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
【夜的序章】
夜深了。
沐皓天抬头望天。
漆黑一片。
浓雾如期而至,又一次笼罩山巅,盖住了天。
深山老林间,沐皓天已经等了整整三天!
他在等一只邪物。
一只肆虐乡邻、残害人命的邪物。
倘若这一次成功诛邪,他那位见钱眼开的守财奴师父,就能从土豪乡绅那里狠狠捞上一笔;
他的两个音轻体柔的孪生师妹,也会眉飞色舞地双双扑进沐师兄怀里;
他本人还可以借此出师,赢得大堆赏赐,在同辈中扬眉吐气。
但在沐皓天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镇收邪祟,荡尽魑魅?”
少年郎自嘲的话语之中充满了苦涩的意味,最霸气无伦的职业口号,对他发出最冷漠无情的蔑视与讥笑。
他之所以心甘情愿,在阴森山林里苦苦守候,真正原因是:
他还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从下九流的驱邪师,鱼跃龙门踏入修仙之路的契机!
荒郊野岭,冷月寒星。
一人一剑,孤山守夜。
风在咆哮,夜在狞笑。
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契机极度危险。
可是,修仙的契机为什么会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出现?
谁知道呢?
至少沐皓天的心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颗生长在他的身上,却彷佛根本不属于他的心脏,同时还友情附赠了他一个警告:
这一次,也许会要了他的命!
也许吧……
谁在乎呢?
张扬而又无畏的少年郎,静静立身于浓雾弥漫的山顶之上,俯瞰黑魆魆的下方。
冰凉的风,轻轻吹拂年轻而隽秀的脸庞。无边的夜,无声地在向他述说着什么。
良久,沐皓天双瞳之中精芒一闪,低声自语道:
“它来了!”
第一章【山中鬼童】上
夜已深。
天黑,雾浓,树影怪乱。
春寒料峭,沧州老驼山空气湿冷,零散有几束刺透云盖打落下来的月光,将山中浓雾映作白惨惨,隐隐衬出山路蜿蜒模样,也平添了几分森然。
一男一女神色仓皇,踉跄行在此山特有的柕树林中。
二人都是三十来岁年纪,穷苦农家打扮,赶路间屏息压气,生怕惊醒什么东西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星汉无言,山林静寂。
就这样悄摸摸行了半晌,忽然风波摇荡,拂碎树影,枝叶飒飒作响。
一股寒气攀上脖颈,钻入胸膛,那妇人禁不住急急打了个冷颤!
“当家的,那东西就要追上来了!我不成、我不成了……”
恐怖氛围下奔逃许久,她的体力、精神双重崩溃,手足绵软无力,哭叫着就要瘫坐下去。
那樵夫装束的汉子连忙将她扶稳,悚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柕树枝头挂着一轮勾形月牙,似夜在狞笑。
樵夫心中一阵发怵,伸手摸到腰上挎的砍柴刀,强作镇定道:
“秀娘,你别怕!那东西被我狠狠砍了一刀,指不定已经死了!”
妇人秀娘低头喘着粗气,缓了缓,突然间抬额瞪眼,一把攥紧丈夫的手,尖声道:
“鬼童!那是鬼童啊!牠不会死!不会死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鬼童又名山鬼、山童,是乡野传说中的一种邪物。
其多于深山老林出没,身如瘦猴,面似艳妆童子。常常扮作迷路孩童,背身哭笑引人来看,而后突然回头惊吓!狰狞毕露,猛扑进那人怀中,疯狂掏食人心,端的是凶邪无比。
那樵夫听见鬼童之名,也不由浑身哆嗦一下,二话不说就拉起秀娘,继续沿路奔逃。
秀娘使劲锤了几下烦闷的胸口,呕出一口浊气,咬咬牙跟上去。
山路逶迤起伏,傍山势穿溪入谷,多有险要之处。
二人不停不歇,拼命地前行跋涉。
转过一个弯坳,忽感觉到夜空亮了一下。随即便望见前方山头的顶上茫茫一团白雾,雾里隐着一座茅屋。
明亮的火光从窗棂射出,远远穿透山雾带来温暖,照在二人的脸上。
二人精神大振——有守夜人在此,那乡民聚居之地应当也不远了!
脚下顿然轻快了许多,疾步奔飞,遇上陡峭处手足并用,夫妻相互扶持,没多久便爬到了山顶。
樵夫站稳后,先往前方山下望去:
依旧林深树密,不见分毫的光亮,看来距离村镇还很遥远。
他携着秀娘走到茅屋前,在门框上扣了三下,说道:
“老丈!请开开门罢,我们夫妻俩在山里迷路啦!”
樵夫生怕吓着人家,不说自己遭遇鬼童之事,只称迷路。
然而过了许久,茅屋内却无回应。
秀娘也出言恳求,仍然没有反应。
但是里头从始至终火光明亮,显是有人的。樵夫犹豫一下,伸出柴刀就要顶门而入。
还未触及,屋门却“吱”的一声从里敞开了。
光如开扇子似的随门开照射出来,二人眼前大亮,都有一刹那的失神,却并非因为火光。
但见门内站了一人,身姿挺立,面容年轻隽逸,火光映照,鼻唇线条有如刀斧削凿一般,朗目英眉,奕奕神飞。
这孤山茅屋里的守夜人,竟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那少年对夫妇俩温和一笑,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早有预料,侧身让道:
“两位,请进罢。”
二人楞楞点头,随他进了门。
屋内纵横两丈,陈设简单。
进门便是一张低矮的四方桌,桌上点了一盏普通油灯,捻芯细短,火光却异常的亮。桌下几只树墩作凳。东一张硬板床,西堆了些杂物,架有一个烧水的铫子。墙上还挂着蓑衣蓑帽。
关门后,樵夫和秀娘四下看了看,屋内物件一览无余,都是寻常守夜人的用具。
只是看起来过于洁净整齐,似乎与其身份不太相符。
此时又听那少年说:
“两位请坐。”
搬出树墩,便转身去拿铫子倒水。
樵夫正想要入座,忽然间秀娘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细声道:
“当家的!你可还记得……那个关于‘鬽妖’的传说。”
闻言樵夫身体遽然一震!彷佛仅仅听到这个名字,便让他的心覆满冰霜,兢惧怖人还远在鬼童之上。
扭头看了秀娘一眼,见她面色苍白无比,左手捂着胸口哆哆嗦嗦,显然只说出这个名字,以及随之而来的猜想,也让她感到心惊胆颤。
樵夫悄悄握紧秀娘的手,对于鬽妖之说他不敢深思,但妻子一句话却点醒了他,联想到一些异常之处。
山中的守夜人向来是些年纪大胆儿也大的老翁,其中又以鳏夫居多,此地离村落尚远,应当还在山林深处。
樵夫从未听说过,还有少年郎进入深山独自守夜的。
而且看这少年形貌俊朗,一身洁净长衫,右边腰上还十分讲究地佩了两只香囊,又哪里像什么守夜人?
再思及乡野怪谈:越是凶恶的鬼怪越喜好变作英俊美丽的男女模样。
樵夫愈想愈感到此地诡异,愈发地觉得这人可疑!盯着少年那丰神正气的背影,战战兢兢,直觉他一转身,便会猛地露出一张破破烂烂的鬼脸!
一只手悄悄按在了刀柄上。
少年转过身来,手上提了把铫子,见夫妇二人还待在原地,且神色有异,也不觉意外,径直走到四方桌旁,面朝门口坐下,然后对樵夫微笑道:
“大哥,你们怎么不坐?”
笑容温热和煦,暖入心脾,胜如这灯火。
直令樵夫心头也泛起丝丝暖意,他想到自己一直观察对方身下有无影子,判断是否鬼物,暗里大叫惭愧,向少年一拱手:
“多谢小兄弟。”
说完拉秀娘在他对面入了座。
秀娘似乎还是很害怕,一只手捂着胸口,紧紧挨在丈夫身旁。
那少年在桌后一通捣鼓,掏出三只竹筒杯子,摆好后倒上热水,自顾自地端起饮啜起来。
樵夫瞟了一眼清楚印在对面墙上的影子,稍稍定心,捧起竹杯暖了暖手。
少年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二位莫怕,在下沐皓天,师承道玄武极山……”
说到此处抬手摸了摸直挺的鼻梁,似乎是对这个毫不内敛的师门名称颇为汗颜,微微一笑道:
“总之,我是道门弟子,此行正是奉了师命为此山的鬼怪传闻而来。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夜深至此,想必你们二位绝不是简单的迷路,尽管与我说说遭遇罢。”
沐皓天温润如风的话音之中,蕴含了某种类似于天命的力量,绵密到让人无法抗拒,又像是一双大到无边无际的翅膀,轻轻遮盖在人心之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
一直寂寂无言的秀娘猛然抬起头,脸上惊恐万状:
“鬼童!我们遇到了鬼童!”
第二章【山中鬼童】下
沐皓天看着秀娘霜白秀丽的面容,心底忽然升起一种难以描形的恐怖感。
这种情绪并非他觉得害怕,而是他蓦地有了一股强烈的预感:
一个可怕到无法想象的事实真相,就隐藏在眼前这二人的遭遇之中!
“别怕,有我在。你们慢慢说。”
少年郎唇动之间,自带令人信服的气息。
秀娘很快就平静下来,与樵夫对望一眼,缓缓说起今日之事。
二人原来是老陀山下小王村的农家夫妇,靠着樵夫上山打柴维持生计。
老坨山林深雾重,野兽繁多,山野之民又迷信精怪志异,因此樵夫向来是晨出午归,从不敢深入。
不料今晨照常出门,直到傍晚仍旧未还。
近日来乡里多有闹“鬼童”的传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秀娘一颗心也越来越慌,四访了左邻右舍,却无一人敢在夜里上山。
往日秀娘也曾随丈夫进过山,帮忙收拾柴火。她当即一咬牙,安顿好三个孩子,趁着暮色未尽,携了灯笼火折,提上一把菜刀,孤身一人便进了深山。
她顺着打柴人经年累月拖曳竹木而形成的羊肠小路,一边攀行,一边呼唤丈夫的名字。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一辈子走过的路途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今日之遥远。一生之中,从未有此刻一般害怕惊怖。
忽然间夜空似乎亮了一下。
紧接着,她就听见斜刺里传来一阵嘈乱声响。
屏住呼吸听,有人的闷哼声、翻滚声、脚踢落叶的“嘶沙”声,交叠响起。
秀娘又惊又喜,听出丈夫的声音,但他好像正在跟什么东西激烈相搏。
没有过多的犹豫,秀娘一提菜刀,“啊”的大叫,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灌木枝条数次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也浑然不理。
跌跌撞撞冲出去十几步,突然脚下一拌!灯笼脱手而飞,秀娘呜哇着向前扑摔,身上刮出好几道口子。
“秀娘?!”
前方一声惊呼,让秀娘不及自顾,立刻撑地抬头。
那只灯笼在前头骨碌碌地滚动着,烛火兀自倔强燃烧,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到大树底下有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正在缠斗。
大的躺倒在地,一个矮小黑影扑在他身上,裂嘴磨牙,发出“嗬哧嗬哧”的像豺狼喘气的声音,但被一根棍子死死抵住。
“秀娘!快跑啊!这是鬼童!”
底下那人拼命大喊。
秀娘刚站稳的身体猛一抖动,瞬间想起那些可怕的传闻,意乱心惶。
不过她很快又是“啊”的一声大叫,气血上头,挥舞菜刀冲过去,一刀砍在鬼童的背上!
鬼童蓦地停住不动。
秀娘听到丈夫粗重的呼吸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风掠过鬓边的丝丝声,忽又听到那鬼童身上发出“咔嚓咔嚓”的怪声。
一定眼,陡然发现那鬼童的头颅、四肢竟全部翻了个面,拧转过来。
红妆、粉面、童颜,直勾勾地瞪着她!
秀娘吓得亡魂尽冒,拿刀的手一下松开,趔趄倒退。
鬼童一口咬碎背上的菜刀,猛撞入秀娘怀中,将她扑倒疯狂撕咬。
秀娘肝胆俱裂,已害怕到了极点!踩命一般居然也疯了似的咬了鬼童肩膀一口。
当是时,鬼童的头突兀被一棍勐力击中,吃痛发出怪吼,但紧接着一棍又一棍接连不断砸在牠的脑后。
却是樵夫起身来救,奋力挥棍连砸了数十记,鬼童终于渐渐软倒,从秀娘身上滑下。
樵夫举起砍柴刀,冲鬼童当胸狠狠砍了一刀!
那鬼童面目狰狞,四肢乱舞,嘴里放出婴孩般的尖利至极的惨叫。
二人大惧,转身夺路而逃!但早已不辨方向,跌撞出得密林,发现有一条山路,便只管沿路飞逃。
“后来我们两个就一刻不停,一路来到这里了。”
夫妇二人一唱一随,将此事的经过凑了个大概,其中的凶险却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随之惊怖,心情紧张跌宕,暗暗捏了几把汗。
沐皓天神情沉重,目有悲悯之色,说道:
“好一个巾帼寻夫,伉俪情深齐心退鬼怪的故事!尤其秀娘一介女流,却能不畏恐怖,毅然进山,为救丈夫勇于直面邪物,真教我好生钦佩。”
樵夫粗枝大叶,未察他话中有话,哈哈一笑,端茶客套。
秀娘却发现沐皓天听完以后,神色就变得非常奇怪,还时不时望向自己和丈夫身后,只道他被鬼童的凶名所惊,于是宽慰道:
“天幸,那东西也许是受伤过重,并没有跟上来,我们夫妻俩才侥幸逃出生天呐!”
沐皓天却摇了摇头,道:
“鬼童一物乃怨灵所化,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你们既已伤牠,只怕绝难善了。更何况、”
到此一顿,看向秀娘身后:
“你怎么知道牠没有跟来?”
桌上油盏火苗轻晃,一股凉风由窗徐徐吹入,寒意贴上后颈肌肤,樵夫和秀娘浑身一抖,悚然后顾!
两道惊恐的目光快速扫过身后微敞的窗、紧闭的屋门以及屋内四壁杂物。
除却习习微风,殊无异状。
二人回转过头,却看见沐皓天神态自若,自饮自酌,方知是在戏弄他们。惊慌终于平复,心中又起微愤。
樵夫用力一拍桌板,怒道:
“小道士!我们俩对你感激敬重,你怎么如此跳脱?”
沐皓天平静地注视着他,反问道:
“大哥,适才你一直在观察我身后的影子罢?能否说说这是为何?”
樵夫恍然大悟,他是在介怀自己疑他是鬼物之事,少年心性,还以颜色。
毕竟自己唐突在先,又有求于人,便抱拳道:
“惭愧呐!他奶奶的,之前我看到情况不对头——这荒山野岭的守夜人居然是个俊朗少年,大大的不合常理,又想到传闻中鬼魅之类的玩意儿善于变幻美人形,但却不能被灯火照出影子……这才闹了误会。我们夫妻俩刚刚撞了邪,有些疑神疑鬼,还请小道长见谅!”
“鬼魅之物没有影子么?乡野传闻倒也不假。”
沐皓天轻叹一声,说道,
“那你们何不看看自己的脚下?”
话音未毕,寒风陡急!
油盏火苗前倾后倒,搅得墙上少年影子张牙舞爪。
温暖的屋子里卒然漫起冷意。
樵夫缓缓拧头,朝秀娘身下看去:
一个娟细的人影,随着风吹火光,左摇右晃。
心中涌过惊异、困惑、迷茫,更多的却是再一次被戏弄的恼怒,举手正想拍案质问少年,忽却见地上秀娘的影子跳动着急速退远,一直印上了后墙。
樵夫诧然抬起头。
秀娘的脸上惊恐万状,双唇激颤,一只手颤巍巍举着,指向他的身下。
樵夫如被当头一棒,又像一桶冰水浇头,前胸后背冷汗涔涔,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
脚下四周,油盏火光漫洒一地,桌、凳、竹杯的形状清晰显现。
却独独缺了一条人影。
樵夫头脑嗡鸣,茫然无措,摊着手喃喃道:
“我……怎么是我?”
颤身往秀娘挪了一步,惊得她愈发恐慌,拼命靠在墙上,连忙止步,转向沐皓天,只见他扶案起身,说道:
“大哥放心,我可以救你。”
语气沉静,教人安心。记起他道士身份,樵夫稍觉安定,只抓着头苦想,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沐皓天道:
“你上山打柴向来晨出午归,秀娘却是在夜里才撞见你与鬼童搏斗,在此期间你又去了何处?”
樵夫一惊,脑海遍寻却始终记不起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呐呐道:
“每天早晨上山打柴,每到午时我都会在树下小憩片刻,然后回家。今天也是一样……”
沐皓天接话道:
“那便是了,想必问题就出在那棵阴灵树。”
也不去想何为“阴灵树”,樵夫憬然惊叫一声:
“啊呦!我说那树好端端的,边上怎么横了半截石碣,他奶奶的!原来是阴灵作祟?难怪今天睡树下特别阴凉,梦见遭遇鬼童,惊醒后竟然到了晚上,那鬼童真的就在身旁!”
抹汗顿足,后怕不已,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沐皓天,急道:
“道长说能救我?”
沐皓天点了点头,道:
“活人自然能救,死人却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樵夫大喜,没寻思言中深意,见他点头确认,登时激动拜谢:
“恳求仙师救我!垦求仙师救我!大恩大德,王义永世不忘!”
说完看向秀娘,想喊她一起拜谢,却见她捂着胸口,面色煞白,眉头紧皱不发一语。
沐皓天盯住秀娘遮掩的胸口,叹道:
“你在山上跌摔数次,被灌木划伤脸颊,还曾与鬼童搏斗罢?”
秀娘木然点头,目光怔忪,似乎在看沐皓天,又彷佛在看他面前的虚空。
那边樵夫听得莫名其妙,正打算插口,而这时沐皓天又接着对秀娘说道:
“那你就不好奇,自己的脸上手上为何毫无伤痕么?”
秀娘一手依旧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抬起看了看——果真温润白皙,只有些浅浅的手茧痕迹。
接着那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洁如初,只是一脸尽是迷茫。
樵夫心中猛地掠过一缕不详,胸口烦闷难当,忽听沐皓天问他:
“大哥,你当时砍了那鬼童一刀,可还记得砍在什么部位?”
樵夫怔怔而答:
“砍在了胸口。”
沐皓天突然扭过头去,冲秀娘大声喝道:
“那你还不赶快掀开胸口,看看那是什么!”
声色俱厉,樵夫被吓一大跳,秀娘的脸上却不见害怕,反而唇角牵动,露出了一个惊诧与释然交织的诡异微笑。
一直捂在胸口的那只手缓缓下放,翻开了胸襟。
“轰隆!!”
窗外猝然闪过一道雷光,暗夜霹雳刹那撕裂天穹,沉闷的雷鸣重重锤打在樵夫的心上。
秀娘裸露的胸膛,竟裂着长达一尺的恐怖刀口,斜劈而入,骨肉翻卷,左乳更是被整个剜去。
那大如海碗的伤口之上,赫然生出一张红妆粉面童颜的婴孩脸孔!
第三章【仙灵心脏】上(已签约)
窗外风雷齐鸣,雷光隐隐。
油盏的火苗在风中顽强腾跃,光照四壁,明亮如常,可那缕焰心竟彷佛再也不能放出一丝一毫的热量。
屋内阴森诡怖,彻骨侵寒。
樵夫靠门瘫坐,浑身剧烈抖动着。
秀娘胸前的那张鬼童脸孔似在不断生长,少顷工夫,五官变得愈发凸显,粉面红唇,双目紧闭,睫毛又黑又长,已然在轻轻颤动!
沐皓天束手侧立,冷眼旁观,心中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虽自称道门弟子,其实那“道玄武极山”不过是个落拓的小山头。门下也并非以道法修行为主,而是钻研一些古里古怪的奇淫巧技,俗称旁门左道,向来受人轻视。
技艺虽多,却杂而不精,无一足以扬名立万。
唯有一门驱邪之术小有名气,存有《敕鬼经典》《反邪要诀》《天师正宗术法大全》等独门秘籍。
沐皓天的天资卓越,又对此道颇有兴趣,是弟子一辈佼佼者,不过他年纪不大,遭遇鬼童这等凶物还是首次。
他观察秀娘脸上僵固的诡异笑容、以及胸前尚未苏醒的鬼童,脑海中飞速搜寻《敕鬼经典》对于此凶的记载。
鬼童乃怨灵所生,多见于生前受到过极大惊吓、被侵害致死的婴幼孩童,死后未行法事、入土为安,落为孤魂,从而生出怨灵,引发尸变。
说是鬼物,更像僵尸。
盖因其死亡经历,多是被人残忍虐杀,弃尸荒野。故一旦生成,怨念极大,性睚眦必报,害人方式更是凶狠无算。
秀娘显然在与鬼童搏斗之时就已被掏了心,而后怨灵入体,夺占躯壳,将伤势都转接到秀娘身上,并假体重生。
也就是说,秀娘自与樵夫一起逃命开始便已经死去了。
与樵夫一路同行的,一直都是承袭了秀娘记忆的鬼童。
因此沐皓天那时候说出“活人自然能救,死人却是神仙也救不活了的”一言,实是为勇敢无畏的秀娘而叹怜。
昔日翻阅干巴巴的典籍、听人述说异闻故事之时多觉刺激而有趣,当真被自己遇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沐皓天镇定心神,加紧寻思对付鬼童之法。
然而仅仅观察这片晌,形势已刻不容缓!
那鬼童艳妆的脸孔整张凸出左胸,粉白的面皮微微抽扯,露出与秀娘脸上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黑长的眼睫急剧颤抖,目中黑白闪动。
眼看就要苏醒过来!
一旦其觉醒复生,邪力更胜往昔,必定更加难以对付。
沐皓天定心再不计议,两臂交错,互震臂弯,左袖之中倏地滑出一柄漆黑木质短剑,以左手持握,右袖则漏一面铜镜至右掌。
内凸圆铜外显八卦,正是挡煞驱邪的“文王八卦镜”。
沐皓天左手作势,黑剑直指鬼童,右手将八卦镜高举,聚火光照射,口中疾念咒语:
“天地玄宗,万气之根。四灵天灯,六甲六丁。助我灭精,妖魔亡形。五行三界,八卦斩鬼……”
情势紧急,一出手便是《反邪要诀》中的“灭鬼诀”,务求一举诛邪。
文王八卦镜上聚拢的火光疾速折射而出,铜黄色镜光正照鬼童眉心。
鬼童的面貌陡然扭曲变形,张嘴放出尖厉的婴孩惨叫,蓦地睁开了眼!
在鬼童睁眼的刹那,秀娘的瞳孔里彻底丧失了神采,霜白秀丽的面容瞬息干瘪老化,脖颈折断一般垂下去,长发披散,头颅随着鬼童挣扎胡乱摆荡。
樵夫在旁声嘶力竭地哭喊。
此时沐皓天的咒语已到尾声,一句“急急如律令”,文王八卦镜光芒大放!
黄澄澄的光束蓬然扩涨,粗大一倍,一个玄异符文经指诀印入镜光,“哧”一声打在鬼童的额头中央。
鬼童额前被灼出一个血红色印痕,惨叫声更厉,尖牙狰狞,双目之中黑白颠倒,怨毒瞪视沐皓天。
突然那脸孔周围的皮肤寸寸龟裂,鬼童的头颅疯狂地拧动起来,满脸皆被镜光咒印灼出一个个孔洞。
搅得面目全非,却浑不知痛。
一条儿臂“呲啦”一声从秀娘的腹部穿出,指甲尖长黑紫,上挠下抓,死命挣动,势要破膛而出!
沐皓天不料这鬼童竟而凶悍至此,似乎远远超出师门记载,连凭借八卦镜施展的“灭鬼咒”也降服不住。
心惊之余,也被激起了一股狠气,目透厉芒,右手牢掌八卦镜施法不停。
同时持剑之手微微一震,一张符箓抖将出来,飘荡在空,猛地拔身上前,剑尖刺中符箓,包裹着直刺鬼童头颅。
那鬼童识得厉害,倏一缩头,秀娘的尸身跟着晃动,黑剑偏了数寸,穿胸而入,一下将秀娘前后刺了个对穿。
“秀娘!!”
樵夫发出痛苦的悲呼。
沐皓天心下也是大为不忍,对鬼童愈加愤恨,八卦镜黄芒伴影随形,对准鬼童牙口,咒法连击。
那鬼童登时口唇撕裂,尖牙崩飞,惨叫呜咽。
沐皓天抽回黑剑,挺身再刺。
便在此时,后方忽然“哐啷”声响,火光突暗,紧接着他的背部传来剧痛!
百忙中聚目一瞥,原是那樵夫悲痛惊狂,失了神智,怕他再伤秀娘,举起四方桌便砸了过来。
沐皓天咬牙闷哼,运转内劲,肩背一个抖动将四方桌震飞,反将樵夫撞得晕头转向。
体内一时气息紊乱,可他根本无暇调匀,心惊肉跳,直呼糟糕——
——樵夫发狂将桌子掀翻,油盏摔落在地,火光奄奄,连带八卦镜的镜光也黯淡不少,只怕要压制鬼童不住了!
他慌忙校正镜面,全力施法。
那鬼童瞬间没了声响,儿臂垂落,耷拉着头颅,任镜光照耀、咒印击打,死一般沉寂。
沐皓天的心却骤然缩紧,生出不妙之感,收到一半的黑木短剑顺势向下,要先断牠一臂。
黑剑一斫而下,很快便受阻,如同击中一根石柱,发出了“噹”的声响。
但剑上那张符箓在触及鬼童手臂的一瞬轰地燃起,火焰沿剑锋疾速蔓延,熊熊腾烟。黑剑立时便如切豆腐,那条儿臂齐肘而断。
一击得手,沐皓天丝毫不敢停下,挺剑又要刺向鬼童的头颅。
突感觉阴风迫面,冷气刮得他脸皮生疼,心大惊!在间不容发之际拧身侧首躲避。
一物紧紧贴着他的面颊冲过,险些碰个正着。交错须臾间,昏黄光亮映出那是一张皱巴巴的脸。
正是被吸干了血气的秀娘!
干尸脸孔近在咫尺,沐皓天忍不住一阵恶心反胃,身形为之一滞。
“秀娘”眼珠爆鼓,泛着绿光,干瘪打皱的嘴唇翕然张开!迎面吐来一大口腥臭酸腐的墨绿色烟雾。
鼻息之距已避之不及!
沐皓天当即闭目屏息,下腰弯到了极限,气通足下弹起一腿,奋力将秀娘的尸身踢开。
可那股尸腐毒烟终是侵入了一些,踢开秀娘后,沐皓天只觉得头晕脑涨,眼皮上面好似压了两座小山,手足亦感酥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急咬舌尖醒神过来,一口热血喷在八卦镜上,紧跟着手腕一翻,将镜面盖上自己脑门,指诀连击。
很快口鼻之中各倒腾出一蓬绿雾,在半空中凝液,滴落地面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当是时,耳畔炸响一个凄厉至极的鬼物嚎叫!
面前黑影一晃,沐皓天猝不及防,被那东西势大力沉地撞了个满怀,仰面向后跌倒。
第四章【仙灵心脏】下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鬼童脱困来袭!沐皓天心头大骇,不及惊呼,身体已被重重扑倒在地上。
那鬼童只剩下一臂,独臂鬼爪死死钳住他的肋骨,头颅狂甩,朝他的心口疯魔般撕咬!
沐皓天右肋受制,疼痛难忍,右手无力致使黑剑脱手掉落,只能用左手握八卦镜卡住鬼童咽喉,苦苦支撑。
骇然目视鬼童那凶狂肆虐的模样,惊惧之余,心头又有无名火起,猛然间有个胆大妄为的想法涌现出来。
危殆万分不容多虑,搏的就是一命而已!
决心一定,只见他狠紧牙关,额头暴起两条青筋,左手急缩甩落八卦镜,竟就这样摊开双臂,放弃了抵抗!
一瞬之间,连空气彷佛都凝固了。
沐皓天的瞳孔急剧扩大,眼睁睁地看着那鬼童状如疯犬,尖牙交杂,当胸咬来。
只是他凝神聚意之下,眼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鬼童那势如恶鬼掏食的凶猛动作,变作一点一点地靠近。
沐皓天清清楚楚看见牠的额头缓慢接近自己的胸口。
所有细枝末节,尽在感官之中无限放大,连那些被咒印所伤、纵横交错的伤痕边缘都纤微可见。
接着又看到牠下颌前顶……
嘴巴开张……
尖牙上泛起碧幽幽的光。
那一刹呼吸停滞,心跳立止,浑身的血液却跟烈火灼烧似的,剧烈地沸腾兴奋起来。
似乎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鬼童的尖牙轻易地刺穿衣服,即将刺入胸口的一刹那,沐皓天的心脏蓦地凶猛跳动了一下!
霎时间恍若山雪崩爆、骇浪惊空,连天地也为之动容。
暴雨将倾的夜空风雷寂止,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从他心脏里迸爆出来,一轮赤红色光浪,呈罩形疾往四面八方扩散。
茅屋顿时如浪打孤舟,剧烈摇晃,无数茅草激扬断射。
一股磅礴巨力轰然将那鬼童击飞!
唇齿尽毁,头断颈折,半截躯体弧线抛起,倒飞嵌入墙角缝隙。
沐皓天腾空又复落地,瞪大了眼,四仰八叉,呼呼喘气。
哪怕明知道此事会发生,但真正到经历生死,还是免不了惊心动魄、紧张万分。
一如他初次面临生死危机,发现有莫名的力量为自己脱险一样。
犹记得那是一个花开遍野的午后,仍是稚童的自己和两个年纪更小的孪生师妹,漫山追逐着穿花飞舞的蜻蜓。
三人举头并进互不相让,欢声笑语兴趣盎然,陡然间一个失足!惊叫声中天旋地转,齐齐坠入隐于花草丛的山体裂缝。
沐皓天脑袋一片空白,本能地铆劲将两个师妹抱紧。
危急之际,他眼睛大睁,将要砸落却惊奇发现下坠速度竟慢了下来。
不过随即他又意识到,只是在自己的感官中一切变慢了,实际身体想动却无法做到。
下一刻他的心脏在缩紧、停止后又猛地一跳!
旋即异事发生:
山体震裂,岩块崩飞如雨,他自己和怀中的师妹却毫发无伤。
……
从这次坠崖开始,他的心脏就发生了某种玄诡莫名的异变。
那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彷佛心脏成了独立于身体的存在,又好似有一头沉睡的凶兽长夜蛰伏,盘踞深心。
有那么几个瞬间,沐皓天甚至觉得这颗心不再属于自己,因为它老是不受控制,发出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心声”。
尤其在沐皓天无忧无虑、胡思乱想的时候,诡异的“心声”就会跳出来跟他大唱反调,自以为掌控世间真理一般,对他肆意打击嘲笑。
但当他凝神聚意,试图用意念与之建立联系时,却犹如投石入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多年来,他也曾害怕,也曾苦恼,但最终却只剩下麻木了。
所幸心脏的异变也并非没有好处。
十几年来,沐皓天多次遇险,每到生死关头便会一如既往逢凶化吉。
——身陷绝境——
——感官升华——
——神威爆发——
——奇迹发生!
无一例外,总是如此。
故而此番面对鬼童凶狂逞威,虽是少年心气比拼狠厉,但更多的还是有恃无恐了。
这项无往不利的保命神技,在无形中令沐皓天沉醉,行事变得冲动妄为,肆无忌惮。
而除此之外,他的心脏偶尔还会以类似意念降临的方式,给予他一些近乎荒唐的指示。
譬如这次出发之前,他嫌弃老陀山阴冷荒僻,正跟师父讨价还价,想改去别的地方,突却感到心脏猛地一震!
刹那之间,有一种直觉,确切说,有一个霸道之极的意念在他心头闪现:
去!
那里藏着天大的机遇!
在那里,你将得到独属于你的修仙契机!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即生根发芽,深深驻扎,不容一丝一毫的动摇,于是便有了本次老陀山诛邪之行。
现如今鬼童已然伏诛,任务完成,那所谓的修仙契机却仍旧不见踪迹。
但一记记强健而有力的心跳,以及似有若无的阵阵心悸感,还在持续不断提醒着沐皓天:
他殷切渴望得到的东西,裹挟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可是……你究竟是什么?是神明,还是邪灵?又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沐皓天躺在地上,手按心房,默默回想。
这么多年以来,他无一时一刻不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关于心脏之变,那个死鬼师父似乎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他为何总是语焉不详,甚至故意胡说八道一通呢?
“臭小子,来来来!为师替你仔仔细细地算了一卦,这卦象显示:你原是天上的灵敏星下凡,因参加万仙大会时调戏天后娘娘座下皓月仙子的持扇丫鬟圈养的母猪……”
“呃?你傻乎乎看着我干嘛?总之就是你前世调戏母猪!被天后娘娘贬谪人间,历十世劫难,方能重修正果。”
“唔……因所犯之事离奇又恶心,但说起来也不算太严重,所以天后娘娘法外开恩,为你保留了‘仙灵之心’,护你形体不灭。”
”不过下凡之前你签了保密契约,此事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一定别让外人知道!切记,切记!”
如此荒诞不经之言从自己敬若神明的师父口中说出,一度让年幼的沐皓天深信不疑。
从此以后,只要一见到母猪,就会烦恶难当,惊骇欲狂,避之唯恐不及。
也因此受尽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的戏弄调笑。
每每想到此事,沐皓天都会忍不住大骂一句:
“死鬼师父!为老不尊!”
往往后边还会跟着腹诽:
「我前世的眼光有那么差么?若要调戏,怎么着也该调戏天后娘娘……呃……娘娘她老人家德高望重,那就调戏皓月仙子吧!」
「倘若调戏的对象换成美艳绝伦的皓月仙子,那师父瞎编乱造的故事,岂不是‘确有其事’了嘛?哈哈,哈哈!」
咧开嘴傻乐了好一阵,沐皓天终于返过神来,伸手摸到黑剑,撑地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嵌在墙角的鬼童。
他知道,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切尘埃落定,沐皓天心底却不是滋味,思及鬼童生前被虐杀的悲惨遭遇,又看到一旁倚墙瘫靠的秀娘尸体,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嗟叹不已。
当即掏出了仅有的几样法事道具,摆放齐整,燃符为香,卷草作烛,念了往生咒为两者超度。
尽完人事后,再转眼看了看。
茅屋摇摇欲倒,屋内满目狼藉。
油火早已熄灭,月光从草顶和墙壁上破开的千百道缝隙中透射进来,照得四下清亮,了了分明。
樵夫趴在角落,身上堆满了杂物,听起来吐气均匀,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沐皓天忽想起附在他身上的阴灵,一拍大腿,暗叫一声不好,正想去将他拍醒,并尝试驱邪。
陡然间心神一凛,没由来感到手脚冰凉,急打了个寒噤,恍惚中听见有个声音说道:
“云中玄雷鸣,沧澜月神幽!”
渺渺泠泠,彷佛来自幽冥。
第五章【夜半敲门】(求追读)
沐皓天大吃一惊,急往樵夫看去,却见他沉沉昏睡,看不出任何异状。
转头四顾,周遭同样寂然。
静默了片刻,他忍不住心里发毛,连忙掐诀击点印堂穴,快速让自己镇定下来,自忖道:
「阴灵树多生长在坟山、乱葬岗,以阴凕之气为养料,积阴养灵,由此而诞生的阴灵能附身活物,慢慢侵蚀宿主的阳气,壮大自身,常被邪派修士用以培育鼎炉,修炼邪门法术,但阴灵本身并没有自主意识……」
突然心念一闪,手按自己的胸口,失声叫道:
“又是你么!?”
他的语气并不那么确定,因为这次的“心声”与以往截然不同。
那道意念降临之时,从来都是睥睨一切的口吻,犹如天命真理一般。
但在刚刚,沐皓天清晰地感受到它带有一丝情绪。
冰冷,却不无情,像是一个警告,也彷佛一个预兆。
“云中玄雷鸣,沧澜月神幽?”
这是一段传说关乎人间命运的古老谶言。
天下泱泱,共九州。
曰:
云州、中州、玄州、雷州、鸣州、沧州、澜州、月神州、幽州。
九州之名,正是源自于这段流传了上千年的谶言。
此谶口口相传,几乎无人不知。
沐皓天虽然早已熟知,但跟所有人一样不明白深意,只知道当中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千年来始终无人可解。
此刻听见诡异的“心声”毫无征兆地念出这段谶言,他下意识就联想到那个关于修仙契机的指引。
又等了片刻,身外、心中再也没有任何异动,便即盘腿坐下,冥思苦想。
九州广袤无垠,每一州纵横均远远超过了万里,庞大的疆域犹如天道般的桎梏,令绝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都被困在一州之地。
“咱们道玄武极山所在的沧州,在九州之中疆域大小排名最末,但是为师活了一大把年纪,也从未出过本州……”
“好在本门位于沧州的西北边陲,离最近的月神州只有三千里……传说那里神秘而又美丽,存有宏伟的上古遗迹,境内常年夜长昼短,且差距十分悬殊,甚至都出现过整整一年不见天日的惊世异兆!月神州的白天也往往明月高悬,与日争辉,独具一番奇景。”
“你们好好练武,有生之年或许能去月神州见识见识,至于别的地方,就不用痴心妄想啦……”
“世间的修炼流派林林总总,各恃惊人艺业!但惟有神通广大的仙门巨擘,方能在天地间恣意遨游。”
这些师父教训徒弟们的话,无意间促成了沐皓天修仙梦想的萌芽。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独一人坐在道玄武极山的望仙台,仰望被群山围困的星空,彷佛一只幽居井底的树蛙,亟待挣脱那道无形的天地桎梏,一见更加广阔美丽的世间。
邀月乘风,自在如意。
然后,他会像此刻一样冥思苦想,从师门的历史、和当世的各大修炼流派之中,苦苦探寻达成梦想的途径。
当世的修炼流派以武、释、道三家为尊,其中又以道之一派最为鼎盛。
自千年前天地大变以来,世间修炼体系遭沉重打击,古时许多赫赫有名的超级大派或分崩离析,或销声匿迹。
那场大变具体如何已难追溯,后世只知极其惨烈可怕,强如武释道三家,也险些断绝传承。
驭兽、封印、妖炼、化魔、假尸、傀儡术师等等曾经大放异彩的派别大半消亡,少量存续下来苟延残喘的,也都偏安一隅,避世绝俗。
期间更有数之不尽的玄功秘宝不知去向。
“末法时代”到来的说法,由此甚嚣尘上。
其时天下大乱,龙蛇混杂,修炼界也像凡门军阀一样派系林立,集伙抢占地盘,各据一方。
有许多宗门裂变但神通惊人的修士流落世间,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为了吸引大能之士,更名易帜乃是家常便饭。
盖因一派之传承,有大能坐镇固然重要,新鲜血液同样必不可少。乱世中民智倒退,门派想要引人投靠,这名头自然是取得越唬人越好。
像青云门、七玄门、恒岳派、龙虎山这样的名字是万万吸引不到人的。
一时之间,神武镇魔宗、凌云绝仙阁、蔽日遮天教之类的“名门大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并且每每有惊人派名问世,效仿者便接踵而至。
你叫“顶天立地门”?那我叫“插天捅地派”也是很合乎情理的嘛。
如有雷同,那便纯属巧合了。
沐皓天所在的“道玄武极山”,正是在这段乱世中应运而生。
当然在那个年代,叫道玄武极、武玄道极的山头、宗门、洞府,没有十家也是有七八家的。
这些名号叫得震天响的门派曾兴盛一时,但经数百年大浪淘沙,早就逐一衰败了。
现如今,道玄武极山门庭冷落,在浮世之中苦苦挣扎,甚至时常遭到隔壁一个中型门派的威胁与欺凌。
沐皓天的修仙梦想,早就成了一种奢望。
那一个个仰望星空的夜,也永远地迷失在时空里,幻为一个个绚丽而脆弱的泡影,随风飘零。
但!
此时此刻,他还拥有一颗心脏。
就在不久之前,这颗诡异的心脏,为他指引了一个阴森玄奇却又清晰无比的方向!
言念及此,沐皓天精神大振。
他还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这一次,只有真正踏入修仙之路,才有能力化解本门面临吞并的危机,从而守护自己的家人。
他只知道,这一次,无论什么艰难险阻,也无法让他退后半步!
这就够了。
坚定了本心,沐皓天再不作多想,从地上一跃而起,径直上前拨开杂物,扶正樵夫并将他拍醒。
樵夫一醒来便惊恐乱看,发现秀娘死在不远处,登时悲呼一声冲了过去,猛见到鬼童半截尸体,陡然停住,扑通跪地,嘶声恸哭。
沐皓天心有戚戚,轻轻叹息,正要说些宽慰的话语,然后为他驱除阴灵。
忽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
咚、
咚。
不轻不重。
不多不少。
正好三声扣门。
沐皓天微微一愣,紧接着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老丈!请开开门罢,我们夫妻俩在山林里迷路啦!”
第六章【神秘少女】
一刹那间,有股森罗寒意从沐皓天的意念最深处生出,迅速钻心彻骨。
无尽的恐怖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层层堆积,几要让他窒息。
他无法置信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仍在跪地恸哭的樵夫。
“大爷,睡了么?你别怕,我们是小王村的农家。我丈夫路上摔了一跤,求你开门让我们进去歇一歇吧。”
这个熟悉得让人寒毛倒竖的女人声在门外响起的一瞬间,樵夫哭声立止,呆呆转头看向屋门,慢慢瞪大了眼睛。
听着听着,他猛然“嗷”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向后靠去,拼命远离那扇门。
“秀……秀娘……”
樵夫直吓得魂飞魄散,一只手捂着胸口,哆哆嗦嗦,脸上已无一丝人色。
沐皓天心头的震骇简直无以复加,浑身紧崩,像一条拉到最满的弓弦,两条腿却犹如灌了铅,半步也没法挪动。
……
在一种诡异而又恐怖的气氛中僵立了片刻,斗听“吱”的一声响,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山风鼓吹,茅草乱飞。
月光如水淌入,月下一个白衣身影当风俏立,在门外停了一停,翩然踏入屋内,随意摆袖,屋门便即掩上。
沐皓天惊魂未定,蓦地心跳怦然!
来人一身月色白衣,体形颀长秀挺,周身上下似笼清烟,竟是个仙气飘飘的妙龄少女。
对了一眼,但见春水盈盈于妙目,朱砂一点在眉心,只可惜以黑纱蒙面,无法一窥仙容。
那少女妙目流盼,款款转头,青丝三千如瀑垂落,结环简束。玉颈拧转间袒露的两线肌肤嫩白无瑕,似雾里生花、云海绮霞,令人浮想联翩。
「仙耶?」
「鬼耶?」
沐皓天失神的当口,那名少女也在默默打量着他,不过只看了两眼便移目快速扫过了全屋。
环顾完毕后,目光转寒,眉尖轻轻蹙起。
这时沐皓天惊觉失态,连忙定了定心神。
眼见门外再也没有动静,而此人姿态灵动,出尘绝俗,绝不似邪门鬼物。
当即一振衣袖,就准备开口相询。
那少女却忽然玉手高展,一柄残月也似的奇形兵刃在半空闪烁浮现,跟着她柔荑一个扣指,月刃回旋激射!
寒光眩目,直冲跪地的樵夫而去,在其头顶飞速盘旋。
驱物之法!!
沐皓天瞳孔微缩,暗里吃惊道:
「她是……她居然是一名境界不凡的女修士。」
斗然间念光一闪:
「莫非这就是我的修仙契机么?」
在此荒山茅屋,邂逅常人眼中神秘非凡的道门修士,还是个绝色女修士。
沐皓天不禁一阵神思乱想,一时间竟忘了追究刚才的诡异之事,怔怔看着那少女施展驱物之法,一番惊艳施为。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柄月刃已在樵夫头顶飞旋了数圈,寒芒闪动,折返少女手中。
但听得“噗”的一声轻响。
沐皓天转头去看,樵夫躯体僵直,仰头缄默,上衣乍然破碎,前胸后背、头顶面门,“噗噗噗噗”接连爆开,血柱冲天激溅!
殷红血光染透了漫漫月光,也幻灭了少年心中的美好愿想。
樵夫连闷哼也没能发出一声,浑身浴血向后仰倒,当场气绝身亡!
千万年来,修真之士扶危济世、匡扶正义,深受世人敬仰。
这少女更似天仙一般的人物,岂料竟突然出手杀人!
刹那之间,拜师修行的念头被一股暴烈狂风席卷得无影无踪。
沐皓天身心如坠冰窟,胸口剧震,勃然大怒道:
“妖女!你做什么?”
盛怒之下运劲握爪,欺身上前欲要将她拿下。
那少女看也不看,白袖翻飞,玉指轻扣,月刃又一次回旋激射,凌冽刃锋迎头劈斩,寒气直切沐皓天的头皮。
一出手竟又是杀招!
沐皓天又惊又怒,陡然驻足,索性不闪不避,闭目等死。
但觉此女如此蛇蝎心肠,纵使那方黑纱后头藏了一张倾世容颜,亦如红粉骷髅不值起怜,放任她被“仙灵之心”的反击诛杀,也算是咎由自取!
然而闭目数息之后,想象中的一幕并未上演。
沐皓天讶然睁开眼,却见那柄月刃依旧寒芒泠泠,悬在自己额前。
那妖女正轻飘飘地摇移莲步,旁若无人一般从他身侧走过。
沐皓天胸怀怒气更盛,肩膀一耸,便要出手去拦,可身形方动,那悬顶的月刃上倏地弹出一个苍青色光球,正中他的额头。
碰撞悄然无息,如雪泥崩散、涡流触底。
沐皓天的脑袋轻轻一震,懵了懵,那只苍青色光团瞬间化为一张无形丝网当头罩下,周身上下登时麻痹,彷佛被千丝万缕寸寸绑缚。
整个人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蚕丝缚!」
他心知这是道门中的束缚类禁制,并且已属于中阶法术范畴,远胜武学上的点穴功夫。顷刻间就连唇齿、喉舌也尽被封堵,发不出一丝声音。
沐皓天师门的道法传承几近断绝,造诣浅薄,虽一直渴望修道却始终不得其门,只能退而求其次,修习这不入流的天师一脉除鬼驱邪之术。
他对此钻研可谓刻苦,在同辈之中也向来以为翘楚,眼下却被这妖女恣意以正宗道术制服,任其逞恶凌辱。
不由得意气尽失,心中颓丧惘然,生平从未有过这般挫败之感。
正自怨自艾,陡然心头一震,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件诡异之事。
饶是他精于驱邪之术,向来也不惧鬼魅邪物,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当时竟彷佛恐怖轮回一般,敲门声响了三下,随后“樵夫”和“秀娘”的声音在门外接连响起,说出来的话也和之前的樵夫、秀娘一模一样!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没过多久便即推门而入,那么这件诡事无论是何缘故,必然跟她脱不了干系!
言念及此,沐皓天立刻聚拢目光,盯紧那名少女。
那少女将他束缚之后便不加理睬,径直向前走到一处,拂动衣袖隔空除去脏污。随即盘膝坐下,双手结印,闭目调息起来。
她的一呼一吸似有天然韵律,月华如袅袅轻烟,聚拢在她周边,随着法诀运转缓缓流动。
一种看不清摸不着的气,无声无息没入口鼻和周身肌肤,衣袂飘然飞舞。
白雾氤氲,似幻若仙。
那是卓然于世的月之元气!不同于随处可见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操纵风雷之力、以及攫取日月之精华的修炼法门,放眼整个修炼界,都是极其罕有的,掌控者无不是声威赫赫的名家大派。
是以有资格修炼这类道法的修士,自必拥有绝顶天姿,地位崇高无比。
然而此刻的沐皓天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那个沐浴在月雾中的曼妙身姿,落在他眼中却宛如一尊凶煞魔神。
他的脑海里,正不停盘算着对方会怎样对付自己。
「此人貌似天上仙子,可看她杀人不眨眼的歹毒行径,还有进屋前发生的那件诡异之事,处处透着邪性,必然是邪派修士无疑了。」
「传闻一些邪修专门修炼折磨人的妖法!譬如血祭活人练功,那是再寻常不过;抑或修炼凶邪法宝,拘魂封印,永世不得超生……再或者,将人杀死剥皮剔骨,炼作尸煞也有可能。」
「倘若如此那再好不过,这妖女敢动手就让她尝尝厉害,‘仙灵之心’无往不利,区区一名邪修自不在话下!」
这般想来,沐皓天略为心定。
不过他转念又想:
「不对!适才我曾怒骂于她,师父曾说:女子气量之小,尤甚鬼童百倍……此人虽然凶狠邪异,但总还是个女子。她想杀我,一早便能杀了,既留下我的性命,那肯定是怀恨在心,要好生折辱一番。」
「听说官府中有一种擅长‘凌迟’的刽子手,可以将人体肢解成三千六百片方才致死!」
「这妖女想必没有这等闲情雅致……但倘若她驱使那柄月刃,咔嚓几个来回把我削成人棍,那也是大大的糟糕。」
脑海又推演了数种人间酷刑,顿感不寒而栗,哆嗦一下,不敢再想。
当下沐皓天打定主意,一旦能开口说话,便尽快将那妖女激怒,从而对他痛下杀手,触发“仙灵之心”的反击。
被沐皓天视为凶煞魔神、欲除之而后快的“妖女”,忽然间一声闷哼,双唇微分,吐出一口血来。
第七章【月影回光】
几滴鲜血溅湿少女脸上的黑面纱,缓缓洇成一朵朵墨红色的小花。
「咦,她原来受伤了么?」
沐皓天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她来此荒僻之地疗伤,想必是和其他修士斗法不久,甚至很可能有正道的高手正在追杀她……这样一来,待会儿我一旦对她恶语相向,肆加挑衅,那她为了免除后患,必会直接对我下杀手,然后遭到‘仙灵之心’反击诛杀!」
想到此节,沐皓天心中大定,马上聚精会神,暗暗酝酿反杀计划。
那少女可不知身旁少年的想象力竟丰富至此,还在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
她吐出一口污血后,正待继续运功疗伤,忽却心头一紧,灵识感知到一股淡淡的危险气息。
蹙眉瞥了沐皓天一眼,只见他僵尸一般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于是心下稍安。
但觉此人草包一个,绝无可能突破束缚禁制,眼下强敌在后,刻不容缓!便不再理他,默默运转玄功心法。
连日来,她先是被本门弟子追缉,多番纠缠,受伤不轻。好不容易摆脱,却又受到一帮神秘人的围追堵截,险遭不幸。
而就在刚刚,她正御器飞逃,忽觉身心俱疲,难以为继。恰好发现荒山上有一间茅屋,便准备下去稍作休息。
靠近之后,才察觉屋内有一个人。
而与此同时,她的灵识猛地探查到里面另有一股惊人的邪气!心中一凛,立刻在门外施了一个“月影回光术”,重现了此地不久之前发生的情景。
倒把屋内的沐皓天吓得半死。
如此阴差阳错,才造成那件沐皓天很长一段时间,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的恐怖诡事。
以及,引发一场关乎一对少男少女终生命运的误会。
许多年后,那名风华绝代的女子,依然会常常想起这个邂逅他的夜晚。
想起那场孤山夜雨的寂冷与凄凉,还有一个乘风远去的少年郎。
……
而在此时此刻,那少女毫不知情,自顾凝神静气,加紧打坐调息。
自从得知婚讯从本门出逃,她如履薄冰,算起来已经不眠不休整整三天。无时不刻不谨小慎微、机敏应变,方能与四面八方迫来的敌人斡旋至今。
而相比身体的疲惫和法力的空虚,发自深心的无力感才是真正可怕之事。教她时时提心吊胆,不敢有一刻松懈,生怕一停下来,便会前功尽弃,往后余生都屈从于命运。
少女调息半晌,气海之中法力业已回复小半,估摸着法诀再行过一周天,就能恢复大部分伤势了。
想到这里,心神顿时放松了许多。
当是时,她耳边突然爆起一声惊涛般的怒吼:
“妖女!纳命来!”
少女花容失色,只道已延宕误时,追兵桀然追至,心头“咯噔”一下!神念霎时失守。
经脉中有序运转的法力登时如激流截断,湍急乱窜,本就岌岌可危的经脉窍穴经此一冲,迸裂鼓胀,受损益重。
她的脸上青红变幻数次,终于遭受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喷在面纱上!身形摇晃着向旁边倒去,险要碰地之时皓腕翻转,掌击地面回正了身体。
接着手足并用,狼狈地向后退窜。
她背墙屈身而坐,双手抱膝,惶然四顾,俨如一只受惊小鹿。
其时凉风徐徐,蝉鸣鼓噪,月色依然。
少女惊惶片刻,未察敌踪,抬头只瞧见沐皓天木怔挺立,眉目间神色很是古怪。
顿然醒悟刚才是这小子鬼呼狼嚎,害得自己运功出岔受了内伤,登时心中恚怒不已,冷冷地看他一眼,便想出手教训。
可翻手却是连结印也做不到,急怒攻心,娇吟声中又是一滩鲜血吐出。
沐皓天怎料这煞神妖女一下子变得如此不济,错愕当场。
见她仓皇逃窜、楚楚可怜的姿态,莫名觉得心被什么揪住似的,生出轻怜之意。
但转又想到她杀害樵夫时的歹毒,绮念立除。
沐皓天自从打定主意要激少女痛下毒手,以求反杀,便一直在暗地里酝酿排演,怎样的破口大骂方能一举成功。
搜肠刮肚,想出一套套狠言狠语,轮番在心中呐喊。
试到“妖女!纳命来!”之时,喉舌束缚恰巧松动,压抑许久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一声震天大吼,非但害得少女受伤,也把他自己吓得够呛。
「这妖女并非实力不济,而是原本就受伤颇重,体内空虚,这才导致施法不力,春蚕束缚只片刻便已经松动!」
沐皓天想通之后,便即挤眉弄眼,活动着面部肌骨,又奋发意志尝试动弹四肢,果然感觉手指能微微颤动,不由心中大喜!知道不消多久便能脱困。
大喜过后却又犯了难,盖因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妖女。
见她大口咳血,身形摇曳仿如月下残烛,寻思着现下激她出手自毁已大可不必。
过去一剑把她杀了?
可自己平生还从未杀过人。
那断她手脚施以惩戒?
想想便觉凄惨,又于心不忍。
但倘若就这样不管不顾,心中意气难平不提,那岂不是纵虎归山,成了她日后作恶的帮凶?
思来想去,总没有个如意之法,忽忆起师父曾言道:“大丈夫立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便即决定:无论怎样,先与她阐明是非曲直。若她能够幡然悔悟,便饶她一命;若是冥顽不灵,那定要狠狠惩戒一番!
那边少女哪能想到就一会儿工夫,这楞头楞脑的小子,又在心底自作主张将她拿捏了好几遍,还决心点化于她。
此刻虽无强敌环伺,却实已遭遇她出逃以来最大的危机。故明知束缚法术即将失效,也无暇顾及,全力内视调理己身。
所幸今夜明月朗朗,她修习的功法倚仗月华,效果大胜寻常。
正小心翼翼地催动法力滋养经脉,忽听那少年开口朗声道:
“妖……女我先来问你!你先前滥杀无辜,是也不是?”
依少女的性子本不会睬他,这时听了这话,忽然明白此人为何对自己这般仇视,心中有气,冷冷道:
“你这微末道行,也敢学人家降妖除魔么?”
沐皓天首度听见她出声,但觉清冷生脆,宛似雨激寒冰、雪曳风铃,极是动听,印证了“妙龄少女”的猜想,一时没留意到话中讥讽。
待他醒觉过来,立时气炸,大怒道:
“你当我不知么?我自有办法救他性命!你以为、你以为你懂得甚么?”
心下却了悟她之所以杀死樵夫,是看出了樵夫被阴灵附体,对她烦恶之意稍减。
少女那端只发一言便没了回应,似乎不屑与他纠缠。沐皓天则当她是理亏不敢再说,拼命地活动肌体骨骼,想要尽快挣脱。
又过得片晌,沐皓天感觉四肢已能轻微挪动,心一喜,悄摸摸朝少女瞄了一眼,但见她竟也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心又倏地一沉。
突然之间,那少女单手上扬,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粉白小臂。
苍月之刃浮空放光,低回旋转。
沐皓天心中大惊:
「她这么快便恢复了么?」
念头甫动,扣指声响起,那月刃上蓦地旋发出一个苍青光球,又一次击中他的额头。
沐皓天眼睛大瞪,身如硬木,缓缓倾倒下去。
倒地之前,他瞥见蒙面少女忙不迭拭抹胸前血迹,侧首换了新面纱,然后端正盘坐,闭目结印,彷佛装腔作势。不禁感到讶异。
沐皓天背对屋门侧躺,这角度正巧看不见少女,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彷徨无计。
勉力活动眼球,发现了不远处仰面而倒的樵夫,赤裸的上身斑斑点点满是血迹,顿时心生恻忍,默默注视,为他默念起往生咒。
刚念了几句,沐皓天就惊觉有哪里不对劲!立刻聚意端详樵夫的尸体。
少顷后,斗然看到樵夫肩上有两排整齐的牙印!
皱眉一想,猛想起秀娘在讲述事情经过时曾提及,与那鬼童搏斗关头惊骇欲绝,狠狠咬了牠的肩膀一口。
沐皓天心头如受重重一击,急忙又往樵夫胸前看去,果见伤口周围暗沉沉一片,一张婴孩面孔的轮廓几近成型,只是被血迹沾染,一时难辩。
联想《敕鬼经典》有记,鬼童命力极强,纵是昔年经验丰富的天师,对付此凶也时有失手,被其逃脱惨遭报复。
鬼童既已显形,那就说明樵夫早已被掏心,并且那时“仙灵之心”未能将其诛杀!
自己底牌尽出、毫不设防之时,那鬼童正阒然借樵夫之体复生。
念及此处,沐皓天心潮激荡,彻骨冰寒,背后冷汗涔涔而流。对所谓的“仙灵之心”不再盲信的同时,也一下子明白了少女话中的深意。
“你这微末道行,也敢学人家降妖除魔么?”
霎时之间,羞惭、懊恼、悔恨、对错怪那少女的歉然,情绪交杂将沐皓天一颗心揪得发疼。
再想到自己连番计算如何杀死对方,还害得她气乱受伤,登时恨不得连打自己几个耳光。
当是时,屋外风声忽变急促。茅屋整个“吱吱”摇晃,又听“嘭”一声闷响,山风陡然灌入!背后寒气侵体,千百根茅草胡飞乱舞。
沐皓天心想这是屋门被人豁开了,而且只怕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喝道:
“寒文静,出来一见!”
声音洪亮如撞钟,震得屋顶的草屑簌簌而落,显是内力高深的武道高手。
第八章【道武之战】
「原来她叫做寒文静!」
沐皓天暗暗想道,
「却不知这人为何要来寻她晦气,莫非……她的受伤便是与此有关么?」
眼前闪过那个蒙面少女仓皇躲避、屈身抱膝的无助模样,心中懊悔揪疼,惴惴不安。
这时候门外又有一人说道:
“师哥,这‘苍月仙子’贵为月神宫的圣女,早已成功筑基,虽然当下被门派所弃,身受重伤,可是咱们也千万不要大意了!还是全力以赴,将她拿下领赏去罢。”
嘶哑难听,却是个女子声音。
听闻此言,沐皓天心神霍然一震:
「月神宫?那么她是来自‘月神州’的修士了!」
这是沐皓天的师父用以鞭策众弟子修行的一个遥远地域,也是幼年沐皓天小小心灵里的一块圣地。
月神州位于沧州的西北方向,孤悬九州北地,神秘程度仅次于地处南疆的幽州。
传闻月神州出身的修士,尤其擅长偏门而又诡异的道术,大多阴气森森,形象也是不忍直视。
沐皓天有生以来从未离开过沧州,也几乎没有见过外来之人。
他在脑海中搜刮寥寥无几的月神州相关信息,眼睁睁望着寒文静,心想:
「却不料,这位‘苍月仙子’,居然真的宛似天上仙子……可她千里迢迢跨州而来,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九州疆域广袤无垠,纵使神通广大的道门修士,全力御器神行之下,想要跨州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更别说,途经各类古代遗迹、险山绝地以及各大世家宗门洞府,必须绕道而行,本就漫漫遥远的路程,往往还要多出一倍不止。
「她这么远跨州而来,自必历尽了千辛万苦,很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我却误会了她,害她伤势加重……」
正自懊恼不堪,忽有两条黑影从他头顶轻轻越过,背向站定在他面前不远之处,各持长刀,上身微动,似在环顾四周。
沐皓天使劲转动眼珠,想看看二人的体态。
忽然其中那名女子歪过身来,也没看他,约摸只是嫌这“尸体”碍事,拨来一脚便扫在他的腹上,一下子将他踹到了门口。
沐皓天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鲜血,但他身中“蚕丝缚”,连痛哼之声也发不出来。身体擦地倒甩,后脑勺与尾椎骨分别撞上两侧的门柱,撞出“咚咚”两记闷响。
头、尾、腹三处疼痛欲裂,两只眼金星乱跳,脑海里想的却是,此人随意一脚便将他踢成内伤,行事竟如此狠辣跋扈,武功也是极高……
突然间暗中惊呼:
「她将我点倒,却是为了救我?」
这个念头一起,更觉得情难以堪,愈发为寒文静忧心了。
那女子一脚踹完,隐约察觉不对,欲扭头来看,却听寒文静开口冷冷道:
“雌雄双猎?你们两个当真是不知死活么。”
沐皓天闻言心一动,这绰号在方圆百里颇有些名头,是以他也曾听过。
“雌雄双猎”本是同门师兄妹,师门变故后,门下弟子流落江湖,二人结为夫妇,刻苦修炼,双双晋升先天之境。
从此以后自诩猎人,专行悬赏捉拿之事。
但如果目标人物肯出双倍的价钱,这二人便即倒戈相向,罔顾道义,深受正派人士所不齿。
双猎虽为武之一派先天高手,不过通常来说,并不敢招惹道门修士。
沐皓天暗自纳闷,忽见前方的双猎又往寒文静逼近了一步,这才发现那“雌猎”一脚虽踢得他七荤八素,却反将他的身体摆正,能看得到蒙面少女。
只见她端坐在地,手捏法诀,月色白衣临风翩然,气质清丽如仙。彷佛就这样不经意看上一眼,也足以让人心思澄净空明。
可就在这时,“雌猎”那嘶哑磨耳的说话声再度响起,打破了这份意境:
“臭丫头!没事在脸上盖个遮羞布干嘛,野外偷了汉子没脸见人么?”
说完故意扭头四下张望。
沐皓天察觉她目光扫了过来,急忙闭上眼睛装死。
只听雌猎嘎嘎怪笑两声,又道:
“呦嗬?爽完还把俊小子给杀了,也亏你下得了手,如此心狠手辣,不愧是见异思迁、毁婚叛师的骚浪蹄子。”
“你们两个修炼到先天后期,已属不易,又何必着急寻死?”
寒文静语气淡漠,声如碎玉。
雌猎听在耳里,却是勃然大怒:
“小贱人!少给老娘虚张声势了罢!锡山老鬼已经把你的底细都透露给我们了,乖乖受缚跟我们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要不然,哼哼……”
寒文静好不容易逃脱师门追捕后,又遭遇了突袭,以至于伤上加伤,正是拜这锡山老鬼所赐,当即寒声道:
“锡山老鬼,他还没死么?”
双猎对看一眼,同时悄悄向前挪了一小步,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雄猎戏谑道:
“蒙仙子挂心了,老鬼他可是龙精虎猛的很,现在跟打了鸡血似的,发誓要抢在大伙儿前头得手,还说要好好地疼爱仙子呢!”
那锡山老鬼是沧州北境臭名昭著的淫修,寡居锡山一洞府,豢养女宠姬奴供其淫乐。还时常假借双修之名行采补之事,祸害了许多良家女子,连沐皓天的师门道玄武极山都曾有女弟子遭难。
沐皓天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此獠,又暗暗奇怪寒文静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竟引来如此多的牛鬼蛇神。
雄猎的语气甚为龌龊,寒文静听了却不着恼,淡淡说道:
“我听说,你们的规矩是只认赏金不认人,那你们告诉我悬赏之人是谁?出的又是什么价?我出双倍便是了。”
雄猎忙不迭摇了摇手,嘿然道:
“仙子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堂堂的月宫圣女,落得众叛亲离,却是为何?那龙二公子天人之姿,身份何等尊崇!你又何苦不嫁?”
他反问了两次,寒文静便轻轻哼了两声。
雌猎冷笑道:
“小贱人!现在想要后悔也迟啦,这一回可是龙家指名道姓要拿人!纵使你能出价百倍、千倍,哼哼……放眼整个沧州,又有谁人敢收?”
寒文静形体笼烟,神色淡泊如常,内心也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疑窦消解,明晰了为何会遭到另一拨人的袭击。
后头的沐皓天却是听得心神剧震,眼前彷佛猛然间出现了一片深海、一座天山。
惊涛、
怪浪、
危崖、
乱石、
闪现交替,迅猛冲击!
一切只因那“龙家”二字!
龙家之名,在沧州可谓如雷贯耳,是为天字第一等的修炼世家,道法、武学、乃至旁门左道无所不精,声势显赫,威震八方,沧州全境一呼百应。
在他们这些小门小派弟子的眼里,更是高高在上,从来都只有仰视的份。
别说要与之为敌,仅仅得知寒文静得罪的是龙家,便令沐皓天打心底生出一份绝望之感。
雄猎说话间隙,与雌猎又偷偷摸摸上前了一小步,已侵入对方一丈之内,登时心神大定,叱道:
“仙子既已伤重无力,就不要负隅顽抗了罢!”
说完与雌猎互递眼色,瞬通心思,双双一提真气,自掌心贯入长刀,迸出半尺气芒,猛地拔身冲袭。
沐皓天心急剧上提!大叫不好。
这雌雄双猎成名日久,素来谨慎,虽明知寒文静身受重伤,还是对她非常忌惮,一直借言语试探悄悄逼近。
盖因武道“炼自身体魄”与修真“御外物之力”之别,道门修士面对武学高手有着天然优势。
但威力绝伦的法术大多须由咒语、印诀配合法宝器物激发,施法过程可被阻断。
因此一般来说,修士对仗武者时,绝不容许对手接近周身三丈,否则极易遭逢暗算,阴沟翻船。
以雌雄双猎之谨慎,愣是足足迫入寒文静一丈范围,方才无所顾忌,直接动手拿人。
雌雄双猎势如猛虎扑食,沐皓天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寒文静却熟视无睹,安之若素。
眼看长刀就要架上少女玉颈,双猎蓦地心里发毛,足下骤生刺骨森寒!
想也不想,气沉足底直贯“涌泉”,双脚腾飞离地,同一时挥刀陡然下劈。
雌雄双猎武功不分雌雄,动作也是整齐划一,瞬息转成了悬空倒挂、向下劈砍的姿势。
两人原先所踩地面嘭然炸开,土石崩爆四射,一柄苍青色月刃激烈旋舞,自下而上,击电奔星般与双猎刀芒碰撞交锋。
眩光夺目,迭声爆响!
原本就受损严重的茅屋轰然倾塌,碎石沙土、乱草杂物滚滚飞扬。
沐皓天半身被埋,视线受阻,只能依稀瞧见人影交错,耳廓里满是“玎玎哐哐”的声响,时而如刀剑相击,时而如气爆擂鼓。
场上只有三人对战,却彷佛数十人在同时出招,沐皓天不知谁占得上风,兀自忐忑焦急。
忽听两声闷哼,两人趔趄着落地,倒退一步稳住,握刀而立。
漫天茅草纷纷洋洋,飘荡下落。
那雌雄双猎在前大喘粗气,沐皓天侧躺在后方,透过杂草的间隙望去。
寒文静依旧白衣飒飒,翩然安坐,苍月之刃漂浮在她身前护持。
看起来一番激斗雌雄双猎未能讨到好处,还双双吃了暗亏!
沐皓天的心底刚生出一丝喜意,便听见雌猎哑声说道:
“师哥,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咱们尽快拿下!”
沐皓天慌忙聚目再看,果见寒文静身形轻颤,浮空的月刃倏忽坠地,一缕鲜血洇湿面纱,顺下滴落。
胸前白襟,赤血殷然。
鲜艳的色泽在沐皓天的眼中绽开,绝美而又凄清,无声刺痛着他的心。
心脏遽然不寻常地跳动了一下。
春蚕束缚之力瞬间崩溃,沐皓天福至心灵,拍地翻身跃起。
举头望前,却是一怔。
前方忽变得白茫茫的一片,那雌雄双猎身形隐在雾中,定定不动,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
——齐踏一步,上体前倾,一只手挥掌向前伸,一只手握刀向后甩。
俨然拔身冲击,却陡被定住!
仔细一瞧,双猎周身到寒文静所在位置之间的两丈方圆内,缈缈白雾滚涌如流,出此范围则一片清朗,彷佛月光被凝为实质,聚拢于方寸之地。
沐皓天武功道法稀松平常,但见识着实不浅,看了两眼业已辨出这是道门中的“困囿法术”,比之“束缚之术”更高一阶,按理成名修士才能施放自如。
想不到寒文静看上去年岁并不大,道法修为竟已如此之高!沐皓天由心地感到叹服,却不知那头的当事人正暗暗叫苦。
“困囿之术”本就极耗法力与精力,殊难驾驭,非危急时刻不会轻用。
这门“月之牢”的困囿效果,在此类法术当中实属上乘,故而施法条件更加苛刻。
寒文静纵使全盛之时,施展起来也颇为勉强。
此时趁月华浓郁,情急使出,实属侥幸,并且体内的伤势加重,根本无力长久维系,想要分心御器伤敌更是万万不能。
这般进退维谷,支撑了少许时间,“月之牢”已然松动。
雌雄双猎奋力调动先天真气,硬抗法术之威,身躯开始缓慢挪移。
沐皓天一直目不转睛,立刻察觉了不对。
眼见双猎全身真气鼓荡继续侵前、寒文静面纱下沿滴血如断线珍珠,不由心中大急!
第九章【佳人何去】
“得罪了!”
沐皓天蓦然开口一声招呼,将双臂伸直,互击腕部。
“咔嗒”一响似机括开合,随后双手迅速分开,分别对准双猎后背。
那雌雄双猎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后方的“尸体”竟会突然诈尸!此刻他们身陷囫囵,倘若有人在背后痛下黑手,轻轻捅上两刀,哪里还有命在?
雄猎拼尽全力猛提一口真气,厉声叱道:
“这女子是龙家通缉之人!我们是为龙家办事!无论你是谁人,千万不要惹祸上身!否则无论你身在何方,龙家一定会找到你!并摧毁你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虽然闯出一点名头,但想拿来威慑却是远远不够,事在紧急,一开口便抬出了龙家的天字招牌。
「你若是出言恳求,我还真会犹豫一二,但是你……」
「威胁我?」
雄猎话语间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冲散了沐皓天最后一缕迟疑。
他冷冷一笑,双臂齐振,袖袍之中倏地射出两枚铜珠状的暗器,直击双猎背心的“灵台穴”。
一击发出,便飞快收臂抱胸,信心满满等待双猎受制。
可谁知暗珠一冲进白雾范围,便被那“月之牢”所摄,好似击入一团棉花,速度锐减,悠然划落,十分滑稽地撞在双猎的臀上。
一瞬间双猎心中的悲愤无以复加,大骂此人竟龌龊至此,背后捅刀不说,还要对自己的屁股下手。
不过他们马上又反应过来,此人连这岌岌可危的困囿之术也攻不破,想必只是一个小脚色,当即心中大定,不再鸟他,只待拿下寒文静,即可随便料理这小贼。
沐皓天急得挠头,往寒文静看去,但见迷蒙辉光的深处,一双亮如星月的眸子也正看过来。
在视线交合的霎那,二人心头灵犀一动,相互微微点头。
沐皓天再一次伸臂互击腕部,触动藏于袖中的机括,将暗珠迅疾发出。
几乎与此同时,寒文静乍然收手,释开了“月之牢”的掌控。
月华白雾眨眼间逸散飞舞。
两枚暗珠星驰电闪,精准无误击中了目标。
双猎刚刚摆脱月之困囿,紧接着又穴道受制,继续僵在原地。
说来话长,其实在沐皓天两次出手的顷刻之间,实已发生了许多事。
双猎毕竟是先天境高手,虽不将他放在眼里,却也本能地有所防备。
察觉他第一次想攻击督脉正中间的”灵台穴”,于是在“月之牢”失效瞬间猛提真气,通贯整条督脉。
想以先天真气震飞区区暗器,然后全力对付寒文静。
哪知沐皓天第二次灵机一动,转击督脉与足太阳膀胱经交汇的“风门穴”,阴差阳错来了一出调虎离山。
加之沐寒这素昧平生的两人,配合起来竟然亲密无间,这才一击中的。
双猎始料未及,一惊后怒不可遏,发誓要将身后的小贼硬生生折磨致死!奋全力冲击穴道,仅用三息便已冲开。
方甫冲破,突感目眩神迷!
恍惚之中彷佛看到天穹倒转,夜空宛若静谧湖面微波荡漾,漫天星斗摇摇晃晃,一轮残月清辉炫然,倏地从繁星簇拥中陨落,旋如光环,轻轻砸在他们的头上。
“哧啦”一声,双猎只觉额前一痛,那个光环在他们的眼中一闪即逝,飘然落到前方那名蒙面少女手上,慢慢变回残月形状。
世界倏忽一片血色,随即堕入永久的黑暗。
沐皓天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那时寒文静突然抛起一物,在半空中如画卷徐徐展开,在那个彷佛夜空被攫摄的瞬间,他也曾短暂失神。
虚幻夜空下,雌雄双猎呆若木鸡,任由少女驱使月刃,在他们印堂上一划而过,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两名武道先天高手的生机。
沐皓天情急中只为帮她制服双猎,哪曾想她居然直接下手杀掉二人!自己一心救人,却陡然变作协助杀人,一时间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压着,惊怒郁烦,难以自持。
寒文静不知他心中所想,危机解除后,拼命地凝神聚意,守住一丝清明。
她内伤未愈之下与双猎交手,接着又大耗精力施展了“困囿之术”,最后更是强行祭出师门至宝“曜月攫星图”逆转局势,精疲力竭,近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直觉浑身气血翻腾如沸,心神轰鸣飘忽,若不是一股强烈的执念支撑着,只怕立时就会昏死过去。
沐皓天本对她心怀歉疚,甚至怜惜忧惧,但方才之事又如同头顶一盆冷水倾下,猛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想质问寒文静,却被双猎脑门喷薄的红白之物惊得喉头鼓动,连出个声也困难。
这件事,对于这个初入江湖、秉持善心的少年郎,似乎过于残酷了……
片晌后,沐皓天抬起头,望眼瞧见那名蒙面少女从始至终端坐如常,此刻周身上下气雾缭绕,被衣上血迹映成了淡淡殷红色。
又想到她身受重伤,倘若真的落入那些人之手,不知下场会多么凄惨。
竟情不自禁为她开脱。
心中郁闷矛盾,无法言说。
当是时,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刺穿山林月色!暗夜里惊飞无数鸟雀。
沐皓天乍一听还以为是雷声,不过很快便分辨出两者不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疾速穿过、不断破开气流的声音。
正仰头寻声,耳中忽又听到一阵“窸窣”轻响。
回头一看,见那寒文静起身顿足,衣袂上下翻摆,举止间透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慌乱。突然疾步行到他的跟前,仰面凝眸,蹙眉望着他。
一丝丝似花又似果的淡淡馨香扑鼻而入。
沐皓天呼吸凝滞,被那双盈水似的清眸直直瞧着,心头砰砰乱跳。
脉脉对视,过了两息,抑或三息、四息,沐皓天已无从算起,因为那少女蓦地手揭面纱,让他瞬时忘了呼吸。
黑纱渐除,好似一轮皎月自黑雾中缓缓剥露。
少女只十六七岁年纪,肤光胜雪,唇色粉淡,琼鼻纤巧挺翘,月辉掩映,尽皆莹润如美玉。
那宛似星月的眉眼之间,一汪春水盈盈流盼,彷佛水中探月、云海寻仙。
沐皓天痴痴地看,心湖轰然荡漾,错觉天地间出现了两个月亮,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
寒文静似对他这般情状习以为常,不羞也不恼,两片花瓣也似的嫩唇翕然分开,贝齿莹光忽闪忽闪,问他:
“你叫做什么?”
沐皓天神色怔痴,脱口而答:
“沐皓天。”
寒文静默念一遍,忽然往前靠来,一只凝脂玉手,轻巧地攀上沐皓天击鼓震雷般的胸口。
就像一下子被人撞破了心事,他的脸色倏地变红。
在骤雨似的心跳声中,那美幻绝伦的少女,“刷拉”一声扒开了他的衣襟。
心口微凉,半边胸膛已裸裎在外。
沐皓天怔怔看着寒文静臻首低垂……
樱唇优雅张启……
露出编贝般的牙齿……
刺痛感自破裂的肌肤上弥散开来,透骨寒意卷涌全身。
这一幕似曾相识,一如鬼童掏心!
沐皓天前所未有地感到惊慌恐惧,一门心思只想把她推开,却不是为自己的安危,只因害怕那“仙灵之心”反击而伤害于她。
可他已然寸体难移。
温热的鲜血沿胸腹滑落,滴滴汇成小河。
他害怕的事情并未发生,寒文静的唇齿紧紧贴在他的心口,默默发力。
“仙灵之心”无动于衷。
一种仿如蚕丝缚又决然不是的奇异之感在沐皓天体内飞速蔓延,没过多久四肢五感尽被麻痹,意识也渐转模糊。
朦胧之中,他感觉寒文静松了口,并将他推倒在地。
随即怀里塞进一物,袒露的衣襟被重新整好,最后身上还被盖了些茅草。
忽然听见一声锐响,混混沌沌的,沐皓天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远去了。
他想伸手去抓,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甚至不久之后彷佛连呼吸、心跳也都停止了。
风声呼啸来去,周围“窸窸窣窣”的响个不停。
似乎有人接踵到来,拨草查看,但来了又去,无一停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忽变得湿冷起来,耳边听到“沙沙”细响,记起天上早已闪过雷电,应是迟来的雨终于要开始下了。
蓦然想到什么,沐皓天倏地睁眼,指使手脚齐动,果觉身体已回复正常,麻痹困缚之力荡然无遗!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飞快地扫望四方。
寂冷的夜空淅沥沥下着小雨,轻洒在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茅屋早已散了架,屋内湿草纷乱,杂物堆积,掩有几具尸体,惟剩下两根门柱坚强未倒。
门外清清朗朗,只余一地月光。
沐皓天走出屋门,悄立崖边,眺望远处群山。
夜幕之下,山影迤逦而绵亘。月辉漫漫,如无垠纱衣铺盖天地,亿万雨点随风飘摇,击打鸟翅林梢。
余音绕耳,清香犹在,佳人已不知去向。
第十章【道门八境】(求推荐)
天将破晓,月隐星藏。
在天地极暗之时,山林中的鸟兽却早已按耐不住,竞相嘶鸣起来。
细雨蒙蒙,花打叶摇,雨水汇合了晨露,顺沿着形状各异的草木枝叶滴落地面。林间泥泞湿漉,每走一步,便会带起一卷污泥、留下一个足迹。
沐皓天埋头苦劲,艰难迈步,背上负了一条粗绳,拖曳着数具惨状迥然的尸体走入柕树林,仿如夜半赶尸人。
柕树为老坨山特有,据传此树散发的木脂异香能使亡灵得到安息,故又名“安魂树”。乡民们以此树为材,制成的棺木和香料,在老坨山周边一带是十分畅销的。
午夜那一场纷乱过后,茅屋倾塌,人去山空,四下狼藉。
秀娘、樵夫、鬼童、还有那雌雄双猎,整整五具尸体横卧草底。
沐皓天不忍他们曝尸荒山,精力又着实有限,想着明日还要下山去跟师父汇合,当即从乱堆里摸出一些守夜人的工具,用绳子把五具尸体捆一起。
准备连夜埋葬于柕树林,盼求亡魂安息。
时近初夏,气候正渐渐转暖,在这深夜深山,却漫布了深不可测的清寒。
晚来的山雨绵绵不止,下山路滑,费了老大的工夫,总算将五具尸体拖至山腰树林。
沐皓天钻研天师一脉术法时,也曾看过不少关于风水的书籍,下意识想要寻个好地方进行安葬,于是放下绳索,施法以八卦镜聚光,在林中走走看看。
深入密林,不久便发现一空旷地。
周遭柕树有序围立,上可见天穹,下则草木欣荣,一块长满青苔的大岩石蹲立于北面,南向却豁开一口,如是在晴日,整好阳光照耀无遮。
若非就近并无活水,那便恰巧是个墓葬上的风水宝地。
不过凡事岂能尽如人意?
沐皓天既选定,便返回拖曳那五具尸体到此处,将八卦镜卡在大石缝隙,聚光照明,再以黑剑扫除了杂草灌木,就地开挖起来。
沐皓天自幼便跟随师父习武,天资卓越。虽没有修炼出真气,远不如双猎这般的先天高手,但也历经过后天境的前两个阶段“炼筋”、“锻骨”,粗通了第三阶的“内息”,在这个年纪已属上流。
运转内力,铲土翻飞,坑洞的轮廓很快形成。
可不知是守夜人留下的铲子过于老旧,还是吃那雌猎一脚受了内伤之故,沐皓天只挖了片刻,便气喘吁吁,似乎全身使不上力。
愤愤然瞪了那雌猎一眼,真想踹还几脚出气,转念一想,又觉何苦再责怪一个死人?叹了口气,用铲子划出三个坑位,继续奋力挖掘起来。
明明内息并不空虚,却始终感觉到力量难以为继,还时不时会一阵心悸,需要停下稍作休息。
他挖挖停停,忽瞥见边上寂然躺尸的两个先天高手,心道:
「那寒文静,她又修到了什么境界呢?」
当世修炼主流的武、释、道三家,不约而同的,将修为层级定为“八境”。
武之流派门槛较低,是世人修炼最广泛的一派。
武学主炼己身、开秘藏,根据体魄和真气的强大程度,自下而上,共分:
后天、先天、武魂、元武、龙骨、圣武、真武、武神八大境界。
其中每个大境又分前中后三小阶,譬如沐皓天所处的后天境界,便包含了炼筋、锻骨、内息三个阶段。
道派主修元神、御外物,直接将“炼体”——即武学上的后天境略去,而后对应划分:
蓄气、筑基、破凡、金丹、元婴、合体、玄灵、还有那传说中能飞升仙界的大乘之境。
虽然同为八境,但道门以第一境“蓄气”直接对应于武学第二境“先天”,且武学一派没有成仙、长生不死之说,作为最终巅峰的“武神”,只对应于道门第七境“玄灵”。
因此,道境的划分,相较武学整体高出了一大境界。
这也符合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而释教,即为佛门,信徒虽众多,但因清规戒律之故,修行者远不如武、道两家普及,在沧州境内的影响较浅,境界划分也比其他两家更为复杂,是以沐皓天并不了解,只知总体仍是八个大境界。
「寒文静身受重伤之下,居然还能以一敌二,觅着机会,便即瞬杀两大先天高手,这等手段……」
沐皓天武学上还没突破后天境,于道法更是皮毛未见,遑论境界,不禁在心中慨叹连连: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修炼的,年岁看起来至多与我相仿,竟已达到了那般让人望尘莫及的境界。」
虽然道门修士与武学高手的对仗,并不能简单以修为境界判断,又有天时地利、机缘巧合、神兵法宝、对敌经验等等综合影响,更加不能常理度之。
但是结合双猎一开始的忌惮、随后两方的交手、以及寒文静轮番施展高阶法术来看,她超出双猎一大境界、达到筑基后期那是无疑的。
一想到寒文静施术和御使法宝时的绝俗风姿,沐皓天的心突然炙热起来,不自觉地探手入怀,抚触着自己胸口上那排浅浅的牙印。
以及,怀中那支锦帛包裹的卷轴。
这是一件道门至宝!
以他的眼力,无法分辨出寒文静咬自己心口施展的是何种奇术,也想不通什么样的法术竟需要以“牙齿”为媒介。
但这张卷轴展开时,瞬息攫夺星月之力、吸摄双猎心神的一幕,教他至今震撼神往,历历难忘,深刻知道这决然是一件品阶不凡的法宝。
法宝之物在历史长河中大放异彩,随掌控者留下诸多传说,向来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古之法宝多是凝集天地之精而生,又称“顺天之宝”、“混沌灵物”,即顺应本原命理,通玄而变真,自在而如意。
此类宝物可随心选择掌控者,一同纵横世间数百年,但是无法被人炼化为本命,掌控者逝去便即回归天地。
而通常所称的“法宝”,则是随修炼体系的蓬勃发展,汇集历代修炼者孜孜不倦的发明创造,以代代相承的经验和种种玄奇手段制成的蕴法器具。人为赋予其灵性,能借大道法理御天地之力,亦能以其移形换影、欺瞒天地。
最重要的还是,此类法宝可认主,炼为本命之宝,如臂指使,随心所欲。
法宝的种类五花八门,功效用途也各不相同。
有的威能奇大,可用之移山填海、令江河改道;
有的神机不测,弹指间枯骨红颜,转瞬千年;
有的灵气逼人,能伐骨洗髓、救死扶生;
也有的邪性惊天,吸血摄魂,为祸人间……
相比之下,敕鬼镇邪不过小道耳。
千年之前那场天地大变的影响无处不在,炼器一道也不例外,现世虽仍有少数铸匠名家可为修炼者量身锻造,但大多都是承袭先人遗物了。
沐皓天一边挖坑,一边追忆着师门道法残本中对于法宝的记载,时不时便腾手摸摸怀里的卷轴,心情激荡不已,几次三番就要忍不住打开瞧一瞧。
「这件宝物,想必就是我踏上修仙之路的契机了!」
第十一章【鬽影夜枭】
沐皓天内心挣扎良久,将此物据为己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可他念着寒文静临走前问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这等至宝交托,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日自当寻回。
自己若是觊觎宝物,辜负信任,那与雌雄双猎之流何异?
这一夜诸事迭来,沐皓天过于紧张激动,全然没考虑到这或许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如此又过了片刻时间。
沐皓天想想今夜之事,想想法宝,又想想寒文静,心中忽悲忽喜忽忧,手头竟不知疲倦,地上几堆沙土越垒越高,三个深达两尺的墓坑已基本挖成。
轻风,细雨,新芽嫩草微微摇荡,诡秘的柕树深林飒飒而响。
挖掘完毕,沐皓天拍净手上污泥,刚跳出土坑,突然感觉脑后凉飕飕的。
回头一看,那五具尸身拧作一团,肢体交缠宛若尸妖魔怪,在昏黄的镜光下显得有些森然。
他打了一个寒噤,张口速念道: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沐皓天虽然不惧死人鬼物,可对于魂灵转生之说向来敬畏。想是这五人中有的死不瞑目,魂灵盘桓于尸体周边,当即轮番诵念天师一脉四大超度神咒。
口中诵念,行动却不停,过去解开绳索,将五具尸体分别摆入三个墓坑。
秀娘、樵夫在东侧,鬼童在西侧,雌雄双猎则在正中间,盖因考虑前两者生死嫌隙,怨气难消,以两位先天高手之阳刚居中调和。
这般行径未必确有什么道理,但求一个心安罢了。
分好墓坑,沐皓天推土回填,辅以碎石和柕树的树皮、叶子,踩踏紧实,没多久地上便隆起了三个小坟包。
最后他砍下几根粗壮的树枝,从中劈开,分插三座坟前,作为墓碑。
微微行礼,缓缓说道:
“诸位,我不知你们名字,故只能立此无名墓碑。夜雨之中,也无法为你们点香燃烛了,如此草草安葬,望不嫌弃……你们生前虽不相识,死却同穴,也算有缘,大家黄泉路上有个照应……此生已矣,只盼你们死后安息,生前恩怨尽消去,莫怪他人,尽早转世轮回罢。”
沐皓天对没能解救秀娘和樵夫颇感到自责,雌雄双猎的殒命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一番说辞倒是真心实意。
说完之后,忽想到秀娘提到过他们夫妇还有三个孩子,暗下计较,得空后便去一趟小王村,查探孩子有无亲人,看看能否照拂一二。
当是时,脑后突然又无端端的一阵阴冷,同时耳边听到“汀”的一声脆响。
沐皓天登时一惊!猛地转身,但见眼前有只艳丽的蝴蝶悠悠荡荡,从顶上一直飘落至地面,在他脚边停歇不动。
俯身细看,那原来不是蝴蝶,而是一片蝴蝶形状的花瓣。
这让沐皓天大觉奇怪,他目光所及之处,并无此类花草,而且这般形状的花儿,可算是十分罕见了。
还没等认真寻思,陡然间头顶上空风声猎猎!
仰面望去,细密的雨点冰冰凉凉,漫入眼帘替换了星光,环合的柕树枝桠如犬牙般延展参错,天色漆黑如墨。
正是黎明前的至暗一刻!
沐皓天眉头紧紧皱起,察觉到一丝异乎寻常的气息,当即凝神聚意,双眼眯起,将目光投向茫茫虚无处。
星辰早已隐去,无垠的夜空浩渺而神秘,只有一轮圆月藏在黑暗的深处,红光微见,若隐若现。
看了半晌,直感脖颈发酸,却没能发现特异之处,正要低头,突觉眼中有点点微光晃了一晃。
像是月亮倏地黯了一下。
沐皓天的心也随之怵了一下。
连忙牢牢盯住那轮泛着凄艳红光的圆月,不敢分心旁骛。
就这样坚持了许久,就在睫毛蓄积雨沫滴落,使他不得不眨眼之时,顶上天空那猎猎风声再度响起,月亮又一次倏地黯淡!
沐皓天大惊失色,险些坐倒在地。
方才他清楚地看见,那圆盘也似的月面上,遽然掠过了一只巨大的翅膀!
须臾之间未能详辩,但那翅膀看着妖模怪样,骨骼逆长,刀翎凸前,彷佛反向飞行,绝非普通的禽鸟。
他的胸腔内沉闷堵塞,难以呼吸。他用舌尖死死抵住上腭,竭尽全力压制怵怕的情绪。又仰望黑天片刻,却没有再见怪羽,终是长舒一口闷气。
用手背擦了擦额上冷汗,暗骂今夜真是异事不断!便打算尽快离开此处,去山顶等待天明。
他转向三座坟,最后拜了拜,忽却察觉有异,手背的寒毛根根竖起,强忍心慌,聚目端详。
下一刻,他猛看见坟后那块青石上竟歇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那黑影缩着身一动不动,嵌于石缝的八卦镜被挡住半面,导致光线黯淡,瞧不真切。
但隐约能够看出个头极高,面朝着八卦镜,似乎……
正在照镜子?
沐皓天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心砰砰剧跳,目光锁牢那鬼东西,悄悄默默,挪步往后退去。
没曾想刚退两步,一不留神踩上了枯枝,发出“喀”一声响。
坟后那黑影一动,阒然扭过头来!
在一刹那间,沐皓天直感觉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惊呼声堵在咽喉,“咯吱咯吱”发着颤。
那散发昏黄光芒的八卦镜旁边,竟挂着一张倒悬的人脸!
上下颠倒的面部阴森而诡异。
本该是下巴的位置,生出了一双尽是眼白的眸子,木然瞪视着沐皓天。
鼻孔向天。
反长在额头上的嘴翕然裂开,彷佛无声地笑了起来。
沐皓天毛骨悚然,埋尸期间落身上的雨水渗透了衣物,和汗水混在一起,所有冷气一并都冒将出来,侵体发寒,肩头抖动着连打了几个冷颤。
那一张望而生怖的人脸下方,黑影渐渐膨大,扩开近两丈。
背后镜光衬照,那黑影的模样显露无遗。
黑羽稀疏,骨骼逆反生长,翅尖的刀翎指天张扬,赫然是一对妖模怪样的巨大翅膀!
整体看来,俨如鸟兽的身上长了颗倒悬的人头。
「鬽影夜枭!」
沐皓天认出这怪物的一瞬间,恍如堕入了寒风凛冽的“沧澜之海”深处,趴伏万古不化的冻土浮冰之上,从头到脚都是刺骨的森寒,浑身止不住地抖。
他惊骇欲狂,却不是因为鬽影夜枭本身,而是此邪物的出现,预示了一场凄惨无匹的厄难!
古有传说:
凶虎食人,会刻意不吃干净,留下残缺尸身,摄亡魂囚于残尸之内,供其驱使奴役。而人被吃掉后,魂灵被拘,沦为“伥鬼”,反助凶虎继续作恶害人,永世不得超生。
即“为虎作伥”之由来。
这鬽影夜枭,正是世间另一种绝凶之物“鬽妖”的伥鬼。
民间传说中,鬽妖是一种至凶至恶之妖,能幻化成人,总是藏身黑暗,却极度喜好光亮之物,时常在万籁俱寂、天地极暗的破晓前夕出没,横行村寨,择人而噬。
倘若如此也便罢了,世间广为流传的各种妖魔鬼怪,大抵离不开吃人。
鬽妖真正令人闻风丧胆之处,是因其“活人生吃”的诡怖方式。
传闻魅妖吃人有一套邪恶的仪式。
牠掳来活人后,自身会变幻为对方的至亲之人,先营造出“人吃人”的恐怖氛围。
然后在巢穴的东北角,以尸油点上一盏灯。此灯散布出的阴气,据说可以直透深心,使人感受前任受害者生前的滔天怨念。
最后鬽妖会把那人清洗干净,从脚开始吃起。
鬽妖的唾液有着麻痹和止痛功效,还能助伤口快速愈合,因此人在被吃的过程中并无痛感,只在酥酥麻麻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最熟悉最亲近之人一寸一寸噬咬、咀嚼、吞咽,静静体会这种无边无际的诡怖与绝望。
直到死去。
而鬽妖喜欢细嚼慢咽,加之其唾液的特殊功效,这个惨绝人寰的过程甚至可达数日之久,期间被害人的惊狂无助根本无法想象,往往在被吃到腰部之时就已经吓裂了胆。
最终鬽妖只吃到脖颈,留下被害人的头颅,再混杂残余的骨骼和无头夜枭的躯体,以邪恶的魔法拘役亡灵,炼为自己的“伥鬼”。
这就是“鬽影夜枭”。
既为鬽妖作伥,鬽影夜枭专司为其搜罗选定目标——
——此獠现身之地,必有正主紧随而至!
沐皓天对各类精怪邪异耳熟能详,想起相关传说之时,便已明白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心中怵怕若狂,直感四面八方尽是阴寒之气当身来袭,欲转眼扫看,却被那只夜枭死死盯着不敢动弹。
山林死一样静寂。
不知从何时起,鼓噪不断的兽吼鸟叫全都噤了声。山风停住,黑暗凝固,树影分毫不动,就连绵绵的阴雨似乎也小了下去。
柕树林中落针可闻。
彷佛有什么大凶之物悄然来到。
第十二章【天将破晓】上
静。
无法喘息的静。
冰冷无声蔓延,早已遍布了全身。
鬽影夜枭那张倒悬的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灰白色的瞳仁,冷冰冰地注视着猎物。
沐皓天的脑袋空空落落的,耳边也只剩下自己迅疾如雷的心跳声。
如何应对?
他一无所知,师门根本没有记载。
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妖邪,也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应付的范围,照理绝不该出现于此。
临行前,师父珍重之至交付的黑木短剑,已被他持握手中,可这没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此剑以雷击木制造而成,据师父说那是天地间罕有的一种木属性材质,但经过他连日以来的测试,除了能够代替桃木剑施展驱邪之术、并且效果上略有胜出外,并无其他的长处。
那号称能挡煞驱邪的文王八卦镜,正卡在鬽影夜枭身后的大石上,聚散着微光,看起来对此妖邪毫无影响。
沐皓天的衣袖中还装有自制的暗器机括、几样作法道具以及一些师父手画的符箓,应付寻常武者和孤魂野鬼尚可,以之对抗鬽妖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紧了紧手中黑剑,另一只手悄悄按上胸怀——
——这里还有一件神通惊人的道门法宝,或许是他的救命稻草。
可他对道法修行一窍未通,更别说掌握御器之术,空怀奇宝却无法倚仗。
心念百转到最后,他能做的,似乎惟有再一次闭目等死,做那缩头乌龟,乞求仙灵心脏再救他一命。
但鬽妖并不即刻害命,生吃活人,好似他的天谴克星。
而且所谓的“仙灵之心”,一夜之间已经失效了两次,面对此等凶恶妖物,很可能就有第三次!
沐皓天越这样想,便越是觉得惊怖惶怵,面色煞白,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引以为傲的最大底牌,此番下山竟如镜花水月般,被打得粉碎。
此刻被这区区伥鬼震慑得寸步不敢迈出,更是让他羞愤悲狂,深心处从未如此渴望拥有力量。
光影忽闪。
那鬽影夜枭彷佛听见了沐皓天心声对牠的蔑视,怪翅霍地耸动!骨骼拧转发出“咔咔”怪响,左侧翅尖像人的手指一样,突然朝前一划。
阴冷的气息直冲面门,沐皓天自小炼筋锻骨,反应极快,手腕下意识一个翻动,千钧一发之际,将黑木短剑向上斜挑。
“汀!”
一声熟悉的金铁相击脆响。
沐皓天脚边泥水飞溅,余光扫过,只见地面上多了一支尖长乌亮的羽翎,正好就插在那朵蝶形花瓣旁。
他横剑在胸,手臂微微颤动,方才间不容缕击落了刀翎,坚固的黑剑刃锋却也破开了一个小小缺口。
这鬽影夜枭的刀翎竟是坚逾金石,随意甩出的力道犹在他以机括弹射暗器之上。
心下不由一沉,忽然间又闪出一丝疑惑,想起先前初见这片蝶形花瓣时,听到的那一声相似的脆响。
这时候眼前光芒又闪,沐皓天不假思索,挥剑再挡。
慌慌张张挥动几下,一朵剑花挽来挽去,摆足了架势,片刻后镇定心神,却是一愣。
原来那只鬽影夜枭动也未动,发完那一击便收翅歇息,木然瞪着他。
其时光亮越来越盛,一束一束轮番打来,几乎要刺痛眼瞳。
沐皓天这才发现,光是从他右手边的柕树林里透射出来的。
瞥目望过去,但见寂静幽暗的密林深处,一个炽亮的光团飘荡其中。
光芒被纷乱错杂的柕树枝叶割裂,化作千百耀眼光束,照得林间物景亮亮堂堂。
「那也是一件道家法宝!」
彷佛沧海迷航之际突然望见了一座明亮的灯塔,沐皓天登时大喜过望。
险绝时刻竟有高人驾临!
他惶乱的心神急转振奋,当即目光紧盯那只伥鬼夜枭,全神戒备,两条腿迈步斜跨,向那团光亮所在的东侧树林挪移。
那夜枭一张诡脸随他挪移而转动,惨白双瞳木楞楞瞪视,躯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隐隐的,沐皓天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是如此情势容不得他多想!
见对方没有要来阻止的意思,赶忙加紧脚步,身体也跟着转向,始终正对鬽影夜枭。
一切顺利。
不久便靠到了最近的一棵柕树,他心下略定,就要退入树林。
“阿弥陀佛。”
便在此时,沐皓天对面的那片树林中悠然荡来一记佛号,声音通透澄澈,明明相隔甚远,却彷佛有一位高僧在他跟前淡泊诵念。
佛音入耳,沐皓天心神倏地一静。
紧张、惊怖、振奋、慌乱尽如潮水一般退去,身体暖洋洋的,好似被几炉香火围在当中。
突然坟后猎猎风响,一张倒逆人脸疾速升空!
那鬽影夜枭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扑腾着巨大的怪翅冲天飞起。
“孽障!”
“既为伥鬼,还不快快伏法!”
一个浑厚话声方甫响起,对面树林里便即爆起一抹玄青之光,随音穿射,“哗啦啦”破开柕树顶冠,直追那只夜枭而去。
其势之迅疾直如瞬息千里!眨眼间后发而至,在鬽影夜枭上空数丈悬停,青光四射。
陡然急转直下,当头斩斫。
鬽影夜枭凄厉嘶吼,但因人兽嫁接之处在脖颈位置,声带破损,只能发出人鬼难辨的暗哑之声。
那抹青光如劈败絮,从夜枭的躯体中央肆意划过,飞速折回密林之中。
两片黑影飘荡下坠。
沐皓天被惊得大吸一口凉气:
那闻名怖人的鬽影夜枭,竟被由头至尾切为整整齐齐的两半!
两爿尸身尚在空中,腾的燃起一缕青色火焰,迎风熊熊,火光炽烈,落地之时已被焚为灰烬。
沐皓天瞧得目眩心惊,回神之后却陡觉如芒在背,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他想象中的“高人”在对面的树林。
那么……
在他身后的又是什么?
第十三章【天将破晓】下
沐皓天勐力回过头,那个耀眼光团已然近在眼前,浮空一丈高,其下一人静立。
法宝之光炽亮,反教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沐皓天眯起眼睛想要仔细分辨,却见那个光团遽然一闪,本就难以逼视的亮度再盛一倍!
他的心志瞬间被夺。
目里白茫虚空,耳中寂然无声。
过有数息,当他重新能视物、辨声之时,一下子怔住了。
“师父?”
浮在半空的法宝光芒大敛,显露出了真身,竟不过是一只人头大小、普普通通的粗糙铜球,而掌控法宝的那人,居然是他的师父。
沐皓天认出师父,内心中却无惊喜之意,呆呆站着不动。他只觉脑袋混沌朦胧,被迷雾遮挡似的,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忽见师父微笑着对他招手,示意他走过去。
他怔怔点头,毫无犹疑地向前迈出一步,忽又感觉身后有动静,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
但是他顾不得了,只管迈步向前,因为师父看起来十分之心急,他刚一脚踏入林下阴影,便马上伸手来拽。
「师父的手,怎变得这般白皙?」
沐皓天的心头浮起了淡淡疑惑。
那只手分明离他越来越近,动作却变得越来越慢。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但觉这手的肤色苍白无血,指骨纤细得不像男子,指甲缝里竟有暗红淤积……
所有细微处纤毫毕现。
在迷雾掩盖的记忆深处,这种情境似乎总是在预示着什么。
果不然,接下来心脏熟悉的猛烈的一个跳动!如山倾雪崩般震动了心神。
沐皓天神智清醒过来的刹那,耳中便听到一声怒吼:
“好胆!在本居士面前还敢作乱!”
吼声如浪,林中枝摇叶晃。
声还未止,一抹玄青光从天而降,星驰电闪一般劈在那条苍白的手臂上。
“咔”的一下利响。
仿如神兵利刃摧金断石之声,半截手臂应声掉落在地上,蜥蜴断尾也似的挣扎甩动,断口处却无一滴鲜血流出。
身前的柕树林里,猝然弥漫出一种至凶至恶的森冷气息,彷佛一下置身于凛冬之地,肌体如被北风割裂,生出了强烈的痛感!
沐皓天唇齿打颤,抬起头一看:
“师父”变得面目全非,提着断手,嘴里发出“嗬哧嗬哧”的痛喘。一晃眼的工夫,脸上皮肉剥离,破破烂烂,白骨森然。
那张腐烂扭曲的脸孔布满了怨毒,蓦地张口亮出猛兽般的尖牙利齿,登时吓得沐皓天连蹦带跳,蹭蹭蹭倒腾出去几大步。
两腿脱力,一屁股坐倒。
在一声声从喉咙深处疯狂挤压出来的闷吼中,那只“铜球”光芒大放,疾驰远退。
顷刻之后,柕树林又重归黑暗。
沐皓天气力全无,摊臂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吞着气。
那邪灵身上冷入骨髓、凶恶至极的气息,让他震骇难已,久久未能回神。
被柕树怪枝围困的天幕黢黑沉淀,星月尽藏,再不见分毫光亮。
静谧山林倏然间响起了一声鸟鸣,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只过少顷,便有无数鸟兽蝉蟲争相呼应,音颤树梢。
漆黑的夜空忽地闪了闪,天边泛起鱼肚白,一缕晨曦瞬息点燃万里墨云!淡淡流霞自云端淌下,漫洒世间,山石草木很快恢复了本来颜色,林间这囿隅之地,也渐次被光照亮。
姗姗来迟的破晓,终于等到。
“阿弥陀佛。”
耳中又传入那个宁静心神的佛号,似有一人正轻步走来,还远远地听到有马蹄声响。
沐皓天如梦初醒,翻身站起,举目抬头,一声“大师”就要喊出口。
“大……”
看清之后不由呆了呆,愕然住嘴,舌头打结,只蹦出一个“大”字。
眼前这人手上持一木鱼,身披袈裟禅衣,头顶却干净挽了个道髻。额前、鬓角墨发如织,梳理得一丝不乱。肤色虽白净,可容貌又显粗犷,短髭精悍,倒似混迹于江湖的武士。
武释道三家特色混杂一气,用不伦不类也不足以形容,说不出的怪异。
沐皓天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错愕片晌,发现就近并无第三人,眼前这人虽从上到下都透着古怪,但显然正是他出手救了自己。
看他长相应是四十来岁年纪,于是躬身行礼,言道: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小子当真是不胜感激!”
那怪人淡淡一笑道:
“阿弥陀佛,前辈举手之劳,小子何足挂齿?”
这话说得颇为有趣,倒有些像师父刻意倚老卖老的时候。
沐皓天讶然瞧了他一眼,见他仪态端正,笑容温润,并无戏谑之意,反而显出一派高人气质,心头古怪感更甚。
不等沐皓天开口,那人侧身引手,指了指三座野坟,又道:
“深山老林,小子何以半夜在此地杀人埋尸?”
沐皓天闻言大惊,顾不得他荒诞,连忙辩解道:
“不不不,这些人都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埋尸,没有杀人……”
谁知那人突然之间双目圆瞪,瞳上晃过一缕青焰,高声怒喝:
“好哇!!那你又是为谁人作伥!”
大袖一摆,手中木鱼槌青芒爆起,倏地射向沐皓天,在他面前一尺定住。
玄青光璀璨刺目,俨然杀机毕露!
沐皓天怛然失色,额头冷汗直落,料定了此人是雌雄双猎的同伙,这是为他们寻仇来了。
暗叫糟糕,忙不迭摆手道:
“前辈明鉴,小子绝无害人之心,与凶手更是素不相识,那雌雄双猎其实是被……”
说到此处忽又顿住,脑海中清晰地浮显出寒文静那绝尘若仙的体态模样,却是怎么也不愿意把她供出来。
自忖道:
「这怪人的神通如此惊人,以一把木鱼槌子就斩杀了鬽影夜枭,还切断了那疑似鬽妖的怪物一臂,两次出手举重若轻……寒文静修为虽高,但想来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这怪人喜怒无常,杀机凌厉,我又何必为求自己苟活,累得她凭空树此大敌?」
当下闭口不言,昂首迎向木鱼槌,与那怪人对视,心底对“仙灵之心”保命已殊无指望。
沐皓天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凛然自傲,那怪人竟也不计较,皱着眉道:
“雌雄双猎?都什么乌七八糟的,如此说来,小子当真没有作恶?”
沐皓天心头微微讶异:
「原来,他并非为双猎而来。」
口中坦然回答:
“千真万确。”
怪人一拍大腿,拂袖撤回木鱼槌,眨巴眨眼,恍然大悟道:
“啊呀呀!那是前辈误会小子了,对不住!对不住!”
沐皓天一愣,心想:
「这便信了么?」
却看那怪人神态,表情灵动机敏,态度谦卑恭顺,倒真像是犯错自省,与之前判若两人。
沐皓天不禁心下大奇,揖手问询:
“小子名沐皓天,敢问前辈该如何称呼?”
怪人的脸一下僵住,惊道:
“咦?原来你是沐皓天!”
瞠目结舌,又说:
“啊呀!原来我不叫做‘前辈’?那我是谁?”
捶胸跺脚,很是困扰。
沐皓天见他颠三倒四,疯疯癫癫,却深知他手段高绝,不敢取笑,正斟酌该怎样与他交流,耳边那一直似有若无的马蹄声忽变得清晰急促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越踏越急,沐皓天循声望去,只见怪人身后的密林里乌雀惊飞,枝叶簌簌大响。突然林边灌木丛翻滚膨胀,断桠激射!
一个硕大的白影撞林而出!
第十四章【白马居士】
沐皓天定睛一看,一匹鬃毛赤红的白马沐浴着晨光高高跃起,纵声长嘶,落地之后径直朝怪人奔来,摇头晃脑,极为高兴。
怪人乍见白马,怔了一下。
少顷后如醍醐灌顶一般,顿然一震衣袖,正容亢色,面貌焕新,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横在胸前,徐徐向外摆开。
尖声缓道:
“一骑白马游天下~~~一身侠胆耀四方~~一只木鱼惩邪恶~~~一袭袈裟访仙乡~~”
音调怪异,彷佛唱戏。
怪人所唱之文并不如何工仗,也无多少文采,惟是直抒胸臆。
沐皓天更加摸不着头脑,看他一副胸怀天下、煞有介事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又忌惮他突然翻脸,一时间面皮抽搐,憋得着实辛苦。
一曲唱罢,那白马早已奔到左近,停在怪人身侧,歪头蹭他,吐舌大舔。
怪人白眼一翻,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大白萝卜、三根小胡萝卜、几把山药,一股脑儿全塞进白马的嘴里。
见白马吃得兴高采烈,怪人又伸手扯了扯牠颈部的赤色长鬃,然后在自己下巴处捻了一把并不存在的长须,大摇其头,随后看向沐皓天,说道:
“沐小子,刚才你问我什么?”
沐皓天瞧那白马双目开阖间,瞳若耀金,吃了一惊,听得马四方招呼赶紧收了收神,认真答道:
“请教前辈的名号。”
怪人闻言迅速正容亢色,一手横胸徐徐向外摆开,再次开唱:
“一骑白马游天下~~~一身侠胆耀四方~~~”
到此顿住,正声再道:
“因此我叫马四方!”
沐皓天见他作势又唱,目瞪狗呆,听到最后怪人自鸣得意报出大名,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下,放声哈哈大笑。
不久又强行咬牙憋住,大呼不妙,抬头却发现那马四方也正在笑眼看他,呵呵然与他同乐。
沐皓天惊疑不定,但瞧了几眼,直觉马四方表情真诚,并不像笑里藏刀、随时会翻脸杀人的样子。
他不禁心生感叹:
「下山前师父曾告诫我:‘世外高人多厌世避俗,不通人事,言行举止不能以常理度之,倘若偶遇,务必敬而远之!’
今日一见,确有几分道理。马前辈的修为显是极高的,心智却不像成人,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他救我性命,无论如何我也不该取笑于他。」
当即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对马四方一拜,正色道:
“马前辈的救命之恩……”
本想说他日必将厚报,忽念及自己本领低微,以马前辈的能耐,纵是想要报答他也是枉然,便即转口:
“小子没齿难忘!”
不料马四方听了这句话,笑容逐渐消失,又急又怒,击掌连连道:
“沐小子啊沐小子,救命之恩可是老大的恩情,呜……这可是人世间最大的恩情了!你怎么不提报答?”
沐皓天诧道:
“报答一事小子自是无比情愿,奈何人微德轻,身上也无甚金银财宝……”
抖动衣袖,叮呤咣啷一通响,两手满满当当,其中有一柄黑木短剑、杂七杂八的暗器符箓道具、还一本道门功法的残缺拓本。
全部举到身前,诚诚恳恳道:
“前辈看中什么,尽管拿去便是。又或者他日驾临道玄武极山,小子必当扫榻恭迎,若有需求,但请开口,只要不违本心,无不从命。”
对沐皓天手中的杂物,马四方颇感兴趣似的一样一样看过去。
看完之后,笑眯眯地说:
“这些东西呐,前辈我都瞧不上,日后去找你那也不必啦!前辈哪天打个盹儿,你沐小子指不定也跟他们一样,变成了小土包。”
一指不远处三座坟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可笑之处,张嘴呵呵笑了一阵。
越笑越觉得好笑,捧腹笑如惊雷,震得地上泥纹波动,林间“啪嗒啪嗒”,坠地响声不断,也不知震落了多少树果鸟巢。
沐皓天伸手捂紧耳朵,暗暗咋舌,这笑声中自然而然就蕴有极强的力量,却分辨不出他这练的究竟是武释道哪家功法。
过有片晌,马四方笑着笑着,眼里竟突然泪珠断线,滚落不止,喟然长叹一声,空气之中满是寂寞空寥。
沐皓天也受到感染,一下子想起了幼年的伤心事,情不自禁流出泪来。
马四方很快止住,也不擦拭,任由眼泪贴面落迹。
忽然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沐皓天的胸口,呵呵笑道:
“那些个神奇宝贝你自己用着得心应手,怎好夺人所爱?前辈我看这张图不错,沐小子你又支使不了,不如用以报恩,送给前辈罢。”
沐皓天面色一变,这才了悟他绕来绕去之所为何,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卷轴,心中咯噔一响:
「马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边马四方已鉴貌辨色,怕他不允,忙从袈裟里掏出一大把零碎物什,眯眼笑道:
“前辈我也不亏待你,我这掌中,样样都是了不得的宝物!拿到外边无一不是会被人抢破头的,你将那宝图送给前辈,即可任选三样拿走。”
沐皓天不假思索道:
“前辈见谅,此事恕难从命!”
马四方一听大急,以为他是看不上这些宝贝,转眼瞥见身旁跪舔的白马,灵机一动,肃然说道:
“这匹神驹名曰‘吉良’,朱鬣金睛,奔驰如电,踏雪无痕,可以上天入海,日行千里那更是不在话下,久乘之还能延年益寿……”
说着说着话音转低,喃喃自语:
“可是白马居士没有了白马,那可怎么行?”
面露挣扎纠痛之色,大有壮士断腕之气概,恶狠狠道:
“沐小子若是将那宝图相赠,此等神驹,也一并交换!”
那吉良马儿猛打响鼻,大示抗议,一对金睛睁得浑圆,凶神恶煞地瞪视着沐皓天,似在恫吓他不敢应承。
沐皓天早就发现了此马的不凡,被马四方这一通吹嘘,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吉良”好半晌,果觉神异非常,马四方所言或许不虚。
那马四方料想他被这些筹码打动,正在认真权衡,喜上眉头,也不催促,摊手示宝静待一旁。
吉良马儿却在原地连连踏蹄,大为紧张。
半晌之后,沐皓天回过神来,见此情状苦笑不已,叹道:
“马前辈,并非小子奇货可居,实乃此物是暂代他人保管,道义所在,还请前辈谅解一二。”
说话间瞄了一眼马四方摊开的手,只见其上零零散散,躺了十几样物什,尽皆亮亮晶晶,袖珍如碎玉。
沐皓天眼尖,瞧出一些形状,有的像是秘籍符纸,有的似各式兵刃,有的是布料衣物,甚至还有几块山峰形状的小石。
瞧着这些精巧玲珑的所谓“宝贝”,他猛地记起道门中有一类神奇的法术,通称“壶天之术”,能够随心所欲,变化物品乃至活体的大小。
至于如何变化、变化的程度,要视法术的品阶和施法者的修为高低而定。
与马四方虽只接触了片刻,但觉得他本性率真,不至于诓骗自己。这些小东西,或许确是常人眼中的稀世珍宝,那几本书籍当中,说不定就有自己心心念念的道门修行法诀!
想到这,沐皓天一颗心砰砰乱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非圣人,说不意动那自是假的,这一夜的经历更是让他无比渴求变强!霎时间,心头好似有两个自己同时舌绽金莲,拼命要说服对方。
胡思乱想之中卒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寒文静深受重伤,受那么多人通力追捕……万一她凶多吉少,那么此事天地间只有我自己知晓!」
第十五章【三件宝物】(求追读)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挥之不去。
贪欲如火烧身,沐皓天满面通红,身子抖如筛糠,心中挣扎交击不断,几欲癫狂!
他蓦然大吼一声,双手高高扬起,重重下搧,左右开弓连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脸颊肿胀,针扎一般刺痛,终于让心湖沸水缓缓平息了下去。
那马四方站在边上看得张口结舌,呆如手中木鱼。
他被沐皓天一口回绝后,本来神色怏怏,自顾愀然不乐。闷了好一会儿,陡看见沐小子狂性大发,把他自己打成猪头,登时大吃一惊,骇然瞪视。
马四方只道沐小子是纠结于报恩与道义,想想自己害他陷入两难,竟不惜下手自残,心里大大地过意不去。
可莫名又觉得那张宝图似乎对自己非常重要,一时也感为难,两只手不停敲打着木鱼,叨叨道:
“沐小子你别这样呀,那东西……呃,大不了那东西前辈我不要便是了!不过……不过……”
眼珠骨碌碌一转,心生一计,呵呵笑道:
“沐小子呐,只是将那张宝图借给前辈看一看,那总可以了罢?”
生怕沐皓天还是不肯,嘀嘀咕咕地加了两句:
“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沐皓天兀自镇定本心,听完这一番断断续续的话,终于长舒一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只是借图一观,那自然可以。”
解开衣襟,探手入怀,抬头忽撞见马四方那过分殷切的眼神,不由停下了动作。
他隐约觉得不对,但转念一想:
「以马前辈之能,纵要强抢,我也无力抵御,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再犹疑,从怀里拿出图卷,揭去包裹的锦帛,郑重递交到马四方手上。
马四方喜笑颜开,小心接过卷轴,从左倒到右,又从右倒回左,简直爱不释手。
此图的威能,昨夜在寒文静的御使之下惊鸿一现,显露出超凡之力。
沐皓天内心其实也很想弄明白,这究竟是何等宝物。
据说同样的法宝在不同修为人手里使来,效果天差地别,但觉马四方道行深不可测,心中不免期待。
可看这位马前辈左右倒腾宝图,却始终不打开,渐渐心急,想出言提醒,忽见他左手平握卷轴,右手抬高,突然掌击左腕。
那卷轴一下被弹向空中,舒然铺展开来。
二人一齐仰头,那图卷完全铺开足有六尺之宽,被玉轴带动着翻转下落,正反交错,图面清晰可见。
此图的背面玉白织锦,如辍水晶,正面却黑无一物,看上去平平无奇。
马四方单手掐诀,对黑魆魆的正面一指,一道玄青光从他指尖迸射出去,倏地打在图上。
整张图卷瞬间崩直,如匾额般定在半空之中,清明澄亮。
刹那之间,碧色茂林、虫鸟疾鸣、破晓的天空统统烟消云散,被一轮皓月和寂然寥廓的星河取而代之。
沐皓天霎时失神,恍然入梦,彷佛换身于星空之中。
天旋地转,头顶、脚下渺渺茫茫,四面八方尽是奇丽灿烂的星月辉光。
忽然星移斗转,似漫眼星辰流淌,又像是在时间长河里恣意徜徉,无数片古老而神秘的影像,碎碎闪闪,随滚滚星河奔流不返。
翻波涌浪,浮影流光。
他忽看到一群头插艳彩羽翎、身缠斑斓兽皮的野蛮人,手持简易工具,行迹于荒苦寒地,钻木取火,猎兽繁衍;
忽而又望见有一对金玉童子,红衣赤足,口衔玉环,在绰绰仙山之中,学那长衫鼓舞的老神仙,吞吐灵气,氤氲己身;
瞬时间画面一闪,仿如高屋建瓴、飞天俯瞰,但见城池巍峨,琼楼有序,屋瓦如林,千家万户的檐角都悬满琉璃彩灯,芳华才隽,盛世红颜;
下一刻心神剧震,乍然天崩地裂,山河倒转,海内鼎沸,妖兽横行,遁光漫天飞射,修炼士们全部跟疯了一样,引电狂雷,忘情死战。
……
如此这般,飘飘然似坠云端,遍览凡世沧桑,也不知过了多久。
沐皓天方甫感觉脚踏实地,便瞧见咫尺近处有张笑容可掬的脸,心一惊,不自禁退后两步,使劲摇晃几下脑袋,眼神慢慢回复了神采。
这才发现前方那人身披袈裟,左手持木鱼,右手握着一支收拢好的卷轴,脸白但略显粗犷,颌下短须精干,正是马四方。
沐皓天呆呆叫了一声:
“马前辈。”
马四方把那支卷轴交还给他,开怀笑道:
“曜月攫星图,果然是名不虚传!沐小子,感觉如何?”
沐皓天道:
“恍若隔世……”
伸手接过卷轴,摊开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锦帛重新包裹好,脑海里依然在回味方才的情境,以及那些缥缈游离的历史影像。
他有一种直觉,自己看到的,都是这世间曾经真实存在过和发生过的。
虽然大多只是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只不过走马观花似的追寻古人的足迹,浮光掠影一般窥见一角传说中的气象,却已然深深地让他感到震撼。
在无数碎片化的史诗故事里,那些静可隐居仙山、融道自然,动则翻天覆地、倒海移江的,犹如神仙也似的修士无疑最让他神往,心底里对于修炼道法愈发地渴望。
沐皓天还在怔神当中,忽闻身侧有木鱼敲击声响起,接着又听马四方对他说道:
“阿弥陀佛!沐小子,后会有期,前辈要先走一步啦。”
他猛然清醒过来,心里头没由来的一阵怅惘,脱口而出:
“马前辈且慢!”
马四方心里有鬼,一下变了脸色,双手紧紧抱胸,惊道:
“做什么?”
其实沐皓天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求他收自己为徒,从而传法么?
还是希冀他能大发慈悲赏赐些玄功秘宝?
自己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借图一观罢了。
何况还有救命之恩未报,又有什么资格开口索要?
所谓的“修仙契机”,难道竟是要我向他人乞讨么?
想到此处沐皓天自嘲一笑。
一只手举在半空,却说不出话来,颇为可笑。
马四方观沐皓天的面上阴晴不明,突然叫住自己,半晌也不吭声,还想是莫非事情败露?
当下一拍大腿,咚咚咚连敲木鱼,大笑道:
“啊呀啊呀!你看你看,前辈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变差了好多。”
在袈裟里摸索来去,然后把手摊开往前一送:
“喏,这是给你的。”
沐皓天见状,又是一怔。
马四方的掌心里躺了三样亮晶晶的小东西:
一把极小的剑、
一张极小的符纸、
还有一本极小的书册子。
沐皓天的呼吸陡然变得匆促起来,那书册,看起来正是他企盼已久的道门修炼法诀!
他口中支吾道:
“前、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四方却大为不耐,连声催促道:
“拿去拿去拿去!前辈我向来不爱欠人东西。”
说罢将三样东西用手指捏住,轮番一撮。
袖珍宝物一个个蓬然变大,恢复了本来面貌,然后被马四方一股脑儿地往沐皓天怀里丢过去。
一边丢一边碎碎念:
“这把是斩妖屠龙大法剑,属古道兵器,顾名思义,威能大到可凭之斩妖屠龙。”
“这张叫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乃天地间一等一厉害的符箓,是当年号称符仙的……那小龟蛋儿亲手炼制,你想想符仙出手嘛,那威能自也厉害得紧!”
“咦……这本功法……好生熟悉,怎么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说到此处,马四方停下大皱眉头,偷眼瞄向沐小子,见到他干咽口水,眼巴巴等自己介绍那本秘籍,肚中大笑。
装模作样,冥思苦想,片刻才道:
“咦……好像叫《四九玄功》?真是不太想得起来了,咦?隐约记得是某个仙家大派的镇派之法。咦!可不能胡乱赠人……”
咦来咦去,一直吊到沐皓天的脸上露出焦急神色,马四方终于颇感为难地说道:
“阿弥陀佛,算啦,算啦!本居士一言九鼎,都一并送给你罢!”
最后一本书册也丢进沐皓天怀里,马四方便即牵过吉良,翻身跃上马背。
“沐小子,前辈追踪那只鬽妖已有数日,现下牠受伤逃回老巢,必定还会伺机害人,前辈得加紧赶去斩除此獠,咱们有缘再见啦。”
也不等沐皓天回话,打了个佛号,潇洒挥挥衣袖,一拍马臀。
吉良欢嘶一声,驮着他飞驰而去。
目送马儿撞入柕树林,沐皓天犹自楞然木立,这一连环事态发展真是教他始料未及,那位奇也怪哉的马四方前辈轮番操作,也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待到沐皓天目光炙热、双手颤抖地扬起那本玄功书册,对照着清晨的阳光翻看之时,白马居士和他的白马早已经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第十六章【四九玄功】
“四九玄功?”
沐皓天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目光、所有的企望,全都毕集于眼前这本薄薄的书册。
道法修真,是他打小萌芽、多年来渴望、直至今日坚定无疑的心之所向。
除此之外,盖因师门道玄武极山、以及此类“惊世名称”的历史渊源之故,那所谓的“斩妖屠龙大法剑”、“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他根本连看也没看,便丢弃一旁。
迫不及待的,迎着渐暖的太阳光,全身心投入到研读这册功法中去。
书册的材质非纸非布,摸上去满是细密纹路,依稀可见微小的毛孔,像是某种纤薄而坚韧的兽皮制成。看着虽然陈旧,边角处经年累月翻阅很是光滑,但好在所有页面完整无缺。
沐皓天先是随意翻了翻,发现封面空白无名,正文的内容晦涩难懂,如观天书,书册最后还有几页不知为何被人撕去了,只留下一丝难以看清的黏连。
马四方曾说过,此功法名为“四九玄功”。
这名字乍听有些耳熟,但他在脑海搜寻许久也没能忆起,便即抛诸脑后,准备开始理解和背诵。
「据说各名门大派,传功之时都是将功法刻录于“玉简”,随时查阅记忆,抑或施以专门的传授法术,直接将功法内容烙印在人的心上。这样一来,门下弟子便不必耗时费力,死记硬背……这本《四九玄功》秘籍却是纯以手书,颇有上古遗风,看来品阶不会太高了……」
沐皓天心底的淡淡失落,在他打开书册第一页的一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独自发现某座秘密宝藏的紧张与亢奋,并且随着不断向下翻阅,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迅疾。
到后来,内心中巨大的狂喜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几乎让他停止呼吸。
书册的第一页,龙飞凤舞写了两行八个大字:
“云中玄雷鸣!”
“沧澜月神幽……”
这段九州之名的来源、流传千年的谶言,言简意赅,朗朗上口,就连凡门孩童也能够随便背诵,沐皓天自也烂熟于胸。
就在不久前,他曾听见“心声”念了一遍。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轻轻落在他的心上。
「可是,它为什么会被人写在道门玄功秘籍的首页?」
这两行字笔意飞扬,势道雄强,却隐隐透着一种深刻探索后的深深迷茫,以及紧随而至的近乎永无止境的绝望。
沐皓天这些奇异感觉,来自两行字的结尾:
第一行“云中玄雷鸣”,结尾处画了一个惊叹“!”。
第二行“沧澜月神幽”,最后却点了一排省略“……”。
书写者对于这段谶言的所有感悟,似乎全部凝集在两行字的结尾符号上,令人过目难忘,神思飞扬。
沐皓天连忙凝神收心,快速翻过了第一页。那两行字好似一个神秘无底的深渊,他怕自己再多看几眼,便会不由自主沉沦,陷入书写者的心境中去。
第二页写着整整十几段小字,字迹古拙,工整绵密,与第一页的风格迥然两异,显然出自不同人的手笔。
◇
成仙,是世人的终极梦想。
但!
什么是仙?
九州之地,古来有赋云:
人猿揖别,神灵传檄,文明肇始。
仙山嵬立,雪化悠悠,风流几叶扁舟。
上滩击水,银花绽千朵,骗无涯信徒竞斗争游。
风起青蘋之末,盛于土囊之口,骤雨伴生,飚怒滂沱,雷殛铄石,惊声掠地!扶摇直上万里。
一指问天:“何以成仙?”
却得风雷并力,梢杀林莽孑遗。
八千年大江东流去,云雾过眼滔滔,万水汇聚,斯人已矣。
沧澜际会处,泣说:“情生何处?”
◇
扑面而来的古之意志,像一部恢宏而又悲壮的史诗,将昔日玄功掌控者的绝代风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沐皓天不知不觉念了一遍又一遍,却浑然不解其中深意。
只觉有一股无尽的苍凉之感透字而出,彷佛在刹那之间置身于空旷无垠的草原大地,眼睁睁望着天边那看似触手可及、实际跑死良马也无法抵达的山峦影迹。
……
沐皓天久久回神,看过两页之后,他的心海中不禁涌出大团大团的困惑:
「为何这门道家玄功,在开始修炼之前,竟会先让修炼者体会诸如苍凉、迷茫乃至绝望的心境?第二页的赋词,似乎在描绘求仙之路,又像是探寻某种可怕真相的感悟,或者说……两者本就是一致的么?」
他使劲摇头摒除了杂念,不再庸人自扰,毕竟对于他而言,能够踏入修仙之路,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从第三页开始,便是“四九玄功”的正文内容。
沐皓天细细翻阅,但见此功法正文有数十页,看字迹应是摹本。字里行间又被后人标了些歪歪扭扭的注释,有的像是修行中感悟,有的像是随手记下的咒语法术。字体是细瘦小隶,与他自小识的字稍有差别,但总体无碍阅读。
他沉心静气,看了足足两个时辰,无论功法的内容,还是旁注的法术,都尽可能地记在心里,同时也弄清了这门玄功分划的修炼境界。
“四九玄功”进境共五转四十九重。
其中一到四转,每转各分十重,而第五转仅有九重。
此册只记载了前四转内容,分别是第一转“气海生莲”、二转“融道凝心”、三转“游神炼虚”、四转“通玄变真”。
那几页被人撕去的,正是第五转“自在如意”。
从每一转的命名和文中的注释可以粗略判断,除了第四转“通玄变真”单独对应道门第七境的“玄灵期”,前三转都分别包含了两个道境。
世所共知的道门八境:
蓄气、筑基、破凡、金丹、元婴、合体、玄灵、大乘。
这一小册《四九玄功》,居然记载了从蓄气期到玄灵期的全部修炼功法!更别说还有那卷缺失的、对应于“道法大乘”的第五转——自在如意。
如此算来,整部玄功竟是通达修仙之路!
仅此一点,业已能够断定此功法必然出自顶尖名门,这如何能不让沐皓天感到内心狂喜?
须知九州之大,洞天福地比比皆是,险山绝地亦不胜枚举,纵是在常人眼中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所谓仙人,也不敢说万地游遍。
而在幅员辽阔的九州之外,还有着面积不亚于此的诸多人迹罕至之所在,不乏一些遗世派别开山立教或方外奇士隐居。
世间修真门派林林总总,各恃惊人艺业。
但因“天地大变”、“末法时代”之故,当世绝大多数门派的功法,能让人修炼至合体期、玄灵期的已少之又少,存有大乘期功法、即掌有成仙之秘的,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仙家大派。
沐皓天自小向往修道,曾想方设法了解相关知识,但囿于师门不入流,只熟悉些常识,论眼界并不甚高。
此刻也只是想明白这门功法的超凡之处,胸怀激荡,欣喜若狂,直欲仰天长笑一番!
却未曾想过在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修炼界,身怀并修习此等绝世功法,会为他招来怎样的劫难?
又或许,纵使他悉知此理,然身为少年男儿之无畏、之轻狂、之神采飞扬,又怎会因区区艰难险阻而有半分的胆怯踌躇呢?
第十七章【修炼之始】
日照当空,山风鼓舞,蝉噪声响彻山峦,碧海倾摇彷佛激流勇浪,沐皓天心怀大畅!
一时之间,柕树林里这囿隅之地,一草一叶、一沙一土尽数遭了殃。
忽而泥水激溅,灌木、大石、柕树主干全都洒满了泥浆;
忽而枝桠“沙沙”狂响,碧色飞舞,纷纷洋洋,断枝落叶堆如小山。
拳脚、剑法、轻功、驱邪法咒、半生不熟的唤风之术,一切平生所学肆意使来。
沐皓天极尽所能风发意气,在静谧无人之处,仗着风和日暖,尽情宣泄着心中的兴奋与惊喜、欢畅与得意。
风止之后已是晌午。
烈日炎炎如烧,沐皓天仰面而躺,一手盖在眼上,透过指缝去看仍在放肆宣泄热量的太阳。
他只觉此时的自己,便如同此刻的太阳,雄浑、炽热、奔放、充满希望。
仰躺良久,沐皓天心中的亢奋落潮而去,慢慢静下来,细想了几件事。
其一是关于寒文静。
她的身份来历毫无头绪,只从双猎口中得知,曾经是什么月神宫的圣女,至于“悔婚”、“偷汉子”、“骚浪蹄子”等等侮辱之言,沐皓天下意识就屏蔽了。
而她寄放在自己身上的法宝,分明就是一件连世外高人也为之殷切的道家珍宝!
那时被马四方激发此宝异象,真觉神机不测,叹为观止,不敢揣测品阶。
怀璧其罪的道理沐皓天自然也懂,想那寒文静定是因为身怀奇宝,才遭人图谋追击,肆加污蔑。
而且听雄猎所言,那指使者竟来自沧州境内威名赫赫的龙家。
一面忍不住为她担忧,一面在心底万分警惕,打定了主意,物归原主以前绝不再以之示人。
其二是关于那鬽妖。
在昨夜感受过鬽妖的恐怖气息后,他就常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心脏,似乎记住了那个可怕的瞬间。
那个令他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情绪的瞬间,森冷、惊怖、恐惧、狂乱、还有那至凶至恶的邪气,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的心脏深刻记忆,犹如抽丝剥茧一般,正在进行某种难以言说的变异。
就好像……埋下一颗种子,只待惊蛰到来,万物催发。
……
他的心,彷佛还有许多难言的秘密在等待他去挖掘。
这件事光怪陆离,眼下捉摸不透,思之无益,他便即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
一转念间,又想到那鬽妖的现身,可谓十分蹊跷。
盖因此獠之残忍怖人凶名在外,故一旦被人发现,就会遭到各派修士竭力围杀。因此,这只鬽妖极有可能是近期才诞生的。
而传闻此等凶邪的诞生之地,必定发生过极其恐怖的厄难。
也就是说,那不知哪个方向的不远之处,近段时间很可能遭受了骇人听闻的人间惨案!
言念及此,沐皓天的心中既为之发怵,又不禁感到恻然。
最后一事就是关于马四方前辈和他所赠的《四九玄功》了。
光听到马四方竟自称“白马居士”,便会觉得此人有趣得紧,要知道“居士”一词,乃凡门居家佛信徒的通用称谓,但凡修行有成的修炼者,是绝不屑以此为号的。
但或许也正因为不拘于此,马四方看似疯疯癫癫,却能在尘世浊流之中,保持童真本性,行事也自有一套准则。
自己不过是将宝图借他一观,他便如此的珍重厚报!
尽管那“斩妖屠龙大法剑”和那“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一听就是当年那个混乱时代的遗物,必然名不副实,可看马前辈的样子,却也是当真视若珍宝,忍痛割爱。
更不用说还有这册《四九玄功》!
一想到“四九玄功”,沐皓天好容易平静的心霎时又变滚烫起来,浑身气血荡如炭上壶水,根本难以自持。
他寻思着修道之人应当平心静气,否则于修行不利,于是盘腿坐起,掌根轻击耳后的“浮白穴”,收定心神,暗自思量。
道法修真,须经“扣门”。
简单来说,就是修士踏入蓄气期、开始“蓄气”之前,必须先修炼一段时间的入门法诀,以便初通道之法理,查漏补缺,从而正式开始修行。
这个过程主要是让初学者感受天地灵气的存在,与之建立联系,并初步地洗炼经脉、窍穴,以便引灵入体,淬炼凡躯,凝练“真元之气”。
而后经过千锤百炼,不断地“炼精化气”,蓄积菁纯的元气于丹田“气海”,直到元气满盈,开始筑基。
由于这册《四九玄功》并没有记载入门法诀,第一转“气海生莲”即为蓄气与筑基。
为此,沐皓天可算是犯了难。
道玄武极山其实存有一件道法入门残本,他打小练武之余,也在师父的要求下,坚持修习残本记载的无名法诀,再经过多方讨教,早已初通道理。
但是各门各派的道法根基,都会有各自契合的入门法诀,一脉相承,不可随意更换,否则事倍功半,恐有后患。
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冲动压过了理智,当即把心一横,盘腿结印,直接以多年苦修而得来的“气”,去尝试修炼“四九玄功”。
时至今日,沐皓天还是不确定自己练出的是什么,只因他自小道武混修,而以两家流派之别,对“气”的称谓截然不同。
对于练武者体内之能量、之气息,初武阶段谓之“内力”,修到精深处——即突破后天进入先天境,则转化为“先天真气”。
到了更高处还能升华为“元武力”、“真武力”等。
道门中的“蓄气期”对应于武学上的“先天境”,这一阶段所修“真元之气”,亦可称真气,但为别于武之一派,多称“元气”,修士能仗之施展中低阶法术。
而一旦修为达到筑基后期,便开始逐步蜕变为玄奇莫测的“法力”。
“法力”一称,几乎贯穿道境始终,惟有道法大乘之后才会另作区别。
种种原因,虽然沐皓天早在三年前的某日,就感应到气海生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气息,自那以后肾经热气充盈,嘘嘘时逆风能力大增,却一直对此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此刻尝试以无名气息修炼这门品阶极高的道门玄功,沐皓天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却不料玄功一经运转,居然如鱼入水,毫无滞碍,不由心中大喜!
那“四九玄功”好似一片汪洋,海纳百川,对此等野生入门法决,竟也毫不鄙夷排斥,直接契合无阻,接续而上。
才行过一周天,沐皓天已隐隐约约感知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灵气,清新温润,柔和绵密。
这股气无处不在,彷佛空气,胜似空气,如和风细雨一般滋润他的身体。
这种玄异的感觉实属生平头一遭,沐皓天在新奇之余,心中更有说不出的欢喜。
只可惜他当前修为实在太浅,又无名师指点,运功之间,总觉东磕西碰,无法如意,引灵入体的进度十分缓慢。
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心满意足,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好奇又勇敢,努力感受玄功周天运行的每一小步。
行过几轮之后,沐皓天双目睁开,周身辉光淡淡,神清气爽。
人在意气风发之时,似乎连法诀的功效也随之加强!
端坐回味了片晌,忽觉光芒耀眼,寻光一看,原来是那块八卦镜仍旧卡在坟后的大石缝里,粲然反射着日光。
沐皓天顿然一拍脑门:
“呀!该下山去跟师父汇合了。”
仰头望了望,但见此刻太阳虽烈,却已有西斜之势。
他可不想又在深山逗留一晚,当即起身略作整理,简单吃了几口干粮,便准备去将八卦镜收起。
才迈出去两步,忽看到插在地上的那支黑色刀翎,心一动,想起此物坚逾金石,或许有用。
于是上前将它拔出。
“咦?”
沐皓天才弯下腰,就发现地面上竟插有两支刀翎,一支三分入土,另一支则没入了大半,是以在远处没看清楚。
可他分明记得,当时那鬽影夜枭只攻击了一次……
脑海之中灵光忽闪,想起夜里看见一朵蝶形花瓣时的古怪一幕。
他蓦地惊醒:
「原来在那个时候,马前辈就已经出手救了我一次!」
满地扫看,却不见那朵蝶形花瓣,估摸着应是被自己一通撒野,飞到不知哪个旮旯去了,暗呼可惜,不然可留作纪念。
「以区区一片花瓣,竟能隔空阻拦鬽影夜枭的刀翎偷袭,马前辈的修为,真难以想象到了何等境界……」
沐皓天在心底长叹,对白马居士的感激和敬仰又加深了一层。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先对三座孤坟拜了拜,又朝白马飞驰的方向郑重磕了三个头,这才步履轻快地往山下去。
第十八章【欺天之术】
老坨山毗邻沧州北部最大的山脉——“北岭山”。
两者一衣带水,相隔不过数十里,当中零星散落几座村寨,亦有民间地理志将老坨山划定为北岭山脉之延展。
北岭山脉横贯东西,绵亘数千里,将“沧澜之海”的凛冽寒风拦阻了大半,保沧州中南四季如常。
北岭大大小小峰头不计其数,其间云霾终年不散,峥嵘万木随同山势起伏跌宕,层峦叠嶂,直若林海。
沐皓天虔诚叩谢方向的百里之外,已过北岭山界,原始密林中,古树高耸摩云,枝桠交叠垒结,几要蔽日遮天。
午后的阳光炽烈而滚烫,穿透浓厚的林雾却化得冷冷淡淡,犹如一件薄绡披盖树冠,经繁枝茂叶层层遮挡,满地可见细碎的太阳。
一个白影风也似的穿林而过,两旁枝叶花草“哗拉拉”剧颤,千万个小太阳激烈跳闪,惊得鸟雀虫豸四向逃窜。
倏忽白影的背上抛飞一物,轰然坠落在林间草地,骨碌碌滚出近十丈,被一块半埋于地的大岩石弹飞,“砰”一声甩到树上,砸出一个人形印记。
半晌缓缓滑落下去。
一时间树底下“哼哼唧唧”痛呼之声不断。
先前那白影却如疾风般继续奔驰,过了好一会儿,又疾风似的折返回来,觅着树下那人,张口吐舌,大舔示好。
“蠢马儿,找打!”
那人坐地上扶着老腰,抬手就赏了白马一记爆栗。
白马疼得金泪汪汪,体态却更加的谄媚,跪地俯首,赤红色鬃毛贴在那人脸上大蹭特蹭。
那人脸白但显粗犷,身披一袈裟,头挽一个整齐道髻,装束不伦也不类,不是马四方是谁?
马四方骂骂咧咧,两只拳头对准吉良的马头,小孩泄愤一般乱捶了一通,终是出了口恶气,停下来呼呼大喘。
少顷,忽然盘膝而坐,皱眉自语:
“阿弥陀佛……刚才怎么跟吃人诅咒似的,猛的心悸了一下!害得堂堂白马居士居然落马?”
言下之意并非白马犯错将他抛下,白马却硬生生挨了他一顿老拳,当真是无理取闹之至。
很快又听他说:
“罢了罢了,天公地道,少要庸人自扰。”
似乎只一转念工夫便已看淡人生,忘却了烦恼。
马四方飞速转头张望,见四无人踪,脸上顿时洋溢出笑容,探手从怀里摸出一根两尺来长的玉轴图卷。
竟又是一件“曜月攫星图”!
马四方两眼发光,笑呵呵地对卷轴说道:
“沐小子,这个分明是你自己答应借前辈一观的罢?但前辈我可没说,是观一时呢还是观一年,是观一年呢还是观一辈子,哈哈!哈哈!你要问具体是什么时候还?唔……等到前辈我彻底参透此图奥妙,自当归还!”
此处说的是肃穆认真,斩钉截铁,转而又嘿嘿一笑:
“前辈我还考虑周到,依诺赠了沐小子三样常用的宝贝,此事不算违心,不算违心,哈哈!哈哈!”
自说自话半晌,说完甚是得意,喜孜孜将那卷轴举高,便想打开来瞧瞧。
当是时,马四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
“不愧是欺天邪术,既骗得了聪颖少年,也瞒得过老狐狸自己的本心。”
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彷佛说话那人就在耳畔!
马四方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当场一个懒驴打滚,滚出去两丈有余,翻转着站起身来。
一支木鱼槌青光泛泛,浮在他身前森严戒备。
那吉良马儿也受惊不小,跌跌撞撞奔到他的身后,垂下头颅,连连低吼。
就在马四方先前所坐位置的旁边,一人负手而立,悠然自若看着如临大敌的马四方,唇边扬起一丝淡淡的讥讽。
“是你?”
马四方端详一阵,蹦出两个字来。
他却不是认识这个满头紫发、英姿伟岸、衣服上绣满蝶形花瓣、肩头一件星辰披风比自己的袈裟还要闪眼的狂傲青年人。
而是他早晨告别沐小子不久,就老感觉背后有东西,扭来扭去也不舒坦,隐约地猜到,这是被什么神通惊人之士跟上了。
当即连番施展几门生平较为得意的遁影术、幻光术、障眼法,驾驭吉良在山里绕行了半天,终于没了那种诡异的感觉,这才放心下来,打算在密林中再溜达一阵,便开始好好研究那张宝图。
谁曾想刚进入密林没多久,斗然间心悸一下!害得他这堂堂白马居士居然落马,一连摔了好几个狗啃泥。
念及此处,马四方立时心起暴怒,观察这片刻业已瞧出一些对方的底细,眼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可恶嘴脸,顿觉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竖眉瞪目,怒气冲冲道:
“紫毛怪!方才你来偷袭本居士,是也不是?”
那人听了也不生气,摇了摇头道:
“我一直在你背后,未行暗算。”
“放屁!难道堂堂白马居士骑马,还能自己跌倒?简直放屁!快说快说!你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马四方急得跳脚,说话之间还双手相击,模拟放屁。
那人哑然失笑,展臂伸了个懒腰,衣上绣的那一朵朵蝶花宛似活了过来,霎时间化为无数彩蝶,绕身飞舞,五彩缤纷。
花团锦簇间,他微微一笑,说道:
“我叫做耀夜。”
马四方老眉一皱道:
“谁管你紫毛怪叫什么名字?我是问你干什么的!跟踪本居士,还不要脸背后偷袭暗算,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快快从实招来!”
那耀夜见到他如此神态,英俊绝伦的脸上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自“荒外妖域”而来,不久前登临九州,一路上放纵无忌,做下几件惊天大事。
此时此刻,“妖王耀夜”之名,早已如飓风一般席卷九州,被各大世家门派大肆宣扬出去,引为人族公敌。就连他的身形、样貌乃至说话语调,想必都以“幻光镜”之类的法器描摹,到处展示。
九州之地浩若星海,虽不至于无人不知,人人危惧,却也没几个高阶修士会根本没听过他的名字。
耀夜实在没有想到,此间还有这等浑人高手,居然敢对他恶言相向,毫无忌惮,一时间倒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他才开了口,淡淡道:
“起初我跟着一名蒙面少女,后来我又跟上了那个少年,非但没有加害,反而出手各救了他们一次。在你从少年手中骗得宝图开始,我便化身一朵蝶花附在你的背后。跟随已久,倘若我真想动手,怎容你活到现在?”
马四方浑浑噩噩地纵马游荡四方,对这位风云人间的大妖既未闻名,也未谋面,自是不识得,听到他矢口否认,心中咯噔一惊,愣神想了想事情。
突然之间怒发冲冠,暴喝一声:
“紫毛怪还敢狡辩!”
重劲一捏手中木鱼!那只木鱼宛若活了过来,鱼口大开,迸发出一声鲸钟龙鼎似的嗡然长响,震心慑神。
漂浮身前的木鱼槌陡然飞旋,青光狂闪!满地落叶升空纷扬,倏一下被木鱼槌离心卷起,旋风般叠垒集结,转瞬化作一条碧色长龙,凶猛撞向耀夜。
马四方说干就干,变化一气呵成,迅如急电,二人相隔也不过三丈距离,那条碧龙成型的刹那,一颗狰狞可怖的龙首已然迫近耀夜的面门。
耀夜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两腿稍稍分开,左手简简单单地向前一伸,便即按住龙首下颌。
也没见他如何使劲,那条声势赫奕的碧色长龙便再也寸进不得!龙首受制定在半空,龙躯疯狂地翻旋扭绞,席卷周遭花草枝叶、雨露沙石,越绞越粗,却也不过是徒作挣扎。
马四方脸上青气如蒸,右手擎住那碧龙的腹下一爪,左手不停挥动,支使吉良远远退开。
随后他双手齐上,奋劲一举,碧龙翻旋的躯体蓦地滞住,口中狂风暴涨,猛然一息吐出!那些残枝碎叶仿如一窝飞旋的刀锋碎刃,卷成洪流,滚滚倾泄而出,眨眼便将耀夜的身体淹没。
耀夜身子轻抖,肩上那件星辰披风微微震颤,一圈五彩光晕蓬然扩散,罩笼他的周身。
“噗噗噗噗”的密集暴响之声如骤雨击湖,那些枝叶花草、沙石露珠真似化作无数金铁锋刃一般,碧光迷迭,冷冽激眩。
可那星辰光罩却是固若金汤,碧龙一息吐罢,地面上草木沙土积如谷堆,耀夜却安然无恙,连半步也未挪动。
马四方见之大怒,口中速念咒语,掐诀一指戳在那碧龙腹上。
玄青光一闪没入,碧龙痛声长嘶,粗壮的身躯剧烈抖动,突然从龙尾开始膨大,攀沿龙躯一节节向前滚涌。
每翻滚推进一节,碧色龙躯便缩短一节、粗大一倍,显是在毕集力量。
便在这时,却听耀夜大笑道:
“哈!在你龙爷爷面前舞龙,闹够了罢!”
说完没再见他开口,马四方却真真切切听到了一声嘹亮的龙吟。
但见耀夜目里凶芒一现,负背后的那只手瞬间换到身前,扩成劲爪,径直插入蓄势待发的龙口之中,跟磨墨似的用力搅动了两下。
那碧龙登时躯体僵顿,一口狂暴的龙息憋在喉部,膨胀如巨轮。
随着耀夜抓到一物后倏地撤手,那形体大变、彷佛孔雀张屏的碧龙头颅轰隆爆炸,亿万点碧光如风暴冲袭八面,刹那间绞得原始密林狼藉一片。
利芒漫天飞射,马四方挥舞着袈裟哇哇怪叫。
风暴平息后,周遭数百丈范围内的寻常草木一概被削平绞碎,那粗实无比的古树亦是千疮百孔,透可见物,地上断枝木屑堆了厚厚的一层。
一根木鱼槌青光乱闪,在耀夜手中激烈挣动,却被他曲指轻轻一弹便打得光芒暗淡,呜鸣震颤。
马四方拼命掐诀指引,努着劲憋得脖颈通红。
耀夜手指连动,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槌子,见其上不时闪现出一条独角剑鳍怪龙的虚影,释然道:
“难怪了,这器灵原是‘泅江鱼龙’的精魄炼成。”
另一边马四方无可奈何,唯有放弃施法召回木鱼槌,叉腰站原地,气乎乎瞪着耀夜。
过不久,他的神色忽转肃穆,出言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欺天之术?”
耀夜笑道:
“偶然获知,以为只在传说之中,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马四方闻言老脸一红,说话却明显不觉心虚,正色道:
“欺天欺天,欺的是‘天’!!本居士从不欺人,所言也句句在理,绝对没有亏待那小子,自然也是无愧于心。”
明明巧施手段骗得宝图,这番歪理竟被他说得振振有辞,耀夜啼笑皆非,也不与他争辩。
只说道:
“倘若那寄存宝物之人事后发现,必定杀那少年泄愤;倘若你赠予那少年之物被不轨之徒撞见,以他微末能耐,必定凶多吉少。”
这番话旁人听起来简直莫名其妙,但落在马四方耳朵里却直若晴天霹雳,一下震得他肩头激战,耳脑嗡然。
盖因他的大道修行中有一门“本心说”,即一切行事不得违背本心。
既执“正道”,立誓惩恶扬善,那便不得沾染与之相悖的因果,否则极可能损伤道心,导致艰苦修行毁于一旦。
但通天之道千千万,自然也有能钻空陇的法子。譬如他只要找到足够充分合理的情由说服自己,便不算“违心”,仍是属于欺天之术的奥义范围了。
当然用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不可凭空捏造,须得有“事实”支撑。
就说“借宝图一观”这件事。
马四方先是让沐皓天亲承相借,但未说具体的归还时间,一般人也绝不会注意到此中猫腻,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激发宝物之神威,摄住沐皓天的心神,最终堂而皇之以障眼法“借”得真图。
并且为求心安,也为万无一失,又把先前答应给沐皓天的三样宝物赠予。
当然最后马四方也打心底没想着将宝图占为己有,只定参悟后再行归还,至于期限嘛,那就大可做文章了。
如此一来,只要他从今往后,远远避开沐皓天,哪怕沐皓天因此确实遭受厄难,他本人闭耳塞听,一无所知,也就不会再触发此事因果。
但这一切是建立在“本心”不知情的情况下。
马四方浸淫此道多年,悉通数理,今日之事本该天衣无缝。
奈何却遇上一个神通难测的妖王,在暗中旁观了所有事情,最要命的是,他居然对这门世人罕绝听闻的欺天之术颇有了解。
耀夜随口道出的两种情形,确实都极有可能因马四方的所作所为而发生。
既然“本心”已经得知,他就不得不着手解决此事,甚至于放弃这件与自己证道干系匪浅的奇宝。
凡此种种,马四方听闻耀夜两句话道破玄机,便如同遭受雷劈似的,身子抖动了片刻方才镇静下来,寒声对耀夜说道:
“紫毛怪也真是胆大包天呐,身为龙系妖族,竟敢深入九州腹地!”
耀夜哈哈大笑,道:
“彼此彼此,你这孤魂野鬼,不还照样杀鬼除邪、行侠仗义么?”
此言一出,马四方的眼中猝然青芒急闪,两根手指狠狠地抓入木鱼口中,几乎按耐不住出手,半晌后咬着牙道:
“既然如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耀夜对他的异状恍若未觉,略微一颔首:
“如此甚好。”
马四方胸口起伏如涌浪,呼哧呼哧快速喘气,似乎还在压抑想再次出手的冲动,权衡再三,白眼一翻,恨恨道:
“你先把槌子还我!”
一句话说得是幽怨不已,耀夜顿时忍俊不禁,开怀畅笑,大大方方将那柄木鱼槌抛还给马四方。
马四方拿回法宝,面色大为缓和,淡然说道:
“紫毛怪,你费了恁大的劲,不会只是为了坏我道心罢。”
耀夜摇了摇头:
“无冤无仇,自然不是。”
马四方诧道:
“你是为沐小子出头来了?”
耀夜还是摇摇头:
“非亲非故,谈何出头?”
马四方眼睛眯起,再次问道:
“那你为何要如此助他?”
耀夜笑道:
“我跟你不同,我这时想帮他就帮了,转过头想杀他也就杀了,全凭喜好,无须弯弯绕绕。”
马四方回忆一下,但觉沐小子为人正直厚道,长得虽不错,却也及不上这龙妖自己,惟是那笑容里有一种和煦的感染力,可除此之外都可谓平淡无奇,应当不值得引起这等盖世凶妖的注意。
当即目露狐疑之色,在耀夜的身上扫过来扫过去,突然憬悟了什么似的,刷地转身把“曜月攫星图”捂在怀中!
尖声道:
“想也别想!本居士不会借的!”
色厉,言疾,姿态夸张,直若野猪护食。等了片刻却没等到耀夜的回应,只听吉良马儿在远处惊嘶跺蹄。
马四方疑惑地扭头回看,陡见耀夜笑脸近在鼻息,吃了一惊,脚下趔趄着往后倒去。
耀夜飞快探手扶住他的腰,倏地又探一手在他怀里一摸。
这两下出手快似闪电,马四方被他搂得一懵,愕然看他微笑如风,嘴里还不自觉道了声:
“多谢……”
站稳之后才惊觉怀里空空,心凉了半截,冲口大骂道:
“紫毛怪!本居士说了不借!!”
“我可没说要借!”
一晃眼间,却见耀夜的身形已离出十丈之远,哈哈笑道,
“我这是抢!”
行速几如飞矢流星,半空残影印了一串,一句说完,便已闪得无影无踪。
“紫毛怪~~~~~”
马四方仰天悲嚎一声,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在原地竭尽所能破口咒骂,却只是徒呼奈何。
片刻之后,马四方狠狠一拍大腿,手中木鱼敲得咚咚乱响:
“完了完了完了,宝图既失,因果业已沾身,紫毛怪当真苦我!”
是日,一个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在北岭山密林久久回响。
第十九章【恶狗拦路】
沐皓天抬头望天。
天蓝如玉,云游万里。
两行飞雁在云中列队穿梭,似仙人引剑横空交错。
一轮白日倚天向西,懒懒地缓缓地倾倒下去,绚丽的金霞在山脊线上不知疲倦地闪转挪移。
山涧小溪中鱼虾结群,相映成趣;树与树间莺歌燕语,心旷神怡。
与上山之时彷佛无二的普普通通的景色,只隔了短短三日,在沐皓天眼里却恍若换了一世。
目之所及,苍林翠木、芒草荆棘,处处散发着春天的气息;獾爪鹿蹄、蜂针蝶翼,无不沾满了勃勃的生机。
沐皓天步履轻快,追日西行,一面欣赏着天地山林中的美好景物,一面借赶路练习纵气疾行的功夫。
每每越过一个山坡、途径一株颇具特色的花树、甚至瞧见一块爬满藤蔓的大岩石,他都会停下脚步,错觉此处恰是自己的悟道之地,既而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四九玄功》翻看,一看便会不由自主沉浸半晌。
到后来,他终是没抵住诱惑,再次修炼了一遍,对玄功第一转“气海生莲”的行转规律有了进一步的体悟。
然后他又尝试施放册中旁注的那些法术,结印、运气、念咒、挥剑,依样画葫,一套套流程走得烂熟。只可惜法术品阶过高,实非现在的他能够掌握,一直都未见效果。
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时近黄昏,沐皓天才终于望到了前方一座光秃秃的山头。
「翻过这座山,就快到和师父相约碰面的小镇了!」
精神顿然一振,他沉劲于足,拔步飞奔起来。
“沐皓天?!”
方甫上到山腰,沐皓天正兴致勃勃哼着小调,斗听得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他吓了一跳,连忙定身站稳,抬头只见有三个人身穿道袍,手执长剑,正站在前方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都能撞上‘剑破苍穹派’的狗腿子!」
等到看清三人的装束,沐皓天不禁眉头大皱。
那剑破苍穹派,是一个初具规模的修真门派,门下弟子上百人,派中掌有能修至“破凡期”的功法。当代掌教天璜道人数年前破入筑基后期,让此派名声大噪,一跃成为方圆三百里第一大派。
而悲剧之处在于,“剑破苍穹派”的山门,距离沐皓天所在的“道玄武极山”还不到十里,几乎等于门对门做生意。
加上对方正处于扩张期,行事强凶霸道,收徒来者不拒,更是压得自家喘不过气。
天可怜见!
近年来,“道玄武极山”非但一个好苗子也捞不到、上山进贡者寥寥无几,就连一位受本门全力培养的良材,也在一个雪夜不告而别,叛投对面山门。
沐皓天的师父沐鼎真——也即“道玄武极山”的光杠司令,怒上“剑破苍穹派”讨要说法。对方却嚣张跋扈,指派门下一位大弟子,随手将这位掌门人打伤,令其惨淡而回。
经此一事,道玄武极山雪上加霜,再也无人问津。现如今沐鼎真只能带领几个年少的徒弟,四处奔波游走,抢下一些别人不屑的腌臜活。
沐皓天身为本门之中硕果仅存的男弟子,真真当驴作马,早早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他心中暗自叹息,眼见这三人面色不善,外加本就与“剑破苍穹派”的弟子互相不对付,当下看也不看他们,只管迈步上坡。
“沐皓天!给我站住!!”
那三人之中,突有一人冲他暴喝。
沐皓天面无表情,步伐丝毫不停,心底却升腾起一股怒意。
本门如此落魄之际,还占据了一座不小的山头,免不了引来各路狼豺虎豹的窥伺。
离得最近的“剑破苍穹”一派,更是对道玄武极山觊觎已久,早就想把他们赶走,独霸附近山头,只不过碍于正道之名,没有明目张胆动手。但门下弟子的寻衅滋事,平日里自是少不了的。
这种事情,沐皓天早已习以为常,为了自家山门,忍一时之气,默默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沐皓天!你耳朵聋了?老子叫你站住!!”
叫嚣声未落,又听得呛啷几声响,沐皓天的眼前倏忽掠过三抹寒光!三把长剑锋芒闪烁,齐指向他,最近的一把剑尖距离他的胸口已不到半臂。
沐皓天无可奈何,终是停下脚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只见那三人各挺长剑,动作划一,握剑之手纹丝不动,三个人的站位暗合“小三才阵”,分翼合围,令他无法轻易脱身,剑阵一成,气势直如恶狗拦路,显然训练有素。三身华美统一的服饰,更彰显了名门气质。
沐皓天暗暗调息戒备,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微觉愕然,对方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他却一个人都不认识。
没办法,谁叫人家门派兴旺发达,而自家山头门庭冷落呢?
剑破苍穹派门人弟子众多,而道玄武极山在那名师兄叛逃以后,他沐皓天就是整座山最后的倔强,别人想不认识他都难。
“三位剑~~~破苍穹派的师兄,咱们素不相识,素无仇怨,你们这是做什么?”
沐皓天慢悠悠作了个揖,开口问了一句。
听到他故意将“剑”字音拖得老长,又一副吊儿郎当样,那三人脸上均现出怒色,其中那名领头之人瞠目喝道:
“沐皓天!你不认得我?!”
沐皓天一听这大嗓门,就知道正是此人接二连三对自己大呼小叫,又听他话中意思,似乎与自己是旧识,不由得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呃……这位师兄形貌魁伟,长得是一表人才,但请恕在下孤陋寡闻……”
沐皓天瞧了好半晌,连他不修边幅的鼻毛都数得一清二楚,却实在认不出眼前这位黑脸金刚。
黑脸金刚彷佛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勃然怒道:
“我是赖骏!!!”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沐皓天的心里大翻白眼,口中惊呼连连:
“哦~~~~原来是赖师兄!久仰久仰!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
他表面上满不在乎,暗地里却叫了一声苦。
赖骏此人曾伙同师兄弟,对他两个美貌师妹言语调戏。被他撞见后,抹黑脸面扮作路人小混混,然后欺身上前,狠狠修理了一顿,最后还把人打个半死丢进粪坑。
虽然事后成功脱身,但对方始终怀疑是他作的手脚,几次三番找茬刁难。
而当初沐皓天假扮混混,正是这副吊儿郎当样,此刻冤家路窄,竟在野外遭遇,着实让他感到头疼。
赖骏修为蓄气初期,境界上虽然比沐皓天要高,但这个阶段的修士以固本为主,战斗力很弱,仍然依仗武技。
倘若两个人捉对厮杀,沐皓天倒也不怕他,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万一趁机翻起旧账,一拥而上,只怕不好相与。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沐皓天连忙收敛轻浮的举止,正了正神色。
那赖骏狐疑地对他看了又看,呼叱道:
“说!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做什么?”
沐皓天双手一摊,摇头晃脑道:
“太白真人有诗云:‘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诸位师兄请看,眼下冰消雪也融,春意正浓浓,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呐!”
赖骏冷笑道:
“哦?你是在游山玩水?”
沐皓天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前几日,在下心情郁郁。本以为远离尘世,能够涤荡心灵,冲散烦恼,却不料路上撞见几只野狗,不分青红皂白拿剑……呃……张口要来咬我,俗话说:好男不跟犬斗!在下只得落荒而逃,好巧不巧,又在此地遇上了诸位师兄。”
“赖师兄!我去把他舌头割下来,看他还能不能这般伶牙俐齿!”
对方一个满脸横肉的矮汉闻言大怒,剑尖一晃,猛向沐皓天刺来!
第二十章【阴谋诡计】(求推荐)
沐皓天早已暗中留神,急退了半步避开这一刺,同时摸到袖中黑剑,正待闪避过后俟机反打,忽却见那赖骏震剑格开那吴凡的长剑,喝道:
“吴凡师弟,且慢动手!”
赖骏挥了挥手,示意另外两人都收起剑势,而后他自己也还剑入鞘,转头看向沐皓天,眼神古怪之极。
这让沐皓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觉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即凝神静立,看他耍什么花样。
赖骏忽对沐皓天一抱拳,笑道:
“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因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更何况陆师兄好事将近,说不定届时重新论资排辈,沐小兄弟还要排在我们的前面呢!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赖骏前倨后恭的态度,大出沐皓天的意料,心中迷惑不解,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又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皱眉道:
“什么一家人?什么叫论资排辈、好事将近?赖师兄说话高深莫测,在下可真是完全听不懂了。”
赖骏不怀好意地干笑几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
“沐兄弟可是刚刚从老陀山下来?在山上可曾见过陆云师兄?”
沐皓天登时脸色一沉,这陆云原名沐皓云,正是当年叛师投敌之人,当即冷冷道:
“这老坨山上狗腿子不少,白眼狼倒还没有见过一只!”
赖骏双目之中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嘴角勾出一抹嘲弄之色,阴笑道:
“那也真是不巧,否则大舅哥遇上新郎官!还不得把酒言欢,大醉个三天三夜,好生叙旧一番么?哈哈哈哈!”
说话之间跟另外两个人眉来眼去,说完三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们笑得分外猥琐,沐皓天心生不妙之感,正声道:
“赖师兄!什么大舅哥、新郎官?还请赖师兄劳神说个清楚!”
那赖骏一张大黑脸笑到肌肉扭曲,张口时唇边仍然拧着笑意:
“等我派的陆云师兄娶了令师妹,那咱们不都成为亲家了么?哈哈哈哈!陆云师兄天赋异禀,短短七年时间便已突破至蓄气后期,修为在同辈中仅次于大师兄,深受师父的器重,不久之前连‘飞雪剑’都传给了他!将来担任长老一职,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了。陆云师兄昔年曾在令师门下学艺,可惜怀才不遇,险遭庸师贻误终生……诶……”
长长叹一口气,毫不理会脸色越来越差的沐皓天,继续阴阳怪气说下去:
“届时令师咸鱼翻身,依靠着裙带关系一跃成了陆师兄的岳丈大人!那么身为座下首徒的沐皓天~沐兄弟,辈分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么?哈哈,哈哈!”
沐皓天双眉一轩,昊声道: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谁说我师妹要嫁给陆云那个狗杂碎?”
那矮汉吴凡“呛啷”拔剑,森然道:
“小子!就凭你这句话,我砍了你两条胳膊,师父也不会怪罪于我!”
赖骏却再次拦住了他,笑眯眯道:
“诶!吴凡师弟,大局为重!别跟土豹子一般见识。现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已正式向道玄武极山发起提亲,那掌门沐鼎真还不受宠若惊,一口答应?倘若到时候大舅哥没了两条胳膊,难不成用脚去喝两位师妹的喜酒?那可是大大的不雅,大大的不雅!哈哈,哈哈哈!”
“赖师兄高瞻远瞩,所言极是!哈……嘿哈哈哈……”
三人之中一直没吱声的瘦高个满脸谄媚,随声附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赖骏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再说了,他那两位娇滴滴的孪生小师妹,见到青梅竹马的‘沐师兄’身残体缺,必要心疼不已,只怕洞房花烛也不能尽兴!岂不扫了陆云师兄的兴?”
赖骏一番话说完,三个人又是相顾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龌龊之意。
沐皓天气得浑身直发抖,胸腔之内怒意澎湃已极,犹如火山一般亟待喷爆而出,但他的脑海里却清醒无比,瞬间想明白了对方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剑破苍穹派一直想吞并自家山门,在多次找师父商谈被拒之后,更是毫不掩饰机心,但碍于脸面一直没有动手,却不料这次竟然想出提亲这个办法来。
倘若师父答应下来,那对方必定会堂而皇之派长老进驻,从而鸠占鹊巢,迅速造成吞并事实。
但师父必定不会答应,那么对方便可以借机生事,譬如一言不合“失手”将师父打伤,那他们几个只能任人宰割,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灰溜溜地走人,从此流落江湖,无家可归。
沐皓天想通之后,心底冒出无尽的狂暴之气,紧紧攥起的拳上骨节分明,目中几要喷火。
忽却想到了一事,强压雷霆之怒,向赖骏道:
“你方才说,我的两个师妹?不知除了陆云之外,天璜掌教指定的另一人又是谁?”
在沐皓天的印象中,剑破苍穹派的那位“大师兄”早已娶妻,并且还是一个母老虎,不容他再娶,难道对方竟如此肆加侮辱,提亲时随意配对一个?
赖骏转头跟另外两人互相看了看,像是听到了一件万分可笑之事,一个接一个“噗嗤噗嗤”笑得直打跌。
少顷,赖骏捧着肚子道:
“哪有什么另外一人?我陆云师兄绝顶天资,仙家道子一般的人物,自有名门道侣待娶,你师妹、那两个野丫头又怎能配得上他?只不过陆云师兄精力超凡,兼收并蓄,先收两个暖床丫鬟,日后视表现再升为姬妾,那也是她们的一场大造化了!哈哈……”
赖骏正准备放声狂笑,却见沐皓天神情淡漠,垂眼看地,一步步向前走,不由得笑容僵顿,露出错愕之色。
他本就是有意激怒沐皓天,想引其出手,以便师出有名,狠狠反击教训,却不料此子向来心高气傲,冲动无忌,这一次竟能够隐忍至此。
刹那之间,他那读书不多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一句古言来: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沐皓天寂寂无言,徐徐迈开步伐,堂堂正正从三人身旁走过,向山顶攀行而上。
剑破苍穹派的三个人均被一股无形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出手拦他,反而身不由己地倾侧身体,让开道来。
那极度冷静之下深藏的汹汹杀意,让赖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原地楞了好一阵。
眼见沐皓天的背影渐行渐远,赖骏突然恼羞成怒,再次出声讥讽道:
“沐皓天!你平时不是硬气的很?怎么现在成了孬种一个?”
沐皓天身形一顿,随即又继续迈步前行,一缕话音轻飘飘地传了回来:
“我师妹永远不会嫁给陆云,但却不是她们不配,而是陆云这叛师投敌、狼心狗肺的杂碎配不上她们。而我道玄武极山,也永远不会改换旗帜。”
他的语气之中不带一丝感情,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之事。
他停了一下,续道:
“这就是法则,这就是金科铁律。相信我!无论是谁,只要胆敢挑战这两点、胆敢伤害我的家人,我都会拔光他的牙齿,敲烂他的骨髓,让他终生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说第一句时,声音静如寒潭之水,波澜不惊。从“相信我“这三个字开始,便如同疾风骤起,狂涛怒浪重重堆叠,越卷越高,陡然间腾空飞雨,水流迸爆激溅!直到“决定”二字落地,那三人的耳边已满是山呼海啸之声。
苍山四围,长风怒号,碧海倾摇。
等剑破苍穹派的三个人回过神来,沐皓天的身影已经登临峰顶,孑然傲立山巅。
三人面面相觑,相顾骇异,竟怎么也想不起此人缓步上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禁神魂飘荡,遍体生寒。
赖骏惊骇过后,心中猛地腾起一股无名业火,其势之猛,瞬间冲溃了他的理智!奋力拔步追向沐皓天,奔行途中长剑出鞘,口中大叫道:
“沐皓天!陆云师兄数日之前奉命前往老陀山诛杀鬼童,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归,师父命我等尽快将他寻回,你刚从老陀山下来,不说个清楚别想走!”
另外两人见状,也急忙提气直追。
沐皓天面迎落日,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并未回头,只淡淡说道:
“陆云我没有见过,鬼童却已被我诛杀,等你们见了面就转告他,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这座山头不算高,赖骏三人很快便迫近了峰顶,却不由自主在沐皓天后方停了下来。
“呛啷啷”三声响。
同样的三才阵势,同样的三剑齐指。
不同的是双方站位高低互换,三段剑刃摇晃不定,三只握剑之手彷佛拼尽了毕生之力,却再也无法如先前一般稳当。
“你说你诛杀了鬼童?鬼童,那是鬼童!哈,以陆云师兄的修为都不敢说十拿九稳,你说你诛杀了鬼童?!”
赖骏心慌意乱,虽在竭力掩饰,却依然有些语无伦次。
“信不信都由你。”沐皓天淡然道。
“嘿!大言不惭,像你这等……这等废物,哇哈!你这个连道法门径都没能跨入的废物!也敢妄言自己诛杀鬼童?唔哈哈!照我看,定是你趁陆云师兄与鬼童全力相搏之际,暗下偷袭,不要脸窃取了战果!”
赖骏说话之间不时夹杂几声怪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充斥着质疑与讥笑。
见沐皓天过了许久也没有再反驳,赖骏胆气一壮,沉声喝道:
“现如今陆云师兄下落不明,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你把事情的经过从实招来,然后跟我们回去听候师父发落!否则……”
“哦?你是说,事情的经过?”
沐皓天忽然侧过头来,一缕金光在他的眼睫之间激烈跳闪。
“不错!你在山上是如何遇上陆云师兄!又是如何卑鄙偷袭!一切的所见所闻,都给我仔仔细细说明白了!!”
赖骏拼命维持住嚣张狂妄的气焰,声若嘶吼。
“你想知道我在山上经历了什么?”
沐皓天缓缓转身,金灿灿的阳光被他挺拔的鼻峰阻隔,在他的左脸烙下了一片深沉的阴影。
那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左眼,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
他提起右手,轻轻覆压在左胸上,张口间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想知道我在这座山上经历了什么?”
“不……不错!你……你要……”
赖骏使劲将嘴巴张了又张,却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沐皓天微微一笑,霎时间犹如云开雪霁,阳光被他的笑容揉得粉碎,彷佛一切敢于针对他的阴谋诡计一般,凌乱飞扬。
“我明白了,那就如你所愿。”
第二十一章【势如破竹】(求推荐)
沐皓天目光一炽,按在胸前的右手急握成拳,狠狠一锤心房!
霎时山林寂静,凛冬降临。
无声无息间,几乎无穷无尽的森寒漫布了山巅,巨大的恐怖感将周遭一切生灵包裹埋葬。
似堕冥海,似入魔潭。
三把长剑叮叮落地。
“剑破苍穹”三人组面色惨变,身体剧烈摇晃,彷佛在一刹之间见到了此生所有让他们恐惧的事物,眼神中充斥了震骇、惊惧、狂乱,但更多的还是无法置信!
哪怕即将陷入疯魔之际,三人依然怎么也不愿相信,一向被他们随意拿捏的破落山门,一向被他们看作又倔又废的唯一男弟子,竟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势。
“啊——啊——你到底……你到底做了什么?!”
矮汉吴凡双膝跪地,惨叫呜咽。
没有人回答,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一股至凶至恶的滔天邪气从沐皓天的心脏中钻出头来,贪婪地环顾四周,彷佛静静地谛视猎物。蓦然如雷霆爆发一般,迅猛冲袭八方!
“剑破苍穹”三人组瞬间被夺走了神志,全身骨头全部抽空似的瘫在地上,势若匍匐,朝着那位恐怖邪灵的代言人顶礼膜拜。
沐皓天逆光而立,隽秀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显显暗暗,神诡莫名。
源自于鬽妖的那股凶邪之“势”仍在尽情地宣泄释放,如风如浪。
方圆百丈之内,所有生物尽被震慑雌伏,更远处天上群鸟振翅狂舞,林中飒飒乱响,无数走兽奔逃四散。
……
良久,风平浪止。
沐皓天头颅微低,静静俯视着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剑破苍穹”三人组。
道心破损,肝胆尽碎,纵使能侥幸活命,若无天大的机缘,一辈子也再难寸进。从此沦为外门弟子、跑腿杂役、甚至废人一个。
凶“势”之猛,一至于斯!
沐皓天动了动口齿,想说点什么,忽地嘴角一阵抽搐,紧接着双手捂胸,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踏马的,这一拳打得重了,还真有点痛……”
他摸着微微肿胀的胸,叹道:
“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能够不做还是不要做的好……”
“要是乖乖莺儿在这里就好了……来给师兄好好揉揉,呃……燕儿活泼可爱,陪师兄聊天解闷,也好也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股凝自鬽妖的凶邪之‘势’,竟而恐怖如斯!倘若生死时刻才爆发出来,自必更加威力绝伦,用在他们身上,倒是可惜了……”
沐皓天面对瘫痪三人组,自言自语感慨了好一阵子,心口仍在隐隐作痛。
他在感受过鬽妖的恐怖气息后,便察觉到那个瞬间被自己的心脏记下了,并且如“炼精化气”一般,正在发生去假存真的变异。
就在刚刚,他面对接二连三的威胁与挑衅,拼命压抑怒火,胸腔之中彷如装着一座狂暴的火山。
他的心脏突兀发出一下一下的带有韵律的震动,彷佛那头长夜蛰伏的凶兽猛然苏醒,不断怂恿他将其释放。
那个瞬间,他福至心灵一般,握拳捶击心口。
随即凛冬悄然而至,阴森恐怖之气漫布山林,那早已汹涌澎湃的威势尽情宣泄释放,浩浩荡荡,横扫八方。
虽见威力如此之强,但沐皓天感觉被心脏凝炼的“势”并未彻底大功告成,只是受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不得不提前爆发出来。
他也因此无缘见到这股凶邪之“势”的终极形态。
「我的心脏,似乎能记住某个亲身感受过的可怕瞬间,所有情绪、气势、体悟,汇聚一堂,抽丝剥茧一般凝炼出一种纯粹的‘势’,并不断蓄积,最终在某个必要的瞬间爆发出来。」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沐皓天忍不住想入非非:
「倘若有朝一日,能有幸撞见两位绝世高手倾力一战,感受着惊天动地、气贯长虹的情景,那我的心将会凝练出什么来?哇咔咔咔!简直不敢想……」
过度的兴奋甚至让他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倘若真有这么一天,只怕还是他被大能们随手捏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沐皓天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想到那“剑破苍穹派”既然开始对本门下手,恐怕各种后招源源不断,形势可谓严峻之极!
毕竟对方是一个正统的修真门派,门下高手众多,连筑基期修士都有不止一位。沐皓天虽然信念无比坚定,并且业已成功踏入修道一途,但事在紧急,着实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
「一不小心吓废了他们三名弟子,又是一桩麻烦……不过事已至此,多纠结也没意义,还是尽快跟师父他们汇合,再作打算。」
念及师父师妹们,心中隐隐担忧。沐皓天便即转身,望了一眼陡峭的下山之路,正待沿路慢慢攀行而下。
“跳下去!”
那久违的“心声”这样对他说道,无一丝征兆。
声音中充满了蛊惑之意。
沐皓天一惊,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胸口剧颤,一股热潮猛地从他心脏喷涌而出,直灌所有经脉窍穴,浑身大汗淋漓!
然而转瞬之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彷佛只是幻觉一般。
沐皓天鬼使神差地迈步走到崖边,鸟瞰下方的山坳,突感心血来潮,迎风张开了双臂,幻想自己像儿时梦里一样化出双翼,飞空掠地。
跳下去……
会怎么样?
他想不明白,抑或不必去想。
那个霸道至极的“心声”,已指引他成功斩获了修仙契机。
这种诱惑,他根本无法抵抗。
沐皓天身体前倾,一个猛子向山下扎去!
心脏震如急雨!
陡峭的斜坡上,他以足尖点地,借下坡之势疾电飞冲,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和衣物,飘扬鼓荡,快速风干。
两侧的山崖草木幻影般后掠,腋下如有两股气流托举,飘飘然张口欲呼,却被一大团劲风灌口而入,直冲脑顶,神志澄清。
恣意感受着风的气息,一个想法似电闪一般在他心头划过:
「武学上的轻功只是借势腾跃,练到精深处纵能飞檐走壁、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也并非真正的飞行……道门之中倒是不乏御器飞空之术,瞬息神行百里,可认真想想,却也达不到梦中的意境。倘若我能够掌握风的脉动,乘风而行,遨游于天地,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意!」
念头一起,十指分合撩动,指缝间气流如绸,彷佛确能触摸到风之肌骨,心跳陡急!隐隐的,感觉抓到了什么。
突然之间!
沐皓天惊觉天塌下来,霍地惊醒,聚目看前,登时心头大骇。
原来刚才一个分神,他竟已奔到了山下,直冲一面灰白色岩壁而去,行速经下山冲势加持,直若奔雷流星,绝无可能缓停。
在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生死燃眉的境地!
不及思度,沐皓天屈膝用力一蹬,令身体腾空,同时拼命调动丹田气息,调集于双掌向前挡去。
奈何俯冲的势道过大,身体斜刺里抛飞了数丈,仍然收势不住,无法自控地撞向崖壁。
电光石火间,他的手指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一把抓去!但觉绵软柔和、奇异不明,刹那间便将迅猛无匹的冲势消弭于无形。
两只手紧紧地抓握着那东西,身体几乎贴靠崖壁,轻悠悠下落。
沐皓天惊魂不定,诧然往上看去,却只见两手虚握,手中竟空无一物!
这一幕让他心神大震,两只手倏忽也失去真实触感,身子失控下坠,落地时“咚”的一声,跌了个屁股开花。
可他彷佛感觉不到疼痛,楞楞坐地高举双手,仰面凝望。
“我刚刚……握到了什么?”
适才发生的事,简直匪夷所思,他居然实实在在握住两团空气!既而飞甩的身体瞬间止住,庞然大力消弭,并且浑身上下无一丝骤停带来的不适之感。
此事已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难不成我在情急之下激发潜能,施展出了《四九玄功》上的那些玄奇的法术?」
沐皓天回想一遍,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先不提那本书册旁注的法术高深莫测,自己灵窍未通,万难掌握,就说当时的情势万分危殆,又怎来得及念咒施法?
「是了!那是风!」
蓦然想起自己灵光乍现的感悟以及儿时关于飞翔的幻梦,沐皓天心里模模糊糊地猜解了谜团。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又是你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手按左胸,扪心自问。
然而苦苦沉吟许久,困惑丝毫未减,或者说此事根本不在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想之也是徒劳。
沐皓天生性洒脱,想通这个道理,又见日渐西沉,着急与师父汇合,便即起身继续前行。
行出好长一段路,才醒觉胯部酸胀疼痛,腹里翻江倒海,好似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方才那奇事突发,虽让他免于乐极生悲,可最后还是从高处跌落,摔得可不轻。
沐皓天调适片刻,觉得可以坚持,于是龇牙大吸着凉气,面迎红日,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傍晚余晖下,他隐隐约约察觉到,除了心脏之外,自己身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异变。
变得……
不一样了。
第二十二章【路见不平】
沐皓天走到山坳的尽头,绕过一面险峰,前方豁然开朗!
举目眺望,但见远处山水天相融,山下平湖如镜,微光粼粼。
绯红的晚霞漫打湖面,碎碎闪闪,似跃动着千万尾红鳞,又似美人的绸缎披肩上镶满了水晶,轻轻一漾,便使人目乱心迷,情难自禁。
沐皓天精神大为振奋,连带身体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欣赏着如斯美景,大口大口吞吐水汽混合湖边嫩柳的芬芳气息,飞踏岸堤,快步行进。
此湖名为平湖,群山环抱,纵横有百顷。
湖中水乃是聚山泉溪流而成,清冽甘美,物产丰饶,养育一方黎民,共有十来个大小村镇沿湖分布。
盛产柕树的老坨山便坐落于平湖的东北岸,离得最近的小镇名为柕香镇,镇上居民以柕树叶沫混合树脂所制成的香泥,在周边一带颇具名气,向来倚为生计。
可是前阵子老坨山闹了邪物,镇民进山伐木一连失踪了数人,更有幸存者亲眼目睹,言之凿凿就是“鬼童”。
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生产也因此停滞。
沐皓天此行正是受到柕香镇民众的委托,并与师父约好事后在镇上汇合。
道玄武极山道不玄、武不极,到了这一代更是彻底没落,只能靠着早年间派中几位天师闯下的捉鬼驱邪名头,接一些其他门派不屑的唵噆活。
连身为掌门的师父也经常需要亲自出马给门派创收,沐皓天早在三年前,就被赶鸭子上架跟在后头打杂——美其名曰长见识了。
这一趟恰巧多出一事分配不匀,都觉得鬼童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鬼物尸魈,权当给他练手。
谁知世事难料,此番进山非但使他几经生死,遇上诸多生平仅见的奇事,还被他撞出了莫大的机缘!
「现在看来,什么‘老坨山只是区区一只鬼童,附在钱老太爷千金身上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千年厉鬼啊!以你目前的道行,那是万万应付不来滴。’——
——什么‘你这个臭小子也长大咯,这回倘若成功拿办鬼童祭天,我就让你出师!不过……那边荒郊野岭的,女儿家跟去多危险呀?莺儿燕儿便与为师一道进城去,为师自能护她们周全。’——
——统统都是一派胡言!那钱太爷招待热情,报酬又丰厚,一路上还能让师妹们侍候他才是真的。」
这时回忆起激斗鬼童的险绝之处,沐皓天仍然后怕不已,直觉得师父那个老不羞的,定是清楚他有“仙灵心脏”,怎么着也都死不了,便差遣他碰这凶猛异常的鬼童来了。
至于后边发生的事情,确实也无法预料。
再念着两位师妹临别之际依依不舍的动人模样,沐皓天在心底愤恨的骂,两条腿却没闲下,过不多时,就远远地望见了小镇的屋舍。
放慢脚步,着意望了望平湖盛景,这会儿缈缈烟气已弥漫开来,湖上烟波浩渺,被霞光映得红彤彤一大片。千百只蜻蜓齐振翅,在烟幕里点水穿行,似春晚草甸流萤飞舞,美不胜收。
沐皓天在岸边蹲下,用手轻轻拂碎倒影,掬起一捧清冽的湖水扑在面上,恣意甩头。
水珠飞扬,神清气爽。
忽听到堤岸前方传来嘈闹的声响,呼喝交替,听上去有男有女。
沐皓天站起来一看,只见三人身形接连从岸堤拐角闪出,正拉拉扯扯的,追逃着朝自己奔来。
逃在最前头的是个身穿花裙、乌发蓬面的十来岁女孩子。
追她的像是两个二道混子,看起来年岁还没她大,但是一胖一壮,块头可都不小。
“救命!救命!快救救我!”
蓬发女孩的脸上珠泪横流,边逃边哭喊着,望见沐皓天如同发现了救星,拼命地跑向他。
身后那混子胖看似身宽体胖,跑起来却是健步如飞,三两步便冲将上来,一只肥手揪到女孩的花裙,“撕拉”扯下一块碎布。
混子胖抓了个空,脚下没吃住劲,踉跄着往边上摔去,可是拉扯中女孩的身子也不由晃了晃,反又被那混子壮给追上了。
混子壮奔到女孩身旁与她并排跑,惊得她连连哭叫,自己则哈哈狂笑,然后歪身一挤,将她撞倒在路边草地。
混子壮刹停脚步,嘿嘿笑道:
“小娘皮儿,别跑呀,这就从了你壮子哥吧!”
“啊~~别过来!别过来!大哥,大哥快救救我!”
那女孩摔地上一时爬不起来,扭头望向沐皓天,泪水涟涟直叫救命。
可还没等到晃悠悠踱步的沐皓天,后边摔得灰头土脸的混子胖又骂骂咧咧追上来了。
“小姐儿这是属泥鳅的吧?味儿还挺香,让胖子哥好好疼你啊!”
混子胖把那小块碎花裙咬在嘴里,挫动着两只胖手,呼哧喘气间,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一对小眼看着倒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女孩,嘴角涎水直流。
走近后与混子壮使了个眼色,俩混一齐朝沐皓天扬了扬拳头,随即转过身淫笑着向那女孩逼了过去。
女孩惊声尖叫,手脚乱踢乱打,却被那俩混轻松按住,“呲”的一声,袖子又被扯去一截,露出白润的嫩肩。
那头沐皓天仍在不慌不忙走近。
见他被俩混子吓住似的,畏畏缩缩不敢过来,女孩绝望得大哭。
殊不知沐皓天实在是有苦难言。
其实起初听到呼救,他便立马运转内劲,想冲上去救人,不料身形甫动,腰臀部位的骨头便跟散了架似的,疼得他大吸一口凉气。
原来昨夜被那雌猎踢了一脚,他的体内已有暗伤,再加上先前高处跌落,屁股开花,伤上加伤。行走时尚且察觉不出来,此刻运劲要与人动手,身子骨登时支撑不住了。
可是眼看着良家女孩光天化日受人侮辱,又让他义愤填膺,强忍酸麻胀痛慢慢往前挪动,想着先行靠到近处,再出其不意将俩混制服。
女孩凄恻的哭叫声中,沐皓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慢吞吞走了半晌。
那俩混似乎吃定他不敢多管闲事,对他毫无戒心,只顾着逞恶,已将女孩的一条花裙撕得碎碎烂烂,破布条甩了一地,但并不着急轻薄,应当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沐皓天胸中怒意沸腾,悄悄地按上袖中机括,就想直接以暗器杀伤俩混,可三人现在纠缠在一块,又担心错伤那女孩。
正踌躇间,耳廓忽然像被一阵清风拂过,那女孩的哭声变得模糊起来,却清楚听到有人在窸窣说话。
“姐,这可咋办捏?那小子看起来是个草包耶。”
这是那混子胖的声音。
“是是啊!姐……姐姐,再撕下去,咱们可要逆……逆德丧伦啦。”
说话的换做了混子壮。
俩混又冒出几句骂人的俚语,当中还夹杂着女孩夸张的哭喊声。
沐皓天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那俩混在悄悄交谈,可这些声音听起来清楚无比,好似他们贴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
奇怪的是,那俩混明明背对自己,一心一意撕扯着女孩的衣裙……
此事莫名诡异,不由站定愣了愣。
但就在这时,沐皓天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既而眼前花影闪过,定神一看,原是半条花裙被混子胖甩了过来,地上女孩没命地挣扎,两条白腿蹬动间春光乍泄。
情势迫在眉睫,沐皓天再不犹豫,挺身上前,运劲在掌,径直往那俩混的肩头拍去。
他自小炼筋锻骨,人虽显瘦,内劲却浑厚,这一下若拍实了,定然叫俩混三天抬不起胳膊。
忽然耳朵里又听到诡异的说话声:
“他来啦!”
竟是那女孩的声音。
沐皓天心中一凛,警觉了不对头,强行滞住身形。
那混子胖和混子壮却陡然间一齐拧身闪转,一胖一壮两只手反将他的手腕扣住,另有两只手架上他的臂弯,齐齐使劲,勐力将他拽前。
这下异变突发,沐皓天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胖壮俩混力气极大,尤其那混子胖,以沐皓天后天第三阶的体魄,居然丝毫也挣脱不得,被押得紧紧实实向前扑倒。
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冲他狡黠一笑,双手分劈如刀,朝他肩颈斫来。
说时迟,那时快!沐皓天一时不察竟已着了道,当即耸肩缩颈,调动内息至“肩井穴”防卫,两项一呵而成,整待生吃两记手刀。
他情急应变,已是全力以赴,并未因对方只是个小女孩而有所轻视,万万料不到,两只纤瘦小手上传来的力道竟大得惊人!
硬接之下,眼前登时一黑!被斫得气息溃散,血液堵滞,头脑“嗡嗡”响,差点晕厥过去。
然而沐皓天心神的震撼更甚身体,但觉此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力气却犹在混子胖之上。
他却不知,那女孩看清他的相貌,不知怎地一个犹豫,手上力道已然小了三分,否则纵使他忙乱中提气防护,也非得一下被击晕不可。
这两男一女显然素来以此招制敌,罕有失手,这一次配合得严丝合缝,却没能一举成功。
混子胖和混子壮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女孩与沐皓天几乎是脸贴脸、鼻点鼻,四目相接,她脸颊倏地变红,显出一丝慌乱。
沐皓天见状,一计径从胆边生出,当下咧嘴龇牙,面露怪相,“哇呜”一声作势去咬她的鼻子。吓得她惊然乱叫,重新仰面跌倒。
又觉俩混手上力道也有松懈,于是运劲震肩,将他们震退一丈,欺身靠上就要拿住女孩逼问。
可他刚俯下身去,斗觉腰间一麻,双手僵在半空,身子直向前倾,将地上那女孩扑了个满怀。
「他们竟还有帮手!」
第二十三章【诡异听觉】
沐皓天一下扑在女孩怀里,整张脸埋进她的胸脯,温香软玉,绮念顿起。
但他马上又是一惊,醒悟过来有人用点穴功夫将自己点倒,暗呼糟糕,也不知到底遇上了哪路强人,竟这般连环下套对付自己。
「难道又是‘剑破苍穹派’的人?」
他心神大凛,忽听几下跺脚声音,随即被人揪住后衣领,一把拽了起来。
沐皓天无法动弹,被拽起身,顺势瞧了瞧地上那女孩。
但见她一张小包子脸,杏眼细眉,姿容靓丽,日常裸露的肌肤显露出风吹日晒的麦色,其他地方却较为白腻。
细看又能察觉出她年岁尚幼,至多有个十三四岁,眉目之间,却有几分与豆蔻年纪毫不相符的老练。
此刻女孩脸蛋两侧嫣红一片,衣裙破碎露光,双手局促地四处遮挡,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忽想到刚才自己满满当当扑进她的怀里,也没见她挣扎,不由心下一奇。
当是时,沐皓天的后背上接连挨了好几拳,紧跟着臀上又吃了一脚。
好在对方下手并不重,从力道可以判定不是混子兄弟。
「咦?偷袭我的莫非是个女人?」
身后飘来一阵香风,他心念微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地上那女孩飞快爬了起来,理了理衣裙,眸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他,红着脸退到旁边。随后混子胖和混子壮也走了上来,三个人并排站好。
三人像是被人授意噤声,低头垂手不发一言。
沐皓天心中讶异,看这架势,他们是受人指使的,后来之人才是正主。
他滚动眼珠,用余光向后方瞥去,可惜那人站在他正背后,瞥了半天一无所见。
等了少顷,后方传来一个嗡里嗡气的声音:
“大胆淫贼!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在此轻薄女子,你说!该当如何论处?”
这声音经刻意掩饰,辨不出男女,沐皓天刚要辩解,却想到自己适才确实轻薄了那女孩一番,一阵心虚,朝边上瞟了一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哇!你不说话,那你就是心里有鬼了!”
这一句说得急切,没有过多变声,俨然正是女子。
而且此人似乎又想到了适才情形,嗡声哼了一下,对准沐皓天的臀部又是一脚。
这脚踹得颇重,沐皓天牵到伤势,痛吸凉气,身后立即传来一声轻呼,还有些细微的争执动静,好像不止一人。
沐皓天听得分明,对身后人的身份业已了然于心,但转眼看了看边上乖乖排列的三人,又不懂这闹的是哪一出。
一时间也起了玩心,决意不说破,连声叫道:
“仙姑明鉴!仙姑明鉴!此番误会实乃事出有因,在下有两个美若天仙的孪生小师妹,与在下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分别数日便如隔数年……”
但听身后一人“扑哧”笑了出来。
沐皓天的内心愈发笃定,顿时放松了许多,笑道:
“此时此刻,她们俩正茶饭不思,在柕香镇上守望相候,在下也因此归心似箭,赶着与两位仙女师妹相见,这才不慎冲撞了这位姑娘。还请仙姑看在我们的真情天地可鉴的份上,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呸呸呸呸!油嘴滑舌,肉麻也被你肉麻死啦!”
身后另一人啐口连连,末了清一清嗓子,还装作那嗡里嗡气的声音说话:
“你说你的师妹美若天仙,是确然如此么?”
沐皓天道:
“千真万确。”
“那姑且信你。”那声音压着喜意,又道,“可是天仙长成什么样,咱们谁也没见过,倒不如做个比较。”
顿了一顿,才道:
“你且说说,与你边上这位小姑娘相比,是她美一些?还是你的两个师妹美一些?”
沐皓天暗地里悄悄嘀咕:
「天仙么……师兄我怕是见过啦!」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寒文静的身姿面貌来,心头又是微微叹息,也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
突然间臀上又挨了一脚,原是问话的那人看他半晌也不回答,以为他犹豫不决,大为生气,又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
沐皓天生怕再惹得小姑奶奶发飙,连累屁股遭殃,冲口而出道:
“自然是我的两位仙女师妹要美得多啦!”
说完便察觉一道目光从自己的脸上移开,连忙转眼看向那女孩,见她低眉敛目、容光黯淡,不禁有些后悔。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问话的那人听了显然很是受用,咯咯咯笑出声来。
另一人嗔怪道:
“好啦燕儿,别再捉弄沐师兄了,快些给他解开吧。”
这语声听起来温软娇弱,一如她的脾性,正是沐皓天那两个孪生师妹里的姐姐雪莺。
先前那个嗡声捣怪的,自必是伶俐活泼的妹妹雨燕无疑了。
“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
沐皓天喜跃眉梢,乐滋滋地大叫,
“好莺儿,快来帮师兄解穴。”
“是。”
雪莺答应了一声,踱步上前,聚力手指在他腰上戳了又戳,却不见效果。
沐皓天急道:
“被点的是腰关穴,莺儿你别搞错啦!”
“哦……”
这回雪莺认真找准了位置,又伸指一戳,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效果。
却听雨燕在边上嘻嘻欢笑个不停,雪莺羞红了脸,弱弱地道:
“师兄,燕儿这两天跟师父新学了一门点穴手法……我,我不会解呢。”
沐皓天又道:
“燕儿?”
雨燕却不理他,哼了一声:
“哪能这么便宜你!”
把姐姐拉退两步,窸窸窣窣咬起了耳朵。
沐皓天一头雾水,猜是古灵精怪的雨燕要戏耍自己一番,当即竖起双耳,想听听她们说什么。
可惜雨燕早就提防着他,说话直若蚊吟,只偶尔听到雪莺诺诺的声音。
沐皓天心痒难耐,像是被人用松针撩拨着,瞥眼看到仍井然排列在一旁的两男一女。
许是站久了无聊,那女孩低头梳理着蓬头乱发,混子胖与混子壮却在互相挑眉溜眼,窃窃私语。
沐皓天脑海里灵光忽跳,想起先前他们两个也在密谋计议坑害自己,却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远远听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后面事态变化太快,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
现在一回味,当时那情形宛如开了顺风耳一般!猛然又联系起下山冲坡时手抓虚无的经历,越想越觉得诡异。
心忖:
「莫非……我这趟进山,带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颈后寒毛乍起,又忖:
「那先前也不是劳什子‘顺风耳’,怕是有什么鬼东西在截音递话了!」
沐皓天懼然一惊!脊背直冒凉气,岂料怕什么就来什么,耳边忽然又一次如风掠过,紧接着双姝咬耳嚼舌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第二十四章【莺燕双姝】
只听雨燕细声说:
“便这样定了!我来说话,姐姐你伸手去遮。”
雪莺应道:
“好的呢……”
雨燕忽然又说:
“不行!沐师兄那属狗儿的鼻子,一闻咱们的味道就分辨出来啦。姐姐还须得先把你自己的香囊交给我,然后再用手摸一摸我身上的香囊,这样一来,定能让他晕头转向啦!”
道玄武极山昔年还有着一门炼药的技艺,虽早已断了传承,但南山坡却被种满了花花草草。
雪莺和雨燕打小就会跟着一位师姐打理,那师姐心灵手巧,教了姐妹俩以花草药材制作香囊,二人都中意此道,平日里也有佩戴习惯。
沐皓天不知她们戏弄自己为什么要用到香囊,还想再听,可到了此处便又回复常态,再也听不清了。
他好奇心被勾起,暗暗揣测着两女意欲何为,一时也忘了深究那件怪事。
忽听雨燕嘻笑几声,接着两只雪笋也似的娟手从背后穿来,绕过他的两侧肩颈,冰冰凉凉地覆在他眼睛上。
霎时间甜丝丝的香气萦绕鼻息。
“沐师兄,你不是说,与我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耳鬓厮磨……还……还卿卿我我么?那么你来猜猜遮你眼睛的是谁?猜对了说明你真心实意,便饶你这一回。倘若猜错了!哼哼,那便罚你在这湖畔吹上一晚的冷风!”
妹妹雨燕俏皮的声音在背心响起,彷佛正是她垫着脚尖伸手遮的眼睛。
可这明明是她们设套坑害自己,却一本正经地反过来怪罪,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淫贼,沐皓天顿然哭笑不得,但觉师父所言极是,女人果真是不可理喻。
幸而他刚才听到双姝的短暂对话,雨燕一开口,心里便已了然姐妹俩玩的什么把戏,成竹在胸,当下嗯来啊去,装模作样沉吟半天。
嘴里吞吞吐吐说着:
“这身体动不了……呀!这眼睛还被遮住了……啊呦!看不见也摸不着,这可让我怎么猜呢?”
听见雨燕发笑,沐皓天暗暗好笑,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对了!我的两位仙女师妹都喜欢佩戴香囊,用的香料却各有特色,我且闻闻这双玉手的香味。”
说完使劲地吸鼻子嗅了嗅。
“这香味闻起来,像是时下新开的虞美人,但这里头又混进了一绺馥郁的馨香,几乎要喧宾夺主,应该是去年秋天咱们一起晾晒的茉莉花了……燕儿师妹制作香囊钟爱以花为料,莺儿师妹却素喜用白芷、川芎、山奈等草药作料,那这样看来……”
想象着雨燕在身后大呼计谋得逞、掩嘴憋笑的画面,正想要来个峰回路转吓她一跳。
忽然之间,沐皓天感觉遮在右眼上的那只手动了动,一根葱指悄悄按上他的眉关,沿着眉毛连续刮了三下。
沐皓天一怔之间,那根手指又快速刮了三下。皱眉略一想,憬然领悟这是雪莺在给自己提示。
姐姐名雪莺,妹妹叫雨燕。
雪和雨的起手都是“雨”,而莺和燕的起手都是“艹”,十分相似。
倘若姐妹俩要写字来给自己提示。
那么最为简单的,自然是雨燕连点四下,代表“燕”字下方的四个点。
换做雪莺,则会划出三条横,代表“雪”字下方的“彐”部。
既然连划了三横,那显是雪莺以为他上当,怕他说错了受苦受累,而故意作出提醒了。
沐皓天飞快厘清了其中讯号,暗赞乖莺儿懂事,虽然他早已凭借诡异听觉摸清了底细,但心里头还是生出了一团暖意。
后边雨燕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出声催促道:
“怎么?师兄猜不出来么?那我们可要走啦!”
“谁说我猜不出?”
沐皓天哈哈笑道,
“香气那是燕儿的无疑了!但我想依燕儿的聪明伶俐,不会这般傻乎乎地暴露。肯定会先跟姐姐串通好,互换了香囊,然后让她动手遮挡,自己则站在边上出言捣蛋,如此便能让我猜错。”
“所以我敢断定,遮眼的必是莺儿师妹!”
话一说完,覆眼上的手倏地抽回,随即听到雪莺拍手欢笑:
“猜对啦!师兄好厉害呢!”
这是雪莺清楚妹妹脾气,怕她赖皮再为难沐师兄,抢先将事实说破了。
不出所料,雨燕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了句:
“哼,算你聪明。”
她本来想定计议,倘若沐师兄猜错了,便顺理成章罚他;万一他猜对了,那也硬得说错了。反正他看不见,无论怎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可她却少想了一件事,便是姐姐心里向着他,还直接来了个“覆水难收”,不给耍赖的机会。
当下怏怏然白了姐姐一眼,上前为沐师兄解了穴。
不料她还没来得及抽手,突然就被沐皓天反手捉住,顺势转身,另一只手闪电般侵袭,一把环住她的腰肢。
待雨燕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腾空离地,被沐皓天抄上了肩头。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丝毫不理会雨燕迭声娇呼,沐皓天手掌起落翻飞,连拍了她二十记大板,拍打同时口中还在训话:
“这才几天不见!”
“燕儿的翅膀就硬啦!”
“敢作弄师兄了是吧?”
雨燕腰身被沐皓天手臂紧紧箍着,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只能两手捂臀,可怜巴巴地说:
“出这个主意姐姐也有份,你怎么不打她?”
沐皓天往俏立一旁的雪莺看过去,果见她羞着脸,眼睛闪躲,张了张嘴又没说出什么来。
但沐皓天知道她人老实,就算妹妹诬她,她也不懂得争辩,于是佯怒道:
“好哇,还敢诬赖姐姐,该打!”
奋起魔掌,啪啪啪啪又打足十下。
雨燕碎手拍打沐皓天的肩背,小腿上下踢动着,呜呜大哭道:
“沐师兄,你偏心,你偏心!”
看着她一口咬定姐姐是主谋、委屈巴巴的模样,沐皓天有些不忍心,只好说道:
“莺儿,那你也过来。”
雪莺闻言霎时花容变色,她面貌和雨燕近十分的相像,性子则怯弱许多,倘若被这样架起来打一顿屁股,那羞也要羞死了。
但她向来听沐师兄的话,还是依言走上前去,两朵红云浮上耳朵根,轻轻地说:
“师兄,这里有外人在呢……”
沐皓天本就在犹豫,经她一提醒,这才想起身旁还站了三人。回头一瞧,发现他们全都面色古怪,那混子胖更是傻傻瞪瞪的,在他和他肩上的雨燕之间来回扫看,顿时感觉尴尬不已,弯腰把雨燕放了下来。
雨燕下地后还是不依不饶,双手遮脸,泪眼汪然非要讨个说法,姐姐雪莺过来规劝,却反倒让她更加委屈了。
这时候沐皓天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东西,扒下雨燕一只手塞了进去,温笑道:
“好燕儿别哭啦!你看,师兄给你带了份礼物。”
雨燕听说有礼物,并拢的手指漏个缝偷瞄了一眼,正正撞见沐师兄暖风似的笑脸,一下子便忘了生气,摊开手心瞧了瞧。
却见手中之物是几枚裂口的豆荚,碧绿颜色,指头大小,从裂隙中能看见一排小黑豆。
沐皓天趁机为她抹去眼角的泪花,见她疑惑地仰头,笑着解释:
“这是鸢尾花的种子,你回去将它种下,来年咱们的南山坡便能开出鸢尾花啦!”
雨燕喜花,每每下山都会寻找花种,道玄武极山千花竞放,种类繁多,其中就少不了她的功劳。不过世间花草无数,自然也还缺失不少品种。
这鸢尾花便是缺失的品种里,雨燕极为喜欢的一样。沐皓天听她说起过,这次在老坨山发现此花,便摘了些种子回来,现下正好派上用场。
果然雨燕马上破涕为笑,将那几枚豆荚子对着晚霞细细地看,然后珍宝也似的用绣花手绢包好,收进怀里,腻腻说道:
“谢谢沐师兄,你可真好。”
说时低颌抬眼,看着沐皓天,眼角眉梢满是甜蜜娇态。
少女的快乐竟是如此简单,沐皓天也不由会心地笑了起来,轻轻抚弄她的发丝。忽然想起一直以来的困惑,指向边上的三人,问雨燕:
“对了,还没问你们呢,这是怎么回事?”
雨燕张口正要回答,一旁的雪莺却清了清嗓子截断了她,柔声说:
“沐师兄、燕儿,时候不早啦,师父还在镇上等着,还是边走边说吧。”
此刻天际的云霞艳红似血,却已是最后的绚烂,山间湖上雾重霾深,暮色四合,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天黑了。
雨燕连连点着头,道:
“对对对!边走边说。”
老气横秋地对仍在杵立的三人摆了摆手:
“婧灵、小胖小壮,一起走吧!”
第二十五章【王家姐弟】(求追读)
天边,山影如墨洇染。山的上方是大卷的火烧云,妖冶的霞光渗透轻雾,莹莹闪闪,使得雾中的一切物景都带了迷迷朦朦的不真实感。
雨燕儿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快嘴快舌地为沐皓天解惑,说到关键处却总含糊其辞。好在有雪莺不时开口补充,总算将事情由来理了个大概。
婧灵和小胖、小壮本姓“王”,原是一座山村里的农家仨姐弟。
四年以前,年龄最大的姐姐婧灵才十岁出头,父母却在某天一齐失踪了,从此以后,姐弟三人便相依为命,四处流浪,吃了不少的苦头。
过两年姐弟仨大了一些,也是忍饥挨饿久了,便仰仗天生力气大,在姐姐婧灵的带领下,做设套伏击旅人,而后抢夺财物的勾当。所用计策大体相仿,正是对付沐皓天的那一套。
盖因他们从不伤人性命,每次只取目标随身财物的一半,并且打一处秋风便跑远远的另换一处,故而频频得手,也一直没遭到打击报复。
姐弟仨前不久流窜到柕香镇附近,没几天“盘缠”就见底了,昨日他们故技重施,寻了条僻静小路埋伏,好巧不巧将沐皓天的师父和两位师妹候个正着。
师父阅历老辣,一眼便识破了三人伎俩,冷眼相看,任由他们作妖。却是把双姝急得不行,不停央求师父救人。
后来雨燕眼见师父无动于衷,不顾拦阻冲过去营救,结果反被姐弟仨合伙拿住,双姝这才知道上当了。
最终还是师父出手将三人制服,但看出他们本性不坏,且年纪尚幼,经过一番问询,得知了姐弟仨的身世,登时恻隐之心大动,亮出了自己宗师身份。
言道:
“时下大周天子年少继位,各路诸侯虎视眈眈,眼看着乱世将至,你们这般行径绝非长久之计,倘若遇上真正的强人,再多几条小命也都给你们捏没了!本座看你们都是可造之材,现如今虽然世道不好,但我道玄武极山保大伙吃饱穿暖喝足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此处停住,问双姝:
“本门十大分部之首的‘青龙部’,可还有记名弟子空缺?”
雨燕听得一脸懵,还以为师父得了失心疯。道玄武极山向来是光杆一支,就算把后厨的开运、来福、旺财和猪圈里的“前世缘”全算上,也过不了十数,又哪来劳什子十大分部,还青龙部了?
却看师父不停地对她俩挤眉弄眼,雨燕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还好姐姐雪莺急中生智,对答道:
“禀告师父,那个青……青龙部,前阵子刚招了几名弟子,恰好充足编制,其他的九大分部也早已经满员啦!倒是掌门真人,也就是师父您自己的座下,尚有三个空缺。”
师父微不可察地朝雪莺眨了一眼,凝重点头,转向三张殷切无比的小脸,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过半晌叹了口气,缓声道:
“本座已有十来年没再收徒,慎之又慎,只为等候根骨品性俱佳的良才,悉心教导,好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罢了!罢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该缘分到此,今日便为你们姐弟三人破一次例,先收作记名弟子,日后再视表现转正,你们可愿意?”
一番说辞,配上神情动作,将自己求才若渴、悲天悯人的高人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顿时令姐弟三人钦佩景仰、感激涕零。
婧灵忙不迭拉扯小胖小壮,“噗通噗通”跪了一整排,两兄弟早在听说能“吃饱穿暖喝足”时便艳羡不已,哪里还不愿意?当即在师父的指引下简单行过拜师礼,从此以师徒相称。
姐弟三人相顾流泪,都感自己命运多舛,今日终于时来运转熬到头,激动得无以复加,喜极而泣。
待三人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师父命目瞪口呆的雨燕儿负责引领他们入门,教导礼节云云。
一行人抵达柕香镇,受到镇民盛情款待,更加让仨姐弟坚定了信心,小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埋下了对师父师门的崇敬之情。
翌日,双姝在镇上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沐师兄回来,于是吃过午饭便迫不及待喊上姐弟三人,到小镇进山的必经之路守候。
闲得无聊又想了一个鬼点子,假称沐师兄要考验他们的本事,让婧灵带领小胖小壮重演一遍昨天的套路。
婧灵不疑有他,便找了个弯口守株待兔,五人苦苦守到傍晚,终于等来了沐皓天,发生了方才之事。
至于后边雨燕闪烁其词的作弄自己一事,应是她看见自己扑进婧灵怀里,醋坛子大翻,从而临时起意的了。
沐皓天听完全程,摇头苦叹不已。
对师父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颇不以为然,真相只怕是他看姐弟仨年轻力壮,寻思着骗回去当苦力也不错了。
而想到“年轻力壮”,沐皓天下意识揉了揉隐隐疼痛的肩颈。
对于这三个人的天生怪力,他可是深有体会,直觉自己若不是修出内息,单纯比较劲力,恐怕非他们的对手。
转而又想到姐弟仨身世凄苦,拜入自家山门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总远远胜过流浪打劫的猥琐日子。
“对了!莺儿、燕儿,我在山上的时候,大黄有没有派狗腿子来找你们的麻烦?”
沐皓天心里一直惦记着赖骏所说的提亲之事,当即询问双姝。
雨燕歪着头道:
“没有啊?大黄不是好端端在老家待着么,师兄为什么问这个?”
既然双姝还不知情,沐皓天便打算先不告诉她们,等见了师父再说,于是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总感觉大黄最近很不老实。”
那“剑破苍穹派”的当代掌教道号为天璜,只不过师兄妹三人私下里都称呼他为大黄。
雨燕每次说到他都来气,撅着嘴道:
“那当然,大黄能老实那才怪了!他一肚子的坏墨水,整天想法子让咱们难受。”
婧灵在边上听得新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黄?是俺们山里养的小狗么?”
沐皓天和双姝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婧灵知道自己闹出了笑话,红着脸低下头去。
沐皓天拍了拍害羞的女孩道:
“王师妹猜的也没错,大黄自然是狗的名字。不过都说了是大黄,那怎么会是小狗?大黄是大狗。”
说完跟双姝一起捧腹大笑。
婧灵恍然大悟,但不敢再多说话,只在心里默念:
「哦,记住记住,大黄是大狗。」
第二十六章【其乐融融】
湖堤小路直通柕香镇,师兄妹说说笑笑,很快临近了镇口,瞧见镇上各处阑珊亮起了灯火。
春晚的凉风掀起湖中浪波,轻盈地吹扬着湖畔少女们的衣带、发丝,曳动腰间悬挂的香囊,堤上一行六人的鼻端都萦绕着草药与花儿的芳香。
岸边一朵不知名小花上,两只凤尾云蝶翩翩起舞。一粉一青,一动一静,一只活泼、一只温婉,恰似那容貌俏丽彷佛但脾性迥然两异的双姝。
“沐师兄,我们这身衣裳好看么?”
雨燕一步一跳,粉带飞扬,围着沐皓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刚说完近况,便急着让他鉴赏进城时定做的漂亮衣裳。
沐皓天目光在这对孪生姐妹身上转了转,面对二人满脸希冀的模样,张口却说:
“布色平淡无奇,款式么又刻意求新,你看这对襟,缝合的不三不四。做工虽精细,但这设计全然浪费了一门好手艺,整体看来,简直俗不可耐!
“不过……”
姐妹俩在城里特意找到最好的裁衣师傅,赶制了时下最流行的对襟纱裳,眼巴巴的等他夸赞,没想到竟被他贬得一文不明。二人心头直感黯然,又听到他说“不过”,心一动,但觉事有回寰。
雨燕急道:
“不过什么?”
沐皓天皱眉道:
“不过奇怪的很。”
雨燕更急,追着问:
“那又有什么奇怪的了?”
沐皓天这才笑道:
“我奇怪的是,这两件再寻常不过的衣裳,也不知积了几世的福分?竟有幸被我道玄武极山的绮丽双姝穿在身上,衬得真个娇若梨花、艳似云霞。都说人靠衣装,在这里却全然颠倒过来,变作狐假虎威啦!你说奇怪不奇怪?”
双姝听罢,方知沐师兄是变着法子大肆夸赞,浑没听出“母老虎”之意。
雪莺儿一如既往地静静跟在沐师兄身旁,眉眼里尽是掩抑不住的容光。
雨燕则瞬间转嗔为喜,欣欣然跑在前头,翩翩如蝶,一圈圈地转,彷佛想让他尽情欣赏。
不过此刻沐皓天的心思似乎不在她身上,反而深深地吸引到了跟在后头的混子胖。
雨燕发现小胖流着哈喇子看自己,马上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大激灵,低下头不敢再瞧。
又见师兄满腹心事的样子,连忙靠过去拉了拉沐皓天的袖口,甜甜地问:
“沐师兄,你怎么啦?”
“呃……也没什么。”
沐皓天苦笑着说,“我只是想到,你们这一趟,就是进城玩儿去啦。”
几天前他们兵分两路,师父带两个师妹前往华金城,为城里豪绅钱老太爷的千金驱邪,沐皓天则孤身只影地上了老坨山,务求除去鬼童。
沐皓天这头不必说,深山老林风餐露宿,历经生死,不但顺利除去鬼童,还辛辛苦苦深夜埋尸超度,真可谓劳苦功高。
而师父那头却不知为何,进钱太爷家不久便被人轰了出来,大骂他是江湖骗子。
师父竟也不觉得恼火,老神在在地领着姐妹俩在城里玩了一圈。后来还是在雨燕雪莺的轮番催促下,才不慌不忙来柕香镇与沐皓天汇合。
双方经历一对比,也难怪沐皓天会忿忿不平了。
雨燕挽住他的臂弯,为他抱不平道:
“可不是么,师父去之前一副区区恶鬼手到擒来的架势,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人打回了原形。偏生他还不知羞,竟大摇大摆在城里晃悠……”
雪莺扯了扯她,对姐弟仨努努嘴,小声说:
“燕儿,别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议论师父的不是。”
雨燕不以为意翻了翻白眼,但再次开口声音也小了下去:
“怕什么,有我镇着他们呢。”
沐皓天见婧灵三人从头到尾对雨燕服服帖帖,便知她定是使了什么手段,令三人屈从于淫威。
忽瞥见婧灵又在偷偷瞧自己,不由笑着问她:
“王师妹,还感觉冷么?”
婧灵的脸颊腾地泛红,紧了紧身上长衫,脆生生道:
“回这位师兄的话,你的衣服很是暖和,婧灵不冷了。”
先前在听双姝讲仨姐弟的故事时,沐皓天见婧灵衣裙破烂,湖边风又大,吹得她瑟瑟而抖,当即就把自己的长衫脱下给她披上。
虽然几日未换,但是长期佩有师妹特制的香囊,因此长衫非但没有异味,反而有种独特的香气。
婧灵受宠若惊,又是感动又是好奇,一路上偷偷地闻了长衫许多次,又偷偷地看了沐皓天许多次。
偷偷想到:
「他长得这样好看,人还这样好,他真的成我师兄了么?」
眼瞧他与两位美貌师姐欣然谈笑,亲密无间,又酸溜溜地想:
「他却从不看我。」
婧灵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师兄问自己话,登时被当场捉住似的,一颗心“扑扑”跳得飞快。口中学着燕儿师姐教的礼节说话,心里却忐忑不定,生怕出错。
好在沐皓天并未多想,笑着说道:
“婧灵,说话不必这么拘束,今后都是一家人了,直接喊我沐师兄吧。”
又加一句:
“小胖小壮,你们也是一样。”
姐弟三人齐声道:
“是!沐师兄。”
说完相视而笑。
刚才轮番喊了三人,沐皓天对他们的名字很是好奇——为何姐姐有个正经的名字王婧灵,两个弟弟却直接被叫做王小胖、王小壮?
后问起,才得知姐弟三人依次差了一岁,在姐姐出生的时候,村里还有位教书先生会帮忙取名,但是到了小胖出生的那一年,这位先生却突然失踪了,因此小胖小壮都是爹娘随口叫的。
乡村人家贫苦,胖和壮的名儿已是极好的寓意。而且神奇的是,小胖小壮从小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父母失踪后更是时常挨饿,却逐渐长得人如其名,一个身胖一个体壮。
聊着姐弟三人的名字典故,大家都不由笑了起来,雨燕再绘声绘色地讲些奇闻趣事,几人谈天说地,彼此都熟稔了不少。
如此其乐融融,一行人进了小镇,只见家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光景。
然而时下早已过了年关,不知喜从何来?
几人正在奇怪,霍然听见一声震耳锣响,紧跟着有一人大喊:
“除魔英雄回来啦!除魔英雄回来啦!”
叮呤咣啷一串响动,屋舍里头灯影摇晃,脚步声、欢呼声、筷子落地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小孩的叫声,迭声交响。
顷刻之间,街头巷尾,一盏又一盏灯笼接连亮起,辉光粲烂,白昼俨然;门口窗口,一个又一个脑袋冒将出来,隔空热议,指点端详。
沐皓天诧然惊异,望双姝也是一脸迷茫,忽发现正前方的大道人头攒动,集若潮流。
定睛一看,但见数十人簇拥着一位长须飘飘、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浩浩荡荡行来。
那道士顶戴紫巾冠,手执一柄银缕拂尘,龙行虎步,如踏春风,行进间衣衫飘飞鼓舞,神采奕奕。
纵是方外高士、山中神仙,也不过如此。
沐皓天一见到此人,一下子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手抱额,大感头疼。
双姝见状,在边上掩嘴偷笑。
婧灵姐弟仨却被这阵仗给震住了,直楞楞看着那人,眼中满是崇拜之色。
那中年道士行到一半停了步,离着沐皓天等人还有数丈,一群拥趸唰啦啦跟着停下,场上鸦雀无声。
道士收甩拂尘于臂弯,挺身而立,面露微笑,温声说道:
“徒儿顺利除魔归来,可喜可贺。”
这般虚头巴脑大张旗鼓,不是他那厚脸皮老不羞的师父沐鼎真又有何人?
沐皓天满脸黑线,硬着头皮向前走两步,行礼答道:
“多亏师父教导有方,此番进山虽历尽辛苦,但幸不辱命,已成功将鬼童除去。”
沐鼎真还没接话,边上已起了欢呼,一传十,十传百,人群外围的奔走相告。
须臾间,家家户户敲锣打鼓、躁动欢呼,年关时剩下的炮仗也间或被点燃炸响。大街小巷人们蜂拥如浪,围聚瞻仰;整个小镇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除魔英雄神威盖世,鼎真大仙法力无边!”
人群中不知谁起了个头,接着就跟排练好似的,人人面红耳赤并声呐喊,交叠震响,直如鼎沸。
一声声神威盖世、法力无边的口号中,沐鼎真捻须微笑,紫冠轻摇,内心得意已极,面上却仍是清癯淡泊的得道高士模样。
沐皓天初时尴尬无比,但目视灯火辉煌,耳听震天号响,时间久了也不禁气血上脑,体感飘然,心眩而神迷。
飘忽之际,有几个镇上主事的上来接引,他本人、师父沐鼎真、连带双姝和姐弟仨,被一窝人拥着向前走去。
正享受众星捧月,如痴如醉,脑海之中突然涌现出一段晦涩经文,心自一惊,“四九玄功”第一层气海生莲的法诀历历分明。想到自己既得机缘,并决心修道,烟火贪嗔乃是大忌!
他身子一震,额头冷汗滚滚落下,神智一片澄清。
心中又不由惊异:这“四九玄功”当真玄奇,才刚刚开始修习,却已然能在无形之中影响自己。
周遭众人雀跃喧嚣依旧,灯火辉煌依旧。
但沐皓天心如止水,飘然不再,只默默体会着镇民们重拾生计的喜悦、真心实意的感激,此行的艰难苦痛冰消瓦解,心里头满是温暖之意。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设在小镇祠堂的宴会厅,将贵宾们请上主桌,由本镇的官绅作陪。
入席时沐皓天想起一事,往身侧靠了靠,悄悄地问:
“师父,你事先怎么知道我已顺利除去鬼童?”
他有些不可思议,师父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让人准备了庆祝。
沐鼎真的脸上依然挂带温笑,低声答道:
“我根本不知。”
沐皓天一口清茶喷出,仰面而倒。
【前期剧情修改提醒】2月18日
◇本次修改为2月18日发布更新,在此之后才开始看书的读者大大请直接无视。
◇而在此之前开始看书的,飞羽还是建议大家把开头部分(篇幅不长,主要在3-9章)重新看一下,相信会带给您更好的阅读体验!
◇修改幅度并不大,无关主线。
◇本次修改旨在剧情更好的衔接,更加圆润,改善之前的“生硬迟滞”等问题,并对男女主角的魅力进行加强。
●补充说明:
由于新人新作,写作手法较青涩,难免会有一些瑕疵。
甚至不少读者反馈,前期经常有“阅读卡顿感”、“视角切换生硬”、“背景插入凌乱”等观感。
为了带给大家更好的阅读体验,我花了两天构思,周六(2月18日)整整一天泡在自己的书里,终于将前期剧情进行了修改完善。
目前读者反馈还不错。
修改的内容集中在【第三章】到【第九章】。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前期剧情修改提醒】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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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十七章【收获颇丰】
筵席丰盛之至,已倾尽镇民所能。
席间觥筹交错,杯影醉人,众乡人纷纷询问除魔细节。
沐皓天回忆这几日的经历,只觉得百感交集,不愿过多地提及,只拣了些要紧之处,浅谈即止,但也足以让一干凡门民众惊叹不已。
加之沐鼎真早前在镇上“无意间”显露了手段,被镇民奉为“鼎真大仙”。
是以从头到尾无一人质疑此事真实与否。
沐皓天虽问心无愧,但自想到师父那一番荒唐之举,心中着实闷怼无奈。直觉他定是料准了,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情境下,自己纵使并未成功除掉鬼童,只怕也得被迫扯谎。
想来想去,沐皓天心情变化不定,时而欣悦,时而烦闷,时而又感忧惧。却是未曾发觉婧灵全程神色焦虑,几次三番想开口询他,可始终插不上嘴。
酒足饭饱,已是巳时。
不过镇上人家大多还掌着红灯笼,大道通明,众人恭送“鼎真大仙”和“除魔英雄”,一直送到本地乡绅的厢院外,方才告退离去。
此间地主是柕香镇最大的香料商,也正是他托人找上道玄武极山相请高人出山除魔,这时已亲自送来谢礼,引入厅堂后,恭敬无比地作揖道:
“寒舍陋鄙,但好在日常设施一应俱全,今晚就委屈大仙及众高徒在此厢休息,这是区区准备的几份薄礼,聊表酬谢,不成敬意。”
说是薄礼,却有满满实实几大担。
沐鼎真道貌岸然,婉拒再三但终究盛情难却,只好承下,最后客套几句,大袖一摆送客,大展鸠占鹊巢之威风。
原本地主还给配了几个侍从,也被沐鼎真以修道之人需要清净为由,一并打发走了。
等外人走个干净,沐鼎真支使小胖关好了厅门,立时老眉一抖,乌光贼亮的眼珠子溜溜转了转,竟瞬息之间换了一副颜色。
面露谄笑,目放铜光,撸起袖子直搓手,哪还剩半分世外高人模样?
“天儿莺儿燕儿,别一个个傻楞着,来来来!快把东西打开瞧瞧。”
呼叫半晌,却只有雪莺过来帮忙。
沐鼎真白眼一翻,转头对满脸鄙夷的沐皓天和雨燕喝道:
“都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你们那些个师兄师姐,有个算个,在外头混得是风生水起,却有哪位知道回馈宗门、补贴家用?不是师父我辛辛苦苦,上下打点,怎么养活你们这帮白眼狼仔?”
“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说到最后长长叹息以掩涕兮,大有鞠躬尽瘁、声泪俱下之情势。
师兄妹二人明显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浮夸做派,依旧撇撇嘴不为所动。
却把三个新徒弟感动得一塌糊涂,心疼师父,笨手笨脚上前,将担子盒子箱子一样样打开,摆在桌上。
沐皓天瞄了两眼,见有玉器几件、数十包本地特产的柕树脂香料、一整箱不知装有何物的瓶瓶罐罐、那最合师父心意的黄白之物也有足足两大盒。
现下凡门朝野动荡,时局维艰,这已是收获极丰了。
果然沐鼎真脸上堆满了笑,呵呵然合不拢嘴,顺手接过婧灵递上的茶盏,吸溜吸溜喝得直响。
雨燕儿斜眼瞧着桌上满满的物什,怪声怪气道:
“哇噻!区区小镇财主,便能给出如此丰厚的报酬,倘若驱鬼的那事儿给办成了,也不知城里的大豪绅钱老太爷能奉上多少宝贝哩。”
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意揶揄师父,等着瞧他吹胡子瞪眼。
不料沐鼎真听了却一反常态,丝毫不以为忤,手抓玉器乐道:
“小屁孩又懂得甚么?城里人可都鸡贼的很,哪有乡下人实在!你倒瞧瞧这只玉蟾,看色泽就知道是上等货色,这底座沉的,啧啧啧啧啧!这下可算能养活三个饭桶咯。”
婧灵三人的饭量颇大,吃席时直若虎咽狼吞,在主桌风卷残云之后,又将隔壁桌的也搜刮得一干二净,险些惊掉众人下巴。
当时就看得沐鼎真大皱眉头,暗骂三只饭桶,大为后悔收入门下,忧心着日后山门被吃空,暗地里盘算了许久,怎样才能让三人卖力挣钱以报师恩。
此刻他把这事点了出来,小胖小壮邋遢惯了也没什么,只知道嘿嘿憨笑,婧灵却是耳根红透,偷看了眼沐师兄,低下头去。
沐皓天碰碰她的额头以作安抚,又怕师父语无遮拦,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便开口道:
“师父,话说回来,华金城那究竟怎么回事?是什么道行的厉鬼,竟连您也处置不了么?”
他深知师父这人虽然平时不正不经的,但对本门的名头极为看重,尤其是现今倚为饭碗的捉鬼驱邪之术,绝不会凭白无故砸了自家招牌。
出发时胸有成竹,却在华金城铩羽而归,而且据双姝的描述,师父事后还满不在乎地逛街游乐。
实在是反常至极。
只听沐鼎真唉声一叹,道:
“戋戋鬼物,不值一哂……可那实是人祸,便不能够等闲视之了。”
与双姝不同,沐皓天一向被他寄予厚望,早有青出于蓝之势,因此才出言解释。
然而这番话还是说得不清不楚,沐皓天稍作思忖,总算明白过来,那位钱家小姐应是受到妖人迫害,自家小门小派招惹不起,师父就只能装聋作哑了。
现下新徒弟们都在边上,这般做派不符合他的宗师身份,所以不好明说。
沐皓天颇感不齿,但也明白连师父都奈何不得那人,自己更是有心无力,当下惟有默默为那钱小姐祈祷了。
一旁的雨燕见沐师兄沉默下去,便接回话头叨唠了一会儿。
她性子活泼,谈天说地百无禁忌,完全不惮师父威严,只三言两语便逗得大伙儿哈哈欢笑。
沐鼎真两只手满戴金玉,喜孜孜地玩弄着,也不跟她计较。
恍若回到了道玄武极山上,师兄妹促膝夜谈,现在又多了三位年幼的师弟师妹,山门虽小,却如朝露春风,充满了蓬勃生气。
沐皓天的心中温暖和煦,正要开口与师父说一说这几天的遭遇,看看能否解开一些迷惑之处,并一起商量应付“剑破苍穹派”的对策。
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第二十八章【深夜来客】
“嗒、嗒、嗒、嗒。”
来人敲得甚急,沐鼎真还没来得及收拾,小胖就兴冲冲跑去开了门,吓得他差点将手中玉器摔了个稀碎。
沐鼎真在心里大骂小胖蠢材,倘若被人瞧见,堂堂鼎真大仙居然亲自盘点财物,岂不是大大的损坏了高人形象?
飞也似的挺直坐好,耸高了双肩,掩耳盗铃一般用身体挡住,又飞快地给雪莺使了使眼色。
雪莺儿心领神会,忙不迭跑到师父边上,也学着他肩头高耸,正襟危坐,用身体挡住金玉财物。
厅门洞开,夜风穿入,清冷的气息拂面而来。
等到看清门外来客,师徒几个都是一怔。
只见她长发利落绾起,瓜子脸蛋,面容清秀白皙,桃叶似的弯眸里还带了些许媚气,肩上披一件墨绿素绒斗篷,内里着黑色修身劲衣,身材凹凸有致,一柄长剑佩在盈盈柳腰上。
却是个风姿飒爽的年青女子。
沐皓天和双姝霍地站了起来,齐声惊叫:
“婷儿师姐!”
来人竟是他们在外闯荡多年的师姐沐婷。
尽管长久未见,师姐的身上早已褪去稚嫩与柔弱,增添了几分妩媚、几许坚强,可三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沐婷温柔一笑,舒张双臂拥抱扑身上来的双姝,紧紧地抱着,用掌心轻轻摩挲她们的背心,眉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快乐与欢喜。
只有沐皓天注意到,师姐脸上似乎有两行未干的泪迹。
温存了片晌,沐婷松开泪眼婆娑的双姝,看着站到近前的沐皓天,习惯性想拍拍师弟的肩,伸手却顿在了半空,转而跟他也抱了一下。
她笑着说:
“天儿,你都长得这么高啦。”
沐皓天身子颤了颤,脑海中,昔年师姐带着他们在南山坡培植花卉药草、教导双姝制作香囊的情景历历浮现。
他眼中噙泪道:
“师姐……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没回家看看……”
闻言,沐婷眼眶泛红,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再掉下泪来。
家。
对她来说是个熟悉而又遥远的词。
其实她早就来了,在外踯躅已久,听着里头师弟师妹们的欢声笑语,在这座陌生的小镇,却彷佛游子回到故乡,潸然落泪,忐忑不安,驻足半天才鼓起勇气敲门。
面对亲人诘问,又教她如何作答?
道玄武极山门丁稀落,所有弟子都是师父收养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彼此间亲如兄妹。当年沐婷遭受一场突如其来的厄难,从此远走他乡,独自在外漂泊了数年。
沐皓天和雪莺、雨燕姐妹俩,心中时常挂念师姐,却只能偶尔听师父说说她的近况。
今日重逢,双方都喜不自禁,相互之间牵着手不放。胸中纵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问起、从何答起,就连一贯欢脱的雨燕,也只是泪光闪闪,安静地偎在师姐身旁。
“见过师姐!”
婧灵手里端着茶水,与小胖、小壮站成一排,齐齐行礼。
雪莺见沐婷疑惑,连忙解释说:
“师姐,这是师父前几天新收录的弟子。”
沐婷接过茶盏,微笑与姐弟仨打过招呼,便往沐鼎真望过去,却见他板着个脸,两只手自顾把玩金玉之物。
沐婷胸腔一窒,哑声道:
“师父。”
“嗯……”
沐鼎真耷拉着眼皮子,淡淡点头,然后说道:
“婧灵、小胖、小壮,你们先下去休息。”
姐弟三人依言告退,临出门时婧灵看着沐皓天欲语还休,也许是感觉眼下时机不对,自摇摇头,关好门离开了。
沐婷向前走了一步,缓缓跪下,对沐鼎真一拜到底。
沐鼎真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目光一凝,暖声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
可没等他说完,沐婷已自行站起,亭亭而立,枉顾师尊。
沐鼎真话半尴尬卡顿,面色微沉。
沐皓天和双姝见此情状,知道师姐心里兀自在介怀当年之事,与师父之间嫌隙未解,三人都动了动唇,想要出声缓和一下气氛。
却听沐婷平静地说道:
“师父,我有事要与你单独商讨。”
沐鼎真皱眉道:
“天儿他们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就尽管说罢。”
沐婷往前走去,将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扫了一眼桌上堆砌的琳琅杂物,淡淡道:
“我每年寄回的钱物,按理说足够整个山门开支了,你怎么不让他们静心修炼,还要出来挣这劳苦钱?”
此言一出,身后的雨燕马上歪着头狐疑地说:
“师父?方才您不是还在抱怨:你们那些个师兄师姐,有个算个,在外头混得是风生水起,却有哪位知道……”
“咳咳咳咳!”
沐鼎真老脸一红,急促干咳几声,怕她再说下去,忙道:
“那个,天儿莺儿燕儿,你们仨也先下去罢!你们师姐这么晚找上门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为师商讨的,你们小孩子家家,不要添乱!”
“谁是小孩子了!我、”
雨燕一听急了,还要跟师父理论,忽却被人拉住衣袖,一扭头,看见姐姐对自己眨了眨眼,又朝前头的沐婷师姐努了努嘴。
雨燕立时醒悟过来,说道:
“婷儿师姐……”
沐婷转过身来,对三人微笑道:
“放心吧,我这次不急着走,明日还会与你们一起的。”
语气温柔得不容置喙。
彷佛身为孤儿的敏感天性,沐皓天敏锐察觉到了师姐话语似轻还重,当即说道:
“婷儿师姐,那我们先走啦,明日一早再见。”
拉过雨燕和雪莺,退出门外,再对屋子里说:
“师姐,这些年我们都很想念你。”
沐婷笑着点头,眸光像平湖的微波一样漾动着:
“我也是的。”
等到屋门重新关好,师弟师妹们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沐婷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渐渐隐去,回身走到桌旁,面对师父坐下。
这时候,沐鼎真已将桌子上的金银玉器拾掇好,看向沐婷,轻声说:
“婷儿,这些年……你还好么?”
沐婷道:
“我不是来与你叙旧的。”
沐鼎真目光闪烁,又说:
“没想到只四年光景,你竟已突破至先天境!你一个人在外头……吃了不少苦罢。”
沐婷冷笑道:
“怎么,你这窝囊废也懂得关心人了么?”
听了这话,沐鼎真面皮抽动不止,血涌上脸,连须发都似涨红了一般,但终究是心有愧疚,未曾发作。
他连番碰壁,心也有气,冷冷道:
“你特意把天儿他们支开是为何?现下无人,有话但说无妨。”
沐婷微一点头,翻手掏出一方酷似砚台的东西,平置在桌子上。
沐鼎真瞥眼过去,只见此物外方而内圆,半只手掌大小,材质当是玉石,墨绿颜色,精致雕刻。乍一看,倒有些像先前那只玉蟾的底座。
再聚拢目光往中间细看:
当中的“圆”饱满似饼,呈暗红色,外围环绕着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青玉神龙。
“龙”与“圆”之间又琢有几绺须线,似太阳之光热,也似神龙奋爪弄云。
寓意青龙盘绕红日。
沐鼎真猛吸一气,瞳仁紧缩,从中透露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既有惊奇、诧异,也夹带着亢奋与欣喜。
这是雄踞沧州东南的庞然大物——沧州龙家的召集令!
第二十九章【芭蕉夜雨】
夜深人静,天色晴霁,星月交辉。
今晚,厢院的屋檐上悬满了彩灯,所有房间也都掌起了油灯,星月、灯火同明相照,院子里几乎与白天无异。
沐皓天和雪莺、雨燕出了厅门后,直感眼前一亮,当即游目四下看了看。
乡绅用以接待鼎真大仙一行的厢院可谓别出心裁,虽不甚华贵,但总体上宽绰疏朗、天地四合,房屋栏柱朱漆、斗拱飞檐,看上去古色古香。
厢院布局呈“回”字形,坐北望南,南开大门,正北面是会客的厅堂和院主住室,东西两侧各有一排厢房,以游廊串连,居中则是一个庭园。
庭园内草木葱茏,鲜花攒簇,小池碧水之间,散落假山叠石,端是个环境澹雅、安逸消闲的养生处所。
早前人群围拢,匆忙入厅,却是没来得及欣赏,此刻三人游廊观景,但觉说不出的舒适。
雨燕儿俏鼻微动,一路吸嗅,目光来回扫荡,留心园中栽植的花卉。可惜花香芬芳馥郁,花色五彩纷呈,却都是些寻常品种,入不得她法眼,心中不由微感失落。
沐皓天见庭园雅致,扭头张望道:
“也不知婧灵他们去哪个房间了,要不喊出来,一块谈谈天。”
雪莺往斜对角一指:
“他们三个在那边呢,这会儿应该都睡熟啦。”
雨燕笑道:
“他们每晚都是早早就睡了,说来也奇怪,这三个小家伙平日里打劫勾当没少做,竟也能睡得这么踏实。”
沐皓天循雪莺所指看过去,对面的房间个个灯火通明,惟独最角落里一个暗了下去,不由奇道:
“三个人住在一块么?”
雪莺丹唇才启,雨燕已抢先说了:
“对呀!人家那可是亲姐弟,感情好得很呢!哪像我们的沐师兄,嘴上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事实么,从十二岁起整天叫嚷‘长大啦长大啦’,又学书上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从此再也不肯与我俩同住啦。”
言语中幽怨意味明显。
听着师妹一本正经模仿自己当年的口吻说“长大啦、长大啦”,沐皓天不由脸色一红,想起了长身体时的尴尬事,打了个哈哈,忽却顽皮心起,谐弄道:
“那么燕儿师妹,你是希望咱们是亲如兄妹,还是亲逾兄妹呢?”
雨燕一怔,随即会了意,啐道:
“呸!师兄你不知羞。”
说完低眉垂眼,脸蛋胭红。
一旁的雪莺显然是跟妹妹想在一块去了,微微低下头,忽然察觉到沐师兄那猫儿似的目光跳到了自己身上,登时双腮粉晕,心跳扑扑,不住地想:
「倘若师兄问我,那我该怎么回答?」
“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沐皓天一句话说得双姝心湖潮生,赧然娇羞,却毫无自觉。转眼望到园子一角芭蕉团结,茂如巨伞,随风婀娜,心念一动,便即招呼两人向那走去。
走到近前,只见芭蕉树形高叶阔,青翠欲滴,紫红色花叶点缀其间,更添生气,树干上还密密叠叠结了许多短小而饱满的牙果,瞧着长势极好。
三人凝神打量了片刻,一件尘封的旧事不约而同涌上心头。
雨燕幽幽地道:
“婷儿师姐走后,咱们院里的那株芭蕉树,再也没有开出这么美丽的花儿啦……”
三人一同沉默。
半晌后,沐皓天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婷儿师姐变了许多。”
雨燕接话道:
“是呀,师姐变得坚强了,毕竟她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又独自一人在外头闯荡了好些年。”
沐皓天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但他自己也捉摸不透,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秋晚寒斋,闲愁几许,梦逐芭蕉雨……”
雪莺张手抚着一张芭蕉叶子,轻声念了一句诗,眼中氲了水汽,说道:
“婷儿师姐从前最爱听雨打芭蕉的声音了,她独个坐在窗前,听着看着,总会情不自禁泪流不止。那时候的她,是那样的温柔娇弱,那样的多愁善感……明明生活无忧,与心上人两情相悦,却总喜欢诵念这般凄恻的诗句。”
雨燕戚然道:
“那副‘芍药红含三径雨,芭蕉绿浸一溪云’,直到今天还在她的房里挂着呢。”
提起这个,雪莺顿时哽咽了:
“你还记得芭蕉女殉情的故事么?有一回,师姐跟我讲完这个故事,便说道:‘对于女子来说,若不能将身心完整无缺地交托自己心爱之人,那就像花儿缺失了色彩,香囊不再有香气,生命就没有了意义,活着也是了无生趣的。’我总觉得她说得对,却没曾想一语成谶,她这样柔情似水的一个人,竟然会遭逢那般凄惨的劫难……”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雨燕掏出手帕给姐姐擦了泪,叹一口气,断续道:
“师姐与天武正纲门的成宸师兄,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成宸师兄真的是个好人,哪怕是那件事发生后,他对师姐也不曾离弃,贴心劝慰,毫不介怀她已非完璧之身……只是师姐她自己终究放不开这些,又记恨师父的畏惧退缩,终日以泪洗面不发一言,终于在一个雨夜……不告而别了。”
雪莺好容易才止住哭,听到这里又险些玉珠断线,缓了缓才说道:
“其实师父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倘若他当时出头了,能否救下师姐不说,我们道玄武极山只怕从此永无宁日。”
雨燕听了不服气,还想数落师父,沉默良久的沐皓天突然开了口:
“此事确实是师父做得不对,我们道玄武极山虽然势小,但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雨燕激动得应声附和,末了恨恨地说:
“说到底,都怪那阴险毒辣、猪狗不如、世上最最最恶心的锡山老鬼!等哪天有机会,我一定要一剑将他杀了,帮师姐出气。”
提及这个罪魁祸首,三人都是咬牙切齿。
沐皓天更是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面如凝墨,正声道:
“有朝一日,我必诛此獠!”
“想杀锡山老鬼?那可不是易事,你们须得好生修行了。”
沐皓天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淡淡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三人皆吃了一惊,转头去看,发现沐婷师姐不知何时竟已来到左近。
明净光辉映衬,墨绿斗篷下的体态摇曳生姿,魅惑而又无瑕。她停步后,微仰起头,静静凝望芭蕉树,脸上平淡如水,若无其事。
三人却很清楚,方才所言肯定勾动了师姐的伤心过往,一个个心怀忐忑,嘴里次第喊着:
“师姐……”
“婷儿师姐……”
沐婷报以恬惔一笑,仍自赏芭蕉,温婉可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双姝一左一右,将沐婷亲昵挽住。
沐皓天也走近了两步,说道:
“师姐,你跟师父谈完正事了么?”
沐婷轻轻点了头:
“谈完了,你们师父说是累了,要早点歇息。”
三人都注意到师姐特意说的“你们师父”,想来她跟师父谈得并不愉快,还是没能解开心结。
沐皓天朝厅堂望了一眼,正好见到师父沐鼎真熄灯关门而出,东看西看,发现这边有人,却没有过来,也没有进边上的院主住室,而是往西厢走,进了婧灵姐弟仨的隔壁房间。
这让沐皓天大觉奇怪,一般来说,此等布局的厢院,正北为主,东为长,西为末,这是凡门孩童都懂得的道理,所以婧灵很自觉带两个弟弟去了西厢。
修炼之人虽然不大讲究这些,但以师父的脾气,肯定当仁不让住进主居室才对,怎会去排序最末的西厢?
正自揣测,忽听沐婷师姐对他说:
“天儿,我有些体几话,想与莺儿和燕儿说说,你是要一起听么?”
沐皓天怔了一下,转过头瞧见沐婷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醒觉她已说过一遍,自己走神没听见,顿时窘迫道:
“没、没有的事!师姐,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进房去了。”
女儿家的话题少听为妙!
沐皓天谨记师父教诲,转身告辞,走之前还对着双姝大扮鬼脸,惹得雨燕偷偷掐了他一把。
在东厢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进门后扫视两眼,但觉布置素雅整洁,便即把房门关好,找到一张太师椅,大咧咧地躺靠上去,大大呼吸了几口气。
连日山居,时时戒备邪物,终于能释下重负,好好休整一番。加上一天中连逢喜事,此刻闲憩了下来,全身心的放松,精神大为舒欢。
不动不想片刻,沐皓天心念一闪,起身抖擞了精神,从怀里摸出那支藏得严严实实的“曜月攫星图”,一只手慢慢抚过外面包裹的锦帛。
略微犹豫,没有再将它打开。
油盏火苗懒洋洋跳动着,影影幢幢的,寒文静那张清丽无俦的容颜彷佛在焰光中一闪而没。
「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
虽是萍水相逢,沐皓天却总忍不住为那少女担忧。
而一旦深思下去,哪怕他向来乐观豁达,能用各种因缘福相自我宽慰,可到了最后,那“龙家”二字总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起身踱步良久,他有些心烦意乱,放好身上杂物,合衣躺到了床上,突又想到:
「对了!她只是问了我的名字,可我本领低微,名不见经传……她就算侥幸摆脱了困境,又如何能来寻我?」
心海中思忆着那场孤山夜雨的寂冷与凄寒,那漫天雨丝似翻越时空而来,在他心头飘零,缓缓凝结成冰:
「难道,我与她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么?」
第三十章【十里相思】(求推荐)
莫名觉得心一痛,连忙默念起玄功第一转“气海生莲”法诀,过了一会儿,那些纷乱的思绪终被压抑下去。
沐皓天翻了个身,感觉腰上硌到了什么东西,反手一摸,摸出一柄长不过尺余的小剑。
他这才想起,这是马四方所赠三宝之一的……
斩妖屠龙大法剑?
当时一听这名字便没了兴趣,随意绑缚腰间,专心研究“四九玄功”去了。
此刻他打量着手中这支轻盈小巧、好像女子防身匕首的所谓大法剑,不由苦笑连连——
——这副“尊容”,实在与霸气无匹的剑名大相径庭。
木质的剑柄与剑鞘雕龙画凤,浑然一体,剑穗金黄疏长,宛如秋季稻菽。
倘若只是作为随身配饰,倒也还算精致,可偏偏马四方一本正经的,说它是什么“古道兵器”。
沐皓天没抱什么期望地将剑拔出,突然眼前银光一闪!
但见两指宽的剑身,若深谷幽林,蒙笼光晕,通体呈秘银之色。尚且隔了半臂距离,面肌便能感受到一股冷意,在灯火的映射下,剑锋闪烁淡淡寒芒,看似锋利得出奇。
剑身靠近剑格的位置镌刻有小字,一侧“斩妖”,一侧“屠龙”。
沐皓天颠来倒去找了好半天,却不见”大法剑”三个字刻在哪里。
再看剑脊为四面脊,以指尖划过,触感冰凉,轻轻一弹,铿锵作响。
沐皓天心思微动,隐隐觉得此剑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想到这里,他还剑入鞘,又从怀中掏出那张所谓的“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
这是一张崭新的黄底丹书三宝符,属后天镇邪符的一种,样式、大小均与沐鼎真平常所制符箓大体相仿。
若不是符文笔劲浑厚,圈线繁复云飞,符头、符心、符脚一气书成,一眼便知出自名家之手,那么他定会怀疑,此符是马四方为了应付自己随手所画。
沐皓天一手握“斩妖屠龙大法剑”,一手捏“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心里头说不清的怪异。
“咚咚、咚咚!”
就在他打算调转气息,去尝试激活两宝之时,有人使劲敲响了他的房门,紧接着门外传来雨燕儿欢快的声音:
“沐师兄,快开门呀!快!”
沐皓天把符与剑放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刚打开一条门缝,雨燕便急哄哄地挤了进来,进了屋又探出头去,左右各望了一眼,随即把门关好。
“燕儿,你怎么了?”
沐皓天见她先是咋咋呼呼,继而又鬼鬼祟祟的,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雨燕转过身,对沐皓天甜甜一笑,伸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沐皓天接过来看,那原是一只洁白的花骨朵,五片花瓣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收握一团,含苞欲放。细看则能发现花蕊已被取掉,花苞中心嵌了一颗指肚大小的红豆。
“这是……海棠花?给我做什么?”
这种花自家山门就有栽种,沐皓天一眼就认了出来,却不知制成这样有何用处。
雨燕吐吐舌头,神秘兮兮地道:
“它叫做‘十里相思’!它是道门修士炼制的噢。”
沐皓天一听来了精神,又翻来倒去仔细地瞧了瞧,确认了外边的花骨朵是海棠无疑,可是那颗“红豆”,其实是用某种木材打磨而成的珠子,漆成赤色,画上纹络。
看来玄机就在于这颗珠子了。
沐皓天瞧了半晌,还是不明所以,向雨燕看去,却见她左手摊举在胸前,手心里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花骨朵。
她的眸光在两朵花之间来回游移,微微泛红的脸颊晕开了海棠般的笑意。
忽然她张口念了一句: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言毕,两只花骨朵里的“红豆”同时一亮,绯光照明了二人脸庞,映作杏红的花瓣片片曳动,彷佛霎那间被注入了生命,缓缓绽放,芳香溢散。
怒放的海棠倏忽从二人手中飘起,相互吸引一般,在半空悠然旋飞,越靠越近。
两颗“红豆”像是磁石相吸,引动着两朵白里透红的海棠花聚拢合一。
沐皓天怔然注视,惊奇不已。
雨燕提起手摘下浮空贴合的花儿,捻住“红豆”,将两花分开。分开以后,绽开的海棠花瓣又缓缓重新收握,变回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模样。
雨燕再次递了一只到沐皓天手上。
她笑着说:
“沐师兄,‘十里相思’是道法炼制的通灵器物,但不需要元气、法力催动,只要其中一方念了咒语,它便会自行往另一只靠拢,直到双方团聚。虽然叫做‘十里相思’……但其实彼此间可以通联数十里的,你我各拿一只,倘若今后再分开行动,就不怕找不见对方啦。”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咫尺天涯,说的是明明两个人相隔咫尺,却如天涯一般遥远,无法相见。故而常常被有此境遇的亲友、爱人用以哀叹,自怨自艾。而激发此物的咒语,却偏要逆而行之,不许人间遗撼事,还取名作‘十里相思’。
炼制此物之人,可真是个妙人。
沐皓天喃喃念叨咒语,目露奇光道:
“这是婷儿师姐给你的?”
“是呀!”
雨燕点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事,红着脸说:
“我与姐姐形影不离,用不上的。”
沐皓天顿时莞尔,心想:
「傻燕儿,我又没问你,你自己却着急解释,岂不是欲盖弥彰么?」
笑看雨燕粉扑扑的脸蛋,说道:
“那师兄就把这个贴身带着,随时恭候燕儿师妹大驾!”
雨燕欢喜点头,心里头甜滋滋的,收好自己那只,忽而道:
“师兄,我想听听你的心跳。”
沐皓天哑然失笑,大大方方舒张了双臂。
从小到大,每当雨燕想要知道他的内心真实想法,就会要求趴在他胸口,通过聆听心跳,从而听出他的心意。
只不过从来都没有成功过罢了。
雨燕依他怀里,默默听了一会儿,起身后,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胸膛,以示赞许,然后说:
“沐师兄,那我就先回去啦!姐姐快要盥洗完了,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被她发现!”
不等沐皓天回话,转头开门而出,飞也似的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沐皓天摇头洒笑,关门躺回床上,心中也是温暖甜蜜。
他与双姝从小一块长大,虽然时而会戏谑嬉闹,却实实在在将她们都视为亲生妹妹,并无绮念绯意。
仰躺许久,油火渐熄,屋子里暗了下去,只有几束迷离的月光从窗格透射进来,四处洒溢,碎散零丁。
沐皓天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又听到轻微的敲门声。
起初只道是梦中幻听,兀自闭眼,但很快又听得清楚:
确实有人敲门。
他刚爬起来,就听到门外有人细声说道:
“沐师兄,你睡了么?”
沐皓天心头一动,听出这是雪莺的声音,连忙过去开了门。
彩灯黯淡,明月如霜,一缕浅淡的体香随夜风游弋入房,缠绵鼻息。雪莺背靠星月辉光,脸上却显了一盖阴暗,不能看清她的神情。
她轻轻问:
“师兄,我能进来么?”
沐皓天道:
“快进来!”
侧过身子,让雪莺进了屋。
关好门后,两人的站位跟先前雨燕来时几乎一样,沐皓天不自觉地点了点鼻梁,心中微觉古怪。
雪莺没穿外衣,只披了件浅蓝色的丝袍,像是睡到一半起来的。她进门后沉默了俄顷,才说:
“师兄,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沐皓天忙道:
“没有没有,我还没睡呢!不过莺儿,这么晚了,你怎会过来的?”
雪莺却没说话了,眼睑垂得很低,彷佛在看沐皓天的脚底,忽然她一只手抬起,也递过来一样东西。
见状沐皓天的心神一阵恍惚,心中更觉古怪,微笑接过,藉着月光端详,却见那是一只竹篾编织的碧绿色知了,以毫笔画翼点睛,栩栩如真。
没想到与自己猜的不一样,沐皓天不由新奇问道:
“莺儿,这是什么?”
雪莺道:
“这个叫做‘百里知’。”
沐皓天险些笑出声来,抢着道:
“你手上还有一只,对不对?”
过许久也没得到回应,沐皓天聚目一瞧,隐约见她俏脸飞霞,低头拨弄着衣角。
半晌后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沐皓天笑道:
“莺儿,我知道了,你教教我怎么使用吧。”
雪莺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满是绯红晕块,细细的绒毛在朦胧月色中整齐摇曳着。
她摊开手掌,果然有只一模一样的竹篾知了安静地躺在手心。
她将手举高,迟疑了一下,蹙着眉用力一咬舌尖,然后把知了放到唇边,吐出香舌,牙齿轻咬轻挤,一滴鲜血从舌尖滑落到知了身上。
瞬息之间,那血滴洇入脉络,化分为千丝万缕,使得碧绿色的知了泛起了淡红色的血晕。
雪莺弱声说:
“便……便是这样了……”
沐皓天不假思索,依样画瓢,咬舌挤了一滴鲜血到知了身上。
在血滴洇散的一刹那,两人手中的知了同时转向,面面相对,发出清亮的鸣叫。
此时夜半三更,万籁俱静,这声音犹如平地惊雷!穿透力极强。
雪莺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合拢双手把知了捂住。
沐皓天也吃了一惊,用手捂着还是盖不住声音,便即去拿垫褥,将两只知了分别里外裹了三层,终于隔断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齐松口气。
雪莺道:
“师兄……对不住,我不知道……”
“没关系。”
沐皓天冲她温柔一笑,晃动着裹成两坨的褥子道:
“婷儿师姐没教你如何停下么?”
雪莺想了想,摇头道:
“她只是说:‘百里知’可以通达百里之遥,双方分别时,其中一人可以先行储入精血,等到另一人也滴入了精血,两只‘百里知’便会相互指向,同时发出鸣叫。相隔越近,叫声便越响亮,反之亦然。一直到精血之力耗尽,它们才会停下。”
沐皓天苦笑着道:
“原来如此,这‘百里知’用起来却比‘十里相思’麻烦多啦!”
雪莺神色一黯,这两件奇物是沐婷让姐妹俩自个儿选的,妹妹喜花,一眼就看中了“十里相思”。
因为红豆海棠的寓意,雪莺心里其实也想选它的,但她不愿与妹妹相争,只好领了“百里知”。
沐皓天见她沉默不语,心下了悟,又接着说:
“不过既然一个仅十里,一个却为百里,通联的距离足足大出十倍,倒也不失为一大优势。”
闻言雪莺微微一笑,说道:
“是呢,师姐也说,‘百里知’感应的范围要比‘十里相思’远得多,两者各有优劣的。”
两人闲聊半晌,偷偷解开褥子,那知了还是叫个不停,不禁暗暗咂舌:
「这区区一滴精血,竟蕴藏了这么大的能量么?」
也不知何时才能耗尽,沐皓天当即将褥子裹紧,往桌上一丢,对雪莺道:
“莺儿,你先回去睡吧,且让它们蒙头叫个痛快!”
雪莺双腮红润,歉然道:
“好的,师兄也早点休息。”
临出门却又被师兄叫住:
“对了,你带一只走吧!它们离得远了,叫起来便需要更加卖力,说不定能散得快一些。”
第三十一章【午夜惊魂】上
雪莺走后,沐皓天怀抱褥子上床,回想今晚双姝接连造访之事,只觉妙趣横生,会心一笑,胸口暖烘烘的,倒头沉沉睡去。
不知过多久,沐皓天在睡梦当中,感觉自己的手化成了翅膀,振翼破空,乘风飞回道玄武极山,慵懒地躺在南山坡的花甸中央。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肌体一寸一寸升温。间或有几只调皮的莺儿燕儿低飞掠过,香风飘荡,鼻子痒痒的,迷蒙蒙打个哈啾,说不出的温柔舒爽。
“轰隆!!”
酣然休憩,恣意享受春光,陡然间晴空一记焦雷炸响!
紧接着就是一串狂猛的犬吠声音,沐皓天耳脑轰鸣,神魂剧震,猛地惊醒过来!
睁眼四望,只见黑暗与微光。
他用数息时间从梦境回到了现实,心脏没由来地激烈跳动起来,呼吸也跟着变匆促,长吐一气,跳下床去。
方甫站定,耳廓倏而吹过一团妖异的寒风,沐皓天即刻凝神,竖耳倾听。
却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对这件咄咄怪事竟似乎习以为常。
“轰——轰——轰——”
一声声犹如闷雷的沉磕异响在耳边不停回荡,这种窃听一般的奇特感觉很难言喻,却彷佛他熟知的常识、真理,无可置疑。
沐皓天瞬息就感应到,声音来源于对面的西厢房!
他裹起衣物,夺门而出,飞步越过庭园,直往西厢而去。
分花拂叶,越靠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心脏仿似化作了一只鼓槌,从内而外,振奋擂击胸腔!等他来到那疑似音源的房间门口,胸膛已经震颤得像密集的鼓点一样。
而随着他靠近音源,那种奇特难言的窃听感溘然消散,声觉恢复如常。
游廊尽头,沐皓天站定微微发怔:
「咦,这不是婧灵他们住的房间么?」
仅仅一门之隔,那闷雷似的异响却隐隐约约,模糊不清,若不是信马由缰的“顺风耳”,他断然没法察觉。
心脏疾速跳动着,感应强猛如沸,玄异中又杂了些许不安,心悸感一阵阵来袭,彷佛这间屋子里,藏有一只与他密切相关的、古老而又诡秘的妖魔。
午夜的月光并不甚亮,将将照得人心里发慌。
沐皓天怀揣着惊异、紧张、迷茫,伸手使劲一推门,但却没能推开,显然是从内闩住了。
那姐弟仨肯定还在屋内!
他挂念三人安危,强压纷乱心绪,飞快地调动内息,聚于掌心,一掌拍向门挺中段。
“咔”的一声脆响!
里面的木闩被内劲震断,屋门应声霍开,一股惊人夺意的气息迎面腾冲。
沐皓天心中一凛,探身进去查看。
可是才迈开半步,身子猛一震晃,一只脚登时抬着落不下去。
屋内暗黑沉淀,伸手难见五指。从门口照射进去的月光,竟然映不出丝毫物影,好似所有光亮,都被那潜匿黑暗的妖魔吞食殆尽。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漆黑如墨的床铺方位,沐皓天不可思议但又清楚无比地看到了三条粗长的诡怪黑影。
那黑影形如吸血长蛭、海怪触须,相互之间纠缠膨胀,不停扭动甩舞。
三股雄浑庞沛的无形劲力,在黑暗的深处碰撞交织,百十道暗影电弧铿然叠响,自成韵律,彷佛在演奏一段古老而永恒的战曲。
他在惊怖之中忽然明悟了一件事:之所以能在暗中视物,是因为那些蛭形怪影是比黑暗更加深沉的黑暗。
就在这时,突感身后风动,凌冽的寒气侵肤透体。
沐皓天心头大骇,刚要回转身子,眼角余光陡然瞥见,竟有一只黑魆魆的鬼手搭在自己左肩上!
这一惊几乎令他肝胆尽裂,下意识缩头沉肩,奋起全力向后方肘击。
不料手肘像是击上一堵硬墙,撞得筋骨酸疼,而那只鬼魅黑手直若在肩头生了根,附体随形,怎么也甩脱不掉。
突然间鬼手用力一箍,拽得沐皓天双脚虚浮,身体不由自主倒腾出去。
“嘘——嘘——”
电光石火退出了屋门,被人拎小鸡似的晃荡两下,而后落地站稳脚跟,他心中震骇无以复加,下一刻却听到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他耳边长长吹气。
“师父?”
辨别出嘘声主人,沐皓天惊怵之意瞬间消退。
扭头一看,正是师父沐鼎真。
“师父,你做什么?!”
沐皓天被他吓了个半死,话中不免有些埋怨。
沐鼎真抽回那只黑不溜秋的手,噘着个嘴,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连连击点,示意他不要发声,然后伸手去拉屋门,留了条缝隙朝里面瞄望。
沐皓天接连受到惊吓,憋了一肚子疑问,又担心婧灵三人,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张口大声道: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鼎真慌忙把门关实,转过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我要是知道,还用专程睡到他们隔壁研究么?”
沐皓天闻言却是一愣:
「他们?」
沐鼎真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肚子,骂骂咧咧道:
“踏马的!臭小子下手不知轻重,师父一把老骨头差点让你拆了,哎呦……可疼死我了!你进了一趟山,怎么劲力变得这么大?”
沐皓天不理会他的叨叨,心中憬悟过来,当时自己还在纳闷,师父怎会特意摸到西厢角落来睡,原来事出有因。
「莫非师父早就发现了异常,这才收了三姐弟为徒?」
想到这里,沐皓天惊然道:
“那些鬼东西,是婧灵他们所化?”
回想刚才屋子里的诡怖一幕,顿感不寒而栗,心头又生出更大的困惑。
沐鼎真却没肯多说,紧盯着屋门,自个儿在皱眉思索,貌似有所猜测,但不能确定。
强忍烦闷等了一会,沐皓天的面色开始逐渐涨红。
他的心脏从始至终蹦得飞快,自打见到那三条黑影,那种难以名状的强猛感应便节节攀升,到此时此刻已如骇浪击空,蓦地让他变得狂躁起来。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抓出来瞧个清楚便是!”
沐皓天爆吐狠言,言毕热血上涌,就要冲进去一探究竟。
“啊!!!”
当是时,一个穿心入肺的惨叫撕裂深夜长空!
第三十二章【午夜惊魂】下
声音传自于厢院之外,不辨男女,痛苦已极!
沐皓天心神大震,狂躁之感退去。
眼前倏地晃过人影,却是师父动身朝南大门飞奔而去,他略作犹豫,便即拔腿跟上,将眼前之事暂且搁置。
二人在游廊的尽头折转,一前一后奔到厢院南门,发现已有人站在门前。黑衣黑发,黑夜黑光,一张清白娟秀的瓜子脸格外显眼。
沐婷身着劲装,未披斗篷,看来是睡中被惊醒。她在门前驻足,右手握住剑鞘,左手抬在身前不动,像是准备去开门,却因为什么事停住了,见到他们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师姐……”
沐皓天开口正要喊她,便被沐鼎真拍了一下:
“别吵!你听。”
沐皓天立时住了口,屏息收声,在静默中,他发觉自己心跳放缓了,远离那间屋子后,莫名的感应也淡去许多。
不待多想,突然听到“咚”的一声!
声音不重,就是从门外传来,似乎有人在扣门?
沐皓天不解,看了看师父和师姐,却见二人面色凝重,目光锁定大门。他只能耐住性子,也往那里看去。
过不多时,大门微微一震,又传来一声“咚”的闷响。
深更夜半,寂无人声,联想不久前听到的那个痛入心肺的惨叫,这断续的扣门声显然有些诡异。
一团似有似无的寒气悄然从沐皓天脚踝生起,迅速遍笼全身。
而那扣门声还在顽固地响着,每隔数息都会不轻不重地敲打在三人心头。
冷风乍起,须发飞张,三人背后的园子里,丛花、灌木、芭蕉叶子“嘶嗄”摇响。风声交杂入耳,像极了溺水者的咽呜。
沐皓天察见师姐身形轻抖,师父也不自禁地拢紧了衣服,这才明白,自己感到寒冷并非心里发毛,而是真真切切的寒流侵袭,周遭温度骤然降了许多。
「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就连修出先天真气的师父也抵受不住么?」
沐皓天脑海一冒出这个念头,身体便愈发冷了几分,赶紧运转内息驱寒,可惜效果不佳,还是忍不住连打哆嗦。
忽然他看到师父反手在腰后一抽,“噼啪”一声响,手里多了条长鞭。
聚目辨认,不由暗暗心惊。
这是自家山门中为数不多的法器,名唤“请邪鞭”,乃两百多年前一位修道有成、威望甚高的天师,专为对付某些不明来路的邪祟而炼制。
其意只在“请走”,而非镇、封、诛、灭,可想而知对此类邪祟的忌惮。
沐婷早已会意,退了两步。
沐鼎真猿臂开舒,翻劲向前挥甩,请邪鞭锐声撕空,崩长卷舞,精准缠住两只门把,尔后用力一拉。
两扇朱红色实木大门“嘎吱”沉响,缓缓向内而开。
三人凝神注视,赫然发现有个人影杵在门口!天黑认不清体貌,只能隐约看出没穿外套,身上只着浅薄的里衣,好似梦游而出。
那人头颅低垂,身体僵立,隔一会便前后晃荡一下。
三人由此恍然,刚才那些怪异的“咚咚”扣门声,原来是这人以头撞门。
眼前这一幕透着邪性,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各自摆了架势戒备。
沐鼎真轻抖手腕,甩鞭试探,两息之间接连五次打在那人身前的门槛上。那人听若罔闻,依旧是浑浑噩噩,形如鬼魅僵尸。
少顷后,沐鼎真再次甩出请邪鞭,将鞭子凌空晃成索套,缠绕那人身体,既而握紧鞭柄,慢慢往前挪步。
沐婷默不作声,并肩而上,沐皓天紧随其后。
三人跨过门槛,均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个中年男人,双目大睁,眼神却没有焦点,呆滞如死鱼,一张脸木无表情,表面晶晶闪闪,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观其容貌有些眼熟,应是庆功筵席的陪客之一。
此人情状怪异,生死不明,不过让师徒三人如此震惊的,却是前方不远处那万分诡怖的景象。
但见院外树影斑驳,冷雾凄迷。
走道上、草丛边、阴盖下、亭子里,幽灵一般晃荡着数十条白色人影!其中大人小孩均有,高矮不一,站位杂乱无章,随风倾摆,摇摇欲倒。
细看全都跟门口这人一样,身上仅穿里衣,面部冰霜厚积,在晦朦的月色中闪闪映光。
「摄魂!」
沐皓天精于除鬼驱邪,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鬼怪,而是道门中邪派修士的某种摄魂之术,心中蓦地发怵。
“他还活着。”
这时身侧响起沐婷沉静的话语。
沐皓天收束心神,回转目光,看见师父和师姐相视点头,各出一掌,分别贴在那人前胸后背,并声轻喝,同一时渡入真气。
那人脸上的冰霜快速消融,化为一滴滴水珠,眼睛眨动几下,活了过来。
“老乡,你怎么样?”
沐鼎真扶着他问了一句。
那人的眼中先是茫然状,继而好像吃了一惊,瞪作铃铛,嘴里“呜哩哇啦”一通乱叫,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问他也不懂得回答。
显是受惊过度,寒气侵体,致神志不清。
见一时问不出什么来,沐婷便令他靠坐在墙边,继续渡入真气。
沐鼎真则对沐皓天说道:
“走,我们出去看看。”
两个人疾步奔飞,分头在人群之中穿梭,很快就辨认出,这些人都是乡绅府中人,先前或多或少打过照面,情况与刚被救醒的那人差不多,气息微弱,尚有脉搏。
查明之后,沐皓天折返而回,却见师父与师姐相对而立,墙边那人已昏睡倒地。
沐婷道:
“是他!”
她竭力想要保持语气沉静,却还是带了一丝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下的颤音。
沐鼎真沉默俄顷,突然一把将两个徒儿拉到边上,背靠院墙,如临大敌般扫视四方。
沐皓天虽然一头雾水,但瞥见师姐长剑出鞘,斜指向地,剑身如水波纹,抑制不住地抖动,心底猛地升起强烈的不安:
「他是谁?」
只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忒忒忒,我道是谁,原来是道玄武极山的小美人儿~~这才几年不见,小美人儿身姿肥润,风情远胜当初啊!不枉老祖疼你一场,忒忒忒忒忒!”
说话人语速奇快,声音东走西臧,既听不出方位,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然而这段仿若阉人抠住嗓子发出的怪笑声,猝然在三人的深心揪出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一年。
那个雨夜。
那张放肆淫邪的脸!
第三十三章【锡山老鬼】
那一夜,酣睡中的道玄武极山,被一串嘹亮而又疯狂的犬吠声惊醒。
沐皓天不会忘,在那个阴森可怖的夜晚,稚气未脱的自己,是怎样与师弟师妹们抱作一团,声嘶力竭地哭喊。
从那以后,深夜乍响的犬吠之声,便成了他惊悸的梦魇。
沐鼎真不会忘,在那个雨落倾盆的夜晚,他持剑挡在徒弟们身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肆无忌惮地擦肩而过,挑挑拣拣,一把拎走碧玉年华的少女。那威胁之中夹杂不屑的冷笑,令他身躯剧烈抖动,却不敢出手阻拦。
从那以后,少女那双被明亮的雨帘吞没的、黑得像漆一样的眼,便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所以,这一次。
他不能再退,不会再让!
与沐皓天不同,他修出先天真气已数十载,早就跳脱视、听、嗅、味、触五感,来到以气机料敌的第六感境界。
第六感即为“心感”,道门所称灵识感应,武学则称之为“气机”,基于先天真气扫探感知。两派命名不同,原理亦不同,然而效用相仿,都是凭以探视,深刻入骨,察物之本质,料敌之机先,故而通常并为一谈。
虽然武学的“先天”在境界上只对应道法的“蓄气期”,但此阶段的武者,却初步掌握了修士在“破凡期”才能触及、直到“金丹期”彻底掌控的探查手段。
这也是武学相对道法的优势所在,是下四境的武者可以越阶挑战道门修士的根本倚仗。
正因如此,在锡山老鬼现身不久,身为先天高手的沐鼎真就已探明方位。
目光灼灼注视,狠握鞭柄,衣袍鼓荡,请邪鞭上涌动着淡淡锋芒。
心慌意乱的沐皓天,在惊惶之际,忽见师父和师姐正微微抬头,一同看向某处,于是也跟随看了过去。
前方一箭之地,在那座凉亭的盖顶之上,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赫然入目。
是他!
壮硕的身躯,瘆人的怪笑,还有那刻入脑髓的淫邪语调,无不昭示了这人正是当年玷污师姐的罪魁祸首——沧州西北境臭名熏天的锡山老鬼!
沐皓天奋力攥起拳头,脑海中怒意如电轰隆,将身心的冰冷一扫而空。
锡山老鬼立身于亭顶,一双眼睛亮若寒星,只在沐婷的身体关键部位放肆游移,丝毫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相峙间,天上突然有个破锣也似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老鬼兄,哇哈哈哈!你浸淫采补之术多年,名不虚传,果然有些门道,不亦乐乎?不亦爽乎?可惜这穷乡僻壤之地,多是些庸脂俗粉、一般货色。”
话音由远迫近,风声伴随,一句话说完,锡山老鬼的身旁,已经多出一条灰白色人影。
来人的体形比老鬼小了一号,又瘦又高,胸襟开敞,衣衫不整,腋下夹有一个白溜溜的半裸女郎。结合此人方才所言,这女郎只怕已遭污辱,或是因为姿容尚可,故被其携上。
“忒忒忒忒忒!裴智老弟,你偏居海外,不知九州之妙,这回务必多盘桓几日,老哥哥带你好好风流一番。”
锡山老鬼忒忒怪笑,目光在那昏迷不醒的裸女身上转了又转,戏谑道:
“你这根宝贝,真是采补一道绝佳佐物!看把小娘子折腾的,啧啧啧啧——淫威至此,羡煞老哥哥啊!”
“老鬼兄一手寒冰控魂术使得出神入化,可轻易网罗方圆数里之人,为所欲为,真才让人羡慕呢,哈哈哈!”
那裴智听到老鬼吹捧他的“宝贝”,客套一句放声大笑,得意到扭起腰来。
他这一扭动,亭中忽见黑影晃荡。
沐皓天这才发现,他腰上似乎拴着一根粗长的绳子也似的东西,从凉亭的檐口垂落下去,几要触地。
月夜朦胧,看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绝非长鞭一类的兵器,形状近似于间隔开叉的藤蔓。
没有心思去深究那是何物,此人的到来,已然给沐皓天的心头猛地浇上了一瓢冷水,森森寒意又一次侵袭而来。
那锡山老鬼本就是成名已久的道法修士,修为至少已入筑基,超出师父一个大境界。
他自不知,沐鼎真已下定决心决一死战,原本是想出其不意,令锡山老鬼对自己下杀手,以求“仙灵之心”的反击重创甚至诛杀对方。
可如今新到之人很明显与老鬼沆瀣一气,并且听两人对话语气,这裴智的修为不会在老鬼之下!这样一来,自己纵使侥幸反杀一人,另一人防备之下,再想暗算成功不啻痴心妄想。
想到此节,沐皓天不禁心中大凛:
「今晚,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心底生出一丝丝绝望之时,他蓦地感受到,自己身前竟有一股澎湃的战意、一蓬滚滚如流的先天真气。
他茫然望眼,竟惊异地发现,这位素来明哲保身、谨小怕事的师父,面对两位境界远超自己的强敌,却巍然挺身在前,没有丝毫想要退却的迹象。
噼啪声中,请邪鞭崩得笔直,向地斜垂,如剑如枪。
亭顶两人立有所觉,霍然转头看了过来。
裴智的目光在请邪鞭迸发的气芒上停留一瞬,旋即便注意到沐鼎真身后的沐婷,打量了她的身材容貌,顿时呼吸一窒,直接将手上的裸女丢开。
嘿然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鸟地方如此之荒僻,竟能够邂逅如此之佳丽!老鬼兄,这个你可不能跟我抢。”
锡山老鬼却发了一声叹,说道:
“唉!不是做哥哥的舍不得,实是此女不符合裴老弟的要求。”
“哦?此话怎讲。”
“裴老弟修炼霸藤,好处子元阴,这个我是知道的。忒忒,然而此女早在六年前,就被老哥哥采了红丸,还服侍我整整三天三夜……忒忒忒忒,一来元阴已去,食之无味;二来么,忒忒忒忒,老哥哥驾轻就熟,妙趣多多呐!”
锡山老鬼说到此处怪声狎笑,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道玄武极山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均神色激变。
沐皓天狠咬牙关,看了眼边上面容煞白、浑身颤抖的师姐,心中又是哀痛又是怜惜,连忙移开视线,不忍心再去瞧她。
沐鼎真迫于形势,尚自克制,全神蓄势防备。沐皓天堂堂热血少年,如何忍得?当即就要破口大骂,冲上去手撕此獠。
可接下来那裴智说出的话,却又让他陡然停下。
第三十四章【激战】
“如此丽人竟然名花有主,可惜,可惜。”
裴智叹声说道,
“更可惜的,还是那位在你我夹击之下逃走的寒仙子,真似个冰肌玉骨、月望精灵。比之眼前这位的媚而不妖、丰润肥美,又别有一番超凡脱俗风味,真教我魂牵梦萦呐!只可惜连日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可惜啊可惜!”
听着他可惜连连,失意溢于言表,锡山老鬼笑道:
“忒忒忒忒,那寒仙子身份高贵,又是龙家势在必得的人物,咱们追上了只怕也难以染指。不过裴老弟完全不必失落,九州美女如云,随处可寻……”
瞟了一眼沐皓天等人,续道:
“我还记得,当年去这几人的山门打秋风时,见过一双年幼的同胞姊妹,俱为美伢胚儿、良人资质,算算时间正到了采撷年纪,改日咱们去捉了来……”
“锡山老狗!!给我住口!”
当是时,一个自胸腔内迸发出来的狂怒暴喝轰然响起,打断了自顾说话的两人。
锡山老鬼冷目横扫,只见那名原本躲在墙边的少年冲到了最前面,满脸的怒容憎色,抬高右手戟指向他,恶狠狠骂道:
“锡山老狗!过来受死!”
这少年正是沐皓天。
先前那老鬼放肆侮辱,将己方三人视若无物,他早就怒不可遏。然而裴智忽地说到寒文静,他又不自觉地顿住,听了一听。
在得知这两人并没有得逞后,心下稍安,可随即听见老鬼辱及两个师妹,登时便有一团热血涌上脑顶,再也遏耐不住,不顾一切谩骂出头。
锡山老鬼漠立于亭顶,不知喜怒。
他见沐皓天挺身而出,毫无惧色,也没摆任何架势,俨如一个毛头小子。他却没有动气,在他看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连让他生出怒意的资格都没有。
“锡山老狗!”
沐皓天破口再骂,突然间被人拉住手腕往后一拽,倾回来半个身位。
紧接着风声锐响!面肌冷气森然,一截请邪鞭在他眼前飞甩,“啪嗒”一声卷下一物,钉到了地上。
沐皓天低头一看,那竟是一根尖利的石桩,心起微寒,不及多想,又生出强烈的警兆!
即刻抬起头来,望见亭顶仅剩一个高瘦之人,地上却有个黑影兔起鹳落,疾速来袭。
而就在这时,他左腕一紧,又被人拽了一把,趔趄退开几步,师父沐鼎真错身而过。
请邪鞭卷舞螺旋,罩挡在前。
但听得“汀汀”之声乱响,离沐皓天数步之遥,一个高大的黑影左右腾挪,持刃猛攻。
沐鼎真悍勇迎击,一条请邪鞭舞得密不透风,一一拦下攻势,决不让对方再进半步。
一道道气芒碰撞爆闪,激曜四方,仿如剑影刀光。
沐皓天被激荡的劲气逼退,靠回到墙角,紧张观望,心惊不已:
「此獠以道法成名,没想到在武学上居然也颇具造诣。那座小亭远在十丈开外,未见他驱物乘行,却在数息之间欺到近处,只这份身法就远胜于我,此刻更是与师父正面相搏而不落下风。」
稍顷,突而心头急跳:
「他的武功固然不错,可是以先天真气激发的气芒短干虚散,威力明显不如师父!那柄兵刃也无奇峻之处,一番攻势看似猛烈,但师父守卫有序,毫无破绽……那他为何要舍长取短?」
下意识的,沐皓天首先往那座凉亭望去,却见裴智已经坐了下来,将半裸女郎放在腿边胡乱摸索,好整以暇隔空看戏,没有要来帮手的意思。
随后沐皓天又留心四周风吹草动,警惕锡山老鬼驱物暗算,他左看右看,脑海之中灵光一现,猛然闪出之前雌雄双猎逼近寒文静时所发生的一幕。
他心自一惊,迸声急喊:
“师父!当心脚下!”
话音才落,沐鼎真所站的位置蓦地土石崩飞,地面瞬间塌陷下去!
沐鼎真虽一直只守不攻,留力戒备偷袭,足底也布了先天真气,但仍猝不及防,个头顿然矮了一大截,膝盖以下全部陷没坑洞。
紧接着地下泥浆滚滚涌出,沿双腿向上不断地淤积结实,顷刻之间就让他举步维艰,挥鞭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那端锡山老鬼暗中施法得逞,如何肯饶?
一柄钢刃重劲翻飞,锋芒处处直切要害,逼得沐鼎真全神防卫,无法调集先天真气对抗法术之力。
只见他身体从下往上,慢慢被泥浆塑化。
与此同时,老鬼口中还念念叨叨,似在酝酿着下一个法术。
沐皓天眼见师父败相已露,不由得焦急万分!而沐婷师姐根本不为所动,沉静站于一旁,他只能快步绕到侧面,对准锡山老鬼飞快打出两枚暗器,不求伤敌,只希冀缓解师父压力。
可先天之战显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插得上手的,暗器方甫射入战圈,就被老鬼轻易格开,以更快速度倒射而回。
沐鼎真手中的长鞭如臂延伸,尖端似蛇吐信,翻折飞卷,将两枚暗器逐个点落。然他分神之下,自身的形势更加艰难,泥浆漫过了腰腹,下半身已结为土瓮。
锡山老鬼胜券在握,倒不急着攻杀沐鼎真,忌惮其拼死反击,口唇翕动,继续念咒施法,抽空还睨了眼急头白脸的沐皓天。
眼中淡淡杀机一闪而没。
慑于气芒鞭影之威,沐皓天一时间不敢上前,“仙灵之心”只解性命之危,倘若这么冲上去,恐怕断肢残体,却又无济于事。
就在他犹豫之际,那泥浆忽如升潮一般汹涌攀高,转眼便覆没了沐鼎真的全身。
“给我破!!”
沐鼎真一声暴喝,请邪鞭上的气芒随声暴长了数倍,化为一把巨型光刀在前方横扫,将锡山老鬼生生逼退两丈。
随即长鞭如蛇一般软化回卷,一圈一圈缠缚他自己的身体,欲以先天真气破开囫囵。
不料长鞭与泥浆一经接触,鞭上的气芒登时溢散,迟滞纠缠,那逐渐凝固的土瓮也在压制着沐鼎真的经脉运转,令他气血不畅。
内外交困之下,先天真气犹如炭火浇灭,很快最后一截鞭也被泥浆覆盖。
说来话长,实际只过了数息,一尊挥鞭怒目的人型土瓮已静静立在原地。
“师父!!!”
沐皓天惊骇欲狂,拔身冲了过去。
锡山老鬼冷冷道:
“石裂!”
土瓮的前后、两侧,遽然冒出四根粗大的褐红色石锥,从前胸后背、左右两肋,贯穿交错,将沐鼎真钉杀当场!
第三十五章【斗折峰回】(求推荐)
“啊!!”
沐婷惊声变色,纵身飞奔。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人始料未及!
沐皓天刚冲出去两步,陡见此景,霎时间耳脑嗡隆,目眦欲裂。蓦然狂叫一声!也不知从哪胡乱摸出一柄小剑,铿鸣脱鞘,挺剑疾刺锡山老鬼。
那老鬼避也不避,冷目斜睨,反手就是一刀劈来!沐皓天失神落魄之下,没有借机自戕,以激发“仙灵之心”反击伤敌,反而跟疯了一般逆上挥剑,与其针锋相抗。
霸冽的刀芒在月夜中耀亮。
“小天!不要!”
沐婷哀呼一声,却已是救之不及,那大小根本不成比例的一刀一剑,刹那之间交击在一起。
无声无息。
锡山老鬼嘴角勾出轻蔑的冷笑,他彷佛已经看到,那把滑稽可笑的小剑,连带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小杂碎的身体,全都被一刀斩断。
可接下来,锡山老鬼经历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刀剑交触的一刹,彷佛冰融雪释,漫布钢刃的先天真气湮灭归墟,与那把小剑一般同归朴实。两者轻轻相抵,达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平衡。
两件兵器形体差距悬殊,先天真气与普通内力更是云泥之别,但就在此时此刻,却因某种不可理喻的力量,所有筹码都相互消融。
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锡山老鬼打心底冒出来一股寒意,整个人愣住一下。
沐皓天也愣了一下。
悄默之中,却听“汀”的一声细响,一刀一剑已然决出胜负!
锡山老鬼手持的钢刃崩开一道口,裂痕像蛛网一般蔓延,宛若水晶破裂,片片落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沐皓天首先回过神来,撤手收剑,又复猛地冲前刺去!
锡山老鬼心中惊惧莫名,哪还敢再硬接?足下奋劲一踏,身体急向后掠。
当是时,老鬼身后侧方,不逾两丈之处,地面轰然炸出一个大洞!斜刺里一点寒星闪过,洞中倏地探出一杠细长的黑枪,迅快无匹刺向老鬼腰腹。
这下轮到锡山老鬼猝不及防,他刚奋起倒掠,身在半空无力可借,便遭到夺命奇袭!仓促中闪避不能,反而惯性撞向那“枪”尖。
寻常高手遭遇如此危势万难幸免,但他毕竟在刀尖沥血,横行多年,行径狠辣无忌,当即拼死咬牙,疯狂地调动真气,就近冲击体内大穴,不惜以自残换得身体痉挛了一下。
陡然间弓身如虾,借此一个僵顿。
那“枪”尖在刺到之际歪开了几寸,只划中他的大臂,“撕拉”切割下一大块骨肉来,臂膀血流不止。他自损内伤,口中也在喷血,但终究躲过致命一击。
老鬼落地之后暗自后怕,正欲踏步再退,却见那细黑长枪在半空中一抖,瞬间软化为蛇形,折转追来,在他眼中疾速变长。
不及反应,面门已吃上重重一鞭!
“呜啊~~~”
老鬼凄声大吼,歪着头摔飞出去。
这一遭如同被劈头盖脸大力掌掴,鞭上的先天真气打得他头炸骨裂,满目飞星。疼痛自已极,心理的屈辱惊怕,亦丝毫不逊于身体。
“师父!!”
事发突然,沐皓天冲击的脚步为之一驻,待看清之后,不由内心大喜!
地上炸开的大洞中一人跳出,真气鼓舞,扬鞭傲立,正是师父沐鼎真。
沐婷这时恰好赶了上来,脸上同样露出喜意。
沐鼎真盯住老鬼,却不追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用上压箱底的手段——土遁之术逃脱了囫囵,险死得生,便在暗中寻找机会施以奇袭。
不料没多久就感知到锡山老鬼气息涣散,向后退逃。
虽不知情由,但机不可失,当即便破土而出,化鞭为枪,袭杀老鬼。可惜最终还是被他躲过杀招,只占个便宜,伤他不轻。
沐鼎真几轮明攻暗战,损耗颇巨,于是加紧调息。
他深知双方差距,没有趁机去追杀老鬼,对方还有一人始终未动,倘若也加入战局,稳扎稳打,那立马就会逆转形势。
心中只盼二獠交情不深,那瘦高个能够知难而退。
就在他思度下一步如何应对之时,站一旁的沐婷忽然挺剑向前,嘶声道:
“我去杀了他!”
说罢手中长剑气芒爆起,一步一步向滚地痛吟的锡山老鬼逼过去。
沐皓天眼光一亮,惊喜于师姐竟然已入先天之境。他却没考虑场上局势,只知道师姐即将手刃侮辱自己的仇敌,从此雪耻以慰平生,忍不住要为她加油鼓劲。
沐鼎真口齿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她因此人受的苦楚不知凡几,如此良机,却要劝她暂时不报此仇?又如何能开得了口!
他悄悄移目,戒备那个老神在在、依旧坐亭顶看戏的裴智。
锡山老鬼双手捂着脸在地上乱滚,嘴里不住发出低吼,看起来痛不欲生。
沐婷走到了近前,二话不言,举剑就斩!
滔天恨意可想而知。
沐皓天咬牙攥拳,目红耳赤地看着——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太久!
“师父!沐师兄!”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兀响起几个呼唤,紧接着又有一人尖叫:
“啊呀!!!”
沐皓天吃了一惊,转身去看,原来是婧灵和小胖小壮听到动静寻了过来。
姐弟仨跨出厢门,婧灵看见沐皓天等人,张口呼唤,结果一转眼看到院中竟飘荡了数十条诡异的白色人影,心下恐怖,登时惊叫出声。
沐皓天见姐弟三人到来,想起先前之事,疑窦重重,但眼下情势正急,便先不予理会。
才回过身,却听闻一声娇哼,随即有一柄清水长剑从眼前旋飞过去,险些削中头皮。
长剑在几步之外斜插入地。
他的心往下一沉,只见师姐踉跄着后退,师父冲了上去,伸手扶住她,将请邪鞭甩在前方防护。
不远处锡山老鬼已站立起来,满脸是血,恶狠狠地看向这边。一条长长的豁口从脑门一直裂到嘴边,皮开肉绽,彷佛正在放肆狞笑。
沐皓天不想也知是这老鬼装腔作势反手偷袭,飞奔几步,一把挽住师姐的胳膊。见她神情颓靡,唇边溢血,既感心疼,又觉有一丝庆幸:
「那锡山老狗阴狠毒辣,师姐未遭不测,实在是万幸。」
忽觉身边人影晃动,甩鞭声响处,却是沐鼎真扬鞭突进,直取锡山老鬼!
沐鼎真看那裴智似怎样都不出手,又察出老鬼绝地反击,已近强弩之末,决心先行剪除心腹大患。
那老鬼见状,急念咒语驱物相阻,可惜伤重施法迟滞,被迫得一退再退,险象环生,心下暗暗叫苦。
那当头一鞭虽然打得他头破血流,脸骨开裂,颜面尽扫,但掣肘他的其实还是刚才生死一刻自冲穴道,导致内伤益重,经脉不通,无论真气还是法力都调度困难。
但老鬼素来乖张霸道,凶狠无已,一边吃力化解沐鼎真的峻勐攻势,一边还在破口大骂:
“你个老杂毛!不要脸的老杂毛!若不是老祖与那小娘皮斗法伤了道谷,之前一个照面就把你杀了,哪能轮得到你逞凶?”
骂完,突想起适才那个古怪小子,心生余悸,赶紧瞥了沐皓天一眼。
只见他一手扶住沐婷,另一只手紧握那把邪门的小剑,对自己怒目虎视,只怕随时会出手偷袭,登时不寒而栗。
当下也不再顾忌脸面,兀那逞强,张口疾呼道:
“裴兄弟,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沐皓天闻言大惊,赶紧抬起头望向那座凉亭,但觉眼睛一花,待重新聚目凝视,猛然发现那亭子的顶上已经空空如也!
第三十六章【南海霸藤】
“师父小心!”
沐皓天冲口大叫。
沐鼎真身为先天高手,能以第六感料敌,不须提醒,业已早一步察觉。
他本拟对方二人乃狐狗之交,如能尽快除去老鬼,想必那裴智不至有报仇之念。不料裴智竟召之即来,他只能立时撤下攻势,挡在两徒身前全力守御。
锡山老鬼趁机脱困远遁。
那裴智飞掠的身形尚且隔着老远,沐鼎真便感觉到有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随身附体。
模模糊糊看见一段黑影射来,腥臭难闻,冷意逼人,却不知是何物突袭。
他心中大凛,暴喝一声!一挥袖间抛出一打符箓,凌空一字排开,挨个运指诀飞点,随即嘬嘴速喷一团血雾。
霎时间符箓在半空腾腾燃烧,五色光闪,聚而幻化,显出一个形似龟壳的弧面。
同时他还奋起先天真气,以请邪鞭加持,鞭影气芒爆如焰火,汹汹向前。
道术武功,一气呵成,实已极尽他生平所能。
方甫做完,那黑影已桀然攻到!
只听“呲”一声脆响,那面“龟壳”只支撑了两息光景,便被击得溃散。
沐鼎真这才看清,那袭来之物原是裴智腰上缠绕的那条怪藤。
怪藤击破“龟壳”之后,劲道不减,悍然对上请邪鞭。
碰触的瞬间,鞭上气芒陡被压制。
噼啪剧响声中,沐鼎真虎口震裂,险些失鞭,却又不敢就此撤手收力,只得拼死稳住身体,倾注真气。
长鞭死死缠住怪藤,两股气芒交织碰撞,激烈对抗。
急遽间已形成比斗过程中异常凶险的“角力”之势,除非有一方败退,否则断无和缓的可能。
力为裴智所长,这一下正合他意,本尊到了近处,便放缓脚步,气定神闲操纵那根怪藤,步步紧逼。
而在后方的沐皓天看来,这个妖人一出手就打得师父左支右绌,手段似乎还高于那锡山老鬼,不禁忧心忡忡。
他生怕裴智也跟先前老鬼一样突施杀招,急忙向前两步,用身体挡住打坐疗伤的沐婷师姐,提着小剑高声喊道:
“师父,你已斗败那锡山老狗,且稍作歇息,让我来斗一斗这妖人,砍断他的臭根烂绳!”
因裴智所作所为,沐皓天对其殊无好感,嘴下自然不会客气,又担心师父出事,只求激怒裴智,转手袭杀自己。
裴智一听果然大怒,叱道:
“小杂碎懂得甚么?此物名为南海霸藤!”
竟对自己被骂作“妖人”浑不在意,反而在乎怪藤之尊严。
沐皓天心中微奇,忍不住去端详那所谓的“南海霸藤”。
只见它粗过大臂,长逾三丈,灵敏异常,宛如活物一般。
可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一细观,登时悚然心惊——
——那怪藤的根部竟是生在裴智的腹上!
连接处皮褶堆积,角质虬结,俨然从肚脐眼里长出来,彷佛他的第五肢。
这个瘆人怪象让沐皓天心里发毛,喉咙里说不出的难受,加之时不时还能闻到前方飘过来的腥臭味,当下忍不住干呕了几声,骂道:
“咳咳,什么北海烂藤,简直臭不可闻!砍了当柴烧怕也遭人嫌弃。”
说完见那裴智怒眼扫视自己,于是变本加厉,嚣张地挥舞小剑继续挑衅,就差把“快来打我啊”写在脸上。
心下却因师父强撑不退暗暗焦急:
「师父明知‘仙灵之心’,为何还要如此?」
他还以为师父今日一反常态,勇猛无忌,要大展雄风一把。却不知沐鼎真被迫力拼真气,成角力之势,实在进退不得,煽风点火反而害之甚苦。
裴智被激怒之后,猛地加大力量,霸藤蓦然充血一般膨大!
藤上分叉尽数竖立起来,犹如蛇颈翕张、秃鹫抖翎,随着他发劲,分叉的尖端还撑开了一张张吸盘形状的藤叶,显得十分恶心。
沐皓天看得一阵反胃,又一次出言讥嘲霸藤,结果未等到裴智愤而驳斥,却听锡山老鬼阴恻恻的声音飘了过来:
“忒忒忒,小子!我裴兄弟乃澜海藤人一族才俊,修的是海外赫赫有名的‘殂体接魂之术’,实为当世罕有的古痋术之属。霸藤一经炼成,如臂指使,力大无穷,刚韧并体,最是克制武者,远非寻常真气所能伤。我劝你还是早些跪地求饶,以免白白的遭罪。”
沐皓天寻声一探,夜幕中隐约看到那老鬼盘定远处树下,闭目运功调理,头顶上白气如蒸,应是疗伤关键时刻,不知为何还有心情出声揶揄自己?
当即反唇相讥:
“手下败将,休要张口放屁!你来给小爷跪下磕几个响头,小爷自会留你一个全尸。”
锡山老鬼嘿然不语,竟不生气。
沐皓天眉头微皱,忽然憬醒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心里暗叫:
「他说,霸藤专克武者,难以真气伤之,难道竟是在提醒我用道法么?」
他所料其实不差。
他们师徒合力重创老鬼,固然已被其恨之入骨,但那裴智先前坐视不理,见证了狼狈一幕,也让老鬼怀恨在心,巴不得双方能斗个你死我活。一番话术明着大肆夸赞裴智,暗中则道出软肋,可谓用心险恶。
短短时间,沐皓天可猜不透关节,心下狐疑不定,愈加为师父担心。
那老鬼却也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他当时被沐皓天一击惊退,险些殒命,事后回想,料定了那小子是施的法术,武艺虽然不精,道法修为却尚可。
万万想不到不论武功道术,目前的沐皓天都只是个草包脚色,哪怕领会了真意,也无力出手襄助师父。
一时之间,沐皓天与锡山老鬼各怀心事,各有误区,猜忌不断。
场上两人的角力却时不我待。
双方迅速分出高下!
那霸藤长在裴智的肚上,果然如臂指使,膨大之后竟也丝毫不减灵活性,力量则是大大增强。
沐鼎真支撑片晌,再也无法力敌。
请邪鞭上气芒崩散,软化垂落。他一声闷哼,口吐鲜血,身体被那些吸盘状的藤叶接连抽中,摔地倒飞出去。
沐皓天见此惊怒交加,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条霸藤已如蟒蛇一般回缩绕紧,瞬息完成蓄势,猛地一个弹射,闪电般袭向他的面门!
风在嘶叫!
一切物景,一如既往地沉滞下来。
婧灵的哭叫声、小胖小壮的惊呼声、那霸藤怒火澎湃的撕空咆哮之声,都先一步被耳朵纳入,在他脑中回响。
霸藤上的腥气与裴智的异种真气,缓慢游入鼻腔,腥臭与冰冷同时弥漫。
熟悉无比的情境开启,沐皓天心怀大畅——他极尽挑衅,也没办到之事,此时却不费吹灰之力达成了!
……
轰隆!!
一声巨响,沙土激崩爆射。沐皓天的身体瞬间被冲击腾空,又在半空中被霸藤追上,缠紧绑缚,往下一扯。
狠狠砸回地上!
沐皓天大口咳血,脑袋一片空茫。
一张张吸盘藤叶,宛如一只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摁住他,几乎使他喘不上气。
恍惚中听那裴智阴森森道:
“小杂碎,还敢逞口舌之利么?”
沐皓天耳蜗嗡鸣,眼冒金星,无力回应,无法思考,五感整个混沌不堪,只望到天空之上星月隐隐,只听到男男女女的或跑动或嘲讽或哭或笑的声音。
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他此刻对周围的一切也都不是十分在意。
他只是很想弄明白一件事情,脑袋却浑浑噩噩的。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想了起来:
「为什么‘仙灵之心’明明已经有了反应,却会最终失效?」
他的意识缓缓凝聚,正在回忆中,倏忽听见有一个尖里尖气的声音说道:
“忒忒忒,裴老弟,别再跟他多费口舌,让我动手了结了他!”
“好。”
一个冷酷的声音答应了。
体感一轻,摁压身体的霸藤退去,沐皓天勉强抬起头,只见一个高大黑影飞空掠地,横张一臂,挥刃向他冲来。
他咬了咬牙,却没能聚起支撑身体的力气。
忽然之间。
他察觉有人来到了左近,蹲下身子扶他坐起,用一只手搂住他,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迎向那奔袭而来的老鬼。
馨香扑鼻,背触柔体,安稳宁逸。
沐皓天怔怔看着那只高高举起的、像白玉一样的手。
一记清脆的扣指声,彷佛就要在他耳边响起。
是你么?
他在心里轻轻呓语。
第三十七章【迷迭跌宕】
静。
十二分的静。
静到能够听清心跳与呼吸。
静了稍顷之后,只听“呲拉”一声,身下不轻不重地震了震,那是真气刀芒斩入地面的动静。
没有想象中的那记扣指。
那只白腻的玉手,五指撑开,骨结分明,当中紧紧抓握着一块小小的玉质砚台,也或许是一块稍显偏大的令牌。
总之不会是扣指姿态。
其实不必仰头去看她的脸,仅仅是感受背上抵来的丰腴,辨别出那股糅合了芍药和秋海棠叶的香气,沐皓天便已明晰,救下自己的人是婷儿师姐无疑。
谈不上失落还是惊喜,他就是非常好奇:
师姐是怎样兵不血刃、不发一语、只是扬起一只手,亮出一方玉,就让那恨他入骨的老鬼陡然定住冲袭的身体,兵刃气芒仓促转向砍入地面,甚至那条裂穿整张脸孔的伤痕也掩盖不住主人的震惊?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困惑深深吸引了沐皓天,让他暂时忘了去追究别的事,仔细地瞧了瞧师姐手里的东西。
可那确确实实只是一块玉而已。
“青龙召集令……”
那锡山老鬼略带颤抖的尖利话音,解开了沐皓天的困惑:
“你是龙家的人!”
沐婷听若罔闻,瞧也未瞧他一眼,将令牌悬在腰上,便伸手在沐皓天身体关节按压抚弄。
柔声问他:“这儿疼么?”
“师姐……师姐……”
沐皓天一脸木然地念叨着。
他听闻老鬼之言,先是吃了一惊,旋即又感觉荒诞不经:
「婷儿师姐从小就在照料我跟雪燕雨莺,她怎么会是龙家的人?」
最后才是困惑消解的释然,憬悟了龙家二字的意义——
——原来那块玉牌,代表了龙家,难怪能让那个狞恶不羁的老鬼,都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等等……
龙家?就是那个悬赏追缉寒文静的龙家么?
那个叱咤沧州的第一世族?
青龙令,能以龙家家主的名义召集沧州境内任一豪强、乃至海内九州任何肯卖龙家面子之人,危难之际亦可号令群雄举事,据说只予家族嫡系?
什么?师姐她竟是龙家的人?
疑问兜兜转转,又转回到了原点。
沐皓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思绪,又因此物的出现被搅成一团乱麻,瞧着师姐近在鼻息的、秀中带媚的脸,微微发起了怔。
月夜未尽,黑云掩映,从云隙之间漏下来几片温柔的月光,覆在女子绰约的眉目上,显得清清白白,一尘不染。
沐婷亮出令牌后便漠然不语,一心一意为沐皓天查验伤势,对老鬼的断言不予置评。
其实青龙令的掌控者有二,沐皓天所知“只予嫡系”仅为其中之一,另一种则是接令相助龙家之人,令牌如字据,代表着龙家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盖因有资格独自接下一块召集令的,无不是声名显赫的各派大能,因此尽管那老鬼对此知根知底,也下意识地排除了第二种可能,只料想沐婷是龙家的嫡系子孙。
少顷,沐婷查验完毕,发现沐皓天那一下虽然摔得挺吓人,身体上却没有太严重的伤势,松了口气。
又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于是对他笑了笑,扶他站起,问道:
“小天,你可以走动么?”
沐皓天点了点头——他实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沐婷搀着他,无视险境径直转身,往沐鼎真等人走过去,徒留锡山老鬼和裴智在原地面面相觑。
沐皓天却感到有点不安,歪头睨视后方,紧张戒备。他察觉那二人在低声暗语,心念一动,就想听听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随后之事便熟门熟路,耳廓里一阵微风拂过,旋即听清了二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只听那裴智道:
“什么狗屁龙家?你怕我可不怕!”
啪嗒一声轻响,似出手被阻拦。
老鬼森然道:
“动了青龙令,你我都走不出沧州。”
持续片晌的沉默。
裴智用一种很难听懂的语调咒骂了几句,明显还不服气。
突然,他发出一声痛哼!
沐皓天忍不住回过头去,见那裴智半跪在地上,肩头激颤。
老鬼道:
“你怎么了!”
裴智缓了缓,咬牙道:
“那小子,有古怪!”
老鬼道:
“我知道,咱们先走再说。”
裴智道:
“引我们来的人呢?怎么没现身?”
沐皓天心中一惊:
「原来他们在此出现并非巧合!」
可到这里他的听觉就恢复如常了,没能听清那两人的后续对话。
不多时,身后传来那裴智不加掩饰但不甘不愿的冷哼,他终于放心下来。
看来“龙家”这块招牌当真好使。
沐皓天体虚,区区十几步走了不短的时间。他一直密切注意后方,沐婷却毫不关心,把他领到厢院大门外,便即盘腿坐到沐鼎真身后,双掌平压在背胛穴位,渡入真气助其疗伤。
沐鼎真的衣上、嘴边都血迹斑斑,瞧来伤势颇重。刚才他为霸藤所伤,被婧灵等人搀扶退后,但兀自硬撑,直到看见危机化解,这才闭目运功。
王家三姐弟全都害怕地偎在门边,婧灵探出个脑袋,一双泪眼闪闪晶晶,注视着沐师兄,关切欲言。
沐皓天却没留心到,他浑身无力,顺势就在师父旁边坐下来,平心静意,目视前方。
当远远望见裴智飞空而走的背影、以及那条缠绕扭舞的丑怪霸藤之时,他一下子记起了那件事发生的原因:
为什么那时“仙灵心脏”将欲反击,却最终失利?
在那个霸藤冲袭而至的、一切动作放缓的瞬间,那个即将被一击砸碎头颅的瞬间,那裴智却突然变招,操纵霸藤向下折转,轰然击在他脚下的砖石上。
巨大的震击力猛地冲飞他的身体,随后霸藤追缠而至,下拽,一记狠砸!刹那间令他头脑一空,迷迷懵懵,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
「可裴智为何会如此变招?难道竟被他识破了么?」
「那他是如何发现我的秘密?又是如何能得知‘仙灵之心’的破绽呢?」
沐皓天不住地思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仙灵之心”只在危及性命之时产生感应,因此只要不成杀势,便可能避开反击。
这一点连师父沐鼎真也不甚清楚,他自己也是前不久被寒文静咬伤心口,方才有所明悟,而那裴智明明一开始就打算下的死手,最后关头才临时变卦,那他的灵识力竟而敏锐至此么?
忽又想起那老鬼告知的关于霸藤的信息,似乎那裴智来自于海外藤人族,修炼功法叫什么“殂体接魂大法”,属于“古痋术”的一种。
这种他闻所未闻的修炼方式,或许便是其中缘故。
但他对于这些隐世派别一无所知,而且此刻他脑海之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如雾如麻,根本没办法一一厘清,便即摇摇头不再多想,也开始运功调息。
他思维混乱之下,下意识地运行《四九玄功》第一卷的“气海生莲”。
霎时之间,一股温暖、柔和、玄妙之极的“气”灌入他的身体。
那股“气”从口鼻没入,顺沿气管,漫达胸腔,润及全身。无形无质,无色无味,彷佛空气,胜似空气,自然而然在他的全身经脉中游走流动。所过之处消乏止痛,说不出的舒适清爽。
他食髓知味,如饥似渴,于是顺水推舟,放任自流,那股清气在体内足足转满一圈,消弭了许多伤势。
一直到最后气流聚向丹田,直抵气海口,欲冲涌而入,却不得门径,腹中突然迸涨疼痛,他才终于醒觉过来。
一惊之下,急睁双眼,眼中有淡淡的青光一闪而过。
随着他停下运功,聚拢的气流失去导引,无迹可寻,迅速从气海口退却,散入四肢百脉之中。
沐皓天回神后又惊又喜,险些欢呼出声。他自得到《四九玄功》,从来都是按部就班运转,丝毫不得诀窍,至今也没来得及向师父请教。
谁曾想阴差阳错,迷迷糊糊之中,竟让他完成了修道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引灵入体”。
最终虽不通法门,无法更近一步——完成“练精化气”,将天地灵气与人体本身的精力融炼,化为可以施放中低阶法术的“真元之气”。
但只此一次成功的经历,业已让他感到万分欣喜。
俗话说实践出真理,推演百遍不如过手一遍,这真真正正的“一周天”,对今后的修行之路已然受益匪浅。
甚至于,今后他只要根据这一次的经验,多运行几个周天,那么完成首次“炼精化气”,从而正式踏入“蓄气期”,已是指日可待。
过有片晌,沐皓天才收束了畅想,回到现实之中,记起今晚发生的事情,连忙游目四看。
月近天低,星光尽去。
周遭寂然蝉静,风也停歇,黑空之下,一切物景都死气沉沉的,想是黎明将近了。
师父依旧在一旁打坐,面肌红润,周身真气如流,看来伤势好转不少。
婷儿师姐却不在了。
沐皓天微微一惊,随即望前看到她正在院子里,穿梭于一个个白影——被老鬼以异法控魂的乡亲们中间。
王家三姐弟也跟在她的身边,正在协助救援。
“婷儿师姐。”
沐皓天站起身来,呼唤一声,也想过去帮手。
一步迈出,陡然定住!
他的四肢、五内、体表、深心处,全都被一股突如其来又彻入骨髓的冰冷所占据,恐惧无声地侵袭。
只因他猛地惊觉了一件事:
这么久了……
莺儿和燕儿呢?
第三十八章【气冲斗牛】
沐皓天霍然转身,飞步跨过厢院的大门,急奔东厢而去。
他面色涨红,脑袋轰隆隆响,嘴里絮絮叨叨念着:
“燕儿……燕儿她从小睡觉就死,是雷打也不肯动的,待会儿定要好好臭骂她一顿,师兄在外面舍生忘死,她竟然还敢睡得像猪。”
“莺儿……莺儿呢?是了,莺儿夜里还来找过我,一定是太累了……对对对!她太累了。”
“对了,她们住的哪一间?”
明明体力充沛、劲步如飞,明明这东厢的游廊前后不过十丈之距,沐皓天却感觉自己跑了好久好久。
他在廊中冒失穿行,大声地呼叫,忽然刹停脚步,慢慢斜回身子。
刚刚那间屋子,屋门微微敞着……
他返了回去,颤抖的手推开了门。
桌上一条叠码整齐的褥子首先映入眼帘。
那里头本该有只鸣声嘹亮的知了。
一只脚跨进屋内,一股清浓相宜的香气溢洒而来,他轻轻吸了一口,目光投向床的位置。
帐幔勾悬,风舞纱帘。
一张桃色被衾滑落于地面。
床榻之上,空空荡荡。
一颗心倏忽之间堕入无底的深渊。
沐皓天六神无主,转身就往外跑。途中他奋劲拍打着双颊,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心头却有个声音疯了一般在叫:
「是裴智!是那锡山老鬼!是他们抓走了师妹!」
飞速赶回厢院的大门口,刚跨出,就觉眼前人影一晃,闪身一看,原来是王家姐弟正要进门,险些撞个正着。
婧灵欢喜地叫道:
“师兄!你……”
酝酿许久的关心话语才涌到嘴边,却看沐师兄面色阴沉无比,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煞气,登时吓得捂住了嘴。
沐皓天乍见三姐弟,猛然想起之前在他们房中的所见所闻。
思忆飞闪间,那些扭动甩舞、形如蛇蛭的诡异黑影,与裴智身上那条霸藤的丑怪模样,刹那间交融合一。
头脑嗡的一声,登时憬醒过来:
「那裴智说有人将他们引来,一定就是你们三个!」
沐皓天双目赤红,迸出一缕杀意,一把推倒婧灵,双手一探,揪住小胖和小壮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两人凌空,重重摁压在大门上。
婧灵惊叫道:
“师兄,你做什么!”
小胖小壮惶恐万分,本能地反抗,使劲挣扎扭动。
两人力气很大,可沐皓天的双手却像两枚楔子,插在他们身体缝隙,嵌入门板,纹丝也不能动弹。
“说!!!”
沐皓天目迸煞芒,倏地扭头,面朝倒地的婧灵,咬牙切齿道:
“说!他们把人带去哪了!”
婧灵满脸惊怕之色,跌坐在地上,奋力摇着头,泪如雨珠飞洒四落。
她见沐皓天凶神恶煞冲自己咆哮,脑子里一片空白,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毕竟直到今夜入睡之前,她还那样的开心快乐。
毕竟在睡梦当中,她还在想着念着沐师兄,想他英气逼人的脸、他温暖的笑容、他的贴心、他这样那样的好。
毕竟直到半夜惊醒之后,她生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是不敢相信:
「他竟真的成我的师兄了么?我跟弟弟流浪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们终于能有家人了么?」
看到他受伤被制,她从来没有那样地为一个人担忧。
看到他最终无事,她又从没有那样地感激和庆幸。
可是转眼之间,这一切都变了么?
全都要失去了么?
又或许,这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从来都未曾拥有过呢?
“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沐皓天凶狠的、怒气汹汹的质问,让婧灵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静了下来。
她低下头,牙齿用力地咬住下唇,张手拭去了眼泪。
她轻轻地说:
“沐师兄,你在老坨山上,遇到了一对惨死的农家夫妇吧。”
沐皓天闻言却是一愣,彷佛听错了一般,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满腔的怒气稍稍泄去。
忽觉侧方影动,有一人欺身过来,啪啪两下打落了他的手,将被压门上、几要窒息的小胖小壮放下来,抚顺气息之后,那人道:
“天儿,怎么回事?”
来者正是沐鼎真。
沐皓天疾道:
“师父!莺儿和燕儿不见了!”
“什么?!”
不远处响起沐婷震惊的话音,音还未落,人已冲到,与沐鼎真并立,随即说道:
“是他们两个!”
沐皓天用力点头,狠狠攥拳。
沐鼎真道:“我去追!”但转身作势要冲出去,又蓦地停住了脚步。
天高地阔,黑幕四合,纵目茫茫,杳无人踪,又往何处追寻?
他的身子晃了几晃,片刻才开口,问沐皓天:
“天儿,那你刚才是做什么?”
沐皓天一手斜指王家姐弟三人:
“师父忘了么?半夜里你不也去过他们房间?当时那个诡怪情景,分明与那裴智操纵霸藤一模一样!他们三个也是藤人族的怪物!”
沐婷闻言吃了一惊,转眼去看王家三姐弟。
小胖小壮依靠着姐姐,目光闪躲,十分害怕。婧灵却仍旧坐在地上,双手抱膝,面容朝下,肩头微微攒动。
沐鼎真按下沐皓天的手,道:
“天儿,这是你误会了,不关他们的事。”
沐皓天其实话一出口,业已察觉了不对,只是他意乱心慌之下气冲斗牛,不能自已,这时怀疑被师父明言否定,他才沉下心去想。
自忖道:
「倘若那老鬼和那裴智想要对我们不利,根本就犯不着拐弯抹角耍手段……他们三个并没有藤人特征,神态也不似作伪,莫非真是我弄错了么?」
直觉自己冲动误怪,正要道歉,却忽然听到婧灵叫他:
“沐师兄。”
“王师妹……怎么了?”
“你在山上遇到的那对农家夫妇,男的是不是叫做王义。”
婧灵低着头,声音颤抖,
“女的,是不是叫做秀娘……”
“秀娘?是,是啊。”
沐皓天先是一怔,继而疑惑道,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的庆功宴上,众人曾询问鬼童之事,他便粗略讲述了这几天在老坨山的经历,也确实说到过关于樵农夫妇的悲剧。
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夫妻俩的名字!
婧灵缓缓仰面朝上。
两行清泪划过她秀美的脸庞,闪闪发亮,彷佛结成了冰霜。
也恰似沐皓天心底骤然涌出的彻骨森寒。
第三十九章【抉择】
沐皓天目视婧灵,只觉惊诧莫名,念及姐弟三人的身世,隐隐有个很可怕的猜想,却又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好似应他心中所想,只听婧灵含泪说道:
“王义跟秀娘,正是我们的爹娘。”
一霎之间,沐皓天如遭雷击,耳中隆隆作响,整个人木立当场。
同样震惊无比的还有小胖和小壮,当初他们年岁尚小,记忆不深,当即向姐姐低声问个不停。
沐鼎真本因为雪莺和雨燕被掳走而焦躁心烦,但听闻此言,也忍不住道: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们父母在四年前就失踪了?”
沐皓天庆功宴上亲口所述,在场的除了沐婷都亲耳听闻,他是在昨夜遇到鬼童和樵农夫妇,而那对夫妇声称自己是当天上的老坨山。
难不成是时空错乱?还是说,樵农夫妇早已遇害,沐皓天在深山中撞见的竟是荒野孤魂?
其他人固然觉得疑窦丛生,而身为当事人的沐皓天,更是感到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望了一眼老坨山的方向,脑海之中变得越来越混乱。
他当夜与那樵农夫妇面对面坐谈,倾听他们的遭遇,最后更是亲手埋葬了二人的尸体,自知道决不是什么鬼魂,抑或是邪魅之物。
可这一切又该作何解释?
婧灵站了起来,面向沐鼎真道:
“师父,关于身世我们对您绝没有任何欺瞒,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那时候听师兄说起这件事,我就感觉那对夫妇的形象与爹娘很像,但是相隔这么久,我又觉得不切实际。后来想找师兄谈一谈,但一直没有机会……”
沐鼎真忽道:
“那你们三个体内的神祇图腾,又是如何得来的?”
旁听的沐婷心思一动,目露奇光。
“神祇图腾?那是什么?”
小胖和小壮互相瞅瞅看看,满脸的迷惑不解。
“徒儿不知道什么神祇图腾,倘若师父指的是这个。”
婧灵却似乎明了此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掀开衣领,用手捂着往下翻了数寸——
——她胸口檀中位置的肌肤上,竟赫然印有一个黑纹繁复、眼珠子大小的诡异图案!
沐鼎真和沐婷的眼中同呈炙热,竟好似见着什么极其了不得的东西。
却听婧灵续道:
“这件事有些复杂,说来话长了,眼下还是救回两位师姐要紧呐!”
“莺儿!燕儿!”
婧灵一语惊醒了混乱中的沐皓天,他突兀地大叫了两下,声似嘶吼,吓得小胖小壮一个哆嗦。
沐鼎真不言二话,纵身跃上屋顶,飞步东西横掠,全力以六识探扫,希冀能发现一些痕迹。
但他很快就失望而回,落地后长长叹气,摇了摇头。
他受伤不轻,强行运功之下,面色又变差了几分。
这时沐婷似乎想起什么来,说道:
“昨天晚上,我曾经送给她们两个每人一种通联法器。小天,你刚才去过她们的房间了?有没有见到两朵白色的海棠花,或是一对碧绿颜色的……”
“对了!十里相思!我怎没想到!”
沐皓天惊叫同时给了自己一巴掌,紧接着探手入怀,摸出一只洁白无瑕的花骨朵。
花在手心,微一恍惚,张口就念: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
异象全无,海棠依旧。
这意味着雨燕儿已被带离远超十里之地!沐皓天心倏地一沉,缄默片刻,突然间一拍脑门,大叫:
“百里知!百里知!莺儿带走了!”
也不多解释,直接转身丢下众人,飞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团成一团的褥子。
两步跨到,快手解开。
昏暗之中,一只碧绿色竹篾知了,正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
沐皓天咬破舌尖,挤落一滴精血,然后屏息静气,紧张地盯住“百里知”。
那知了红光闪烁,薄翼轻轻振颤,不一时,蓦地发出嘹亮的鸣叫声!
沐皓天大喜过望,回忆此物特性,当即跑到院中墙边,一跃而上,在墙檐上纵横飞奔,四个方向各跑出有里余,终于分辨出细弱的差别。
是西南方向!
其时天光微亮,东面远山的峰线之上,层云叠雾,隐隐藏着豪光,显然是黎明已至,却因东山遮挡,暂未日出。
沐皓天飞踏墙檐,折返厢院南门,张口就要呼唤,却见那底下横竖地躺了几十个人,师父等人都站在边上。
仔细一看,地上躺的原来是那些被霜封控魂的乡亲们,面上冰霜已化,但仍在昏迷当中,应是被师姐和王家姐弟集合到一处,只是不知要做什么。
沐皓天高举“百里知”,高声叫道:
“师父!婷儿师姐!我寻到莺儿和燕儿的方位了!咱们快去追吧!”
说罢从墙檐上跃下,直奔过去。
沐鼎真像是刚刚与沐婷起了争执,闻言连忙回身道:
“好,那我们快追!”
也没问他是如何寻出的方位,想是沐婷已经解释过了。
师徒两人凑到一块,却见沐婷背身半跪在地,双手环握住一个昏迷之人的手腕,似在运功渡入真气。
沐皓天诧道:
“师姐!你不去么?”
沐婷头也未回,说道:
“阴寒之气已侵入心脉,倘若不以先天真气驱之,不消三刻,这些人都得裂体而死!”
沐鼎真浑身一震。
沐皓天张口瞪眼,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惊诧、愤怒、不解,诸般情绪交叠杂序,却又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语。
他自懂得修炼之士援危济困、救死扶伤的道理,心中也着实深存正义,可亲疏有别!明明婷儿师姐从小带着莺儿燕儿长大,感情笃深,难道现在她竟要为了救一些不相干的人,从而舍弃自家师妹么?
正自难过不解中,忽又听沐婷道:
“师父,人命并无亲疏贵贱之分,只有多少权重之抉,哪怕为亲近者,也决不该奉他人为牺牲。凡夫俗子、平民百姓,同样是人。这个道理,是您教给我的。”
沐鼎真神色间痛苦挣扎,缓缓回转身体,背对沐皓天,平静地道:
“天儿,为师无能,远非那二獠对手,现下又有伤在身,且不说此去能否追上,就算追上了,以我之力又能奈何?如此一来,救人的希望仍自渺茫,这些百姓却指定是活不成了。”
停顿了一会儿,再道:
“莺儿和燕儿……是她们命苦了!”
师父竭力保持的平稳陈述的语气,听在沐皓天耳里却宛如晴天霹雳,额前倏忽黑了一下,差点站不住身体。
既而他只觉胸腔迸裂,滔滔怒意冲天而起,蓦地放声吼道:
“一个个叽叽哇哇的!!说的都是什么狗屁道理?我是不懂你们那劳什子清高大义,我只知道莺儿和燕儿都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骨肉至亲,为救她们,纵要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些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沐皓天面红目赤,雷怒已极,飞快辨出方向,就要去追,突看见沐婷师姐闪身拦住了自己,伸手递上来一块青红两色方形玉令,说道:
“小天,青龙令若无龙家嫡系身份支撑,并无号令群雄之力,但是你只需携上,关键时刻亮出来,这沧州境内,绝无一人敢动你。”
沐皓天冷冷道:
“不必!我自会救回师妹。”
甩开她手,跃上墙檐。
临走之际淡淡抛下一句:
“师父,你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
沐鼎真双肩攒动,跪地救人,不吐一字。
第四十章【蝉鸣一声】(求推荐)
黑天戾,冷风疾。
阡陌如梭,山林倒掠。
撕空之声呲呼灌耳,身体不由自主逆风疾行,倏而一个高低折转,强烈的失重感使得少女的心愈发惶恐无计。
雪莺儿浑身酸软,被人单臂环住腰肢,在空中飞掠了许久。
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趁着那人换手的间隙,偷偷地瞧上一眼。
但见他身材高大,神情冷峻,脸上一条将未愈合的狭长裂痕,尤显怖人。
雪莺的目光只在那条狰狞的裂痕上停了一下,那人便即察觉,睨眼过来,冲她咧开嘴,“忒忒”两声怪笑,吓得她赶忙转开目光,不敢再瞧。
妹妹在另一个人手里。
雪莺早就听见雨燕的大呼小叫了,就在不远之处,但她俟机探看,却怎么也看不见人影。
她通过察听雨燕不时发出的叱骂与呼喝,判断凶徒共有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在空一个在地,相隔仅半里之距,行速奇快无比。
双方各自挟持了一人,你追我赶,似乎在比拼脚力。
这种飞空疾行之术雪莺从未见过,带着她一个大活人星驰电掣,却丝毫也听不见喘气,想必此人的本事大大胜于师父,很可能是道门中的修士。
发现这一点,雪莺的心格外慌乱,不住去想:
「沐师兄他们还好么?」
「我跟燕儿被人捉走,他们还没有发现么?」
「这两人为什么要捉我们?」
「师父和师兄会来救我们么?」
「之前的那些怪声又是怎么回事?我跟燕儿刚刚走出房门,便遭到袭击,莫非……师兄他们已经遇害了么?!」
思念乱闪,长空黯淡,强风像一双放肆无形的大手,肆意凌乱她的长发。
发梢打在脸上、肩颈上,火辣辣的疼。恐惧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过不久便感觉身胆俱寒,疲累不堪,几要沉沉昏睡过去。
“啊————”
雨燕儿一声长长的尖叫,将雪莺从晕乎乎中惊醒过来。
雪莺睁开双眼,发现天刚蒙蒙亮,绿叶红花显露颜色,已到了清晨时分。旋即她想起刚才妹妹的尖声惊叫,登时方寸大乱,不自禁地呼喊:
“燕儿!燕儿!”
声传四方。
她惊喜发觉自己竟能张口说话了,只是仍然不能动弹。
紧跟着,挟持她的那人停了下来。
落地之后折身向后走,过不久她就听到溪水的汨汨流声,随即身体被倚靠在一棵大树旁。
“姐姐!你怎么也被抓来啦?”
左侧方传来雨燕惊诧的声音。
雪莺连忙转动眼眸,瞥见妹妹就在不远处的溪边草上,她的身体同样僵立不动,应该也是被人下了禁制。
雪莺蠕了蠕唇,方要说话,突然间又看到盘腿坐在妹妹附近的一个怪人,登时惊惧难当,失声叫道:
“哎呀!!”
那怪人的身上弯弯绕绕,竟是缠着一条粗长而丑陋的藤蔓。
那怪藤相当诡异,不时缩胀扭舞,宛如活物一般,乍一看还以为是大蟒蛇缠绕身体,骇然可怕,但真正分辨清楚之后,又直感比“蟒蛇缠身”更加地让人惊怖。
雨燕见姐姐被吓得面色煞白,连忙说道:
“姐姐,你别怕,这头藤蛇怪马上就要死翘翘啦!他胆敢来抓我,可真是活该!”
雪莺听得心惊肉跳,生怕妹妹妄语惹怒对方,却见那“藤蛇怪”一言不发,双目紧闭,面上阴晴扭曲,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翕然张目,瞪视自己。
雪莺大惧,赶紧闭上眼睛,不一时听见一个极尖利的声音说:
“裴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那“裴老弟”还没回话,却又听妹妹大声叫道:
“好哇刀疤怪!原来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快说!抓我们做什么?”
雪莺微微一怔,稍顷才明白过来,这“刀疤怪”说的是先前挟持自己的那个坏人,那刚才坐地上吐血的“藤蛇怪”,就是“刀疤怪”口中的“裴老弟”了。
雪莺大着胆子重新睁开眼,看见那“刀疤怪”正站在“藤蛇怪”面前不远处,他听到雨燕的娇蛮叱责,咧大了嘴巴,长声怪笑:
“忒忒忒忒忒,小姑娘少要叫唤,还是留点儿力气为好,待会儿我裴老弟定让你一次叫个痛快。”
雨燕想也不想便回了嘴:
“刀疤怪休要口出狂言,你姑奶奶早在路上就痛快啦。这藤蛇怪一张木头嘴巴,岂能骂得过我?”
雪莺却回过味来,红着脸道:
“燕儿,你别说啦……”
雨燕又说:
“干嘛不说?姐姐你不要怕他们,这藤蛇怪其实是一个病痨鬼,吐血吐了一路,等沐师兄追上来,一个剑招就把两个怪物打得落花流水啦!”
受雨燕编排的“两个怪物”,自是被青龙令惊退的裴智和锡山老鬼了。
他们临走时,碰巧撞见了睡梦惊醒后出门查看的双姝,昏暗之中乍见两个少女身姿摇曳,容光溢彩。
二人都是淫棍,心一横,索性下手捉人。事后又忌惮于沐婷的身份,于是约定全力跑路,尽快离开沧州。
一路上雪莺不能说话,兀自心慌。
雨燕虽叫骂不停,但却无人理睬,加上身体受制,着实憋得难受。
直到那裴智突然吐血停下,她才有机会大展雌威。
锡山老鬼听雨燕说裴智一路吐血,瞳孔急缩,流出一缕震惊之色,不过又很快收敛,颇为关切地看向裴智。
“那小子就是你们师兄?”
一直没吭声的裴智忽开了口,话中冷气森森。
雨燕道:
“他叫沐皓天!”
裴智冷笑。
雨燕又道:
“你见过我师兄?”
裴智狠着牙道:
“岂止见过!印象十分深刻。”
雨燕道:
“那你还不赶紧把我放了?”
裴智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讥笑:
“放你?嘿嘿嘿,拜他之赐,我会在你身上加倍的找回来。”
双姝都吃了一惊,随即醒悟过来,这人的伤势是沐师兄造成的。
雪莺又喜又忧,喜的是沐师兄当下显然没事;忧的却是,她清楚这二人的修为远胜师父,遑论师兄,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而且听这位“藤蛇怪”言语中恨意汹汹,自己和妹妹落入敌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雨燕却不知底里,只顾开心,口中恍然大悟道:
“原来藤蛇怪是被沐师兄打伤的,太好啦!他很快便追上来了,你敢欺负我,他一定要你好看!”
裴智冷笑不答,继续闭目调息。
这时那锡山老鬼接过话茬,笑道:
“忒忒忒忒忒忒,小姑娘,你怎么知道你的沐师兄一定会追上来?”
雨燕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旋即凶巴巴说道:
“臭刀疤怪,要你管!总之沐师兄他一定能找到我的!”
雪莺心里门清,知道妹妹的依仗是那“十里相思”,微微起了酸意,跟着又想到自己的“百里知”,下意识瞄了一眼胸脯。
昨天晚上,她抱师兄打包好的褥子回房,一直心头小鹿乱撞,合身躺下,却翻来覆去总睡不着。
后来又终于憋不住,起身小心翼翼解开褥子,将已静默的知了拿出,重新储入精血,并用手帕包好,放入怀中,这才安心睡去。
眼下,那“百里知”便静静趴在她的胸脯上。
「沐师兄,倘若你要寻人,会先用哪一个呢?」
雪莺心想。
……
雪莺怀揣心事,半晌不语,却听到那“刀疤怪”和妹妹碎嘴斗个不停。
“忒忒忒,小姑娘,要不要我们来打个赌?我赌他一定找不到你!”
“呸呸呸!老刀疤怪的嘴可真臭,赌就赌!你输了便怎么样?”
“忒忒,我输了便放了你,若是我赢了呢?”
“呸呸!你赢了便放了我,若是我赢了呢?”
“呸——忒!你赢了……不对啊,合着无论谁赢我都得放了你?”
“不光要放我,还要放了我姐姐!”
到此,锡山老鬼方知被雨燕戏弄,气恼道:
“小娘儿们好伶俐的口齿,可惜你的那个沐师兄,再也找不到你咯。”
雨燕怒道:
“你说什么?!”
一旁的雪莺忽而插口:
“老刀疤……前辈,你何以如此笃定他找不过来?”
那锡山老鬼道:
“你们道玄武极山一个落魄山头,想必用不上什么高阶的通联法器、灵媒之契,老祖我跟裴老弟不消一时三刻已奔出百里有余,你师兄就是变成鸟人,又去哪里寻你们?”
听得此言,雨燕终于慌了,急道:
“什么?已经跑出了这么远?”
嘴上仍是不饶,又加一句:
“你才要变鸟人!”
十里相思,十里相思,再怎么样也达不了百里之距,雨燕顿时心焦如焚。
雪莺心中却波澜不惊,疑惑道:
“前辈怎么对我们山门这般熟悉?”
锡山老鬼闻言大笑道:
“忒忒忒忒,你们两个当真不认识我了?”
雪莺老实回答:
“当真不识。”
锡山老鬼得意忘形,怪声怪调道:
“忒忒忒,遥想当年,老祖上你们道玄武极山的时候,你们俩都还只是个小娃娃。没想到才几年不见,竟出落得水水灵灵!更难得的是,两个人的样貌简直是拿同一个模子铸的,衣服一脱,怕是亲爹亲娘也分辨不出!妙极妙极,妙极~妙极!不枉老祖当年大发慈悲,放了你们一条生路。”
雪莺和雨燕听完之后,缓缓地滚动眼珠,互相对了一眼,缄默数息时间,一齐惊叫出声:
“你是锡山老鬼!”
锡山老鬼忒忒大笑,怡然默认。
两颗心齐刷刷地往下沉。
这个名字,是道玄武极山所有人的梦魇!
确认了眼前这人的真正身份,双姝唇齿皆颤,脸上惨无人色,彷佛自万丈悬崖跌落,深入骨髓的恐怖卒然弥漫,心中绝望无止无尽。
雨燕方才还像只受困的雌豹,张牙舞爪,见了谁都想咬。此刻却蔫头耷脑的,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啪嗒啪嗒掉着泪,在心头无助低吟:
「沐师兄……沐师兄,快来救我……你来救我好不好……」
雪莺自也万分害怕,今夜感受过的所有恐惧,蓦地全部重新降临了身体,直让她无法呼吸。
她突然想到了怀中的“百里知”。
霎时心尖急跳:
「他是锡山老鬼!他就是害了婷儿师姐的淫魔锡山老鬼!他……他会对我们做什么?」
问题生出,脑海里即刻有了答案,芳心冰寒,凄凉自苦,但她马上又想到一件事:
「老鬼的本领如此之高,却还要对那藤蛇怪客气讨好……而藤蛇怪又很明显对沐师兄恨透骨底,这样看来……沐师兄若是追来,恐怕凶多吉少!」
她心中惶惶不安,全然抛却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一心只求“百里知”失效,抑或沐婷师姐言过其实,“百里知”并不能够通联百里。
就在不久前,她还对怀中之物充满希冀,甚至在那老鬼说“已过百里”时,还隐隐有些窃喜。
谁知这一刻,此物又彷佛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怀中突发而响的一声蝉鸣之音,是她先前最为企盼的,竟恰恰也是她此时此刻最为害怕的。
所幸,这件事一直还没有发生。
……
“老鬼兄,要不要先置办了她们?”
“忒忒忒,裴老弟莫要心急,事关青龙令,还是谨慎点的好!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我寻个芙蓉暖帐,搅活个几日几夜,岂不快哉?”
“也好,那就即刻启程罢!”
雪莺本就在神慌之中,乍然听到说“即刻启程”,登时心头大震!
千头万绪刹那之间化成一个念意:
「绝不能让沐师兄寻来!」
瞥眼过去,见那裴智已收功站起,惊乱之际,便即定了决心。
“啊~~~”
雪莺张口大叫了一声,引得那锡山老鬼和裴智来看,然后胭红着脸,扭忸怩怩道:
“老、老鬼前辈,我肚子疼。”
说完紧蹙眉尖,面露难色。
锡山老鬼狎笑道:
“忒忒忒,别耍花刀,抓紧时间,老祖随时盯着你。”
手诀隔空一招,便有一截枯枝掠地而起,飞点雪莺脐上六寸的“巨厥穴”,为她解了禁制。
雪莺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不快不慢地往树丛后面走去。
一直来到枝叶层层遮掩、但不彻底离开对方视线的位置,褪下衣裙,假装如厕。
悄悄将一物丢入深草之中。
……
良久。
山涧溪畔,流水潺潺。
一道遁光升空之后,底下草丛某处蓦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知了叫音。
与清晨那漫山遍野的虫鸣鸟躁混在一起,平平无奇,似在欢送四人离去。
惟有那个泪落飞花的少女,懂得那一声蝉鸣的真义。
第四十一章【扑朔迷离】
怒日升空,霞振云从。
沐皓天与师父师姐愤而扬镳之后,踏檐点壁,很快就出了柕香镇。
一边赶路,一边掌住那“百里知”,听声辩位,没命地狂奔。
然而行出未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叫:
“沐师兄!沐师兄!”
声音甚是迫切,沐皓天暂缓脚步,诧然回头,只见后方的道路滚滚扬尘,不一时,又发现一个娟弱的人影在尘中纵身飞奔,只少顷工夫便赶到了近前。
风尘卷舞。
“婧灵,你来做什么?”
沐皓天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女孩,微微皱起了眉头。
婧灵仰头吞了一口气,飞快地说:
“沐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去救两位师姐!”
沐皓天喝道:
“胡闹!”
扭头就走,再不与她多说一句。
婧灵大急,咬牙又追了上去,边跑边喊:
“沐师兄!等等我!等等我!”
沐皓天充耳不闻,只顾埋头苦劲。
他刚刚开始道法修行,没学过神行法术,武学修为也只到后天第三阶的“内息”,因此只能使上轻身功夫,借势而行。
倘若对方远避人烟,专走一些险山绝地,抑或直接横渡平湖,那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所幸的是,根据“百里知”的定向,对方竟似乎恰好顺沿了官道,追踪之路畅通无阻,甚至不需折入小径。
这明显是有恃无恐。
心下更加笃定,掳走师妹的是嚣张狂傲的锡山老鬼与藤人裴智无疑。
而一旦想到此节,沐皓天愈发火急火燎,腿上加劲,点足如飞。
片刻后,忽闻后方脚步声急,回眸扫看,却见婧灵再一次赶了上来,数里的奔行,她竟始终没有落后太远,不由心中惊异。
沐皓天虽然没学过什么上乘轻功,但奋力纵气之下,速度对常人来说也是奇快无比。
而婧灵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又从未习武,却能一路紧随,属实不可思议。
沐皓天眉头大皱,也无暇寻思其中缘由,再次加力奋进,只想着尽快将她甩脱。
谁知没多久,又听右侧噔噔而响,因他分神注意“百里知”的唧叫声,一时不察,等他扭头去看时,陡然发现婧灵正与自己并驾齐驱,登时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打量过去。
婧灵未修道法,也不会武功,惟是发足狂奔而已。
由于她体型娇小,动作频率必须超出沐皓天一截才可以赶上,手足狂甩,整个人宛如陀螺激旋,几要甩出残影。
这种急行方式,实在是闻所未闻,她这是怎么做到的?
若在平时,沐皓天震惊之余,必定要向婧灵好好讨教一番。但眼下莺儿和燕儿羊落虎口,情势十万火急,又因为师父和师姐薄情畏死,放弃援救师妹,胸中怨怒交集,根本没有心情理会。
不过他看到尚未修炼的小师妹竟能与自己纵气飞踏不相上下,也不禁起了一丝好胜之心。
当即拼了命的调运内息,灌入四肢五脉,平衡身体,不断腾挪借力。
霎时行速猛增,一溜烟将婧灵甩到了后面。
婧灵见状张口疾呼,声音却渐渐地小了下去:
“沐师兄……你……先听我说!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因挂念双姝的安危,沐皓天一息也不愿耽搁,继续听之不理。只望她知难而退,自行回去。
此去凶险,若是任由她跟来,延宕时机误事不说,还容易让她遭遇险境。
那锡山老鬼和藤人裴智手段奇高,又是淫魔本性,恶贯满盈。沐皓天纵使豁出命去,却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能全身而退的把握,不愿婧灵平遭厄难。
花草树木呼呼过眼倒退,红黄蓝绿高低冥迷,彷佛化为了丝线,根根漫入眼帘,在他左右形成两条绘彩流苏。
沐皓天把持方向,奋勇行进,许久没听见婧灵的声音,终于放下心来。
他多番调整后,维持了一种倾力又不至力竭的状态,身形飘然灵动,大胜平时。
奔飞中,周遭景物变化无形,平湖的水光却粼粼映映,彷如明镜照心。
他望了两眼宁逸的水平面,心湖也随之沉静下来,那些被暴怒情绪席卷一空的信息刹那间尽数回涌,纷纭杂沓。
这两日的遭遇,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经历,一事事匪夷所思,一桩桩接踵而至,几乎压得他难以透气。
老坨山、
鬼童、
阴灵树、
失踪多年却宛在昨日的樵农夫妇、
寒文静与曜月攫星图、
鬽妖与伥鬼、
白马居士与三件宝物、
陆云的失踪与“剑破苍穹派”的阴谋诡计、
师姐与青龙令、
锡山老鬼与裴智、
还有昨夜三姐弟睡中异象——那个劳什子神祇图腾、
更别说困扰他多年与他性命交关的“仙灵心脏”之谜……
一切的一切光怪陆离,扑朔迷离,彷佛交织成了一张迷雾大网,将他困在当中,无法自拔。
正自神思恍惚,忽然之间,沐皓天又双叒叕一次听到了身侧脚步噔噔。
他听不懂但大受震撼,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
猛看见一张靓丽的小包子脸近在眼前,细密的眉毛上还跳动着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一双幼稚而调皮的杏眼却在含笑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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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扣心两问】
沐皓天:
“……”
婧灵:
“……”
沐皓天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折了腰身。
这一下被惊得运功岔了气,他无可奈何,只能停下稍作休整。
婧灵却刹停不住,“呜呜哇哇”声中超出去老远,过有片刻才返了回来。
二人相对,一时无言。
婧灵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沐师兄,你为啥越跑越慢了?”
沐皓天:
“……”
婧灵:
“沐师兄,你为啥不说话?”
沐皓天:
“……”
婧灵:
“沐师兄,你还没休息好么?俺们继续追吧!”
沐皓天:
“……”
婧灵:
“沐师兄?你……”
“你住嘴!”
沐皓天忍无可忍,大喝了一声。
却见婧灵汽蕴双眸,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低头叹了口气,淡淡说道:
“王师妹,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看似随口一问,满不在意,心底却如同波涛汹涌,加倍地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他记得十分清楚,婧灵第一次追来时,才出小镇不远,短短二里地,尚且气喘吁吁。
可后面一次比一次远,她的状态却一次比一次好。
这一次更是游刃有余,身如飞燕,步伐轻飘飘的,彷佛只要她愿意,那么将自己甩开也是轻而易举。
婧灵不知沐皓天这时已经把她当成了怪物,心里害怕沐师兄又丢下自己,于是快言快语解释道:
“师兄,我要跟你一块,去救雪莺和雨燕两位师姐。请你放心!俺能保护自己,应该……肯定能帮上一些忙!”
沐皓天喝道:
“你能帮上什么忙?你根本就是来添乱!”
口中训斥,心下却不那么有底气,记起之前师父所说的话语,暗中寻思:
「莫非她的倚仗是那‘神祇图腾’?对啊!她和小胖、小壮天生怪力,还有这等特异无双的急行方式,想必都是受那图腾所赐。」
果然听婧灵急道:
“这个印记,师父说它是什么‘神祇图腾’,俺不懂,但它确实一直在保护着我和弟弟,让俺们不会受到伤害。而且三个图腾之间还有感应,不怕走失。”
“师兄,我跟你时时在一起,倘若对方出手打你,你可以把我当做盾牌,挡在身前,这样自然能保护你我安全。而且……它有的时候还能生出反击之力,或许还有意外之喜。”
婧灵嘴里连说不断,说话时还分开了衣襟,展露“檀中”那个漆黑图案。
旋即她发现沐师兄目瞪滚圆,视线直勾勾盯着自己胸口,登时臊红了脸,手微微抖,别过头去。
“师兄……你可以来试试。”
婧灵声若蚊吟,却猛地惊醒了震撼中的沐皓天。
他鬼使神差道:
“试试什么?”
……
短暂而让人窒息的缄默。
“自然是试试能否真的护体。”
婧灵的脸蛋愈发红润了,忸忸怩怩说道,
“师兄以为试什么?”
“咳咳咳咳!”
沐皓天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了几声,自觉失态,忙不迭摆手道:
“不必了,我信你便是。”
婧灵飞快地收束了领口,道:
“那事不宜迟,俺们快走吧!”
她浅笑嫣然,暗自窃喜,哪里知道沐师兄心湖已是惊涛千重,骇浪穿空。
沐皓天手握“百里知”,整装待发,心中却在急思乱想:
「遇到危险护体!生出反击之力!这不是与我的情形如出一辙么?莫非……所谓的‘仙灵之心’也是一种神祇图腾?是了!难怪昨晚我的心会对婧灵他们的异象生出强烈的感应。」
可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对!倘若我在睡觉的时候也会产生那种异象,岂不是早就将莺儿燕儿吓坏了?怎会这么多年都一无所知?而且我身上也没有那种诡异的图案,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关于那神祇图腾,沐皓天只听师父跟人吹牛逼时说起过一次,知道是一种古代神祇遗留之物,其他的一概不懂。
当下想定计议,先处理眼前之事,再找个人好好问一问,以求印证。
忽看到婧灵跳到自己的跟前,跃跃欲试,便收束心神,与她作最后确认:
“王师妹,你当真要一块去?”
婧灵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那你自己当心。”
沐皓天叮嘱一句,再不废话,运转内息,脚下一个弹跃,身子顿时如箭矢离弦,飞速向前掠去。
婧灵早有准备,拔腿就追,只几个呼吸工夫,后发而至,与沐皓天齐肩,唇边带笑晏晏。
沐皓天老脸一红,猛力加速,硬是要快她一个身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不住。
婧灵却不以为意,对纵身奔行愈发驾轻就熟,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始终吊住一两丈的距离,称心如意。
借此时机,她对于图腾之力的运用大有体悟,自是万分欣喜。
如此蝉鸣相伴,你追我赶,估摸着行出已有八十里。“百里知”鸣叫之嘹亮大出原先两倍不止,这表明离师妹越来越近,也离那两个凶徒越来越近了。
沐皓天心中不安,万分焦急,渐渐感到内息不畅,体力流失甚巨,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忍不住转眼一看轻松自如的婧灵。
却见她杏眼柔和,也正看向自己,心头微觉窘迫,又不禁有些疑惑:
「她怎么一路都在看我?」
呼呲呲的风声中,婧灵高声高调地喊道:
“沐师兄!快到了么?我与弟弟的图腾感应,距离太远就变得不灵光了,到时候师父师姐没法跟着找来。”
沐皓天听清之后,脸色一沉道:
“别跟我提他们,谁稀罕他们来!”
婧灵追到他的身侧,说道:
“他们说救完人以后,立刻追来……沐师兄,你不要怪他们。”
“怎么,你觉得他们做得对么?”
沐皓天心里头窝着一团火,冷笑着质问道。
婧灵却不理他的讥刺,正声答道:
“对错看人,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能够体谅他们的抉择的。”
沐皓天气极反笑,道:
“有意思,真有意思,原来倒是我做错了!我就该眼睁睁地看着师妹受人凌辱,从今往后也该看着你,陷入危险而不管不顾!”
闻言婧灵沉默一下,身形又落到了后头,少顷之后似乎鼓足了勇气,蓦然冲前方喊道:
“难道事事一定要分对错么?跟人一样,一定能分得清善与恶么?沐师兄那时候说‘这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又一定是对的么?”
沐皓天双目燃火,狂飙怒进,狠狠想要将婧灵甩在后头,再也不要去听她啰里吧嗦,耳际却不可抑制地回响着她那两句问语:
“难道事事一定要分对错么?”
“人一定能分得清善与恶么?”
一霎那间,他忘了正在奔行,忘了此行何去,忘了身处何地。
满目的花草流苏竟似化作那条记忆中的时光银河,身子如纤云柳絮,飘舞轻扬,融入静谧的星河恣意流淌,脑袋混沌恍惚,彷佛那个受宝图攫神摄魂的瞬间得以重现。
这般玄奇的意境只存了一霎,既而心湖鼎沸,雷电叱咤轰隆。
神魂震荡间,意念迅速重归真实。
身体的疲累,内息的奔溃,被疯魔忘我的精神状态冲刷涤荡,反并为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目之所凝,骤然间长空一清,彷佛飞奔中撞破了身与心的桎梏,隐隐触及一缕道意,只是身在山中,难以自悟,还缺少一个契机。
……
……
天高云逸,晴空万里,青山如碧,花开正妍。
百十处山泉汇作一条小溪河,溪中清水流波,蜻蜓掠翅而过,几片花瓣在涡上打着旋儿,树影沉在河床底参差的暗石上,搅起腾腾细浪。
每一个浪里都困住了一只小太阳,逐流穿林入谷,闪烁起伏。
潺潺流水声中,一个少年木立溪边草畔,任凭身后的女孩呼唤“沐师兄”,一声一声,置若罔闻,只是怔怔看着,自己平举身前的那双手。
他的双手掌心,有一对碧绿色竹篾知了,相视鸣叫,声透云霄。
第四十三章【侧耳听风】
“沐师兄,你在做什么?”
“听。”
“听什么?”
“听风。”
“听风?”
“嘘~~~~~~~~~~”
长达十息的绵长嘘声,由重转轻,由轻入微,再趋于无,好像一次寻常的深呼吸的长长吐气。
沐皓天轻轻闭眼,紧紧皱眉,口中绵绵不息,耳朵却在微微颤动着。
似在凝神谛听。
婧灵虽然有些着急,不懂沐师兄为何停下不追,还泰然自若地闭目养神,但终归没有再打扰他,转而去瞧那一对被他捏在手里的碧绿知了。
「那便是‘百里知’么?」
婧灵听沐婷师姐说时,便对此物和十里相思上了心,途中也曾多加观察,但看见两只知了已然团聚,却不见另外一人,心里就明白追踪已经失败了。
可随后沐师兄毫无慌乱、镇定异常的举止,又让婧灵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直觉沐师兄还在生自己的气。
试着问询,却得到回答:
“听风”。
她无法理解,疑心师兄是不是惊惶过度失了魂,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沐皓天当然并非失了魂,而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认真的,字面理解的,在……
听风。
“百里知”团聚一处,互振精神后,精血之力便很快耗尽,彻底没了声息。
但是这不重要了。
甚至它是被敌人发现后丢弃,还是雪莺自己不小心遗失?真相究竟如何,对于当下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无论怎样,这都只是意味着:
无法再通过“百里知”找到师妹。
沐皓天没有惊慌失措。
一路担惊焦虑,疯魔急进,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先前那诸多负面情绪的积蓄,本该到了绝望当头之际,他的内心却平静得出奇。
静得可怕。
彷佛本能一般,他直接由心而发,重启了昨日下山时莫名产生、后续三番两次被应验的那种神奇体悟——
——心有所求,侧耳听风。
从婧灵三姐弟的设局谋划、到双姝捉弄自己时说的悄悄话、再到那裴智和锡山老鬼临走前的低声对谈,每当他的心中冒出“想听见对方说什么”的念头,紧接着就会进入一种玄异无比的状态:
清风拂过耳廓,随即窃听到他人的本该微不可察的私语。
这项奇迹屡屡奏效,似乎从来不会失手。
然而这一次,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百里知”的特性,距离越近,叫声越响。而沐皓天从出发开始,一路上都察觉到叫声在持续增强。
也就是说,从柕香镇赶到溪边草地的这段时间,雪莺的“百里知”,一直都落在这个地方。
沐皓天不清楚对方在此逗留多久,按照最糟糕的情况推算,对方早已离开不知多远,再也难以找见。
听风,是他唯一的企望。
可他这一次没能如愿以偿。
在邈邈风声之中,他听见了鸟儿的啾啾叫声、虫儿的唧唧鸣声、花草树叶被吹拂的沙沙声、蜜蜂的振翅声、游蛇蜿蜒漫过草丛之声、还有不知名野兽的拱土低吼声……
各式各样、或远或近的微弱声响,随风潜来,清晰在他耳际回荡,交织出一片栩栩如生的山林日常。
风带着他走了很远很远,却没能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万籁复苏,杳无人声。
这种热闹的孤寂感,如同一座遮云盖日的天山,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埋葬。
他的一颗心再也难以平静,长时间聚拢的杂音令他有些仿徨。
一切被抛诸脑后的情绪:惊、慌、惧、乱,彷佛就要尽数回潮,反噬,并无情击溃他的心防。
冰冷正蔓延,倏忽之间,他听到了梦寐以求的声响。
人的声响。
“哈哈!裴兄弟,你们藤人族的……非同凡响,如此……真是惹人艳羡呐。”
“振涛兄弟,你也来尝尝……这果子饱满多汁,当真美味可口。”
一个粗鲁的男声说完,随后是一番争斗动静,有男有女,还伴有哗啦啦的水流声。
断断续续,寥寥数语,听风感便即退去,声觉恢复如常。
「裴智!藤人族!」
沐皓天陡然睁眼,身体霍地转向,张口大叫道:
“我找到了!”
却听“哎呀”一声,边上人影晃动,他定睛去瞧,原来是婧灵跌坐在地上,捂着屁股骇然瞪着自己。
他诧异道:
“王师妹,你在做什么?”
婧灵刚才闲得无聊来偷看沐师兄,情不自禁越靠越近,岂料他陡然醒转,大喊大叫,登时吓得跌了一跤。
听到沐皓天问话,婧灵着急忙慌地爬了起来,拍拍双股道:
“没事没事没事,沐师兄,你听完风了么?情况如何?”
沐皓天道:
“找到她们的方位了!”
说完就要动身去追,可才迈两步,突然身子一顿,挣扎几下,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先前一通狂命奔袭,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刚才又凝神听风,耗尽了心力,此刻竟连一丝内息也提不起来。
婧灵见此情状,猜到大概,又看他额头冷汗密集,还竭力地想要站起来,于是在他边上蹲下,说道:
“沐师兄,抱我。”
“什么?”
沐皓天一愣,随后大腿上传来柔软之感,婧灵居然自行坐到了他的怀里。
他有些呆滞地低下头去,却见婧灵眸光清如溪泉,说道:
“沐师兄,把手伸进来。”
“啊?”
沐皓天蓦地呼吸加速,一脸懵时,婧灵已自行扒开衣领,露出“檀中”位置的那个黑色图腾,又道:
“师兄,你用手按住这个,我就能给你渡力。”
沐皓天如梦方醒,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信将疑,一只手举在半空,却始终不动。
婧灵见他犹犹豫豫的,便催促道:
“沐师兄,快呀,俺们得赶紧去救两位师姐!”
此言一出,沐皓天登时醒觉,不再顾忌男女之别,骈两指为剑,按上她的“檀中穴”。
剑指触及图腾的一刹那,交触位置黑光一闪。
沐皓天手臂一个哆嗦,恍如被电流串过身体,旋即便感觉到婧灵导过来一股异常充沛的力量,自手少阴心经起,迅速贯通了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几乎遍涌全身经脉。
「这就是古代神祇的力量么?」
这种力量沐皓天难以名状,只感觉带有一丝诡异,威能远远强于自己辛苦修出的内息。
他震惊过后,不由精神大振,弹腿跃起,舒开双臂,凌空抄住婧灵的腿弯和后背,将她抱在怀里。
婧灵吃了一惊,本能地用双手环住师兄的脖颈,脸上跟发了烧似的,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沐皓天道了句:
“师妹,得罪!”
腾出一只手,再次按住那个黑漆漆的图案。澎沛无俦的神祇力量霎时滚滚而来。
沐皓天轻喝一声,发足飞奔,分花拂叶,一路惊飞虫蝶鸟雀。
婧灵年幼体轻,沐皓天抱着她奔行并无滞涩,行速反比自己单独运功快出不少,并且力量生生不息,汲取无尽。
如此神力加持之下,不出两刻时,业已冲出十里之地,他胸怀大畅,不禁放声呼啸。
总算体会到婧灵恣意纵身的感觉,畅快之余,不免自怨自艾:
「我的‘仙灵之心’却没这等功效,莫非只是个二流货色,远远比不上她的图腾?」
突觉心脏砰的一声响,不禁诧然:
「你这家伙,竟还会有意见么?」
思来想去,心痒痒的,忍不住问向婧灵:
“王师妹,你拥有这等异能,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接连问了两遍,婧灵却没搭话,只低着头自顾发怔。
都说及笄少女正怀春,她虽尚小了一些,但也到了寻常人家的许配年纪。只是她在外流浪多年,平日里都与两个弟弟厮混,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此时此刻,她默默承受着沐师兄的手指温度,暗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明明知道沐师兄时不时跟自己说话,却心不在焉,什么也没有听进,只在颠簸之中面红耳赤想着心事,久久无言。
沐皓天岂能想到这些?空问几句便罢口不言,只道奔行嘈杂,她听不清。
心中回忆了随风听到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忽又记起莺儿昨晚说起的“芭蕉女殉情”的故事,深深感到不安,更加奋力激进。
……
追云逐日,大约飞驰了三十余里,途中还几次错开官道,涉水跋山,终于在半个时辰内临近了冥冥感应的方位。
沐皓天停步后翘首一望,脚下一条长长的碎石小径,向前弯曲伸展,最后拐入一片树林。
林中枝叶茂密参天,树冠之上气蒸雾游,“哗啦啦”的水声透林而出,隐隐约约但不绝于耳,大约有条山间瀑布。
沐皓天轻步缓息,全神盯住小径的深处,悄悄默默向树林逼去。
突觉怀中婧灵一阵颤抖,缠到颈后的两只手用力捏住他的头皮,很是躁动不安。
瞬间想到她神祇图腾之能,应该对危险有所感应,沐皓天大为紧张,手上不自觉地加了把劲,问道:
“师妹,你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婧灵抖得愈发厉害了。
沐皓天不禁停了脚步,低头看她,却见她双颊红云漫布,晕块团团蔓到了脖子根。
“师兄,你的手……”
第四十四章【一剑断瀑】
啊?
啊……
啊!!!
沐皓天怔住一下,旋即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缩回了手。
那只手顺势向上提,尴尬地点了点鼻头,指肚上还残留着一缕温软触感,霎时间空气之中缱绻弥漫。
他干咳几声,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忽却听身后隆隆而响,声音异常沉重,不像是奔马,倒似一头犀兕冲驰而来。
情急之下,沐皓天一把抱起婧灵,翻身滚入身侧的灌木丛中,伏低身体,屏气敛息。
不多时,刚才他们站立的碎石小径上轰隆隆窜过一个硕大的黑影,沐皓天使劲注目,也没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只分辨出那玩意儿大过水牛,身后拖着一条黝黑粗长的尾巴。
似乎是……
老鼠?
暗自奇怪,忍不住探头一看那东西的背影,只见牠皮毛黑亮,体形真的像一只巨型老鼠,背上还负有一人,行动既迅且沉,几个呼吸就拐进了树林。
沐皓天在原地潜伏片刻,没有再见来人,正待起身,忽感觉脖子痒痒的,鼻息中传入淡淡肤香,心念一动,知是婧灵急促的呼吸,自己压在她身上害她透不开气。
当即撑地站起,扶好婧灵,正色道:
“王师妹,敌人就在前方不远,而且看起来另有帮手,咱们要当心了!”
婧灵脸上红云未散,认真点头道:
“是,师兄!俺……我反应比较慢,等下要是遇到危险,你切记直接把我挡到前面,自可解围!千万不要顾忌。”
沐皓天却摇摇头道:
“师妹,你入我道玄武极山以来,未得到些微照拂,反倒遭我误会,受我冲犯,现在却要你舍命相助,师兄极是过意不去!你自保无虞,我就放心了,其他的交给我。”
“沐师兄,你不必在意那个……好,我听你的就是了。”
婧灵眼光泛红,心下感动,又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只暗定决心,要时刻留神,一遇险境及时出头,以求用神祇图腾守护两人。
“走罢!”
沐皓天将婧灵护身后,轻步快行。那古代神祇之力流转许久,他的体内尚有残留,这段时间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便不再去向婧灵“借力”。
婧灵揪紧他的一片衣角,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两人沿那小径拐入树林之中,水声愈发响亮,脚下时而还传来震动之感,枝摇叶颤,恰好为他们提供了掩护。
快行半里路,又是一个折转,两人来到拐角处,只听崩渤之声大作,心中一惊,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沐皓天倚树张望,前方光线大亮,树木递进稀疏,地势逐渐开敞。
十丈开外有一座攒尖四角观景亭,亭台纵横十步,颇为开绰,台前是一面陡峭的悬崖,宽阔的水瀑犹如一条滢白雪练,在崖顶铺展开来,顺下披泻。
半空中水珠相激,闪银亮玉,海量山泉倾入亭台前的水潭,却只闻其声,不见其流,底下应该还有不小的落差。
气雾朦胧,难以看清亭中情形,只隐约瞧见有数人,或立或坐,刚才那头疑似巨鼠的怪兽却不见了踪影。
沐皓天与婧灵互视一眼,互相点头确认,然后并肩转出折角,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走到一半,却见亭中之人一律背心向后,仰头凝视悬崖瀑布,全神贯注,对己方二人的到来一无所觉。
突然!行进中的沐皓天脚步一顿,顺手拦住了婧灵。
他看得分明,亭中一人长藤绕身,一小截落在了身后,像尾巴也似的轻盈甩动。
这条长藤相比裴智的要纤细得多,颜色也非灰褐,而是寻常藤蔓的碧色。
尽管差异明显,然亦可断定那人是藤人族!
沐皓天心想果真如此,那裴智等人势必也在附近!当下里急不可耐地移目扫视,搜寻莺儿燕儿的踪迹。
这一看不要紧,直让他陡然间眼皮急跳!
那根翘在半空的细藤,忽左忽右,扭舞不定,看似漫不经心,可那藤蔓的尖头居然端端正正冲着二人,宛似一条长蛇人立而起,蛇头吐信,择机欲扑。
这副姿态,彷佛对方早就发现,在认真审视着他们。
沐皓天蓦地心里发毛:
「那明明只是一根藤蔓,怎么却跟受人逼视一样?」
拉起婧灵,就近避入了树林。
藏身探看,猛听得一声泼天巨响!悬崖前水流“撕拉”爆射,那条阔达数丈的瀑布居然被人拦腰斩断!
一道弧形剑芒从内而外,横向截断水幕,剖风裂云,在空中远远扩散。
渺渺茫茫之中,上半截瀑布雪练竟被无形剑意承起,浩水蓄积如山。几团黑影从断流处冲射而出,足足有数息,剑意才散去,瀑布随即犹如破镜重圆,水幕焕新接续。
那“水山”轰然砸落,潭上炸起一轮骇浪。霎时间飞流激溅,水汽漫天。
亭台上空骤起暴雨,倾注许久方始平息。
目睹如此惊艳的一剑,沐皓天耸然动容,此人竟能激发出这等巨型气芒,单论武学修为还远在那锡山老鬼之上。
言念及此,不由心头大凛:
「光那老鬼和裴智两个已是十分之棘手,现在他们又得此强援,这下想要成功救出莺儿燕儿,当真难上加难!」
焦躁之际,那几团黑影已然落地,停在方亭外一块开阔场域,距离沐皓天与婧灵不过几丈距离。
沐皓天定睛一看,落地的原是两人两兽。
一头高达两丈的巨猿,被两根藤条悬空吊起,巨猿胸口上剑痕交错,血迹斑驳,口鼻不停冒血,已是奄奄一息。
猿下一人站立,双手抬高,把持着藤条的另外一端。
远远看去,宛似那人操藤举着一座小山。
「又一个藤人!」
这陌生藤人与裴智装扮类似,身高相仿,体型却不像裴智一样精瘦,反而要壮实得多,一颗大头十分惹眼,起码比常人大出一圈。
藤人右侧,另有一人骑坐一兽。
座下怪兽身子伏低,仍然高过常人少许,通体乌黑,毛光发亮,长尾曳在身后,整体酷似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细看又有些貂兽特征,眼珠溜溜灵动,看着并不惹人生恶。
座上那人一身海蓝色的精简短衫,背负长剑,想必方才那道巨型气芒便是由他挥剑斩出。
他的左手抓着一株结有蓝色果实的小树苗,朝那藤人挥了挥,冷冷说道:
“裴勇,我们说好的,灵株归你,内丹归我。”
言罢直接松手,丢下那株小树。
那裴勇忙不迭操纵一根藤条接住,同时用另一根藤条将那头巨猿举到负剑之人的面前,笑道:
“李剑兄弟何必心急?你我都来自澜海南域,知根知底。你这头巨獭兽精虽海陆双栖,但主要以珍珠海胆为食,离海久了,便需要吞噬兽丹补充精力。
而我们藤人一族修行特异,这妖兽内丹对我无关紧要,反倒这灵株结出的水凝果,对于霸藤修炼大有裨益。如此一来,我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
裴勇说话之时,沐皓天细致观察,发现那两根藤条,竟分别是从他的两条小臂上生长出来的,心中“咦”了一声:
「原来藤人身上到处都能长藤,却不知有没有长在屁股上的。」
他刚这般恶趣味地想着,下一刻就变目瞪口呆了。
只见观景亭中走出一个少女,体形娇小,身上藤蔓缠绕,相对纤细,藤色青碧,俨然是之前让沐皓天心里发毛的那条。
那少女走到场内,面向裴勇站定。她转身时,背后暴露无遗,虽着常人的衣裳,但在尾椎部位却开出一个缺口。
目光落过去,那条藤蔓赫然是从她的臀部长出来的!
这一出“心想事成”的戏码,如何能不让沐皓天为之惊掉下巴?
呆愕中,却听那名为李剑之人冷哼一声,冷冷道:
“少来这套!你那兄长裴智,口蜜腹剑,十分阴险!才到九州时与我称兄道弟,转过头就坑我不轻,我看你们俩同出一胞,自是一路货色。”
反手拔剑,一剑劈向那巨猿胸腹。
剑势凌厉,毫无顾虑。
裴勇悻悻然撤走藤条,一圈圈缠回自己的手臂,脸色铁青,大为不悦。
沐皓天起初听到“裴智”之名,还道来得正好,心情有些激动,可他立马又察觉出了不对劲:
听那李剑说话的口气……
裴智显然并不在场!
目光急忙投向那座方亭,但见里头的人陆续都走了出来,除去藤人少女,另外还有三个人。
这三人均为青年男子,服饰各异,沐皓天一个一个看去,只觉容貌生疏,全部都素未谋面!
见此情形,沐皓天心神剧震,脑袋轰的一声彷佛炸开,身子抵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婧灵就在他旁边,见他茫然失措,好似忘了身在何方,便去握握他的手,以作提醒。
一触手却感觉握到一块寒冰,霎时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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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去你妈的!】
“李兄,裴兄弟,且听振涛一言!”
一个紫袍男子身形一晃,站到李剑与裴勇的中间,团团作揖,道了一句。
从观景亭里走出来的三个青年人,隐隐以此人为首。
他正是此行的主会之人,眼看李、裴二人之间气氛不对,于是赶紧拦住,好言相劝。
只听他和声和气道:
“李兄,裴兄,你们两位同为海外年轻一代才俊,是同辈当中的佼佼者,此番又皆因那盖世妖王风波,跟随师长踏足九州。大伙儿在此聚首实属有缘,那‘仙愁之约’虽然远非我等所能企及,但值此乱世,九州风云际会,实乃千古一时!”
说到此处,语声忽转严肃:
“倘若大伙儿内斗自误,滔天机遇转瞬即逝!你我有志之士,协力共进才是王道,何必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白白延宕良机?”
一番说辞条理分明,又给足了双方台阶下。
那李剑性子冷傲,听后不置一词,自顾用剑挑出猿兽内丹,递入座下巨獭的口中,看着牠欢快吞下,嘴角边轻轻勾动一下,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
那裴勇则圆滑得多,摇晃着大头,借驴下坡道:
“振涛兄弟所言甚是,协力共进,共图大事,大丈夫正当如此!你们远宁张家乃修炼大族,又是本地龙头,我等客来之人,还要多多的仰仗你才是。”
张家显然也是沧州一大知名世家,那张家振涛却道:
“裴兄弟言重了,沧州之地,真龙盘踞,我区区张家,岂敢妄称龙头?”
“振涛兄弟谦虚。”
裴勇也不多作纠缠,瞥了李剑一眼说道:
“无论怎样,我跟李兄都欠你一个人情,今日若非你亲自领路,我们几个又岂能寻得此地,从而杀兽夺宝?”
张振涛微微一笑道:
“此地是方圆数百里内颇有名气的观景胜地,常年游客不绝。灵崖秀水,催生瀑内灵株,时而会有几个果子熟透落入水潭中,被人在溪流的下游捡到,就此流传开来,据说修炼者食之可裨助功力,常人吃了也能健体强身。
“这头妖猿百年成丹,大约两年前盘踞此处,独霸灵株,曾经仗着地利,连挫十几位道上好手。今日之收获,全仰仗两位本身手段高绝,既得了宝物,又为众位父老乡亲除了一害,实是一桩大大的功德。”
另外两个青年联声附和。
张振涛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
“早前裴兄独一人便将那妖猿耍得团团乱转,还时不时以霸藤抢下灵果,恣意与我等分食,气得妖猿龟缩瀑后,怒而击水,却又无可奈何。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
“后来李兄及时赶到,你二人联手之下,妖丹灵果手到擒来,岂不是恰好应验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耶?还盼接下来的偌大机缘,你我几个能够同心并力,各有丰收。”
他深谙调剂鼓动之道,说完之后,众人皆振奋异常,场中气氛好了许多。
那李剑却道:
“好一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哼哼哼!既要合作,裴智那人现如今身在何处?”
裴勇迟疑一下,还是答道:
“他跟锡山流水洞的老鬼,一同去办一件重要之事,我们约好明天中午在华金城汇合。”
李剑哈哈大笑道:
“跟锡山淫鬼一道,能办什么重要之事?无非是奸淫掳掠、偷鸡摸狗。”
“你!!”
裴家智勇,一母同胞,感情自是极好。裴勇听他话中满是对自家兄长的不屑,心头暴起愠怒,臂上双藤蠢蠢欲动,几要出手。
李剑横剑端坐巨獭,冷眼相峙。
“大事当前!二位且看振涛薄面,切莫动手。”
站在裴李二人中间的张振涛,连忙再次打过圆场,缓声道:
“大家都是明事理之人,我等想在龙家之局中有所作为,少不了任何一位鼎力支持!裴勇兄是藤人一族中罕有的双藤同修,李剑兄出身海外剑道名门,掌握断流剑意,自都是此行关键人物。
“而那裴智兄也同样不可或缺,想他风流倜傥,智计过人,又身具特异,那条霸藤……咳咳……倘若摆开阵来,各山各家各派的师妹小姐美人,挨个儿自荐还来不及呢!他又怎会自降身份,去做那奸淫掳、”
“去你妈的!”
那张振涛话未说完,场中乍然响起一个粗鲁至极的斥骂声。
除了那名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的藤人少女,余人全都转头四顾,寻声查人。
但见三丈开外的来时路上,有二人携手傲立正中,一男一女,男少女幼。
那少年看上去尤为嚣张,左手护住女孩,右手持握一柄小剑,叱目扬眉,脸上满是憎色。
众人诧然惊异,一时竟无人发声。
这横刀断路、威震全场的二人自是沐皓天和婧灵了。
沐皓天在发现又一次错追之后,本心震魂摇,迷惘不知所措,这些人叽哩哇啦说了一通,他也大致没听进去。
不过到后来,对方接连提到裴智和锡山老鬼,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平心静气听了片晌,顿觉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启程去寻找师妹。
可就在这时候,那道理滔滔不绝的张振涛竟又开始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还恬不知耻地用肉麻之语吹捧裴智。
沐皓天勃然大怒,即刻现身出来,千万骂言在喉头挤作一团,终并为一句——“去你妈的”。
二人如鬼魅一般现身在三丈之处,让包括张振涛、裴勇、李剑在内的一干强人都大吃一惊。
张振涛先前既然敢夸赞同辈佼佼,宣称共图大事,在场的绝无一个庸手。须臾之间,几道气机轮番扫过沐皓天和婧灵,少顷后,却无一人能探出他俩的底细。
一时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个个心中惊疑。
众人的气机感知,都探得这两个人只是未有修行的普通人,就连一缕真气流露也无。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普通人决不能悄无声息接近众高手至三丈距离。
一人或许疏漏,人人疏漏,那怎么可能?
众人交流眼神,彼此间想法雷同,都没敢轻举妄动。
于是两方人遥相对峙,缄默无言,耳边只剩下哗哗水瀑声。
沐皓天和婧灵本身都是带刺草包,只有挨揍反击之力,敌不动,我也只能不动,见此情形,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强撑片刻,索性把心一横,在原地活动起筋骨,身子歪来扭去,又相互间掸掸尘土,咬咬耳朵,显得浑不在意。
二人举止反常,更让对方诸人觉得高深莫测,直感遇上了什么返老还童的老怪物,性谨慎的,心下已萌生退意。
那张振涛身为地主,沧州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只能硬起头皮,小心开口问询:
“小……兄台,你刚才说什么?”
听闻他的语气,沐皓天大感讶异,刚才自己骂声如吼,对方断无听不清的道理,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骂了他娘,他还对自己彬彬有礼。
还在狐疑当中,一旁的婧灵已老实回答道:
“他刚才说:去你妈的!”
第四十六章【假作真时】(求追读)
俏龄女孩的话音清脆无比,张振涛一听险些要哭了出来,心下直叫要命,愈发认定了这两人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妖怪。
这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出手教训自然是不敢的,反唇对骂落了下乘不说,人家一生气把他灭了可怎么办?
可如果就这么算了,那不光在几个盟友面前颜面尽失,好不容易靠着家族名头建立起来的威信也荡然一空了。
他心思活络,数息之间已经把利害关系梳理清楚。
声名与威信固然重要,但小命只有一条,孰轻孰重,犹豫一刻都是对生命的漠视与不尊重。
当下张振涛若无其事道:
“哦哦哦,原来前辈是问候家母,这地儿瀑声嘈闹,未能听清,还请原谅则个。在下姓张,两字名为振涛,远宁府张家子弟,家母李氏,本籍东光城……她前不久才过完六十大寿,身体无恙,多谢前辈挂念。”
……
这一番话说的沐皓天是一头雾水,禁不住抬手摸了摸鼻梁,隐约觉得对方似乎在畏惧自己,可众目睽睽,来不及多作考虑,随口回道:
“如此甚好,呃……那个甚好,改日我再登门造访你家老母。”
说时游目在另几人脸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多目光闪躲,面有惮色。
沐皓天心头倏忽划过一道电光:
「难不成,他们竟把我误认为世外高人?」
没由来的胆气一壮,提高嗓门道:
“还有你们几个呢?怎么不报。”
放眼电扫众位高手,目光所至无不退避。
婧灵在边上早就看傻了,但觉师兄胆大包天,放肆狂言,对方还一个劲地忍让,抑住笑意大呼有趣。
仰头望着师兄,满眼都是小星星,却又担心对方有人爆起,身子悄悄向前靠了一点。
那张振涛闻言却是如释重负,暗中直说侥幸,总算蒙混过关!连声轻咳,一个劲给边上递眼色。
他身旁的两个青年当即会意,轮流揖手道:
“在下徐玉庆,海兴县徐家,家母吴氏,原籍吴桥镇……今年四十有七,她身体健康,多谢前辈挂念。”
“在下郑岐明,肃宁县郑家,家母任氏,原籍任家庄……今年五十有二,她身体健康,多谢前辈挂念。”
裴勇本自犹疑,却见那少年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心中簌簌一凛,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在下裴勇,出身于澜海南域古痋群岛,藤人族,家母是……裴氏,两年前刚刚因病过世。”
沐皓天道:
“啊!那还请……”
他下意识想说“请节哀顺变”,话到嘴边又霍地醒转,此言极其不符合自己的世外高人身份,只怕就要露馅。
正钝口时,忽觉左手手臂被婧灵用两只手环住,前前后后摇晃个不停,她撒娇道:
“师兄,俺有点儿口渴啦。”
沐皓天疑惑地看了看她,却见她正贼溜溜地朝自己眨动眼睛,瞬息便心领神会,用力一甩头颅,冲那裴勇大喝:
“你是没长耳朵吗?!我师妹说她口渴了,还不赶紧送几个灵果过来!”
色厉言疾,那裴勇不禁一惧,慌忙抬臂纵藤,小心翼翼地将整株灵树送到沐皓天面前。
沐皓天翻了翻白眼,随手摘下三个浅蓝色果实,正要挥袖让他撤走,忽却灵机一动,伸手从外衣叠层里摸出两支细长的刀翎,插在那灵株上,淡淡道:
“前辈我向来不愿仗势欺人,白拿晚辈东西。这玩意儿是前两天我在北岭山脉深处斩获的,两支鬽影夜枭的翅上刀翎,刚锐无比,乃炼制旁门兵器的绝佳佐物!换你几个灵果,绰绰有余。”
裴勇哆哆嗦嗦收回霸藤,小心翼翼取下灵株上的刀翎,平放于手掌,身边众人聚目一瞧,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嘶————”
鬽影夜枭!
此伥鬼本身实力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场之人谁都清楚,它的背后,是一种至凶邪物。
一众高手对沐皓天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都忍不住去想:
「难道这位前辈居然击杀过鬽妖?!」
“可惜那鬽妖生性狡诈,差遣伥鬼多行试探,见势不对便即远遁,冷不防教我撞上,只杀得牠区区几只夜枭,又斩断牠本尊一臂,终于被牠逃出生天……诶!常言道除恶务尽,要使此獠伏诛,看来还得多费一番手脚才是。”
沐皓天言辞中大透惋惜,彷佛对他来说,正面击杀鬽妖就像是吃饭喝水。说完之后,摊手递给婧灵两只灵果,还一只则抛在手中掂量。
婧灵拿走就吃,毫不顾虑。
沐皓天见她啃得津津有味,于是也放嘴边咬了一口。
但觉得入口即化,柔润无物,好似吞进去一口水汽,差点溢出嘴角,连忙吸溜了一下。
当是时,他忽然间明白过来,之前在听风时曾听见古怪的舔舐声音,原来竟是这么来的。
阖紧上下唇,又觉舌尖甘甜,宛如山泉,吃了一口,还想再吃。岂料一口果肉下肚之后,霍然在他腹中爆出一股蓬勃的生力,四下奔腾乱走。
想起那裴勇称之为“水凝果”,果觉这一股生力清新柔和,却又不失澎沛,犹似绵绵水劲。只是劲道对他来说实在过盛,此刻也根本不能打坐运功,化为自身元力。
如此一来,沐皓天憋得相当辛苦,面上显出一丝狰狞。
突然他猛地啐了一口,将那水凝果往地上一摔,对婧灵骂道:
“臭树结烂果,亏你也吃得下去!”
婧灵手里捏着仅剩的半个果子,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中却道沐师兄一连串的反应行云流水,嬉笑怒骂无缝衔接,暗暗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沐皓天演得兴起,又转头冲那哭丧着脸的大头裴勇,问责似的瞪了一眼。
裴勇心惊肉跳,忙不迭抬手,一引边上的那个藤人少女,速声道:
“前……前辈,刚才还没有介绍完,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随夫姓裴,小名青青……”
“小女子青青,见过这位公子。”
那少女裴青青自行开口打断裴勇,向前迈了两小步,面向沐皓天,施施然行礼道:
“家母绾柔,年岁三十过七,时下安好,可惜家父早逝,她现孀居于澜海南域的火连岛,欢迎公子大驾光临。”
裴青青说话声音糯糯生媚,沐皓天不禁向她多看了两眼。
但见她下颌微低,项上戴了只朱玉小环,左手放在腰间,右腿靠前,微微向下蹲,行的却是一个标准的九州万福之礼。
沐皓天心生奇怪,突又眼皮一跳,斗看到裴青青那娇媚的脸上似笑非笑,一根青藤在她肩头轻轻游绕,尖头微微压低,端正地朝向自己。
他心中咯噔一下,惊呼不妙。
那裴青青却缓步退了下去,落回到裴勇身边,微笑不言。
沐皓天慌乱已生,勉强振作精神,目光移向骑坐巨獭的李剑。
李剑注视他,冷冷道:
“破浪岛,断流剑宗,李剑。”
沐皓天本就对此人最为忌惮,见他不愿多言,求之不得,急忙转看裴勇,挟余威发问:
“裴勇,你说你跟裴智约定明日在华金城汇合,万一有急事,你可有办法尽快找到他?”
裴勇闻言愣了愣,道:
“裴智是在下同胞兄长,殂体接魂之时,用的是同根异株霸藤,神魂冥冥之中自有微妙感应,诸如突破、盛怒、伤痛、生死……”
死字还未落完,陡然一声痛哼!
沐皓天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只见他双肩剧颤,额头青筋爆鼓,面皮涨得通红,又疾速转为酱紫色。
蓦地跪下,张口狂吐鲜血。
刹那之间双目赤赫,狠狠吼道:
”杀我者,沐皓天!”
第四十七章【沐皓天是谁?】
“杀我者,沐皓天!”
乍听此言,沐皓天脸上怛然色变,心头大骇,不知何以身份暴露。
但随即他又回过神来: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再看裴勇,却见他伏地发癫,状如疯犬,双藤狂鞭乱甩,搅和得四周鸡飞狗跳。
诸高手真气鼓荡,闪转躲避。
沐皓天下意识伸手一拉婧灵,慌慌张张地退了两步,突觉一道目光如剑气般刺向自己,不由凛然心寒,立刻站稳脚跟,强装镇定。
那裴勇发疯片晌,终于停了下来,缓慢地以手撑地,试图站起。
裴青青和张振涛二人同步走上前,欲要帮扶,藤人少女却不知怎的犹豫了一下。
张振涛搀住裴勇,问道:
“裴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裴勇嘴里“嗬嗬”喘着粗气,一扭头瞪视裴青青,森然道:
“我哥死了!”
话音落定,满堂皆惊!
裴青青身子一抖,却没有开口。
那张振涛面色大变,说道:
“裴智兄弟他……他是……这究竟怎么回事?”
语气十分痛惜。
裴勇却不答,咕噜咽下一口血水,猛地仰头向天,磨牙砺齿道:
“沐皓天~~~我藤人一族,誓要将你挫骨扬灰!”
声透八方,水雾激扬。
可是……
沐皓天……是谁?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冒出这样一个疑问。
事实上,就连沐皓天本人,也不禁这样想。
距众人四丈开外的地方,婧灵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上上下下打量着身旁神态自若的沐师兄,好像在重新认识他一样。
沐皓天则在不停揉动着鼻子,刚才那裴勇冲天怒叫他的大名,让他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他的胸中激雷炸浪,面上却是不露声响。
他总算是看明白了,对方其实并不知道“沐皓天”是谁,只是同根霸藤之间的冥冥感应,让裴勇吼出了那句话:
“杀我者,沐皓天!”
可沐皓天属实无法理解,顷刻之间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沉吟:
「倘如裴勇所说,裴智已死,那么这句话很有可能是裴智临死之言……可他死到临头为什么要喊我的名字?为什么要说是我杀了他?而我明明身在此地,又怎能杀他?」
迷惑团团纠结,如丝如麻。
忽而又想到那裴智既然身死,那么莺儿跟燕儿是得救了,还是遭遇了新的险境?
一颗心七上八下,实在弄不清这个消息是好是坏。
“振涛兄弟,请你如实告知沐皓天此人的身份,我藤人一族自会复仇,决不使你为难。”
那裴勇问向张振涛,一根藤在嘴边擦拭,抹得血污满脸都是。
张振涛皱眉思索片刻,又转过头与徐玉庆和郑岐明对了两眼,见他们双双摇头,于是道:
“裴勇兄弟,实不相瞒!沐皓天其名,我们闻所未闻。这沐姓极为罕见,据在下所知,在沧州境内,并没有什么知名的沐姓家族……”
说到此处,转而看向沐皓天,恭恭敬敬拜手相问:
“前辈,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沐皓天这个名字?”
沐皓天懵道:
“啊?这……”
突然间他心弦绷紧,见那裴勇拔身朝自己冲过来。
急握拳头,又缓缓松开。
裴勇在一丈外停步,正视沐皓天,噗通一下对他一跪到底,肃声道:
“还请前辈如实相告!”
沐皓天的心潮大起大落,却怎么也料不到他突然行此大礼,念头一转间,猜到是刚才神色犹疑不定,被他误会成自己认识“沐皓天”,顿感啼笑皆非。
事已至此,只好顺杆子爬上,继续装蒜。
他用左手托住下巴,佯装思虑,不一时,脑海里倏地蹦出一个主意来。
当下面色泠然,沉声道:
“沐皓天此人……实是一位了不得的隐世高人!你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裴勇一震,道:
“兄长既不敌,我自知不是对手,但无妨,我藤人族长辈正在澜州后土山做客,不日即会西进,来到沧州,恳请前辈多告知一二。”
沐皓天点点头道:
“那沐皓天行踪漂泊不定,早年间定居于中、沧两州交际的玄道极武峰。他脾性暴躁嗜杀,与我之仁义道大大的相冲,每每劝导,总是唯唯诺诺,向我拍胸保证向善,没想到此番又造杀孽!屡教不改,简直可恶!”
顿下长叹了一口气,斜眼瞧见婧灵正在抿嘴憋笑,他脸不红、心不跳,又说道:
“我先前听你说,你兄长裴智与那锡山流水洞的老鬼在一块,你可有办法快速找到那老鬼?”
裴智仍自跪在地上,扬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锡山老鬼我不熟悉,但我兄长的殒命之地就在那个方位,此去大约有数十里。”
沐皓天心一喜,眉头却渐渐皱起,端思少顷,才道:
“也罢,念在你们兄弟情深,你又态度诚恳,这沐皓天也恰好与我有一些因果纠葛,你在此处等上片刻,我过去将他捉来,任你发落便是。”
说罢转身,侧头道:
“灵儿,你随我去长长见识。”
携上婧灵走出几步,头也不回道:
“你等不必跟来,沐皓天此獠功力超绝,手段毒辣之极,我虽然不惧,但未必能同时护持这么多人周全。”
一言一行一气呵成。
裴勇在原地呆愣许久,眼瞅着二人不紧不慢转过拐角,扬长而去,才大梦初醒,对准二人的背影重重磕头,纵声高呼:
“前辈云天高义,裴勇永不敢忘!”
声音盖过瀑布,在林中远远扬扬。
……
第四十八章【藤人少女】
过了片刻,裴勇站起身来,冷冷地瞪了一眼身旁的裴青青,喝道:
“别忘了你的身份!给我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裴青青把头垂低,口中诺诺称是。
她姿态顺从,裴勇却没由来地感觉一阵心烦意燥,恍似看到她低头在笑,心道:
「这娘们儿被迫嫁给我,至今不甘不愿,日后还须得好好调教才是。」
转见张振涛与徐、郑二人合在一块说话,便即靠了上去。
只听张振涛道:
“郑兄弟,你们家靠近中州,可知‘玄道极武峰’在哪儿?”
那郑岐明摇头道:
“从未听过。”
张振涛马上接道:
“我就说怪了!中州之地我随父亲去过多次,哪来的什么玄道极武峰?”
一旁的徐玉庆插话道:
“或许是他闭关久了,记岔了?”
张振涛道:
“倘若如此那也罢了,话说回来,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他修为如何?修的是武功还是道法?我竟然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郑歧明道:
“我也一样……本想等他走时瞧瞧他的身法,来判定一二,岂料他走时既没御器,也没使用遁术,甚至都没有施展轻功,而是……步行?”
徐玉庆道:
“会不会是那传说中的神通——缩地成寸!”
郑歧明问:
“他缩了么?”
徐玉庆与张振涛同时出声:
“缩了。”
“没缩。”
郑岐明又问:
“到底缩了没有?”
二人又同时答:
“没缩……吧?”
“缩了……吧?”
面面相对,糊涂加倍。
张振涛沉吟道:
“不管他缩没缩,今天这件事确实蹊跷,我虽在不久前已经破入筑基境,灵识初成,但由于修行差异,我目前的感知力还比不上你们武道的先天真气,你们既瞧不出,我自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
回想那少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这时他注意到裴勇靠了过来,连忙招呼道:
“裴勇兄弟,逝者已矣,在者还请节哀!”
裴勇恨恨地道:
“待会儿前辈捉来沐皓天那狗贼,我一定将他扒皮抽筋,大卸八块!以慰我兄长在天之灵。”
一句话刚说完,忽发现李剑咧着个大嘴,笑得摇头晃脑,略略一想,只道他与裴智素有矛盾,正幸灾乐祸,登时怒火中烧。
“咻!!”
倏忽间,双藤撕风探出,其一绷直如枪,直刺李剑脑门,另一弯曲如鞭,扫向那巨獭兽精的腿部。
李剑掌击座下,令巨獭蹬腿后撤,既而顺势腾跃而起,凌空点出两剑,将双藤的枪刺、鞭扫接连荡开。身体落地之后,脸上依旧保持笑意。
裴勇虽怒极出手,却深知对方实力之强,实已超出在场的所有人一大截,自己仗着霸藤之威,傲视同阶,可真要拼死相搏,却非他之敌。
权衡之后,没敢再一次出手。
然而自家兄长新亡,此人竟然乐不可支,着实可恨之至,当即戟指怒道:
“李剑!!你笑什么?”
李剑本一直无声发笑,保持对死者的最后一点尊重,连裴勇动手也没跟他计较,此刻听到他的质问,却再也按捺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狂笑,声颤木梢。
这下就连一向居中调和的张振涛也忍不住说他:
“李剑兄!这般落井下石,非剑道侠义所为。”
李剑却不理会,兀自大笑不止。
余人起初都听得有些不豫,但觉得他实力高强,为人怎么如此下作?
到后来越听越是纳闷,不自禁想:
「难不成他与裴智之间竟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否则得知裴智惨死,他何以如此快慰?」
几个男性念及裴智那根粗如手臂的怪藤,倒觉夺妻一事可能性大增。
半晌过后,李剑才终于止笑,斜视裴勇,张口就骂:
“蠢货一个!白白给人磕了几十记响头。”
裴勇自然并非蠢货,他看李剑笑得十分反常,业已在暗中自疑,这时受到劈头一骂,反倒怒气泻去,头脑清醒,想着刚才的反常之处,一时缄默。
张振涛心思最活,最先反应过来,说道:
“李兄,你的意思是,那位前辈……那个少年的修为有诈?”
李剑却说:
“何诈之有?不过一介凡夫,气机感知一清二楚。”
张振涛与徐玉庆、郑岐山互相看来看去,只觉无法反驳,确实查探过后,全都下意识认为那两人修为深不可测。但听李剑的意思,显然所有人都被诓了一道。
倘若当真如此,众高手丢人自是丢到家,那个少年却也决然是个难得一见的鬼才了。
诸人沉思了少许时间,还是张振涛开口道:
“李兄,那时二人陡然现身近处,大家都十分震惊,先入为主认定是修为高绝之士,后来那少年又亮出鬽影夜枭的刀翎,令我等更无怀疑……
“李兄修为已臻武魂境,实力毋庸置疑,但据我所知,武魂相比先天,在气机感应上并无太大的差别,李兄可否明示,你是如何判定出来的?”
这个问题,连带裴勇在内,每个人都对此困惑不已,齐刷刷地看向李剑。
李剑却一指裴青青,道:
“你们倒不如问她,为何明明早已发现了实情,却不肯揭穿那二人。”
诸人又齐刷刷地转看裴青青,果见她神色甚是惊慌,身子瑟瑟而抖,瞬间便信了大半,只是还不明白个中关节。
裴勇面沉如墨,突然一甩手,啪嗒之声响处,裴青青已被紧紧捆缚,吊在半空痛苦挣动。
裴勇的眼睛像蛇一样盯住她,口中森寒道:
“还请李剑兄不吝赐教!”
李剑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
“起初我也不知底里,毕竟那二人凭空冒了出来,我事先同样一无所觉。只是后来你们轮流自报老母,到她时,我觉察到她和那个小子眉来眼去,互通款曲。后来轮到我,我随口一答,并未提及老母,那小子却也丝毫不以为忤。
“那时我业已断定!此人不过虚张声势,外强中干。此后,我一直在留意他的神情动作,发现他多次露出马脚,哪知道你们竟无一人发现异常,我便也懒得讲。”
讲到此处,他抑制不住再一次笑了出来,含笑再道:
“素闻九州人杰地灵,惊才鼎盛,我本听闻那妖王滔天风波来长长见识,却一直没能遇见什么奇人异事。这一次倒好,那个少年仅仅仗着胆大包天,便吓得一干九州‘有志之士’战战兢兢,唬得堂堂藤人一族‘青年才俊’大磕响头,真教我大开眼界,哈哈!哈哈!”
李剑言语中夹枪带棒,嘲讽满满,尤其说到“自报老母”时,余人的脸几乎红成了一个个猴屁股。
等到听完全部,再回想当时的种种可疑之处,终究没了一点生气的劲头,心中满是挫败之感。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裴勇将裴青青揪到身前,左右开张连甩了十记耳光,直打得她光洁娇嫩的脸上血丝密丛,宛如一张白纱洇了红。
她却只是咬着唇,不喊一声疼。
越是如此,裴勇越是出离的愤怒,冲她连连咆哮:
“说!”
“他是谁!!”
“为什么!!!”
裴青青疼得面肌都在剧烈抽抖,却仍然奋劲地张口,彷佛硬是要撑着说完下面这段话。
她唇齿溢血,几乎一字一字说道:
“我不认识他……是在你们进瀑布时过来的……只有我发现……但我偏不说……不为什么……看你出丑,我便开心。”
裴勇目瞪欲裂,猛地甩手将她举到极限高处,暴吼一声,就要狠狠砸下。
霸藤笔直挺立,狂猛的劲力已蓄势待发,往下一拉,便能将她砸成肉泥!
裴勇却最终泄了气,收回了霸藤,任由裴青青跌落在地,拧身就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张振涛和徐玉庆、郑岐明迅速展开手段,追了上去。
李剑神色淡漠,看了裴青青一眼,略作思忖,也驭兽跟上。
独留少女一人躺在原地。
稍顷之后,裴青青慢慢以青藤尾巴支撑起身体,惨然一笑,慢慢地向裴勇追去。
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去。
第四十九章【调较师妹】
“沐师兄,你好勇啊。”
呼呼,呼呼~
“沐师兄,你简直是装糊涂的天才呀。”
呼呼,呼呼~
“沐师兄,你能慢一点吗?俺有点吃不消啦。”
呼呼,呼呼~
“沐师兄,你抓得我的腿好疼!”
呼呼,呼呼~
……
“啊~~啊~~沐师兄,你的手又放歪啦!”
风尘扬舞,汗如雨蒸。
听见婧灵的尖声大叫,沐皓天终于停下了奔跑,嗷呜一声原地趴倒,压在她身上呼呼大喘。
婧灵脸红心跳,透不过气,使劲将脑袋从师兄的怀里钻了出来,望到湛蓝清澈的天空,顿觉得目悦神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直有片刻,沐皓天才从虚脱中缓了过来,双臂颤巍巍撑到地上。却见婧灵一对杏眼蕴满了水汽,一眨不眨地凝望自己,汗水滴嗒滴嗒,掉在她的脸上、睫上,她却丝毫不以为意。
相视怔了数息,沐皓天移开目光,翻身下地,坐了起来。
婧灵也慢慢坐起来。
沐皓天轻吁一声,道:
“王师妹,对不住了,刚才的情形实在太过危险,我必须马不停蹄,真也委屈你了。”
想想刚才一路狂飙,抱着她拼命地向她“借力”,免不了偶尔檀越,真有点难以为情。
婧灵依靠在他身边,低着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一忽儿才道:
“沐师兄,俺们不是合伙骗得他们团团转么?为啥还要逃得这么费劲?”
沐皓天叹道:
“王师妹,你涉世未深,不知凶险之处,方才那些人手段之高,随便哪个都可以轻易拿捏我们,尤其是那个冷面剑客,境界更是深浅难测……”
婧灵好奇道:
“什么是境界?”
“这个……说来话长。”
沐皓天怔了一下,沉吟道:
“简单来讲,境界就是修炼的层级划分。从下往上,越往上就越难突破,相对应的,越往上突破能耐也就越强。每一层境界都有不同的叫法,譬如武学一道,就分后天、先天、武魂、元武、龙骨、武圣、真武、武神这八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分出数个小境界。
道法修行则是蓄气、筑基、破凡、金丹……算啦!也不需要记下太多,咱们普通人,能有机会修习道法就是上辈子积大德了,一旦修成金丹便寿元大涨,实力也足以开山立派,威震一方,不必多去幻想那些神仙也似的境界。”
婧灵听罢目光游离,遐想了片刻,忽而出声问道:
“沐师兄,那俺们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又是什么境界?”
沐皓天如实答道:
“我修为有限,判断不一定准确,只能认个大概。咱们师父是先天境中期,那些人当中,应该没有一个会低于他,尤其那个一剑断瀑之人,只怕已突破至‘武魂’,超出师父一大境界。”
婧灵道:
“那他跟你相比呢?”
沐皓天不假思索:
“一个地,一个天。”
婧灵却一本正经问他:
“谁是地,谁是天?”
沐皓天噎口道:
“呃……虽然我叫做沐皓天,但此处他才是天。”
听了这话,婧灵登时掩嘴惊呼道:
“那个骑大老鼠的,竟这样强么?”
彷佛沐师兄在她心目中无比强大,事实真相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她缓了一缓,突然间想起什么来,急道:
“啊呀!沐师兄,你刚才说那些人随便一个都可以轻易拿捏俺们,那他们是不是也能轻易追上俺们?”
沐皓天点头道:
“那是自然。”
婧灵追问:
“也能轻易制服俺们?”
沐皓天想了下,答:
“没错。”
“仙灵心脏”只能解性命之忧,她的神祇图腾想来也差不多。
婧灵瞪大了眼睛:
“那……当时俺们岂不是在玩命!”
沐皓天苦笑道:
“不然你以为呢?”
婧灵张口结舌,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小包子脸上满满都是震惊后怕之色。
原本在她的理解当中,所谓的危险只是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她有神祇图腾防护,打不过跑掉就是了,可从来没曾想过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差距。
沐皓天也不禁感到无奈,婧灵明显对修炼等级概念一无所知,否则那时岂能如此淡定,还调皮地配合自己演戏?
现如今回想整件事,全因自己一时冲动,导致两人差点陷入绝境,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此时受她苛责,也是该当。
谁知婧灵不停拍着胸脯,自顾自地后怕了半晌,忽然转头看向他,很认真说道:
“师兄,你真是太厉害啦!”
沐皓天讪讪道:
“师妹,你就一点儿都不怕么?”
婧灵点点头,又摇摇头:
“与师兄在一块,我便不怕。”
沐皓天笑道:
“如果我再告诉你,其实我们早就被人看穿了呢。”
“什么?!”
婧灵大吃一惊,“被谁看穿了?”
沐皓天皱眉道:“那个李剑。”
婧灵道:“李剑?”
沐皓天道:“他身上背着一把剑。”
婧灵道:“就是骑大老鼠的?”
沐皓天道:“对,他叫李剑。”
婧灵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他!师兄不是说过:‘此处他才是天’么,那也就不足为奇啦!”
顿了一忽儿,她又疑惑地发问:
“可是,骑大老鼠的为啥没来拆穿俺们?”
沐皓天道:“他叫李剑……”
婧灵点头道:“他骑大老鼠。”
沐皓天:“……”
“总之,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但他应该是看穿了我们的,或许只是不能够确定吧……毕竟我掏出的两枚刀翎,足以唬人。不过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除他以外,还有一人也早就发现了我们。”
婧灵惊问:“还有?是谁啊?”
沐皓天答:“裴青青。”
婧灵道:“那个向你磕头的?”
“咳咳咳!”
沐皓天差点一口气没回过来,呛道:“不是。”
看到婧灵大眼睛转个不停,正冥思苦想,赶紧给提示:
“她长了条尾巴。”
婧灵长呼:
“哦~~~原来是牠!”
沐皓天满意地点点头,方要开口,陡又听婧灵接着说:
“难怪了!我说那只老鼠怎么能长那般大,原来是成精了么?难怪能看穿俺们的底细。”
沐皓天:“…………”
心海之中闪闪烁烁,回忆起裴青青对自己施然行礼的一幕,不禁暗想:
「李剑不能肯定,她却是决然清楚我们底细的,她好像是裴勇的未婚妻,那她为什么不拆穿我们呢?」
忽听婧灵说:“沐师兄,还有么?”
沐皓天一愣:“还有什么?”
婧灵道:“看穿俺们的人。”
想想又加了一句:“或者妖精。”
沐皓天顿时没了脾气,懒洋洋道:
“应该只有他们两个,并且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揭穿我们,否则又怎么能轻易脱身?”
婧灵道:“哦,那俺们走嘞!”
说完起身拍拍尘土,整待出发。
眼看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妹,对这件绝险之事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沐皓天觉得自己身为师兄,还是有义务代师父调教一二,多告知她一些江湖险恶。
于是清了清嗓子,肃然道:
“灵儿,此事虽然侥幸平安度过,但这当中其实凶险异常,倘若那时候出了岔子,被人当场识破,那咱俩的生死就全系于人家一念善恶了,你就没什么感想么?”
心中只盼她发誓要刻苦修行,或是警告一下自己以后行事不要冲动也好。
婧灵歪着头一想,说道:
“沐师兄,我还是觉得,你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厉害啦。”
沐皓天面皮一僵,绝望道:
“除了这个还有么。”
婧灵巧笑嫣然道:
“还有你刚才又叫了我‘灵儿’,我很开心。”
◆◆◆
本章内容又莫名其妙被和谐了下……
修改之后,效果差强人意,大家想看原版的,请进读者群吧~~
ps:其实真没什么违规的地方……审核对于新人新作品,有点儿过于敏感啦……
第五十章【乘风之术】(求推荐)
艳阳高悬,碧海云天。
葱翠的林层层叠叠铺陈在地,白净的云团团攒攒飘荡于天。
彷佛永世也不能相遇的木与云,在目之所极合并,绣成了一幅青白相间的无瑕画卷。
沐皓天怀抱着婧灵,穿行于山林,时而跃上山岗时,落入眼中的便是这般壮丽美景,直令他心神一清,毅然俯冲而行。
和风畅暖。
鸟儿啾啾地叫,树叶沙沙地响。
风的肌理与骨骼,是一个幻想中的概念,本该虚无缥缈,而在此时此刻,在懒洋洋的日光下,拔身冲驰之间,却好似化出了真形实体,触手可及。
沐皓天向着裴勇所指的方向,翻山越岭,跋涉前进。也不知从哪一次俯冲下山开始,他蓦然又感受到,昨天傍晚出现的那种玄异诡奇——
——触摸到风。
并非气流拂动,而是实实在在的,在虚空中触到、握到、踩到那无形无色无法看见的风。
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立身山顶,俯视下方,突然心生感应,异想天开,想要掌握风之脉动,抓住风之肌骨,以实现真正的乘风飞行,恣意遨游天空。
然后他从山顶一跃直下,陡遇险境之时,猛在虚空中抓到一种诡秘之物。
此刻想想,那不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风之肌骨?
紧随其后的“听风”之能,也让他的想法得到了印证。彷佛一觉醒来,梦想成真,又惊又喜,又害怕失去。
如此患得患失之中,他却逐渐熟悉乘风的诀窍,双脚宛如踩住风的脊背,低空掠行,偶尔点草踏枝,潇洒写意,不知不觉已不必再向婧灵“借力”。
婧灵早也察觉到,从他的怀里探出脑袋,见他双足踩空,飘荡前行,宛如风筝随风飞舞,速度奇快。
她心中惊异,不由问道:
“沐师兄,你这使的是什么法术?好神奇噻。”
沐皓天得意之极,欢畅笑道:
“这叫做‘乘风之术’,是我闲暇之余的一点感悟,你若喜欢,等得空了我便教你。”
他其实根本未修道法,自然知道这并非法术——冯虚御风,不用法力不必真气,甚至不耗费他一丝一毫的力气。
而道门的“御气飞行”,那是元婴期才能掌握的一项神通,在此之前,修士都只能以法力驱物御器,仗剑飞空。
武学上的轻身神行则需倾力借势,越是绝顶的轻功越是耗费真气,决然也做不到如此。
他只是想着,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创出一门异术来,理应想个超逸之名,这时候听婧灵一问,福至心灵,便决定称之为“乘风之术”。
至于说日后教导云云,只不过得意之下脱口而出,这异术他自己尚且糊里糊涂,不知从何而生,不知究竟何物,又哪有什么传授之法?
婧灵却信以为真,一边凝看沐师兄的恣情风姿,一边满怀期待,畅想自己日后学会“乘风之术”,与他纵身山林,逍遥伴行。
忽又想到两个师姐同他亲昵无间的一幕幕,鼻子一酸,直觉她们一定会先自己一步学会,时时黏住师兄。
霎时间忐忑不定,有个奇怪的想法落入心田:
「倘若,沐师兄他能够一直像这样抱着我,乘着风一直一直飞下去,再也不因旁人而停,那便该有多好。」
婧灵缩了缩身子,感受着沐皓天那强有力的心跳,痴痴幻想。
“灵儿师妹,你说会有那么凑巧,有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就在附近么?”
“灵儿师妹?”
“灵儿师妹!”
沐皓天连喊三遍,婧灵才有反应,梦里惊醒一般,抬起头左右乱看,口中急道:
“啊!师兄,什么事?”
沐皓天以为她在自己怀里睡去了,瞄了一眼她慌张无措的娇憨神态,顿起玩心,捏着喉咙阴恻恻道:
“杀我者,沐皓天!”
婧灵大吃一惊:
“谁?谁杀了你?啊不对,沐师兄又杀了谁?”
“别紧张,没有谁被杀。”
沐皓天说完便感觉有异,诧问:
“不过你为什么要说又?”
婧灵愕然道:
“师兄之前不是杀了那个给你磕头的么?”
沐皓天提醒她:
“他叫裴勇。”
婧灵道:
“哦对,他叫裴勇。”
认真补充:
“他给你磕头。”
“……”
沐皓天道:
“你说的对,但被杀掉的是他哥哥裴智。”
婧灵醒悟道:
“啊哦!!那给你磕头的怎么说你杀了他?”
“…………”
“沐师兄?你怎么了。”
沐师兄沉默了,斟酌片刻时间,才解释说道:
“他与他哥哥之间互有生死感应,他吐血时说的那句‘杀我者,沐皓天’,其实是他哥哥临死之前说的话。”
“哇噻~~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婧灵先是讶然,继而茅塞顿开,
“原来你杀的是他哥哥。”
沐皓天唇角抽搐了一下:
“我也没有杀他哥哥。”
婧灵不解:
“那他为啥说你杀了他?”
沐皓天道:
“你是说裴勇,还是他哥哥裴智?”
婧灵想了想说:
“给你磕头的。”
沐皓天有些无奈:
“那个是裴勇,他跟哥哥裴智之间有生死感应,因此……咦,这些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婧灵一吐舌头:
“俺忘了嘛。”
沐皓天足下一空,险些御不住风,稳住身形之后,许久也不肯再说话。
许久之后,婧灵道:
“沐师兄,俺……我是不是太笨惹你生气了?”
沐皓天摇了摇头:
“不怪你,这事我自己也迷糊呢。”
停顿了半晌,婧灵忽道:
“师兄我想起来啦!那个给你磕头的人的哥哥,就是俺们半夜时候遭遇的那个又粗又丑长藤怪人对吧?也就是把两位师姐捉走的人。”
沐皓天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很不适应她的表述方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婧灵接着道:
“我出来时看见那个又粗又丑长藤怪人跟师父打了一架,然后又跟你打了一架,最后他跟那个不男不女阴阳怪人站在一起说话,我当时看到他跪在地上吐血。”
沐皓天讶道:
“不男不女阴阳怪人?”
旋而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说话声音尖利、听上去不男不女的锡山老鬼。
忽地心中了悟,她似乎记不住人家的名字,所以专门记他们的特征,于是问道:
“你当真看见那个又粗又丑……长藤怪人吐血了?”
婧灵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沐皓天顿觉奇怪,当时天色乌黑,自己离得近,尚且看不清楚,她所站的位置要远得多,又怎能看到呢?
婧灵瞧出他疑惑,便解释道:
“我自从得到这个图腾,就能够在黑暗里看清东西,还看得很远呢。”
沐皓天终于释然,心想这神祇图腾看起来妙用多多,抽空一定要多去了解了解,再向婧灵问问情况,最好想办法自己也整一个。
少顷后自言自语道:
“可就算他吐血了,那又怎样?咦!!!他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全程占尽了上风,又为什么会吐血呢?”
婧灵道:
“对呀,我就是一直在想这个。”
沐皓天道:
“你方才不是说你已经想到了,快说来听听。”
“我是这样想的。”
婧灵舔舔嘴唇,不好意思道,
“他既然只跟师父、师兄两个人打过架,那自然是因你们而受伤,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你们哪个人给他下了催命的诅咒?”
沐皓天奇道:
“催命的诅咒?”
“是啊!小的时候我听我娘说过,乱坟山里会滋生出一种很可怕的鬼怪,叫做蓐醜,隔三差五就会偷偷来村子里勾小孩儿!好可怕呢~
“呃……蓐醜来的时候,大人们都看不见牠,而牠会变作孩童模样,去跟小孩儿们玩,玩着玩着,就会突然念一段咒语给他们听。天黑之前蓐醜就要走,牠走的时候,那些听到过咒语的小孩,就会迷迷糊糊地跟牠走,有几个被爹娘喊住没有走的,等到蓐醜离远了,就会一个接一个死掉的。”
沐皓天听完之后哭笑不得,敢情她是把自己和师父当成了妖怪,本门的《敕鬼经典》却没有关于蓐醜的记载,想来不过是吓唬孩儿的乡野怪谈罢了。
不过她说的催命诅咒倒有点意思,似乎能与裴智之死对应上。
然而他仔细回忆,又好像从没有听师父提起过,自家山门有催命符咒之类的东西。
低思了片晌,倏忽脑海灵光一闪,暗中惊道:
「那时候‘仙灵之心’已然被激发,难不成是……不对,他明明最终避开了,反击也就失效了。可这……」
隐隐觉得此事有极大的关联,眼下却也只能等找到裴智再做打算了。
忽然之间,丝丝风中,一声声噼里啪啦震荡入耳,似乎是鞭子抽打树干的声音!
沐皓天心自一惊,紧跟着又听到如大象冲驰般的沉闷踏地声。
他登时惊惧交加,只拟裴勇与李剑等人已追了上来,但随即又恢复淡定,知道这声音来自遥远处,不必慌张。
当即放缓速度,乘风悠哉悠哉。
谁知道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声音却不见消散,反而越来越响,正讶异中,忽觉怀中婧灵挣动着起了身,下巴抵在自己的左肩上向后探看。
蓦地里她又把身子缩了回来,张口急叫:
“沐师兄!快跑呀!”
沐皓天这才惊醒,原来那些声音并非“听风”而来,而是真真切切有人追到了身后。
在空中踉跄一下,拼命稳住身形,颤声问道:
“是谁?”
婧灵再次探出头去,瞧了一眼。
缓缓道出一字:
“天!”
第五十一章【夺命狂飙】
天?
沐皓天愣了一瞬,旋即明悟过来,心中大骂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脸上栗栗失色,猝地加速。
先前那些人中,其他的沐皓天自觉大多还可应付一二,惟独这位疑似武魂境界的高手,他连一丝对抗念头也无,那一剑劈断瀑布的震撼景象,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既艳羡又畏惧。
偏生惊心动魄之下,心念杂乱,那乘风之术愈发把持不住,风之肌骨隐隐现现,奇异触感逐渐消失不见。
霎时间身形摇摇荡荡,速度大减。
婧灵一直监视着后方,忽又大叫:
“沐师兄快呀!又有人追上来啦!”
沐皓天惊道:
“谁?!”
“给你磕头的!”
沐皓天颈后寒毛乍起,这裴勇堂堂藤人族高手,却被自己唬得跪地磕头,倘若得知真相,势必与自己不共戴天。
当下余光往后瞥视,猛看到林木间双藤飞舞!
半隐半现中,只见那裴勇一颗大头摇摆不休,整个人犹如一只猿猴,甩藤缠住高处树枝,奋力一拉!身子便飞空荡出近十丈。而后再甩一藤,重复此套动作,左右开张,行速极其惊人。
另有一侧密林,林盖顶上禽鸟蓬然展翅,惊飞贯通,急进如龙。
那李剑驾驭巨獭奔行于密林之中,速度竟也丝毫不逊于藤人裴勇。
见此情形,沐皓天心魂大震,瞬时骇入胸臆,彻底对风失去掌控,抱婧灵险险落地。
电光石火间,他挺腰扬颈,一只手直插婧灵胸脯,铆足了劲,大吼一声:
“灵儿师妹~~~给我力量~~~”
奋起双腿,玩命奔飞。
神祇图腾之力凶猛灌入,奔行速度激增,双腿甩如车轮,滚滚狂飙。
沐皓天豪气顿起,放声怒啸,音震林涛!刹那间长风骤荡,八方壑谷曲回鸣响,突一下惊得那只巨獭四肢打战,一个踉跄,在林中撞断无数枝桠,行动阻滞下去。
那裴勇与李剑乍的也被吓了一跳,一时顿住,双双惊疑道:
「难不成我搞错了,他其实是真材实料?」
不过随即二人一同跃到高处,又见沐皓天奔速虽奇快无比,但晃头攒肩,体态丑陋,甚是狼狈,分明是在逃窜。
暗骂了一声他娘个西皮,连忙各施手段,继续追赶。
沐皓天惊逃片晌,早已忘了方向,只知道绝不能让他们追上!图腾之力在体内疯转,紧抱婧灵,足影交叠,身后叶舞尘扬,卷出一条滚滚长烟。
不料就是这般奋了命地奔驰,在他耳中,后方的追赶动静却越来越大。
突然间脑后发凉,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
想也不想,抬脚猛踹侧方一棵大树主干,蹬出半尺深痕,折身转向。
身后轰隆一大响,木屑炸裂激射,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应声倾倒。
沐皓天飞睨一眼,原是那李剑挥剑斩出的一道气芒,随手而发,竟而威力至此!不由心头大凛,强忍着陡然转向带来的不适之感,夺路竞逃。
逃出几十步,突又感觉如芒刺背,心知是那李剑气机锁定,武魂境界真气远远强于先天境,气机虽没有质变,却也浑厚数倍不止。
一箭范围,几乎避无可避!
正思量要不要干脆硬接一道剑气,赌一把“仙灵之心”救命。
忽然怀中的婧灵奋劲挣扎,双腿分劈勾住他腰,双手从他肩颈绕过,腹顶腹,胸贴胸,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以手脚护住后方。
但听破空之声大作!却是李剑一击失手,索性停止追赶,定身树冠,精准锁定沐皓天之后,倾势一剑发出。
剑气将要及身,婧灵胸口上的图腾蓦然黑光耀亮,手脚受剑气所激之处,瞬间蓬出数个弧形光罩。
只听到“硼”的一声轻响,沐皓天的背后却彷佛焦雷崩炸,登时身不由己,被冲撞之力猛烈震飞出去。
树冠之顶,李剑见状“咦”了一声,目中透露出震惊之色,踏枝而立,遥遥观望,没有再动身追击。
沐皓天一连冲飞出去百步,直感到脚掌剧痛。刚才的那道剑气居高临下,斜斩而至,尽管大部分的劲力已被神祇图腾护主的光罩消去,他的双脚却仍然承力过巨,伤到了筋骨。
然而他不敢松懈,靠着那股冲击力与追敌拉开一段距离,竭力保持奔速,同时分神聚意,试图感知风的气息。
不一时,他察觉耳中听到的只剩下藤条摇树之声,借转向之时电光一瞥,果然只有那裴勇仍在追击,却不知李剑是放弃了,还是只暂作休整。
忽听得后方裴勇怒声大骂道:
“小杂毛!臭不要脸的小杂毛!”
“敢骗你爷爷我,烂裤裆的玩意儿,快滚过来磕够一百个响头再走!”
那裴勇在林中忽隐忽没,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以为李剑两剑皆空,不由对他看轻了几分。
旋又想到他和裴青青早已发现,却故意要让自己丢尽脸面,满腔怫郁无处发泄,尽数倾注到沐皓天身上。
“小杂毛烂裤裆!有种报上名来!”
“小杂毛烂裤裆!有种停步一战!”
裴勇一边甩藤飞荡,一边气运丹田,极尽毒骂,可想而知他自觉受到了多大的污辱。
沐皓天听在耳里,有苦难言,只能腹中大诽:
「咱们无冤无仇,只不过意外受你几十记响头,我又没让你行此大礼,你何苦要咒我烂裤裆?」
这一分心,距离又被拉进,裴勇那蕴有真气的赫赫吼声如在脑畔,他清楚这样下去可不行,须得走个空旷之地,让猿猴无树可荡。
就在这时,只听婧灵在他耳边快声叫道:
“师兄,那磕头的会攀树,俺们走大路!”
两人想到了一块,沐皓天当即平衡好身体,气通足下,双腿紧绷,跟流浪蛤蟆也似的一蹦,蹦飞四丈有余,半个身子超出树顶,眼光迅快远探。
可惜满目春树,郁郁苍苍,只瞧见左前方大约两里外有一个小山头。
心念急转,再一次飞踹树干,转向猛冲。
冲不到半程,斗然唳唳风响,一根藤条紧跟而至,“噼啪”鞭击在他右侧,着地轰起枯枝沙土,溅射到身体几处,嚯嚯生疼。
这一下险之又险,沐皓天反倒没有先前那么慌张,头脑冷静,惊而不乱,耳朵听风辩位,疾行中细心协调身体,又接连避开好几下鞭击、枪刺、绳缠。
时而甩袖向后,以机扩击发暗器,乱射一通,以求滞敌。
裴勇不料他如此难缠,明明已近在咫尺,却像在追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久拿不住,恼羞成怒,口中咆哮不止。
追赶之时,双藤飞荡,如有神助,可到了近处,林木反成阻碍,不光施展不开霸藤,还大大干扰气机。
这样一来,裴勇虽然憋怒已极,却莫可奈何,只能死死啃住距离,抽空放几下冷箭。
他心中也在纳闷,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般高强度奔袭,照理说非先天高手无法坚持,可他若有先天境,放手一战便是,又何须狼狈逃窜?
忽一次腾高之际,裴勇瞧见正前方有一座小山头,暗暗一喜,寻思着到了山顶,何愁逮他不住?也不信自己真气不及他体力充沛,便不再急着追上前,安心吊在后面。
时不时向他两侧甩上一鞭,逼他走正中间。
裴勇自不知这下正合沐皓天之意,眼看小杂毛顺自己所想奔向那山顶处,自以为驱赶猪猡、猫戏老鼠,不禁得意洋洋,终觉出了口恶气。
双方情投意合,互不干扰,山顶处眨眼就到。
沐皓天先到一步,驻足向前张望,只觉豁然间天高地阔,精神为之一振。
一眼扫过,脸上却登时变了颜色。
这山头的背面是缓坡,看着不高,另一侧竟是一处奇险断崖,笔直危立,高低落差足有上百丈!
崖下植被零落,河流横亘,左右各延展出去,一条大路依河而建,大河中几条轻舟扬帆逐流,在极目远处,似乎有个渡口。
“怎么不逃了?继续逃啊!!”
犹豫这稍顷工夫,裴勇业已追至,缓步逼近,面上狞笑,话中讥嘲。
沐皓天退无可退,回转身体,气喘如牛,张口还想与他周旋几句。
突见到远处林顶有一人脚踩飞剑,疾速掠来,心大震!“御器飞行”是道法修行破入筑基期的标志之一,万想不到先前那些人中还有筑基修士。
道家秘法玄诡莫测,难保不会有人能破了“仙灵心脏”和婧灵的神祇图腾。
又见那林中枝桠乱颤,显然还有人在地面奔冲。飞空者隔一段便在半空中盘旋稍候,为下方之人指向,样貌瞧得不真切,只大致认出是那三个世家子弟其一。
退路既断,沐皓天便即有了决断。
眼见那裴勇步步紧逼,满脸凶戾,眉目中的幽怨却怎么也掩盖不去。
忽想起他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恳求的一幕,值此危局之际,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童心顿起,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当即以右臂抱紧婧灵,横张左臂,缓缓转了个半圆,待左手转到胸前时,指上已掐出一个古怪印诀,猛地里向前一递,斗然一声断喝:
“吓!!!”
裴勇见他神叨叨走了一套法门,还当他要施放什么厉害法术,急忙停步,操藤挡住大头,骇然道:
“什么?!”
沐皓天不慌不忙,做个收功手势,神情十分严肃地道:
“不准过来,否则我要跳下去了!”
裴勇一听才知被戏弄,恼怒之余,倒也有些佩服他的胆气,侧过大头一看他身后的断崖,哈哈大笑道:
“小杂毛,有种你跳啊!”
沐皓天转身就跳。
第五十二章【猫鼠游戏】
裴勇没料到他如此有种,一时惊得愕在了原处。
随即冲前两步,探头往崖下望去。
只见那个小贼左手抱着女孩,右手高举,虚抓一团空气。手上空空,脚底亦是空空,身子却悠悠然似一片落叶,飘荡而下。
忽回头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白牙。
这一手凭虚踏风,登时将藤人高手震住,自忖无法做到,心中既惊且诧。但看到对方那耀武扬威似的笑容,想起李剑说他与自己未婚妻眉来眼去之事,熊熊怒火又复重燃。
裴勇张口狂嗥,发誓要亲手拿住这小杂毛,痛加折辱,一雪前耻。
当下也不等待援手到达,认准断崖横面稀疏生长的松树,纵身一跳!
长藤飞甩,缠住一根松枝,同时运转真气使上轻身功夫,又似猿猴一般,攀树荡下崖去。
“沐师兄快跑呀!!那个磕头的又跟来啦!”
婧灵立时发现,大叫提醒。
这声“磕头的”差点没把裴勇送走,霸藤吊住的枝桠咔嚓而断,连人带藤向下急跌了数丈,才险险缠住一根树干。
裴勇急怒攻心,张口嗷呜怪啸!
“这藤人妖怪,真是阴魂不散。”
沐皓天见其穷追不舍,彷佛有夺妻之恨,心中忿忿不平,不由想道:
「都说人如其名,看来只准一半,裴家老母一胎双胞,儿名取意为“智勇双全”,那裴智固然不见有什么大智,这个裴勇倒是十分之勇。」
面对如此勇人,他大感头疼,却也无可奈何。
乘风之术不耗体力,只依赖心神,心情开畅之时,丝毫也不觉疲累,心神不定却容易出现失误。勉力凝神御风,时间久了,渐渐感到有些吃不消。
他估摸着光靠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还是靠山吃山——
——多向婧灵“借力”为妙,于是乘风飘向大路,尽可能掠到远处。
裴勇攀岩直下,抢先落到了实地,看定方位,施展轻功暴起直追。
沐皓天乘风飞出很远,落地前回身望了一眼,见那裴勇虽远在二里之外,但锲而不舍,追赶得非常快!
一着急,连招呼也没打一声,轻车熟路,手探婧灵胸脯,骈指按住图腾,拔腿狂奔。
在河边大道奔驰,有神祇图腾之力的加持,行速并不逊色上乘轻功,何况那裴勇身法着实一般,只凭借先天之能强追猛赶。
双方都竭尽全力,差距始终维持在两三里,渐渐变成了比拼耐力。
大约奔驰了数里之后,大道上逐渐有了些行人,沐皓天和裴勇一前一后,接连飞冲而过,扬起大卷灰尘。
行人见状纷纷躲避,道路两旁咳嗽之声连连,叫骂之声亦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沐皓天和裴勇的亲朋好友个个都成了名人,其中又以二人的老母声势最为鼎盛。
沐皓天连父母是谁都不清楚,自然不会介意,兀自发力狂奔。
他初通乘风之术便频繁运用,心神实已疲惫不堪,几经奔逃之下,体能也亟待耗尽,暗中正叫苦不迭。
实不知那裴勇心中震骇远胜于他!
裴勇眼见他怀里抱了一人,平地上比拼脚力,居然尤胜自己,莫名地生出一丝怯意,行动也迟滞了不少。
沐皓天点足飞步,咬牙坚持。婧灵则双眼紧闭,一心一意控制图腾,奋劲向他渡力。
两人同心协力之下,慢慢将那裴勇甩开。
不久之后,临近了崖顶远眺时望到的渡口,沐皓天已身心俱累,就要不顾一切停下来与裴勇决一死战。
突然之间!他看见前方有一人低空掠行,迎面飞来。
双向奔赴,眨眼将至。
认清那人样貌,沐皓天大吃一惊,心生慌乱,但紧接着他又怒发冲冠,猛刹停脚步。
赫然大吼道:
“锡山老狗!!!”
话音伴随吐沫星子喷射,双方错身而过。
那人面色剧变,浑身大震,从御空的法器上跌落,下地滚了个灰头土脸。
沐皓天不料自己一吼之力,竟如此生猛,霎时胆气雄壮,拔出“斩妖屠龙大法剑”,就往那仓皇爬起的锡山老鬼逼了过去。
神威凛凛道:
“老狗!我师妹呢?!”
他陡遇此獠,立刻想到莺儿燕儿,又急又怒,竟对这位筑基修士再无分毫的畏忌。
那老鬼披头散发,极为狼狈,爬起后趔趄后退,瞪着沐皓天,满面危惧,一条狭长疤痕挤成了三截。
只见他迅速抬手,一指来时方向,哆哆嗦嗦道:
“你的师妹们,都在……都在那边,全都……全都安然无恙。”
言毕扭头飞跑,跌撞跑出十来步,重新御器而上,抱头鼠窜。
徒留沐皓天站在原地一脸愕然。
※※※
※※※
落在后方的裴勇久追无果,不由得消极丧气,虽硬着头皮在追,但速度已慢慢慢了下去。
突然之间!他看见前方慌张飞来的老鬼,一下记起兄长身死之事。
猛然大叫道:
“锡山老鬼!!!”
哪知那老鬼已彻底成了惊弓之鸟,被他一叫,在半空中又一个趔趄,歪扭身子摔落下来,连滚带爬,还想再跑。
裴勇闪身拦住他,高声质问道:
“锡山老鬼!我哥他是怎么死的?那沐皓天呢?”
老鬼看都不看他一眼,从他身旁绕过去,头也不回,反手指向来路,颤声说道:
“他来了!”
祭出法器,飞空遁走。
裴勇先是一愣,随即心头大震!
他虽发誓要为兄长报仇,急于查知“沐皓天”的身份,但那是指望本族长辈出头,哪知竟马上就要与这煞神遭遇?
眼瞅着老鬼面无人色,仓皇跑路,只怕正是受那沐皓天追杀,骇然忖道:
「那沐皓天神通广大,连我哥和这老鬼合力之下也落得一死一逃,我上去不是枉自送命?」
这样一想,只骇得魂飞魄荡,径直转身,拔腿飞奔,反追锡山老鬼而去。
顷刻间,猫鼠双方角色对调,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
※※※
却说刚才沐皓天向老鬼追出几步,便见他御器飞走,自知无力追上,只能收剑停步。
他望着那个宛如丧家之犬的背影,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这一幕……
相似弗如。
“都在前方,全都安然无恙?”
默念那老鬼临跑之言,沐皓天直感错愕茫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他为何见到自己就跟见了鬼一样。
侧过身子,站在路中央,左看看,右看看,踯躅半晌也没见裴勇追上来,心觉奇怪。
忽觉得怀中麻痒,低下头去,发现婧灵神色古怪,直直地看向自己,不由纳闷:
「她干嘛摸我?」
怀中的动作仍在继续,一会跟小鸡啄米似的击点胸膛,一会又使劲地往外拉扯衣服。
沐皓天只当女孩贪玩,没去理会,却听婧灵格格一笑,说道:
“师兄,你怎么有根硬邦邦的东西顶着我?我好痒啊。”
闻言沐皓天大为讶异,还没说话,只瞧见自己的身前衣服隆起,确然在往婧灵身上顶来顶去,愣住了数息,蓦地又惊又喜,隔衣一把抓住那东西。
开心大叫道:
“十里相思!”
将婧灵平稳放到地上,掀开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伸手进去摸索,用两指捏住,掏出来一朵怒放的绯红色海棠。
沐皓天喜形于色,轻轻松开了手。
“十里相思”浮空泛光,升过头顶,徐徐向前飘荡。
婧灵仰面望道:
“是燕儿师姐?”
沐皓天重重点头,迈步追随海棠。
“师兄,等等我!”
婧灵受抱久了,有些腿麻,站原地拍打了几下,再抬头时却发现沐皓天已穿入渡口外围的人流,对自己呼叫充耳不闻,于是赶紧飞步跟上。
两人追花而行,见路上游人渐密,原是来到了渡口左近,人群中有的看到这奇花异象,多驻足观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沐皓天的视线斜斜向上,只用余光躲避众人,不一时,但见那朵花儿飞得越来越快,他的心也跟着跳越来越快:
「十里相思,十里相思,燕儿就在不远之外!」
码头附近游客不少,入口处有几家茶摊,里头坐满了等候登船的人,其中便有一些奇装异服之人,在打量着他。
沐皓天眼中却只剩那朵十里相思,对周遭的一切尽皆瞧不见了。
过了渡口,又行片刻,忽然望到路的远端人影幢幢,似有几人快步而来,再瞧上两眼,便已依稀认出身形样貌。
沐皓天倏一下超越了十里相思,以足尖飞点地面,纵声大叫道:
“莺儿!燕儿!”
话音随风飞荡而去。
少顷,那端也远远送回来异口同声的两个呼唤:
“沐师兄!!”
第五十三章【云交雨合】
河畔柳絮纷扬,花草芳香,时而有几只黄莺与金腰燕子从竹篁里飞出来,悠然从人们的头顶掠过,自得啭唱。
沐皓天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扑身而来的双姝,用力之猛,彷佛要将她们揉进自己的心里。
雪莺和雨燕一齐将头扎进他胸怀,一左一右,贴紧摩挲,嘤嘤嘁嘁,双双哭成了泪人儿。
雨燕的小脸整张埋在沐皓天衣上,头发不停拱着他的下巴,抽噎着道:
“呜呜……沐师兄,呜呜……我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雪莺双肩颤动,细声吞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事了,没事了。”
沐皓天鼻尖酸涩,心疼不已,两手分别轻拍双姝的后脑勺,温柔地安抚着她们。
没多久婧灵追上来,看到两位师姐安然无恙,满心欢喜,束手站到一旁,没有去打扰三人。
两朵姗姗来迟的绯红颜色海棠,在依偎的少男少女身旁相遇,合而为一,花瓣缓缓收聚。
倏忽光芒散去,跌落在地。
婧灵瞧在眼里,正想去捡,忽见有一人抢先弯腰拾花,分开捏在了手里,起身后一动不动,只是凝住目光,瞧着那对“十里相思”。
婧灵以为他要抢夺宝贝,急喊道:
“喂!你做什么?”
那人听若惘闻,自顾发怔。
沐皓天闻声却是一惊,转头去看,只见那人身形颀长,满脸的络腮胡子,一经河风吹扬,登时虬髯戟张,遮盖得连五官都看不太清楚。
沐皓天在他脸上细细瞧了几眼,只觉出他鼻梁高挺,双眼清澄明亮,裸露在外的皮肤细腻又白净,由此可见年纪较青。
顺下端量,他的上身穿了一件银丝纹线白衣,颇具富贵公子的气态,下身却着一条黑褐色的练功长裤,以虎皮腰带系住,上下这么一衬,彰显出一股子怪异。
这副不伦不类的样貌装束,立时让沐皓天想起了记忆中的白马居士,心中微微一讶。
又见他的双手各捏住一只花骨朵,放在身前看得怔怔出神,便即开口道:
“这位兄台,那‘十里相思’是我师妹的心爱之物,请你还给我们罢。”
那青年“啊”的一声如梦方醒,不加犹豫地将两朵花儿递到沐皓天的面前。
沐皓天微笑点头,伸手接过。
这时双姝依次从他怀里钻了出来,雨燕脸上泪痕未干,却朝那白衣大胡子笑道:
“塔山大哥,这位就是我与你说的沐师兄啦!”
塔山大哥?
沐皓天怔了一下,雪莺仰头看他,轻轻说道:
“师兄,今儿要多亏塔山大哥救了我们。”
此言一出,沐皓天当即放开双姝,面对塔山,躬身一揖到底,正色道:
“塔山大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后若有用得上小弟的,听凭差遣。”
“不不不不,千万别这样,我其实没出什么力的。”
塔山张着双手,连连摇动,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沐皓天再次抱拳一揖,铭记心底,不再多言。看他伸手挠头,姿态憨厚,一双澄澈的眼却在有意无意端详自己,心下不禁一奇。
忽听雨燕说:
“沐师兄,塔山大哥可厉害啦!一棒子就将那个藤蛇怪打得稀巴烂。”
那塔山忙道:
“雨燕妹子说笑了,我哪儿有那般能耐?”
摇摇头只是苦笑。
「藤蛇怪?那说的就是裴智了!」
听闻此人一棒子打死裴智,沐皓天大吃一惊,诧然重新打量过去。只觉他个子虽高,但并不强壮,浑身上下似乎只有一脸大胡子能匹配“塔山”这般威猛的名字。
又见雨燕跑到他的身边,挽起袖子去拿什么东西,这才发现,那地上竟然立着一根十分粗壮的狼牙棒。
“当时塔山大哥就是这样……”
雨燕费劲巴拉去提狼牙棒的把柄,使了吃奶的劲,想要做出个挥舞动作,但只举起几寸便力不能及,“咣隆”一下脱手砸落在地。
她吐吐舌头,退了回来。
塔山面露憨笑,弓下腰去,单手将那狼牙棒抄起,顺势抗到了肩头,身形依旧稳如磐石。
见此,沐皓天心中惊奇更甚。
炼筋锻体是道玄武极山必修一课,雨燕虽算不上用功,但也跟着自己练了好几年,提个百八十斤的东西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根狼牙棒的重量明显远超百斤,那塔山却举重若轻,以之为武器,膂力精强之至,说是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可即便如此,雨燕声称裴智被塔山一棒子打得稀巴烂,还是让沐皓天感到无法思议,当即低声向双姝问询。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双姝一个描述一个添补,三言两语便讲明白了。
原来她二人确实是被那裴智与锡山老鬼所擒,裴智捉住雨燕,老鬼则挟持雪莺,竞速急行,中途只停歇了一下。整个过程无太多曲折,唯一引起沐皓天注意的,就是那裴智多次吐血之事。
而在不久之前,就在前方十里处,四人正好撞上了这位塔山大哥。
塔山眼光锐利,发现两个少女竟被强人挟持,路见不平一声吼,横棒拦下那老鬼和裴智。
裴智大怒,把雨燕往边上一丢,就冲上去与塔山相斗。
岂料还未有一合,那根霸藤一触上狼牙棒,裴智陡然大口咳血,神情可怖之极,大吼一句,整个人刹那之间四分五裂,就此暴毙而死。
谈及裴智当时的血腥惨状,双姝都一脸的骇然惊怖,沐皓天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也感觉不寒而栗。
“沐师兄你不知道,那个刀疤怪在我们面前狠霸霸的,叫一个耀武扬威,哪知也那么不济,当场就被吓破了胆,丢下姐姐落荒而逃啦。”
雨燕一边数落他人,一边张手轻轻拍打着自己心口,显是犹有余悸。
“刀疤怪?”
听到这个外号,沐皓天哑然失笑,有了与婧灵聊天的经验,他马上便明白过来“刀疤怪”正是锡山老鬼,心道:
「难怪那时候老鬼仓惶失措,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一般,扭头就跑。可是,以他筑基期的眼力,也相信那是我下的诅咒么?」
他自不知,锡山老鬼早在与他刀剑相击发生诡异之时,就在深心处埋下了恐惧。后来见裴智莫名受伤,并且一路咳血,猛想起裴智与他相斗时的异端,疑心渐重。
最后裴智吼出“杀我者,沐皓天”,紧接着爆裂惨死的一幕,对老鬼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认定是沐皓天施邪术隔空杀人。
连自己体内先后与寒文静、沐鼎真交手而落下的伤势,也开始隐隐作痛,彷佛也跟那裴智一般中了邪术,蓦地里肝胆尽碎,惶怖而逃。
沐皓天心中对此事虽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但还不敢确定,于是问双姝道:
“莺儿燕儿,那裴智在临死之前,当真说了‘杀我者,沐皓天’么?”
第五十四章【寒宫仙子】(恭喜本书迎来第一位盟主“挚醉金迷”)
双姝闻言,面对面看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
雨燕见沐皓天眉关紧锁,还以为他不相信,便说道:
“此事塔山大哥也可以作证的。”
转头看向塔山,道:
“对吧塔山大哥!”
“确然如此,那一幕便发生在我的眼前。”
塔山的神情甚是肃穆,确认过后,对沐皓天一抱拳:
“沐兄弟神功盖世,塔山当真惊佩之至。”
这回轮到了沐皓天摇头苦笑,抱拳还礼道:
“塔山大哥,请你直言不讳,那个藤人……真的不是你出手杀死的么?”
心下自想:
「那裴勇说,还有家族长辈在澜州做客,不日就会来沧州。智勇二人身为小辈已远胜普通先天高手,这么一看,那藤人一族的实力极为强横,塔山大哥心有顾虑也是正常。此事总归是因我们而起,倘若他不愿意承认,我自行接下便是。」
却听塔山正声道:
“是就是,非就非,男儿顶天立地,敢作敢为,那人确实非我所杀。”
这番话说得沐皓天暗里大叫惭愧,再次抱拳:
“多谢塔山大哥坦言。”
塔山张手摞了一把络腮胡子,语带惊奇道:
“但话说回来,那人死状奇异……唔,可以说惊悚至极!说实话,我从未见过这等手段,当时也被骇了一跳。本想跟着两位妹子,一见此等奇士的庐山真面目,可现在看来,沐兄弟对此也是不明就里啊?”
“正是,小弟才疏学浅,苦练多年仍是区区后天,又何德何能去击杀一位先天高手?更别提施展那等神鬼莫测的手段了。”
沐皓天言辞诚恳,语调平静,心海之中其实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巨浪。
倘若裴智确非塔山所杀,那他的死只剩下一种解释。
仙灵心脏!
仙灵之心不动则已,一经触发,便无往不利,有生以来都是如此!
这一次的情况十分特殊,仙灵之心激发瞬间,那裴智或许是凭霸藤异能,敏锐察觉到危险,及时收手轰击地面,放弃袭杀,转为制服。
然而就是这样,裴智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反击,裂体而亡!
沐皓天心潮澎湃,如若推测为真,这仙灵心脏居然霸道至此,那它简直是世间一等一的神物!威能……
不可想象。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又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呢?难道真的如师父所戏称,是我的前世遗物么?」
沐皓天扪心三问,却一如既往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沐师兄。”
“沐师兄?”
“沐师兄!”
耳畔接连响起的三声娇嫩呼唤,将沐皓天从沉思中唤醒过来,他聚拢游离的目光,只见雪莺、雨燕、婧灵三个人合在一块,三双靓眸正一眨一眨地瞧着自己。
沐皓天伸指点了点鼻梁,笑道:
“师妹,你们怎么啦?”
双姝同时启唇,同过去一样被雨燕抢了先:
“沐师兄,怎么只有你们俩过来?我和姐姐刚才问小师妹呢,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眼巴巴望着你。”
沐皓天一时语塞,师父师姐的抉择之事,自己大喜之下虽不再介怀,但却没想好怎样跟她们解释,支吾半晌才说道:
“当时的形势复杂,说来话长了,师父和师姐晚点儿自会找过来的。”
说完之后怕雨燕再追问,转向一直等在边上的塔山,说道:
“塔山大哥,我们都是道玄武极山的弟子,师父名为沐鼎真,还未敢请教大哥师从何派。”
塔山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我是塔山派的弟子,我师父就是我自己。”
沐皓天噎了一下,还是道:
“久仰久仰,不知塔山大哥将去往何处?”
塔山憨笑道:
“我没什么事,跟你们一块就好。”
沐皓天再一次噎住,下意识地感觉对方目的不纯,但他转念又想:
「这位塔山大哥实力非凡,性格却忠厚憨实,他肯与我们同行,求之不得才是,实不该胡乱揣测人家。」
正想说要在此等待师父师姐,却听雨燕欣然说道:
“塔山大哥,你先前不是说要赶去华金城,见识见识那位从月亮上下凡来的寒宫仙子么?我师兄也想见识见识,咱们就一块去吧!”
她说完这句,便跑过来挽住沐皓天的手臂,笑眼焕彩道:
“沐师兄,咱们也去城里好不好?据说那位寒宫仙子,美貌倾城绝世,说不定正是你前世爱慕的那位呦!”
“咳咳咳,什么寒宫仙子?”
沐皓天拍着胸口连咳几下,这前世之说每每都会让他想到自家后山圈养的母猪——雨燕取名“前世缘”,尴尬到无地自容。
但他对雨燕所说的那位寒宫仙子,却是莫名感到好奇。
雨燕和雪莺一起望向了塔山。
“哦,是这样的。”
塔山会意,解释道,
“沧州龙家的十三公子,近来召集西北郡各家各派的修炼人士,宣称共谋大事。三日之后,龙十三要在华金城举办誓师大会,广邀各路豪杰参加,为此还捉了一位道家名门的圣女,作为誓师彩头。”
雨燕问:
“什么叫誓师彩头?”
塔山答:
“这个么我也不清楚,想来是进行比试,然后送给夺魁之人罢。”
雨燕又问:
“拿什么送人?”
塔山再答:
“那位圣女。”
雨燕登时生气道:
“这岂不是把人当做物品?”
婧灵年未及笄,双姝也才十六岁,都是天真烂漫年纪,听到竟有这等荒唐无理事,同为女子,三人都大为不忿,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塔山张了张口,不知要怎么说。
忽然沐皓天向他道:
“塔山大哥,那、那位圣女,她是什么人……你……你对她有所了解么?”
塔山点点头道:
“消息四处通告,大家都知道啊。她昔日是月神州月神宫的圣女,据传是容颜倾世、天仙资质,呃……还有一堆风飘飘的措辞,我也记不太全了,总之全都是形容她美丽绝尘,世所罕有,大有胡海吹嘘之嫌,她的名字,也取得像天上的寒宫仙子,叫什么……”
侧头略略一想,道:
“寒文静。”
?????
?????
回答一下书友之问:
为什么堂堂女主,取了一个听起来好普通的名字?
这当然并非作者没文化(其实拿本诗经就能取一大堆),或者说作者懒……
主要原因在于,现如今,家长取名诗经风盛行,各种雨涵、子轩、芷欣、紫萱、冰凝,早已烂大街也似,重名率极高。
包括很多古典网文,好听的古风名多如牛毛,b格满满,却又审美疲劳。
在这种时代潮流下,私以为,文静这种简简单单的名字,反而有一种卓然的美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作者的一点点私心作祟,老书友们知道,这里不便再提~
关于本书角色名,后续出场的人物会非常多,名字有俗有雅,不拘一格。
竭尽全力为大家打造一个多姿多彩的幻想世界。
恭祝各位读者君阅读愉快,天天都开心,飞羽一定继续努力,写出更好的剧情。
以上~
敬谢每一位读者。
第五十五章【那一场雨】(求推荐)
「是她!」
沐皓天闻言心神剧震,彷佛在一霎之间被霹雳当头打中,身子在原地晃了几晃,突然拔步上前,一把抓住塔山的手臂,急道:
“请大哥带我去!”
他激动之下,手上无知觉地用上了劲力,塔山却满不在乎,任他紧抓自己手臂,淡淡说道:
“沐兄弟别急,咱们从这个狮子河渡口顺流而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能抵达华金城。”
“好……好……那就好。”
沐皓天口中喃喃,慢慢撤回了手。
塔山见他接连失态,心生诧异,便问道:
“沐兄弟莫非认识这位寒仙子?”
沐皓天下意识地否认:
“不,不,我不认识她……”
塔山深看他一眼,缓声道:
“古人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念完这一句,忽却叹了一声短气,再道:
“古人又曰:非我之物莫惦念,非我之情莫强求。倘若求不可得,沐兄弟还是要看开一些。”
言下俨然误以为他也是那位寒仙子的诸多爱慕之徒之一。
沐皓天脸色微微一红,苦笑着,也不懂如何辩解。
他的反常姿态,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雨燕都瞧出了猫腻,当即抝了他一下,恼呼呼道:
“沐师兄~~~只是听了几句坊间谣言,你便春心萌动了么?那什么天上仙子、倾城绝世,传扬得玄乎其玄,依我看,不过是些勾引人的烟幕,指不定本尊是个人不像人,鬼不像……的丑八怪了。”
沐皓天揉着被雨燕拗疼的痒痒肉,心道:
「傻燕儿,她可不是丑八怪。」
勉强压抑心绪,轻手拍了拍雨燕的脑门,强颜欢笑道:
“傻燕儿,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有这般像天一样大的福分,整天泡在你们几个美若天仙的师妹堆里,怎么还能对别人多瞧上一眼?我只是想,咱们尽快到城里等待,师父跟师姐也能快点找过来。”
“哼,你知道就好。”
雨燕虽这样说,但跟姐姐雪莺一起都狐疑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信。
只有婧灵认同他的说法,说道:
“沐师兄说的有道理,俺们跑出来太远,俺……”
雨燕打岔道:
“小师妹,我不是教你赶紧把口音改过来么,你怎么老是忘?”
“是,师姐……”
婧灵红着脸应了一句,再向沐皓天说道:
“师兄,俺……我跟弟弟们已经感应不到了,师父他们若寻不到人,应该也会进城,咱们早点去城里等着也好。”
她其实还有一点点私心羞于启齿,她出生于小山村,父母失踪之后,便即带两个弟弟四处打劫流浪,有生以来竟从未进过城,总听人说城里繁华,着实也想去长长见识。
沐皓天忙道:
“那就这样定了!塔山大哥,我们一起走罢。”
塔山点头赞成,双姝也没有异议,几人整待动身,不料这时婧灵忽然走到沐皓天的跟前,二话不说,提手就去解衣领。
沐皓天大惊失色,慌忙按住她手,小声道:
“不……不用借力。”
瞧着婧灵一对杏眼水汽漾动,满满的都是疑惑不解,瞬时之间头大如斗,俯下身子靠到她耳侧,郑重说道:
“灵儿师妹,你切记!从今往后,不要轻易让人看你胸前的图案,也不要让人使用那图腾之力,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能给人摸……摸……碰你的胸脯,尤其是男人。”
婧灵察觉沐师兄刻意压低了声音,便也压声说道:
“不然便会怎样?”
沐皓天无奈,吓唬她:
“会死掉!”
婧灵骇然道:
“啊?那我快死了!”
沐皓天惊道:
“那怎么会?”
婧灵问他:
“师兄是男人么?”
“我……”
沐皓天顿时明白了过来,气馁道:
“我是。”
婧灵又问:
“那师兄不是都看过,也碰过,也使用过了么?”
沐皓天脸颊发烫,瞄了一眼慢慢围上来的双姝,还有一直等着他们的塔山大哥,情急道:
“那只我一个,其他人都不可以。”
顿了下,补充道:
“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婧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了然道:
“噢,那我明白了。”
沐皓天大奇:
“你明白什么了?”
婧灵垫了脚尖凑近他脸,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
“师兄不是个男人。”
说完退了回来,瞧见沐师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晴变换不停,忙道:
“这是个秘密,我不告诉别人。”
沐皓天:“…………”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雨燕这时傍了上来,怀疑的眼光在二人的面上游来荡去,雪莺在旁边安静看着,也是一脸的好奇。
沐皓天直起身,顺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道:
“时候不早了,走啦走啦走啦!”
拉着塔山大哥就往那渡口走去。
见他耍赖,双姝只好作罢,转去问婧灵。婧灵却一口咬定沐师兄不让说,双姝无可奈何,只能一起跟了上去。
倘若没有外人在场,沐皓天自然要被两位师妹围在当中,莺语燕啼一番,必定还要经受她们的盘问。
不过此刻他幸而得以脱困,与塔山并肩走在前面,三女则跟在后边,娇声笑谈。
这才脱离险境不久,少女们便无忧无扰,当真纯白无邪之极,沐皓天看在眼里,唇角不禁勾起一缕会心的笑意。
塔山肩扛狼牙棒,走路大摇大摆,虎虎生风,忽却叹道:
“沐兄弟,你竟能拥有如此的佳缘良配,真是让我又羡又妒。”
沐皓天一愣,笑道:
“塔山大哥,我跟师妹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彼此间亲如兄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塔山自摇摇头,缓缓说道:
“清莹竹马,羞颜未开。
芳心既许,切莫辜负。”
此话没头没脑,也根本不像憨厚的“塔山”能说出来的话,沐皓天却是听得一阵心动神摇,霎那间呼吸堵在胸臆,许久也不能平息。
莺儿燕儿的心意,他当真不知么?
早几年时懵懵懂懂也就罢了,随着双姝渐渐长大,这种明明早就应当明晰的事,他却总是一味地逃避。
可他忽又心下纳罕,关于与莺儿、燕儿的相处一事,从前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偶尔思量,也总是想到:
「大不了,我们三个一辈子都待在一起,便是了。」
三个人一辈子在一起,长久以来便如同那春去秋来、旭日东升、月有阴晴圆缺,是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
三个人都从未对此有过怀疑。
那究竟是什么,使得这种浑然天成的牢不可破的关系出现了裂隙呢?
这条裂隙只存在于他的心底,几不可见,更无一人能够知晓,却宛似一点朱砂,怎么也抹之不去。
暗自思量许久,沐皓天的心头蓦然划过一颗流星。
是了!
正是那眉心的一点朱砂。
正是从那一夜而起。
那座孤山茅屋。
那一场雨。
……
第五十六章【玄蛟派】
尘世间无论谁人,涉及情之一字,思绪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沐皓天怀揣纷杂心事,留出一点神跟住塔山的脚步,怅怅而行。
那龙家在沧州境内势比天高,高到他深心寒彻,高到他一想到此事,四肢百骸几乎提不起一丝力。
从塔山口中得知消息后,他的心底其实很清楚,自己根本救不了寒文静。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哪怕是亲手将宝物还给她也好。
念及“宝物”,他不禁伸出手去摸了一下牢牢绑在身上的那支卷轴。
曜月攫星图!
此图之神异之玄奇,是他生平仅见的,就连那位修为奇高、神通不测的马四方前辈都垂涎不已,决然是一件不可估量的仙宝!或许能帮助寒文静脱身也说不定。
如此一想,略略心安,但更加着急去寻她,脚步不知不觉快了一些。
忽然间他的手腕受人一扯,紧接着听塔山道:
“沐兄弟!小心了。”
沐皓天微吃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面容姣好、装扮颇为精致的少女,正拧紧了双眉,十分厌弃地看向自己。
两人视线一触,那少女立时瞪了他一眼,嫌恶道:
“臭小子,走路不长眼睛么!”
沐皓天这才醒觉已到了渡口附近,刚刚自己失神只管往前走,差点就朝她身上撞去,幸好被塔山大哥拉住,这才避免了唐突。心中微觉歉然,就想出言跟她赔个礼。
那少女却迅速别过头去,用劲跺了几下脚,对身前之人埋怨道:
“都要怪大师兄,咱们在这儿等他这么久,他却自个儿偷偷进了城,这下错过豪华游舫,只能与这些厮人土豹子混坐破船了。”
她虽说是责怪,但话中对那大师兄并无半分腻烦之意,反而去拿身前之人撒气,抬手就往前人的背上重重地打了两拳。
沐皓天听她说的话很是刺耳,行事又刁蛮任性,当下只想敬而远之。
然而渡口外众人都自发排队等待,他们五个恰好落在这少女后面,便耐着性子朝前看去。
但见站在少女前头的是两个男子,一高一矮,高者瘦,矮者壮,两人浑身装束相仿无二:头顶束发,腰悬长剑,服饰上,包括那个少女在内都是统一的银带青衫,后背上绣有一条咧牙弄爪的墨绿色蛟龙。
刚才那个挨打的身材高瘦,看样貌比这少女大出有限。他的肩颈紧绷着,显然挨的力道不轻,但却没有去揉搓,强自忍下,温声道:
“燕儿师妹,从这个渡口乘船顺风顺水,到达华金城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忍一忍就过去啦。大不了,我去跟他们单独要一艘船便是。”
听得此言,沐皓天不由看向依靠在自己身旁的雨燕,却没想到遇上了与她同名之人。
雨燕白了他一眼,灵舌一吐,神情彷佛在说:我可比她温柔漂亮多啦!
突听前方那少女叱道:
“章小鹏!!是谁允许你叫我‘燕儿师妹’的?”
那章小鹏赔个笑脸,忙道:
“是是是!小师妹,我错了,咱们派中,只有大师兄能叫你燕儿师妹!”
那少女撅了噘嘴,作势还要打他。
“彭辉师兄!”
那章小鹏苦哈着脸,对边上的矮壮之人叫了一声。
那彭辉方脸粗眉,鼻孔向天,面貌看去比二人年龄大出不少,气度也沉稳得多,闻言开口道:
“小师妹,师父和大师兄都已经在那边等了,咱们还是尽快赶过去罢。”
那少女哼了一下,仍是不满,不过对这位年长的师兄明显有些顾忌,还是住了手,摆摆袖口支使那章小鹏开路。
章小鹏在这少女面前低眉顺眼,对外人却趾高气扬的很,得了令便往前方围拢的人群中轰喇喇一挤,撞跌数人,高声叫喝:
“狮子山玄蛟派办事!急需渡船!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前头一窝人本来怒容满面,几乎要破口大骂,但一听得玄蛟派之名,居然个个扭头收声,默默退了开去。
顷刻之间让出一条光明大道,直通码头。
沐皓天见此眉头大皱,向塔山看了一眼,发现他目不斜视,似对这种行径见怪不怪,便即也隐忍不发。
那章小鹏一喝之威惊退众人,大为嘚瑟,左右睨视了一下,转过头又伸长脖子,躬身相请小师妹。
那少女看也不看他,自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地提步往前走,身后二人次第跟上。
沐皓天心道:
「这少女看来在派中身份不低。」
婧灵瞧得咋舌,轻声说:
“乖乖,这帮人可真威风。”
向雨燕问:
“师姐,你先前说,咱们山头最强的玄武分部足足有几百号人,实力与这玄蛟派相比如何?”
“唔,这个嘛……”
雨燕讪讪道,
“应该差不多,嘿嘿,差不多。”
雪莺一下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又看周围肃静,赶紧抬手掩住了口。
那玄蛟派的三人走过以后,退避的众人却不上前,仍自留着一大片空当。
沐皓天见两旁的人或低头不语,或面生畏忌,当中还有几个是武士打扮,不由心下一奇。
脑海之中回忆了一番“玄蛟派”,但只依稀记得,此派是因一柄“玄蛟神剑”而得名,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
不过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玄蛟派显然在周围势力不小,门下弟子的行事风格十分跋扈。
忽然前方生出来吵闹动静,沐皓天循声看前,却听身旁塔山对他说道:
“沐兄弟,我们走。”
塔山说罢迈腿便走。
沐皓天与双姝、婧灵互相看了看,一同追了上去。
两侧的路人全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心只想这几个年轻人初生牛犊,无知无畏,只怕马上就要倒大霉!个个翘高脑袋,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塔山、沐皓天一行走近之后,就听到“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又听那章小鹏大声斥骂道:
“蠢狗!狗一样的东西!!叫你匀一艘好船出来,你就拿这条破烂玩意来糊弄我们?连船舱也没有一个,就几排破落座,这是要让我师妹跟船夫挤一起受晒淋雨?”
一行人聚目一瞧,只见前方码头的板道上跌坐一人,一身精干打扮,大约是个船老大。
他坐在地上晃动着脑袋,左脸颊上有五条清晰的指痕,他眼睛紧闭少顷,又睁开一霎,重复这套动作好多次,才慢慢清醒过来。
看这情势,显是那章小鹏一巴掌将他搧倒在地,而且下手颇重,沐皓天和三个师妹看明白后,都不由心起愤懑。
那船老大清醒过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顾不得疼,马上爬了起来,捂着脸颊诺诺道: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情真不是小的怠慢,只因现在已临近午时饭点,游舫早就走得干净了,须得明日才有大船靠岸。而且……”
抬起左手,指向码头一处,说话间几乎带上了哭腔:
“两位爷,这位姑奶奶,那是当前最后一条船了,赶下趟至少要等上两个时辰。”
船老大所指的那条木船泊在水中,一面灰白色的桅帆耷拉一半,似鹅毛扇迎风招展。船身细长,朱漆发亮,船舱并未合上,应是新造不久,仓促使用,但也绝非那章小鹏所说的“破烂”。
船上站了五六个黑壮船夫,靠两侧舷墙造有四排座位,座次虽不多,不过容纳船夫与玄蛟派三人绰有余裕。
沐皓天等人望个清楚,均想这几个二世祖无端生事,果真跋扈之至。
那章小鹏瞅着唯唯诺诺的船老大,愈发颐指气使,一只手戳住他的鼻子,嘴里骂骂咧咧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什么爷爷奶奶、姑姑婆婆的,你知道我身边的这位是谁么?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她可是我们玄蛟派掌门崔……
“嗷!!!”
说话时,章小鹏又一挥手,想给那船老大一巴掌,突然自己痛呼了一声,却是那个少女重重地给了他一下,一个“崔”字就此没了下文。
不过沐皓天等人已然听出来了,这少女想必是那玄蛟派崔姓掌门的女儿,名字应该叫做崔燕。
只听那崔燕对章小鹏斥道:
“你个大蠢蛋,吵什么吵!你把他打死了,谁来给我们开船?”
章小鹏忙不迭陪笑,又跟崔燕好声好气道了不是,转头就冲船老大骂道:
“狗东西,还不快准备开船!”
“是,是……”
那船老大满口应承,旋又小心翼翼出声道:
“请问……请问你们一共几人乘船?”
那章小鹏一听,大怒道:
“蠢狗!!狗一样的东西,你是没长眼睛么?这里不就三个……”
话说到这里,忽瞥见后头立作一排的塔山、沐皓天、双姝、婧灵,一下子愕立原处,一个“人”字又憋了回去。
章小鹏诧而打量这五人。
婧灵一个年幼丫头直接被他无视;
沐皓天之前疯狂逃命闹得有些蓬头垢面,同样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塔山抗着粗大狼牙棒的威猛身姿,也只是让他多看了两眼;
不过,等到他看清雪莺和雨燕彷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娇俏花容时,却霍地眼光发直,呼吸陡变得粗重起来。
但他很快察觉崔燕冷眼斜睨自己,于是立马换回了那副神拽姿态,扬手冲沐皓天几人叫嚣:
“你他奶奶的,这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是哪一个不开眼的狗东西让你们过来的?”
沐皓天道:
“是你的爷爷奶奶姑姑婆婆让我们过来的。”
?热烈庆祝本书迎来白银大盟“棒棒糖的约定”和第三位盟主“呆萌的任小瑾”
3月5日,周日,晴天。
这是本书值得隆重纪念的一天~
感谢“呆萌的任小瑾”大佬盟主巨赏!
感谢“棒棒糖的约定”妹子白银大盟巨巨巨赏!!
祝两位天天开心,岁岁平安,全家幸福安康~
娃娃菜是咱们的老书友了,一直都非常关心照顾我~
棒棒糖妹子曾经留过言给我,当时还被我误删了,蛤蛤。
却没想到暗中在追书~
更没想到自己笔下人物能得到妹子如此偏爱~
妹子的长文回复,已置顶加精,很打动人心,强烈建议大家帮她点个赞。(但是千万不要告诉她男朋友)
?????
在这里,我还想要特别感谢一下,那些从幼苗开始就一直一直支持本书的老书友们!!!
大梦千秋月、予周洲、秋试、青菜和朝昧两位妹子、小哑、猛虎亦能细嗅蔷薇、李华、江海车神、飞上云端、ah之光、宇水伴宵灯、波青少年、鲨鱼辣椒、秋本等等等等老书友~
还有米、光曙、情深缘浅三位大佬,或是主动帮我推书,或是在写作上对我多加指点,给了我很多帮助鼓舞~
还有本书的no1盟主迪迦大佬~
还有许许多多由于id混乱或者冒泡比较少,没法一一写上的书友们,飞羽对你们的爱也不会少一分!
在本书前期数据奇差、屡屡上不了推荐、甚至面临扑街、发作者群清一色嘲讽劝切的情况下~
是你们给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是你们救活了这本书!
??真真无比感激??
本书前期从未得到网站推荐,眼下依然有可能上不了(近期仙侠大佬开书太多太多)
虽然目前有了一点起色,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
但飞羽作为一名网文纯新人,首次写作,深知“道阻且长”!
深刻知道自己目前还承受不起大家的赞誉!
内心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今后一定继续努力,多读书学习,多凝练笔力,写出更多更精彩的剧情,以回报大家的支持与厚爱!
以上。
敬谢每一位读者。
第五十八章【不用客气】
话音昊然响亮,场内场外刷刷刷刷十几道目光尽数集中到沐皓天身上。
那崔燕一眼认出他是刚才冒犯自己的臭小子,两根眉毛顿时拧成了一条。
她的边上,那彭辉神情冷漠,嘴角微有诧色。
而在后方看热闹的那帮人,已开始摺点讨论起来。
沐皓天侧耳一听,大多都是在研究他的死法。
他听后淡然自若,并无一丝悔意,他早对章小鹏看不过眼,此人张口闭口骂别人“狗一样的东西”,自己反在狗仗人势,作威作福,端是可恶至极!现在惹到了自家头上,当然不会惯着。
那章小鹏一时被爷爷奶奶姑姑婆婆绕得转不过弯来,也全然没有想到对方竟敢顶嘴,不由愣住了一下。
直到他看见三个明艳艳的青春少女格格娇笑,身颤神摇,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骂自己。
当即叱目一瞪沐皓天,恶狠狠道:
“臭小子,你刚才说什么?!”
“蠢蛋!他说,你的爷爷奶奶姑姑婆婆都是不开眼的狗东西!”
那崔燕嫌他婆婆妈妈,直接给翻译了一遍。
章小鹏登时恼羞成怒,钩指成爪,蓦地腾出五缕气芒,接着右脚掌一踏,蛟衫鼓荡时,人即离地飞掠而来。
沐皓天暗自一惊,这章小鹏看上去狗腿子一般的人物,竟也是个达到先天境界的武学高手,那玄蛟派的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不过他此刻心情极差,一惊过后,只觉与其费事用“斩妖屠龙大法剑”迎敌斗缠,倒不如任由对方受到“仙灵心脏”反击而亡。
先天高手来势汹汹,沐皓天却镇定如松。
章小鹏人虽暴躁,却非草包,冲到一半,见此心下生疑,行速为之暂缓。
突然他看到那个手持狼牙棒的白衣大胡子横切一大步,拦在二人的中间,顺手就将狼牙棒递了过来,说道:
“劳驾帮我拿一下。”
章小鹏一呆,顺口应道:
“好……”
伸手一触,便知不对,那棒上传来的力量沛不可挡,一刹之间竟彷佛接下一座山来!还来不及运劲,“吭噔”一声单腿跪地,半边身子被压垮下去。
他震骇之下猛一提真气,双手合在左肩承住那根狼牙棒,颤巍巍向上顶。
塔山道:“多谢。”
言罢一松手,那章小鹏奋尽全力从丹田中提起的真气瞬间泄逸,好不容易顶起来的肩头又倏地沉了下去,脑门上直落豆大的汗珠。
见此一幕,众人尽皆色变!
就连同行的沐皓天和双姝也是目瞪口呆,他们几个早知道这根狼牙棒重量不低,但是先前连雨燕都能拿起离地,想来再沉重也超不过两百斤。
岂料塔山就这么随手一放,居然宛如泰山压顶,压得一个先天高手跪地上起不了身。
这何止千斤之力?
众人的心中不定惊疑,只有那彭辉察出了端倪,猜是对方施了个重压术,却没想到这个面目粗犷的大汉竟是一位精通道法的修士。
他见几人虽风尘仆仆,但个个形貌不凡,本就多有观望,此时塔山一出手便即震慑全场,立马收起了轻慢之心。
彭辉上前两步,对塔山拱手道:
“在下玄蛟派三代弟子彭辉,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塔山挠挠头道:
“我是塔山,这是我的几位朋友,我们也要赶这趟船。”
一句话将彭辉的疑惑都消解干净,省得他接二连三再问。
“塔山兄快人快语。”
那彭辉大拇指一竖,说道,
“这条船虽然不大,但你我双方总计八人,再加船夫,位置也还宽裕,足可相伴同乘,不知塔山兄意下如何?”
塔山听了却没马上答,先回过头,向沐皓天几人征询道:
“沐兄弟和三位妹子意下如何?”
四人受宠若惊,双姝和婧灵都看向沐皓天。
沐皓天道:
“全凭塔山大哥做主。”
塔山遂转头对那彭辉说道:
“既然我的朋友们没有意见,那就勉为其难,让你三人跟我们同乘吧。”
此言一出,各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之极。
尤其那崔燕瞠目扬眉,又诧又怒,明明被横插一杠,这塔山的口气中,却俨然是大发善心才让他们同乘的。
崔燕贵为玄蛟派掌门千金,平日里受尽娇宠,何曾受过这等气?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当场就要发飙。
彭辉连忙回过身跟她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她的脸色慢慢缓和下去,斜视塔山等人一眼,哼一声别过头去。
彭辉微笑道:
“既然如此,咱们便相伴同行,那这个……”
指了指膝盖深陷土中、面皮已憋成猪肝色的章小鹏。
“咦?”
塔山一捋络腮胡子,迷惑地侧过头看了看章小鹏,先是“咦”了一声,随后幡然醒悟一般,道:
“啊!忘了忘了,对不住。”
右手伸过去,握住狼牙棒的把柄,都没见他发力,那根沉重如山的大棒就被他提了起来,随意抗回肩头。
那章小鹏一脱困,猛地里连滚带爬往后退去,退到彭辉附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瞪着塔山兢惧难当。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走!”
那崔燕见他如此不堪,生气鄙夷,狠狠骂了一句。
章小鹏默默站起身,再也没了方才趾高气扬的劲头,有气无力地对那早已战战兢兢的船老大说道:
“快……快开船……”
“是,是。”
船老大连声答应下来,一颠一簸地跑到水边,与几个船夫招呼两句,随后快手快脚放好登船板,他自己先跳上去走个来回,稳稳当当,便即小跑回来,哈腰道:
“诸位请上船。”
崔燕当仁不让,抬头挺胸第一个往帆船走去,章小鹏紧忙跟上。那彭辉则看向塔山,见他不以为意,松了口气,抬手引道:
“塔山兄先请。”
塔山学着他的动作,抬手引道:
“沐兄弟,你们先请。”
沐皓天答应一声,携双姝和婧灵走过去,登船之前朝围观人群望了一眼,见到一整排惊掉的下巴,肚中大笑。
四人上船后,看到那崔燕和章小鹏坐在靠船尾的位置,便往船头走,自有身穿灰布坎肩的船夫跟来,为他们架好座位。
婧灵到了船上很是兴奋,在甲板上蹦蹦跳跳,一会儿摸摸桅杆,一会儿去拉拉左右支索,兴高采烈。转而又扑上舷墙,伸长了手臂想去河里面捞水玩,可惜她年幼手短,怎么也捞不着。
雪莺见状走到她边上,两只手探到河里,指尖在水面上荡了荡,然后掬起一小捧河水给她洗手,笑着问她:
“小师妹,你没有坐过船么?”
婧灵也笑,用手上的水珠浸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回答道:
“是师姐,这是我头一回坐船呢。”
雪莺看她头发乱糟糟的,正想帮她梳理,却听那崔燕忽然开口蹦出一句:
“乡巴佬!”
崔燕面朝河岸,并不向这边看,但话中的酸讽显而易见是针对婧灵。
雨燕气不过,当即也故意别过头,把双手扩在嘴旁,冲河对岸大喊:
“臭嘴怪!老妖婆!!”
“死丫头你骂谁!”
那崔燕霍然起身,说话同时“铮”的拔出剑来,剑尖气芒吞吐,直指雨燕。
雨燕心中害怕,但不愿向她示弱,站起来与她对视。
忽觉眼中一暗,原来是沐师兄挡在了自己身前,顿觉心安,靠着沐皓天的肩膀道:
“死丫头是谁,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在骂臭嘴怪和老妖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崔燕气急,这一下不是显得她自行对号入座?那臭嘴怪倒也罢了,她时常骂人有所自知,可她的年纪明明比雨燕大不出几岁,却被讥讽为老妖婆,尤其此人容貌也不输自己。少女心性善妒,再也忍耐不住,手腕一抖,就要冲上来动手。
沐皓天将三女护到身后,持“斩妖屠龙大法剑”在手,也摆开了架势。
霎时间船上方寸之地剑拔弩张,几个船夫慌忙躲到一旁,生怕殃及池鱼。
便在此时,塔山大步跨过登船板,横睨一眼。那崔燕与身旁的章小鹏登时一凛,不敢造次。
只听“咚”一声沉响,塔山将狼牙棒竖在甲板上,与桅杆并立,张口间络腮胡子一抖一抖,喝道:
“以此为界,除了船夫们谁也不许过来。”
彭辉这时也登上了船,见状向崔燕连使眼色。
崔燕踢了一脚船侧板,收剑坐下,既而粉拳翻飞,打得边上的章小鹏嗷嗷直叫,口中不住大骂:
“没用的东西!你方才躲在我后面干什么?蠢货!废物一个!要是大师兄在的话,早就去帮我出头了!”
那章小鹏连连讨饶,却不敢向塔山望上一眼。
彭辉面上淡笑依旧,对塔山揖手:
“就依塔山兄所言,你我双方各拒一半,互不相犯。”
“不不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说你们不许过来,倘若我朋友们想过去玩的话,你们不得打扰。”
塔山左手连连摆动,右手依次划过一旁呆若木鸡的沐皓天、双姝、婧灵。
彭辉笑容一僵,道:
“塔山兄开口,我等无不同意……”
咬了咬牙,再道:
“那就欢迎诸位朋友过来这边玩。”
“不用这么客气。”
塔山摇摇头道,
“我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议。”
第五十九章【白日飞升】
饶是彭辉养气功夫了得,素来老持稳重,也登时被这句话气得够呛,胸中郁怒非常。
当下面色一沉,大鼻头冲天一响,到崔燕对面坐下闭口不言。
这时那崔燕又朝这边冷冷瞥了眼,便即转过脸注目河面。
沐皓天心一动,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船老大最后一个上船,麻利地收好登船板,然后左右看了看,一时却没敢出声。
塔山对他招手:
“船家,你过来。”
船老大提心吊胆地走近,猛地吃了一吓——塔山提手将一物抛向他怀里。
他匆忙接起来一看,那原来是一只沉甸甸的金锭子。
这下船老大不喜反惊,心里跟吊了十几只水桶似的,忐忑不安,又听塔山问他:
“出这趟船够了么?”
船老大哆嗦道:
“够……够了,这已经太多了……只怕小的找不开。”
“不必,既然够了,便劳驾启航。”
船老大如蒙大赦,迭声告谢,连忙指挥船夫起锚扬帆,亲自掌舵开船。
那章小鹏见他不等自己这方招呼,本能地张口想要斥骂,但瞄了瞄塔山,又立马憋住话头,咕噜咽下口水,继续挨当崔燕的受气包。
风帆鼓舞,船只渐渐离岸,顺河水流向平缓而行。春风拂面,送来了两岸野花嫩草的宜人芬香,轻轻嗅上一口,神志说不出的舒爽。
婧灵垫脚趴在船头,探身往下看。只见绿镜也似的河面被船的首舷切开,划分出一个“人”字来。
两侧水波翻滚不定,天上白云、岸边翠柳、乱舞的蜻蜓、还有自己的脸,全部都在浪花里飘来荡去,若隐若见,一时竟看得呆了。
偏近船头的甲板上,沐皓天与塔山分坐两边,背靠着舷墙,双姝和婧灵都挨在沐皓天边上。
雪莺向船老大要了一副打水工具,舀河水帮婧灵洗脸。
她早看见沐皓天跟婧灵一身臭汗,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忍不住嗔道:
“你们这是干嘛去啦!赶路得这般急么?怎么都闹得跟花猫似的。”
婧灵嘻嘻一笑,把头转向沐师兄,却见他皱眉盯着船尾,便跟随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发现那头玄蛟派的三人正凑一起,口唇一动一动,但远远的也听不清楚,顿觉得无趣,转去看威严端坐的大胡子塔山。
雪莺用丝巾蘸水,帮她洗干净脸,跟着又擦了擦身子,最后拉她坐下来,细心为她拾掇头发。
此时诸人都已入座,沐皓天也回过头来,大家面对面,中间放了只方正的大木箱当桌子。
雨燕最先开了腔,双手撑住木箱,欢声对塔山说道:
“塔山大哥,你刚才简直太太太太威风啦!踏马……当时可吓了我一跳。”
她心情激动之下,差点学上了师父的口头禅。
雪莺跟婧灵也看向了塔山,眼神里满是崇拜之色,大家属实想不到,这位虬髯大汉看似粗鲁中还带点憨乎乎的,较真起来却有那般的气魄。
见四人的视线都聚合在自己身上,塔山那大胡子中裸出的白肤一红,不好意思道:
“嘿嘿,哪有哪有,我就是力气大一点。”
放低声音笑道:
“他们力气没有我大,自然怕我。”
此话也就糊弄一下小姑娘,沐皓天心知他修为了得,但他既然不愿多说,想必有所顾虑。
不过这一说到力气大,沐皓天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婧灵,想到她的怪力,却不知那图腾之力,与塔山的天生神力相比如何。
又听雨燕由衷地说:
“塔山大哥,你的力气真的好大!沐师兄告诉我,那个小蟑螂竟然是先天境界的高手,可他却连你的棒子也拿不住,你比他要厉害得多得多,那你修炼到什么境界啦?”
沐皓天心思微动,竖起了耳朵。
塔山挠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向来是自己修行,也没人给我测过。”
“这怎么可能?”
雨燕明显不信,见塔山无奈摊手,转对沐皓天道:
“沐师兄,师父不是说过,不论是武功还是道法,每回修炼境界突破了,本人自然而然会有感应么?”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有些特殊情况,修行者对于修炼便无知无觉。”
沐皓天见塔山不愿多谈,想了想,然后说道:
“传说古时有一位女炼气士,名为谢自然,号东极真人。她自小信奉道教,熟读道门经典,从七岁开始修行,十四岁便不再吃饭,十六岁不必喝水,从此风餐饮露,以天地精气为食。她还常常身穿白衣,飘然飞空,形同鬼魅,其住处频发惊雷之响。”
雨燕插话道:
“那她的邻居岂不是要遭殃?”
沐皓天莞尔一笑,续道:
“正是了,此事很快就被人发现,谢自然自然而然声名远传,其中就有几人跑去官府告她妖炼成精,惊扰周邻。官府于是差人来询,但谢自然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一问三不知,反而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大段古怪的法令咒语,那些官差还以为她是装神弄鬼,便将她带走关进了牢房。”
说到此处时,忽觉额上一凉,却是雪莺为婧灵拾掇完,又拿丝巾过来帮他擦拭汗渍,收拾散乱的鬓发。
沐皓天胸中暖哄哄的,伸手捉住她空闲的那只手,柔声道:
“谢谢莺儿。”
雪莺腮边浮起两朵红云,手任由他捉着,更加认真地整理,忽然之间眉眼一黯。
沐皓天瞧个正着,忙问:
“莺儿,你有心事么?”
雪莺摇了摇头,笑笑却不说话。
雨燕见两人姿态亲昵,稍有吃味,马上俯身为沐皓天敲腿,抬头道:
“师兄,你快接着说,那个谢自然被关进牢房以后呢?”
“嗯,被关进牢房以后……”
沐皓天松开雪莺的手,接着说道:
“这一关就是一年多时间,谢自然竟然真的不需要喝水吃饭,所有的吃食原封不动退还。隔三差五还似壁虎一般吸附在牢顶上,吞云吐雾,目绽奇光。一干狱卒都被吓得不敢进牢。
“官员知后大惊,心想:莫非当真抓来一只妖怪?”
这一句他模仿了官员畏惧的语态,惟妙惟俏,雨燕听了惊叫道:
“哎呦!那个谢自然真是妖怪么?”
沐皓天大笑道:
“谢自然自然不是妖怪了——只是那官员这样想,他当即召部署商量对策,请来了不少能人异士,准备一道进牢房捉妖。
“谁曾想当日天空中突然显化五彩祥云,天乐隐隐,异香弥漫。众人露天观望,惊叹声不断,乍见一只奇兽踏空而来,飞步到牢房上空,倏地降下一道神光,‘轰隆’崩开牢顶。
“那谢自然翩然飞出,顺着光柱乘到奇兽的背上,众人这才知道,此兽是来接引谢自然的。那奇兽驮着谢自然越飞越高,足下光带闪闪,直通天上,竟就此白日飞升了。”
沐皓天绘声绘色,终于一口气讲完这个故事,由于主角是诸多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女性,双姝和婧灵全都听得仰望天空,悠然神往。
他微微一笑,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想起自己今天汗流如河,却滴水未进,只吃过半口“水凝果”,左右一看,捡了一只瓢子准备去向船家讨点水喝。
“沐兄弟,喝我的。”
沐皓天讶然接过塔山递过来的一壶清水,见是个广口的双耳柄青花瓷壶,釉色如丝,鲜艳精致,却想不出他之前放在何处。
壶中清水氲逸出淡淡甘香,沐皓天磊落不羁,仰头便喝。
口感果真是甘之如饴,一条清冽的水线顺喉直下。
下肚之后,又似陈年良酒般醇厚,但没有丝毫的燥热酒劲,“咕噜噜”喝了半晌,壶中水竟不见少。
沐皓天停下后,但觉神清气爽,连饥饿感都一并消去,大为惊奇,忽却见雨燕和雪莺眼巴巴瞧着自己,记起她们两个受人掳掠,同样没有饮水进食。
当下里哂然一笑,伸手将水壶递了过去。
双姝接过之后,不顾形象轮流喝了一通,显然饥渴已久。
塔山含笑看着,忽而又掀高衣襟,从怀里端出来几张紫玉碟盘,依次放置到中间的木箱上,一张挨着一张,直到箱面被铺满。
沐皓天与双姝瞧得目瞪口呆,只见盘中满满当当,分别装着糕块、茶冻、酥饼、肉干、蜜饯、鲜小果。
一共六样点心,整齐码放,被紫玉底盘一衬,缤纷诱人。
糕块雪白如脂玉,切得方方正正;
碧色的茶冻晶莹剔透,四面都裹了一层霜银色的香粉;
酥饼和肉干烘焙得金黄薄脆,引人涎水;
蜜饯与鲜小果都是三人从没有见过的品类。
制作之精美,用心之细腻,耗费之精力,远非一般的富贵人家可以比拟,沐皓天随师父蹭了许多沧州西北的地主乡绅,也从没吃到过如此讲究的点心。
三人口舌生津,不觉舔了舔嘴唇,一时之间都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塔山大哥的怀里是如何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的?
塔山笑道:
“沐兄弟,三位妹子,都别客气,快吃吧!”
双姝脸蛋嫣红,轻声道一声谢,便各自挑了一样开始吃起来。
沐皓天讪然搓搓手,也准备去拿,却发现婧灵仍在仰头望向天空,心想她绰号饭桶,此刻怎么对吃食不甚上心?
微微一奇,旋又想到她之前吃过两个“水凝果”,顿时了然:难怪她不饿。
不过这些点心精巧罕见,给她尝尝也是好的,便拣了一只蜜饯塞她嘴里,先帮她开开胃。
婧灵张嘴便咬,嚼得起劲,一边吃一边呜呜道:
“好吃,真好吃。”
沐皓天哈哈一笑,又抓起两条肉干塞了过去。
婧灵再一次张嘴吃进,眼神却依然瞧着天上。沐皓天见她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在看什么东西似的,心中奇怪,也随着她仰头望天。
却只见晴日当头,白云如流,午时的阳光刺得人眼皮打战,看不到两眼就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沐皓天不禁奇道:
“灵儿师妹,你在看什么?”
婧灵的嘴巴被他用干肉条塞得鼓鼓囊囊,含糊道:
“沐师轰,你公公赶的辣个故事。”
使劲咽了一口,再道:
“那头接引奇兽长什么样?”
只一个从古至今口口相传的故事,沐皓天哪能知道那奇兽长什么样?摇头微笑,心想传说之所以为传说,不就是穿凿附会,以讹传讹,越传越玄乎么?
便即想了种道听途说的当世异兽,笑着说道:
“那奇兽是洪荒异种,身似麋鹿,头顶长了四个像树杈一样的大角,全身的皮毛几乎都是黑色的,惟独尾巴白如冬雪,脚下……据说四只脚两两各不同,前面的一对像是人的手掌,后边的则是马蹄。虚空踏行时,足尾生光,呃——差不多就这样吧。”
婧灵仰着头,噘着嘴,仔细听着,沐皓天每说一个特征,她就点一下头,嘴巴也跟着张大一分,到了最后,嘴里彷佛能够塞下一只拳头。
边上的几人,包括塔山在内都看得很奇怪,沐皓天介绍完这种奇兽之后,便忍不住去问她:
“灵儿师妹,你到底是怎么了?”
婧灵小手向天上一指,道:
“喏~有人白日飞升了。”
第六十章【犭婴如】(求推荐)
白日飞升?
诸人先是一怔,旋又一惊,齐刷刷仰头向她指的方位望过去。
阳光炽烈,便将手扩在额上遮挡,使劲瞧了片刻,渐渐适应了强光,终于望到婧灵所说的“白日飞升”异象。
浮云之下,有一只黑身白尾的奇兽正飞空虚踏,身体似麋鹿,头生树杈,所过之处层云辟易,雪白的长尾在身后摇曳,挥洒出一带星星点点的莹光。
除了“前肢生人手、后肢生马蹄”这等细节因距离过远不能看清,其他特征与沐皓天描述的接引之兽如出一辙!
那奇兽的身上似乎还坐了一个人。
沐皓天极目远眺,只瞧见那人背后斜了一杠紫金长枪,红缨飞扬,风姿飒爽,霞光、祥云、蓝天交辉同衬,彷佛天界战神落入凡尘。
诸人目力有高低,先后看清,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无不失声惊呼。
几个船夫听到动静,也跟着望天,等到他们发现奇兽驮人在天空中奔腾,登时以为神仙,“扑通扑通”跪了一列,口中不停念叨着祈祷之言。
沐皓天修为不高,见识不浅,料想那定然是实力强大的修士在御兽飞行,可这奇兽竟而恰好是自己想到的那种,不敢相信巧合若此,不自觉抬手刮了刮鼻子。
枪戟之类的长兵器在修行者中并不多见,何况能降服这等神兽,当是手段超绝之辈,更少会使用冷门兵器。
沐皓天心中大生奇异,想询问一下塔山,却见他长身挺立,双肩攒动着,一脸络腮胡子竟似乎每一根都在颤抖,眼光怔然望住天上,神情之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伤感。
那奇兽分云辟气,愈行愈远,倏忽消失于天际。
众人渐次回过神,重新入座,惟有塔山还面向天际,遥望了许久。
“哇!哇!哇!哇!是真的,真的有人白日飞仙啦!!”
“沐师兄,你方才还没有说完,那奇兽叫什么呀?快说,快说!”
雨燕坐下后跳脚大叫,一句问完,三女都看向了沐皓天。她们才听完传说故事,竟马上就见识到传说中的景象,一个个惊喜好奇,兴奋已极。
沐皓天瞥一眼先前同样站起仰望、此刻缓缓坐下的玄蛟派三人,笑了笑,正要作答。
忽听塔山开口道:
“牠叫犭婴如。”
“犭婴如?”
三女跟着齐念了一遍。
沐皓天稍一讶,道:
“正是了。”
塔山接着说道:
“犭婴如此兽,出自于古时天帝山西南数百里的皋涂山,雌雄同体,百年诞一,能够驭之飞空踏虚,抵御凶祸,辨识金银法器,是古代遗留至今的为数不多的洪荒异种之一了。”
余人听后,都情不自禁惊羡神往。
雨燕叹道:
“那人居然能收服这等神异之兽,真无法想象他的修为高到何种境界。”
塔山淡淡一笑道:
“那也未必,通灵之兽就像是某些天生灵性的法宝,人既然会搜寻挑选,灵宝、灵兽同样也会挑人,未必修为高就能受到青睐。倘若依靠暴力手段强行收服,虽然也能令其认主,从而御使,但终究不如双方心灵契合,灵宝、灵兽自愿缔结血脉灵契。”
他一连道出了数个余人闻所未闻的道门概念,雨燕虽然愈发感到好奇,却也不知从何再问起,暂时缄默了下去。
沐皓天听他对异兽、灵宝、认主、血契等等道门知识如数家珍,对犭婴如此兽的了解比自己听来的更加齐全,再回想方才的那壶清水、六样点心,种种异常,心中涌出一种怪异之感,只觉得塔山的面貌莫名变得陌生起来。
“沐皓天沐兄弟。”
沐皓天正当走神之时,听塔山喊他名字,连忙道:
“塔山大哥,怎么了?”
“你那位沐婷师姐……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
“这个……”
这话问得沐皓天一怔,不明所以,瞧了瞧双姝,又瞧了瞧婧灵,还是决定不加欺瞒,回道:
“婷儿师姐跟我师父、还有婧灵的两个弟弟——也就是我们的两个小师弟在一块,婧灵和她弟弟之间拥有着心灵感应,咱们到华金城中等候,想必他们很快就可以找来的。”
塔山点了一下头,神色怔忪,似乎没有注意到“心灵感应”之事,只说道:
“十里相思……你的那对十里相思,能否再借给我看一看。”
“当然可以!”
沐皓天当即掏出两只白玉似的海棠花苞,交到他的手上。
塔山端重接过,对着光注视,目中微带迷乱,透出些许复杂难明的意味。
沐皓天和三女瞧见他的神情,朦朦胧胧也都感受到一种怅惘的情绪,受他感染,默默地陪他一起看。
片晌后,塔山忽然张口道: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话音一落下,两颗藏于花心的红豆绯光泛泛,洇透花瓣,鲜艳欲滴。
霎时之间海棠花开,浮空相望。
两花本就已经近在咫尺,从分开到贴合只一瞬,便即失去效力,坠回塔山的手里。
塔山长叹一气,将“十里相思”还给沐皓天,微仰起头,再一次望向那遥不可及的天际。
余人心里头尽管疑虑重重,却还是知趣的没有去打扰他。
沐皓天分开贴合的海棠,交了一只到雨燕的手里,轻声道:
“差点忘啦,燕儿,这只还给你。这次多亏了‘十里相思’,咱们才能这么快重聚,你可一定要收好了。”
雨燕珍重之至收入怀中,喜笑盈盈道:
“放心吧!我一定放得妥妥当当,才不会像姐姐一样,一下给弄丢啦。”
雪莺本就受塔山影响,心中惆怅,闻言倏地眼眶一酸,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两下,落下几滴泪来。
雨燕不料姐姐一说便哭,慌忙坐到她身边,挽起她的手臂道:
“姐姐,都怪我说错话啦!你不要难过,回头我再向婷儿师姐给你要一个就是了。”
婧灵原本在偷吃肉干,见此情状也坐到雪莺的身旁,想安慰却不知情由,担心说错话。相比古灵精怪还爱捉弄人的雨燕,婧灵其实对温柔的莺儿师姐更有好感,见她伤心,自己也跟着难过。
雪莺自顾摇头,泪珠飞洒,愈发地收束不住。雨燕和婧灵都没法子,只好双双向沐师兄求助。
沐皓天早就看得心口一阵阵纠疼,但只拟雪莺是因为遗失“百里知”而自责感伤,还不知其实已被自己寻到收回。本想故意逗她一下,也只好作罢。
当下牵过她的嫩手,温言道:
“莺儿,你瞧瞧这是什么?莺儿,莺儿……”
沐皓天连喊几次,雪莺才抬袖抹了泪花,向他瞧了一眼。待发现他手心处并肩趴着的两只碧绿竹篾知了,登时便“呀”的一声转悲为喜。
雪莺泪中带笑,拿起其中一只,忽挣开雨燕和婧灵,舒张双手穿过沐皓天的腋下,抱住他喃喃道:
“沐师兄……你找到它了,你真找到它了。”
“是,是,我找到啦。”
沐皓天用左手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背脊,柔声说道,
“好莺儿,你可不准再弄丢了。”
哪知雪莺听了这句话,突然又由喜转悲,粉拳轻轻捶了几下沐皓天的胸,再一次肩头连耸,泪流如瀑,喉间呜咽不止。
沐皓天方寸大乱,他一向很了解,雪莺的性子虽温柔婉娈,但骨子里其实颇为要强,从不会哭成这样。然而此刻他却实在不懂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也不懂莺儿何以伤心至此,张举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就在这时,只听一直在默然旁观的塔山说道:
“雪莺妹子,这‘百里知’遗失一事,只怕另有隐情罢。”
雪莺从沐皓天肩头去瞧塔山,见他目光如山间渊池一般清澈而深邃,彷佛已然看穿自己的心事,双颊一红,慢慢点了点头。
沐皓天心念微动,忙问:
“莺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雪莺嗫嚅口唇,想说,但方才哭得过猛,一时竟无语凝噎。
“倘若我猜的不错,那‘百里知’其实是雪莺妹子故意丢掉的,是么?”
塔山注视着雪莺,问她。
雪莺把头缩回沐皓天的臂弯,语若蚊吟道:
“是。”
“莺儿,你为什么要故意丢掉?”
沐皓天惊奇之余,其实大致的有了一个猜想。
雪莺没有应答,只是求援似的看向塔山。
塔山却说:
“不必看我,这个一定要自己说。”
雪莺沉默片时,顺了顺气,才道:
“其实也没什么……师兄,那两人的本领十分高强,远胜你跟师父,我就是担心,担心……”
至此,沐皓天就算再迟钝,也全然明白了过来,终于知道为何她听了自己那句话,会那么的委屈凄伤。
须臾之间双目盈满热泪,蓦地收臂拥紧她,直叫道:“傻莺儿,傻莺儿。”心情激荡处,道不尽的感动与温暖。
二人相偎着,久久不分。
雨燕绕到塔山那边,问他道:
“塔山大哥,我姐姐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个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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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十里相思百里知】
那时候姊妹两个被塔山救下,刚刚脱困,雨燕立刻拿出“十里相思”,念了咒语。
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生效,想是距离过远,当即问了姐姐关于“百里知”的事。
雪莺当时告诉她,虽然确实也给了沐师兄一只,但自己的那只却在半路上不小心遗失了。
所以说,雪莺为了师兄师父的安危不惜舍弃“百里知”、不惜牺牲自己一事,连雨燕此前都全不知情,塔山居然能一语中的,着实让人费解。
塔山瞧着少女那双天真迷糊的眼,心神恍惚了一瞬,想道:
「她明明对着我说话,眼角眉梢却始终牵挂相偎的师兄和姐姐,这可不是‘牵肠挂肚’么?」
轻轻一笑道:
“我有一项天赋神通,名唤:‘我知女人心’!你听听这个名字不就知道了?全天底下女儿家的心事,没有能逃脱我法眼的。”
雨燕听后大惊,叫道:
“妈妈呀!你竟然还有这么了不起的本领?”
塔山昂首挺胸:
“正是。”
雨燕疑问:
“那你是怎样看的?”
塔山煞有介事道:
“四目相对,只三息时间,我就能把你心底藏的私密看得一清二楚!”
见雨燕眼睛睁得圆圆的,表情将信将疑,塔山暗暗好笑,又道:
“你不信?那就让我来看看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说罢便装模作样念个咒,两只星目直勾勾地注向雨燕。
雨燕脸一红,躲了开去,霎时心头扑扑直跳,生怕他当真会使“我知女人心”的妖法,将自己的心事都看了去。
但其性子使然,嘴上还是犟道:
“我跟姐姐的心意,旁人不用猜也知道的……你便是能够瞧出我们的,也、也算不得什么很大的本领。”
塔山张手捋动胡须,开怀大笑,这怀春少女的娇蛮姿态,观之欢乐无限,心生柔意。
可是霍的他又心头大震,不停想着雨燕说的话。
「我跟姐姐的心意,旁人不用猜也知道的。」
回忆今日所见所闻,这对同胞姊妹对沐兄弟的深深依恋,从不加以掩饰,欢容悲貌,撒娇谈笑,从不顾忌外人。一切彷佛日落日升,浑然天成,又好似生老病死,本该如此。
雨燕的浓蜜情丝,雪莺的舍身忘死,在他心田闪烁交织,情难自制。
他倚立船头,游转目光。但见漫眼粼光跳闪,风帆的影子映在水波之上,曲折跌宕,河岸杨柳成行,莺飞草长,岸上行人渺渺茫茫,悠荡的长河也不知通往何方。
忽然想到自己的坎坷情事,叹然咏道:
“十里相思百里知,莺燕共我天地痴!修行一世,难敌千载光阴,得情若此,夫复何求?”
塔山叹罢,正身独立船头,第三次遥望天际云端。
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一扫黯殇与惆怅,炙热燃起了火光。
……
沐皓天与双姝听到这句咏词,全都心尖一颤,三人对于彼此之间的情感,第一次有了共同的深刻的思考。
看云聚云散,流水波光,霎时之间恍如并肩回到道玄武极山的傍晚,温馨而又安详。
“沐师兄,我又想听你的心跳了。”
雨燕径直站到沐皓天与雪莺跟前,挑高了眉毛。
沐皓天怔道:“现在么?”
雨燕每每想要知道沐师兄的想法,总会提这个要求,据她自己理直气壮的宣称,是要聆听心声。
雪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微笑退了开去。
雨燕便即无缝衔接,往沐皓天身上一靠,眼睛闭好,耳朵贴紧他的胸膛。
从前她总要安静地听上好一会儿,这一次却只数息时间,便起了身,凝目注视沐皓天许久。
沐皓天被她看得心里发慌,支吾道:
“燕儿……你怎么了?”
雨燕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说着变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神色,然后道:
“但是沐师兄,从今往后,你要是敢对姐姐不好,我一定不饶你。”
雪莺正留神听着,却不曾想她一下又说到自己身上了,嗔道:
“燕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沐皓天从没见过雨燕用这样的神情和语气跟自己说话,脑海里遽然跳出来一个荒诞之极的想法:
「她当真能听出我的心声?」
就在他心虚之际,却听塔山爽朗的声音从船头传了过来:
“沐兄弟、三位妹子,请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们说。”
诸人一愣,随后依言走了过去。
塔山让出位置,让四人背向船头,呈扇形站立,他自己则站在四人对面,背向船尾的玄蛟派诸人。
沐皓天猜测他的用意,心下微奇。
雨燕性急,抢着问了:
“塔山大哥怎么啦?怎么搞得神秘兮兮的。”
塔山大胡子一抖,胡子底下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见的微笑,转动眼睛,逐一看过四个人,温声说道:
“沐兄弟,雪莺、雨燕和王婧灵三位妹子,在下想跟你们交个朋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沐皓天与双姝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说的竟是交朋友一事,不禁愕然。
却听婧灵道:
“俺们不已经是朋友了么?”
“是呀!塔山大哥,我们早就把你当做朋友啦。”
双姝都笑了起来,对婧灵的话深表赞同。
沐皓天跟着附和,静等他的下文。
“是,是……”
塔山把眼睑垂得很低很低,诚恳的话音中又带了一丝古怪意味,说道,
“三位妹子说的是,不过朋友之间理应坦诚相待,诸位赤诚之心,我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真教我好生惭愧!”
不等四人发问,摊开左手手掌,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抹。
掌落下时,竟将整张脸扯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不识塔山真面目】
“哇呀呀!!”
“哎呦!!”
“卧槽!!”
塔山的脸上只剩光溜溜、白惨惨的一片!四人被吓一大跳,接连几声娇呼过后,又接连“咦”了一声。
但见塔山脸上光洁无须,肤色细腻又白皙,惟独眼瞳黑得像漆,双眉彷佛开锋利剑,毫无二致,五官轮廓鲜明,俊美之中还带有几分英挺。
只因先前那些用于伪装的虬髯过分茂密,在一霎之间展露了原貌,乍一看才显得白溜溜的一片。
四人惊大了嘴巴,仔细看他,只觉完完全全换了一张脸,唯认出一双自始至终清澈而深邃的眼。心中又是惊奇,又是迷惑,不知何以粗犷大汉突然变成一个俊美之极的白面青年。
“塔山大哥……你生得好美。”
雨燕痴然赞了一句,下意识用上的却是“美”之一字。
雪莺闻言连忙挪开了目光,转去看沐皓天,心中不自禁想道:
「塔山大哥的相貌,竟比师兄还要俊上几分。」
婧灵倒是无所顾忌,眼一眨不眨,在塔山的脸和左手之间来回扫视,瞧得甚为新奇,问他:
“胡子大哥,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塔山颊上白肤微微泛红,透出一丝腼腆之色,抬起左手在四人面前摇动:
“就靠这个小玩意。”
那手里抓的却是一小绺黑须,大约也就十来根。
他让四人都看清自己的容貌后,便将黑须往颌下一凑,既而张手一抹脸。
那黑须刹那间在他的脸上疯长,一眨眼功夫,清逸俊美的小生已变回满面虬髯的“塔山”,引得三女又一轮娇呼。
这时沐皓天忽然开口道:
“大哥,其实你的名字也不叫做塔山,是不是?”
塔山郑重点一下头,道:
“隐瞒身份,情非得已,还请诸位见谅。”
“塔山大、”
雨燕叫到一半顿了口,改问道:
“那你叫做什么?”
塔山笑道:
“我以‘塔山’之名与你们结识,你们便还是叫我塔山罢!”
“可是……”
沐皓天拦住满肚子疑窦急于追问的雨燕,说道:
“塔山大哥的身份非同一般,如此行事肯定有他的理由,他对我们展露了真实面貌,足见他的诚心。”
到此处,向塔山一抱拳:
“能够跟塔山大哥结交,我与师妹荣幸之至。”
塔山抱拳还礼,忽然却莞尔露笑,沐皓天转目一瞧,原是婧灵也跟着做了一个抱拳动作,神态认真,俨如大人。双姝见此,嘻笑着学她的滑稽姿势。
四人与塔山揖手相交,都不再过问其他,气氛分外融洽。
“塔山大哥,你今年几岁?”
“我二十有七,你们呢?”
“我是……”
“沐师兄今年十八,我跟姐姐都是十六岁!至于婧灵……”
“俺好像是十四岁。”
“小师妹,要跟你说多少遍才行,把口音改掉,不要说俺,说我。”
“是,师姐,我好像是十四岁。”
“嗯,但你为什么说好像?”
“因为俺也记不清了。”
“……”
嬉闹碎聊了片刻,众人脚下一晃,船身不轻不重地颠簸了一下。
紧接着听那船老大急声叫道:
“各位爷爷奶奶姑姑婆婆坐稳咯!两河相并,接下来会有一段湍急水路,大概需要走一刻时,等咱们到了绿竹淀就好。”
支流并入,河道变陡,水势湍急,船老大忘了提前示警,心慌之下,竟然叫出了先前沐皓天奚弄章小鹏的称谓。
众人料想他受那章小鹏欺侮,这段时间定然没少借此腹诽,不由大乐。
双姝和婧灵忍俊不禁,扑哧扑哧娇笑不停,沐皓天和塔山也是唇角扯动,笑难自抑,一同将目光投向船后梢处。
那船老大话说出口,覆水难收,一时间胆颤心惊,苦哈着脸,提起手不停掌自己的嘴。
后梢的玄蛟派三人却是一反常态,竟无一发作。
塔山正了正色,伸直右臂,引向那六只紫玉碟盘,道:
“三位妹子,请先坐下吃吃点心,容我与沐兄弟单独说几句话。”
双姝和婧灵应声离开,欢欢喜喜地吃食去了。
塔山走上前,与沐皓天并肩。
二人面向前方的湍水急流,任长风吹扬鬓发髯须,纷飞乱舞。
塔山虽称有话要说,但等了许久都没有开口。
反倒沐皓天想起一件事来,问他:
“大哥,你听说过‘四九玄功’么?”
塔山似乎在凝神想什么事情,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吃惊道:
“四九玄功?那是‘天衍宗’的道法根本了,沐兄弟为什么问这个?”
沐皓天听他口吻,可知那“天衍宗”在修炼界中颇有名气,不由心头一震,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练了这门功法,只怕忌讳不小,马四方前辈行事疯疯癫癫,别是他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才好。
考虑再三,没有和盘托出,只试探着问道:
“听塔山大哥的意思,那天衍宗……似乎名头不小?”
塔山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瞧了他半晌。那古怪的眼神让沐皓天想起自己头一次进城,被城里人有意无意打量的感觉,其中未必有什么恶意,但总之……会让人感到羞耻。
半晌后,塔山笑道:
“哈哈,沐兄弟真会说笑。天衍宗何止是名头不小,它可是抵御那场千年大劫的中流砥柱,是当今之世一等一的修真大派,是九州、四海、八荒、十地的正道魁首,放眼整个修炼界又有谁人不知?”
塔山话音平静如常,沐皓天却听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万万想不到自己无意之间得来的秘籍,来头居然大得可怕!
呼吸急促之余,又不免有点窘迫,自己孤陋寡闻,只一句话就在对方面前漏了馅。
心中虽然仍有不少疑惑,却也不好意思再问,连忙转移话题:
“那个……塔山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么?但说无妨……”
塔山点点头,说道:
“沐兄弟,承蒙你们看得起,叫我一声大哥,有些事我就明言了。”
顿了顿,再道:
“我确实比你们年长了几岁,也多修行了几年,倘若我没看错,你的武学修为尚处在后天境,道法修行也只粗通皮毛罢?”
“是。”
沐皓天坦然承认,他的武功是后天境的第三阶——内息,至于道法修行,至今只成功运转过几次“四九玄功”,连粗通皮毛都算是抬举了。
塔山接着道:
“你的师承——道玄武极山,也不是什么名家大派、抑或隐世奇门罢?”
“是。”
沐皓天道,
“区区小门小派,实已经落拓潦倒多年。”
塔山的语气忽转肃穆:
“那你可知,当今之世风起云涌,即将迎来千年未有之变局!”
听闻此言,沐皓天心头一惊,顿然回忆起那张振涛在瀑布前的长篇大论,确实提到过什么“盖世妖王”、“九州风云际会”、“千古一时”之类的词眼。
于是点了点头道:
“不久前,我曾听人说起过,似乎与一位可怕的妖王有关。”
塔山目中厉色一闪而过,道:
“妖王临世,掀起滔天巨浪!九州之地群英荟萃,各竞风流。前阵子突发周天子驾崩一事,少年天子继位,各方豪强蠢蠢欲动。
“自此,江湖、庙堂、云端,暗流涌动,波谲云诡,乱势丛生,大争之世转瞬将至……”
“你,准备好了么?”
塔山昊然出声,一口气道出了当今天下大势,并灼灼注视沐皓天。
你,准备好了么?
沐皓天虽不太懂所谓乱世、大争,但经此一问,也莫名地感到心慌意乱,急忙说道:
“塔山大哥,我没有那么大的理想抱负,我只想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偏安一隅就好……”
说到这里猛停住,已然明白了塔山的意思!自己实力不济,却屡树强敌,现下更是完全不考虑后果要去蹚龙家的浑水,还带着三位师妹一起涉险,当下内心挣扎自责,背后冷汗涔涔,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塔山其实不知此行他为救寒文静,不惜要得罪龙家,只是见他在码头冲动行事,毫无顾忌,而作一些提醒,看他有所憬悟,微微颔首。
继续说道:
“妖王风波只是其一,影响也主要在云端之上,未必波及我等凡人。而那周天子一事,却与天下安宁、尘民百姓息息相关。”
塔山指了指天,又将手指折向下,肃然道:
“就说眼下,你有没有发现,近来有许多异常之处?”
第六十三章【一触即发】
沐皓天沉吟道:
“这几天……我确实遇到了不少奇人怪事……”
脑海追忆,无论是诡秘的老坨山、离奇的樵农夫妇、寒文静、鬽妖、白马居士……还是昨夜至今越来越频繁遇到的各路强人高手、珍宝奇兽,一路的所见所闻,与前些年跟师父行走江湖相比,体验已截然不同。
明明同在沧州西北一带活动,前后竟彷佛处在两个世界。
最后又想到“剑破苍穹派”的威胁,不由紧紧握起了拳。
塔山见他沉思,想必深有体会,便不再就此多说,缓声道:
“总而言之,九州纷争四起,乱世已成定局……若无惊世之才,那还是能避则避!言尽于此,希望你好自为之。”
言尽,移目看向船尾,皱眉道:
“狮子山玄蛟派,镇派之宝玄蛟剑乃玄阶法宝,当代掌门崔东升为破凡期修士,派中耆宿疑有金丹……”
“对了!塔山大哥我正要与你说,玄蛟派那三人想对我们不利……”
说起这玄蛟派,沐皓天混沌中突然惊起,抢过话头去提醒,却被塔山摆手轻轻按住: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沐皓天大惑不解,心想:
「莫非塔山大哥也有听风之能?」
塔山却道:
“有几个地方有猫腻,其中最明显的,便是那崔燕娇惯刁蛮,上船以后却不占据船头,反而选了靠船尾的位置,与她脾性决不相符。而他们之所以要坐船尾,想来是那彭辉授意的,一来便于谋划商谈,二来便于施法暗算。”
沐皓天由此恍然,压低嗓音道:
“他们应该会在绿竹淀动手。”
塔山再次对他摆摆手,示意明了,说道:
“玄蛟派中有一门绝学‘唤蛟术’,于浩水之地方能施展,威能不小,此去那华金城,只有城外数条河流交汇形成的绿竹淀,能够满足施法条件。”
通过一些细枝末节,便精准判断出玄蛟派三人的谋算,沐皓天钦佩不已,深知自己绝无这份经验,眼光更是差了一大截。
而先前观塔山的真容,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修为、见地、行事,竟然样样都远胜自己,一时之间自惭形秽,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塔山心中却也对沐皓天刮目相看,并不知道他是靠“听风”窥探而知,只当他修行虽浅,但目光如炬,见多识广,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又以为他因玄蛟派之事而发愁,遂正声道:
“有我在,自然能护持你们周全,然则今后该当如何,却是沐兄弟须好好考虑的事。”
“是!多谢塔山大哥!大哥警言,小弟会铭记在心,时时警醒自己。”
塔山点点头,又道:
“沐兄弟,想必你的心里也有不少疑虑,直问无碍,塔山知无不言。”
塔山知无不言。
话外之音便是不可以谈论他的真实身份。
沐皓天瞬息了然于胸,尽管对于这一点最为好奇,还是强行忍住。
想了一想,说道:
“塔山大哥,我们几个实力低微,师门也籍籍无名,你为什么愿意与我们结交?还为此得罪了玄蛟派的人。”
塔山不假思索道:
“你与两个师妹之间的情意,让我很感兴趣,我想看看最后会怎么样。”
沐皓天本拟他是因为婷儿师姐而对自己几人另眼相看,却想不到他竟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怔了好一阵,才问道:
“那你与沐婷师姐是什么关系?”
塔山道:
“我与她素昧平生。”
沐皓天心中大讶,道:
“那你为什么要见她?”
塔山沉默了少许时间,才说道:
“那对十里相思,是我亲手炼制,送给……送一个朋友的,不知为何会落在你师姐手中。”
沐皓天惊道:
“啊!原来是你?!”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世人常听闻咫尺天涯的悲哀故事,此物以红豆海棠之寓,取名十里相思,偏不许人间遗憾事。
沐皓天初听雨燕介绍时,便体会到炼制者的奇妙用意,多有揣摩,会不会是个深情款款的女修士所炼制?却不料正主竟是这样一位真容似风流公子般的人物。
塔山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他如此神情,还以为自己赠花之事被第三者知道了,诧问:
“你听人说过这件事?”
“不是不是。”
沐皓天忙不迭否认,发现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探手入怀,去掏“十里相思”,准备物归原主。
“不必,此物交到你们手上,再也合适不过。”
塔山伸手阻住了沐皓天,说道,
“我只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她自己交给别人的。”
沐皓天斟酌道:
“你那位朋友……是不是龙家之人?”
“是……是啊,你也认得她么?”
塔山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吃惊了。
沐皓天心想:
「塔山大哥相赠十里相思,那对象自必是一名女子了。这么看来,会不会是婷儿师姐用龙家本名与他相识?所以他没听说过‘沐婷’之名?这样……一切也就说得过去了。可是……婷儿师姐当真是龙家之人么?」
沐皓天心头虽然疑惑多多,但张了张口,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讲,他现下里对婷儿师姐的事一头雾水,稍作思度,没提及青龙令,只说道:
“实不相瞒,我只是听人家说的,师姐似乎……似乎与龙家有一点渊源,但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还须得等你自己见了她,再向她问询。”
塔山吁一口气,眼望船前的流波,半晌也没再出声。
帆船轻摇轻晃,迎风破浪。
沐皓天等了半晌,正想接着问塔山,忽听身后船老大叫道:
“各位爷爷奶奶姑姑——唔唔……咱们马上就到绿竹淀了!过了绿竹淀,岔入清水河,再行大约两刻时,就能够抵达华金码头,准备上岸进城啦!”
双姝和婧灵吃得正起劲,闻言齐声欢呼了一下。
玄蛟派三人则沉着脸一语不发。
绿竹淀!
沐皓天心头大凛,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但一想到塔山话中的自信,又感安定,与塔山对视一眼,默默走回去,入座后跟三女低声交代了几句。
“莺儿燕儿,玄蛟派那三人很快要跟我们动起手来,只怕会是一场恶战,你们两个扶好坐稳,要时时待在一块,注意躲到我的后面。”
“灵儿师妹,你身具异能,但也要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那图腾之力,能不动用,便不要动用。”
事发突然,沐皓天神情严肃,双姝也来不及寻思所谓的异能和图腾之力是什么东西,便即按照沐师兄吩咐,扶好坐稳。婧灵则挨靠着雪莺。
三女手拉着手,目光都落向船尾,紧张地盯着玄蛟派之人。
玄蛟派三人均非庸才,见此情形,业已明白事情败露。
眼看偷袭不成,那彭辉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蓄势已久,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口齿翕动,加紧读咒施法。
那崔燕一路窝火,好容易等到报复时机,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脆生生地站了起来,拔剑出鞘,冲雨燕喊话道:
“死丫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章小鹏路上受她好一顿调教,这时忙不迭扈从她的动作,拔剑指向沐皓天等人,寒芒迸射,杀机不加掩饰。
双姝和婧灵均觉得害怕,雨燕这次没敢再逞口舌之快,只是扁嘴不乐。
沐皓天挺身在前,眉心紧锁,冷视玄蛟派之人。
那崔燕上船之后第一次与他照面,蓦地感觉眼光一亮。
全然没想到这个先前受自己嫌恶的邋遢小子,简单梳洗过后,面貌竟焕然一新,成了丰神奕奕的少年。
忽见他唇边霁颜,虽是冷冷一笑,却彷佛暖在了自己心田,不禁微微生出悔意,剑尖轻颤,往下垂了几寸。
沐皓天凝气蓄力戒备,未曾注意,脑海回想着塔山所说的“唤蛟术”,分神留心四周。
几个船夫全都抱着头,抖抖索索,身体紧紧挨靠舷墙。
船外水面果然大阔,似乎来到一个小湖泊。
两岸峰头错立,影影憧憧的,离远了瞧不真切。水上雾霭渐浓,雾里摇曳着许许多多翠绿的毛竹,微风一阵一阵吹过,竹叶交叠兢颤,“沙沙”之声不绝如缕。
绿竹淀安宁静谧,水上帆船之中,却有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当是时,突听岸上有人高声叫道:
“船家船家!捎我一程!”
话音未尽,又有哗啦啦水声大响,十数丈外的竹林中,一黑影拔水腾空,宛似一只鱼鹰纵身折掠而来。
水珠飞洒处,足尖疾点几下,行速陡增,竟似向凌空激射的水珠借了力。只两呼一吸,人已落到船上。
第六十四章【唤蛟术成】
变故突如其来,船上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欲谋不轨的玄蛟派一行,手上口中,动作僵的僵、停的停,目光炯炯,向落到桅杆左近的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那人一身的纹彩锦衣,镶银缀玉,质地极佳,腰上斜一把两尺带鞘金刀,整个人形高体正,自带贵胄从容之气,只是此刻头顶高髻有些散乱,垂下几绺黑油油的发丝。
他飞身上船后,便即旁若无人的,就着沾染的水珠打理了一番,这才显露出一张薄唇硬眉、肤白鼻挺的俊脸来。
众人见他风雅韵致,俨然是个养尊处优的豪门公子,可他方才登船展示的身法,着实精妙之至,决不输一些修行日久的武道名家,让人不敢小觑。
玄蛟派的三人轮流以气机扫过去,却被他轻易荡开,无法探出深浅,心中不由惊疑不定,实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那青年铮亮锐利的眼瞳左右溜转,很快看清了船上紧张形势,微微一愣,挥手说道: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众人没有继续,全都注目于他。
他却恍如不见,一斜眼,发现竖在自己身侧的狼牙棒,张口“咦”了一下,探出左手就去抓把柄。
将要碰触之时,又倏地将手缩回。
只见狼牙棒上光芒闪耀,抖动中“呲拉”散出一面暗红色的光幕来,恰好以桅杆为分界,把帆船隔成了两半。
那青年迈步乱走,忽左忽右,在光幕的两边穿过来越过去,毫无滞碍。可若是站定一边,蓄力一拳打去,却瞬间受阻,咚声闷响,如同击上铜墙铁壁。
沐皓天见此,顿时了悟,原来塔山大哥早就布置了防御措施,却不知此人什么来路,竟似乎完全没把塔山的手段放在眼里,心下愈发警惕。
那青年绕来绕去,口中啧啧称奇,忽然曲手握爪,再次抓向狼牙棒把柄。
一霎眼之间,但觉明光一闪,众人也没看清他使的什么法子,那暗红光幕便即收敛一空,狼牙棒被他拿起离地,提在手中掂量。
塔山走上前与沐皓天并肩,沐皓天侧头瞧他一眼,发现他面不改色,好像浑不介怀武器落入外人之手。
就在这时候,对面那彭辉忽然开口说道:
“这、位公子……我们是、狮子山、玄蛟派的、弟子……要前往、华金城……与师父、汇合……敢问公子……去何地。”
彭辉为人稳持,一贯谈吐清晰,此刻却不知怎么回事,跟舌头打结似的,说话一卡一顿。
沐皓天听得十分难受,皱起眉头,忽听雨燕在后边嘀咕:
“这个大鼻怪怎么一下变结巴了。”
瞧着彭辉的朝天大蒜鼻,不禁哑然失笑。
那青年头也不抬,只把狼牙棒颠来倒去瞧个不停,随口道:
“顺路顺路,我也去华金城。”
彭辉又磕磕巴巴道:
“公、公子、也是、赴龙、龙家、之、之召么?”
一句话说了半天,两字一断,口吃得愈发厉害了。
难为那青年,愣是听明白了,笑着回答:
“不是不是,我有一个任性妄为的弟弟,弄丢了家里一块很重要的令牌,还在华金城惹事生非,胡闹大了,惹得二哥非常生气,我这是救火去啦。”
他自顾自说了一堆家族之事,旁听之人个个稀里糊涂。
“原、原来、如此、在下、彭辉、敢、敢问……”
彭辉第三次断续出声,准备问问他姓甚名谁、师承身份,却被对方招招手打断了。
那青年大笑道:
“还是先别问了,你这样子,憋得不辛苦么?”
说话之时从锦衣上解了个黄澄澄的玉扣,话才说完,曲指一弹,一点黄芒直射那彭辉而去!
玄蛟派的三人大惊,但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只玉扣已然击中彭辉锁骨下窝的中府穴!
只听得一声闷哼,彭辉像鸭子一样伸长脖颈,下巴前顶,张口长吐舌头,舌尖迸出几个古怪之音。
形势猝而生变,沐皓天却看得云里雾里,斗听塔山沉声说道:
“小心了,唤蛟术已成!”
方甫说完,诸人便猛觉船身震晃,立足不稳,三女赶紧互相帮持,紧密地靠在一起。
沐皓天双手扒牢船舷,向外一探,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上,乍然现出数十只大小不一的漩涡,搅得四面八方翻波涌浪。
磨盘也似的硕大气泡从深水底滚滚上冒,绿竹淀中直若沸腾一般!彷佛有无数头水怪湖妖潜伏水底,吞吐不息。
他又转头一看船尾,那彭辉正盘定于甲板,挺直上身,双手掐诀,面颊涨得通红!似在凝神控法。崔燕和章小鹏持剑站一旁护持。
见此一幕,沐皓天猛地明白过来。
之前那彭辉一直在暗中施放咒法,已接近完成,就等最后一道引令,令出则法成。
可那青年突然登船,彭辉忌惮他的身份,强行将引令摁舌底,出言试探,因此说话才一卡一顿。
那青年识破之后,一记弹指击穴,迫使彭辉张口吐舌,迸发出强行摁住的咒法引令。
“唤蛟术”由此大功告成。
法术既成,那彭辉心魂立生感应,不得不全力控法。他虽第一时间向崔燕和张小鹏表明自己无恙,示意二人在旁护法,但心头之骇然其实无以复加:
「倘若此人有心伤人,只这一弹便能取我性命!」
那青年两次出手,技惊四座,自己却一无所觉,拖着那根狼牙棒,噔噔噔跑到船舷之旁,扭头东张西望。
瞧见水中那惊人的异象,装出一副慌乱神态,连声价叫道:
“遭了遭了,我好像惹祸啦!”
除却彭辉本人,场上能辨别虚实的不过塔山一人而已,余人都无暇多想,被越来越剧烈的异动吸引了全部注意。
“唤蛟术?唤蛟术?”
沐皓天喃喃自语,瞪大眼睛看着水中的奇景,兀自苦想这“唤蛟术”究竟是何种法术,这等施法方式,与他的认知大不相符。
“唤蛟术是呼魂唤魄术的一种,属召唤之术的旁支。”
塔山镇定如常,眼观六路,还抽空发声为沐皓天解惑,
“古人有言道:‘水浩浩则蛟龙渊’。浩水者,大江大河、湖泊潭泽也,浩水生蛟,蛟渡三劫入海,再渡三劫化龙。前三劫倘若失败,则会斩落一魂一魄,遗存浩水之中。
“玄蛟派的‘唤蛟术’,便是唤醒浩水中残存的蛟魂,并以修士意念之力聚拢残魂,藉此凝化为蛟形,最后施法者与聚魂化形的水蛟建立联系,御蛟之力,控水对敌。”
沐皓天原以为那彭辉真能召唤一头活生生的蛟龙出来,得知原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他四下里一望,又直感不对,向塔山道:
“可是,此处名为绿竹淀,似乎并不满足浩水生蛟的条件。”
塔山微笑道:
“浩水,不光指水多、水深,而是指水属性灵气丰沛之所在。淀者,浅湖也。绿竹淀是数条川流汇聚而成,末端又重新分流两大河,淀内凝集上游山川活水之精华,足以孕育蛟兽。
“古往今来,大蛇化蛟,蛟炼成龙,循环往复,大多数所谓的浩水之地,都有过不止一次蛟生、修炼、最后或渡劫入海或遗憾逝去的过程。”
沐皓天听完之后大受启迪,对修炼界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
还想多问塔山一些事,然而这个时候,绿竹淀上已然狂风大作,雨水倾盆而落,一阵接着一阵地打在头顶面门,不便再开口说话。
顷刻间,上空乌云罩顶,帆船在风中剧烈晃抖,如同出海之际撞上风暴,孤悬于澎湃暗流中央。
惊涛堆叠,骇浪升空,倏而有几个浪头重重砸落下来,急流怒水冲击八面船舷。
暴雨如豆,“噼里啪啦”倾洒甲板。
船头船尾此起彼伏,几要倾覆。
这“唤蛟术”引发如此骇人的动静,大大出乎沐皓天预料。
当即强定身形,先行坐靠到双姝和婧灵身边,继而舒张双臂,翻身将三女都笼络当中,双手则牢牢地扒住舷墙,指骨奋劲,竭力稳固住四人。
各色杂物在船板上翻来滚去,哐啷乱响,三个师妹则在沐师兄的怀里摇来荡去,迭声娇啼。
沐皓天夹紧双臂,瞥眼去看塔山,但见他垂手而立,身姿宛似渊渟岳峙,双脚微微分劈,彷佛向下扎了根,雨水侵至他的头顶上空两尺,便被一股无法看见的气流切割荡开。
再想他之前游刃有余的几次出手,显是集武学、道法两大派绝学为一身,心中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风势渐勐,大雨斜倾,很快就打得沐皓天不得不闭了眼。
危局时刻却不能视物,难免煎熬。他忙中生智,从塔山的护体奇法,联想到那本《四九玄功》小册上旁注的一门法术,名唤“玄天罡”,亦有护体之效。
于是凝聚意念,提转内息,掐一个对应的指诀,连读了几遍法术咒语。
他临时起意,本也没抱什么指望,不料这一套施法的流程下来,身体蓦然一热。
即刻睁开双眼,竟发现面前半尺处雨珠密密麻麻,正被一层无形之气阻隔在外,雨水汇集向下,流成一个弧面。
转头四顾,只见周身都围绕着一层气弧,辟风易雨,心中登时惊喜交集,知是那“玄天罡”生效。
当时翻阅《四九玄功》,他考虑到自己实力微薄,易落入险境,便对护体法术格外上心,将咒语和诸般施放法门记得烂熟于胸。
此刻却还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轻易施法成功,出乎意料地派上了用场。
沐皓天瞠目打量“玄天罡”所结成的气罩,暗自惊叹。双姝和婧灵却一直都没敢睁眼,无缘得见神奇。
“轰隆隆!!”
风雨交加之际,突发一记惊雷般的炸响!
水上那数十个漩涡急遽收缩,彷如蛟龙吸水,涡流转速激增,跟着又猛地向外喷吐水柱。
如此反复好几次,漩涡相互间飞快靠拢,一个吞并一个,直到形成了唯一的巨大无比的漩涡。
船如落叶,跌宕回旋。
那青年高声大嚷:
“哇呀呀呀呀!我不玩啦!”
手脚并用,顺着桅杆爬上瞭望台,抱杠大呼小叫。
攀爬途中,狼牙棒被他随手丢落,在甲板上颠了颠,正好这时船头下倾,那根沉重无比的狼牙棒顺势便往沐皓天等人砸来。
沐皓天心神一惊之下,“玄天罡气”即刻失去效力。
塔山横张左臂,叉开五指截住,握狼牙棒在手,身形愈发稳如磐石。
当是时,那彭辉突然迸力呐喊:
“凝魂聚魄——水化蛟形!”
绿竹淀涛声骤止,水面上那只纵横近十丈的巨型漩涡,陡然停下了旋转!
第六十五章【蛟扑】
一晃眼间,风歇雨停。
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漩涡中心缓缓鼓起一个巨型水包,推波排浪,螺旋越升越高,直若在水面上顶出一座山峰来。
那水山高过帆船的桅杆,便跟冰川融化一般,水流飞泻而下,如雕似刻,显形为一头蛇形怪兽的模样。
沐皓天感觉到船身稳定了下来,便放松双臂,准备探身查看。
刚抬起头,便赫然一惊!
乌云退散,船外半空粼光飞闪。
一头由水凝身聚形的巨大蛟龙,正翘高狰首,俯视着帆船众人。
但见牠目珠鼓突,双颚翕张,颚边两条长须轻轻抖动,锥子状的尖牙如刀锋般泛着碧光,颈下腹上,条纹狰然。
虽是水化蛟形,却栩栩如真。
纵使只有半条蛟躯露出水面,那股独属于昔日天地间强大凶兽的威压,也迫得人莫敢逼视,蛟魂煞气迎面腾冲,畏惧之感油然而生。
阳光射穿水蛟的浅绿色透明身躯,投下一大盖水纹阴影。
风帆、甲板、舷墙、众人的身上,尽皆波光闪动,涟漪泛滥。
双姝从沐皓天怀里钻了出来,仰面只望见怖人的怪兽赫立水光之中,登时惊怕交加,双双“呜哇”怪叫,好似乌龟缩头一般,又缩回沐皓天的怀里,闭眼塞听,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
年岁更幼的婧灵却浑不见害怕,她生平第一次遇上蛟兽,还是如此近距离观察,登时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紧接着她又发现周围的光影异象,好奇心大盛,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会儿仰视水蛟,一会儿又环顾船内,瞧得饶有滋味。
那水蛟威势赫奕,静静俯视,吓得船夫们五内俱裂,纷纷下跪哀求。
沐皓天虽然双姝在怀,强作镇定,但说实话胸腔之中也是堵闷发慌,只能望向那个矗立如铁塔的身形,来给自己壮胆。
众人都战栗于蛟威,可等了良久,那水蛟却像是凝固了一样,并无后续的动作,只有那流淌的蛟躯和时不时翻甩一下的粗莽蛟尾,彰显牠确是一头完成聚魂化形的凶灵。
沐皓天心下纳罕,眼光瞥向船尾。
只见那彭辉嘴唇发紫,大鼻孔冲天冒气,掐诀的手抖如筛糠。
脑海中念光一闪,想道:
「看来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操控如此强大的蛟魂,哪怕召唤成功,还是反受其制,无法如意指使。」
事实上他只猜对了一半。
那彭辉对此术的掌握虽不够纯熟,自身意念也算不上多强,但此处绿竹淀只是“浩水”中较低级的一种,以他当前筑基期的实力,淀内蛟魂拿来练手再也合适不过。
彭辉本来打算唤蛟术成、水蛟化形之后,便即倾力一击,将塔山、沐皓天等五人一网打尽,大不了将这条船毁了算逑。
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现在爬在桅杆上畏畏缩缩的那人,其实实力极强,背景自也不小,当真让彭辉投鼠忌器。
一时间踌躇不决,心魂险遭反噬。
一旁护法的崔燕早已发现不对,但深知控蛟之时,不可受外力滋扰,是以没敢催促,只暗暗心焦。
蛟兽残存魂魄所凝合的意念凶戾而狂暴,与之建立联系后,施法者也逐渐会受到影响。
那彭辉强撑片刻,再也坚持不住,神志骤然间受夺,浑噩之中嘴巴大开,放出一声蛟吟也似的怪叫!
指诀高高扬起,奋全力顺下一划,做出个下劈的动作。
一瞬之间,淀中水蛟便收到指令,颈上龙鳍翕然大张,不停激颤,雄劲的蛟躯用力绞紧,浑身绿水急流如梭,似拉弓提弦一般向后倾斜,蓄势欲扑。
“吼——”
突发一声凄烈无匹的蛟吼,半空中水光激飞爆闪。
那水蛟狰首拔高几丈,猛地折下,悍然俯冲船头!
与此同时,一条粗壮如古木的蛟尾破水而出,标齐甲板高度,从首舷始,以横扫千军之势劲猛劈砍。
千钧一发之际,任暴雨狂飙、骇浪惊涛,也巍然不动的塔山,终于动了!
沐皓天只看到黑影一闪,一股热浪迎面冲腾,炙得皮肤发烫,那根狼牙棒从他眼前怒射而过,被塔山掷向首舷,轰然与那蛟尾撞上。
碰撞瞬间,暗红色光幕蓬然展开,蛟尾猛烈震颤,千万点水珠迸炸飞溅,爆油一般打在光幕上,“噼里啪啦”疯击乱弹。
但只须臾之后,蛟尾便力竭垂落,虚淡的蛟影一闪而没,重新化为凡水,倾洒绿竹淀的水面。
蛟尾一触即溃,狼牙棒得胜即回,折返飞向主人。
塔山横臂叉指,掌心如有磁力,径将狼牙棒吸回,方甫握紧把柄,陡听见撕风声大作,那颗狞恶凶怖的蛟首业已冲到!
他神色泠然无惧,横移两步,正面迎击蛟扑,举棒便砸。
“恸”的一记闷响!!
两强相击处,彷佛空间扭曲一般,冲击波一圈一圈向外震荡。水纹激荡,红光耀亮,狂烈的劲气冲袭八方。
风帆暴鼓,猛力拽动船只,在水面一蹦而飞,但被塔山硬生生踩了回去。
他脚下承力无算,甲板裂纹丛生,霍然崩炸!
随即惨叫声响起,一众船夫被弹射甩飞出去,“噗通噗通”坠入水中。
沐皓天双腿卡住仓座,挤得生疼,十根手指几乎都运劲插入舷墙,才堪堪将自己和怀抱的三个师妹固定住,免于腾空而飞,狼狈落水。
玄蛟派三人各施手段,稳在船上,全都看得震骇难已。
彭辉在那水蛟倾力发起扑击之后,已然神魂归位,见塔山竟能与完成聚魂化形的水蛟匹敌,不由大惊失色,知道此人必定大有来头!
但此刻势成骑虎,干脆把心一横,咬牙把控蛟之力,先行分出高下,再作其他计较。
雨沫倾飏,丝丝冰凉。
水蛟狰首颚口大开,额门顶牛般与狼牙棒僵持不下,彷佛势均力敌。
可是塔山脚下甲板崩裂,无力可借,只能分腿卡住船舷,勉强支撑。而水蛟的身躯半截入水,能够源源不断从绿竹淀汲取力量。
此消彼长,看来形势甚为不妙。
沐皓天暗中焦急,心知斗法的关键在于施法者,若能对那彭辉进行干扰,塔山大哥困局立解,连忙向玄蛟派三人望了一眼。
不料对方跟他想法一样,那头崔燕和章小鹏也正朝这边望过来。
不一样的是,这二人对于正主塔山极为忌惮,反而盯上了沐皓天、双姝、婧灵这四个软柿子。
双方目光相接,沐皓天的心头登时一惊,领会了他们的意图,脸上不由得绽出苦笑。
“小鹏,小师妹,快!快把那几人拿下!”
第六十六章【以力破法】
沐皓天的耳中清楚听到彭辉低沉的催促声,警觉心大起,腾出一只手去摸缚在腰上的小剑。
方甫摸到剑柄,便看见章小鹏抬脚用力一踢尾舷,借势飞掠而来。
章小鹏长剑在手,人还未到,气芒寒光先至。
沐皓天双目一冷,正要拔剑对敌,忽然间面前闪过一个人影。
凝目急看,只见婧灵双足踩在船舷的边沿,飞步直冲那章小鹏。还来不及喝止,两个人已迎面撞上!
章小鹏掠到船身中段的桅杆附近,乍见一个女孩一蹦一跳,朝自己奔来,霍地一愣神,心叫:「来得正好!」
剑尖往右侧斜开数寸,只拟不伤她性命,错身之时以剑脊将她拍晕,正好掳走当做人质。
哪曾想到,婧灵的身子居然也跟着他歪了数寸,闷头就往剑尖撞去。
章小鹏收剑不及,索性狠心一刺。
他一瞥眼间,发现对面那个可恶的臭小子唇边勾笑,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登时心中咯噔一响,生出不妙之感。
眼看剑尖就要刺入婧灵肩窝,她的胸口檀中穴蓦然爆出一团黑光,刹那间冲溃了气芒。
紧接着,那以百炼精钢制成、足可承载先天真气的长剑,竟有如瓷瓶土瓦一般,一寸寸断裂。
章小鹏心神剧震,懵如木偶,一下被婧灵撞进怀里。
那个瞬间,他彷佛被一头奋蹄奔驰的蛮荒野牛撞上,眼前突暗,四肢百骸几乎全部都散了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抛飞出去,炮弹一般砸进水里。
“嘭”的一声响!
水面上炸起数丈高的浪花。
过了少顷,水中“咕隆咕隆”冒泡,章小鹏钻出头来,一面拍水扑腾,一面张口怪哞,也不知是受伤居多,还是受惊吓居多。
婧灵冲沐皓天眨眨眼睛,在船舷上轻盈跃步,款款往回走。
沐皓天无奈地对她笑了笑,暗地里可是吃惊不小:在不知不觉中,婧灵对神祇图腾的掌控愈发娴熟了,威力更是大得吓人。
“灵儿小心!”
突然之间,沐皓天惊呼一声,飞身上前,挺剑直刺婧灵的头顶。
“噹”的一声响,一柄轻盈小剑险险拦下了劈头盖脑的一剑。
由先天真气凝成的剑芒,如遭克星一般湮灭归墟。
崔燕骇然瞪着两剑相交之处,自己的长剑飞速崩碎,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两只黑手蓦地侵袭而至,中途急握成拳,重重捶中她沉甸甸的胸房。
崔燕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身体闪电倒飞,轰隆撞上船尾舷墙,一只手甩在彭辉的面门上,正中那颗大鼻头,登时打得他鼻血长流。
婧灵拍拍双手,转身对沐皓天嫣然一笑。
沐皓天想到她的恐怖怪力,看了眼瘫靠船舷不停揉胸的崔燕,暗中为她的孩子们捏了一把汗。
双姝在后面目睹了全部过程,一时之间,两张一模一样的娇颜之上,充斥了一模一样的惊愕之色。
雨燕呆呆地道:
“小师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婧灵伸一下舌头,笑道:
“嘿嘿,我就是力气大了点,他们的力气没有我大嘛!”
“哈哈!好、好、好!”
塔山听到,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他以单臂握举狼牙棒,抵住那倾力扑压的硕大蛟首,豪气干云道:
“婧灵妹子神力如斯,身为大哥,又岂能受这区区蛟魂的鸟气!”
“鸟气”之音一落定,塔山空余着的那只手快速翻掌向上,掌缘如刀,劈中狼牙棒的一侧。
霎那之间棒上暗色红光暴射,再次蓬开一面光幕,暂时承托住蛟首。
塔山持棒之手倏地回撤,向后舒展大臂,突然勐力一抡棒,狠狠砸在那颗狰狞蛟首的额门上!
这一刹风雨寂止,凄厉的蛟吟响彻绿竹淀的天空!
无数豆大的雨滴定在半空中,激烈震颤,倏忽点点下落。
雨过天青,即是落针可闻的寂静,众人屏住呼吸,几乎不发一点声音。
那只经凝水化形而成的蛟兽头颅,额门上赫然裂开一道海碗大的豁口。
一息过后,豁口已大过人头,周边漫布着酷似须发的裂纹,呈蛛网的形状向外扩散。
再过一息,整只蛟兽头颅彷如一面支离破碎的琉璃镜子,凌空七零八落。
一条粗过大臂的裂痕,从它的额门开始,自上而下,依次贯穿
咽、
喉、
项、
颈、
胸、
爪、
腹、
直通潜藏于水下的蛟尾。
以“唤蛟术”召唤并凝合的蛟兽魂魄在水蛟体内挣扎扭动,无声悲吼,伤口却再也无力愈合。
“破!”
塔山沉声一喝,狼牙棒暗光大放,红透水蛟面首,看上去犹如受地火岩浆熊熊炙烤。
一股庞沛的热力向蛟躯迅猛传递,乳白色水汽蒸腾逸散,袅袅升空。
水蛟之躯瞬间失去魂力支撑,化为凡水,落回绿竹淀中。
与此同时,那彭辉惨叫一声,口中长吐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当是时,只听得桅杆“咚”的一响,船帆抖动中,一个黑影从瞭望台跃出,飞身扑到那水蛟溃灭之处,晃动头颅,使力吸了一口气。
沐皓天仰面看去,飞扑过去的竟是之前登船的那个年青公子,适才他惹出事端之后,咋咋呼呼地躲到瞭望台上,许久不吭声,不料这时突然冒了出来。
经他一吸之下,半空中白烟如缕,缕缕汇集,那些被塔山一棒打得逸散的水蛟精魄,尽数被他吸入口鼻之中。
清滢的乳白色烟气,到他口鼻处时竟泛起淡淡的金光,只几个呼吸工夫,便被吞吸得一干二净。
“沐师兄,这又是什么法术?”
听到婧灵发问,沐皓天怔怔摇头,这么快又见到一种从所未闻的手段,他本人同样惊奇莫名,只觉得这等方式决不像修真道法,反而类似妖异之术。
那青年吞吸蛟魄之后,神清气爽,仰天打了个哈哈,身子慢悠悠往下坠。
靴底将要触水时,弓足轻微一踏,整个人便即升腾而起,而水面甚至没有破开一丝涟漪,自是极高明的轻功了。
青年借势跃回船上,向塔山抱拳,笑道:
“多谢多谢。”
塔山摇摇手不要他谢,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弯腰抓起一根绳索,把一端丢到船外水中,另一端则交给沐皓天:
“沐兄弟,帮个手。”
沐皓天应声接过绳索,往外一看,只见几个落水的船夫正奋力划臂游来,于是握紧一端,待船夫摸到,便将他们提拉上来。
塔山又抓起一根绳索,再次丢一端到水下,对那青年道:
“劳驾帮忙。”
青年错愕,还是照做。
最后塔山自己也拿了一根。
三个人接连发力,双姝和婧灵也来协助,不多时,连带船老大在内的七个船夫都被拉了上来。
船夫们泡在水中已久,浑身湿透,脸部浮肿,手上的皮肤白无血色,似乎个个都受惊过度,连谢谢也没说一声,木然扭头四顾。
船上甲板那时候被水蛟一扑震裂,仓内一片狼藉,船夫们行走不便,于是或拉支索、或扒舷墙,自找了个空当,窝成一团,有意远离船上的每一个人。
雨燕见此忍不住跟姐姐抱怨道:
“真是一群呆老粗,咱们辛辛苦苦救他们上来,怎么倒还摆出一副臭脸子给咱们瞧。”
雪莺道: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咱们被沐师兄护着,没什么大碍。这些伯伯可都是老实本分为大伙儿开船,却平白无故受了这许多苦头,也难怪他们要生闷气啦。”
沐皓天闻言苦笑不迭,对众位船夫深感抱歉,然转过念一想,与塔山等人相比,自己也不过是“凡人”罢了,胸中顿觉酸涩,不自禁地看向塔山。
但见他凛然须张,扬眉虎视船尾,当即想到此事的罪魁祸首,也跟随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秋后算账】
船尾玄蛟派的三个人正合在一处,情状各异。
那彭辉仍盘坐甲板,虽已醒转,但神情萎靡,显然咒法被破,受伤不轻。
崔燕抱着胸倚靠船舷,不住颤抖,姣容上尽是苍白之色。
章小鹏则是低头垂目,傀儡也似的木立一旁。
他早前被塔山一棒子压灭了傲气,意志消沉无已,好不容易等到彭辉师兄出手,重拾了雄心,突然又被婧灵莫名其妙一撞,撞得叫一个七荤八素、心头瓦凉,从水里爬上船后一直魂不守舍。现下只想着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双方对峙了片晌,塔山脚下一动,半步还没迈出,那崔燕却蓦地尖叫道:
“别、别过来!我爹爹和我大师兄都在华金城中,你们若是……”
她本想说我爹必定将你们一个个都给杀了,话到嘴边却被彭辉一把拦住。
那彭辉很清楚玄蛟派的名头压不住对方,师父再强,那也远在天边,难解近围。强撑着拦到崔燕身前,硬起头皮对塔山作了一揖,低沉着嗓子说道:
“塔山兄神功盖世……”
塔山道:
“滚下去!”
“你说什么?你怎么敢……”
崔燕气得跺足大喊,却被塔山瞠目一瞪,吓得胸脯一颤,立马住了口。
塔山又道:
“都给我跳到水里!”
崔燕涨红了面颊,牙关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却听得“噗通”一记落水声,原是章小鹏已二话不说跳下船。
她一下子找到了撒气的口子,趴到舷墙上,冲水里的章小鹏“草包”、“废物”、“蠢材”一顿臭骂。
那彭辉环视前后左右,绿水漫漫,烟气濛濛,却望不见绿竹淀的分流口,岸上的青山竹林也相隔老远,想着自己堂堂筑基修士,下水当王八游回去属实不甘心。
但势要人低头,在他看来,这白衣大胡子人狠话不多,修为自是极高,对本门玄蛟派也似全不放在眼里,指不定真的敢杀人泄愤。
当下不敢拂逆塔山的话,拽住崔燕耳语了几句,抱起一块大木板,也纵身跳了下去。
崔燕见两个同伴都已经认命,只能乖乖照做。
然而她一条腿才跨上船舷,又有点拿不定决意,回过头向沐皓天等人看了一眼,忽瞥见那个名叫“雨燕”的臭丫头正朝自己溜眉弄眼,大做鬼脸。
登时气冲冲地收了腿,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口中恼忿道:
“我偏要坐船!我偏不跳!有本事你们便将我杀了!”
“小师妹,你快下来!记着我跟你说的话!”
那彭辉深知她的脾气,泡在水里面干着急。
崔燕又气又怒,飞脚乱踢,叫道:
“就不要就不要就不要!待会儿你施法让我乘物飞空又怎样?到了华金城再找回场子又怎样?我还不是早就成了落汤鸡,让人家笑也笑死了,把爹爹的脸面也给丢尽了!倒不如让这个大胡子一棒子把我打死,我爹爹和大师兄自会为我报仇的!”
一口气发泄完毕,偷偷睨视塔山,慑于他适才力破蛟魂的赫赫凶威,又不禁害怕,眼睛盯得牢牢的,生怕他当真一棒子砸过来。
沐皓天听到崔燕誓死不当落汤鸡,暗暗好笑,倒佩服她的骨气,忽见塔山拔腿朝她走去,狼牙棒在船板上拖行,刮出“兹兹兹”的声响。
崔燕面露惊恐之色,颤声道:
“你想要做什么?你、你别过来!”
“塔山大哥,要不,就让她跟咱们一块坐船……哎呦!!”
一个娇柔的声音劝到一半,忽然间痛呼了一声。却是雪莺心软,见那崔燕可怜,便开口为她求情,但马上被妹妹雨燕用力抝了一下。
雪莺吃疼,气道:
“燕儿!你这是做什么?”
雨燕更气,哼哼道:
“姐姐,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那臭嘴怪尖酸刻薄,还爱欺侮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去帮她说话?”
雪莺哑口无言,别过头去,揉弄着被妹妹抝疼的胳膊。
这时塔山已走到崔燕的面前,崔燕望着他威武的身影,栗栗发抖。
塔山单手提起狼牙棒,在她的头顶比划了一下,缓缓举高,冷冷道:
“你真的不怕死?”
崔燕把眼睛一闭,凄然道:
“大胡子,你打死我罢!”
她等了少顷,却没觉棒子砸下来,左眼悄悄挑开一条缝隙,陡然发现塔山就在眼前,弯着腰,一手将狼牙棒抗在肩头,另一只手正向自己伸过来。
崔燕一怔,不待反应,右脚踝已被塔山大手箍住,轻轻一提,便跟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崔燕悬空倒挂,被吓得魂不附体,使力一挣,又哪里挣脱得动?就连先天真气也雌伏气海,彷佛畏惧而不敢出,一颗心凉冰冰的,尖声叫道:
“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
塔山一甩手,径将崔燕丢下船去,“噗通”入水。
沐皓天四人趴上舷墙一看,见下方水花四溅,乌黑的长发像墨迹一样蓬散于水面,墨中两条白花花的手臂扒拉了几下,一个少女的脑袋钻了出来,嘴里不停呛水。
那彭辉和章小鹏正紧赶忙赶地向她游过去。
那位誓死不做落汤鸡的崔大小姐,终于还是成了落汤鸡。
雨燕扬眉吐气,胸怀舒畅无比,但也没去说什么讥嘲之语,只嘻笑着目送玄蛟派三人远去。
塔山回身笑道:
“船家,开船!”
“是。”
那船老大被六个船夫围在了中间,听得吩咐应承一声,缓缓转头,却只见帆破舵毁,只能启用船桨。
于是他伸手去拍船夫的肩头,一个一个轮流拍过去。
船夫们也一个一个轮流起身,一语不发,闷头翻找船桨,磕磕碰碰架起,默默开划。
船行提速,两侧绽开一朵朵浪花。
塔山在船尾坐了下来,招手道:
“沐兄弟,三位妹子,来这边罢。”
刚才那水蛟猛力扑袭沐皓天等人,导致靠近船头的位置受损严重,玄蛟派三人所在的船尾却没有受到波及,甲板仍然较为完整。
沐皓天携三个师妹走向船尾,沿途无意中看了看那些船夫,发现他们表情木讷,嘴唇黑紫,划桨动作僵硬笨拙,似乎先前落水冻得够呛,至今未复。
但时值春晚夏初,又在晴天正午,应该不至于此,心中不禁生出怪异感,但究竟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
四人来到船尾,在塔山的对面依次入了座。
沐皓天想起那个青年,回头一看,却见他不知何时又爬上了那座瞭望台,端正打坐,也正往自己这边看。
两人视线相触,那青年淡淡一笑,释出善意,沐皓天的脑海里却猛跳出他吞吸蛟魂的惊人画面,心房急跳,勉强向他还了一个微笑。
忽听双姝和婧灵接连发出惊咦声,似乎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物。
第六十八章【古代神祇】
“塔山大哥,这是什么呀?”
雨燕的语气中充满了好奇。
沐皓天回过头,只见塔山左手伸在三女面前,摊开手掌,掌心向上,虚握一个空拳,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根手指上分别勾了一条奇特的项链。
四条项链的造型一模一样,吊坠是清一色的水滴形状,小指肚大小,剔透无瑕,微微映光。
链子彷佛是直接从水滴中牵拉出来的一条线,极为纤细,宛似发丝,倘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
吊坠悬空曳动,三个少女探近脑袋去瞧,水滴里清晰地倒出了三张娇颜,只不过每个人都被拉弯了眉眼。
塔山笑道:
“这东西叫做‘冥母之泪’,你们一人拿一个吧。”
雨燕叫了声“哇噻”,伸一根手指在四个吊坠上挨个点过,挑走一个,放在掌心把玩。婧灵见状也跟着拿了一个。
雪莺却没有动,向塔山询问道:
“塔山大哥,这是送给我们的么?”
塔山点头确认:
“是,雪莺妹子,送给你们。”
说着两只手各捏住一条,分别递向雪莺和沐皓天。
二人只好接过,沐皓天用手指勾住细如发丝的链子,在面前摇动了几下,问道:
“塔山大哥,何为冥母之泪?”
塔山压低声音道:
“呃……顾名思义,此物据说是冥河鬼母的眼泪……”
“什么!鬼?”
婧灵忽然打岔,神色十分慌张。
塔山微笑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低声道:
“妹子别怕,这只是个名字罢了,它其实是一件颇为玄奇的宝物。”
“宝物?”
听闻塔山的赠礼是玄奇宝物,四人全都来了精神,一齐把项链提溜起来,轻轻地点触吊坠,可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看也只是一小块普通的萤玉而已。
塔山没有急于解释,又道:
“你们最好先把它戴上。”
四人早已对塔山深信不疑,听到他这样说,当即双手拉住细链,撑开套上头顶。
塔山见他们动作小心翼翼,半晌也套不进去,于是笑道:
“尽管使劲,这链子是六阴蚕丝,扯不坏的。”
四人也不懂什么是六阴蚕丝、七阴虫丝,只管照塔山说的办,使劲一拉,项链便轻松套过脑袋,挂到了项颈上。吊坠微向下垂,肌肤触感柔润清凉。
“塔山大哥,这玩意儿……”
雨燕一边拨弄着那滴“冥母之泪”,一边说道,
“这件宝物有什么用啊?”
塔山回答道:
“此物被激活之后,会扩散开来,在周身形成一个泪滴形的气罩。其作用有二,第一是隐匿身形——不但能遮蔽外人的视线,还可以隔绝一般的真气、念力的扫探。”
雨燕忍不住插嘴道:
“遮蔽外人的视线?那也就是说,在外面的人没法看见我们,而我们却能看见外面咯?”
“是这样没错。”塔山点了点头。
“哇!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隐身术!那你倒没有说大话,这可真是一件玄奇的宝物呢。”
雨燕不懂得隔绝真气、念力的探扫意味着什么,光是遮蔽肉眼已让她惊叹不已。
沐皓天却非常清楚其中的意义,心知此物必是一件罕有的道门法器,连忙追问:
“塔山大哥,那第二种作用呢?”
“第二种是能够抵挡攻击……”
塔山答到一半,对婧灵眨了眨眼,很小声地说:
“就跟你的神祇图腾一样。”
婧灵自己还没什么反应,沐皓天已猛地吃了一惊,略略回想,与塔山大哥相遇以来,婧灵的神祇图腾之力,只在撞飞章小鹏和拳击崔燕时动用过一次。
「就那么惊鸿一现,他居然也能一眼看穿!」
内心深处对塔山愈发地感到钦服,忽又心神一凛,想道:
「他在这时候赠予我们护身之宝,莫非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下意识看了看那个锦衣青年,心头生出些许不安。
“塔山大哥,什么是神祇图腾?”
出言问询的却是雨燕,她亲眼见识了婧灵展露异能,一直心存疑虑,现在听塔山提起,料想正是其中奥秘,当即发问。
这个问题也困惑沐皓天许久,怀疑与自己的仙灵心脏有所关联,于是暂且不去寻思“冥母之泪”之事,竖起耳朵,静等塔山解惑。
塔山抚弄着胡须,沉吟道:
“要说这个,那可废工夫了,我就先说个大概罢。神祇图腾是古代的神祇遗留在世间的……嗯?”
见四人满脸的雾气迷蒙,塔山大感头疼,只能先解释道:
“所谓的神祇,其实就是古时候的一种强大修行者,只是他们的修炼方式十分独特,其神力的主要来源是人们的信仰。
“神祇的真身居住在九天秘境中,在凡间投下无数化身,为其显灵,从而吸纳信徒,呃——就像现在寺庙里供奉的各种神像、佛像、泥菩萨……”
这时婧灵岔口道:
“山神庙里的石头人也算么?”
塔山看了她一眼,笑道:
“也算,古时候就有着形形色色的神祇,风雨雷电、云霜雾雪、福禄寿喜、惊伤灾祸、龙王水伯、河神山神,等等等等,各司其事,不胜枚举。能力强的强,弱的弱,尽管同为神祇,相互间却可能差距天壤,受到的供奉自也有云泥之别。”
说到此处船身忽然颠了一颠,众人抬起头望了望前方。
只见船只已经驶出绿竹淀,行在一条宽绰的河道上,想来正是船老大所说的、能够直通华金城的“清水河”了。
塔山不知为何徐徐叹了一声长气,续道:
“千年前那场天地浩劫爆发过后,许多修炼流派式微,昔年里强大之极的神祇也尽数消亡了。当世虽然还保留了不少神祇庙像,但实际上,任凭人们再怎么诚心恳求也不会应验了。倒是某些偏僻之所的河伯、山神、土地公婆,还掌有一些古代神祇的遗法,可以为人们显化神通,消灾解难。”
“啊!!”
婧灵失声惊叫,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俺们拜了那么多的神仙、佛祖、天王、娘娘,许下好多好多的心愿,却从来都没实现过。反倒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山神庙,我跟弟弟进去求了求里面的石头人,它很快就帮了俺们。”
听得此言,沐皓天心思一动,觉得到了关键之处,然而没等开口,雨燕已抢先问了:
“小师妹,那你的神祇图腾,就是从那座山神庙里求来的么?”
“不是的,俺们只是向石头人求了一些吃的,至于这个图腾……”
婧灵说着说着,就抬起了两只手,下意识要去掀衣领,突一下想起沐师兄的嘱咐,立刻又把手放了下去,说道:
“我不记得怎么来的了。”
雨燕急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你怎么会不记得?”
婧灵蹙眉想了良久,摇了摇头道:
“师姐,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塔山在边上看得很是困惑,忍不住问道:
“你们几个不都是同门么?怎么会不知情?”
雨燕当即把师父前两天才收三姐弟为徒的事情简略说了说。
塔山听后恍然了悟,对婧灵道:
“婧灵妹子,那座山神庙,你是在哪里遇到的?”
婧灵闻言站了起来,转动上身,朝各个方向都远远望了望,伸手一指眼睛能看到的最大的一座山:
“山里。”
众人一头雾水,沐皓天望着她指的那座大山,怔了一下,猛然明白过来,说道:
“老坨山?”
婧灵点了点头。
一刹那间,沐皓天的心海之中阴潮翻涌,感受到一种难以明状的冷意。
又是老坨山!
近日来的诸般玄奇、诡异、恐怖、惊喜,都是自老坨山起!
「那座山里……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沐皓天深深呼吸,缓缓平复心绪。
他又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从上山到下山,只短短几日,印象中的世界却已然大变模样。这其中既有所谓的盖世妖王风波、天下大势影响,更多的却是自己从前眼界狭窄,鼠目寸光。
「从前,我总爱与师妹拿那些住在水井里面的青蛙将军、青蛙士兵打趣,嘲笑牠们永远见不到真正辽阔的天空,殊不知自己也根本是只井底之蛙了。」
念如走马般跳跃不定,乱想一通,沐皓天心不禁有些迷惘。
望着涛涛河水,无限流光,心头不断闪出“九州”、“惊才”、“风云际会”、“大争之世”、“千古一时”等词眼,胸臆闷得发慌。
忽又想到此去凶险,心下叹道:
「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
第六十九章【冥母之泪】
“塔山大哥,所以说,神祇图腾就是古代神祇临死前留下来的传承,这样理解对么?”
雨燕的声音脆生生响了起来,使得沐皓天收束了杂念,向塔山看去。
塔山这一次却没有马上回答,皱眉思索了稍顷,才说道:
“神祇图腾说是神祇的传承其实并不准确,毕竟现在不可能再通过修炼,成为新的神祇了。”
顿了一下,继续道:
“实话实说,我在这方面也只是一知半解,大多是听我一个朋友讲的——她也拥有一种神祇图腾,并且对此多有探究。
“据她所说,图腾可以看做神祇的一部分神力和奥义的结晶,图腾拥有者能够使用、并逐步开发、直至完全掌控图腾的力量,此外还能从中获得感悟,帮助自己修行。”
听了这番话,余人看向婧灵的目光之中都难掩羡慕。
雨燕心想:
「小师妹原来身负异能,那她以前怎会任由我欺负?」
便说道:
“王师妹,你既有这么大的本领,那么先前一直都是让着我咯?真的多谢你啦。”
婧灵听她话中虽谢,语气却嗔怪,忙道:
“不……不是,师姐,你武艺高强,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雨燕啐道:
“呸!我又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了,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自己还不知道么?你净爱哄骗人。”
说完见婧灵搔头抓耳,忙慌无措,回想她一贯以来本分老实,认真敬自己为师姐,因怀疑她刻意欺瞒的些许怨气又飞快消去了,轻轻地说:
“小师妹,那神祇图腾委实是一种了不得的神物,你真是福缘匪浅呢!望你不骄不躁,尽快掌握其中奥妙吧。”
这几句话平缓柔和,婧灵听后终于宽心舒意,应道:
“是!师姐。”
塔山口齿微动,想对婧灵告诫什么但最终又没说,片刻才道:
“神祇图腾就类似我之前与你们说的天生灵宝,大多具有灵性,自主选择掌控者,一般来说外人无法强夺……但是人心难测!江湖中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心存不轨之徒,在真正掌控图腾力量之前,还是尽量不要被外人知道。”
“塔山大哥说得很对,怀璧其罪,灵儿师妹,你千万要牢记了。”
沐皓天认真对婧灵嘱咐了一句。
婧灵郑重地点了三下头。
“还有我先前跟你说的……”
沐皓天又补充了半句。
婧灵唇边露笑,又点了三下头。
沐皓天转对双姝道:
“你们两个也记住,帮师妹保密,不要泄露此事。”
双姝齐声道:
“是!沐师兄。”
沐师兄很满意,在三女的脸上瞧了一圈,忽然一笑,面向塔山道:
“说着说着就给忘了,塔山大哥,你赠予如此珍贵的宝物,我们实在受之有愧,也没有什么可以……”
他讲话之时伸手在身上摸索一通,却猛然记起两根鬽影夜枭的刀翎已送给那裴勇,换得三只水凝果、外加几十记藤人勇士的响头,虽不觉亏本,但此刻拿不出来,顿时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塔山见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东西来,微一愣,旋即明白他的窘迫,连忙摆摆手阻住了他。
正想说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却看到雪莺站起身,双手捧着什么东西,递送上前。
霎时之间各色香气直扑鼻息,或如雏菊淡雅、或似兰麝馥郁,吸进一口,清甜中又混杂着丝丝苦意,沁透心脾,使人目亮神怡。
塔山奇道:
“雪莺妹子,这是什么?”
雪莺红着脸道:
“塔山大哥,我们道玄武极山门庭冷落,拿不出什么贵重物什。这是四只香囊,一只填的药材,一只填的蓓蕾,还有两只混了多种药草与花瓣、花蕊,都是我们师兄妹自个儿种植,又自个儿制作的,并非稀罕之物,只向你表一点心意。”
沐皓天听得耳根发烫,寻思道:
「莺儿兰心蕙质,眼看我要出糗,便赶紧来救场。这些香囊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却把我们几个都说了进去,想的当真周到。」
心中生出无限柔意,直想把她拥进怀里。
塔山自不清楚这些,搓搓手,接过四个香囊,次第放在鼻端,深深一嗅,赞道:
“好生精致的香囊,内里填的看似药材花草,实则满满的都是芳龄少女的情意,这下倒是我占便宜了。”
话罢,珍而重之收到怀里。
听他话里有话,沐皓天和双姝相互之间瞧瞧看看,不约而同想起了他之前那段咏词和戏言的“我知女人心”,心湖之中微波荡漾。
只有婧灵撇撇嘴搔搔头,对此没有什么感想。
少顷之后,塔山一拍脑袋道:
“对了!还没有告诉你们如何激活冥母之泪。”
四人一听,当即竖耳倾听。
塔山打个手势示意四人向他靠近,然后小声说道:
“那冥河鬼母是冥河的引渡之神,需震慑渡河万鬼,因此掌握恐惧源力,喜收集恐惧。
“冥河鬼母本身,只在感受到极端恐惧情绪时才会落泪,故想要激活‘冥母之泪’,第一步,须得你们心中想象一种生平最为害怕的事物,先酝酿出恐惧的情绪。你们先想想,自己最害怕的事物是什么?”
雨燕首先道:
“我最怕打雷。”
婧灵接着道:
“我最怕饿肚子。”
雪莺犹豫道:
“我,我最怕……”
塔山一笑,脱口而出道:
“你最怕师兄离开你,是不是?”
雪莺俏脸飞霞,埋头不答。
雨燕瞧了瞧沐皓天,忙道:
“这样也行么?那我最怕的也不是打雷……”
塔山挥手笑道:
“好了好了,只要是你自己害怕的就行,我之所以要说‘最’,原因在于:恐惧的情绪越是浓烈,‘冥母之泪’激活产生的防护之力便越是强大。倘若突遭危险,情急之下,你们只管随意想一种便是了。”
四人恍然大悟,各自去想生平害怕的事物,这一想,似乎连晴朗的天色都迅速阴沉了下来。
关于恐惧,每个人都发觉自己心中有着不少答案,每每想到一样,便肩头一抖,打个冷颤。
霎时间,四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此起彼伏,颠簸不断。
塔山莞然失笑,击掌发出脆响,使他们收神看向自己,忽而察觉到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漂浮的黑云,继续压嗓子说道:
“激活冥母之泪,第一步是酝酿恐惧,第二步便要在恐惧当中念出咒语。我说一遍,你们在心里默念就好,非常好记——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
四人在心里默念,每念上一遍,便奇怪一分,记熟之后,均想:
「这也算是咒语么?」
但都没好意思发问。
塔山瞧出他们的疑惑,便讲解道:
“经道家秘法祭炼的法宝、器物,同某些特殊的法术一样,会有用以激发的引令,可以是咒语,也可以是手势、指诀、甚至呼哨,不拘一格的。”
沐皓天听此突然间胸腔一热,想到寒文静每次驱使月刃之前,都会扣一记响指,心道:
「那就是她的引令么?」
又听塔山接着道:
“一般来说,令出则法成,你们在想象自己恐惧事物的同时,念出咒令,就能成功激活‘冥母之泪’,倘若要保证不出差池,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念咒时的语调,最好也用害怕的口吻……”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
塔山话还没说完,突听见雨燕声音颤抖,一口气念完了咒。
随着她一声令下,诸人眼前一花,待目光聚拢后,心头蓦然发怵。
雨燕一个大活人,竟凭空消失了!
第七十章【新的危机】
坐在雨燕身边的雪莺和婧灵,瞬间被一股莫名怪力挤开了半个身位,整个过程无声也无息。
婧灵叫一声:“师姐?”
揉了揉眼睛,只见得边上一块位置空空落落,可当她伸手去摸,却碰到了一层无形屏障。
正疑惑间,忽又被虚空怪力悄没声地挤开半个身位。
婧灵转头看向其他人,愣了一愣,就在这时候,恰逢一团黑云挡住大半个太阳,天光倏暗——她的身子,第三次被虚空推动了。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她猛地从座位上蹦起老高,惊恐怪叫:
“俺妈妈呀!有鬼啊!”
起身就想扑向沐皓天和雪莺,但那“鬼东西”拦在正中间,她过不去,只能不住后退,一直退到了船尾,背靠舷墙叫道: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沐皓天和雪莺起初也受了一吓,但很快省悟过来:这是雨燕一不小心激发了“冥母之泪”的异能,成功隐匿身形,随即顿起玩心,跑去戏弄婧灵了。
雪莺叫道:
“燕儿快出来,别吓唬小师妹啦。”
喊了几遍,燕儿却没有出来,反而回过头把她也“撞”了一下。
雪莺靠到沐皓天的身上,嗔道:
“燕儿,燕儿,真的不要闹啦!你快说句话。”
沐皓天提醒道:
“莺儿,她在里面说话我们听不见。”
雪莺恍然大悟道:
“对哦!这可怎么办?”
岂止是说话听不见,就连其他声音也一并隐去了。
消失的雨燕在船上东奔西走,沿途碰倒了不少杂物,但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响动,只在她离开之后,其他人才在原处发现凌乱痕迹。
配合此刻黯淡的天色,倒真似有个幽灵在船上四处飘荡。
婧灵似乎对于“鬼”一类的东西十分忌惮,虽然明白了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跑到雪莺和沐皓天的中间,稳稳坐好,才大起胆子去瞧。
几人终于见识到“冥母之泪”的玄奇之处,目光交互,暗暗咂舌。
过了一忽儿,沐皓天察觉到雨燕停下了闹腾,静悄悄坐到他的身边,便向塔山问道:
“塔山大哥,这个效果持续多久?又如何才能解除?”
塔山笑呵呵看着雨燕的落座之处,彷佛能看穿她的隐形,说道:
“此物每次激发,大约能维持两个时辰,在此期间,如果没有被过于强大的力量所破坏,一滴冥母之泪可以使用十次,至于说如何解除……”
仰面朝上,再道:
“眼下却不必解除了。”
雪莺道:
“可是要等两个时辰……”
沐皓天拉了她一下,低声道:
“塔山大哥的意思是,很快又有人要对我们不利啦。”
雪莺芳心一凛,看向塔山。
塔山目光游走不定,先是点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神情古怪道:
“这一次,只怕不是人。”
正当午后时分,天色已如同傍晚,河面上无风无浪,气息变得凝重异常。
瞭望台上的那个青年,从刚才忽然站起来,就一直定定不动,在沐皓天的角度看过去,此人彷佛站在乌云之上。
“这一次,只怕不是人。”
沐皓天听了塔山这句话,长长吸进一口气,缓缓说道:
“他果然不是人。”
心中一片明悟:「难怪塔山大哥要赠予我们‘冥母之泪’,原来早看出那人图谋不轨,因此未雨绸缪。大家今日只萍水相逢,他却真心已将我们当作知交好友照料,这份恩义,着实深重!」
“你也看出来了么?”
塔山见沐皓天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讶然看着他,眼神之中颇有意外之色。
沐皓天凝重颔首:
“那妖邪既然敢上船来,想必有恃无恐。”
塔山庄容道:
“不错!乾坤朗朗,竟也敢兴风作浪,端的好胆!不过……沐兄弟是如何探知的?”
沐皓天一愣,心想刚才咱们不是都亲眼目睹那人吞吸蛟魂么?也不知塔山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即起了身,仰望黑压压的天空。
少顷后清了清嗓,故作高深道:
“天象异变,黑云罩顶,懑雨不下,隐雷不发,这正是阴气汇集、妖邪肆虐之征兆。”
沐皓天深得沐鼎真的真传,又随师行走江湖,耳濡目染,在虚张声势一道浑然自成,尤其在老本行装神弄鬼上,更是难露一丝破绽。
此刻他顽皮心起,即兴发挥,竟而展露出一派山外仙士的模样。
就连见闻广博的塔山,一时也信以为真,直感觉自己小瞧了这位沐兄弟,出口赞道:
“沐兄弟果真慧眼如炬,深藏不露,我对于妖门邪道知之甚少,不知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沐皓天肚中直犯嘀咕:
「我哪来的应对之策?只怕再跟你说上两句,我就没有‘对策’啦!」
当下里只作不闻,皱眉思索那子虚乌有的“应对之策”,没好意思再接话。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跟打哑谜似的,可怜了雪莺,坐边上凝神静听,却如堕五里雾中。在阴郁郁的天色里,听他们说着妖邪、异变、不是人云云,心里头害怕得不行。
其时天越来越深沉,一片片厚重的墨云集结成团,完全遮蔽了日光,太阳兀自在云中苦苦支撑,幻出了一个镶着一圈光环的乌黑圆盘。
众人在沉重而诡异的气氛中缄默了片晌,沐皓天忽被挤了一下,往身侧的虚空看去,脸上顿时露出微笑。
知道是雨燕害怕打雷,见黑云层叠如浪,只怕随时会惊雷炸响,尽管受着“冥母之泪”的保护,还是禁不住向他靠过来。
于是他伸手在无形壁垒上拍了拍:
“燕儿别怕,你在里头好生待着,静观其变。”
感受到虚空处传递回来的力道,又转过头对雪莺和婧灵道:
“你们俩时刻准备,见势不对,就按照塔山大哥教的法子激活‘冥母之泪’,再找位置藏好。灵儿师妹,你也别逞强。”
两女次第答应了下来。
当是时,只见天上层云团团攒攒,凝重得几如墨汁一般,船上近似夜晚。
那个青年突然从瞭望台跃下,飞踢桅杆,向船尾斜掠而来。
沐皓天心房骤地一紧,侧过身护住几个师妹,聚目会神之时,那青年已然落到三步之外。
第七十一章【恶鬼上身】
塔山见他突然靠近,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看他有什么说法。
那青年对他们失踪了一人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径直对塔山道:
“塔山兄,情况很不妙,你我二人联手对敌如何?”
“既要联手,报上名来。”
塔山对他的来路其实已心中有数,不过恼他之前跳脱嬉闹,语气仍是不冷不热。
那青年道:
“上海下云。”
塔山听他措辞倨傲,眉头一皱,又情知他报了一个假名,心下更觉怫然,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塔山”也是化名,便不就此多作计较,略一抱拳道:
“海云兄,请多指教。”
那海云大咧咧还了个礼,便即转身面向船头,问道:
“塔山兄可知此獠是什么来路?”
塔山摇头道:
“先看看再说。”
二人几句对话短促干脆,沐皓天兀那糊涂,他原以为立时就要动起手来,早已按上了“斩妖屠龙大法剑”的剑柄,却不料见到这副情势,心中“咦”一声,只觉得有哪里出了问题。
「先看看?看什么?」
一愕过后,游目四下里看了个遍,虽没有发掘出什么真相来,却也陡然间清醒,自己实实在在闹了一个大乌龙,原来这位叫做海云的青年并非想象中的妖邪,塔山口中兴风作浪者另有其人。
想通此节,纵使在万分紧张时刻,沐皓天也禁不住脸上好一阵发烧,低下头颅暗自羞惭,所幸此刻无人注意他的窘状。
塔山和海云一齐凝目向前看,视线缓慢挪转,神情十分严峻。
沐皓天见之一凛,顺着二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但见那六个船夫分坐两侧,每侧三个,全都在闷声划桨,对周围的黑天异象恍如不知。
从船尾这头看去,只能看到他们的侧脸:
颊上惨白,面肌抽抖,裂着嘴一颤一颤。
看了几眼,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似曾相识,锁上眉关苦想,下一刻,他脑海中猛跳出一个可怕之极的念头:
「这些人全都已经死了!」
只因他豁然想起从前跟师父办过的一件差事:
那是在三年前,某山村之中,有户人家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师徒二人闻讯赶到后,几番的作法寻觅,终于在一座废弃义庄,找到杵立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
当时沐鼎真用整整三大盆的黑狗血泼下去,那些人的脸上便显现出了这副如僵尸般惨厉瘆人的表情,很快就浑身颤抖,一个接一个倒地而亡。
事后召来仵作一验,这一家人竟已死去多日。
这桩灭门案到最后也没查出凶手,师父说是炼尸一派的邪士所为,所有人都被邪士拘来的恶鬼附了身,早就一命呜呼,但尸煞尚未祭炼完成,不知为何又遭到遗弃,导致恶鬼残留躯壳之中。
最终虽驱散恶鬼,却无可挽回了。
当初那些人被恶鬼附身的可怕情状,让年少的沐皓天铭心刻骨,怵入五脏六腑,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又一次撞见类似的景象。
摸清底数后,沐皓天又大为困惑:
「从那狮子河渡口出发以来,这些船夫虽鲜少谈笑,但神情动作乃至开口说话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那他们究竟是何时遭逢邪法暗算的呢?」
稍一凝思,便即明悟:
「对了!!方才营救他们上船时,我总觉得他们的神态举止颇有些怪异,自那以后这些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定就是那次落水出的问题!那么……」
他忽然间心头雪亮,急忙伸手去掏身上的衣袋,将仅剩的数张震鬼符、驱邪符、示警符、阳火符、还有那面文王八卦镜一股脑儿攥在手心里,同时出声提醒道:
“塔山大哥小心,那些船夫全都被水鬼上身了!”
雪莺和婧灵一听,吓得胆战心惊,紧紧围在他的左右。
那海云瞟了眼他手中的道具,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转瞬即逝。
塔山向那些船夫扫视,沉重点头:
“区区小鬼,暂不去理会,等正主现身。”
阴风阵阵,吹拂众人的脸庞,浑身上下冷意森然,黑黝黝的天幕彷佛就要坍塌到头顶之上。
河面静得像一潭死水,一艘孤寂的帆船在浓雾之中潜行。
船内昏光逼仄,六个死人肢体僵硬,动作一致,十六条白惨惨的手臂整齐划桨,每个死人的嘴脸上还凝挂一抹邪笑。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诡异,沐皓天虽然早非吴下阿蒙,此刻却还是禁不住胸怀大怵。
一瞥眼间,斗然发现船头一个角落黑影颤动!细细看去,似乎有个人趴在那里瑟瑟发抖,蓦地想起:
「这阵子一直没看见船老大,莫非是他?」
连忙睁大眼睛,盯住那个黑乎乎的身影。
就在沐皓天寒毛一根根竖立之际,忽听塔山高声喝道:
“别搞鬼了,现身一见罢!”
“罢”字音方落,沐皓天的耳边又听见“嗖”的一声,周遭霍然间热意逼人,船尾处亮起一大片暗色红光。
塔山张手一扬,随意将狼牙棒抛向船头的那个黑影,一路翻转照明,显出六船夫怪谲的体形。
大棒将要及身的一刹那,那黑影突一下翻了个身,往船舷一靠。
“咚隆”声闷响,狼牙棒砸中甲板,嵌入一小截,定住放光。
那黑影避开棒砸之后,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面向船尾的众人。
狼牙棒红光绽处,其身形面貌一览无遗,正是那个船老大!
塔山沉声道:
“上前说话!”
翻手一招,口中呼哧两声,狼牙棒自行从甲板上拔出,徐徐飞回……一直到船只中段,浮空一人之高,四散光芒,照得整条船亮亮堂堂。
那船老大跟随狼牙棒走过来,到了近处,沐皓天慢慢将他看个清楚。
只见他的脸上虽然同样苍白无血,但眼珠子溜转有神,表情生动,不像那几个船夫早已是死人,当即心中了然:
「看来他就是‘正主’。」
塔山注视船老大半晌,冷冷道:
“说罢!你意欲何为?”
那船老大半声也不响,双手垂落,拢在腹上,头微微摇,脸上只是苦笑。
塔山又道:
“你到底是谁?”
那船老大苦笑不变,还是不说话,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这时海云早已按捺不住,张口叱道:
“弄神弄鬼,直接手底下见真章罢!”
“呛啷”一响,腰上金刀出鞘,暗红之光笼罩间,一道金芒赫赫闪出,冷冽的杀意让船上气息更加森寒了几分。
沐皓天心下一惊,睨眼过去,只见海云金刀在手,刀锋上气芒暴吐,凝成一弯灿烂如练的金色光弧。
金光虽然没有透出去太远,却如化实形,彷佛随时能从刀锋上剥离出去,化为无坚不摧的气刃。
借兵器催发气芒,是武道先天境界的标志之一,而令气芒脱离兵器,化为气刃破空伤敌,则是武魂境界才能掌握的手段。
此人至少是一位武魂境的高手!
或许是亲眼见识他吞吸蛟魂之故,尽管沐皓天没看他当真出手,却直觉他比那一剑断瀑的李剑还要强上几分。
正自揣摩中,海云忽然跃上船舷,双手握刀,举高,摆设一个挥斩姿态,就要隔空一刀斩出。
那船老大神色不见慌张,慢悠悠地侧过身体,提起右手,向侧后方一引,示意去看。
海云一愣,暂时停下挥斩,翘首往他指向处一看,猛然间浑身大震!险些在船舷上立不住身。
沐皓天和塔山对望一眼,心中疑云浮动,皆感到迷惑不解。
但在下一个瞬间,二人便同时知晓了答案!
只见黑沉天色中,帆船无声前行,右前方的岸边一块巨大的墓碑缓缓撞入眼帘。
墓碑高过十丈,斜立河岸,足可以承载数十人的帆船,与此碑相形之下,直如孩童玩物一般。
空阔的碑面被狼牙棒的暗红色光芒徐徐照亮,泛开血汪汪的晕轮,彷佛在迎接着众人入场。
碑面上沟壑纵横,裂痕交错,赫然凿开两竖共计八个大字:
幽冥界河,阴阳两隔。
■■■■■■■■
■◇阴◇◇幽◇■
■◇阳◇◇冥◇■
■◇两◇◇界◇■
■◇隔◇◇河◇■
■■■■■■■■
第七十二章【幽冥界河】
人死之后,会去到哪里?
真的存在幽冥界么?
生前作恶,死后会不会收到审判?
世间到底存不存在因果报应、转世重生?
那神话中的阴曹地府,当真有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么?
古往今来,关于生与死的疑惑萦绕在无数人的心田,由思而动,激发无穷无尽的奇闻传说。
追求长生的修真之士,更是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对生死之奥秘孜孜不倦加以探索。
在漫漫长久、多姿多彩的修真历史中,不乏有圣贤者道法大乘,堪破天机,最终飞升仙界,得享长生极乐。
然生之秘尚有可解,死之道却终究无一人可以涉猎。
天地间杀人之法千门百类,敕鬼、炼尸也屡见不鲜,惟独起死回生,却是万万不能,所谓的六道轮回,亘古以来便如同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伤碎亿万生灵心。
逝者固然不可追,亡灵却故老相传有其归处。
九州之地,以中州为中心,按东南西北顺序轮转(即顺时针方向)排列,依次为玄州、鸣州、云州、幽州、雷州、月神州、沧州、澜州。
各州两两接壤,首尾的玄州、澜州又相互接上。
在雷州之北、月神州之南、中州之西,千峰耸立,万冈并起,林海茫茫,郁郁苍苍,号称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极西处有三座巨型雪山,名为怒山、悲山、忧惧山,三山化雪,泻出三条大江,分别为怒江、悲叹江、苦雨江。
三江并向西流,穿千里雾泽,最终汇聚成一条玄诡莫测的无边长河,世称“幽冥界河”,即为冥河。
鼎鼎有名的九州十大奇地之一的“西海冥域”,便是地处于冥河的尽头——西海。
据传冥河是人间与幽冥域的界河,由冥河鬼母司掌万鬼法令,非亡灵鬼物不可渡河,生人一旦误入,便不复生之希望,从此与尘世亲友阴阳两隔。
沧州西邻月神州,南靠中州,哪怕凡门百姓,对于这条万鬼争渡的冥河与魂魄归处的西海冥域,也都多有耳闻。
沐皓天的祖传手艺与鬼蜮伎俩干系不小,自也了解过一些,而塔山和海云都是修炼有成的人物,更不必说,通晓的秘辛比他只多不少。
此时此刻乍一见冥河界碑,三人的心中不谋而合,冒出第一个念头均是:
「这绝不可能!那冥河远在数万里之外,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闯进来?」
九州地域辽阔无垠,仅沧州一州,纵横便远超万里,莫说涉水乘舟,即令道门修士御器飞行,想要跨州亦非旦夕之事,更别说出了沧州,还须翻越苍莽神秘的十万大山,才能够抵近冥河。
可眼前的这副景象又绝不似幻象,三人相顾骇异,一时都理不清头绪。
那界碑八字血光矍然,凶势慑人,海云立身在舷墙上,靠得近了,竟隐隐有胸闷气堵之感,当下右足轻点,跃回船内。
帆船仍在前行,过了界河碑,越往里走,河上的雾气就越是浓到化不开,行不到一阵,各人相距仅有数步,相互之间却已然迷迷蒙蒙看不清面目。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
忽听一句咒令之声,却是婧灵惊惧已极,也不用另外再去想什么生平害怕的事物,直接颤音念咒,便即激活了“冥母之泪”,整个人隐没雾中。
她隐身之后,猛然发现身边多出来一个人,大叫一声:
“妈妈呀!”
一屁股向后坐倒,差点跌个筋斗。
定睛一瞧,才认出这人是先前消失的燕儿师姐,正对着她盈盈而笑,欢蹦乱跳,然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婧灵叫了声:“师姐!”
试着往雨燕靠过去,可是相隔一丈就被一层无形而有质的壁垒阻挡,于是只好原地站着不动。
原来“冥母之泪”异能同时开启后,互相之间即可看见,但不能互通声音,也没办法触碰到对方。
沐皓天眼看雨燕与婧灵都已稳妥,正待催促雪莺也尽快激活“冥母之泪”,方甫回身过去,遽然心念一闪:
「不对!冥母之泪……冥母之泪……那冥河鬼母不正是冥河的主宰么?怎么刚刚得到冥河鬼母的眼泪,好巧不巧就到这冥河来了?」
悄悄转头,向塔山瞥过去,却见他双眼紧闭,眼皮底下眸珠飞快地滚动,显然也在困虑思索。
当是时,突听得“哧”的一声利响,那海云手腕猛一下翻转,向右前方斩出一道金色刀芒。
刀芒劲气如虹,飞驰电闪般从右侧三个船夫的颈部横切而过。
眨眼间三颗皮色惨白的头颅就掉在甲板上骨碌碌滚动,海碗大的断颈口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果然是水鬼上身,似乎死去多时。
沐皓天心中大为不忍,理智告诉他这些人早已无可挽救,却还是存了万一的希望,眼看海云举刀又要斩向左侧的三名樵夫,急忙喊道:
“海云哥,且住!先让我看看能否救活他们。”
金光刀气,毫无迟滞,瞬间又斩下三颗头颅。
沐皓天一只手僵在半空,只听海云冷冷道:
“小子!记住了!善良,是修炼界最可笑的品质。”
沐皓天浑身一震,默默低下头去,莫名想起寒文静杀伐无情的手段,内心深处一阵迷惘。
稍顷,忽觉怀中的雪莺娇躯连颤,一只手捂着小嘴,另一只哆哆嗦嗦指向前方。
他当即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六名船夫断头之后,手上的动作竟而不停,仍卖力划桨,无头身躯一抖一抖,十分骇人可怖。
沐皓天见此情状,也知道须得尽快阻止它们!当下放脱雪莺,右袖口对准一个船夫,左手则捏了一把震鬼符放到袖前,扣下袖中机扩,连珠迭发,每颗暗珠发出都裹走一张黄符。
“啪啪啪啪啪啪”六声响完,那六个船夫的断头处均被打入震鬼符。
沐皓天掐诀低喝:“着!”
六簇火苗同时燃起,“呼哧”窜起三尺之高,六个船夫身形齐齐震颤,连打两记哆嗦,一缕绿烟从断颈逸散而出,六具死尸随即瘫软下去。
船只缓缓向前滑行一段,终于停滞不动。
海云收回欲要第三次出击的金刀,不着痕迹地瞥了沐皓天一眼,露出一丝讶色。
众人放眼四顾,却只见昏天黑地,气雾浓郁,河岸仅剩模模糊糊的两线,后方的界碑业已看不太清楚,周遭几乎没有分毫响动。
沐皓天靠住船舷往河中一张,但觉一股寒气直逼面门,河中水黑黢黢的,犹如浓到化不开的墨汁一般,水面之上居然不映任何光影。
他伸长左手,正要捞水一探究竟,却听塔山急声大喊:
“别触碰冥河之水!此水乃是幽冥阴气凝聚而成,生人触之即死!”
话音中掩饰不住的戒惧,自打相识以来,沐皓天从未见到塔山如此失态,登时心一凛,急忙缩手,后退了两步。
塔山阻止他之后,目凝黑暗深处,口中喃喃道: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幽冥者,所以喻道而非道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沐皓天诧道:
“塔山大哥,你在说什么?”
塔山恍若不觉,没有答复,自顾自又道:
“《云笈七籤》有曰:太上玄一,九星吐精;三五七变,洞观幽冥。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惟以静观其变也。”
这些道门中关于幽冥一道的阐释,沐皓天完全不懂,听得迷茫不已。
海云也没心思去多想,暗地里哼了一声:
「眼下这副情形诡谲莫名,你倒有心情悟道念经。」
他虽自视甚高,却不想在这种未知处境中干耗时刻,无端生变,当即双手合握刀柄,金光刀气锁定那名束手而立的船老大,猛地一刀劈了过去!
风声锐利,刀芒撕空而至,船老大举手格挡,“咔喇喇”一声响!船老大的双臂齐肘折断,余劲砍在他胸口,发出金铁震击之音。
两截手臂应声摔落于甲板,断臂处鲜血淙淙而流。
一击得手,海云反倒还吃了一惊,盖因这一刀实已奋出五成之力,在他的估量中,如若对方胆敢硬接,应当连人一并断为两截才是。
双臂断折,血流如注,船老大脸上却无痛楚,还折眉吊眼,不停地向他们摇头。
猛然间一抬断手,用力打击自己的额门,登时弄得满头满面都血淋淋的,甚是可怖。
塔山忽地想到什么,喝止道:
“海云兄且慢动手。”
劝停海云二次出刀,又向那船老大问道:
“你是狮子河的河神?”
船老大闻言神情激动,双膝一跪,断手撑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
塔山对他点点头,翕动口唇,低声念了一段咒语,右手前伸,举过头顶,张开手使劲握了一下。
那根浮在船老大身侧的狼牙棒突然弹高数丈,红光闪动间又重重向下堕,径向他的额头砸去。
那船老大不闪不避,仰面被砸了个正着。
沐皓天惊呼:“哎呦!”
却听得“喀”的一声脆响,并未发生他想象中的脑浆溅射之景象。狼牙棒像是砸开了一个鸡蛋,那船老大的额门上登时裂出来一条长缝,血线穿鼻过唇,直贯下颚。
沐皓天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条血线,扑通扑通心跳飞快。
只见船老大面上肌肉抽搐,苍白的脖颈斗变得青油油,鼓大贲胀,如波浪一般滚涌起伏,彷佛有什么恐怖的怪物即将破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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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青凕蟒】
船老大的表情扭曲变形,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面门正中的那条血线逐渐撑阔开来。
“啊!!”
只听他蓦地里痛吼了一下!在一刹之间,整个脑袋竟突然裂为两半,从中钻出来一只粗大而丑怪的蟒蛇头。
蟒头大小与人头相仿,亮牙吐信,左拧右张,奋劲直伸出五尺之长,这才停下挣动。在船老大破为两半的头壳上盘绕了几圈,蟒头压低,一双猩红狭长的蛇眼注向塔山等人。
猩红的蛇信不住抽抖,两排密集的尖牙绿光闪闪,蛇吻一张一翕间,吐出的却是人言:
“多谢这位爷台。”
道完一句谢,蟒头便即往上一挺,船老大的尸体登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这下看过去俨是一个蟒头人身的怪物,人的头壳分披在蟒头两侧,一荡一荡,宛如两片衣领。
沐皓天既感发憷又觉恶心,咬住牙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脑子飞转个不停,总算想明白缘由:
「原来这个怪物被封印在船老大的体内!那也是他们在绿竹淀落水之时所发生的事了,却不知是何等妖邪所为,顷刻间作下这么多妖法。」
暗暗戒惧,扫视周围,却不见有何异样,幽冥界河悄然无息,万籁俱寂,阴霾森森笼罩其上。
狼牙棒放射出的暗色红光,照耀着幽冥之地仅有的一点生气。
塔山皱着眉向那怪物打量了几眼,冷冷道:
“说!为什么施法困住我们?”
指诀一招,狼牙棒悬于蟒头人身怪的头顶一丈处,光芒大放。
那怪物慌忙摆手,可惜双臂已断,略显徒然。
牠又裂了裂嘴,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可惜无论何种表情,做在这副尊容上,也不过平添几分丑怖罢了。
牠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再白费力气,仰一眼头顶的狼牙棒,说道:
“爷台,你这根地火荆棘棒炎力太盛,小人难以承受,不知能否……”
塔山喝道:
“别废话!快快说完,自能少受点苦头。”
海云闻言心一动:
「原来是地火荆棘,倒也稀奇。」
地火荆棘,生于万年火山熔洞,经地火岩浆天然淬炼,能够不添加辅材,直接以之炼制法器,是火属性的炼材中十分霸道的一种。但由于满足此物生长条件的火山熔洞炎力暴烈,炙热无比,因此极难寻觅。
那蟒头怪应是水属性精怪,封印被塔山破除后力量回归,却立刻受到地火炎力的克制,难受至极。
塔山自也洞察了这一点,便即施法催发地火荆棘棒,炎炎火光当头盖住,震慑得牠不敢稍动。
蟒头怪眼见塔山不为所动,于是往船板一趴,试图缓解痛楚,趴下后蟒头翘高两尺,吐信道:
“爷台明鉴爷台明鉴,此事与小人绝无干系!小人……小人……小人也深受其苦哇!!”
嗫嚅了几下,最后一句竟然夹带了哭声。
塔山皱眉道:
“你既是狮子河的河神,自掌一方威严,有什么苦衷直说便是,何必哭哭啼啼!?”
蟒头怪血口一裂,似乎又想露一个苦笑,说道:
“狮子河河神,早就给人砍成好几块啦!”
塔山大吃一惊,正要问询,突然间眼皮一跳,发现正前方亮起几点微光,凝目细辨,只见那些绿幽幽的光漂浮在河面上,正不疾不徐向这边荡来。
此时相隔虽远,却能穿透浓浓雾气显现。
他情知必有蹊跷,也无暇详问河神之死,留心盯住远处绿光,快速向蟒头怪物质询:
“那你是谁?又是谁作妖引我们来?有何目的?一并说明白了!”
那怪物人身趴地,蟒头朝向塔山,没有发现后方的异常,见他问得甚急,连忙道:
“小人名为妖呈,但非妖族,亦非山精、水怪之流,而是传承古老的‘青凕蟒’一族,莫看小人生得怪模怪样,实乃半人半神之体……
“唔……本族祖上曾遭逢大劫,血脉几近断绝,现下听过的人想必已经极少了……但是本族的的确确大有来历!很久以前小人听一位长辈说起过,本族原是上古时期大神共工的后裔,那共工大神司掌天下之水,其真身便是蟒头人身、身披黑鳞、脚踏……”
各人听牠说了半天,净是一些自吹自擂之言,料想是初脱囫囵,只盼别人能对牠青眼相看。
塔山大是不耐,一挥手,喝道:
“行了行了!你的身世就此打住,先拣要紧的说!为什么我们会无缘无故来到此处?”
妖呈似乎在害怕什么,翘首往左右各看了几眼,这才说道:
“此事还须得从四年前说起……小人昔日曾受重创,被一个极其厉害的对头打得几乎形神俱灭!
“幸而本族有一门天赋异能,名唤‘冬蛰’,便是在遇到致命伤害时,使本体凝冰自封,陷入沉睡之中,封冻所形成的‘寒冬凕茧’具备极强的防护力,能保护本体慢慢疗伤、积蓄力量……倘若对方没有再下杀手,即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实是一项了不起的保命神技……”
大约是长时间没有与人交流,憋闷已久,随便开一个话头都能开枝散叶,大书特书。
沐皓天听闻牠说“四年前”,联想到婧灵说过的父母失踪之事,不由得心头一震:
「四年前?怎么也是四年前?」
海云则对青凕蟒的天赋异能颇感到兴味,渐渐听得入了神。
塔山的神情却开始烦躁起来。
妖呈说话间一直在鉴貌辨色,发现三人中似乎以塔山为首,见此赶紧转入正题:
“小人受伤后陷入沉睡,于三年前在狮子河的河底醒来。当时狮子河河神还没被人斩为好几块,他察觉我苏醒,还想与我来为难,逼我立下血誓,供他驱使,啧啧啧!那叫……
“那叫一个异想天开、死的活该!其时我法力未复,就算再不情愿,那也无计可施,正准备暂时妥协,事后另想他法摆脱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冷冽之极的声音透入河中,言道:
“狮子河河神,臣服,或者死。”
妖呈复述这句话时,像是想起当时情形,心生余悸,激泠泠打了个寒噤,呆住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那个声音听起来丝毫感情也无,彷佛在告知一件天经地义、又无关紧要之事。河神听了勃然大怒,当即便撇下我不管,一个晃动变化了真身!各河神的血脉,大多承袭上古大神河伯冰夷,真身也甚是威武,并不逊色于我。”
听到这里,沐皓天、塔山、海云都不禁肚中犯嘀咕:
「不逊色于你?那看来也算不上太威武。」
妖呈不知他们的腹诽之言,自顾自又道:
“河神现出真身后,就凶神恶煞地冲出河去,他冲了出去,然后……那个,这个,诶……”
长叹一口气,再道:
“就跟你们说实话罢!我在河底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不出片刻光景,那河神老兄整个儿出去,就零零散散的回来了,先是一条长满鳞毛的大腿,接着是一瓣比磨盘还大上几分的屁股,最后是一个他老兄怒目圆睁的首级和小半条胳膊,其他的部件倒不知飞哪儿去了。总之……总之……”
斗然间金光一阵耀亮。
海云破口骂道:
“甘你娘!不就是死了么?说一大堆不相干的来听干毛?总之总之,总之个屁!”
他受困如此危机四伏之处所,本就心神不宁,听这怪物一二再、再而三的罗里吧嗦,实在忍受不了。
刀气凌冽,双目如割,那妖呈慌忙加快了语速:
“是!是!这位小爷说的是!总之把他河神老兄砍成了好几块,那是十分艰难之屁,再想拼凑完整,那更是无法可想之屁……我当场被吓得,介是个魂飞天外,栗栗直抖,情不自禁又想来一发‘冬蛰’……谁知就在这时,那个催命符一样的声音又一次传了下来:
“青凕蟒,臣服,或者死。”
第七十四章【第三件事】
妖呈说到这一句时,又呆了一阵,既而蛇口大开怒冲冲道:
“这岂止是欺人太甚,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若是按照我当年宁死不屈的性子……”
塔山瞪了牠一眼,道:
“你显然还没死。”
“是……是啊……”
妖呈顿时有点尴尬,续道:
“那人眨眼之间杀了河神,又径直报出了我的底细,我却连对方的面也没见着,这……这……换了谁也是没胆量玩宁死不屈的了……我大叫了三声‘臣服’,那人也没给我下禁制,也不用我立什么血誓,只交待我在这条河里据守,为他办三件事,事成之后,即可恢复自由。交代完便自行离去了。”
海云问牠:
“那厮是人是妖?是男是女?形貌如何?”
妖呈回答:
“说的是人族语言,声音听起来……是个女的。”
海云眉头一皱:
“这么说来,你压根儿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
妖呈蟒头大摇:
“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海云冷笑道:
“所以你一没受到禁制,二没立下血誓,只听了她三言两语,就吓得整整三年不敢逃走?”
妖呈支吾道:
“这个嘛……这叫言而有信,那个……既然答应下来……”
海云嘿嘿两声,神色间满是鄙夷。
却听塔山向妖呈问道:
“她交代你办成哪三件事?”
妖呈道:
“第一件,便是暂代河神之职……不过她没有详说该当如何,我想河神无非就是接受人们的祷祝、祭祀,平息一下水患,受旱之时作法兴云布雨之类的。我虽法力未复,但做这些事并不大难,因此一直没出什么差池。这四年多来,狮子河沿岸风调雨顺,第一件差事总算是圆满妥当。”
塔山点点头道:
“接着说第二件。”
妖呈道:
“呃——这第二件差事嘛,说来有点奇怪,是为其搜寻几种特殊修炼体质,一经发现,便即将人引渡至幽冥界河,这也正是眼下这番波折的由来了……”
塔山奇道:
“特殊修炼体质?具体是哪些?”
沐皓天听到这里,心思微动,关于修炼体质他倒是有所了解,知道修炼一途非常注重个人资质,并非人人都适合修炼,不论武释道三大主流,还是各类偏门奇技,想要练到精深处,尽皆倚仗天赋。
尤其是道法修真,从根骨到灵脉再到悟性,都要经过一系列细致的遴选。越是顶尖的门派,选拔弟子就越严苛,并且为了防止误判,通常还须借助专门炼制的试灵法器,一锤定音。
而所谓的修炼体质,指的就是根骨与灵脉等可以具体丈量的资质,大体上以阴阳、五行之属性而划分命名。
只听妖呈答道:
“都是一些纯粹的单属性体质,如金木水火土五行灵体、至阳之体、玄阴之体……”
塔山和海云见牠说“玄阴之体”时,蛇眼直勾勾往船的后梢看去,于是双双回转过头,一下发现了默默站在沐皓天身后的娇弱少女。
沐皓天满以为雪莺早已激活“冥母之泪”,隐身自守,不曾想她一直待在原地没动,一愣过后,讶然道:
“莺儿,你怎么了?”
雪莺眉尖轻蹙,眼神迷离恍惚,听沐皓天问话,怔怔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感觉很熟悉,很奇怪,但我说不出来……”
沐皓天伸出双手,去握住她的两只嫩白小手,只觉得她肌肤上如覆冰霜,清冷异常,但是揉揉捏捏,稍加检查,也不见得有什么异状,询问于她,她却嗫嗫嚅嚅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开口向妖呈问询:
“妖……妖呈兄,什么是玄阴之体?”
妖呈道:
“这是你们人族中道法修行的一种上等体质,我只知一个大概,据说是与双修……”
“那你怎能看出她是玄阴之体?”
塔山瞥一眼正在认真聆听的海云,忽然出声打断了妖呈。
在修炼体系天长日久的发展之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鉴定灵脉、辨识根骨的办法。收录弟子是道法传承一等一的大事,因此鉴辨高阶修炼体质的法门,一向为各家各派不传之秘。
妖呈既一眼认出雪莺的修炼体质,塔山便猜测那布局之人是某名家大派的叛徒,居然将这等秘法传于一个异族。
妖呈却摇头晃脑道:
“我哪能辨认得出来?只是那人临走之前直接施法于狮子河,一旦有符合要求者渡河,立刻会触发法阵,随即一道封印加于我身,那一瞬间便如同利刃悬顶,有身死道消之感!
“我不敢违抗,只能依言执行,直到引渡完成……不过,她要求的那些修炼体质,每一种都极其稀少,狮子河作为周边地区的水路要道,来往的舟船经年累月络绎不绝,这四年来,也只有两次遇到触发法阵感应的人。”
说到这里又看向雪莺,意指她正是符合要求的第二人。
塔山听妖呈说了这么久,多有一些夹缠不清、不尽不实之处,直觉告诉他什么地方大有问题。
但一时想不明白,心中忧急,张手捋动胡须,不住思索。
对方到底是不是冲雪莺而来,这点塔山倒也不太在意。
此事本就是他仗着艺高强人大胆,放任对方作妖而导致的。为此他还事先将玄蛟派的三人打发走,以免他们赔了性命。至于沐皓天师兄妹四人,自恃都能够回护周全。
然而离开绿竹淀以后,事态的变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顷刻之间居然穿越万里疆土,来到万鬼争渡的冥河?此等天方夜谭之事,他是决然不信的。
但此地之诡异实在让他感到不安,他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左思右想。
霍然间心念电光一闪:
「啊!我当真糊涂了,眼前的这幅光景,不就是四哥为我演示困囿类顶级法术的情形么?不过施法那人断无四哥的修为,何以法术效果也能如此惊人?我竟瞧不出任何破绽。」
「嗯?妖呈说那人曾在狮子河布置了法阵……这就是了!法阵可以借助天地之力,大大提升效果!一个不小心,怕是陷入某种邪门的困囿法阵之中了。」
想定之后,塔山反而放松了不少。
困囿类的法术、法阵以“困”为主,一般不造杀伤,对方既然将己方困住,想必不至于立行加害。
当下不动声色,继续分神向前看,只见远处原本细细碎碎的青光,这时已变得亮眼许多,很容易分辨出共有六个绿豆大的光晕。
很明显对方正朝这边来,而且这段时间里已然靠近了不少,再结合此地之诡秘,不由警惕心大起。
海云见他沉吟,半晌也不吱声,便接着讯问妖呈:
“你说那第二件事,是把人引渡至幽冥界河,难不成我们真的来到了雷州与月神州之间的地域?”
妖呈摇头道:
“你们触发法阵后,诸般手段相继生效,我受封印所制,只能一路追寻,俟机将人引渡,其他的一概不知。”
“哼哼!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那你们引人来此有什么目的?又如何才能离开此地?若想活命,都给我老老实实说明白了!”
海云向前踏两步,一震金刀,厉声叫嚣。
妖呈一贯以来畏畏缩缩,这时面对他的威胁,竟夷然不惧,还是不紧不慢摇了摇头:
“上一次完成引渡之后,我就昏迷过去,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狮子河,然后大病一场,接连痛苦好几日,那道封印才渐渐消逝。此后我便一心蹲守,直到你们又一次触发法阵。”
海云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道:
“那她要你办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妖呈闻言,蟒头忽然间竖立起来,动动口齿却没有作答。
海云从牠狰狞翕张的蛇吻中,清楚无比地察见到一丝嘲弄,心头又是诧异又是恼怒,就要出手惩戒牠,突然感到眼中光芒扑闪,猛地里吃了一惊。
“那是什么?”
六只燃着青绿色火焰的灯盏,赫然出现在船头正前方。
刚发现时,灯火照出的光圈还只有巴掌大小,可就在一眨眼间,妖异焰光便斥满了眼廓!
霎时如朔风吹霜,青花蓬勃绽放,举天遍地铺展,亮度远远地盖过了地火荆棘棒散射的红光。
众人均心神大震,各摆守御架势,定神看时,遽然见到左右两侧的河岸上多出了两个巨大的石台!
左右各一,款式一模一样,石台的台面高出河面六七丈,台上各立着三盏大油灯,灯的底座竟是一个人撑手跪地的形状。
那些“人”头颅微仰,头盖骨上熊熊燃烧着青绿色火焰,彷佛恶魔头顶绿发张扬,弥漫出一股股霜冰也似的浸寒。
漫天绿火中,但听塔山冷冷说道:
“你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拖延时间等那人到来罢!”
第七十五章【冥河黑水】
塔山话音方落,悬于妖呈头顶上的地火荆棘棒猛一下震颤!黑黝黝的棒身陡变得赤红,好似放进熔炉煅烧一般。
赤色大棒横空旋转,两端同时射落一缕火线,飞旋交错间在下方结成一个赤光大钟,将妖呈全身困在其中。
霎时间周遭炎力大盛,热气如蒸。
沐皓天与之隔了好几丈,还是感觉热不可耐,鼻上沁出点点汗珠,手背、鬓边的毛发丝丝蜷曲起来,连忙摆正了身子,为雪莺遮挡。
海云适才上前威逼妖呈,这时离得最近,纵使他修为不弱,却也有些抵受不住,不由自主回撤了两步。
他们只不过受到波及,尚且如此,那妖呈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然而这一次,妖呈丝毫不为所动,顶着地火的炙烤,慢慢站了起来,似乎惧怕炎力云云全是伪装。
赤光热浪交织而成的钟壁内,一双冰冷的蛇眼一霎不霎,盯视塔山。
虽然没有回答他的质问,但这一切已然不言而喻。
塔山一语道破阴谋,第一时间出手钳制妖呈,看似镇定自若,尽在掌握,可实际上,他心中的震惊骇异绝不亚于沐皓天和海云。
起初他察觉到那些绿光徐徐荡来,只拟前方远处有船只驶过来,来者很有可能便是布局之人。想着等对方靠到了近处,真相如何自有分晓。
可谁知过了许久,始终不见对方的船只靠近。
初见绿光时,只星星点点,听妖呈东拉西扯半天,看着也仅有绿豆大小,再被地火荆棘棒散出的红光一盖,是以除了塔山谁也没有觉察出来。
他那时估算一下,以对方的速度,双方碰头至少还需小半个时辰。绷紧的心弦顿时松弛了下来,一面继续留心那绿光,一面去思忖妖呈话语中的破绽。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斗听海云一声呼喝!他一惊之下收神聚意,突然发现那豆大的绿光涨成了六只“巴掌”。
再一霎眼,竟好似斗转星移一般,两侧河岸凭空多出来两座巨大的石台,台上六灯熊熊燃火,俨然正是之前远远望见的六点绿光。
这番异变当真令人难以置信,与其说是对方闪电般靠近,倒不如说是几人所乘的帆船,在一瞬之间,被人以不测神通挪移到了河流的另一段。
塔山在心震神摇之际,蓦地想通了关节,出言揭破妖呈的伎俩,随即迅快无伦地施法困住牠,此后便不予理会,六识探扫四周,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左右两个高台上。
只听得“毕剥”之声不断,六团幽冥妖火烧得极旺,那股侵肤透骨的寒意,依然时时向船上众人袭来,荡魂摄魄,几要将地火荆棘的炎炎热力覆没。
“那火焰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沐皓天忽然叫出声来,一手抬高,指向左侧岸上的石台。
刚才台上的三团大火一阵摇晃,他分明看见有个黑影在绿色的焰光中一闪而过,待凝神再看,却只觉亮光夺目,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边也有!”
却听海云也大叫出声,金刀高举,刀尖指向的却是右侧石台。
塔山与海云对了一眼,相互点头,齐齐侧转身体,一人面左,一人向右,全神戒备。
船只停泊在河中央,远离两岸,那石台颇高。几人仰头斜望,视线受阻,台上的情形无法尽收眼底,再加上火光耀眼,更加难以明辨,只觉得确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火焰的后方。
“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塔山气凝胸腔,朗声喊了数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海云面色严峻,以双手握刀,猫腰蓄势,勐一下旋身劈甩,一弧金色刀芒撕风破空,向右侧石台飞斩而去。
十丈距离转瞬即至,由堪比武魂境真气加持的刀芒声威赫奕,斩入那青绿火焰中,却彷佛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隐在火后的黑影愈发清晰,晃动个不停,似乎有人在石台里侧手舞足蹈,桀桀嘲笑。
塔山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面朝左岸的石台火炬,目不转视道:
“沐兄弟、雪莺妹子,快快藏好!”
沐皓天也知当下情势危急,回身向雪莺看去,只见她脸上赤红、青绿两色光芒交映,明灭不定,神情中说不出的奇怪。
正要催促,猝然之间寒毛倒竖,猛看到她身后好大一片阴影。
沐皓天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不及多想,使劲一拉她的手。
雪莺一个趔趄,身子却急速向后方退去!
“莺儿!!”
沐皓天惊叫声中,陡觉指劲一松,少女柔荑已滑脱而去。
雪莺双足腾空,后背被一股黑色的水流黏住,那水流连着冥河,宛如河底魔怪伸上来的一条长触手,邪诡莫名,眼看就要将雪莺拽入河中。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但听“呲”的一声利响,沐皓天目中金光飞掠,一弧刀气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斩而至,切断了那只“黑手”。
雪莺仰面摔倒在甲板上,黑墨般的河水溅洒在她身旁,“嗤嗤”有声,化作几缕黑烟,迅速湮散于无形。
沐皓天刹那间惊骇欲绝,一个箭步抢上前去,脑海中雷鸣震响,来来回回想的只是塔山所说的那句话:
“冥河之水,幽冥阴气凝聚,触之即死!”
他全然不顾危险,一把抱起雪莺,但见她双眼紧闭,眸珠左右翻滚,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睁开眼来。
沐皓天喜不自胜,直叫:
“莺儿,莺儿,你感觉怎么样?”
“沐师兄,我没事。”
雪莺说完一句,作势就要起身。
沐皓天放心不下,扳住她的肩头,仔仔细细地瞧了几眼,见她面色柔和,眸光清亮,已不似先前那般失魂落魄,这才扶她站起。
忽觉身子两侧接连被人撞了一下,心自一惊,旋即又醒悟,是雨燕和婧灵围了过来。
沐皓天急道:
“莺儿,快念咒语!”
雪莺点了点头,道: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啊!师兄小心!”
她隐身之前,突然失声惊呼,看向沐皓天的身后,眼神惶恐,像是见着了此生最最可怕的事物。
第七十六章【猛虎金鳞】(恭喜本书迎来第四位盟主“j骑鹤下江南”!)
还不待沐皓天作出反应,船体轰隆一下震动!身后刹那间杂音大作,水浪哗哗,气芒撕空,还伴有塔山跟海云的怒吼。
沐皓天气沉丹田,急转身体,转身之际已将“斩妖屠龙大法剑”持握在手,目光飞扫,登时大惊失色!
帆船四周,数十股漆黑如墨的水流腾空乱舞,彷佛长蛇扑咬、黑鞭怒啸,疯狂地攻击塔山和海云。
但见他二人步走游龙,足下生风,在船上逼仄之地,黑水长蛇夹击之中,犹似两只穿花蝴蝶,折转灵动,滴水也不沾身。
转眼之间,沐皓天业已看清,那些水流都是从冥河之中拔出,与袭击雪莺的如出一辙,显然是受人操纵。
他的心头倏然闪念:「他们两个的手段如此高强,却还是对冥河黑水畏之如虎,绝不肯沾染分毫。可莺儿适才遭到黑水袭身,怎地竟能够安然无恙?」
他这念头只一个跳闪,不暇寻思,立刻又被场上局势所吸引。
只见海云手中金刀凛凛带光,身体飞速腾挪间,刀光幻出百十朵金灿灿的花影,时而光影一凝,化一道气芒激射出去,连斩几条水柱,锐不可当。
沐皓天心下好生感激,方才若不是他出手救下雪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此刻见他百忙中随手反击,威势凛然,不由为之心折。
再看塔山,却是两手空空,一味的闪转躲避,身形虽然灵敏飘逸,却似乎始终无力还击。
沐皓天心道:「塔山大哥的地火荆棘棒用于困缚妖呈,没了趁手的兵器,这可糟糕!」
下意识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小剑,忽忆起之前与锡山老鬼和崔燕兵刃相击时发生的玄奇一幕,当即高声喊道:
“塔山大哥!接剑!”
手腕使了一个甩劲,将“斩妖屠龙大法剑”抛向塔山。
塔山脱口而出道:“不必!”
他其实并非束手无策,只是见那些黑色水柱虽被海云劈刀斩断,但很快断了又生,源源不尽,心想与之纠缠根本无济于事。
又料定那施法作妖者,必然藏身于两岸石台的妖火之后,居高临下,隔火控水,几乎稳立不败之地。
他情知想要破局,必须放手一搏,尽快冲过去将其拿下。然忌惮于那六团森寒诡异的幽冥妖火,一时未敢冒险。
便在此时,却见沐皓天抛过来一柄形相滑稽的袖珍小剑。
塔山暗中苦笑摇头,心说这沐兄弟也忒糊涂,这种凡俗兵刃拿来何用?我难道会缺法宝么?
一声“不必”才说出口,那柄小剑已飞到身侧。
塔山无奈接下,入手后挽个剑花,正待送还,突然惊道:
“咦!这是?”
就在他手握剑柄的一霎,一股惊神夺志的剑意从他的指掌直灌而入,无影无迹,却在刹那间通达全身。
胸腔中登时豪气勃发,遇妖斩妖,见龙屠龙,彷佛人世间无一物可以当此一剑。
“好一把斩妖屠龙剑!”
塔山认清剑身镌刻的四个字,大赞一声,目光在银霜也似的剑刃上一掠,蓦地里精神大振!
他左手紧握剑柄,倾力灌注法力,右手骈指捏个剑诀,击点剑身的同时,口中疾念御剑咒令。
咒令甫毕,剑身光芒四射,一晃眼竟然暴长了十倍不止,幻化成一柄巨大的银色光剑。
塔山执剑一跃而起,扭腰在半空中一个旋身,瞬时间周身流光炫彩,神剑离手破空而去!
目注心凝,剑随心走,心随意动,剑势之迅疾直若风驰电掣。
塔山的身体凌空转了一圈,那银光巨剑也在河面走完了一圈,电射而回。
耳畔只听得“哧哧哧哧”迭声细响,河上那数十条疯狂肆虐的黑水长蛇,在一霎之间已被尽数斩得粉碎!
黑光点点,雨落纷纷。
塔山仍在半空,指诀牵引,再一次纵剑出击!
先飞射向左,后疾速转右,那神剑左突右刺,剑光所化幻影,犹如一条秘银色的长龙,横卧幽冥界河上空。
待塔山身子落下,脚踏甲板之时,神剑恰好完成冲袭,折返归来。
剑上神光敛尽,恢复为寻常形态。
漫天绿光倏忽暗淡,两座石台上各三只高大的人形灯盏,三毁其二,均被斩落了头颅,仅余一团妖火。
火焰的侧后方,黑影渐渐显形。
一跃一落,一转身之间,塔山御剑两度出击,卓然风采直教人目眩心醉。
沐皓天顾不得震撼塔山御使“斩妖屠龙大法剑”之神威,急忙凝聚目光,左右张望。
稍顷,终于看清一直藏在妖火后的黑影,竟是两头高过两丈、遍体青鳞甲的半人半兽怪物。
那两头怪物一左一右,分处两岸,但形貌、动作全都一般无二,正将双手举过头顶,大力划拉,呼呼带风。
细看之下,原是手掌奇大,指缝间还生有一层厚厚的蹼膜。怪物一挥手,便如同举着两把蒲扇大力搧风。
沐皓天心道:「看来牠们是水属性的精怪,难怪能够熟练控水。」
但见两头怪物手动身扭,姿势十分之怪异,冥火在畔,绿幽幽的异光这么一映,彷如鬼道修士开坛作法。
忽听河中传来“咕隆咕隆”的声响,沐皓天低头一看,河面暗流滚涌,隆起一个又一个鼓包,似乎又欲暴起攻击,却被一层淡淡的银光暂时压制住。
“就是现在!”
塔山大喝一声,冲还处于失神中的海云喊道:
“我左你右,一起上!”
不等他回应,身形一动,就要御剑飞上石台。
握剑、掐诀、击点、念咒、出令。
施法步骤一呵而成,突然间却反手一掷!
寒光闪处,那把小剑已钉穿妖呈的左足。
妖呈厉声痛哼,浑身剧烈打颤。
秘银色的剑气流转凝集,化为一条符文隐现的银光锁链,在妖呈两只脚踝之间连穿几道,最后收紧,牢牢捆住。
原来塔山在施展御剑之法时,察觉妖呈忽有异动,不假思索,转而以小剑施了一个“封锁术”。
他电光朝露般的一闪念,已知妖呈若想脱困,唯有破开船底一途,便即将牠的双脚禁锢。
如此一来,赤钟罩顶,银链锁足,自当万无一失了。
当是时,又听水浪之声响起,河中黑水蠢蠢欲动。
事态紧急,塔山速作权衡,伸手在腰上一探,将那条虎纹腰带抽出,双手分别捏住腰带的两头,使力一甩。
呼哧声中,跟变戏法似的,那虎纹腰带被甩成了一张黄斑密布、青纹绕腹的斑斓虎皮。
塔山两手分抓虎皮的两只耳朵,往自己背上一盖。
沐皓天看得一怔,却见他身形急遽扭舞,眨眼之间,整个人居然变身成为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
虎目澄澈明亮,一如塔山,但其中时不时又会闪过一抹摄人的凶光。
那猛虎淡淡地扫了海云一眼,仰头纵声咆哮,响似霹雳,浩然荡气。随后四条腿弓下去,发劲一蹬,犹似那箭矢脱弦,疾射向左岸的石台而去。
适才塔山言明一人解决一边,海云却因性子桀骜,不愿遵从照做,这时候被虎目淡淡一扫、受虎啸霹雳一惊,竟彷佛遭到雷殛,脸色发白,二话不言,紧随其后动身。
他向桅杆重重踢了一脚,身子借势腾空而起,斜飞右岸的石台。
飞到中途,力道将要用尽之时,他的脚下忽然显现一条大鱼虚影,承托住他的身体。
只见那鱼形体修长,全身鳞片金光闪闪,鱼唇两侧各生一根粗长的龙须,鱼尾轻轻一摇,速度便即猛增,宛似在虚空之中拍水急游,端的是神异无比。
沐皓天一直以为海云修的是武学,可这下却俨如施展一门道家飞空奇术,心中又是惊奇,又是羡慕。
海云脚踏金鳞鱼,手执金光刀,“唰唰”两记隔空劈砍,一横一竖,两弧刀芒合成一个“十”字,先声夺人,直击石台上的半人半兽怪物。
那怪物横臂格挡,十字刀芒在臂上击出“咚”的一记闷响,厚实的青色鳞甲片片崩裂,怪物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海云趁机落定石台,揉身而上,与那怪物战到一处,霎时台上金光飞射,咆哮之声不绝。
另一边,塔山变身的猛虎已早一步抵达,只听得虎啸震天,痛吼连连。很显然仅仅一个照面,那怪物就被他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沐皓天站在船上,脑袋转来转去,左张一眼,右望一眼,每一眼都看得他眼花缭乱。
时而见塔山变身的猛虎上腾下跃,劲霸扑咬,直感到心潮澎湃;时而又见海云金鳞绕身,刀芒更增暴烈,忍不住啧啧惊奇。
观望之际,他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神功大成,也能跟他们一样恣意纵横,倾情交战,不由得心驰神往。
然而慢慢的,眼见二人各显神通,大占上风,终不免有些自怨自艾,无论塔山还是海云,修为手段,都是他此刻绝不敢企及的。
暗里怅叹:「哎!他们身怀绝技,并力对敌,当真是风流快意至极,而我却只能躲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想到“并力对敌”,忽然间心一动,记起来船上还有一个不太厉害的敌手,当即往那妖呈看了过去。
这位青凕族蟒人,自从被塔山揭露诡计,一直默不作声,方才一点小动作又被塔山当场识破,受双重困缚,动弹不得,是以谁也没有再去注意牠。
沐皓天这时也没打算把牠怎么样,只不过心念所至,下意识地一看。
不料看了这一眼,陡然感到一股子冷气从尾骨直冒上来,寒意遍布背脊,汗毛根根倒立,眼光再也挪不开去。
第七十七章【天崩地裂】
只见妖呈蟒头伸得老长,蛇身从上到下绕着人身盘了好几圈,一垂到底。蛇吻张到极限大,一口咬在自己左腿的小腿骨上,然后奋力一阖。
“喀拉”一声脆响,一条小腿就这样被牠自己咬断。
妖呈半边身子顿时塌了下去,断腿伤口撑到甲板上,血迹四溢蔓延,看得沐皓天原地大抽凉气。
可是妖呈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又一次张大蛇吻,一口咬住自己右腿的小腿骨。
“喀拉”之声响处,另一条小腿也被活生生咬断。
沐皓天这辈子从未见过这等狠人,惊得目瞪口呆,在炙热红光的映照下,森森寒意却游身入体,渗透心魂深处,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
突然之间!
他心中一紧,惊呼大事不妙。
那妖呈无视炎光赤钟,一步一步向前走,两条齐肘断臂撑在钟壁上,发出火烤油煎之声,更添几分瘆人。
沐皓天见牠竟是冲自己而来,慌忙伸手上下一掏,这才想起来“斩妖屠龙大法剑”已交给塔山,不禁面露苦笑。
一瞥眼间,看到妖呈身后钉住一只脚掌的银光小剑,登时幡然醒悟,原来妖呈凶悍无伦地咬断自己双腿,是为了摆脱脚上的束缚。
明知纵使神剑在手,也无法像塔山一样御使,发挥不出几分威力,沐皓天心底却已然将它视为倚仗,现下失剑,不免慌乱丛生,不知所措。
妖呈顶着赤钟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吃力,于是停下脚步……呃,停下腿步,然后双臂一震,臂上骨肉蠕蠕而动。
不一会儿,断臂的位置居然又钻出两只手来。
沐皓天骇然注目,只见新生双手的皮肤湿哒哒、青油油,满布细小蛇鳞,看上去异常恶心。
十根手指还在不停扭动,互相交缠在一起,乍看灵活得出奇,细看才知,那竟是十条粗细与手指相仿的活蛇!
群蛇乱舞,十只三角蛇头同时张吻吐信,说不出的惊悚可怖。
妖呈收拢蛇指,握起蛇拳,勐力朝上方“砰砰”打了两记,地火荆棘棒光芒一暗,停止旋转,赤光大钟自然消散。
妖呈再出一拳,将棒子打落甲板,尔后迈步便走。
沐皓天见此暗暗叫苦,搓搓手,又挠挠头,实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
危急关头,他猛然听到左侧石台上传来几声虎吼,震耳欲聋,急忙镇定住心神,心中直对自己说道:
「别慌别慌,咱有仙灵之心、冥母之泪,护身宝多多,还怕牠干毛?」
可连说几遍,还是很慌,只因妖呈现在的丑怖形相,实在令人观之发憷。
正在“激活冥母之泪”还是“再赌一把仙灵之心救命”之间摇摆不定,沐皓天忽地发现,妖呈虽朝自己走来,目光却并不盯住自己,蟒头四下乱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一愣过后,霎时心尖急跳:「牠在找雪莺!」
沐皓天意识到这一点,马上向后退一步,横张双臂,挡在甲板正中。
他不知妖呈有没有能耐破除“冥母之泪”,但无论如何,他的毕生信念,他的本能反应,就是决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伤害自己的亲人。
那妖呈暗中觊觎已久,早就认准了雪莺消失之处,见此更加断定她就躲在沐皓天身后,蛇眼流露一丝嘲讽之色,心道:
「那个少女的隐身之法倒也有一点门道……我虽然看你不见,但你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我横冲直撞一番,或是胡乱抛洒些细碎杂物,总能逼你显出形来,嘿!且看我如何设法捉你。」
牠见沐皓天挺身拦路,手上竟拿了一堆看似可笑的作法道具,猛想起之前那把威力惊人的“斩妖屠龙剑”正是出自他手!心中一凛,不敢怠慢,决定倾力出击,以防事久生变。
妖呈决心既定,蓦地里大张血口,仰天长嘶!
嘶声尖锐如刀,凄厉已极。
一股惊魂动魄的气息,遽然从这声嘶吼中喷薄而出。
强横、邪恶、森然。
赫赫荡荡,横扫四方。
在石台上激斗正酣的塔山与海云,陡然感受到这股可怕之极的气息,登时大惊失色!
海云只道又有强敌突如其来,心底发寒,再也不敢有所保留,决意先除掉当前的对手,然后全力迎战新来之敌。
塔山早在地火荆棘棒打落之时,便已经感知妖呈脱困,虽然惊讶,但自信有“冥母之泪”,并不担心沐皓天等人的安危。
可他不经意的一斜眼,却见沐皓天非但没有激活宝物,隐匿身形,而且还傻愣愣地面对脱困的妖呈,口中正絮絮叨叨似乎在念咒语,但始终不见生效,倒把自己急得抓耳挠头。
塔山心想:「这么简单的咒令,沐兄弟不至于记错,莫非我交给他的那滴‘冥母之泪’有问题?」
又是奇怪,又是着急,虎爪翻飞,口中咆哮如雷。
那青鳞怪物愈发的招架不住,浑身上下绿血淋漓。
塔山不欲与牠纠缠,折身想走,先回船上救人再说。
岂料那早已遍体鳞伤的怪物,突然跟发疯了一样,大吼着冲上来,一把抓住虎尾,疯狂将他向后拽。
塔山无可奈何,只能回身再斗。
那怪物不要命地拦阻,纵使折筋断骨、皮肉翻飞,也悍然不知疼痛,一时间倒把塔山缠住。
下一刻,一股浩荡恐怖的气息席卷而来,塔山即便化身猛虎,也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一探气息的来源,只见那妖呈形体剧变,张牙舞爪直冲沐皓天。
塔山急怒之下虎掌狂拍,瞅准机会一口咬住怪物的后颈,四爪齐出,合拢在牠腰胁部位,奋全力一扒!
刹那间将那怪物撕得四分五裂。
而后他半刻不停,弓腿一跃,飞身在空中,猛听得一声凄然惨叫!
虎目飞扫处,那妖呈正踉跄倒退。
每退一步,脚下甲板便炸开一处,从沐皓天所在的船尾一直退到了船头,本就破口丛生的甲板,几无完好之处。
塔山落在沐皓天身边,一眼扫过,已知他完好无损,只是看起来有些惊魂难定,心中不由讶异至极。
转而向船头看去,却见那妖呈屈膝而跪,体形比之前大了足足一倍,全身上下剧烈颤抖。斗然间抬起右手,一拳锤在身侧虚空!
“咔”的一声脆响,似乎打碎了一面镜子。
倏忽之间一阵天摇地晃。
在场所有人的心神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彷佛自此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两岸石台上的妖火齐齐熄灭,天地陷入极暗,但紧接着又诞生三道明光,只一霎眼,整个世界都被照亮。
众人神不守舍,惊然四望。
那是一幕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
天地之间,出现了三条巨大无比的裂痕!
一条在上,彷佛天崩,由北向南,横贯整片黑暗天空。
一条在前,宛如河裂,从船头起,直通幽冥界河的极限之远。
还有一条却近在眼畔,好似长龙,绕帆船游走一圈,首尾衔接成环。
光从空间破碎般的裂痕中透进来,如千百根擎天利刃直插黑暗深处。
三条裂痕不断地扩大、延长,幽冥之地也跟着一块一块坍塌,便如同光明不断吞噬黑暗。
众人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
透过巨大的裂痕,可以看见外面的情景。但见天空明净,白云英英,青山绿林间,树影婆娑,飞鸟几多,杜鹃花开满了向阳的山坡。
众人瞧得心醉神迷,过有半晌,才先后回过神来,登时恍然大悟:
这历经艰险的幽冥之地,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幻境而已。
沐皓天方清醒过来,便觉眼前金光一闪!
三弧刀芒疾风一般斩向船头,咔咔几声响完,船的首舷已被削掉一半。
几乎与此同时,那根地火荆棘棒也重重砸中船头,轰的一声,木屑纷飞,另一半船舷也被干碎。
船身左摇右晃,嘎吱响应,彷佛在为自己无辜秃了顶而忿忿不平。
妖呈的背影一晃消失在船前,跃入裂开冥河的那条巨大裂缝中。
沐皓天一怔过后,才知妖呈逃走,而塔山和海云更早察觉,迅快出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塔山这时已解除法术,变回人形,虎纹腰带在手,和海云一起向前奔去。
沐皓天侧过头说了一句:
“师妹,你们先好好待着别动。”
拍了拍无形气墙,随后追上塔山。
三人次第到达船头,探身朝前方的河面一望,只见黑暗的冥河中央裂开了一条光明大道,那里头也是一条河流,绿水清波,涟漪泛泛,波光中映出明亮的天色。
那妖呈却已不见了踪影。
第七十八章【幽冥之镜】
“甘你娘的十八代祖宗!跑得比狗还快!”
海云望河兴叹,大爆粗口。
沐皓天心想:「你说牠跑得比狗还快,那你自己岂不是?」
忽又想:「我跑得比你还慢……」
连忙止念,不敢再想。
海云却丝毫不觉有异,接着道:
“罢了,下次再找牠算账!哼哼,敢欺到你爷爷头上来,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
他恨恨地咒了几句,一伸手,指向冥河中央裂出的清水河:
“看来,从这三条裂痕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波浪起伏间,清水河的边界不停地向外扩,平缓而坚定地覆盖黑暗冥河,彷佛一张用神笔绘制的画卷,正在徐徐铺展,活色生香。
塔山道法修行出类拔萃,眼力见识亦是非同凡响,此前虽有一些误判,但这时候已然厘清真相,于是道:
“此处幽冥空间,应该是借助法宝之力造出来的幻境,法术一破,幻境便即自然消散,要出去也不必急于一时,咱们只需要静等片刻……
“咦?这是什么?”
正与二人解释着,忽却咦了一声,俯下身去,从脚边拾起了三块镜片。
沐皓天和海云看他神色奇怪,当即围了过去。
只见那三块镜片在他手中合成完整的一面,椭圆形状,大小、厚度都跟手掌差不多。镜子不知用何种材质打造,在天空裂痕的白光照耀下,反出青幽幽的冷芒。
沐皓天道:
“刚才看见那妖呈一拳打在身侧,我听到有琉璃碎裂的声音,原来是这面镜子。”
塔山点点头,忽而沉下嗓声道:
“这是幽冥镜!”
沐皓天自是一脸茫然。
海云皱起眉头想了想,面色一变,惊道:
“什么?!这就是玄榜排名第六的法宝——幽冥镜?”
说到最后的三个字,语气中已带了颤音。
沐皓天听得更加迷惑了,问海云:
“什么叫做玄榜?”
海云皱眉道:
“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这个榜单是‘知天晓地阁’所列,按法宝的品阶,分为元、玄、仙三榜,每隔十年便重新排列,并公告修炼界……其他的倒是不太了解,愿闻其详。”
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塔山说的。
塔山心知沐皓天虽然深藏不露,但似乎确实对修炼界的事不甚了了,肯定一肚子的疑问,于是慢慢解释道:
“那‘知天晓地阁’地处鸣州,阁中道法精绝,高手如云,放眼九州四海,也当属第一流的修真大派。
“知天晓地!知天晓地!嘿,此阁号称天上地下事无所不知、无一不晓。他们传承悠久,又素来好事,一切闻名于世的道门人物、法宝、乃至各类神灵异兽,都被他们费尽心机地搜罗资料,列出了多个排行榜单,其中的人物榜、法宝榜,从下往上分元、玄、仙三阶,所有的榜单每十年更新一回。”
说到此处双手一摊,那块勉强拼凑完整的幽冥镜,重新分为大小接近相同的三块。
塔山续道:
“这块幽冥镜失传已久,但仍然在这一届排行中名列玄榜第六,早年间更是长期占据前三的位置。据说此宝效用诡秘绝伦,是玄阶法宝中极少能够用以施展虚空法术的,甚至还有传说,此镜其实是沟通‘幽冥’的媒介之物。”
听到此处,海云抱拳道:
“受教!也难怪了,我就说那王八妖呈实力平平,怎么竟能开启如此惊人的幻境?原来是借助了法宝之威。甘牠娘的!那牠说的劳什子河神被杀、神秘女人、狮子河法阵,一马炮的诡怪故事,势必也是用来唬诈我们的,好让牠从容布置,图谋不轨,可惜可惜!这等奇宝,居然就这么毁了。”
海云盯着碎成三块的幽冥镜,目光炙热中又带了浓浓的惋惜之意。
塔山自己收起一块,另外两块分别递向沐皓天和海云,淡淡道:
“幽冥镜虽已经破损,却还是大有价值,并非寻常法器可堪比拟。现如今破镜难圆,又正好一分为三,看来天意如此,今日我们三人既并肩对敌,共履险地,每人各拿一块便是了。”
沐皓天双手连摇,忙道:
“不不不,塔山大哥,我们师兄妹四人全都倚仗你……你跟海云哥相救,我怎么可以……”
塔山微笑不语,坚持交到他手里。
海云则坦然接过,提起放到眼前,看了又看,说道:
“这幽冥镜既然如此之神异,怎会轻易就被牠一拳干碎了?”
尽管那时候妖呈遽然爆发的气势,可以说惊天动地,但转瞬之间便即烟消云散了。
海云解决掉台上的怪物,比塔山要慢了一些,方甫战胜,紧接着就是天地骤暗又骤亮的惊人一幕。
等他回到船上时,只看到妖呈跪在船头,浑身颤抖不止,还以为是塔山快自己许多解决对手,回船后又迅速重创了妖呈。
因此,对于塔山的实力,海云算是衷心地佩服,对那妖呈,却也没有太过重视,至于沐皓天……
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
却听塔山道:
“那妖呈的实力自是极强的,不过想在重伤之下,徒手毁坏玄阶法宝,只怕没这个能耐。”
说到这里,看了沐皓天一眼,意味深长道:
“关于这一点,我着实也感到困惑难解,还要请教沐兄弟了。”
沐皓天懵道:
“啊……这个……”
当时那妖呈仰天长嘶,气势冲天,随即身上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骨节爆响,突然形体大变,身躯粗壮了一倍不止,双臂、脖颈不断伸长,直达数丈,犹如三条巨蟒。
三蟒齐扑,猛冲而来。
妖呈杀机既露,自然而然引发了“仙灵之心”的反击,瞬间遭受重创。
沐皓天对此心里门清,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回想妖呈变身时的恐怖模样,真感不寒而栗,一时间楞在了原地。
海云听塔山说要请教沐皓天,讶然向他看了过去,却见他张口结舌,神色窝囊,心头顿时恚怒不已。
自忖道:
「这个大胡子修为虽高,却爱装疯卖傻,净拿我来消遣!先前我说那妖呈实力平平,他却偏要说实力极强,然而妖呈明明被他三两下击败,言下之意,不就是自诩实力无匹之强,远胜于我?甘他娘的!现在我随口一问,他又装作不懂,声称要请教这沐小子,想必是要诓骗我虚心求教一个草包,他好在暗中嘲笑。贼那胡子,端的可恶!」
冷眼斜睨塔山,又想起他先前御剑出击、化身猛虎、随手赠人隐身宝物,展露出种种奇能异举,自己却一点儿也瞧不出他的底细。
又忖道:
「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手段既多且强,似深不见底……罢了!当前我的实力、见地均不如他,也不必多说什么。不过我龙家举世尊崇,家中族老又何事不知?何必继续受这贼娘胡子戏弄?」
当下没了结交的心思,怫然道:
“塔山兄,在下还有急事,告辞!”
塔山一拱手道:
“后会有期。”
饶是他聪智过人,又哪能想到,顷刻间自己的络腮胡子已被人咒骂了好几遍,还道海云确有急事,也不加挽留。
海云见他态度冷淡,心中愈发感到窝火,哼了一声,就要从船头跃下。
沐皓天忙道:
“海云哥,那时多亏你出手救下我师妹,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
海云不耐烦地挥挥袖,身子前倾,忽然间却想起一事,扭头对沐皓天古怪地笑了笑,说道:
“沐小兄,你师姐沐婷现下安好?”
沐皓天一怔,道:
“她很好。”
海云点头道:
“那就好。”
再不多言,纵身而下。
沐皓天一头雾水,心想:「他怎么也来询问婷儿师姐?他又怎么会知道沐婷是我师姐?难不成……他偷听我跟塔山大哥说话?不对啊!那时他还没上船……这可真让人费解了。」
回想海云的暧昧语气,蓦地一惊:「塔山大哥问起婷儿师姐之时,便神色忸怩,莫非他二人竟是情敌?」
向塔山瞄了一眼,见他眉头苦皱,傲娇地仰着头,彷佛连一脸的络腮胡子都在喝醋,心下更加笃定。
忽见得船前人影一晃,却是海云又飞了上来,脚下金鳞隐现,升高之后,闷声不吭跳回了船上。
沐皓天奇道:
“海云哥,你不是有急事么?怎么又回来了?”
心中自想:「倘若他问我婷儿师姐的事,我可得帮塔山大哥瞒着点。」
海云面有惊疑戒惧之色,闻言翻了两下白眼,不搭理他,快速转动身体,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跟着又抬头看天,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沐皓天好奇心起,循他的目光四下看了几眼,登时也察觉了不对劲!
第七十九章【惊变】(为白银大盟棒棒糖先加一更)
那三条巨大无比的天地裂痕,不知从何时起,全部都停下了扩张。
而外面生机勃勃的光明世界,竟而也不再有生气,青山白云、走兽飞禽,尽皆一动不动,彷佛画面定格一般。
整片天地宛似一幅笔致拙劣的泼墨画,东一块黑,西一道白,黑白之间又界限分明。
向前看时,“画”的感觉更为明显,清水河中明明波涛翻涌,浪头卷动,却凝固也似的定在那里,就像是一霎那间被某种霸道之极的冰霜法术冻住。
然而水色澄清,又决然不是凝冰。
海云刚才从船头跳下去,将要入水之际,突然心悸如噬!家传神功“化龙九变”修成的金鳞龙鱼,对他发出强烈的警示。
大惊之下,腾空回到了船上。
这时他见眼前情形诡异到了极点,想不通为何如此,有心向塔山请教,但余怒未消,拉不下脸,只能闷声不吭。
他却不知,在他心目中神通广大的塔山,此刻也是同样的心神震动,不明所以。
周遭气氛凄迷而诡异,塔山紧锁着眉关,眼瞳徐徐转动,在三条天地裂痕上不住扫看。
他更早察觉到异样,已独自琢磨了好一会儿,却寻不出任何答案,心中也不免有些慌乱。
就在这时,沐皓天忽然喊道:
“快看底下!河水又开始流动了。”
三人俯身低头,一眼就看到清水河与冥河的分界处,正缓慢地交错挪移,似乎凝固的河水确实重新流动了。
可是仔细一辨,却又发现河面之上波兴浪卷,纹丝不动,清水河依旧凝固如画。
在一瞬之间,三人一同醒悟过来:
原来是冥河黑水在流动!
三人相顾失色。
塔山正想开口,忽见沐皓天和海云鬓边发丝轻轻扬起,紧接着自己的胡子也微微发颤,一愣过后,霍然间惊觉了一件极为可怕之事。
他猛地抬起头来,失声道:
“不是河水流动,是我们在动!”
话一出口,三人脸上倏忽掠过一股寒风,冷意侵袭,直透心底。
瞪眼四望,果真发觉船只正前进,两岸不停向后倒掠。
幽冥的黑暗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只像被浓雾掩盖,朦胧不清,雾里看去影影绰绰的,似有许多诡异的影子,在冥河两岸交叠晃动,奇形怪状。
也不知是妖是怪,是鬼是人。
船行速不急不缓,冥河渐行渐宽,半晌后,途经了那些密密叠叠的黑影。
沐皓天凝聚目光,却见两岸情形虽一律的鬼雾森森,黑影林立,但认真去分辨,又大有区别。
左岸的黑影,周身全都笼罩着一层烟气,只能认出大致形状,其中多数是人形,间或掺杂各种兽形,摩肩接踵,拥挤不堪,长长的队伍直直通向前方。
右岸的黑影同样沿着河岸排成一列长队,但却完全瞧不清楚形体,像一团混沌,数量要少很多,飘荡伶仃,彷佛幽灵。
突如其来好大一阵阴风,将左岸的一大片人形黑影吹得东倒西斜,周身的黑色烟气散开了一霎。
“啊!!”
沐皓天惊呼出声,那些黑影头上,赫然便是一张张的人脸!只是个个肤无血色,木无表情,眼神空洞洞、直勾勾地看着各处,全然不似活物。
目光扫视间,猛看见几尊数丈高的尸鬼出类拔萃,在黑影丛中格外惹眼,登时骇然变色,叫道:
“极阴鬼煞!!”
海云被他吓了一跳,皱眉道:
“什么是极阴鬼煞?”
沐皓天定了定神,回忆师门典籍中的记载,说道:
“极阴鬼煞是亡灵之中的‘堕落者’,某些强大的鬼道修士身陨,其亡灵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通过鬼道秘法残杀自己所有的直系血亲,便会堕落成‘极阴鬼煞’。
“成煞之后,通过不断地吞噬其他凶灵鬼物,能够苏醒部分的生前记忆,然而在良知折磨之下,会变得更加凶厉残暴,强横的邪力生成一道不灭诅咒,永咒己身,从此见人害人,遇鬼吞鬼,无法用任何手段收服、奴役……却不知为何,在这里竟然如此温顺。”
他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极阴鬼煞一旦成了气候,就连高阶天师也远不是其对手,修士达到筑基后期,熟练掌握了驱物之法,才有可能与之抗衡,而此处的极阴鬼煞,很明显又大大超乎寻常。
“逆道邪魂……邪派修士生前布局,设立逆道大凶灵阵,死后化为凶灵,以鬼身重修道术,炼阴铸煞,无惧雷法。根据生前布置咒术的不同,擅长的鬼法也各有不同,倘若能克服煞气反噬,则有机会恢复灵识成为鬼仙。”
“蚀罪佛骨……乃大德高僧一生恶念的凝结。有道是,大善之畔必有大恶,生平越是伟光正,对于自身恶念的压制便越狠。大德高僧一旦心魔入侵,身死道消,便有可能化为‘蚀罪佛骨’。此凶专长勾动深藏人心的邪念,引发罪业,而后以换骨的方式夺舍肉体,美其名曰超度,无惧佛法,戕害得道僧人还可能变异为‘白骨菩萨’这样的诡异存在。”
“噬灵魔尸……乃尸虐一派的修士,以多具邪法祭炼的尸煞嫁接而成,并用夺魂咒将噬灵兽的精魄抽出,抹去灵识灌入魔尸之中,从而……”
沐皓天眼睁睁望着两岸尸鬼大军,不停张口,麻木地复述师门独门秘籍《敕鬼经典》“禁忌篇”的记载,一口气道出好几种只存在于传说中、根本没有应对方法的大凶之物。
然而这些还仅仅是尸鬼大军的只鳞片爪而已。
强如塔山和海云,也听得一阵阵的心寒,隐身的三个师妹,更是拼命向他靠拢,将沐师兄紧紧夹在当中。
突然之间!前方传来“哗啦哗啦”的落水声,密迭交响,浩大不绝于耳。
塔山抬手一指:“它们来了!”
声音带颤,竟难以自持。
第八十章【万鬼渡河】
沐皓天不由自主退了一大步,定睛瞧去,但见前方不远处,两岸尸妖鬼影杵立如林,周身黑烟覆盖,看上去模糊不清。
两边各有一个大渡口,遥相对望,所有黑影正疯魔一般涌向临水码头。
河面浪花激溅,彷如泼水入滚油,声势更甚于蝗虫大军过境,不计其数的人形兽形、幽灵鬼影,一窝蜂扑进冥河之中。
入河瞬间,周身的烟气便即散去,显出真容实貌。
那模样,真叫一个千奇百怪、骇样殊形,根本无法用言语描述一二,只是众人有生以来,不论听过的、见过的,想象得到的或是想象不到的,都能从中找出几个来。
入河者前仆后继,永不止息。大都只是一个扑腾,便沉入河底,连惨叫也发不出一句。极少有一些支持住的,则死命地往河中心游去。
俨然是想赶在前头,拦截这条船!
瞠视这幅骇绝人寰的景象,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跳出了一个流传已久的九州传说:
万鬼争渡冥河!
过河者轮回,溺者永世不得超生。
海云面如死灰,喃喃道:
“我们……我们真的来到了冥河……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浑噩中猛然一惊,回头扫视船尾,想到:「莫非那王八蛋妖呈所言非虚,那名少女当真是什么玄阴之体,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惊惶之下,已生出歹念。
沐皓天瞪大眼看着两岸的黑影疯狂入河,犹如飞蛾扑火,隐隐的,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在漫耳的落水声中,他隐约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心念一动,当即屏息凝气,施展“听风”之能。
听了少顷,那声音像是两人争斗、交谈,但具体如何,始终无法听清。
又过少顷,他浑身一震,确认了那声音的来源,就在船的正前方不远——位于冥河的中央!
「冥河中间被裂开的清水河遮掩,难怪我们看不见!这么说来,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来到冥河……可眼下情形跟之前无风无浪、无声无息的幽冥幻境,却是大不相同了,倒跟我受曜月攫星图摄魂之时类似,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真实的历史影像。」
沐皓天一颗心突突直跳,觉得真相触手可及,但还欠缺几处关键。
关于幽冥,他所听闻的都是些凡门乡野传说,其实知之甚少,并不敢确定是否当真如自己所料。
于是向塔山道:
“塔山大哥,此河叫作幽冥界河,那么亡灵渡河之后,就到达了传说中的冥界‘彼岸’,对么?”
塔山心烦意乱,又实在无法可想,幽幽一叹,答道:
“故老传说,九州的亡灵经怒、悲、苦三江之一洗炼魂魄,净化凡尘,而后进入冥河,沿左岸顺流而下,抵达幽冥渡,倘若成功渡河,便来到所谓的彼岸。至于彼岸归属何方、到达彼岸有什么意义?则有许多截然不同的说法。
“修炼界中,主流有二:
“一说过了彼岸就是幽冥界,统治者为幽冥之神,亡灵在此界聚集存续,可修炼幽冥道法,成冥将、鬼仙之流。
“二说彼岸之后乃是阴曹地府,受酆都大帝管辖,亡灵们渡河到达彼岸,只是一个开始,此后还须过鬼门关、走黄泉路、进阎罗殿,经十殿阎王审判,最终去向又分为三种:或入地狱受刑、或入六道转世、或入鬼城酆都永驻……而我说的这些,只不过幽冥传说体系中极精略的概括,不足以阐述万一。当然,这一切是真是假,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
塔山到此犹豫了一下,续道:
“我听本家的一位兄长说过,世人所谓的幽冥界、恶鬼域、阴曹地府,与九州十大奇迹之地之一的‘西海冥域’,其实是同一所在,外界关于幽冥之地的传闻,也多为虚幻之辞。”
沐皓天虽不知什么叫做“九州十大奇迹之地”,但听塔山说了这么多,与自己的理解一相印证,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以及不对劲的原因。
当即说道:
“总而言之,不论哪种传说,到达彼岸总是意味着归宿与解脱,彻底了断人生事。可我看两岸的亡灵也好、鬼仙也罢,依旧是执念不消,供人驱驰,与生前也没什么两样了。”
塔山闻言叹道:
“是啊…………幽冥一道,古来缥缈,人活一世,已经是难能可贵。咱们有生之年,尽力不要留下遗憾,也就是了,身后之事,原也想不了那许多,至于说来生种种,不过徒增烦恼耳。”
说完之后怔怔出神,不知是想起了哪个人。
沐皓天本意是想提醒他,眼前的“万鬼争渡”其实是受人控制的,己方也并非真正来到了冥河。
此刻听他一番感叹,大有看透人生之意,不由得心有戚戚。又想到他炼制的“十里相思”,寄意不许人间遗憾事,心道:
「我原本以为,塔山大哥只是情之所系,因爱生痴,却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见地……那么我的一生,会不会留下许多遗憾呢?」
目光注向空无一物的船尾,一时间却是看得痴了。
斗然之间听海云骂道:
“甘娘皮的!张口闭口生生死死,烦也烦死了!你们等死,老子还没活够本呢!这些王八蛋乌龟儿子鬼东西想要弄死爷爷我,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就放马过来罢!”
刹那间百道金光倏亮,夺目璀璨,狂傲而执拗的气焰汹汹而燃。
海云脚踏金鳞鱼,飞身而起,金刀猛地向左劈去!
?上架感言
◆(周五)上架。请大家支持一下首订,其他的量力而行~
◆每天加一更,为本书的各位老盟主补上
◇有新盟主照加不误~
◆本书一路走来磕磕碰碰,直至今日其实还是幼苗,只是当下风雨飘摇,飞羽会坚持下去,希望撑到雨过天青。
万分感谢每一位在此过程中陪伴、鼓励、支持我的读者,望大家天天开心快乐,幸福美满~
◆简单说说情况吧……追读差小几十,无缘下一轮推荐,很可惜,目前心态有点炸。接受责辑的意见,周五直接上架了。
◇总结经验,这当中有字数比较多,读者来不及看的因素(周日上的推荐,数据其实一直在涨),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本书前期节奏问题比较大,偏慢,不够爽,等等。
◇总而言之,没了推荐,后面可能会进入漫长的“持久战”,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当前这些老书友陪我了。
◆但不管怎么样,本书绝不太监!无论成绩如何,一定会写过百万,好好讲完这个故事。
这也是一开始答应过老书友们的,作者虽然新人菜鸟,籍籍无名,但承诺过的事,一定会实践。
◆以上,敬谢每一位读者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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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冥河中央】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八十一章【冥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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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妖王耀夜】(为第一位盟主“挚醉金迷”加更)
只听那人说道:
“老婆子,本座自去西海冥域找那老怪的麻烦,你不要命地拦我作甚?他又不是你上司,你们俩只不过各执其事而已,又何必如此?快让你的这些虾兵蟹将们退去罢!”
塔山和海云心中惊诧难已,这声音清晰无疑,是个青壮年的男子,而可怕之处正是在于太过清晰,宛如有人伏在自己背上说话一般,听之不寒而栗。
沐皓天手按眉关,强压下惊觉某种可怕端倪的心慌意乱,忖道:
「那人叫了一声老婆子,莫非跟他对峙的竟是个女人?」
过不多时,果然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复道:
“那好,请尊驾就此离去,老身立刻命它们退散,决不与你为难。”
这声音落到塔山等人耳中同样无比清晰,只是听起来丝毫不带生气,彷佛一个行将就木的沧桑老妪。
先前的那人冷笑道:
“哼哼!你还当本座怕了这些虾兵蟹将不成?区区鬼蜮小丑,你便是再多召唤十倍,便是填满这条幽冥界河,我耀夜又有何惧?
“本座只是不忍这些无知亡灵就此湮灭,人妖精灵,一生一世,万般恩怨情仇,一死而已!然而死后却受你奴役,沦为刀具,徒失往生之机,那是何等的可悲可叹呐!”
耀夜说罢,那老妪沉默下去,良久不语。
塔山和海云各自凝思,都感觉此人的名字似曾相识,似乎……很熟悉。
耀夜……
耀夜?
耀夜!?
塔山和海云凝思少顷,猛然惊醒!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惊天动地一般在二人的脑中冲撞出来。
二人相视一眼,并声叫道:
“妖王耀夜!仙愁之约!”
沐皓天本来在喃喃低语,嘴里不停说着:“不对,错了,错了,不对。”
陡听得他二人大叫,登时吃了好大一吓,摇头定了定神,脑海却依然混沌迷蒙。
这一切,只因那耀夜与那老婆子的说话声,他早就凭借“听风”之能听见,可是只听了几句,猛地心头一紧,觉得有个地方大大的出了差错。
他当即冥思苦想,慢慢沉浸其中。
后来终于抓住一点关键头绪,感觉真相即将水落石出之际,却被塔山拍了一下,那一点头绪瞬间丢失。
因此那时他才如梦惊醒,各种胡言乱语,脑海之中则苦苦搜寻之前的灵光一现。
直到刚刚,沐皓天听见塔山和海云并声大叫:
“妖王耀夜!仙愁之约!”
一惊之后醒过神来,忍不住问:
“塔山大哥,这位妖王耀夜我之前听你提起过,那仙愁之约又是什么?”
塔山奇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
妖王风波举世皆知,是现下修炼界中最大的谈资。
耀夜自“荒外妖域”而来,登临九州后做下了几件惊天大事,最后在中州的仙愁山放出狂言,从此便不知去向。
而仙愁山之主——当世正道魁首的道宗上清观,马上动用了一切手段,将相关消息公诸于世。
不论九州还是海外,不论武、释、道三大主流还是各类偏门奇技,但凡是修炼界稍有名气的世家、宗门、洞府,上清玉笺无所不至。而那些声威显赫的名门望族,更有上清观长老一级的人物亲自登门拜帖。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传播发酵,当今修炼界中稍入流的门家子弟,哪里还会有人没有听过此事?
一开始,沐皓天自称“小门小派、门庭冷落”,塔山本无怀疑。但前不久见他以雷霆手段击退妖呈,震惊之余,大呼看走了眼,沐兄弟深藏不露,而且也跟自己一样,刻意隐瞒了身份。
可现在,塔山听到他认真询问此等世所共知之事,又观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下不由得疑窦丛生。
沐皓天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当即诚恳道:
“我确实不知此事,请大哥告知。”
“此事还要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塔山目注前方,见那二人许久不再出声,河中万鬼的动静也沉寂了不少,便即将那“仙愁之约”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给沐皓天听。
原来今年三月初七,有一位来自于“荒外妖域”的妖王,突然现身地处九州西部的雷州。
九州与“荒外妖域”之间,又被十大奇迹之地之一的“西荒绝地”所隔断。
此绝地在雷州以西,纵横有四万余里,其间多穷山孽水、裂谷沙漠,荒苦不尽,全境漫布古代遗迹、风暴之眼、时空裂缝,端是险绝无比。
除此之外,西荒深处还生存着诸多的洪荒异种、疯魔巨兽,蛮然无忌,非人力可以匹敌。
地处极西,广袤荒僻,险绝之极!因此得名“西荒绝地”。
凡此种种,纵然是神通无量的道门修士,也绝不愿深入其中,至于说横度西荒,往返九州与妖域,更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之事。
无人知晓那妖王是如何跨越四万里绝地,躲过无数的风暴之眼、时空裂缝而抵达九州的,世人只知他神通盖世,自称耀夜,为复仇而来。
耀夜入境雷州,一日之内连登代表着释、武两道极致的佛陀山、武神山,并全身而退。
下武神山后,便即深入九州腹地,接踵造访了数大上古道派、修炼世家,慑服中州皇族。
最后在上古道宗旧址——当今上清一脉宗门所在的“仙愁山”,与仙门正道领袖、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上清观掌教道真子,定下一年之约。
来年今日,双方再聚仙愁山,纵情一战。
世称“仙愁之约”。
约定之后,那妖王当着上清观万千道众之面放出狂语:
“来年今日,本座战胜道真之后,在观前就地设擂,一切九州四海修士,武、释、道主流也好,邪门奇技也罢,不论单对单、车轮战,还是一拥而上,耀夜独力接下便了。”
视九州千百名门如无物,扬言挑尽天下修士。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短半月时间,这一消息飓风席卷一般传遍九州,引得仙门震怒,诸流派修行者摩拳擦掌,就连一些远居海外的隐世宗府都闻讯而动。
平静了千年的人间风云再起,九州之上各色遁光、法宝如飞蝗过境,浩浩荡荡朝中州进发,四处搜寻妖王踪迹,却再也没有传出一点讯息。
塔山简述完毕,深深吁了一口气,叹道:
“任谁又能想到,这位不可一世的妖王,居然正欲前往十大奇迹之地中的‘西海冥域’,却被人拦在冥域的入口——幽冥界河之中。”
塔山和海云都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大世家子弟,对九州局势了然于心,当初得知这“仙愁之约”的事件始末后,真感匪夷所思,心中惊怒到了极点。
事后静下心来想想,对于这位盖世妖王,与所有人同仇敌忾之余,心底里实有说不出的敬畏。
耀夜在几日之内所创下的事迹,所放出的豪言壮语,足可让九州任意一位少年男儿热血沸腾,倘若他并非异族,甚至都会让人忍不住想:
那仙愁之约,便该当他大胜天下第一人,拥得天下第一美人,名垂千古,极尽风流之事。
沐皓天听塔山这么一说,也不自禁地生出矛盾心理,又是愤懑敌视,又是惊叹敬佩,心潮起伏,良久不息。
海云道:
“武神、佛陀、上清掌教道真子,均列位‘五极尊’……倘若传闻不虚,这位耀夜妖王的神通真可谓通天彻地、古来罕有!却不知他来此幽冥鬼域究竟有何目的。”
他说话间,心下自在盘算:「据父亲所言,那‘仙愁之约’干系重大,甚至关联九州气运!这妖王耀夜行踪诡秘,此行定有所图,我若将这个秘密带回,势必大功一件!不过……这个贼胡子如此了得,应该也是出身名门,这事可不能给他抢了先。」
海云暗下决心,从这鬼地方出去,即刻回家报讯,一时倒没去想如何才能脱困。
沐皓天不知“五极尊”是何等称谓,但听一向傲气凌人的海云,话中也由衷地流露钦服之意,于是见微知著,对那妖王的事迹更加笃信不疑了。
转念一想当下之事,忽然惊道:
“啊!!这么说来,那个老婆子……她、她是……”
他话到嘴边,竟不敢就这么出口,妖王耀夜既凶威盖世,名震九州,那在幽冥界河中出手拦他之人,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果见塔山肃然点了一下头,沉着声说道:
“她就是冥河鬼母!”
第八十三章【苍龙一啸】(为萌萌的盟主“呆萌的任小瑾”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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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冥河中央】(已上架)
一道炽烈的金芒横向破空,划亮了帆船左侧河面。
紧跟着又是一道,反向右侧划去。
沐皓天两眼连扫,登时一惊。
原来他和塔山说话之际,船只依旧行进不止,无数横渡冥河而来的尸魔、鬼怪已近在咫尺。
纵使他判断出周围的一切不过幻影而已,然而临到头来,目视左右河面,各种黑白相杂,殊形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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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妖王耀夜】(为第一位盟主“挚醉金迷”加更)
只听那人说道:
「老婆子,本座自去西海冥域找那老怪的麻烦,你不要命地拦我作甚?他又不是你上司,你们俩只不过各执其事而已,又何必如此?快让你的这些虾兵蟹将们退去罢!」
塔山和海云心中惊诧难已,这声音清晰无疑,是个青壮年的男子,而可怕之处正是在于太过清晰,宛如有人伏在自己背上说话一般,听之不寒而栗。
沐皓天手按眉关,强压下惊觉某种可怕端倪的心慌意乱,忖道:
「那人叫了一声老婆子,莫非跟他对峙的竟是个女人?」
过不多时,果然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复道:
「那好,请尊驾就此离去,老身立刻命它们退散,决不与你为难。」
这声音落到塔山等人耳中同样无比清晰,只是听起来丝毫不带生气,彷佛一个行将就木的沧桑老妪。
先前的那人冷笑道:
「哼哼!你还当本座怕了这些虾兵蟹将不成?区区鬼蜮小丑,你便是再多召唤十倍,便是填满这条幽冥界河,我耀夜又有何惧?
「本座只是不忍这些无知亡灵就此湮灭,人妖精灵,一生一世,万般恩怨情仇,一死而已!然而死后却受你奴役,沦为刀具,徒失往生之机,那是何等的可悲可叹呐!」
耀夜说罢,那老妪沉默下去,良久不语。
塔山和海云各自凝思,都感觉此人的名字似曾相识,似乎……很熟悉。
耀夜……
耀夜?
耀夜!?
塔山和海云凝思少顷,猛然惊醒!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惊天动地一般在二人的脑中冲撞出来。
二人相视一眼,并声叫道:
「妖王耀夜!仙愁之约!」
沐皓天本来在喃喃低语,嘴里不停说着:「不对,错了,错了,不对。」
陡听得他二人大叫,登时吃了好大一吓,摇头定了定神,脑海却依然混沌迷蒙。
这一切,只因那耀夜与那老婆子的说话声,他早就凭借「听风」之能听见,可是只听了几句,猛地心头一紧,觉得有个地方大大的出了差错。
他当即冥思苦想,慢慢沉浸其中。
后来终于抓住一点关键头绪,感觉真相即将水落石出之际,却被塔山拍了一下,那一点头绪瞬间丢失。
因此那时他才如梦惊醒,各种胡言乱语,脑海之中则苦苦搜寻之前的灵光一现。
直到刚刚,沐皓天听见塔山和海云并声大叫:
「妖王耀夜!仙愁之约!」
一惊之后醒过神来,忍不住问:
「塔山大哥,这位妖王耀夜我之前听你提起过,那仙愁之约又是什么?」
塔山奇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
妖王风波举世皆知,是现下修炼界中最大的谈资。
耀夜自「荒外妖域」而来,登临九州后做下了几件惊天大事,最后在中州的仙愁山放出狂言,从此便不知去向。
而仙愁山之主——当世正道魁首的道宗上清观,马上动用了一切手段,将相关消息公诸于世。
不论九州还是海外,不论武、释、道三大主流还是各类偏门奇技,但凡是修炼界稍有名气的世家、宗门、洞府,上清玉笺无所不至。而那些声威显赫的名门望族,更有上清观长老一级的人物亲自登门拜帖。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传播发酵,当今修炼界中稍入流的门家子弟,哪里还会有人没有听过此事?
一开始,沐皓天自称「小门小派、门庭冷落」,塔山本无怀疑。但前不久见他以雷霆手段击退妖呈,震惊之余,大呼看走了
眼,沐兄弟深藏不露,而且也跟自己一样,刻意隐瞒了身份。
可现在,塔山听到他认真询问此等世所共知之事,又观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下不由得疑窦丛生。
沐皓天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当即诚恳道:
「我确实不知此事,请大哥告知。」
「此事还要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塔山目注前方,见那二人许久不再出声,河中万鬼的动静也沉寂了不少,便即将那「仙愁之约」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给沐皓天听。
原来今年三月初七,有一位来自于「荒外妖域」的妖王,突然现身地处九州西部的雷州。
九州与「荒外妖域」之间,又被十大奇迹之地之一的「西荒绝地」所隔断。
此绝地在雷州以西,纵横有四万余里,其间多穷山孽水、裂谷沙漠,荒苦不尽,全境漫布古代遗迹、风暴之眼、时空裂缝,端是险绝无比。
除此之外,西荒深处还生存着诸多的洪荒异种、疯魔巨兽,蛮然无忌,非人力可以匹敌。
地处极西,广袤荒僻,险绝之极!因此得名「西荒绝地」。
凡此种种,纵然是神通无量的道门修士,也绝不愿深入其中,至于说横度西荒,往返九州与妖域,更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之事。
无人知晓那妖王是如何跨越四万里绝地,躲过无数的风暴之眼、时空裂缝而抵达九州的,世人只知他神通盖世,自称耀夜,为复仇而来。
耀夜入境雷州,一日之内连登代表着释、武两道极致的佛陀山、武神山,并全身而退。
下武神山后,便即深入九州腹地,接踵造访了数大上古道派、修炼世家,慑服中州皇族。
最后在上古道宗旧址——当今上清一脉宗门所在的「仙愁山」,与仙门正道领袖、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上清观掌教道真子,定下一年之约。
来年今日,双方再聚仙愁山,纵情一战。
世称「仙愁之约」。
约定之后,那妖王当着上清观万千道众之面放出狂语:
「来年今日,本座战胜道真之后,在观前就地设擂,一切九州四海修士,武、释、道主流也好,邪门奇技也罢,不论单对单、车轮战,还是一拥而上,耀夜独力接下便了。」
视九州千百名门如无物,扬言挑尽天下修士。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短半月时间,这一消息飓风席卷一般传遍九州,引得仙门震怒,诸流派修行者摩拳擦掌,就连一些远居海外的隐世宗府都闻讯而动。
平静了千年的人间风云再起,九州之上各色遁光、法宝如飞蝗过境,浩浩荡荡朝中州进发,四处搜寻妖王踪迹,却再也没有传出一点讯息。
塔山简述完毕,深深吁了一口气,叹道:
「任谁又能想到,这位不可一世的妖王,居然正欲前往十大奇迹之地中的「西海冥域」,却被人拦在冥域的入口——幽冥界河之中。」
塔山和海云都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大世家子弟,对九州局势了然于心,当初得知这「仙愁之约」的事件始末后,真感匪夷所思,心中惊怒到了极点。
事后静下心来想想,对于这位盖世妖王,与所有人同仇敌忾之余,心底里实有说不出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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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仙愁之约,便该当他大胜天下第一人,拥得天下第一美人,名垂千古,极尽风流之事。
沐皓天听塔山这么一说,也不自禁地生出矛盾心理,又是愤懑敌视,又是惊叹敬佩,心潮起伏
,良久不息。
海云道:
「武神、佛陀、上清掌教道真子,均列位「五极尊」……倘若传闻不虚,这位耀夜妖王的神通真可谓通天彻地、古来罕有!却不知他来此幽冥鬼域究竟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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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一想当下之事,忽然惊道:
「啊!!这么说来,那个老婆子……她、她是……」
他话到嘴边,竟不敢就这么出口,妖王耀夜既凶威盖世,名震九州,那在幽冥界河中出手拦他之人,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果见塔山肃然点了一下头,沉着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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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苍龙一啸】(为萌萌的盟主“呆萌的任小瑾”加更)
此言一出,沐皓天肩头突地一抖,打个冷颤,口中断续道:
“塔山大哥,那你的……你的那个……”
话到嘴边,又一次打住不说了。
海云怒道:
“什么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婆婆妈妈的搞什么鬼!”
塔山却清楚他说的是“冥母之泪”,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忽看见清水河的下方透出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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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九州十八真】
冥河鬼母默然不语,半晌才道:
“老身自知非尊驾之敌,在此叩首求恳:幽冥之域,事关天道运转大计,恳请尊驾高抬贵手,莫要与我这枯株朽木般的老婆子为难了。”
那耀夜听鬼母自说自话,对他一番矫揉造作的谦辞不予否认,倒似默认了他“没练到家”一般。
微微有气,冷笑道:
“鬼母此言端是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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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狂道真君】(为盟主“j骑鹤下江南”加更)
耀夜道:
“你刚才说昨夜那游船上的妄人,言辞间冲撞了本座,才招致杀身之祸。哈哈哈!其实他们不光没有得罪我,反而对我赞誉有加,说道那‘仙愁之约’,真乃大英雄、大丈夫之本色!
“说什么‘这位妖王横度西荒,孤身驾临九州,邀战天下群雄,真可谓实力超绝、胆气雄壮,所为震古烁今’,又说什么‘那耀夜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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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炼魂殿,镇龙锏,一线天】
那边耀夜默不作声听完鬼母之言,忽却冷笑道:
“老婆子拐弯抹角,言之凿凿,将那‘狂真’描述得天花乱坠,无非想要激本座尽早去寻他晦气,从而离开冥域,以化解你自身之危。不错!好一招祸水东引!
“若非本座确有要事,便受此一激又如何?然则事有轻重缓急,西海冥域之行,本座势在必行!”
只听“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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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此生何必】
“老婆子,这六个蟊贼原来是你的徒子徒孙,哈哈!难怪专长躲在暗处,窥人阴私。”
耀夜戏谑的声音从圆舟左首的那团白雾中传了出来。
冥河鬼母自也注意到了雪莺等三女身上的“冥母之泪”,双眉微微一蹙,却没有张口争辩,只是静静地望着六人,目光深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一派胡言……我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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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盖世妖王】(为盟主“小青菜吃馒头”加更!)
耀夜突然间显露真容,诸人明知他所立之誓,明知此事凶险之至,偏还是忍不住聚目端详,彷佛那张脸孔所拥有的吸引力举世唯一,无与伦比。
众多目光汇集处,但见他满头紫发飘舞张扬,似熊熊烈火逆风而燃,五官如凿,刚毅英武,眉宇之间锋芒尽展,令人莫敢逼视。身型、面貌俱属一流,雪亮白袍相衬,风姿隽雅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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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龙牙锥心】
沐皓天大惊,不及反应,陡觉眼前掠过一点寒星,紧接着心口处犹如针扎般的疼痛。
一瞥眼间,只见那耀夜正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急忙扒开衣襟一看,胸前那一圈被寒文静咬出的牙印中间,赫然多出了一个白色的锥形印记!
米粒大小,彷佛一枚尖针扎在他的心口位置,又像一柄直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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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勾心斗角】
耀夜大怒道:
“本座要杀之人,何须假手于人?老婆子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看看你看看,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妖王这不又误会老身了么?”
冥河鬼母唇边微笑不改,神态高雅迷人,而她藏于美貌芳颜之后的心思,却永如幽冥深渊一般不可探知。
只听她慢吞细水地道:
“承妖王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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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恍如隔世】
沐皓天内心涌动着一股狂喜,危殆时刻,他竟然自主引动了“仙灵之心”!而不是跟从前大多数时候一样,被动地激发反击之力。
此种情况,虽然不是前所未有,他在荒山茅屋中化解寒文静的“蚕丝缚”、以及前不久挣脱耀夜的控制时,便隐约有所触及,但在感受上从未如此的清晰无疑。
由此可见“仙灵之心”有朝一日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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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各奔西东】
大河宽阔,水流平缓,一簇簇风帆在蓝天之下闪亮,水上群舟朱栏画栋,随浪潮起伏跌宕。
船头漾开碧波,摇碎无数朵白浪,在河面洒满了淼淼波光。舱内游人或坐或站,欢声笑谈,一派繁华喧嚣景象。偶有才子佳人,倚立于各自舷墙,隔水相望,脉脉情生。
华金城作为沧州西北部水陆枢纽,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大城,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九十二章【各奔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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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华金城外】
白日西沉,天色向晚。
从午后时分被妖呈引入幽冥幻境,到后来无意间误闯幽冥界河,再到历经绝险、最终返回现实,已足足耗去两个时辰。
帆船强行靠岸的地方距离华金渡口尚且不到一里路,从此处步行至华金城也不过片刻之事。
目送塔山的背影远去后,沐皓天和三个师妹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就近寻了一个僻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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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再见勇士】
沐皓天猫下腰身,轻步快行,三女效仿他的动作,蹑手蹑脚地向那片树林靠了过去。
不久之后,便听到林中隐约传出的阵阵打斗声。
四个人一齐屏息压气,分花拂叶,缓步入林。
越往里走,打斗声便越是响亮。
在绿阴森森的林子里弯弯绕绕走了几十步,穿过一排枝繁叶茂的油柏树,四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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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真的猛士】
裴勇收刀冷笑道: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那矮胖子前脚刚刚偷走了灵株,你后脚就冒出来拦我,这是巧合说出来谁信?”
那剑客双手伸直,齐指裴勇面门,跳脚怒道:
“你还敢说?老子我悠哉悠哉哼着小调赶着路,准备去赴龙家之会,是你小子横冲直撞把老子撞了一个大跟头!老子还没找你小子算账,你小子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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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我最讨厌打老婆的人】
「啊!!!」
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大超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双姝和婧灵都用手捂住了嘴巴,沐皓天也险些惊呼出声,四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带得周围的枝叶都在微微震颤。
那裴勇更是看傻了眼,举着双刀,站原地呆如木鸡。
他虽对这浑人动了杀机,但内心中其实仍在权衡后果,毕竟龙家威名宛如雷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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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夺妻之恨】
沐皓天虽见霸藤来势汹汹,可三个师妹就在身后,容不得他闪避一步。
当即不退反进,弓腿向前飞跨,也不管道武之分,急调内息,一股脑儿经手心灌入“斩妖屠龙大法剑”。
几乎在一刹之间,便感受到小剑上传递回来的惊人气机,登时信心大增。
「咦?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沐皓天还不知由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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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麻烦上身】
“你还要揪着我的尾巴多久?”
裴青青巧笑嫣然,向他问了一句。
沐皓天脸色一红,连忙松开了手,顺势抬高揉了揉鼻子,试图化解尴尬。
那细藤摆脱了束缚,却没有收回,像蛇一样蜿蜒游动,顺杆子爬上沐皓天的手臂,缠绕几圈之后,藤蔓尖端在他脸上轻轻刮弄。
“贱……贱……你这是做什么?你……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九十八章【麻烦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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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正人君子】
雪莺看她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来,心想此人看似喜怒无常,但着实是一个可怜的女子,暗生怜惜,于是挽住她的手臂,把她牵到了沐皓天身边,说道:
“裴姐姐,我们道玄武极山……虽然势单力薄,但沐师兄言出必践,他一定会保护你的,你别害怕啦。”
“谢谢雪莺妹妹,你人真好。”
裴青青向雪莺道了声谢,抬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九十九章【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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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烈焰破空】
“师兄,你怎么回事?不看路么?”
“师兄,你的伤口疼不疼?让我再帮你搽点药吧。”
“师兄,是不是今天跑得太狠了,有点儿虚啦?”
“师兄……”
在三个师妹叽叽喳喳的问话声中,沐皓天暗暗舒了一口气,那一茬事总算蒙混过去。
只不过绾青青偶尔会投过来揶揄的眼神,让他老大的不自在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一百章【烈焰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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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龙行尊者】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几乎在火蟒出击的同一瞬间,河岸处破空之声密集爆响,劲矢连珠迭发,那毕老怪在两息之间射出整整九支箭!
九箭齐攒,形如一朵怒放的黑菊,攫取周遭海量的火属性元气,眼看就要与那条火蟒在河岸边相撞,爆炸的威力必将方圆数十丈夷为平地!
围观人群中,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一百零一章【龙行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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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化龙九变】
绾青青很满意他的表现,又见双姝和婧灵都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便清清嗓子,认真答道:
“龙家足足上千年的家底,收藏的修行法门几乎是包罗万有,武释道主流自不必说,各种偏门奇技也一应俱全,不过他本家之人的修炼法门,却是极其特殊的一类,名字叫做‘化龙九变’。”
“啊,化龙九变!我怎么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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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榜文】
日落西山,天昏地暗,威严高耸的城墙外却是人头攒动,喧闹非凡。
人流之中,奇装异服者比比皆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门修士也有不少,此外还能见到一些骑坐猛禽异兽的驭兽流修行者,时不时发出咆哮声、呼喝声,所过之处屏退一大圈人众。
沐皓天一行大摇大摆汇入大部队,却也没有显得扎眼。
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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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重逢】
几十道目光齐聚一处,沐皓天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
“这位小兄弟,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信口开河,是恬不知耻,非君子所为也!”
那书生将手中书册卷起,摇晃脑袋冲他一顿输出。
当下里就有几人附和道:
“臭小子打什么岔!”
“就是就是,知道就快说,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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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不夜城】
灯影阑珊,星光灿烂。
沐皓天一行入城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历经大难之后又重逢,大家都欢喜不尽。而经过昨夜之事,沐婷对沐鼎真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冷漠,毕竟二人曾经情同父女,被那场悲惨劫难铸成的隔阂正在迅速冰消瓦解。
偶然间,听见沐婷跟人聊天时有意无意提一声师父,便让沐鼎真感到胸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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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齐人之福】
沐皓天深感抱歉,却也无可奈何,今天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上辈子、上上辈子都积大德了,当下挠了挠头道:
“师父,我的好师父啊!徒儿今天是太岁犯冲,麻烦主动上身,实在避无可避,那又有什么法子叻?”
沐鼎真横了他一眼,淡淡道:
“其他的我也不来说你,那个藤人小妞是怎么回事?莺儿燕儿两朵姐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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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睡nm,起来嗨】
“心声”并非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意念的降临,能够直透深心。
沐皓天虽然听不懂原话,但是他能大概理解其中的含义。
“睡nm,起来嗨?”
这显然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方言,并且很可能不是什么礼貌性的用语。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又一次跳出了那个疑惑:
仙灵心脏,与神祇图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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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收获满满】
四九玄功,进境共分“气海生莲”、“融道凝心”、“游神炼虚”、“通玄变真”、“自在如意”五转四十九重。
此刻他已练成第一转第一重,正式入门!
之前从塔山的口中得知,这门功法出自于九州顶尖的修真门派“天衍宗”,以此等玄功破入修道第一阶,自然不是一般功法可以比拟。
想到这里,沐皓天兴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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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漫步偶遇】
眼下当是卯时,沐皓天出门后在巷子里穿行许久,愣是没见到一个人影。
经过一夜狂欢,这座百年古城终于在这个时分陷入了沉寂。
考虑到此行目的,必须乔装改扮,沐皓天临出门时已将塔山送的那绺胡须抹到脸上。
这件法器是塔山亲手炼制的,用法与“十里相思”相仿,只要念出咒语即可生效。随后胡子直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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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姜丰沐白】
姜丰不等他回答,微笑向小乞儿们挥手告别,径直转身,徐徐迈步而走。
沐皓天震在原地,心中惊诧无已:「他居然……当真能看穿我的心思?」
此事实在太过不可思议,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望着那个潇洒独行的背影,沐皓天忽有一瞬间的恍惚,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稍作犹豫,好奇很快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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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沐皓天目光飞扫,登时大吃一惊!这锯齿刀巴掌大小,居然没有把柄,凌空架上自己的脖颈,显然是精熟驱物之法的筑基修士所为!
往对面一瞧,更是骇然变色,只见那群随从之中一名美貌女修手捏法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其他人根本没有流露丝毫惊讶之色,似乎习以为常。
这就说明,这帮人个个身怀绝技,那为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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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美若天仙】
“姜兄,刚才那帮人是什么来路?”
“神仙眷侣门,位于中南山一带,据说住在一座上古大墓之中,名气……在沧州西北境也不算小了,沐兄没有听说过么?”
“听过!当然听过了,那个葛格致是他们一派的长老嘛,修为好像是筑基后期?”
“葛格致是他们的掌门,二十年前便修到破凡期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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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乳娘】
姜丰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带他来的地方,竟是一家妓院!
妓院门口花枝招展,摇曳着好几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和清丽淡雅的迎客仙。
酥胸半露,魅惑横生,还不停扭动腰肢,搔首弄姿,朝过往男性吹香气、抛媚眼,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小兄弟们揭竿起义。
沐皓天只是一眼飘过,竟而也有些蠢蠢欲动,当即一正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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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钱府龙旗】
龙十三住在钱老财主的宅邸?
龙行尊者这两天不在城中?
沐皓天一边向路人打听钱老财主的宅邸所在,一边在心里想着姜丰。
「他为什么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思……难道他竟会读心术不成?」
「他一言惊退神仙眷侣,身份想必极高,那么他究竟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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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乳娘】(屏蔽重发)
姜丰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带他来的地方,竟是一家妓院!
妓院门口花枝招展,摇曳着好几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和清丽淡雅的迎客仙。
酥胸半露,魅惑横生,还不停扭动腰肢,搔首弄姿,朝过往男性吹香气、抛媚眼,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小兄弟们揭竿起义。
沐皓天只是一眼飘过,竟而也有些蠢蠢欲动,当即一正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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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钱府龙旗】(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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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十三住在钱老财主的宅邸?
龙行尊者这两天不在城中?
沐皓天一边向路人打听钱老财主的宅邸所在,一边在心里想着姜丰。
「他为什么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思……难道他竟会读心术不成?」
「他一言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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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误会何解】
美人娇躯紧密贴身,耳鬓厮磨,再听着那饱含浓情蜜意的腻腻耳语,嗅着那蕴满缱绻旖旎的处女肤香。
沐皓天当真神魂颠倒,浑身发颤,两百零六块骨头一齐酥软,心跳如雨,连带小兄弟都怒龙崛起。
但他听着听着,又逐渐激潮退去,心生慌乱之意,直至六神无主。
自己显然被这位柔情似水的姑娘,错认成了苦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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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希儿】
沐皓天心头大惊,电光石火间仰面往后倒去,下腰使了一个铁板桥功夫,险之又险避开了这一掌。
那希儿微微一讶,没想到这个色胚小贼还有两下子,她也懒得变招,直接提一缕真气灌入手掌,在沐皓天的身体上方一挥而过。
沐皓天气通足下,正要蹬腿向后方遁逃,陡觉一股凌厉的掌风扫过腹部!凛凛生疼,体内霎时间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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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再见姜丰】
沐皓天转身看去,一个风姿飒爽的银白色身影站在光里,风采炫目,正微笑着朝自己打招呼。
“姜兄……你好。”
沐皓天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么快又与他相遇,心头莫名感到一丝欣喜。
姜丰向他走来,站定于三步之外,抚掌笑道:
“沐兄,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嘶……”
沐皓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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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狼兄狗弟】
微风习习,青荷漫漫,一朵朵红白两色的荷花零零散散跳跃其中。碧绿而宁静的水面之上,一条曲廊蜿蜒铺展通向远方,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引人不尽遐想。
四下里紫藤掩映,石笋环绕,蜂飞蝶舞,清新幽然。
沐皓天翻越高墙之后,一眼望去,如此清幽淡雅的景色直令他心神一清。
贪婪地吸了几口香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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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多宝阁】
狼哥当场左右开弓,请他吃了一顿爆炒板栗,压低声音喝道:
“小声点!内院就在边上,你想当死狗,我还不想成死狼呢!”
阿狗也压低声音,委屈巴巴道:
“狼哥,我就是不懂啊,这多宝楼是钱老头造的,再怎么豪华,里面装的也只是些凡俗财宝,值得咱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真是条扶不起的怂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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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黑袍人与血剑】
他的身旁无声无息多出了一个人,仅仅两步之遥,竟然毫无察觉!
他大惊之下一蹦而起,向后跳开了一大步,第二眼看时,蓦地里浑身汗毛倒竖。
那人一身漆黑色长袍,鹰鼻阔口,神情冷厉,手中提着一颗人头,看面目赫然正是阿狗!
明知就算大喊大叫对方也听不见,沐皓天还是伸手捂住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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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邪踪隐现】
黑袍人话音一落,那柄漂浮的血剑倏忽升高,定在半空,茫茫血雾从剑上喷薄而出,迅快无伦向假狼哥涌去。
只一个呼吸工夫,假狼哥浑身上下已被血雾团团围困,霎时之间体内气息紊乱,血液翻涌如沸,皮肤的表面生出无数血红色的斑块。
他生平第一次遭遇这等邪门法宝,心头大骇,忙动用武魂之力镇守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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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书生】
刚才,沐皓天一个倒翻驴躲进多宝楼,紧跟着冒牌狼哥便来到了大门口,出言与对方两人周旋。
接下来听到那金面人说,冒牌狼哥潜入此地是为寻找寒文静,沐皓天顿时心中一动。
于是在狼哥被金面人击败、并摔入多宝楼之时,冒险解除了“冥母之泪”的防护,眼疾手快将狼哥救起,然后再次激活“冥母之泪”隐匿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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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仙华客栈】
一丈见方的袋中空间,各式丹药、书册、灵石、铁木炼材、老参灵芝应有尽有,金银财宝更是难以计数。
那书生身受重伤,沐皓天也没心思多看,急匆匆找到那只翠绿色的药瓶,一边取出药丸塞进他嘴里,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老兄,你的身上带着疗伤良药,早说啊!一路上可把我累得够呛。”
那书生苦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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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恨】
时光浪潮的伟力,几乎能冲散一切或悲伤或美好或浓烈或浅淡的记忆。
但人的一生,总有那么几幅画面,始终在心灵深处根深蒂固,彷佛一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永远也无法磨灭。
对于沐皓天而言。
那个阴森可怖、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声突然乍响、惊悸梦魇的犬吠;那抹肆无忌惮、威胁之中夹杂不屑的冷笑;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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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心之力】
希儿一时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沐皓天莫名其妙,只是听见她詈言谩骂姜丰,心下有些不快,当即端正了神色,严肃说道:
“希儿姑娘,姜兄是我的好朋友,请你不要背后中伤他。”
希儿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容易憋住了笑,唇角一抽一抽道:
“你知道她是……哈哈,算啦算啦!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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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快刀老伍】
心蟾变?
沐皓天刚喝进一口茶水,听到以后愣了愣,觉得有点耳熟,片刻之间突然惊醒过来,猛地低下头去,这才避免了喷希儿一脸。
他直接站了起来,一把抹去嘴角的水渍,叫道:
“心蟾变?!”
希儿埋怨他大惊小怪,歪着头横了他一眼。
沐皓天自觉失态,但心中实在太过震骇,实在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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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云端之上】
“唉!这个土老帽,怎么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希儿想听的,是一开始快刀老伍说的那位“玄榜人物”事迹,不料对方转而说起了其他,顿时兴致索然。
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左手手背撑住脑袋,懒懒地靠住窗沿。
她一边漫不经心听着,一边去打量满脸胡子的沐皓天,心道:「原来他还长得蛮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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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卧虎藏龙】
全场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那个矮胖子道士。
快刀老伍生平头一次感激人家淦他奶奶,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个牛鼻子总是帮自己解了围,当即向他投去一束温暖又纯真的目光,然后说道:
“对对对,咱们接着说说六大派……那六大派是……”
喃喃几句,又停了下来。
他唯恐说下去还会有人出言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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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妙公子逸事】
妙公子……
何其妙?
沐皓天皱起眉头,微一凝思,忽见希儿娇美的脸上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刹那间心头一片雪亮。
这位妙公子,正是塔山大哥!
转瞬之间,沐皓天业已茅塞顿开,想通了许多困扰已久的事。
原来塔山大哥多次提及、并且声称要请他帮自己化解“龙牙锥心刺”的那位“四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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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冤家路窄】
仙华客栈,会客大厅。
舞台中央,快刀老伍发现自己周围空出了一大片,所有人都远离了自己,同时还有无数道敬佩的眼神投向自己。
万众瞩目!
众星拱月!
丹凤朝阳!
一瞬间,他不禁有点飘飘然。
得意之余,内心又着实大惑不解,虽然预想当中,说出自己跟妙公子有着共患难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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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一脚踢开!】
“彭师弟!我看你平时挺上道的,怎么就摸不清楚咱们师父的脾气?越是这些细节的东西,他老人家越是在意!越是把这些琐事料理妥当了,越能讨得他老人家的欢心,知道没?学着点!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仙华客栈,背景不小,可咱们师父堂堂一派之尊,现在又是龙家十三公子的座上宾,任谁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你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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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身陷囫囵】
谢剑峰忽施偷袭,沐皓天和希儿在顷刻之间已身陷囫囵!
沐皓天曾经见识过寒文静施展的“月之牢”,情知这也是一门困囿之术,心自一惊,没想到这位玄蛟派大师兄如此了得,修为只怕不逊色寒文静多少,实不知希儿能不能应付得了。
“希儿……”
沐皓天动了动唇,惊喜发现自己还可以勉强发声,于是艰难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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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以逸待劳】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
话音一落,沐皓天瞬间从谢剑峰的灵识感知中消失!
谢剑峰大惊失色,哇呜一声怪叫,拼命调集法力,重新加持困囿之力。
彭辉也同样面色大变,瞪大眼看着场中的异相,塔山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扑头盖脸回涌而来,后背阵阵发凉。
千万条元气缰索堆成的绿海中央,赫然空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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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你勒索我?】
泼皮打架?
说实话,此时此刻,狮子山玄蛟派当代掌门崔东升座下首席大弟子谢剑峰感觉自己有点懵。
在他十岁那年,财主老爹花了一半家产将他送入狮子山玄蛟派,成为师父的第一位弟子。由于天资出众,打点到位,一直受尽恩宠,在师父成为掌门人之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几百号弟子的大师兄。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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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打劫】
拿来吧?
彭辉瞬懂,慌忙把手伸进大师兄的怀里,一通乱摸,摸出一小块浅绿色的玉简,恭敬递上:
“这门‘气锁名缰’术,是修炼界名气不小的困囿类法术,请仙姑笑纳。”
施雨希接过一看,随手丢给了身后的沐皓天。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
施雨希再次朝彭辉摊开了一只手。
彭辉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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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咄咄逼人】
一刹那之间,沐皓天的动作便有了一种滞涩感,不由得大吃一惊:此人的灵识之强,修为之高,绝不亚于先前那个黑袍人!
他急忙转头一看,视线穿过半掩的厢门,只见一行十几人正从客栈大门口鱼贯而入,清一色的雪带玄蛟道服,腰悬长剑。
所有人步调一致,行在长长的兽皮地毯上,仰头直视“狮子亭”包厢,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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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快刀老六】
只见大师兄谢剑峰仍处于昏迷,正被崔燕搂在怀里,小心往脸上搽着药。
崔燕忽一抬头,与沐皓天视线一触,透露出满满的怨恨之色,显然也把他认成了塔山。
另一个老熟人章小鹏站在人群里,此刻有了师父撑腰,胆气雄壮,对曾经带给自己莫大恐惧的“塔山”怒目而视。
沐皓天暗叹:「诶……塔山大哥其实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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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心灵悸动】
所有人为之一愣,不知道“老六”是什么意思,纷纷寻声查人。
只见说话的是那个大胡子,此刻正抬手捂着嘴,一脸迷茫之色。
事实上,连沐皓天自己也不知道“老六”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嘴里会蹦出这句话来。
刚才快刀老伍信口雌黄,大肆颠倒是非黑白,大大出乎了旁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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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我杀了你!!】
崔东升说话之间,也看见了正依偎在一起的一男一女,脸上不由露出错愕之色,亚麻呆住。
沐皓天受困于刚才心脏异变带来的后遗症,正在凝神运转玄功,以求尽快恢复,虽然听到崔东升的逼迫,也只能置之不理。
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次跟鬽妖那次的异变完全不一样,甚至于差别天壤,让他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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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玄蛟神剑】
狂烈的音浪席卷仙华客栈。
盘旋少女头顶的墨绿色蛟龙,刹那之间寸寸龟裂。
蛟口大张,欲发出一声不甘的凄厉蛟吼!
“嘶—”
蛟吼声戛然而止。
这门以蛟魂注入灵性的高阶法术,终究未能达成主人的意志,粗长的躯体支离破碎,受法术凝集的天地元气迅速溃散,回归虚无。
群豪无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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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人盾战术】
器物之灵分先天与后天。
先天器灵,是通灵器物本身在机缘巧合之下诞生,浑然天成。后天器灵,则是炼器士选用灵兽精魄或者一些特殊灵体,以道家秘法祭炼而成。
玄蛟神剑传自上古,其剑灵是一条修行千年、最终化龙失败的不灭蛟魂。
剑纹蛟目亮起之际,宛如上古玄蛟复生,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亮的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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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金玉兰】
笑声不绝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大庭广众之下对玄蛟派掌门人发出这种威胁,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许多人看着紫衫少女的花容月貌,心生不忍,暗叹年少轻狂,哪怕你背景再强,也得先保住性命才行,否则纵使有人事后为你报仇,又有何意义?
也有人暗暗猜测这名少女的身份,看她年纪轻轻便实力超群,言语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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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玄牝道果大会】
崔东升一声喝罢,便要出手拦阻。
忽然之间,红影摇曳。
金玉兰双足微动,只一霎眼工夫,人已闪到崔东升身边,左手伸出,搭上他刚准备抬起来的那条手臂,轻轻向下一按,说道:
“崔大掌门,这就让她走吧,别再做傻事了。”
崔东升手臂顺势下放,神色如常,心头却已然翻起惊涛怪浪,根本没心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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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怒浪滔天】
崔东升见金玉兰皱眉,忙补充道:
“此人在客栈内动手打伤我徒弟,金掌柜将他拿下转交我处置,正是维护客栈的规矩!”
沐皓天闻言猛然抬头,满目皆赤。
那是火。
怒火。
怒火攻心!
沐皓天因希儿离去而黯然自责,在恍惚中听到崔东升又来挑事,心灵深处猛地腾起一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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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胸大无脑】
金玉兰一惊,转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沐皓天,只见他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声音清朗,浑身正气弥漫。
周洲跟在他后面,脸上尽显无奈。
沐皓天听到金玉兰声称他和希儿是情侣,借女方之势惊退崔东升,斗然间心中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激发了男儿肝胆,刹那间冲破束缚,朗声出言。
在他看来,希儿本就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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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正气凛然】
沐皓天心里想的是,塔山大哥把你们几个赶下船去,让你们得以捡回一条小命,竟而毫不自知,是真的无脑。于是不想废话,直接四字真言打发。
崔燕哪知此理?霎时间又羞又怒,又察觉到许多道炙热的目光在自己胸前扫荡,当场气急败坏,“呛啷”一声拔出剑来,便要冲上去跟沐皓天拼命。
崔东升伸手将她拦住,揽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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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夺命袭杀】
“崔大掌门,岂有让贼人自承其罪之理?事情真相尚未查清楚,不必急于清理门户。”
金玉兰说话之间,唇边挂着冷笑,显然也看穿了崔东升的虚伪做作,又恼他之前咄咄相逼,决意挫一挫他的嚣张气焰。
凝一缕真力,向大厅某处沛声道:
“快刀老伍!事情究竟如何,出来说个清楚!”
群豪闻言心中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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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龙家执法使】
快刀老伍的临死之言,沐皓天听得大为震撼,一如客栈内其他人一样。
事先没有人能想到,快刀老伍临死之际竟还要污言辱骂金玉兰。
她以女儿身官居高位,混迹江湖,掌管偌大的仙华客栈,偏偏又生得如此美丽妖娆,背后确实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她本性浪荡,私底下其实淫乱不堪。
金玉兰却没有辩解什么,面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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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铁棍大仙】
金玉兰以气机轻松碾压赤鳞使者,众人叹为观止。
崔东升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对此女的实力之强又有了新的认知。
然而,沐皓天却从她身上清楚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一种根本无法反抗的萧索与颓然。
龙家在沧州势比天高!
纵使她是华金城太守之女、大周朝御封的“执玉卿”,纵使她实力再强,还身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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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来龙去脉】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一愣之下,又一次异口同声,不由得相对而笑。
沐皓天心想自己已知晓他的目的,倒不如开门见山,便说道:
“周兄,实不相瞒,我潜入钱府是为了寻找那位寒仙子。”
周洲闻言神情一肃,道:
“我也是!敢问沐兄弟为何找她?”
他直承其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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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古代兵器】
周洲语气凝重道:
“是啊!我也发现他了,不过身处仙华客栈,倒也不必担心什么,更何况他并没有认出我们来。”
“但愿如此吧……”
沐皓天跟希儿都曾受到黑袍人灵识探查,对方似乎确实没认出自己。
他念着那把恐怖的“苍鹰血魔剑”,试探着问:
“从那人的法宝来看,应该是邪派修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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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异宝出世】
马化龙,毕守义,勒之洋?
听见三个熟悉的名字,沐皓天顿时来了精神,也朝大厅张望。
第一眼便发现了一个白花花肥嘟嘟的大肉球,正是那勒之洋勒大胖子。
此刻他竟与葛格致共坐一桌。
他的对面坐了一位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个头还没有他半个大。两人体型差距悬殊,相对而坐,构成一副诡异而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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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白虎之精】
“稀世奇珍?”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
周洲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才不紧不慢道:
“咱们仙华客栈,一般一个月组织一场交易会,不过近期龙十三召集群豪筹办誓师大会,各派修炼士大量涌入,因此每天晚上都会安排一场。
“通常来说,交易双方会直接现场展示,相互询价,但有一些珍贵之物,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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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沐婷受辱】
沐皓天站起身,抬手给自己来了一招双鬼拍门,提振精气神,然后朝大厅张望。
只见大厅半空悬挂的长明灯此刻已全部点亮,四下里亮亮堂堂,俨如白昼一般。
中央方台上摆设了两张长桌,桌上共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木箱,旁边四位客栈管事和七八个小厮或坐或站,周洲和金玉兰却不在其中。
一名中年男子面北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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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师姐的秘密】
锡山老鬼也对师父阻止感到不解,说道:
“师父想要她,徒儿绝不敢相争,不过这小贱人早就被我吃干抹净,现在摸摸而已……”
铁棍大仙脸色一沉,骂道:
“哩娘西皮的,小畜生精虫上脑,满脑子都是这些龌龊玩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锡山老鬼嘴唇蠕动,嘀咕了一句:
“那还不是老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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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小青云剑阵】
锡山老鬼听到这里,已大概猜到了原因,凝重说道:
“莫非她本身与龙家有重大干系?”
“不错!现在你还想知道么?”
铁棍大仙目光灼灼注视老鬼。
老鬼咬牙切齿道:
“死也要死个明白!大不了我今晚就走,从此再也不回沧州便是。”
铁棍大仙嗯了一声,淡淡道:
“她是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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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压轴大戏】
一百份美若天仙术?
群豪闻言皆是一愣,纷纷扭头寻声查人。
无数道惊诧的目光汇集中心,却见一个面熟无比的白衣大胡子,挺身站在铁棍大仙对面的阁楼上,左手扶栏杆,右手举高向下方挥扬。
群豪仔细一瞧,那只手中竟也抓了一个储物袋。
一时间,与铁棍大仙手抓储物袋的姿势对台唱戏,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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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龙十三是他?】
壕气冲天的出价声,刹那间惊醒了沉醉中的众人。
十枚极品破凡开脉丹!
群豪失音,万籁俱静。
经历过“小青云剑阵”的交易,无论什么流派的修炼者,对此物价值都有了清晰的概念。
这约等于整整五件元阶上品法器!
这足以中兴一个大型修真门派!
这足以引来无数高手的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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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我要他的命!】
“恭喜龙家十三公子,以三枚极品破凡开脉丹,成功换得本场交易会的压轴之宝——罕见的蛋形态白虎之精!
金玉兰清冷的话音四向传递,引得满场群豪拍手鼓噪,也将沐皓天拉回了现实。
“请紫牙使者稍等片刻,待本店的封印师解除宝物的多重防护封印,然后进行交接仪式。”
沐皓天向台上望了一眼,龙十三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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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论人间绝色】
此言一出,锡山老鬼勃然色变!
铁棍大仙也是诧异无比,他只道沐皓天必会向自己索要沐婷,作为交易的添头。
沐婷自然不能送人,但他们这一派修行法门特异,向来姬妾成群,一有空就会搜罗各色美女,纵情肉欲,寻几个与沐婷姿容相近的并非难事。
岂料沐皓天话锋斗转,竟索要锡山老鬼?一时间包括沐婷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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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万众瞩目】
三个大活人蓦然消失于灵识感知!
铁棍大仙大吃一惊,不假思索,朝对方消失之处猛拍一掌,却空空如也!登时心凉了半截。
“?!”
他一声怒喝,挥袖之间一面灰黑色的聚魂幡倏然出现在门口,掐诀念咒。
聚魂幡见风便长,如绸缎一般迅速铺展。
沐皓天隐匿身形正要往外冲,却被拦住去路,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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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又双叒叕是他?】
龙十三在众多高手的簇拥下,向“合欢台”围拢,听见里面传出的动静,无不感到诧异。
“赤鳞,你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是!”
众人在阁楼下站定,龙十三命赤鳞执法使上楼查看。
“哧——”
突然间,一道无比惊人的剑气从“合欢台”裂空而出!
两男一女夹缠在一起,紧跟着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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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重重围困】
沐皓天急忙脚踏清风,飘然远离。
但觉身后劲气激荡!回过头一看,七枚透骨钉犹如一窝没头苍蝇,在刚才的位置胡乱穿刺。
他心情惊惧之下,气罩重新凝实。
但让他心一沉的是,经受多次法器冲击,脖子上的泪滴已缩小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精魂引?」
他想起师姐所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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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撕咬她的唇】
沐婷声嘶力竭地呼喊,喊完了最后一句,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低下头抽噎不止,双手紧紧揪住沐皓天的一片衣服。
过了许久,她也没有听到他说话,心下开始惴惴不安。
忽然之间,她感觉到那只环住自己腰肢的手臂又重新收紧,还一反常态,放肆地向上挪移,紧紧箍住胸脯,几乎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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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你们护老鬼,我干龙十三】
“啊!是周大王!”
沐皓天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才。
“谁是周大王?”沐婷好奇道。
“呃……是个浑人,咱们不用管。”
沐皓天话虽如此,心下却是一喜,这个浑人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起码让马化龙不敢再来捣乱。
但他游目四顾,却又发起了愁。
周围飞梭的各式法器越来越多,如狂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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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既夺宝,也杀人】
这一刻,无论是近是远,所有人都向龙十三冲了过去!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剑气如虹,古道兵器特有的杀伐气息令龙十三心惊肉跳,猛地闪身退避,众护卫齐出兵刃向上挡去,数十道剑弧刀芒冲上了大厅的顶端。
轰!!!
众护卫挡了个空,那条秘银色巨大剑气轰然斩在龙十三的身侧!
刹那间地砖崩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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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煊火禁元阵】
沐皓天听塔山说过神兽认主之事,此刻经师姐提醒,回忆白虎向自己传递的特殊感情,心脏跳得飞快。
当下乘风飞到大厅中央的穹顶处,准备一试究竟。
突然间,他足下一空,瞬间失去了对风的掌控,身体直直向下坠落。
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两人已然落在大厅的中央方台,无数道目光汹汹聚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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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宣言与白虎】
沐皓天闻言一呆,瞄见金玉兰微微挑高的眉毛,忽然觉得,这位气势凌人的漂亮阿姨是这么可爱。
强忍着上前抱抱她的冲动,沐皓天嗫嚅口唇,以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放走,你怎么跟龙家交代?何况我根本没有武魂境的修为……此外,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完。”
到此处,他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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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逃脱秘术:屁股遁】
沐皓天言语间循循善诱,瞧着虎头虎脑的小白虎,眼中透出慈母关爱孩儿的光芒。
小白虎垂着小脑袋,在他两只脚踝中间穿过来绕过去,使劲蹭了一会儿,然后一跃而上,落在他的肩头,吐舌头狂舔他的脸。
沐皓天伸手拍了拍小白虎并未凝实的小脑袋,柔声催促:
“小宝乖乖,快快带妈妈离开。”
小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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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全城围猎】
客栈大厅中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群豪纷纷热议今晚之事,重复传扬着“沐皓天”之名,连带名不见经传的“道玄武极山”,也迎来建派数百年的历史性巅峰。
却是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黑袍人默默穿越人群,走到了中央方台,蹲下身子擦拭地上的血迹,然后悄然从客栈大门离开,认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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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钱府防卫空虚,此刻直捣黄龙,必能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师父师妹处境危急,必须马上去找到他们,带他们速速离去!」
沐皓天心中彷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交战,代表他目前的两个执念,亦代表冲动一方与理智一方。
他的本心让他倾向于第二个选项,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则蛊惑他执行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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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侵略】上
「钱府防卫空虚,此刻直捣黄龙,必能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师父师妹处境危急,必须马上去找到他们,带他们速速离去!」
沐皓天心中彷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交战,代表他目前的两个执念,亦代表冲动一方与理智一方。
他的本心让他倾向于第二个选项,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则蛊惑他执行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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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侵略】下
沐婷沉默了少顷,抬起头与沐皓天对视,她眼中的泪光已然隐去,所有的波澜都隐去。
她静静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些事?为什么你刚才不杀了我?为什么?!”
沐皓天凝视她许久,才道:
“因为我能感觉到,你还是我们的婷儿师姐。”
沐婷肩头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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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再入钱府】
那人将青龙令高高抛起,月下只见深青、暗红两色光芒交相辉映,划了条漂亮的光弧,直直下落,啪一声被那人接回手中。
如此掂量了好几下,吊悬着沐婷的一颗心上上下下。
那人笑着握住令牌,随手递上。
沐婷呼吸凝滞,瞪大眼睛道:
“你还把它交给我?”
那人淡然道:
“你拿着,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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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人形大药】
沐皓天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向后退,下意识张口念道:
“怒山一怒,狂刀断江!”
却不料无事发生,顿时醒悟过来,赖以求生的法宝此刻已不在自己身上。
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便欲纵身跃起,乘风遁逃,就在这时,血液沸腾之感陡然攀升到了顶峰!
沐皓天只觉浑身滚烫,头晕脑胀,差点软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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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角色对调】
茫茫黑雾之中,沐皓天身形迟滞,步履维艰,情知对方就要对自己下手,他的脸上却无惊惧之色,反而淡定道:
“你想要吃了我?”
苍鹰闻言一乐,笑道:
“你好吃么?”
沐皓天认真想了想道:
“这倒不清楚,没人吃过,难不成我吃我自己?”
苍鹰认真点了点头道:
“还没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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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老陀山诡事】
苍鹰皱着眉头回想了片刻,才道:
“第一件事……
“十年前,丹阳山紫云观一个道士受指派去老陀山除妖,结果一去不返,紫云观多番寻觅无果,早已将他除名。
“万万想不到,就在几天前,此人突然返回丹阳山复命,声称自己花费了十天时间诛杀妖邪,而后立刻下山返回宗门……”
“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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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硕果累累】
苍鹰嘿然一笑,道:
“那可是元婴期的大神通修士啊!怎么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似的?
“像你们这等世家大族子弟,享受着祖宗荫蔽,从小灌以海量资源,精心培育,也未必能有几个最终凝成元婴,何况区区一名散修?
“修道一途逆天而行,没什么背景之人想要结成金丹,甚至凝成元婴,所付出的代价根本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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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不识木兰是女郎】
“这件事太过惊悚诡异,我也只是随便猜猜而已,其实半点头绪也没的,沐兄卓有见地,看事情往往深刻入骨,不知有没有什么高见?”
姜丰一边说一边凝视沐皓天的眼。
沐皓天却一直凝视他的胸前,心中仍隐隐怀疑他是女人,听到他的问话,心想:「我卓有见地,看事情往往深刻入骨?姜兄这也太能抬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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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不情之请】
沐皓天一下闹了个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
“你……你当时在场?这……这事当真一场误会,我跟师姐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的。”
龙美艳眨了眨眼,奇怪道:
“咦,我又没有说她跟谁,你这是怎么回事?”
沐皓天闻言蓦地心一痛:「莫非……莫非师姐在我走后跟其他人?」紧接着反应过来,她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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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驱邪】
“多多,有劳你了。”
龙美艳改换男声,笑着对那人说了一句,伸手一拉沐皓天。
两人携手走进大院。
那仆役多多侧着身子在前方引路,途中悄悄打量沐皓天,暗暗奇怪姜公子去帮小姐找寻驱邪高人,怎么带了个比他自己还要年轻的公子哥回来?但碍于身份,却也不敢多问。
沐皓天听龙美艳称呼她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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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阴灵附体】
沐皓天在仙华客栈中曾被铁棍大仙一记透骨钉击穿手臂,随后受法力侵袭身体,对铁棍的气息再也熟悉不过。
而他施展本门秘传的灵体感应术,赫然发现附身钱小姐的阴灵与透骨钉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沐兄,情况如何?”
龙美艳听他失声惊呼,便知道情势不容乐观,忍不住开口相问。
“钱小姐是被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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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幽冥之变】
李正景方才一出手,沐皓天便察觉他的功法与铁棍大仙同出一路,此刻听他亲口承认,暗暗松了口气,回转身体朝龙美艳挑眉示意。
龙美艳对铁棍之名早有耳闻,知道他是弟弟龙浚泽笼络的心腹之一,也曾听说过他的斑斑劣迹,当即面罩寒霜,居高临下看着李正景,冷冷道:
“每个问题,我只问一遍。”
女扮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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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引鬼上身】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沐皓天紧锁着眉头,摇摇手示意无碍,强忍疼痛,让钱小姐继续饮自己的血。
阴灵与宿主的魂魄相融,这种情况几乎无法可解,哪怕铁棍大仙亲至,也没有把握在不伤及钱小姐性命的前提下取出阴灵。
沐皓天自认没这个本事,但他顾念人命危浅,没有退缩,甘冒背负骂名的风险,也要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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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鬼煞噬魂蛊】
来人一身灰衣,须发皆银,头顶上倒扣一只白瓷碗,锃光瓦亮,细看原来是个秃顶老汉,正是专修鬼道的破凡期大高手铁棍大仙。
铁棍大仙在仙华客栈被沐皓天整治得灰头土脸,非但亲手收拾了宝贝徒弟锡山老鬼,还将两枚极品“破凡开脉丹”以及独门绝技“寒冰搜魂术”拱手送给了对方,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内心憋怒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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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虎狼之言】
铁棍大仙以苦心培育的“鬼煞噬魂蛊”炼化了李正景的神魂,反哺己身,短时间内气血充盈,实力大进!
他的自信,在这一刻攀到了峰顶!
可当他释放威势,并狂言叫嚣后,却见对方二人丝毫不为所动,坐在床头自顾自说着闲话,完完全全忽略了一位虎视眈眈的破凡期大高手。
这一幕让铁棍大仙感受到了莫大的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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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脑瓜崩】
缩地成寸!
铁棍大仙瞳孔急缩,猛向后退却,背靠屋墙,手诀疾速变换,瞬息之间在身前布下了厚达两尺的“元气盾”,并以困囿之术“鬼雾森森”成功封锁周遭两丈范围。
与此同时,六枚透骨钉倏然闪现,刺锋寒芒闪闪,齐刷刷指向前方,排列于铁棍大仙头顶上空森严戒备。
说来话长,其实所有事情只发生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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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穿心】
“咻!!!!!!”
龙美艳暴力攻破“元气盾”的一刹,悬停半空的六枚透骨钉斗然出击,激射而下。
“玎!!!!!!”
但听一声脆响,余音嗡然绕梁。
却是龙美艳曲指连弹,六枚透骨钉在同一瞬间被碧光指影精准击中,四散飞冲。
当是时,屋内寒风骤起,灰白鬼雾滚涌如流,急剧收拢,彷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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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月光如血】
铁棍大仙从容施法完成,已然有恃无恐,哈哈狂笑道:
“黄口小儿,敢对老夫口出狂言,今日便拿你祭鬼!
“虚独鬼王,出来罢!”
话音一落,那“鬼王棍”的尖端灰光激耀,封印崩解,腾腾鬼气冲天而起。
一晃眼工夫,一个庞大丑怖的鬼怪桀然化形现身!半截躯体冲破了屋顶,两只蒲扇大手左右横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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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绝命一击】
昨日天高云淡,骄阳似火,那人乘异兽,负长枪,红缨飞扬,英姿飒爽。
今夜月上中天,星光浅浅,女郎凌空而立,血染银衣,枪挑破凡,风采卓然。
恍恍惚惚,两个身影在沐皓天眼中合而为一。
一时之间,心为之迷,目为之眩。
龙美艳为他以牙还牙,一枪捣碎了铁棍大仙的心脏,并以“心蟾真力”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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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纠缠】
龙美艳眼光掠过众高手,淡淡道:
“一年没见,弟弟翅膀长硬了,到姐姐面前耀武扬威来了?”
“姐姐这是哪儿的话?这么说可不显得生分了。”
龙十三哈哈大笑,左右使个眼色,三名龙家执法使会意,抢上前头,隔空抱拳行礼:
“青角(赤鳞)拜见三小姐!”
龙家内部,“龙行护法”天职为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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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头撞南山】
众高手闻听此言,无不心神大震,所有目光齐聚一处。
来人肩披深红蟒纹大氅,胸前绣了一个紫色龙牙标识,正是紫牙使者。
沐皓天逃出仙华客栈后,紫牙一直紧随龙十三,刚才两人正在返回钱府的途中,突然感应到前方爆发战斗,一道紫金长虹直贯天空,随即又见“犭婴如”腾起,龙十三当即迎上龙美艳,紫牙则前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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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众目之下,冲突爆发】
冷漠的语气落入龙十三耳中,直教他怒火中烧,阴沉着脸道:
“姐姐是怎样都不肯交人的了?”
龙美艳闻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为沐皓天查探过后,眉目间忧色尽显,这种情况她见所未见,想要召回“心蟾”,却毫无反应,再一次渡入“心蟾真力”,竟瞬间被包裹心脏的碧绿薄膜吸收,用以加固,端是诡异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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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有我陪你】
此时此地,在场之人除了沐皓天,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最次的也是筑基、武魂一流。
众高手虽然知道龙美艳修为超凡,一枪挑落铁棍大仙的彪炳战绩也已迅速传扬,但毕竟“龙行尊者”威名赫赫,而修为相差一个大境界,几乎天差地别,双方又是同出一脉,是以,龙美艳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作噩”的对手。
明知不可为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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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夜未央】
月明风清中,百道遁光围聚长空。
离地十余丈,五色光芒交织黑暗,如华灯初上夜未央。
修炼者凌空斗法,半夜里惊醒无数人家,尤其是蛮荒异种“犭婴如”与化龙灵兽“血雉”的精魂相继爆发威势,半个城池都被可怕的气机所吸引。
成千上万人走出屋门,披星戴月,仰起高高的头,望向半空中那绚烂光彩的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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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心悸】
诸位当中,可有无心之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刚才听了沐皓天和龙美艳文绉绉的对谈,众人都不禁猜测,这个问题暗藏玄机道理,绞尽了脑汁,又哪能想得到只不过字面意思而已。
却试问:这世间,谁人无心?
众人思之,多迷茫。
但很快,迷茫者就会拥有这一问的切身感受。未来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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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我叫马四方】
“沐皓天!快给我出来!”
“哒哒,哒哒哒。”
“沐皓天!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哒哒,哒哒哒。”
“沐小子啊沐小子!前辈找你找的好苦!”
“哒哒,哒哒哒。”
那人似乎从地面上驾马而来,由远及近,一路上不停呼唤“沐皓天”,语气甚是焦急,当中还夹杂一声声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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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东方青龙七长老】
“作噩”就在龙十三身侧一步,竟而丝毫不及反应,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呼的一掌向马四方打过去,“血雉真力”汹涌倾泻,喝道:
“放开十三公子!”
仓促一击,只发出五成力,但结结实实打在人身上,便是龙骨境武道高手也抵御不住,可掌力正中马四方后背,他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身形都没摇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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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苏醒】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和气清。
沐皓天从昏迷中醒来,一睁开眼便望见蓝天,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恬淡的春风温柔拂过侧脸,风中鸟语、花香、青草摇荡、流水潺潺,静心感受一番,说不出的清新与舒爽。
他眼望湛蓝如玉的天,一时间心无杂念,脑海之中画面珊珊,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
那时心脏破裂,身陷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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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云聚云散】
“是啊,那对十里相思便是我送给她的。”
沐皓天闻言呆了一呆,心中惊奇,又飞快释然,这件事他早该想明白了,只是一直没得空闲好好思索。
“十里相思”是塔山——也即“妙公子”何其妙所炼制,他的苦恋对象——也即令施雨希黯然伤神之人,正是龙美艳。
此物由“妙公子”赠予龙美艳,而后龙美艳转赠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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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悸心功】
沐皓天颇感意外:
“你还要帮我?那你如何自处?”
龙美艳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沐皓天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一时间无言以对,过了少顷,开口询道:
“姜兄何出此言?请照实说说。”
龙美艳凝视溪中流水打出的旋儿,不疾不徐道:
“我只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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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残阳】
四月初一,华金城外。
今日的晴,不足以酣畅淋漓,天光被盘桓城池上空的几片黑云遮遮掩掩,漫洒千家万户,带了阴郁郁的气息。
今日的暮,比往常更加浓烈,一轮残阳落入护城河中,风吹,支离破碎,殷红的色泽流淌在久经风霜的古城墙上,随风摇曳,像血。
同样被残阳血色浸染的,还有成千上万聚在一起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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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入场】
“神仙眷侣门?你们师父不是早就领人进场了么?”
周洲头也不抬嘟囔一句,提笔刷刷记下,写到“沐白”时霍地一愣神,连忙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身材单薄的大胡子和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脸糙汉联袂站在桌子前,姿态亲密无间,俨然正是“神仙眷侣”的风范。
周洲瞪大双眼,对两人看了又看,却没能发现眼前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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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突发变故】
露天场地,入口处只是象征性造了一个门栏,龙十三麾下“猛兽堂”的一组护卫负责查验身份,接引入座。
姜沐二人递交玉牌,沐皓天见那人眸子细长,眼角微微向上翘,相貌极为狐媚,正是被自己强行夺走白虎蛋的“狐姐”。
那狐姐看他一眼,隐隐露出嫌弃,显然如此不修边幅的粗人在今夜来客中并不多见,随意指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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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乘光踏影,八方高手齐聚】
灯火漫天。
沐皓天乘光踏影,怅怅而行,时而仰望成千上万盏长明灯遮天蔽月、悬浮游曳,盼见寒文静的绝俗风姿,时而向“乾字台”看上一眼,以期能够发现姜丰的飒爽身影。
“艮字台”居于东北方向,入口处则开设于西北,原本相隔不远。
然则沐皓天神思不属,反方向绕了一大圈,才抵达正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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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
“诸位!
“有道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
“今番良晤,皆因在场的诸位英雄豪客、仙师道长给足我龙家面子,龙家九代第十三云孙龙浚泽在此敬谢!”
龙十三开场白毕,抱拳一揖。
众人齐声欢呼:
“十三公子!十三公子!”
山呼海啸声中,沐皓天心旌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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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葵藿倾阳,月向何方?】
何为邀月?
事先许多人不能理解,只道是所谓的寒宫仙子以月神宫秘法进行一场故弄玄虚的祭祀,为誓师大会助兴仪式。
一直到此时此刻,所有人才领悟了“邀月”的真正含义。
名为邀月,实为邀绝代佳人登场。
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
万籁俱寂,直有四息,无数迷离的眼神才如梦方醒,齐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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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试炼规则,意念媾合?】
龙十三蕴满真力的话音灌入耳中,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接连从对寒文静的痴迷中回过神来,听清之后却又一怔。
云台八卦炼心阵?
在场之人中,不乏修炼有成的道门修士,也有一些提前获悉内情的,知道今晚的比试会以考校念力为主,对试炼形式多有猜测,以提前开始备战。
世间有不少阵法脱胎于奇门八卦,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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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主角登场】
“谁第一个登上邀月台,即为今夜试炼魁首!
“届时,夺魁者须与寒宫仙子分立太极图阴阳鱼眼,完成意念媾合,打下专属烙印!从此以后为奴隶、为禁脔!随时随地尽情享用!”
龙十三说这段话时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奋尽了全力,声音响如霹雳,充斥着难以名状的邪异与狷狂,话中包含的意味,更是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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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那我选他】
众人皆知月神宫处境尴尬,见他们居然起身上场,不由得面露古怪之色,均想:「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看来亵渎圣女一事,月神宫的人不愿意假手他人。」
又见一群白衣人中间混着一个黑脸糙汉,颇为不和谐,便有人指指点点。
月神宫弟子听得议论,扭头一瞧,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个黑咕隆咚的老鬼,看了两眼,认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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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谁是主角?】
迅雷不及掩耳!
在所有人都以为两瓶毒药选其一,寒文静必定会左右为难的时候,她居然毫无迟疑地做出了选择。
众人无不惊奇,难以置信,但看清她伸手指向的正是月神宫一行,又随即恍然:「果真如此!」
龙十三先是诧异,继而喜形于色,探头朝“艮字台”张望。
正当众人认真分辨寒文静所指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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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春风一度】
夜空沉寂,月光倾洒大地,也照亮悬浮半空的八座巨型观客台、二十四阶登云梯以及那个高高在上的“邀月台”。
某个时刻,在某种诡异气氛的影响之下,在场所有人彷佛心照不宣,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些人直勾勾瞪着那个形貌粗鄙的黑脸糙汉,愤恨异常,嫉妒如狂。
有些人仰望“邀月台”上临风而立的少女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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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春风一度】
夜空沉寂,月光倾洒大地,也照亮悬浮半空的八座巨型观客台、二十四阶登云梯以及那个高高在上的“邀月台”。
某个时刻,在某种诡异气氛的影响之下,在场所有人彷佛心照不宣,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些人直勾勾瞪着那个形貌粗鄙的黑脸糙汉,愤恨异常,嫉妒如狂。
有些人仰望“邀月台”上临风而立的少女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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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春风一度】
夜空沉寂,月光倾洒大地,也照亮悬浮半空的八座巨型观客台、二十四阶登云梯以及那个高高在上的“邀月台”。
某个时刻,在某种诡异气氛的影响之下,在场所有人彷佛心照不宣似的,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些人直勾勾瞪着那个形貌粗鄙的黑脸糙汉,愤恨异常,嫉妒如狂。
有些人仰望“邀月台”上临风而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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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八方静寂,一夜扬名】
全场下巴碎了一地。
修炼界中其实不乏豪放不羁之士,也有一些登堂入室的采补之术,但当众银乱,真真罕见。
最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上一刻还高贵冷艳、惊为天仙的一代圣女,此刻直堕凡尘,神色之焦急,言辞之奔放,俨然已化身欲女。
众人心想:
「古有贾琏戏凤,白日宣淫,莫非今时今日,一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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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萝卜?】
皓月当空,星汉无言,宛如这一刻的情形。
月光与目光交汇的中心。
沐皓天一条腿仍旧踏在阳鱼之眼,另一条腿跨出一大步,身体重心向前,脑袋上仰,一只手持握一支卷轴,直直递向寒文静。
“曜月攫星!”
音浪滚滚,震荡深夜长空。
沐皓天仰天一声大吼,挟舍生忘死之气势,奋吃奶之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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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就像一股清泉流过我的身体】
意念媾和,须双方情投意合,排空万念,撤除一切防备,毫无保留地接纳彼此。
每一步,都不易达成。
“鱼水相欢”此类法阵的效果,便如催情药物,营造旖旎的气氛,加深双方的默契,放大美好的幻想等等,直令人如鱼入水,欢畅舒怡,自然释开心防。
法阵生效后,还会结成一个护罩,隔绝外界滋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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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感觉怎么样?】
意念媾和,须双方情投意合,排空万念,撤除一切防备,毫无保留地接纳彼此。
每一步,都不易达成。
“鱼水相欢”此类法阵的效果,便如催晴药物,营造旖旎的气氛,加深双方的默契,放大美好的幻想等等,直令人如鱼入水,欢畅舒怡,自然释开心防。
法阵生效后,还会结成一个护罩,隔绝外界滋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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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身陷绝地】
却说方才阵中,沐、寒二人皆浑浑噩噩,双双心神失守,越靠越近。
在双方意念交触、几乎裸裎相对、即将迈出关键一步的一刹那,沐皓天的心脏突然一阵悸动,猛地惊醒!
随即寒文静也有所感应,双方同时心生抗拒,终止了媾和的进程。
但“鱼水相欢”法阵效果未尽,二人都是初体验,只觉飘飘欲飞,一时情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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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邀月乘风】
蓦然被一个少年男子揽住,寒文静立生抗拒之意,可就在下一瞬间,楼岩与作噩护法已一左一右出现在身边。
沐皓天方才的行动迅如急电,直令两位宗师级高手都略略吃惊,本拟一人拿下一个,见此情形,反而谦让起来,相视微笑,都没有急着动手。
作噩体内的龙气曾对他发出警告,至今对沐皓天有所忌惮,便打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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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玄天罡气】
楼岩身形僵在半空中,眼眶瞪大,彷佛不敢置信,身为修真界一大名门“月神宫”的长老,他太清楚那道玄青色的弧光代表着什么。
天下两大修真正道魁首,分是中州道宗、玄州天衍宗。
玄天罡气,是为天衍宗独门秘技。
四九玄功,是为天衍宗道法根本。
但凡修士,无一不知!
因此,即便沐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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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不堪一击】
“道友请留步!”
忽听一人雷声呼喝,一块巴掌大的月石电射而至,横在白元卿上空,放大如山,挡住去路。
楼岩随即飞身赶到。
作噩也趁机追了上来。
两人分立合围,以防白元卿脱逃。
白元卿冷眼横睨,眉头一皱道:
“你二人不是我的对手,退开罢!”
此言狂妄之极,楼岩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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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施琳琅】
施琳琅?
听对方报上姓名,龙观樾脸上微微变色,凌厉的眼神中包含了几分恼火与几分忌惮。
高天之上那只虚空巨掌陡然下压,将残败不堪的八卦结界彻底摧毁。
滂沛的气浪犹如一场暴雨,倾注在每个人的脸上。
众人须发皆张,禁不住闭上双眼,修为稍弱者,更是齐刷刷打了个冷颤。
沐皓天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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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绝地求生】
沐、寒二人起飞的一瞬间,龙观樾微微冷笑,两根手指微微一搓。
沐皓天头顶上空登时一沉,如一座巍峨大山当头压落,不由大惊,但旋即那股沛不可当的压力又瞬间消失不见,顾不得多想,双足虚踢,速度激增。
“观樾兄,你我这么多年没见了,不如好生叙旧一番,小辈们玩耍,便由他们去罢。”
施琳琅微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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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大显神通】
(本章二合一,大剧情告一段落)
“一骑白马游天下~~~一身侠胆耀四方~~一只木鱼惩邪恶~~~一袭袈裟访仙乡~~”
奇腔怪调,歌声袅袅,随一阵冷冷的妖风送入众人耳中,直抵灵魂深处。
沐皓天愕住一下,身形在空中猛地一个踉跄,颤声道:
“马……马……马……”
寒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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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受困】
天昏地暗,月隐星藏,夜空之上,千百道遁光尽皆如盖浓烟,光芒受困于方寸之地,彷佛霎那间陷落无边鬼域,寂静幽远。
唯有一张黄澄澄的符纸,正在虚无之间静静燃烧。
若此间唯一的神明,那一缕小小的明亮的火焰,光透出很远很远,一道道玄奥莫测的符纹在千百双瞳孔中放大,放大,直至无边。
一种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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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如冰】
沐皓天犹如一根木头,呆立许久。
原来寒文静在他昏睡之时曾经想要杀了他,并且已经付诸行动,是以他的脖子上才会有淤痕。
想明之后,内心深处似有无边无际的悲伤涌出,包围了身体每一处。
他呆呆地望着那个清丽绝俗的少女身姿,茫然不知所措,脑海中胡乱想了许多,还是不懂她为何要这么做。
「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二十二章【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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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曜月攫星图】
沐皓天心中猛地腾起一团无法名状的怒火,瞬间将一切点燃,双目皆赤,猛地扑身过去。
寒文静肩头一颤,一种危险的气息让她本能想要反抗,却忽然觉察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下克制住了。
两个人靠得很近,月光流转,咫尺鼻息。
沐皓天狠狠瞪她一眼,伸手拾起了白衣,用力箍住她莹白如玉的手腕,帮她把手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二十三章【曜月攫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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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追杀】
沐、寒二人皆是吃了一惊,紧接着醒悟,有人也一不小心闯入了结界。
二人飞快站起身,仰头望去,只见共有青白红三色五道光亮,各承一人。
黑夜密林,树影婆娑,只大致露个轮廓,瞧不清楚面目。
沐皓天听那声音,隐约有些熟悉,纵声道:
“来者何人?!”
悄悄拉着寒文静从月光照处退开,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二十四章【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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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求爱?】
叶师弟和汪师弟应声而动。
一人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翻开盖板,指决点处,六点金光飞射而出,一晃化为六尊金甲兵丁,从天而降,将沐、寒二人围住,步步紧逼。
一人祭出明晃晃一口飞剑,玄青色剑光滟滟激荡,气势烜赫,笼罩了二人的上方。
寒文静眼见沐皓天心神不宁,不知反抗,连忙挣开他手,玉指轻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二十五章【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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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要杀他,先杀我】
“在下有信心,能说服月神宫宫主修改这条门规,将修为要求压低为金丹期,龙家那边,在下也会垦请师尊出面化解,寒仙子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全场静寂。
沐皓天心道:「果真如此!」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其他四人面面相觑,领会了鹿一鸣的用意,却不能理解,根据传言来说,寒文静当众与沐皓天意念媾合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一百二十六章【要杀他,先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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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逼问】
暗夜,原始密林深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沐皓天一手揽着寒文静,一手提着赖骏,分花拂叶,乘风疾行。
他内心深知,自己的真实修为并非鹿一鸣一合之敌,只是凭借神通唬人,以及龙美艳给的“隐息珠”,使对方无法判断气息的虚实,才忌惮重重。
但讹诈多了,总有露馅的时候。
因此,他全力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二十七章【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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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你为什么不怕我?】
“捕猎?”
赖骏答道:
“不错,这种困兽结界北岭山脉中还有不少,根据天衍宗的鹿仙师所说,这是用以捕捉莽荒凶兽的阵势。
“我们遇到你之前,曾进入过一处结界,见到了一头死去的怪兽。”
说到此处,声音竟隐隐有些颤抖。
沐皓天察觉他眼神透着恐惧,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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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三头魔狼】
跑了?
还是躲在暗处?
沐皓天心惊肉跳,目光四处逡巡,忽听身后寒文静道:
“别找了,他早就已经跑走啦。”
沐皓天奇道:
“你看见他逃跑了?”
寒文静轻轻点头。
沐皓天诧异道:
“那你为何不拦住他?”
寒文静道:
“你问完了话,又不肯杀他,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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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小筝】
“嗷呜!!”
那魔狼被八大云团逼落地面,六只狼目闪过一丝绝望,三个狼头齐齐张口咆哮,声音凄烈无比,似乎带有浓浓的恐惧之意。
魔音灌耳,沐皓天几乎魂飞天外,强忍难受,直冲顶上结界。
下方“咔喇喇”巨响,三头魔狼暴躁肆虐,林中卷起一阵狂风,大地震动,古木倾倒,枝叶漫天飞舞。
寒文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三十章【小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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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山村老屋】
沐皓天循她所指,凝目张望,隐约望见一片山坡上有十几户人家,似乎是一座小山村,于是说道:
“寒姑娘,咱们下去看看。”
寒文静跟着望了望,便按下云头,向山坡落去,为免招摇,选在了小山村的外围降落。
三人落地之后,小筝缠住沐皓天,腻腻道:
“我吓得腿软啦,大哥哥背背我。”
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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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女人汤】
“是啊,虽然离开了几百年,家的样子总不会记错。”
沐皓天见她神情严肃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心中蓦地突突乱跳。
方要开口,小筝却忽然展露欢颜,笑道:
“哈!这便吓到你们啦?”
说完笑嘻嘻地蹲了下去,伸手捉住寒文静的一只莲足:
“寒姐姐,我来帮你穿鞋。”
寒文静下意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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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義莊】
小筝却没急着乘云,问道:
“寒姐姐可曾备了换洗衣服?”
“换洗衣服?”
寒文静闻言倒是怔了一下,她修炼月华,不食烟火,不染凡尘,还能施法净衣,一身月白衣裳穿了许久,也没有机会更换,摇摇头道:
“我离宫匆忙,不曾携带……”
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奇道:
“去摘果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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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风谲云诡】
沐皓天虽不惧死人,却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下意识远离了老妪,紧绷着心弦,随时准备动用神通。
那老妪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
“侬莫害怕,这些人早就死咯。”
沐皓天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她,心想:「我岂能看不出他们死了?我怕的是你。」
那老妪又道:
“侬也莫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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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一起泡温泉?】
寒文静眼光一亮,只见前方好大的一面玉璧,翠绿色的表面光滑而平整,似镜子一般,清楚倒映着二女的容颜与身姿。
璧下是一口泉眼,纵横足有三丈,泉中微波荡漾,气泡翻滚,水面上氤氲着乳白色的烟气,袅袅蒸腾,宛若仙府灵池。
正所谓:“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温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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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窥见】
山林青青,绵延不尽。
沐皓天发现山村的恐怖秘密之后,乘风飞行,直追寒文静和小筝而去。
炽热的阳光照下,长风劈头盖脸,热辣辣的,他渐渐定下心来,一面凝神寻找寒文静的踪迹,一面暗暗忖道:
「这座山村在许多年前发生了一场灭绝人寰的浩劫,那么,老婆婆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说自己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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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前尘旧事,诡异根源】
(本章二合一,解释了很多的隐线、伏笔,承前启后,勿错过。)
小筝眼底凶光一闪,冷笑道:
“怎么会不认识?她便是我妈妈。”
此言一出,沐皓天脸上骇然变色。
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蹭蹭蹭”退了三大步,双眼瞪到最大,颤声道:
“小筝……这……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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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玉璧“无涯”,上古灵液】
小筝笑道:
“送给我爹爹了,你敢不敢去?”
沐皓天闻言气得发抖,抓着她的手不觉用上了力,颤声道:
“你……你说什么?!”
小筝轻轻一震肩头,一缕淡淡红光转瞬流遍了全身。
沐皓天只觉她身上有一股庞然大力冲袭而来,不得不松开手掌,仰面向后跌摔,忙提气纵气,连翻了两个筋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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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筑基!】
小筝目露赞许之色,背负着双手,迈步在沐皓天身后踱来踱去,老气横秋地指点道:
“对对对,多喝一点,多喝一点,用上你吃奶的劲……
“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没劲了便想想寒姐姐,好大好大一只大白羊,是不是来劲了?
“诶~慢点慢点,别呛到了。
“笨蛋,你当真以为喝洗澡水么?你得一边吞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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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极凶之地】
筑基期威能大涨的灵识透体而出,伴随着蓬勃怒气,四向冲袭!
然而下一刻……
“砰!”
沐皓天方甫跃出灵池,正想要大干一场,头顶便挨了重重一记粉拳锤击,霎时间晕头转向,眼花缭乱,又复跌落泉水之中。
“突破个筑基,便觉得翅膀硬了?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妖外更有大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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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干柴烈火】
“干柴烈火,一点便着,大哥哥,好好享受罢~”
将沐皓天送走后,小筝喜笑颜开,瞧着灵池底部自说自话:
“珠联璧合、阴阳交泰之后,两人的修为必然还能更进一步,那破局之事便又多了几分把握,也不枉我收集多年的涎水,全给她用上了,嘻嘻。”
小筝嘻笑一会儿,笑容逐渐消失,翻手之间,一根晶莹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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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邪灵巢穴】
天昏地暗,意乱情迷之际,沐皓天双瞳青光一闪,认清了这具白到会发光的身体,以及咫尺之间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蓦地一惊,叫道:
“寒姑娘?!唔……”
那人又猛地将他堵上,双手乱抓,拼命索求却不得其门,越来越见心急。
当是时,沐皓天眼前突然闪过小筝言笑晏晏的模样。
“放心罢,那边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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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邪灵巢穴】
天昏地暗,意乱情迷之际,沐皓天双瞳青光一闪,认清了这具白到会发光的身体,以及咫尺之间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蓦地一惊,叫道:
“寒姑娘?!唔……”
那人又猛地将他堵上,双手乱抓,拼命索求却不得其门,越来越见心急。
当是时,沐皓天眼前突然闪过小筝言笑晏晏的模样。
“放心罢,那边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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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暧昧与危机】
云中风雷交击,透着浓浓杀气。
沐皓天先是一惊,继而醒悟过来,是寒文静苏醒,误以为鬽妖闯入,这才如此,忙不迭叫道:
“寒姑娘!寒姑娘!是我!”
声音昊然响亮,清楚地传递出去,却不见寒文静收起云团,反而云中风雷滚滚,有愈演愈烈之势。
持续片刻,沐皓天兀自不解,忽然云气散开,压力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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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消失的怨魂】
“那鬽妖既然只是小宗师级,你我二人联手,未必不能战而胜之,何至于如此忌惮?”
沐皓天问完一句,自忖道:「此处地方,与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小筝说这里设有针对她的大凶之局,她那神通广大的便宜老爹也陷落于此,至今生死不知,可眼下只见区区一只鬽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却听寒文静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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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仙子更衣,临阵磨枪】
寒文静接过衣物瞧了瞧,一下抱在怀里,嫩白如云的脸蛋霎时桃色漫天。
她低垂眼帘,嗫嚅道:
“怎么……怎么洗过了?”
沐皓天忙道:
“是小筝洗的。”
寒文静轻轻点头,忽然抬眼瞧他,说道:
“那你……有没有跟她一块洗?”
“没……没有啊。”
沐皓天一愕,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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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盘点收获,感悟玄天】
“不过你也莫要心急,修行最忌讳心浮气躁,操之过急反而于道行有损,尤其你凭借灵液神效,刚刚突破筑基,更要打牢根基,扎扎实实稳固境界。”
寒文静恬淡生脆的声音,犹如雪化清泉,缓缓流过石隙,回旋在沐皓天的耳际。
他渐渐玄默静虚,胸无杂虑,原本混混沌沌的体内景象,蓦然之间,已能清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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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美女师父领进门】
沐皓天翻来覆去,几乎探遍了洞窟每一个角落,对于每一块岩石的分布都了然于心,还是没能发现那股危险气息的来源,不由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只听寒文静道:
“这样运用灵识可不对,停一停,我来教你。”
沐皓天闻言,便即停了下来,与她说了刚才发现的异常。
寒文静想了想,站起身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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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驱物之法】
“有了!”
寒文静方甫入定,忽听沐皓天惊喜出声,抬眼向他瞧去。
沐皓天双手在身上东抓西摸,很快掏出几个储物袋,集中一处,全部递到寒文静的面前,欣然道:
“寒姑娘,你现在的修为已是筑基后期大圆满,随时可以突破,那么何不尝试一下?
“倘若你进阶成功,达到破凡期,那鬽妖便不是你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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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御剑之术,所谓“神通”】
沐皓天见寒文静挑的是一个剑匣、一根黑漆漆的铁棍、小半块镜子,拍手赞道:
“寒姐姐果然生就一副火眼金睛,一眼瞧出这是三样宝贝。”
寒文静微微而笑,嗔道:
“你没事别总来夸我,虚情假意,花言巧语,我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如此,沐皓天每每衷心称赞,她也听得莫名舒心,唇边时常擒着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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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内忧外患,进退两难】
这一记惨叫彷佛来自寂冷的深渊,夹杂瑟瑟阴风,声音中充满了钻心彻骨的痛楚,好似跨越了百年、千年的凶狠诅咒。
沐、寒二人相顾失色,霍然起身,面朝洞窟内部。
沐皓天手中的“黑风剑”灵光闪闪,散发出慑人的气势。
寒文静见之,心中蓦然划过雷电:「才半天工夫,他竟已初步完成炼化!这是何等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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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合斗鬽妖】
一夜无话。
沐皓天睁开眼时,只见一片明亮,阳光穿透浓厚的云气屏障,将甬道石壁映成牛奶般的白色,他轻舒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端坐的少女,微笑道:
“这一夜,那鬽妖竟然没来滋扰。”
寒文静默默点了点头,眉眼间稍显疲累。
她的修为已到瓶颈,运功恢复消耗的法力之后,便继续炼化云旗,她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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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夺宝之战,群英荟萃】
寒文静见沐皓天朝自己伸出左手,五指撑开,蠕蠕而动,不由呆了一呆,蓦然想起之前被这只魔爪捉弄的情景,下意识双手抱胸,后退了一步。
沐皓天情知自己的举动引发误会,搓着手讪讪道:
“寒姑娘,你别误会,我是想……”
寒文静咬了咬唇道:
“你想干嘛?”
沐皓天道: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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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我要看血流成河】
那只鲜红的小手扒着木门的侧面,慢慢将门拉开,一个红衣小女孩施施然走了出来,反手一带,门又重新关上。
百道目光汇集处,但见她脸色红润可爱,身材娇小玲珑,看着不过八九岁年纪,头上打着双马尾,一身大红颜色衣裳,脚上穿一双红色绣花鞋,却不是小筝又是谁?
小筝秀眉间隐含煞气,目光飞掠,见到众人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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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蝉鸣】
十五将至,又是一个月圆夜。
老陀山某处,乌天黑地的鬽妖巢穴之中,沐、寒二人面面相对,中间相隔一个身位,各自打坐修行。
每当行功一周天,便会睁眼看一看对方,偶尔视线凑到了一起,双双会心微笑,并不言语。
无声无息处,丝丝缕缕奇异的情愫在二人之间产生,那是一种同舟共济、生死相依的默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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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挟持】
“呜……呜……”
寒文静娇躯受抱,嘤唇被堵,霎时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扑扑乱跳,彷佛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她本能地挣扎,却受到强大无匹的“四九玄功”与燃烧的气血联合压制,无法做出有效反抗。
就这么一下犹豫,似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凶猛的火焰刹那间融化冰川。
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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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恐怖】
“他们人呢?!”
沐皓天问出这一句,身体忽被无边的恐慌占所据,竟提不起一丝力气。
雨燕闻言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
“我……我不知道……
“我们听到外面传言,说你在山里出现,便来寻你……谁知进山不久,姐姐就被那个狐狸精给抓走了……后来……
“后来我们去追……撞见许许多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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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小舔狗】
千里之外,原始密林中,一座千刃绝壁拔地而起,侧面平整,寸草不生,彷佛是被一道惊天刀气一劈而成。
绝壁上稀稀落落凹陷一个个洞口,如虫蛀的孔洞一般,颇是邪异,自北岭山脉名声大噪以来,有许多寻宝者来到此处探索。
入洞穿行,甬道绕来绕去的,有如迷宫,灵识与气机均受到极大的限制。
甬道壁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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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绝凶阵】
幽深,黑暗,森然。
沐皓天苏醒过来,睁开眼时,只见这样的观感。
头顶上方高悬着一弧清冷的残月,便是此间唯一的光。
月的光芒透不出很远,将将能看见一丈方圆,似乎法器的主人修为受到了极大压制。
沐皓天意识渐复,很快感受到怀中紧紧抱着的一具娇嫩身躯,以及手中紧紧握着的一只柔软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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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喝醋】
安静了片刻时间,未见任何危险,未闻任何怪声,拥有诸多壮阔而又恐怖的布置的巨大深井中,并没有一丝一毫即将发生异变的迹象。
彷佛此地保持现状已有千年万年,三两个不速之客仅仅只是无聊的过客,根本无法引起此间主人的注意。
两颗收紧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沐皓天忽觉手中一空,却是寒文静抽回了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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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二女交锋】
“师兄,她是谁?!”
眼见雨燕万分警惕的模样,沐皓天脑瓜子一阵发胀,记得她从前对“寒宫仙子”颇有成见,挠了挠头道:
“燕儿,这位是寒姐姐,她是……”
“我叫做寒文静。”
寒文静微笑着走上前来,静静瞧着雨燕。
雨燕神情惘然若失,呐呐道:
“是你……当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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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骚狐狸与遭遇】
抢回来的小老婆?
沐皓天也不知为何自己瞬间懂了,勃然大怒道:
“什么?她……她怎么敢?!”
双拳握紧,牙齿咬得嘎吱乱响。
寒文静见此情状,不由心头一紧:「原来是真的!他已经娶了妻,却还来招惹我。他还从别人那里抢老婆……难怪我问他道玄武极山的营生,他总是语焉不详,原来是做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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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绝世凶兽】
“啊也!”
沐皓天听雨燕说道老婆婆突然挥杖去打婧灵,不由失声惊呼。
他心想,小筝将她妈妈封印在凡人体内,然后封锁记忆,又将婧灵的一魂一魄与之融合,让老婆婆误以为自己就是王婧灵。
在这种情况下,猛然见到了真正的王婧灵,说不准会生出什么事来!
雨燕故意停了停,见他担心受怕,轻轻抝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六十章【绝世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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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真相与绝望】
“狰!”
几乎与雨燕同时,寒文静也叫出了凶兽名字,缓缓道:
“章莪之山,无有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狰……狰……小筝!!”
沐皓天喃喃念叨,忽然惊叫,吓了雨燕一跳。
沐、寒二人查探了周围环境之后,为节省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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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恶灵之海】
“此处便是‘绝凶阵’。”
雨燕表情瞬间凝固了,呆呆地环顾四方,浑身的毫毛一根一根竖立,蓦然一声叫唤,急道:
“沐师兄,大……大……大事不妙!”
沐师兄苦笑不迭:
“咱们被困阵中,再也出不去了,自然是大大大事不妙。”
雨燕从云床上跳了起来,叫道:
“不!你不懂!”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六十二章【恶灵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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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每个人都是落入凡间的星辰】
“什么?!”
沐皓天大惊失色,霍然起身,抬头仰望上空。
那寂静而又幽远的黑暗深处,彷佛随时会有千百万只凶灵恶鬼从天而降。
雨燕却似乎看淡了生死,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静静地站在沐皓天身旁。
沉寂片晌,忽听寒文静道:
“雨燕,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们?”
雨燕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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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暗算】
金火摇晃,光影斑斓。
沐、寒二人凝心聚力,一遍又一遍对青色石球上的灵识烙印发起冲击。
终于,只听“叮”一声细响,沐皓天霍然睁眼,喜道:
“成啦!”
月望之夜临近,时间越来越紧,那白元卿的修为又极其高深,二人在炼化途中,不免焦急,此刻大功告成,双双喜出望外!
四目相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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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天降狂潮】
沐皓天原地等待了许久,始终不见二女回来,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不由心中奇怪:「怎么去了这么久,莫非,燕儿她不是尿尿,而是拉……拉……那可要难为寒姐姐啦。」
言念及此,哑然失笑。
“沐师兄,你一个人傻乐什么呢?”
一个欢快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沐皓天吃了一惊,回转身体,只见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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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小鬼老六】
沐皓天虽惊不乱,全力操御法宝,加持“青罗罡气”。
定睛一看,只见那浩浩荡荡的恶灵浪潮,其实是由无数半透明的灵体集结而成,形状各异,有人有兽,头部均有一道白滢滢的光团,通体散发出冰冷而强横的气息。
成千上万强大的凶灵恶鬼,如大军摧城一般呼啸而过!
阵马风樯,势不可当。
所幸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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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背叛】
深渊寂然。
三颗心脏砰砰乱跳,三双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血池中央。
血池恢复平静的一刹那,落针之处突有一支血箭破开水面,冲天而起!
其势之迅疾,直如霹雳流星,转瞬之间从三人的眼前一闪而过,激射深渊上空。
“不好!”
沐皓天惊呼,却也说不出所以然,只知情况必定大大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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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试探与诱惑】
(本章二合一)
沐皓天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剧痛难忍,却也因此精神一振,排空杂念。
游目四扫,只见暮云带着他们落在血池旁边的空地上,左手牵着寒文静,右手握紧,向上打出一拳。
霎时间有一个白色拳影飞射出去,上到十丈高处,蓬然张手,大放光明,彷佛一轮皓日,将八大凶兽、六尊魔神以及深渊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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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爱慕绵绵,奈风情月意,暗通款曲】
(本章二合一)
这一掌正中胸口“膻中穴”!
只见白光一晃,犹如波浪一般涌遍寒文静全身,转瞬之间,整个人被一层水流也似的能量所包裹,缓缓升空。
寒文静先是一惊,继而心生感应,张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迅速盘腿端坐,闭目凝神,全力运转法诀。
人有三宝:精、气、神,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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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夺舍之战】
刺痛骨髓的冷,阒然无声的静。
一刹那之间,沐皓天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看不见,听不闻,动不得……
视、听、嗅、味、触,五觉六感,尽数丧失,唯剩灵识内存观想,在极冷与极静交融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另一个灵魂侵略、占据。
自我的意念被一个强大百倍的意念打得丢盔卸甲,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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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海誓山盟】
“静儿……”
“啪啪!!”
血灵池畔,沐皓天睁开双眼,张口呼唤一声,岂料话音未落,左右脸颊上已经吃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直打得他双颊红肿,晕头转向。
“静儿……”
“啪啪!!”
又一声呼唤,又两记耳光,这一次打得他皮开肉绽,眼花缭乱。
他不敢再出声,使劲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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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心脏之秘,登峰造极】
(本章二合一)
那婴孩肌肤细腻白皙,有如凝脂,透着天然纯净的光泽,半身凝实,半身透明,整体瞧上去不过两岁大小,紧闭双目,小脸上还残存着恐惧与痛楚,其容貌赫然与暮云有七分相似。
寒文静一惊非小,瞧了两眼,吓得缩了手,颤声道:
“他……他还活着?”
“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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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遗忘真君,朝天暮云】
(本章二合一)
“静儿,你快来助我!”
沐皓天心急火燎,说完便开始打坐入定,一瞥眼,却见寒文静端坐不动,面有犹豫之色,不由奇道:
“你怎么了?”
他却不知,寒文静面对外界的围追堵截,已然身心疲惫,见绝凶阵中并无太大的危险,野心勃勃的阵灵暮云也为沐皓天所败,更兼幽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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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第二个气海】
“我……我根本停不下来!”
沐皓天说完这句,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与眼睛却是鲜红一片,几乎要滴出血来。
元婴,即为修炼元神,显化婴儿。是修仙之根本,以极为菁纯充沛的灵力凝结而成。
随着暮云的意念崩解,元神灭绝,残存的元婴中只剩下极致菁纯的灵力,胜过一切高品阶的灵液灵石,对于一切生灵都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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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突飞猛进】
开辟第二个气海,需要耗费海量的强大的法力,通常来说,至少要有一位宗师级高手全力辅助,修为越弱,耗时越长。
加之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同时修炼两种功法,容易劳而无成,付出与受益不成正比,是以极少有人愿意尝试。
此刻,沐皓天却因法力挥霍不掉而忧愁,实可谓一个幸福的烦恼,说出去恐怕会活活气死万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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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遗忘之血】
法术“玄天罡”乃是天衍宗的防御类绝学,驰名整个九州修真界。
“玄天罡气”以“四九玄功”为根基,炼于人体的三宫九窍,由菁纯法力转化而成,犹如一件潜藏于体内、如意随心的防御法宝,通过持续的修炼以及本人境界的提升,从而不断获得强化,直至牢不可破。
寒文静对天衍宗这门防御绝学早有耳闻,知道修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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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灵光碎片,爆发前夕】
深渊之底,巨型血池之畔,有一朵金色火焰悬于半空,绽开明亮而又温暖的光芒。
金光之下,离地三尺,漂浮着两朵白云。
其中一朵云上,面对面坐了两人,双双闭目冥神,手掌交握,玄青、月白两色清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交缠。
法力如化实形,将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深深羁绊。
雨燕坐在另外一朵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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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降临】
夜幕之下,昏暗无光,一座由竹子搭建而成的山村书屋,在习习风中轻轻摇晃。
穿过一排排堆满陈旧书籍的架子,来到书屋的最深处,这里有一间简陋但整洁的居室,住着村子里美丽而又温柔的女教书匠。
室内一灯如豆,红烛上跳跃的微弱火苗,照映出无限的旖旎风光。
帷幔掩盖之处,一张木板床不绝地发出凄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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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真相与降临】
夜幕之下,昏暗无光,一座由竹子搭建而成的山村书屋,在习习风中轻轻摇晃。
穿过一排排堆满陈旧书籍的架子,来到书屋的最深处,这里有一间简陋但整洁的居室,住着村子里美丽而又温柔的女教书匠。
室内一灯如豆,红烛上跳跃的微弱火苗,照映出无限的旖旎风光。
帷幔掩盖之处,一张木板床不绝地发出凄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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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礼物】
暮云不久前借助血灵池中的血水,破坏了恶灵之海的外部阵眼,得以脱困而出。
沐皓天本打算冒险进入恶灵之海,一探究竟,却不料“恶灵潮汐”突然再次爆发,然而此刻距离上一轮爆发还不到五天时间,实在大出所料。
三人潜伏于深渊底部的血池之畔,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过此处本就不会遭到冲击,一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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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小筝登场,回头看看?】
(本章二合一)
“玉如,我的好妈妈,女儿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你还喜欢么?”
小筝稚嫩的童音从高空处传下来,俏皮可爱的语气,却带有一种难以揣测的寒意,震荡深渊石壁,直透四个人的心底。
那女郎听到声音面色大变,浓浓的惊恐上又增添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双眼直勾勾盯着上空,喉咙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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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现世】
随着小筝启动血池中的机关,深渊各处,异变突起,一股庞大无匹的威压从血灵池底部开始蔓延,迅速笼罩整座深渊。
雨燕初习道法,体质孱弱,很快便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寒文静和她受困于同一只血手掌,连忙伸手将她护住,抬头望向空中。
小筝凝立虚空,浑身剧烈地颤抖,她呆呆望着眼前的“暮云”,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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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师徒】
八大凶兽将漆黑的棺椁拉出水面,便咬死了锁链,纹丝不动,似乎在等待绝凶阵主人的下一个指令。
漆黑的天棺悬浮于血池中央。
小筝脚踏棺盖,背对沐皓天等人。
此时此刻,她形象大变,娇小身躯气势凌人,满头飞舞的红发,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沐皓天望着她的背影,蓦然感受到她心中堆积如山的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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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情孽】
“师父……师父……我早就爱上你啦!”
这一声温柔呼唤,简直荡气回肠,沐皓天等人无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就在不久前,沐皓天还在与寒文静梳理事情的脉络,推测出遗忘真君便是小筝的亲生父亲,后来玉如见到“暮云”变成“朝天”时的过激反应,更让他确信此事。
因此眼下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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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骨肉相残】
沐皓天上一刻还见小筝情意绵绵,抱着师父的替身哭诉衷肠,如怨如慕,不禁为她感到难过,怎料她竟突然毁掉“暮云”,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阵灵灭亡,绝凶阵瞬间失控,八凶六神发生异动,种种变化,骇然可怖,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是时,沐皓天惊喜发现由于小筝的心态崩溃,血手掌禁制已自然消解,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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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螳螂捕蝉】
“轰隆!”
那人话一说完,陡然间霹雳炸响!
一杠长枪从天而降,猛地贯穿小筝的身体,将她钉在了地上。
意外突如其来,沐、寒二人忙不迭凝神戒备,余光扫过小筝,不由得暗暗心惊。
那长枪竟是纯粹以雷电构成,强大的电流“噼啪”流转,席卷了狰狞兽躯,血红色的毛发一根根竖立,肆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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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暴露】
沐皓天出于义愤,喝止了列缺公子对小筝施暴,同时全神防备对方突袭,哪知道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竟直接动手诛杀小筝!
下意识想要发动“悸心功”,却见那韩老魔伸手在列缺公子的手腕上一搭,拦住了他,微笑道:
“列缺公子,此地危机四伏,尚未查明状况,切莫鲁莽行事。”
列缺公子目光一冷,提一口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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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鼎鼎大名】
“他就是沐皓天。”
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齐刷刷向沐皓天注目,脑海之中,种种传闻纷至沓来。
沐皓天三个字,无需过多解释。
近段时间,这个名字在沧州之地,实可谓如雷贯耳,被各家各派奉为年轻一代风云人物之翘楚。
先是大闹华金城仙华客栈,在举目皆敌、高手林立的情形下,从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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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泣血椎心】
(本章二合一)
“林狗!给我去死!”
沐皓天大吼一声,抬手猛击自己的心口——他深知这几人都是一流高手,必须倾尽全力!
电光石火间,恐怖的心灵悸动降临人间,快过了闪电!
林列缺在听到沐皓天斥骂的一霎,便已决意出手将他诛杀,闪电鞭上光芒爆闪,鞭体弯曲,犹如一条头部弓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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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小筝之死】
棺盖徐徐打开,宛如黑云压顶般的窒息感随之而来。
此时,无论谁人,无论修为高低,全都生出了一种叫做恐慌的情绪,冰冷从心灵的最深处开始蔓延,在每个人的体内层层堆积,刺骨的寒意直令人灵魂战栗。
“妈妈!妈妈!”
深渊中回荡着女孩凄厉的哭喊声。
王婧灵绕着血池灵飞奔对岸,抱住恢复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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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魔剑残尸】
沐皓天受到林列缺闪电攻击,满身是伤,麻木不堪,一直倒在地上,方甫缓过神来,颤颤巍巍站直身体,便看到小筝惨死的一幕,霎时目瞪口呆,心中震撼有如惊涛拍岸。
他怔怔看着悬浮于天棺之上的那柄黑暗巨剑,蓦然醒悟了一个真相。
血池深渊,天棺魔剑。
六合八荒,永镇凶蛮。
原来所谓的魔剑,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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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彼岸之花,曼殊沙华】
(本章二合一)
小筝四分五裂的身体残块,正蠕蠕而动,相互之间缓缓靠拢,所有伤口的切割面,筋肉、血管一抽一动,鲜血在溢出的一瞬间,又飞快缩回皮肉之中。
落在一旁的头颅,至今死不瞑目,满头血发却无风扬起,也在发生异动。
彷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维持着她的生命一般。
这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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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冥河主宰】
(本章二合一)
小筝被怨恨的浪潮淹没了理智,浑然不顾正是对方现身才压制住了魔剑,“血光魔掌”威如山崩,瞬发而至!
此时那人的上半身已然成形,翻手一拍,竟也是一招“血光魔掌”。
两掌在半空中相击,发出“嘭”一声巨响!
两道掌力相互消融,平分秋色。
血灵池中,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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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遗忘大法】
龙、韩、林、白四人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血色,各自祭出防御法宝,准备作垂死挣扎。
却见清泫素手轻抬,向小筝伸去,说道:
“筝儿,借用一块血灵之晶,请你莫怪。”
小筝默不作声听了半晌,心中对她的怨恨却没有减少半分,奈何实在打不过她,只能银牙紧咬,大生闷气,完全没想到她会来跟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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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威胁】
话音未落,淡淡血光已在小筝手中闪烁不定,催命魔掌蓄势待发!
电光石火之间,沐皓天的心头飘过一万匹草尼马,但见玉如的尸体横陈于云台,又急忙收心定神,陡然发动了“悸心功”!
小筝身形顿了一顿,冲沐皓天嘻嘻而笑,重新凝力于掌,就在此时,一股惊天杀机轰然席卷而至,当头罩落。
紧接着剑气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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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身世】
“心口微微刺痛,正是‘龙牙锥心刺’开始发作的症状。遗忘真君朝天,正是死于龙牙锥心刺。”
沐皓天闻言心中并无意外,反倒是有些释然。
在他误入幽冥界河之时,便听鬼母说过一位顶尖强者被“龙牙锥心刺”折磨至死的故事,印象十分深刻。
不久前,又听小筝说道“遗忘真君”曾经前往冥河,最终却一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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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八荒六合剑】
清泫此言好似晴空一记霹雳,小筝刹那间如遭雷殛,呆呆伫立良久,身体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关于遗忘真君是小筝生父,沐皓天之前便有过猜想,却也万万料不到竟是如此这般,懵了片刻,倏忽心念一转,想到这层父女关系,大大有别于世俗,严格来说两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也算不上不伦。
小筝哪里懂得这个道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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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遗忘旧事,魔剑认主】
(本章二合一)
听小筝如此一问,清泫凝重的神色不由得松弛了些,唇边绽开一缕微笑,嗔道:
“傻孩子,是谁跟说他来找我的?他心里牵挂的一直都是你呐。”
小筝泪珠滚滚而下,哽咽道:
“那……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他为什么会……”
清泫幽幽道:
“此事还得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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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八凶反噬,怒深渊破灭,云散风飞】
(本章二合一)
沐皓天此时的感觉奇妙无比,好似身体内部毫无先兆地多出了一个脏腑,转瞬之间,这个新生的脏腑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它的脉动沉稳而有力,与他的心跳、呼吸保持同一韵律。
突如其来的血脉相连之感,让他对探索这把恐怖的魔剑兴趣盎然。
他捏了捏手心的汗,鼓足勇气伸出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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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山中遇姦行】
魔剑的位置,在沐皓天西北方向,至少有数百里之遥。
他的法力才恢复三成,只是感应出大致所在,略一沉吟,从储物袋中取出“十里相思”和“百里知”。
这两件通联法器都在雨燕的身上,沐皓天心存一丝侥幸,依次尝试了。
然而不出所料,两物均没有任何的反应,很显然相隔甚远。
「当时燕儿和小师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二百九十九章【山中遇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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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沐皓天的威慑力】
沐皓天本就与章小鹏相隔不远,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瞬间被对方察觉。
“谁在那里?!”
章小鹏大喝一声,猛地抽出配剑,一剑斩出,一道气芒飞射沐皓天的藏身之处。
此时沐皓天的三宫九窍之中,玄天罡印已然凝成,不必他主动施法,遇到攻击自然而然会生出反应。
章小鹏不过先天境界,沐皓天有心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三百章【沐皓天的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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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过家家的游戏】
霎时破空声大作!那道剑光的来势有如疾风,在沐皓天足下三丈之处斜斜掠过,“撕啦啦”击向远处。
显然这只是一个警告。
「玄蛟神剑!」
沐皓天眯了眯眼,瞬息之间便认出对方激发剑芒的兵器,正是那一把传承悠久的玄蛟派镇派之宝。
不过身为魔剑之主,曾经让沐皓天又惊又羡的玄阶法器,已然不被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三百零一章【过家家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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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生杀予夺】
会客大堂一片哗然!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祭出了法器,只待掌门号令,便上前将沐皓天分尸,更多的人却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杀谁?杀几个?
想杀就杀?
这世间竟有如此狂妄之人?
……
那狂人俯在少女的耳边,呢喃之语仍在继续:
“崔大小姐,现在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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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夜何其深】
日落西山,红霞万道,层云尽染。
当最后一缕霞光从地平线上消散,沐皓天孤身一人离开了狮子山。
一剑疾驰在前,为他破开风阻,也制造出更多的风之肌骨,让他乘风飞行更加自如。
他唇边噙着一缕志得意满的弧度,蓦地放声长啸,向天边极目远眺。
天边的云脾气甚是顽固,还在竭力挽留夕阳,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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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燕语呢喃明似翦,采香人渐远】
(本章二合一)
沐皓天离开不久,山崖边的树丛中忽然响起一串哗啦啦的声响,一个身穿水绿衣衫的少女快步走了出来。
她追到悬崖边缘,临风而立,面朝沐皓天远去的方向,怔怔凝望。
夜风及身,将一条娇美玲珑的身形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修长挺拔,前凸后翘,楚腰蛴领,胸脯已然颇具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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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飞霞谷】
北岭山脉,南七门,飞霞谷。
是夜,千星隐没,一月孤悬。
戌时三刻,若在寻常百姓家,早已两眼抓瞎忙于造人,然此处偌大的一个山谷,却是灯火通明,热闹喧天。
就在半个月前,此处还是一个老林深山、云归鸟静的无人山谷,更无飞霞之名。
直到“暮云仙府”出世的消息传开,无数修炼士一头扎进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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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玄榜天骄】
那老伍说完这一句,咧大了嘴巴,笑嘻嘻地看着少女,要等她来问自己。
那少女显然对“沐皓天”很是好奇,但听老伍言语粗鲁,暗中有些不喜,又担心引人注意,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度出声。
之前泼酒的那人骂道:
“臭比老伍!要说就快说,不想说就快滚,再卖你奶奶的关子,小心老子大耳瓜子呼你。”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三百零六章【玄榜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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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龙青阳】
那老伍弓足一蹬,向上跃起,避开这一拳。
“喀啦啦”几声响处,一张红木实心桌子又被打成了碎块,木屑如飞刀一般四向崩飞。
众人吃了一惊,忙不迭闪身退避,现场一片叫骂之声。
飞霞谷虽然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但来到此地的,多是修行有成的体面人,私人恩怨私下解决,不会堂而皇之寻衅斗殴,尤其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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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龙青阳执礼甚恭,弯腰抱拳,额头几乎与腰腹平齐,态度诚恳之至。
这情形大大出乎了寒文静的意料。
近段时间,她的一切遭遇,也包括沐皓天的一系列疯狂经历,皆是因这位尊贵之极的龙家二公子,向月神宫提婚一事而起。
而实际上,她与龙青阳仅仅是一面之缘,根本不了解对方究是何等样人。
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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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诡计】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这几段文字是从古诗词上摘录拼凑而成的,连起来的意思,大致是:
与你这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离别之后,(月神宫中)再美好的天色与景致,也形同虚设,盼望你的心意同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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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心月狐】
小筝竖掌前推,一团血光从她掌心喷薄而出,在半空中幻化成一只血红色手掌虚影,星驰飞闪,正是她招牌式的“血光魔掌”。
寒文静早知小妖怪本性凶蛮,喜怒无常,是一个炸药般的危险存在,今日猛然撞见,绝难善了。
但她刚才全神防备着龙青阳暴起,委实没有料到小筝嬉笑之间突施辣手,一身破凡期的修为,竟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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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龙族秘事】
月牙峰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乃是山谷东侧山坡凸起的一座月牙形峰头,屹然而立,风来客栈所在峰顶更是占据了制高点,居高临下,整个飞霞谷一览无余。
龙姝瑶一步跨到窗前,向外一张,只见黑天之上悬着好大一只圆月,皓皓月光却被飞霞谷漫山遍野的火光冲淡,朦朦茫茫,灯影阑珊,彷佛无数夜明珠在山谷中四处零散,璨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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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小筝的秘密花园】
(本章三合一)
「小筝,这是哪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做什么?」
寒文静在风来客栈中被小筝带走,流星赶月一般飞越了上千里,最终来到一座十分稀奇古怪的山峰。
她跟着小筝从山腰位置的一个洞口进入,在暗无天日的山腹甬道中行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同时扯了一把一直牵引自己前进的那只小手。
「这是我家,名叫珍宝山。」
小筝笑嘻嘻地回应,牵她的手愈发紧实了一些。
「这座山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它原本是我师父早年用的法宝,那时候它还不叫珍宝山,叫做‘七窍玲珑山,是一件仙级法器,放眼整个九州修炼界也是名气大大的。
「有一回呢,有个狂到没边的后辈小子来向我师父挑战,呃……那个狂小子名字就叫何其狂,你听听,是不是狂到没边了?
「嘻嘻,不过他确实有狂的本钱,后来果真也成了一方大人物,还有一段吹捧他的顺口溜,流传甚广,寒姐姐你应该也听说过罢?叫什么:‘怒山一怒泄汪洋,狂刀断江何其狂,哈哈哈!真是臭屁到家啦!
「他一刀斩断怒江,吓哭清泫那个鬼婆娘,却是后来发生的事儿了,他跟我师父的那一战,很少很少有人知道,寒姐姐,我来说给你听听?
「我这人不爱卖关子,直接告诉你结果罢!结果当然是我师父赢啦,不过那个狂小子也着实了得,他见我师父对他有所轻视,只动用了五成功力,于是乘机发出惊才绝艳的一刀,把我师父的‘七窍玲珑山劈成了两半。
「我师父这才打起精神,动用七成的功力将他击败,还在他的识海中刻下‘少年英杰四个大字,令他心悦诚服。
「后来呢,我师父收了我当徒弟,取来剩下的半座‘七窍玲珑山,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祭炼,改名珍宝山,作为我的练功悟道房。
「我在这儿修行了多年,原本已经将这件法宝炼化,一直藏在地底深处,可前阵子我的修炼出了一点问题,导致珍宝山失控,野蛮生长到了最大状态,破土而出,引来不少宵小之徒的窥伺。
「那些人到我家横冲直撞,妄图来偷盗我的宝贝,后来都被我一次性料理干净啦!」
小筝回到了家中,心情十分美丽,一边拉着寒文静的手蹦蹦跳跳向前走,一边兴致勃勃向她介绍。
寒文静默默然听了半晌,内心深感不安。
小妖怪虽然没有给她下什么禁制,但是一道锋锐如刺的气机,始终抵在她周身各处。
这还罢了,反正以对方实力之强,她本就没什么反抗的想法。
但小筝欢声笑语的同时,还会有意无意对她做一些撩拨似的小动作。
这让曾经受小妖怪轻薄胡闹的圣女又是羞臊,又是担忧,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当寒文静胡思乱想之时,忽发现前方的甬道深处隐隐泛光,聚目一看,只见山壁上显出一道门洞的光影形状。
小筝开心得一蹦三尺高,红彤彤的小脸上绽开花苞也似的笑容,显得娇嫩欲滴。
她拽着寒文静奔跑起来,欢呼道:
「寒姐姐,快呀快呀,咱们到啦!」
快行百步,只听得一声声狼兽欢快的咆哮,伴随着一阵阵水浪拍打之声,在甬道中不绝回荡。
寒文静一颗心七上八下,跟随小筝来到那扇光影大门前,瞧了一眼,看出这是一个法阵结界的入口。
小筝握个法诀,随手解除了门上的禁制,一个硕大的门洞刹那显现,一股
蕴含了惊人灵气的白烟扑面而来。
寒文静眼看洞窟内云雾缭绕,一片白茫茫,朦胧深处,似乎有一尊巨大的怪兽影子正在翻滚扑腾。
她心中大为紧张,问道:
「小筝,这是哪儿?」
「这是我的秘密花园!欢迎寒姐姐来做客~」
小筝欢呼雀跃,一把将她推进洞窟之中,然后紧随而入。
寒文静强定心神,凝聚目光,紧紧盯着烟雾中那个巨大的兽影。
那怪兽的体型有如大象,生了三只头颅,听得动静,三头齐刷刷转向,倏忽撞破白烟飞驰而来。
怪物显形,三头狰狞毕露,强大的压迫感随着沉沉阴影当头罩下,赫然便是沐、寒二人第一次见到小筝时遭遇的三头魔狼。
寒文静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后,却见那魔狼的三只头颅一齐耷拉下来,低眉顺耳,展露谄媚之态,张开大口向小筝呜呜而叫,身后一条大尾巴摇晃个不停,俨如一只温顺的家养小狗。
小筝踢飞绣花小鞋,光脚丫子走到魔狼跟前,拍了拍中间的一只大狼头,笑道:
「乖乖狗,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三头魔狼浑身一抖,不自觉扭了扭大屁股,居中的头颅吐出一条长舌头,卖力地舔起了小筝的光脚丫子。
小筝痒得格格娇笑,踢了牠一脚道:
「好了好了,我今天不饿,你蹲在这里好好看门,我要跟寒姐姐玩耍。」
三头魔狼如蒙大赦,屁颠屁颠跑到门口,三只头颅争先恐后挤出了门洞,探入甬道之中,小山一样的身躯则卡在洞窟内部,撅着屁股,认真看守。
寒文静见那狼屁股缺少了小半个,新生的皮肉殷红似血,脑海中闪过小筝巧笑嫣然,扒住魔狼的大腿生猛啃食的一幕,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忽听小筝道:
「寒姐姐,快来吧!」
「去哪儿?」
寒文静回头一瞧,只见小筝的雪色衣衫散落一地,鲜红幼嫩的***俏生生站在云雾之中,向她连连招手。
「寒姐姐快来,别逼我用强哦~」
小筝冲她嫣然一笑,转身爬上灵池边沿,「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
……
片刻之后,灵池之畔散落的衣物,又多了一套月白纱衫,几样亵衣亵裤。
「寒姐姐,我心里好苦呀。」
寒文静僵硬地抬手拍了拍小女孩的粉背,娇躯颤动不休,心中甚是惶恐。
其实,小筝从风来客栈带走她以后,一直对她温柔亲昵,丝毫没有流露加害之意。
但寒文静在绝凶阵中亲眼见过小筝杀伐决断、喜怒无常的风范,对于这只天性凶狠残暴的小怪兽,始终常怀敬畏之心。
此时被她为非作歹一阵玩闹,忽然又见她对自己表现出柔弱之态,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小筝似乎洞察了寒文静心中所想,调皮地用脸颊在她胸前蹭了几下,然后仰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霎不霎,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羞颜,啧啧赞叹道:
「国色天香、美丽无双的寒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寒文静脸蛋一红,躲开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支吾道:
「我……我在想,今天……今天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小筝用力掐了她一把,娇声笑道:
「你眼下脱个精光,原来却是在想别的男人,下回我一定告诉那个姓沐的小子。」
寒文静蹙眉急道:
「不!你不要乱说!」
小筝笑吟吟地瞧着她道:
「
好呀,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隐瞒这件事。」
寒文静气恼道:
「哪有什么事需要隐瞒?你再这样戏弄我,便……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要睬你了。」
小筝叹道:
「好啦好啦,那我不说了。」
寒文静对她的态度转变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筝道:
「你是想不明白,那龙青阳为何会遇到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对不?」
寒文静眉心蹙紧,点了点头。
小筝微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了?我瞧这件事儿再也简单不过了,你当初确实喜欢那个小龙崽子,半夜里跟他卿卿我我,山盟海誓,后来你遇见姓沐的小子,更加的喜欢,于是改弦更张,翻脸不认人啦!
「至于你说自己不记得了,或许是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水性杨花,又或许是因为……遗忘大法?」
※※※※※※※分界线※※※※※※
寒文静大急道:
「你……你胡说八道!这绝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喜欢他,我……我那时也根本不会动这种心思。」
小筝见她反应激烈,嘀咕道:
「遗忘大法让你把事情忘光光了,你又怎么记得?」
寒文静姣眉倒竖,檀口张启,还待严肃抗辩,忽见小筝唇边噙着一缕戏谑的笑意,顿时醒悟过来,掐她痒痒道:
「好哇,你又来戏弄我。」
小筝从她怀中溜走,双足踩着水,娇小红嫩的身子一上一下,笑嘻嘻道:
「遗忘大法是我师父自个领悟的,他呢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我才不会去做那种无聊的事儿呢!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清泫那个鬼婆娘干的?
「哈哈哈哈嗝~看把你给吓的,要我说,就是那个小龙崽子故意编故事,装成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想要来骗取你的元阴。」
寒文静红着脸想了想,低低地道:
「这也不大可能,我看他神态不似作伪……那块帕子也确实有问题,似乎是有人冒充我,设下阴谋诡计,而且……
「而且他早就认出你的身份,一直不动声色,拖延时间,悄摸摸引来自家长老。由此可见,他的心机颇为深沉,就算他要编造故事,也不至于这样漏洞百出。」
小筝虽然活了两百多年,但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师父隐居深山,除却一身的高超本领与凶暴本性,在心智上和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听到「阴谋诡计」,只觉得一阵脑壳疼。
当下她扁了扁嘴,说道:
「那些东西我是搞不懂的,不过我天生能够感知别人的情绪,判断出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再加上……我对邪念的感知也极其敏锐……你别看那个小龙崽子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好像是一位正人君子,其实他的心里充满了对你的龌龊幻想,恨不得当场将你扒个精光。
「然后……嘿嘿嘿……今天要不是有我在场,他十有八九要得逞咯~」
寒文静沉默了一下,静静地道:
「我宁死也不会屈从的。」
小筝见她傲娇模样,心中十分不以为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吟吟道:
「你想宁死不屈,也没这么容易,那个小龙崽子有的是办法炮制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姓沐的小子独处一室那么多天,感情看起来也已经培养得差不多了,怎么你们两个还没有成事儿?莫非他不行?」
寒文静受了她一番戏耍,浑身气血翻涌,躁热难抑。
又听她语气促狭地发问,蓦
然想起与沐皓天相处时的几次情动,芳心扑扑乱跳,鬼使神差道:
「我们一直没空闲……」
话一出口,便惊觉不对,慌忙张手掩住口唇,螓首越垂越低。
乌黑柔亮的发丝在水面铺散开来,宛如一丛松茸海藻,娇羞无地的少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到了水里。
小筝用双手抱着肚皮,在水中笑得直打跌,过了一会儿,伸手将憋气许久的寒文静揪了出来,一脸认真地说道:
「寒姐姐,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也隐隐约约可以感知到,你的元阴对男人十分重要,若有机会,你还是尽快交给姓沐的小子为好,帮他提升一下修为,也免得别的臭男人整天觊觎。」
寒文静默然不语,她看过「暮云」的记忆碎片,自然知道小筝所说的「交给姓沐的小子」是什么意思,念光一转,本能地拢了拢雪白修长的双腿。
小筝丝毫不懂矜持、礼教为何物,说得十分露骨,但言中明显透出对她的真心关怀。
良久,她怯生生开口道:
「小筝,你为什么……这样?」
小筝诧然道:
「哪样?」
寒文静道:
「今天,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帮他……帮他强迫我……」
小筝不假思索道:
「没错呀!当时我确有此意,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助纣为虐!你不觉得很好玩么?」
寒文静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张臂划水,游开了一段,本能地远离危险,回头看着小筝,嗫嚅道:
「那你抓我……救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小筝嬉皮笑脸地追了上去,笑道:
「哪有为什么?我就是玩儿。」
寒文静叹道:
「我实在不能理解……」
小筝一边用小手拍打着水面,激起浪花一朵朵,一边满不在乎道: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是天不怕地也不怕,横行无忌,任性妄为,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只警告你一次,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有什么善心,爱做什么好事,我才不会这么无聊透顶。」
寒文静瞧着浪花中嬉闹的小女孩,忽忽想起那时她对自己表现出的柔弱,脑海中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大着胆子伸手搂住了她,柔声道:
「小筝,你从来都没有一个朋友,是不是?」
小筝粉背微颤,挣扎了几下,却被寒文静紧紧揽在怀里,俯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我来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小筝鼻子一酸,连忙把头埋水里,使劲摇晃几下,然后钻出头来,像小猫出水一样甩动起来,头发上的水珠四处飞洒,溅得寒文静满脸都是。
她瞧见自己的杰作,脸上表情甚是得意,笑着说道:
「寒姐姐,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那件事儿你也心知肚明,咱们两个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受到魔剑的钳制,成了姓沐的小子的奴隶,你是他老婆,呃……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来着?主母?呵呵,我自然要向你讨好了。
「做了奴隶会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我也警告你们两个,不要妄图控制我,我绝不会任由你们欺负的。」
她说话间脸上始终挂带笑意,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寒文静凝视着她,微微叹息道:
「我明白了,你把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当作人质,你怕沐皓天将来会欺负你,是不是?」
小筝拍手欢笑道:
「人质,你说得对极啦!我正是要把你当作人质,让姓沐的小子从此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指东
他不敢往西。
「哈哈哈哈!我都迫不及待想跟他见面啦,他自以为做了我的主人,反而要被我呼来喝去,好玩!太好玩了!」
寒文静见她得意忘形的模样,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悄悄落下,情知自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试探着道:
「那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难道要一直待在这儿等他?」
「是啊,咱们两个就在这儿等他,天天鸳鸯戏水,你说好不?」
小筝嘻嘻而笑,倏一下又钻进她的怀里,对着她上下其手,再次闹得圣女娇羞无地,这才心满意足躺在水面上,悠哉悠哉道:
「我又没带他来过我家,他怎么能找到这儿来?跟他再见,就随缘好了,那家伙实力那么差劲,说不定已经被人给宰了,那就皆大欢喜,嘿嘿哈哈~」
她幻想沐皓天意外被人弄死,自己重获自由的场景,傻傻的笑了一会儿,向寒文静道:
「我在外面还有些事情要办,明天你陪我一块去罢。」
寒文静气喘吁吁道:
「去哪儿?做什么?」
小筝神秘兮兮地道:
「去我师父家里!」
寒文静怔了一下,了然道:
「遗忘真君道场?」
小筝点点头道:
「没错,我要去的那处地方,现在被那些人叫做‘南七门,门外边聚集了不少人,都快成一个小镇了,不过他们可没本事进去,只能跟飞霞谷一样,在门口蹲着大眼瞪小眼,你陪我一块去,对你也有好处。」
寒文静奇道:
「对我有好处?」
小筝撇撇嘴道:
「是啊,你现在的实力忒差劲,连那个小龙崽子也打不过,跟我在一块,总是要我保护,那怎么行?我可不喜欢到处带个拖油瓶。」
「哦……」
寒文静被数落得俏脸飞红,垂低了螓首,轻轻应了一声。
「寒姐姐,其实我把你留在身边,还有一个目的。」
寒文静努力抵挡小女孩胡作非为,随口问道:
「什么目的?」
小筝撅起小嘴,幽幽道:
「你还记得么?我是我师父用自身邪念制造出来的怪物。」
寒文静听她说得可怜,念及她凄凉的过往,轻轻一叹道:
「小筝,你不要气馁,今后一定会有人爱护你的。」
小筝两眼放光道:
「寒姐姐会爱护我么?」
寒文静见她神态从意志消沉到俏皮活泼,转变得飞快,隐隐觉得不妙,但想到她终究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女孩,难得敞开心扉,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小筝眉眼弯弯,露出了狡黠的笑,说道:
「那我便实话实说啦!我是我师父道心魔种而生,我心中的各种欲念,比常人要蓬勃无数倍,只是我一直用修为强行压制。
「可是常言道,堵不如疏,疏不如排解。我前阵子修炼出了问题,便是将心中欲念压制得太狠,因此我最近经常杀人泄愤。然而,凶残、暴虐、贪婪都很容易宣泄,另有个口子却极难排解,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寒文静不料她竟来问自己这种事,期期艾艾道:
「你……你爱的是你师父……你不愿……不愿找别人……」
「寒姐姐冰雪聪明!正是如此了,我不愿便宜了那些臭男人,不过……」
小筝话说一半,猛地扑向寒文静,八爪鱼一般缠住她,乐滋滋道:
「不过寒姐姐这样天仙般的人物,那就另当别论啦!」
寒文静脑袋有些发蒙,颤抖着道:
「你……你想做什么?」
小筝笑道:
「寒姐姐千万别误会,你到我家来做客,我怎能不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我是农家出身,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只吃几道菜,其中我最爱吃的一道,是将黄豆浸泡后,磨成豆浆,然后滤过纱布,去除了豆渣,倒入锅中加热,使其凝成一块块,就像花果做成的膏冻也似,吃起来细腻、嫩滑,味道十分鲜美。
「寒姐姐可知这道菜叫做什么?」
寒文静木然摇头。
「寒姐姐果真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俗话说客随主便,你难得来我家做客,一定要好好尝尝了。」
小妖怪咯咯娇笑,骤然张牙舞爪,打算沐浴过后,亲自为客人下厨。
(偏了几章,接下来回归主角)
第三百一十二章【到小筝家做客】
(本章三合一)
“小筝,这是哪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做什么?”
寒文静在风来客栈中被小筝带走,流星赶月一般飞越了上千里,最终来到一座十分稀奇古怪的山峰。
她跟着小筝从山腰位置的一个洞口进入,在暗无天日的山腹甬道中行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同时扯了一把一直牵引自己前进的那只小手。
“这是我家,名叫珍宝山。”
小筝笑嘻嘻地回应,牵她的手愈发紧实了一些。
“这座山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它原本是我师父早年用的法宝,那时候它还不叫珍宝山,叫做‘七窍玲珑山’,是一件仙级法器,放眼整个九州修炼界也是名气大大的。
“有一回呢,有个狂到没边的后辈小子来向我师父挑战,呃……那个狂小子名字就叫何其狂,你听听,是不是狂到没边了?
“嘻嘻,不过他确实有狂的本钱,后来果真也成了一方大人物,还有一段吹捧他的顺口溜,流传甚广,寒姐姐你应该也听说过罢?叫什么:‘怒山一怒泄汪洋,狂刀断江何其狂’,哈哈哈!真是臭屁到家啦!
“他一刀斩断怒江,吓哭清泫那个鬼婆娘,却是后来发生的事儿了,他跟我师父的那一战,很少很少有人知道,寒姐姐,我来说给你听听?
“我这人不爱卖关子,直接告诉你结果罢!结果当然是我师父赢啦,不过那个狂小子也着实了得,他见我师父对他有所轻视,只动用了五成功力,于是乘机发出惊才绝艳的一刀,把我师父的‘七窍玲珑山’劈成了两半。
“我师父这才打起精神,动用七成的功力将他击败,还在他的识海中刻下‘少年英杰’四个大字,令他心悦诚服。
“后来呢,我师父收了我当徒弟,取来剩下的半座‘七窍玲珑山’,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祭炼,改名珍宝山,作为我的练功悟道房。
“我在这儿修行了多年,原本已经将这件法宝炼化,一直藏在地底深处,可前阵子我的修炼出了一点问题,导致珍宝山失控,野蛮生长到了最大状态,破土而出,引来不少宵小之徒的窥伺。
“那些人到我家横冲直撞,妄图来偷盗我的宝贝,后来都被我一次性料理干净啦!”
小筝回到了家中,心情十分美丽,一边拉着寒文静的手蹦蹦跳跳向前走,一边兴致勃勃向她介绍。
寒文静默默然听了半晌,内心深感不安。
小妖怪虽然没有给她下什么禁制,但是一道锋锐如刺的气机,始终抵在她周身各处。
这还罢了,反正以对方实力之强,她本就没什么反抗的想法。
但小筝欢声笑语的同时,还会有意无意对她做一些撩拨似的小动作。
这让曾经受小妖怪轻薄胡闹的圣女又是羞臊,又是担忧,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当寒文静胡思乱想之时,忽发现前方的甬道深处隐隐泛光,聚目一看,只见山壁上显出一道门洞的光影形状。
小筝开心得一蹦三尺高,红彤彤的小脸上绽开花苞也似的笑容,显得娇嫩欲滴。
她拽着寒文静奔跑起来,欢呼道:
“寒姐姐,快呀快呀,咱们到啦!”
快行百步,只听得一声声狼兽欢快的咆哮,伴随着一阵阵水浪拍打之声,在甬道中不绝回荡。
寒文静一颗心七上八下,跟随小筝来到那扇光影大门前,瞧了一眼,看出这是一个法阵结界的入口。
小筝握个法诀,随手解除了门上的禁制,一个硕大的门洞刹那显现,一股蕴含了惊人灵气的白烟扑面而来。
寒文静眼看洞窟内云雾缭绕,一片白茫茫,朦胧深处,似乎有一尊巨大的怪兽影子正在翻滚扑腾。
她心中大为紧张,问道:
“小筝,这是哪儿?”
“这是我的秘密花园!欢迎寒姐姐来做客~”
小筝欢呼雀跃,一把将她推进洞窟之中,然后紧随而入。
寒文静强定心神,凝聚目光,紧紧盯着烟雾中那个巨大的兽影。
那怪兽的体型有如大象,生了三只头颅,听得动静,三头齐刷刷转向,倏忽撞破白烟飞驰而来。
怪物显形,三头狰狞毕露,强大的压迫感随着沉沉阴影当头罩下,赫然便是沐、寒二人第一次见到小筝时遭遇的三头魔狼。
寒文静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后,却见那魔狼的三只头颅一齐耷拉下来,低眉顺耳,展露谄媚之态,张开大口向小筝呜呜而叫,身后一条大尾巴摇晃个不停,俨如一只温顺的家养小狗。
小筝踢飞绣花小鞋,光脚丫子走到魔狼跟前,拍了拍中间的一只大狼头,笑道:
“乖乖狗,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三头魔狼浑身一抖,不自觉扭了扭大屁股,居中的头颅吐出一条长舌头,卖力地舔起了小筝的光脚丫子。
小筝痒得格格娇笑,踢了牠一脚道:
“好了好了,我今天不饿,你蹲在这里好好看门,我要跟寒姐姐玩耍。”
三头魔狼如蒙大赦,屁颠屁颠跑到门口,三只头颅争先恐后挤出了门洞,探入甬道之中,小山一样的身躯则卡在洞窟内部,撅着屁股,认真看守。
寒文静见那狼屁股缺少了小半个,新生的皮肉殷红似血,脑海中闪过小筝巧笑嫣然,扒住魔狼的大腿生猛啃食的一幕,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忽听小筝道:
“寒姐姐,快来吧!”
“去哪儿?”
寒文静回头一瞧,只见小筝的雪色衣衫散落一地,鲜红幼嫩的胴体俏生生站在云雾之中,向她连连招手。
“寒姐姐快来,别逼我用强哦~”
小筝冲她嫣然一笑,转身爬上灵池边沿,“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
……
片刻之后,灵池之畔散落的衣物,又多了一套月白纱衫,几样亵衣亵裤。
“寒姐姐,我心里好苦呀。”
寒文静僵硬地抬手拍了拍小女孩的粉背,娇躯颤动不休,心中甚是惶恐。
其实,小筝从风来客栈带走她以后,一直对她温柔亲昵,丝毫没有流露加害之意。
但寒文静在绝凶阵中亲眼见过小筝杀伐决断、喜怒无常的风范,对于这只天性凶狠残暴的小怪兽,始终常怀敬畏之心。
此时被她为非作歹一阵玩闹,忽然又见她对自己表现出柔弱之态,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小筝似乎洞察了寒文静心中所想,调皮地用脸颊在她胸前蹭了几下,然后仰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霎不霎,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羞颜,啧啧赞叹道:
“国色天香、美丽无双的寒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寒文静脸蛋一红,躲开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支吾道:
“我……我在想,今天……今天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小筝用力掐了她一把,娇声笑道:
“你眼下脱个精光,原来却是在想别的男人,下回我一定告诉那个姓沐的小子。”
寒文静蹙眉急道:
“不!你不要乱说!”
小筝笑吟吟地瞧着她道:
“好呀,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隐瞒这件事。”
寒文静气恼道:
“哪有什么事需要隐瞒?你再这样戏弄我,便……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要睬你了。”
小筝叹道:
“好啦好啦,那我不说了。”
寒文静对她的态度转变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筝道:
“你是想不明白,那龙青阳为何会遇到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对不?”
寒文静眉心蹙紧,点了点头。
小筝微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了?我瞧这件事儿再也简单不过了,你当初确实喜欢那个小龙崽子,半夜里跟他卿卿我我,山盟海誓,后来你遇见姓沐的小子,更加的喜欢,于是改弦更张,翻脸不认人啦!
“至于你说自己不记得了,或许是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水性杨花,又或许是因为……遗忘大法?”
※※※※※※※分界线※※※※※※
寒文静大急道:
“你……你胡说八道!这绝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喜欢他,我……我那时也根本不会动这种心思。”
小筝见她反应激烈,嘀咕道:
“遗忘大法让你把事情忘光光了,你又怎么记得?”
寒文静姣眉倒竖,檀口张启,还待严肃抗辩,忽见小筝唇边噙着一缕戏谑的笑意,顿时醒悟过来,掐她痒痒道:
“好哇,你又来戏弄我。”
小筝从她怀中溜走,双足踩着水,娇小红嫩的身子一上一下,笑嘻嘻道:
“遗忘大法是我师父自个领悟的,他呢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我才不会去做那种无聊的事儿呢!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清泫那个鬼婆娘干的?
“哈哈哈哈嗝~看把你给吓的,要我说,就是那个小龙崽子故意编故事,装成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想要来骗取你的元阴。”
寒文静红着脸想了想,低低地道:
“这也不大可能,我看他神态不似作伪……那块帕子也确实有问题,似乎是有人冒充我,设下阴谋诡计,而且……
“而且他早就认出你的身份,一直不动声色,拖延时间,悄摸摸引来自家长老。由此可见,他的心机颇为深沉,就算他要编造故事,也不至于这样漏洞百出。”
小筝虽然活了两百多年,但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师父隐居深山,除却一身的高超本领与凶暴本性,在心智上和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听到“阴谋诡计”,只觉得一阵脑壳疼。
当下她扁了扁嘴,说道:
“那些东西我是搞不懂的,不过我天生能够感知别人的情绪,判断出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再加上……我对邪念的感知也极其敏锐……你别看那个小龙崽子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好像是一位正人君子,其实他的心里充满了对你的龌龊幻想,恨不得当场将你扒个精光。
“然后……嘿嘿嘿……今天要不是有我在场,他十有八九要得逞咯~”
寒文静沉默了一下,静静地道:
“我宁死也不会屈从的。”
小筝见她傲娇模样,心中十分不以为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吟吟道:
“你想宁死不屈,也没这么容易,那个小龙崽子有的是办法炮制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姓沐的小子独处一室那么多天,感情看起来也已经培养得差不多了,怎么你们两个还没有成事儿?莫非他不行?”
寒文静受了她一番戏耍,浑身气血翻涌,躁热难抑。
又听她语气促狭地发问,蓦然想起与沐皓天相处时的几次情动,芳心扑扑乱跳,鬼使神差道:
“我们一直没空闲……”
话一出口,便惊觉不对,慌忙张手掩住口唇,螓首越垂越低。
乌黑柔亮的发丝在水面铺散开来,宛如一丛松茸海藻,娇羞无地的少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到了水里。
小筝用双手抱着肚皮,在水中笑得直打跌,过了一会儿,伸手将憋气许久的寒文静揪了出来,一脸认真地说道:
“寒姐姐,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也隐隐约约可以感知到,你的元阴对男人十分重要,若有机会,你还是尽快交给姓沐的小子为好,帮他提升一下修为,也免得别的臭男人整天觊觎。”
寒文静默然不语,她看过“暮云”的记忆碎片,自然知道小筝所说的“交给姓沐的小子”是什么意思,念光一转,本能地拢了拢雪白修长的双腿。
小筝丝毫不懂矜持、礼教为何物,说得十分露骨,但言中明显透出对她的真心关怀。
良久,她怯生生开口道:
“小筝,你为什么……这样?”
小筝诧然道:
“哪样?”
寒文静道:
“今天,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帮他……帮他强迫我……”
小筝不假思索道:
“没错呀!当时我确有此意,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助纣为虐!你不觉得很好玩么?”
寒文静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张臂划水,游开了一段,本能地远离危险,回头看着小筝,嗫嚅道:
“那你抓我……救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小筝嬉皮笑脸地追了上去,笑道:
“哪有为什么?我就是玩儿。”
寒文静叹道:
“我实在不能理解……”
小筝一边用小手拍打着水面,激起浪花一朵朵,一边满不在乎道: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是天不怕地也不怕,横行无忌,任性妄为,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只警告你一次,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有什么善心,爱做什么好事,我才不会这么无聊透顶。”
寒文静瞧着浪花中嬉闹的小女孩,忽忽想起那时她对自己表现出的柔弱,脑海中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大着胆子伸手搂住了她,柔声道:
“小筝,你从来都没有一个朋友,是不是?”
小筝粉背微颤,挣扎了几下,却被寒文静紧紧揽在怀里,俯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我来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小筝鼻子一酸,连忙把头埋水里,使劲摇晃几下,然后钻出头来,像小猫出水一样甩动起来,头发上的水珠四处飞洒,溅得寒文静满脸都是。
她瞧见自己的杰作,脸上表情甚是得意,笑着说道:
“寒姐姐,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那件事儿你也心知肚明,咱们两个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受到魔剑的钳制,成了姓沐的小子的奴隶,你是他老婆,呃……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来着?主母?呵呵,我自然要向你讨好了。
“做了奴隶会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我也警告你们两个,不要妄图控制我,我绝不会任由你们欺负的。”
她说话间脸上始终挂带笑意,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寒文静凝视着她,微微叹息道:
“我明白了,你把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当作人质,你怕沐皓天将来会欺负你,是不是?”
小筝拍手欢笑道:
“人质,你说得对极啦!我正是要把你当作人质,让姓沐的小子从此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指东他不敢往西。
“哈哈哈哈!我都迫不及待想跟他见面啦,他自以为做了我的主人,反而要被我呼来喝去,好玩!太好玩了!”
寒文静见她得意忘形的模样,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悄悄落下,情知自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试探着道:
“那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难道要一直待在这儿等他?”
“是啊,咱们两个就在这儿等他,天天鸳鸯戏水,你说好不?”
小筝嘻嘻而笑,倏一下又钻进她的怀里,对着她上下其手,再次闹得圣女娇羞无地,这才心满意足躺在水面上,悠哉悠哉道:
“我又没带他来过我家,他怎么能找到这儿来?跟他再见,就随缘好了,那家伙实力那么差劲,说不定已经被人给宰了,那就皆大欢喜,嘿嘿哈哈~”
她幻想沐皓天意外被人弄死,自己重获自由的场景,傻傻的笑了一会儿,向寒文静道:
“我在外面还有些事情要办,明天你陪我一块去罢。”
寒文静气喘吁吁道:
“去哪儿?做什么?”
小筝神秘兮兮地道:
“去我师父家里!”
寒文静怔了一下,了然道:
“遗忘真君道场?”
小筝点点头道:
“没错,我要去的那处地方,现在被那些人叫做‘南七门’,门外边聚集了不少人,都快成一个小镇了,不过他们可没本事进去,只能跟飞霞谷一样,在门口蹲着大眼瞪小眼,你陪我一块去,对你也有好处。”
寒文静奇道:
“对我有好处?”
小筝撇撇嘴道:
“是啊,你现在的实力忒差劲,连那个小龙崽子也打不过,跟我在一块,总是要我保护,那怎么行?我可不喜欢到处带个拖油瓶。”
“哦……”
寒文静被数落得俏脸飞红,垂低了螓首,轻轻应了一声。
“寒姐姐,其实我把你留在身边,还有一个目的。”
寒文静努力抵挡小女孩胡作非为,随口问道:
“什么目的?”
小筝撅起小嘴,幽幽道:
“你还记得么?我是我师父用自身邪念制造出来的怪物。”
寒文静听她说得可怜,念及她凄凉的过往,轻轻一叹道:
“小筝,你不要气馁,今后一定会有人爱护你的。”
小筝两眼放光道:
“寒姐姐会爱护我么?”
寒文静见她神态从意志消沉到俏皮活泼,转变得飞快,隐隐觉得不妙,但想到她终究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女孩,难得敞开心扉,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小筝眉眼弯弯,露出了狡黠的笑,说道:
“那我便实话实说啦!我是我师父道心魔种而生,我心中的各种欲念,比常人要蓬勃无数倍,只是我一直用修为强行压制。
“可是常言道,堵不如疏,疏不如排解。我前阵子修炼出了问题,便是将心中欲念压制得太狠,因此我最近经常杀人泄愤。然而,凶残、暴虐、贪婪都很容易宣泄,另有个口子却极难排解,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寒文静不料她竟来问自己这种事,期期艾艾道:
“你……你爱的是你师父……你不愿……不愿找别人……”
“寒姐姐冰雪聪明!正是如此了,我不愿便宜了那些臭男人,不过……”
小筝话说一半,猛地扑向寒文静,八爪鱼一般缠住她,乐滋滋道:
“不过寒姐姐这样天仙般的人物,那就另当别论啦!”
寒文静脑袋有些发蒙,颤抖着道:
“你……你想做什么?”
小筝笑道:
“寒姐姐千万别误会,你到我家来做客,我怎能不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我是农家出身,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只吃几道菜,其中我最爱吃的一道,是将黄豆浸泡后,磨成豆浆,然后滤过纱布,去除了豆渣,倒入锅中加热,使其凝成一块块,就像花果做成的膏冻也似,吃起来细腻、嫩滑,味道十分鲜美。
“寒姐姐可知这道菜叫做什么?”
寒文静木然摇头。
“寒姐姐果真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俗话说客随主便,你难得来我家做客,一定要好好尝尝了。”
小妖怪咯咯娇笑,骤然张牙舞爪,打算沐浴过后,亲自为客人下厨。
(偏了几章,接下来回归主角)
第三百一十三章【龙入雷泽】
天将破晓,万籁俱寂。
北岭山脉的原始森林绵延数千里,亿万参天古木高耸入云,结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林海。
靠近“南九门”的林海上空,有一道淡淡玄青色遁光剖风裂云,倏然划破了宁静。
沐皓天帮崔燕夺取狮子山玄蛟派的掌门大权之后,问明位置,星夜兼程,终于在两天之内飞越上千里,赶到了“南九门”附
《修仙:从一颗心脏开始》第三百一十三章【龙入雷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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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磨炼道心,从惩恶扬善开始】
沐皓天心急之下,没有详加查辨,就急匆匆奔赴现场,到达后仔细看了看情形,却是为之一愣。
此处是一片林间洼地,一条宽阔的河流从洼地中间穿过,隔绝两岸。两岸的地势一边高一边低,落差超过三丈。
地势较高的一侧,沿河生长了一排茂密的灌木,形成一堵树墙,树墙中间有个两丈宽的缺口。
此时,正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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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神罚】
一众恶徒大怒,纷纷指天叫骂:
“小牛鼻子欺人太甚!莫非你以为爷爷怕了你不成?”
“九……”
“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竟大言不惭,有种下来一战!”
“八……”
“臭小子,想要行侠正义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们朱雀盟是南九门周边规模最大的势力联盟,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惹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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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威震老熟人】
那对少年男女见沐皓天忽然降下,齐齐一声惊呼,急退两步,双手紧紧地持握树棍,颤巍巍地对准了他。直到他主动背过身子,面向来敌,看起来确实没有恶意,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拿不定主意,那个少女大着胆子走到了沐皓天旁边,脆生生说道:
“大哥,我是麂二丫,他是虎十八,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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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巧计退敌】
沐皓天本拟跟对方好好周旋一番,但一想到二丫知道雪莺的消息,一颗心早已飞到高天之上,恨不得立刻去找,哪还愿意在这浪费时间?
他这一句话说完,对方一行人无不眉头大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那白头居士是混迹于沧澜二州交界地带的一介散修,资质不算出众,修行八十余载才到筑基后期。
谨小慎微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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