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扶汉室》 欢迎收藏 作者大大正在努力存稿中,喜欢的读者先收藏回家,一起期待后续~ 《匡扶汉室》欢迎收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匡扶汉室》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章 致两千年前的你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秋九月末,荆州当阳县。 成群乌鸦自荆山丛莽中飞出,或从八百里云梦泽赶来,汇聚于长坂坡,久久盘旋于战场之上。几只乌鸦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位年轻战士头扎醒目赤帻,死在一株枯树下,他肚破肠流,嘴巴大张,双目难暝,或许还有什么事让他走得不安心。 乌鸦纷纷落在死者肩头,枯瘦的脚跳跃挪动,一点点朝死人头颅靠近:它们总是最先啄出尸体的眼球,而肥软的舌头则是第二道菜。就在此时,边上却有位总角小童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挥舞手中断矛杆驱赶鸦群:“滚开!” 鸦群受惊,振翅逃离,却未飞远,很快又落在枯树枝干上,居高临下,一双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死人与活人。小童虽脸庞沾满血污与灰土,眼神却颇为清明,他只叹了口气,对那尸体说道: “张苞……兄长,我……张绍得走了,护不了你了。” 说起来这事格外离奇,他本是个事业小成的中年社畜,犹记得自己得了重病,医院开出病危通知书,将他推进icu。神志虽已不清醒,他心中却满是不甘,忍受那么多年反复治疗,吃了那么多苦,这不该是自己的结局!而下一瞬,仿佛奇迹出现,周围的机器嘀嗒声消失,灯光也骤然暗淡,时间不断延伸,仿佛过了无数个世纪……等他终于费尽力气睁开眼,便看到这番光景。 中箭的骏马倒毙草中,两具身披甲胄的骑士横死路口。抬起头,遮天蔽日的乌鸟在天空盘旋起落,荒野间躺满它们的盛宴,还有零星的幸存者在蒿草中嚎哭行走,而充盈鼻腔的,则是……乱世的烽烟味! 更令人惊愕的是,他脑中还多了一个八岁孩童的记忆:张飞次子、长于新野、随刘备南渡、遭到曹军追杀、最后坠马晕厥……两段记忆在脑子里不断打架,两個人生渐渐融在一块,总之现在让他以张绍自居,亦不嫌突兀。 在排除数据生命、脑机接口等离谱选项后,他想到了一个更离谱的可能,自己莫非是……穿越了? 等再看到枯树下张苞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记忆变得更加清晰:这是场一边倒的战斗,己方虽有十几万人,但多为随刘备逃难的荆州百姓,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敌人仅有数千,却是闻名天下的曹军虎豹骑。 从虎豹骑出现在北方的地平线,到纵马发动冲击,不过片刻。刘军披甲者又少,仓促之下连结阵都来不及,便被冲垮。难民队伍顿时炸开了锅,百姓号哭之声震天动地,中箭受伤抛男弃女而走者不计其数……刘军的家眷辎车也为乱兵所卷,在曹军追击下四散而逃。 异母兄张苞带着张家车乘且战且退,一辆车翻了,张苞便让母亲和妻、子先坐另一辆走,他与张绍同乘一马断后,终究还是被曹骑追上。 马匹中箭倒下,张苞持矛死战,与曹兵同归于尽!但哪怕肠子破肚而出,性命如风中残烛,他也硬撑着将被压于马下的张绍拖拽出来,这才力竭而亡。 想起这些事,张绍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是止不住的泪水,是身体本能地为长兄之死而悲痛吧? 但与这汹涌反应截然相反,张绍脑子仍十分冷静,这件事带给他最大的震撼是:“张苞竟然死在这!与三国演义中不同啊。” 他前世也算个三国迷,爱玩一些三国题材游戏,从小到大还把电视剧反复看了几遍,明明记得有张苞为张飞报仇的剧情,还随诸葛亮北伐来着,怎会早早陨落长坂坡? 抛开这一事实不谈,眼下的情形,无疑对应演义里“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那一段。这是刘备集团的至暗时刻,差点被连锅端了,只能抛妻弃子逃走……更惨的是,张绍俨然就是被遗落的家眷之一! 能够再活一世已是奇迹,张绍胸中是满满的求生欲,但这开局着实有些难度,八岁孩童,被扔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生还几率可不高。 但张绍立刻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只要能活着回去,回到刘备、张飞、诸葛亮身边,此生便几乎再无忧虑!” 作为张飞的儿子,这张绍生下来简直是自带股权的,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都能躺平成为蜀汉的勋贵二代。而只要他愿意,轻轻一挥手,便可能改变历史,让自己过得更舒服。 但要怎么回呢?在原地期盼赵云救阿斗顺便路过把自己也救了,显然不现实。 想到这,张绍便飞快动作起来,先检查自己身上是否受伤,好在那些血污多是马的,唯一麻烦的是,他左腿在坠下时摔到了,如今动作有些僵硬,走起来更隐隐作痛。 张绍在附近搜寻一番,找到了张苞那半根断矛杆——矛尖则插在曹骑脖子上。掂量后发现它十分结实,拄着当拐杖还算趁手,撵乌鸦还算好用,可防身就差点意思。 张绍又摸索到两具曹军的尸体,环首刀太重,他扛不走,倒是顺了一把小削刀,插在牛皮鞘中,足以塞在衣裳里。 做完这些后,张绍最后一次来到张苞尸首前,伸出稚弱的手,替张苞合上了眼。 “请安心去吧,我,张绍,会好好活下去!” …… 南北大道横亘长坂,是惨剧发生的中心。先前还活生生的人群,在曹军冲杀下多成死尸,或遭刀箭所伤,或被人足马蹄践踏,纷纷倒毙于道路两旁。受伤没死透的人还在痛苦呻吟,更远的地方,则有哭声遍野,曹军的杀戮还在继续…… 张绍避开了道路,走在布满蒿草的旷野中,周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张绍本能反应,喉头数次涌动,但他强行忍了回去。他记得上一顿是早上吃的,而如今是正午,下一顿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此刻胃里任何东西都得珍惜。 但左腿伤得比预计的重,导致张绍速度非常慢,不断有零星难民超过他往前走去,就在张绍思考下一步该往哪边时,却听到一声女孩的轻声呼唤。 “阿绍?” 张绍吓了一跳,故意没回头,但对方却紧随不舍,很快便赶上了他,绕到正面一瞧,喜道:“果然是阿绍。” 这是位比张绍高一个头的少女,一头乌发尚未结起及笄,张绍想起来了,她名叫刘如玉,正是刘备与甘夫人所生庶长女,比自己大3岁。而刘如玉背上还冒出了个小脑袋,却是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小女童,约莫三四岁年纪,则是已故糜夫人留下的嫡女,刘娣。原来倒霉的不止自己,她们也陷于乱军之中了啊。 刘备与关、张名曰君臣,其实情如兄弟,在新野这些年,三家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吃饭都凑一块,孩子们也一同玩闹长大,相互间以兄弟姊妹相称。 刘如玉见到张绍幸存,眉梢里充满了惊喜,又急着问:“阿绍,你阿母呢?兄长呢?还有张家众亲随……” 她目光四下看去,却不见那些熟悉的人物,只有张绍孤零零一人,刘如玉顿时明白了,眼中获救的期望慢慢淡了下去。 果然,张绍回答她:“阿母等人逃走了,至于兄长,为保护我战死了。” 刘如玉一时难忍悲痛,张苞是新野孩子们的老大哥,她问清方向,跪下来稽头遥遥一拜,复又坚毅地说道:“兄长,我定会带阿绍回家,回到张叔父身边!” 张绍却不指望她,只追问道:“阿……姊,甘夫人和阿斗去了何处?”在张绍眼里,刘阿斗俨然是与赵云绑定的,若能找到他们,或是获救的一线机会。 刘如玉无奈地摇摇头,曹军未杀到时,妹妹闹着说要如厕,刘如玉便抱着她去到灌从里。等听闻惊呼声跑回车队,发现早已乱作一团,麋芳舅父驾车,带着母亲和阿斗一溜烟没了影子,亲兵们则与曹军战成一团。 刀光剑影中,她也只能靠自己的身躯护着妹妹东躲西藏,好歹没变成路边死尸的一员。 尽管自己心里怕得不行,刘如玉却控制住情绪,拉着张绍的手,安慰他道:“阿绍,你莫怕。” 张绍当然怕,但他怕的,是自己反会被刘如玉姊妹拖累。十一岁少女,手无缚鸡之力,还带着个小的,谁保护谁还说不一定呢。更何况,刘如玉太过显眼了,恐怕不是一位安全的同伴。 且不提她模样如何姣好,毕竟年纪尚小看不出来,单说皮肤,宛如玉质柔肌,洁白透亮,哪怕经历纷乱仍是如此,很难不惹人注意。 这副好肌肤却是随了其母亲,在张绍记忆里,甘夫人是刘备的妾室,但因为嫡妻数丧,大多数时候还是以甘夫人主内室。她生得容貌妩媚而又神色端庄,皮肤也与白玉一样洁白润泽,早年老刘得了一个三尺高的玉人,常拿来和甘夫人比较,他昼则与关张徐庶讲说军谋,夕则拥美妾而玩玉人……看来这便是刘如玉名字由来。 若是遭遇曹军,一眼就能看出绝非一般人家所养。相较之下,张绍除却一身好衣裳,容貌倒是平平无奇,乔装打扮一番后应该很容易蒙混过关。 他计较片刻后,觉得自己不能和刘如玉一块走。 刘如玉背着妹妹走在前方,尽力放缓脚步等待张绍,但张绍却越走越慢,过了一会,他抬头苦笑道:“阿……阿姊,我走得慢,不能拖汝等后腿,你带阿娣先走罢,别管我了。” 不料刘如玉却肃然道:“阿绍安得出此言?吾等父亲恩若兄弟,你我从小食则同席,共玩竹马,更似同产!我今日怎能只顾着自己走,而弃弟弟于不顾呢?” 她偏头问妹妹:“阿娣,自己能走了么?” 刘娣乖巧点头,刘如玉将她放下后,竟过来搀住张绍,也不由得他拒绝:“我扶你同行。”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仁义,张绍暗暗感慨,也罢,自己这瘸腿独行也好不到哪去,确实需要人帮忙,眼前的刘如玉,至少不会出卖自己。 他遂道:“既然如此,那阿姊能否听我一言?” “伱说。” 张绍道:“眼下情形,阿姊可有脱身良策?” 这却是将刘如玉问住了,她想了想后说:“吾等先跟着人群走,一边询问父亲去向,路上若能找到一二我军吏卒,或能保护吾等离开此处。” 张绍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且不说刘备兵败如山倒,兵卒或溃不成军早就跑远了,要么被杀被俘。就算有几个幸存的,这种局势下,怎么保证对方会拼死保护三个小孩,而不是出卖他们换取性命和富贵呢? 于是张绍摇头道:“我以为,与其到处乱问,招来祸患,倒不如先隐匿身份,如此才更安全。” 好像有点道理,刘如玉迟疑地点头,张绍又道:“但吾等太显眼了,尤其是阿姊。” 张绍指点周围的零星难民们给她看,是个人路过,都要瞅他们一眼,既是看三人穿着的丝绢好衣,也顺便瞅下刘如玉的脸蛋。 “如此容易遭人瞩目,若有人向曹军告发,吾等就危险了!” 刘如玉恍然:“那该如何是好?” 张绍带二人避开人群,来到一条小溪边,他一屁股坐下来,双手和着泥沙和水,就往自己脸上抹去,并要刘如玉效仿。不一会,美玉便蒙上了一层臭臭的泥,连带刘娣也有了一张小花脸。 “手背手臂和脖子也擦点,变干后再抹些土灰,头发弄乱,撒下来遮住面容。” 张绍认真为三人做着伪装,刘如玉倒不在乎脏,她只诧异地看着张绍。在新野时,张绍在一堆孩子里并不出众,胆子小,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个没主见的,总爱跟在关家姊弟后面跑。 可今日,他却像是变了个人,这边刚抹完泥土,便又一瘸一拐走到几具倒毙的尸骸旁,并招呼刘如玉帮忙。 “阿绍,你这是……”刘如玉惊住了。 “衣裳也得换掉。”张绍扒着死人的粗布麻衣,心中对他们默念抱歉,可死人的手脚当真很重啊,他一个八岁稚童根本摆弄不动,更别说还要把衣服脱下来。 倒是刘如玉在一旁有了发现,她找到一个被遗弃的褡裢,打开后,却见里边是卷起来的旧衣裳,不由大喜。 “真是老天在帮忙。”张绍也暗道庆幸,感谢衣服的主人,两人折腾良久,才将那些粗糙葛麻披在身上。 虽然大小全然不合身,但好在古代衣裳本有多件,短衣当作外裳一套,犊鼻裈穿在下身,看上去杂乱无章,倒更像普通难民的孩子了。 刘如玉替妹妹换好新装,一边瞥眼观察张绍,心想:“阿绍好似忽然长大许多,定是目睹长兄战死,猛然醒悟了。” 她自己也一样啊,在新野时,刘如玉是尊贵的左将军长女,享受亲眷宠爱、军民敬仰,美服甘味亦不觉得有什么,想要任何东西都不必自己动手。直到遭逢大难,她才知世事之艰,明白父亲、母亲早年是怎么过来的。 刘如玉只暗暗对自己道:“阿绍尚且如此,我身为阿姊,身为主公之女,也不能再胆怯啊。” 张绍又抬头看了眼升至天际正中的太阳,仔细辨认着方向,他指着长坂坡道:“这是去往南边的路罢?” “正是。”刘如玉积极提供信息:“父亲先前正欲携军民南下江陵……” “现在可去不得,得换路。”张绍摇头,长坂惨败,让老刘的计划成了泡影,曹军肯定抢先一步去接管江陵城了。而且大部分难民也是往南跑的,曹军小分队正对他们紧追不舍呢。 “没记错的话,汉水应在东方?” 张绍心中思量,老刘在惨败后,应该带着张飞他们去了东方,打算和关羽水军汇合,这正是“张翼德大闹长坂桥,刘豫州败走汉津口”的戏码。之后再去江夏大公子刘琦那,这才引出孙刘联手,孔明出使江东,周郎赤壁大火……反正演义里是这么说的,希望真实情况也差不多。 但他们眼下却去不得,以三人龟爬般的速度,恐怕是赶不上猛张飞那三声巨吼了,反而会一头撞上追击老刘折返的曹骑。 北边更不必说,眼下纵横驰骋的还只是前锋虎豹骑,曹军主力大军可正赶来呢。 曹老板仿佛在长坂张了一面天罗地网,唯一开口的方向,只有西边。那是长坂山岗的延伸,长满了栎树,拱木修竹,隐天蔽日。 张绍道:“阿姊,吾等还是往西走罢,那边挨着山,曹军也不敢贸然进林子里追击,且先将今晚躲过去。” 刘如玉虽故作刚强,但骤然遭遇大难,实在是六神无主,更别说制定逃亡计划。见张绍所言确实有理,沉吟片刻也答应下来:“好,就去西边!” 三人遂改变了方向,往西方数里外的林子走去,持相同想法的聪明人不在少数,亦有三三两两的难民同路而行,想钻进山林暂避刀锋。 其实张绍心里也在打鼓,虽然他前世也有山林生活的经历,常看一些荒野求生的视频,可这古代严酷的秋冬毕竟与后世不同,三个小孩能在深山老林里活下来么?更别说他腿还受着伤呢。 加入其他难民的队伍寻求成年人庇护,也不一定是个好选择,等进了山,最可怕的究竟是人,还是野兽?这可真说不准。三个细皮嫩肉的孩子在饥民眼里,可谓美味佳馐。 也罢也罢,想那么多没用,还是先熬过今夜再说,向西躲避只是暂时,张绍的最终目标,还是等形势稍缓后,往东摸到汉水去,再顺流而下寻找孙刘联军。 可还不等他们走近林子,就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呼喊起来。 “曹军!曹军来了!” 周遭难民闻言纷纷加速逃窜,张绍回过头,却见一里开外,有队骑兵飞也似的赶来! 而此刻三人正行于旷野之上,避无可避! 张绍被这倒霉运气得直翻白眼,刚刚路过的那几蓬灌木已离得有些距离,好家伙,连装死都没有合适的地方。 不断有难民越过他们向前狂奔,但刘如玉竟没有一点自己逃走的意思,她一手牵着妹妹,另一只手拽着张绍,声音充满焦急:“阿绍,快走……” “别跑了。”张绍却苦笑道:“在这被骑兵追上,绝无能逃之理。” 还不如在原地投降,省点力气来思考被俘后的对策呢。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号角,曹军数十骑熟练地分散而出,如一张网般向西边撒来,很快就追上了难民们。 在开弓射死几个跑得最快的人后,难民被吓坏了,纷纷止步,才过了半刻,便像一群羊般被赶回到原地,重新聚拢起来。而曹骑则像虎豹豺狼般包围在外,箭矢矛尖对准他们,一个个露出骇人的笑。 张绍带着刘如玉姊妹蹲在人群中间,尽量低调,却见领头的曹军屯长驾驭高大的黑马走了过来,他兜胄之下有张国字脸,没胡子,这应该是一名年轻小将,他傲然扫视一众难民,官气十足地说道: “汝等百姓,先前为逆贼刘备所骗,这才荡析离居,遂有厄难。而今丞相率王师南临江汉,刘琮等已交臂屈膝,丞相仁德,又下令荆州吏民,皆与更始。” “若是良善之辈,便随我去往当阳县城,如不然……” 他加重了语气:“皆视为刘备贼党,就地处死!” …… 曹军虽自称“王师”,却绝非善类,不跟着走就得死,他们可不是说着玩的。 张绍看到一名少妇跪地稽首,指着自己大腿中箭、血流不止的丈夫,哭泣说他受重伤无法行动,祈求诸位将军能放夫妻俩一条生路。 一名面相阴鸷、留着小胡子的曹军什长蹲下来,认真察看她丈夫的伤口,又抬头笑道:“谁射的好箭?直接洞穿大腿根,确实难以走动了,也不易救,你可以留下……” “留下等死!” 不等少妇感激涕零,她便被那什长拽住头发,拉离丈夫身边,接着粗暴地推入人群之中:“但你得走!不走便与之同死!” 少妇面色凄惨,几度哀求,换来的却是凌人的马鞭!挨了几次打后,她终究还是哭着上路了,只是三步一回首,五步一踌躇。而她丈夫只能趴在地上望着妻子远去,眼神充满绝望。 经过此事,难民们心有戚戚,都收起侥幸之心,纷纷挪动脚步。 看清楚对方底线后,张绍也只能拄杖慢行,虽有刘如玉搀扶,但速度还是快不起来,很快就被其他人超越,渐渐落到了后面…… 在难民队伍后押阵的,正是那小胡子什长,他骑在黄骠马上,鞍侧拴着两颗刚从难民身上砍下的人头,如今盯着张绍三人,小胡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孺子,你腿脚莫非也受伤了?” 他语气中甚至有三分关切,五分期待:“真是可怜,可要上马,让我载你一程?” 张绍却只是“哇”的一声干嚎起来,装作害怕加快脚步远离此人。 这家伙心狠手辣,方才能令那对夫妻生死分离,如今怎会如此好心?分明是在消遣他们,好打发这无聊的路途呢!若傻乎乎地答应,恐怕攀爬上马之时,张绍就会被故意推下来摔破脑袋。 果然,小胡子什长见张绍不上套,顿时露出凶狠神情,挥动马鞭抽在他们背后的空气里:“看来是腿脚无虞,那便快些!若不然,休要怪乃公的鞭子不长眼!” 可张绍又能快到哪去呢?深秋凉意十足,他却疼得满头大汗,只能在刘如玉协助下凭借惯性向前……平地还好,可去往当阳县城的路,是要翻越长坂坡的!上坡时怎么办? “阿绍,无事,让阿姊来背你!像小时候那样。”站在坡下,刘如玉咬着嘴唇如是说,但她毕竟只是11岁的小姑娘,又疲又累,还得照顾一个小的,怎背得来? 向前方的难民们求助?可如今刀兵在侧,人人只顾得上自家亲人,谁也没有义务来照应她们。 三人越来越慢,小胡子什长狞笑着再度挥起马鞭,就在张绍闭上眼准备挨上一下时,却有一人走了过来,挡在张绍面前。 “这孩子是与父母失散了罢?将军,老妇与之同里为邻,不忍见此,就让我来背他走罢。” 张绍愣住了,一回头,看到位荆钗布裙的慈祥老妇人,正对他笑,张绍记忆里对她是有印象的,这好像是…… 徐庶的母亲! 第二章 家父张益德 刘备有两位得力智囊,一个是三访隆中请来的诸葛亮,而另一人追随刘备比孔明还早几年,正是颍川士人,徐庶徐元直。 刘备在荆州没有根基,地盘只相当于一个县长,却能多得豪杰归附,威望高到让刘表心生忌惮,固然有其人格魅力的原因,但也多凭徐庶为之筹划。 而眼前的老妇人,正是徐庶的母亲,曹军追到时,徐庶和刘备一起向东遁走,她则被遗落在家眷辎重队伍里。想来和张绍三人有相似的遭遇,也是被曹军骑从截住,驱赶到难民之中。 徐老夫人方才就发现三人,但她没有声张,只不动声色放慢脚步落到后头,眼下及时出手相助。 刘如玉也认出她来了,一时有些激动,却只敢用低若蚊蚋的声音轻轻道:“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三人继续隐匿身份,接着便蹲下来,要背负张绍。 “多谢老夫人,但我可不轻啊。” 张绍知道这不是推辞的时候,不料徐老夫人更是干脆利落:“孺子莫非是可怜我年迈体弱?这数年来,我仍亲自织布、采桑,腿脚利索着呢,再说了,你年纪更小时,被汝母亲带来家中闲坐,老妇还抱过你,为你把尿呢!好男儿休要扭捏!” 张绍遂乖乖俯身趴好,随着老夫人向前走动爬坡,盯着眼前那枚荆钗和黑白相间的头发,张绍心中五味杂陈,作为穿越客,他初到这个时代,只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最重,待别人多是冷漠与薄凉。可今日受这该死的左腿拖累,却屡屡求助于人,他不喜欢欠人恩惠,只暗暗告诉自己: “今日受徐老夫人大惠,受刘如玉小惠,我当报之。” 旋即张绍又陷入思索:“我记得演义里,徐庶母被曹操骗到许昌,这才逼得徐庶离开刘备,临别时走马荐诸葛……但如今她却出现在此处。” 不会错,张绍仔细回忆,脑海中处处都是徐庶、诸葛亮一同辅佐刘备的场景。 别看徐老夫人年纪不小,劲倒挺大,上坡脚步不慢。只是她额头还是出了些汗,一滴滴流在脸上,张绍十分乖巧地用衣袖帮她擦拭。 眼看离那小胡子骑吏远了些,徐老夫人才又开始说话:“汝等倒是知道换身衣裳,将脸弄污,侯女当真聪慧。” 她和徐庶,是在初平年间董卓入洛、中原大乱时,从颍川郡南下荆州避难的,虽已过去十多载,但仍对逃亡生活记忆犹新。 所以徐老夫人离开樊城时,才换下甘夫人送的金钗,穿上一身朴素衣着,以防不测。如今见几個小孩也知如此,只当是年纪最大的刘如玉想的点子。 不料刘如玉却道:“都是阿绍教的。” “噢?” 徐老夫人顿感意外,偏头赞道:“阿绍懂事了。” 随着坡度攀升,眼看徐老夫人额头汗越来越多,张绍忙道:“老夫人,我腿没那么疼了,放我下来自己走罢!” 徐老夫人却言:“我常告诫元直,做事要有始有终,且上完这坡再说。” 她将张绍往背上又抖上去点,说起往事来打发这漫长的路途:“在颍川时,我家中落贫困,元直又任侠犯禁,潜逃外地数年,老妇可吃过不少苦。曾背负毛笋数十斤,走几十里山路去集市贩卖,与之相比,你这点骨肉算什么?” 话虽如此,可抵达长坂坡顶时,徐老夫人仍已到极限,她放下张绍,弯腰捶背喘了许久,好在曹军终于容许难民们歇息片刻。刘如玉背着妹妹,也同样累惨了,她们就早上吃过东西,还在目睹血腥后吐了个干净。 万幸接下来是下坡路,张绍拄着断矛杆一瘸一拐走到前头,放目望去,绵延起伏的山丘缓缓向下延伸,蜿蜒的溪流纵贯阳光普照的原野,若没有战争,这倒是不错的景致…… 然而平原上,正有几座被烧毁的村闾仍冒着浓烟,等他们抵达附近时,火已燃尽,只剩下被熏了许久的残垣断壁像焦黑的烂牙齿一般竖立。往里一瞥,常能看到烧焦的扭曲尸骸,村头失去主人的狗在汪汪狂吠。 被曹骑押解赶来的难民也越来越多,自各条小路汇聚到一块,已达千人之数,统统被驱往当阳县城……当阳,张绍觉得,这名放后世其实挺不吉利的。 刘备的前哨数百人昨日便抵达此城,没等来左将军,却迎来了曹军骑兵的猛击,双方中午时有过短暂战斗,结果自然是刘军一败涂地。 如今,曹军已经完全占领城郭,张绍特别注意到,当阳县城楼上除了醒目的“曹”字大旗外,还有面校旗上绣着六字…… “典军校尉……” 张绍眼睛眯了起来,后面那两字,他当然认得。 “夏侯!” …… “止步!” 眼看逼近县城,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国字脸无须屯长举起手喝令停止。他召来诸位什长,令他们将这千余难民一分为十,各自负责百人,然后一个个点出来问话查验。 却见壮年男子被分作一列带去左边,年轻女子则被拎到了另一边。 看到这一幕,徐老夫人低声说:“果如阿绍所言,曹军开始甄别难民了。” 刘如玉也越发觉得阿绍今日不可思议,竟在来的路上就料到曹军会做什么,并提醒她们做好准备。 张绍呵呵一笑,这是自然,曹军大老远将他们赶到这,肯定不是为了给老乡们发回家的路费。 “壮男为劳役,可以打扫战场,替后面的曹军主力运送辎重军械粮食,妇女则可为……” 张绍本想说营妓,毕竟曹老板这家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瞥了眼刘如玉,怕吓着她,遂改言道:“可以做浆洗,备晨炊。” 总之,在人口稀缺的汉末乱世,十几万人是宝贵的战争资源,如今全都便宜了曹操,老刘啊老刘,叫你“运输大队长”是否合适呢? 眼看刘如玉颇为忧心,张绍指着被曹军驱到一边茫然无助的白发老人、总角孩童,安慰她道:“你看,至于老弱稚幼,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留着也是浪费口粮,大概会被当场放归,任由吾等自生自灭去。” “但就像我先前所说。”张绍严肃起来:“曹军顺便也会排查左将军及其幕僚部将家眷!吾等万万不可暴露。”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好在如今天近黄昏,轮到时都快黑了,天时对吾等有利!” 张绍担心的主要是刘如玉那一脸白润肌肤,放在古代平民中实在太罕有了,虽有泥土遮掩,但仅需一擦就会暴露。只盼着暗淡的光线,能让他们蒙混过关——张绍也考虑过是否要分开行动,但四人一路上都在一块,负责这片地头百余难民甄别的,恰恰是那个阴鸷的小胡子什长,对他们应有印象,此刻分开反而更显刻意。 所以,张绍在来的路上,便已提前编好了一个故事…… “待会我先上前。”他很相信自己的演技,这可是前世和朋友无数场剧本杀练出来的真功夫。 “那我说什么?”刘如玉有些紧张,牵紧妹妹的手。 “不必多言。”张绍笑道:“阿姊只管带着阿娣,跟在我后边低头哭,不管曹兵问伱什么,呜咽着点头或摇头即可。” 对啊,这才是十一岁少女遭遇劫难,该有的反应,她恍然颔首。 “阿绍,那老妇做甚?”徐老夫人也很乐意配合。 张绍道:“老夫人先前不是对那什长说,你与吾等同里为邻么?就跟在阿姊后头,等我说完了,你便向前一步,为吾等作证……” 简而言之,徐老夫人就负责给他们当托,张绍道:“如此吾等互证,或可骗过曹军!” “对了。”张绍特别补充道:“老夫人记得用荆州南阳口音。” 这确实很有必要,汉末各州郡口音,可比后世南北方言差别大多了。徐老夫人若用的是家乡颍川话,便足以让张绍的故事破产,好在她随徐庶南下荆州已有十余年,当地话也会说了。 至于张绍、刘如玉,都是从小长于新野,耳濡目染,说话口音与来自幽州的父辈们大为不同。 徐老夫人啧啧称奇,看着张绍笑道:“阿绍八岁孺子,说话却颇为老成,设计也缜密,一环扣一环,倒有几分元直和孔明秉烛谋划时的模样了。” “咳,老夫人过誉了。” 被拿来和这两位比较,张绍顿时有点得意,“小诸葛”也不错啊。 眼下半数的难民已被甄别,轮到张绍几人了,他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不要夸张,正常发挥就好,旋即走到小胡子什长面前,哇哇干嚎了起来。 “不许哭!”小胡子什长是个细心人,但干站了半响也有些累了,他狠狠呵斥这小屁孩,张绍也像是被吓着,登时止住了哭,只委屈地吸着鼻涕,肩膀不时抽抽一下。 “你家父母呢?”小胡子问完后看到张绍拄着断矛杆,顿时想起来了,冷笑道:“噢,是白天那瘸腿孺子啊,与父母失散了是罢?” “是……是,将……将军。阿父阿母都不见了,只剩下我和阿姊阿妹,将军能帮吾等找到阿父阿母么?”张绍尽量表现出一个八岁孩童的反应。 “哈,这孺子竟让乃公帮着找父母呢,真好笑。”小胡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对一旁持矛的曹兵如是说。 “那可记得,汝等原籍……也就是住在何处?” 张绍随口胡编了个名字:“我家住在小河里。” “哪个县?” “不知道。” “什么!?” “将军,我真不知,只记得里外有株大桑树……”张绍又开始干嚎了。 小胡子被这傻孩子气到了,但这回答却又无比合理,是八岁小孩该有的模样。 他目光投向刘如玉姊妹,瘦巴巴的十一岁少女,曹军是没有兴趣的,眼看她们也开始低头哭,而天就要黑了,小胡子更加不耐烦。 徐老夫人恰到好处地按照剧本向前半步,补充道:“将军,是邓县南乡小河里,老妇与之同里为邻,路上见其无父无母实在可怜,还背了这孩子一程,此为将军所见……” “确实如此。”小胡子什长想起来了,听几人口音也没什么问题,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丞相不需要浪费粮食的老弱稚幼。 张绍心中畅然舒展,刘如玉暗暗捏紧的小拳头松开了,徐老夫人也暗道庆幸,不料就在这时,只听小胡子什长忽然喝道: “且慢!” 张绍停下脚步,握住断矛杆的手掌布满汗珠,他心想:莫非是刘如玉暴露了? 不料小胡子什长却径直走到他面前,不发一言盯着张绍,随后猛地伸手捏住他的嘴巴! “你这孺子,唇舌真是了得,且让我看看,牙齿是否也利!” 这一瞧,小胡子就嘿嘿冷笑起来:“好!好一口白牙!方才你说话时,乃公就觉得有异,却说不上来何处不对,原来在这!” 他掐着张绍的脸颊,逼他露出牙齿,展示给手下们看:“汝等记住,普通人家,终日食糙米,嚼藿叶,亦不注重洁净,岂能养出这一口好牙?必是天天吃精米的富贵之家无疑!还小河里?竟敢欺瞒乃公,找死!” 说完将张绍猛地一推,令他跌倒在地,而曹兵的矛戟,也纷纷对准了刘如玉姊妹、徐老夫人。 张绍摸着生疼的脸,好家伙,百密一疏,原来破绽在这等着他呢!事到如今,只能恨这张绍打小不向隔壁袁术叔叔看齐,多饮点蜜汁了。 “我从小喝山泉水,所以牙才白。” 张绍猛地抬头强辩,尖着嗓子嚷嚷道:“难道在曹丞相治下的大汉朝,连牙齿好也是罪过吗?” 张绍行事忽然变得乖张,与方才截然不同,因为他心中还有个“b计划”,准备万一暴露身份时使用,此刻就是在故意吸引众人注意。 果然,除却难民们伸头往这边看,其他地头里的曹兵也纷纷投以目光。 “还嘴硬,看来是想吃点苦头!”小胡子什长大怒,捏着马鞭向前,准备狠狠揍张绍一顿…… 刘如玉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拦在张绍面前,徐老夫人又上前一步护住二人。 就在此时,有人喝止了这场闹剧。 “第五弘,出了何事?” 却是那位国字脸的无须屯长,他原本脱了兜胄在一棵树下就坐休息,等待甄别结束。此刻听到张绍的大喊大叫,便起身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皂隶打扮的随从。 “夏侯屯长。” 名叫“第五弘”的小胡子收起张狂气焰,低声下气地向他禀报,说明方才情状,又指着张绍等人,认为十分可疑:“说不定就是刘备贼子部将家眷!” 夏侯屯长颔首,回头对那皂隶打扮的男子道:“刘孟,你来投降时,自称是刘备府中下人,还认识其文武家眷,且来辨一辨这数人。” 原来还有“汉奸”指认这一出啊……张绍闻言心中暗叹,哎,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唯!”皂隶刘孟点头哈腰,小步上前来,而曹兵们则点亮了蒿枝火把给他照明。 刘孟方才就觉得刘如玉姊妹十分眼熟,等再凑近点细看,顿时面露狂喜,眼中泛光,仿佛面前是数不尽的金钱赏赐…… 他指向刘如玉,声音微颤:“屯长,这……这正是刘备二女啊!” “当真?”第五弘亦大喜过望,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却也不忘回头朝夏侯屯长作揖:“恭贺屯长,立此大功!” “老虏二贱女而已,算什么大功?”夏侯屯长虽这样说,却也掩不住上翘的嘴角。 一众曹军喜不胜收之际,刘如玉只绝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满是决绝,出言斥责那皂隶:“刘孟,我家可曾负你?” 此言清脆,掷地有声,刘孟心虚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他就缓过神来,复又往前两步,点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徐老夫人道:“此乃刘备谋主,徐庶之母!” “大善!”夏侯屯长终于大笑起来,徐元直,这人可是丞相点过名的,在他看来,分量更胜刘备二女。 那剩下的这个小孺子呢? 刘孟继续指认:“屯长,此乃张……” “哈哈哈哈哈!” 张绍忽而狂笑不止,众人纷纷看向他,这孩子不会是吓傻了吧? 第五弘喝道:“小竖子,你笑什么?” 张绍让刘如玉将自己扶起来,挺直腰杆道:“事已至此,我也不装了,不错,我正是左将军帐下虎将,张益德之子!张绍!” 张飞!?听到这名字后,曹兵们竟然脸色微变,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可听说了,长坂一战后,刘军大败,刘备带残部向东逃窜,而虎豹骑数曲紧随其后。追至长坂东三十里一条河流时,却见桥上竟有一位身形高猛的骑士立马横矛,倒竖虎须,圆睁环眼,对他们大喝道:“我乃张益德!谁敢来决死!” 如是大吼三声,音震两岸! 尽管张飞身边只有区区二十骑,但曹军虎豹骑上千人,竟为之所慑。他们早就听闻这位刘备麾下熊虎之将的凶名,据战场上幸存的老兵说,从徐州到谯县,从汝南到博望,十余年来,曹军与其交战,少有三合之敌,大多数骑将一照面就被张飞捅死了。 真万人敌也! 虎豹骑们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愿意先上桥送死,就这样踌躇良久,眼睁睁地看着张飞从容烧毁桥梁,哈哈大笑扬长而走…… 众所周知,曹操喜欢招降猛将,这孺子若真是张飞的儿子,分量也不低啊,丞相的购赏恐怕还得涨。第五弘脸上又多了几分开心,飞快计算自己能升几级,看来许都城外那块好地也可以考虑考虑了。 然而身为最大功臣,夏侯屯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先前的笑容已凝固在脸上,望向张绍的眼神颇为复杂。 眼看围过来看热闹的曹兵越来越多,张绍又道:“不但如此!我还有另一重身份,请诸位静听。” 夏侯屯长顿时急了,伸出手来,准备下令堵上张绍的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可已经来不及了。 张绍拄着断矛杆,拿出张飞据水断桥的气势,用尽吃奶的力气自爆道: “我还是夏侯妙才将军之……外(甥)孙!” 第三章 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当阳县城楼,典军校尉夏侯渊正站在绣有“夏侯”二字的校尉军旗下,凝望陆续归来的三河骑士,须下笑意难掩: “明锐权略,神变不穷,丞相用兵真乃天授也!” 七月时,曹丞相决议讨伐刘表,用荀彧之计,令全军抄捷径轻装前进,疾趋至宛、叶,以出其不意。也是天意,秋八月,刘表老儿恰巧病死,九月底,荆州文武惊闻丞相已至,竟吓得不战而降。 如此一来,荆州就只剩刘备还在抵抗了,老刘善跑,听说曹操到了,立刻放弃樊城渡汉水南下。等数日后丞相抵达襄阳,闻刘备已遁,便对夏侯渊等人道:“玄德必往江陵!” 于是丞相迅速做出决断,他竟不在襄阳城休息,只亲率五千骑兵连夜追击刘备! 这五千骑由三部分组成,一是荆州降将文聘的百余向导;二是天下闻名的虎豹骑一军三千余骑,由丞相堂弟曹纯督率;剩下的,便是夏侯渊的典军一校千余骑了。 夏侯渊虽然讨董时就追随曹公起兵,但他早年多担任地方太守、督运军粮的职务,直到建安六年,才得到统兵重任,在青徐海岱攻伐不臣,累功晋升为“典军校尉”。 别看这只是个校尉,却比偏将都要尊贵!典军过去是大汉皇帝的近卫禁军,为西园八校之一,而汉灵帝时担任典军校尉的人,叫曹操! 将自己过去的职务授予手下,是曹公莫大的信任。夏侯渊也够争气,领兵作战短短数年,他便打出了自己的风格,培养出一支以轻骑兵为主的部曲,用兵奇疾而出敌不意,故军中诸将常赞: “典军校尉夏侯妙才,三日可行五百里,六日可赴千里!” 如此迅捷的部队,长途奔袭自然少不了他们,夏侯渊领命后与曹纯紧紧跟在文聘后面,一天一夜跑了三百余里,遂在当阳长坂追上刘备。 面对和刘军夹杂在一起的百姓,夏侯渊也没有任何犹豫,仍旧下达攻击命令,毕竟丞相给诸将分发的《孙子兵法》注解里,亲笔写着:“爱民者,则袭其民!” 从上午到傍晚,这场战争已宣告完胜,美中不足的是刘备向东遁走了。但丞相的目的已完全达到,只要阻止刘备得江陵,他便是没有爪牙的老虎,只能仓皇流窜,不足为患了。 曹丞相见大局已定,便安心在后等待大军赶来汇合,虎豹骑与典军则被分配了不同任务。曹纯随文聘继续火速南行,去接收江陵城,而夏侯渊则留在当阳县,负责接应大部队。 如今三河骑士们陆续归来,或带回一面面刘军小旗,或押解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队伍,这些百姓固然可怜,但谁让他们竟敢从逆呢?丞相虽言:与荆州民更始,但总得付出点代价吧,这么多人集中起来可不容易,正好为曹军推车挑粮,如此方算赎罪。 就在此时,却见有位国字脸无须的屯长纵马朝县城赶来,守城门的曹军官吏对他毕恭毕敬,超出了平级的礼仪。夏侯渊低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二儿子:夏侯霸。 蹊跷的是,夏侯霸马背上,竟还载着一个年少的孩童,穿行于军中,丝毫没有害怕之色,他还仰着脸朝城墙上看呢! 夏侯霸进城门后将那孩子留在台阶下,叮嘱一起跟来的什长第五弘看好这小鬼,他自己则急匆匆地往墙垣上跑来,看得夏侯渊直皱眉。 等到了近处,夏侯霸朝父亲拱手:“大人!” 夏侯霸今年才二十四岁,是首次随军出征,夏侯渊只让他从屯长当起,将百骑而已,并教训说:“将军皆起于行伍。”平日里对其要求颇严。 如今看来,霸儿还是不够稳重啊,夏侯渊斥道:“慌什么!瞧瞧你,哪有一点为将者的雍容。” 骂了夏侯霸一通后,夏侯渊才道:“今日出战,可曾受伤?” “无有……”夏侯霸急着有话说,夏侯渊倒是不慌,还是慢悠悠道:“那斩获如何?” 夏侯霸只好将他这个屯所斩刘军首级数,还有押解回来的难民数量一一报上,又道:“还俘虏了刘备二女,徐庶之母……” “善。”夏侯渊终于对儿子露出笑意,拍着他的铁甲道:“虽未得刘备首级,斩其勇将幕僚,但俘获了家眷,亦是小功一件,丞相知道后,恐怕要提拔你了。” 虽然夏侯霸远不如他三弟那般锋芒毕露,但在夏侯氏诸小辈中也算出众,最起码,不比夏侯惇的那几個儿子差吧? 同姓夏侯,同是丞相爱将,夏侯渊总会被拿来和夏侯惇比较。其实他们一个是旁支小宗,一个是堂堂大宗,一个是校尉,一个已身居伏波将军、河南尹留镇许都,还封了侯,高下立判啊。 夏侯渊明白,自己起家贫困,只靠一身血肉替丞相拼杀,和夏侯惇黄巾之乱时就带众多家兵族丁追随丞相没法比,如今还算欣慰的只有两事。 一是自己比夏侯惇多了只眼睛。 二是自己的儿子们都挺争气。 还来不及高兴,他便见夏侯霸面带踌躇,欲言又止,遂喝道:“日后要做将军的人,岂能犹豫怯弱?有话便说。” 夏侯霸道:“除此之外,还俘获了张飞之子,特带来给大人过目……” “张飞!”听闻此名,一股怒气便从夏侯渊肚子里腾然升起,九年了,整整九年!他对张飞有切齿之恨,巴不得生啖其肉!如今擒得其子,定要狠狠羞辱折磨,方能解气……且慢…… 夏侯渊看着满脸苦笑的儿子,又望了眼那个在城垣下悠然四顾的小家伙,顿时反应过来:“这孺子何名?他莫非是……” “没错。”夏侯霸道:“这孺子自称张绍,正是小妹与张飞所生的孩子!” …… 这却涉及到夏侯渊家一桩隐秘“丑事”。 虽然夏侯氏乃谯县大氏,并与曹家世代姻亲,但同宗之中亦有贫富之分,比如夏侯惇一族就是土豪,而夏侯渊这一族家道中落,从小过着较贫穷的生活。 他之所以能出头,还是早年老大哥曹操任侠犯法,夏侯渊主动顶罪进了牢房,这才成为曹操核心小弟之一,曹操还亲自做媒,将妻妹丁氏嫁给夏侯渊。 但夏侯渊家仍谈不上富裕,汉灵帝时张角作乱,黄巾军在谯沛一带流窜,战火之中,谯县断了粮。 夏侯渊家的吃食再也没法多养活一个孩子,就在这时候,他做了一个令旁人震惊的选择:抛弃自己的幼子,省下来的粮食,用来养活亡弟的女儿。 这便是夏侯霸口中的“小妹”,其名夏侯涓,她自小养在家中,被夏侯渊视若己出,十分疼爱。 就这样过了十余年,眼看夏侯涓已长成窈窕淑女,夏侯渊正打算在许都勋贵里物色青年才俊,为她说一门好亲事时,老家却忽然传来噩耗! 原来,当时刘备叛逃出许都,袭杀徐州刺史车胄,举兵屯小沛,又派张飞袭击谯县。兵荒马乱之际,夏侯渊家也遭了殃,夏侯涓随仆从外出采桑时,竟被张飞掳走! 那会她才十四岁啊,夏侯渊听闻后悲痛不已,从此深恨张飞。 但事情还没完,更可恶的是,数年后,一封从新野托人送到许都的“家书”摆在夏侯渊面前,竟是夏侯涓的字迹,她自称已成了张飞的夫人,于前年诞下一个男孩,取名张绍…… 夏侯霸为小妹还活着而开心,夏侯渊却愤怒地撕掉了信,他将此视为家丑,勒令儿子们秘而不宣! “我家焉能与贼虏结姻?决不能让外人知晓!从此以后,夏侯氏再无此女!” 话虽如此,但夏侯霸知道,父亲每逢年节,总是会独自持樽,望着南方缄默不言,他心里还是思念记挂小妹的。 此番南下追击刘备,夏侯霸也曾想过:“我能否斩杀张飞,夺回小妹,以雪家族之耻?” 可虎豹骑从当阳断桥传回的故事令夏侯霸咋舌,料想自己若是在场,也多半不敢过去。 而他从各骑屯处打听,亦不曾有人俘获张飞的夫人,想来是逃掉了。不知为何,夏侯霸为此暗暗松了口气。 可万万没想到,小妹的儿子,竟还是落到了他手里,这莫非就是命中注定? 忽然捡了个大外甥,夏侯霸猝不及防,想和夏侯渊商量商量,他抬眼偷看父亲,发现夏侯渊脸色数变,半响没有回答,隔了一会才道:“此事有几人知晓?” 看来夏侯渊还是以此为家族耻辱,还欲隐瞒,但夏侯霸尴尬地说道:“张绍这孺子大喊大叫,自称夏侯氏外孙,近处一二百人都听在耳中,恐怕是瞒不住了。” 这俨然成了一个惊天八卦,到处有人窃窃私语,想来不多时就要传出典军,传入滞留在当阳的虎豹骑里,再传遍三军,传到丞相耳中去啦! “竖子敢尔!”夏侯渊顿时气极,面色涨得通红。 对啊,正因为他是张飞的儿子,以丞相喜好收服敌对猛将的做派,还真拿不准会如何对待,再加上与自家这层关系,更显棘手。 夏侯霸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如今该如何处置此子?” “那孺子,你带来了?” “是,就在垣下!” 夏侯渊扶着墙又往下看了那小孩一眼,却见他正大咧咧地坐在阶上抠脚呢! 无数个念头从心间闪过,最后夏侯渊只咬牙道:“你怎知不是在冒充诓骗?且先带上来问话!” …… “喂,汝等当真是夏侯妙才将军麾下?” 此刻的张绍,正有一搭没一搭和什长第五弘套话。 第五弘瞪了他一眼:“孺子,你安敢直呼夏侯公名讳!” 没否认,看来确实如此,张绍不由得乐开了花,知道自己赌对了。作为曹操的铁杆,曹军里姓夏侯的可真不少,他记得演义里最出名的就是夏侯惇、夏侯渊两人,这张绍正与夏侯渊家有莫大关系。 但张绍其实并不知道夏侯渊此时的具体职位,他原本只打算自爆身份,喊出来让曹军投鼠忌器,没想到苦主就在当阳城头,这真是……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张绍当着第五弘的面如此感叹,又问他:“喂,那夏侯屯长,是夏侯公何许人也?” 第五弘道:“屯长乃是夏侯公家仲子……”答完才反应过来,怒道:“竖子无礼,我不叫喂!” 说完举起巴掌吓唬张绍,岂料张绍现在一点都不怕他,斜着眼道: “你敢打曹丞相的重要俘虏?” “伱敢打夏侯公外孙?” 说着主动将自己的脸凑过去,竟逼得第五弘反退了半步,最后只能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和小孩子计较。 张绍算是摸清楚他的大概底线,过了一会,只听得城垣上夏侯霸喊了一声,让第五弘将张绍带上去。 “诺!”第五弘忙不迭地催张绍起身,不料这小孩竟然摆起了谱,坐在阶上叹息道:“这台阶好高,我左腿受伤了,爬不上去啊,你又不是不知。” 第五弘愣住了,才明白这小鬼在报复自己呢,换了普通孩子,第五弘肯定直接用脚踹他上去,可考虑到张绍复杂的身份,还真有点不敢动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话道:“那乃公扶你?” 不料张绍竟得寸进尺,再叹道:“我另一条腿,在来县城的路上,也被鞭子吓软了,像一滩烂泥,根本动弹不得……”张绍拍着右腿,仰面笑道:“你得背我。” “小竖子敢尔!”第五弘大怒,几度欲打又没那胆子,张绍则看到城头上夏侯霸已经第三次伸头向下看,不耐烦地出言催促了,只拊掌乐道: “夏侯公久等矣。” 第五弘无奈,只得骂道:“好,好,乃公就只当背儿子了!”遂背过身蹲下去,任凭张绍爬上来骑他身上,一边上台阶,张绍嘴里还发出:“嘚……驾!” 等上到城墙后,眼看要走到夏侯渊面前,张绍又道:“喂,放我下来。” 就着星光和城楼的火把,张绍看清了夏侯渊的模样,却见他年近五旬,鼻梁高挺,颔下不长胡须,倒是两颊生出飞鬓,夹杂着几根白丝。未戴头盔,披一套两当鱼鳞铠在身,看上去勇武十足,目光不怒自威,直直扫向张绍。 而夏侯霸则站在一旁,扶剑而立,同样一脸肃穆。 张绍倒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他颇为大方地上前作拜,行小辈之礼,对夏侯渊道:“小子张绍,见过舅公。” 接着又爬起来,朝夏侯霸作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二舅!” …… ps:27号就这三章了,下一次更新在28号上午,不出意外的话,上架前每天两章,大家晚安。 更新时间及几点说明 27号就这三章了,一次性放出,下一次更新在28号上午,以后若无意外,保持一天两章的节奏,直到上架。过气作者回归不易,还望多多支持,叩首。 另外感谢盟主“人在梧桐下”“醉无边”“暗隐霞痕”“山阳笛声”“历史系之狼”“西湖遇雨”,感谢所有读者的慷慨打赏,谢谢。 然后申明本书的几点原则:1七月很喜欢三国演义,尤其是影视剧,老版三国是我心中永远无法超越的艺术瑰宝。 2但本书是基于“史实”而非演义的创作,主要参考《三国志》及三国志裴注所引史料,以及后汉书,晋书,资治通鉴等。楚国先贤传这些地方志传,世说新语等魏晋人物小说,甚至是长沙吴简、汉魏碑文也会杂采。 至于太过离谱的民间野史、文人段子,诸如张飞是美男子,会书法,爱画美人这种内容,可信度还不如三国演义里的豹头环眼,就不予采纳。反之,某些人名正史无载而演义野史里有的,为了方便就会沿用。 这毕竟是小说,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尽量在书中避免注解,请大家相信七月的专业能力,当然人非完人,若有错漏,欢迎指出。 3特别注意的是,作者是作者,主角是主角,在设定里,他的历史文化水平低于本书大部分读者,唯一滚瓜烂熟的就是三国演义。 4大家应该知道,七月的人生在过去一年经历了重大变故,心境自然也会变,所以文风和过去相比可能略有不同;我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是让自己有事做,快乐起来,所以基调会轻松一点。 但一贯的硬核历史不会变,三国是个特殊的时代,七月尊重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也会在书中努力将他们描绘成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最后,再度感谢大家对我的牵挂,还有一直以来的祝福,七月都收到了。 第四章 被俘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八九岁的男孩,本是连狗都嫌的年纪,但面对夏侯渊、夏侯霸时,张绍却表现得极为乖巧懂事。 因为他明白,夏侯渊父子是自己在曹营为俘期间,唯一能仰仗的对象,哪怕是为了接下来能多吃几口热饭、睡觉有暖被子,这次“面试”也得认真对待才行。 但夏侯渊甚至不愿与张绍说话,只令夏侯霸代为发问,无非是“你母亲是何模样”这类简单的问题。 夏侯涓的容貌、习惯,这在张绍记忆里占了很大比重,他谈起来如数家珍。但那一个个母子情深的片段又令他有些恍惚,张绍心中仍难以接受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成为自己“母亲”这一事实——比开口喊陌生人舅公二舅难多了。 但举止上,张绍仍表现出一副慈乌思母之态,却见他点着自己的脸蛋道:“舅公请看,阿母左颊有颗黑痣,与我一模一样。” 所答皆无错误,加上这张绍模样确实更像母家,夏侯霸只忍不住感慨:“难怪这一路来,我都看他眼熟,果真是小妹之子……” 但夏侯渊不置可否,依然如大山般沉默。 张绍其实很能理解夏侯渊的心情,这就像是辛苦养大的白菜,忽然被黑头猪给拱了。掳走十四岁少女,迫其为妻,法外狂徒张三的行为,放后世都足以入刑了。这汉末乱世中,曹刘两家你抢我我抢你,冤冤相报最终铸就了一個个悲剧。 眼下自己若是表现得更像小猪,那必然遭其憎恶,看一眼都烦。 自己若装成一颗小白菜,说不定还能让夏侯家念着点香火情。 想通这一点后,张绍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先绘声绘色地讲述夏侯涓对自己的教育。 “阿母常告诉我,说夏侯氏祖先是大汉开国功臣,汝阴侯夏侯滕公,而祖坟家乡就在沛国谯县,桑乡。” “她还将家中至亲的姓名一一说与我听,要我好好记住,以待日后相见,这其中尤其提到舅公是曹公勇将……” “每逢春日,阿母望见大雁北飞时,还会倚窗唱一首歌……” 这却是进城之前,张绍急匆匆拉着刘如玉问的:“阿姊常随甘夫人习乐府之诗,这里面,有没有思念故乡和亲人的?” 还真有,但刘如玉只来得及跟他讲了一遍,就被曹军分开了。 眼下张绍也只能赶骡子上马,磕磕巴巴地背道:“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然后,然后是……”后面倒不是张绍忘词,只是觉得会如此更真实。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这首悲歌,乃是游子思乡而不得归也,小妹当真可怜。”夏侯霸替他接上了,这位二舅和夏侯涓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此刻已难忍情绪,只差过来将张绍抱在怀中了。 然而夏侯渊却仍不为所动,反而转过身偏过头去,望着天上的星河,只是呼吸频率变快了点。 张绍遂再接再厉:“阿母又常言舅公之勇武,让我记住,我血脉里,也流淌着一半夏侯氏的血!” “够了!”夏侯渊制止张绍继续往下说,只对夏侯霸道:“将这孺子带去县寺监牢,暂且同徐庶母、刘备二女一起关押。” “大人,监牢苦寒,儿怕……”夏侯霸觉得不妥,想给张绍争取更好的待遇,却被夏侯渊瞪了一眼,遂不敢反驳,只招手让张绍随他下城墙去。 张绍听在耳中,心里一凉,但他却也不吵闹,只乖乖再拜夏侯渊,随后自来熟地把手伸过去,塞进夏侯霸掌中,仰头小声道:“二舅,我方才惹舅公发怒了?” “这哪是动怒。”夏侯霸回头看了眼父亲,感慨道:“是动情啊!” …… “这小竖子,还真是涓儿所生,也罢,我虽恨张飞,倒也不至于将气出在张绍身上。”夏侯渊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镇定无情,方才张绍讲述时,他几度动容,只能别过身去掩盖自己的情绪。 虽不至于为难张绍,但也不能优待他!过去的经历,让夏侯渊懂得事情轻重缓急,不会凭感情用事。 他现在更担忧的,是此事引发的反应,一传十十传百,夏侯家的丑事迟早会传到丞相耳朵里。张飞毕竟是敌方大将,自己刻意隐瞒多年,已经犯了丞相忌讳,此刻更不能有偏私之嫌,只有先以俘虏待之,等候丞相发落。 等儿子离开后,夏侯渊又招手让什长第五弘过来,问道:“汝等鏖战一日,马还跑得动么?” 第五弘连忙应道:“只要夏侯公一声令下,弘等三河骑士,仍可赴千里!” “倒也不必远袭。”夏侯渊道:“你且带十余骑,去往汉水下游数十里外汉津一带,路上若遇见零散难民,不必截留,只让彼辈散播消息……” “夏侯公,是何消息?” 夏侯渊轻抚鬓边胡须道:“自然是刘军家眷,尤其是张飞子、徐庶母为我军所擒之事。今日刘备虽溃,但能迅速奔逃,斜趋汉津,听说还得到关羽舟师接应,说明肱股未损,这一招,正好乱其军心!好令君臣反目!” …… 作为城里最大最好的房子,当阳县寺已经被夏侯渊占据,成了他统筹军务的地方,而监牢则在县寺边上。监狱门口坐着几个曹兵,此刻正交头接耳分享夏侯家的大八卦,远远望见夏侯霸载着张绍过来,他们才缄闭其口,拄着矛站直了身子。 “张绍,你且先在此委屈几夜。”夏侯霸说着就要抱张绍下马。 张绍忙道:“二舅,小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夏侯霸皱起眉:“你说。” 张绍收起先前种种演技,只肃然道:“张苞是我异母兄长,亡于长坂坡下,如今恐为乌鸟豺狼所食。我心中不忍,明日二舅可否派人带我去收敛其尸首,埋葬后立一坟头?” 夏侯霸这才知道张苞之死,沉吟片刻后反问张绍:“汝兄死于此战,伱不恨吾等么?” 恨?张绍对张苞有惋惜之憾,有感激之情,但毕竟是穿越客啊,情感天然淡了一层,对他的死,还真谈不上到“恨”的程度。更何况那两名追击的曹骑,皆为张苞手刃,张绍想报仇也没了具体的对象。除非将仇恨铺展开,辐射到曹军、曹操乃至于夏侯氏头上。 问题好难,他忽然想起来,演义里夏侯渊是被蜀汉五虎将之一的黄忠所斩,而在三国快要结束的时候,夏侯霸好像还投降了蜀汉,成了姜维的小伙伴?恨与不恨,在夏侯霸身上也结成了一个死循环啊。 于是张绍只道:“母亲当年被掳走的时候,二舅恨过么?如今见到我又作何感?” 这反问倒是将夏侯霸噎住了,他回答尚且不易,更别说一个孩子了,缄默良久后道:“带你去长坂寻尸恐怕不妥,你且将地点描述一番,我令人去找找,能否找到就看天意了。” 张绍大喜:“谢二舅!小甥绝不忘此恩!” 张绍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举动,在夏侯霸眼中,反而成了加分项。八岁孩童遭逢大难,不问自己饱暖,反而先关切亡兄尸骸,这是孝悌啊,很符合汉末人士的价值观。 他现在只想多点和夏侯霸的互动,好让看守监牢的曹兵们擦亮眼睛:夏侯家和这小俘虏确实关系匪浅,万万不能招惹,更别提虐待和羞辱了。 于是刚走进当阳监牢大门,张绍先提出自己左腿伤痛难忍,希望夏侯霸能派个军医来看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怕是为了让母亲勿要伤心,小甥也不能瘸啊。” 接着又在廊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冲夏侯霸诉起苦来:“二舅,我从早到晚,粒米未进,水也是在城外时才从二舅囊中喝到一口……” 他眼泪汪汪地说道:“监牢吃食恐怕不好,小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若日后有幸与母亲再会,见到我饿脱相了,母亲必然悲切恸哭,如此反倒是我不孝了,还望二舅成全我的孝心!” 张绍知道此时的人注重孝道,遂一口一个上纲上线,夏侯霸本就觉得将张绍扔进监牢不太合适,闻言也面露不忍。想了想后,他从马鞍上解下一个皮袋子,当着几名曹兵的面交给张绍。 “内有肉脯数斤,本为骑兵长途奔袭的干粮,有些硬,你且将就着吃。” 言罢,夏侯霸也不进监牢,只叮嘱曹兵们看好几名俘虏,张绍有任何情形立刻向自己禀报,便打马扬长而去。 只留下张绍站在原地,抱着那装肉干的袋子面色迟疑,他心里暗暗嘀咕…… “话说曹军现在,应该没有吃人肉脯的习惯了吧?” …… 当阳县监牢的环境和张绍想象中大差不差,过道昏暗无光,牢房狭小肮脏,倒是有个通风口开在墙上,秋九月的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冷得人直哆嗦…… 徐老夫人和刘如玉姊妹已被安置于此,挤在一间牢房内,里面没有床榻,只在墙角铺着几捆稻草,还有一张缺脚的矮案。听到动静后,她们探头出来看,见是张绍,徐老夫人关切地问道:“阿绍,彼辈可曾为难你?” “老夫人多虑了。”张绍瞥了一眼押送自己进来的两名曹兵,故意大声说道:“夏侯校尉是我舅公,夏侯屯长则是我二舅,血脉相连的亲戚,关切还来不及,又怎会为难呢?” “唉,夏侯校尉本欲让我住进县寺里,有暖被有火炉,但我想到徐老夫人和阿姊、阿娣还在受苦,心中不忍,便拒绝了。” 张绍这样说倒是显得自己很有骨气的样子,两名曹兵则闻言面面相觑,暗道这小孺子果然和夏侯家有关系,打开牢门后,他们以还算恭敬的态度“请”张绍进去。 张绍先摸了一把地上的稻草,发现颇为阴冷潮湿,遂回头对二人笑道:“对了,夏侯校尉拗不过我一定要住监牢,只好答应,却仍怕我挨冻,特地叮嘱要多给些被褥……不知二位能否寻来?” 见这两曹兵面露难色,张绍又道:“若是不便,干稻草也行!还望多取一些!日后我定在夏侯校尉面前为二位美言。” 这二人只是普通吏卒,夏侯霸都高攀不上,更别提去问夏侯渊此事是否当真了,稍犹豫后,本着不得罪人的心态,他们应承下来,关上门就匆匆出去了。 见两人走了,张绍问刘如玉:“汝等进来后,可曾饮水吃食?” “水有一瓢,吾等共饮后,还剩下半瓢。”刘如玉小心翼翼地将案上的木瓢端起,送到张绍面前,看着他龟裂的嘴唇,心疼道:“阿绍渴坏了罢?” 还不是话说太多了,张绍接过瓢,这木瓢颇为陈旧,绽开一道道细微的裂缝,也不知送走过多少囚犯,而水中虽有渣滓,但看着还算清,应该是井中打来的。在前世,张绍是绝不会喝生水的,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接过后如牛饮般喝下,末了一擦嘴,又见刘如玉将半碗冷冰冰的薄粥递过来。 “还分了点粥,吾等吃饱了,这是留给阿绍的。” “当真饱了?”张绍看向徐老夫人,她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怀中的小刘娣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眼睛暴露了真相,她们多半是像省水一样,把食物也留着等自己呢。 “徐老夫人,阿姊,看,吾等今夜还有肉吃。”张绍心中有点感动,遂将夏侯霸给的皮袋掏出,取了那几斤肉脯放在破案上,又亮出自己藏着的削刀,将硬邦邦的肉切成小块,分予几人。 刘如玉用手撕开肉脯,将肉丝喂给妹妹刘娣,她自己则只吮一吮指头,尝点肉味,而徐老夫人更笑道:“老妇牙不好,嚼不动这干肉脯,汝等吃罢。” 看得出她们还在让,张绍却不依,他捧着切好的肉脯奉于徐老夫人面前,说道:“老夫人今日背我时说,好男儿勿要扭捏;依我看,好妇人,也勿要如此作态。这肉有几斤,足够吾等充饥,就算没了,我也能再想办法去要。老夫人,你若吃不动,我可就要请阿姊将肉脯放进嘴嚼碎,再喂给你喽。” 徐老夫人乐了:“好个阿绍,都学会慈乌反哺这招了。”她伸手将一块肉脯放进嘴里:“吃,老妇吃,唉,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孙儿,倒也知足了。” “患难之亲,胜过血缘,老夫人就将我当干孙儿罢。”张绍又对刘如玉道:“阿姊也是,尽管吃!吃饱了肚子,才能熬到恢复自由身那一天啊。” “还会有那一天么?”刘如玉自从被俘身份暴露后,她心中便充满了绝望,最初甚至想自我了断,以免遭受曹贼折磨羞辱,辱没了父亲之名。可转念又想,自己若没了,妹妹刘娣又该怎么办? 就这样浑浑噩噩半宿,直到听了这句话,想到张绍今日所言无不中的,她眼中也泛起一丝希望。 “会,一定会。”张绍给几人鼓劲,心中也盘算开了。 虽然有了和夏侯渊父子的那层关系,让他在曹营中不至于惨遭杀戮折磨,但这俘虏的生活可真不好过啊,光是为了吃顿饱饭就得绞尽脑汁,真累。 张绍还是得想办法回到刘备、张飞身边,舒舒服服地当他的小股东。 “赤壁分出胜负之时,曹军必定大乱,就是我逃走的最好机会,但我作为俘虏被看管甚严,又该如何利用曹操的败局脱身呢?” 第五章 但我大受震撼 如此想着,张绍眼皮开始打架,沉沉睡去,穿越的第一天,他这小小的身体实在是经历太多事情了。 次日一早,夏侯霸还真派了个医者过来,但张绍没急着让他帮自己看腿,反而先将小刘娣推了过去。 “家妹从小话多,但从昨日起,竟未曾再发一言。”刘如玉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异母妹妹,昨天经历太多昏了头,竟到今早才发觉不对,不管她怎么哄,刘娣仍是半句话不讲,只点头摇头,张口则发出呀呀声。 那医者试了试,发现刘娣神智似乎并未受损,又伸手在她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刘娣立刻发出哭声,扑进姐姐的怀中,但不管如何诱导,她仍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医者武断地说道:“应是在战场上被吓到了,休养几日便好。” 刘如玉满是愧疚,只后悔昨日伏在车下躲避时,自己曾叮嘱妹妹万万不要出声…… 接下来轮到张绍,医者让他走两步看看,接着又要求原地跺左脚,问他麻不麻? “麻。” “麻就对了!”医者在他左腿上随便摸了摸,只丢下一句“看来未伤骨头,休养几日便好”,遂又急匆匆走了,连药都没开下半副。 这是要让他和刘娣自愈啊,张绍心里很不踏实,嘀咕道:“这位不会是训练有素的医生吧?” 虽然腿上的痛感没昨日明显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张绍便尽量躺着。 这牢房之中,虽然吃喝都会供应,可这里最让人担忧的还是卫生状况,人是要拉撒的啊,一天下来,尿骚味渐渐浓郁起来。 干稻草虽然能勉强御寒,但里面也有不少臭虫跳蚤,将几个孩子咬得浑身是包,红疙瘩衬得刘如玉肌肤更白了。 三人从小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但哪经历过这架势,倒是徐老夫人颇有经验,娴熟地为几人抓虱子,逮到后用指甲掐死时,还发出哔哔啵啵的清脆声响,刘娣被逗乐了,咯咯的笑,但还是不说话。 张绍则担心地摸着自己头皮上的包,生怕感染上什么要命的传染病,他开始思考稍后要不要将头发绞短。 刘如玉从小被教着守礼,哪怕在牢狱里也正襟跪坐,她时常望着透光的通风口怔怔出神,徐老夫人问她,她才说是在担心母亲和弟弟阿斗的安危…… 当时张绍正要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后随口提了一句:“你放心,有赵子龙将军保护,阿斗绝不会有事。” 熬到第三天清晨,一声声呼唤惊醒了张绍的睡梦,他从稻草里钻出来,却见夏侯霸正站在栅外,招手喊自己出去。 出了牢门,拐过狭窄的过道,夏侯霸在那等着他,手中还拿着一样东西:“张绍,此物可是你兄长的?” 张绍心里突突一跳,那是一巾用来包头的赤帻,他接过来后,发现它上面绣着黑色的飞燕细纹,还沾着点血迹…… 张绍反复确认几遍:“正是兄长所佩巾帻,死时正好戴着它。” 原来这两日,夏侯霸负责监督强征的丁壮们打扫长坂战场:将堵路的辎车挪走,倒毙的马匹割肉,砍下刘军死者的脑袋,若遇上不幸阵亡的曹兵尸体,也就近收敛埋葬了。 就这样一点点清理开来,便找到了张苞的尸首——确实不难寻,毕竟还有两具曹骑与他同归于尽呢。 “能杀我虎豹骑两名勇士,汝兄确实不俗。”夏侯霸也不由赞叹,他兑现了对张绍的承诺:“我亲自看着张苞入土埋葬,除了一座小坟头,还替你竖了木牌,上书‘兄张苞之冢’,日后或许还能寻到……”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张绍的期待,夏侯霸办事真是妥帖啊,这二舅看来没有白叫,他将张苞的唯一遗物小心叠好塞在襟内,又朝夏侯霸行了大礼:“二舅厚德,小甥绝不敢忘!” 夏侯霸摆摆手不置可否,就在这时,监牢里却生出了争执,却是夏侯霸带来的什长第五弘在没好气地催促徐老夫人:“快出来!又不是押你去杀头,是换处更好的居所。” 徐老夫人却执拗地坐在地上不动,只将刘如玉姊妹揽入怀里,昂首道:“侯女和阿绍不同去,老妇死也不走!” 第五弘也不敢动粗强迫,只无奈地看向夏侯霸:“屯长,这……” 夏侯霸看了一眼张绍,说道:“也好,便让彼辈同行,一并搬过去。” …… 夏侯霸押解几人去的地方倒也不远,就在县寺对面,是個一进的小院落,青瓦白墙,过去应该是当阳县某位官员的居所。但在战乱中这户人家匆匆离开,曹军占领县城后又进来搜刮了一通,使得这院子一片狼藉,木桶倾倒于地,到处都是陶罐碎片。 张绍等人抵达时,院内的几名仆役正奉命打扫,但仅是将零碎堆到墙角。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比起苦寒的监狱,也已好到天上去了!麻雀虽小,但厨房、旱厕、水井等一应俱全,里屋内的榻很宽敞,还铺开了皱巴巴的被褥…… 夏侯霸指点着院中说道:“今日汝等便在此居住,院内可随意走动,院外有人守卫,不可出入,吃食会有仆役送来。” 说完后他就下令关闭大门,将四人锁在了里头,而徐老夫人、刘如玉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将目光望向了张绍。 “别看我,我也不知。”张绍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他只敏锐地感觉到,过去两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夏侯渊对他们待遇骤变。只恨消息闭塞,曹兵嘴巴还紧,这几日张绍费尽心思,却没能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既来之则安之。”张绍安慰几人,又指着那水井笑道:“我可要抓紧洗个澡,这几日身上都要成臭虫窝了!” 标准提升的不只是住处,连吃的也从薄薄的稀粥,换成了实实在在的稻米饭,居然还烹了一条鱼! 看到这鱼,徐老夫人又想儿子了,唏嘘道:“老妇好鱼,而元直不喜,但在新野时,他却每每亲购好鱼与我佐餐,自己在旁忍着腥味……” 张绍和刘如玉又少不得宽慰了徐老夫人几句,这才开吃,虽然这鱼入口一股子土腥味,让张绍很怀疑厨师的水准,但好歹是肉啊,四人你一筷我一箸的分食,总算吃了顿饱饭。 更离奇的事发生在饭后,门从外面被打开,又进来两个女仆,捧着一套细葛布织成的体面女装,说将军希望徐老夫人换上…… “老妇不换。”徐老夫人刚才吃饭时就心不在焉,此刻更加疑窦从生,追问女仆,曹军究竟是何意?但她们只是当阳县令的家仆,奉夏侯霸之命办事,其余一问三不知。 看来对方的殷勤,主要针对徐老夫人,这下就好猜多了,张绍回忆演义里的情节,又与自己遭遇的现实比较,还真让他找到了华点! 和演义里截然不同,徐老夫人在这个时间居然和自己一同被俘,而她儿子徐庶还在刘备那,等等,莫非…… 徐老夫人则是往反方向上想,只硬气地说道:“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消遣老妇,若欲让我劝元直背弃左将军,归附曹贼,绝无可能!” 话音未落,门再次被推开,却是夏侯霸引领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士人进院。那人望见徐老夫人,一时竟涕泪交加,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重重拜伏在地。 “儿不孝,让母亲受累了!” 张绍一瞧,却见来人三十余岁年纪,葛巾布袍,皂绦乌履,颔下短须数缕,正是刘备帐中谋主,徐庶、徐元直! …… “大人当真了得,略施小计,便让我家又立一功。”带徐庶进门时,夏侯霸心中对父亲满是敬佩。 众所周知,丞相爱才是出了名的,不但对辖境内的士人、武将想尽办法挖掘征辟,连对家的谋臣良将,也常恨不能为己所用。 尤其刘备的麾下,曹公更是格外在意。 夏侯霸听父亲说,当初刘备被吕布打得抛妻弃子投奔许都时,曹公不但将受过刘备察举之恩的袁涣、陈群等贤才尽数纳入幕府,连名不见经传的麋竺、麋芳二人,都愿意授予二千石太守之职。可惜这俩兄弟愚钝,铁了心追随刘备,竟弃官而走,连带着巨万家财也不要了。 最典型的还是关羽,建安五年,曹公亲征徐州,将刘备像撵兔子一样赶去河北,又擒关羽以归。因爱其武艺勇略,曹公拜关羽为偏将军,礼之甚厚。关羽倒也不负厚遇,在白马立下阵斩颜良的奇功,不想后来他竟然尽封丞相所赐,拜书告辞,又去袁军那投刘备去了…… 连夏侯渊都不得不承认,刘玄德这老革,身上似乎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魅力,不管输得多光,败得多惨,竟仍能引得文武贤才舍命相随。 而曹公也是有性格的,越是得不到的人,他就越感兴趣!快十年过去了,还常嗟叹关羽不为己用。 这些年虽忙于征讨河北,诛灭乌桓,曹公却仍不时询问南方守将官员:“玄德近来北上叶县,于博望坡大败夏侯元让、于文则,此定为有能者为之谋划,是谁人也?” 那也只能是徐庶了,这位颍川流士过去五六年间一直是刘备的智囊,正是他帮助刘备外扰宛叶,内收荆州士心。徐庶是屡屡出现在边情奏报里的名字,也是曹公牢牢记住的人,但想来就算击败刘备,欲得徐庶归附也要颇费周章。 可如今夏侯渊只靠擒母为质这一招,就将徐庶成功赚来了! 早上从游骑处得知徐庶返回长坂寻母的消息,夏侯渊便火速下令,将徐老夫人从监牢里挪出来,待遇从囚犯提升到宾客,又让夏侯霸去城外迎徐庶来见。 这徐庶看上去确实不似俗士,但他最大的软肋便是孝顺,徐庶爱母心切,才刚拜见夏侯渊,话都没说几句,就提出要见到母亲,确认其平安。 这不算过分的要求,可让夏侯霸没想到的是,这对母子竟当着他和张绍的面,闹出一番风波来。 却见徐庶泣拜于堂下,而徐老夫人则大为惊讶:“吾儿,你不在左将军身边,何故至此?” 徐庶抬起头,哑着嗓子应曰:“母亲啊,前日祸起时,儿只顾得与主公溃围而出,竟将母亲落在乱兵之中,真是不孝至极!” “吾等斜插汉津,主公乘船渡到汉水对岸,这才暂得喘息,但儿因母亲未归,就一直在渡口等待。天黑之后,陆续有家眷归还,儿一夜没合眼,翘首而望直到天明,却仍不见母亲,自知吉少凶多,当时就有北返之念。” “昨日清晨,又有难民逃至江津,说母亲为曹军所获,囚在当阳。夏侯妙才放话,说若我能北诣曹公,母亲便可得免,儿这才辞别主公,星夜至此……万幸母亲安好,否则,否则儿真是百死尤悔啊!” “伱!” 没想到他这一说完,竟气得徐老夫人双眼一白,向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亏得张绍有提防,和刘如玉从后面撑住了老夫人。 徐庶见母亲晕厥,立刻匆匆向前,接手将她抱住,不料徐老夫人那边刚清醒过来,就挥起手来,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她儿子的脸上! “我儿糊涂!” 徐老夫人斥道:“你年少时喜好击剑,曾为学剑的老师报仇而杀人,又披发涂面而走,为官吏所擒,问你姓名不答,官吏便将你缚在车上,击鼓行于闹市。” “我当时亦在市中卖笋,见你被抓,心如刀绞,但又见你宁可受羞辱挨打,也不吐露姓名,更别提出卖同伴。我知道你杀人是仗义之举,不言是为了不连累同伴老母,便也只能忍耐着不与你相认,直忍得手中十指入肉流血,到了日暮后才去找你的游侠同伴,祈求彼辈能救你……” “此事之后,你虽然被迫隐匿姓名远走外地好几年,我也因此过了一段苦日子,但心中,却仍颇为我儿骄傲,忠义立于身,雪恩师之大耻!是好男儿,举县谁不称赞?” 说到这,徐老夫人失望道:“可为何十数年后,我儿学问颇有长进,名望日渐隆盛,但在忠义上,却反而不如当初了呢?” 这番话,直骂得徐庶涕泪横流,沾到了胡须上,他在地上顿首:“正因那件事后,儿才深知行为偏颇,一时冲动,却行事不慎,连累了母亲,有违孝道。我辗转反思,这才弃了刀戟,换上疏巾单衣,开始一心向学,既是为了学做人,也为能在故乡谋一官半职,常侍母亲身边。” 原来他折节学问的初心,居然是对母亲的愧疚和孝心?徐老夫人看向徐庶的眼神颇为心疼,伸出手来抚了抚他被打红的脸,但旋即又将手收回来,叹息道:“但忠与孝不能两全,我只希望你能选择忠。” “自从十多年前南逃荆州,你亲见天下纷乱,百姓无辜受难,时常俯仰叹息,我都看在眼中。你也曾四处寻觅明主,希望能一展胸中所学,但刘表等人名义上招贤纳士,其实是叶公好龙,竟不能用你。” “唯有左将军,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声远著,非但名士流民相继归附,连荆州的黄童、白叟、牧子、樵夫也知其名。你与他相见后,便大喜过望,对我说,‘左将军真当世之英雄也,我今辅之,得其主矣’,既遇明主,自当有始有终。” 说完公义,徐老夫人又开始讲私情:“自那之后,你带我在新野安家,左将军与甘夫人待我亦如叔母!每有佳馐锦绣,都第一时间派人奉于案前共享,君臣军民宛如一家。这恩义老妇是还不上,唯望你能倾心为左将军谋划。” 她话语间尽是怀念,在新野庇于刘备羽翼下的数年,是徐老夫人这后半辈子难得的安定生活。儿子也得到了重用,看到徐庶在刘备身边指点江山时眼中洋溢的光彩,徐老夫人也为他高兴,织布都多了几分劲头。 是曹军南下打破了这片宁静,也酿成了十数万荆州百姓的灾厄,曹刘两方孰明孰暗,自在人心。 徐老夫人被俘后,已做好赴死打算,她想:“只要吾儿能继续辅佐左将军,实现他心中平定天下的夙愿,老妇我纵死也值得。” 想到这,徐老夫人又动怒了,捶打着徐庶,恨铁不成钢:“却不料,今日你为了我这无用老妇,竟在左将军最危难之际,做出背弃之事来。” 徐庶被母亲一番话斥得满面通红,但仍试图解释挽回,他指着自己的左胸口道: “并非是儿不效犬马之劳,以报主公。我本欲与主公共图齐桓晋文之业,全凭此方寸之地。奈何慈亲被执,儿心中方寸大乱,这数日以来,连走路呼吸都只觉得恍惚,更别提出谋划策了,无奈只得辞别。” “主公也明白我的处境,这才许我北返……还说‘母子乃天性之亲,元直速去,勿以备为念’……” 孰料徐老夫人更气了:“左将军不负我家,而我家有负于左将军啊!” 她开始撵徐庶走:“你既已弃明投暗,便快去见新主人讨赏,还在此作甚?”说罢徐老夫人竟起身而走,哭着转进院子里屋内。 这一席话,骂得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视。 这一席话,听得夏侯霸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搭话。 这一席话,也让张绍大受震撼。 作为穿越客,他确实很难理解徐老夫人的忠义观,反而对徐庶的选择更认同些——自家母亲安危,当然比老板的事业更重要啊! 既然暂时难以理解,那张绍只能表示尊重,时机合适的时候,他甚至会利用这份忠义! 回忆着演义里那段故事,张绍多留了个心眼,朝徐庶匆匆一拱手,旋即轻手轻脚跟随徐老夫人而去。 第六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刘如玉也从方才剧烈的母子对话中缓过神来,见徐庶仍久伏于地,遂过去搀扶他:“徐先生,老夫人只是一时动气。” “侯女……”徐庶连忙擦掉自己的涕泪,朝刘如玉行礼,她毕竟是主公之女啊。 刘如玉抓住机会问道:“先生北来时,婢家母亲,还有阿斗是否平安?” 徐庶道:“奉命保护主公家眷的麋子方遭遇追兵,敌不过孤身逃回,而甘夫人与小公子却是落在后面……” “啊!”刘如玉掩口惊呼,好在徐庶接着道:“万幸子龙将军北还寻觅,不多时便冲破曹骑包围,怀抱公子,载着甘夫人归来,皆得免难。” “如此幸甚!果如阿绍所言!”刘如玉捂着心口,喜不胜收,但等等,那会阿绍正和自己一同被俘虏呢,他又是怎么知道赵云会救下阿斗呢? 对了,张绍在干嘛?刘如玉回头一瞧,却见张绍就蹲在居室门口,还不时观察里面情况——那屋子的门板大概被曹军拆掉去当床榻了,如今就挂着张竹帘子。 刘如玉遂替张绍问了他母亲夏侯涓、嫂子和小侄儿的安危,得知都无恙后,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徐庶看着眼前面露喜色的少女,只心生感慨,她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么?他于心不忍,又补充道:“主公送庶北返时,也提过,说若能遇到侯女姊妹与阿绍,托庶照拂一二。” 徐庶只没告诉她,其实夏侯涓也在渡口守了一个晚上,却迟迟见不到张苞带自家孩儿归来。次日听闻张绍被夏侯渊捉住,当真是悲喜交加,喜是张绍至少性命无忧,悲是母子恐怕要就此分隔——夏侯涓也想北返寻子,但只因她怀有身孕,根本无法成行。 刘如玉道谢,心中稍安,还想和徐庶再聊几句,却见夏侯霸已经走过来了,她遂牵着妹妹匆匆后退。 夏侯霸终于想起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干笑对徐庶道:“老夫人却是糊涂了,先生如今是弃亡虏而投朝廷,犹美玉脱于汙泥。以君之才干,丞相思贤如渴,何愁富贵不得?往后正可晨昏侍奉老夫人,以全孝心……” 话音未落,却听蹲在里屋门口的张绍忽然一声大喊:“不好了,老夫人要自缢!” …… 片刻后,张绍揉着自己的左腿,面带痛苦。 说好这脚要静养的,但他方才看到徐老夫人进了居室后哭泣良久,旋即竟在屋中寻到一根麻绳,垫脚挂于房梁,她将头伸入那结环内,眼看就要自悬于梁上! 张绍情急之下便先一声大吼,冲进屋中,试图撑住徐老夫人的双腿,她也因此失去平衡,和张绍一同摔倒在地…… 刘如玉等人进来一看,顿时后怕不已,只道:“多亏了阿绍!” 而徐庶惊吓后心怀悲怆,跪在徐老夫人面前道:“母亲,何苦如此,你若有个好歹,儿当真也不能活了。” 徐老夫人缓过气来,仍掩面道:“归根结底,还是老妇没教好你,如今你大错已经铸成,我有何面目再见人?” 徐庶磕头:“是儿让母亲为难了,既如此,倒不如让儿先自刎于前!”言罢就继续顿首于地,死活不起,他在母亲面前也只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哪还有一点平素睿智多谋的样子。 母子二人就这样僵在那,夏侯霸站在门口,只被徐老夫人的刚烈惊得张口结舌,眼看徐庶也口不择言,正寻思着上去劝慰,张绍却一瘸一拐将他拉开。 张绍低声道:“以二舅的身份,恐怕越说事情越坏,倒不如到外面静候,此处交给小甥!” 夏侯霸懵懵地答应了,乖乖地离开里屋。 而另一边刘如玉倒先劝开了,她将徐老夫人扶到榻上就坐,轻声道:“老夫人确实不必如此,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曾听人说过两句话……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儿子对母亲的孝顺,是比天还大的事,哪有膝下有孝子,还寻死的道理呢?” 她又道:“再者,过去离开父亲的人很多,他时常会提及一位田豫先生,本是幽州同乡,年纪小小就自托于父亲,父亲也很器重他,一同救北海,下徐州。” “可等到父亲成为豫州刺史时,田豫却收到信,说他离开的这几年,母亲在家中老病,兄长也已去世,故无人照料。田豫便因此与父亲泣别,回幽州去了。父亲时至今日不时感慨‘恨不能与田国让共成大事’,但仍庆幸自己当初没耽误田豫的一片孝心。” 刘如玉不愧受过良好的教育,说起话来一套一套,但徐老夫人也不是好劝的。 她摇头道:“这不一样,那田豫于刘豫州功业初成时辞别,与我家在危急存亡之际弃左将军于不顾,焉能相同?老妇也是听过《孝经》的……” 徐老夫人看了徐庶一眼,回想起儿子临窗朗读,而自己在旁边缝补的场景,叹道:“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前者不过小孝,后者才是大孝!如今我家不能事君,用于立身的忠义也尽毁,真无颜立于天地之间。” 这逻辑倒也没错,刘如玉又不是辩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倒是张绍在一旁看得明白,徐老夫人自尽有两個原因:一是觉得过去几年自家在新野受刘备恩遇太重,实在是没法还。 第二才是更主要的,她将儿子的理想视若珍宝,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如今徐庶竟因自己而放弃了,徐老夫人失望之下,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徐庶,这才萌生死意。或许自己的死,能让徐庶猛醒,借守丧之名脱离曹贼的军队,往后再设法去复投左将军?这也是一个老妇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眼下只能针对前者下手,于是张绍单刀直入,也劝道:“老夫人,徐家对左将军,并非无以为报啊!” 徐老夫人抬起眼睛,却见张绍示意刘如玉姊妹:“左将军爱女在此,这些天多亏老夫人照料,方才免受许多劳苦,阿姊,你说是与不是?” 刘如玉会意,连忙点头,张绍又道:“但俘虏终归是俘虏,谁知道曹操会如何处置吾等?说不定会有更多折辱。” 张绍走到徐庶面前,试图扶起他,但徐庶竟纹丝不动,张绍只好蹲下来说道:“如今徐先生你北来,让吾等又多了一份倚靠,若先生能设法保全她们,这难道不是在回报左将军厚遇么?” 徐庶也终于仰起脸来,眼看自家母亲不再一味寻死,他忙接话:“正是,主公临别时,亦是如此相托!” 张绍一拍巴掌:“反之,若老夫人和徐先生一言不合都自杀了,扔下三个稚弱孩童陷于敌营,吾等又该如何是好?那才是真正的不义,真正的大错啊!所以,还望二位勿再言死!” …… 夏侯霸在屋外急得左右踱步,虽然未能如他所愿,让夏侯涓北返,但招降徐庶也是他父亲下的一手好棋,事后绝对能在丞相处得赞赏嘉奖的。 可若这对母子在当阳一同自尽,那事情就糟了!以士人们的脾性,肯定会对徐庶母子充满哀怜甚至敬佩,并将其事迹广加传播,扬名海内! 而“逼死”他们的夏侯渊则会名声大坏——夏侯渊也只能受着,难不成,你还想让曹丞相来背这恶名? “若不然,还是派人将徐庶母子严加看管,十二个时辰都盯着?” 夏侯霸在那踌躇,却见帘子一掀,张绍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而屋内哭声早已停止。 “如何?”夏侯霸追问。 张绍邀功道:“多亏了小甥一通苦劝,口干舌燥,总算让徐老夫人不再轻言寻死。” 不等夏侯霸高兴,张绍又低声道:“但二舅,他母子二人情绪仍颇为不稳,尤其徐老夫人,或许是在长坂受了吓,至今还视曹军将校为匪盗。二舅每次介甲出入,都会令老夫人不安,伱再留在这,她恐怕还会受激生出不测来!” 夏侯霸下意识道:“那该如何是好?”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问计于八岁孩童啊,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但张绍的言行举止,有时又让夏侯霸觉得,他确实不似一般孩子。 张绍乘机道:“二舅不如先离开这院子去办其他事,让徐庶母子单独相处片刻,等到关系缓和后,自无大碍。” 夏侯霸仍有些犹豫,毕竟夏侯渊命令他盯紧徐庶,这个人要妥妥当当带到曹丞相面前。 张绍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二舅放心,此处有我看着!” 言罢张绍又怕夏侯霸生疑,故意挠着后脑勺,腼腆道:“二舅给我肉吃,请医者帮我看病,替我埋葬亡兄,又带来其遗物……我无以为报,就想为二舅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毕竟我在曹营为俘,还要多仰仗二舅庇护呢。” 原来如此!是这孩子的一点小聪明啊。 夏侯霸这才颔首同意,想来院外有两什兵卒看护,而徐庶的剑已经被收走,又顾忌老母安危,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夏侯霸走出院门前,竟摸了摸张绍的头,眼中多了几分欣慰,他笑道:“阿绍,你确实聪慧机敏,又识大体。且安心,有我与你舅公在,丞相必不会为难你!” …… 门再次从外面被关上了,但张绍却还站了一会,哑然失笑起来。 他乐的是夏侯霸头一次不直呼张绍之名,而带上了亲昵之称,看来是真把自己当外甥了。 哦,还有那句根本代表不了夏侯渊意见的托大承诺,虽然算不得数,但起码有了夏侯霸照顾,今后自己在曹营的生活应该差不到哪去。 可俘虏终究是俘虏,张绍的性命,仍不由他自己,甚至不由夏侯氏做主。 他还笑夏侯霸大意,不知道自己临时起意要干的事多么大胆,多么疯狂……不,也不能怪二舅,任谁面对八岁孺子,都不会往那方面想吧? 就比如在刘备帐下以多智著称的徐庶。 这会徐庶已被从里屋内赶了出来,徐老夫人受了张绍一通劝,虽然不再刚烈寻死,但仍不愿和徐庶多说话。 “哎。” 徐庶来到院中后,只仰天长叹,在左将军帐下意气风发的他犹如轻矫虎豹,而如今自投曹营,却落魄得像一条失去主人的野狗。 昔日的大志和宏图在曹军压倒性的攻势下土崩瓦解,寄托在明主身上的理想也被自己一朝毁弃。 而在付出这么多代价后,连最起码的孝,他也没法做好,竟逼得母亲差点自尽,枉为人子!自己白白折节向学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还是个事事不成的无用废物啊! 一时间,徐庶神情沮丧,脚步颓唐,垂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却看到前方站着双小脚,一抬头,张绍正迎在自己跟前,脸上是盈盈笑意。 对了,自己还没感谢张绍拦下母亲呢…… 徐庶正要过去拍拍这孺子的脑袋夸夸他,岂料张绍却先说话了。 “徐先生放心,夏侯霸已被我打发走了。” 张绍眼中炯炯有神:“如今这院中,就只剩下吾等自己人了!绍有件生死攸关的要事,请与先生密谈!” …… 刘如玉姊妹和徐老夫人都在里屋,整个小院,唯有徐庶和张绍二人独处,只要别“大声密谋”,二人说的话应该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先生请坐。”张绍寻到一面蔽席,铺在地上,请徐庶跪坐,他自己则不讲究地一屁股下去,抱膝盘坐在徐庶身边。 徐庶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张绍——他在新野时常出入刘备、张飞的家宅,是看着张绍长大的。 但儿时的张绍一点也不出众,孩子们乘竹马而戏效仿大人出征时,汉寿亭侯长女总扮演将军,而张绍则是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小兵。至于读书之类,他八岁了才识百字,比聪慧好学的刘如玉差了老远。 而今日的张绍,仿佛变了一个人,不但敏锐地救下徐老夫人,面对徐庶审视的目光也毫不怯场。 徐庶暗道:“此子气质大变,是我以前轻看他了?” 现在张绍故意支开夏侯霸,又想和自己说什么? 不料张绍张口便关心起徐庶来:“徐先生救母之愿已达成,但你是否想过,日后在曹营要如何自处?” 往后的打算?徐庶一时缄默,他辞别刘备北返时,一心只念着母亲安危,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倒是刘备握着徐庶的手,祝愿他说:“备德薄,不能与先生共济大事,唯望先生北上后,勿要自弃于旷野,当善事新主,如此既能保全家人,又可成就功名,还能才有所用。以先生兼济天下的仁心,一定能让治下百姓过得更好。” 这话让徐庶越发惭愧!他听说,古人入仕时,必先将其名字写于玉策之上,作为委死之质,交给君主,以表示自己有必死之节。 在这乱世里,幸蒙明主不弃,得赐重用,徐庶十分珍惜,过去也以为自己能善始善终,却不料遭逢大难时,自己还是背弃了刘备。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不能以死守节,但又哪能厚颜无耻地站到刘备的对面,辅佐曹操,对昔日的主公、故友、同僚们痛下杀手呢? 所以徐庶心中上选,是救下母亲后,能设法脱身,返回颍川郡,以图归耕故园,免遭大祸而已。 这当然是奢望,以曹操的脾性,恐怕难以如愿。再说如今还多了照拂刘备二女和张绍这层义务,自己最好还是入仕,这才能插得上话。 可一旦徐庶入仕,那就意味着他再无退路了,甚至得被迫与母亲分开,因为曹军有一种特殊的“质任”制度。 所谓质任,就是为曹操将守臣子者,必须将家眷放在邺城。名为保护,实同人质,将军太守等顾虑亲眷安危,背叛可能性大大降低。万一有变,曹操也能立刻将叛将家属处死族诛,以儆效尤。 据说这一套办法,还是曹操在宛城被张绣狠狠捅一刀后才严格执行的,那次敲寡妇门的代价,实在是太痛了。 徐庶料想,母亲必然被单独分开,战争结束前安置在当阳、襄阳等处,变成一根牢牢攥在曹操手中,让徐庶投鼠忌器、不敢高飞的线。 既然张绍救了母亲,还如此聪明懂事,徐庶便将这些想法一一道来,听得张绍连连点头,对徐庶母子的处境了然于胸,他心中的计划也由此更加完善。 徐庶又道:“若我能庇护侯女姊妹及阿绍一二,让母亲稍感欣慰,那也足够了,更何况,我纵入仕,也不会对主公不利,我会……” 来了!张绍立刻按照演义上的故事,打断徐庶的话,试探地说:“先生莫非打算,纵使入仕曹营,你也终身不为曹操设一谋一计?” 此言让徐庶面露惊讶!原来张绍竟猜得大差不差,虽然不至于“一言不发”,但徐庶打算拒绝一切军务筹略——当然,曹操手下人才济济,没必要、也不一定放心在军事上用他。 张绍观察徐庶神色,心知自己蒙对了,遂又道:“先生就想凭此,来消解背弃左将军的愧疚之情?” 上一句道明了徐庶的心事,这话则直接戳破了徐庶的自我安慰,他一时有些尴尬,又察觉到张绍话里有话,遂轻声问道:“若确实如此,阿绍以为不妥?” “当然不妥!”张绍摇头:“以先生之慧,若只做这种‘无言之争’,实在是太过乏力,甚至颇为可笑了。” “那阿绍觉得我当如何做?”徐庶很好奇张绍的答案。 张绍道:“先生,应该做些大智大勇者方能为之事!” 第七章 这tm是八岁? “大智大勇者方能为?” 听张绍这么一说,徐庶只觉自己已猜到九分。 他心想:“我明白了,阿绍约我密谈,恐怕是想要我凭这八尺之躯,助他与侯女姊妹脱于囹圄吧。唉,定是听母亲说起我少年时习剑杀人的往事,这才动了心思。” 徐庶嘴角不由露出了笑——苦笑,自己方才确实是恍惚了,张绍固然聪明胆大,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啊,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且不说自己的佩剑被曹兵收走了,就算搞到武器,也一人难敌四手啊。带着三个孩子、一个老人,连守在院子外的曹兵都突破不了,更别提逃出城外了。 “阿绍莫非以为,我也像关、张一般,能万人敌?”徐庶暗暗摇头,但仍看着张绍,准备在他兴冲冲提出武力脱逃计划时,加以教训,好言劝解…… 但剧本却不按徐庶预料的走,张绍略一沉吟,开启了一个徐庶绝对没想到的话题。 他先细细询问了徐庶方才在夏侯霸面前没坦白的情报,诸如刘备身边还剩下多少部曲、关羽带着走水路的部队又有多少人? 但徐庶却有些迟疑,久久未能作答,张绍顿时反应过来:“徐先生莫非以为,是夏侯氏在指使我向你套话?” “并非如此。”见张绍误会,徐庶连忙解释道:“只是以上诸事,干系到主公与将士们接下来的安危去向,故夏侯妙才向我逼问,我亦不曾实言。更何况,阿绍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呢?只会为你徒增危厄罢了。” 张绍恍然,原来徐庶至今仍在为刘备考虑啊,那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一来,今日之事的成算又高了几分,他遂笑道:“那我就只问徐先生一事,你当真觉得,左将军已经彻底输了么?” 若是长坂之战前,有人如此问,徐庶定会反驳说:“胜负未可知也!” 刘备在新野这数年,荆州豪杰归附者日益增多,刘表虽然深为忌惮,病笃时也不得不假惺惺地说要让刘备摄荆州之政。 刘表死后,更无人能压制这位英雄,刘琮、刘琦兄弟不管谁上位,迟早也要大权旁落,“主动”将荆州拱手让给刘备,就像在徐州时那样——这是诸葛亮和徐庶共同制定的上策。 可惜曹操南征打破了这一切,刘琮束手投降,而刘备弃樊城后无尺寸立足之地,兵卒不过四军,但徐庶仍对自家主公满怀信心! 还有不少荆州官员和地方士人心有不甘,他们或畏惧曹军屠戮恶名,或抗拒被外州人统治。过襄阳时,只凭着着刘备驻马数声呼喝,刘琮左右十余士吏便闻声出走,其中就有庞德公的侄儿庞林。 居住于城外岘山的沔南名族袭氏,也有几位年轻俊杰背离宗族之意,追随刘备而去。荆楚士人可谓从之如云,至于普通民户百姓,更多达十余万。 看着这一幕,刘备和徐庶都激动不已,只觉得人心可用,大事可成!只需要将他们带到江陵去,依靠坚城粮仓,足以与曹操久持,加上收编江陵水军,可保荆南半壁。 但一日夜疾行三百里的虎豹骑打碎了他们的梦,长坂一战,追随的百姓士人奔走四散,刘备惨到抛妻弃子…… 这一役后,曹操已稳操胜券,而刘备则一败涂地,失去了一切可能翻盘的机会。 徐庶之所以北返,除了心念母亲安危外,也是因为被这大败打击得心如死灰,觉得事不可为,该考虑归隐避祸了。 此刻面对张绍发问,徐庶只叹息道:“是徐庶无能,未能为左将军筹划上策,故有此败,现如今,胜负已定了。” “不然!” 张绍却道:“左将军去到江津时,就算身边没几個部曲,但关伯父的水军应该是齐全的,还有船只数百艘。” “虽然已不能直取江陵,但左将军还可乘船沿汉水南下,去江夏郡与刘琦汇合,他麾下也有战士万人吧,合在一起,由家父和关伯父统领,难道就没有一战之力么?” 八岁孺子如此通晓军国大事,已经很不一般了,徐庶暗暗赞叹:“阿绍果真是一块璞玉啊,若能好好雕琢,长大后才干不可限量。” 但很可惜,张绍只知己,不知彼啊,徐庶耐心解释道:“确实如此,但阿绍,即便只粗略估算,曹操所率大军,恐有近二十万之众,十倍于我啊。” “若再给曹操数月时间,收纳荆州各地降卒,加上江陵舟师,又得数万之兵,则十五倍于我。” 这种实力悬殊巨大的仗,韩信来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更别说曹操之善用兵,世人皆知,谓之为孙子、吴起再世,徐庶越想越沮丧。 张绍却坚持道:“曹军虽多,但先生别忘了,彼辈是从中原南下的,路上千里疲惫,还容易水土不服生出病来。” “而且北方人,不熟悉南方江河纵横的地形,更不擅长水战。至于投降的荆州兵?不过是畏惧曹操的兵势,打起仗来肯定不会尽力。” 他所言句句在理,有远超外表的成熟想法,让徐庶对张绍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已视之为神童了。 但又觉得此子幼稚未脱,俗言道“料敌以宽”,张绍却是反其道而行,将敌人狠狠贬损,倒是有点赵括谈兵的味道。 徐庶正要教教他,不料张绍下一句话,让徐庶陡然色变! “再者,若真打起来,我方也不止这点兵力,还能得到江东强援作为盟友呢!” 徐庶愕然,忍不住脱口而出:“阿绍,你怎知江东派人来见主公了?” 那是前日在长坂发生的事,靠着张飞据水断桥,暂时阻挡虎豹骑追击,刘备与徐庶等人得以在一片林地里暂得喘息。就在此时,竟有数骑翩翩北来,正好和他们遇上,为首者竟是江东吴侯的使者,自称鲁肃。 鲁子敬是打着“为刘表吊丧”名义来荆州的,但这话徐庶一琢磨就不对劲。 荆州和江东是三代世仇,吴侯孙权的父亲孙坚就是被刘表部将黄祖射死在襄阳。孙权兄弟一直没忘记这仇恨,数次出兵西征,今年春天终于攻破江夏,杀了黄祖——这才引出孔明建议刘琦主动请命,担任新的江夏太守,以抵御江东进攻。 所以鲁肃此行,绝非吊唁那么简单,恐怕是听闻曹操南下,急着过来观察荆州形势。 当时因追兵尚在,情形紧急,刘备等人也顾不得问鲁肃真正来意,只与他一同斜插汉津渡口…… 而徐庶不见了母亲,心境大乱,不肯过江,所以未参与刘备同鲁肃的密谈。 徐庶只记得次日向刘备辞别时,主公已从昨天的颓唐迷茫中恢复往日神采。 徐庶没问刘备和鲁肃谈成了什么,他注定身陷曹营,接下来刘备的计划知道得越少,对主公就越好。 但徐庶心中也猜想:“莫非是江东见曹操势强,鲸吞荆州,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唯恐遭其顺流攻取,所以才派鲁子敬来接触主公,试图结盟,并力抗曹?” 这倒是很符合他老朋友诸葛孔明在隆中时为刘备筹划的大略:“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虽然这只是徐庶的揣测,但若真如此,刘备至少又多了条后路,徐庶真心为主公感到高兴,只将此事藏在心里,在夏侯渊盘问他刘备去向时也隐而不言。 可令徐庶惊骇的是,眼前的张绍数日来一直在曹营做俘虏,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哦,江东的鲁肃已见过左将军了?”张绍也是一愣,他记得演义里,好像是老刘抵达江夏后,诸葛亮先提出联合江东,而老实人鲁萌萌才姗姗而来的啊…… 现在怎么变成鲁肃疾速来见,直接跑到长坂当战地记者了? 这下更不得了,张绍一抬头,却见徐庶竟猛地站起身来,他着实是被张绍的惊人之言吓着了。 “阿绍,你又是如何知晓,来人是鲁子敬?” …… 曹操麾下的智谋之士众多,他们或许能根据形势预测江东可能与刘备联手,但具体派谁做使者,这如何算得准? 如果说张绍先前的言行,还在“神童”范围之内,那他刚刚这句话,就让徐庶觉得此子高深莫测。 “先生,你坐啊。” 张绍也不解释,只拍着席子笑道:“我听说孙权继承父兄基业,占据江东六郡,兵精而粮多,尤其是水军战船众多。既然江东已经主动派人来联络,想必孙刘联盟将成,两家联合抗曹,一定能反败为胜!” 徐庶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再度跪坐后,与张绍说话时竟不自觉举袖平礼相待:“是多了几分可能,但仍谈不上必胜。” 徐庶不敢再带着“教育童子”的心思,而是将张绍当成了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成人,认真地分析道:“若主公真能与江东联手,兵卒自然多出不少,可比起曹军来,仍是以寡敌众。依我看,主公和吴侯用来抗拒曹操最大的倚仗,只有长江。” “今曹操必得江陵,荆州水军多在此地停泊,蒙冲斗舰的数量不亚于江东。曹操控制船只后,只需让荆州将领及兵卒操习水战,南渡江可轻取长沙诸郡,取其谷米供应军资。等到季节合适,步兵再配合水军东下,夺取江夏夏口。如此,则长江之险操与我共有,加上顺流优势,江东恐怕也难以抵御啊。” 听上去确实是必胜的法子,但历史上曹操为啥输了呢?张绍反问:“先生会如此为曹操谋划么?” “阿绍在小觑我么?”徐庶正色道:“庶虽是背主之人,但所求只是保老母平安,我不屑……也不会靠反戈恩主来谋取富贵。” “这我就放心了。”张绍拊掌笑道:“如此曹操必败矣。” “阿绍为何如此笃定?”徐庶面上的疑惑更多了。 张绍本打算借口“做梦”,给徐庶讲讲赤壁之战的,但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心想:“我所知道的赤壁,是演义里的故事,之前种种事证明,三国演义虽然不是凭空乱编,但在细节上往往和真实历史大相径庭。” 所以就算张绍原模原样将演义里的桥段背出来,也可能驴唇不对马嘴。 反之,若细节都对上了,那更不妙。别看张绍看似和徐庶掏心掏肺,他其实对这位元直先生,还防着一手呢! 张绍今日也是在赌啊,他赌的是徐庶对母亲的一片孝心,也赌徐庶还有几分想帮刘备翻盘的残念——从徐庶言及刘备仍称之为主公,方才事事都替刘备考虑看,张绍猜测他理想尚未完全泯灭。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徐庶会不会真向曹操献上灭孙刘之策?一旦那些具体的事件被披露,让曹操念头一动,命令一改,历史就可能会彻底改写!这不是可以重来的游戏,而是生死抉择,张绍必须慎之又慎,就让他做小人吧。 所以张绍便只谈大略,不讲细节,联想到方才自己道出鲁肃名字时徐庶的震惊,索性神棍到底算了,反正古代人都挺迷信的,遂故作神秘地说道:“先生,我既然能凭空说出江东使者鲁肃之名,难道就不能看透此战的结局么?至于是如何做到的?天机,不可泄漏!” 这下子,张绍那张稚嫩的脸蛋,在徐庶眼中,已近乎妖了! 徐庶在荆州师事他的颍川老乡司马徽,这位水镜先生除了经术绝伦外,还喜欢钻研一些谶纬奇门之术……徐庶也因而对神秘学说略知一二。 他记得水镜先生说过,乱世之时,五星盈缩失位,其精降之于地,化为人形,或者附身到合适的人身上。 这其中,五星中的荧惑就喜欢附身童儿,通过一些歌曲童谣,来宣告预言…… 对这些歌,家在京畿颍川的徐庶可太熟悉了,最著名的莫过于那首“侯非侯,王非王,千骑万骑走北邙”。时人听后颇为不解,直到灵帝驾崩,十常侍之乱发生,这才恍然大悟。 等到董卓强迫天子与百官西迁,长安又传出了另一首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犹不生。”其后不久,司徒王允与吕布果然发动政变,将董贼刺死于阙下。 如果说这两者还只是耳闻,那发生在荆州的事,则是徐庶亲眼目见!从建安初年开始,荆州就开始流传着一个童谣,内容是:“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 不管本地冠族还是外来士人,都听得稀里糊涂,直到今年,也就是建安十三年,徐庶才明白这童谣的深意! 意思就是刘表的统治虽兴旺了十几年,但到了建安八年后,就会逐渐衰落,而那个时间点,正好刘表麾下诸将相继死亡,而刘琮与蔡氏结姻,蔡夫人开始进刘琦谗言,导致二子争立。十三年无孑遗者,就是指刘表也死亡了,同时他的势力因因此而彻底灭亡,烟消云散,多么准确啊。 徐庶一向是敬鬼神而远之的,但经历这二十年荒唐乱世,听多了那些稚气却又可怖的童谣,再亲见张绍之异,他也说不清自己该信什么了,只凝视张绍,暗想:“阿绍莫非真得了荧惑星精附身,这才与往日迥异?并能对我发出预言?” 见徐庶暂时不再追问,张绍觉得自己蒙混过去了,这才继续道:“其实具体如何战胜曹操,是左将军,诸葛孔明,关张赵云诸将,还有江东君臣的事。” “他们当各有奇谋勇略,至于我和徐先生。”张绍指了指徐庶和自己:“吾等另有要务,那便是在曹军败绩时,趁机设法脱身!” 现在,轮到张绍站起来侃侃而谈,而徐庶端坐静听了。 本来这些事最好是慢慢商议,依次推进的谈,可眼下这片刻时光,可能是张绍在曹营中和徐庶独处的唯一机会! 转瞬即逝的机遇,他必须伸手抓住。 张绍道:“先生方才也说了,曹操喜欢将下属的家眷软禁起来,作为人质,好让臣僚忌惮,不敢反叛。伱入仕后,老夫人恐怕也不能得到自由,会被继续关在当阳,或者是襄阳。” 张绍又道:“所以,先生倒不如虚与委蛇,做出真降的姿态来,该献策就献策,先骗取曹操信任,得以担任要职……最好是远离前线的,但仍留在南郡。” 徐庶先是哭笑不得,他的确是真降啊,怎么在张绍口说得好像是奉刘备之命来诈降一般? 但随着张绍一点点透露想法,徐庶再度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然后先生便可利用自己在荆州多年与官吏、士人的交情,暗暗寻找那些对曹操不满的人士,将他们联结起来……” 张绍道:“等到曹操在前线战败之际,先生便可约合荆州豪杰,在曹军身后举事!” 张绍说至兴奋时,虽然尽力压低声量,但仍忍不住手舞足蹈:“如此,先生不但能趁乱救下徐老夫人、左将军二女,和我,带吾等回归左将军麾下。” “你还能成为捅向曹贼心腹的一把利剑,使这荆州的日月,幽而复明!” 第八章 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 《匡扶汉室》第八章 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匡扶汉室》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九章 天下最叵信之人 《匡扶汉室》第九章 天下最叵信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匡扶汉室》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