他们走一趟便是。”
“宋先生且慢!”韩香叫住了宋澈,“虽不知这其中缘由如何,但我相信宋先生是好人……不如这样,我让人带你从后门离开,那群官差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散去。”
若是拿到了钱,宋澈还真会跑路,可如今契书才刚签订,若不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消了,保不齐会惹来更多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一人做事一人当,王妃请留步,我自去即可。”
宋澈大步向王府外走去。
府外候着八个捕块,京城里的差人,不同于地方的幞头麻鞋,一身干爽利落的圆领长衫,扎黑牛皮腰带,配金柄横刀,持丈长枪棒,各个高八尺有余,肩抗铁锁镣铐,光凭那铁面凶煞的气势,便能叫人头皮发麻。
宋澈硬着头皮上前,“我便是陈仁才,敢问我所犯何事?需得着这么多人来抓我?”
一个佩着金刀,身材魁梧的须髯大汉,向宋澈出示了一张逮捕令,“有人告你杀人,若有冤屈,公堂讲明。”
“那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但能不能将镣铐收起来,我瞧了心里发毛。”
“不做亏心事又怎会发毛?你是杀人犯,必须上铐——”
“错了,我是杀人嫌疑犯,不是杀人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由你巧舌,上了公堂,自会明辨。”
官差为宋澈戴上镣铐,押着走向洛阳府。
入夜。
府衙灯火通明,公堂肃然起敬。
宋澈也入过不少公堂了,眼前这个却是最大最宽敞的,左右持棒的衙役足有三十二人,瞪大眼睛的凶煞模样,像极了阎罗殿里的泥塑;
坐高堂的,是个四旬有余的中年人,一身紫色官服足以彰显尊贵,细看面相,不论神韵还是五官,都与贺秋有个五六分相似,绝对是亲生父子。
公堂下,停放着一具覆以白布的尸体,尸体旁所跪着的几人正是昨夜在红楼遇到的贾代及众狗腿子。
“大人,杀人犯陈仁才已带到!”
“都头,我与你说过很多遍了,是杀人嫌疑犯,不是杀人犯,我根本没杀过人。”
“啪!”
惊堂木一响。
威武声起,肃然起敬。
“陈仁才,贾代告你昨夜于红楼九月斋,以不知名火器杀死了他家仆,汝可认罪!”
第一百四十四章公堂叫父
衙役揭开裹尸布,躺着的那具死得发硬了的尸体,正是昨夜被宋澈打中小腿的家仆。
小腿上又没大动脉,何况宋澈打的是腿肚子,根本不可能会死。
宋澈只觉得好好笑,这个世界还真奇妙,上午他才以尸体偷梁换柱,晚上便又有人以尸体栽赃嫁祸。
“贺大人明鉴,我昨夜纵使打伤了王二,可那腿伤根本不致死,”宋澈瞥了一眼贾代,意味深长道:“至于他为何会突然暴毙,我想有些人比我更清楚。”
“陈仁才,你休要狡辩!”贾代指声呵道:“昨夜你在九月斋,用火器打伤王二,他当时的确没事,可回到家中突然出血不止,我请郎中竭力医治,依旧无力回天!”
他又作悲痛欲绝,面向贺玄章:“大人,王二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侍奉,我待他如同手足,如今却被歹人残忍杀害,请贺大人为我家仆做主啊!”
贺玄章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贺秋都那般聪明,他爹岂会差?
能坐镇京城府尹,紫袍加身者,绝非地方贪污受贿的官员可比。
“他若真杀害了你家仆,本官定不会轻饶于他,然如今案发起因都不知晓,你叫本官如何定他的罪?”贺玄章说着,转而问向宋澈:“你不是洛阳人士?”
宋澈答道:“大人慧眼,草民来自江南苏州。”
贺玄章目光更加明朗了,点了点头,“先与本官说说昨夜起因。”
“实不相瞒大人,昨夜我赴红楼消遣,是为了归还前些日子在苏州遇刺转运使曹恬的骨灰,曹恬之女曹琳,因牵连充了红楼官妓;”
宋澈指向贾代:“谁料贾代公报私仇,伙同家仆与众纨绔,在九月斋横行霸道,撞坏了曹恬骨灰坛不说,还逼得曹琳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你胡说!”
贾代斥声反驳:“我几时逼迫她了?分明是她接受不了从千金小姐堕入青楼妓女,自己羞愧撞死的!再者她爹那骨灰坛,只是我不小心打碎,并非有意所为!”
宋澈大声反斥:“你休要狡辩,九月斋哪个侍女不知,你每夜都会花重金包下曹琳,羞辱她,欺负她,践踏她,而这一切的原因便是曹恬拒绝了你的三次求亲!
昨夜九月斋几百双眼睛都瞧见,你蛮横与曹琳拉扯,才导致骨灰摔碎,可怜曹恬尸骨未寒,便连烧成了灰也难保全尸!”
他又面向贺玄章:“大人,曹琳尸首,是我亲自收的,她脖颈间有勒痕,手腕上有刀伤,已不止一次轻生短见,昨夜骨灰摔碎,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贾代这狂徒所逼!”
“你放屁!陈仁才,你不仅杀我家仆,还反过来血口喷人,你——”
“你才是满嘴喷粪!”宋澈骂了回去,“我自己的火器,杀伤力如何很清楚,你家仆究竟是流血过多而亡,还是其它死因,叫衙门里仵作一验便知!”
“大人!您管管这外地来的狂徒吧!他初到洛阳便公众杀人!他简直无法无天!”
贾代扑通一声,跪倒在堂前,硬挤出几滴眼泪:“可怜那王二啊,八岁便在贾家为奴,勤勤恳恳十五年……若是让家父知晓他被人强杀于市,必定也觉得不公啊!”
他终于是将背后的靠山给搬了出来。
贺玄章明显色变,低声问道:“贾太师也知道此事了?”
“目前尚且不知,可若是凶手得不到严惩……大人您与家父同朝为官,是清楚他老人家脾性的,上回家父所养的狗被人毒死了,他可是翻遍了整个洛阳城去寻找凶手啊!”
贾代得意瞟了一眼宋澈,小人姿态实在丰满。
你有靠山?我也会叫父!
“叔父啊!”
宋澈这一嗓子,贺玄章差点没摔下椅子。
审案的,主簿的,当差的,诉案的,满堂人目瞪狗呆!
宋澈取出贺秋那封家信,当庭便呈给了贺玄章:“本次小侄入京行商,贺秋贤弟托我带来一封平安家书……方才未曾相认,是怕扰乱公堂,如今小侄深陷泥潭,已别无选择,只能恳请叔父为小侄洗清冤屈啊!”
贺玄章眼睛发光,赶忙接过信封,“我儿子给我来信啦!”
下一刻又觉得失了态,轻咳了两声,先将信件放置一旁,冲宋澈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即便你我叔侄,即便他是太师之子,本官也不能以公谋私……此案关系到两条人命,本官需仔细侦办再做定夺,你们都有杀人嫌疑,不能放你们归家,今夜便暂时收监吧。”
“不是,大人……大人我是无辜的啊!”贾代慌了。
“啪!”
“将人带下去,退堂。”
……
由于身份特殊,宋澈与贾代的牢房都是单间配套,且恰巧是对立面。
“小子,你莫要以为与贺大人有亲,便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在洛阳城,是由我贾家说了算的!”
“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干爹,我心情好兴许会放过你。”
“哼,任你装聋作哑,待会儿叫你好看!”
贾代攀着牢门,与宋澈打嘴炮。
宋澈掏了掏耳朵,全当做没听见。
在苏州,陈仁才也说过类似的话,在杭州,周天赐也说过类似的话,前者已心服口服,后者已人头落地,眼前这个么,再膨胀下去估计也快了。
夜。
逐渐深沉。
牢房里鼾声四起,吵闹恶臭的环境,实在叫人无法入眠。
好在头顶有扇天窗,可大瞧月亮。
中秋临近,天气突然便凉了不少,月亮也变得又大又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也许只有落了难,失了志,才能真切体会到此诗的含义吧。
若是叫沈文君知道,自己这一路来的艰难险阻,怕是会又担心得彻夜难眠了。
夫人啊夫人,你此时是否也与我一样,对月相思犯愁呢?
“哗啦啦……”
牢房锁链突然遭人打开,狱卒将三个壮汉送入宋澈牢间,骂了一句:“真他娘晦气,半夜三更遇到几个醉汉,其它牢房已收监满了,今夜你们便将就在这儿吧。”
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我去上个茅房,一刻钟后回来,你们可不要闹事啊。”
贾代攀着牢门,贱兮兮的模样:“有好戏看咯……”
第一百四十五章喋血监狱
三个壮汉,一步一步朝宋澈靠近,要干什么已不言而喻。
宋澈下意识地掏了掏袖子,火枪电棍都没带在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一百两,切莫动手。”他直接甩出筹码。
有大汉道:“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贾公子,你给再多钱也躲不了这顿毒打。”
宋澈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才道:“我叔父乃是洛阳府尹,你们若敢动粗,这辈子都甭想出监狱!”
“呵!”贾代冷笑道:“洛阳府尹是你爹都没用,我早跟你说过,在京城我贾家只手遮天!”
他狰狞呵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我的!”
壮汉扑向宋澈。
宋澈眼疾手快,抓起角落里的尿桶泼了过去,“呀屎啦你!”
三个壮汉吃了屎尿,被彻底激怒,分三路冲向宋澈。宋澈以尿桶当武器,左三圈,右三圈,壮汉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得身来。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着火了!着火了!”
“他们是第戎人!”
不论宋澈如何叫喊,也不见狱卒前来,其它牢房的犯人,要么呆呆坐着,要么趴着看戏。
“陈仁才,今夜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贾代兴奋到面容扭曲:“快他娘给我打啊!打断它一条腿,我一人赏你们一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全是莽夫!
壮汉直接用脑壳撞上粪桶,“啪”一声响,人晕了,桶也破了。
另两个壮汉,一人上前捧住宋澈的腰,另一人摆拳砸来,宋澈急中闪避过一击,用膝盖狠狠撞击身前大汉,随后胡乱挥舞着王八拳!
那擒腰壮汉,就使傻力气,任由宋澈怎么攻击也不撒手。
宋澈劲头衰竭,有些力不从心,“傻大个儿,人家才给你几百两银子,你玩儿什么命啊——”
“咚!”
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鼻腔当即便嗅到了一股子腥味儿,脑袋也天旋地转。
“好哇!继续!给我继续打!”贾代兴奋得手舞足蹈。
宋澈破防后,被壮汉扑倒在地,只能用双手护住头部,承受接二连三的拳脚。
渐渐,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有些断片儿,只有贾代那讥讽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中。
身上每多一分痛楚,心中恨意便越浓。
就在宋澈即将昏死过去时,且听一声惊呼:
“走卒的!”
“哐当!”
牢房大门遭人一脚踹飞,一个俏丽的身影冲进牢房,三拳两脚便将壮汉打趴在地。
“走卒的……你别醒醒!你看看我!”林玥拍着宋澈脸颊不停呼唤。
宋澈只觉得喉咙卡住了什么东西,憋得他无法呼吸。
林玥忽然一掌拍在宋澈胸膛——
“咳咳!”
宋澈呕出一口瘀血,咽喉瞬间打通,空气涌入肺腔,他大口大口呼吸,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林女侠……”
“你别说话,我带你离开这儿。”
林玥扶起宋澈便往牢房外走。
“越狱啊!有人越狱!不快来管管么!”贾代摇着牢门大喊。
“王八蛋,再乱叫我撕烂你的嘴!”林玥一声呵斥,一个瞪眼,吓得贾代退避三舍。
“宋澈,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意识与视线再度模糊,宋澈只记得被扶上一辆马车,跌跌撞撞,起起伏伏,渐渐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嘶……”
痛感游走四肢,最后涌入大脑,宋澈猛地惊醒,虚汗大如黄豆。
精致的卧房,窗外已天亮。
“咵——”
房门敞开,熟悉靓丽的身影披着阳光走了进来。
林玥就床边坐下,将手中汤药递了过来,“醒了便将药喝了,你内伤多过外伤,需要好好滋补。”
宋澈很努力地想撑起身子,可却如刚孵出的雏鹰,怎么也硬不起来。
“罢了罢了,真是不中用,被人打了几拳便爬不起来了。”
林玥舀一勺汤药,递到宋澈嘴边,“喝吧。”
宋澈一勺一勺饮下,吞咽都觉喉咙似在刀割,何况这汤药又苦又涩。
“依我看等你的伤养好了还是赶快离开洛阳吧,这地方你已无法立足。”林玥轻声劝道。
宋澈摇了摇头,眼神不失坚决:“我虽是个随和之人,可这次我一定要报仇。”
林玥轻哼:“你拿什么与人家报仇?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是那封‘鸡毛令箭’?”
宋澈叹道:“昨夜不过是我失算了。”
“但是在洛阳,失算一步便可能会万劫不复,”林玥加重了语气:“昨夜他还只是派了几个醉汉来打你,若是再狠一些,在你饭里下毒,用开水给你烫得全身溃烂,或是扔两条毒蛇咬死你,”
她摇了摇头,眼神不乏真切:“你再有钱,也只是个下流商人,在洛阳无权无势,还不会武功,何不苟且偷生,惹不起躲的起,当懦夫不丢人。”
在宋澈的字典里,可没有“认怂”两个字,昨夜之痛,他必定要叫贾代十倍奉还!
“我不是懦夫。”
宋澈淬去了口中的汤药,卯足了劲儿从床上爬起,此时此刻,每多一分疼痛便多一分坚决,多一分动力。
“你躺下——”
“昨夜多谢女侠相救,我欠你一个人情。”宋澈套好衣服,咬着牙往屋外走。
“唉……算我方才言重行了吧,你不是懦夫——”
“你错了,我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宋澈摔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夜访太师府
宋澈回到了小客栈,好在人年轻,身子骨硬朗,在药物的辅助与曹琳的照料下,三日内便恢复了八成力气。
养病的这段时间,他已想好了复仇计划,既然贾家在洛阳这豪横,那便叫他们倾家荡产!
第四日一早,宋澈便乘车来到了进奏院,将契书合约出示于主簿官,兑换了十二张十万贯面额的飞钱。
飞钱官家与商家各自保留一半,办理完成后,官家会将飞钱送至杭州,想取钱时,商家便带着另一半,两张飞钱吻合,即可兑换银两。
“宋老板,您的这笔买卖实在太大了,如今咱国家在打仗,这国库嘛,自然不能多充裕,所以我建议您分段儿去取。”
飞钱面额通常不超过一千贯,宋澈这十万贯的面额已算是特批。
“钱大人,我想在洛阳进一批货回江南售卖,可否先给我兑换一张?”宋澈问道。
主簿官面露难色,“这个嘛……宋老板的飞钱对指的是两浙进奏院,而这里是洛阳……”
反正票据都在,换个地方取又能如何,洛阳的库房怕是比杭州充足多了。
这贪官,话里有话啊。
宋澈取出一锭银子,手把手塞给主簿官:“我相信这件小事对于大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行个方便?”
主簿官当即便赔了笑脸,将银两收入囊中,“宋老板是个实在人,那我便帮你走一逞吧,只不过你的飞钱数额过大,我需得先到户部确认,再到国库里调取,天黑之前一定能给您办下来。”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点儿时间,只求钱大人争个尽快。”
宋澈便在院中等待。
傍晚前夕,主簿官随同禁军,押着一口沉甸甸的钱箱回到院子。
“宋老板,您准备将这钱存到哪个钱庄呀,我派遣禁卫队帮您送过去。”主簿官问道。
宋澈笑道:“不用劳烦诸位将士了,我自行带走即可。”
主簿与众禁军面面相觑,“您要想清楚了,这里头有整整万两黄金,若是出了这院儿,遭偷了,遭抢了,可得您自己承担。”
“没关系,这批金子今夜便有去处,何况我已请好了得力镖师,无所畏惧。”
既事如此,主簿也未再劝,只与禁军帮着将钱箱抬出了进奏院。
院外早已候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的,正是那位头戴幂篱,腰揣银鞭,手提宝剑的女侠客。
合力将钱箱揉进车厢后,宋澈随驾坐上车辕,离开进奏院驶往城东北。
“你到底往里头塞了多少钱,连马儿都感觉吃力了些。”林玥好奇道。
莫看它只是个小箱子,着实有够分量,以大梁计重算法,一斤约为十六两,那么一万两换算下来便是六百二十五斤,比三个两百斤的大胖子还要多!
“既然你大发慈悲地问了,今夜我便小刀划屁股——给你开开眼!”
“真龌龊!”
宋澈撩开半道车帘,将钱箱盖子一揭,顿时射出一道金光,一锭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躺在箱子里。
林玥拨开幂篱,瞧得眼睛发直。
还龌龊么?
不龌龊了。
“啪!”宋澈盖上钱箱,笑道:“钱财不可外露,免得惹了贪念。”
“你个走卒的,怎能这么有钱啊!方才我真有那么个念头,将它劫了去,然后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买一座大宅子,再请十来个仆人伺候我,逍遥快活一辈子。”
林玥昂着脑袋想入非非。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对金子感兴趣的,特别是女人。
“哎对了,你取这么多金子,打算用在何处?”林玥好奇。
宋澈轻轻吐出两字:“送人。”
“送谁?”林玥惊奇。
宋澈笑道:“送给你好不好?”
林玥轻哼:“我这辈子,活明白得很,注定与大富大贵无缘,你送给我……我还可能不要呢。”
“我是去送给贾太师的。”
……
贾太师,名唤贾权,乃当朝太子太师,按理说本该是个虚职,但皇帝年迈昏庸,不能把持朝政,常常以太子监国,如此一来,贾太师这个授业解惑的恩师,也就顺理成章地握揽了朝政。
虽官拜太师,却代以宰执,乃文官之首,大梁权臣,权倾朝野。
城东北,太师府。
宋澈并未走大门。行贿这种事,本就该捞偏门。
“走卒的,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贾太师可不是常人,他喜怒无常,说杀便杀,连王爷都要敬畏他三分,你与他干儿子本就有过节,再今夜造访,不是羊入虎口么?”
林玥走一路便劝一路。
“嗯……”
“你若是觉得前日我冒犯了你,说你不中用,说你懦夫了,那我就说你中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是,也没必要为一时意气,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嗯……”
“太师府高手众多,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
“嗯……”
“我看你非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嗯……”
“我连尸体都不给你收!”
“嗯……”
“唉,我倒不是可惜你的人,而是可惜了这一箱金子。”
马车停在了太师府后门。
宋澈下车时,林玥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句:“你要小心。”
宋澈笑着“嗯”了声,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
“谁啊?”
院门敞开来,家丁刚探出头,一锭碎银便杵在了他面前。
“公子深夜造访,请问有何贵干?”家丁收了银子揣进怀里,态度转变得天翻地覆。
宋澈说道:“苏州来的客商,拜访贾太师。”
家丁却道:“太师晚上从不见客的,公子不妨明日再来?”
“劳烦通报一声即可,不用言语太多,只道‘岁币’二字即可,若太师不见,我自当离开。”
“公子请稍后。”
家丁闭门而去。
过了刻把钟。
门再次敞开,这回出来的,却是个模样富态的中年人,神态颇显清高,语气不乏生硬:“请进吧,太师今夜有兴,愿意见你。”
宋澈先指了指敞开门帘的马车内的那口钱箱,“烦请这位官人,找四个稍有气力的棍夫,我略备薄礼要送给太师。”。
中年人眯着眼睛,走去并踏入马车,将钱箱盖子揭开一道缝隙,瞥了一眼箱中之物,顿时露了笑意:
“怪不得江南豪商遍地,果真都是些会做生意的生意人。”
他与随行的仆从摆了摆手,仆从会意,很快便带出来四个棍夫。
棍夫将钱箱抬下马车,“嘿咻嘿咻……”每踏一记重步,中年人脸上便多一分笑意。
“大老板,请随我入府吧。”
中年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随你一起去。”林玥卸下了宝剑银鞭,要跟着宋澈进门。
宋澈却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关上了院门。
林玥站在门外,想了许久才彻悟,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不中用,又怎可能是懦夫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金钱与权力
同行期间,宋澈有意与中年人攀谈了两句,得知他的名字叫做贾勇,还是贾太师的亲生儿子。
贾太师膝下亲生有一儿两女,剩下三个都是认的干儿子,其中贾代年纪最小,排名老四。
干老二叫做贾春,干老三叫做贾固,作用应该与贾代一样,为贾家洗钱捞金,必要时背黑锅,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自入门后,走了约两刻钟,抬箱的家丁累得气喘吁吁。
终于是到了一栋巍峨的寝宫,挂着的牌匾上刻有“椿木居”三个大字——
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整整一万六千岁,比皇帝的万岁还要多,贾太师之猖狂,由此匾可见。
贾勇叫家丁将钱箱抬入了椿木居,随后遣散了去,宋澈停足于门前,没有进去的意思。
“陈老板为何不进门?”贾勇问道。
宋澈谦虚道:“深夜造访,本失了礼数,太师年迈,不堪打扰休息,草民卑贱,只敢停于足下。”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的脸露给这个老家伙。
却听宫中传来“哈哈”一笑,随之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常人者,难有如此谈吐,”
而后那人又问:“你夜间造访,又送来这么多金子,是想行贿老夫么?”
宋澈赶忙解释:“太师莫要误会,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乃天下人所敬重,如今中秋临近,草民无以回报,便特备此薄礼,孝敬您老人家。”
宫中又是“哈哈”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连一旁的贾勇也听得冷笑了。
“既是心意,老夫便却之不恭了……老夫向来礼贤下士,待客如亲,你既送我礼物,我也该回馈你一二才是,”贾太师问道:
“你,想要什么?”
宋澈拘了一礼:“实不相瞒,草民今夜送礼,是来向太师赔罪的。”
宫中沉默了许久,才幽幽传出一句:
“在老夫这里,你无罪。”
宋澈心中暗喜,万两黄金换“你无罪”三个字,这笔生意还算值得。
“草民拜谢太师。”
“其实老夫并不在乎谁得了这生意,进贡岁币是为大梁王朝谋福。”
“太师所言极是。”
“只是老夫有疑问,”宫中那人问道:“你是如何劝得高琛,为你家独揽这岁币生意的?”
宋澈心里暗骂:老不死的东西,刚刚还说不在意,这会儿却又来问。
口头却道:“太师有所不知,草民的娘家,在杭州颇有家私,前些日子高大人赴杭州抗倭,我娘家为此帮了不少忙,因此才侥幸得了这岁币生意。”
“嗯……”
便不再答话。
“夜深了,太师日益操劳不乏疲倦,要安寝了。”贾勇淡淡一句。
宋澈再次拘礼,离开太师府。
待目送宋澈消失,贾勇才踏入寝宫。
黯淡的烛火下,一名年过五旬,两鬓斑白的老者,袒胸露乳靠坐在软塌上,其膝下还躺着两个娇艳大胆的美娇娘。
太师虽已年过半百,却面色红润,肤若孩童,他一手勾勒着美人肌肤,一手把玩金元宝,尽管金钱,女人,权力应有尽有,眼神中却依旧充斥着无法满足的贪婪。
“父亲,我见此人城府颇深,他的话半真半假。”贾勇说道。
“哦?何以见得?”
“高琛是个什么人,父亲您应该最清楚,他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商人帮了他些小忙而来插手岁币之事,何况自高琛被贬去沿海治倭不久,皇帝便转贡向了西羌,”贾勇说道:“我怀疑高琛肯定在江南受到了某位高人指点,说不定……就是这个姓陈的。”
“哈哈哈……”贾太师仰头大笑,多有不屑,“勇儿啊,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一个贩夫走卒的商客,他何德何能配得上‘高人’二字?”
他冷冷一哼,“再高的高人,高得过我么?”
“可就在前日,岁币已经入库,莫说是过我们之手,便是连瞧都没能瞧上一眼,”贾勇皱着眉头,“这个姓陈的小子,自苏州一路披荆斩棘到了洛阳,还从咱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岁币送入了国库,实在是……很叫人想不通!”
“我的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贾太师处之泰然:
“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
蝉便是岁币,螳螂便是他们这些商客,而我们则是幕后黄雀;
管他杨家,张家,李家,沈家,任由这些‘螳螂’拼杀哄抢,‘黄雀’才是那个不费吹灰之力,不掺任何风险,只需扇扇翅膀、动动鸟喙便能填饱肚子的最后赢家。”
“可是父亲,高琛这么一搅和,岁币便要进贡给西羌了,咱们——”
“只要岁币一日没送出去,咱们的生意便黄不了!”
贾太师自信满满,“所以你要下去告诉老四他们,该收的货物继续收,只要我这把老骨头健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贾勇告礼,退出寝宫。
贾太师又拾起一枚金元宝,比着烛火痴迷道:“世人都说金钱庸俗,我却觉得世人更俗,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更好看的颜色,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碰撞的声音更悦耳,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的香味儿更迷人?”
两个美娇娘,娇柔攀附着贾太师,轻吐芬芳:“太师您说得太对了……”
贾太师将美娇娘左拥右抱,“哦?那你们会来服侍我这个半百老人,是否是看中老夫的权贵?”
美娇娘娇嗔:“太师将我们姐妹瞧得太轻浮了,我们看中的是太师您的为人。”
贾太师却将手中金元宝往地上一丢,“这锭金子,谁抢到便是谁的。”
两个美娇娘争先恐后,手脚并用爬下软塌,活似两条争食的母狗。
“是我先抢到的!”
“我先抢到的!”
先是哄抢,再是谩骂,最后大打出手。
“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充斥着贾府。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言而喻
宋澈拉开后院门,不等踏出,林玥便先凑了过来,对着他一通打量。
“你不用看了,我是竖着出来的,那就说明没事儿,”宋澈笑着走向马车。
“那也得快些离开。”
林玥跳上马车,加速离开了贾府。
她原先是将宝剑与银鞭卸下来的,方才却又带在了身上。
“只可惜了那万两黄金,拿去捐赠乞丐也比送给贪官来得强。”
宋澈却回望着那渐离渐远的贾府,冷声道:“我这万两黄金不过暂时寄存于他这儿,要不了多久便会加倍拿回来。”
林玥却只当是他在吹牛,“若是你多几倍拿回来了,一定要记得送我两锭,也让我嗅一嗅那金臭味儿。”
宋澈坦坦荡荡:“不成问题。”
想要让贾家破产,必须先在洛阳立足,可以不用赚很多钱,但一定要影响够大,这一点儿还需得慢慢探索,毕竟他才刚来洛阳不到十日。
天子脚下,遍地金银,只看个捡法如何。
“对了,林女侠,你可有信得过的保镖与我引荐一番?最好是像你这般武艺高强的。”宋澈问道。
林玥说道:“只要你肯花钱,什么样的保镖都有。”
“我要保个人去苏州,你觉得该收个怎样的行情价?”宋澈又问。
“像我这样的,起码要五十……哦不,一百两!”
“像你这样的女侠士,起码要两个才能满足我的需求。”
“走卒的,你好似话里有话。”林玥眯着眼睛,凑近宋澈狐疑。
宋澈撵出十两金子,将她给怼了回去,笑道:“这是定金与中介费。”
“讲究。”
林玥抓过金子便揣进了怀里,随即又问:“时间,地点,货物。”
“凌晨卯时,洛阳码头,一个故人。”
曹琳虽已假死,可待在洛阳始终是个隐患,且宋澈怀揣百万飞钱也不保险,让曹琳将钱带回去,没了后顾之忧,便可放手一搏了。
……
次日凌晨,天不亮宋澈便带着曹琳来到洛阳码头,花钱包了艘小客船。
晨曦破晓时,林玥也领着两名白衣女剑侍,准时准点踏上码头。
“艾姑娘,这是我手写的家信,它十分重要,请务必将它送到沈府,我夫人看了里头的信,便会明白一切事宜。”
宋澈并未告诉曹琳这信封里还有百万飞钱,只当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也不会惹人怀疑。
而后,他又与两名女剑侍交代了一句:“二位女侠,一路上请多多照顾家妹,待送达沈府后,我夫人会与你们结清剩下的五十两银钱。”
女剑侍相互对望,目光却聚在了林玥身上,一人沉声问道:“林斋主,主顾说剩下结清五十两,定金既然作一半,为何你却只给了我们三十两?”
宋澈也翘了眉毛,昨夜他给了林玥十两金,中介费收两成,那一个保镖也该给四十两银子才对。
她这一下子,整赚了四十两,比人家卖力气的都多。
果真是,天下中介一般黑啊!
林玥翘起了下巴,打起了哈哈:“保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半个月来回六十两已不低了,你们还想奢求多少,若是没了我,你们一个子儿都没有。”
怪不得当时被土匪头子打个半死也没人帮忙,不是熟人她不坑啊。
宋澈笑道:“二位女侠到了苏州找我夫人要七十两即可,一点银子,无伤大雅。”
“这位官人做生意还算实在。”
“那么,下江南路途遥远,快些上路吧。”
宋澈将曹琳送上客船,目送至孤帆远影才转身问林玥:“林女侠带我熟悉熟悉洛阳城,我给你十两工钱。”
林玥脱口而出:“二十两。”
“雇个脚夫还不要十两呢。”
宋澈就要走,林玥却赶忙叫住了他:“脚夫哪儿有我熟悉洛阳城……害,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各让一步,收你十五两便算了。可莫要再杀价了,宋姑爷是个讲究人。”
“林女侠有一身不俗的本领,又在王府当差,按理说应该不缺钱才对,何况你这么年轻漂亮,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儿们,应该是抢着要的。”宋澈说道。
林玥轻轻一句:“你管不着。”
“你年纪轻轻,武艺便这么高,又认识这么多江湖同僚,想必出身也不简单吧?”宋澈问道。
林玥冷冷一句:“老老实实当你的土财主,江湖上的事你少打听,知道的越多,死得便越快。”
这句话宁叶红也说过,那她的出身应该也与宁叶红差不多。
宋澈当然不是瞎猜的——
先前与她谈及“官妓”时,她的眼神便已出卖了自己。
她耳垂上的耳洞是无论如何也复原不了的。
王妃说她的剑舞很好看。
方才那女剑侍叫她“林斋主”,恰好红楼有十二斋。
还不仅于此。
宋澈从来没将“珍珠白玉膏”卖到过洛阳。
而弄月的闺房里却发现了此物。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从杭州将此物带到了洛阳。
杭州有一座天香楼。
天香楼的楼主是宁叶红。
先前宋澈还疑惑,为何宁叶红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妓女队伍。
眼下将所有疑点串联起来便得到了答案。
宁叶红与林玥都来自红楼,都是充入贱籍的官妓,她们却不同于普通唱歌跳舞的官妓,她们拥有不俗的武艺。
一个受高琛差遣,一个当王爷侍卫。
洛阳里的水果真有够深,一直挖呀挖呀挖,指不定能挖出不少惊天大瓜。
“林女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你与我所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宋澈顿了顿,轻吐道:
“她叫宁叶红。”
林玥一怔,“我根本不认识她,听都没听过。”
有些事,不言而喻。
有些事,不必多问。
宋澈在码头租了辆马车,开始在洛阳城里寻找商机。
一路上找林玥询问了许多关于贾家之事。
贾家麾下三条街,一条名为长乐,一条名为永安,一条名为合阳,分别坐落于城东,城南,城西,由三个干儿子打理;
酒楼,赌坊,青楼,最赚钱的吃喝嫖赌,都是由贾家包办,其它多余的铺子则用来收租。
想拔除这样一条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只有成为或者是找到比他们更有权势之人。
放眼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皇帝才符合条件。
宋澈要见皇帝。
第一百四十九章洛阳蹴鞠超级联赛
洛阳城作为大梁国都,有近三十万户,一百多万人口。
大,非常之大!
宋澈行车一上午,换了两辆马车,也没能走完四分之一。
“我们开家酒楼如何?民以食为天,京城人各个富得流油,吃喝必定赚钱。”林玥提议道。
宋澈摇了摇头,酒楼是坐商,需要时间积累,银子来得太慢。
“那我们开家饰品店如何?你瞧这满大街,男戴簪花女穿金,一定有销路。”林玥又提议。
宋澈还是摇头,低端的饰品太廉价,高端的饰品需要启动资金,自苏州一路来洛阳,贺秋所赠的银两,他已花去了大半,如今手头只剩下三百两。
何况他又不打算在洛阳城扎根,要赚快钱,赚大钱,且要影响力巨大,这样才能撼动天子。
“不如将你在苏州的生意,拉到洛阳来做?连王妃都夸赞江南锦绣,其他王公贵族铁定喜欢。”林玥再提议。
宋澈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案,毕竟老本行有经验,在洛阳也有销路,可最近“岁币”生意闹得沸沸扬扬,只怕苏州的货船还没过扬州,便会让杨家的人给击沉。
他还是摇了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哪样才行?”林玥甚至有那么些许焦急。
宋澈嘴角止不住抽了抽,“不是,做生意的人是我,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我这些年,也有些存款,一直想着靠它生财,你那么会赚钱,也带我喝口汤呗。”
“我自己都吃不上肉,还——”
“啪!”
不等宋澈把话说完,一颗皮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脑壳上。
“谁啊!这么不讲武德!”
他扭头呵了一声,只见不远处的街市旁,有几个黄毛小儿,战战赫赫地望着他。
再下看地上,躺着个圆滚滚的皮球。
在古代,这应该叫做蹴鞠。
定是那帮小屁孩儿,耍闹没了性子,不小心踢到了他。
宋澈紧紧盯着皮球,一个突发奇想在脑海中生出萌芽……
他跳下马车,拾起皮球,大步朝孩童走去。
估计是见宋澈衣着不凡,又乘坐车马出行,平民家的孩子都爬惹不起,连连与他鞠躬道歉,有的都吓哭了。
“呜呜呜……叔叔不要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宋澈内心暗骂:格老子的,我真长得这么吓人么?
“走卒的,你也真是,与一群孩子们较什么真?”林玥跟过来责备。
“我今日还真就要叫他们好看!”宋澈瞪着孩童们:“你们且看好了。”
手中皮球顺势脱手,将落地的刹那,以脚背勾住球身,再轻轻一提,开始双脚并用,颠球。
瞧得一众孩童,上下跟着律动。
“如何?这熟练的脚法,是不是叫你们好看了?”
那可不是吹牛,宋澈大学时可是校足球队的,还曾带领过本部学院取得过倒数第三的好成绩。他要是往足球行业发展,梅罗都得乖乖靠边儿站。
“叔叔,可不可以教我们蹴鞠啊?”
孩童们长大惊讶的嘴巴,显然已被宋澈精湛的技艺所折服。
宋澈摆了摆手,刚要发话,却听一旁道:
“这若都能叫脚法,隔壁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林玥点地而起,用脚尖踢走宋澈手里的皮球,只见皮球飞天七八丈,快速下坠的刹那,林玥金鸡独立,脚背那么一勾,皮球粘了胶水般黏在她足上。
无反弹停球!
宋澈揉了揉眼睛,不信谣不传谣,除非眼见为实。
“你且看好了,这才叫做球技。”
林玥将脚背轻轻一颠,趁皮球凌空时,又举膝盖一顶,待皮球再高了些,再仰头一接,皮球安稳停驻在她额间;
她偏了偏头,皮球滚至香肩,再耸了耸肩,皮球顺着手臂滑至手背,她再用手背打了个波浪,皮球又从左臂过肩滚至右臂;
右手掌向上一抛,她一个飞燕展翅,用右后脚跟停住皮球,再左脚轻轻一条,皮球再次落入头顶,再将头一低,皮球滚至胸口,三颗球并排而立,大小竟也差不了多少;
皮球顺着胸口再次落入脚背,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前后左,左前左右后……
国足里要是有她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连续二十年进不去世界杯?
“好球技啊,这位姑娘怕是鞠客出身吧?”
“我瞧过鞠客比赛,没这位姑娘球技好!”
“姐姐比叔叔厉害多了!”
莫说是被惊得目瞪狗呆的宋澈,便是过往的行人也纷纷聚拢,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林玥将皮球踢还给了孩童,叮嘱道:“下次踢球,莫要选在闹市,砸中了脾气不好的,小心屁股开花儿。”
说罢,便将宋澈拉上了马车,快速离开了闹市。
“林女侠,你好厉害。”宋澈由衷称赞。
林玥却淡淡道:“没什么,习武之人,每一寸筋骨,每一块肌肉,都可做到收放自如,莫说是踢皮球了,便是换成鸡蛋也一样能踢。”
少唬人了,武功再高的人,能凌波飞燕?能蝎子摆尾?她一定是练过的。
“我观这洛阳城内,蹴鞠风十分浓郁,还听先前有群众提到了‘鞠客’一词,林女侠可否解惑?”宋澈问道。
林玥却疑惑:“蹴鞠在大梁如此盛行,你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竟不知道?”
“在我们江南,向来不怎么流行蹴鞠……”
“也对,据说你们江南人都是水做的,能用走的绝不会跑,蹴鞠这项剧烈运动,的确不太适合你们。”
“其实大可不必搞地域黑。”
广州恒大也属于南方阵营,人可是称霸了中超几届呢。
“蹴鞠呢,起先来自于军队,既可以增加乐趣,也可以强身健体,后来逐渐成了贵族游戏,鞠球可是草编的,纸糊的,牛皮的,且又没有场地限制,一小片空地即可,如此,这项运动风靡了整个大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便是咱们的韩王妃,莫看她平时娇滴滴,球技也是不差的;
还有王妃的夫君,安阳王赵辛,也极其喜好蹴鞠,王爷若在家时,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在王府中举办蹴鞠比赛;
可以说安阳王府,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家丁丫鬟,都能够踢上几脚;
有私自在家游戏的,自然也就有专业的,这帮人便称之为‘鞠客’;
特别是京城禁军中,每个营都有许多球技精湛的鞠客,而那些出类拔萃者,则会被选入皇家蹴鞠队,由宣徽院统领主管,也是有俸禄拿的;
有蹴鞠队,自然也就有比赛,在洛阳城外的梅山有一处‘蹴鞠城’,专门举办各类蹴鞠赛事,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青云社’举办的‘绿茵正塞’,整个大梁王朝各路、州、县皆可组织参与……”
这蹴鞠历程,听得宋澈是一愣一愣的,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浓。
古代虽有蹴鞠比赛,却绝对没有那么正规,也肯定没有“开盘”一说。
若是能在洛阳举办一场“洛超”,再当庄开盘,凭大梁人对蹴鞠的热情,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且既然有皇家蹴鞠队,便说明皇帝也爱好这项运动,何不借比赛名义“蹴鞠面圣”?
“好!”
宋澈一拍大腿,决定了,他要搞一场‘洛阳蹴鞠超级联赛’——洛超!
可想要举办大型比赛,启动资金必然少不得,如今他身上只有三百两银子,显然是不够的。
宋澈不经意间便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驾车的林玥身上,笑着问道:“林女侠,我这里有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跟不跟?”
林玥斜了他一眼,“若是能赚钱,自然是要跟了。”
“可惜我一路从苏州走来,沿途打点与吃穿,兜儿里的银两已所剩无几,”宋澈又笑了笑:“你不妨将积蓄多拿些出来,赚了钱咱俩一起吃肉。”
“你不是刚得了一百多万贯么?”林玥问道。
宋澈说道:“那一百万是飞钱,需到杭州进奏院调换才有,眼下这不是急用么?”
“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我怎个觉得,你是在榨我银子啊?”林玥狐疑望着宋澈,思绪了片刻,才比出一根手指头:“我跟一百两与你做这个买卖。”
宋澈摇了摇头:“不够。”
林玥又加了根手指:“二百两?”
宋澈还是摇了摇头,“也不够。”
“哎呀,罢了罢了,”林玥作豁出去的姿态,“我全身家当,五百两都给你!”
宋澈微微一笑:“起码五千两。”
第一百五十章你认识田鸡么?
“五千两!”
林玥连惊讶都懒得了,只轻轻一叹:“许是宋姑爷太有钱,随口一吐便是这么多……我每个月工钱二十两,算下来要替人看二十年的家才能凑够五千两,还得是不吃不喝。”
宋澈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世道好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而有的人辛苦一辈子也不及人九牛一毛。”
林玥撇着嘴,“那能怎么办,都是个人的命……”
当然了,宋澈也不奢求能从一个女人手里搞到多少钱,只是这银子,多一锭便多一分底气,也多一分幸运。
“林女侠可知,在洛阳城如何来钱得快?”
“赌呗。”
“可靠运气发财并非求稳之计。”
宋澈也不是没想过到赌坊发一笔横财,可洛阳里的赌坊几乎都被贾家垄断,他才刚花费万两金将贾家人稳住,再从他们手里捞银子怕是不妥。
林玥却道:“你错了,在洛阳城里,不止是靠运气才能赌钱,还有些是需要靠实力的——
骰子与牌九都是市井玩儿法,上得了牌面的是‘斗硬’,比方说,斗鸡,斗狗,斗蝈蝈,许多达官贵人,乃至皇亲国戚都爱这类博戏。”
宋澈抿着嘴唇,“可如此一来,门槛儿也高了不是么?”
斗硬博戏,肯定是需要花时间培养的,比方说想要养成一只战斗鸡,起码需要两年半的时间。
“其实也有现成儿的。”林玥说道:“除了斗硬之外,还有门槛更高的经竞技类玩法——赛马。
一匹纯种的胡马价比千金,普通的王公贵族也不一定能消遣得起。”
宋澈笑道:“安阳王可不是普通的王公贵族。”
“这正是我要说的,”林玥说道:“王爷酷爱赛马,在王府内还专门修了一座‘马院’,里头圈养了十余匹骏马,均是从胡国,第戎,西羌,这等塞外游牧民族手中花重金买来的。”
宋澈突然眼睛一亮,脑中又迸了个想法,他问道:“那赛马酬劳如何?在哪里比赛?与什么人比赛?规则是怎样?”
林玥玉手一指,“城南郊外有片大平原,专供禁军马匹放牧用,也可作为马场来比赛;
由于赛马门槛儿太高,王公贵族们通常会私下先约好,由挑战者下战书,若被挑战者接受了,双方便各自带宝马到马场比赛;
至于赌约,那就得看双方协商了,没有下限也没有封顶;
赛马规则通常是双方各出三匹马,分为‘上中下’三等,按等级比试,三局能赢下两局者便获胜。”
“在京城赛马圈儿中,王爷的实力如何?”宋澈问道。
林玥说道:“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了。”
“到底数一,还是数二?”
“数二。”
“数一者何人?”
“当朝太子呗——太子麾下的名马无数,其中有一匹‘汗血宝马’,号称追风八百里,天下第一快,据说是昔年凉州军大破胡族时,从胡族可汗帐下找着的,乃真正的王者坐骑!”
“你认识田忌么?”
“田鸡?不认识,吃倒是吃过。”
林玥偏头疑惑着宋澈:“你问这个作甚?”
不认识那就好办了。
“我要与太子……赛马!”
……
宋澈救过小郡主的命,还送了王妃几十匹丝绸,借几匹好马来比赛,问题不大。
“在家圈养久了,让马儿出去跑跑也要得,可挑战太子,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韩王妃叹道:“王爷与太子赛马,从来便没赢过,且每回都要送好些银子出去。他那要强的大哥,专坑自家兄弟,即便王爷不在府上,也来下过好几回战书了。”
“王妃放心,你只需将宝马借我三匹,再帮我去下一封挑战书,明日我保证赢下太子,助王爷扬眉吐气。”
“唉……既然宋先生如此坚决,那我便即刻派人去下战书,也省得他再来挑衅扰我清净,”王妃说着,又添了一句:“我再出五百两为赌资,输了也不要紧,全当给先生玩耍了。”
莫说是王妃不信,所有人都认为明日必输无疑。
林玥嘀咕抱怨:“我就不该与你提这么一嘴,不仅害王爷丢人,还要害王府丢钱。”
丢钱?
丢钱是不可能丢钱的。
宋澈抓着那就要去给太子下战书的老管家,细细叮嘱道:“老爷子,待会儿你去下战书时,要亲口对太子说,我家王爷从第戎那里缴获了几匹极品宝马,可追风踏雪三千里,打遍天下无敌手,问他可有勇气来赛一赛,若是能赢得了,送他一千两彩钱。”
“啊?”老管家慌了,“真要这么对太子说啊?老夫平日里操持家政,也没见有极品宝马入户啊!”
“哎,”宋澈摆了摆手,“我叫你与他这么说,自然有其他作用,你将话原封不动带到便是。”
“那夫人……”老管家请示韩王妃。
韩王妃苦笑道:“一千两便一千两吧,只要宋先生开心便是……”
老管家这才退去。
林玥不好当众说,只能将宋澈拉至一旁,劝说道:“王妃借你马匹,还承诺出五百两供你玩耍,你怎还私自加到一千两了,老管家还未走远,你快些将他追回来。”
宋澈含笑摇头,也不多言,只吐一字:“等。”
等。
等了莫约半个时辰。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客堂,老脸还带有几分兴奋:
“夫人,老奴回来啦……太子欣然接下了战书,约定明日辰时三刻于马场相见!
老奴又将宋先生的话原封不动说与太子听,太子听后当场捧腹大笑,并说需不着我们的彩钱,还说若明日我们能赢得了他,他单方出两千两彩钱送给咱们!”
“哦?”韩王妃眼睛发亮,当即便露出了笑颜,同时恍然大悟,“难怪宋先生要出挑衅之言,原来是为了刺激太子,好赚他的彩钱呀!”
先前听王妃所述,宋澈便知这太子必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故意放下狠话,是为推助他的傲性,增加他的胜欲,从而先赚他一笔彩钱,如此一来,即便赛马真的输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林玥由衷感叹:“活该你能赚大钱。”
“瞧宋先生谈笑风生的模样,明日赛马怕也是有希望赢下了吧?”韩王妃笑着问。
宋澈只道:“我明日胜太子,如同探囊取物;两千两彩钱,只在信手拈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宋澈赛马
次日五更。
宋澈早早便来到王府,与马夫一起用上好草料将马儿喂饱。
安阳王的骏马着实不差了,各匹与人比肩,矫健的肌肉,粗糙的马鬃,在这个没有发动机的年代,它们无疑是陆地上的飞行者。
王府中最好的三匹马:
上等大宛马,名曰“神威将军”。
中等第戎马,名曰“急先锋”。
下等西羌马,名曰“拼命三郎”。
待马儿吃饱了,马夫便抬来马鞍,按照比赛的规矩,上中下三等,分别佩戴红黄绿三色马鞍,同级比拼速度。
“且慢,我要调换一下马鞍的秩序——神威将军戴黄色,拼命三郎戴绿色,急先锋戴红色。”
以下等马对战上等马,以中等马对战下等马,以上等马对战中等马,此乃兵家亚圣孙膑先生之妙计,其原理便是扬长避短,出其不意。
马夫也未多问,只按宋澈所言照办。
待所有准备就绪,此时天已大亮,王妃车驾也已备好,一行人满怀期待奔赴城南马场。
未至马场,便听到滚滚蹄声,一群群威武雄壮的军士策马扬鞭,在辽无边际的大平原上尽情飞驰。
大风吹起,马踏大地,尘土飞扬!
“吁!”
一个身穿黄袍,玉带裹腰的中年男子,勒马急停于王妃车驾前,由于来得太突然,惊得马车一阵趔趄。
“哦?今日还真稀奇,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弟妹也来了么?”中年男子傲视着马车。
他叫王妃作弟妹,该是当朝太子赵穗。
马车内传出韩香的声音:“场上男丁众多,臣妾不便露面,还请太子见谅。”
这时,马场内又跟出七八匹骏马,骑马者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马场四下还聚集了一两百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多半都是太子党。
“我听说二哥从第戎那里缴获了几匹极品宝马,该不会就是这三匹吧?”一个与赵穗长得颇为相似的壮硕青年,指着王妃车驾前,宋澈牵着的三匹骏马,大有轻视之意。
宋澈笑道:“正是。我们这三匹宝马分别叫做‘擎天柱’,‘威震天’,‘铁甲小宝’。”
“哈哈哈……”
太子党无不大笑。
“二弟是连个幕僚都请不起了么?取这些个不中听的名字。”
赵穗毫不掩饰嘲笑,抚摸着胯下马匹红鬃,傲声道:“此乃本太子的上等马‘万里金刚’,‘号八百里追风,不喘一口气’,天下第一神驹。”
“此乃大哥的二等马‘霹雳将军’,勇猛无敌,马中龙凤!”
“此乃太子的三等马‘白袍太岁’,刚柔并济,马中君子!”
乍得一瞧,果真都是好马,意气风发,气势雄伟。
宋澈笑道:“赛马比的是速度,可不是拼名字响亮,究竟孰强孰弱,上了马场自见分晓。”
“哼,好一个狂妄的马前卒,且看我宝马甩你们半程!”赵穗招了招手,领一众公子哥儿先入马场。
宋澈牵马跟上,并问一旁林玥:“太子身旁那几个跟屁虫都是些什么人?你可认识。”
林玥指着前方人马,“与太子比肩同乘那人,是其同母胞弟,六皇子赵集;骑三等马的是太常寺副使邹友文;跟在最后一排的那个青袍男子,正是贾太师第二个干儿子贾春;
既然是赛马,便有博戏赌局,贾春恰好是‘合阳赌坊’的老板,在比赛开始前,所有来观赛者都可找他下注;
除此三人外,其他的我都不认识,但多半是洛阳城的权贵衙内,毕竟太子乃大梁储君,迟早要继承大统,身边自然不缺乏趋炎附势者。”
“太常寺副使?他的官儿很大么?竟能伴于太子左右。”
那个叫做“邹友文”的,已不止一次回眸瞟向林玥,眼神中还夹带着些许暧昧与玩味。
林玥沉声说道:“礼部下辖太常寺,太常寺又下管教坊司,宫廷礼乐,艺伎歌舞,都由他负责,太常寺副使只是个从六品官。”
原来如此……太子有了邹友文,枕边夜夜换新人。
马场为椭圆大圈,全长约三里地,有栅栏阻隔,观众可在栏外观看;始发点筑有高台,撑天幕,设桌椅,摆瓜果,专供王公贵族享入座;
赛马一人一骑,自始发点出发,率先回到终点者为胜;
王妃座驾停在看台边,只半卷窗帘,与小郡主凭窗观看,太子及其党羽则上高台,贾春在台下设点开盘,来看比赛的上百位公子哥儿,相继押注博彩,且下注都不低。
“距比赛开始还有一刻钟,合阳赌坊快押快结,还没下注的抓紧了!”
贾春在桌上铺了张宣纸,以表格规划了七八种博戏,有单场,全场,胜负,甚至还有双方差距,被甩开十丈,三十丈,五十丈,基本都是偏向太子一方。
太子获胜概率大,赔率便特别低,往往百两只能陪个十两,再扣除赌坊抽成,几乎没得赚。
因此大家都没选择买胜负,而是将银子押在了差距上。
韩王妃出一百两小赌,小郡主出了二十两压岁钱,林玥拿出了三百两,宋澈自己也有三百两,总共七百二十两。
宋澈来到赌桌前,先观察了一番概率:
若是押安阳王获胜,赔率为七倍。
若是单场押注王胜,赔率有四倍。
若是三场同时押胜,胜率则为十五倍。
太子的马都很强壮,下等马并不一定就会比安阳王的中等马慢,田忌赛马那一套,并不能完全适用。
在宋澈看来,本次赛马赢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稳赚且利益最大化。
“牵马的,你就莫要考虑了,此次赛马你家输定啦!”
“太子的‘万里金刚’我是亲眼见过,甩你家马儿二三十丈不在话下!”
“叽叽歪歪什么?我自有下注手段,需得着你们来教么?”
太子胜率高,赔率往往很低,想要多赚些钱,务必要下重注。这些公子哥儿,无疑是一群赌狗,三五百者两居多,七八百两也不少。
“第一场,我单压一百两差距,万里金刚胜过铁甲小宝五十丈!”宋澈先扔下两锭银元宝。
万里金刚赢铁甲小宝毋庸置疑,从赔率表上看,胜十丈,一百赔一百四十;胜二十丈,赔双倍;胜三十丈,赔三倍;胜五十丈以上,赔付七倍;
压单场差距者,多半在胜二十丈至三十丈这两档。
“你对自家的上等马也太不自信了吧?即便是从军营里,随便挑一匹健壮的马,也不可能在三里之内被甩开五十丈!”
质疑之人,哪里会知,宋澈的铁甲小宝其实是下等马,又为何不能被甩开五十丈?
哼,盲目跟风之人,都等着输钱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胜一负
“这位朋友,你可要想好了,且不说你是否能买中,你压的可是自家马输,就不怕王妃怪罪?”贾春问道。
宋澈第一场之所以为会押胜太子,除了它赔率可观之外,更相当于给自己买个保险。
若太子的下等马真比王爷中等马强悍,那么比赛输了自己的本金也可以保障。
宋澈笑道:“我这人从不走回头路,既已买定离手,再收走难免晦气。”
贾春轻哼:“你倒是很讲究赌运。”
“剩下的六百二十两压胜负,第一场万里金刚胜,第二场擎天柱胜,第三场为威震天胜。”宋澈将所有银子抛上赌桌,特意提醒道:“记住了,不是单压,而是压三场胜率,最高赔十五倍的那种。”
“这小子一定是想钱想疯了,竟敢这么买!”
“你既然想给我合阳赌坊送钱我也不拦着。”
宋澈懒得与同流合污,离开了赌桌,转身下了马场。
安阳王府没有多余善骑之人,驭马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林玥身上。
林玥身骑铁甲小宝与赵穗所乘万里金刚同立于起跑线后,与太子同台竞争,她多少有些紧张。
“看来二弟家真无人才了,竟出一个女人与本太子比拼,纤纤美人儿,我见犹怜啊。”
太子嘲讽着,打量着林玥,目中不免含有其它情愫。
林玥咬着嘴唇,颔首低眉,尽力不让太子瞧见自己的容颜。
“太子说笑了,玥儿是我内室,现为王府护院,也是王妃义妹,她自幼不爱女红针线,马上功夫还算了得,因此代表王府出战。”宋澈笑着走来。
“哦?原来已为人妻啊,可惜了,可惜了。”太子顿时兴趣全无,大笑一句:“既是马上功夫了得,那床上功夫怕也是不赖吧!哈哈哈……”
林玥紧拽着缰绳,敢怒而不敢言。
宋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给予安慰:“没事儿,放轻松。”
林玥眸光闪烁,点了点头。
“赛马即将开始,第一场由铁甲小宝对阵万里金刚!”
裁判博士高声清场。
双方骏马后腿刨地作蓄势待发的姿态。
“各就其位……准备。”
“开始!”
博士一声令下,骏马呼啸而出。
万里金刚不愧为天下第一神驹,光是起步便要比铁甲小宝快几个身位,哪怕铁甲小宝尽力追赶,差距仍然越来越大。
跑过中场时,铁甲小宝已被甩开三十丈;
当万里金刚踏过终点,铁甲小宝甚至还有小半圈没有跑完,被远远甩开了五十丈。
“好啊!万里神驹果然不同凡响!”
“太子的驭马之术也是出神入化呀!”
“哼,还吹什么是从第戎缴获的极品宝马呢,依我看连驿马都不如!”
怪不得马儿能跑这么快,这么多人拍它马屁能不快么?
林玥到最后半程,几乎已放弃了扬鞭,冲破终点线后,她跳下马背,噘着嘴巴,瞪着宋澈,哪儿还有什么英姿飒爽,活脱脱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骗人!根本就跑不赢嘛!”
骨子里的倔强,内心深处的脆弱,忍气吞声的屈辱,甚至叫她憋出了眼泪。
“跑输了就对了,跑赢了才不对,”宋澈凑近林玥耳旁,悄悄道:“偷偷告诉你,这第一轮已被我买中,咱们现在已进账七百两了。”
“真的?”林玥眼睛发光,泪意有所好转。
还得是银子好哄啊!
宋澈点点头,“稍后第二轮,你只管放心御马,输赢尽在我掌握中。”
林玥拾回了信心,背过身揉了揉眼睛,轻轻说道:“方才……你对太子说,我是你内室,我知晓此话是搪塞他,可你以后不许再乱说了。”
宋澈笑道:“林女侠大可放心,我内室已有娇妻,即便你想嫁给我,最多也只能做个小妾。”
“走卒的,你——”
“哟?还在这儿打情骂俏呢,第二轮即将开始了,想好怎么输了么?”
六皇子赵集骑着“霹雳将军”走出马栏。
宋澈不予理会,从马栏牵出“擎天柱”,叫林玥骑上并道:“这局若是输了,我脑袋割下来给你当蹴鞠踢。”
上等马与中等马的差距,要比中等马与下等马悬殊得多,这局闭着眼睛都能赢。
“第二场,霹雳将军对阵擎天柱,各就各位!”
“开始!”
擎天柱马力全开,似一道棕色闪电,快速冲出起跑线!
任由赵集如何扬鞭,霹雳将军也难以超越,渐渐,被擎天柱拉得越来越远,直至冲破终点线,双方相距得有三十余丈!
整个马场鸦雀无声,看台上的马屁也不通了。
林玥在马背上扬鞭欢呼,兴奋得手舞足蹈,英姿飒爽已恢复,小姑娘气却更浓了。
赵集冲至终点,一下马便给了候在马栏前的马夫两个耳光,破口大骂:“你这狗奴才,今早是如何喂马的,为何它跑到半程便没力气了!”
马夫被扇倒在地,这两巴掌着实不轻,牙都给崩掉两颗,他满口鲜血,委屈巴巴:“皇子殿下,小人……小人给三匹马喂的都是同一草料,怎可能会突然没力气呢。”
“你他娘的还敢嘴硬!回去便活剐了你!”
赵集又撒气踹了马夫两脚,回头瞪了一眼宋澈,气冲冲地离开了马场。
休整了片刻,第三局即将开始。
太常寺副使邹友文骑着“白袍太岁”走出马栏,他的姿态虽不如两位皇子高傲,可温文尔雅的蔑视更叫人讨厌——
伪君子的确比真小人更让人讨厌。
第一百五十三章约太子二番战
“听说,你娶了她为妻?”
邹友文虽问宋澈,却睥睨盯着林玥。
宋澈笑道:“只是个小妾而已。”
邹友文抛下一句,“倒也符合她的身份。”骑马踏上起跑线。
林玥紧紧攥着拳头,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意。
“对,这就对了,保持愤怒,一举赢下这伪君子!”
没有什么比愤怒,更能激发人的斗志。
没有什么比胜利,更能打响他的脸。
宋澈将林玥扶上马车,暗中握住她的手,轻声叮嘱:“此乃我独家研制的打火器,摁下即可喷出强劲火焰,待会儿若是咱的马跑不赢,你便用此物烤它屁股;若是邹友文耍花招,你便用此物烤它马肚。”
林玥望着手中的打火机,纵有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一场,决胜关键局,必定会有激烈竞争。
“第三场,白袍太岁对阵威震天,各就各位!”
“开始!”
两匹骏马,齐头并进。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下等马与中等马几乎不相上下,赛程已过半数,双方仍然相持不下。
“白袍太岁,超过它!给我超过它!”
看台上一阵惊呼。
小郡主跳出马车,奶声大喊:“威震天,冲呀!冲呀!”
许是得了小郡主的助威,威震天厚积薄发,越跑越快,渐渐便超过了白袍太岁一个身位。
很快便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
邹文友见要落败,故意从内线转至外线,不断往林玥贴靠,他假意扬鞭策马,实则干扰林玥。
很快两匹马又相持不下,几乎贴身而行!
林玥急中生智,突然扔去马鞭,左手火机换右手,照准那马肚子一打,防风蓝焰迅速喷发,白袍太岁吃疼长嘶,奔跑节奏被彻底打乱,前脚绊了后脚,马头往前猛地一栽,摔了个人仰马翻!
邹文友凌空飞出七八丈,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停下。
林玥骑着威震天顺利冲过终点线!
“我们赢啦!母妃,我们赢啦!”
小郡主欢呼雀跃,连王妃也忍不住跳出马车欢呼。
看台上的权贵公子哥儿,好似一个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谩骂声一片。
太子两兄弟与贾春,脸色阴沉得发黑,一个输了比赛,一个亏了大钱。
宋澈与林玥兜着喜悦走出马场,与王妃同行至看台。
“多谢太子殿下谦让臣妾。”王妃含笑欠身,却是胜者姿态。
赵穗甩袖一哼,背过身道:“都怪我那马夫照顾不周,叫我两匹宝马害了病,这才让你们侥幸赢了去,待我宝马养好了,定要与你们再比个高低!”
说罢,他摆了摆手。
仆从端着满满一盘金子献于王妃。
贾春也与人抬来一口装满银锭的箱子,放置于宋澈脚下,“你押中两轮,第一轮七百两,第二轮九千三百两,扣除三厘的佣金,一共九万七千两,你点点吧。”
这些银子,多数来自于那些公子哥儿的赌资,云阳赌坊其实并未亏损太多。公子哥儿们瞧着自己银两全落入宋澈腰包,脸色比贾春还痛苦。
宋澈自然却之不恭,叫王府仆从将金银全部抬上了马车。
这时,邹友文一瘸一拐走上看台,方才那一跤,摔得他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落魄模样,狼狈至极,他怒指着林玥与太子状告:
“太子,都是这贱婢中途使阴招!害我不慎坠马,否则我绝不可能输——”
“放肆!”
韩王妃怒喝:“林妹乃是我与王爷认的义妹,你辱骂她便是辱骂王爷!今日你若不磕头道歉,待王爷返京归来,定叫他饶不了你!”
邹友文不由一惊,转眼求助赵穗:“太子……”
即便是麾下鹰犬,一条狗怎么低过兄弟关系?赵穗冷冷一句:“磕。”
邹友文咬了咬牙,跪在林玥跟前,边磕边讨饶:“小人方才是摔糊涂了,才没忍住出言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林玥不支声,那他就得继续磕。
宋澈不理小人,绕过邹友文,上前与赵穗行了个礼,问道:“太子殿下,您今日可否尽兴?”
赵穗冷哼:“今日只有扫兴,何来的尽兴?”
宋澈笑道:“我这里却有个能让太子殿下尽兴的法子。”
赵穗冷冷一眼“哦?”
宋澈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可喜爱蹴鞠?”
赵穗高声道:“那是自然,大内皇宫谁人不知,本太子球技了得?”
宋澈暗自一笑,又道:“恰巧王爷也喜爱蹴鞠,不如我们再来场蹴鞠比赛如何?”
赵穗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他如此要强,今日赛马失意,正愁没个找回面子的机会,于是当即便答应了:
“好啊!这赛马不过三两人游戏,容易出现意外,可蹴鞠十余人,靠的是脚下硬底子功夫,不会再有侥幸发生了。”
“不过……”
“不过什么?”
“太子殿下坐拥皇家蹴鞠队,都是些技艺超绝的专业鞠客,我们王府的蹴鞠队却只由家丁组成,显然有些不太公平。”
“嗯……若是找专业鞠客,你们或许连球都碰不着,”赵穗问道:“那你想如何?”
宋澈说道:“草民提议,本次蹴鞠比塞,只能以自家仆人组队,不叫专业鞠客参与。”
“哈哈哈……”赵穗大笑道:“太子府家仆,平常陪我蹴鞠,各个都有不俗的脚法,即便比不上皇家,也非普通蹴鞠队可比拟——就依你吧,免得说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让着自家弟弟。”
宋澈又道:“三日后便是中秋佳节,咱们就约在月圆之夜如何?到时再邀请洛阳众蹴鞠爱好者共聚赛场,一边观赛,一边赏月,万众瞩目之下,人山人海呐喊,不仅彰显储君风姿,更壮我大梁风华!”
“妙哉!妙哉!”
赵穗兴奋道:“寻常中秋,不是宫廷宴会,便是庭院赏月,本太子早已厌倦,汝之提议,正合我意!蹴鞠比赛,就在中秋!”
“草民还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光是蹴鞠,未免太过枯燥,何不引一些歌舞姬,在中场休息时,为大家助助兴,打打气儿?”
“能瞧见漂亮的女人,力气也能多增长几分!”
“既是如此,应当请来洛阳最有名的歌舞姬,如此才好吸引眼球,壮太子之威风,”
宋澈说到这儿,瞥了一眼地上还在磕头的邹友文:“最好的歌舞姬,自然是来自红楼,而红楼属于教坊司,教坊司又隶于太常寺……”
赵穗瞥了一眼邹友文,“还不快起来。”
邹友文已磕得头昏眼花,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多……多谢太子,太……太子有何吩咐?”
赵穗又瞥了一眼宋澈:“如今本太子监国,日理万机,无暇琐事,这蹴鞠比赛便全全交给你来办吧,洛阳城无人不敢不与你方便。”
“多谢太子殿下。”
宋澈转头望向邹友文:“邹大人,我想去红楼里挑几名歌舞姬来助兴比赛,你行个方便?”
邹友文从腰间取下一块刻有“太常寺”三字的檀木令牌,颤颤巍巍递给宋澈:“凭此令,红楼官妓皆可挑选,若选中心仪者,交驻楼博士报备即可……”
宋澈欣然抓过令牌:“多谢邹大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蹴鞠
“今日共赢赌资九千七百两,王妃下本儿一百两,便得一千三百两;
小郡主下本儿二十两,便的二百六十两;
林女侠下本儿三百两,便得三千九百两;
剩下的都归我,你们肯定没意见。
再者,今日赢得赌资两百金;王妃出了马匹,应分得大头,取一百金;
我出主意,林女侠驭马,各得五十金。”
返程途中,几位“股东”齐聚于马车内,大秤分金银。
“那我呢?人家可是很卖力在为小姨助威呢。”小郡主撅起嘴巴,觉得不公平。
宋澈笑着,从自己那份儿中,再夹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小郡主的手中:“这下总可以来吧?”
“檀儿,你年纪还小,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这些娘都给你收着,待长大了给你当嫁妆。”
韩王妃要去拿,小郡主却赶忙将金银压在了身下,将头摇得似拨浪鼓,“我才不要,母妃尽会骗人,上次你便是这么骗走我压岁钱的!”
“你这孩子,从小便这么财,长大还得了……”
“王妃说笑了,小郡主乃千金小姐,掌上明珠,本是人中龙凤,财得合情合理。”
“呵呵呵……”
金元宝在手,银元宝在怀,一路上马车内的欢声笑语便没断过。
“哎对了宋澈。”林玥突然唤道。
宋澈揉着鼻子,“你突然不唤我‘走卒的’,我倒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说笑,是正事儿,”林玥隐隐担忧,“太子喜好蹴鞠,洛阳人尽皆知,咱王府家仆,虽然也会踢,可都是些二把刀,如何能赢得了他?”
宋澈却摇头道:“即便我们能赢他,也万万赢不得他。”
“为何呀?”林玥疑惑道。
宋澈却将目光瞥向韩香,说道:“太子心高气傲,好胜心极强,今日马场人少,赢了他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后日中秋夜,看客成千上万,若是叫他败了,可就不单单只是输赢,甚至可能会连累到王爷。”
韩香叹道:“宋先生说得极对,生在帝王之家,处处得小心行事,特别是王爷的身份,稍有不如太子意,便可能被认为有恻隐之心,夺嫡之疑。”
韩王妃能被着自家男人出来抛头露面,已算是当下时代思想非常开放的女性了。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要与太子赌一场不能赢的比赛了?”林玥依依不舍地望着手中的金银:“蹴鞠比赛的彩钱,可定要比赛马的多,咱们赢的这些,多半是要送回去了。”
宋澈笑道:“当一场万众瞩目的蹴鞠比赛成功举办,那银子便会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装入我腰包。一点小彩头,不足挂齿。”
当然,既是比赛决不能拉稀摆带,若无法吸引群众眼球,洛超是办不下去的,这场蹴鞠比赛可以不赢,但一定要赛出风采,激发天下所有蹴鞠爱好者的激情。
既然千年后的国足不尽人意,那就在古代叫它大放异彩!
回到王府。
林玥着急了平日里陪同王爷蹴鞠玩耍的家仆,叫他们换上劲装,先来假赛一场。
虽都是用脚踢球,可规则,踢法,场地都大不相同。
大梁的蹴鞠,通常有两种玩法:
第一种唤作‘白打’,不设球门,参赛双方各派出同样数目的球员,最低一人,最高不超过十人,
参赛者在场中轮流表演球技,用除手之外的身体任何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且动作,而球不落地,
再由专门的裁判以观赏性与技巧评级打分,哪个队伍得分最高,哪个队伍便获胜;
白打蹴鞠,通俗而言便是花式足球,客观性要高于主观性,而第二种的“筑球”则恰恰相反——
‘筑球’更讲究对抗性,球场中间会竖起一个大球门,高约三丈,宽约一丈,以彩带结网,只留出一个尺许见方网眼,唤作‘风流眼’,
筑球有规定的参赛人数,往往是双方球队各派出十二人,分着不同颜色的球衣,立于球门两旁,组成“左右军”在长宽为十丈大小的方形球场中对垒。
左右军均设“头球”,“跷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角色;就如同现代足球赛里的前锋,前腰,后腰,后卫,守门等分工;每个球员都司职其位,承担不同的击球任务;
每场蹴鞠比赛还设有两名“度部署校正”,担当裁判一职。
宋澈站在球场旁,仔细观摩了几场蹴鞠对垒,总结出了古今差异:
第一,场地与球门:
现代足球赛,标准的绿茵球场要比古代大上三四倍,且左右各设有落地球门,而古代球场仅有十丈长宽,也就是个边长二十多米的正方形,且球门仅有一个设在中场,球门上的“风流眼”与篮球框差不多大;
第二,技巧与方式:
古代的蹴鞠赛,总体而言一个字“顿”,除击球手跑动较为频繁,其他辅助者基本是“站立打桩”;
当然,双方共二十四人,站在十丈长宽的场地中,即便是想跑也没机会;
关于技巧,宋澈作为一个老足球迷,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古代蹴鞠者技艺要比现代职业球员高得多;
莫说是专业鞠客了,便是眼前王府的家丁,脚下功夫也十分了得;毕竟“风流眼”不过尺长,如此小的一个风流洞,用脚将球射入其内,本就是超高难度;
再者,这个古代的人真会功夫!有的身轻如燕,有的怪力乱神,这些武艺若能放倒现代,比星爷拍得《少林足球》还要精彩;
第三,规则与裁判:
古代蹴鞠自然是没有现代那么多规则,只要不用手触球,不做太过分的动作,裁判都不会叫停比赛,反正双方队员只管将脚下皮球往风流眼里怼便是,谁射入得多谁便赢得比赛。
几场蹴鞠赛观摩下来,宋澈心中也有了定数——将两个时代的玩儿法相结合,取长补短,觅一个既不失古代风采,又不失现代激情的方案,必能叫这蹴鞠热潮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五十五章再赴红楼觅佳人
既然太子都已发话,比赛事宜劝劝交由宋澈负责,那小改一些规则与赛法,应该也不成问题。
参赛人数可以不变。
场地须得扩大一倍,球门依照现代,左右各设门框,双方安排守门员。
至于那些繁琐的规则,即便细作更改,古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弄懂,倒不如简单粗暴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不恶意犯规,怎么踢都可以。
当然,改革蹴鞠是项脑力活儿,距中秋比赛还有三日,慢慢完善也不着急。
是夜。
宋澈手持“太常寺”令牌,再度前往红楼,招募拉拉队员。
弄月无疑是洛阳城中最闪亮的明星,以她的名号做文章,必能吸引一大波流量。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谁若能掌握流量,谁便能拥有财富密码。
宋澈许了门票钱,轻车熟路来到九月斋,竟发现大门紧闭着,可院儿里却亮着微光,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些笑谈声。
红楼里的头牌,为何会歇业了?
有亮光便说明有人,宋澈总不该白跑一趟,便扣响了院门。
隔了片刻,院门敞开来,一个小侍女探出头来,见了宋澈便是一句:“是你呀?”
宋澈前些日子大闹九月斋,也算是出了个名儿。
宋澈阐明来意,要找弄月姑娘。
小侍女却果断摇头:“前几日闹了人命,害死了曹姑娘,九月斋这几日不对外迎客了……还有,公子你虽惩治了贾代那恶霸,大快人心,可终究是要避嫌的,弄月姑娘不会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说完,她便要掩门谢客。
宋澈擒住了院门,笑道:“姑娘要避嫌,也不必编造谎话来哄骗我吧?你这院儿里明明有人谈笑风生,说何不迎客?”
小侍女说道:“是不迎外客呀,可又没说不迎朋友,今夜敬德书院的几位名士拜访本斋,弄月姐正在与他们谈论风雅呢,便更不能让你打扰了。”
“哦?”宋澈不禁眉头一皱,他来找弄月当啦啦队,若是有外人在场恐怕不便,可那是九月斋的客人,又是什么文人高士。这些文人高士,通常清高自傲,怕是很难赶走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就是不知你家弄月姐姐要与高士们快活多久?”
“什么快活呀!公子说话真不中听!”小侍女撅起了小嘴儿,“以文会友,在于兴致,或一两个时辰,或通宵达旦,没有固定时辰的。”
这来都来了,好说歹说也得见上一面,宋澈也不打算讲理了,“今夜我来找弄月,是有要事与她相商,恰好我也会些诗文,便一起把酒言欢,纵情狂歌吧!”
他推门而入。
小侍女力气自然没他大了。
小侍女急切娇呵:“你可知这里是红楼,乃官家地盘儿,你若敢私自山擅闯,小心——”
不等她话说完,宋澈将太常寺令一亮,瞬间叫她止了声儿。
“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交流,谁知换来的却是闭门羹,索性我也不装了,我是太常寺的我摊牌啦!”
“啊?”
小侍女吓得双腿发软,“对不起大人……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宋澈斜眼一笑:“拿一千两银子来,我便既往不咎。”
小侍女面如死灰,瞧着先前曹琳撞过的门柱,眼中突然有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兴许这只是一个玩笑话,可在她眼里真会要了命。
宋澈生怕玩笑开得过头,赶忙补了一句:“或者,你带我去找弄月姑娘,今夜便放你一马。”
小侍女眼前一亮,喜出了泪花儿,“大人随我移步,弄月姐就在后庭!”
宋澈欣然随之。
九月斋前院到后庭,弯弯拐拐却不能相近。
小侍女紧张得,边走边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后跟了只吃人的老虎。
红楼里官妓,就好比一匹匹光鲜亮丽的马,虽骑乘她们的都是达官贵人,可在喂养她们的“马夫”时,怎么也神气不起来。教坊司便是马夫,更莫说太常寺还是教坊司的上峰。
“你叫个什么名字?”宋澈突然问道。
小侍女娇躯一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许是大人您威仪太盛,吓得奴婢连自己的姓名都忘却了……”
宋澈哈哈一笑,“我与贾代可不是同流货色,你不必将我想得太恶,方才不过是逗你玩儿的。”
小侍女回眸泛光:“果真是玩笑,而不是要我姓名,将我编入营妓去卖身?”
哦?宋澈倒是诧异,太常寺还干“慰安妇”这种拉皮条的勾当么?怪不得她会害怕,军队里各个都是猛男,光是想想便会觉得好惨。
“当然不会了。”
何况你还是未成年少女。
“那我叫做巧巧。”
“这么说你心灵手巧了?”
“名字叫巧巧,可奴婢是个粗人,连字儿都认不全,”巧巧低头说道:“我娘死得早,爹找了个晚娘,后来爹也病死了,晚娘便将我卖给了官家,起先只说是当宫女的,后来才得知是当官妓。奴婢年纪大了些,教坊十三色不愿栽培,便送来了红楼当下人,平日里给弄月姐梳妆打扮,伺候起居。”
第一百五十六章江南吴彦祖
“红楼十二斋,真有十二位绝色佳人坐镇?”宋澈问道。
巧巧摇了摇头,“说是十二斋,其实日常开放也就七八个斋。”
“为何剩下的不开?”
“咱们这些官妓,都是身不由己,哪里需要歌舞侍陪,便会被调到哪里去。”
妓女也需要“公干”么?
宋澈又问:“这十二斋中,可有一位姓林的?”
巧巧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
“那姓宁的呢?”宋澈再问。
“也没听说过,”巧巧说道:“入了红楼的女眷,一般不会取本家姓,通常会取个花名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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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天涯远不远?
弄月扭腰挣脱,泛红的脸颊,九分是怒,一分是羞。
老儒骂道:“你口无遮拦,如市井泼皮,一辈子不得安身立命!”
宋澈一笑:“尔有天没日,如临盆老妇,两腿一张便血口喷人。”
“你个嘴上没毛的尘垢粃糠,剁碎投槽也豕彘不食!”
“你个浑身绿毛的苍髯老贼,挫骨扬灰也冥顽不灵。”
“你卑劣奸商,鼠雀之辈,过街人人喊打!”
“你道貌岸然,断脊之犬,在这狺狺狂吠。”
“你……你……你……”老儒气得捂着胸口,差点儿背过气去。
“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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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蹴鞠比赛前夕
宋澈在凉亭内一直坐到了凌晨。
红楼四更天便已谢客,灯火灭了大半,只留星火余晖,纵情喧嚣之后,寂寞更胜孤独。
虚度年华所带来的空虚,会浇灭大多数人的希望,从此一蹶不振,再买醉,再虚度,再彷徨,久而久之,周而复始,成了连人格都忘却的行尸走肉。
夜凉如水,唯有明月作陪。
“宋公子。”
巧巧走来庭院。
“她酒醒了?”宋澈问道。
巧巧嗯了声:“弄月姐说,她唱。”
宋澈瞧了一眼闺房窗后的倩影,暗叹了一声,“待我谢过弄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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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蹴鞠比赛,开始!
比赛开始的前一刻钟。
宋澈将盘口关闭,所收的赌资装满近十口大箱。
延边燃起的千盏灯火,将蹴鞠城映得亮堂堂。
双方蹴鞠队缓缓入口,在球场边静候等待。
太子队身着黄衣白领,系绿色腰带;王爷队身穿赤衣绿领,系黑色腰带。绑腿挽袖盘发,各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双方于中场口相遇,王对王互不相让,还未比赛便已嗅到了火药味儿。
“哼,二弟的家仆各个都这么矮么?”赵穗领队前来。
太子队全员男丁,平均身高七尺半,五大三粗,孔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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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小动作在所难免
“太子殿下,你这守门员,八成不是大慈寺护院,而是烧火的头陀和尚吧?”韩王妃逮住机会,也反讽了一句。
太子脸色阴沉,暗骂道:“我怎么派了这么个傻子守门?”
随着第一颗球进网,双方对抗再度升级,王府依旧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脚下来回传动,稳扎稳打。
但毕竟太子队技术过硬,上半场踢下来,双方各有进球,战成了二比二平。
“当!”
随着一声锣响,上半场比赛结束,球员们下场整顿休息。
早在场边候着的弄月及红楼众乐师,抱着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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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压哨绝杀
太子队连续轰门,无一例外被王爷队人墙挡下。
然就在众人以为,比分将定格在五比二时,皮球滚到了弄月脚下。
所有人的印象中,她只是个舞弄风月的妓女,谁又能料到她球技了得?
弄月身若游龙,皮球如粘在她脚下一般,以身躯娇小的优势,在一群大汉中来回穿梭,游刃有余。
几乎在所有人都未能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时,皮球已被安稳送入了太子队球门。
“她……她是如何做到的?”守门大汉揉了揉眼睛。
“你他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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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教坊司的秘密
宋澈用了整整五辆马车,才将十口满载金银的箱子装下,随同林玥带着几个王府家仆,赶往城北太子府。
月儿圆,月儿亮。
今夜蹴鞠盛会圆满,可宋澈内心还是有些许遗憾,他所认为的中秋,应该与家人团团圆圆,共同赏月才对。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唯有自己成了异乡人,才能真正体会诗词中意。
林玥靠坐在车辕上,呆呆地望着天上月亮。
“你有家人?”宋澈问道。
林玥眼眸泛起忧伤,摇了摇头:“没得了。”
“那你有爱人?”宋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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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白门楼中
白门楼中,灯火敞亮。
宋澈刚叫停马车,赵穗便含笑出门,“宋先生,你可算是来了,这一桌子好菜都叫本太子等凉了。”
宋澈指了指身后车队,拘礼道:“承蒙太子殿下盛名,今夜才能多获收益,这里有十箱银两,是今夜太子获胜的彩钱。”
赵穗一瞥钱箱,也没有多说,一个“请”字,邀宋澈入楼就座。
白门楼中,香炉旖旎,一桌子好酒好菜,只备了两副碗筷。楼左有一处耳室,由屏风遮挡,不知里头藏没藏得有人。
“宋澈一介草民,怎可与太子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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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力气大去挑大粪好了
“夜深了,太子府大门已关,你从后门走吧。”
还是那个家仆,却完全不是先前态度,连“宋先生”都舍不得叫了。
狗仗人势。
林玥一瘸一拐,在太子府前踱步,见宋澈安然无恙,急忙将车马赶了过来。
“你怎去了这么久?太子没如何你吧?”迎面便是一句关心。
宋澈摇了摇头,若是一棒子将他打死还好,可太子言语中句句带着威胁,还查到了苏州家底……
但那又如何呢?在绝对权力面前,再多金钱也不过一堆粪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快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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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林女侠不必如此,我的钱财都已送至王府,如今四下只有这几本账簿,没人会来打我主意的。”
宋澈本没打算与别人同居,仅有一间小屋,一张小桌,一张小榻,睡两个人都觉得拥挤了,除非她愿意骑在身上。
“谁愿意留下了,还不是王妃千叮万嘱,叫我保护好你……”
林玥搬来桌子,摆在月光下,取出今早带来的酒食,三两道小菜,有酒,有肉,还有秀色可餐。
“这里在城郊,也懒得跑去卖热食了,将就将就吧。”
她跪坐在小桌旁,只添了一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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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就是这张薄薄的卖身契,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女人!”
南宫月将文册撕成粉碎,扔在地上又跺又撵,淌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你现在可以回红楼收拾东西了,允许你带一两个侍女过来,但近些年你所攒下的积蓄,都得按照契书上的约定全部交给我,”
宋澈顿了顿,又道:“还有,洪兴社想要招募一支蹴鞠队,听林女侠说,红楼中不乏有球技高超的女眷,你帮我挑一些明日带来面试;
洛超比赛,通常安排在白天,不会耽搁她们晚上的演出,每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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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我对钱没有兴趣
洛超海选,如火如荼。
白打虽不如筑球那般激情,但眼花缭乱的秀技,同样吸引了不少客人前来观摩。
海选进行三日,每日分上下场,每场便至少能接待万余看客,每日光门票钱便能进账两三万两。
白花花的银子,每到晚上便是一马车一马车送往王府。
每每看到这些银子,宋澈心中都不由会感叹:怪不得国足翻不了身,面对如此暴利,踢几场假球又算得了什么?
“如何?我说得没错吧,跟着这位洪兴社扛把子,有他一口肉,便有咱一口汤。也莫说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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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玉面小家丁
“哈哈哈……”
贾代仰头大笑,摁住众壮汉的拔刀的手,“三成便三成吧,大家和气生财嘛。”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偏头说道:“明日我会拟好契书,亲自遣人送到贾公子手中。”
贾代不再多言,带着壮汉离开了蹴鞠城。
“宋澈,你为何要与这种小人做生意?拒绝他有何不可,反正有王妃在背后为你撑腰。”林玥冲那群背影嗤之以鼻。
宋澈摇了摇头,贾家坐拥洛阳城所有赌坊资源,赌球这块香饽饽,怎么都少不了他们一口,能从中抽取三成利润,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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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遇到一个小乞丐
第一百六十九章遇到一个小乞丐
“宋公子,真要去娼馆买春风流?”
林玥一路上耿耿于怀,“你就不怕你家夫人知道,将你给休了?你可是个上门女婿。”
宋澈笑道:“我家夫人远在苏州,她怎可能会知道?”
林玥却道:“可娼馆一向肮脏,只要有银子,乞丐都能上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染了花柳病回去,传染给她了怎么办?”
“唉!那该怎么办呢?”宋澈扬天叹气:“自离开苏州一个多月,时常独自孤枕难眠,内心空虚寂寞冷啊!”
“我见到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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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人家是女孩子
小乞丐吞食的速度,比那“三口一头猪”也不差了,吃完了几碟小菜,宋澈又叫摊主切了半斤牛肉,随后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他依旧大口朵颐。
宋澈与林玥还没吃上几口,他便将碗里的面条呼了个干净。
“若你是不嫌弃,我的也给你吧。”
林玥将自己的面条推给了小乞丐。
“你要是吃得下,我的也给你。”宋澈也将面碗推了过去。
小乞丐抬起头,来回在林玥与宋澈间打量,片刻间,他吸了吸鼻子,哭声道了一句:“谢谢哥哥姐姐!”
随后抱过面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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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鞭打人贩子
“姐姐……”何铃儿睁着渴望的大眼睛,泪光楚楚。
林玥拍着少女的手,轻声安慰:“你放心,他绝不是那种会让你流落街头之人。”
不错,对于宋澈而言,少女无疑便是“顺藤摸瓜”的那根藤,既然她不知道被关押之处,何不当作诱饵,引出那些知道的人?
“小妹妹,你可想欺负你的那群人得到惩罚?”宋澈问道。
何铃儿郑重点头。
“好,那你便按照我说的做。”
宋澈在少女耳旁低语了两句。
少女咬着牙,犹豫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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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谁说女侠胸大无脑?
茶与漆器,都是南方特产。
女人多为流民,也来自于南方。
谈及贡茶,宋澈首先便想到了扬州的杨家,杨家世代皇商,以龙井专供皇室,再之宋澈押运货币,沿途遇到的种种困难都是杨家背地搞鬼——贾家与杨家十有八九是穿同一条开裆裤。
可叫宋澈想不通的是,作为岁币的丝绸与珍珠已纳入国库,贾家为何还要从江南收购茶叶与漆器?
难道纳贡一事还有变故?
一想到这事儿,宋澈心里便不是滋味儿,自己悻悻苦苦从苏州运来岁币,如今也搁置快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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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林玥的身世
“纵使你知道了贼船与贼窝又如何?纵观整个京城,除非调动禁军,否则谁也别想从贾家手头抢东西,何况那还是一千多个大活人。”
“唉……”
宋澈又是一叹,苦笑道:“今夜怕是睡不着觉了。”
林玥无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倒是有一计……却也谈不上计谋,只能算半个……唉,那多办是行不通的,还是不与你说了。”
这变脸的速度,比川剧还要快。
宋澈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对他说出“我有一计”这四个字,至少不会让他的脑袋觉得是在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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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暗渠里鬼吹灯
次日一早,林玥按照宋澈的吩咐,带着一千两白银赶去了东城。
宋澈起先还担心这位女侠士嘴皮子不利索,不能将事情办好,却没曾想才不到正午,林玥便赶回了蹴鞠城。
“啪!”
她豪气干云往桌上拍下了两张文案,傲声道:
“我还以为有多难呢!结果却是从一个修缮水道的小吏手中得来的!真是白白冤枉了一千两银子!”
一张文案是暗渠地图,另一张则是工部批文。
“事情办好了,花多少钱都不冤枉。”
宋澈便就着暗渠结构图,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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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我们一起学鬼叫
“这里终日不见阳光,该不会有什么鬼怪盘踞于此吧!”
林玥紧紧抱住宋澈,躲在他臂膀后,透出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又害怕又兴奋。
宋澈苦笑道:“林女侠,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怎还害怕起鬼神来了?”
林玥说道:“杀的是活人,怕的是死人,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啪。”
宋澈用火机复燃蜡烛,再点河灯一盏,重新放回水中,再抻着墙壁缓缓跟随。
林玥拔出宝剑,用剑鞘帮忙抵住水流,紧盯着无限开垦的黑暗。
待河灯飘荡了约四五丈后,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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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半决赛
来时顺水而下,花了半个时辰。回时,逆水而上,但由于沿途有标记,且有丝线引路,所花的时间也慢不了多少。
搞清楚地牢的位置只是第一步,如何在众多看守中将女眷悄无声息的救出,还得再思良策。
次日。
宋澈多叫上一队工人,将井口扩宽了三倍,为了不引人怀疑,专门修建了一座小木屋,还假把式地在蹴鞠城外挖了一条阳沟。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等待码头消息,便是日常操练洛超。
预选赛结束后,十四强名单出炉,全都来自京城里富人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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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
轻视女人,是失败第一诫。
轻视信仰,是失败第二戒。
轻视宋澈,是失败第三戒。
洪兴社火力全开,上半场以攻代守,下半场转守为攻,打得贾家措手不及。比分一路悬殊至六比零。
贾家三兄弟,再也没有笑容,在场边大喊大叫。
叫便能进球们么?一个失了信心的球队,犹如一盘散沙,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离比赛结束还剩不到半刻钟。
众女眷体力也所有下滑,宋澈打了个手势,缓缓比出两根手指。众女会意,不再往前压制,而是退回中场,开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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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救人十万火急
决赛戌时打响,算上开场与中场歌舞,亥时前夕便会结束。
宋澈酉时三刻出发,戌时抵达仓库地牢,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将被囚禁的女人们转移至蹴鞠城外。
时间只能赶早不赶晚。
好在头次已走过暗渠,沿着标记与丝线,轻车熟路快得飞起。
戌时不到他便抵达了中央水池。
他将皮艇绑在梯口,取出两枚火葫芦,塞入闸门缝隙中。
静待,
静待,
大约半刻钟,闸门后泛起杂音,不一会儿缕缕青烟从缝隙中渗出。
林玥应当得手了。
贾家若是将女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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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人血书,御前告状
“千人血书,御前告状回陛下,草民举办洛超,是为彰显大梁风骨,按理不该奢求赏赐,可陛下要给的,草民万万不敢推辞,”
宋澈说着,指向球场上奔跑的众女眷:“洪兴社的这些女鞠客,都是红楼里的官妓,她们多是父上犯罪,遭受了牵连。草民在此斗胆恳请陛下,赏她们个从良的机会吧。”
“哦?怪不得那持球之人,朕瞧了十分熟悉,经你这么提点,朕才识得了她。”
赵翀摇头感叹:“洪兴队上场时,朕与满朝文武都稀奇,怎会是一群女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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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暂别洛阳
往后三日,洛阳变天了。
不仅是气候发生了变化,城内的风气也一改往常。
灰蒙蒙的天际,黑云压城,暴风雨即将来临。
对贾家的审判也如约而至——
自皇帝下令后,洛阳府当夜便抓捕了贾氏三兄弟,连同其麾下的家仆,门徒,产业,凡是与“贾”字有关联者,一网打尽。
通过宋澈提供的证据,及众女眷联名指证,以贾代为首的十七名主犯,以贩卖人口,放高利贷,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偷税漏税等多重罪判处斩首,悬尸城门三日,警戒世人,以儆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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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雨夜惊魂
船员许是受了威胁,很快便交代了宋澈位置:
“那位官人就在船舱里!”
“哒哒哒……”听嘈杂的脚步声,来者绝对不止一人。
宋澈赶忙将独轮车里一概重要物品揣好,打算从船舱后门出去,怎料还没走出几步,便见五六个手持朴刀的黑衣人跳进了船舱。
“画像上的人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黑衣人持刀来追。
宋澈举枪便射,可船身摇晃得厉害,连开两枪都未能命中。他只能边打边退,好不容易来到后门,却刚把头伸出去,一记白刃迎面砍来!
他赶忙
《大梁豪商》第一百八十一章雨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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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三个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三个人
“把我的鸡放下,它还没烤熟。”麻衣青年冷声道。
锦衣青年也劝道:“你把他的鸡放下吧,这庙里只有我两人在躲雨,没见过其他人。”
黑衣首领不以为然,随手扯下一只鸡腿,刚要往嘴里送——
“唰!”
一道白光乍现,快如闪电。
黑衣保持着啃鸡腿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头儿!”
随从呼唤了声,却没有答应。二人相视一眼,提刀缓步上前。一人拍了拍黑衣首领的肩膀:
“头儿,你怎么——”
却不等他问完,黑衣首领的脑袋
《大梁豪商》第一百八十二章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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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风雨同路
漫漫长夜,三人浅谈。
廖恒自称是朝廷三甲进士,要到扬州去入仕任职。
姜云天则侠肝义胆,励志要去沿海铲除祸患,为天下百姓消灾。
宋澈心里盘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水路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若是走陆路的话,有千里之遥。姜云天武艺高强,廖恒亦是个聪明人,与他们结伴而行,是最恰当的选择。
估计其他两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乎三人便不谋而合,风雨同路。
次日一早。
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澈被一阵“沙沙”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
《大梁豪商》第一百八十三章风雨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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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是个美娇娘
“不好意思了姑娘,方才是在下口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宋澈与廖恒背对着坐在牛车上。姜云天则骑着毛驴跟在后头。
女人却道:“不碍事的,我倒挺喜欢做男人的。”
虽瞧不出她容貌与年龄,但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
大雨天还赶着牛车出来收菜,可见是个勤劳的女人。
“姑娘收这么多蔬菜,是要运到哪里去卖么?”宋澈又问。
女人说道:“这雨来得太大了,涝了田地菜要遭殃,我便将它们都割了下来,准备带回馆子自用。”
“哦?你是开馆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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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夜入石马林
三人风卷残云,吃完馒头又每人干了三碗白米饭,这才将肚子填饱。
屋外风雨也小了不少,眼下距离天黑尚早,还可以再赶一段路。
三人起身便要走出酒馆,其他避雨的客人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哎哎哎……三位客官,天色已晚,你们要上哪儿去呀?”店小厮急忙将他们拦了下来。
宋澈却指着敞亮的天外:“眼下申时未到,天还大亮着呢,如何要说晚啊?”
廖恒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递了上去:“多谢酒肉款待,我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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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虎啸龙吟
“上树!”
宋抱着一棵大树便往上爬。
廖恒紧随其后,边爬边道:“不对啊陈兄,我记得老虎也是会爬树的。”
“我当然知道老虎会爬树,咱们上树,便先占了地理优势,能居高临下与之周旋,否则黑灯瞎火的,在林中只能被它伏击。”
老虎是猫科动物,夜视能力极佳,人眼自然比不了。
宋澈费了老劲儿才爬上树梢,可抬头一瞧,姜云天早已蹲在上头,狼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树下。
“姜兄,你武功这么高强,怎也会爬上树来?”宋澈骑着树梢,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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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恐怖之夜
一只虎毙,还有一只!
姜云天拔出剑,与另头白虎继续交锋,虽是一对一,可天实在太黑了,丝毫占不了上风。
“妈的,我来帮忙了!”
宋澈一咬牙,飞身爬下树干,操起一根树枝,也加入了战斗。
廖恒在树上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爬了下去。
虽然二人在战斗中没起到决定性作用,却叫白虎分了心,姜云天抓住机会,骑上虎背,左手剑刺,右手铁拳,对着虎头便是一顿轰砸!
十几拳下去,白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姜云天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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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伸腿瞪眼丸
神庙有人供奉的痕迹,还算比较干净。
四下里没有干柴,三人便将神案给劈了,架了堆篝火,脱下湿衣鞋袜在旁边炘着,又割下几块虎肉烘烤着吃。
光与火驱散了阴寒,也消减了恐惧。
姜云天将六具尸体停放庙堂内,为他们抹上了不能瞑目的双眼,明天他还会挖坑让尸体入土为安。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宋澈望着直挺挺的尸体,不由出声感叹。
姜云天却诧异地望着他:“你一个商人,也懂得江湖?”
宋澈说道:“江湖,江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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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装神弄鬼
还别说,含住这百草解毒丹,一股凉气儿直冲鼻息,胜过干薄荷叶十倍。
“呼呼呼……”
阴风将鬼火吹入庙堂,紧接着,一个红衣女人带着两个青面男子,作一副怨恨极深的姿态,真似个鬼魂模样。
见三人已被迷倒,厉鬼索性也不装了,冷冷一笑,是傲慢的神情: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能打死老虎,殊不知也是三个没命活的草包。”
红衣女人袖中流出一把匕首,冲身旁两个青面男子嘱咐了声,“你们在门口守着,我去搜搜他们。”
说罢便走至三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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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关于芸娘
昨夜酒肉足够,三人睡得很香。
“哞~”
直至清晨里的一声牛叫,宋澈最先被吵醒,应是花溪酒馆里的商队过境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出庙去,廖恒突然从地上窜起,理了理衣领,竖了竖发冠,搓了搓脸颊,面示着宋澈:“陈兄,你瞧瞧我,可否精神?”
宋澈笑道:“简直帅的一塌糊涂,定能将那小娘子迷的不要不要。”
这时,姜云天也已醒来,三人一起走出神庙。
芸娘赶着牛车,与店里的小伙计,领着一支十来人的商队,结伴自庙前经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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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当街卖虎
抵达石马县时,已临近午时。
“大家快来看喂!有人将石马林里的老虎打死咯!”
毕竟为民除害,老百姓们奔走相告,蜂拥上街看热闹。
“多谢多谢……”
廖恒与姜云天似很享受这份爱戴,走一路,笑一路,谢一路。
宋澈则将斗笠压得很低。贾太师杀他一次不成,指不定会再动手,眼下还是勿要太高调得好。
“让开让开!黄师爷来啦!”
一队衙役拨开人群,抬进来座轿子。轿中下来个五旬好几,留有青须的老儒生,他一见马背上的两头白虎,眼睛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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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收刮民脂民膏
宋澈负责招呼。
姜云天负责切肉。
廖恒负责收钱。
忙不过来时,芸娘也来帮忙,她的刀工着实不差,客人要一斤绝不会多出一两。
正当生意进行得红火之时——
“都给我散了,散了!谁让你们当街摆摊的!”
七八个地痞模样的汉子冲进人群,逢人便推,推了又打,打了还骂。
带头的地痞,肿着右半张脸,不仔细辨认还这不知他便是昨日在花溪酒馆儿被打脸的王二。
王二在县城里颇有“威望”,百姓瞪着他一时敢怒不敢言。
宋澈扶起地上的百姓,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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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夜半闹僵尸
“他们不是外乡来的打虎英雄么?”
“连吃人的老虎都能被打死,他们应该不会骗咱们哟。”
“其实我也不相信有厉鬼索命……”
风评开始一边倒,然质疑声越大,台上几爷子的脸色便越难看。
宋澈安抚百姓道:
“诸位乡亲父老,昨夜我们确实在神庙里避雨,也曾听到过怪异响声,见到过绿莹莹的鬼火;
但那响声是山林风大,乱葬岗又处于迎风坡,吹出的声音才会似鬼怪咆哮;
至于那鬼火么,其实是人死后骨骼中所产生的‘磷’,此物燃点极地,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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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神棍驾到
闹“僵尸”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清晨里细雨霏霏,衙门动员了所有差役,举着火把在街上来来回回,嘈杂的人声中,仿佛听见一句:
“张仙师来为咱县城降妖除魔啦!”
“噼里啪啦!”
锁啦声响,锣鼓齐鸣。
见十来个背剑的蓝袍道士,同撑大红色油纸伞,个个神色高傲,不食人间烟火。
队伍中抬有一顶敞篷竹轿,透过纱帘可见轿中坐着个青袍道人,香炉袅袅青烟,晨曦忽明忽暗,真有那么几分神仙气息。
神棍招摇过市,百姓纷纷参拜。
“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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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油锅之下,众生平等
“好,本道今日便与门徒去石马林,将那害人的僵尸抓来公之于众!”
张仙师一口答应。
“仙师,总得给个时辰吧?”宋澈问道。
张仙师说道:“僵尸惧怕阳光,白日里蹲守寻找,入夜后定将它抓来。”
“好!那我与石马县全城老百姓,入夜后仍在此处等待仙师您的好消息!”
……
今日仍是雨天,没有别的去处,宋澈等人便回了客栈,静待夜幕降临。
“陈兄,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那老神棍一身江湖骗术,精通装神弄鬼的本事,到时他随便抓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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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剑下生 ,剑下死
“骗人的老神棍,汝安敢再狡辩!”
宋澈一脚踢翻钱箱,空空如也,原本捐赠的银两早已被豪绅们收回。
张仙师见事情败露,与弟子们赶忙后退,渴望着县令卢山光与众豪绅:“大人,是有人设局害我啊!”
卢山光眼神突然一狠,倒反天罡,指着神棍便骂:“你这招摇撞骗,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竟敢骗到本官的县城里了,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来人呐!将他就地正法!”
“是!”
三十余名衙役同时拔刀砍向张仙师及子弟。
张仙师将拂尘一扬,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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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骑马与骑驴
“我乃天降神兵,红莲教之圣坛使者,你若是敢杀我,此生便不得安宁!”
张仙师叫嚣。
姜云天眉头一皱,“红莲教?”
张仙师加重语气,大声念叨:“业火红莲,天罡地煞,替天行道,永生不灭——”
“什么狗屁玩意儿!”
“唰!”
一剑封喉,人头落地。
瞧这满地尸首,血染了街口,必会轰动整个南京。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脚底抹油,今夜便溜儿。”
三人压低斗笠,匆忙消失在东市。
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一番行装,打包了些吃的,骑上驴马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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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真香
“都聚众几百人了,你们徐州军难道不管管?万一他们造反了该如何?”廖恒问道。
卒长说道:“那也管得了才行啊,三五百人,不足为虑,你们往南郊走,流民数以万计呢。如今西边儿又河堤决口,洪水都要淹到徐州啦,谁有功夫管这些刁民,让他们自生自灭就行了。”
廖恒暗叹:“想我大梁朝廷花这么多钱,竟养了一群不中用的草包……”
以姜云天的实力,即便没有路引,也可有一百种方法进入徐州城。但他们是旅人过客,进城歇不了多久,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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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夜入天元观
“红莲神教乃是天下第一大教,信徒遍布九州大地,传授不灭神功,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我师傅乃真武大帝麾下赤脚真仙转世,教化世人,普度众生,他便是我们的保护神,是我们可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少年买了十斤牛肉,有九斤都是牛逼。
廖恒不屑一顾:“你师傅真这么厉害,为何不当皇帝?”
少年切了一声:“皇帝是凡夫俗子,岂能与真仙比拟?赤脚真仙,神功护体,不死不灭,永垂不朽!”
“你见过那赤脚真仙的神功?”姜云天问道。
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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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大威天龙
芸娘犹豫了片刻,轻叹了声,跟着下了牛车,叫两个伙计将马匹与行礼看好,与宋澈等人走进天元观。
入了道观,见左右两旁,各竖着八根图腾,图腾刷着红漆,刻着莲花一朵朵,顶部架着火盆,烧着熊熊烈火。
三四百个男女守在香堂门口,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个个眼神真挚,乃至痴迷。
忽听香堂内传来一声喊:
“一盏天灯莲花开,红莲圣使下凡来!”
“啪!”
香堂大门突然敞开。
一盏红色天灯迅速从门口飞出,随后,七八十名青衣道士跟着天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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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掌赤脚大仙
“哪里来的邪魔外道,竟敢夜闯神坛,亵渎神灵!”
两个红莲圣使,一帮青衣道士,剑拔弩张,将姜云天团团包围。
姜云天却冲香堂内大喊:“赤脚小仙,你这些徒子徒孙好不懂礼数,极乐圣佛前来造访论道,不迎接便算了,还叫他们在这里呱噪乱吠,想你红莲教也不过如此啊!”
“佛本是道,西方极乐又如何?在红莲神教面前同样是下邦!对你这来路不明的下邦外道,何须真仙亲自出面,吾等圣使待你即可……啊啊啊!接招!”
两个红莲圣使同时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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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行尸走肉
赤脚真仙除了一双大脚与一身横肉,速度与力量完全比不过姜云天。
过了十几招,挨了十几拳,再坚固的铜墙铁壁也会松动。
赤脚真仙被打得连连后退。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与我护法啊!”只能教唆教徒来帮忙。
教徒上前一步,姜云天便瞪眼一声吼:
“滚开!”
气势如虹,谁还敢靠近?
“这一掌,以柔克刚,打烂你的五脏六腑!”
姜云天拳变作掌,看似软弱无力,一掌拍在赤脚真仙前胸,其后背道袍却破了个大洞。
赤脚真仙啐出一口鲜血,飞出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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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老乡见老乡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宋澈走上船头,与廖恒并肩而立。
这人既有实力考中进士,应该通晓此诗含义。
廖恒沉默许久,偏头望着宋澈问道:“陈兄,你可有抱负?”
宋澈笑道:“我所认为,只有远大的理想,当官儿的理想,才能被称之为‘抱负’,如我这般贩夫走卒的,还是用‘梦想’二字比较贴切。”
他深吮了一口秋风寒凉,沉思了片刻才道::“我的梦想很庸俗,先与我家夫人生几个儿子,再成为大梁王朝最有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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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原来是一群倭寇
夜深。
人静。
客船卸去风帆随波逐流,“哗啦啦……”排水声清脆悦耳。
半盏马灯随风摇曳。
为了挡住寒流,客舱拉下羊皮帐子。渡客紧裹着被褥,即便有尿也都愿意憋着,深秋寒夜,实在太冷。
三更过。
宋澈率先来到船头,隔了片刻廖恒才到,再过一会儿姜云天也溜出了客舱。
“没人被惊醒吧?”宋澈低声问了句。
姜云天说道:“个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战术伪装。”
“好。”
三人同时解开裤腰带,掏出“金箍棒”,一边对着河里撒尿,一边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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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回到扬州城
自宋澈初到扬州城,便觉得它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淮南沿海虽在闹倭寇,但作为首府的江都扬州却丝毫未受波及,哪怕城郊的流民已尸横遍野,城的风气依旧奢靡。
就好比那天真的燕尾蝶,还在做着最后的美梦,它们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扬州城的安检十分松懈,面对楚州来的那支商队,甚至还未开箱便被那股浓浓的鱼腥味儿劝退。
“臭死个人了,赶紧走赶紧走!”兵卒捂着鼻子,嫌弃驱赶着。
楚州来的商人点头哈腰,令这一帮倭寇便这么顺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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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芸娘的厨艺
“以往常听说,江南人好客,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走吧走吧,咱乡下人高攀不起,莫要脏了人家的门脸。”
芸娘招呼着便要离开。
宋澈将她拦下,大步走至那小厮跟前,先问了一句:
“你家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人不可貌相么?”
小厮却傲着嘴巴:“我只知道,你长得再好看,兜儿里没银子,便进不了咱福满楼。”
“这都是你家主子教你的?”宋澈又问。
“你管得着么——”
“啪!啪!”
宋澈正反手两个耳刮子,将那小厮扇得原地打了个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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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没有钱万万不能
蒸馏技术普及是必然,如何在普及后的酒业中崭露头角,这才是需要挑战与探索的。
“我记得离开扬州前,曾嘱咐过舅哥,要懂得创新,这样才能优胜劣汰,”宋澈看向一旁的沈方,“你创新了么?”
沈方挠了挠头,只顾憨笑。显然他没有。
宋澈轻叹了一口气,为啥都是沈家人,老大与老二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这几日我会为这蒸馏酒寻个新思路,舅哥你看了一定要认真地去学,这世道日新月异,无时不刻都在变化,老本儿总有一天是会吃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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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带芸娘寻夫
宋澈醒来时,窗外天色已大亮。
沿街车水马龙,开市喧嚣可见一斑。
扬州是最后一站,待解决了倭寇,一定一定一定要回苏州,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
简单洗漱一番,便打算出客房,可刚推开门,不巧隔壁的芸娘也恰好走了出来。
宋澈眼前不由一亮,盯了她好久好久。原先那个总是穿着布衣的小村姑,竟换上了一身蓝色襦裙,盘起了发髻,添了些淡妆,本就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
原来她还能这么漂亮。
许是目光太炙热,芸娘偏过了头,低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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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探听白桦街
“你是……芸娘?”
吴梦德认出了才有惊喜。
“正是我呀,表哥!”芸娘抹着泪花儿,“一别五年多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果然不负众望,成了当铺大老板!”
几个柜台的伙计,都伸出脑袋来瞧新鲜。
“表妹,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你随我入后堂——”
“吴掌柜。”
宋澈晃了晃手中的两捆虎皮问道:“有了表妹,便不做生意了?”
芸娘来介绍:“表哥,这位是陈公子,我自南京下扬州,一路上受了他不少照顾。”
吴梦德一拍脑门,陪笑道:“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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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枢密使下扬州
宋澈回到福满客栈时已临近傍晚。
刚入门槛儿,便菜香扑鼻,再看满座食客,大口朵颐,喝得二麻二麻,吃得不亦乐乎。桌上再也瞧不见什么剩菜。
芸娘终究还是变成了厨娘。
“哟?妹夫,你可算回来啦。”
沈方站在柜台后,美滋滋地拨着算盘子儿,见宋澈回来,举手大声招呼。
宋澈挑眉,“怎么?舅哥还专程等着我吃饭不成?”
沈方却一指楼上:“不是我等你,而是有位客人半个时辰前便来了,二楼甲字号包厢。”
宋澈在扬州城又没有别的朋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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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独钓寒江,冷水悲秋
凌晨。
阴阳昏晓时。
邗沟上秋风萧瑟,大雾弥漫,似乎所有生机都被揉碎在了这天霜寒气之中。
一叶扁舟,摇摇晃晃,船头仅一盏渔灯,穿透十里朦胧发光。
舟上两名斗笠蓑衣客,一人垂钓,一人摇橹,在静止的天地画卷里栩栩如生。
“哈……”宋澈往手上哈了口气并搓了搓,这深秋寒凉,比冬季还要残忍。才没呼吸几口,鼻头上便凝了水珠,雾气打湿了蓑衣。
“知道冷了吧?叫你来摇橹活动活动筋骨,你非得拿根鱼竿摆架势。”船尾摇橹的姜云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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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血溅八仙楼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宋澈少有敬佩之人,高琛算得上其中一个。
他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竟能对一个商人如此谦卑,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谁又来保家卫国?
“那黎有田更应该死了,”宋澈再比三根手指:“其因有三——
第一,扬州首府之死,可转移国内矛盾,叫军民一致对外;
第二,如今贾太师已被驱逐出京城,即便奸党犹在,朝中权势大大削弱,你可借机扶持一位亲信,就任扬州首府,如此一来,也能给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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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回家抱媳妇儿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所出现的两个人,十之八九会有同样目的。
这间客栈虽不起眼,却是最佳“观景”之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焉知,黄雀之后还有手持弓弩的猎人。
宋澈因岁币生意抢了杨家饭碗,又在洛阳码头一炬焚了贡茶,还放走了一千多个女人,叫杨家直接若是几十万两。
不论杨松知不知这一切是他所为,二人都是死敌。
“宋姑爷,别来无恙啊。”杨松带着微笑,一句寒暄。
宋澈说道:“吃好,喝好,睡好,自然无恙了。”
“宋姑爷自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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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听说宋姑爷有八个老婆
“公子,醒醒,苏州城到了。”
眼睛一闭一睁,苏州城到了。
还是个那个熟悉的码头,还是那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家乡的空气似乎都要比别处香甜许多。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错错错,这里就是宋澈的金窝,他是这苏州城内最有钱的人,城里最漂亮的女人是他老婆。
波澜壮阔的人生,根本无需解释。
“喂,大个子。”
宋澈刚下客船,还没走两步,便被两个戎装士卒喊住。
宋澈虽然不矮,却也配不上“大个子”这三个字吧?
他左右看了看,附近好像
《大梁豪商》第二百一十四章听说宋姑爷有八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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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丈母娘怀上了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
望着眼前的深宅大院,宋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前门口的那两颗梧桐还枝繁叶茂,归来时已花果辞树,秋风落叶。
文君,我回来了。
宋澈迫不及待,脚下生风。
“哒哒哒……”
突然马蹄声。
一辆驴车缓缓朝着沈府驶来,车上载着四个大箩筐,赶车的是沈府的家丁,记得他叫做“阿坤”。
“咦!”
阿坤定睛一瞧,认出了宋澈,赶忙下车来迎:“姑爷!您您您回来啦!”
宋澈点点头,指着那车上的箩筐问:“这几大框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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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红烧鸡翅,我最爱吃
既已决定与杨家掰手腕,仅商业手段还远远不足,拳头还得够硬才行。
交代完选拔掌柜事宜之后,宋澈回府取了一把火枪,再度来到王家铁匠铺。
“王铁匠,这回我可是又给你带来一笔大生意了。”
“宋姑爷的生意,想小都小不啦。”
“还是与原先一样,十两银子一把火器,你能打多少我要多少。你一个月若是能给我打出一百把,那从第一百零一把开始我按二十两工钱算给你!”
“二十两一把啊?姑爷莫不是与我们开玩笑哟。”
王家铁匠铺,兄弟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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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万事俱备,直上扬州!
“生气对肝脏不好,来,先吃个鸡翅,消消气。”
宋澈取下两只鸡翅,分递给贺秋与许晓。
贺秋盯着鸡翅许久,转而又瞪着宋澈:“你若是知晓他们干了什么,绝不会如此从容。”
宋澈从容翻烤着鸡翅,反正与他无关。
“他们戳了整个汉族人的脊梁!”
贺秋愤恨道:“就在昨夜凌晨,苏州城与秀州城大门口,各放了一筐血淋漓的人头,全是被倭寇祸害的老百姓,其嚣张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宋澈皱了眉头,这帮倭寇竟能无声无息将人头送到苏州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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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水贼劫船
次日一早。
在老丈人与丈母娘的含泪送别下,宋澈与小郎君一起坐上马车,赶赴城西码头。
天虽寒冷,早市码头依旧车水马龙,都是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辛勤者。用现代词汇则为“牛马”。
云水坊众店员都来码头相送。
意外也不意外,贺秋竟也来了,他裹着绒袍,身后小厮还端着一壶酒。
“何必搞这么大阵仗,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见寒风中站在码头上的众人,宋澈口头虽说如此,心中却感慨万分。
贺秋亲斟一杯酒,就着腾腾热气,双手奉于宋澈:“
《大梁豪商》第二百一十八章 水贼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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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现在火气很大!
“过路的客船,给我停下!否则——”
“吃招儿!”
谁与你废话?
宋澈引燃一枚火葫芦,手中停滞三两息,朝着那十丈开外的渔船掷去。
火葫芦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在命中渔船的刹那——
“轰隆!”
震耳欲聋,水溅三尺。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渔船翻到在硝烟中。
“往后划啊!此人会妖法!”
另艘渔船上的杀手慌不择路,摇摇晃晃在河中央打转。
“不错,你爷爷我就是会妖法!”
宋澈再引一枚火葫芦扔去,这次虽有所偏差,但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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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教训肥婆
芸娘落泪,情绪零碎。
汤水划过脸颊,紧紧攥着拳头,却难发一言。
“死肥婆,你竟敢泼我们家小姐!”
阿山与阿水两个小伙计,抡起拳头冲向胖女人,可还没等靠近,保镖汉子一拳一脚便叫他们揍飞了出去。
“给我将这不知廉耻的女人衣服扒了再抓去报官!”
“是——”
“啪!”
火枪一响,百试不爽。
满堂人鸦雀无声。
宋澈将还在冒着硝烟的枪口对准保镖,冷声道:“谁敢动?动一次,我打一次。”
“你又是谁呀?装什么出头鸟啊!”胖女人喋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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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劲夫计划
“扬州城内的盐价,你们可知是多少?”宋澈看向姜云天与廖恒。
姜云天耸了耸肩,“我吃百家饭的,从不关心柴米油盐。”
宋澈笑道:“这话先是不对了,你今后总得要成家,柴米油盐还是学一些好。”
姜云天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像宋兄这样当个上门女婿,吃一口软饭。”
姜大侠,有志气!
“大约是三百文一斤。”廖恒说道。
宋澈眉头一皱,“这么低?”
“还低啊?”廖恒摇摇头,“怪不得是个吃软饭的赘婿,你也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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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要开钱庄
杨万福死后,扬州商会会长一职便空缺了。
扬州商会虽常年被杨家霸占,但他并非私人商会,每个会员都有资格参与角逐。
恰好沈家也是其中一员。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我宋澈何不能坐一坐那会长的位置?
三个年轻人,不仅志同道合,还臭味相投,酒一杯接着一杯,一直喝到了深夜。
最令人意外的是,武功最高的姜云天,却是第一个倒下的。
“还说什么喝醉烈的酒,爱最美的女人,原来是个小趴菜。”
宋澈与廖恒一起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姜云天扶
《大梁豪商》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要开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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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爆炸瓜!
热血男儿郎,保家卫国平四方!
若说金钱是帝国的血液,那么兵卒便是帝国的脊梁,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天下何以太平?
姜云天拉着宋澈上点兵台,看场下三千余名士卒操练枪棒。
“呵!”
“杀!”
“刺!”
“穿!”
“斩!”
“都没吃饭么!若上战场,面对敌人,如此绵绵无力,怎能取胜!要想着前面便是倭寇,捅他个肚穿肠,刺他个透心凉!”
有气势!有威力!
“如何?可还算有模有样?”姜云天挑着眉毛冲宋澈炫耀。
有些人似乎生来便带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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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舅哥被退婚
第二百二十四章舅哥被退婚
上午,宋澈在军营中挑出了一百二十名善射士卒,分发火枪与弹药,进行打靶训练。
火枪与弓弩相比,各有优势与劣势。
火枪打完后需手动填充火药与子弹,且声音较大,遇水不能用。
弓弩虽威力欠缺,却连发迅速,适合多种环境作战,材质方面也要比火枪更便宜。
两种远程兵器,取长补短,相互搭配,作战效率必会大大提高。
下午,宋澈如约叫人送来了十头大肥猪,当场便杀了三头,搭灶架锅,烹煮猪肉。
莫看是在扬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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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宋澈真的生气了
“咵——”
房门被推开。
不怕医生笑嘻嘻,就怕中医眼眉低。
“崔大夫,我儿子伤势如何了?”沈童急忙凑上去问。
崔大方摇头叹气:“性命倒无大碍,就是身上多处瘀伤骨折,保不齐会落下残疾。”
“啊?我的儿啊!”沈童哀嚎着冲进卧房。
沈方就跟被抽了魂儿似的,张着嘴巴呆望着床顶,眼角不止有泪流。
沈童趴在床边哭得老泪纵横。
“二叔您莫要伤心,我绝不会让舅哥白受这顿打的,”宋澈安慰着,先问床上的沈方:
“舅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梁豪商》第二百二十五章宋澈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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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就你会捏造证据?
刘士曹举足无措之间。
偏堂走进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武官果然不同于文官,沉稳老练,威仪不俗。淮南安抚使,李志。
“李大人,您来了……”刘士曹赶忙让位。
李志却摆了摆手,走至廖恒身旁坐下,与刘士曹道:“婚姻司法由士曹审理,本官旁听即可,你可不要以公谋私。”
不知为何,刘士曹满头大汗,连连称是,并唤人:“快去,将被告张家父女,张来春,张月娥,以及刘家三公子刘能带上公堂。”
“是!”
却不等衙役下堂,听衙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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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大快人心
“还有!”
宋澈从怀中取出两张信纸:
“这上面是张家与刘家找我二叔借钱的字据,张家借五万两,刘家借了十万两,皆有签字手印。”
他将信纸呈递给廖恒:“请主簿大人过目。”
廖恒暗叹一句:“你这家伙可真贪。”却拿过借据,大致浏览了两眼,与一旁的李志道:“看样子是真的借据。”
李志随即应道:“那就是真的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从未找沈家借过钱,我也根本不认识这几个妇女,更没有打过人!”
刘能冲上案桌,握着刘士
《大梁豪商》第二百二十七章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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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天下钱庄正式开业
“多谢黄老板帮场子,最近咱福满客栈要上新一款‘啤酒’,到时首邀您来品尝。”
宋澈抱拳笑以感谢,继续说道:
“除了福满客栈有我做的酒,城北,城南,城西,刚开的那四家‘扬州城内的秘密’也是我的产业;
宋某本家在苏州经营布匹锦绣生意,有染坊,织坊,丝坊,绣房,苏州城外更有三百亩农桑良田,麾下八百名工人;
我沈家锦绣,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商;
除了苏州之外,杭州的‘宋氏珠宝行’也是我的产业,有喜爱珍珠的丽人一定不陌生;
《大梁豪商》第二百二十八章天下钱庄正式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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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将进酒,杯莫停!
夜色逐渐深沉。
宴请的宾客陆续来到福满客栈。
令人意外的是,最先来的竟是刘氏商行的大东家刘明。
“宋老板,先前是吾儿刘能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与您作对,多少钱我刘家都愿意赔付,这人万万坐不得牢啊。”
刘明近六旬之人,上前便握住宋澈的手,老眼泪光闪烁,苦苦哀求。
宋澈却拍着他的手背,“刘老先勿要着急,今夜我叫诸位来,就是谈生意的。只要生意谈拢了,什么都好说。”
随之,开钱庄的,开布行的,开粮油的,开货运的等,二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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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夜半。
三更。
“叮铃铃……”
客栈后院突然响起了一阵空灵的驼铃声。
寒风呼啸,天地肃杀。
不知为何,气氛也骤然变得严谨起来。
寒风摇曳着灯笼,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个蒙面黑衣人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后院门口。
他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宋澈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出后院。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蒙面人冷冷瞥了一眼宋澈,轻哼了声,提刀跳下马车,随后车门敞开,杨松缓步踏出。
“果然是聪明人,连叫门都省下了。”杨松的笑眼绝非善意。
宋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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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下雪了
往后几天,宋澈寸步不离守在钱庄,一到晚上便调遣火枪兵,昼夜不停地巡逻,生怕杨松与贾勇会来捅什么幺蛾子。
却没有任何动静。
坏人仿佛一夜之间变老实了。
杨氏商行除日常运作外,没有任何动作,杨松在这几日里也几乎没抛头露面过。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宁静的。
难道他们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十月二十七,大会竞选前夕。
今日的怪风,从早晨一直刮到了深夜,吹来的寒雾笼罩着整个扬州城,气温骤降至冰点。
“我还是睡不着。”
宋
《大梁豪商》第二百三十一章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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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大雪赴楚州
若非天降大雪,杨家引发的火灾,大半个东城都要遭难。
次日。
火势虽被扑灭,糊味依旧弥漫。
官府对被烧得只剩框架的杨家府邸进行了清扫,从中发现了两百多具尸体,经过仵作检验,绝大部分死前都被下了毒药,另有小部分身中刀伤,还从某些尸体衣襟中搜出数块未被焚烧的“武德司”腰牌。
可以认为,杨松在离开前,下毒杀害了所有家眷,并且与贾勇所带来的武德司杀手有过冲突,结果显而易见,杨松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一把火烧了杨府毁尸灭
《大梁豪商》第二百三十章大雪赴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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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楚氏盐商
其实大梁也是有火器的。
不论正史还是平行宇宙,火药都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
这个时间轴的大梁王朝,黑火药的运用已十分成熟。
投掷的火器中,有霹雳火球,火蒺藜,震天雷等,其实就相当于宋澈所造的火葫芦,将铁钉,沥青,碎石,砒霜等毒药用纸或麻撮合,外层用火药包裹,再涂上松脂,爆炸后碎渣四溅,烧起毒烟对敌军进行杀伤;
远程类火器中,有火箭,火弩等,原理也十分简单,将火药捆绑于箭头,借助飞箭送达敌人身边,但毕竟是以弹
《大梁豪商》第二百三十三章楚氏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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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又见宁叶红
鲍大友带人将商队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果真都是些粮油。
“你们一介盐商,带这么多粮油去前线做什么?若是要捐赠的话,应交给军营才才是。”
“将军您才到楚州有所不知,咱家的粮油不是给前线的,而是送到前边儿的秋风亭,那里聚集了一批流民。”
原来是做善事。
“保护老百姓,乃是军人的职责,以后运送东西要主动报备,更莫要再来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将军教训的是……”
既是误会一场,军队继续前进。
最不开心的,要属押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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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揪出倭寇细作
两刻钟后,米缸见底。
姜云天冲宋澈眨了眨眼,示意心中有数。
宋澈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行动。
士卒三人一组,冲进难民堆里,连拖带拽揪出七个青壮年。
“你们干什么!我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我不想参军!”
“当兵的抓壮丁啦!当兵的抓壮丁啦!”
“闭嘴!再敢嚷嚷,一剑宰了你!”
七个青壮年被押解至宋澈跟前。
宋澈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那平常司童带着几个护卫,火急火燎凑了上来:“快给我住手,皇天厚土之下,安能强抓壮丁!”
“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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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倭寇夜袭
童涛肯定不敢独自留在秋风林,纵然再生气,也不得不随军队夜行。商队也一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伴着夜色走出秋风林。
“呼呼呼……”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除了打头阵的马灯泛着昏黄,全军上下所有将士都已被风雪染白。
行军至三更,兵马确实疲惫。
宋澈挑了处相对背风的矮坡,让全军休息两刻钟。
“烈酒管够,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冰天雪地之中,随时都可能藏着倭寇!”
鲍大友扬鞭策马,亲自在队伍中来回奔走。
宋澈独上坡顶,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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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骑驴入军营
盐城不算小了,住五千余户,近三万人口。
盐城常年以制盐与海货为主,本来就相对富有,如今又成为军事重镇,各类物资都在这里中转流通,典型的“越打仗越有钱”。
“包子嘞,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嘞,只消十文钱一个!”
早才刚刚开市,入城一条街上全是吆喝的小贩,十文钱一个包子,二十文一碗面,比平常贵了四五倍。
都是为了赚当兵的钱。
当兵并不富裕,却都愿意花钱,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斗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在盐城,没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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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投名状
通过中军大帐内的沙盘,与高琛对战局的讲解,大概可知:
倭寇主要聚集在盐城东南方“龙口港”,纵深八十余里,倭寇占领港口后,借地理优势在龙口山狭道中设立了三道关卡,分别为“白木关”,“黑木关”,“金木关”。
盘踞于龙口港的倭寇有五千余人,半数都是海盗,剩下则是倭兵与浪人。淮南军队有的装备,倭寇都有。
由于港口被占领,水师不得不退守盐城,与马步军合计有两万三千余人。
装备,人数,粮草,都要优于倭寇,之所以会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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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出征!
宋澈喜欢安静,高琛便命人拆了一百座帐篷,专门腾出一片空地,扎了个堪比中军大帐的营帐供他休息,一日三餐皆由城中酒楼订做,还特地安排了个小仆伺候起居,账外随时都有护卫恭候差遣。
如此优厚的待遇,仿佛一根根鞭子,无形抽打在宋澈身上,最怕的不是苦累,而是德不配位。
盐城临海,白天气候会稍暖些,可到了晚上,不论是否飞雪霜降,刮来的海风如同刀刃,裸露片刻便会被割伤。
帐篷不保暖,即使火盆烧得再旺,也难以驱赶寒气。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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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大破白木关
天蒙蒙亮时,扬州军抵达龙口山麓,距白木关不足二里地。
沿途道路旁的竹林里,悬挂着数不清的尸体与人头,都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淮南士卒。
寒风飒飒,吹得竹林哗哗作响,尸体摇曳压低枝头,时不时掸下积雪,叫过路人毛骨悚然。
“大家瞧见了么?倭寇之残忍,令人发指!若今日白木关不破,兴许明日便是我们的尸体被挂在这上头——破白木关,铲除倭寇,为死去的每一位兄弟报仇!”
“破白木关,铲除倭寇!”
“破白木关,铲除倭寇!”
誓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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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良心被狗吃了
许是倭寇认为,白木关不可能被攻破,屯守黑木关的人手要少得多,防御工事也不如第一关那么强。
在火炮的连番攻击下,黑木关似乎吹弹可破,这儿的倭寇也相对识趣,知道打不过便果断弃关而逃。
中午未至,扬州军几乎以零伤亡的代价拿下黑木关,
倭寇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高,力气,人数,文化,经济,谋略,除了残暴与所谓的武士道,有何惧哉?
毒瘤终究只是毒瘤,只配依附在宿主身体吸血,若宿主能够强大起来,岂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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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大破金木关
“王头领,今夜我等携兵前来,并非与你们交战,而是来做一笔交易。”
宋澈指着阵前被束缚手脚的倭寇俘虏说道:“这里有三十三名你们的人,都是在黑木被我军俘虏,咱们一比一交换如何?”
对于倭寇而言,女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具,交换三十几名可战斗的男人,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何况即便放了三十几个女人,关内还有女人可作为人质,威胁同在。
几个倭寇头子交头接耳,似在议论什么。
宋澈冲鲍大友使了个眼色。
鲍大友大喝而出,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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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运筹帷幄
次日凌晨。
鲍大友留下守关,宋澈与姜云天领一小队,押解着王彪返回盐城。
“宋兄,你说这回,我该讨个什么官儿当当?”姜云天充满憧憬。
宋澈却问:“姜兄向来是仗剑天涯,洒脱自如的,怎如今也这么追求仕途了?”
官儿可不好当,官儿越大,人情世故越多,以姜大侠直来直去的性格,其实不太适合当官。
姜云天想了许久,才道:“我倒也不是多么渴望当官儿,只是觉得自己付出了努力,总该有点儿回报才行,否则那与牛马有何区别?”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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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白先生是人不是神
“一二一,一二一……”
“大家跟着我,预备唱!”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大冬天里,大雪纷飞!
将士们光着膀子,在凝雪的平原上,扛着原木边跑边唱。
宋澈负手站于城墙之上,任由风雪袭面却丝毫不觉寒凉,眉宇间藏吞吐宇宙之气,双眼中有洞穿天地之机,笑看千里风雪,手扶万里河山。
腹有良策,胸怀大志,天降之才,岂能不傲?
“白先生所授的这首军歌,唱出来便觉力气十足啊!”
高琛绑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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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宁女侠不讲武德
还不止宋澈,似乎所有男人,都会时不时注视那辆马车,都盼望着能一睹楚夫人的风采。
“唉,以前这秋风亭里有流民时,每每楚家路过,都会施舍些食盐给他们,那时楚夫人还可能露面,如今流民已去,楚夫人也舍不得出来咯。”
因见不到一个女人而遗憾,与那青楼里见不到花魁的客人有何区别?
人长得太漂亮,当真是祸国殃民。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楚夫人的秘密,又有几人能知呢?
“哎对了老乡,我很好奇,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风雪转运食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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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宁叶红的狠人计
“我之所以伪装成盐商,便是察觉到有倭寇已渗入淮南,靠走私食盐获取利润,从而资助倭寇。”
宁叶红冲身下压着的宋澈说道:“那一夜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方才我又让你的侍女住我马车,你又欠我个人情,所以你必须得帮我,这是买卖,你认不认?”
宋澈苦涩道:“你好歹让我翻过身来说话,我雪都啃饱了。”
“你休要耍花招,否则将你分筋错骨,可不是开玩笑。”
宁叶红扣着宋澈的双手,如颠勺翻菜般,轻轻一拎便将宋澈给翻了过来,屁
《大梁豪商》第二百四十六章 宁叶红的狠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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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点穴
当宁叶红反应过来时,宋澈已反客为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她压在雪地中。
身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老司机,比谁都要清楚女人最薄弱的防线在哪里。
抵抗只是因为突如其来,顺受则是内心深处的欲望。
宁叶红与林玥都是命运多舛的女人,她们的腰肢,她们的体香,搂在怀中的感觉,缠绕在口齿间的芬芳都截然不同。
若真要论个喜爱度,宋澈更爱眼前这杯烈酒,虽入口辛辣,却能在品味过后,香醇回味。
“如今再看这条疤痕,反倒觉得它
《大梁豪商》第二百四十七章 点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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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不行不行,这炮膛里容不得丝毫杂质,要么想办法锉了,要么就得重新做,还有这炮身太薄了,一上火药准炸膛,整批模具都得换……”
质量由不得半点马虎,宋澈也一改往日和蔼,对工匠们苛刻起来。
“先生,楚家来了个仆人,说他们东家找您有事,叫您去一趟。”可可跑来告知。
“他是来‘叫我’,还是来‘请我’?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别,这你可得搞清楚。”宋澈问道。
可可想了一会儿才道:“听那家仆的口气,确实不像是请您的,他连一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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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良奸商
入夜,宋澈如约来到八珍楼。
刚入楼便有伙计直接将他引进了包厢。
包厢内有三人,一个楚世轲,另两个皆为中年人模样,一人略胖,一人偏瘦,都穿貂挂金,极其富贵。
黄韦与冯旭都是楚州本地大商,一个是做瓷器生意,一个是做柴炭生意,八竿子打不着的行当却跑来做食盐生意,本身便很值得怀疑。
“让诸位东家久等了。”
宋澈进门先笑脸赔了个不是。
楚世轲是情敌。
黄韦做瓷器,先前岁币一事,他没捞着肉吃,难免会不待见。
冯旭则与黄韦穿同
《大梁豪商》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良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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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打响第一炮
“如今淮南饿殍满地,流民无数,这是你们将功赎过,保命的机会,要懂得珍惜。”
在面对死亡之时,有的人眼中只有恐惧,但宋澈从黄韦与冯旭眼中看到了忏悔,理应给他们机会。
哪怕是将他们抄家,最终财产也会落到官府各大官员的腰包里,留他们一命,时刻为他们敲响警钟,或许对淮南的灾情更有帮助。
“还有,今夜之事,绝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一切承诺作废。”
“宋会长放心,我等必定守口如瓶,并散尽家财,为淮南尽一份绵薄之力!
《大梁豪商》第二百五十章 打响第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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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战一触即发
宋澈本想在楚州待到第一门火炮落地,谁料一封加急军报却打乱了他的节奏——
淮南军围困龙口山不过十日,王力便被倭寇喽啰绑下山来,两千余名倭寇举手投降。
不日,军营里送来一筐人头,每颗头颅口中都含着一张纸条:
“若不放人,屠灭盐城!”
何其嚣张!
“备车,回营!”
接到军报的第一时间,宋澈便离开楚州城,百里加急赶回盐城。
当抵达军营时,已是亥时深夜。
军营内灯火通明,将士们严阵以待,时刻为战斗准备着。
“白先生,您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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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倭寇攻城
倭寇以小船登陆,必会借助潮汐之力。
一日分两潮,早朝在午时,晚朝在子时,倭寇马匹欠缺,又作为进攻方,大抵会选在中午进攻。
割下王彪等倭寇人头还礼之后,当夜盐城附近所有盐场便被叫停,所有沿海百姓都转移至后方。
大多数男人都不愿走,老少爷们儿一听要打倭寇,纷纷抡起锄头棍棒,要与扬州军一起保家卫国!
漫长一夜,一夜漫长。
清晨天微亮。
马蹄与昭告响彻军营:
“贼船已靠近龙口港!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军营里爆发喧嚣。
宋
《大梁豪商》第二百五十二章 倭寇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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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由此看来,王直并未随军参战。
可惜了……
宋澈拍了拍手,“将人带上来。”
两个士卒将王力押上城墙,揭去了口塞,便听他大喊:
“四弟!四弟快救我!”
“堵上他的嘴。”
叫他喊完两句话,便又将口塞给揉了回去。
吴烛怒火滔天,叫嚣得更大声,几欲挥手攻城。
宋澈却喊话道:“喂!莽汉子,我们来做玩个游戏如何?你要是赢了,我便将你二哥还给你。”
吴烛拔箭开弓,指着宋澈呵道:“故弄玄虚之人,老子生平最讨厌,你要敢耍花招儿,老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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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竹林凶杀
盐城保卫战,淮南军以攻代守,大获全胜。
共歼倭寇五千余,俘虏近两万,烧毁小船三百余艘。
楚州的胜利,牵动了泰州、通州,乃至两浙沿海,抗倭士气大增,各方倭寇相继退出大陆,退回到了海上。
被俘虏的两万人,倭兵与浪人尽数斩杀,本地海盗则发配至北方充当军奴,修缮公事,扛击第戎。
此战虽赢得漂亮,宋澈却仍然看到了许多问题——倭寇装备精良,背后定有势力在为之输血,若不能将这股势力揪出,若不能诛杀贼王断其根,来年春风吹
《大梁豪商》第二百五十四章 竹林凶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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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雪夜酒肆
天寒地冻,人迹罕至。
入夜后,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儿。
未雪时,等它来。
它来了,又好殇。
本以为今夜要风餐露宿时,道旁一间小酒肆犹如雪中送炭。
残破的“酒”字幡旗在风中摇曳,馆内灯火通明,一旁马厩里空空荡荡,看似没有客来。
倒也不怕是黑店,以姜云天手中的剑,土匪都得变成土鸡。
姜云天推开酒馆儿大门,扯着嗓门便喊:
“小二,快温一壶酒来,驱驱寒!”
哪知还没跨进门槛儿,一个穿着棉袄的布衣汉子,急忙走出柜台,横身将他们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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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窑子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想吃人啊?”姜云天嗤声问道。
刀疤男子冷冷盯着姜云天手中的剑,沉声说道:“如今到处都在死人,饿死的,冷死的,砍死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的确,多一二十个也不多。”
对于姜云天而言,手上多几十条人命,的确不多。
“但我兄弟说了,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今夜这馆子便让给你们。”
姜云天侧身先走,宋澈拉着可可跟在其后,对方汉子凶戾的眼神,一直跟着他们走出酒馆。
酒馆外停靠着四辆满载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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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明偷暗抢
死寂般的雪夜,呐喊声格外清晰。
却只喧嚣了一刻钟,随之便戛然而止,连酒馆儿中的余光也消失了。
两种结果:
狼吃到了肉,欢喜离去。
狼没吃到肉,也扒下了一层皮。
不论哪种结果,今夜都能让宋澈他们睡一场好觉。
次日清晨。
宋澈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篝火已烧成灰烬,可可还蜷在被窝里熟睡。
姜云天不知何时醒来的,此时他捧着一捆干草,正悉心喂着马儿,见宋澈也醒了,轻轻一句:
“他们来了。”
马家商队打窑口门前经过,昨日见有二十来个
《大梁豪商》第二百五十七章 明偷暗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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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香客栈
可可取来纸笔。
宋澈当场立下字据:
“时年十一月十八日,陈仁才承包马志达道路一日,此日内本条道路的使用权归陈仁才所有……”
大致就是买断了道路的使用权。
宋澈落款“陈仁才”大名,并摁下了手印,将银子压在一式两份的契书字据上,递给了马志达。
马志达眼中只盯着那银子看,想也没多想,便摁下了手印。
“行了,从今日此时,到明日此时,这条路便归你收钱了。”
马志达捧着银子,与几位庄客笑呵呵,殊不知早已落入了宋澈的文字陷阱
《大梁豪商》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香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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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里春风不如她
天香楼里的食客,绝大多数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就好比入青楼的酒客,为的便是一睹花魁芳容。
“哒哒哒……”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得很慢很有节奏,众食客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望着拐角平台。
先见一双硬底靴子,后一席浅蓝色布裙,纤细腰肢束着玄青衣带,扭动出杨柳般风情万种。
她傲着脸颊,居高临下凝视着所有食客,微微上扬的嘴角,对自己的容颜充满自信。
她又变装了,这回是当老板娘,藏不住的高贵气质中,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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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过江龙专压地头蛇
“今日便是皇帝来了,也留不住你们的命!”
何其嚣张!
马九举刀便要来砍,姜云天手已握剑,战斗一触即发——
“让开!让开!”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队官兵冲了进来,领头的军官三十左右,胡子拉碴的,若非一身铠甲,真认不出是个将领。
“是马九爷啊!”
军官刚瞧见马九,立马陪了个笑脸,“我说谁有本事闹这么大阵仗呢,怎的,今天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马九似对这些马屁见怪不怪,用下巴勾了勾对立的宋澈与姜云天,“吴都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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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她过分美丽
泰州城防本有两千人,分拨一半驻守沿海,剩下一半留守城池,都不能以“老爷兵”来形容,“混吃等死”更加贴切。
瘦得萎靡不振,胖得一身肥油,失了雄风的兵,怎能打得了胜仗?
士卒慵懒,别无他法,一个字:练!
“从今日起,早中晚,练兵场,各二十圈,跑不完别吃饭,坚持不下来的趁早滚蛋,免得浪费米饭!”
“还有,这位是陈仁才陈军师,你们可以不尊敬我,却不能不尊敬他,至于为什么,我能想到的最大原因便是,他家里很有钱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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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可出营去
“马家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亦或者正要发生什么大事?”宋澈问道。
“还真有。
”宁叶红说道:“马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公马屈,月底便要过七十大寿了,泰州城内稍有权势之人都收到了贺寿帖,也包括我。”
坏事做尽之人,能活到七十岁,还没遭到天谴,也算是稀罕了。
“哎,你天香客栈的酒如何啊?”宋澈突然问。
“楚家本是做糟坊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酒,样样都有,且最近还掌握了一种名为‘蒸馏’的工艺,酿出来的酒浓烈香醇,天香客栈的
《大梁豪商》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可出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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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营救可可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可可真是去看病了。
王氏药铺是距军营最近的医馆,仅不过二里路,即便算上看病与抓药的时间,来回也要不了半个时辰。
“两刻钟前那小姑娘便离开了药铺,她脉象倒无大碍,就是有些气虚无力,我观她十二三岁了,应该是初次入月所致。”
王大夫怎么也没想到,清早的一位顾客,便引来了一支军队,他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不敢有丝毫隐瞒。
宋澈心里好不内疚,自己晚睡已成习惯,可可都会陪着熬到深夜,帮他倒了洗脚水才能入
《大梁豪商》第二百六十三章 营救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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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撒网捕捞
“小姑娘年轻有活力,身子没什么大碍,但万万不可再受半点寒凉,保暖静养三个月,即可恢复如初。”
大夫的话,给了宋澈一颗定心丸。
姜云天查封了回春楼,经一盘问,发现好些姑娘都是被陈三卖过来,被老鸨逼良为娼。
贩卖人口者罪大恶极。
当即全城搜捕陈三。
可令人意外却又不意外的是,当天晚上便有人在城外雪地里发现一具被割喉的男尸,经人一辨,他就是人贩子陈三。
这无疑是马家在卸磨杀驴。可可遭到绑架,也可视为马家的报复。
为杜
《大梁豪商》第二百六十四章 撒网捕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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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大的阴谋
“我不知道军师在说什么,我也没见过此物,更不是什么彭三……”
彭三还是谢三?
“唉……行吧。”
宋澈也不为难,而是指了指帐门:
“你若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你可以带着老母离开军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王七一家五口,孔四一家七口,连孩子都没放过。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谢三望着帐门,始终迈不开步子,他叹了口气,渴望着宋澈:“军师能保我与母亲的安危么?”
宋澈说道:“若军营都保不住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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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瓮中捉鳖
夜。
深夜。
寂静的深夜。
梦中的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抱着宁叶红,林女侠骑在胸前,琴掌柜坐在腰间,小姨妈在后揉肩……
宋澈也不知是何原因,近段时间老做这样的春梦。
“咵——”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姜云天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旁佳人突然烟消云散。
“宋兄!宋兄你快醒醒!出事了!”
耳旁传来一声急切,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别打扰我美梦……”
“他娘的,什么梦,做得这般淫荡!”
“哗!”
一抔凉水给浇灭了他心头的火气。
宋澈
《大梁豪商》第二百六十六章 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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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家庄最后的辉煌
“吴将军方才说,要让我军棍是么?”
宋澈轻轻点燃灯火。
吴穹赶紧撤去枕头,眼睛盯着门口,脸上却是赔笑,“军师,我是有口无心的……”
“行了,今夜你跑不掉的,老实交代,是谁让你来杀害彭三母子的?”
姜云天将剑一斜,剑芒划过吴穹脸颊,还未动手,便已叫他受伤。
吴穹的脸色比床上的尸体还要苍白,他盯着姜云天手中的剑,最终还是软下了膝盖骨软,跪地求饶:
“将军饶命,是马三爷让我这么干的……”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我很好奇
《大梁豪商》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家庄最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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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夜袭马家庄
兵马不动,雪夜霜冻!
沉默之下,热血涌动!
一千多双眼睛,如虎狼般凝视着东大门,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落在盔甲上,凝作一层薄薄冰晶。
“起火了。”
马家庄西边亮起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敞亮,片刻之后,火光大盛,染红了半边天。
“全军听令,战斗准备!”
姜云天高声令下。
众将士抖擞去盔甲上的冰霜,哈气搓热手掌,如一支支上弦的箭矢,迫不及待想要冲锋。
东门守卫果然如预料那般,开始向城下转移,守备力量已然削弱。
宋澈目不转睛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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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彻夜缠绵
找回佩剑的姜云天,战力明显飙升,面对开山巨斧,每一击都是实打实的硬碰硬,兵器相交擦出的火花比马家庄大火还要明亮。
一番激烈对抗下来,纵有怒气加持的马泰显得力不从心,渐渐落了下风。
“你完蛋了!”
姜云天剑若游龙,挑开马泰手中巨斧,一脚将之踹飞七八丈。
马泰欲爬起来再战,剑锋却先一步搭上他脖颈。
马泰咬着牙,瞪着姜云天:“你很强……可告知姓名出处?”
姜云天轻吐一句:“南天谷,姜云天。”
“南天谷!”马泰瞳孔放大
《大梁豪商》第二百六十九章 彻夜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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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屋顶上有人
马家庄遭到倭寇袭击,泰州军快速出击,姜将军指挥得当,士卒们英勇作战,于一夜之间全歼倭寇……
只要报告写得好,军功赏赐少不了。
泰州隶属淮南,所有情况都得先上奏扬州府,恰好扬州府中的主簿是廖恒,不过一纸文案,一个流程。
对于泰州的老百姓而言,不论是谁覆灭马家庄,都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连高兴都来不及,谁还会在乎其中的蹊跷?
马家庄的火,足足烧了两天两夜才平息,马家族人包括十里八乡来贺寿的权贵豪绅,没一个活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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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绑上佘岛
待马蹄声远去,宋澈心里才算安生,他放下手枪冲黑衣人问道:
“你家主子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吧。”
黑衣人似笑非笑,走至宋澈跟前,“我们家主子不在本地,所以得委屈宋先生了。”说完,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
宋澈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身处一间暗室。头顶有一扇天窗,提供着仅有的光亮,脚下似乎摇摇晃晃,耳旁隐隐约约传来海浪声。
他在一艘船上!
这间暗室不过丈许方圆,仅一张床,一个便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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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蠢驴
“宋施主,你多久能将火枪造出来?”王直问道。
宋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大师,这可是技术活儿,再怎么也需要半年三月才行。”
“那就半个月吧。”
王直笑得是如此和蔼,“若半个月宋施主还无法将火枪造出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表里不一的笑面虎,往往说到做到。
半个月,够逃出这座岛么?
宋澈心中念头刚起,王直又拍了拍手,见两个九尺来高的壮汉,一左一右将宋澈“夹”在了中间。
“此二人乃我忠心部下,分别叫做张虎、赵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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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升龙拳!
半梦半醒之间。
“嘟嘟嘟……”
忽然一阵号角声将宋澈吵醒。
“发生何事了?”
他急忙跳下床,想出门查看。
门口的张虎赵龙却表现得习以为常,他们拦下宋澈,“与你无关之事,莫要多问了。”
宋澈眼睛一转,故作得意:“看样子大梁舰队马上便要打过来咯,他们是来救我的,你们信不信?”
两个汉子相视,纷纷露出不屑,只当听了个笑话。
张虎说道:“以大梁水师的实力,连第一道防线都突破不了,更莫说来佘岛救你了,你啊,就别做梦了。”
“
《大梁豪商》第二百七十三章 升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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