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不修行》
第一章 我叫季平安
元庆九年,初春。
周朝,神都。
“咻!”
一只黑色雨燕飞过繁华似锦的长安街,飞过香火鼎盛的青云宫,最终落在钦天监一座素雅二层小楼上。
屋檐雨水滑落,摔打在撑起的窗板上,“啪”地炸成两瓣。
茶室内,两道人影正在对弈。
“啪……所以,那年轻人的确是国师举荐?”鬓角霜白,蓄着山羊须,身穿淡青色道袍的老者落下黑子,好奇地看向对面。
“国师亲笔信,已经查验过,自然不会有错。”褐色棋盘对面,手执白棋的中年男人语气平淡。
其身披白色官袍,以金线勾勒复杂星图,做工精细考究,乌发用玉簪束着,面庞清俊,眼窝深陷,内蕴沧桑,眼角细密的鱼尾纹暴露出真实年龄远超外表。
李国风,钦天监五位监侯之一,也是神都内不多的“坐井”修士。
“贫道自不会怀疑,只是讶异,”清矍老者拂须感慨,“不想国师已然仙逝,仍有学子来朝。”
“此子自述乃雷州乡野之民,十年前有游方先生暂住其村镇,开塾讲学,临别时赠予书信,推举成年后入钦天监任‘司辰’,想来……那便是国师大人。”李国风面露追忆。
陈道陵赞叹道:
“的确是国师大人的脾气……贫道虽为青云宫长老,不走你钦天监‘星官’体系,此生最为敬仰者,却唯国师一人,放眼九州,诸多宗派,何人不知大周朝廷能问鼎中原第一王朝,国师居功至伟?”
李国风嘴角微翘,神色敬仰。
整片大陆都知道,大周国师是五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存在。
其出身微末,又生逢乱世,却以一己之力,辅佐初代神皇定鼎中原,更开创“星官”体系,缔造钦天监这一帝国内,仅次于国教道门的修行圣地。
立国之初,天下未稳,国师大人只身入南唐、赴雪国、镇妖蛮、平东海……守护帝国四百年,历经五任神皇。
而最令人称道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国师虽修为盖世,据说行走坐卧,嬉笑怒骂如凡夫俗子,返璞归真。
一百余年前,许是厌倦俗世,国师于钦天监内闭关不出,极少有人目睹真容,直至十三年前破关而出,自称大限将至,飘然离去。
三年后,国师本命木牌碎裂,寿终正寝,举国大丧。
一个时代终结。
没想到十余年后的今日,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携带国师信笺叩开钦天监大门。
“既是国师举荐,不去见见?”陈道陵试探道。
李国风落下白子,淡淡道:“国师一生提携后辈无数,惊才绝艳者有之,碌碌无为者更多。能从乡野之民一跃进入钦天监,于此人而言,已是泼天机缘。”
陈道陵听出弦外之音:“这人……未曾修行?”
“未曾,且早过了最佳的年纪,未来成就有限。想来是心性沉稳,适合做学问,毕竟国师举荐不拘一格,从不看天赋优劣。”
这话就很委婉了,显然,他对这个年轻人并不看好。
而另外一个未曾言明的真相则更为残酷:
国师已经仙逝,其举荐的后辈待遇自然也会降低。
所谓人走茶凉,便是这个道理。
如今……终究已不是国师大人统治钦天监的时代了。
陈道陵心头难以遏制涌起一声叹息,捏起黑子落下:“这样啊……说来,那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姓季,季平安。”
……
……
作为钦天监内一名渺小如尘的博士,二十年人生里,黄贺无数次幻想成为修行史上无数璀璨名字的一员。
可事与愿违,以监生的身份苦学数年,始终无法晋升“司辰”,获得修行的机会,终于心灰意冷,选择了“漏刻博士”职位。
若无意外,将在这位置了此余生,垂暮之年酒后忆往昔,潸然泪下,抱憾终生。
就如大多数人一样。
上午时他领到任务,去大门外接引一名“新生”入监。
这令他有些诧异,春招即将截止,这学子来的未免迟了些,不过些许的念头在看到那名年轻人后,便烟消云散了。
一个披着斗笠,穿着泛白衣袍的年轻人静静等在门口那尊石狮子旁,许是角度缘故,雨后初晴,金色的光线撕裂天穹灰云,打在他的身上,无比璀璨。
无比宁静。
他缓缓走向黄贺,目光清澈而平和,嘴角挂着和煦笑容,令黄贺莫名回想起凌烟阁上国师大人那副由画圣亲手绘制的肖像。
“你是来接我的么?”年轻人轻声开口,礼貌且平和。
黄贺呆愣了下,本能地点头,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仿佛被检阅般紧张起来,这股情绪来的突然,转瞬即逝,心中诧异又懊恼,心想莫非自己太久不与人打交道?
怎竟这般局促?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这名学子斗笠下的袍子虽干净整洁,却浆洗太多次,布料泛白且廉价,须知哪个入监的,不是一身新衣衫?
靴子沾染灰尘泥点,风尘仆仆的模样,是从外地赶来神都?家境贫寒?怪不得迟到……
“那请问,我可以进去了么?”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路从雷州赶来,风餐露宿,着实有些累了。”
“当然。”黄贺微笑着抬手,示意他跟上自己,二人穿过朱红色大门,绕过影壁。
一片浩瀚绵延的古建筑群,沿着由青石铺成的街道朝远处铺开,仿佛不是一座“衙门”而是皇家园林。
每个初次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前朝时,钦天监只有一座衙门大,负责制定历法,观测天文,直至国师执掌,才扩建至今日规模,其间有四部、六院、一湖、三宫……”
黄贺笼着袖子,语气不乏骄傲地介绍着钦天监的基本情况。
漏刻博士的职责之一,便是为新进的“天文生”与“阴阳生”讲述这些,这两种监生来源多种,推举、选拔、遴选不一而足,“春考”后入监,进行为期数年的学习,有修行天赋或成绩出众者,可晋升“司辰”,对应青云宫的“内门弟子”,踏入修行大道。
再往上,是对应“执事”的司历,对应“长老”的监侯,以及执掌此间的钦天监正。
余者,或进入“四部”,担任官吏,发挥钦天监的传统职责,或成为“漏刻博士”,教导管理学子。
监生、博士、司辰、司历、监侯、监正……层级分明。
黄贺并不知晓年轻人的来历,先入为主,认为是最低等级的生员。
按照经验,小地方来的学子初期总是局促且紧张,或拘谨地不敢说话,或兴奋地四下张望,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身后,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衣袍下摆有规律地摇晃,每一次的幅度都完全一致。
他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一切,步伐不急不缓,丝毫没有初次到来的紧张。
忽然,黄贺听到后者脚步停了,他转回身,只见戴着斗笠的年轻人目光复杂地投向不远处一座爬满青藤的石壁。
黄贺面色尊崇,拱了拱手:“此乃‘西林壁’,为昔年钦天监原址大门,上面那行文字为国师亲笔所题,句式虽古怪了些,却深刻隽永,为国师大人训诫,要后世星官代代铭记于心。”
那两行字是这样的:
世上唯有两样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样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律,另一样便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年轻人神色略显古怪,回想着自己当初被初代神皇死皮赖脸骚扰,要求题字,脑袋一抽随手抄下康德名言时的心情,很想说一句:
“其实……你们可能想多了……”
然而终究没有开口,两人绕过西林壁继续前行,不多时来到登记堂口。
堂口内摆放着一张桌子,其上摆放笔墨纸砚,一名身披黑色绣星图官袍的中年人端坐等待。
“裴司历,您怎么来了。”黄贺大为诧异,忙躬身行礼。
正常来讲,负责登记的只是个寻常吏员才对,毕竟报道的只是一名穷苦乡野生员,决然不会惊动这般掌握实权,可以一句定他这个小博士去留生死的大人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明白。
“你就是季平安?国师举荐之人?”黑衣司历略过他,神情复杂道,“监侯大人命我为你入册。授‘司辰’一职,入监修行。”
年轻人轻轻颔首,脸上绽放冬日暖阳般的笑容,真诚道:“有劳。”
司辰……国师举荐……黄贺头脑嗡嗡作响,醒悟自己可能最初便想差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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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们说的,都是错的
季平安又做梦了,已经多少年没有做过梦了?
似乎……上次入梦还是几百年前。
只有在最深的梦境中,往昔的记忆才会如电影般回放,历历清晰:
“嗤——”
刹车片尖锐的摩擦声,金色的炫目车灯透过漫天飞雪,照亮自己呆若木鸡的脸,然后……视野黑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已身处襁褓,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出婴儿的啼哭,眼前是陌生的世界。
穿越……是这个名词吧?时间太久,竟已觉陌生。
孩提时代的记忆断断续续,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等记忆连贯起来,已经是四五岁。
自己胎运不错,出身望族名门,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是回不去的岁月。
如此长成少年,突逢大难,那个名为“母亲”的女子将自己送入宗门避祸,下山时一步一回头,险些哭泣晕厥,这是记忆里难得清晰的画面。
直到那一刻,自己仿佛才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却为时已晚。
多年后,修行有成的他曾重返故地,却得知家族亲眷早已满门抄斩。
从此,修行便多了个“复仇”的目标,或许是冥冥中的补偿,自己修行天赋不凡,加上两世为人的经验,一路如彗星般崛起。
凡挡路者,如麦秸般倒下。
若干年后,手刃仇敌的自己驻足插刀,回首四顾,竟已茫茫不见敌手。
记得……那个时候,友人称自己“离阳”,敌人称自己“魔君”。
如今回想,最大的遗憾,是将太多生命浪费在修行上,以至于忽略了凡间风景。
这段人生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寿元将尽的离阳真人屹立山巅,朝着天穹斩出此生最巅峰的一剑。
试图用这种方式,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离去。
然而……记忆里的画面暗了再亮,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自己从病榻上爬起,第一眼看到的,是掀开门帘,手捧药汤的黝黑老汉。
好吧。
直到那时候,才恍然意识到,那个不知存在与否的,将自己抛到这个世界的“大能”,赠予他的并非卓绝的天赋,而是一次次生命。
欣喜么?并不多。
沮丧么?并没有。
尽管失去全部修为,但远离了修行江湖,在那个小山村里,自己反而获得了内心的宁静。
他用了一年时间,适应了从强大修士到一名牧童的转变。
又用一年时间,接受了新的身份,从头学会了插秧、割稻、杀鸡、宰羊。
“这就是化凡么?”牧羊少年站在山顶眺望夜空,并没有获得答案。
他忽然有些庆幸,有机会重新领略人世间的风景,也是那个夜晚,他决定这一生换个活法。
他用了十年,为这具平庸的躯壳设计了条世间未有的,名为“星官”的修行体系。
又用了第二个十年,为独自抚养自己的祖父养老送终。
第三个十年,天下烽烟四起,他放下镰刀,走出村子,遇到了个嬉皮笑脸,立志平定天下的愣头青。
记忆如幻灯片般闪烁,终于,数十年后,当年的愣头青成为了大周初代神皇,自己也获封“国师”,出任钦天监正。
“看,这就是我们的帝国。”登基大典那晚,神皇拎着酒坛子,站在城头上豪情满志,醉倒后拉着自己的袖子,梦呓般嘀咕:“我若死了,你得替我守着。”
就因为这一句话,自己替他守护大周四百年。
大概这就是孽缘吧……
季平安在梦境中叹了口气,嘴角泛起笑意,回想起来,纵观整个“离阳真人”与“国师”这两段人生,与神皇从无到有,建立起大周朝廷那几十年,才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光吧。
影片继续放映,许是早年受伤太多,或者得皇位者不得长生的规则,初代神皇殡天,然后那些熟悉的朋友,乃至敌人,也如风中落叶,陆续凋零。
自己开始变得“孤僻”,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埋头在钦天监那座“观星楼”里研读星象。
试图用枯燥的学问与对“大道”的探索,冲淡乏味无聊的生活。
哪里想到,解闷的无心之举,却意外窥见这方世界星辰运行的古怪规律。
本以为两世修行,分别走到了修行与权力的顶点,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没有秘密,却突然发现,熟悉的世界猛地变得陌生起来。
而随着废寝忘食的研究,越来越多的疑惑与发现涌上心头,可就在这时,大限将至……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于是,闭关百年的国师走出楼阁,飘然离去。
最后的三年,他一边行走九州,实地验证一些事,一边为自己的下一次“重生”进行铺路、准备。
好消息是,当他第三次撑开双眼,发现自己不出预料地重新成为了一名小镇少年。
坏消息是,这具新的身体很不好,距离修行的最低要求还要差出许多。
他用了十年,修养这具身体,了结因果,并在束发及冠的第二天,披上斗笠,离开雷州一路北上。
回到了他一手缔造的钦天监。
按照他的推算,在元庆九年夏末初秋的某一夜,星空将发生一次极为重要的变化,而那大概率会改变整个大陆的格局。
那也是他唯一有机会,窥见天地真相的时间点。
而想要隔着亿万里,观测到星空深处的异动,只有两种方法:
第一,成为神藏境修士……但即便是三世轮回,他也做不到数年内,从一介凡人,跻身当世最强者的行列。
第二,便是举整个钦天监之力,借助观星台启动一次大型天文观测。
可这同样不易,那将消耗大量资源,他当然可以用“国师”的身份,留下遗言,下达命令,但见惯了人心的季平安很担心,当‘国师’死后,这件事是否还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至于直接宣布身份,这种必然会招惹来无数仇敌的方案,完全不在考虑中。
或者,即便执行了,但有资格主导这一切的,凭什么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人?
除非他能够在夏季的“神都大赏”中拿下榜首,以学子的身份,代表钦天监夺得魁首,按照他当年定下的规矩,获得榜首者,拥有申请主持一次大型观天仪式的机会,不得剥夺。
在他的计算中,这是最简单的一条捷径。
虽然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天方夜谭。
……
“还有五个月。”
季平安睁开双眼,从梦境中脱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略显荒颓,又不失清雅的小院:
墙内垂柳青青,左侧一丛墨竹挺拔如剑,右侧一方池塘水波潋滟,旁边一株桃树黑色枝条点缀浅粉花苞。
古色古香的屋舍正中,是门扇敞开的正厅,许是太久无人居住,案上蒙着浅浅灰尘,这是每一名司辰都有的独立宿舍。
他坐在一张翻找出来的藤椅上,看向走进小院的黄贺。
“季司辰,”外貌普通,穿着褐色博士服的黄贺驻足拱手,目光好奇且复杂:“您入监突然,未来得及准备监舍,已经吩咐白役稍后打扫,送来日用杂物。”
季平安微笑道:“多谢。”
“应该的。”黄贺受宠若惊,直至此刻,他都未曾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说历史上国师举荐学子并不罕见,但在其死去十年后姗姗来迟,从任何角度都足够特殊。
“还有事吗?”季平安目光投向他手中的笔墨纸卷。
黄贺解释道:“的确有个不情之请,与正在编修的《元庆大典》有关……”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封建王朝历来有“易代修史,盛世修书”的传统,当今神皇陛下欲追先祖功德,两年前下旨“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修士风土人物列传,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名为《元庆大典》。
其中涉及修行者部分,尤为重中之重。
道门牵头,翰林院主笔,汇编古今修士传记,大周国师是绕不开的人物。
“如今国师列传大体已编写完毕,只是缺少仙逝前数年记载,裴司历特命我前来,请您回忆讲述所目睹国师经历。”黄贺将白纸铺开,研磨提笔。
然而,他等了数息,却并未听到对方的回答。
黄贺抬起头,一怔,只见藤椅中那比自己还小些的年轻人竟在出神。
“抱歉,想起了一些事。”感受到他的注视,季平安歉然一笑,迟疑了下,饶有兴趣地问:“我能知道,他们如何记录国师生平的吗?”
“当然,”黄贺不觉有异,认为对那位传奇人物生出好奇实属正常,他神色骄傲,“国师列传尚未定稿,但翰林院时常将稿件送来钦天监审阅,我也私下记录过一些。”
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蓝皮书册,递了过去。
有些期待对方的反应……须知,对绝大多数凡人而言,纸上记载的故事都堪称隐秘。
犹记得,自己初看书稿时心潮澎湃,彻夜难眠,更生出无限遗憾:
若能与国师大人同处一个时代,追随其左右,牵马坠蹬,该有多么美好。
然而预想中的激动与惊呼并未到来。
季平安接过,翻开看了片刻,忽然说道:“不对。”
“什么?”黄贺没听清。
只见摘下斗笠的年轻人神色平静地丢下册子:“他们说的,都是错的。”
第三章 一卷书稿的旅行
黄贺走出“青莲小筑”时,整个人脑子都是混沌的。
季平安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等他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中厚厚的一叠写满墨字的书稿,不禁苦笑:
“我都做了什么?”
在对方说出那句惊人之语后,他理所当然地表达出质疑,而季平安的回应简单而直接:他摊开书册,将其中的谬误一一指出。
记得当时……自己全程插不上话,只是懵懂地,近乎本能地将那些话语抄录下来。
“是真的吗?难不成,翰林院的考据,当真充斥谬误?”黄贺隐隐动摇,旋即自己笑了:“怎么可能。”
虽然列传中的许多经历,也是从史料中考据还原的,与真相未必完全吻合,但相比于神都大儒与诸多大修行者给出的版本,一个乡野少年的话无疑缺乏权威。
即便……他曾与国师大人相识,或许的确听闻过几句隐秘,但他仍本能地拒绝相信。
心中虽这般想着,鬼使神差,却仍将书稿卷起,夹在腋下朝饭堂走去。
……
钦天监规模庞大,拥有三座饭堂,呈“品”字形分布,每座饭堂各有功用,身为漏刻博士,他得以避开人流最大的学子饭堂,与监内四部官吏共用一处。
当他走到饭堂门口时,忽地听到身后呼唤:“谨言兄。”
转回身,只见人群中一名穿青色学士袍青年笑着走来,黄贺愣了下,同样堆起笑容:“文靖,你怎么得闲来这边。”
身材高瘦,一副清流气质的于文敬哈哈一笑,一把拉住他胳膊,边走边说:“还不是为了修书的事……唉,坐下说。”
二人昔年乃同窗好友,同塌而眠的感情,只是后来一个进了钦天监,一个埋头攻读,考入翰林院,就再很少见面。
不多时,二人在饭堂窗边落座,点了一壶酒,一碟雪花羊肉,三两样菜蔬。
于文靖主动斟酒,感慨道:
“说来,你我虽同在神都为官,却已好久没有叙旧。不瞒你,我前两日还梦见当年,你我抵足而眠,月下立志,畅想未来……”
黄贺酒杯放低,勉强笑着:“我区区小博士,哪里算得‘官身’,还是要恭喜你,如今满朝谁不知,翰林学士,平步青云。”
于文靖忙摆手,故作恼怒:“哪里的话……”
本朝开国时,初设翰林院,安置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弈棋人才,原本只是陪侍皇帝游宴娱乐的机构,并非正式官署。
可但凡天子近臣,伺候久了地位总会抬高。
至元庆帝登基,翰林院更为倚重,掌诏书权责,中书舍人权力边缘化……如今更负责《元庆大典》编写,于文靖运道极佳,赶上好时候,如今任庶吉士。
虽无品秩,却已跻身清贵行列。
黄贺若能修行,二者倒还属同一圈层,但以漏刻博士身份……却是低了些。
这时听着昔日同窗神采飞扬,讲述见闻,心中五味杂陈。
“……唉,谨言兄,实不相瞒,别看我看似光鲜,实则处境未必好,”于文靖话锋一转,“就说这修书一事,国师列传已编修两年,仍未定稿,陛下大发雷霆,说不得最后出了纰漏,就要推出我等顶罪。”
黄贺一怔:“国师传记不是快完稿了么?我听闻许多传言……”
“你说那些流传开的书稿?”
于文靖摇头苦笑:
“被推翻了。国师大人近乎与帝国同寿,一生诸多事迹,许多都难以考证,外界流言大多歪曲谣传,翰林院两年来搜罗史料,编出的书稿昨日呈送陛下,便查出诸多谬误,这还只是找出的,那找不出的不知还有多少……掌院被骂的狗血淋头,更勒令神都大赏前纠正错误,可这只剩下区区数月……否则,我今日为何来此?”
谬误?
那份书稿,竟当真是错的?
黄贺捏着筷子,只觉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同窗后面的诉苦都没听清,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年轻祥和的面庞。
“文靖,”他咽了口吐沫,突然左右瞧瞧,见无人注意这里,从袖中取出一卷稿纸:“你看这纸上所指出的谬误,可对?”
什么?
于文靖茫然接过,扫了眼大略内容,略感诧异。
可很快的,他眼神倏然一凝,身躯猛地坐直,快速又往后翻开两页,双手猛地僵住,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
“谨言兄!”于文靖突地一把死死拽住他,眼睛瞪的滚圆,声音颤抖:“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
……
……
翰林院,后堂。
午后放晴,屋脊上连绵的青瓦泛着亮光,然而堂内气氛却是一片肃杀。
负责编修大典的文官齐聚一堂。
端坐主位的是一名面容方正,古板的老人,此刻脸色凝重,扫视堂内大学士:“诸位,都说说吧,该当如何?”
身为承旨大学士,他负责大典编修,两年来未有懈怠,经史子集等已近乎完成,唯独“修士列传”这一项推进缓慢。
盖因此一项与其他不同,近乎修史,而大修行者远离凡尘,动辄寿元数百,生平跨越数朝,史料稀少,传言众多,真伪难辨。
以大周国师为例,寿数五百春秋,许多亲历者已亡故,编撰难度极大。
钦天监内虽保存许多资料,但该机构建立时,已是大周定鼎许久后,更遑论那时候国师行踪难寻。
故而,虽皇室史官、道门、钦天监多方协力,也只勉强拼凑出一部传记。
“大人,”一名编修不禁起身,问道:“陛下何以认定书稿谬误?”
话落,许多尚不了解内情的学士皆望来。
心中不忿。
在他们看来,若神皇陛下掌握史料,为何不提早告知他们?等呕心沥血编好了再批驳?这实在没道理。
承旨学士摆手,叹道:“非是陛下看出,本官昨日入宫献稿,恰逢墨林一位大修行者在宫中做客,陛下便邀请一观,这才被指出错谬。”
墨林画师……
众人沉默。
自古修史,无非两种法子,其一依靠众多史料彼此印证,其二,便是寻亲历者问询。
此间世界有诸多传承悠久的大派,其间修士多长寿,“墨林”便是其一,若是说当今有谁有资格点评,诸多大派皆在此列。
“可恶,这些宗派偏生不予配合,此前派人求取资料,便推说遗失,这会倒批驳起来。”一名翰林拍案而起。
群情激愤。
承旨学士唯有苦笑,除却道门、钦天监外,其余宗派可非大周臣属,汇总古今修士列传,这本就是国教道门为彰显第一大派所推动。
其余宗派岂会配合?巴不得看笑话。
“说这些无用,”承旨学士压下议论,面沉似水:
“距离神都大赏只有寥寥数月,介时许多宗派都将来人观礼,尤其南唐……陛下勒令,务必于此前修改全部错谬,彰显国威。若届时拿出的传记仍被挑出问题,我等都要连罪!”
在各大派敝扫自珍,袖手旁观的前提下,想勘误成功,如何能做到?
众学士脸色苍白,心如死灰。
堂内气氛跌入谷底。
这时,一名小吏匆匆奔来,于门外站定,拱手道:“大人,庶吉士于文靖求见!言称有重要史料,关乎国师列传。”
堂内众学士“刷”地望来,皆感诧异。
承旨学士目光一凝。
于文靖……那个去岁新科二甲,进来的年轻人?大学士对其印象模糊,但略一沉吟,仍道:“带他过来。”
不多时,两名年轻人结伴进入后堂,前一个穿青色袍服,后一个竟是身褐色衣袍,点缀星辰。
钦天监的博士?
“见过诸位大人。”二人拱手行礼。
承旨学士沉声道:“你有重要史料?”
“是,”于文靖深吸口气,看向身旁魂不守舍的黄贺,“准确来说,是我这同窗掌握。”
黄贺如梦方醒,将袖中书稿呈上,整个人却仍在走神,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被生拉硬拽来了翰林院。
承旨学士展开书稿,见其墨渍未干,先是皱眉,旋即目光却倏然凝固。
他迅速看完第一页,有些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二页,第三页……
待全部看完,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被下了定身法。
“大人?”旁边一名学士试探。
面容方正,性格古板的老者这才回神,将书稿递给他:“传阅。”
话落,又补了句:“小心些。”
后者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小心接过翻看,然后人也如前者一般,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
满堂皆寂。
所有人心头都难以遏制地生出怀疑与……激动。
“这些……都是真的?”那名拍案而起的翰林难以置信。
纸上记载许多隐秘,他们都并未掌握,可若说虚假,却又与许多史料可交叉印证,尤其前面几点,正是陛下批驳纠正的条目,一般无二。
承旨学士起身,颤巍巍走到黄贺面前,双眼锐利如鹰:“这些,你从何而知?”
黄贺沉默了下,道:“有人告诉我的。”
“是谁?他在哪里?速带老夫前往!”承旨学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语气中满是迫不及待。
第四章 谁是季先生?
钦天监中地位最低的,其实并非“监生”,而是负责杂务的役夫,名为“典钟”、“典鼓”。
原意指祭祀典仪中操持钟鼓的乐师,共四百余人,平素没有祭祀时,便负责院中杂活。
黄贺离开后不久,便有役夫送来日用品、饭食,打扫庭院,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
下午监内召集本届新晋司辰们小聚,同时分发袍服、腰牌、书册,以及讲解些监内常识。
……
当季平安沿着青石板路,绕过一片垂柳,踏入约定的院落时,便看到许多新生早已抵达。
相较于普通监生,每次春考后进入“内院”,拥有修行资格的司辰们数量并不多,有男有女,年龄介乎于少年与青年间,这段时日陆续抵达后,便等待“开课”,期间多少已然熟络。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总是神秘的。
这时候少男少女们三两聚集,朝气蓬勃的面庞上难掩兴奋,见有新人到来,不少人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惊讶的目光。
相比于衣冠整齐,兴奋难耐的众学子而言,进入院中的季平安身上尚残留远途风尘,只是那恬淡出尘的气质,又令人有意无意会忽略这些。
“咦,这人没见过,是刚入监的么。”
“你没看到他靴子上的泥点?大抵是从外地来的。”
“年纪略大了些,是地方举荐?”
压低的议论声里,不少目光挪开,仿佛评估出了他的价值,不再投以更多的注视。
任何地方都存在鄙视链,在修行一道上,出身、年龄皆不占优势的季平安无疑缺乏结交价值——起码对于那群聚集在一起,与其余人泾渭分明的,衣着锦衣华服的权贵子弟而言如此。
“天文生还是阴阳人?”
忽然,一个身材微胖,眉毛稀疏的司辰起身迎上来。
季平安好奇打量眼前穿着素色宽袍,比自己稍矮的小胖子:
“那是什么?”
他虽曾一手缔造钦天监,但那已是四百年前的事,且不说百年来闭关不出,即便在他最活跃的那段光阴里,也未曾关注监内这些小事。
“这都不知道?看来和我一样,是阴阳人了。”
小胖子笑容愈发真挚,自来熟地拉着他去人群中坐下。
同时热情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石纪伦,北关州人。”
北关州在神都以北,大半区域为雪蛮领土,即便靠近大周的一侧,亦算寒冷,这般气候里锻造出了北地人豪爽热情的性格,喜交友,好饮酒。
季平安当年孤身赴雪原,血屠三千里,曾在群敌环伺中与蛮族白王把酒言欢,可惜沾染了上万蛮族士兵鲜血的烧酒口味太烈,他不喜欢。
“雷州人,季平安。”礼貌温和地回以微笑,他请教道:“天文生和阴阳人有什么区别?”
石纪伦解释道:
“是对学子出身的划分,欲入钦天监修行,大体有两条途径,第一,是从小就考入这里,成为‘监生’,天赋优异或成绩出类拔萃,可被授予‘司辰’。
“这类学子称作‘天文生’,学识扎实,精通天象历算,大多家室背景深厚。
“第二,是大周各地的阴阳官员推举,也就是我们这种。星相学粗通,更善于占卜堪舆,就是阴阳人,或称作阴阳生了。
“其实普通的监生也有这样的划分,不过咱们外地来的一开始不知道……”
顿了下,小胖子撇撇嘴:
“你看那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就是天文生,这帮人家底厚实,向来不大看得起咱们。不过我辈也不必气馁,修行可不论家室,国师大人出身微末,不也成就伟业?”
唔,阶级划分?拉帮结派……季平安听着后者讲解,心想太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
不过少年人那些城府终究太浅。
无论是权贵子弟对他的价值审视,还是石纪伦看似热情豪爽,实则言语间将来自各地的阴阳生们划入同一阵营,俨然成为新生领袖的小心思,在他眼中都如浅溪游鱼,只觉有趣。
寒暄间年轻学子们彼此交换姓名,季平安只是温和地笑着,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这令不少阴阳生渐渐对他失去兴趣,石纪伦也减少了关注。
终究……只是寻常。
……
“薛师兄,一个乡野学子有什么好看的?”
院中另一角,一名少女忍不住说。
贵公子模样的薛弘简收回视线,作为鹿国公第六子,虽因无法承爵而选择修行,但家室容貌才能,在这批天文生中皆为上上之选,默认的小圈子领袖。
听到对方话语,薛弘简明澈的眸子有些迟疑,说:
“我只是觉得,那学子气质有些与众不同,是否邀来同坐?”
书香门第出身,早慧成熟的少女摇头,认真道:
“能考入钦天监,自然有过人之处,可说到底终究是个阴阳生,看他衣着想来出身贫寒,能入监修行已是鱼跃龙门。更不可能有什么背景支撑。
“说什么修行不论家室,可正所谓财侣法地,我等从小便吞服丹药打磨根基,积累远超旁人,以后注定与他们差距越来越大。”
“王师妹此言有理,”另一名锦衣学子颔首,低声道:
“所谓圈层便是如此,我等与他出身不同,未来成就只会更远,即便此人有些气度,但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邀请过来又有何意义?不如想想开课后修行的事,我听说今日会发放图册,要我等参悟……”
一群人各抒己见,态度统一,薛弘简见状只好打消念头,放弃结交想法。
这时候,突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议论声顿止,薛弘简与石纪伦同时起身,准备代表各自的派别迎接监中司历。
可当两人走到门口时却愣住了。
身穿黑色绣星图官袍的裴司历的确来了,但身后却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面容方正,披大学士袍的老人。
身旁是一言不发的黄贺,身后是十数名翰林官员。
承旨大学士……翰林院掌院,朝中盛传的下一任“宰相”候选者……薛弘简呼吸一窒,认出老者身份,那是他父亲鹿国公都要礼遇有加的大人物。
这般人物,来钦天监做什么?还如此激动?
来不及思考,薛弘简本能地上前行大礼:“晚辈薛……”
老者却压根没看他,风一般走过,老迈眸光于院中一扫,沉声道:“谁是季先生?”
第五章 史书上都是我的名字
承旨大学士很急。
这一方面源于神皇陛下划定的期限不远,更深层次的,是对地位的隐忧。
翰林院地位的提升在本朝达到巅峰,从清贵真正涉足朝局,而这个过程不会一帆风顺,想要在有生之年够一够“宰相”的位子,编修《元庆大典》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哪怕再难以置信,可当那卷书稿真切地呈现在眼前时,他仍毫不犹豫抓牢了这根稻草。
会不会是假的?无法确定。
哪怕纸上提及的几处纰漏与陛下批示吻合,也无法证明其余条目的正确,但这起码给出了线索和方向。
去验证一个说法的正确,远比凭空去补全一段空白的经历容易。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介意放低身段,去向一名晚辈请教,可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当他看清季平安过于年轻的容貌时,仍难掩诧异。
“有事?”院内,坐在石凳上的季平安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旋即舒展。
许是这一幕太过古怪,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以至于无人察觉到季平安语气上的不敬。
承旨学士深吸口气,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开口:“的确有事与季司辰相商。”
称谓改成“官名”,意味接下来的谈话并非私人,而是公对公。
至于对方来意……在看到黄贺时便已了然于心,涉及自己身后名声,的确是要紧事,只是来的未免太不凑巧了些。
季平安目光投向黑衣司历,见对方眼神复杂地点头,他起身歉意地朝周遭同窗拱手,继而迈步领着大群翰林离去。
整个过程院中寂静无声,直到人走了,喧哗声才轰然震动起来。
“我没看错吧。”
“真的是当朝大学士?”
“那个季平安到底是什么人……”
石纪伦眼睛瞪的铜铃般大,犹自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幕,那个家境贫寒,话不多,有些老气的同窗,竟被大学士礼遇有加?
薛弘简仍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这时缓缓站起,英俊的脸上难掩震惊与疑惑,他转回身,在王师妹等“天文生”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
“裴司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看向留下的黑衣司历。
后者沉默了下,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语气微顿,迎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他叹了口气,仿佛看透众人所想:
“我只能说他与你们不同,既非天文,亦非阴阳,而是国师仙逝前举荐。”
说完,亦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群年轻人愣在原地。
国师举荐……石纪伦张了张嘴,这才记起,对方从始至终都未承认“阴阳人”的身份,旋即涌起庆幸:幸好,误打误撞将其拉入己方阵营。
虽然后续不够热情,但尚可挽回。
国师举荐……薛弘简与一群公子小姐面面相觑,心头皆涌起强烈的悔意:倘若当时起身邀请,是否会不一样?
可谁能想到,国师离开人间十年后,还有提携的晚辈入监?
“有什么了不起,”良久,那名锦衣少年嘴硬道:“翻开史书,国师推举的人才也有许多庸碌平庸。”
“就是。”有人附和:“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毕竟不比当年。我看他尚未修行,说明天赋不佳,否则哪里会轮到与我们一起,早被监侯们纳入门墙。”
冷静下来后,众人仔细分析局势,发现对方只是来头吓人,不由平衡许多。
薛弘简沉默,望向那一袭泛白衣袍离去的方向,心想:
话虽如此,可国师举荐者,真的会简单吗?
……
当裴司历踩着一级级楼梯,登上二楼,推开茶室门扇时,映入眼帘的是伫立窗边的背影。
白袍后背金色细线勾勒的星图烨烨生辉,身后木制茶几上棋盘纤尘不染,黑白棋子早已收好,对弈的老道士也已离去,只是茶杯尚温。
“监侯大人,那季平安与翰林院的人单独见面了。”黑衣司历说道。
李国风并未转身,仍旧负手而立,略显沧桑的眼眸透过支起的窗板,倒映出远处湖光山色:
“看来,他比想象中更受国师重视,竟给他讲述了那么多往事。”
裴司历想了想,说道:
“人之将死,总是难免忆往昔,变得唠叨些,也许国师大人也不能免俗?”
李国风感慨道:
“国师大人生前最擅占卜计算,大衍天机诀冠绝大陆,我甚至怀疑,他老人家死前便已推算出十年后会有编修生平这一遭,所以才举荐了个传声筒过来,以防一帮儒生瞎编乱造,毁他老人家身后名。不然怎么偏生这天来?”
裴司历苦笑道:“您这说法也太吓人,人怎么能做到这一步?”
可他是国师啊……李国风心想,却没再说什么。
……
青莲小筑。
当红日西沉,临近傍晚时分,承旨大学士等人心满意足地捧着一大摞写满墨字的书稿离开。
在季平安给出的解释里,十年前自己在国师身旁期间,对方以故事的口吻为他讲述了国师波澜壮阔的一生,这才有了他对“列传”的勘误。
这个说法无从考证,好在翰林院要的只是线索。
有了季平安的口述,再结合已经掌握的史料或交叉印证,或沿着新的线索前往核实……人力总是不缺的,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不再困难。
“咚咚。”
院外传开叩门声,季平安坐在那只藤椅中,有些疲惫地抬起了眼皮,说了声进,接着便看到了恭敬走进内堂的黄博士。
黄贺眼神复杂无比,这一天的经历于他而言仿若梦幻,直到临别时同窗于文靖感激地向他道谢,才觉所见所感真切明白起来。
“季司辰,”他面露愧疚,有些难以启齿,忽地一揖到地:“是我孟浪了,未经您同意,便将手稿赠予人观看。”
虽说在这件事中他立下大功,甚至受到上司夸奖,但他朴素地认为自己的处理方式有违君子之道。
“我何时说过怪罪你?”季平安莞尔。
黄贺一怔,抬头看向藤椅中安坐的青年,支吾道:“可我……”
季平安眼神宁静祥和,暗藏笑意,柔声道:“我既写给你,本就是欲借你的手传播开,何错之有?”
是这样吗……黄贺讷讷不能言,如释重负,不知为何,分明对方比自己还小些,但每次二人相处,他都格外拘谨。
“可还是耽搁了你的正事。”黄贺说道。
他指的是下午本该参与的聚会。
季平安“恩”了一声,故作思考的模样,然后笑了起来:
“这倒是,那就麻烦你帮我取回衣袍、腰牌、入门书册等物。”
顿了下,又补充道:“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有些杂物想托你从神都城中购置,毕竟我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
恩……这辈子第一次,不算说谎。
“理所当然,”黄贺爽快答应,为能用行动表达歉意而喜悦,“您要购置些什么东西?”
“围棋、刻刀……还有书籍。”季平安解释道,“听说修行很无聊,总得找点解闷的。”
黄贺默默记下,又问:“您喜欢看哪种书?”
“只要不是史书,都可以。”
黄贺疑惑:“为什么?史书总比经史子集有趣些吧。”
季平安微笑不语,挥手送客,记得很久前也有个老朋友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喜欢读史?”
“大概是因为……史书上都是我的名字。”
……
(我喜欢这章的标题)
第六章 抱明月
当夕阳霞光蒙上整座神都城时,翰林院的马车队伍驶离朱雀大道,转入拐角时突然被拦住。
“怎么停了?”车厢内,手捧书稿阅读的承旨学士皱眉问道。
俄顷,车帘掀开,显出外头抱着拂尘的一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敢问尊驾可有空闲,青云宫陈长老邀您一叙。”
陈道陵?国教那名大修行者?
承旨学士一怔,目光越过童子,正望见前方一辆绘制道门青云徽记的车辇,前方墨绿色妖血马神俊异常。
略一沉吟,他轻轻颔首:“带路。”
……
天黑前,钦天监配给司辰的天青色道袍、腰牌、书册等物品悉数送到。
天黑后,吃过晚饭的季平安掩上院门,将藤椅从正堂中搬到院子中央,然后躺了上去。
古代的夜空没有光污染,显得格外美好而清晰,而今夜恰好又是月亮最圆的一晚。
这当然不只是巧合,而是季平安计算的结果,因为按照他对自己这一世人生的规划,今晚将是他开启修行的日子。
何谓修行?便是将世界的伟力归于己身。
“天地间,有灵素。”这句话在大陆各大宗派广为流传,据说是道尊所言,季平安不知真假,因为道尊存在的岁月比他更为久远。
在漫长的时光中,大陆上各大种族衍化出不同的,将灵素纳入体内的方式。
养气、破九、坐井、观天、神藏……是四海皆准的境界划分。
钦天监的星官体系,是距今最近的一种。
为了解决第二世身躯灵根驳杂的难题,他在那座山村里思考了十年,终于从妖族吞日月精华中获得灵感,开创出一种全新的修行途径,那便是用特殊的呼吸法,令神魂模拟宇宙星辰的节奏。
在远古时期,原始先民中的智者观察到太阳月亮按照固定轨迹移动,春夏秋冬四时轮转,猛兽的游荡区域亦有迹可循,那些轨迹,就是节奏,创造和感知它的能力,就是节奏感。
而当人与星辰的节奏契合,便可以从星光中汲取灵素,而非经由灵根。
人类可感知的星辰有七颗,名为“七曜”。
其中太阳过于炽热,人类的躯体难以承受,无法使用。
太阴月亮柔和清冷,所需神魂质量极高,世间罕有符合条件者。
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是“星官”体系常用的五颗星辰,每个修行者可以通过星图选择最适合的自己的一颗,研习与之对应的术法。
钦天监中的修行“六院”,除却监正所辖本部外,其余五院对应五条途径,首领即为“监侯”。
然而季平安要选择的并非这五条,他要修行的是集合五颗星辰属性的太阴途径。
或许是因为转生三世,灵魂强度冠绝天下,他大抵是这方世界最符合修行“月亮”途径的人。
没有之一。
……
夜色渐浓,繁星渐明。神都城内喧哗很远,青莲小筑安静很近。
月光如青纱,小院中树影婆娑,凉风习习。
季平安闭上眼睛,没有去翻看那本辅助学子感应宇宙的书册,世界陷入黑暗,他放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
“笃……”
院内响起嗡的一声轻鸣,有风萦绕袖间,掀开了那本书册的封皮,书页上一片繁杂星图烨烨生辉。
星官途径最难的便是感应星辰这一步。
神魂弱者数年可感,中等数月,强者也要数日,五大监侯中排位仅在监正之下的李国风当年用了五日成功。
被誉为百年一见的天才。
而季平安只用了一个呼吸,便入天人感应境界。
黑暗中,半躺在藤椅上的乡野村夫睫毛微颤,无形无质的神魂以眉心为起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星官途径修士,初次感应星辰时神识不受限制,可透体而出,日后再想重现须晋级“坐井”境界。
而扩散的范围亦代表着神魂的强弱。
时间仿佛于此刻减速。
“笃。”
“笃。”
“笃。”
敲击声里,神识掠过的一切化为一条条信息要素涌入脑海。
池塘水面一只小虫掠过,荡起圈圈涟漪。
小楼屋脊上一块碎石随风滚落,发出细碎轻灵的敲击音符。
夜风拂过初春的柳枝,割破空气扰动的细微气流痕迹。
天地万物的每一处细节都以画卷的形式呈现于他的识海。
神识仍在扩散,其覆盖了小院,然后是整座钦天监,季平安的感知拂过繁华的长安街,壮阔的朱雀街,奔涌的澜沧江,巍峨的大石桥,高耸的白塔寺……
拂过香火鼎盛的青云宫,千门万户的皇城,笼罩了整座神都,向茫茫的暗夜无限扩散。
若是有人知晓这一切,必将震撼的失去言语的能力,然而“太阴”的隐秘力量赋予了隐蔽的能力,当季平安拥抱月亮的时候,无论钦天监,亦或神都城,还是整片大陆都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平静且安宁。
然而终究会有一些大修行者,或因为距离太近,或因为单纯的巧合,在此时身处户外,心血来潮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大宇。
察觉到了那一瞬的波动。
辛瑶光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大周国教女掌教,天下道门首座,她同样是屹立于这片大陆上最顶峰的强者之一。
也是近百年来,唯一晋升的“神藏”境修士。
整个神都人都知道,自家的女掌教极少露面,与南唐大觉寺主持一般,整日在青云宫深处一座名为“寂园”的院落中研读道经,便是神皇陛下都难睹真容。
少部分人知道,这位无论姿容,还是实力皆为天下第一的女冠名字,便是上代掌教与大周国师游戏赌斗输掉后,由国师大人亲取。
瑶光,本就是星辰的名字。
而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每逢月圆之夜,辛瑶光都会走出静室,披着羽衣大氅,戴着莲花玉冠,站在寂园梅树旁观天赏月。
而今晚的月亮,在她的视野中,格外粲然明亮。
“咦?”辛瑶光眯起细长的丹凤眼,没有任何瑕疵的脸盘上,蛾眉轻轻扬起,仿佛看到了令她疑惑的事。
第七章 睹月思怀
作为这片大陆上最强者之一,辛瑶光不惧任何敌人,但在这片并无“仙人”存在的世界,再强大的生命对许多事同样力有未逮。
就如同她虽感应到了夜空里明月刹那的异动,但亦无法追溯变化的源头。
而对于神秘的宇宙星空而言,些许的扰动再常见不过,这令她更不会将其与星官联系起来。
尤其……是在那个一手缔造了“星官”途径的老头子撒手人寰之后。
辛瑶光心头莫名怅然。
“师尊。”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少女沉静的声线。
辛瑶光没有转身,裹着羽衣大氅沐浴银白月华,星眸半开半阖,淡淡道:“有事?”
“陈长老禀告了一桩事,与国师传记相关……”接着,是事无巨细的讲述,包括翰林院如何发现手稿,又如何寻到那个年轻人。
辛瑶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少女叙述完毕,她仿佛笑了下:“倒是好运气。”
也不知道这句“好运”指的是谁。
少女继续道:“陈长老说,既然那名司辰知晓许多国师的秘密,或许也包括离阳真人的笔记。”
她没有继续说,因为知道师尊肯定听得出弦外之音。
辛瑶光望着明月,沉默了很长时间。
就在身后少女觉得困倦,忍不住想追问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轻声道:“你去见见他吧。”
……
夜幕下的大周皇宫灯火辉煌,宫廷乐师的曲调悠扬许久方散。
昨日皇宫里来了一位尊贵客人,只是或是那位出身“墨林”的大修行者对音律太过挑剔,宴会上总是有些漫不经心。
并不意外。天下人都知道,“墨林”内的修行者专修“画”、“音”两道,更将这两条凡俗技巧推演至高妙境界。
然而只有高明镜自己知道,他走神的真正原因并非如此,而是思考《元庆大典》。
修行江湖亦有斗争,对于道门牵头,为古今修士做传这档事,各大宗门秉承不反对,不支持态度。
一方面,这项浩大的工程唯有底蕴最深的“佛”、“道”两派有实力推行,而青史留名并非只凡人向往,修士同样不能免俗,毕竟谁不在乎身后名?
不想流芳千古?
遑论还会影响宗派的名声?
另一面,则是暗暗的不服气,大周国师在世时,有其支持,道门是无可争议的举世第一,如今虽有辛瑶光接棒帝国守护神的位子……
但这位道门女掌教“资历太浅”,尚且缺乏足够辉煌的战绩令天下修士景从。
于是便有了对翰林院编修工作的推诿,以及昨日里当着神皇的面挑错的反击。
只是天下承平已久,各大宗派不可能为一部《大典》轻启刀兵,所以挑战动摇道门“天下第一宗门”的重担,就落在了今岁盛夏的“神都大赏”上。
届时,大周国境内的宗门将汇聚神都,派出年轻弟子进行一场比试。
虽说南唐的佛门,以及妖蛮两族不会参与,只是大周内部的盛会,但也足矣吸引天下人关注。
作为墨林“大画师”之一,高明镜亦有借此提升门派排名的野望。
至于钦天监……
高明镜摇摇头,在大周国师闭关的百年里,其影响力便逐年下滑,国师与世长辞后,在那个平庸的钦天监正带领下,钦天监更不再是竞逐的有力对手。
“国师……”
站在客舍桌前,高明镜视线穿过推开的雕花窗扇,眺望夜空中一轮圆月,缅怀向往。
突然,在他的视野中,那轮明月表面仿佛荡起一圈涟漪,朝着无垠深邃的宇宙扩散。
“哗啦啦。”念头起伏,他面前红木桌案上,一卷白纸自行铺开,一块漆黑的古旧砚台中墨汁翻卷如霜雪。
身披宽大袍服,容貌只有三十余岁,身后银色长发披散的高明镜悬腕,手中已多出一杆画笔。
砚台中突地钻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墨绿色的女童,鼓起腮帮子,朝着笔尖吐出一口墨水。
高明镜想要用画作记录下这一幕天象,然而他终究没有落笔,因为明月的变化如昙花一现,连同心头创作欲望也消弭无踪。
“唉。”高明镜惋惜摇头,作画就是这般,灵感来时如有神助,灵感去时索然无味。
“tuitui。”砚台中,如神话精灵般的墨女有些生气,叉着小腰,朝他吐口水。
高明镜莞尔一笑,安抚道:“只是一次星象扰动罢了,你何至于此?”
“tuituitui……”墨女不搭理,继续发动喷水攻击。
……
钦天监。
当黄贺结束晚课,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己的卧房,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白日里的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里闪烁。
西林壁前,对国师的推崇向往,以为季平安是普通监生,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时的感慨。
饭堂内,同窗好友用自谦口吻,讲述见闻时自己心头的自卑与失落。
翰林院里,被承旨学士接见,短暂进入更高圈层时心中隐晦的振奋与骄傲。
黄昏后,曲终人散,自己孤零零回到屋舍时,才恍然回神,自己仍只是个渺小的漏刻博士。
仿佛一场幻梦,也只是一场幻梦。
受到了嘉奖,但也仅止于此,收获了同窗的感激,但真正依靠的却并非自己的能力。
这种小人物短暂飞出井口,参与到更大事件,又最终归于平凡的经历,与市井中主人公梦游仙境,醒来时发现一场梦的故事异曲同工。
可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黄贺睁开双眼,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他来到窗前奋力推开窗子,让微冷的夜风吹拂自己的脸,然后他看到了一轮明月。
‘……不瞒你,我前两日还梦见当年,你我抵足而眠,月下立志,畅想未来……’
于文靖的话回荡耳畔。
在漏刻博士的职位上终了此生,真的甘心吗?可不甘又能如何?
黄贺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当他醒来时发现伏案趴在桌上,窗外天已大亮,他头昏脑涨地披上袍子,去饭堂吃了早食,临走时一拍脑袋,又外带了一份餐盒。
拿上采购来的棋盘与刻刀,来到了“青莲小筑”外,正要叩门却发现门扇并未关闭,轻轻一推便已敞开,然后他愣住了。
一夜过去,原本荒颓的小院中生机盎然,青草铺满土壤,杨柳碧透如玉,池塘中有锦鲤跃出水面,溅起金色涟漪。
院子中央那株老桃树花苞绽放,粉嫩的桃花开满枝头。
树下摆着一只藤椅,藤椅上卧着一袭青衫,青衫上洒满了晨露。
“季司辰,您怎么在外头睡了一夜?”黄贺怔然回神,快步走过去关切地问。
季平安睁开双眼,院中仿佛有雪亮刀芒一闪而逝,他露出笑容,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您未修行,凡人的身体受不得春寒,若是染病也是麻烦……”黄贺碎碎念地放下食盒,露出白花花的肉包、脆爽的小菜、皮蛋瘦肉粥。
季平安微笑道谢,拎起食盒返回堂内,大快朵颐。
黄贺站在树下,准备搬开藤椅,这时候,头顶一片桃花徐徐飘落,他下意识抬手接住,继而瞳孔骤缩。
只见掌心桃花居中断开,断口光滑如镜,就像被神兵利器切开一般。
第八章 《华阳传》
在星官途径中,与星辰共鸣完成“开窍”后,便意味着踏入了“养气”境界。
这个阶段的修行朴实无华,持续汲取灵素,人是酒壶,灵素就是壶中酒。
季平安一夜修行,气海内灵素汇聚,这意味他可以施展一些极为粗浅的法术,比如借助太阴隐秘的力量,遮蔽身上气息。
转生后失去修为,而曾经的敌人仍在。
初期阶段,他决定不要表现的太过妖孽。
“三体里说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我这算不算是黑暗丛林法则?”季平安百无聊赖地想着,不禁笑了。
……
接下来几天,季平安的生活变得乏味单调起来。
考虑到大部分“司辰”都需要时间感悟星图,所以正式的修行课程被安排在一周后。
国师举荐的消息则不胫而走,起初吸引来监内许多关注,但当人们得知翰林院为何而来,以及他迟迟没有“开窍”,关注便少了很多。
季平安对此颇为满意。
除开夜晚修行,上午的空余时间他会躺在藤椅上看书,阅读这百十年来新出的著作,他看得很慢,担心很快陷入书荒的窘迫境地,下午时候会在膝盖上盖条毯子,用刻刀雕刻一些木头摆件。
人偶、野兽、还有半人半妖的怪物。
他的雕工极好,每个雕像都栩栩如生,木头纹理与人物完美融合,比神都里手艺最好的木匠都强。
完成后,他会用红绳将它们挂在老桃树的枝头,像是久远回忆里景区寺庙大树上挂满的祈愿牌。
“季兄在吗?”正午时候,院外传来熟悉的喊声,身材微胖,眉毛稀疏的石纪伦笑眯眯走进来。
身后的七八名同窗,手中拎着大包小裹,有人还背着锅。
季平安微笑与众人点头致意,好奇道:“你们这是……”
小胖子哈哈一笑,爽朗地说:
“今天饭堂上新菜了,咱们司辰每个人都有购买额度,但都不多,我一合计,干脆大家凑一凑,吃顿火锅,借你这地开火如何?”
钦天监内有农园,布置阵法保证四季皆有新鲜蔬菜,只是量不多。
石纪伦今日拜访,抱着聚餐联络感情的目的。
此前季平安风头正盛,若那时凑过来未免攀附结交的姿势太难看,如今风传他天赋平平,正是烧冷灶的好时机。
有国师举荐的身份,天赋再差,监侯们为表达对国师尊敬,也会给安排个不错的官职。
“季兄可在院中?不知可否方便一叙?”
众人屁股还没坐热,院外再度传来叩门声。
贵公子模样的薛弘简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一张张大脸,他愣了下,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在他身后,是书香门第的王师妹,以及一脸不情愿的锦衣少年。
那日事情后,天文生们虽各种找补,但薛弘简仍决定,找机会结交。
基于类似的心理,他与小胖子不约而同选了同一天登门。
“咳,家中送来灵果酒,虽不算仙酿,多少对修行有些益处,便想着与……诸位同饮。”薛弘简拎起酒坛,临时更改措辞。
季平安颇觉有趣,见气氛尴尬,笑道:“如今酒菜皆备,堪称心有灵犀,我来掌厨如何?都坐都坐。”
众人皆笑,气氛回暖,甭管心里怎么想,起码表面上热络忙活了起来。
“这就是你刻的木雕?好厉害,简直要活过来般。”有人拿起一只半成品,忍不住惊呼,“这雕刻的是什么?觉得有些眼熟。”
“我知道,是千年来各族的大修士,人族、妖族、蛮族……没错,图册里看过。”
钦天监内有古今各族强者画像,供学子熟悉,这也是修行界的基础知识。
众人啧啧称奇,没想到季平安还有这等本事。
“咦,季师弟,这树上悬挂的雕像怎的都没有刻眼睛?”一名年纪略长的学子忍不住问。
众人这才注意到,所有雕像眼部都是空白。
薛弘简说道:
“莫非是致敬画龙点睛的典故?前朝时候,墨林画圣张僧瑶曾为佛寺画龙,那寺庙主持不识真人,质问为何不画眼珠,画圣无奈落笔,墨龙当即腾空远去,传为神迹。”
锦衣少年低声嘀咕:“雕几个破木头也敢和画圣比?以为自己是谁?”
季平安笑了笑,撸起袖子将毛肚和黄喉丢进锅里,这些人不会知道,这些雕像大都是他两世人生所斩杀的敌人。
更不会知晓,画圣张僧瑶“画龙点睛”的显圣技巧,还是自己教给那笨小子的。
记得,那是几百年前,自己还叫做“离阳”的时候。
作为教学的报酬,他曾揪着年轻的画圣去给道门初代掌教“华阳真人”画像。
……
……
当黄贺用过午饭,走进学舍的时候,便看到一群博士们聚在一起,兴奋议论。
“发生什么事?”他好奇问道。
与他交好的赵博士将几张纸塞给他,眉飞色舞道:“《华阳传》定稿了,已经开始小范围传播。”
华阳传?
黄贺一怔,想起这书稿来历:道门法术体系源于“道尊”,历史悠久,但在过去几千年里,道统处于分散状态。
直到六百年前,华阳真人横空出世,整合天下道统,才有了如今的大周国教。
换句话说,若说“道尊”是体系的开创者,那华阳便是“道门”的创立者,亦为初代掌教。
是与离阳真人同一时代的人物。
更是千年以来,九州公认最强大的女人。
是的,“华阳”是个女冠的名字,那位初代掌教,是位女修士。
而作为《元庆大典》编修的幕后推手,道门更将华阳真人的传记作为重中之重,提供了海量的史料,批阅两载,增删九次,书稿反复迭代,如今终于定稿。
“这有什么新鲜的?都改了那么多次,也都只是些许字句的调整,传记内容大家不是都看过?”黄贺不理解。
赵博士嘿嘿一笑,说道:
“你有所不知了不是?这次定稿放出了数篇新内容,涉及初代掌教隐私,据说道门内反复争论,究竟是否要公开,最后才决定公诸于世。”
隐私?
人类天然喜欢听八卦,尤其是大人物的八卦,黄贺顿时不困了,攥紧手中稿纸,拉着椅子坐下,问道:“什么隐私?”
“信。”赵博士说道:“写给离阳真人的信。”
第九章 故事的结局是个悲剧
对于这方世界的人而言,若将近千年的修士排列成榜单,离阳真人与华阳掌教是绕不开的两个名字。
并不只因二者足够强大,更因为在市井无数版本传说中,两人似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史。
流传最广的版本中,在约六七百年前,修行界出现过一段短暂的辉煌,天材地宝频出,无数强者崛起,史称千年黄金时代。
恰逢妖族乱世,各大宗派入世,故事的男女主在一次历练中结识,并与年轻的画圣一同,三人携手游历江湖。
结下深厚情谊。
即便之后分开,各自游历,据说两名主人公也未中断联系,而是通过“鸿雁”传书。
因此,当听到《华阳传》中竟首度公开这等八卦,黄贺顿时低头翻看起来,略一扫,确定时间线正是从双方分开后开始。
而信内文字亦非文绉绉的书面语,颇为口语化,倒是与传言中那位初代女掌教的性格吻合了。
第一封信。
“离阳道友如面: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抵达青州地界。
“掐指算来,距离你我分别已有半年,这段时日我常想起我们结伴行走的时光,然大道独行,修行者岁月漫长,或正如你所言,孤独才是常态。
“你与我说的青州面食我已尝过,搭配你赠予的香料风味的确可口,只是这边东海妖族肆虐,民间疾苦,却是没了胃口。
“我杀了一头海妖,挖出一颗拳头大的七彩珍珠,本想给你看个稀奇,奈何鸿雁运力有限,我便磨成粉喝了……
“对了,替我向画画的问好。”
第二封信。
“离阳道友如面:
“你发来的回信已收到,得知你修为增进,我很开心。关于你提过的修行问题我已思考良久,有些许想法,抄录如下……
“对了,上次提到的珍珠仍有后续,青州沿海有一种偏方,说磨成珍珠粉可令皮肤白皙细腻,因而售价高昂,这样想我倒是浪费了,理应换成银子接济百姓才是……
“只是将错就错,清晨照镜时的确白了许多……比你赠我那副画像时更好看些……当然,我并不是在意外貌,只是陈述事实。”
第三封信。
“离阳道友如面:
“掐指算来,你我已阔别许久,颇为想念。
“上次的修行问题多亏你的指点,我获益良多。你说我上封信未提及张僧瑶,他很不满,我认真回想过,的确是忘了,请转达我的歉意,但这不重要。
“青州事了,适逢佳节,此间门主邀我赴宴,然你知我素来不喜那些男子,便不去了。
“风闻数年后在中州有斩妖盛会,不知你会否前往,若能重聚,我会开怀。”
……
黄贺低头阅读信件,发觉其间隔不一,大修行者的时间感与凡人不同,更不要说道门放出的信函想来并非全部。
饶是如此,透过信中文字,却也足够众人于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更为生动的,并非只有干巴巴名字,令人膜拜的泥塑木雕。
若说以往时,他们对华阳掌教的印象是“神”,那在《华阳传》公开后,神便重新变成了人。
恍惚间,黄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名不修边幅,有些男孩子气,不拘小节的年轻道姑坐在桌前,端详着铜镜中自己,又转身提笔咬着牙绞尽脑汁,回复书信的画面。
“初代掌教果然真性情,”有人艳羡道:“如此说来,传言是真的。”
信中虽未明说,但那文字里流淌的好感与情愫,却是掩饰不住的,其间又暗藏了多少女儿家心思?
一群单身狗被几百年前的情书隔空暴击了。
赵博士嘿然道:
“据说,华阳真人出身某道派,自小被掌门父亲当男子养着,没有小女儿态,最是飒爽英姿,从不在意外人言语,只持本心。想来也正因这点,书信才会公开吧?可惜没有离阳真人回信,总觉差了些意思。”
众人附和,学舍中气氛融洽热烈,这时更多的漏刻博士返回,七嘴八舌围拢议论,好不热闹。
而随着一封封充满了生活细节和“人味”的书信展开,不少人更沉浸在故事中,开始期待后续的展开。
黄贺急不可耐地翻开下一页,发现并不是第四封信,应该是书稿拆开散发时,打乱了顺序,每人各自拿到不同的页码。
视线扫过,他发现剧情进展到了双方参与斩妖大会,在中州重逢。
只是参会的门派太多,人多眼杂,双方仍书信交流,信中内容也以盛会为主,这不是他想看的,快速翻到最后一篇,却是戛然而止。
“第二十页在谁手里?”黄贺起身问道。
“在我这,这篇好生劲爆。”
一名博士激动的面红耳赤,众人纷纷围拢过去观看起来。
“离阳:
昨夜,我爹爹寻到我,说欲要命我与洞玄派联姻,以抗乱世,我不愿,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我很难过,今夜会去寻你,等我。”
这封信很短,只有两行,却令一群博士面面相觑,都看出彼此的惊愕。
“竟有此事……”
“未曾听闻华阳掌教与人联姻啊。”
“废话,没看信中说大吵一架么,定是拒绝了。”
议论纷纷,黄贺等人的好奇心近乎炸开,想知道后续发展,大声寻找下一页,可问遍了整个学舍,也没找到。
……
青莲小筑。
“先前说起画圣,据说昔年张圣年轻时,曾与离阳、华阳两位真人携手同游,友情深笃,不知真假。”小胖子石纪伦坐在桌旁,喝了口果酒,开启话题。
刷——
一群“阴阳生”竖起耳朵,不少人出身寒微,所知不多,如今踏入修行大门,正是对圈内秘闻热切的时候。
薛弘简放下筷子,颔首笑道:
“确有此事,传说张圣与离阳真人乃至交好友,至于华阳掌教,更与离阳真人有些纠葛,直到斩妖盛会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双方才断了联系,数百年未再相见,似乎发生了矛盾。”
身为国公之子,他的见识远超其余司辰,三言两语将故事讲述了下,引得一片议论,既感慨于华阳超脱世俗,敢爱敢恨的性格,又好奇双方如何断交。
王师妹冷声道:“定是离阳真人辜负了华阳掌教,呵,男人。”
众人冷不丁被一拳打倒,却也无法反驳。
小胖子石纪伦突然瞥见季平安默然不语,便主动活跃气氛:“季兄,你以为如何?”
学子们纷纷望来,午后春光透过红云般的一簇簇桃花,映照在他的脸上,不知为何,众人恍惚间,仿若看到他眼底幽邃如大海,海面上是无限沧桑。
季平安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回忆如潮水纷至沓来。
……
七百年前,斩妖盛会。
夜晚,恰逢满月,整个盛会所在的山庄建筑都沐浴在月光中。
离阳独自坐在客舍的桌旁,面前是敞开的窗棂,屋内没有掌灯,但并不昏暗。
当他听到敲门声,转过身来时,看到一袭红妆推门而入。
华阳一头齐耳短发,显得有些男孩子气,与这个封建的时代格格不入,往日里也只披道袍,然而今晚的她盛装而来。
一身艳红的衣裙如烈火,黑发梳的整整齐齐,往日不施粉黛的脸庞上扑了胭脂,画了眉,只是因为不会打扮,虽然已经很努力,但持剑杀敌的手在拿起细细的眉笔时却慌了手脚,画的有些难看。
她的皮肤白皙了很多,不似往日风吹日晒的小麦色。
“你来了。”离阳说道。
“恩。”回应很小声,仿佛换了个人,往日里英姿飒爽,动不动挑眉提剑斩人的魏华阳女侠不见了,今晚站在这里的是华阳姑娘。
“我收到了你的信。”离阳说道。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气氛也变得怪异,两人不再说话,这样沉默着。
终于,华阳咬了咬牙,突然用晶亮的眸子盯着他,豁出去一般爽利地说:
“反正我不嫁,宗门里我也不想呆了,明日盛会结束后,你去哪,我便跟着,若你愿意明早便来寻我,若不愿便算了。”
说完,她没再等哪怕一息,化作烈焰头也不回跑掉了。
离阳愣了愣,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挽留,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忽地窗外一只鸿雁飞来,径直落在桌上,迈着四方步耀武扬威,红色的脚上绑着一封信。
离阳展开阅读,是画圣张僧瑶送来的。
“离阳兄:
“你要我追查的仇敌已寻到,只是敌人强大,我们的布置虽周密,然若要杀之,恐胜算不高,即便成功,以当今局势,你也将面临大半修行界永无休止的追杀,十死无生。
“我知你复仇心切,然身为好友,我仍要问你一句,当真决定了么?”
他捏着这封信纸,在窗前坐了好久好久,直到晨光熹微,才提笔回信:
“决定了。”
清晨。
魏华阳抱着小包袱在闺房中等了许久许久,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离阳不见了。
……
(感谢内鬼万赏!)
第十章 木雕
学舍内,气氛从热烈跌入谷底,众人正看到精彩处,期待知晓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遭遇无情断章。
不,不是断章,根本是太监。
“确定这是最后一页书信?后面就没了?”一名博士不甘心地问。
身旁另一人拍桌怒道:“道门实在小家子气,既然公开便干脆些,似这般只公布部分书信,关键处却掩藏掉,实在可恶至极。”
“就是,就是。”众人同仇敌忾,大骂道门不当人子。
这时候黄贺捡起被丢在一旁的《华阳传》——因为要分开传阅,所以书信部分被生生扯下,余下的是以时间线描述的传记本体部分。
他翻到撕扯处,看了几眼欣喜道:“书信的确没了,但这上面不是用文字记录着后续?”
众人愣了下,蜂拥而来,将他团团围住,一颗颗脑袋凑在一起观看后续:
“乾元七十八年,斩妖盛会后,返回宗门修行,当月洞玄派长老登门,华阳提剑怒斩,联姻断裂,被罚后山禁足三年。”
“同年,西海派掌门之子遭离阳刺杀身死,道盟震怒,以离阳真人勾结妖族,破坏盟约为罪状,颁布血杀令,轰动一时。”
“乾元八十一年,华阳出关,同年生父掌门病重身死,华阳接任掌门。”
“乾元八十二年,道盟于浊河围杀离阳真人,华阳领门派前往,抵达时围猎失败,未能一见。”
“乾元八十三年,华阳破境,灭洞玄派。同年闻离阳踪迹赶往,未果回返。”
……
“大运六年,离阳真人于界山顶峰遭八大派及各族强者围杀,血战三天四夜,联军灰飞烟灭,离阳重伤,根基受损,自知寿命无多,于界山剑斩天穹,一剑光寒大西州。”
“大运九年,西海派盟主勾结妖族事发,道盟撤销离阳罪状。华阳真人十月孤身前往界山祭拜,破神藏境。同年十二月赴道盟总坛,连败五大盟主,解散道盟,创立‘道门’,为天下道统魁首。”
……
“大运三十五年,道门初代掌教华阳于家中仙逝,终身未嫁,故传位首徒,享年四百二十一岁。”
“全文终。”
学舍内,随着黄贺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原本嘈杂的环境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博士都沉默着,好似沉浸在列传文字中。
与书信不同,后面的篇章都是陈述的语句,按照时间线讲述了华阳掌门的一生。
可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此,他们终于在字里行间找到了故事的结局。
“离阳真人曾被诬陷的传言是真的?”安静的气氛中,有人突然开口。
市井中,的确流传着类似的故事,说昔年两族大战,统领人族修行界的“道盟”中出现叛徒,设计伏杀离阳,也成就了鼎鼎大名的“界山之役”。
但或许是这段历史并不光彩,加上时隔千年,相关传言并不广泛。
直到《华阳传》公开,他们才得以一窥那段被掩埋的历史。
由此反推,不难猜测昔年真相:
斩妖盛会后,华阳心灰意冷回归宗门,说明离阳并未携她远走高飞。
但真实原因,是离阳真人为复仇,要刺杀盟主之子,不想牵累她卷入漩涡。
离阳被污蔑追杀了百年,两人自然再难书信往来。
直到真相大白天下,却已为时已晚。
“唉。”学舍内响起一阵叹息,博士们沉浸在一股哀伤的气氛中,四散回到自己的座位。
宛如电影结束时,观众们沉默退场。
“可我还是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博士嘀咕道,“重点还是没写啊。”
顿了顿,又有人说道:“还有这些信,说来这些写给离阳真人的信怎么又跑回来的?不该在她手里啊。”
……
大运十年,大雪。
初创的道门总坛朱红大门被推开,穿着一袭青灰道袍,梳齐耳短发,不施粉黛的华阳掌教独自走下覆着皑皑白雪的台阶,看向前方:
“你怎么来了。”
等在门外的是个有些书生气的男人,穿着宽宽大大沾满墨汁的袍子,背着一只布袋,里面塞满了画轴。
画圣张僧瑶沉默了下,说道:
“他当年留了些东西在我这,说有朝一日他死了,就送来给你。”
魏华阳原本冷漠的脸庞突然愣住了,如同画像活了过来,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下意识攥紧,张了张嘴,声音略显沙哑地问:
“是……什么?”
“我没打开看过。”张僧瑶拿出一个红色的木盒,递给她,然后转身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留下魏华阳独自伫立于风雪中,许久,她才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是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信封,信纸已然泛黄。
那是她写给他的所有信件,今日原物奉还。
忽然,最上面的一只信封被泪水打湿,寒风中摇曳一道低不可闻的声音:
“混蛋。”
……
青莲小筑。
曲终人散,石纪伦与薛弘简等学子吃罢午餐,告辞离开,季平安微笑着送走了所有人,然后关上了院门。
拿起扫帚细细地打扫了院落,为湖中锦鲤喂食,为那丛墨竹洒水。
当他忙完了一切,重新坐在桃树下的藤椅上,将小毯子覆盖于膝盖,左手拿起刻刀,右手捡起那只未完成的木雕人偶。
开始认真地雕刻。
“沙沙。”风拂竹林,细碎的木屑簌簌落下,原本模糊的木雕渐渐成型。
大红衣裙,齐耳短发梳的整齐,英姿飒爽的脸上描了细细的眉毛,画的很是好看。
若是其余学子还在,定然会惊呼出声,因为这木雕赫然是华阳掌教的模样,一般无二。
最后,季平安拿起刻刀,开始雕刻人偶的眼睛,当他落下最后一笔,原本呆板的木雕有了生气,仿佛活了起来。
表面浮现蛛网般的裂痕,有光从裂痕中照进来,最后光芒凝聚为一袭虚幻的红裙,热烈如火,魏华阳静静站在桃树下,年轻的面庞上满是复杂,恰如当年。
旋即,虚幻的人影张开双臂,抱住躺在藤椅上的青年,化为星星光点消散。
春风吹过,木雕小人被吹散为漫天齑粉。
季平安闭上双眼,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片刻后。
季平安又睁开双眼,发现院门被推开,门外多了个不速之客。
第十一章 迟到六百年的情话
午饭后,当监生们路过“教师”们所在的学舍,惊讶发现里头气氛有些不对。
不同于往日里热切的闲聊,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沉闷。
起初大家只是想一窥大人物的八卦,但没想到一本薄薄的传记都能断章,顿时有种掉坑里的挫败感。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注定将成为整个修行界的谜团,供后人探究。
但相比于离阳与华阳间无疾而终的感情,这点细节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黄贺,等下去给司辰们送名单,一起?”赵博士凑过来,说道。
名单?黄贺怔了下,才想起是什么事。
简单来说,司辰们对应宗门里的“内门弟子”,地位较高,尤其日后大部分时间要放在修行上,生活起居便须有人服侍。
类似少爷身边的书童,小姐身旁的丫鬟,名为“童子”。
当然,修行者的童子比之奴仆要好太多,像是监侯、或者司历们的童子,更是许多人争抢的热门职位。
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若能成为大修士座下童子,好处多多,只是这种空缺终究太少。
故而,潜力较大的司辰们,就成了部分不得志的“监生”,以及典钟、典鼓们的目标。
毕竟相比于运气逆天被监侯、司历们看中,提早投资司辰,跟对一个主子更实际许多。
钦天监内就有许多例子,大概故事模式如下:
一名不得志的小人物,偶然跟对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司辰,成为其座下童子,几年后那位司辰一鸣惊人,地位节节攀升,成为大人物。
于是童子鸡犬升天,得到主子栽培,成功踏上修行路。
当然……这种例子终归较少,大部分司辰最后也都成就一般,若是倒霉跟了个废柴,那就只能自吞苦果了。
就很有赌的成分。
正因如此,大部分监生都不会选择这条路,风险太大,与其赌一波,不如安安稳稳进入四部,好歹能成个小吏。
报名童子的大多是典钟、典鼓等地位本就低的人。
“这届司辰里最被看好的是那个薛弘简,非但天赋优异,更是国公之子,不少人都塞了好处走动关系,想要被选中,可也要被看中才行啊,人家若想要仆人直接从国公府找不好?”赵博士感慨。
黄贺沉默了下,忽然问:“季司辰呢?应该也被看好吧。”
赵博士翻了翻名册,嘿道:
“一般,开始的确有些人关注,但后来渐渐少了,不过我觉得他也未必会收童子,毕竟养童子要花钱的啊,不说工钱,童子的吃穿用度都要司辰来负担,那位季司辰可不像个有钱人……黄贺?你走什么神?”
“啊,没什么,”黄贺起身,放下教案,说道:“那一起去吧。”
……
……
“喂,你就是季平安?”
青莲小筑,院门无声敞开,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季平安的视野中先是出现了一角道袍,然后是名豆蔻少女。
少女的脸很小,显得五官愈发精致如同窑里烧出的瓷娃娃。
道袍式样有些古怪,红白两色,下摆和袖口绣着火焰般的云纹,略显宽大,令他想起了久远记忆中的巫女服。
尤其搭配少女白瓷般的肌肤,垂至腰间如瀑的黑发,气质便多出几分神秘来。
“国教圣女?”季平安挖掘记忆,觉得这袍子式样有些眼熟,是国教里圣女专属的模样。
按照传统,道门每一代最优秀的弟子,可被掌教收入门墙,获封“圣子”、“圣女”名号。
若无意外,更是下一代掌教的有力竞选者,故而地位尊崇,是神都内真正的大人物。
所以……这个年纪不大,故作高冷的小丫头,就是这一代的道门圣女,掌教辛瑶光的弟子,华阳的……徒孙女?
想到这,季平安莫名有些生气,作为一名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已经很罕见。
他可以心态平和地看待任何形式的嘲讽或侮辱,因为他不在乎。但却无法接受华阳的徒孙女不够乖巧,不懂礼数,因为他在乎。
俞渔同样有些生气,因为她不明白面前这个家伙既然认出了自己,为何还躺在藤椅中而不站起行礼?钦天监的弟子都这般不懂礼数吗?
但她又想起师尊的吩咐,便决定不与他计较,略显倨傲地扬了扬下巴,说道:
“正是,本圣女此番来是……”
“出去。”
嘎——俞渔的发言戛然而止,她愣了下,没有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数息后才听清楚,精致的五官呈现出瞬间的愕然与呆滞,旋即声音冷了下来:
“你说什么?”
季平安躺在藤椅中,闭上双眼,说道:“辛瑶光莫非没教过你,进别人家要敲门?”
俞渔眼眸瞪大,仿佛不敢置信,作为天之骄子,她何时受过这种对待?
便是神皇对她都以礼相待,更遑论一个小小的司辰?
她怒声道:“你竟敢直呼我师尊名讳?”
季平安心想,瑶光那蠢丫头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我难道要告诉你,你师尊当年一脸憨相地被我打手板,委屈地眼含热泪躲在房间里夜夜苦练大字?
“这里是钦天监。”季平安平静说道,“而你想来有求于我。”
俞渔先是一怔,而后沉默了下来,她很聪明,当然听得出对方的意思:
是的,你是道门圣女,地位崇高,可这与我钦天监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自己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找钦天监正告状?那丢的只会是道门的脸,何况自己的确有求于对方。
咬了咬牙,俞渔哼了一声,扭头走出小院,身形卷起春风将敞开的院门关上。
然后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躺在藤椅上的季平安嘴角扬起笑意,心情好了许多。
在他眼中这圣女只是个有些娇惯坏了的小丫头,就如凡尘俗世家族老祖不会真的与一个骄纵的小辈计较,只是顺手帮华阳管教下她的徒孙,也理所应当。
“进。”
院门二度推开,黑发披肩,肤如白瓷的俞渔面无表情,说道:
“我听闻你知晓许多国师的事,想来询问,国师是否与你提起过离阳真人的笔记。”
江湖传言,大周国师曾“偶然”获得离阳真人留下的笔记,并从中获益良多。
俞渔怕这青年多想,忙又补了句:
“我并不在意笔记本身,而是我道门初代掌教临终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亲口找到离阳真人问一句回答,恩……我师尊差遣我来问你,离阳真人的笔记中是否提及过我太师祖华阳……”
她支吾了下,突然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
魏华阳曾痛恨过离阳的不辞而别,但当知晓其离开的真正原因后,一切怨恨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头遗憾无法释怀。
她始终想当面问一句:若没有复仇的考量,他是否还愿意带她远走江湖?
可惜,直到死去也没有得到答案,辛瑶光作为徒孙,值此《华阳传》公诸于世之际,自然想替师祖问个明白。
故而抱着一丝希望,差遣俞渔来问,可这种话,又如何与季平安说?
然而没等俞渔纠结出结果,小院中的桃树突然摇曳起来,气氛也变得深沉,躺在藤椅上的季平安沉默了好久,才说道:
“离阳曾留给你师祖一句话,未曾说出口。”
“说了什么?”俞渔眼眸大亮,同时催动术法,以灵素灌入双目,辨别对方话语的真假。
季平安闭上双眼:“在广袤的空间和无垠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
注:最后一句话出自卡尔·萨根的《宇宙》
(感谢凰儿五千赏!)
(本来觉得这两章没有很好地装逼,想在这章装一下,但发现气氛不大合适……下章装吧)
第十二章 是,公子
在后世人的印象中,离阳真人是个冷酷杀坯的人设,为了复仇一路斩敌无数,这种人当然不擅长表达情感。
事实也的确如此。
所以季平安说出的句子大抵是最符合离阳人设的情话。
俞渔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罕见地道了声谢,转身离开小院时正撞见几名漏刻博士。
她理所当然地没有与之交流,沉浸在忧郁的情绪中径直离开。
只留下几名博士愣愣杵在原地,等那一袭道袍消失,才回过神来,露出惊愕的神情。
“我好似眼花了,方才有个人迎面走过,好像道门圣女。”
“我也看到了……”
“不是眼花,是真人。国教圣女俞渔,身上的道袍做不得假。”
几名博士激动议论,有种普通人偶遇明星的感觉,真实情况可能更为夸张,相比于他们微末的身份,俞渔是有资格与五大监侯并列的人物。
可是……这般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新生区?且毫无预兆?
“黄兄,我若没看错,方才圣女好似从季司辰的院子里出来的。”赵博士喃喃。
黄贺幽幽道:“是。而且她还主动关了院门。”
众人都沉默了,有些不敢相信,此前翰林院大学士来见已经给了他们一次震撼,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结果这次来的是国教圣女?
她找季平安做什么?
还有……主动关门,这是那位骄纵的圣女能做出的事?
除非,拜访的人令她也要尊敬三分。
“大概是看在国师大人的面子吧,来照拂下。”良久,赵博士自觉找出合理原因,“整个大周子民都知晓,国师在世时对道门格外关照。”
这话没错,传说大周建国时,神皇本欲立另立国教,还是国师出面帮助道门坐稳九州第一大派。
为表感激,上代掌教曾命辛瑶光跟在国师身旁学习,也就是说,辛掌教都要称国师一声半师。
《国师列传》又为道门编撰,考虑到季平安提供重要帮助,派圣女前来表达谢意……似乎,也说得通?
摇摇头,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拿着名单各自忙碌去。
……
青莲小筑。
刚刚关闭的院门再次被叩响,这令季平安有些许心烦,好笑地想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人接二连三造访?
等看到黄贺走进来后,不禁纳闷道:“黄博士来寻我何事?”
黄贺捧起报名的名册,将童子选拔的事说了下,不出预料地听到季平安摆手拒绝:
“不必了,我可负担不起童子的花销,况且来个陌生人服侍也不习惯。”
然而黄贺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似乎在进行某种挣扎。
“还有事?”季平安投以好奇。
下一刻,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黄贺突然一揖到底,情真意切道:“司辰若不嫌弃,黄贺愿为您身旁童子。”
静。
风中摇曳的桃树仿佛都愣住了,季平安哑然失笑:“黄博士莫要开玩笑,你可是博士。”
漏刻博士身份虽不算高贵,但已属官吏,比之寻常监生高出一级,若说能拜入监侯手下做童子还算恰当,可跟随一名司辰,便太过匪夷所思。
黄贺仿佛下定了决心,闷声道:“不是玩笑,司辰若同意,我稍后便辞去博士一职。”
季平安笑容敛去:“我很穷,可没有工钱给你。”
黄贺坚持道:“无须司辰使钱,我可以养活自己,只望司辰日后若青云直上,可以赐我个修行机会。”
他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这个念头从那个月圆之夜后,便已萌生,黄贺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小吏,他想修行。
可他没有足够的天赋,若要“开窍”,要么吞服天材地宝,要么便是有“坐井”级别修士出手,帮助他与星辰共鸣。
但这两者对他来说都太遥不可及,所以跟对一个主人,搏一个希望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至于选择季平安的理由,更是简单,相比于监内其余人对季平安一知半解的风闻,与之接触最多的黄贺深切地觉得:
这名不被看好的乡野青年,是个并不简单的人物。
院中陷入安静,黄贺保持着拜礼的姿势不肯起身,自然看不到藤椅上季平安那有些古怪,也有些复杂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黄贺只听到一个慵懒淡漠的声音:“随你。”
这算答应了?黄贺不确定地抬起头,看到自己誓要追随的主人已经睡着了。
……
当晚,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钦天监外院。
一名叫做黄贺的博士辞去职位,卷起铺盖和行李,搬进了青莲小筑内的耳房,成为了一名新生的童子。
“那博士疯了?赌的这般大?”
“听说选的是国师举荐的那名司辰,想来是准备博个未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听说那个叫季平安的,虽然来头厉害但天赋并不好,否则监侯们岂会放过?还不如薛弘简,起码人家天赋优异,还出身国公府。”
议论声四起,大多数人在表达惊诧后,都不看好。
觉得黄贺是发了昏,毕竟很少有修行者厚积薄发,绝大多数成功者都很早便显露出天赋。
季平安进院时便有司历查过,确认天赋不佳,与七曜共鸣度颇低,更加上年龄不占优势,实在不是个好的投资人选。
“黄兄,你莫要昏头,速速与我去寻司历撤回辞呈,还有转圜余地。”赵博士风风火火找到他,急声说。
黄贺微笑着拒绝:“我没有发昏,想清楚了。”
赵博士面露正色:
“你不是莽撞的少年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好……就算你赌对了,那个季平安日后有所成就,可那要等多少年?十年?二十年?等他有能力提携你,你都多少岁了?半截身子入土,还谈什么修行?”
他的话很难听,但很实在。
黄贺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但我不甘心。”
不甘心……赵博士苦笑,他明白好友的心情,大家都是同一届监生,少年青葱时都曾幻想过凌云壮志,可在认清现实后,大都放弃了理想。
“唉。你好自为之吧。”赵博士摇头叹息离去,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接下来几天,黄贺忠实地履行着一名童子的职责。
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打扫庭院,晨雾里去饭堂为季平安打饭,上午时季平安读书,他便烧茶水为他打扇,下午时季平安雕刻,他便为其扫去木屑。
晚上会背着木柴烧热灶台放好洗澡水,然后为他铺床叠被。
起初有些生疏,但渐渐的便纯熟了,几天功夫而已,一个体面的博士教师,便换成了个仆人的模样,令人唏嘘叹惋。
而季平安对此不置可否,权当他不存在,只是安心地享受着他的服侍。
又一个傍晚,当黄贺拎着食盒从饭堂返回,突然在一个转角处听到低低的议论声:
“黄博士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与我家的小厮奴仆一般。”
“呵,我看这就是自作自受,好好的博士不做,去给人家铺床叠被,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嘿,快别这样说,万一人家几十年后真的成功开窍,能修行了呢?”
“哈哈,几十年后……”
穿着灰色童子衣服,拎着食盒的黄贺沉默地听着。
这时候那几名年轻的监生从巷子走出来,双方撞了个对面,几名少年登时一愣,继而难堪,意识到自己几人的非议被听到了。
“黄博士。”少年们不自在地行礼,他们当初也是黄贺教授过的学生。
黄贺勉强笑了笑:“我已不是博士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到底是要脸面的,背后议论几句是一回事,当面嘲讽是另外一回事。
黄贺见状主动告辞,拎着食盒迎着夕阳离开,他的背影在沐浴金色阳光的青石板路上一点点变矮,显得有些萧瑟。
“其实……”一名少年忍不住道,“他也挺可怜的。”
……
当黄贺回到青莲小筑院外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推开院门,说道:
“司辰,今日饭堂有红烧肉……”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戛然而止,因为今晚的季平安没有躺在藤椅上睡觉,而是在庭院中舞剑。
他手中捏着一支用刀子削好的竹剑,身影腾挪间,剑影飘忽如柳絮。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然而整个人沐浴在霞光中,竟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美感。
竹剑划破空气,仿佛有光焰在喷吐,留下一道道玄奥难言的轨迹。
不知不觉间,黄贺整个人心神被牵扯,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中,他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处何处,眼中天地虚无,唯有那舞剑的身影摇曳。
落日西沉,暮色四合,当黑夜笼罩神都城,黄贺终于清醒过来,看到庭院中已没了舞剑的身影,季平安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藤椅上,身旁倚着一柄竹剑。
而黄贺也清晰地感应到天穹中一颗颗遥远的星辰传来的悸动与呼应。
那是七曜的节奏感,证明他已经开窍,从凡人跻身修行者行列。
“明白了?”季平安声音平淡地开口。
黄贺一个激灵,难以言喻的喜悦与震惊涌上心头,浑身颤抖着说:“明……明白了。”
“还不算太蠢。”季平安颔首。
黄贺噗通跪倒,恭恭敬敬朝季平安三次叩头:“司辰再造之恩,黄贺没齿难忘。”
季平安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说道:“以后改叫公子。”
黄贺一愣,抬起头时已是喜极而泣:“是,公子!”
第十三章 钦天监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想要为缺乏天赋的人“开窍”,最简单的方法,是强者以自身灵素、神魂引导他人破开胎中桎梏。
另外一种更难的方式,则是引导他人“悟道”,辟如佛主讲经,听经者破境就是例子。
季平安重新修行区区几日,做不到前者,所以他使用的是后一种方法,这很消耗心力,但能换来一名护道者,也算值得。
“公子,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所以刚才那是什么?”晚饭后,黄贺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藤椅旁边。
兴奋劲过去后,他意识到季平安的手段高妙。
“导引术。”季平安试图以通俗的方式解释,但考虑到黄贺的理解能力,遂放弃。
黄贺也不沮丧,面露憧憬:“是国师大人教给您的?您也已经开窍了吧。”
“恩。”
“可为何您不公开?哦,我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明白就好。”
“但我听闻一步慢,步步慢,您太过低调容易给人看轻。”
“没关系。”
“公子……”
季平安仰头望月,听着耳畔的喋喋不休,突然有点后悔,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是个嘴碎的。
黄贺察言观色,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忙闭上嘴巴,心中窃喜。
如今他已笃定,公子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只是国师随手提携,而是获得了一部分国师衣钵,这也能解释种种不凡。
至于低调的行事风格更是智慧的体现,在监中厮混数年,黄贺早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知晓修行江湖险恶,若出风头太过,难免被有心人算计。
“公子,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黄贺认真保证,决定没有季平安点头,绝不透露这些。
季平安满意颔首,活了一千年,他当然有识人秉性的手段,黄贺做事周到细心这就很好,至于天赋平庸并不重要。
毕竟,天赋再差也不会比自己这具身体差……
这时候见天色已完全黑暗下来,季平安起身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守着。”
黄贺愣了下,不知道这大晚上要去哪里,忍不住说:“公子,明天就要开课了,您可不要散步太晚,不然听课没精神。”
季平安没有回头,摆摆手:“知道了。”
……
钦天监很大,这体现在建筑上,便是错综复杂的道路与连绵的建筑群。
大部分公共区域是公开的,但也有部分区域封闭,只对拥有权限的人开放,若是外人强行进入,轻则激活法器铃铛,吸引来巡逻与守卫,重则启动阵法,受到攻击。
历史上曾有不少强者潜入,试图窃取机密,皆重伤被捕,其中甚至包括观天境大人物。
故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胆敢入侵防御森严的禁区,季平安今晚准备试试。
离开青莲小筑,他熟稔地沿着街道缓行,凭借记忆拐入一条小巷,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香囊,指尖渡入一缕灵素,便倾倒出一只巴掌大的古老星盘。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遗产之一,一件价值连城的空间法器,在成功踏入养气境后,他便可以将其开启。
下一刻,季平安手托星盘,嘴唇翕动默念口诀,星盘表面亮起点点星光,彼此勾连,形成复杂星空图案。
旋即,他面前小巷斑驳的墙壁荡开波纹,季平安一步跨入,眨眼间出现在了数百米外,另外一处防守森严的院内。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震惊的无法言语,那本该启动的强大法阵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并不存在。
只有季平安知道,这是他当年打造钦天监时,留给自己的后门,凭借手中的“钥匙”,以及记忆中的各个空间门的坐标,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抵达钦天监的任何一处方位。
这是连五大监侯与钦天监正都不知道的秘密。
没人知道,从他踏入钦天监的一刻起,这座建筑群便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夜幕下,季平安没有停留,迈步来到另外一处坐标外,催动星盘再度穿梭,继而如法炮制如鬼魅般巡视自己的领地。
“咦,你们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某处街道,一名提着灯笼巡逻的典钟忍不住问身旁同伴。
“你别吓我。”
“不是,我方才好像看到那边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了。”
另一名典鼓嗤笑道:“你眼花了,分明什么都没有。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真当遍布各处的法阵是摆设?”
“也是……”那人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与同伴提灯离开,钦天监防御的强大早已深入人心。
……
与此同时,季平安托举星盘,一步跨出,出现在一座庞大的藏书阁内,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环形楼阁,周围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与卷宗。
这里是钦天监内存放文书典籍的地方,准确来说,是六层藏书阁的最顶部一层,只有“司历”权限才能进入。
此刻楼阁内空无一人,只有穹顶的法器晶石投下明亮的白光。
季平安将星盘收回锦囊,迈步走到一处书架旁,开始寻找他需要的卷宗。
作为负责观测天文星象的机构,几百年来每个夜晚星辰位置的变化都会被记录在案。
他还记得,大周安定四海升平后,他自觉了无生趣,开始闭关研究星象,外人只以为国师在探究“星官”体系的终极。
却不知,他真正想的是,通过测算星空寻找地球的位置,尝试返回故乡。
结果百年闭关,地球的相对位置没有找到,反而在翻阅这片大陆有史以来一个个王朝留下的星象卷宗时,窥见这片世界暗藏的规律。
“七百年前……乾元三年……在这。”季平安停在一处书架前,拿出一份卷宗翻阅,眼神渐渐复杂。
世人都知道,约莫六七百年前,九州天材地宝突兀涌现,史称“千年黄金时代”,这也是导致妖族东犯的原因。
但极少有人知道,与这个时期相对应的,星空曾发生过一次轮回。
更准确来说,通过研读历朝历代,几千年来的星象记录,季平安发现,这个世界的星辰运行轨迹有规律可循。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生一次“轮回”,所有星辰会回到最初的位置。
而在对照历史大事件后,他更悚然发现,每当迎来一次轮回,漫天星辰回归正确的位置,九州大陆就会发生一系列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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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解题
季平安当然知道,封建朝代的年月里,人们对宇宙星空缺乏了解,所以会将天象变化,乃至于地震水灾,与人的举动联系起来,所谓的“天人感应”学说便是如此。
但这是个仙侠世界……身为“星官”途径的开创者,季平安自认整片大陆没有人比他更懂星象。
按照时间线,最近一次星辰归位在四百年前,同年,九州大陆的灵素开始衰退,进入了低谷期。
人们并不意外。
因为灵素的涨跌如潮水,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也导致近几百年大陆新晋的神藏强者减少,各大宗派偃旗息鼓,很少发起争端。
再往前的一次,是约七百年前的天材地宝井喷。
一千年前,大西州与东海妖族中批量诞生强者,吞吐日月精华化形的时期就是这段。
一千五百年前,北方蛮族从蒙昧状态崛起。
一千九百年前,原本孱弱的人族如同气运加身,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变得强大,道尊,佛主都是这一时期的人物。
再往前,还有时间点并不准确的“大地动”时期,山河改道为常态。
继续追溯,则是神话传说中的日月混乱纪元。
而每一次变化,都对应着一次星辰的“归位”。
“这绝不是巧合。”季平安脸色凝重,“古老年代里人们观测星辰运行规律,预言凶吉,也许并非愚昧。”
这个世界似乎存在某种……他未探明的真相。
“根据我当年的推算,今年夏末初秋,星辰将时隔四百年再次归位,届时会发生何种变化?其中是否隐藏着我‘穿越’而来的真相?”
季平安想弄个明白。
但星辰轨迹变化太过复杂,身旁没有超级计算机辅助,他只能用大脑处理庞大的数据。
当年他只计算出大概时间,但不确定是哪一日,所以他今天重返藏书阁,目的就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重启昔年未完成的计算。
找到精准的时间点。
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季平安将手中卷宗放回,而后步行来到了最外层的书架,这里摆放着近十年的星象记录。
是他未曾看过的。
没有浪费时间,他随手取出一份卷宗,坐在桌旁翻看起来,速度极快,几乎每一页只扫一眼,“太阴”的力量赋予了他强大的记忆力。
夜色静谧,一时间寂静的楼阁中只剩下翻动纸页的声响。
就在季平安翻开又一份卷宗时,突然顿住,只见纸张间竟夹着一张折起的纸,似乎是作为书签使用。
是谁留下的?
季平安好奇地展开,惊讶发现纸上竟是一道关于星象学的题目,这道题不算难,但切入角度很有意思。
留下纸条的人,似是未能想明白,故而将心中困扰写下。
……
……
“简司辰,您这是往哪里去?”
钦天监,一处街角,提着灯笼的巡逻队停步,朝着迎面走来的青年行礼。
脸上带着尊敬。
穿着青色袍服,略显清瘦的简庄温和笑道:“去藏书楼,温习功课。”
一名典钟钦佩道:“不愧是天榜排名前十的天才,这般刻苦。”
天榜是司辰们每月考核的榜单,普通监生们的榜为“地榜”。
简庄作为“老生”,早已踏入破九境界,成绩极好,是钦天监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地位与一般司历等同。
之所以仍是“司辰”,只因若成为司历,须分出许多时间处理公务,会影响修行。
简庄笑笑,告别一行人,缓步来到藏书楼下,出示手令后得以踏上楼梯,朝最上层走去。
“星官”体系力量源于星辰,故而想要提升修为,除了苦修之外,对星相理解越深,与七曜的共鸣就越强。
所以,虽为修行者,但平日里天文学的课业却未曾落下,甚至更为重要。
可以粗暴地下个论断:
一名强大的星官,在天文星象学问上绝对同样优秀。
但一名学问做得好的星官,却未必拥有与之匹配的修为。
简庄最近很苦恼,因为他的师父布置给他一道题目,极为艰深玄奥,他苦思冥想许久都没有突破,除开吃饭睡觉,以及日常的修行,空余的时间全扑在藏书楼中。
试图通过翻阅资料书籍,结合真实的星象记录,破解题目。
“这根本不是我这个境界能解开的题。”简庄沮丧地想着,既觉苦恼,又深感星象学问深奥神秘。
自己只初窥门径,便觉艰难,那一手开创了星官途径的国师又该是何等智慧?
摇摇头,简庄拎着提灯来到六层外,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推开房门。
楼阁中一片安静,没有其余人在。
简庄并不意外,有权限踏入这层的本就不多,何况是夜晚。
他放下提灯,照例走到熟悉的座位,从浩如烟海的书架上拿出了上次没看完的卷宗,并循着留下的“书签”,翻到了对应的位置。
那张纸条上还写着自己的问题——这是他的个人习惯。
为了迅速进入状态,避免遗忘,他每次结束研读,都会将当前最苦恼的问题写在纸上,夹在书里。
这样下次翻看看一眼,就能接上思绪,继续思考。
这次也不例外,简庄习惯地展开了纸条,目光落在自己所写的文字上,然后他愣了下,发现在纸条空白处,多了几行陌生的字迹。
是谁留下的?有人同样查阅了这份卷宗?
简庄略感诧异,怀着好奇阅读起来,然后他的手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紧,整个人如遭棒喝。
这位天榜前十的年轻天才,脑海中如有雷霆炸响,死死盯着那几行文字,魔怔一般开始自言自语: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他站起身,捧着纸条反复踱步,然后疯了般奔到一旁拿来笔墨纸砚,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写写画画,进行计算,墨汁沾染上衣袖也不顾。
良久,当他写满了白纸,整个人如同抽干了力气一般栽倒在椅子里,失声狂笑:
“哈哈哈,解开了,原来竟是这般简单……”
困扰他月余的难题,竟被那纸条上的三言两语点破关键,令他醍醐灌顶。
第十五章 鼾声
“莫非是哪位监侯看到这题目,随手助我解答?”简庄兴奋过后,捏着纸条陷入沉思。
在他看来,能高屋建瓴地指出关窍,那留下文字者的学问定远超自己,大概只有五位监侯,或极少数监内老学究方能做到。
“可惜未能向这位前辈当面道谢。”简庄不无遗憾地想着。
看了眼沙漏不由一惊,忙整理书卷匆匆离开了藏书楼,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楼外,恭声道:“座师,简庄求见。”
“进。”身披纯白官袍,容貌清俊的李国风尚未睡下,坐在桌边读书,见简庄面带欣喜进门,微微扬眉,笑道:
“莫非是那题目解开了?”
“是。”简庄乖巧应声,将答卷递上。
李国风抬眸审阅片刻,颔首赞许道:
“不错,比我预想中破题更快,看来你这些日子又有长进。”
简庄大为惭愧,有心说明是受人指点,但既然那位前辈没有留名,自己贸然说出或惹人不喜……尤其,五大监侯彼此关系并不太融洽,若给自己师父知道,只怕会生气。
犹豫再三,简庄决定隐瞒下这件事,说道:“运气。”
李国风心情不错,对自己这名得意门生的表现很满意,夸奖几句后想起什么般,说:
“明天便是开课之日,你早生回去休息吧。”
明天是一群新司辰正式上课的日子,李国风为简庄争取到“授业师长”的职位。
虽然给师弟师妹们上课会耽误修行,但考虑到人情世故,能与新人建立“师生”关系,对简庄未来好处巨大。
“是。”简庄行礼,旋即试探问道,“座师,我听闻这期新生里,有位国师举荐?唤作季平安的?”
李国风挥手,淡淡道:“此人天赋平庸,不必在意。平等对待即可。”
简庄告辞离开,走出小楼后轻轻叹了口气,能被师父这般评价,想来那人天赋的确很糟糕。
“国师大人一世英名,怎的选了个庸人,可惜了。”
……
……
清晨。
黄贺天不亮就起来,为季平安准备好早饭、衣衫与书箱。
“公子,按照规矩,你们接下来一个月要进行‘星官’途径基础知识的学习,这段时间的授课老师不固定,由司历或者一些‘老生’担任……
“课业压力并不大,主要是入门。结业后会进行一次‘月考’,之后这段学习宣告结束,你们会进入五大院中的一个,继续修行。
“期间若有人踏入养气,便会有五大院的人提前招揽,月考后进入对应的监侯门下,若是一个月内仍未开窍,则被五大院挑选。”
黄贺担心自家公子不懂,耐心地科普。
季平安的确不大清楚,毕竟这些底层的小事距离他太远,闻言问道:“那分院的依据呢?”
黄贺说道:
“一般来讲,只要开窍,就会与七曜产生感应,但不同的人与几颗星辰的共鸣程度不同。交感程度越深,说明越适合修行对应的星辰。钦天监是倾向学子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向的,但也不会强迫。”
季平安颔首,表示理解。
黄贺为他掸了掸袍子下摆,好奇道:“公子您想选择哪颗星辰主修?”
“再说。”季平安含糊地道,太阴兼容其余五颗星辰,可以使用任一途径的术法,具体去哪他没想好。
……
当季平安走进学堂时,发现很多同窗都早到了,每个人都穿着崭新的青色司辰服,兴奋讨论着。
“季兄。”身材微胖,眉毛稀疏的小胖子眼尖,瞥见他起身热情招呼。
季平安笑着走过去,问道:“在聊什么?这么热烈。”
旁边一名阴阳生羡慕道:“石兄已经察觉‘气感’了,距离开窍已不远。”
“气感”是与星辰共鸣,踏入修行的征兆阶段,短短一周,这届新生尚未有人踏入养气。
并不意外,七日内能开窍的,都算天才,很大概率踏入坐井境界。
在季平安看来,这帮人在十日后才会陆续突破,别看只差了“三日”,但七日内与十日后开窍,却有如鸿沟。
不过能选入司辰,天赋总不会太差,大部分一月内都能养气。
“恭喜。”季平安恭贺道。
石纪伦不好意思地摆手,连声说惭愧,只是眉宇间的得意是掩饰不住的。
“哼,只察觉气感有什么好得意。”不远处锦衣少年低声撇嘴。
他们这群天文生里,不少人都已察觉,两个群体的素质从一开始就凸显出来,且会越来越大。
“不要乱说话。”贵公子模样的薛弘简提醒,目光投向季平安,有些好奇对方的进度。
“季兄,你修行的如何?”有人压不住好奇问。
季平安摇摇头。
一群落后的司辰顿时心态平衡许多,安慰道:“如此实属正常,有人天生便容易与七曜亲近,有人慢些,不急。”
然而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所安慰的同窗是第一个养气的,且只用了一个呼吸……
聊了几句,石纪伦转换话题:“我听闻今日给我们授课的,乃是天榜排名前十的师兄。”
“真厉害,听说那位简师兄年纪与我们相当,却已是破九修士。”有人羡慕。
少年人初涉修行,兴奋难掩,随便一个话题都能讨论很久,季平安微笑坐在一旁,有些走神。
自己上一次有相似体验,是多少年前?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这时候,学堂外一名略显瘦削的青年走进来,腋下夹着教案,司辰们停止议论,起身行礼:
“见过简师。”
简庄笑容和煦:“各位师弟不必客气,唤我师兄即可,先点个名字。”
众人自无不可,纷纷寻位置坐下,季平安没有争先,选了后面角落靠窗的位置。
在点到他名字时,简庄多看了几眼,发觉并无特殊后便移开目光,小小满足了下好奇心。
“好,那接下来便由我讲述‘星官’途径要点。
“提起星官,最具有辨识性的术法便是‘占星术’……我等星官借助与星斗的感应,辅以对星辰运行轨迹的观察,可以获得‘占卜’能力,辟如我大周国师便掌握‘大衍天机诀’,便是‘占星术’修至高深境界……
“而占星所使用的星宿,可分为七曜、二十八宿的实星派,又如紫微斗数般的虚星派……
“在修为不够时,则需要借助法器星盘……”
……
春日融融,简庄站在前方侃侃而谈,学堂内一名名少年聚精会神,近乎贪婪地吸吮着知识。
然而坐在角落的季平安却只想睡觉。
昨日先是消耗精力辅助黄贺悟道,又在藏书阁中计算推演至深夜……即便神魂强大,可对于初入养气境界的他而言,还是负担过重了。
眼下这具躯体,终究与上一世差距过大,虽然竭力想打起精神,但怎奈何简庄讲课的声音四平八稳,而且……
这些“知识”真的很无聊。
太阳缓缓升入中天,窗外暖风熏的游人醉,众学子正听得心驰神往,突然听到耳畔传来杂音。
有人循声望去,然后愣住了,紧接着其余转身回望的人也都愣住了。
春光从窗外洒入,照在靠坐在窗边的季平安脸上。
他双眼闭合,清秀的脸庞宁静祥和。
鼻翼翕动,发出轻轻的鼾声,很是清楚。
……
(节日快乐……哦,如果你们过节的话……)
第十六章 神皇陛下看到了什么
若说此前还不起眼,但当简庄也闭上了嘴,那轻轻的鼾声就愈发清晰起来。
石纪伦与薛弘简等人表情愕然,没想到在第一堂课就有人敢睡觉……尤其看清是季平安后,情绪愈发复杂。
即便是自知缺乏修行天赋,所以决定摆烂,起码也该在前期装装样子。
起码努力过,也不会后悔。
“季兄……”直到坐在附近的学子轻声呼唤,季平安才清醒过来,看到站在前头的简庄笑道:
“这些知识的确有些枯燥,记得当年我与你们一般入监的时候,听着前头的授业先生照本宣科,也在底下直打瞌睡。”
一个玩笑抖出来,顿时冲淡了尴尬气氛,司辰们纷纷发出笑声,算是为季平安解围。
简庄迎着一双双眼睛,放下书册,换了个轻松的语气:
“星官最擅长寻找万事万物的节奏感,其实音律、话本小说、乃至讲课也有节奏,若一直紧绷着会觉得累,若过于松弛则主次散乱不清……
“故而,最好的还是张弛有度,方才我们讲了一堆枯燥的知识,作为调节,也该说些有趣话题,你们有什么想听想问的?”
闻言,一名学子大着胆道:
“师兄,您能讲讲国师大人的故事吗,那种市井中听不到的。”
这个提议顿时引来一片支持,毕竟每一届司辰都曾将国师大人当做精神偶像。
简庄笑着想了想,说:
“那我给你们讲个他老人家年轻时的故事吧。你们应该都知道,国师出身寒微,且在很早的时候就与我大周初代神皇相识,但具体如何结识的可知道?”
薛弘简回忆了下,举手道:“据说,是因遭了一伙山匪。”
毕竟是国公之子,知识面广博。
不过其余人大都还是初次听到这些,不禁惊讶不已。
简庄颔首,感慨道:
“的确如此,昔年乾朝君王昏庸无道,各地匪乱横行,四处劫掠,初代神皇陛下所在的镇子便糟了劫,与流民一同逃跑,路途中却被一伙山匪绑上了山寨,被迫落草为寇,而国师同样也是被掳上山的百姓,如此二人结识。
“那时候,国师尚未修行,与普通人无异,可却已显露出不凡手段,短短时间,国师便展露才学,成为了寨主的军师,而神皇也以武力担任头领,两人暗中合谋,略施巧计反夺了山寨大权,以此为根基起义,才有了后来的起义军……”
一群年轻人听得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沉浸在故事里。
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烟四起的乱世,跟随着年轻的神皇与国师,一同攻城拔寨,从一个小破山寨招兵买马,吞并修行,最终一统中原。
没人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季平安眼神渐渐飘远,露出缅怀神色。
更不会有人知道,授课师兄口中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身旁。
“……起义军并非一帆风顺,要说最惊险的一次,还是临梁之战。”
简庄说道:
“那时,他们占领了临梁的一座城池,手中兵马有限,却面临敌军威胁,关键时刻,国师提出计策,放出假消息,吸引敌军来袭城,他坐镇城中防守,而神皇陛下则率领主力偷袭敌营。
“这个计策极为冒险,若是成功,收获极大,但若国师守不住,不仅自身九死无生,好不容易打下的家底也会一朝葬送,然而两人还是赌了,可当敌军兵临城下,国师才发现对方实力远超预料,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听到这里,一群学子紧张起来,有人道:
“然后呢?”
简庄说道:“于是,国师大人下令,放敌人入城,展开巷战,借助地利分散敌军。”
有人担忧道:“这太冒险了。”
简庄赞同道:
“的确,若死守城墙,还有撤退的机会,可这样安排后,国师就再无退路,只能死战。
“而那时候,他老人家虽已踏入修行,但星官体系术法并未完善,正面战力并不强,最凶险时,城中士兵近乎死绝,中军大营被敌方修士团团包围,近乎绝境……
“后来神皇陛下曾感慨,说若他身处这般境地,也毫无胜算,可国师却奇迹般地守住了。”
众学子好奇心爆炸:“师兄,国师大人如何守住的?”
简庄遗憾摇头:
“不知道,这段历史细节并无记载,也成了修行江湖的不解之谜。没人知道神皇陛下率领援军赶回时,看到了什么,只传言神皇事后呕吐许久。”
淦!
一群司辰面面相觑,有了与观看《华阳传》的黄贺等人相似的体验。
断章狗不得好死。
忽然,薛弘简想起了什么般,扭头看向季平安,问道:
“季兄,你可知晓这段隐秘?”
人们惊醒,才记起来,这里还有个通晓国师生平的“万事通”,就连简庄也不由看了过来。
石纪伦道:“是啊季兄,神皇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
季平安坐在窗边,迎着一道道目光,仿佛陷入回忆:“他……”
……
……
五百年前,临梁城。
天空阴云密布,沉重城门大开,大群敌军呼啸而入,目之所及皆是喊杀声,士兵刀剑碰撞的叮当声,哭嚎惨叫声。
原城主府,如今的“中军大营”内。
读书人打扮的国师盘膝坐在桌案后,左侧的金色烛台上跳跃明艳烛光,右侧的兵器架上是软甲与佩剑。
作为城中最高指挥官,他未披甲上阵,也未仓皇遁逃,只是如往常般盘坐,认真地用一只丝绸手绢擦拭着一柄巴掌大的青玉小剑。
“砰!”
大门被猛地推开,喊杀声一下清晰起来,一名将领疾奔进来跪地抱拳:
“军师!敌军已入城,按照您的命令,已拖入巷战。”
他没有抬头,语气平静:“知道了。”
那将领欲言又止,见状只好快步离开。
他将擦拭好的小剑放在桌上,拿起第二柄继续擦拭起来。
不多时,将领再次推门而入,身上盔甲染血:
“军师!我们扛不住了,底下的军卒已出现溃逃,敌人太强,我们……”
“知道了。”他仍未抬头,语气依旧平静淡然,就连擦拭小剑的动作都丝毫未乱。
将领伫立片刻,叹了口气,咬牙说了声喏,拔腿离开。
又过了一阵,将领浑身浴血,头发散乱,身上弥漫硝烟,近乎跌进来,带着哭音:
“军师!他们已朝大营杀来,快走吧,我们等不到大王回来了。”
“知道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这次,将领虎目圆睁,眼中略过浓浓的失望,一声不吭,只最后抱拳,带着残存的士兵丢下大营朝着远处逃走。
很快的,整座大营所有人都已逃走,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端坐大帐。
可他仍旧在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小剑,仿佛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置若罔闻,他的动作是那般轻柔,仔细,仿佛对待最为亲密的爱人。
终于,当他将最后一柄小剑擦拭的雪亮,稳稳地摆放在面前桌上时,喊杀声消失了。
他抬起头,看到敞开的大门外已是列阵整齐的敌人,而一名名修行高手已经封锁了大营四周,水泄不通。
“哈哈,本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结果是个缩头乌龟。”一名高大凶猛的敌将踏入大殿,手中提刀,面露讥讽。
对方的火红披风被凛冽的寒风吹拂,猎猎如火。
他神色平静地开口:“我等你们很久了。”
敌将笑道:“等着投降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闭上双眼,下一秒,摆放在面前长桌上的十二柄青玉飞剑倏然化作灰影,消失不见。
耳畔唯有刺耳尖啸炸裂如雷鸣。
……
学堂中,季平安迎着一道道探寻的目光与稚嫩的脸,平静说道:
“他看到一座死城,与一座京观。”
第十七章 劝学
下课后,司辰们三三两两结伴返回,每个人脸上犹恋恋不舍。
其中有初次接触修行知识的新鲜感,也有对国师表现出强大的仰慕。
“季兄,”学堂门口,石纪伦追出来好奇道:“所以国师为何会使用道门飞剑?”
一群少男少女围拢过来,作好奇宝宝状。
巴掌大的飞剑是道门的招牌术法,国师虽与道门相交甚深,但那是后来的事情。
季平安无奈道:“我又不是国师,哪里知道那般仔细,想来是从何处获得。再者说……身在乱世,国师有些傍身法器不很正常?强大以后也没再使用过。”
“有道理。”一群人这才满意离开。
季平安没说的是,昔年他转生后,意识到世道危险,所以从很早就用掌握的知识打造飞剑护身。
就如同十年前,他为了这次转生同样布置诸多后手。
……
时光如水,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期间季平安的生活无比规律:上课、修行、去藏书阁查阅计算。
周而复始。
学堂的课程也在稳步推进,如他预料的那般,在第十天后,司辰们开始陆续“开窍”,踏入养气境界。
第一个是薛弘简,消息一出便在同窗间引发热议,恭贺者众,就连裴司历都特意来看过。
第二批仍以天文生为主,夹杂石纪伦等少量阴阳生,紧随其后。
不得不说,这届生源资质确实不错。
接下来又不时传出司辰养气的消息,整个学堂内也充斥起着硝烟战火味道,如同凡间学堂比试课业成绩,修行者也不例外,而季平安始终没有动静。
加上他课上总是显得困倦,没有精神,这也令其他人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越来越少。
渐渐的,人们都认定这名国师举荐的家伙非但天赋平庸,更不思进取,些许的攀附结交心思也淡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彻底放弃,这一日,当简庄敲开“青莲小筑”院门时,正看到季平安在栽花。
春日艳阳高照,气温却并不热,而是宜人。
季平安穿着他那身洗的发白的布衫,站在庭院篱笆地里,裤管卷至腿弯,头戴斗笠,手中还握着锄头,仿佛并非身份高贵的修行者,而是田间农人。
“简师兄,你怎么来了,快请坐。”
季平安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泥土,微笑道,“童子不在,只能麻烦你自己倒茶了。”
简庄摆手表示不必,眼神却是复杂起来。
对于这位师弟,他起初是很好奇的,单是“国师举荐”四个字,就足以在一众司辰中脱颖而出,更不要说监中流传的国教圣女拜访的八卦……
这段时日的接触中,他也察觉其气度异于常人,自有一股泰山崩于眼前不变色的淡然,放在凡人里,便是“有静气”的体现。
这让他觉得……这位师弟还有抢救的必要。
“不必了,我今日来只是说几句话。”简庄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和蔼”。
季平安隔着一道篱笆墙与他对视几秒,很奇怪的,简庄心头莫名涌起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什么话?”
简庄将奇怪的感觉压下,组织了下语言,关切说道:
“是课业方面的,这段时日我看你总不是很有精神,似乎提不起学习兴趣。恩……有些话我便直说了吧,我知道你因为天赋一般,可能有些苦恼,尤其这段日子其他司辰陆续养气,或许让你愈发生出厌学情绪……”
季平安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简庄还在劝说:
“但修行不只看天赋,更看心性,没有足够坚韧的心性天赋再高,成就也有限,反过来……只要心志坚定,未必没有厚积薄发的可能……即便退一步,倘若你的确难以在修行路上走远,但想要在四部中谋个官身,也需要扎实的天文星相学知识辅助,这些我希望你能明白。”
季平安欲言又止。
简庄抬手拦住他,语气认真道:
“不用向我解释什么,修行是条孤独的长路,没人有责任向他人负责,我今日来说这些,你或许不喜欢听,但你终究是国师大人临终前提携的最后一名司辰,我希望你知道,你不只代表自己,还关乎国师大人的眼光和脸面,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有些重,简庄用期翼、鼓励的目光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这时候恰好黄贺提着食盒回来,双方错身而过,黄贺愣愣地目送这名天才离开,这才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季平安:
“公子,简司辰怎么来了,脸色还很怪的样子。”
院中红云般的桃树摇曳,季平安站在篱笆墙内,澄澈宁静的眼眸中露出笑意,越想越觉有趣,说道:
“这人……挺有意思。”
……
走出青莲小筑的简庄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得到了个“有趣”的评价,拐过青石铺就的道路,他回望远处的建筑,深深叹了口气。
希望,那个家伙能迷途知返吧。
至于若执迷不悟,他也不会再耗费心力劝说,终归……仁至义尽。
“还是多想想师父出的新题目吧,实在太难了,不知道藏书阁里那位前辈是否给了解答,今晚去看看。”想到这茬,简庄面露期待。
这段时间,他每遇到难题便去藏书阁内,通过书写纸条请教,也每每会得到解答,只是始终未能一睹那位前辈真容。
对方的回答每次都极为简短,短并不是简陋,也可以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甚至于,随着双方一次次通过纸条请教、解答……简庄两相对比,渐渐生出一种感觉:
似乎,那位楼阁里解惑的前辈,在天文星象学问一道上的理解,比自己的师父李国风都更深刻。
这个发现令他兴奋又震撼,要知道,李国风的修为在五大监侯中隐隐排名第一,有传言称,仅在钦天监正之下。
钦天监内,有谁会比自己师父还厉害?
简庄心中一个想法猛地跳出:若是今晚自己刻意早过去一阵,是否能有幸遇到那位前辈,好当面表达感谢?
想到这,他不禁加快脚步,期待夜晚的到来。
第十八章 国师很生气
“有意思?”黄贺茫然,但也没有多问,在博士的位置上最大的收获,就是令他明白何谓分寸。
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从中端出菜肴和米饭,做完这些,黄贺看到季平安走到池塘边洗去了手上的泥土,忍不住说:
“公子,栽花这种杂事就交给我做吧。”
季平安将湿淋淋的手擦干,笑着摇头:
“凡事讲究张弛有度,栽花就是我疲惫后用来放松头脑的,你争抢什么。”
可您整日里也没干什么正事啊……黄贺心中嘀咕,怀疑道:
“下棋真的很累?”
这段日子,季平安的“兴趣”从雕刻转为了下棋,他会耗费很长时间坐在桃树下,一个人面对棋盘落子。
也不要人陪,只是左右互搏式的对弈,每次都要持续数个时辰之久,黄贺曾好奇看过,发觉那棋局平平无奇。
季平安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借助棋盘进行庞大的计算,日夜不停地推演宇宙星辰归位的准确时辰。
他想了想,笑吟吟道:
“你以为下棋是玩物丧志?殊不知这才是最适合‘星官’修炼的方法。”
黄贺愣了下,一脸不信,嘟囔道:
“公子您净寻我开心,下棋陶冶情操是有的,可与修行有什么关系?”
季平安“嘿”了一声,好为人师的本性暴露出来:
“你可知,围棋最早便是古人用来模拟宇宙,观测天体运行,进行占卜计算的工具,所谓‘国手’,起初是称呼监天官员的。
“棋盘有361路,除开天元,余下360路,合于360周天;以天元为基点,棋盘一分为四,指代春夏秋冬;每一隔路90,为一季天数;周道72路,对应72候……
“这黑白两子,指代昼夜……棋盘布局,对应九州……在天文学上称为“分星”,在地理学上称为“分野”……”
黄贺听得一愣一愣的,顿觉受益匪浅,但又总觉得是自家公子在为偷懒找借口,他犹豫再三,说道:
“您既然懂得这么多,怎么就不肯认真学,我知道您低调,可外头的风言风语多了总归不好,他们都在非议,说您这么久都没‘开窍’……”
他替自家公子鸣不平,很多次想解释:
其实这届新生天赋最强,最早破境的是季平安。
季平安笑而不语,他并不是刻意扮猪吃虎,虽然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在前期他不会在“修行天赋”上表现的过于妖孽。
但成为一个“优秀”的司辰还是可以的,况且……想要参与夏季的“神都大赏”,代表钦天监出战,他也必须展现出足够的才能。
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主因是他的推演计算工作耗费了过多心神,不想在这个阶段横生枝节,耽误事。
次因则是,他仍未想好自己到底要进入哪一名“监侯”座下修行。
所有人都以为,是五大监侯在考察这一批新生,却没人知道,其实季平安也在考察自己那五个不成器的徒子徒孙。
“再……等些天吧。”季平安想着:
等自己完成推演,就适当表现些能力。
“奥。”黄贺不大信,擦干净筷子,递给公子手里,随口道:
“对了,您今晚还要出门吗,我好给您准备夜宵。”
季平安说道:“今晚不去了。”
经过这些天的阅读,他已经将想要的资料全部记在了脑子里,就没必要再过去了。
……
当晚,激动难耐的简庄提着灯笼,提早踏入藏书阁,却没有等到那位神秘的前辈,他翻开留下的纸条,也没有任何回答。
顿时大为失望。
“难道是前辈今晚有事没来?”简庄想着,接下来几天,每晚都去蹲守,可却再也没有得到前辈的指点。
在司辰们眼中,简师兄整日魂不守舍,心情不很好的样子。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季平安一如往常,没有表现的上进。
他也终于在月考前夕,完成了这次堪称宏伟的推演计算。
近乎同时,学堂内的司辰们也收到了月末考核的通知。
……
清晨。
当天光照亮小院,黄贺就服侍季平安洗漱用餐,并认真地一件件准备笔墨纸砚。
为上午的“月考”做准备,是的,经过一个月的修行,终于到了“分院”前夕,而被哪位监侯选中,以及日后会分配到多少修行资源,都与月考的成绩息息相关。
站在镜前穿好淡青色袍服,主仆二人便结伴前往考试所在的院子。
抵达的时候,院外已是人头攒动,司辰们或闭目养神,或交头接耳,或捧着笔记背诵默念临阵磨枪。
不少人看到季平安到来,又移开视线,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对其“祛魅”。
“季兄。”石纪伦点头招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但又仿佛已经说了许多。
贵公子气质的薛弘简也走了过来,神色复杂:
“今日之后,便要分院,我们或许再难经常见面,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不愧是国公之子……显然,在他看来,季平安很难通过这次考核,又迟迟没有“养气”,很大可能会落榜。
那样一来,就只能提前进入四部,当一个官吏,尝试走仕途,作为同窗他愿意适当帮衬下。
其余司辰见状,也或多或少,表达了友善和安慰。
这令不远处监考的裴司历与简庄等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季平安的人缘竟然很不错。
可惜……这个世界终归是看利益的,如今还是同窗,但等分院以后正式修行,就不再是同一个圈层,就如很多人大谈“人脉”,觉得有“人脉”就会混得开,可却不想想,彼此都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贵人们凭啥帮你?
季平安微笑道谢,看不出忐忑伤感。
跟在他身后的黄贺表情有些古怪,心想即便公子考试成绩是依托答辩,只要他展露“养气”境界,起码进入分院修行是没任何问题的。
“好了,时辰已到,考核开始。”
这时候,一身黑色绣星图官袍的老熟人裴司历开口。
司辰们停止交谈,按照分到的“号”,进入学舍中对应位置作答。
“各位,我等先去旁边休息吧,等阅卷即可。”一名司历开口。
司辰们人数有限,所以这边交卷,隔壁就会立马给出分数,而今日五院都派来司历,准备等结果出来后,选择想要的弟子。
简庄身为“授课教师”,也在其中,这时候担心道:
“今年的题目是否过难了。”
一名年老的司历捋着胡须:
“倒也还好,若说难,大抵还是最后一道大题,恐怕没人答得出。”
最后一题,是监侯李国风出的,极为艰涩深奥,几名司历看过题目都觉头疼。
裴司历淡笑道:
“本也没指望有人答上,监侯大人本意是教他们知晓天文星象学问之深奥,磨一磨性子,省的那些天文生心态轻浮。另外,即便答不出,看一看他们的思路也能作为给分依据。”
……
另外一边,当季平安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取出笔墨,展开卷子后,就看到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题目。
不禁莞尔一笑,只因为这套“月考”和试卷模板,还是他当年照着地球学校抄的,就连钦天监的架构,分院的设置,也是参考的现代大学。
至于题目……
“唔,有些过于简单幼稚了。”
季平安摇摇头,直接翻到最后一道大题,旋即,微微扬眉,片刻后有些生气,心想这帮不成器的家伙未免太不像话。
“这题目怎么都能出错?”
第十九章 初露锋芒
隔壁,阅卷堂。
当一群司历在宽大桌案后落座,有侍从童子立即奉茶,而后开始闲谈等待。
这次阅卷的主力是以那名年老司历为主的“阅卷官”,五院派来的司历监督,至于钦天监正所属的“本院”弟子极少,一般不参与争夺。
各大分院表面一团和气,实则竞争激烈,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为了抢夺学子争的面红耳赤的事情。
恩,新闻里清北争夺高考状元仙侠版。
“说来,此番这一批学子虽缺乏惊才绝艳的天才,但整体资质却还不错。”木院司历率先试探。
五个分院各属:太白、岁、辰、荧惑、镇五颗星辰途径。
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考虑到前者拗口,所以昔年大周国师打造钦天监院系结构时,干脆用五行作为五院的名字。
“哼,我倒觉得一般,修行者又非凡俗军卒,一名天才比一群庸才强出无数倍,况且资源有限,自然是倾斜给前者最划算。”火院司历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由于与对应星辰共鸣,所以不同途径的星官长期下来,性格也会受到本命星辰影响。
金系星官刚硬、木系星官温和、水系星官性情起伏不定、火系星官情绪外显、土系星官沉闷。
“既觉平庸,那看来这次火院不准备出手了。”水院司历阴阳怪气道。
因属性犯冲,所以两院星官习惯性互掐。
“关汝屁事。”火院司历反唇相讥。
坐在角落不喜争斗的土院司历忙打圆场:“莫要吵了,答卷还没出来,怎么就吵上了。”
一身黑衣的裴司历眼眸半开半阖,这时候开口说:“其余学子你们分,薛弘简与石纪伦我们要了。”
“不行!”异口同声。
四名司历同仇敌忾,李国风掌控的金院本就是五院中最强的。
这届学子中,薛弘简各方面最优,石纪伦虽天赋差些,但考虑到其阴阳生出身,以及这段时间在人迹上的表现,也是个可造之材。
毕竟……修仙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有个人情练达的弟子挺好的。
眼瞅着一群司历已经提前斗起来了,简庄苦笑,对这一幕倒并不陌生……毕竟当年,他也是被争抢的对象。
记得一个月前,老生中还在下赌盘,说这届“学弟”哪个会成大热门,当时不少人还看好季平安,但如今……
五名司历纵使争的面红耳赤,却无一人索要那名国师举荐。
“咚咚。”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几名司历的口水战,一名典钟手捧试卷进来:
“第一名学子交卷了,请各位大人阅卷。”
有人交卷了?
裴司历等人精神一震,喝了这么久的茶水,彼此早觉无聊,膀胱肿胀了,打嘴仗也是消磨时间的方式,这会正戏终于开场。
不过五人都没动,他们是不参与阅卷打分的,只有“阅卷官”给出分数后,才会交给他们观看复核。
“呈上来!”那名年老司历眼眸一亮,站起身,捋着山羊须道:“交给我看。”
接着,房间中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司历专注阅卷批改的发出的细小声响。
最终,这份卷子得到“乙上”的评分。
虽不算多好,但考虑到这份试卷的难度更高,也算个小开门红,五名司历摩拳擦掌,准备等下好好出力,为自家捞人。
有了第一个交的,不多时,第二份、第三份也都陆续呈送过来。
按照经验,越往后交卷频率越高,过了峰值后又会下降,直到最后留下一批磨磨蹭蹭拖到时间截止才放弃的死硬派。
“乙下!”
“甲下!”
“丙上!”
“乙中!”
一份份唱喏身传出,整个阅卷堂内气氛热烈喧嚣起来,确认成绩后的试卷会由专人撕开“糊名”,进行排榜。
与科举里为防舞弊,举子试卷会由专人誊抄不同,钦天监的考生少,且在座都是修士,作弊这种事几乎不存在,只是简单糊名。
随着成绩出炉,简庄这位“授课师长”忐忑的心情也好转许多,虽然“甲”等屈指可数,但平均成绩的确较高。
“甲中!”突然,年老司历捧着一份试卷站起身,声音洪亮。
甲中……这是目前所有试卷中最好的成绩,五名司历眼睛一亮,纷纷抢来核查,很快彼此确认了成绩的真实。
“快看看,究竟是谁?”火院司历催促。
裴司历撕开糊名,露出“薛弘简”三字,众人并不意外,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天文生家境优渥,只要不是纨绔,从小就可以接受名师教导,若论在天文星相学上的积累,薛弘简的学习时间远超其余人,有这等成绩并不意外。
“前面几乎全部正确,只可惜最后一道大题没有答出。”木院司历道。
“呵呵,我就说,李监侯这道题太难了,即便我等回答,恐也要冥思苦想许久。”年老司历笑道:
“不出意外,这薛弘简要拔得头筹了。”
众人并无异议,都认为本次榜首是这位国公之子,不会有其他人。
就在这时候,没人注意到一名典钟捧着一份新鲜出炉的试卷进来,递给了一名阅卷官。
那名中年阅卷官本来并不在意,只随手摊开,同时右手拿起朱笔,准备打分。
然后他愣住了,因为这份试卷竟是一片空白。
“白卷?”他心头生出匪夷所思之感,若说考生众多的科举出现白卷也就罢了,人多了总会有几个奇葩。
但钦天监一共就这么几十人……就算再愚蠢,前面几道基础题总会答吧?
“难道拿错了”这样想着,他习惯性开始往后翻阅,空白……还是空白……咦?
突然,就在他翻到最后一张,也是写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试卷时,整个人再次怔住了。
这次不是因为空白,那试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只是……
中年司历瞳孔骤缩,先是愕然,继而惊怒,再然后待看下去后,又转成了迷茫和困惑。
“怎么了?”这时候,那名年老司历捋着山羊须返回,注意到了中年人奇怪的样子。
中年司历这才回神,咽了口吐沫,眼神极度惊恐地结巴道:“这份卷子……您……要不您亲自看看?”
年老司历皱眉,心生好奇,不知道怎样的答卷会让对方这般……
“拿来我看。”
他一伸手接过那张写满文字的答卷,目光一扫,然后那张浑不在意的老脸上,开始重复与中年司历一般无二的表情。
渐渐的,所有人都察觉出异样气氛。
纷纷望来。
片刻后,只见这位学问深厚的老司历山羊须抖动,神色极度惊悸地捧着那封卷子,看向投来疑惑目光的五院黑衣司历。
“这……这份答卷,要不您五位亲自看看?”
静。
原本有些嘈杂的阅卷室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第二十章 季平安何在?
“这……这份答卷,要不您五位亲自看看?”
听到老司历这句话,所有人表情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须知,这位阅卷官虽修为不高,但在在学问上的积累颇为深厚。
几名司历代表都未必敢言胜过,以这样的水平来批阅一群新生的卷子毫无压力。
但眼下对方却请求他们一同参详……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试卷的解答令这位老人都拿不准。
“我看看。”火院司历是急脾气,性烈如火,走过去一把抢过来,惊讶道:
“咦,有意思了,竟然是最后大题的解答?怪不得老头你摸不准,看来这个小家伙的思路有可取之处啊。”
说着,他目光快速扫过卷面,然后表情肉眼可见地愕然、震惊,怒骂道: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可嘴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老实地循着文字向下阅读,然后咒骂声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渐渐粗重的鼻息,与青筋浮凸的双手。
这副模样令旁人越发摸不着头脑,就连简庄也凑了过来。
良久,火院司历脸色凝重道:“你们也都看看。”
水院司历扬眉,当仁不让地接过,开始阅读……
不多时,这份卷子传递到木院、土院司历手上。
当其流转到裴司历手中,并阅读完毕后,这位李国风手下头号马仔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沉声道:“这份卷子,我须送给李监侯判断。”
其余人没有异议,毕竟出题人是李国风,甚至于……以火院司历为首的几人脸上还隐隐露出恶意的兴奋,仿佛想看到李国风看过试卷的表情。
简庄这时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各位大人,这份卷子究竟有何不同?”
裴司历看向他,苦笑着解释:
“我不好说……恩,这份试卷前面都是空白的,根本没有作答,这名学子只解答了最后一题。”
简庄愣住了,还可以这样?
同时,他隐隐意识到什么,期待道:“难不成……他解出了?”
话说出口,都带着怀疑的语气,毕竟那道题他看过,知道是个什么操行……
裴司历沉默了下,说道:“还不好确定是否解出,因为……”
旁边的年老司历揪着山羊须,补充道:
“因为按照这名学子的说法,这道题目从根子上就出错了,恩,他原话说的是,出题人太蠢,他指正了对方的错误。”
嘎——
此话一出,室内本来还抻长脖子,一脸好奇的其余人目瞪口呆,阅卷这些年,他们不是没见过满分试卷,但如眼前这般的:
交了大半张白卷,并洋洋洒洒写下千言帮出题人纠正的……闻所未闻。
有人下意识想呵斥“狂妄”,但又忍住了,因为他们迅速意识到,若纸上所言当真荒谬可笑,几位司历绝不会这般凝重。
除非……对方写的是对的……
“所以,是李监侯错了?”不知是谁喃喃开口。
旋即,有人突然道:“裴司历,您拿走前能否揭开下糊名,看看是谁这般胆大包天。”
话一出,众人才想起这茬,反正这卷子已经难以按照常理判断,要交给监侯亲审,那是否糊名也没多大必要了。
裴司历略一思忖,也没拒绝,颔首当众撕开了糊名,然而等众人看清考生的姓名,那些好奇的脸孔悉数化为呆滞。
简庄如遭雷击,定定地盯着那三个字,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季……季平安?!”
……
……
金院所在建筑中央,有一座茶室,也是监侯白日常在的地方。
“请用茶。”
童子小心地捧着红木托盘,将两盏青花茶碗放在对应的位置,而后恭谨后退,站在角落低眉顺眼。
今日,这里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早听闻李监侯乃茶道大家,私有珍藏,今日一品果然不假,这青峰毛尖名不虚传,比之贡茶都胜三分。”
身披宽大袍服,容貌只有三十余岁,身后银色长发披散的高明镜笑着称赞。
对面,容貌清俊的李国风微笑摇头:“明镜兄谬赞了,若说这风雅之事,墨林说第二,天下何人敢称先?”
表面商业互吹,实则话里藏针。
钦天监与墨林关系一般,大周国师在世时尚时有交流,近十几年淡了许多。
此番高明镜来神都,先在皇宫中做客,又拜会了道门,今日终于造访钦天监。
目的么……除了礼仪,多少还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神都大赏距今不过数月,墨林想要提高名次,摸一摸竞争对手的底很有必要。
两人寒暄片刻,终于绕到正题。
高明镜放下茶盏,旁敲侧击:
“许久没来神都,这次过来听说许多新鲜事,风闻钦天年轻弟子中,有位出类拔萃的女弟子,叫……洛淮竹?不知可在监中?”
李国风笑道:“明镜兄说笑了,只是略有些才能罢了,入不得墨林的眼,况且淮竹前些日子外出历练,不在监中。”
真的假的……高明镜心下怀疑,脸上露出遗憾神色:“这样啊……对了,我过来时才得知,今天新生司辰恰逢月考,可出结果了?”
无耻老贼……分明是掐准了时间过来摸底的……李国风笑容不减,看了眼天色:“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袭黑衣裴司历手捧卷纸匆匆上楼,看到里面情景微微一怔。
李国风挑眉,笑道:“可是月考榜单出来了?”
裴司历深吸口气,强行压下情绪,故作淡然地说:
“禀监侯,榜单稍后便出,倒是这里有一份卷子,我等不好评判,请监侯批阅。”
“哦?”李国风略显诧异,眼角的鱼尾纹舒展,“拿来我看。”
茶桌对面的高明镜好奇心大起,但出于礼数不好偷瞄,况且星官体系与墨林差别极大,他也看不懂……
于是,便只盯着李国风的脸,想从微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李国风接过试卷展开,眸光低垂,待看到是最后大题解答时,嘴角扬起弧度,笑道:
“哦,莫非是有学子解开了么。”
裴司历没吭声。
李国风继续向下看,旋即,嘴角笑容僵住,瞳孔骤缩,凝视着纸上答案,许久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高明镜耐不住好奇,开口道:“李监侯……”
李国风怔然回神,笑了笑,神色如常道:“这学子解题思路颇为……有趣,不知不觉沉浸其中,让明镜兄见笑了。”
说罢,披着白色官袍的李监侯起身,道:“还请在此稍坐,本侯处理此事后再与道兄说话。”
“请便。”高明镜说着,忽然问道:“只是不知哪个学子手笔,惊动监侯亲自前往。”
李国风沉默了下,才沉沉吐出一个名字:
“季平安。”
……
考堂外,时值正午,艳阳高照。
季平安提着书箱走出考场时,就看到黄贺抱着一把伞,在焦急等待。
看到他出来,眼睛一亮,麻利地将伞撑开为其遮挡阳光,说道:“公子可算出来了,题目做的怎样?”
“还好。”季平安随口说道,“腹中饥饿,先回去吃饭吧。”
“不等发榜了?”
“不等了。”
注视着主仆二人相伴离开,院外一群司辰摇头叹息,因为知道试卷随时批阅,月考截止后很快就会放榜。
所以大部分司辰虽然饥饿,但还是顶着太阳等在外头,想第一时间看到结果。
“季兄恐怕考的并不理想,所以才提早离开吧。”石纪伦轻声感慨。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不过大家都是同窗,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有人跑去奚落什么的。
就在焦急等待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发出惊呼声,只见远处建筑内一道煊赫金光如流星般划破晴空,眨眼功夫奔至众人面前。
金光骤散,驾驭“金光遁法”的李国风翩然走出,凌厉眸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季平安何在?”
第二十一章 十年后,师徒再次重逢
虽说早听闻修士术法奇妙,但当亲眼目睹遁法,仍叫一群年轻人目眩神迷,等看到那白色绣星图的官袍,才悚然一惊。
“拜见监侯大人!”石纪伦机灵地拱手,其余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行礼,心中纳闷:没听说放榜还会引得监侯亲至啊。
李国风皱眉,再次重复:“季平安在哪里?”
这时候司辰们才从惊悸中回神,愈发诧异,一人道:“考完就回去了,说肚子饿……”
李国风闻言,官袍拂动,化作金色流光朝青莲小筑方向遁去。
留下一群少男少女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监侯大人寻季兄问国师的事?”沉默片刻,有人脑补道。
这个说法当即引得众人点头,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总不会是考试。
“说起来,这么久了,榜单还没出来吗?”王师妹秀美颦起。
按照她了解到的消息,不会等很久才是,心想着许是阅卷慢些,或者如简师兄所说,五院的司历们在争夺……便又耐心等待起来。
过了好久,远处才终于有一名年老司历带人大步走来,腋下夹着一卷大纸。
不理会一群少年人,老司历将榜单糊在墙上,顿时一道道目光汇聚,每个人都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
薛弘简嘴角带着自信笑容,目光径直投向榜首位置,然而很快他愣住了,脑子仿佛被重锤抡了一下,觉得眼花了。
“王师妹,你帮我看下,第一名是谁?”
其余人这才纷纷看向首名,而后集体石化,最上首“季平安(甲上)”五个字那般刺眼。
“怎么可能?!”
……
……
青莲小筑。
季平安回来后卸下沉重书箱,换了套衣衫,洗去身上黏腻汗水,而后回到院中坐下,等待打饭的黄贺返回。
对于月考结果他并不担心,即便只答了最后一题,但他相信这已足够有分量。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算在推进,在天文学上展露积累可以为参与“神都大赏”做铺垫,又不会引发外界过多的关注。
没有人会想到,在旁人都在竭力表现,试图吸引大人物目光的时候,季平安头疼的是怎么合理地成为一个较为普通的天才。
“咚咚。”叩门声响起,季平安抬眸,说了声进,旋即一道略显瘦削,穿着同样的天青色袍服的青年走了进来。
“简师兄吃过了么?”季平安和煦微笑。
简庄用无比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看透,院中清风拂过,湖水中锦鲤跃起,荡开金色涟漪。
翠绿的新竹沙沙作响,红云般的桃花摇曳如丛云,整座建筑都充斥着淡雅清静的意味。
简庄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未真正地看清过这座庭院,就像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他沉默了下,惭愧地低头:“上次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许是缺乏类似的道歉经验,他脸庞火烧,有些结巴:“是我错了。”
季平安眼角含笑:“这不是你的错。”
眼前这一幕若给外人瞧见,定然会成为监中新闻,谁能想到天榜前十的简庄竟会向一名新生道歉。
而对方竟欣然接受了……可事件的双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简庄并没有将季平安与藏书阁里的前辈联系起来,因为那太匪夷所思,但只凭借那道大题的解法,在天文星象学问上,他就自愧不如。
“你怎么会……”简庄正想询问,突然发现季平安的视线掠过了他,看向了身后。
一身白色官袍飘入小院,身后是赶来的五名黑衣司历。
“你就是季平安。”
李国风眸光一凝,铺天盖地的神识如怒涛般席卷,但在“太阴”之力的遮盖下,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季平安神色平静,仿佛对那探查自身的神识没有丝毫察觉,只有眼底浮出些许感慨。
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这名弟子。
是的,现任的五名监侯,都是国师的弟子,包括那位闭关的钦天监正也一样。
面对季平安温和的注视,李国风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情绪,仿佛这名少年在俯瞰与审视自己。
俯瞰?
审视?
开什么玩笑……李国风将这股奇怪的念头抛开,定睛再看时,发现季平安已经低头拱手:“见过监侯。”
果然是错觉……李国风颔首,袍袖一卷,丢出那份考卷,眼眸中星辉隐现:“这是你做的?”
“是。”
沉默片刻,李国风嘴唇动了动,眼中掠过一抹赞赏,说:“很不错。”
伫立一旁的简庄诧异,所以题目的确是自己师父搞错了,盖棺定论。
而姗姗来迟的五名司历并不意外,从监侯给出“甲上”评语那一刻,就没了悬念。
虽然仍旧不可思议。
“你从何处学来这些?”李国风好奇问。
“昔年陪伴国师大人身旁,他讲课的内容就是这些。”季平安拿出腹稿,想了想,补充道:“他说我学得很快。”
沉默。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国师大人临终前几年,在雷州那个小镇上,教授的便是天文星象学,而之所以举荐这名年轻人,是因为对方在学问上的天赋?
在课堂上犯困睡觉,是因为讲解的内容过于幼稚简单。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虽然仍旧有些变态,但既然是国师传授,学问厉害也实属应当。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李国风会夸赞几句的时候,这位素来以严厉著称的监侯突然语气一转:
“你是不是很骄傲?觉得自己已经掌握,所以就懒得听讲,在考试中找出题目的漏洞犀利反击,让所有人侧目很爽?”
画风变得太快,就如龙卷风,把简庄等人刮蒙了……
李国风说道:
“本座同样青春年少过,所以很清楚你这个年纪心中的想法,总想着一鸣惊人,收获同窗师长赞叹,并洋洋得意,可在我看来实在幼稚。”
五名司历面面相觑,心想李监侯难道因为被挑错,所以恼羞成怒?
当然不至于,能成为监侯,这点心胸还是有的……是了,李监侯治学严谨,之所以亲自出难题,就是为了给那群天文生泼冷水,让对方戒骄戒躁。
所以,这是要敲打下?
李国风叹了口气:
“星官途径,知识学问深厚虽帮助很大,但没有修为一切都是空谈,我听闻你仍未开窍,既然学问足够,就该把心思全部放在修行上,争取早日与七曜共鸣。而不是在课上浪费时间,孰轻孰重,你自己要想清楚。”
这就是谆谆教诲了。
季平安目光垂着,没人看到他眼中的古怪情绪,心想:
这套胡萝卜加大棒的敲打方法,自己当年好像也在对方身上用过。
……
百年前。
夜幕下,楼阁里,少年人模样的李国风跪在地上,两只小手摊开举起,被一只教鞭抽打的泛红。
少年却执拗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服。
“你是不是很骄傲?觉得自己已经掌握,所以就懒得听讲……”大周国师盘膝而坐,黑白间杂的长发披散,手持教鞭语气讥讽:
“为师同样青春年少过,明白你这个年纪的想法……实在幼稚。”
少年李国风低着头,梗着脖子,被羞辱的脖子通红。
国师忽然叹了口气,换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星官途径……你自己要想清楚。”
说着,老国师仿佛意兴阑珊,回忆起了过往青春,丢下教鞭,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
所以,下一步是……叹气……季平安默数一二三。
小院中,李国风忽然失望地叹了口气,仿佛意兴阑珊,回忆起过往青春。
……到底没什么新创意……
“走吧。”李国风拂袖就要离去,他没忘记,茶室里还有个客人等着。
然而就在这时候,小院外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继而,一个穿着灰扑扑童子袍,拎着食盒的身影走进:
“公子,你要的豆腐没有了……”
黄贺声音一滞,看着院中的情景有些愣神,与此同时,本欲离开的李国风下意识神识一扫,旋即脚步顿住。
眼眸中陡然亮起奇异的光。
“你……走近些,让本座看看。”
他盯着黄贺,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第二十二章 晴空一鹤排云上
身为前漏刻博士,黄贺对监内大人物是熟悉的,但在过去的数年里,与监侯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何况是这般大的阵仗,他下意识地看向季平安,在后者轻轻点头后,才小心地走过去。
众人清晰看到,李国风内蕴沧桑的眸子染上绚烂金色,片刻后,恢复如常。
旋即,这位白衣监侯清俊的脸庞呈现欣喜与遗憾交织的神态。
“座师,您发现了什么?”简庄压抑不住好奇,问道。
李国风叹息一声,说道:“五行均衡。”
听到这个名词,在场的五名黑衣司历也是一惊,望向黄贺的目光火热起来。
“星官”体系讲究与七曜的共鸣,而绝大多数人只与一或二颗星辰共鸣,且程度会有主次,极少数共鸣三颗以上。
而“五行均衡”指的,便是与除“太阳”、“太阴”外的五耀皆可共振,理论上可以修行五类术法。
此类天赋极为稀少,堪比熊猫血,且在“开窍”前毫无特殊,只有机缘巧合开窍后才会外显。
当然,所谓“杂而不精”,这类天赋修行速度并不会很快,但潜力惊人,若能悉心培养,未来成就自不会低。
简而言之,是块璞玉……这是李国风欣喜的原因,至于遗憾,则是黄贺年纪有些大了,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可饶是如此,也仍值得争抢一番。
黄贺同样明白“五行均衡”的意义,心中震动。
可他很清楚,自己与星辰的关联,全部依仗公子的“导引术”。
原来……公子那天夕阳下舞剑,赠予自己的机缘比想象中更加宝贵。
“你何时踏入的养气境?”李国风和颜悦色。
黄贺想起公子的叮嘱,低声说:“近些天,借了我家公子的星图书册来看,才模糊有感应,并不知具体。”
众人面面相觑,都已明白眼前这个童子,便是前段时间疯传的,辞去博士职位甘心做仆从故事的主人公。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可谁能想到今日?
李国风颔首,笑道:“我金院司辰还缺名额,你可否愿意拜入本座门下?”
五名司历苦笑,他们本想争夺,可李监侯抢先开口,他们自知没有机会,除非去请自家监侯出面,可已经来不及。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小童子得到监侯青睐,必然会欣喜若狂,纳头便拜。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黄贺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拱手道:“谢过监侯大人好意,但我要跟着我家公子。”
李国风嘴角笑容僵住。
其余人也愣住,怀疑听错了。
可下一秒,他们就看到这名灰衣童子拎起食盒,绕开众人来到季平安身旁,熟稔地为他摆放碗筷,准备饭菜。
就像往常一样。
……
中午。
钦天监内两个消息不胫而走,引发热议。
第一件,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季平安解开大题,评为榜首。
考虑到监侯大人颜面,具体细节并未披露,但只这一点已足够惊人。
第二件,则是前博士黄贺以“五行均衡”天赋踏入养气,却拒绝了李监侯的招揽。
倘若说第一个只是惊讶,那第二个纯纯离谱。
“依我看,黄博士是在待价而沽,毕竟正常人怎么可能拒绝这种机会?当童子上瘾?”
“此言有理,可是他这样的举动未免不妥,不怕得罪李监侯?”
“话也不能这么说,没准是一招以退为进,表现自己的忠诚秉性……唉,总之,黄博士是一飞冲天喽,可笑之前那么多人不看好。”
饭堂内,无论监生还是官吏,都在讨论这件事。
不少人汗颜惭愧,一声不吭,也有人嘴硬嘟囔,大抵是“狗屎运”之类的话,但一个小人物突兀崛起,对他们造成的震撼实在巨大。
一些人更心思浮动,想着这时候再去报名童子,还来不来得及?
赵博士等人,更是闻讯第一时间便去恭贺,心中滋味如何不足外人道。
相较下,季平安月考夺魁的事反而不被关注了,毕竟……
“考的再好有什么用?不能修行,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官吏。”饭堂角落,锦衣少年酸成柠檬精:“还不如童子。”
榜单发布后,司辰们深受震撼,不少人想起考前对季平安的安慰,更羞愧的无地自容,但有实力的人总会收获尊敬。
闻言众人怒目而视,锦衣少年缩了缩脖子,低声说:“我难道说错了?”
众人无法反驳。
……
茶室。
雕花窗子敞开着,远处湖面风景如画。
李国风负手而立,气质儒雅,目光深邃,任谁看到这一幕都得赞叹一声先生好风度。
然而翘着腿坐在他身后茶桌旁的不速之客却只想笑:
“哈哈,先被挑错,又被拒绝……有趣有趣,监里好久没有这般有意思的事了。”
李国风面无表情转回身,内蕴沧桑的眸子盯着对方,语气不善:“方流火,你不在火院,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在他眼前,是个身材高大,穿着监侯官袍,方脸络腮胡,火红色眉毛又粗又浓的中年人。
正是五大监侯之一,对应“荧惑”的火院监侯,方流火。
此刻,这位性格火爆的监侯大大咧咧坐在红木圈椅上,大手捧着茶杯,一缕缕火舌舔舐杯底,茶水咕嘟嘟翻涌,咧嘴一笑:
“过来看你笑话啊。”
李国风目光幽幽,冷冷道:“没事就滚。”
方流火笑了下,漫不经心道:“徐修容的伤势还没好,听说又加重了。你怎么看?”
李国风眉头紧皱:“你想说什么?”
方流火不甚在意地摆弄着青瓷茶杯,说道:“我这个人散漫惯了,懒得掺和你们这帮人的勾心斗角,但也不想平衡轻易被打破。”
李国风叹息道:“从钦天监正闭关不理事开始,就注定斗争难以避免。她退下未必是坏事。”
方流火沉默片刻,深深吐了口气,已经得到了答案,便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对了,那个季平安到底怎么回事。”
“庸才罢了。”
“你这确定不是恼羞成怒?说的气话?听说你还抄师尊当年敲打你的话……”
李国风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湖光山色,打断他,语气冷漠:“这里不是国子监,任凭学问多深,修行天赋不佳,都只配庸才二字。”
他闭上双眼,久远记忆浮现:
夜晚,少年李国风躲在房间里,两只被打的青紫的手火辣辣的疼,放在棉被外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房门被推开,长发黑白间杂的老国师悄悄走进来,摸出一罐药膏,借着月光细心地抹在他的手掌上,手法很轻,很温柔。
少年闭眼装睡,一动不动,等老国师关门离开,他才睁开蓄满泪水的眼睛,低声呢喃:“师父……”
……
晚上,青莲小筑。
季平安躺在藤椅中闭目养神,忽然,院门被推开,然后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第二十三章 谁动了我的衣裙
“回来了?”
黄贺“恩”了声,先将院门关严,然后熟稔地搬来板凳坐在他旁边,有些困惑地说:
“公子,您为什么要我接受那帮人的拉拢?”
拒绝李国风后,黄贺本想苟在院里不出去,避避风头,结果季平安却吩咐他照常出门,若是有人来示好拉拢,不要答应,但也不要拒绝的太过明确。
这令黄贺颇为不解。
而一切也果然如公子所料。
李国风铩羽而归后,其余几个分院的司历各显神通,分别找机会联系自己,或许下好处,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乃至赵博士等昔日同事,在恭贺之余也都委婉劝说,看来是拿了好处的。
季平安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明白?”
“恩。”黄贺诚实摇头。
“这叫投石问路。”季平安叹了口气: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从打钦天监正不理事后,派系斗争愈演愈烈,五院水面下的龌龊不少,既然要做选择,当然要看清楚,再做决定。”
黄贺恍然大悟:“您是让我当问路的石子,了解五院如今的状况,然后您再选择拜入哪一座?”
“差不多。”季平安不置可否。
外人只以为今日是巧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的事情全在他的计算中。
随着这一个月来,持续从月光中吸纳灵素,季平安的修为在缓慢恢复。
虽然仍不值一提,但已经可以对未来进行小幅度占卜、预知。
黄贺的“五行均衡”,本质是因为季平安借助舞剑,调用太阴之力为其开窍,才达成的效果。
属于弱化了很多个版本的“太阴”途径,若是用更直观的方式表达:
将每个星官的各项潜力汇成六边形属性图,黄贺就属于低配版六边形战士,每项属性都不高,但很平衡。
季平安则是满级六边形,每一项数值都达到顶格。
“那咱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黄贺问。
季平安说道:
“七日后,是最后的分院截止日,在那之前做出选择即可。所以你这几天的任务,就是与各院接触,替我收集情报。说起来……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监侯亲自教导的机会、足够的资源倾斜、部分院内修炼地进入权限……”黄贺忠实复述:
“对了,出手最大方的两家还说,只要我点头,入门就赠我一枚培元丹。”
培元丹是养气阶段极好的丹药,一般只有立功才会赏赐,黑市上有价无市。
这些许诺加起来,足以令任何一名司辰眼馋。
“心动没有?”季平安笑吟吟问。
黄贺闻言大急,忙道:“公子,我绝对不会背叛……”
“我知道。”季平安眼神温和。
他敢于将黄贺招到麾下,并暴露部分秘密,除开对眼光的自信,还有修为逐渐恢复后增长的底气。
比如借助太阴之力共鸣,辨别谎言的能力。
“但我的抱剑童子怎么能给人比下去?”季平安理所当然说道,然后屈指弹出一只瓷瓶。
黄贺下意识接过,面露茫然,就看到季平安起身,戴上斗笠,负手朝院外的黑夜走去:
“培元丹品质太差,不吃也罢。”
黄贺愣在原地,直到院门关闭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有些好奇地打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青灵气息涌出,凝聚为一尊盘膝打坐的烟雾小人。
只稍微呼吸,就觉通体舒畅。
“丹灵!”黄贺失声惊呼。
大凡能生出异象者,都是丹道极品。
……
……
夜幕四合,漫天星斗下,整座钦天监仿佛笼罩一层薄纱。
季平安行走在青石板路上,闲庭信步,脚步时而加快,时而放缓,时而停步……按照一种独特的节奏行走。
若是从高空俯瞰,会发现他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视线。
赠予黄贺的青丹是空间香囊中的储备,这一个月每天来晚饭后,他都会拿来当糖豆吃几颗。
按照常理,养气阶段的星官最多吃一颗就已是极限,但“太阴”途径有些不同。
它的潜力更大,与之对应的,修行起来也格外艰难。
考虑到这点,季平安当年为了给自己的第三次转生铺路,在九州不同的地方储备了许多资源。
毕竟……虽然用大衍天机诀,模糊推算出了会转生在雷州附近,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有备无患。
就像纸币盛行的穷苦年代,出门要将钞票分成几份,放在鞋子、衣兜乃至缝补在内裤里,这种老一辈的智慧令他至今受用无穷。
他今晚的目标是钦天监中央的“星落湖”。
为了打造这座湖泊,当年他请神皇下令,命帝国各大州府搜寻陨石,运送往神都,填补湖底,并找道门掌教加持阵法。
将其打造成了一个“修炼地”,功效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可以消解淤积在身体内的药力。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人。”季平安取出香囊,倾倒出造型古朴的星盘,低头推演占卜吉凶。
法器表面亮起星星光点,贯通相连,片刻后得出结果:
“大吉!”
季平安轻咦一声,觉得星象反馈的结果有些奇怪。
……
星落湖。
作为“禁地”之一,监内弟子想要修行,需要提前申请,统一时间进入,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这片湖泊都罕有人至。
不过今晚方甫入夜,一名女子身影便踏月而来。
她脸蛋素白,宛如冰晶雕琢不见瑕疵,鼻子线条优美,唇瓣丰润,眼睛闭合时,睫毛浓密如刷,睁开时,目光柔和温暖。
若有星官在场,定会一眼认出,其正是五大监侯之一,木院的掌控者,徐修容。
也是钦天监内无数弟子魂牵梦绕的存在。
其出身书香世家,因修习木星途径,受天地草木滋养,更显温柔。
然而此刻的她却是气息紊乱,面庞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眸光一扫,确认四下无人,忽地手掐法诀。
周遭阵法启动,雾气如龙封锁了湖泊。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吐了口气,咬了咬唇瓣,眼神中略一犹疑,垂在腰侧的手攥住腰带轻轻一扯。
层叠衣裙簌簌滑落,堆在脚踝四周。
“呼。”夜风吹来。
白皙丰腴、浮凸有致的身段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叹了口气,徐修容略感不自在地迈开双腿,一步步走入湖中。
游至湖中央,身子大半入水,露出螓首、肩膀以及精致锁骨,开始闭目运转星官术法,借助湖泊疗伤。
与此同时。
云气笼罩的岸边雾气扰动,手拖星盘,借助“空间暗门”穿过阵法封锁,直达岸边的季平安只觉脚底异样,低头看到一团散落衣裙。
季平安:……
湖水中,闭目打坐的徐修容星眸乍开,狂暴的神识应激般朝感知方向席卷:
“谁?!”
第二十四章 徒弟被欺负,师父总不能袖手旁观
“笃笃笃!”
神识无形,但当其悍然击出,肉眼可见地湖面上凹出一条笔直的白色水线。
炸开的水珠如同子弹,飚射至岸边,打的垂柳草木瑟瑟发抖。
然而却不见人影,似有若无的窥伺感亦消失无踪。
徐修容不敢大意,整个人朝湖水下沉,只露出一个头在水面警惕四望,神识蔓延扫射,确认无人后,面露狐疑:
“难道是感知错了?”
有阵法屏蔽,这个钦天监内,能无声无息潜入者屈指可数,而那几人不可能那般无聊。
所以答案是,精神紧张下的疑神疑鬼……徐修容松了口气,方才那股窥视敢却萦绕不去。
“师尊,发生了什么事?”忽地,云雾笼罩外传来声音。
徐修容略一思忖,抽身破出水面。
乌黑的秀发湿漉漉的,贴着白皙的脸颊,美艳不可方物,手一招,岸边衣袍摄来,于湖面上凌空转了个圈,便恢复如常。
同时解开阵法,望向赶来的女弟子,淡淡道:“没什么。”
“真哒?”一名穿着荷叶色圆领罩裙,脸蛋白净秀丽,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的少女满脸狐疑。
徐修容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沐夭夭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下,笑嘻嘻道:“定是我听岔了。”
徐修容尖俏下颌轻点,“恩”了声,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
“为师占卜了下,今夜不适合修行,与我回去吧。”
沐夭夭“奥”了声,心中吐槽:明明出门时,您还说今夜适合修行来着。
大小美人朝木院回返,路上徐修容想起什么般问道:“对了,今日月考放榜,新弟子招募的如何了?”
按理说,她不该这么晚才关注,但因这段时日闭关养伤,所以才迟了。
沐夭夭先是眉飞色舞:
“这次月考可有意思了呢,传言榜首的竟是那个季平安,交了大半张白卷,却解开了大题,李监侯都被惊动了。”
徐修容略显诧异,对于季平安这个名字,她当初也关注过,只是后续渐渐淡了,没想到竟再次一鸣惊人。
只是一整月都未踏入养气境,天资属实不算太好。
倒是等少女说起黄贺的事,徐修容眸光一闪,道:“五行均衡?你怎么没早与我说?”
“您不是说,闭关养伤不给打扰吗。”少女委屈极了。
“……”徐修容语塞,抬手扶额,问道:“所以,那个黄贺至今还未做出选择?”
少女叹了口气:“您就别想啦,我打听过,其余几院许下的利益可大了,入门就送培元丹那种,咱们眼下的情况可抢不过别人。而且……”
“而且?”
“今日招生也不很顺利,几个名次好的,都给别的院抢走了。”
徐修容抿了抿嘴唇,眼神略显黯然,安慰弟子道:“成绩不能说明什么,招些靠后的司辰也未必就不好。”
钦天监五院中,木院本来排名就靠后,尤其前段时间遭遇重创,如今元气大伤,自然争不过。
……
……
翌日正午,青莲小筑。
当黄贺匆匆拎着食盒,推开院门的时候,正看到季平安坐在池塘边喂鱼。
手中的青花鱼食罐沉甸甸的,池中锦鲤焦急游曳,季平安却在走神。
准确来说,从昨晚公子提前回归后,就开始望着池塘出神……与往日就很不同。
黄贺心中疑惑,但颇懂分寸的他没问,一边招呼,一边将饭菜摆在石桌上。
“收获如何?”季平安在池塘洗了手,撸起袖子施施然坐在桌边。
黄贺语气兴奋道:
“按您的吩咐,我今天刻意打探了各分院的虚实,还真得到不少情报。
“综合实力最强的,还是李监侯手下的金院,据说薛弘简有意拜入,然后水、火两院实力相当,石纪伦搞了个小团体,正在代表一群司辰与两院谈,争取更多的利益……
“土院与世无争,但收获也不差,目前最弱的是木院……而且,我探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季平安捏着筷子,夹起青椒炒肉放入嘴里。
黄贺说道:“几个分院,私下里在挖角,准备将有意拜入木院的司辰撬走。”
季平安咽下食物,好奇道:“为什么?”
黄贺说道:
“五院内斗呗,这几年彼此勾心斗角的事不少,本来木院处境也还好,但年前时,徐监侯一次外出,与强敌交手,受了不轻的伤,回来后一直闭关休养。
“其余几个院趁机出手,不知付出什么代价,让木院的大弟子纠结一群人集体叛逃……再加上别的打击,木院一下子垫底。
“不止如此,我听说有人想推徐监侯下台,换新的监侯执掌木院,这可不就是天赐良机?按照院规,各个分院也是有‘考核’的,还是当初国师大人定下的一套规则……其中就有一项,是‘招生’成绩……
“若这次木院招不到人,再加上徐监侯的伤势……没准真要变天。”
身为漏刻博士,黄贺对钦天监内的派系斗争有所耳闻,再结合得到信息,当即分析的头头是道。
却没注意到,一旁吃饭的季平安脸色稍微有些不好看。
怪不得……修容那丫头气息紊乱、驳杂,是受伤未愈所致。
至于权力斗争,大周国师一生经历的太多,也早已看淡,只是身死不过十年,自己的弟子们就彼此斗到这种地步。
终究……
“有些难看啊。”季平安叹了口气,心想:徒弟被欺负了,做师父的总得做点什么。
他放下碗筷,起身回屋换了一身普通的长衫,从墙上摘下雨伞,往外走去。
“公子您要出去?”
“恩,闲来无事,去神都里转转。”季平安随口道。
黄贺愣了下,狼吞虎咽扒了几口饭,起身道:“那我跟您一起,咦,拿伞做什么?”
“你留下看家,不必跟着。”季平安语气随意,“稍后会下雨。”
下雨?公子越来越会开玩笑了……黄贺抬起头,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与晴空大日,心中吐槽。
重新坐下,等吃完午饭,他刚要收拾碗筷,突然只觉光线黯淡下来,抬起头,只见头顶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冷风拂面,墨竹沙沙作响。
然后雨滴淅淅沥沥落下来。
……
神都城内。
一个披着泛白衣袍的年轻人,静静走在雨中,专注地欣赏着这座城市。
作为大周王朝首都,这座城市既沉淀着血与火的历史,又混杂着繁华市井的烟火气息。
尤其下雨的时候,古香古色的建筑,街上撑着各色油纸伞的姑娘,堤岸上一排看不到尽头的柳树……都透着一股子诗情画意。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季平安心头涌起久远的句子,心想自己活了千年,还是做不出好诗句。
发了句无聊的感慨,他收回视线,摸了摸脸上用人皮面具改造过的五官。
迈步登上雨中湿滑的大石桥,跨过桥下奔腾的浑河水,抵达对岸的长安街,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朝某个地方走去。
脚步踩踏大地时,气海内灵素激荡,习惯性施展镇星术法。
世界开始褪色,寂静无声,一圈圈旁人看不到的土黄色涟漪,以他靴子踩踏地面处为圆心,呈环状向四面八方扩散。
旋即将周遭的细节映入脑海。
街旁医馆中,一名学徒手持蒲扇,无聊地照看红泥小火炉。
卷起长衫,腋下夹着书本的书生小跑时,油纸伞微微旋转,雨滴飞溅。
车马行驶中,碾过坑洼处,车厢窗帘掀起,刹那间显露的女子容颜。
季平安感受着这一切,身周一股常人难以感知的道韵时隐时现。
终于,他停在了一间临街的,地段不错的当铺外,抬起头,确认般审视了下“金石居”的牌匾。
迈步走进,柜台后一名趴着打瞌睡的伙计惊醒:“客人是当是赎?”
季平安说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存稿告急……)
第二十五章 埋藏四百年的后手
见老板?伙计愣了下,笑道:“您有预约?”
季平安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入怀,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块古朴玉牌递了过去。
原来是典当物品的……伙计心不在焉接过,类似这种自持物品珍贵,故而典当时要求掌柜接待的客人并不罕见。
可下一秒,当看清玉牌式样,他神情骤变,道:“您稍等,我去给掌柜的掌掌眼。”
季平安颔首,不一会,一名富态的中年商贾匆匆走出,深深地打量年轻人,堆起笑容:“客人您这东西不错,还请入后院详谈。”
季平安欣然点头。
那名伙计走到店铺门前,挂起“打烊”的牌子,左右打量街道,关闭店门。
……
后院。
当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回廊进入后堂的刹那,富态的中年商贾脸上市侩笑容消失,身躯绷直,仿佛褪去伪装的悍卒。
双手恭敬捧起那枚古旧玉牌,躬身道:“下属参见大人。”
季平安并不意外,随手拿回玉牌,于红木大椅中落座,眼眸冷淡:“神都内组织可在正常运转?”
掌柜恭声回答:“一切正常。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季平安重复了进门时的那句话:“叫你们老板来见我。”
伙计以为“老板”指掌柜,但掌柜知晓,对方要见的是东家。
“喏,大人稍等,属下这就前去禀告。”没有丝毫犹豫,掌柜应声。
……
城西,红螺巷。
巷中富户云集,一座座三进大宅汇聚,韩老爷便住在此处。
没人知道这位老人的来历,只据说掌控许多商铺,且与帮派都有联系,是神都城内许多藏在水面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之一。
韩老爷有个“怪癖”,便是每日下午,都必然会等在宅中,直到日暮,期间绝不出门,数十年来风雨无阻。
今日也不例外。
细雨蒙蒙,院中池水荡开层叠涟漪,垂柳新嫩润泽。
一身绸缎长衫的瘦削老者坐在漆黑屋檐下的圈椅中,身旁摆放一只竹篾四方桌,其上是价值不菲的茶具。
“义父,昨日我在东山打了一头好猎物,已教给鸿运楼大厨收拾了,不如前往享受?”
远处,一名龙行虎步的中年人走来,恭敬地续上茶水,递给老者,笑着提议。
瘦削老者端着茶盏,乜了他一眼,道:“你忘了老夫的规矩?”
中年人堆笑道:“自然记得,每日自晌午至日暮,神都商铺必须开门,您须坐守这宅院中……数十年如一日,只是从不见您解释原因。”
韩八尺不急不缓,呷了口茶,旁边的中年人也不急,低眉顺眼伺候着。
片刻后,老者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你既追随老夫多年,就该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老夫要瞒你们,而是时候未到。”
韩虎身躯一紧,忙道:“义父,我不是……”
韩八尺抬手,打断他的解释,唏嘘道:“不过,也的确是时候让你们接触些东西了。”
语气一顿,他说道:“你可知,老夫这一生富贵如何得来?”
韩虎道:“自是义父手腕惊人,方能打下这偌大基业。江湖里谁人不知您的名声?非但在这中州神都各地皆有生意,更掌控江湖中一批修行武夫为您马首是瞻。”
韩虎出身寒微,后机缘巧合,被韩八尺收为义子,替他打理神都城内部分帮派生意。
几十年来,却始终未能看清义父,只知晓其隐藏某些秘密。
韩八尺摇头,笑骂道:“少恭维老夫,说些便宜话,真以为没些背景,只凭借手段能在这神都中掌控百年店铺不亡?”
韩虎竖起耳朵:“那是为何?”
便见老者叹道:“你可听过‘暗网’?”
韩虎颔首,说道:
“自然听过,大周江湖中亦有许多门派,盛产修行武夫,虽远比不上几大宗门,但其中也不乏些颇有底蕴的门派势力,而其中最为神秘者,便是所谓的‘暗网’……
“该组织成员遍及九州,网罗了一批高手,以贩卖情报,接悬赏刺杀为生计,有数百年历史,却极少有人知道如何接触。
“更有传言,暗网与大周同寿,昔年开国时,初代神皇秘密调遣一批死囚建立,不过这就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了。”
韩八尺笑了笑,说道:“传言虽不尽真实,却也不全然虚假。”
韩虎一愣,呼吸急促:“义父,您是说……”
瘦削老者轻轻颔首,说道:
“老夫便是暗网中人。我等的确与国同寿,却远非区区一群死囚所能涵盖,暗网遍及九州,并非门派,彼此以特殊手段联系,且不同州府的成员彼此互不相识,如此……即便有人背叛,也不会牵扯出太多。”
中年人面露震惊。
便听韩八尺继续道:
“暗网各州府首领,名为‘隐官’,老夫便是这神都隐官。职位世代相传,手下许多产业,更非我创立,而是继承而来。
“神都隐官享受暗网权力,却也有相应职责,其中之一,便是继任者每日下午至黄昏,不得擅离,一旦上峰有令,务必立即响应,不得片刻容缓。”
韩虎深吸了口气:“您的意思是……隐官之上还有‘帮主’?”
在他的理解中,隐官相当于各地的舵主、坛主等职位,那理所应当还有个帮主。
韩八尺却摇头,说道:
“暗网并无‘帮主’,只有‘执剑人’,数目不定,身份不定,只认令牌不认人。哪怕只是三岁孩童,只要持握令牌,任何指令便不得违抗。”
韩虎疑惑道:“可这样的话,难道各地隐官会甘心听从?”
韩八尺笑了笑,却未做解释,而是感慨道:
“据说,‘暗网’二字便是昔年首位执剑人所起,那位大人还有句奇妙比喻,说这诸多名门大派,官府衙门是水面上的冰山,而暗网与隐官,才是水面下不可见的庞大山体。”
韩虎不发一言,只觉好似在听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义父,那您苦守神都数十年,见过执剑人吗?”
清瘦老者沉默。
片刻后,才寂寥地摇摇头,说:“未曾有幸一见。”
韩虎没吭声,垂下头,眼神中掠过不以为意。
恰在这时,影壁后绕出一道人影,赫然是金石居掌柜,其浑身淋雨,步履焦急,待看到韩虎微微皱眉。
韩八尺见状,挥手命义子退下,等人走了,老者才不紧不慢道:“发生何事,这般慌张?”
富态掌柜迈步走进,低声附耳几句。
“什么?!”韩八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化,再不复“韩老爷”的风度,猛地站起,激动的浑身发抖,沉声道:“前头带路!”
神都隐官韩八尺,苦守四十八载,终窥执剑人。
第二十六章 拜见执剑人
正如韩八尺所言,在季平安的想法里,“暗网”的定位便是水面下的冰山。
昔年初创,他与神皇暗谋,将部分死囚调出,并由心腹统领安插江湖。
原只为监听天下,以稳固江山,后来大周稳定后用处便不很大,初代神皇死后,季平安便将这股势力留在手中,并未传给新任神皇。
同时,对其进行改造,以防自己哪一日遭遇强敌,意外身陨,第三次转生后能有张底牌可用。
经过四百年的持续巩固,“暗网”的势力已经扎根九州,藏于江湖,这也是他为转生初期,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布置的诸多后手之一。
初代“隐官”皆由足够忠诚的弟子担任,世代香火延续,彼此隔绝,只能通过特殊手段联络。
且各持不同任务,彼此监察,四百年里他不时出手梳理,确保组织不腐朽,如今终于到了启用的时候。
……
后堂内。
季平安收回思绪,抬眸望见远处细雨中两道身影疾速奔来,富态掌柜于院门口止步,放哨守卫。
另一名身材瘦削,穿绸缎衫的老者行到堂前,脸色凝重:“小老儿乃金石居东家,还请核验信物。”
季平安丢出玉牌,老者仔细核查后深深吐了口气,却仍未放松警惕,他与义子所说话语,七分真三分假。
辟如核验“执剑人”身份,除了信物令牌外,每位“隐官”都世代相传一句暗语,唯有两者皆合,才算确定。
只是那由“创立者”布下的暗语都比较奇怪,含义晦涩难懂。
此刻,韩八尺沉声开口:“斗气化马。”
季平安沉默了下,有些感慨于昔年自己的恶趣味,平静道:“恐怖如斯。”
韩八尺老脸陡然涨红,激动的难以自抑,忽地双膝跪倒:“神都六代隐官韩八尺,拜见执剑人!”
若有识的老者的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震惊的难以言语。
不知这般在神都底下江湖中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为何会对一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这般谦卑。
季平安眼神淡漠,说道:“起来吧。”
韩八尺起身,垂首侍立。
脑海中映着面前年轻人的脸庞,不禁回忆起许多年前,自己的父亲,也是上代“隐官”临终前,在病榻上攥着他的手,再三强调过的那些话。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分毫不差,父亲说了许多,但核心要点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绝对服从“执剑人”的命令,这才是韩氏一脉能维持这几百年富贵的原因。
世道是不公的,但有时候又会在奇怪的地方变得公平起来。
比如:你享受了多少,该付出的时候,就要拿出多少。
年少的他也曾如义子一般,问过若不遵从会如何?父亲沉默片刻后,给出了回答:
“那会有人帮你公平起来。”
结束回忆,韩八尺又琢磨着对方年纪,心想果如传言中一般,“执剑人”身份不定,贩夫走卒都有可能。
所以,这并不是组织内的强者,而是手持信物办事的人。
那“暗网”真正的主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他收敛思绪,将这有些不敬的疑惑压在脑后,便听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神都宝库可安好?”
韩八尺肃然:“谨遵命令,一切安好,不敢有半丝差池。”
世人只以为“金石居”是间普通当铺,却不知真相是一座库房的表面身份,类似的库房季平安有许多。
“取纸上的物品来。”季平安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韩八尺双手接过,恭敬打量,发现是一味疗伤圣药,将其交给掌柜处理:“您还有什么吩咐?”
季平安说道:
“帮我调查神都近来有哪些修行者到来,以及国教与钦天监内部状况。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在神都小住,可能会时常找你们办事,告知我一条方便联络传信的途径。”
为了减少麻烦,他不准备暴露自己“星官”的身份,所以不只伪装了相貌,更将调查范围扩散到整个神都。
以免只查钦天监,暴露意图。
在神都小住?执剑人时隔数十年再次现身,结合近期传言,韩八尺不由猜想,恐是与今夏神都大赏有关。
恭声道:“遵命!”
……
某处宅院。
身材魁梧的韩虎端坐堂内,眯着眼不知思量什么。
这处地方,乃是他执掌的帮派总部,这些年不断经营,也蓄养了一批亲信好手。
从义父处离开后,他便差遣亲信去打探消息,毕竟……能令义父抛开坚守了数十年的规矩,在午后离开,必是发生大事。
与“暗网”有关的大事。
焦急等待间,门外一名短衫汉子奔回,脸上一道刀疤,格外凶悍:“大哥,打探到了。”
韩虎精神一震,道:“快说!”
汉子道:“老爷冒雨奔了金石居去,好似是见什么人,进去不久掌柜便离开,而后又返回,颇为紧张的模样。
“兄弟们不敢靠近,担心被察觉,所以离得很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等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年轻人走出来,身上多了个小包袱,已经派人盯着了。”
“年轻人?”韩虎诧异。
“是。”汉子道:“年纪很小,毛都没长齐,看着跟个书生似得,没有习武痕迹,兄弟们尾随也没有察觉,看着是个普通人。”
韩虎陷入沉思。
短衫汉子察言观色,试探道:“看样子,是从金石居取走了什么东西。”
韩虎脸色天人交战,跟在韩八尺身旁多年,他对老头子身怀秘密其实早有察觉,只是装作不知。
更知道,金石居不是寻常当铺,里头存着好东西。
对于韩八尺的话,他并未尽信,总觉得是故弄玄虚,夸大其词,吓唬自己居多。
什么执剑人、隐官……听起来唬人的很,一生只在帮派江湖厮混的中年人想象力有限,对于这种近乎“江湖骗子”言语的话,本能不信任。
尤其……据他所知,老头子巅峰期,也只不过是摸到破九边缘的武夫,放在江湖里也远不是顶尖,年老体衰后气血衰败,实力早不复当年。
甚至,都比不上年富力强的自己。
这种人……会是某个与国同寿的大组织的“坛主”级人物?
更遑论什么破规矩,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职责,浪费数十年光阴,实在愚蠢至极。
以他的人生经验,老头子底蕴是有的,或许的确与某个江湖门派有关,但毕竟年迈,眼瞅着压不住自己等人,便弄些玄乎的说辞。
“这样,”仿佛下定决心,韩虎眼神发狠:“你带几名信得过的好手,找机会绑了他,我要审问,还有包袱里的东西也拿回来。”
短衫汉子愣了下,迟疑道:“大哥,这否太冒失了,老爷那边……”
韩虎冷哼一声,说道:
“老头子心思深得很,我们几个跟他这么多年,都还藏私。若他的确是某个门派在神都的代理人,截断这条线,以后我就是‘韩老爷’。”
近两年,韩八尺与其他“义子”更亲近,韩虎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这令他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与其坐以待毙,他更愿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
长街上,细雨迷蒙,行人渐少。
季平安撑着油纸伞,背着一只小布包,缓步行走,仿佛春游。
然而只有靠的极近的人才会发现,他竟是闭着眼睛的。
脚下扩散出的一圈圈涟漪将周围的一切映入脑海,当然也包括远远坠在身后的几名江湖武夫。
“唉。”季平安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心想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便是从不会吸取任何教训。
第二十七章 凡叛逆者,必以剑终(求追读)
行走在大街上,季平安开始思考如何应对,考虑到隐藏身份的必要,他不准备动用星官手段。
而养气阶段,对敌方法并不太多。
那就简单一点吧……念头起伏间,突然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客人,来张春饼吗?”
抬眸望去,桥头的石墩旁撑起一个雨棚,底下摆着个小吃摊,码放着薄薄的春饼与青团,一名老汉忙碌制作,旁边站着个小姑娘。
季平安笑了笑,没有接茬,径直走过,小姑娘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多时看到几名短衫汉子走来,习惯地要叫卖,却给老汉一把拉在身后,等人走了才低声道:“那是帮派的泼皮,别惹麻烦。”
小姑娘眨巴眼睛:“他们好像在跟着那个小哥。”
老汉摇头叹息,说:“这不是咱能管的,当看不见。”
在老人看来,那年轻人怕是有麻烦了,但升斗小民的他们无力干涉。
……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前方,一名短衫武夫低声说。
为首的刀疤武夫咧嘴一笑,抬手按住掩藏在腰间的短刀,示意不再掩藏。
此处距离金石居已足够远,且较为偏僻,这几人为林虎多年悉心栽培,武功不俗,尤其领头的更是养气境武夫。
不招惹神都大人物的前提下,有绝对自信,不留下马脚。
眼见那年轻人“慌不择路”地拐入一条巷子,几人鱼贯而入,疾速奔行,生怕跟丢了,然而没走几步,他们便愣住了。
只见巷中墙角栽着一树梅花,分外好看。
那名撑伞的年轻人静静等在梅树旁,气质恬淡宁静,哪里有半分慌乱、惊恐?
“有些不对劲。”领头者低声说,源自武者的直觉,令他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
可对方分明毫无习武痕迹,莫非是修士?
但同为养气境,以武者灵机,他理应提早有所察觉,除非修为高出他一个大境界。
“朋友,请移步一叙如何?”刀疤武夫堆起笑容,开口瞬间,一缕粗细不过丝线、宛若火龙的气机于胸腔内的经脉乱窜。
他一步踏出,鞋底青砖震动,劲道向下渗透极深,震起一蓬水雾,黑色裤管骤然收紧,转瞬就来到季平安身前,一刀横斩。
得到暗示的其余短衫武夫亦悍然出手,封死对方所有挪移空间。
经验老道的他在察觉危险后,没有选择撤离,而是抢占先机。
面对数名高手围攻,季平安眼神平静,仿佛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他只是在默默计算后,轻轻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他垂下的袖口微微震动。
一道道银灰色剑影飞掠而出。
发出低沉、尖锐的鸣啸,“嗤嗤”地划破空气,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网,笼罩住所有敌人。
刀疤武夫瞳孔骤缩,心头警兆陡然强烈,身体在本能驱使下欲要逃窜。
下一秒,他只觉天旋地转,视角不知怎的拔高,俯瞰到狭窄古旧的巷子里,一具具无头尸体颈间鲜血喷涌如泉,朝着前方那名年轻人跪倒。
然后,视野陷入黑暗。
春雨迷蒙,小巷重新归于宁静,只有那一株梅树枝头染上殷红。
杀人须用剑,滴血不沾身。
……
长安街。
一辆马车辘辘行驶,车厢内,身材瘦小的韩八尺回想着执剑人交代的事情,思量着稍后如何安排。
只是不知为何,眼皮突兀跳动,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减速,有急促脚步声靠近:“老爷,有情况。”
韩八尺掀开车帘,望着站在雨中的仆从,皱眉道:“说。”
仆从道:“不久前帮派红棍离开,领了数名武夫离去……已命人跟随探查。”
韩八尺起初尚还疑惑,等听到后面突地脸色一变,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沉声道:“改道,去看看。”
不多时,马车停在帮派后门,韩八尺走下马车,却给门口帮众拦住:
“闲人止步。”
旁边仆从一脚踢出,将守门帮众踢飞。
韩八尺径直走入内堂,正看到韩虎背负双手,在堂内反复踱步,面露焦躁。
“义父,您怎么来了?”韩虎瞥见来人,脸色一变,堆笑道。
韩八尺眯着眼睛,不发一语,一步步靠近,终归几十年积威已久,饶是心中早生反骨,可韩虎此刻仍心头大乱,额头沁出冷汗,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他扯起僵硬笑容:“义父?”
见状,韩八尺心下一沉,心头某个猜测升起,但又觉难以置信,略一思忖,他大马金刀在帮主位置坐下,说道:
“闲来无事,过来坐坐,素来听闻帮派经营的不错,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守门的小卒子都敢呵斥阻拦老夫了。”
韩虎大惊,怒道:“竟有此事,来人啊,将人丢去刑堂,打断双腿。”
旋即,堆笑赔礼:“义父息怒,定是底下新人不识得您老。”
韩八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看似随意地询问其帮派中大小事务,韩虎对答如流,也渐渐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忽然外头一名仆从走来,附耳于这名神都隐官耳旁,低声说了什么。
韩八尺脸颊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下,旋即闭上双眼,沉默许久,再睁眼时,忽地唏嘘道:
“这两年,我逐渐放权给你们,果然都一个个长本事了。
“说起来,你也跟了我许多年,几个兄弟里,你是最像年轻时的我的……一般果断,大胆……只是偏有一样你没学去,便是敬畏之心……”
韩虎心生不安,僵笑道:“义父这话怎讲。”
韩八尺缓缓起身,这名老人身体已不复昔年强健,显得单薄而瘦削,站在虎背熊腰的义子面前,有些弱不禁风。
两人对视,渐渐的,韩虎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谦卑模样消失,变得冷漠:“看来义父是知道了。”
韩八尺略显伤感,说道:
“今日下午,我与你说起那些话,是想着你性格虽有缺陷,平日虽有阳奉阴违,但这些年大体还算规矩,小错虽有,大错不犯,做不得隐官,但入暗网当个马前卒还算恰当……只是,你还是太急了。”
韩虎心头警兆升起,他下意识搬运气机,却愕然发现,自己宛如中了定身法,动弹不得,身上不知何时,被一道金色光索禁锢。
任他挣扎,也毫无作用。
韩八尺从袖口中丢下燃尽的符纸,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昏了头,如今再无他法,只好按规矩处置。”
韩虎惊恐万状,试图说什么,却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抬起一根铁条般的手指,轻轻洞穿他的眉心。
在死亡最后时候,他听到老者轻声说:“你先前问我,各代隐官缘何甘心被驱使。其实原因很简单。
“因为……五百年来,这样想的隐官都死了,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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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杀人者,国师?(求追读)
噗通。
韩虎尸首栽倒,生机断绝,堂内附近几名帮众,也被那名仆人全部击杀,后者走过来担心道:
“老爷,执剑人大人那边……”
韩八尺深深叹了口气:
“我现在才明白,为何那位大人临走时,故意要了个包袱背在身上,想必便是引蛇出洞,韩虎虽死,我罪责未消,待处理完这段事情,也该到了引咎辞职的时候。
“至于现在……”
老者说道:“尽心为执剑人办事为第一要务。”
仆人无言,想了想:“底下人汇报,说附近已引发动静,恐怕难以彻底消除影响。”
韩八尺摆手,思忖片刻,吩咐道:
“传令下去,立即斩断韩虎等人与我们的一切联系,你知道该如何做,不要给那位大人添麻烦。
“同时,启动预案,神都暗网进一步沉入地下,联系暗子,搜集相关情报,好将功赎罪。”
“是!”
……
稍早些时候,大石桥头。
小吃摊飘起热气,看着便令人很有食欲,小姑娘闷闷不乐地蹲着,突然听到脚步声靠近,抬起头,清秀的小脸愣了下,有些惊喜:
“客人……”
季平安微微一笑,轻声道:“要一卷春饼,再拿两个团子。”
“哦……好!”
旁边的老汉回神,虽诧异于对方的安然无恙,但还是熟稔地摊开面皮,卷上各色蔬菜丝……又拉开笼屉,取出逸散橘子芳香的,名为“洞庭饐”的青团。
付过钱后,季平安微笑道谢,一手撑伞,一手抱着纸袋缓缓离开。
天地烟雨迷蒙,他走在桥上犹如踏足仙境。
等人消失,小姑娘才回神,说道:“好奇怪的客人呢。”
但若问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只觉得不一样。
老汉眉头皱成川字,目光投向远处的巷子,怀疑莫非自己猜错了。
可旋即,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撕破雨幕,一名挎着菜篮的大婶脸色发白地跑出来,失声尖叫:
“死人了,报官啊!”
这声音立即引起了附近一伙巡检的注意,很快的,整条巷子被封锁,吸引许多百姓瞩目。
又过了一阵,京兆府捕快腰挎佩刀,汹涌而至。
为首者,乃是府衙总捕头,若是一般凶杀案倒也不至于惊动他,但此番案件重大,故而请到这位出马。
“大人,现场就在里头。”负责封锁的巡检指了指前头。
总捕头方脸浓眉,这时缓步走近,饶是心中有所准备,可在看清现场后,仍轻轻吸气:
一具具尸体趴伏在地上,仍旧保持着扑杀的姿态,头颅却已与身躯分离,眼孔瞪大,似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死者身份调查清楚了么?”总捕头问道。
巡检摇头:“还没来得及,但有兄弟认出来为首的一个,是城中帮派红棍。另外……附近桥头有百姓目睹,说当时这几人似曾尾随一名年轻人。”
总捕头皱眉,缓缓走到尸体旁,蹲下观察,继而瞳孔微微收缩。
那些断口光滑如镜,绝非寻常兵器所能及。
结合现场痕迹,他凭借经验在脑海中还原出景象:
一群武者急促奔入小巷,却突兀停步,隐隐与前方一道模糊人影对峙,而后悍然出手,却连对方衣角未能触及,便同时饮恨。
“嘶……”
总捕头有些牙酸,知道这桩案子不是自己能处理的,说道:
“来人,去将这边情况通知府尹,就说涉及修行者争斗,请府尹大人通告道门,派人处置。”
顿了顿,又补充道:“同时,去寻这些人所属帮派,勒令配合调查。”
神都城内,巡检、衙役们或多或少与帮派有瓜葛,所以不担心找不见。
一名名捕快领命而去,其余人等在原地。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名身披绣云纹道袍的青年抵达,抬眸看向总捕头,没有废话:“尸体在何处?”
官差们轰地让开,放这名国教派来的道人进入。
按规矩,凡案件涉及修士,轻则官府自行处置,重则须请国教的“专业人士”出手。
青年道人眯眼扫过尸身,听完旁边总捕头的描述,淡淡道:
“无妨。死亡未超过六个时辰,可通过术法问灵,窥探死者死前记忆,自可锁定凶手。”
语气傲慢,仿佛在他看来破案手到擒来。
总捕头羡慕不已,对于后者的倨傲态度早已习惯,国教这帮家伙惯常鼻孔瞧人,但本质不坏,当即道:“劳烦道长了。”
青年“恩”了声,运转体内灵素汇入双眸,刹时间,眼白与瞳孔覆盖上一层纯黑。
抬起右手朝领头者尸首虚抓。
顿时,一道布满裂痕,表情呆滞的魂体飘出,被吸入后者双瞳。
……
“杀!”
青年道人恍惚间,耳畔回荡无数厮杀声,仿佛置身战场。
他愣了下,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不该是读取尸体死前记忆吗?怀着疑惑,他缓缓“睁开”双眼,四周景物清晰起来。
这里是一座广场,脚边是倒在地上,燃烧烈火的旌旗,自己身穿皮甲,做士兵打扮,放眼望去,城中到处是交战厮杀声。
“战场?”他愣了下,还没回过神,突地被身后一只大手猛推:“跑啊!快跑!”
为什么?
他疑惑转身,只见无数同袍惊骇溃逃,远处黑压压的云层下,是雷鸣呼啸的灰色剑影。
“噗!”下一秒,他被洞穿眉心,视野暗了下去,意味着死亡。
可转瞬功夫,他再次睁眼,发现附身于另外一名溃逃的士兵身上,狂奔中被一道剑影洞穿后背,身体如被火车头撞飞般,腾空升起,又重重栽倒。
接下来,是第三次、第四次……
他不停地附身一名名士兵,又一次次被斩杀。
每次死亡瞬间,都有强烈的恐惧与痛楚涌入意识——这是“问灵”的代价。
原本以他的修为,影响不大,但当成百上千次死亡累积,顿时令他神魂遭受撕裂般疼痛,恐惧吞没心灵,却无法结束。
就在神智行将崩溃边缘,他“睁开双眼”,这次……眼前的景物不再是战场,而是一座军帐。
他听到“自己”说道:“本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结果是个缩头乌龟。”
“我等你们很久了。”帐中端坐的人影平静地说。
……
小巷内。
青年道人突地撑开双眼,脸色煞白,“噗”的一声喷出鲜血,仰头栽倒,遭受重创。
周围官差大惊失色,不知发生何事。
总捕头手疾眼快,上前扶住,急声道:“道长?道长?”
原本倨傲的青年伸手,死死攥住后者胳膊,手背青筋浮起,双眼暴凸,犹如经历噩梦:“国师……我看到了国师大人……”
——
ps:存稿没了,明天周二,大家记得点开明天的更新,别的书成绩都太好了,压力很大,不知道能不能晋级,也不知道这书能在残酷的厮杀中走多远……拜托了。
第二十九章 层层上报(求追读)
青云宫,寂园。
许是春雨淅沥声惹人发困,午后时分,辛瑶光并未如往常研读道经,而是支起窗板,坐在桌旁练起书法。
黄梨桌案,仿古笔架,身披羽衣大氅,头戴莲花玉冠,一手按着纸张边角,提笔悬腕,远远望着好似一尊玉人。
“吱呀。”先是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门扇推开的声响。
辛瑶光眉眼低垂,没有分毫变化,说道:“有什么新鲜事?走得这般雀跃?”
体态娇小,肤如白瓷,如瀑黑发垂直腰间的“圣女”脸上并无面对外人的高冷神色,笑嘻嘻道:
“师尊怎么知道是有趣事发生?”
辛瑶光淡淡道:“脚步、心跳的节奏。”
“哎呀,”俞渔鼓起腮帮,嗔道:“师尊怎么与那帮星官说话一个调调,总将节奏挂在嘴边。”
在自家师父面前,她不再是扮冷酷,骄纵坏的丫头,行为举止随意。
“不过的确有件趣事,”俞渔嘴角扬起:
“昨日钦天监新生月考,李国风出了道难题,结果给那个季平安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批了个体无完肤……”
她绘声绘色,将事件复述一番。
季平安?
听到这个略耳熟的名字,辛瑶光停下笔,回忆了两秒,才记起是那名举荐生。
待听完经过,绝美面庞上蛾眉微扬,显出一丝讶色,笑道:“国师临终所托,终非寻常人。”
俞渔“哼”道:“也就做题厉害些,没什么了不起,听闻一个月了都还没养气,钦天监难道还缺个老夫子?”
辛瑶光奇道:“那季平安究竟如何惹到你了,打那日回来,便没有好话。”
当日《华阳传》公开,女掌教派遣弟子去询问,本不抱希望,不想俞渔带回离阳真人答案。
于她而言,是替师祖了解一桩心愿,也承了那少年一份恩情。
“就是觉得那人不懂礼数。”俞渔告状。
她可不会说,自己被季平安教训的黑历史。
辛瑶光含笑不语,对徒弟性格了然于胸,心下好奇那少年如何令娇惯的弟子吃瘪。
这时候,园外突然有脚步声靠近。
一名弟子抵达门外躬身:“掌教,有事通禀。”
“说。”
“府衙通报一起案件,数名武夫断头,疑似飞剑所杀……陈长老派遣弟子前往问灵,却发现死者灵魂徒具其表,真灵已被彻底灭杀,无法追溯记忆……”
俞渔奇道:“咦,飞剑剿灭神魂,这不是我道门的法诀么,难不成是国教弟子所为?”
各大门派虽有交流融合,但终归传承迥异,不同宗派会有些典型特征。
例如:星官擅推演凶吉,腰间常备星盘。
道门的典型兵器则是飞剑,有泯灭神魂之能。
所以,她第一想法,是凶手涉及国教。
当然,由于道门术法历史悠久,御剑能力并非独家,也有外部修士驾驭飞剑的可能。
那弟子犹豫了下,道:
“应该不是……那名问灵的弟子,虽未能读取死者记忆,却从伤口处残留的‘剑意’上,窥得许多景象,其中出现了年轻时的国师……
“陈长老初步判断,凶手所使用的飞剑,很大可能,乃是几百年前国师使用过的法器,故而有剑意残存。”
国师兵器!
案旁。
原本持笔练字的辛瑶光倏然扭头,眸光锐利,问道:“将全部细节复述一次。”
等听完所有经过,辛瑶光若有所思,而后淡淡道:
“知道了,不必大惊小怪,此事莫要外传,让府衙自行调查即可。”
话外之音,是国教不插手,那以府衙的能力,恐怕最终会成悬案。
“是。”弟子领命离开。
等人走了,好奇心爆炸的俞渔才道:“师尊,为何不查?国师曾用过的飞剑欸,品相总不会太差吧。”
辛瑶光提笔描字,语气平淡:
“早年国师与神皇打天下时,星官体系未大成,才炼飞剑防身,后来便不再用。许是赠了出去,流落江湖。
“虽于江湖人算好宝贝,但还不值得国教贪图,况且看样子,并非全套,只是单独一口,更没必要大惊小怪。”
俞渔恍然。
辛瑶光没提的是,她隐约知晓“暗网”的存在,。
虽不知今日具体情形,但既然可能涉及老国师留下的势力,那她顺手帮衬压下,也算报答恩情。
忽然,她想起徒弟口中的季平安,心想两者是否会有关联?
可转瞬她便笑了,觉得想法荒诞可笑。
且不说一个连养气境都不是的凡人,不可能驾驭飞剑,即便有关,有如何?
终究……只是个小辈而已。
……
……
钦天监。
季平安返回小院时,包袱里的药物已收入香囊,并买了几本杂书回来。
对于杀人后引发的麻烦,他并不担心,相信韩八尺会处理好,即便引起了某些关注,也有人会出手压下。
这是占卜给出的结果。
相较之下,他更头疼的问题是:如何把药送给对方?
暗中丢过去,让她捡到?显然不行……女孩子在外面连陌生人的水都不能喝,何况来历不明的丹药。
“有些麻烦啊。”
直至日暮,以季平安的智慧,都愣是都没想出万全之策来。
晚上。
黄贺拎着饭菜回来,复述打探的消息:
针对木院的挖角行动愈演愈烈。
优秀的弟子都被其余家瓜分不说,就连已经与木院达成意向,准备拜入的部分平庸的司辰,也不少改变了主意,选择别的分院。
“其中水院的攻势最猛,已经是溢价挖人了,看势头,是想让木院颗粒无收。”
黄贺唏嘘道:
“按照这个趋势,没准到了截止日,徐监侯真的要因招不到弟子,按照院规罢免。”
季平安抽空读了下新院规,发现综合各项指标,只要本次招生木院收获低于“及格线”,就有很大概率更换新主人。
“及格线么……”
季平安放下院规书册,望着窗外细雨,想着:那就再等等吧。
……
接下来几天,五院对司辰们的争夺仍旧继续。
黄贺咬死了不松口,但在季平安的示意下,表达出隐隐的,向金、水两院靠拢倾向。
而关于木院监侯伤势加重,已无力执掌,钦天监考虑更换新监侯的消息,则不胫而走,成为私下热议话题。
这愈发令司辰们对木院退避三舍,谁也不想四九年入国军……
终于,时间来到了第七天,分院截止的日子。
第三十章 季平安:我养气了,就在昨晚(求追读)
清晨。
“哗。”季平安捧起一蓬清水,打湿面庞,认真擦拭后心神下沉,清晰感受到一汩汩月光般的灵素随经脉流转全身。
前夜他再次前往镜湖,浸泡躯体后,体内淤积的药力得以挥发,如同冲过一道临界线,丹田气海内,灵素已由气态朝液态转变。
“公子。”小屋门开,黄贺拎着食盒走进来,“吃饭了。”
说完,他欲言又止。
季平安笑着擦擦手,将毛巾放在一旁,说道:“想问什么?”
黄贺说道:“今天是分院最后一日了,您做好决定了吗?”
季平安颔首:“决定了。”
黄贺松了口气,他是真要顶不住压力了,至于最终去哪里,他没有问,反正公子去哪他就去哪。
想来会选最好的金院吧,只是昔日拒绝了李国风,过去会不会有点尴尬?黄贺苦恼地想着。
……
木院。
此刻的楼阁内气氛压抑凝重,不多的几名骨干齐聚一堂。
所有人脸上都是愁云惨淡,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周来,木院过的甚为煎熬,起初只是招生受挫,想着从月考榜单后头选几个,好歹能填补人员空缺。
哪里想到,形势转入白热化,一名名谈妥的司辰倒戈反水,其余分院近乎联手狙击。
等关于徐修容将罢黜的消息传开,更是人心惶惶,不要说新生不敢来投,连院内都人心浮动。
以至于,眼见只剩下一两个时辰,便要截止,可堂堂木院的名单上,竟空无一人。
匪夷所思。
昨晚,一封通知信函送来,说今日将召开议事会议,五名监侯尽须在列,更予以众人痛击。
显而易见,这个时候开会,是要趁机向徐修容发难。
“监侯何时过来?”压抑气氛中,一名中年司历难掩焦虑,“眼下形势危急,我等如何是好?”
另一名脾气火爆,身材同样火爆的女司历猛地握拳,锤击桌案,怒道:
“这就是阳谋!从监侯受伤回来开始,小动作就没停下,如今这帮人不再掩饰,彻底不要脸了。
“若大家堂堂正正争夺学子,我们眼下弱势,找不到好的也就认了,可暗中挖角,甚至散播流言这等肮脏手段都使出来了,还讲什么规矩?
“要我说,直接打过去掀桌子。”
话落,不少热血冲头的弟子应声附和,群情激愤。
中年司历苦笑摇头:“莫要说气话,对方巴不得我们闹事,反而可名正言顺发难。”
女司历急得恼火:“可坐以待毙难道就有转机?要不,我去强抓几个新生来。”
说着,霍然起身,就要去实施一般。
这副急脾气与其说是木院,倒更像火院星官。
然而刚走出两步,就猛地驻足:“监侯。”
门外,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走来,正是徐修容与沐夭夭。
身披墨绿色监侯袍服,脸蛋素白,鼻梁高挺,目光柔和的女监侯神色平静,皱眉呵斥:“回去。”
“监侯……”女司历想说话。
可以往脾气柔和,待手下极好的徐修容却冷声道:“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女司历气咻咻地坐下了。
扫视一群下属、弟子,徐修容心下苦涩。
对于院中境况,以及众人的担忧她如何不知?
这一周她竭力试图养伤,可收效甚微。
或许……自己的确不适合担任监侯了吧……她心中凄然,努力扯开笑容:
“本侯这便去议事,有话回来再说。至于招生之事,不必勉强,也不要怨恨那些司辰,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再者……不还有一两个时辰才结束,没准会有转机。”
众人垂头丧气,心知肚明这是安慰之词,气氛陷入绝望谷底。
徐修容同样不抱幻想,她已明白,若无意外,今日之后自己或将失去监侯身份,但她还想最后为这帮下属争取个好前程。
“师尊……”性格活泼,梳发髻的沐夭夭眼含忧虑。
徐修容勉强笑道:“你也在这里等我。”
说完,她衣袍飘荡,化作一蓬绿色流光消失,眨眼功夫离开木院,抵达钦天监中央一座巍峨建筑。
绕过门口一尊日晷,前方大堂上悬挂“议事堂”匾额。
堂内。
刨除闭关不出的钦天监正不在,其余四名监侯皆已到场,列坐长桌两侧,居中端坐首位的,是容貌清俊,眼眸深邃的李国风。
左侧,依次是水院监侯白川,与土院监侯黄尘。
前者是一名身材高瘦,气质阴柔,嘴唇薄而缺乏血色的青年,披水蓝官袍,望过来时,目光暗含敌意。
后者是肩宽魁梧,沉默寡言,气质沉厚稳重的中年人形象,官袍呈土黄色。
右侧,是身材高大,方脸络腮胡,火红色眉毛又浓又粗的方流火,坐姿松垮,正无聊地把玩茶盏,显得漫不经心。
他的衣袍是绯红色的。
五院监侯的官袍色彩与五行对应。
五人性格也与所属星辰对应:
李国风严肃霸道,堂皇正大。
徐修容温婉柔和,如沐春风。
白川性情起伏不定,诡计多端。
方流火混不吝,放荡不羁,自喻游侠。
黄尘低调内敛,不喜争斗,但也无惧争斗,对敌时守正不出奇,往往武力平推,是没人愿意招惹的老实人。
“呦,师妹来了,快坐,”方流火哈哈一笑,拍了拍身旁空位,“你再不到,白川和老李该等急了。”
一句话,便点破了阵营划分。
五人中,黄尘绝对中立,不偏不倚。
白川力推罢黜徐修容,抢夺权柄,李国风趁势出手,两者算一派。
方流火与白川不对付,感情上支持木院,算友方。
只看纸面对比,好像并不悬殊,这也是此前白川没有发难,一直等到今日的原因。
修行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想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权力更迭中获胜,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今日,只须等分院结束,木院招不满名额,按照院规将徐修容罢黜即可。
白川嘴角噙着冷笑,以胜利者的姿态目睹徐修容落座,女子监侯闭目,深深吸了口气,旋即睁开双眸:
“开始吧。”
她眼神绝望,准备好了迎接审判。
……
静堂。
这里今日被安置为报名处,新生们须在此处递交选择的分院。
裴司历负责监督,因为司辰大都提早内定,只是走个流程。
故而,一大早就几乎递交完毕,几名司历无聊地喝茶聊天,等待结束。
“还有几个人没来?”一人看了眼桌上沙漏,以及外头灿烂的太阳,问道。
旁边有人翻开月考榜单:
“除了几个还没开窍,踏入养气的司辰,其余的都报名了。唉,木院这次一个都没捞到,真的是……谁能想到?”
众人默契地没接茬,涉及敏感话题。
“对了,黄贺还没选吗?不会真的要留在季平安身边吧。”一人拍脑袋。
话音刚落,街角两道人影便走到堂前。
“我们要报名。”季平安笑容礼貌安详,一如往常。
坐在堂内假寐的裴司历睁开双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他,有些遗憾,也有些欣慰。
遗憾于,这个年轻人分明有深厚的学识,却迟迟无法修行,实在可惜。
欣慰于,他终究是个明事理的,没有因为嫉妒之心,就强硬将黄贺这个天才留在身边,耽误对方的前程。
裴司历起身,亲自走过来,看向黄贺:
“你做出选择了吗,要不要来我们金院?还是那句话,李监侯惜才,不会介意那天的事。”
黄贺抱着竹剑,扮演着童子的角色,说:“是的,我家公子选好了。”
“那就好,你准备……等等!”裴司历提起笔,突然顿住,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猛地看向季平安:
“你刚才说,‘你们’要报名?”
季平安点头:“是的,我们两个,报名木院。”
裴司历先是一愣,然后气笑了,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在消遣我?按照规矩,你题目答的再好,可没有开窍修行,是无法……”
“我养气了。”季平安平静补充:“就在昨晚。”
周围一下安静了,一道道目光愕然投来。
季平安想了想,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
“属性的话,我按照书册比对过,好像蛮稀有,和‘五行均衡’差不多,名字叫‘先天木相’,也不知好不好。”
一片寂静。
“啪”的一声,不知是谁手中茶杯跌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裴司历死死盯着季平安,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第三十一章 我们看走眼了(求追读)
修行资质既有高下之分,便在漫长的时光中分出许多类,既有“五行均衡”这种六边形战士,自然也有将某一条途径走到极致的类型。
恰好,“先天木相”是公认的,与岁星最亲近,最适合走木属性星官途径的资质。
这也是季平安在深思熟虑后,决定成为的“天才”类型。
毕竟,在有了黄贺的前提下,再出一个五行均衡未免太离谱。
“啪。”杯盏掉在地上的声音很清晰,静堂内几名星官呼吸粗重,惊愕过后,眼神流露出浓浓的质疑。
裴司历没有犹豫,抬起手按在季平安肩头,掌心喷吐一缕灵素,以术法进行确认。
片刻后,他沉沉吐了口气,眼神中犹自难以置信:
“是真的。”
季平安笑道:“自不敢欺瞒。”
裴司历心神恍惚,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在登记堂口,初次遇见这个乡野少年的那个并不遥远的上午。
以及监侯大人的数次评价,心头涌起强烈的悔意。
黑衣司历沉默良久,叹道:“是我们走眼了。”
黄贺嘴角翘起,扬眉吐气,另外一个念头又忍不住浮现:这真的是公子的全部实力吗?
大概率不是。
季平安眼神宁静澄澈,并不觉得放出实力的冰山一角有什么了不起。
震惊过后,裴司历才陡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心脏骤然一紧:“你们两个要报名哪一座?”
“木院。”
堂内一名名星官不禁变色,意识到这才是最大的变数,裴司历脸色骤寒,语气不解:
“谁都知道,木院不是个好的选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莫非是因为天赋资质?的确,先天木相最适合这条路,但你若愿意拜入金院,我可以承诺,日后帮你转去木院。”
恩,换了主人后的新木院。
“不必了。”
季平安礼貌拒绝:“至于为何选择,天赋资质只是原因之一。”
裴司历皱眉:“还有其他原因?”
季平安想了想,露出灿烂如艳阳的笑容,给出了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回答:
“大概因为……徐监侯真的很好看。”
……
……
议事堂。
一场激烈的唇枪舌剑过后,会议已经到了尾声。
面对白川与李国风的压力,徐修容饶是竭力辩驳,但仍难以抵抗。
“徐监侯,”样貌阴柔的白川平静道:
“国师昔年之所以定下院规,便是为了确保钦天监不因后人无能而衰落。钦天监与道门这等师徒传承宗派不同,相比于亲缘,更看重能力,所谓有能者居之……”
他笑了笑,说:
“就如我们五个,昔年能执掌监侯,是因为在国师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过去这些年,你于木院的确颇有功绩,但近两年的衰败也是不争的事实,各项条目,木院都排在最末……与其你苦苦支撑,不如换上更有能力的监侯。”
方流火反唇相讥:
“放屁,木院为什么衰落你心中没数?有些东西非要拿到台面上来,大家脸面不好看?”
白川脸色一沉,冷冷道:“有什么想说,便直说,没必要阴阳怪气。”
论阴阳怪气谁比得上你……方流火大怒,缕缕赤红火焰沿着长桌流淌,白川冷漠眯眼,咔嚓咔嚓,湛蓝色冰霜飘落。
老实中年人黄尘皱眉,正要出手阻止。
“够了!”
便见上首的李国风眼孔倏然化为金色,室内生电,生生将两人对抗状态打断:
“还有没有规矩可言?想要动手出去打,否则莫要怪本候不客气!”
五人中,李国风排第一,太白星极擅攻伐,若论破坏力,盖压所有人,大概只有防御变态的黄尘不惧。
但也只是不惧而已。
见众人缄默,李国风眼眸垂下,说道:
“钦天监虽自治,但法理上终乃朝廷下辖,自有法度,不要忘了,监侯亦是官位,这里是衙门,不是宗派。木院监侯归属,一切按规矩处置。”
瞥了眼沙漏,道:
“报名将截止,争吵再多,不如等结果如何,若木院满足最低招生标准,一切便作罢,若不满……”
他看向面色惨然的徐修容,眼中闪过一丝叹惋,转瞬被冷静压下:
“我将奏请朝廷,罢黜徐监侯官位。可有异议?”
无人回答。
徐修容靠坐在椅背上,面色苍白,有些失魂落魄,她本不是贪图权力之人,若真是能力不济,她自会请辞,可并非如此。
她不甘将寄托了太多情感的木院,以这种“逼宫”的方式拱手让人。
可终归……回天乏术,至于报名的结果,更早不抱期待,最低标准不只是凑人数,是个综合指标。
“罢了。”徐修容心头落寞,浑身无力,只觉尘埃落定。
不禁想起等下回去,如何面对自己的弟子与下属?一股酸楚悲哀混杂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她闭上双眼,想以一个体面的姿态离开。
就在这时,堂外“蹬蹬”传来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裴司历携着一卷名单绕过日晷,快步走来。
白川嘴角扬起志得意满的笑容。
方流火愤懑锤案,扭开头去。
黄尘微微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唯有李国风看向由远及近的心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各位监侯,”裴司历驻足行礼,脸上一片沉凝,“报名已结束。”
白川笑着开口:“结果如何?木院招收弟子几名?”
裴司历沉默着,没有回答,抬首看了眼李国风,在对方点头后,才吐出一个数字:
“两名。”
众人一愣,略显意外,不过并无太大担心,因为若只是两名普通弟子,仍旧是不够的,按照院规,若是“丙级”评分的司辰,最少十名才行。
“丁级”要二十多名。
若评分高的,一人可抵多人,比如若能招收到“乙级”司辰,只要四名即可,“甲级”要两名。
而月考榜单上,乙级弟子早被瓜分完毕,至于唯一获得“甲级”评分的季平安,压根没有养气,没有报考资格。
他们计算的很清楚,所以才毫不担心。
白川笑道:“没想到,徐师妹竟还能寻到两个。”
垂死挣扎罢了。
裴司历将一切看在眼中,叹了口气,说道:“两名弟子中,其一为黄贺,按照院规,五行均衡天赋等同甲级。”
气氛一窒,李国风突然眼皮狂跳,有些不安,觉得事情可能超出掌控。
白川笑容转冷,说道:“好个黄贺,胆子倒是大的很,不过他并非司辰,乃一童子,按照院规,即便天赋优异,也无法计入招考。”
本次发难筹划已久,他们又岂会将摇摆不定的黄贺漏过?
监侯可没有蠢人。
然而,坐在上首的李国风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心中一个疯狂的,难以置信的想法难以遏制生出。
果然,下一秒,裴司历说道:
“另一人,乃甲级榜首季平安,于昨夜踏入养气境,经核验,为‘先天木相’天赋,类同甲级,综合评分:双甲。”
语气一顿,他语气复杂地给出最终答案:
“一人双甲,木院的标准,够了。”
白川脸上笑容僵住,徐修容也睁开了眼睛。
第三十二章 你究竟是谁?(求追读)
一人双甲……
议事堂内,裴司历的声音砸在空气里,仿佛发出金铁交鸣声。
所有人都再难维持镇定,素来沉稳的李国风眼中浮现难以控制的惊愕,仿佛听错了。
季平安……那个被自己评点为“庸才”的举荐生,竟“开窍”了?
不,这不是重点,一个月才踏入养气,这等资质根本不入他法眼,但若其属性为“先天木相”,一切便再不同。
“所以,这才是国师大人推举他来的原因吗?”
李国风喃喃,有些失魂落魄,那是种眼光错判的自我怀疑。
而其他人,则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白川只觉情绪从高山坠入低谷,整个人呆坐当场,按在桌案上的手青筋浮凸,五指下意识用力,入木三分,白色冰霜“咔嚓”蔓延。
“怎么会……怎么会……”
他犹自难以置信,不愿相信,自己等人筹划许久,好不容易等来的天赐良机,就这般错过。
功败垂成,就差了一点。
偏偏……他设想过无数种意外,但都漏过了季平安这个变数。
但在此前,谁能想到这个庸才会这么巧,掐着时间养气,恰恰还是稀有天赋?并且与木院绝配?
巧合的简直像个阴谋。
难道,这当真是徐修容的手段?
对方提早布置的底牌?
念头无法遏制地浮起,白川抬头死死看向对面的女星官。
却见,徐修容整个人也全然愣在当场。
眸中尽是惊愕与不解,变数竟当真发生了,毫无预兆,这令她恍惚间,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怀疑是否虚假。
可转瞬,理智告诉她裴司历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甚至大概率是阻挠过,但失败了。
“季平安……”徐修容呢喃念出这个名字,却根本想不起对方模样。
但不重要了,她苍白的脸庞陡然涌起血色,眼眸中重泛神采。
她觉得自己又行了!
“哈哈哈。”身旁,方脸络腮胡的方流火突地大笑,拍案而起,笑声震得梁木震动。
这个混不吝的老油条毫不掩饰笑容,盯着老对头白川难看至极的表情,奚落道:
“什么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白川,你这副表情当真精彩,哈哈哈,我要寻墨林画师给画出来,挂在厅中每日欣赏。”
“方流火!”白川大怒,额头青筋都在跳。
沉默寡言的黄尘忙打圆场,抬起手虚按,土黄色虚影笼罩议事堂,防止两人大打出手,毁了桌椅建筑:
“何至于此。”
这般说着,老实人对那名举荐生亦生出好奇。
不过等瞥见白川的神色,他又轻轻摇头,心想此番发难功败垂成,那举荐生怕是被记恨上了,也不知这选择是好是坏。
“还有没有规矩!”李国风回过神,厉声呵斥,将跃跃欲试的两名监侯拉开,凌厉目光扫过众人,捏了捏眉心,叹道:
“既如此,木院之事暂且作罢,散会!”
说完,化为金光消散。
其余几人见状,心思各异,也纷纷拂袖以五行遁法离去,不愿多待一秒。
转眼功夫,只留下徐修容一人,她也不耽搁,裙摆飘扬,眼含期待,准备立即去见下那个季平安。
……
……
报名结束,按照传统会将分院结果贴在学堂外墙,予以公示。
当石纪伦与薛弘简等司辰结伴抵达时,发现墙边竟然挤了不少人。
有五院内的“老生”,司历,也有一些问询好奇赶来凑热闹的普通监生。
“往年也这么多人关注吗?”小胖子石纪伦愣了下,有些纳罕。
虽说分院是大事,但只是对少数人而言,按理说,纵使有人前来围观,但也不至于这么多。
“许是与木院的事有关吧。”有人说。
关于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件,他们都有所耳闻,这段日子,为了狙击木院,导致溢价挖人,不少学子都成了获益者。
对比往年新生,待遇明显优厚。
“呵,可惜了那季平安,即便日后养气,也错过了这波红利。”私底下,锦衣少年曾幸灾乐祸。
“好像有点不对劲。”国公之子薛弘简皱眉,敏锐察觉异常。
这时候,远处还陆续有人结伴赶来,神色各异。
薛弘简忽地看到一个熟人,眼睛一亮:“简师兄!”
人群里,略显清瘦的简庄听到呼唤,不由驻足。
薛弘简已经确认拜入金院,日后与简庄算同门师兄弟,关系愈发亲近,这时薛弘简走过来,好奇道:
“师兄,监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么多人赶过来。”
简庄看着围拢过来的司辰们,那纯真好奇的脸庞,表情愈发复杂,突然有些不忍予以打击。
但想着方才得到消息时,自己震惊的模样,觉得有必要与人分享,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看了名单你们就明白了。”
说着,他领着一群司辰挤开人群,望向分院名单,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木院,然后愣住。
季平安与黄贺的名字无比显眼,后头还附带评分。
“双甲?简师兄,这是何意?”石纪伦茫然,“还有,季兄不是没有报考资格吗?”
简庄怜悯地看向他,说:“季平安昨夜踏入养气,且乃百年难遇的极品天赋,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故为双甲。”
一众司辰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只觉好不真实。
……
木院。
一群人仍在厅内焦急等待,尚未收到结果。
沐夭夭攥着一只橘子,也不吃,用力捏的几乎碎掉,显示出内心的压抑。
沉重的气氛中,女司历无法忍受,猛地起身说道:“太煎熬了,监侯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也该有结果了,我去看看!”
“等下!”老成持重的中年司历拦住她:“你忘了监侯的叮嘱?要我们等待。”
“等什么?等着水院那帮人过来,将我们赶出去吗?”女司历脾气火爆,心直口快。
其余弟子或沉默哀叹,或起身劝说,更有的,想着要不要回去收拾下行李。
他们这些人已被打上亲信烙印,徐修容倒台后,必然会被清算,与其在钦天监被穿小鞋,不如申请调离神都,去地方上任职。
就在这时候,被派出去等分院结果的弟子猛地撞开院门,近乎发狂地跑进来,剧烈喘气,脸色涨红:“出……出……”
“分院结果如何?”中年司历问道。
那弟子扶着膝盖,喘匀了气,才语气兴奋道:
“名额够了,够了!监侯大人说没事了,她已经去接新生了,我们不用搬走了!”
嗡!
话音落地,厅内众人尽皆起身,面露难以置信,沐夭夭猛地把橘子捏爆了,冲过来,瞪大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谁报名了?怎么就会突然够了?”
她不明白。
那弟子说道:“是那个季平安,他突然踏入养气,还是极稀有的‘先天木相’,一人双甲,报名我们院,还带着童子黄贺也来了……”
他眉飞色舞,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众人听罢,只觉打翻了五味瓶。
种种情绪涌出,最后化为惊喜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监侯没事了。”
“我们也不用被扫地出门了。”
“木院还是我们的。”
“多亏了季平安,没想到啊……”
七嘴八舌议论声中,沐夭夭眼眸闪动,又生出疑惑来: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
……
中午,分院的消息扩散开,成为了饭堂内热议话题。
所有人都惊讶于最终结果,十拿九稳的罢黜,竟奇迹般逆转。
而翻盘的关键点,则是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想到的存在。
“我早说过,能被国师临终举荐,岂会是庸才?深厚学识就可见一斑,如今更展露极佳天赋,日后不出意外,必然是又一名天才人物。”
“唉,可谁能想到呢,那么多人都看过,也没瞧出特殊。”
“所以才显得国师大人眼光独到,无人能及。”
监生们议论纷纷,对于季平安的天赋,在最初惊诧后,很快以“国师的眼光”予以合理化。
毕竟,国师举荐的人,表现出特殊,只能说明老人家独具慧眼。
不过,也有人发出异样声音:
“天赋积累虽重要,但决定成就的,还是选择。那季平安投奔木院,殊为不智,短期的确可以获得徐监侯的看重、栽培没错,但同时也得罪了白监侯与李监侯。
“木院这次躲过一劫,可接下来呢?会就此作罢吗?要知道,徐监侯的伤势可还没好,木院实力仍旧垫底,之后谁敢保证,不会再次被罢黜?
“到时候徐监侯大树一倒,季平安与黄贺去哪里获得资源修行?这般短视,日后成就我看有限。”
言论一出,顿时令不少人陷入沉思。
的确如此,只要不改变木院积弱的现状,或早或晚,仍会易主。
参考朝堂政局,一旦官员倒台,底下一群门生都要遭殃。
“说起来,再过几月,神都大赏开启,若木院推举不出人选参加,徐监侯的位子只怕真要丢了。”有人忽然开口。
坐在角落里,被打击的够呛的锦衣少年等司辰竖起耳朵,觉得自己又行了:
“修行路漫漫,起步高又如何?最终要比谁走得远。”
……
然而这些议论季平安并未听到。
木院一间房屋中。
徐修容端坐蒲团,美眸打量着对面微笑的季平安,沉默良久,突然开口:
“你,究竟是谁?”
第三十三章 可我养气巅峰了啊(求追读)
“你究竟是谁?”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当身披墨绿官袍,姿容不凡的女星官问出这句话,季平安笑了起来:
“徐监侯什么意思?”
徐修容咬了咬嘴唇,在组织措辞:“我听说,你在报名时给出的理由了,但我不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我。”
因为她好看……所以选择,这明显是个糊弄且荒唐的答案。
她虽对眼前少年不很了解,但很笃定,对方不会那么花痴。
因为从两人见面至今,她都没有从对方眼神中窥见丝毫贪欲和迷恋。
这名举荐生的眼神无比清澈,如同初生的孩童,干净的令她自惭形秽。
徐修容说道:
“你的天赋虽最适合木院,但正如裴司历所言,你完全可以拜入金院,等尘埃落定,我被罢黜后,你再转过来。而不是如今这般,冒着得罪两名监侯的代价,来帮我。”
季平安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投机?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用这种方法,获得你的欣赏?”
徐修容摇头:“得不偿失。若你天赋平庸,这样做还有可能,但以你的展现出的资质,没必要冒险。而据我所知,你应该不是个蠢人。”
房间内,一尊香炉青烟袅袅,对坐的两人一时沉默。
良久,季平安才有些无奈地说:“监侯英明,果然瞒不过你,其实我今日这般,是遵照国师的吩咐而已。”
徐修容陇在袖中的手指攥紧:“你说清楚。”
季平安说道:“昔年在雷州,国师大人曾叮嘱我,说等我入监,若木院遭遇一场危机,我须出手帮助,但语焉不详。”
恩,将一切动机推给死去的国师……这是一种偷懒方法,但很有用。
因为整个修行界都知道,大周国师身为“星官”途径巅峰,大衍天机诀登峰造极,传言可窥探天机,占卜未来。
这种死前预知身后事的鬼话,放在国师身上就很合理。
果然,徐修容没有分毫质疑,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只是证实。
季平安趁热打铁,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推到女星官面前:“国师还留了些东西,应该对您有用。”
徐修容好奇接过,“啵”的一声拔开瓶塞,只见一缕白色龙形丹灵龙涌出,室内隐约生出龙吟。
“疗伤圣药!”女星官呼吸一紧。
一眼认出这丹丸珍贵,无需服用,丹香涌入鼻腔,她体内的伤势便隐隐呈舒缓态势。
师尊在死前,就推算出我未来会有这一劫么……徐修容鼻头一酸,眼底涌出热流,一时情难自抑。
但考虑不好失态,深吸口气,闭目强行压下心绪,葱白十指攥紧丹瓶,片刻后睁开双眼,目光柔和:
“所以,你不只是国师随手举荐的吧。”
她例举道:“得知国师生平、对天文学有极深造诣、隐藏的天生木相……以及,手握这般珍贵的物品,绝不该简单。”
季平安想了想,说:“国师并未给我名分,但的确曾留给我一些东西,包括这瓶丹药,以及别的一些辅助修行的物品。”
他没有说的很清楚,徐修容也未刨根问底,因为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国师亲传!
无疑,能得到国师遗产的,只有亲传弟子,若从辈分上论,与她同辈才对。
至于季平安为何并未言明,理由也很好脑补:国师仙逝的大背景下,他若暴露亲传的身份,麻烦大于好处。
徐修容生怕这位“小师弟”多想,所以没有询问国师留给了他什么,也不准备深究。
她不是那种贪婪的人,何况季平安帮了她。
而在季平安的角度,进入木院后,朝夕相处,他的修行速度很难瞒过徐修容,所以必须给自己服用丹药,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原来如此。”徐修容吐了口气,解开所有疑惑,苦笑道:
“只是牵扯你卷入漩涡了,这次白川功败垂成,但他绝不会放弃,后续少不了麻烦。好在有了这丹药,给我一段时间,待伤势痊愈状况会好许多。”
提起这个,季平安好奇道:
“如今木院状况如何?据我听闻,几个月前形势还没这样差。院规里,也不是一旦招不够生员,就面临罢黜。”
他当初仿照大学,定下一系列规矩,但也没这样严苛。
徐修容美眸一黯,说道:
“本不至如此,按院规,分院只要保证有一定数目的弟子,偶尔一次招不到人也无妨,但年初时,我因伤闭关时,座下大弟子带领一群司辰叛逃去水院,这才导致木院人员紧缺,如今除开本侯,还有司历两人,司辰八人,算上你与黄贺,堪堪凑够十人……”
关于跳槽,季平安听黄贺提前过,但不清楚细节,这会才明白始末。
正常状况,各大分院弟子约在三十至五十人区间。
毕竟司辰也并非每年都招录,修为小成者会陆续离开神都,前往各大州府任职,或进入军中,或游历磨练,增进修为……
但十个人……属实有点少了。
见季平安陷入沉思,徐修容脸庞火烧,顿觉窘迫,忙道:“不过人少也有好处,每个人分配的资源更丰厚,得到的教导也更多。”
强行挽尊。
反正她已经够丢脸了,也不再试图维持威严,拉拢道:“像你如今初入养气境,想必气海不稳,本侯正好空闲,便替你梳理一番。”
季平安面色为难:“这……就不必了吧。”
徐修容小眉毛扬起,板起脸来,告诫道:
“大道艰难。你初入修行,还不知厉害,切莫因天赋而骄纵,吾辈修士,须有虔诚敬畏心,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别小看这气海不稳,一个不慎,便容易损毁道基。”
说起修行,她语气自信起来。
季平安犹豫了下,无奈说道:“可我……已经是养气巅峰了啊。”
嘎——徐修容僵住,美眸瞪得浑圆,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说什么?!”
……
……
水院。
某座楼阁外,一群司辰噤若寒蝉,听到楼中传来的摔打瓷器的响声。
会议结束后,白监侯便盛怒返回,将自己关在房间内。
“都站在这做什么?没事情做了吗?”忽然,一名同样穿玄色官袍的中年司历走来,呵斥道。
众司辰行礼:“彭司历。”
彭司历挥手,将一群弟子驱赶走,旋即深深吸了口气,整理官袍,一步步走到楼阁外,轻轻叩门。
“进!”
嘈杂声戛然而止,屋内传来白川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给你一句忠告(求追读)
彭司历抬起双手,推开双扇木门。
房间内,地板覆盖一层冰晶,正散发丝丝寒气。
身材高瘦,气质阴柔,嘴唇薄而缺乏血色的白川负手立于案前,瞥了他一眼:“情况如何?”
容貌普通的彭司历低眉顺眼:“徐监侯已带人返回木院,监中议论颇多。”
他将后续情况简明扼要介绍了一番,末了道:“根据调查,木院与那季平安此前并无接触。”
“查不到,不意味着没有,”白川淡漠道,“我可不信巧合。”
擅弄心机的人,往往喜欢阴谋论,白川反复思量,总觉得自己被徐修容摆了一道。
彭司历试探道:“据说,那季平安曾说,之所以拜入木院一是天赋适合,二是……徐监侯好看。”
说到最后,他语气有些别扭,觉得太过荒唐。
事实上也几乎无人当真,都以为是季平安投机的托词。
好看?白川愣了下,不禁阴谋论起来:难不成自己败在美人计上?
他打了个哆嗦,猛摇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摒除,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事已至此,无论是计谋亦或巧合,都不重要。”
彭司历附和道:
“监侯所言甚是,此番木院侥幸逃过一劫,却只是苟延残喘。优势在我,只是经此一事,我们也再不能掉以轻心。”
“哦?”白川饶有兴趣道:“你有什么想法?”
彭司历凑上近前,嘀咕片刻,白川挑了挑眉,沉吟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
房间内。
“你说什么?”
徐修容险些无法维持师道尊严,眼珠瞪圆,表情夸张。
季平安叹了口气,心想怎么过了这许多年,蠢徒弟还和当年一样沉不住气。
他解释道:“其实我前些天就已养气。至于修为,恩,国师留给了我一些适合的丹药。”
他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
……所以,是隐瞒了开窍时间,以先天木相的天赋,结合足够的极品丹药,的确有可能做到……修行界并非没有先例。
辟如道门,就有“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说法,可见一斑。
可徐修容仍觉不真实,关键……那般珍贵的丹药,浪费在养气境,贫穷的女星官莫名心酸。
她沉沉吐了口气,继而严肃叮嘱道:
“丹药只是辅助,切莫过于依赖,养气境还好,等以后更高境界,丹药对修行的效果会大幅减小。且长久服用,有害无益。”
季平安表示虚心接受,绝不滥用,并请女星官为他暂时保守秘密。
徐修容欣然应允,道:
“这件事我会替你瞒下,监中议论也不必在意,我们终究是修行者,修为进境才是抵御一切风雨的关键。既然入院,日后便静心修行,稍后出去与其余同门熟悉下,明日上课。”
季平安起身拱手:“是。”
……
钦天监内有条溪河,河畔散落诸多建筑,木院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五大分院各有特色,木院内草木树荫最多,若不小心走进,如同置身御花园。
而在“花园”中央,是名为“四季阁”的庭院,乃司辰们学习之所,院中一株巨柳垂垂如盖。
翌日。
当换上新衣的季平安与黄贺抵达时,看到其余八名“同门”已经到了。
沐夭夭等人纷纷投来目光,虽然昨日已经见过,但对于季平安这位传奇学子,大家仍充满好奇。
“人到齐了,坐吧。”上首的中年司历微笑道。
木院弟子少,所以上课也懒得分开,大家都坐在一起,由司历解答问题,针对教导。
不过今天有新人,按例会讲些修行基础知识。
中年司历笑着说:“此处名为‘四季阁’,乃昔年国师亲取,你们可知含义?”
老生们都听过这段,但没人抢答,因为知道并非说给他们听。
黄贺捧哏摇头:“什么含义?”
中年司历道:“喻义四季轮转,春为首,而我们木院掌‘岁星’,万物生发,亦是五行的起始。”
季平安坐在树下,心中叹气,想着:后世人怎么都爱脑补,自己哪里想过这些。
其实是最初起的“春风阁”与神都青楼名字撞了,自己又起了四五个类似的,也都撞了……无奈才改为四季。
众弟子挺直腰杆,面露骄傲。
中年司历道:
“你等入院,便是养气境。此境界乃修行根基,并无详细划分,只须日夜苦修,吸纳灵素,何时灵素填满气海,便是养气境巅峰。而后,踏入破九境,才有详细区分,也可学习更强的术法。”
黄贺好奇道:“我听说破九,有九个小境界。”
司历颔首:“破九乃大境界名称,初入为破一,而后破二、破三……破八后,便是‘破九’,但因与大境界名称相同,为免混淆,往往称之‘圆满’。
“简单来说,日后你们若听人说破九境,指的便是笼统的大境界,若提及‘圆满’,指的便是破九巅峰。”
为啥这么麻烦……黄贺吐槽,却仍竖起耳朵:“那不同小境界如何划分?”
“好问题,”司历笑道:
“划分极为简单,入破九境后,仍需不断吸纳天地灵素充盈气海,但难度会逐级抬高,每次充盈至极限,会压缩成一粒星光。破一一粒,破二两粒……圆满便是九粒星光。”
顿了下,他摇头道:
“不过这些距离你们太远。今日我便传授你们一门养气境可掌握的术法,摘叶飞花。即,隔空操控花叶伤人于无形……”
黄贺激动不已,当即取出笔墨,记录听讲内容。
这门术法并不复杂,但很难掌握操控的精细度。
课后。
黄贺尝试抬手,以灵素操控窗外落叶,却始终不得要领。
旁边的师兄、师姐们走来,热情地指出错误,教授诀窍。
脸蛋秀丽白净,垂着刘海的沐夭夭走到季平安身旁,笑道:“师弟你不试试吗?”
一整节课,她始终偷瞄,注意到季平安一直在望着窗外出神。
季平安恍然回神,眼神有些古怪,轻笑摇头:“不用了。”
沐夭夭眨眨眼,端起师姐架子,喋喋不休:
“术法只有练习才能掌握,看懂与能否施展是两件事……来,我教你,抬起右手掌心向外……”
季平安无奈,学着少女的姿态,抬起右手,朝着窗外轻轻一推。
“呜呜。”
院中忽有风起,一片片飞花草叶席卷如狂,顷刻间徐徐飘落,于庭院青砖地面上铺成阴阳太极图案。
沐夭夭小脸呆滞,愣在当场,四季阁内,一群少男少女面面相觑。
这就是先天木相的恐怖吗。
一道道目光汇聚,却见季平安早已卷起书册,飘然走出小院,朝青莲小筑行去。
……
青莲小筑。
当季平安抵达时,微微扬眉,只见紧闭的院门外,竟聚集着一群人。
“你就是季平安?”人群分开,一名穿水院司辰袍服的青年径直走来,褐色的眼珠锋利而复杂。
季平安看了这张脸几秒,说道:“有事?”
青年沉声开口:“我来给你一句忠告。”
……
ps:没存稿就是这点不好,写东西很赶,缺乏时间仔细思量。
第三十五章 国师大人开堂讲课(求追读)
忠告……听到这个字眼,季平安笑容不改:“是什么?”
宋远愣了下,对方的反应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过于平静了。
他组织了下语言,说:
“我听说了你的事,很不错的天赋,同时也有深厚的学识,这样的天才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而非卷入别人的斗争,成为牺牲的弃子。”
季平安眼神平和,示意自己有在听。
宋远顿了下,继续道:
“我看你也是聪明人,应该懂我指的是什么。事已至此,我不想询问你为何选择木院,心存投机,想雪中送炭也好,别的原因也罢,都不重要,监侯们对于天才总会更优待。”
季平安微笑着,示意继续说。
宋远皱眉,怀疑是否自己表达过于隐晦,干脆道:
“我便直说了,木院这条船已千疮百孔,迟早要沉没,你这时候过去殊为不智,但你若愿意离开木院,无论水、金两院都乐于接纳,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莫要自误。”
季平安好奇道:“你是水院弟子?”
对方袍子上有标志星图,可以分辨。
青年没开口,他身后一人冷声道:“这是我们宋远师兄。”
季平安觉得耳熟,回忆了下,道:“木院的那个叛徒?”
昨天,沐夭夭给他科普过,带着一群弟子叛逃去水院的木院大弟子,便叫这个名字。
宋远脸色难看,抬手拦住身后义愤填膺的师弟们,他语气认真:
“我知道我名声不好,但我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徐监侯对我不差,但她不够强大,手段不够狠,迟早会被罢免。
“离阳真人曾说:修仙就是弱肉强食。希望你好好想想。”
季平安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他若知道这句话会被这样曲解,当初就不该说。”
“执迷不悟,希望你不会后悔。”宋远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一群师弟大步离去。
仿佛真的只是来给一句人生忠告。
不远处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人群里的石纪伦犹豫再三,本着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终究没有上前。
“好险,幸亏季师兄没有上套,若被激怒动手,违反监规就麻烦了。”一名司辰低声说。
另外一名司辰愤愤:“水院这帮人也太过分。堂而皇之挖人。”
眉毛稀疏的石纪伦叹气道:“小声点吧,这等大人物的斗争,咱们这群小虾米惹不起。就如庙堂上的党政,小人物卷入其中,绝非好事。”
“怕什么,咱是火院。”有人满不在乎。
石纪伦与几名与荧惑星辰共鸣的司辰,最终选择拜入火院。
人群散去。
季平安推开院门,悠然地躺在了桃树下的藤椅中,随手拿起了一本书。
与人们猜测的不同,方才的一切未曾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波澜,更不会令他动怒。
活了一千年,不要说宋远还算客气,就算如话本小说中反派般嘲讽,季平安也不会在意。
大象会在意蚂蚁的挑衅吗?
“不过,水院后续的动作只是这样?还是说,这只是开始?”
季平安想着,展开书册,开始阅读,决定静观其变。
这本书是他前天外出,从神都带回的。内部写满了地网搜集来的,关于五院的情报。
……
正如季平安预料,接下来几天,以水院为首的势力动作频频,舆论上看衰,以及挖角行动持续。
不过经过宋远叛逃后,如今仍选择留下的,都是坚定的“徐”派。
而真正对木院存在威胁的,则是当他们去领取本月资源时,遭到堂口的踢皮球。
修行是很吃资源的,星官的资源来源大体三种:
第一,由各院自行获取。比如徐修容受伤,便是为了外出获取天材地宝。
第二,钦天监有固定产业,获得的收益会分发。
第三,则是朝廷发放的“俸禄”。
而这次,水、金两院,开始在物资上设卡,用各种手段克扣。
甚至,连木院司辰每月可申请的,去星落湖等地修行的文书,也被延后处置。
并非不给,而是折腾你。
很多人都明白,这是在全方位打压木院,以防其实力恢复。
“都听说了吧,木院的申请又被卡了,险些闹到徐监侯亲自出面,才终于通过。”饭堂内,一名司辰八卦道。
“是啊,看样子是彻底撕破脸皮了,这样持续打压下去,神都大赏时肯定推举不出弟子参与。”
“这招叫做釜底抽薪,唉,可惜季平安与黄贺,非要卷进入干嘛?白白耽搁了……”有人摇头叹息。
“嘘,小声些。”另一人突然提醒。
旋即,一道荷叶色长裙飘过,端着木制托盘的沐夭夭面无表情,冷冷扫来,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离去。
离开饭堂。
沐夭夭一路返回四季阁,抵达时看到大柳树下,同门弟子们环着石桌围坐成一圈,脸色都不好看。
“夭夭,怎么了?”中年司历瞧她脸色不对。
沐夭夭冷哼一声,坐在桌旁将听到传言复述,少女白净的脸上满是怒容:
“这帮人脸面都不要了,连资源都卡我们。”
女司历盛怒附和,撸起袖子用手臂敲桌,气的胸膛起伏,峰峦如聚:“简直欺人太甚。”
这几天,来自各个堂口的针对,令他们积累了一肚子怒火,却无从发泄。
“不要中计,我怀疑对方就是存心激怒我们。”中年司历老成持重,安抚众人:
“已经派人去请监侯了,大家先冷静下来,思考下如何破局。”
闻言,一群星官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这轮针对很恶心,对方也不违规,只是在规则内踢皮球,反复扯皮。
重点在一个“拖”字,只要徐修容出面,该给的仍会给……但问题是徐修容正在养伤期,不能频繁打断。
况且,每次都请监侯出面,长久下来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一群人这两天不是没思考过破解方法,但作为修行者,若是真刀真枪打架,纵使木院并不擅长攻伐,他们也不惧。
可对于“政斗”……就不成了,这不是聪慧与否的问题,是缺乏经验。
是的,若将钦天监喻为朝堂,那五位监侯夺位的局面,恰如政斗,不见硝烟。
沐夭夭沮丧地垂下头,和大家一样毫无办法。
这时候,忽然院门开启,季平安与为其撑伞的黄贺结伴走进来。
“怎么都这样丧气?”季平安笑问。
修行功课太简单,这两天他宅在家中准备破境,没怎么出门。
沐夭夭看过来,瞅见他笑眯眯的样子就生气,但仍耐着性子将情况说了下。
季平安听完,笑了笑:“只是这样吗?”
中年司历皱眉,耐心解释道:“你新入院,可能对资源的重要缺乏了解……”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却摇头打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只是这样,那破局的思路很简单。”
静。
四季阁内春风拂过,茂盛的古老垂柳摇曳枝条,围坐在石桌旁的一张张脸“刷”地望来,有些愣神。
旁边,黄贺殷勤地给季平安搬来凳子,笑着说:“我家公子几天前就猜到会这样了。”
沐夭夭大眼睛撑大,期待中夹杂怀疑:“你怎么会猜到?”
季平安施施然落座,拿起黄贺为其摆放的茶碗,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政治斗争的手段从不新鲜,而我对人类毫无信心。”
略一停顿,曾俯瞰朝堂四百载,天下政斗说第二,无人敢争先的前·大周国师说道:
“想要破局,首先要搞明白,何谓‘政治’。”
……
四季阁外。
青石小径上,一身墨绿色官袍,黑发盘起用玉簪收束,气质柔和淡雅的徐修容莲步轻移。
拿到疗伤药后,她便宣布闭关,尝试尽快恢复伤势。
可今日,底下弟子禀告,说明了这两日院中遭遇的困境,不得以请她出关,徐修容心下蕴怒,不敢耽搁,立即赶来。
“师尊,大家都在等您,想等您拿个主意。”报信女弟子神色焦急。
徐修容颔首,安抚道:“无妨,本候会处理。”
只是话虽这样说,她同样心乱如麻,性子柔和,不喜争斗的她对于这种处境,同样缺乏经验。
这时候,她已抵达院外,正要推门,突然脚步顿住。
“师尊?”报信女弟子诧异。
却见徐修容精致耳廓微动,听着从院中传来的声音,示意弟子噤声。
第三十六章 何谓“政治”(求追读)
发生了什么?
报信弟子愣了下,闭上嘴巴,旋即才注意到院门并未关紧,而是虚掩着,缝隙中隐约可见巨柳下围坐的人。
以及传来的声音。
是在讨论处境么?她心生好奇,听着风中传来的句子,侧头看向女星官。
徐修容神情专注,已然听的入神。
……
“何谓政治?”
听到这句话,在场星官面面相觑,女司历撇嘴道:“不就是争夺权势的手段?最多算上治理国家。”
看的出,她对朝堂上的事不很看得起。
其余人没吭声,算默认。这也是大多数人的认知。
季平安笑道:“话有些糙,也不全面,但粗浅这样理解也可以。想要破局,首先要弄清楚问题的根由,比如水、金两院为何出手打压,目的是什么。”
沐夭夭“哼”了声,说:“争夺权力呗,钦天监正年纪大了,近些年也不再管事。下一任监正肯定要从监侯里选,咱们不在乎,但有的是人在意。”
众人都点头,表示是这个道理。
事实上,关于这场钦天监上层斗争,并非突如其来,而是持续了数年。
百年前,大周国师闭关修行,将院中事务交给“大弟子”,也就是如今的“钦天监正”处理。
其余师兄弟辅佐。
那时既有国师坐镇,大师兄名望也足够,整个钦天监权力结构稳定,各司其职。
而后国师仙逝,有钦天监正在,也都还好。
直到近两年,钦天监正渐老,且透露出对世俗的厌倦,越发减少露面次数,手中权力进一步下放。
监中大小事,由以李国风为首的五名监侯共同商议。
一方面,老监正传达出“让位”的意愿,另一方面,五名监侯也有了自己的班底,势力渐大。
于是,谁来成为下一任监正,就成了关键问题。
而翻开史书,无论哪种组织,大到朝堂、宗门,小到江湖门派,家族权柄……凡涉及权力交接,都难免争斗。
世人都以为,修行者一心问道,只要力量强大就好。
可事实并非如此,少年时初入修行,以为天高任鸟飞,幻想成为举世第一,对世俗权力并不热衷。
人到中年,方认清自身平庸,前路黯淡,卡在一个境界迟迟无法突破,明白此生再无可能突破,于是或放弃求道,或寄托于后代……
开始尽可能获取权力,成为常态。
更不要说,成为“监正”后,可以调用的资源远超以往,没准就能凭此晋升,踏入更高境界。
“钦天监既非宗门,不似其他门派那般,继任者由掌门子女继承。也非寻常衙门,神皇陛下也无法强行插手任免。”
中年司历感慨道:
“昔年国师曾说,钦天监更近乎学堂,有一套详实的‘指标’,如今金院的李监侯竞选希望最大,水火两院次之。
“徐监侯对此并不热衷,可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软弱可欺。若能扳倒她,换上旁人,非但能瓜分掉木院的权力,去除一名对手,若能由自己人掌控木院,竞争下一任监正的胜率便要大出许多,怎么能不争斗?”
他叹息道:
“这次对方失败,恐怕是担心我们恢复元气,所以才处处设卡,目的就是拖慢我们的修行,神都大赏在即,只要届时我们推举不出有资格参与的弟子,就给了他们再次发难的机会。”
一番话,将局面说的透彻明白。
季平安笑容不变,说道:
“所以,斗争的根由大家都懂,那么我想问一句,如你所说,金院胜率最大,那只要维持不变即可,为何李监侯要默许,甚至帮助水院,发起这轮进攻?”
众人一愣,这是他们此前未仔细想过的,登时陷入沉思。
是啊,李国风为何要参与进来?
按照已知情报,发起进攻的是白川,他是为了吞下木院,从而增强自身,以此与金院掰手腕。
动机很明确。
可李国风却未必要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树敌?
“为什么?”沐夭夭百思不得其解,代表其余人发问。
季平安笑着喝了口茶,才缓缓道:
“在我看来,原因有三。其一,是金院有足够的自信,在这次事件中捞到不逊于水院的好处,白川背骂名,李国风坐享收获,很难令人不动心,毕竟……没人会嫌弃权力更多。”
众人点头,并未注意到,季平安直接念了监侯的名字。
季平安道:
“第二,若金院想维持现状,那面对白川的发难,李国风必须出手阻止……这样一来,原本水、木两院的矛盾,会立即转化为金、水两院的冲突……而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两院冲突,双方实力必然受损,这个时候若火院、或者土院出来争夺,该怎么办?”
众人恍然大悟。
女司历更一拍桌子:“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那帮人浑身都是心眼!”
院门口。
徐修容眼眸亦是一亮,季平安这句话不算精妙,但说明他的确看懂了局势,相比于一群没怎么读过书。
知识面狭窄,只懂修行的星官而言,有种拨云见识的感觉。
“第三呢?还有什么?”沐夭夭追问。
季平安微笑道:
“第三,则是激化矛盾。众所周知,水火两院素来不和,就如这一次,方流火支持我们,很大程度便是因为不想水院得利。倘若罢黜成功,水院权力增长,那火院肯定不愿坐以待毙。
“要么会与水院争斗,李国风只须坐在幕后,推波助澜,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即便双方没有争斗,火院为了以后日子舒服些,也必然会倒戈向金院……所以,这盘棋,无论怎么下,金院几乎稳赚不赔。”
嘶……闻言,树下一群人只觉脊背发寒。
有种置身棋局,被人暗中操控算计的恐怖感。
“李监侯……算的这样清楚吗?”一名弟子吃惊不已。
季平安叹了口气,道:
“我甚至还能想出第四点。试想,水院用出这般下作的手段,就算赢了,也会令别院星官忌惮,等竞选监正时,李国风更可以借此为由,惩罚水院,既能打压对手,巩固权力,又能收获名望,一石二鸟。偏生白川即便心知肚明,也别无他法,只能一搏。”
这下,所有人都不吭声了,只觉浑身冒凉气。
此前,他们单纯地以为看透了这场权力争夺的本质:弱肉强食。
可等季平安三言两语,将里面的算计点破,才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家输得不冤。
“怪不得金院势力最大,姓李的不去混官场可惜了。”女司历无能狂怒,觉得和敌人对比,自己等人单纯的像只小白兔。
院外。
徐修容脸色也凝重起来,作为当日会议的参与者,她对其余监侯的心思多少猜到几分。
但季平安的分析,竟比她想的还透彻。
“这莫非也是国师传授?”徐修容茫然。
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前二十年埋身雷州乡野的少年,初入神都,竟便有这等眼光,世事洞明。
“那我们该如何?季师弟,你不是说有法子破局吗?”柳树下,沐夭夭焦急地问。
“对啊,真的有办法吗?还有……你说这些虽然很有道理,可与我们如今的状况有什么关系?”另外一名弟子疑惑。
闻言,徐修容也竖起耳朵。
迎着一道道或期待,或焦虑,或质疑的目光,季平安不急不缓,轻轻放下茶盏,说道:
“当然有关系。分析清楚了矛盾的原因,敌人的动机和心理。接下来便是逆转的关键,还记得我开头说的那句话吗?”
沐夭夭试探道:“政治是什么?”
季平安赞许地点头,抛出了某位伟人的名言:“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第三十七章 监侯受伤真相(求追读)
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巨柳树下,一群星官明显愣了下,继而面露思索。
季平安这句话并不文雅,过于直白,以至于如乡野农夫话语般粗粝,但人世间的道理并不是花团锦簇便是对的。
众人仔细咀嚼,愈发觉得有滋味起来,分明简单直白至极,却恍惚之间,有种“微言大义”之感。
“这句子……”院门外,徐修容冰雕玉琢般的脸庞上蛾眉颦起,眼眸亮起光彩。
她自幼冰雪聪明,凡事一点就透,此前没想到这些,单纯只是缺乏经验。
这会咀嚼着句子,结合季平安方才的话语,思维猛地打开,只觉豁然开朗。
可石桌旁其余人却仍未想透。
性子急切的女司历道:“你就说,到底该如何做,不要绕弯子。”
季平安无奈笑笑,忽地抬手挪移桌上茶盏,取五只一字排开:
“军中用兵,无论兵法如何花哨,终逃不过‘以多打少’四字,政斗亦然。若想翻盘,我们要做的,便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并竭尽所能,削弱对手,令其形只影单。
“第一步,便是分清敌友。其余四院中,水院为明确的敌人,要予以打击。火院为明确的朋友,需要拉拢,这个不用我说,你们都懂。关键在其余两院。”
他单独拿出两只茶盏,道:
“方才我说那些,核心要表达的是,不要只看表面上金、水联手,就下意识将两者等同,一并当做敌人。事实上,两者并非亲密无间,而是互相提防的关系,只要局势稍有变化,就会分崩离析。”
中年司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想办法令金、水内斗?可如何做?”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季平安稍加点拨,众人便领会到他的意图,但一时间,却想不到方法。
沐夭夭也觉头疼:“你也说了,他们不愿内斗,给旁人占便宜,除非咱们木院没了,两方或许会因为分赃不均起冲突。”
小姑娘……你这思路就有问题……
季平安好笑道:“当然不能等他们分赃不均,我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你想挑拨离间?”女司历大声道,眼睛亮了,旋即又苦恼地抓头发:
“但我不会啊,而且很难吧。李国风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看得出。”
季平安抿了口茶水,悠悠道:
“不,有时候越是聪明人,越会多想。甚至于,若操作得当,即便明知是挑拨,一样会心生提防,这就是所谓阳谋的领域了。”
沐夭夭急得跺脚:“你别绕弯子,到底要我们怎么做?还是说,和那帮人一样散播小道消息?”
季平安说道:“散播舆论是行之有效的,但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真想令双方解体,还需要徐监侯走一趟。”
说完,他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却仿佛在等待什么。
吱呀一声门开,身披墨绿色官袍的女星官走进来,眸光专注:“需要我做什么?”
“师尊!”
一群弟子惊讶,不知后者何时到来,偏就这样巧,总不会是在偷听墙根吧……
季平安并不意外,笑道:“只需监侯偷偷找到方流火,请他帮忙私下里拜访白川,制造出一种双方存在某种默契,并非如表面上那般敌对的假象即可。”
徐修容愣了下,旋即明眸陡然亮起,脱口道:
“你的意思是,李国风之所以支持白川,很大程度是有火院牵制水院,倘若令他起疑,开始担心水火两院联手,就必然会开始警惕,从而改变策略?”
她听懂了。
季平安之前分析了一通金院的动机,就是为这一步做铺垫。
站在李国风的角度,对其最有威胁的就是白川,但有方流火在,便不担心。可倘若这明面上的对头,私底下达成某种协议呢?
那金院就危险了,这是他无法容许的。
“李监侯会信吗?”中年司历担忧。
徐修容美眸灿灿:
“他信或不信并不重要。正如季平安所言,这是个阳谋,李国风没必要去赌,能否罢免我,对他影响不大,可一旦水火联手,对他的威胁便猛增,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丝可能,也没必要冒险。更稳妥的做法,就是放弃对水院的支持,不过也未必会转头帮我们。”
季平安笑道:“能将其从敌人,转化为不偏不倚,就已经能大幅减少我们的压力了。”
众人听得懵懂,有人还在思索,有人已经听明白,不禁面露振奋,旋即看向季平安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这个小师弟……心眼好多。
“腹黑。”沐夭夭瞅了他半天,憋出这个字眼。
这据说是国师大人发明的词。众人一致认可,旋即又转为惊叹。
沐夭夭歪了歪头,望着桌旁品茗的年轻人,隐约生出怪异感觉:
仿佛,他隔空与李监侯对弈一般……嘶,怎么可能,果然是幻觉吧。
季平安等众人消化的差不多,继续开口:“这是削弱敌人的部分,接下来便是拉拢朋友,即,如何获得土院的支持。”
徐修容也坐了下来,摇头道:“几乎不可能。黄尘的性格我很了解,若说本侯只是对权势不太热衷,那他便是彻头彻尾的漠不关心,无论我们谁来做监正,都不在意这种。”
她语气很笃定。
在过去几年里,其余监侯并非没有尝试拉拢,可无论用何种手段,黄尘都一概不理。
这既源于其本身性格,也源于足够的底气。
“土院星官素来低调沉稳,存在感不强,但整体实力却极为不俗,尤擅防御,几乎无惧任何同等阶攻伐,黄尘也是我们几个里,唯一能与李国风正面对决,丝毫不落下风的。这也导致,无论谁上位,都轻易不敢侵犯土院的利益,他更没动力站队了。”徐修容叹道。
她生怕季平安不知道这些,特此解释。
可没人知道,若论及这天下对黄尘的了解程度,眼前的年轻人当为第一。
季平安有些走神,脑海中浮现黄尘小时候的耿直模样,心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去看看他?
“如何拉拢可以再议,若能拉入我们的阵营最好,实在不行,绝对中立也可以接受。”季平安随口说。
并未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抛出。
众人点头,没人觉得有法子说动黄尘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季平安说道:“若能完成之前所说,那么我们的敌人就只剩下水院,联合木、火两院,这局棋就从劣势转化为均势。下一步,便是寻一个反击的契机。”
他没说优势,因为火院的支持力度有限。
“反击?”女司历眼眸大亮,振奋道:“要打架了吗?”
你到底是木院还是火院的……众人吐槽,对她的性格见怪不怪了。
“契机?”徐修容关注到这个词。
季平安颔首,缓缓道:
“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正如此前的分院,便是对方发难的契机,我们也需要拿到一个契机,进行反攻,而不是一味抵御。我研究过钦天监的院规,其中有一条,若有证据表明某院严重违反规矩,便可予以惩罚。”
这就是有规矩的好处。
丛林法则下,徐修容受伤实力最弱,注定无力还击。但钦天监是讲规矩的,只要捉住敌人的错处,就可以小博大。
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徐修容美眸闪动,惊讶于季平安随口一句话,竟都颇为精妙。
水院犯过什么大错?众人陷入沉思,一时没有思路。
“水院弟子性情不定,那么多人,小错肯定有,但大错实在想不出。”中年司历摇头,“除非故意构陷栽赃。”
季平安摇头,且不说他不愿用这种伎俩解决弟子间的争斗,单说构陷,这往往是在己方掌控强权的情况下,才能动用的法子。
突然,抱着胳膊坐在石凳上的沐夭夭说道:“监侯受伤的事算不算?”
“夭夭!”徐修容面色一沉,呵斥道。
其余人脸色各异,季平安扬眉,好奇道:“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章 主动出击(求追读)
中年司历看了眼徐修容,尽量用客观的说法解释。
大概就是,徐修容年前在外地遭遇强敌存在些许疑点,简单来说,那敌人仿佛早知道她的行程路线,刻意埋伏一般,这才导致受伤。
回来后,水院趁她闭关,对木院掌控力下降的时候进行挖角,宋远等人叛逃。
于是,木院中便有人怀疑,是否是水院泄露了徐修容行踪路线,不过这种指控性质太恶劣,且毫无证据,属于很强的情绪化表达。
所以被禁止讨论。
“事实上,监侯的路线并不算隐秘,外人虽难以知晓,但监内,包括地方上相关官署都有泄露的可能。”中年司历给予客观评价。
女司历撇嘴:“话是这样说,可他们嫌疑最大。”
徐修容蕴怒道:“白川纵使与我为敌,也不至于如此。”
“师尊,您就是把人想的太好了。”有弟子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端茶递水的黄贺始终闷不吭声,这会看向自家公子,却见季平安眉头微皱。
“好了,”徐修容见状,开口道:“此事休提。我并非不愿反击,关于水院的错处,我们尽可以去寻找,但前提是有证据,而非怀疑。”
说到这,似是察觉众人情绪低落,她放软了语气说:“毕竟,没有证据的话,也没意义。”
这倒是……
大家重振精神,又依照季平安提出的策略,进行了一番讨论,分派任务。
最后,季平安进行总结:
寻方流火,尝试令李国风生疑的工作由徐修容亲自处理。
散播流言,干预舆论,以及搜集水院黑材料的工作由两名司历各自牵头。
至于拉拢黄尘,暂且搁置。
分派完任务后,众人只觉豁然开朗,原本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散开,犹如拨云见日,心中焦虑得到缓和,开始斗志昂扬起来。
很多时候,沮丧和焦躁源于缺乏目标,毫无对策。
季平安帮助捋清思路后,大家才恍然发觉,原来并非没有破局的法子,想到这……一群人看向这名新生的目光愈发不同。
赞叹、敬佩、欣喜、好奇……
还是那句话,若敌人是个腹黑的,那无疑可恶。但若己方队友是个腹黑的,那就迥然不同。
“师弟,你真聪明!”沐夭夭由衷赞叹,白净的小脸上有些崇拜。
徐修容抿嘴笑着,心绪复杂,说起来……季平安进来几天,便屡次三番帮助自己。
唔,突然显得自己这个监侯有点没用……徐修容笑容敛去,有点沮丧。
“那还用说,我家公子是谁?”黄贺与有荣焉。
作为监中跟随季平安最久的,他非但没能看透,反而愈发觉得公子深不可测,如渊如海。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心想可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眼见气氛活络起来,每个人脸上斗志昂扬,便要各自前去行动。
忽然间,钦天监外皇城方向传来一声悠远空灵的钟声。
“噹……”
那钟声传的极远,且沉重,如同重锤凿进了人心里,头顶的垂柳摆动的幅度都有了变化。
而听到钟声的每个人,心头皆难以遏制,生出一丝悲凉与沉痛。
“今天是哪位功臣的祭日?”一名弟子说。
“算日子,应该是玄武将军吧。”中年司历说道。
昔年大周立国,初代神皇在国师提议下,在神都城内建造一座座功勋庙,供奉战死的开国英烈,为死者塑像,喻义死后仍能守护帝国。
并命礼部定典仪,每年逢功勋诞辰,便鸣钟纪念,不同等级的功臣钟的规制,敲击次数不等。
果然,紧接着再钟鸣两次,方甫休止。
“公子?”黄贺跟随季平安返回青莲小筑后,发觉他一路上频频走神,不禁关切呼唤。
季平安脱下星官外袍,拿起遮阳的斗笠,戴在头上,说道:“你留下看家,我去神都城转转。”
黄贺“哦”了一声,很懂分寸地没有多问,只是想着这些日子,公子去城中次数越来越多了。
恩,这次莫非与钟声有关?
季平安换上不起眼的袍子,戴上斗笠,顶着上午的艳阳出门,心中想的却不是当年的陈玄武,而是……
“小尘应该会过去吧。”
……
……
土院在钦天监北侧,建筑风格朴实硬朗,院中摆满了凡俗武夫锻炼气力的石墩、石锁。
土院的星官,也是各院中力气最大的,一些老生偶尔会用将水缸大的石墩当毽子踢着玩。
“国师昔年为土院提名‘厚德载物’,何意?古代阴阳学说,五德即五行,可推之厚德便是厚土,寓意我等与镇星共鸣,化为厚土承载万物……”
一名司历负手站在院中,监督一群新生以法诀搬动石锁。
并按照自己的理解,对国师的提字进行歪曲释义。
年轻的司辰们汗流浃背,憋红了脸搬运巨物,对后者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噹——”
钟声适时响起,少男少女们趁机停下动作,好奇朝远处望,一名阴阳人问道:“这是什么?”
司历先解释了下来历,旋即神往道:
“你们可知,今日钟声悼念者陈玄武大将军,便是修行镇星的星官,昔年追随国师大人身侧,镇杀强敌无数,方有死后立庙之待遇。”
众弟子惊讶不已:“陈将军是我们土院的?”
司历道:“那时尚无钦天监,不过与我们的确颇有渊源,譬如黄监侯,便与玄武将军有……”
咚。
踏地声传来,打断话头,只见建筑深处一名肩宽魁梧,沉默寡言,气质沉厚稳重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参见监侯。”众人忙行礼。
黄尘“恩”了声,算作回应,继而迈步朝院外走去,每迈出一步,脚下大地如水波起伏,恍惚间,他仿佛并非行于陆地,而是踏江而行。
看的一群少年人心驰神往,等人影消失,才好奇道:
“监侯大人出门去了么,怎么都没穿官袍。”
司历仿佛想起什么,摇头未作解释。
……
神都城内。
黄尘离开钦天监后便收敛了神通,如寻常人一般行走,看起来就如同一名江湖中寻常的武夫,很不起眼。
跨过浑河,抵达朱雀街附近,他四下一望走入街市,出来时候,手中多了个装满香烛的篮子。
一路朝玄武庙走,路上行人渐密。
不少人都朝那边汇聚,有心怀感激的神都人,也有好奇观景的外地人,相比往日,明显人多了许多。
黄尘混在其中并不起眼,当他转过街角,前方一座小庙映入眼帘。
庙外一尊石头香炉青烟袅袅,有火居道人负责看管,周围地上摆满百姓送来的花枝,时值春季,桃花盛放,黑灰为主色调的庙宇也鲜亮起来。
他抿了抿嘴唇,走了过去,将香烛递给道人,后者递给他一只祈福牌,黄尘点头谢过,扭头时却忽地顿住。
只见前头一名“游客”刚好将一枝桃花放在地上,徐徐起身,戴着斗笠的脸庞显露出来。
这是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庞,黄尘确认自己未曾见过。
可许是这年轻人的气质太过淡雅出众,即便只穿素色衣衫,可落在黄尘这等修为的人眼中,便格外醒目。
尤其,当年轻人转回头来,用那双清澈如雪山溪流,又仿佛沧桑如大海的眼眸看向他时,某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见过你吗?”黄尘近乎下意识开口。
季平安想了想,笑着说:“你可能认错人了。”
第三十九章 因为他叫我一声师父(求追读)
认错人了……黄尘一怔,继而为自己心头莫名涌起的熟悉感哑然失笑。
分明是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却令自己天然亲近,这种情绪来的实在莫名,在他身上极为少见。
或许,在对方眼中,自己这突兀的一句话更像是……“搭讪”?恩,师尊发明的词都很怪。
等等……
修行者的灵觉远超凡人,尤其是“星官”途径,因常年占卜星象,第六感强烈……自己对这年轻人的好感这般突兀,岂不是应验了道门常挂在嘴边的“有缘”?
想到这里,黄尘眼神变化。
这些内心戏外人或觉脑补过甚,但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越对自身的异常敏感。
可他并不知道,之所以觉得眼熟,只是因为刹那间季平安透露出的一丝国师的气质。
“你也是来祭拜玄武将军的?”这时候,年轻人开口道。
黄尘恍然回神,笑了笑:“是。每年都来。”
年轻人脸上笑容热情起来,感慨道:“如你这样尊敬功勋的并不多,唔,相逢即缘,去茶楼坐坐?”
庙宇对面就有茶楼,大周人好结交朋友。
若是往常,以黄尘低调的性格与身份,大抵会摇头拒绝。
可或许是恰逢祭日,或许是莫名的亲近感,亦或者是那句“相逢即缘”……黄尘犹豫了下,说:“好。”
……
结伴上楼,在二楼寻到个空位,等小二奉上清茶、糕点,黄尘心头愈发怪异起来。
试想自己堂堂钦天监侯,也是品秩不低的朝廷官员,却与这少年人对坐饮茶,于他而言是种新鲜的体验。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随着两人漫无边际闲聊开去,这看似家境普通的少年,竟是愈发显出不凡。
谈吐气质不提,单是话语间透出的哲思与洞见,便令他刮目相看。
黄尘不禁也提起兴致,偶尔抛出些尖锐问题,对方竟也不怵,反而常有一针见血的言语,愈发对他的胃口。
黄尘留给人们的印象是“老实人”、“沉默寡言”,但事实上,这种人若遇到对胃口的,同样会滔滔不绝。
渐渐的,中年人武夫模样的黄尘竟生出一股,将这少年收入土院的冲动。
天赋差些没关系,自己大可以辅助其开窍,关键是人才难得,合眼缘的弟子更难得。
念头生起,黄尘端起茶盏抿了口,试探地看向窗外玄武庙内,那一尊功勋石雕:“听闻玄武将军也是修行强者,小友对修行一道可有兴趣?”
季平安微笑道:“略懂一二。”
黄尘笑笑,心想到底是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敢说“略懂”,多少有些托大:“哦?那你说说,怎么个略懂。”
语气略带揶揄,眼神也藏着些笑意,就有种某个领域大佬,扮猪吃虎看小白自信展露那浅薄的知识的俯瞰感,然后自己揭晓身份,小白惭愧的无地自容,围观群众惊呼阵阵……
脑子里下意识补出话本小说剧情,黄尘愈发期待起来……所以说,老实人并不是真老实,更可能是闷骚。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少年才是大佬,他这个监侯才是普信炫耀的那一个……
季平安将一切收入眼底,暗暗摇头,心想“小尘”还和当年一样,有一种清澈的愚蠢和单纯。
这时候,茶楼里一声醒木响起,吸引了客人们视线。
只见一名穿长衫的说书人站在屏风前头,笑道:“诸位客官,今日乃玄武将军诞辰,小老儿便讲一段陈将军征战沙场可好?”
今日茶楼客满,大都是来祭拜陈玄武,口渴歇脚的客人,算是应景。
底下一名熟客却道:“打仗的都听腻了,你说了多少次?换一个,听说玄武将军曾追随国师修行,是真是假?”
其余客人精神一震,在凡俗领域,修行者的故事始终是热点话题,何况涉及国师。
说书人无奈,略一思忖,笑道:
“自然是真的,只是没有师徒名分罢了,要证实也简单,你们可知当今钦天监里头,五大监侯之一的黄监侯?便是陈将军的外孙,要说这黄监侯也是个传奇人物,幼年痴愚,无奈下才凭借玄武将军这层关系,拜入国师门下,却竟就此开窍……
“要说这昔年拜师,也不简单,还有一桩难处,国师本是不收的,后来那么小的娃儿,在风雪中跪了三天,才令国师点头。”
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坐在角落的黄尘脸色怪异,没想到竟说起自己。
然而就在近乎同时,与他同桌的季平安却摇头,轻声道:“不对。”
黄尘疑惑看向他,有些好笑道:“哪里不对?”
季平安冷静说道:“国师一生见惯了风雨,心肠没有那么软,若是只折磨自己表达忠诚就能感动到,那他门下弟子早不知几千几万。”
黄尘蓦然心头一跳,无来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笑道:
“你这少年年纪不大,倒是老气横秋,说的这般笃定,好似知道真相一般。”
“我当然知道。”季平安闭上双眼,记忆中有画面纷至沓来。
……
那年冬。
大周已定,四海升平,钦天监下了好大一场雪。
一名身穿绸缎面棉衣,眉眼间与已故的陈玄武有几分相似的女人钻出马车,转身将闷不吭声,沉默如石头的幼年黄尘抱下马车,叮嘱道:
“稍后领你去见国师大人,求他老人家收下你,要听话懂礼数知道不?要叫人。”
小黄尘垂着脑袋,不知道听没听见。
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权当记下了,命家仆等在外头,自己一手牵着小黄尘,沿着覆满白雪的街道抵达中央院落。
“陈玄武之女拜见国师大人。”女人站在院中,朝着那紧闭的门扇恭敬行礼,而后偷偷用手掐小黄尘,低声催促:“叫人。”
黄尘仰起头,憨憨地瞪大眼睛望着前头,嘴巴抿成一条线,死活不开口,像是个石头。
屋内传来苍老声音:“本座无意收徒,回去吧。”
女人大惊,忙跪地哭泣:
“请国师大人看在我父面上垂怜,黄蛮儿天生驽钝,若没有个依仗,日后该如何应对朝堂激流?便是没有修行资质,在您座下奉茶捧扇也是好的。”
说着,又拽着小黄尘一起跪下叩头。
“回去吧。”苍老的声音冷漠极了。
女人抿着嘴唇,脸上透出一股坚韧与狠劲,道:“我母子无意惹国师心烦,诚心天地可鉴。”
说罢,便也不再吭声,一双母子跪在雪地中一动不动,虽未明言,却是若不答应,便跪地不起的意思了。
房间中传来一声冷笑:“若非念及陈玄武……罢了,想跪就跪着吧。”
大雪飘扬,转眼便至日暮。
黄府下人焦急地在院外等,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翌日清晨,女人挨不住,猛地晕厥过去,才引起一片惊呼声。
一名面善的中年星官飘然而至,叹了口气,喂给女人汤药将其救醒,劝道:“国师心意已决,夫人还是回去吧,莫要白白毁了身子。”
女人摇头,一声不吭,却架不住黄府越来越多人来劝,又撑了半日,终于扛不住,被强行带走,临走时却下死令,要黄尘继续跪地。
说来也怪,分明女人都晕厥数次,幼小的黄尘却扛了下来,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
夜里风雪渐大,将他埋成一尊雪人,却仍不动,好似死了一般,那名面善的星官不时前来,以术法检验,不禁轻咦:
“这小娃娃却是有些意思,虽看着蠢笨了些,却气血根骨雄浑,唉,不如归家去习武吧,做什么星官。”
黄尘一声不吭,不搭理他,或者说已经被冻得浑身僵硬,无法回答。
“痴儿、痴儿……”面善星官摇头离开。
如此,又过了一个昼夜。
第三日清晨,大雪初霁,紧闭数日的房门终于打开。
披着宽大袍服,满头长发黑白间杂的国师打了个哈欠,结束了数个日夜的伏案研究,看到院中那一尊雪人时,微微扬眉,冷漠道:
“还不滚?”
他大袖一拂,头顶日光猛然炽热,院中冰雪消融。
眨眼功夫,露出原地一动不动,浑身打湿,小脸青紫近乎死去的小黄尘,他仍旧保持着三日前的姿势,膝盖下泥土下沉三寸。
国师皱眉,卷起一阵风将其摄入掌中,渡入灵素将其从死亡边缘抢救过来,说道:
“去喝口汤,然后滚吧,省的陈玄武在地下怨恨我害死他孙儿。”
小黄尘茫然地睁开结满霜雪的眼睛,仿佛后知后觉般,想起娘亲命他叫人的叮嘱,气若游丝道:
“师父。”
国师愣住。
……
茶楼内。
“你知道什么?国师缘何收下了他?”中年武夫模样的黄尘笑问。
季平安睁开双眼,想了想,说道:“因为他叫了一声师父。”
黄尘脸上笑容陡然僵住,瞳孔收缩如针!
“你……究竟是谁?!”
第四十章 睹恃强凌弱,口称中立者,贼也(求追读)
“你……究竟是谁?”
哗啦!
当黄尘问出这句话时,他整个人险些应激展开镇星术法。
并非小题大做,而是当你心头的某些秘密,被一名陌生人点破时,猝不及防下,会生出强烈的警惕。
……作为亲历者,黄尘当然记得那句“师父”,并且笃定当世不该再有第二个人知晓。故而被揭开时,心头难以遏制生出惊悚感。
刷——
桌上茶盏晃动间,吸引来周围茶客注意,季平安微笑着端起杯盏:“小声些。”
黄尘自知失态,深吸口气,强行压下惊悸,心中念头疾闪,竭力回想面前人的身份,以及可能存在的陷阱。
等其余人挪开目光,他才仿佛猜到什么,试探道:“你是……季平安?”
冷静下来后,他反复思忖,觉得国师逝世后,最大可能知晓这等私密事的,便是传言中得知国师生平的那名举荐生。
他并未见过对方的容貌。
之前并未刻意去想,如今结合听闻的资料,发觉眼前人年龄气质符合,故而合理推断。
季平安放下茶盏,眼神有些欣慰,当初险些冻毙却一声不吭的黄蛮儿,如今聪明许多。
“是我。”他并未遮掩。
呼……黄尘紧绷的心弦稍后松缓,旋即眉头紧皱。
既意外于,国师竟将这般隐秘的故事,都与这少年说过,可见其绝非普通举荐。
又思量对方今日来意……如今看来,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是故意在等自己?再结合近日钦天监内风波,黄尘徐徐吐气,眸光锋锐如刀:
“是徐修容派你来的?”
季平安欲要开口,却给他打断,黄尘继续道:
“不必解释。若我没猜错,你刻意接近我,与监内争斗有关吧,是来传话?若是如此,那就不必开口了,可将我态度带回给徐师妹,我土院对监正之位不感兴趣,也不愿参与任何争斗、站队。我不会帮她,同样的,我也承诺绝不会帮助其他人。”
黄尘的态度并未出乎预料,就如徐修容所说,他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秉承绝对中立的立场,岿然不动。
真的聪明多了啊……季平安目露赞许,旋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黄监侯对小时的事,都记得那样清楚。却不想区区十年,就已忘却了国师教诲。”
黄尘本已拿出钱袋,准备付茶钱后起身离开,可当听到这句话,额头青筋一跳,皱眉:“什么意思?”
五名监侯性格各异,但所有人都知道,若论对国师的尊敬与爱戴,黄尘无可争议排在第一。
因幼年驽钝,国师教导他耗费的心力最多,与之对应的,在黄尘心目中的分量也最重。
饶是过了许多年,当被人评价“忘记国师教诲”,他仍无法视而不见,甚至生出被污蔑的怒意,大略等同人被人骂数典忘祖。
季平安语气变得不再客气:
“你以为,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绝对中立?你土院一贯说辞是两不相帮,可眼看师兄妹反目,却袖手一旁,任凭金、水两院围攻木院,你将这叫中立?”
黄尘也被激起脾气:“难道不是?”
季平安冷笑,指着窗外:
“昔年陈玄武领兵,与大乾官军战于西野,陈将军兵少势弱,恳请当地修行世家王氏出手相助。王氏乃千年强族,自有底气,其家主宣称不插手王朝更替,拒绝陈将军请求,声称王家中立,不偏帮任何一方。
“陈将军血战沙场,险些丧命,幸得初代神皇及时率军赶到,方捡回一条命,击败敌军后,神皇率兵剿灭王氏,其家族上下千余口人无一幸免,时人抨击神皇残暴,你可记得史书上如何记载?”
不等他回答,便听季平安叹息道:“神皇答曰:睹道旁倚强凌弱,口称中立者,贼也!”
黄尘语塞,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他才摇了摇头,认真道:“你在偷换概念。况且监正竞选,按规则行事即可,我若偏帮你们,也是不公。”
季平安摇头:“你觉得,近来那两院的手段,在规则内吗?”
黄尘沉默。
其实严格来讲,的确仍在规则内。但以他的道德观,又的确认为做的有些过了,便不好回答。
季平安叹了口气,说道:“我今日也非来拉拢,只是想提醒监侯,不要忘了当初,国师离开前曾叮嘱你的话。”
黄尘目露回忆,正色道:“自然记得,师父十三年前临走时,要我守好钦天监。”
季平安反问:“那你守好了么?还是以为,只要修为强大,不令钦天监被外敌侵犯便是守住了?你这一脉修‘镇星’,要诀便在一个‘镇’字,何谓镇?既有镇压之意,也有安稳之意。”
略作停顿,见黄尘陷入思考,季平安幽幽一叹,补上最后一句:
“目睹院系相斗,同门相残,钦天监分裂在即,一味龟缩,谈何守好?防御不是做乌龟,而是在分崩离析时,有挺身而出的勇气,言尽于此。”
说罢,季平安起身下楼,消失远去。
黄尘如遭雷击,愣愣地杵在座椅中,脑海中回荡对方话语,交替浮现昔年老国师谆谆教诲的苍老面庞。
中年汉子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喃喃:“师父……是我做错了么。”
黄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茶楼的,当他再次惊醒时,发觉已不知不觉,返回了土院,自己的屋舍中。
粉白墙壁上,一副“镇”字高悬,他静立凝望许久,不知时间流逝。
“咚咚。”房门叩响,一名司历走进来,说道:“白监侯求见。”
为防黄尘倒戈,白川这几个月时常拜访,也不为拉拢,只是反复话里话外,向后者灌输中立的思想。
考虑到师兄弟关系,黄尘每次都会见。
只是这次……
黄尘沉默许久,仿佛想通了什么,说道:“不见。”
……
院外。
“不见?”容貌阴柔,身材瘦长的白川愣了下,眉头紧蹙:“为何?”
那司历不卑不亢道:“我家监侯未说。不过今日乃玄武将军祭日,监侯心情不好。”
只是这样?……白川深表怀疑,但又觉合理,颔首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请替我致歉。”
说罢离去。
只是刚赶回水院,便见心腹在门口等待:“监侯,您可回来了。”
白川皱眉:“怎么了?”
彭司历脸色复杂:“方监侯拜访,我说您不在,他不信,硬要等你回来。”
方流火?那家伙上门干嘛……白川愣神,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清楚。
……
另外一边,神都城内某酒楼厢房。
披上人皮面具的季平安摘下斗笠,坐在圆桌旁的圆凳上,眼神淡漠地看向等候的掌柜:“资料收集如何?”
上次拿走第一批资料后,他下令暗网继续着重对金、水两院深入调查。
酒楼掌柜面色肃然,恭敬将一份资料取出,双手呈上:“大人请过目。”
季平安接过,一页页翻阅,速度极快,突然,他动作一顿,眼眸陡然眯起:“这一处……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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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布局(求追读)
季平安从酒楼走出时,天色将晚,夕阳垂挂天边,映照斗笠下的脸庞红彤彤的。
只是相比于下午与黄尘摊牌时的神采飞扬,此刻的脸上更多是思索。
而当他踩着暮色,返回青莲小筑时,看到黄贺正在房檐下悬挂灯笼。
“公子,您回来了。”
“恩,监内有什么动静吗?”
黄贺认真点头,汇报道:“有两样比较重要,第一,白监侯下午去拜访黄监侯,没能见面,原因不明。第二,火院方监侯已经行动了。”
季平安躺在藤椅中,笑了笑,说道:“动作还挺快。接下来就静等结果吧。”
……
晚上,金院茶室。
“监侯,消息已经打探清楚了。”当裴司历迈步上楼,推开茶室门时,看到李国风正盘膝打坐。
屋内并未掌灯,月光自敞开的窗子洒进来,李国风并未睁眼,白色绣金线的官袍一半藏在黑暗里:“说。”
裴司历不敢耽搁,将下午的两件事一一说明,在听到第一个消息时并无反应,可等听到第二个,李国风猛地绽开双眼。
金色的眸子宛若利剑,斩开黑暗。
“你是说,方流火秘密见了白川?”他沉声问。
裴司历点头:“的确如此,二人甚至错开了时间,白川离开后方流火才踏入水院。具体交谈内容未知,但我们的人汇报,方监侯离开时心情似是不错。”
李国风沉默不语,眉头拧紧,片刻后缓缓开口:“你说,他二人会否联手?”
裴司历迟疑道:“水火不容,素来如此。”
李国风嗤笑道:“国师曾有句名言,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您是说……”
“不好说。也许是演给我们看也犹未可知。”李国风沉吟许久,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权衡利弊下,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传令下去……”
……
发生在水面下的争斗鲜少人知,但接下来几天,钦天监内开始发生一些有趣变化。
首先,针对木院的压制逐步减弱,准确来说,由金院控制的部分资源开始正常下发,水院设卡依旧。
其次,有传言肆虐,引导金、水两院矛盾,话题集中于双方弟子私人八卦,以及金院暗中算计的披露。
导致下层弟子发生数起冲突,甚至惊动司历出手解决,闹得沸沸扬扬。
人们总是追逐新鲜热点。
短短几日,围绕木院的舆论声浪淡去,而金、水的矛盾成为关注焦点。
四季阁。
当木院众人再次围坐于石桌旁开会时,脸上凝重压抑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与兴奋。
“大部分资源都已恢复正常,水院虽仍在使绊子,但他们掌控的权限并不多,对我们的影响已经很小。”中年司历笑道。
“挖角等小手段也减少了很多,我昨日看到宋远那帮人与金院起了冲突,最后还是简庄出面压下。”女司历幸灾乐祸。
其余人也陆续发言,汇总消息,总体上形势大为好转。
徐修容在养伤,并未出席本次会议。
“没想到,按季师弟所说,局面竟真的扳回来了。”沐夭夭笑逐颜开,看向季平安的目光愈发钦佩。
当日后者讲课,给出应对策略,她心头还是打鼓的,担心是否奏效。
如今只不过数日,便效果显著,如何能不开心?
“好了,转移矛盾只能短暂获得喘息之机,大家不要高兴的太早,若没法进一步反攻,等双方上层谈妥,形势只会再次恶化。”
季平安适时泼了一盆冷水,转而问道:
“黑料方面,收集的如何?”
闻言,众人收敛笑容,纷纷拿出纸张,汇总这几天搜集的,有关于水院的黑材料。
猛地一看,竟还真的不少,毕竟整个水院单司辰就大几十号人,其中还有一群木院叛逃过去的,知根知底。
只是众人汇总后,发觉正如中年司历所言,小错很多,但严重的大错却罕有。
“若只是这些材料,最多给他们找些麻烦,但远远无法做到致命一击。”季平安丢下纸张,盖棺定论。
沐夭夭精致小脸一垮:“那怎么办,大家已经很努力了,也只找到这些。”
其他人也情绪低落下来,不复此前的兴奋。
正如季平安所言,若无法进行反攻,眼下的胜利也只会是昙花一现,甚至等两院反应过来,将会面临更严峻的境地。
小院中气氛再次低迷,熟悉的紧张感涌上心头,就连垂柳都没精打采。
一群人又商议了阵,一筹莫展,最后季平安宣布继续搜集情报,下次再议。
返回青莲小筑后,憋了好久的黄贺忍不住问:“公子,您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季平安躺在藤椅上,拿起书本,笑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黄贺嘿嘿一笑,搬了小板凳坐在旁边,说道:
“好歹跟在您身边这么久了,察言观色的还是练出一点的。方才大家一筹莫展,您虽没开口,神情却并不焦躁,反而胸有成竹。”
“你呀。”季平安笑容有些无奈,旋即沉吟片刻,说道:“胸有成竹说不上,但的确有了个任务需要你去做。”
黄贺精神一震,道:“您说。”
“附耳过来。”季平安招招手。
片刻后,黄贺脸色忐忑:“公子,我真的要这样说?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吗?”
季平安笑了笑,眼底平静如海,阳光透过头顶的桃树,打下细碎光斑,他不甚在意道:
“钓鱼,就要舍得下饵。况且,这些话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猜测吗。”
黄贺似懂非懂,心想公子的手段越发不可琢磨了。
……
当晚,钦天监中发生一件小事。
黄贺与赵博士等昔日同事聚餐小酌,推杯换盏间酩酊大醉,酒后透漏出一桩隐秘,第二天便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季平安原来是国师亲传,不只教授了天文学问,更有别的赐予,修行一日千里。”中午,饭堂内有人低声议论。
薛弘简端着餐盘坐下,闻言皱眉:“哪里来的谣言?”
王师妹神秘兮兮,说:“好像不是谣言,是黄贺酒后失语。说是季平安敢拜入木院,就是因为有这层底气,更有一个说法,徐监侯甚至都从他手里拿到了好处,伤势很快就会恢复。”
薛弘简听得大皱眉头,仍是不信。
旁边一人见状,说道:“你想啊,这又是天文学深厚,又是先天木相的,还了解那么多国师生平细节,显然不是寻常的举荐生,亲传才合理。”
薛弘简动摇了。
事实上,在分院后,关于季平安就有这种猜测,但未成主流,这次黄贺酒后失言,顿时让不少人深信不疑。
众人议论间,并未注意到一角玄色衣袍从旁掠过。
彭司历从饭堂走出后,返回水院,寻到白川。
“国师亲传?徐修容即将伤愈?”
白川正在吃饭,第一个反应是失笑,觉得谣言太离谱,可随着彭司历叙述,他转为陷入沉思。
阴谋论模式启动。
说起来,似乎也不无可能……起码,拥有底气所以敢于投靠木院的说法,远比徐修容施展美人计更靠谱。
“监侯?”彭司历试探询问。
白川烦躁地摆手:“我知道了,退下吧。”
……
晚上。
相关传言愈演愈烈,没人注意到,一只雨燕倏然自钦天监飞出,振翅奔入夜空。
黑色雨燕飞过香火鼎盛的青云宫,飞过繁华似锦的长安街……最终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内。
“咻!”
院中突兀掠出一袭恶风,将雨燕卷入屋内,被一只骨节粗大的右手攥住。
扯下脚上系着的纸条,那只手将其按在桌上,缓缓捻平。
同时有奇异咒语声响起,空白纸张被“激活”,亮起一枚枚淡金文字,顷刻间又消弭一空。
“季……平安。”
手的主人用略显嘶哑的声线念出这个名字,黯淡的烛光中,他的嘴角一点点扩大。
……
青莲小筑。
夜空繁星点缀,一片乌云将残月遮住,院落也黑暗下来。
只有房檐下悬挂的灯笼投下一圈暖光。
季平安裹着外袍,躺在藤椅上沉睡。
突然,他睁开双眼,两只瞳孔深处各自浮现虚幻星盘,无须借助法器,心中大衍天机诀转动。
无数玄奥晦涩的未来片段从星海传来。
“大凶!”
……
ps:先更后改。考虑到白天拖延症太严重,我在考虑要不要熬夜码字……
第四十二章 消失的季平安(求追读)
“公子,入夜了,回屋休息吧。”
房门开启,黄贺走了出来,小声劝道。
季平安眼眸深处的虚影倏然淡去,那一丝不经意间泄露的道韵也消散开。
“好。”他站起身,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随口般说道:“等下你出门一趟,替我办件小事。”
黄贺将藤椅搬进内堂,先是“恩”了声,然后好奇道:“还是散播消息?”
季平安摇头,说道:“替我送一封信,给国教圣女俞渔。就说该她履行承诺了。”
黄贺愣住,想起当初圣女从季平安住处离开的画面,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所以,圣女果然与公子有事对吧……什么叫履行承诺?
浮想联翩之际,季平安回屋写好了一封信函,用火漆封好,递给他,叮嘱道:“两炷香后出发,记得从北门离开。”
黄贺疑惑,但仍老实地将信封塞入怀中,认真记下:“是。”
心中嘀咕:公子最近神神秘秘的,送个信还要规定时间点与走哪道门。
他并不知道的是,在季平安的占卜结果中,这条路径“大吉”,可以确保他送信成功,不被察觉。
……
青云宫,寂园。
当夜幕笼罩这座清冷僻静的宅院,俞渔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拎着食盒跨过垂花门。
辛瑶光虽早达到辟谷境界,但尚未禁绝口腹之欲,偶尔馋了,便会差遣弟子送来。
“师尊呀,”身材娇小,披着红白道袍的圣女跪坐在地,白瓷般的脸庞笑盈盈道:
“听说这两日神都城里的桃花开的最艳呢,那帮子文人还搞了春游诗会,颇为热闹。”
辛瑶光盘膝坐在案前,羽衣如荷叶披洒在地,捏着笔杆的手写完最后一笔,搁置一旁,扭过头来,细长的丹凤眼盛着笑意:
“想出去玩了?”
俞渔扭捏地凑过来,握起粉拳给师尊锤背捏肩,谄媚道:“才不是。主要您不也说,化凡也可悟道,我就想化个凡……”
作为圣女,她功课密集,很少有机会出去玩乐。
辛瑶光板起脸来,训斥道:“你这点修为,还想着化凡?”
俞渔委屈地撇嘴。这时候外头有脚步声靠近:
“启禀掌教,钦天监司辰黄贺到来,称有一封信要递交给圣女。”
信?
辛瑶光狐疑地看了弟子一眼,隔空一抓。
倏然间,一封信便穿过房门,出现在她手中,女掌教眼眸低垂,将其递给同样懵逼的圣女。
俞渔撕开火漆,大略一扫,诧异道:“是那个季平安送来的,约我明天和他见面,说有事请我帮忙。”
约?
辛瑶光敏锐捕捉这个字眼:“你何时与他这般亲近了?”
俞渔恼火道:“不是呀。还不是上次去问他离阳真人的事,离开的时候为表感谢,随口说了句欠他个人情。这人竟当真了。”
恩……她才不会说:是被季平安以“别人帮了你,不该报答吗”的话挤兑,才黑着脸给予的承诺。
辛瑶光正色道:“既是允诺,便该遵守。你既为圣女,岂不知我道门看重因果?明日允你一天假,去将人情还掉。”
“奥。”俞渔一脸不情愿,实则心头雀跃:可以名正言顺出去玩了。
……
翌日清晨。
吃过早饭后,黄贺拿起书本,准备去四季阁上课。
季平安并未跟随,表示上午不去了。
作为天文、星相学成绩“甲上”,摘花飞叶术法顷刻间掌握的优等生,翘课属于特权。
黄贺见怪不怪,只是临走时心血来潮,忍不住问:“公子,没事吧?”
这句话有些突兀,没有头尾,但或许是成为星官后,第六感得到了加强,黄贺莫名心头惴惴,总觉得今天可能会有事情发生。
季平安躺在藤椅上,手中捧书,闻言笑骂道:“没事。你专心修行。”
黄贺迟疑地点头,径直赶往木院,听从公子的指令,同时不打听已经成为习惯。
等院门关闭,季平安才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按照他的推衍,自己今天会面临一次危机……恩,会以怎样的方式到来呢,竟有几分期待。
丢下书本,季平安闭目小憩,头顶盛放的桃树格外好看。
没人注意到,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的,无规律地敲击。
然而若有监侯级星官在场,必会无比吃惊,在养气境不借助星盘,凭空占卜星象,推衍天机……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时间渐渐流逝。
忽然,他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
下一刻,院门被敲响,一名陌生的典钟恭敬走进来,说道:“季司辰,徐监侯手令,请您去白堤取一份资源。”
白堤……是神都内浑河支流的一条河堤,较为知名。
钦天监内,各院从外部领取物资,也的确常命弟子执行。
季平安接过手令,确认上面的印记后,有些失望地想:终究没什么新鲜花样。
“好,我这便前往。”他灿烂一笑。
……
木院,某处阁楼内。
一尊香炉摆放于房间中央,内部一颗丹药悬浮,虚幻火焰炙烤下散发出氤氲丹气,笼罩四周。
身披墨绿官袍,鹅蛋脸上睫毛颤动的徐修容盘膝打坐,吸纳药力疗伤。
突然,她心头一阵悸动,源于星辰的示警强迫她自冥想中苏醒。
“为何突然不安?莫非是院中又出事了?”徐修容睁开双眼,感受着冥冥中的警兆,坐立难安。
她素手摊开,一面六棱形星盘浮现,其上复杂星图闪烁联结。
顷刻间,她完成一次占星,结果为凶相,可却无法追溯危机感源头。
徐修容蛾眉紧皱,以她“坐井境”修为,占卜成功率已不算低,虽然时有失败,但一般不会毫无所得。
除非……涉及的事件层级较高,或者有人干预。
念及此,徐修容不敢耽搁,化作一片斑斑光点消失,出现于四季阁内。
“师尊?您怎么出关了?”一群人正在上课,见她到来,面露惊讶。
徐修容眸光扫过众人:“院中可有事发生?”
中年司历摇头:“并无异常。”
“季平安人呢?怎么不在?”徐修容闻言心下稍定,突地察觉少了个人。
黄贺解释道:“公子在住处休息……”
他有些尴尬,有种校长来查课,自己替翘课的同窗遮掩的羞愧紧张感。
不在……徐修容心头咯噔一下,一言不发,化作星光遁走,不多时出现于青莲小筑外。
她推开院门,只见清雅的小院中空空如也,桃树下的藤椅上亦不见人。
这一刻,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徐修容深吸口气,转身闪现至附近一名洒扫街道的典鼓身前:“你可知晓季平安去了哪里?”
典鼓吓了一跳,忙道:“小人见过监侯。”
“我问你,可看到季平安去了哪?”徐修容声音发寒。
典鼓忙道:“季司辰好像出门去了,哦,对了。他走的时候小人问了一嘴,他说领您的手令,去神都取些东西。已经离开很久了。”
轰——徐修容脑海内仿若雷鸣。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垂下的十指死死紧握,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尖锐:
“你说什么?!”
……
……
神都城内,白堤附近。
“那家伙人呢,不会找不见本圣女了吧。”俞渔站在一处巷口嘀咕。
为免引人注意,她今日没有穿标志性的,红白两色式样的道袍,更考虑到自己颜值过人,容易惹来浪荡子。
特意换了身寻常罗裙,并以黑纱蒙面。
猛地看去,与河岸边无数踏春的少女并无区别。
正在她犯嘀咕,准备施法寻人的时候,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越过人群,走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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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季平安:我等你很久了(求追读)
“你来的怎么这样晚,让本圣女好等。”俞渔看清来人,腰板挺直,面纱下神色微冷。
季平安言笑晏晏,上下打量了这小丫头几眼,赞许道:“不错。按我的要求打扮朴素很多。”
不知为何,俞渔看到这家伙这副“长辈”的样子就生气,不耐烦道:
“呵。莫要自作多情,本圣女只是为了方便在人间行走。今日寻我帮什么忙?赶紧说,我还掉人情还有事要忙。”
恩……还要出去玩。
季平安也不恼,华阳的这个小徒孙虽骄纵了些,如同大家族被宠溺坏了的后辈,但还算听话:
“不急,今日阳光正好,桃花盛放。先赏一赏花也不错。”
说着,便示意对方与自己同行,沿着河堤踏春行走。
俞渔愣了下,表情有些错愕,不知道这家伙搞什么……信中说,有事寻自己帮忙。结果见面后不提正事,反而邀请自己湖畔赏花?
脑海里,昨日师尊强调的“约”字浮现,俞渔突地心头打鼓,眼神古怪起来:
这家伙,不会是约自己出来玩的吧……听闻神都中男子追求女子,便会扯些由头,言情话本小说这种东西,她也是看的。
季平安并不知道身后少女的脑瓜里在想什么,他真的在赏花。
春日正好,白堤两岸种满了桃树,连成一片好似地上云海,游人如织。
宽广的河面上水波不兴,一艘艘画舫小舟摆渡往返,除开渡河的船夫,还有搭载踏青男女游湖的。
大周立国时,国师便扭转帝国陈腐,提升女子地位,加之此界男女皆可修行,故而风气相对开放。
……自己已然到位,那敌人又藏在何处呢?季平安想着。
俞渔沉默跟在他身后,却没了赏花游玩的心思,只是不时瞅瞅季平安,欲言又止……尤其看到周围尽是结伴游玩的青年男女,浑身好不自在。
“喂。”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率先顶不住压力开口。
“怎么了?”季平安扭头看过来。
俞渔纠结了下,终于鼓起勇气,扬起下巴神色冷傲道:“有些话本圣女还是决定要说清楚。我们是不可能的。”
?季平安缓缓打出个问号。
俞渔深吸口气,严肃道:
“你只是一个小小司辰,而我乃是国教圣女。当然,我并不是看不起你,但正所谓门当户对……况且,我要追寻大道,百年之后你已垂垂老矣,我仍风华正茂……”
少女滔滔不绝,季平安眼神古怪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今天可能遇到危险,找你当保镖罢了。”
嘎——俞渔一下僵住,确认般看了他一眼,面纱下白瓷样的肌肤红透了,意识到自己理解错误,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面无表情:
“危险在哪?”
季平安闭上双眼,推衍片刻,旋即缓缓看向湖边一艘缓缓停靠的小舟,笑道:“想坐船吗?”
……
船夫是个披着斗笠的老人,貌不惊人,当被两人拦住要求坐船泛舟时,动作有了一瞬的僵硬。
但很快便笑着应承,船桨只往水中一捣,便撑开小舟按照季平安指点的方向,朝着宽敞无人的湖中心行去。
湖风扑面,季平安坐在其间,含笑欣赏景色,不时与俞渔笑谈几句,如同真正游玩的男女。
浑然不觉,船夫老叟嘴角渐渐勾起笑容。
“老丈,”忽然,季平安看过来,说道:“你多少有些不会做生意了,舍得花钱泛舟的大都在乎个环境,可你这船实在破旧,谁会愿意乘坐?该改一改才是。”
船夫笑道:“公子说的是。不过小老儿不大懂那些,况且……不也有公子小姐这样的么。”
季平安却缓缓摇头:“你可知我为何不坐其余人的船,而选你这艘?”
船夫道:“莫不是因为恰巧只有小老儿行船靠岸?还有旁的原因?”
季平安叹息:“因为我等你很久了啊。”
船夫老叟斗笠下的眼眸倏然凝固,春日的阳光也黯淡下来,船上气氛猛地转为森冷,杀机弥漫。
船夫不知对方如何窥破自己身份,只觉浑身汗毛乍立,但他仍在此刻,做出了最果断的选择。
“噼啪……”
骨节炸响声里,原本干瘦的老叟肌肉隆起,伪装人皮撑至裂开,风干覆满皱纹的脸皮居中分裂,显出一张绘有刺青的男人脸孔。
骨节粗大的双手一拧,那丈许长的船桨四分五裂,显出内里藏匿的一柄黑刀,船夫气海轰鸣,拉出残影,晦暗天光中划过一道暗金色细线。
“叮!”
然而,那近在咫尺必杀的一刀,却在季平安身前三寸处停下,锋利无双的刀刃,被一只小手攥住。
肉体凡胎无法抗衡兵器。准确来说,是被那只手上缠绕的一圈金属剑索格挡。
火星迸溅。
船夫瞳孔骤缩,只见目标身旁那名娇小少女,竟不知何时起身,用右手挡住必杀一刀,黑色面纱下,噙着冷笑。
“轰!”
炸裂声里,二人兵器交接处爆发一团气浪,俞渔一拳砸出,同时靴子轻点,跃至半空。
小舟登时借力,如离弦之箭倏然朝远处飞退,远离战场,季平安端坐船舱,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惊慌,只有平静。
“呵,敢在本圣……班门弄斧。”俞渔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冷笑一声,洁白手腕上缠绕的红色剑索灵巧如蛇,朝敌人席卷。
船夫怒吼一声,身形暴退,同时鼓荡气机灌入刀锋,一柄黑刀舞出残影。
“叮叮叮叮……”
火星四溅,双方法器眨眼功夫,交击上百回合。
这边动静也引起远处游人关注,两岸传来惊呼声,然后是四散奔逃,更有人去报官府。
这也是季平安故意将战场选在湖心原因,以防波及民众。
他看向前方战斗,船夫肉眼可见落于下风,但其胜在战斗经验丰富,一时还能支撑。
“铛!”
船夫心知不能拖延,突地掷出黑刀,俞渔吓了一跳操控剑索缠绕防守。
“你中计了!”船夫冷笑,身影趁机踩踏湖面,拉出残影直奔季平安。
俞渔脚下圆形阵纹亮起,眨眼功夫出现在他身前,双手掐诀,笑吟吟道:“粗鄙武夫,教你知道什么叫术法。”
轰隆隆……
八根水柱抬起,将船夫圈禁其中,顶部交汇合拢,一座水牢成型。
俞渔笑着说:“季平安,你瞧我道门阵法,比你钦天监水院如何?”
船上。
季平安神色淡然,道:“别玩了,夜长梦多。”
他看出俞渔未出全力,圣女哼了一声,也没拒绝,两只小手缓缓合拢,水牢阵法轰鸣旋转,开始不断收缩。船夫如同困兽,一拳拳疯狂锤击牢笼,竟打得阵法颤动,八根水柱浮现裂纹。
“去!”俞渔眼底闪过狡黠,抬手一指,腕间剑索忽然绷断,化为一截截轻薄剑片。
道门飞剑!
尖锐呼啸声里,船夫浑身炸开一团团血花,眨眼重伤,气机外泄。
俞渔莲步轻移,白嫩右手一掌拍出。
可就在这一刻,男人覆满刺青的脸上惊慌之色消失,眼底浮现厉色,嘴唇咕哝了句,一道诡异火焰燃起。
水牢内的船夫变为一尊硕大石墩。
俞渔一掌按去,“轰隆”声里,数吨重的石墩四分五裂,残留气浪呈直线击出,肉眼可见的,以她为原点,湖面浮现一条百丈长的白色细线。
与此同时,岸边一处原本摆放码头石墩的位置,船夫凭空出现,跪地咳血,骇然地朝远处看一眼,拧身便逃。
移形换位!
“糟了!”俞渔大惊,脸上呈现焦急,若对方汇入人群,就麻烦了。
可这个距离飞剑也难以阻止。倘若造成死亡……更不敢想。
她扭头看向季平安,脸上浮现愧色,可旋即她愣住了。
只见季平安仍旧安然地坐在船上,眼神平和宁静,仿佛对这一切毫不意外。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然抬起,掌心朝向岸边,轻声吐字:
“杀。”
天穹上方,源于宇宙星辰的力量落下。
岸边响起人群惊呼声,游人们惊讶看到,白堤岸上无数桃树摇曳,如蒙召唤,一片片粉色桃花落下,被无形意志牵引,旋转如飞雪,将船夫包裹其间。
“嗤嗤嗤……”
切割声里,那万千桃花锋利如刀,肉眼可见的,重伤的船夫惊恐地瞪大双眼,衣服撕裂,一片片血肉被切开。
宛若凌迟。
他努力张口,却“嗬嗬”地说不出一个字,时间仿佛变慢了,当人们再次回神,桃花散去,岸上只余一副洁白的人骨,仍保持着奔跑的姿态。
“砰。”人骨倒地,头骨咕噜噜滚开。
短暂寂静。
然后……
哗——
两岸喧声炸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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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轰动的钦天监(求追读)
神都的百姓们不会想到,会在这个春日融融的上午,目睹这样一场惨烈的修行者战斗。
在短暂的寂静后,两岸爆发出成片的惊呼声,男女们疯狂逃离,乱作一团。
喧嚣与桃花飘落的意境形成鲜明对比。
俞渔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身为圣女,她对于凌迟惨状拥有足够抗性,可心头的惊愕却如怒涛翻卷不息。
在她的判断中,这名刺客应该是养气巅峰的武夫,且身上有多样法器,她自是不惧,可不久前才开窍的季平安如何能斩敌?
恩……一个重要因素:对方已被自己击穿气海,身负重伤。
但饶是如此,季平安的表现也足以令她吃惊。
俞渔压下心头惊色,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术法?”
季平安收回手,道:“摘叶飞花。木院司历教授的一门木系法术。好了,带我去岸边看下尸体。”
在这场刺杀中,季平安没有动用飞剑,也未使用除“占星术”与“摘叶飞花”之外的术法。
毕竟大庭广众下,他需要隐藏底牌,这也是他为何邀请俞渔的原因之一。
否则以这名船夫的战力,他虽要废些手脚,但独自应对毫无问题。
“哦哦。”俞渔下意识点头,掌心推出一股清风,催动小舟朝岸边赶去。
两人跃至岸上,季平安从地上捡起一片烧焦的兽皮。
“咦,妖族的东西。”俞渔惊讶道,“怪不得,这粗鄙武夫竟能移形换位,险些给他逃了。”
妖术体系与人族迥异,更为奇诡。与道门可将法术誊写于符箓上一般,妖族也有类似的手段,即:将妖术烙印在兽皮上,以灵素点燃可施展。
“这人莫非是妖族暗子?”俞渔眼神凌厉起来。
大周神都内,藏匿有投靠妖族的二五仔并不意外。
“未必。兽皮只是法器,无法证明什么。”季平安将其收起,说道:“问灵吧。看他记忆中有什么。”
修行者神魂强大,死后可以追溯更多记忆,不只局限于死前一幕。
“好。”俞渔也不耽搁,眼孔覆盖黑白,抬手隔空一抓,尸骨上一道破碎的灵魂浑噩飘出,被吸入双瞳。
轰……
一幕幕破损不堪的景象在脑海里浮现。俞渔脸色变幻,好一阵才睁开双眼,沉沉吐了口气,小脸凝重道:
“这人的记忆里也有术法痕迹,应该是某种用以避免问灵的手段,无法追溯更早记忆。好在近几日还残留些碎片……他昨日收到一封信,要求杀死你,并给出了你出现在白堤的大概信息。”
季平安问道:“还有别的吗?”
俞渔说道:“我还在他记忆里看到了一个人,但缺乏前因后果,可能是与他关系很近,印象非常深的同伙。”
季平安从袖中取出一副画像:“是这个人吗?”
俞渔看了眼,眼珠瞪圆:“没错,就是他。所以你知道是谁要杀你?”
季平安摇摇头,正要开口,这时候远处一群府衙官差靠近,手中还持有法器,呼啸间将两人合围,如临大敌。
为首者,正是经手无头案的府衙总捕头。
“你等何人?因何犯案?”总捕头厉声呵问。
俞渔摘下面纱,神色冷傲:“国教办事,无可奉告。”
总捕头一惊,忙拱手道:“卑职参见圣女。”
身为府衙总捕,他时常与国教打交道,自然认得这张脸。其余捕快也放下刀剑行礼,心头皆松了口气。
……不用他们拼命最好。
恰在这时,一簇由碧绿色光点组成的星光由远及近,眨眼功夫,凝聚为一名身披墨绿色官袍,容貌出众的女子。
“徐监侯?”
总捕头诧异,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竟引发神都两大修行圣地联袂而至。
说起来,那与国教圣女、钦天监侯站在一起的年轻人,又是何等身份?
“怎么回事?”徐修容美眸扫过现场,见季平安无碍后松了口气,等看到尸体,以及周围战斗痕迹,不由心弦再度绷紧。
季平安说道:“我收到监侯手令,抵达此处却遭遇刺杀。幸得圣女出手,斩杀敌人。”
徐修容沉声道:“你看到的手令是假的,看来是有人想诱杀你。有线索吗?”
季平安颔首,将袖中画像递了过去,道:“圣女方才问灵,在死者记忆中看到了这个人,疑似同伙。”
“嗯嗯,没错。”俞渔点头,表示自己可以证明。
徐修容眼眸微眯,杀气外显,她虽性子柔和不喜争斗,但此刻也怒了,可当她看清画像时,瞳孔猛地放大,失声道:“是他?!”
旋即,她念头急转,盯着季平安:“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她已察觉异常:
季平安手里为何会有画像?圣女又怎么偏巧出现在这?显然背后大有玄机,季平安可能瞒着她做了一些事。
季平安神色坦然,道:
“等此事了结,我会将经过如实相告。但眼下我们要做的,是立即抓人,以防生变。还记得我前几日说的话吗,想要翻盘不能一味防守,现在是进攻的时候了。”
旁边。
俞渔一头雾水,只觉两人在打哑谜,恼火道:“你们在说什么,本圣女听不懂。”
徐修容深深看了弟子一眼,葱白十指攥紧画像,算作默认。
转头对俞渔道:“多谢圣女救下我木院弟子,待此间事了,本侯会去道门致谢。”
俞渔神色羞愧,板起脸道:“其实斩敌关键不在我,而是季平安,幸好他出手用那个摘叶飞花诛敌,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以她的骄傲,不屑贪功。
不是圣女,而是季平安杀敌?……徐修容愣住。
另外……摘叶飞花不是最基础简单的术法吗,竟能将一名养气武夫剔骨凌迟?她觉得,这个弟子愈发令她看不透了。
不过,眼下并非探究的时候,她当即便要卷起季平安,返回钦天监。
季平安却将俞渔拉到一旁,给她说了个方位和地址,道:“帮我办完这件事,欠下的人情就算还掉。”
我分明方才已经帮过你了……俞渔瞪大眼睛。
不过这件事的确有趣,想了想,她扬起下巴,冷傲道:“一言为定。”
……
……
四季阁。
众人齐聚一堂,气氛沉闷压抑。
徐修容急促离开后,一群星官察觉异常,忙追随而去,得知了季平安失踪的消息。
虽不明具体,但能惊动监侯出关,绝不是好事。
“哎呀,黄贺你别在我眼前晃,看得人心烦。”沐夭夭坐在凳子上嚷道。
黄贺焦急地来回踱步,脸色发白:“监侯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若我家公子出了意外……”
想到最糟糕的结果,他失魂落魄,浑身发冷。
沐夭夭银牙紧咬,道:“你能不能盼着点好,没准并非大事呢,是我们想多了。”
只是……这话说出口,也没什么底气。
就在众人坐立不安之际,突然,监内钟声响起。
“噹——”
与纪念功勋的报钟不同,这钟声急促昂扬,是突逢大事,召开紧急会议的信号。
“发生什么大事了?!”
众人起身,难掩惊愕。彼此对视一眼,忙飞奔出去,直奔远处的议事堂。
沿途一行人只见各院星官、监生纷纷走出,浩浩荡荡朝议事堂赶。
显然都被惊动了,想要去探明究竟。
不多时,众人抵达一栋巍峨建筑外,却发现门口已经被围观的人堵死,无法靠近。
“薛公子,你们可知道发生了何事?”黄贺眼尖,瞥见一群熟人忙问道。
薛弘简看到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具体,但方才我等目睹徐监侯与季平安回来了,两人一起进了议事堂,然后便响起钟声,此刻里头五位监侯在议事呢。”
第四十五章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求追读)
议事堂!
一尊日晷伫立门前,投下斜斜阴影。
当急促钟声响起,不多时,一道道色泽各异的星光纷至沓来,坠落堂前,凝聚为不同人影。
金、水、火、土……四大监侯齐至!
一角白袍拂动,李国风自星光走出,拧眉看清状况:
徐修容面无表情站在堂前奏钟旁,手中捏着一只钟锤,柔和的面庞杀机凛然。
在她身旁,则站着季平安。
“发生何事?急召我等前来?”李国风目光只在季平安身上停留一瞬,便挪向徐修容。
“是啊,徐师妹,出了什么大事。”方流火迈步走出,周身火星飘散,两条红眉扬起。
“按照院规,若无大事不得奏钟,徐监侯,希望你拿出足够的理由。”白川低沉的声音传来,有着明显的被打扰的不快。
老实人黄尘没吭声,也投来疑惑视线。
徐修容见人到齐,抬手将钟锤丢下,发出“当啷”一声,看了白川一眼,寒声道:
“就在方才,监内有人伪造本侯手令,诓骗季平安离开钦天监,前往白堤。而他抵达后,则遭到了一名养气巅峰武夫的刺杀。”
众人豁然变色。
“徐师妹,此事当真?!”方流火是个急性子,横眉立目。
包括白川在内的其余监侯,也都脸色一沉。
修行界常有争斗,若仅是弟子遭到袭击……并不算大事。
但假传手令,蓄意谋杀,性质便截然不同。
因为这件事的核心在于:钦天监内可能遭受渗透。
任何组织,对于外敌的渗透都极为敏感,不会忽视。
徐修容冷声道:“本侯莫非会开玩笑?刺杀之事许多人目睹,更有刺客尸体为证。其人身上还携带着这个。”
她丢出季平安捡回的兽皮。
“妖族!”几名监侯一眼认出。
李国风沉声道:“所以,对方是妖族埋在神都的暗子?来刺杀我钦天监天才?”
两族虽已数百年未启刀兵,但阵营仍属敌对,双方对于扼杀对面新生代天才这种事也很上心。
季平安不久前展现不俗天赋,被妖族获悉,从而派人暗杀……这是合理的理由。
“还不好下定论,”白川摇头,冷静分析道:
“我们的敌人可不少,各大宗派虽表面和气,但私底下未必没有龌龊勾当,嫁祸给妖族,转移我们视线也不是第一次。尤其神都大赏临近,这个时候按理不太可能。”
众人点头,认可他的分析。
“除此之外呢,可有其他线索?”李国风问道:“你说刺客已被击杀?尸体在何处,可寻道门帮忙问灵。”
徐修容眉目冷寂:“已经问灵过了。事实上,若非国教圣女恰逢其会,季平安早已尸骨无存。”
圣女?众人略讶异,但也未询问细节,只是道:“问灵结果如何?”
徐修容面沉似水,忽然看向白川,冷笑道:“白监侯不知么?”
白川呵了一声,说:“徐监侯这话有意思,怎么竟问我?难不成还是我派人去杀他?”
然而,这反讽的一句话抛出,气氛却突然诡异起来。
白川愣了下,迎着徐修容的目光皱起眉头:“有话直说。”
徐修容深深叹了口气,抛出重磅炸弹:“圣女当场问灵,在刺客记忆中看到一人的身影,疑似同伙。而此人……正是白监侯门下。彭园,彭司历!”
此言一出,几人脸色大变。
白川先是一愣,继而脸孔因愤怒涌上血色,厉声道:
“徐修容!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你我虽有过节,但一切都在院规之内。而非如你这般胡乱攀咬。”
他气坏了。
徐修容冷笑道:“大家都知道你护短,但也不用急着反驳。问灵结果不会作假,你若不信,稍后可请国教圣女前来作证。”
俞渔虽修为尚且不高,但作为辛瑶光亲传,地位不俗。这等人证还是可信的。
众人当下信了八分,白川气的胸膛起伏,他最是护短,当即道:“好。我这就寻彭园来问。”
“还是我去派人寻吧。”突然,老实人黄尘开口,他迎着几人视线,叹气道:“这样最合适。”
众人缄默,明白了他的意思。
黄尘当即命人去寻彭园,不多时土院弟子返回:
“禀监侯,彭司历不在监中。据守门白役说,约莫一炷香前彭司历急匆匆离开,说是去办事,眼下已不知所踪。”
话落,众人都沉默下来。
白川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他仍旧不相信,但又无法解释彭园为何恰巧逃走。人证物证俱在,真相呼之欲出。
“所以,彭园有可能与妖族勾结,暗杀我监天才。以他的权限,的确有能力伪造手令,至于逃走……有可能是以某种秘法,得知了刺杀死亡,意识到可能暴露故而逃窜。”李国风沉声道。
“我……我去抓他回来!”白川身周寒意难以遏制散发,议事堂气温下跌,声音冰冷的没有感情。
李国风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水院便不要参与了。”
白川愕然,旋即苦涩一笑,有些话并未明说,但都懂。彭园若是凶手,那他背后的白川也存在嫌疑。
余下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抬手,取出星盘进行占卜。
然而占卜结果却竟迥然不同,四只星盘给出的方向各异。
“被干扰了,看来此事涉及层次不低。”李国风脸色难看。
神都茫茫大,人口百万,彭园早有准备的话,只要及时藏匿,没有术法帮助短时间恐怕难以找到踪迹。
“通报衙门吧,我们的人手太少,全部放出去也用处不大,只有依靠官府进行搜查,找到线索后再行抓捕。”方流火烦躁不已,无奈提议。
也只能如此……李国风叹息。可官府对于修行者缺乏震慑力,涉及术法,很多事难以用寻常探案手段破解。
这也是为何府衙至今都没查明上次巷内无头案的原因。
而此事的重要性,又并不足以呈送神皇,搞出太大阵仗。
最终结果可能便是嫌疑人失踪,无法彻底定性,变成悬案。
这显然不是徐修容希望看到的。而就在几人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一个从始至终被他们忽略的声音缓缓响起:
“其实,各位不如先等一等,也许会有转机。”
说话的是季平安,他静静站在奏钟旁,神色淡然,身为当事人却毫无怒意、焦躁,而是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
一道道目光投来,神色各异,李国风皱眉:“什么意思?”
季平安平静道:“今日阳光太刺眼,不如去堂内小坐,喝茶去去火气。也许等下彭司历自己便会回来了。”
大抵因这话太过离谱,以至于几名监侯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方流火咂咂嘴,说:“你这小子不会给刺客把脑袋打坏了吧,人都没了,还能自己回来?”
李国风与黄尘摇头,也觉太过匪夷所思。
只有徐修容眼眸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觉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候,院外传来喧哗声,季平安笑着转身,道:“来了。”
砰!
话落,一道人影如同破麻袋般被隔着院墙丢了进来,砸在地上,扬起烟尘。
一道蒙着面纱的黑长直少女紧随其后,轻巧落地,洋洋得意:“季平安,人我给你抓回来了,本圣女这次可不欠你什么了。”
静。
众人先是惊愕,继而纷纷看向地上那奄奄一息,血葫芦样的身影。
“彭园!”
第四十六章 局势逆转(求追读)
峰回路转……在看清这人身份后,五名监侯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面带笑容的季平安。
心中情绪如潮,翻涌不息。
并非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一幕太奇幻,四名监侯联手推衍,都无法获知彭园的去向,季平安又如何得知?
等等……更大可能,是季平安知道国教圣女去寻人这件事,而非预知。
虽不清楚道门何时掌握这般高超的寻人法术,但眼下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李国风正色道:“多谢圣女替我等擒拿此贼。”
俞渔没好气道:“不用谢我,是季平安告诉我一个位置,结果直接捉到了。”
是季平安……五名监侯面面相觑,有那么一瞬,竟觉这名举荐生深不可测起来,隐有国师生前手段风格。
徐修容目光感慨,心想这家伙果然早有准备,今日发难或许都在他谋划中,越想就越动容。
用力摇头,将杂念抛去脑后,她堵住其余人询问的嘴,眸光冰冷看向彭园:“是你伪造手令,进行谋杀?”
彭园手脚被打断,闻言艰难撑起身体,脸色苍白,迎着一道道目光,心知必死无疑,突然笑道:“我若说不是呢。”
众人面露怒色,早在发问时,在场五名监侯便同时释放神识,将此人笼罩。
五名坐井修士神识叠加,足以令凡人陷入昏迷,但彭园作为星官神魂强大,只是被压制的难以呼吸。
而通过神识的细微感知,几人可以分辨出对方话语的真假。
感受着神识反馈,白川最后一丝希望断掉,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心腹下属:
“为什么。你莫非是妖族奸细?”
彭园迎着他的视线,沉默半晌,说道:
“我很想说是你指使的,但这么多层神识压着,这般粗劣的谎言也没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杀了我吧。”
白川惨笑一声,仰头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他再次看向彭司历时眼底尽是自嘲:“我不管了,这人你们押去观星楼底审吧。”
钦天监不乏针对修行者的刑讯手段。
然而彭园却摇摇头,说道:“既然你们不动手,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李国风等人脸色一变,同时施展术法阻拦,试图封禁对方,可却全无作用。
彭园眉心处喷出一朵黑焰,顷刻间生机断绝。
俞渔眼底覆盖灰白,抬手一抓,试图扯出灵体,可却失败了。
她小脸难看道:“他的识海中布置了很高明的手段,念头一动,就烧穿了魂魄,无法问灵获取记忆。非寻常人可为,此人背后可能涉及观天境界强者。”
不同宗派各有所长,道门对灵魂研究极深,俞渔的发言足够权威。
五大监侯震怒不已,同时也有些后怕,司历的职位已不算低,竟都能被安插暗子,钦天监内是否还有内鬼?
顷刻间,已打定主意要彻查一番。
只有季平安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以他如今的低微境界,同样无法阻拦彭园自杀,他只是在看到那缕黑焰时,触动久远记忆。
只是活了一千年,他所见过的秘术太多太杂,以黑焰为形态的不在少数,且许多秘术都散落四方,或干脆失传。
难以凭此追溯对方来历。
“诸位,堂中议事吧。”李国风揉了揉眉心,开口道。
兹事体大,五人必须坐下商议,尝试寻找线索,或者清除隐患。
另外……还要讨论对白川的处罚。
且不说白川身上的嫌疑并未彻底洗清,即便无辜,也必将受到牵连,可想而知,李国风与方流火不会放弃这个削弱水院的机会。
就连老实人黄尘,沉默片刻后也突然开口:“我建议暂停白川官职,待案子查清后再做处置。”
众人纷纷侧目,难掩惊愕,仿佛公开表态的不是记忆里的黄尘。
黄尘笑了笑,忽然看了季平安一眼,说道:“中立者是为贼。虽然话语偏颇了些,但亦不无道理。”
秉承中立态度的土院,首次投出了自己的一张票。
……
……
议事堂外。
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且毫无散去迹象,大门阻隔下众人不知晓里面发生的情况。
只先后看到有土院弟子往返,又见国教圣女拎着个人飞进院落。
“到底发生何事?”
“有谁能进去询问吗?”
“怎竟还不出来。”
议论声嘈杂热烈,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好奇。
沐夭夭踮着脚,在人群外头一蹦一蹦的……好似一只兔子。
旁边黄贺吐槽道:“你别蹦了,这样又长不高。”
风水轮流转,不久前是黄贺来回转圈,不过如今得知公子无碍,他便不急了,反而遗憾于没有抓一把瓜子过来,干等着实在无聊。
沐夭夭眼睛瞪圆,额前刘海跳跃,叉腰怒道:“你就不担心?万一又是水院搞什么鬼,对付我们该如何?”
黄贺语塞,这时候突然前头喧闹声响起,紧闭的院门打开。
有在院中侍候的星官走出,被人群一拥而上,很快的,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人群中传开:
彭司历疑似妖族暗子,勾结贼人暗杀木院天才季平安失败,畏惧刑讯当众自杀。
五大监侯议事,初步下令暂停白川职务,同时对水院上下人员彻查,追溯相关人等。
消息太过劲爆,如同龙卷风,将沐夭夭等人刮懵了。
季平安遭刺杀,徐修容敲钟,白川受难……形势变化太快,惊喜来的太突然,他们没有一丝丝准备!
“钦天监要变天了。”人群中的石纪伦喃喃。
“准确来说,是水木两院局势逆转了,接下来水院必然遭受重创。木院则彻底活过来了,起码……神都大赏前可以获得安稳发育期。”国公之子薛弘简理智分析。
议论声中,不少人将怜悯的目光投向人群角落,穿水院袍服的宋远一行人。
他们都是从木院叛逃过去的,显然成为了最大的输家,甚至必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大师兄……我们……”一名星官语气慌张,声音发颤,看向前方的宋远。
宋远默默伫立,失魂落魄,整个人如遭雷击。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当日在青莲小筑,与季平安的那段对话。
自己曾说不会后悔,笃定对方的选择愚蠢且短视……可如今看来。
“小丑原来是我吗。”宋远喃喃,心底生出悔意。
……
人群散去,将这场事件的消息传开。
钦天监某处,一条石板路上,身材高瘦,五官阴柔的白川沉默地独自行走。
形单影只,神色寂寥。
突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到前方拐角处,安静站立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在这干嘛?”白川漠然道。
“在等你。”季平安平静说道。
这一幕有些怪异,一方没有了身为监侯的威压霸道,另一方也没有司辰该有的谦卑恭谨。
白川嘲弄道:“等我?怎么……你也来看我笑话?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毕竟我那般针对你们。哦,对了,我身上还有派人杀你的嫌疑。”
季平安摇了摇头,那双宛若静湖的眸子看着自己这名弟子,有些不忍,也有些恨其不争:“我等你,只是想说一句话。”
“什么话?”
季平安叹了口气,语气沧桑道:“国师对你很是失望。”
白川豁然变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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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心有山海,静而不争(求追读)
“你想说什么?”白川寒声质问,眼神锋锐如刀,这一刻,虽赤日横空,可周围气温却开始下跌。
白川很愤怒。
这是有理由的,站在他的角度:
眼前的少年接连两次挫败水院的攻势,更在自己被停职后,专门拦在路上用这种口吻进行批评,这无疑是种胜利方的挑衅与奚落。
而更令他恼火的,还是对方话语的口吻。
国师寿元枯竭仙逝,本命牌碎裂,且九州各大宗派亦有见证,自不可能有假……所以,季平安这句话当然不可能是字面意义,更近似于朝堂上言官抨击君王的话术。
诸如:陛下如此昏聩,若先皇泉下有知,必会失望至极……之类的话语。
而季平安接下来的话也佐证了他的猜测:
“你该听说过,国师临终前曾与我说过很多事,其中也包括你。”
白川愣了下,控制住怒火。
这一刻……这名个性无常,行事霸道的监侯突然紧张忐忑起来。
这与季平安无关,而是身为弟子,对师父临终前评语的在意。
“国师说我什么?”他死死盯着对方,神识笼罩,补充道:“以你的修为,别想着编些话来诓骗我。”
季平安神色平静,闻言摇了摇头,眼底失望之色愈浓:
“国师与我说起过昔年授课时,在几个师兄弟中最担心的就是你。你生性要强,性格孤僻。这既符合辰星的特征,令你更易修行,星辰的特性也会反向加深对你的影响。
“水多变,可柔可刚,朝为雾气暮成雪……故而星官个性矛盾,如你自小便多疑,却又会对亲近者毫无防备心……”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附着任何嘲笑或者讽刺的意思,如同在追忆过去。
白川默默听着,脸上的肃杀淡去,阴柔的气质中“柔”的部分盖过了“阴”……
周遭温度也渐渐回升,随着季平安的讲述,他有些走神,想起了久远的过去。
……
……
百年前。
傍晚,残阳如血。整座钦天监都蒙着层金红暖光的滤镜。
一整日的修行课程结束后,师兄弟们三两成群离开。
“白川,去吃饭啊。”脸上带着婴儿肥,已渐显出美人胚子的幼年徐修容朝学舍里的白川招呼道。
“容儿师妹,别搭理他,每次叫他出去玩都不搭理人,咱们走吧。”
少年方流火嫌弃道,火红的眉毛飞扬,又看向优等生模样的李国风,勾肩搭背:“李疯子,快点吃饭,我约好人了等会一起蹴鞠去,黄尘去占地方了。”
少年李国风硬着头皮:“你别扒拉我……”
两个少年结伴离开,小容儿左右为难,见房间里没动静,只好小跑着追出去。
喧闹声渐渐远去,院子里安静下来。
学舍内。
小白川闷头坐在桌案前提笔写功课,复习那些枯燥乏味的天文学知识,他比同龄人更瘦小,额前一缕发丝泛白,有些少白头。
在小容儿叫他时,始终没有抬头,仿佛专注于课业充耳不闻。
直到师兄弟们离开,他才停下笔,抬起头朝窗外看。
门口空荡无人,被黄昏暖光填满的学舍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了。
白川眼底浮现一丝沮丧,继而又被他生生抹去。
两只被墨汁染得发黑的小手摊开试卷,看着上头朱红的叉,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底浮现水雾。
学堂里,课业最好的是李国风,徐修容次之。
白川与方流火竞争第三名,最笨的黄尘吊车尾。
李国风天赋型选手,上课不听讲,但每次成绩都第一。
徐修容自幼聪颖,读书又认真,也不差。
方流火只想着玩,是个坐不住的,按照大师兄的话,是“屁股上生了针”,却与他不相上下。
白川是最努力的,他想拿第一……但莫说徐修容,上次考试他连方流火都没比过。
发榜时黄尘曾走过来,说:“没事,还有我垫底。”
白川一把推开他,心想谁要你一个蠢货安慰。
……将卷子夹在书里,白川背起书袋,默默出了学堂,沿着青石板路行走,避开了人多的主路。
“嗒……嗒……”
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踢着一颗石子。突然石子撞在了一双靴子上。
小白川仰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披着白袍、黑白长发交织的身影挡在面前,遮住阳光。
“师父。”白川愣了下:“您怎么在这里?”
老国师笑眯眯地俯身,摸摸他的头,说:“为师在等你啊。”
白川小脸紧张起来,有些怯怯地问:“是因为成绩吗,那道题我其实……”
老国师蹲了下来,摇摇头,打断了他慌张的解释,看着他瘦小的身板,叹了口气:
“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和为师去饭堂,今天做了红烧肉呢。啧,这手怎么弄的都黑了,先去洗手。”
白川呆住了,任凭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给国师温暖的大手拉着,一老一少蒙着夕阳的光辉朝远处的水池走。
影子投在地上,拉的老长。
国师苍老忧虑的声音絮叨地说着:
“其实为师还有句话想对你说。在几个师兄弟里,你最要强,偏又不合群,这样迟早会出大问题……你要记得一句话,要谨记,莫要忘记。”
“什么话?”白川问道。
老国师沉吟了下,说道:“心有山海,静而不争。”
……
……
“心有山海,静而不争。”
季平安叹息道:
“国师说,只要你谨记这句话,便任凭辰星扰动,也可护持本心,岿然不动。水之真意,乃顺势而为,逆势必反,败之必矣。
“可显然,你并没有记住。我今日过来,并不代表木院,也非嘲笑奚落。只是想将国师与我说的这些转述给你。
“我从雷州赴神都时,满心以为钦天监各院一家,但没想到并不是这样,我很不喜欢,我觉得……国师若泉下有知,大概也不会欢喜。”
说完,季平安迎着阳光转身离开,白川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地上渐渐拉长的影子。
现实与记忆,有了一瞬的重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心有山海,静而不争。”白川喃喃念诵着这句忘却了许多年的话,泪水夺目而出:“师父……我好像做错事了。”
……
……
季平安没有听到白川微不可闻的低语,也不想关心后续。
法国路易王可以飞扬跋扈说出:“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作为长生者,他还做不到,这真是件遗憾的事。
“公子。”季平安走回青莲小筑,就看到门口已有人在等。
黄贺喜气洋洋地跑过来,说道:“您可回来了,徐监侯他们都等着呢。”
季平安莞尔:“等我做什么。”
徐修容从院中走出,言笑晏晏:“等你给我们一个解释。所以……今天这一场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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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揭晓真相(感谢“西子爸爸”成为本书盟主)
青云宫,寂园。
辛瑶光漫步花丛间,羽衣拂过地面,丝毫不染尘。
忽然,远处垂花门一道娇小身影走出。返回国教的俞渔换回了道袍,解下了面纱,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笑容。
“事情办妥了?”辛瑶光停下脚步,笑吟吟看向女弟子,“遇到什么事,这样开心?”
俞渔先是乖巧地“恩”了声,然后才叽叽喳喳起来:“师尊,您肯定想不到今天我遇到了什么事。”
作为圣女,她有着高冷骄傲的人设,所以很多新鲜事没法轻易与人分享,只有在辛瑶光面前才会展露娇憨少女的一面。
“哦?”辛瑶光笑道,“说说。”
俞渔说道:“昨天季平安不是给我送信,约我在白堤见面嘛。我提早就过去了,结果他竟然迟到了……”
少女的讲述毫无重点,以对某人的吐槽开场,不过很快就步入正题,说起了二人遭遇武夫刺杀,联手将其击毙的事。
辛瑶光稍稍提起兴趣,但也不很在意。
无论季平安的表现,还是刺杀这种事……在她的境界俯瞰去,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水花。
直到俞渔说起徐修容抵达,返回钦天监敲钟议事,彭园当众自杀这些后续,这位国教掌教,世间最强大的女人之一才正色些许:
“如你所说,那彭司历疑似乃妖族暗子。未想到国师离开不过十余年,钦天监便被敌人渗透至此。”
俞渔也一脸感慨:“是啊,想想都后怕。”
辛瑶光又道:“不过按你讲的,今日这场戏便绝非巧合了,大抵是那季平安一手布局,借你的手,既挖出暗子,又一举逆转了两院斗争的局势,倒是有趣的紧。”
俞渔呆了下,茫然道:“师尊您说,这一切是那家伙安排的?”
辛瑶光没好气地用指头戳了下爱徒额头,笑道:“自己琢磨去。”
俞渔被赶了出来,闷头思考整件事。
她的确察出异常,但若说全部是季平安一手导演,她有些不信。
“俞师妹,听闻你今日又外出。神都大赏在即,吾等肩负匡扶九州之责,振兴国教大任。当潜心修行,早日破境才是,那等凡尘俗世只会耽误修行。”
忽然,一声悠长叹息传来,吓了她一跳。
等看清突兀出现在身前,背对着自己,身披太极袍的国教圣子时,她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圣子负手而立,喟然叹息:
“众生有疾、山河有恙、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世界早已病入膏肓,未曾想到师妹竟能看出这一层,想来心境又有精进,本圣子甚慰。”
俞渔一脸黑线,对于这名“师兄”的古怪脾气已见怪不怪。
若说国教圣女只是骄纵冷傲了些,与之对应的圣子便是一朵奇葩,其自命不凡,每每有惊人之语,是个爱出风头的。
更立下大宏愿,要效仿千年前的离阳真人,铲除奸佞,还天下以朗朗乾坤,实则按大周国师发明的词,便是“中二入脑”。
俞渔撇嘴,说道:“你还是多在意自己的修行吧,小心神都大赏丢人现眼。”
圣子负手而立,用后脑勺俯瞰她,嗤笑道:
“呵,当今天下佛门衰败、墨林衰落,槐院、兽宗不足为虑……钦天监更是青黄不接,除那洛淮竹外,无一人才。”
俞渔眨眨眼:“那可未必,钦天监最近便出了个天才,初入养气境不足一月,便以一招摘叶飞花斩杀养气巅峰武夫,你行吗?”
圣子身躯一震,后脑勺目光灼灼:“此话当真?世间竟有此等人物。”
果然……这家伙最受不得刺激,俞渔嘴角微翘,哼着小调走了。
只剩下圣子屹立于原地,皱眉苦思:
“摘叶飞花……莫非是星官途径某种不传秘术?本圣子竟闻所未闻,可恶,可恶。”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只是门不入流的招法,称之为“法术”都勉强。
……
……
青莲小筑。
季平安甫一进院,就给一群星官围住了,然后是连珠炮般的询问:
“你当真被刺杀了?可有受伤?”这是中年司历的话,很贴心。
“听说是你请圣女出手,捉了彭园,才能给水院致命一击?干得漂亮!”这是身材火爆,性格火辣的女司历的称赞,很直接。
“季师弟,师尊说你早知晓彭园是暗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沐夭夭白净的脸庞上,眼睛瞪大。
会议后。
徐修容便与弟子们见面,简略说了下经过。
但她也是一知半解,心中谜团无法解开。
此刻好奇道:“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吧,你到底偷偷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如何预料到彭园要杀你?”
黄贺搬来藤椅,也好奇不已。
作为参与者,他对季平安的布置了解的更多,但与其余人一般,不清楚原委。
迎着一群人的注视,季平安笑了笑,先招呼众人在院中落座,整理了下思路,才说道:
“你们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反攻步骤吗?”
沐夭夭举手:“我记得,先激发金、水两院矛盾,同时争取拉拢盟友,并搜集黑料,伺机反攻。”
众人点头。
第一步他们做的很好,第二步还没出手,但黄尘莫名其妙就倒戈向他们了。
第三步则卡在缺乏足够有力的“黑料”上。
季平安颔首,说道:
“当日我们寻不到水院的大错,各自继续收集。我回来后也在思考这件事,突然便想起你曾说过,监侯之所以受伤,疑似有人泄露行踪这件事。”
徐修容眉头微皱,旋即舒展:“本侯当时说,白川不会做件事,所以泄露此事的是彭园?”
季平安说道:“有极大可能。但当时我并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甚至于,我根本不确定是否存在一个‘叛徒’,但这并不妨碍我基于这个思路去思考。
“正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们先假定存在这样一个人,那对方能传出消息,对监侯进行伏击,说明背后存在一方大势力,那此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黄贺想了想,试探道:“难道不是为了杀死监侯?削弱钦天监的力量?”
季平安摇头:“倘若目的是杀人,那彭园会不清楚监侯的实力?定然要派出足以镇杀监侯的力量才行,但据我听说,情况并非如此。”
徐修容点头:“对方很强,但的确没有杀死我的能力。”
季平安说道:“这就是个疑点了,于是我想,也许对方的目的就只是打伤你,毕竟杀死一位坐井强者的难度,付出的代价,以及要承担的后果与击伤是迥然不同的。”
众人点头,认可这个逻辑。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杀死的难度就越大。若对方当真搏命,徐修容拼死爆发,很有可能拉对方一起死。
沐夭夭疑惑道:“这般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打伤我师尊?有什么意义?”
季平安靠在藤椅上,嘴角含笑:“你们莫非忘了,水院大举出手,进攻木院是什么时候?正是在监侯受伤闭关期间啊。”
众人悚然一惊,如遭棒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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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怪物(感谢“西子爸爸”再次上盟)
在此之前,并非无人怀疑过徐修容的受伤与水院的行动存在关联。
但相比于刻意设计,更广泛的看法是白川捕捉到了这个时机。
可在彭园身份暴露的当下,这件事便有了全新的解释。
“你是说,彭园是为了帮助水院竞逐监正的位置,所以才泄露我师尊行踪,令她受伤,从而趁机挖走宋远等人,方便后续的罢黜?”沐夭夭说道。
旋即脸色难看道:“一枚暗子凭啥这般不遗余力,难道说这件事背后的主谋真的是白川?”
这个猜测太惊人,以至于她连“监侯”的尊称都丢了,直呼名字。
其余人也脸色不善起来,显然都猜到这个可能。
季平安却摇头,说道:“彭园的确在帮他,但却未必是好意。更大可能是为了制造分裂,加剧钦天监的内斗。”
“仔细说清楚。”徐修容呼吸急促,隐约明白了什么,但还不敢确定。
季平安说道:“很简单的推理,倘若我们换位思考。假定我们是某一方势力,想削弱钦天监,那么设伏杀死一位监侯固然有效,但还是那个问题,代价太高。
“如今修行江湖大体还算稳定,观天境以上的强者极少出手,因为担心会引发各大派激烈反应,所以斗争局限于坐井之下。而想要杀死监侯,大概率要同样付出一名坐井强者的命……这显然并不值当。
“并且,这反而还会令钦天监同仇敌忾,愈发团结……所以,更划算的方式,便是想法子刺激各院内斗,众所周知,一个组织若要崩塌,最容易的突破点往往在内部。
“恰好,各院竞选下一任钦天监正便是个好时机,只是此前五院势力虽有差距,但大体还算均衡,所以矛盾始终没有爆发……”
徐修容恍然大悟,接续道:
“所以,彭园这样做,是利用最小的代价,令我受伤这件事成为打破五院平衡的关键。使得我们彼此内斗,从而削弱钦天监。”
聪明……季平安克制住夸奖的冲动,微笑点头:
“没错。这正是我基于已知情报假设推理出的结果。
“本着这个思路,我开始仔细研读水院近几年的资料,并注意到了彭园这个人,此人三年前被白川重用,而恰好就在那之后,水院开始对其余分院搞小动作……而在此之前,各院虽在竞争,却还是良性的,即:以努力提升本院的实力为主要途径,水院亦然。”
黄贺闻言忍不住拍大腿:
“好像真是这样,我以前做博士的时候,就听人说起,彭园之所以受到重用,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给白监侯出谋划策,有点狗头军师的意思。”
众人只觉豁然开朗。
以往只单纯愤懑于水院的手段,也曾私下抨击白川此人毫不念同门之情,如今看来,白川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彭园的影响。
季平安保持微笑。
这段话并不全然真实,事实上,是他从“暗网”搜集的资料中,发现了彭园的异常。
韩八尺身为隐官,镇守神都数十年,再加上前代隐官的经营,触角不说渗透到神都各个角落,但也不差太多。
钦天监同样是监察重点。
“暗网”资料中,彭园曾多次隐藏身份,与外人接触,时间跨度长达数年。
心有怀疑下,季平安拎出这条线仔细核查,愈发觉得这人疑点重重。
等几人消化完信息,季平安继续道:
“有了怀疑的人,但我仍旧缺乏证据,并且也并不知晓这番猜测真假。于是我开始思考,如何能验证这个猜测。这个时候,我想起院中一些关于我的传言,于是一个计划清晰起来。
“仍是换位思考,假设彭园真有问题,在上次精心策划的罢黜事件失败后,必然会关注起我,倘若这个时候他得知,徐监侯伤势即将恢复,而我的加入使得木院实力提升,他会如何?”
沐夭夭眨眨眼,试探道:“焦急?”
见众人望过来,她有些局促地解释:
“他的目的是通过打破五院的实力平衡,从而刺激内斗,那如果我们的实力恢复了,再次平衡起来,那他不就白忙活了吗……肯定会焦急的吧。”
季平安略显意外,投来赞许目光:
“没错。彭园肯定会急,而一旦敌人急了,就是露出马脚的时候。于是,我让黄贺假装醉酒失言,散播消息,就说我其实得到国师馈赠,徐监侯也即将伤愈。
“按照我的猜测,彭园得知此事后,肯定会有所动作,他没有能力对监侯动手,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死我。”
“试想,杀死我非但可以削弱木院实力,并且在当前局势下,一旦我死了,你们肯定会怀疑水院,这将进一步激化矛盾,从而打破平衡,最差的结果……也能将金水两院的矛盾,重新转移回来……
“而我的死亡又可以推给妖族或者别的势力,铲除掉一个天才,还能出一口恶气。关键我实力又足够低,很容易可以做到这点……”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么诱人的选项,很难有人会拒绝。”
黄贺恍然大悟:“原来公子你吩咐我这件事,是这个目的,那后来送信的事……”
季平安笑道:
“我既拿出自己做诱饵,当然要有足够的保障。彭园若想杀人,肯定不会选择在钦天监内部,那样会使得他暴露几率大增,而且这件事要尽快……所以我料定,接下来几天对方必然会出手,于是我用一些人情,换来国教圣女保护我接下来几日周全。
“而事情也的确未出乎预料,敌人来的比想象中更快,这才有了白堤刺杀的事。其实我本想将刺客抓活的,从而审问出其同伙,或许可以揪出彭园,但出了一些意外,好在问灵结果又补上了……”
沐夭夭好奇道:“那圣女抓彭园又是怎么回事?”
季平安当然不会说,是自己通过大衍天机诀提前预判。
好在早有腹稿,他笑道:
“这件事多少占些运气成分。击杀刺客后,我担心彭园也许会有某种手段得知危险,毕竟他也是星官,懂得占星术,可以预测凶吉。
“而对方若逃跑,大概率会先占卜往哪个方向跑危险最小……显而易见,必然是与我与监侯所在的方向相反才行。这样就可以判断他逃走的大致方向,再考虑到钦天监在神都的地位,他不敢久留城中,会急于出城,那又可以大概判断他会走哪几条路……
“再刨除与官府衙门,以及青云宫等地点相近的街道,剩下的选项就很少了,加上国教圣女本身也懂得一些感知术法,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察觉修行者……于是,我便猜了个方位,请圣女去堵截。结果运气不错。
“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样了。”
话落,他端起桌上茶盏喝了口,润了下嗓子。
等放下时才发现桌旁一群人不约而同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个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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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晋升大弟子(求追读)
“怪物。”终于还是沐夭夭忍不住开口:“我原以为李监侯心机够深了,但为啥现在觉得他不如你呢。”
这话获得众人一致认同,看向季平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只凭借一个猜想,就完成一系列谋划,并以身为饵扳倒一名司历,一名监侯。
想想都令他们不可思议,尤其最后预判彭园的思路,更是令人惊叹。
“老娘头一回知道,占星术还能被别人反过来利用,反推位置,以后遇敌得小心了。”女司历豪爽爆粗口。
中年司历幽幽道:“放心,一般人也没他这般……”
犹豫了下,他将“老阴比”三个字硬生生咽下了。
黄贺与其余星官惊叹之余只觉钦佩,若换做他们,是自愧不如的。
至于徐修容……抿着嘴唇深深地凝视季平安,神色复杂。
在她看来,季平安这番话里部分细节用春秋笔法掩盖,并未全部袒露,比如情报的来源,又比如黄尘最后时刻的表态……
都并不简单。
不过略一猜测,或许是借用了国师留下的某些手段达成……也就不意外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没必要刨根问底。
“笃笃。”屈指敲桌,徐修容沉声道:“今日这些,本侯不希望外传。”
众弟子一凛,纷纷保证守口如瓶。
虽然这些不算隐秘,其余监侯事后复盘,大概也会有所察觉,但彼此心照不宣就好,若搞的人尽皆知,对季平安绝非好事。
徐修容满意点头,脸上重新扬起笑容,院中气氛也轻松愉快起来:
“总之,接下来一段时间木院的压力会大为消减,你们也都收收心,过去的事不必再想。抓紧时间修行,为夏季的神都大赏做准备才是当务之急。另外,本侯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腰背坐直,认真倾听。
徐修容眸光一转,落在神色平静的某人身上,说道:
“从宋远等人转投水院以来,我木院人丁稀少,大弟子的位置亦空悬已久。此番季平安立下大功,理应奖赏,本侯欲立为木院大弟子,你们觉得如何?”
大弟子!
闻言,季平安表情古怪,其余人倒并不意外。
每个分院都有大弟子,往往由修为、资历最高者担任。
之前木院面临危机,也没心思考虑这个,如今危机暂缓,提起此事并不意外。
虽然在众人看来,季平安踏入养气境不久,按修为排列,轮不到他。
但凡事皆有特例,无论是这次他挽救木院的功劳,还是其惊人的天赋,都足以令人心悦诚服。
“我同意。”
“同意。”
“理应如此。”
“嘻,若不立他我们才觉不公呢。”沐夭夭笑道,众弟子点头,无人反对。
倘若说在此之前还有弟子有想法,可听完刚才那番布置,就只有自叹弗如了。
“唯一可惜的是,大师兄修行太晚了,不然的话有望代表木院冲击神都大赏。”一名弟子惋惜道。
神都大赏中,各大宗门养气境弟子虽也有比拼,但几乎全是养气巅峰。
没人觉得季平安能在短短两三个月里,从入门跨入巅峰境界。
徐修容神色古怪,心想若你们知晓这小子早已满足了条件,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她答应过对方,替其隐藏修为,不会这么早公开。
“说起来,按以往的经验,监内也快准备‘特训班’了吧。”黄贺忽然说道。
所谓“特训班”,是在神都大赏开启前两三个月,各院挑选优秀弟子,组成的一个临时的“班级”……恩,这也是国师发明的词。
接受特训,而最后参与神都大赏的弟子,也将从中选拔。
中年司历点头道:“此事已提上日程,再过几天便会开了。原本会更早些,但因洛淮竹尚未返回,故而迟迟未开。”
“洛淮竹师姐啊。”众弟子露出仰慕神情。
每个星官都知晓这个耀眼的名字,其乃钦天监正门下弟子,是真正的天才,甫一入院便被监正看重悉心培养。
而其也不负众望,成绩、修为皆位列天榜第一,无人可撼动。
“洛师姐之前去外面随苟师伯历练了,这是快回来了么?”沐夭夭惊讶。
“恩,按行走速度,也就在这三两日了。”
一名弟子好奇道:“说起来,我听说苟师伯都活了好几百岁了,是与初代神皇一个时代的人物,到底真假。”
苟师伯……提起这个名字,一群年轻弟子瞬间提起兴趣,竟好似比对洛淮竹都更好奇。
就连季平安也抬起了眉毛。
钦天监有六院,苟师伯便是监正所辖的分院内一名司历,只是深居简出,见过的人很少。
而每一个有幸见过这位“师伯”的,留下最深的印象都是一个字:
丑。
苟师伯容貌很丑,但性格和蔼,据说辈分比当今钦天监正都高,寿元极长,几百年前便曾追随国师左右。
按理说这般人物,必然实力强大,地位尊崇。
可偏生苟师伯只有破九境界,并且生活简朴,格外珍惜粮食,对富贵荣华也浑不在意,只挂了个司历的职位。
如此种种,无一不令人心生好奇,只是关于他的过去又流传极少。
徐修容迎着一道道渴求的目光,有些感慨:
“苟师兄的确寿元漫长,但与修为无关,而是另有缘故。其实这也不算秘密,很多司历和老生都知晓,其实苟师兄并非纯粹的人族,而是一位半妖。”
半妖!
众弟子惊讶,所谓半妖,便是人与妖结合后,极低概率诞生的种族,往往形貌丑陋,天赋也差,寿命虽比人长久,但比纯血妖族又短。
国师弟子中,竟有一个半妖?
似是预料到弟子想法,徐修容解释道:
“昔年国师与神皇起兵,争夺天下,某次途径村庄,在路旁发现一近乎冻死的孩童,询问农人得知,其随父亲逃难至此,在村外破庙居住,其父染了风寒病死,只留下这一孩童……偏生其容貌丑陋,被村中人恐惧,赶出了破庙,这才冻饿倒在路旁。
“国师怜悯其身世悲惨,将其救活,留在军营中当个烧火仆人,没想到那孩子竟颇为坚强,一路背着一口锅,跟着大军东征西讨,竟然就这样长大了,国师颇为感慨,后来将其调入军帐,收为仆人,做一些杂活,也教授了一些修行方法。这孩子便是苟师兄了。”
徐修容的声音很舒缓,将众人慢慢带入故事中。
没人注意到,坐在藤椅上的季平安眼底浮现沧桑。
“后来呢?”沐夭夭身体前倾,用手肘撑着桌案,手托下巴,进入听故事模式。
徐修容说道:
“某年,大军行至澜州疆域,国师领一股兵马独自前行,却意外遭遇埋伏,以东海苍龙为首,数位修行强者联手大乾官军围杀,国师那时修为虽已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战阵中勉强击退强敌,却是身受重伤,近乎垂死……也是国师一生中最惊险的境遇之一。
“关键时刻,竟是苟师兄不顾性命,将重伤的国师从战阵中抢了回来,更换普通军卒衣裳后,背着国师一路拼杀,生生逃出了战场,躲进了附近的小镇……”
季平安躺在藤椅上,缓缓闭上眼睛,耳畔徐修容的声音渐渐淡去,一幕幕景象浮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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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心虚,大佬停手吧……下午还被书友批评,说两个盟了也不说加更,搞得我一阵惭愧……不是不想加,是担心做不到。
以前就玩过打赏加更这种事,结果我太菜了,每天只能写那么一点字,强行加更导致质量下滑,一本书写完愣是都没还完欠更。
后来就不敢乱承诺了。尤其现在一点存稿都没有……等上架吧,上架后努力爆更还债。恩,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多更。
第五十一章 天才回归(感谢“西子爸爸”成为本书三盟)
四百年前,澜州。
一片竹林内,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影拼命奔跑着。
沉重的靴子踩在积满落叶的地面,枯叶如水般溅开。
苟寒衣鼻腔间弥漫着血腥气,喘息声粗重如风箱,双腿灌了铅般,可他却不敢停,只是弯着腰,用双手死死托着背上的人,死命逃窜。
终于,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苟寒衣力竭被一截枯木绊倒,整个人翻滚着跌倒。
背上昏迷的人也摔在地上。
“主人……主人……”苟寒衣惊呼一声,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只看到国师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凭借着修士的自愈能力,胸腹间用布条扎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整个人的气息却已微不可察。
任凭苟寒衣如何呼唤,小心地推动,也没有反应。
容貌丑陋的半大少年慌了,口中因焦急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含泪,却毫无办法。
只能重新将国师小心翼翼背起,两只形似兽类的耳朵竖起,循着声响一路行走。
直至前方出现一座废弃的木屋,他惊喜地推开,却发现此处许久没人来过。
“主人……主人……”将国师放在屋内唯一一张狭小的床上,苟寒衣用头拱着他的胳膊。
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
他急得团团转,直至听到昏迷的国师胸腹间传来饥饿的声响,才恍然大悟,眼底亮起光芒:“食物!”
无论是野兽的本能,亦或者修行者身体自愈需要足够的能量,都指引给他以方向。
他开始在屋中翻找,充满希望地掀开墙角结满蛛网的水缸,然后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想了想,他将身上染血的护甲脱下,又脱下沾满血迹的外袍,盖在国师身上。
只穿着相对干净的单衣走出木屋,循着嗅觉的指引,走出竹林,来到了一座小镇。
时值午时,镇上炊烟升起,苟寒衣来到镇口第一家住户门前,小心地敲门:“咚咚。”
“谁啊。”屋内传来男人的声音。
苟寒衣放低声音,结巴道:“我……我想讨口饭……能不能……”
“没有!”男人隔着门板吼道:“要饭的去别家要去!”
苟寒衣弓着身子,谦卑地道着歉,走到第二家门口,再次敲门。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脚步声靠近,准备开门。
“我……我想……”苟寒衣刚开口,门打开了,露出一张略显警惕的妇人的脸,而对方在看到他丑陋的模样时,尖叫一声,“砰”地关上门,求助般喊:
“当家的,妖怪啊……妖怪……”
苟寒衣堆起的笑容僵住,慌忙扭头跑开。
类似的事情他经历过许多次。
好多年前,自己父亲死去后,那些举着火把,手持锄头的农夫冲进破庙驱赶他时,喊的也是“妖怪”。
已经习惯。甚至在军营里这些年,也有很多士兵这样说他,只有国师从始至终,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过他一次。
苟寒衣想了想,撕扯下一片衣角,蒙住脸,堆起笑容再去敲第三家的房门。
这次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到他蒙面后,喊着“强盗”,而后一名老汉挥舞铁锹冲出来,将因为受伤,力气比普通人都不如的苟寒衣打了出来。
然后他去敲第四家……第五家……
因为容貌丑陋,以及可疑的打扮,几乎所有镇民都没有施舍给他粮食,只有一名心善的大娘不忍,隔着门丢出来两个野菜团子。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苟寒衣捧着团子说着吉祥话。
只是两个团子并不够。
他鼻子抽动,循着香气来到了镇子中心的一座酒楼外,眼巴巴地望着。
犹豫了许久,终于试着走进去,结果被眼尖的伙计拎着木棍驱赶,更一脚踹了出来,骂道:
“要饭花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再过来把你腿打断!”
苟寒衣被踹翻在地,怀里的两个野菜团子滚了出去,他四肢跪地慌忙爬了过去,抓起一个,就在即将抓另一个时,一只精致的靴子踩了上来。
苟寒衣呆呆地仰起头,看到一名衣着光鲜,大腹便便的客人,显然刚从酒楼走出。
他浑身满是酒气,身后跟着恶奴。
“老……老爷,高抬贵脚。”苟寒衣结巴讨饶。
酒客撑着醉眼瞧着披头散发,遮住大半脸庞的单衣少年,肆意笑道:
“这叫花子有些意思,高抬贵脚……哈哈,老爷我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
苟寒衣满脸堆笑。
酒客起了兴致,笑道:“菜团子有啥可吃的,这样,我瞧你这脸长得就是个狗样,给老爷学几声狗叫,赏你一碗饭。”
旁边一群人围拢过来,苟寒衣愣了下,只沉默了几个呼吸,便跪在地上,两手作揖,堆起谄媚笑容:“汪!汪汪!”
“哈哈哈……”酒客放声大笑,周围一群围观的酒客也都笑了起来,楼上更有人随手丢出食物。
在一片笑声中,苟寒衣掀起单衣当做兜布,将地上食物一一捡起。
不多时,一群人散去,酒楼伙计讥笑道:“还不滚。”
“是是……”苟寒衣起身跑出镇子,先去小溪边将沾染泥土的食物洗干净,这才一路跑回了竹林。
推开木屋时,已是日暮。
国师已从昏迷中苏醒,只是没有力气,虚弱的躺着。
“主人……主人……”苟寒衣惊喜地欢呼一声,跑了过来。
“寒衣啊……”国师虚弱抬眸。
“主人……主人……我买了吃的来,你吃,你吃。”他破涕为笑,献宝似地掀开兜布,显出混在一起的酒菜。
……
……
季平安睁开双眼,徐修容的讲述声再度清晰起来。
“……没人知道那段时间,缺衣少食的国师是如何撑过来的,只知道苟师兄出了很大力气,后来当国师伤愈,返回军中后,苟师兄便不再是个仆人,而被国师收在门下,成为亲随弟子。”
徐修容静静讲述。
石桌旁,众人听得入神。
沐夭夭好奇道:“那后来呢?苟师伯如何能活这么久?妖族虽寿命更长,但绝大多数也活不到四五百年吧,况且苟师伯还只是半妖,修为也不高。”
徐修容感慨道:“这就要说起后面的事情了,还记得国师重伤是被谁围攻的吗?”
“东海苍龙为首的强者们。”黄贺记性很好。
徐修容颔首,说道:
“国师遭此大难,因祸得福,病愈后竟一举破境。而后杀入东海妖族岛屿,将苍龙王斩首,剥皮抽筋,取了其体内妖丹出来,赠予苟师兄服下,并辅助其换血。
“龙丹极为珍贵,价值不可估量,再辅以半妖的特质,苟师兄才一直活到如今,只可惜半妖修行潜力太差,即便以国师之强,也难以逆转,所以才几百年都只停留在破九境界。”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
仿佛能脑补出国师斩龙的一幕,热血沸腾。
徐修容最后总结:
“所以若说这钦天监内,谁人资历最老,地位最尊崇,便是苟师兄了。
“其几百年来,悉心培育年轻弟子,每一代优秀弟子出门历练,他都会跟随护法,日后若是你们见到他,切记不得失礼,尤其不要盯着他的脸看,师兄宽仁,虽不会计较这些,反而会一笑而过,但若给本侯知晓谁人不敬,当以院规严惩不贷。”
最后一句警告很认真,一群弟子忙表示绝不会失礼。
故事讲完,一群人心满意足,起身准备离开。
黄贺还揣着好奇,忍不住看向季平安:“公子,你知道国师和苟师伯落难那段日子的细节吗。”
季平安笑骂道:“你以为国师什么都和我说?”
黄贺失望地垂下头,心想倒也是。
而就在众人结伴,往木院行走,准备修行时,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钟声再度响起,传遍整个钦天监。
众人愣住,旋即整齐划一,扭头看向季平安:“大师兄你又干啥了。”
季平安哭笑不得:“什么叫我又做什么了。这次与我无关。”
众人闻言愈发疑惑,心说这怎么了,平素钟声一年响不了几次,今天连续出事。
徐修容说道:“这次不是召集监侯开会的奏钟,是钦天监门口的鸣钟,我们过去看看吧。”
一行人当即朝大门处行去,结果远远就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里走,天空中,还有一艘法舟缓缓浮动。
“难道是洛师姐她们回来了?”沐夭夭醒悟。
方才还说起,对方这一两天就会返回神都,可这种事不至于敲钟吧。
“发生何事?”徐修容唤来一名飞奔开路的典鼓询问。
后者脸色惶急,说道:“禀监侯,洛司辰一行人返回,苟司历重伤,正要寻您施法搭救!”
“什么?!”徐修容脸色骤变,意识到出了急事,不敢耽搁,身影化作星光朝前方遁去。
“到底怎么回事?苟师伯怎么会受伤?洛师姐她们呢?”沐夭夭急切追问。
典鼓道:
“洛司辰没大事,只是轻伤。严重的是苟司历,好像快不行了……说是在历练过程中遭遇强敌,众人被冲散,苟司历落单,结果被什么叫做‘黑风煞’的江湖散人埋伏,杀人夺宝,洛司辰等人赶过去时,苟司历就已血流不止……”
黑风煞?
众人疑惑,没听过这个名字。
典鼓说完跑开,很快整个钦天监都笼罩在一股愤怒与压抑的氛围中,令人喘不过气。
“公子?”黄贺扭头看向季平安,突然一阵心悸,莫名觉得空气有些冷,试探地呼唤。
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
季平安只是安静地站着,望向被五名监侯紧急送去治疗的苟寒衣。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没有笑容,也没有愤怒,更没有任何情绪。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抽离了人性的冷漠神像,静默地俯瞰人间。
然而只有最熟悉他的老朋友和敌人们,才清楚知道,当大周国师彻底失去任何表情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真的生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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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复杂,诚惶诚恐,只能说一句不愧是大佬,就很叛逆……本章三千字。
第五十二章 季平安:告诉韩八尺,我想杀人了(求追读)
“公子?”黄贺试探的声音第二次响起。
季平安回过神,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出门一趟。”
说完,扭头远离了人群,朝着钦天监外的方向走去。
黄贺愣了下,好半晌才慢吞吞补了个“好”字,虽说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家公子突然离开这件事,但他总觉这次有些不同。
他抬起头,硕大的绘制云纹的法舟缓缓悬浮在钦天监上空,遮住太阳,投下巨大的阴影。
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丝沉重,预感到即将有雷霆暴雨降落,介时沿途阻拦者将如土鸡瓦狗,碾为尘埃。
……
议事堂。
巨大的日晷静静伫立,不多时,四道星光划破天空,灌入堂内座椅,凝聚为人形。
刨除正守在苟寒衣身旁,以木系星官法术为其稳定伤势的徐修容外,其余四院监侯齐聚。
每个人脸上皆如罩寒霜。
李国风五官如刻,率先开口:
“苟师兄伤势极重,如今已昏迷不醒,除徐监侯外,我已派人去道门求取丹药,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救人非我等擅长,现召集你等来此,是商讨此事后续。
“我已问过淮竹,确认那黑风煞乃是朝廷通缉犯,行走江湖中的一名散人,破五修为上下,应是在交战时便于远处旁观,趁苟师兄受伤之际用毒雾偷袭,劫掠法器符咒……”
他将事件讲述一番,过程清楚明白。
“砰!”
性格刚烈的方流火一拳锤桌,须发皆张,暴怒开口:
“区区一破五散人,胆大包天,竟敢偷袭苟师兄,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可商议的?!一个字,杀!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昭告天下!”
被停职的白川同样脸色铁青,罕见地没有与方流火唱反调。
他阴柔的脸庞扭曲,身周不受控制的弥漫冰霜,显示出内心极度愤怒:
“挑衅!这是对我们所有人的挑衅!当杀,不杀不足以平我心头恨意!”
穿土黄色官袍,极少发怒的老实人黄尘同样双拳紧握,手臂上青筋浮凸,眼神冷漠冰寒:
“若苟师兄有个好歹,我死后无颜面对师父。该杀。”
没有任何异议,全票通过。
若是其余人受伤,或许还不至于此,但苟寒衣不同。
作为几百年前便跟随国师左右的弟子,他资历太老,威望太高,几乎等同于钦天监的活招牌。
这也是为何,苟寒衣分明已年迈,年轻星官每次历练,他都坚持跟随的原因。
为的便是给后辈保驾护航,只要有他跟着,整个大陆上任何一个宗派,都会心生忌惮,不敢对年轻的星官们下黑手。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名只有区区破九境界的老年半妖,对整个钦天监的意义。
谁敢踏破这块活招牌,无论背景有多大,都必然会遭到钦天监的疯狂反扑,不死不休。
哪怕钦天监无力解决,可考虑到国师的威望,只要求助于大周朝廷与国教道门,届时所要面临的,便是整个帝国的铁拳。
正因如此,这许多年来,一直无事发生。
谁能想到……最后踏破这块招牌的,竟然只是个毫无顾忌,混不吝的江湖莽夫。
李国风沉声道:
“我已通过占星,获知此人仍处于中州境内,即刻起传讯中州各地钦天监分部,搜查此人位置。稍后我将上报之朝廷,下发文书,各地官府军屯配合调动……”
一条条命令发出,气氛也随之肃杀凝重。
没人怀疑无法杀死一名破九散人,难点在于……如何找到他,并防止其逃去其他州府,乃至逃去大周境外。
几人虽有占星术辅助,但占星并非万能,准确度受到多种因素影响。
黑风煞与五人皆无直接因果关联,手上也没有对方的毛发肌肤等物,官府的通缉令上只有大概年纪、样貌……亦无生辰八字。
所以无法准确定位,只能模糊感应。
这令方流火恼怒不已,按照他的性格,恨不得立即启程,亲手剥了那黑风煞的皮回来。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最好的方式,是等官府的消息,只有锁定具体方位,才能复仇。
众人散去,李国风留在堂内,手托星盘,进行又一次占卜。
八角星盘黝黑沉重,其上铭刻线条亮起时,有梦幻星光交织四周。
“我等是否可寻到此人。”他心中默念占卜语句。
片刻后星光固话为一副图像,李国风抬眸一看,心头猛然一沉。
“否!”
……
……
神都城。
披上人皮面具的季平安穿行于人海,周围的神都百姓们并不知晓发生的一切,仍在议论着上午时候,发生在白堤的那起事件。
有人绘声绘色描述,湖心少女与船夫的打斗过程,当说起最后那桃花斩人头的一幕,围观者无比惊诧。
而或许是因为战斗的大部分戏码,都在少女身上,季平安最后的出手也过于隐蔽,除了俞渔无人察觉。
故而,几乎没人注意到当时船上的年轻人,即便有人复盘分析,也会将桃花斩人头的一幕,归功于圣女俞渔的某种道法。
更没人知道,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正从他们身边走过。
季平安穿过人海,走进一间生意并不兴旺的书画店。
店老板起身迎接,笑问:“客人要买点什么?笔墨,还是纸张?”
“我不买东西,”季平安说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说出的下一句话令店老板脸色骤变:
“告诉韩八尺,我想杀人了。”
……
……
城西,红螺巷。
当身穿绸缎长衫,略显瘦削的老人屏退下人,在内堂接见富态的金石居掌柜时,他仿佛预感到什么:
“莫非是执剑人有令?”
金石居掌柜左右观瞧,确认无人后,方取出一张纸,说道:“执剑人急命,要暗网启动‘血杀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江湖散人黑风煞。”
血杀令?
韩八尺一惊。江湖中始终流传,暗网组织内豢养许多顶尖杀手,血杀令出,必取人头,江湖人闻风丧胆。
“执剑大人还说什么?”韩八尺结果纸张。
掌柜沉声道:“大人说,十日内,他要看到此贼人头。”
十日……韩八尺皱眉,意识到紧迫性,不敢耽搁,快速扫过纸张信息,见有标明大概位置不由松了口气。
命掌柜离去,韩八尺迈步,沿着长长的回廊一步步走到内宅,摸出钥匙打开书房的门锁。
径直来到一座书架前,抬手转动一只青花瓷瓶。
“咔吱……”
齿轮转动声里,书架缓缓朝两侧挪开,显出一扇暗门。
韩八尺抬手按在门上,渡入灵素,嘴唇翕动,以特殊手法解除阵法,走入其中。
里面是一间暗室,正中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只古朴铜镜。
韩八尺端正衣冠,坐在铜镜前,镜面水波荡漾,缓缓浮凸出一张人脸:“验证成功。”
老人沉声开口:“神都隐官,奉执剑人之命,现传令中州暗网,诛杀江湖散人黑风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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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
第五十三章 我来晚了(感谢数字大佬成为本书盟主)
当韩八尺将其念诵完毕,这条源自季平安的命令通过分散于九州的神秘法器,朝着中州范围的暗网各处节点传递。
……
中州,某地一座勾栏内。
悠扬的乐曲飘荡于空气中,装饰艳丽的楼阁中央一群涂脂抹粉,打扮大胆的女子披着轻薄纱衣起舞。
周围散落的桌案旁,一名名客人饮酒欣赏,不时有文人骚客卖弄几句诗文,气氛热络,撩拨人心。
“店家倒酒。”
二楼角落,一名邋遢老道醉醺醺倚墙听曲,手轻轻拍打桌面,花白胡须抖动,颇为惬意。
小厮嫌弃地走过来,对这寒酸抠门的客人颇有微词,道:“道长不来些下酒菜?”
“不了不了,贫道只饮这清酒便好。”老道笑眯眯拒绝,排出两枚大钱:“清酒配美人。越看越销魂……”
小厮撇嘴,对只消费最低标准,却进来占一张座位蹭曲一整天的老道讥讽道:
“道长好歹是出家人,也好意思整日混迹勾栏。”
老道也不怒,一副白嫖使我快乐的无赖模样,等小厮离开,他端起酒盅美美咂一口,又从衣袋中摸出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正准备闭眼听曲,突然腰间悬挂一枚破烂玉佩嗡鸣震颤,呼吸般闪烁起来。
这一刻,原本邋遢猥琐的老道眼眸中倏然闪过凌厉精光,有些可惜地将清酒一口灌进肚子,摇头嘀咕:“听不成喽……”
远处行走的小厮若有所觉,扭头回看,猛地愣住。
只见那老道竟眨眼功夫,消失无踪。
……
某座城池,一座寻常小院内。
院子中央,一根粗壮的老竹一头插在砖缝里,弯曲如弓。
老竹顶端,盘坐一名断臂僧人,竟只凭借一根竹竿,悬空打坐。
僧人头顶戒疤,颌下胡茬青黑,左手竖掌于胸前,闭目诵经,右臂袖管空荡,却能保持平衡。
“咳……咳咳……”院门外传开咳嗽声,断臂僧眼眸撑开,看到一名病恹恹的书生推门进院,一手捏着手帕,捂嘴咳嗽,另一手拎着两包药剂。
“酒呢?”断臂僧问。
书生剧烈咳嗽两声,无奈道:“钱不够了,买药花光了。”
断臂僧皱眉:“你怎么还不死,这病恹恹模样,不如早入轮回。”
书生生气了:“你一个佛门弃徒还信转世那套?圣人曾经曰过……”
正待长篇大论,突然两人身上破烂玉佩同时嗡鸣震颤。
“咦,来活了。干完这票就有钱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中州边缘,某处山林内。
大地轰隆,鸟兽惊恐四散,一头笼罩虚幻光芒,足有一间房屋大的白狐腾跃林间,疾速奔行。
白狐覆满毛发的脊背上,一名梳着朝天髻,描眉画鬓的女童哈哈大笑,分明只是七八岁的样貌,神色间却尽染风尘。
突然,女童脖颈上一枚玉坠呼吸闪烁,她愣了下,笑嘻嘻拍打座下白狐:“杀人喽,杀人喽。”
……
……
青莲小筑。
当季平安返回住处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法舟消失不见,可笼罩在整个钦天监头顶的肃杀气氛却只增不减。
“公子,您回来了。”黄贺守在食盒边,见状起身拿出晚饭。
季平安走到湖边,洗了手,在桌旁坐下时神色已如往常:“情况如何了?”
黄贺愣了下,才意识到他询问什么,说道:
“苟师伯的伤势暂时稳定住了,徐监侯以辰星术法疗伤,国教送来的丹药也已服下,只是师伯年岁已大,毕竟已经过了四五百年,寿数本就所剩无多,身躯已是孱弱,无法承受太过刚猛的药力……眼下仍旧昏迷,具体能否撑过来还说不好……”
季平安静静听着,并不意外。
疗伤丹药不是万能的。若是伤者身体太弱,或者寿命本就濒临大限,器官老迈,神仙来了也没用。
强行服药反而会加速死亡。
正如深宫里,诸多贵人们照样可能因一场风寒死去,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法术的力量。
黄贺继续道:
“监侯们下令各地,追杀那个黑风煞。奏折也已送入宫中,估摸着神皇陛下的旨意也下来了,各地州府亦会出力。只希望那散人莫要跑的太快……公子啊,您说那黑风煞怎么就胆子这般大?”
季平安淡淡道:“大概因为他没有牵挂。再者,江湖里胆大包天的人从未缺少。”
“也是。”黄贺点头,忧心忡忡,问道:“公子,您晚上还出门吗?”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看情况。”
……
夜色渐深。
议事堂内,当神色疲倦的徐修容走入议事堂,发现其余四名监侯都已到场。
烛光映照下,整个厅堂灯火通明。
“徐师妹,情况如何?”方流火眼睛一亮,问道。
其余人也忙看过来,期待结果。
徐修容摇了摇头,坐下道:“还不好说。师兄本就老迈,寿命不多。又遭逢此难,我不敢下太多药力,只好温养着,能否醒来尚未可知。”
李国风眉头紧锁:“催动妖丹,释放生机呢?”
徐修容摇头:“苍龙妖丹虽强,但已为师兄续命数百年,本就消耗殆尽。且不说是否还有残留,即便还有,当今世界恐怕也无人能催动。即便将辛掌教请来,也是如此。”
将苍龙妖丹嵌入异族体内,这本就是极难的手段,昔年大周国师潜心研究许久,才以星图完成此壮举。
且称运气成分占多数,再来一次,都没半点信心能成。
神都虽有辛瑶光这位神藏境强者,但其更擅杀伐,所谓术业有专攻,很多事,并非力量强大就行的。
“这该如何是好,国师早已仙逝。难道只能看命?”方流火烦躁不已。
徐修容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疲倦:“如今之计,也只能祈祷苟师兄自己撑过来,或许明日便会苏醒。”
众人摇头,对此毫无信心。
沉默半晌,李国风揉了揉眉心,想起什么般道:“淮竹呢?”
徐修容说道:“淮竹一直守在病房外,但她也疲惫不堪,我便将其劝走了,毕竟她留下也帮不上忙。不过看她离开方向,也不是休息,而是去了珍珑塔,想必是修行去了。”
顿了顿,她叹道:“淮竹很内疚,一直在说若自己更强大一些,也许就不会……”
李国风道:“你与她亲近,多劝劝,以免她钻牛角尖。”
众人点头,各自闭目冥想,不再交谈。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所有人的心都很乱,没有入眠的想法。
不约而同选择留下,等待最终结果。
……
与此同时。
钦天监内某处病房内,守在桌旁的一名典鼓忽然打了个哈欠,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垂,趴在桌上睡去。
旋即,粉白的墙壁倏然浮现漩涡,撑开一道空间门。
季平安手持星盘踏入,确认对方已入眠,这才缓缓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床榻之上,平躺着的,垂垂老矣的苟寒衣脸上。
“我来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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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了……大圣,收手吧……
第五十四章 我梦到老主人了(求追读)
病房内灯火宁静,没有人回应季平安的话语。
为了给苟寒衣足够安静的环境用以休息,屋内只留了一人值守,这令他可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对方,床上只有一个瘦巴巴的老人。
曾经还算高大身躯随着年迈,渐渐萎缩,变小变矮,也变轻了。
老人肤色苍白而暗沉,平躺在松软的锦榻上,被子盖在胸口,两只手臂安静地放在外头。
他的头发干枯花白,脸庞上鼻骨隆起,嘴唇外凸,两只兽耳颇大,尖端是一簇灰白的毛。
很丑。但沉睡中却透出安详意味。
“没想到,这几百年过去,躺在床上的成了你。”季平安低声说着,手指搭在苟寒衣的脉搏上,闭目感应片刻。
放弃了从锦袋中取出疗伤丹药的想法。
对方的身体已腐朽,承受不了太多外来的力量。
季平安想了想,忽然深深吸了口气,一股股玄奥的道韵以他为中心扩散开。
这一刻,他以养气修为踏入悟道状态,双眸化为灿烂繁星。
在他眼中,苟寒衣变成了半透明:筋、骨、血液,跳动的脏器……一切袒露无遗。
而在心脏旁,一团血管汇聚于一颗米粒大的妖丹上,曾经,它有拳头大。
几百年的消耗,只剩下最后一点,却令季平安提起的心安稳落下。
只见他双手勾勒,于空气中绘制一副星图,并以灵素灌注,打入苟寒衣体内。
米粒妖丹登时发出耀目光辉,缓缓融化为磅礴生机,扩散至那千疮百孔的四肢百骸。
……
……
清晨。
当东方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石质日晷上。
议事堂内的五名监侯同时结束冥想,睁开双眼。
彼此对视,沉默无言。
一整夜都无人来汇报,这勉强算好事,说明苟寒衣的伤势并未恶化,稳定住了。
但也不算太好,以为这同样说明师兄并未苏醒,性命垂危。
“我去看看吧。”徐修容起身。
李国风清俊的面庞坚毅如磐石:“一起去吧。”
结果如何,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一行五人起身,没有施展遁法,步行朝病房走去。
病房也即苟寒衣的住所,位于钦天监正所辖的“总院”。
寡淡的晨光洒在五人各异的官袍上,沿途早起的白役、监生侧目。
心想: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五位监侯结伴同行了?
当五人抵达院落外,脸上不约而同浮现紧张的神色,担心看到病情恶化的结果。
“进去吧。”
李国风沉声道,抬手推开院门,白色绣金线的官袍率先飘入。
庭院很安静,被划分为几片菜地,墙角还放着竹篮与小锄头,这是苟寒衣唯一的爱好。
他看不惯饭堂里学子们浪费粮食,便很少去,每年春天会播下种子,悉心照料,为此还挖了存放蔬菜的地窖。
又为了节省阵法灵石,不肯以冰霜术维持,导致每年开春,没吃完的菜会坏掉,让老人捶胸顿足难受好一阵。
后来,五名监侯会默契地趁着老人不在的时候将坏掉的菜偷偷换成新的……很幼稚的行为。
有时,沟通不畅,还会导致蔬菜不减反增……搞出乌龙。
并不全然因为对方的身份,更因为……五人年轻时,外出历练,也都是苟寒衣护着。
老人看护着一代代的年轻星官长大,就像呵护地里的菜,却忘了保护自己。
脚步沉重地走到门口,李国风抬手推开房门,阳光从脚下撒进去,照亮屋内的摆设。
然后几人愣住,看到了正趴在圆桌上呼呼大睡的典鼓。
李国风额头青筋凸起,心中咯噔一下,心想没人通报的原因,是看守的人睡着了?
然而还没等几人怒意爆发,便听到徐修容的惊呼声:“师兄……”
五人霍然望向病床,只见苟寒衣竟不知何时已醒来,正靠坐于床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流淌着浑浊的泪水。
“师兄,你醒了!”方流火惊喜道。
一群人围拢过去,李国风拉住老人的手,疑惑道:“师兄,你这是……”
苟寒衣眼珠转动,这才看清几人,嘴唇翕动,轻声说道:
“我梦见老主人了。”
……
……
青莲小筑。
“公子!大喜事!”黄贺猛地推开院门,背着书箱跑进来,兴奋报喜。
老桃树下,季平安随意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薄毯,脸上盖着一本书,闻言摘下书册,显出一张略显虚弱的脸庞。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黄贺说道:“苟师伯醒了,监侯检查过说撑过来了,虽然还需要静养,但已渡过危险期。”
“好事啊。”季平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还有别的事吗?”
黄贺噎住,给他淡定的语气整不会了,想了想,说道:“有的,是关于特训班的事。”
“哦?”季平安坐起身,换了个倾听姿势。
黄贺说道:
“追杀黑风煞的事还在推进,但短时间未必有结果,而且那是监侯们操心的。
“如今苟师伯醒了,接下来就是组建特训班,每个分院都要推举至少两个人进去。监侯的意思是,让你和沐师姐报名。”
木院经过挖角行动,元气大伤,如今能打的牌有限。
沐夭夭算余下的弟子里最优秀的,至于季平安……按照徐修容的说法:木院大弟子责无旁贷。
好吧……这就是个由头,季平安本就剑指神都大赏,这个特训班必须进。
这也是与徐修容说好的,只是在其余人看来,以他的修为强行塞进去,多少有些凑数的嫌疑。
“哦,可以啊。”季平安笑了笑,说道:“反正进去的人,也不是非要参加神都大赏,就当见世面了。”
黄贺苦笑道:“可其他人未必这样想,恐怕会觉得您是拖后腿的……”
他甚至都可以想到,当季平安进入特训班的消息传开,监中会怎样议论。
虽然季平安的确天赋惊人,潜力巨大,但那终究是未来的事……起码在眼下,以他刚踏入养气境一个月的修为,本该是没有进入特训班的机会的。
“咱们木院的师兄弟不会在乎,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但其他分院的人未必服气,会觉得不公。”黄贺小心提醒。
公平,在任何一个组织内,都是很容易引发争议的东西。
特训班作为“神都大赏”的预选队伍,会享受更多的资源倾斜。
虽然季平安不参加,名额也未必会分给别的院,更别说落到某个人头上。
但……万一呢?
曾担任“漏刻博士”的黄贺很清楚那些人的想法,其余的天才修为、成绩有目共睹,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但季平安这个明显修为不合格的人,强行挤进去,会被怎样看待?
季平安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有人想说些怪话,便由他们好了。对了,我正好有事问你,对于那个洛淮竹,你了解多少?”
第五十五章 你这样不对(求追读)
“洛师姐啊,那可是个真正的天才。”
黄贺提起这个名字,难掩钦佩向往:
“当年她考入钦天监时,便展现出极高的双系天赋,而后被钦天监正亲自收下教导,哦,那个时候监正还没闭关。
“总院里本来就没几个弟子,倾尽全力栽培,洛师姐修行进境极快,听说若不是为了打牢根基,刻意在强行压制境界,修行速度会更快,不过饶是如此,如今也有破三境界。”
季平安好奇:“只是因为双系天赋?”
黄贺道:“当然不只如此,最难得的是,洛师姐道心纯粹,悟性惊人,还有个‘道痴’的外号。”
季平安欣慰不已,心想钦天监新生代好歹没有太废。
黄贺继续道:“公子你若想见,大概只有等几天后特训班开班时才行了。”
“为什么?”
“因为洛师姐去珍珑塔修行了。”黄贺回答,突地一拍脑袋,掏出青玉腰牌:
“对了,这是监侯要我带回来的,是咱们木院大弟子的令牌,权限更高,公子你若懒得听课,也可以去珍珑塔试试,虽然您知识渊博,但总躺在院子里,实战能力耽搁了总不好……”
黄贺唠叨起来。
珍珑塔……是与星落湖一般,供给星官修行的地方,乃是国师与道门铸兵大师联手打造的法器。
共有十三层,难度逐级抬高,塔内设置法器傀儡人,为星官陪练,锻炼对敌能力。
每打穿一层,还有机会获得奖励:
历代星官,死后随身兵器法宝等物收回钦天监,其中一部分,便会放入珍珑塔。
若机缘、实力足够,从塔内获得法器远比积累学分,在分院兑换划算。
故而弟子们趋之若鹜。
据说这套奖励机制,乃国师亲手制定,更曾留下一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打怪不爆装备,还有个什么劲?”
季平安把玩着腰牌,心想既要参加特训班,也的确该弄一件趁手的兵器了。
十二柄飞剑总不能公开使用……而锦囊内空间有限,并未放太多东西。
珍珑塔里有什么兵器适合自己?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
……
中午。
伴随苟寒衣苏醒的消息传开,监内压抑的气氛得以缓解,虽然黑风煞尚未归案,但没人怀疑五位监侯做不到。
人们转而关注起修行。
“珍珑塔也太难了,第一层的傀儡就强的可怕,我一招都没抗住,就给丢出来了。”饭堂内,一名新生抱怨。
旁边另一人呵道:
“知足吧,起码你没破相,不像我脸先着地……而且若不难,算什么‘死亡塔’?我听司历说,咱们这种刚踏入养气的,半年内能通关一层,就算合格。
“而且那些傀儡人虽看着厉害,但其实是有规律的,可以花钱买攻略,能快一点。”
眉毛稀疏,略显矮胖的石纪伦风卷残云,干饭完毕,说道:
“别想着走捷径,我们迟早要与真正的敌人交手的,眼下钻空子,打傀儡人沾沾自喜,结果本领没增长,以后和人交手怎么办?活人可没有规律可以找。而且越向上,塔内的傀儡就越聪明,哪还有什么规律。”
前面的司辰尴尬道:“石师兄,我就随口一说,关键不是想通关刷奖励吗?”
顿了下,他神秘兮兮道:
“我可打探到,塔里有不少好东西。虽然总体上越高层奖励越好,但也有例外啊……听说国师大人昔年曾将一件随身兵器丢进塔内。”
石纪伦嗤笑:“国师的兵器也是我们能想的?”
“那可说不好,”那司辰憧憬道,“国师曾明确说过,那件兵器会随机在各层间流动,就算是第一层,也有机会爆出来,还会有假?”
石纪伦说道:“国师这样说,是为了给咱们一个念想,驱使我等努力修炼,但这么多年谁拿到过?”
话虽这样说,可能考入钦天监,成为司辰的本就是万里挑一,哪个少年不曾幻想自己乃是天命之子?
就连石纪伦,嘴上驳斥,但同样难免幻想:
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想着这些,一群人吃完饭,结伴朝珍珑塔赶去,准备继续冲塔。
结果刚抵达,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迈步,先一步走入那屹立于星落湖北侧,古朴巍峨的石塔大门。
身影穿过阵法光幕时,青玉腰牌闪烁,光幕登时如水波荡漾,将其吞没其中。
“欸,你们看,刚才进去的好像是季平安。”一名司辰惊讶道。
“的确是他,还穿着木院的袍子。你们说,他多久会被傀儡人丢出来?”另外一人好奇。
“好歹是先天木相,天赋比咱们强多了,应该能多撑几招吧。”
“天赋只说明潜力高,可他养气时间比咱们都晚,和实力有啥关系。”
一群人好奇地驻足议论,有猜十息的,有猜二十息的……
结果众人等了好一阵,都没看到季平安走出来。
石纪伦皱了皱眉,说道:“别看了,第一层那么大,而且也不是强制打斗,或许他只是在里面旁观他人战斗。少关心别人,多想想自己。”
众人一想也是,不再关注,结伴踏入其中。
……
珍珑塔。
当季平安穿过光幕,眼前弥漫开无尽的白雾,雾气中各处传来叮当嘿哈的战斗声响。
所谓珍珑,内有乾坤。
从外表看只是一座寻常规模的古塔,可实际上内部空间极大,尤其是第一层,可以在其中奔跑好久,都摸不到边缘。
弥漫的雾气,也是为了让星官们可以排除他人目光的干扰,无所顾忌地专注于战斗。
每个进来的人,都会被传送到空荡位置,只要稍作等待,便会有傀儡教官前来。
季平安没有等,脚步甚至都未有半点停留,他迈步穿过雾气,来到一尊覆甲傀儡人身前。
那傀儡人丢下兵器,二人脚下亮起六芒星图矩阵,传送阵法开启,季平安消失在第一层。
行云流水。
连战斗过程都已省略。
从始至终,他只是看了那傀儡人一眼。
……
第二层。
出现的傀儡人更庞大,高达两米,手持巨斧,压迫力十足。
……
第三层。
出现了傀儡妖族大蛇,双目猩红,游动间声势骇人。
……
第四层。
出现了半透明的魂体,可以施展术法,神鬼莫测。
……
第五层
第六层
第七层
……
季平安在每一层都只停留了三息不到,从始至终,连衣角都未掀起一次。
每一层的傀儡守卫,在感应到季平安眼底徐徐转动的星图刹那,便放弃抵抗,恭敬拜倒,如同迎回离家多年的主人。
而弥漫于空间内的浓雾,则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简师兄,你在看什么?”
某一层内,几名司辰刚结束一次合击战斗,简庄突然扭头看向浓雾某处。
“没什么,方才那边有些动静,好像是有星官上来,但眨眼功夫就没了,有些奇怪。”简庄说道。
那名同样位列天榜的司辰笑道:
“你看错了吧,这一层进来后,都是强制交手的,若是真有人上来,肯定会传来打斗声。”
简庄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可能是我神经太敏感了。”
另一人自嘲:
“谁不是一样?神都大赏临近,再过几天咱们也该进特训班了。洛淮竹回来后我压力猛增,神经也愈发敏感,呵,按照国师大人的妙语,便是:再一次回忆起了被那个人支配的恐惧。”
在一众天才中,洛淮竹也是大魔王般的存在。
简庄说道:“那就再努把力,争取今日能通关,也不知道洛淮竹到了第几层。”
前者叹道:“重要吗?反正上头甭管有几层,都只有她一个人。”
……
季平安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或者说,听到也不会在意。
珍珑塔越往上,每一层的空间越小,雾气也越稀薄,傀儡的数量也越少。
当他踏入第九层的时候,传送点终于没有再避开其他人。
“铛!”
一声金属轰鸣声里,一道少女的身影抱着一杆方天画戟,被一尊黑甲巨人劈飞。
整个人蹬蹬倒退,方天画戟尖端在金属地板上,划出一串灿烂的火星,留下漆黑焦痕。
她感应到了身后陌生人的气息,但没有回头,也只分心刹那,便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向面前的敌人。
轰……
气海轮转声里,少女单薄的躯体内爆发出引擎般的轰鸣,以极凶悍的姿态,朝黑甲巨人撞去。
双方武器碰撞,眨眼功夫交击数十个回合。
可任凭少女如何凶悍,那巨人的防御却如山岳,岿然不动。
季平安微微扬眉,没有继续向上,而是站在一旁安静的旁观。
过了好一阵,当少女再次被巨人一剑劈飞,扶着膝盖剧烈喘息时,季平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这样不对。”
第五十六章 黑风煞不见了(求追读)
“你这样不对。”浓雾翻卷,季平安的声音回荡在周围,很清楚。
抱着方天画戟的少女愣了下,终于扭过头来。
她有着一张很干净的脸孔,五官单独拎出来并不惊艳,但凑在一起就很好看。
她的瞳孔很黑,头发凌乱而细碎,分明身材单薄,却与手中兵器莫名很配。
“哪里不对?”洛淮竹问道。
季平安回答道:“节奏。你的力量不如傀儡,便不该硬拼,而是游走消耗,好在你有这个意识,但做的并不到位,方才那一轮里,至少有四十八处应对可以做的更好……”
接着,他耐心地将少女的错处一一点明,并指出正确应对。
过程中洛淮竹沉默听着,远处的黑甲人在法阵程序作用下,并未发动袭击。
“听懂了?可以再试试。”季平安说道。
洛淮竹想了想,认真点头,气海再度轰鸣,悍然朝黑甲人冲杀过去,这次她的攻击更有章法,步伐更为飘逸。
季平安眼底浮现一丝欣赏,惊讶于少女的悟性。
不过战斗并非一板一眼,所以不多时,少女再次败下阵来。
她单手拄着兵器,扶着膝盖重重喘息片刻,扭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也不说话。
季平安叹了口气,说道:“这次你犯了三十一处错误,分别是……”
等他指出,洛淮竹低头思考了一阵,再度冲了上去。
“不错,这次只有十九处错误。”
“很好,这次的八次错误如下……”
“这次有三次,但两个并不重要,我发现你最大的问题了……”
白雾笼罩的塔内,洛淮竹一次次发动攻击,失败后由季平安指出,她再予以修正。
“砰!”
终于,随着方天画戟破风横扫,黑甲傀儡手中巨剑被挑落,整个铁疙瘩倒飞出去,摔倒在地。
其身下浮现星图矩阵。
通关。
“呼……”洛淮竹累的浑身大汗,丢下兵器,一屁股坐在地上,凌乱发丝湿透了,散发出袅袅白气。
她一脸钦佩地看过来:“我没见过你。”
“季平安。”
“洛淮竹。”少女略显生疏地自我介绍,然后歪着头思考三息,说:“我听过你的名字,今年新生里最有名的一个,在月考中得了甲上,很厉害。”
季平安谦虚道:“不算什么,只是因为试卷满分只有甲上而已。”
……洛淮竹愣了下,思考了三息,没想明白这话里的逻辑,索性不想了。
季平安饶有兴趣问:“你就不好奇,我一个新生如何能来到第九层?”
洛淮竹一呆,思考三息,没有想出答案,问道:“为什么?”
道心果然纯粹……但多少有些憨了……季平安沉默片刻,笑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可以帮我保密吗?就当做帮你的报酬。”
“好。”洛淮竹几乎没有思考地答应道。
季平安突然明白,少女为何悟性这般优秀了,因为她的脑子里没有杂念,更懒得思考许多事。
唯有心思纯粹,方有澄净道心,这类人他千年来见过一些,但往往下场并不好,太过单纯往往无法适应修行江湖的黑暗。
“那你先休息,我走了。”季平安说道,迈步走到星图矩阵中,身影消失。
洛淮竹愣住,心想:难道他就是这样一路混上来的?
……
第十三层,这里已经没有了雾气。
当季平安走进时,只看到一座环形大厅,中央是一名盘坐的星官。
浑身笼罩星光,显得模糊且不真实。
钦天监内,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最后一关里住着珍珑塔的器灵。
这个世界是存在器灵的,不过只有极少数才具有类人的智慧。
“密钥验证成功。”塔灵看了他片刻,说道。
季平安说道:“我来取一件兵器。”
他并没有骗人,的确曾将一样兵器放了进来,但只有他知道,那东西是留给他自己的。
……
晚上,青莲小筑。
当黄贺推开院门时,便看到季平安照旧躺在藤椅上。
“公子,准备吃饭了。”黄贺将食盒放下,一边给季平安准备碗筷,一边说钦天监里的消息。
季平安很少上课,所以每天黄贺回来后,会讲述发生的事。
“今天最大的新闻,是洛淮竹师姐的,听说她进入第十层了。”黄贺兴致勃勃地分享。
季平安洗过手,撸起袖子坐在桌旁,笑道:“很厉害吗?”
“当然了!”黄贺一下认真道:
“公子你可能不清楚,珍珑塔每向上一层难度倍增,尤其是九晋十这层,更是变态,大家本来猜测洛师姐起码要打半个月,才能过去,结果一下午就通关了,看来出去历练确实有用。”
他显得颇为激动,眼中满是憧憬,却不知道洛淮竹之所以通关,全是季平安的功劳。
突然,院门被敲响。
饭桌旁的两人疑惑望去,只见一个头发凌乱,五官干净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没有带兵器,空着手。
“洛……洛……”黄贺瞠目结舌,仿佛不敢相信,钦天监第一天才竟会造访。
季平安皱眉:“有事?”
洛淮竹一点不客气,走了过来,说道:“有一些问题。”
季平安抬手打断她,将黄贺打发去门外守着,不要让无关人等靠近。
这才说道:“你过来时候给人看到没有?”
洛淮竹想了想,说:“没有。”
季平安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清静两天,他并不想这里的安静被打破:“什么问题?”
洛淮竹当即将自己打第十层,遇到的问题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她的确有些憨,显得低情商,竟然直接找了过来,但这如何不是“道心纯粹”的体现?
季平安无奈道:“以你的实力,目前还打不穿第十层,不过的确有提升空间,这样吧,明天下午你在那里等我,我当面告诉你,不要往我这里跑。”
洛淮竹顿时眼眸弯弯,笑了起来。
季平安有些头疼,补充道:“另外,你离开时候注意些,别给人看到,我嫌麻烦。”
洛淮竹歪头思考了三息,没想明白这话的含义,索性不想了:“好。”
门外。
目送洛淮竹离开,黄贺脑瓜子嗡嗡的,不禁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
“是了,当初国教圣女也是悄悄过来拜访过,可问题是……公子啥时候和洛师姐认识了?”黄贺想不明白。
……
接下来几天,季平安偶尔会抽出时间去珍珑塔指导。
并不是无聊,而是神都大赏乃团队赛,并不是只凭他一人就行的,从这个角度,提升洛淮竹的实力很有必要。
特训班开班临近,可钦天监内,一些不好的消息却渐渐传开。
集中于“抓捕黑风煞”的事情上,当日五大监侯联手朝廷,下令斩杀黑风煞,为苟寒衣报仇。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可真实情况是。
随着各地纷纷回报,别说斩杀捉拿,就连黑风煞的踪影都找寻不到。
“莫非人已经逃出中州?甚至大周疆域?否则为何毫无消息?”饭堂内,有弟子质疑。
“茫茫人海哪那么好找?真以为通缉犯那么好抓?我看啊,这件事只怕要落空。”有人不抱希望。
“这……那般大的阵仗,消息都传开了,若是抓不到人,我们钦天监岂不是要遭到整个修行界耻笑?”更有人忧心忡忡。
这不是单纯的颜面问题,若一名区区破五散人就可踏破钦天监招牌,却逍遥法外。
消息传开,钦天监的威严和形象将跌落谷底,被各大宗门怀疑底蕴实力衰败,连锁影响难以估量。
顿时,一股忧虑,焦躁的气氛笼罩所有人心头。
甚至有消息称,五大监侯私下开会,方流火将桌子都拍碎了,可见一斑。
……
晚上。
当躺在藤椅上看书的季平安,听完黄贺对院中议论的讲述,默算了下时间。
距离他颁布“血杀令”已经过去九天,明天就是最后截止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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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因为剧情刚结束一个小高潮,看得出大家追读欲望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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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说都没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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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晚上就来了这么大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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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晚饭还没吃,我先恰口饭去,然后理一理思路,争取把后面的剧情写好。
大家明天记得追读啊,新书期数据太关键了,压力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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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不修行》白银盟感谢单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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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千里送人头(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中州边境。
某座酒肆内,门帘倏地掀开,一名满脸横肉的刀客戴着斗笠踏入,环视人群,大大咧咧坐在一张空位上,招呼道:“老规矩。”
小二笑着:“稍等,这就来。”
刀客摘下斗笠,放在桌上,旁边有相熟的客人笑道:“镖头回来了,这趟可算顺利?江湖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这年头,绝大部分人都与户籍地绑定,消息闭塞,押镖的武夫与客商走南闯北,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
刀客说道:“要说新鲜事,当属那黑风煞犯下的案子,不知怎的,竟惹恼了官府,如今整个中州各地城头贴满画像,朝廷的修行者恨不得把房盖掀开。
“听闻连屯军卫所都出动了,封锁了中州官道,可苦了我们这帮苦哈哈。”
“黑风煞?是江湖上那个通缉犯?修行武夫?”
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当即议论起来。
对神都的大人物而言,黑风煞只是个有些陌生的通缉犯,但放在江湖里,一名心狠手辣,战绩彪炳的破五武夫,名声已不算小。
没人注意到,酒肆角落里一张桌子旁,一名黑发遮面的男子一边端碗饮酒,一边警惕地竖起耳朵倾听。
更没人知道,他们议论的那名通缉犯,就坐在身旁。
黑风煞这段日子心情可谓大起大落。
某次意外撞见修行者交战,被天空中耀目的法器光辉吸引。
而后那一队星官被冲散,恰好窥得一名形貌丑陋的老人落单,黑风煞顿起歹念。
生出杀人夺宝心思。
并非没有犹豫,以他的见识,能猜出对方该是钦天监星官,朝廷正规军。
但转念一想又如何?
自己杀人便走,茫茫江湖大可躲藏一阵,想来大周钦天监也不会为一将死的丑八怪大动干戈。
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唯一的遗憾在于,那老叟身上防护符咒激发,而对方同伴及时赶来,只好遁走。
保险起见,他更连夜奔袭数百里,抵达临府境内,寻了一江湖上朋友的庄子暂住。
对方同样不是好人,手底下人命不少,在当地置办产业,表面上是个豪绅,颇有势力。
闷头藏了几日,迟迟不见危险,他也放下心来,在城中大手大脚,花天酒地。
没成想没过多久,城中突然风声鹤唳,他的画像贴满城头。
黑风煞对官府的通缉并不太在意。
朝廷虽强,但只要避其锋芒即可,对他这种混迹江湖多年的强者而言,乔装易容更乃家常便饭。
尤其,好歹是一名破五武夫,官府心存忌惮,地方官说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自己低调些,海捕文书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此乃不必明言的默契。
真正令黑风煞意识到问题严重的,乃是来自江湖的追杀。
他清楚记得,那一日从勾栏离开准备返回庄子,远远察觉不对,机警逃走。
数日后得知,那山庄竟被一伙江湖强人踏平,焚烧殆尽,自己那朋友也饮恨当场。
更通过渠道得知,中州江湖大小势力,皆开始寻找黑风煞行踪,据传有大人物要取他性命。
同时被黑白两道追杀,黑风煞惊恐莫名,果断朝中州边境逃,准备朝大西州,或南方二州前行。
前者为妖族势力辐射,后者乃南唐国疆域,大周势力都将削弱。
可看样子……道路已经被官军封锁,他狠狠咬了口手中馒头,眼神发狠,决定今晚便绕路离开。
大不了避开官道,翻越山岭。
对凡人而言,山中毒虫猛兽足以致命,但以他的修为并不是问题。
“结账。”闷声起身,丢出几枚大钱,黑风煞起身离开酒肆,朝客栈走去。可就在他远远窥见客栈时,源自武夫的灵机传来预警。
有杀气!
黑风煞脸色一沉,脚步不停折身钻入道旁小巷,而后开足马力狂奔,沿着街巷一路跑到小城边沿。
“蹬蹬蹬……”
靴子踩踏,他身轻如燕翻越过那不算高的城墙,朝郊外山野狂奔。
一名破五武夫,全力奔行速度恐怖,丝毫不逊于奔马,甚至犹有过之。
眨眼功夫便将城头抛在身后,可黑风煞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因为他清楚感应到,那萦绕身周的杀气始终未曾散去,意味着他仍被敌人注视着。
“该死,这小地方何时有这般强人?破九境不要钱吗?”黑风煞心中大骂不止。
突然他脚步停了,斗笠下一张阴狠的脸庞抬起,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老道。
道人干瘦,须发泛白,面容猥琐,道袍也好似多日未曾洗过,手中正抱着一卷拂尘,笑眯眯盯着他。
破九!
对方实力与自己乃同一大境界……黑风煞抬手,缓缓按住后腰刀柄。
恰在这时,他左侧密林中传开咳嗽声,一名病恹恹的书生缓缓走出,一手用手帕捂着嘴,仿佛随时要死掉,另一只手却提着一柄青釭长剑。
“阿弥陀佛。”右侧,山坡下传来低沉佛号,一名头顶结疤,胡茬青黑,断了一条手臂的僧人踏步走来,眼神冰冷。
“呜呜……”
山林中忽有风起,群鸟惊飞,一只身躯庞大,周身笼罩虚幻光辉的白狐无声出现在他身后,其上立着个描眉画鬓的女童,拍手笑道:
“找到了,找到了……”
继而绷起小脸,恼怒道:“一个人怎么给四个人分?你们老的老,残的残,病的病,就不能谦让我这个小孩子?”
黑风煞如遭雷击,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
当看清这“老幼病残”四人组合,他彻底明白江湖里,是哪方势力要取他性命了。
“暗网……”黑风煞喉结滚动,试图做最后挣扎,“各位还请说个明白,某家如何惹到了尊驾?”
他不明白,自己破五修为虽不低,在江湖里也算个人物,可如何招惹来暗网杀手?惊动传说中的血杀令?
难道,就只因为伤了那个丑陋的老头?
这一刻,黑风煞心头生出一丝后悔,而在看清老道那笑眯眯,却怜悯冰冷的目光后,他心中再无侥幸。
“轰!”
体内气海轰鸣,气机游走全身,黑风煞化作一道残影,直冲那病恹恹的书生,腰刀出鞘,迅若雷电。
“无量天尊!”邋遢老道吟诵一声,忽然高举拂尘。
仿若信号,与此同时,书生举起长剑,僧人并掌成刀,女童座下白狐抬起前爪。
“诛!”
下一刻,四人同时斜斜一挥,磅礴灵素弥散,黑风煞身躯上光辉闪烁,定格于原地,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旋即,破五武夫那钢铁浇筑般的肌肉上,浮现一道道猩红的细线。
片刻后,细线扩大,鲜血喷涌,这名江湖枭雄身躯四分五裂,被切割成不大不小,刚好四块。
一颗头颅连带肩膀滚落在地,斗笠居中裂开,黑发披散下的脸庞上,是惊恐瞪大的双眼。
“余下期限不多了。”老道走过来,拂尘一扫,只留下光秃秃一颗头颅,看向女童。
后者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吹起口哨,旋即一头金色猎鹰打远处飞来,朝下俯冲,将黑风煞的头颅抓起,振翅朝神都城方向飞去。
……
……
时间来到苟寒衣回归神都后第十天。
清晨。
议事堂内,五名监侯再次列座,堂内气氛压抑,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当啷。”穿白色绣金线官袍,容貌清俊威严的李国风将八角星盘丢在桌上,声音低沉:“十天了,整整十天!黑风煞还在中州,但……为什么,偏偏找不到他?!”
……
ps:感谢大佬二十万赏,再添两盟!威武霸气!
我已经麻木了……
第五十八章 轰动的钦天监(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黑沉沉的星盘摔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能令素有沉稳风范的李国风如此,可见心情恶劣程度。
其余监侯同样脸色难看。
十天并不长,若参照朝廷追查人犯速度,几年捉不住都实属正常。
他们也并不指望这样短的时间能解决对方。但整整十日,发动各地追查搜捕,却半点踪迹都未寻到,未免令人心焦。
“十日功夫,若对方足够机警,足以逃出中州。而众所周知,距离神都越远,朝廷的力量就越弱。”徐修容不复温和,两条纤细的眉毛蹙起。
“星盘占卜结果显示,对方尚未出逃,此事我们联手推演多次,不会出错,一个破五武夫,也不该有人能替他遮掩。”白川语气阴柔,冷静分析。
老实人黄尘想了想,闷声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只是躲藏着?地方官府就毫无发现?”
方流火“呵”了一声,火红色眉毛抖动:
“地方官可未必尽心,只要声势够大,给上头交待即可,谁愿冒着生命危险,与破五失修士厮杀?寻人还得靠我们自己!
“依我看,我们几个留个人坐镇,其余人各自带人出巡,虽却乏媒介,占星术反馈模糊,但只要距离近一些,总能寻到。”
火院星官总以粗鲁外表示人,但事实上,方流火外粗内秀,当即提出有建设性方案。
李国风沉吟不语,片刻后吐气道:
“我非是不赞同此方法,只是始终有所担忧。”
见几人望来,他斟酌措辞:
“我这几日反复占卜,总觉哪里不对。再结合前几日彭园之事,担心其中另有内情……”
徐修容颦眉,说道:
“你莫非担心,苟师兄被袭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想引我们离开神都?”
李国风颔首,道: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我占星的结果是,我们无法将其捉拿。也许是有人干预,就如彭园背后的势力。”
这……堂内众人陷入沉思。
这个猜测确有可能,毕竟前脚彭园爆出狼人身份,后脚出事,难免令人多想一层。
若当真是调虎离山之计,虽不知敌人后面招法,但总是个威胁。
一群人脑补开去,愈想愈觉可能性极大。
“可若是这般,苟师兄的仇难道就算了?”老实人黄尘不同意。
方流火附议道:
“黄尘说的是。况且此事闹的这样大,若我们就此龟缩,钦天监颜面何存?”
白川瞥了他一眼,道:
“或许这便是敌人奸计,令我等陷入两难抉择,若不离开便贻笑大方,成为笑柄。若出去,则正好中计。我认为可向朝廷奏报,令其勒令地方,以防那帮官员放水。”
意见难以统一,顿时争吵起来。
徐修容只觉头痛,她是不喜吵架的,既倾向于方流火的方案,又担忧中计,陷入两难。
李国风沉声不语,显然也在权衡利弊,所有人都知晓,无论选择哪种方案,都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就在双方争执激烈,难以达成共识的时候,突然间……议事堂外院门被猛地推开。
穿玄色衣袍的裴司历急匆匆赶来,神色有着明显的惊悸。
众人停止争吵,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
李国风沉声开口,语气不善:“发生何事?”
他是个很看重礼仪程序的,裴司历不敲门便闯入,令本就烦躁的他愈发恼火。
然而裴司历的下一句话,便令五名监侯惊愕地坐直身体,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
“门……门口……有人把黑风煞的人头丢在钦天监门口了!”
李国风五人同时站起身,桌椅倾斜,失声道:
“你说什么?!”
……
……
钦天监巍峨院门处,此时已被乌泱泱的人群填满。
当薛弘简一行人闻讯,急匆匆打饭堂跑过来时,只见前方已没了空位,到处都是议论声,更有人奋力朝人群前挤。
“薛师兄,你们来了。”
大家闺秀王师妹碍于女子身份,不好与人拥挤,这会与几名女司辰站在一旁说话,看到熟人不禁招呼。
薛弘简走过去,这位国公之子先朝几名女司辰颔首,突出一个风度翩翩,旋即追问:
“究竟发生何事?我听闻那黑风煞死了?”
王师妹“恩”了声,神色犹自带着后怕:
“我们是最早看到的。今日没有早课,我们几人相约出去买些书本,可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一名挑夫走过来,将一个包裹严实的竹筐放在门口,自称说是有个陌生人,给了他一贯钱,要他将竹筐送过来。
“守门的白役好奇打开,结果里头赫然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与通缉令画像上一般,旁边还放着纸条,上书‘黑风煞’三字……”
她绘声绘色,将经过讲述一番,听得薛弘简等人瞠目结舌。
“莫非是地方官府将人斩了?可为何又命一挑夫送来?”一名司辰疑惑。
薛弘简也大为不解,只觉匪夷所思。
这时候远处五道色泽各异的星光如长虹贯日,坠落在地。
显出身披官袍的五名监侯。
立刻有人将人头呈上,并讲述经过,末了道:“已经派人去寻送来此物者。”
李国风星眸闪烁,确认人头并无伪装,又借助毛发占星,确认了对方身份,这才沉沉吐了口气,眼眸中难掩震惊,说道:
“的确是黑风煞无疑。”
方流火、白川、黄尘等人又惊又喜,困扰钦天监的难题已解,可更大的疑惑涌上心头。
到底是何人出手?
李国风沉吟片刻,传音入秘道:
“对方既用此种方法,必是不愿暴露身份,恐难追溯,或是国师昔年人脉故旧,出手替我等解除危急。稍后可宣扬乃地方送上,彰显威严。”
国师故旧遍天下,虽已亡故,但威望尚存。
江湖里难免有强者,昔年承国师恩惠,有出手的动机……匿名送上人头的手法,也与江湖人不愿与官府打交道的脾气吻合。
这是几人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只有徐修容眸光闪动,不知为何心头浮出一个名字。
……
黑风煞死亡的消息,很快于院中传开,虽过程有些离奇古怪,但身处底层的星官们最多脑补一番,更多的还是畅快。
木院,四季阁。
听闻喜讯的沐夭夭、黄贺等人也绽放笑容,只有坐在人群里的季平安波澜不惊。
不过他性格向来如此,大家都已习惯,只当他心境超然。
当徐修容返回后,找了个由头将季平安单独带到房间内。
棕色门窗关闭后,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身披墨绿色官袍的女星官盘膝坐在蒲团上,美丽的毫无瑕疵,素白柔和的脸上,一双眸子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良久,她朱唇轻启,语出惊人:
“黑风煞,是你杀的吧?”
……
ps:又上了个盟,大概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吧,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第五十九章 统治特训班的第一天(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黑风煞……是你杀的吧?”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徐修容吐出这句质问后,美眸便一眨不眨,盯着季平安的脸庞,似要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她失望了。
季平安既没有错愕,也没有被点破秘密的惊慌,一如既往地平和淡然:“为什么这么说?”
徐修容贼心不死:“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
季平安并未否认这点,微笑道:“但黑风煞的事与我无关。而且我也缺乏足够的动机和能力。”
见他如此泰然,徐修容面露狐疑,有些不确定了。
她也只是诈一诈,或者说:
出于女子星官的第六感,总觉眼前的年轻人有股幕后黑手气质,恩,从设计铲除彭园事件中可窥见一斑。
但正如季平安所说,且不说他如何做到抢在朝廷前,斩杀一名破五武夫,便是动机也不足——即便其为国师亲传弟子,但与苟寒衣完全陌生。
总不会说:又是国师大人死前预测……
从逻辑上,季平安于此事毫无瓜葛,但她仍觉对方嫌疑巨大。
摇了摇头,徐修容见其一脸无辜,只好揭过此事,转而道:“明日就是特训班开启日,将你叫过来,也是叮嘱一番。”
不是……丫头你这话题转换好生硬……季平安心中吐槽了下,配合地露出认真表情:
“监侯请说。”
徐修容清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给他:
“这是特训班的星官名单,每个院保底有两个名额。今年总共十五人,不过其中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神都大赏,你只要关注最优秀的几人便可,分别是……”
季平安展开名单,扫了眼,发现是按照各分院排列。
其中“总院”一栏,只有洛淮竹一个名字。
后面金院四人,木院两人,其余三院各占三个名额,他只认出一个“简庄”,其余陌生。
耳畔,徐修容将重点几人介绍了一番,旋即问道:“记住没有?”
季平安折起纸张,塞进袖子里:“没记住。”
没记住并非记性不好,而是他根本不关注……季平安活了一千年,见过的人何其多,若是每个人都要他记住,岂不是很累?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那些最惊艳,足以青史留名的人物才值得自己正视。
……徐修容沉默了下,突然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滚吧。”
季平安笑了,心想若是当年,你敢这样说话,小心我拿起教鞭打你屁股。
……
……
随着黑风煞身死,余波渐散。
当特训班召开消息传出,监生们迅速转移关注,好奇今年究竟哪些人会入选。
最优秀的几人不必说,但往下的一些名额是存在竞争关系的,更有谣言称:木院凑不齐人选,可能会将名额转给其余分院。
季平安没有关注这些话题。
翌日清晨,慢悠悠用过早饭后,他与沐夭夭汇合,朝着特训班所在的“两仪堂”走去。
沐夭夭兴奋中夹杂着紧张:“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呢,以往都没啥机会和各院天才接触,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少女的修为不错,但综合成绩在天榜上只能算优秀,并不拔尖。
最好成绩能冲进天榜尾巴,平素大概在十几名晃悠,昨晚兴奋的甚至没睡好觉,白净的脸上顶着硕大的黑眼圈。
有点可爱。
季平安笑道:“神都大赏数年一届,谁不是第一次?放平心态就好。”
沐夭夭腮帮子鼓起,圆而大的眼睛翻了个白眼:“我没你的本事,啥事都一副淡然的模样,跟个老头子似得。”
季平安莞尔,心想自己是不是的确该少年气一些?唔,有点不会啊。
说笑间,两人抵达两仪堂,与寻常学堂布局并无差异。
还在门外就听到里头交谈议论声,而跨入门后,原本分散落座的各院天才们同时停止交谈,投来好奇、审视的目光。
不少人脸上,浮现微妙表情。
对于“季平安”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知道乃此届新生中最出挑的一个,更频繁搞事。
按理说,天才们总是既相互不服,又惺惺相惜的。
对于此类“天才学弟”,不说热切,但起码不至于反感。
但这一切,在他们拿到名单后开始发生变化,能参与特训班的,几乎都是“老生”,彼此本就相识,季平安这个外来者在其中无比突兀。
尤其,他虽天赋厉害,学识深厚……但说到底,这只能证明未来潜力惊人。
修行只一个多月,还只是个初窥门径的菜鸟,就强势塞进特训班……
这群年轻人嘴上不说,但心理多少有些别扭。
抵制不至于,但隐隐的排挤是无法避免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比如在座一名坐姿端正,眼神柔美的女司辰,就投以好奇视线。
“季师弟、沐师妹,你们来了。快坐,司历稍后才会来。”简庄见气氛沉闷,笑着起身招呼,打破僵局。
季平安颔首,表示见过。
简庄身旁,一名神色冷峻,眼神凌厉的青年看向他,微微点头:“金院王宪,天榜第二。”
那名眼神柔美的女司辰嫣然一笑:“水院林沁,天榜第三。”
坐在她附近的原·木院大师兄,宋远没吭声。
一名大大咧咧靠作墙边,双手无聊地左右反复抛着一只火球的瘦高青年笑了笑:“火院赵星火。上回天榜没考好,屈居第四。”
说着,他轻蔑地看向林沁,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最后开口的是个老实巴交,沉默朴实的少年:“我叫石昊,土院的。”
说完,犹豫了下还是补充道:“天榜第五。”
其余人没吭声,大概是自觉排名不够高,不好参与。
这就是天才们的自我介绍方式吗……沐夭夭瞪大眼睛,一阵局促,手指绞在一起,咬着嘴唇不知该不该开口。
一方面,不想堕了木院的气势。
另一方面……自己的排名有些拿不出手,徒惹人嗤笑。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季平安,可旋即才想起:季平安才刚入院,甚至都未曾进行过天榜试,并没有排名可言。
季平安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以他的阅历,一眼洞穿这帮少年的心思。
虽看似是介绍自己,但实则,乃是无形中的下马威。
而季平安与沐夭夭,一个没上过天榜,一个排名十名开外……怎么说都不好听。
若不回答,则明显在开班第一天,就被其余各院压了一头,吃个闷亏。
少年人的明争暗斗啊……季平安微微扬眉,正欲开口。
一旁的简庄抢先一步,笑道:“季师弟的名声我们都知道,不用介绍了,先坐吧。”
他尝试为两人解围,季平安想了想,也便与沐夭夭找了个空位坐了。
只是距离上,明显与其他的星官们更远一些,老生们虽也按照分院聚集,但却凑在一个大圈子里。
季平安与沐夭夭,则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如同被孤立一般。
沐夭夭垂着头,原本的兴奋与期待不见了,只是沮丧,她痛恨自己太弱了,给自家分院丢人。
堂内气氛有些尴尬,就在这时候,靠坐在窗边的一名星官叫道:
“洛师姐来了!”
哗——
顿时,十几名各院天才们同时挪过目光,只见一名身材单薄,头发凌乱的少女从院外走来。
一时间,众人再没有了傲气,眼神中只有敬畏,崇拜,乃至火热。
就连天榜第二的王宪,亦是如此。
无它,只因洛淮竹的修为全方面碾压他们,虽同在天榜,且看似相隔不远。
但所有人都知道,第一与第二之间,不是沟壑而是深渊。
这般大的差距,如何令他们不崇敬?畏惧?
不少人更是站起身,脸上扬起热情的笑容,准备招呼洛淮竹来自己这边坐。
“洛师姐,我这边有位置。”
“洛师姐,上次那个修行问题我想请你解答。”
“洛师姐……”
一声声呼唤声中,洛淮竹踏入学堂,好看的眉眼皱起,显得有些烦躁。
直到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眉间方舒展,嘴角扬起笑容。
继而,在众目睽睽下,“天榜第一”洛淮竹径直走到季平安身旁,坦然落座。
从始至终,没有去看其他人哪怕一眼。
躁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仪堂内。
一片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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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未来的画面(感谢数字大佬盟主打赏)
在洛淮竹坐下前,堂内声音热烈。
在她坐下后,所有人的声音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
空气突然寂静,少年们或僵立于原地,或面露错愕,或诧异不解。
发生了什么?
天榜第一,有“道痴”称号的洛淮竹大师姐,为何坐在那个季平安身旁?
并且还朝他送去笑容?
这还是他们印象中,那个道心空灵,高冷孤傲的大魔王吗?
简庄愣了愣,招揽的手停留在半空,抬起不是,放下也不是。
目光凌厉,排行第二的王宪皱起眉头,似是不解。
眼神柔美,对其本就好奇心浓重的林沁眼底浮现讶色,旋即转为复杂。
赵星火手一抖,火球“啪”地湮灭,高瘦青年瞠目结舌。
名字颇有主角之风的“石昊”也坐直了身体,看向季平安的眼神正色了许多。
众人心头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们认识!
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如何私底下相识?并且看样子关系很好?
“洛……洛……”
穿荷叶色罗裙,环形发髻扎在脑后的沐夭夭瞪大双眼,没看懂这个展开,她想问,但又觉不妥便强行忍耐下来。
等瞥见其余星官的反应,顿时扬眉吐气,与有荣焉地挺起对a。
季平安有些无奈:“你干嘛坐过来。”
洛淮竹愣了下,歪着头思考三息:“不行吗?”
季平安叹息一声:“那就这样吧。”
这时候,一道穿着玄色官袍的身影走入两仪堂,也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是老熟人裴司历。
他腋下卷着一份名单,乃是特训班的教师,瞥见与大圈子格格不入,龟缩坐在角落的三人组时,同样略感诧异。
旋即挪开视线,清咳一声说:“人都到齐了吧,点个名字。”
一名名星官收敛仪容,正襟危坐,很快调整好情绪,只是排挤季平安的方案,俨然落空了。
本以为,可以将这名新人排挤出圈子,结果人家的圈子更大,更高级……即便,只有洛淮竹一人。
可人脉圈子强大与否,本就与人数多寡无关。
点名结束,裴司历环视众人:
“多余的废话我不多说,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各院年轻司辰中的佼佼者。特训班每次的‘课程’皆有区别,但万变不离其宗,皆为神都大赏铺路。
“神都大赏既考校修为武斗,同样重视头脑……毕竟,真正令人之所以为人,与鸟兽区分者,便在乎头脑智慧。
“故而,在座学子,无论修为高低,天榜成绩如何,都并非作为参与大赏的依据。往届同样有许多修为较低,却因智慧过人,从而入选的例子。”
话落,不少天榜排名较差的星官挺起胸膛,眼神坚毅。
裴司历满意颔首,卷起名单说道:“按照规矩,特训班第一课不在监内,而在神都城中,我们这就出发。”
……
半个时辰后。
一行十六名星官,换下了标志性的袍服,只穿着普通衣衫乘车抵达了府衙,并在内院中见到了府衙总捕头。
后者手中捧着一叠纸张,将其分发下来,沉声道:
“各位手中所持,乃是一份卷宗。也是本次特训的任务内容。”
特训是历练的一种,而大凡修行者历练,除了跑到九州那些人迹罕至,危险重重的禁地苦修外。
最常见的,便是游历各地,询问官府当地可有歹人为祸,予以铲除。
特训内容也不例外,神都城人口百万,涉及修行者的案子并不少。
府衙很乐意钦天监帮忙解决。
季平安翻开卷宗,目光一扫,案子很简单:前两日,朝中一名官员意外身亡,仵作验尸后发觉死因怪异,不似人为,更像妖族作乱。
道门赶往后,因人死了太久,问灵失败,只找到部分线索记录于卷宗上。
裴司历站在一旁,负手淡淡道:
“监侯通过占星确定,凶手仍躲藏于神都城内,你们的任务便是尽快捉拿凶手归案,卷宗上提供了可疑人的部分资料,为期三日。若三日后毫无进展则更换任务或由司历介入,若有进展则可适当顺延……”
他讲了下规矩,末了补充道:
“此番任务即考校你等头脑,若遭遇冲突则涉及修为武力,各院分组,每日汇报进度。五位监侯会对每个人的表现进行评价,涉及后续资源分配。好了,若无异议现在便开始。”
话落,一群星官精神一震,既觉棘手又跃跃欲试,想要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中拔得头筹。
当即,以王宪为首的四名金院星官走到一旁,低声交谈片刻,同时拿出星盘进行占卜,而后振奋离开。
其余分院队伍见状,也不敢耽搁,纷纷从卷宗中获取关键信息,凝练为“占星术”的语句,用术法获取追查方向。
而后匆匆离开。
仿佛生怕动作慢了,被其余队伍抢先完成。
……
府衙大门口。
季平安三人站在威严的石狮子旁,没有与其他人一般焦急。
“你跟着我干嘛?”他有些好笑地看向洛淮竹。
后者想了想,说:“这些东西太麻烦,我不会。”
她觉得这个特训内容太复杂,不如看到敌人直接莽简单。
沐夭夭眨巴眼睛,笑着说:“那就跟我们一起吧。”
她是有小心机的,季平安有脑子,洛淮竹有武力,简直完美。反正洛淮竹无论表现如何,她的资源都不会少,不如拉过来当外援。
说着,她从腰间的布袋中掏出自己的星盘,皱眉读着卷宗,愁眉苦脸道:“这该怎么占卜才好?”
占星术很复杂,以他们的修为,还无法直接占卜到凶手位置,必须通过改变占卜语句,间接性获取线索。
以抓捕黑风煞为例,直接占卜他,结果未必准确。
但若改变占卜内容为“我朝北走,是否会遭遇黑风煞”……涉及到自身,准确度会高一些,诸如此类。
所以,对这群最高破三,最低养气境的星官而言,如何提炼占卜语句,形成严密的逻辑链,一点点寻找线索才是考验内容。
而不是真让他们去学捕快破案。
洛淮竹没吭声,扭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人,然后愣了下。
只见季平安不知何时已经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运转大衍天机诀。
几人头顶,碧蓝晴空之上,相隔无数万里的七颗星辰散发着永恒的光辉。
一幅幅闪烁的画面,突兀呈现于季平安脑海中,起先模糊,继而清晰,最终定格在一副画像上:
那是一座外墙爬满青藤的茶楼,一张与卷宗上画像吻合的脸孔盯着他,扯开狰狞笑容,而后狠狠掼出刀光。
“砰!”
脑海里,那一刀刺在画面中央,崩开蛛网般的裂痕,这副未来画面如镜子般破碎。
季平安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星图徐徐旋转,不禁蹙眉。
在他的占卜中,不久后的某一刻,凶手将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似乎是专门找上门的。
事情似乎……有趣起来了。
季平安沉沉吐出一口气,看向身旁一憨一傻两名少女,露出灿烂笑容:“你们知道,哪里的茶楼外种着青藤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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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神皇陛下召见(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如何在偌大一座神都城内,寻找到一座籍籍无名的茶楼?
季平安表示,对于星官而言太容易不过。
于心中占卜一番,几人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略显僻静的街角锁定目标。
大概因位置不佳,这间名为“暗香”的茶楼客人稀少,环境倒是异常风雅,与市井里供给贩夫走卒饮茶吃糕点热络场所不同。
非但外墙种着一挂挂青藤,季平安三人走进楼内,更随处可见墙上挂满书画墨宝。
“咦,这里环境倒是不错,你咋知道神都里还有这样的好去处?”沐夭夭好奇地四下打量,以为季平安早知道这里。
洛淮竹目不斜视,她对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不感兴趣。
“三位客官里边请。”
小二迎上来,先对两名少女的容貌惊艳了下,旋即对季平安投以羡慕眼神。
“招牌茶点各来一份。”
茶楼人不多,季平安寻了个空桌坐下。
等小二离开,沐夭夭终于忍不住,焦急道:“其他人都去追查凶手了,我们来这干嘛?”
季平安笑道:
“急什么,既然给了三天时限,就说明监里对此案有所评估,不觉得我们一两天内能解决。与其满城乱跑,不如先休养好头脑和身体,不然等遇到凶手都打不过。”
顿了下,他补充道:
“而且,你有信心能争的过他们吗?”
沐夭夭沮丧地垂下包子脸,没吭声,明白了季平安的意思:
相比于其余各院精锐齐出,木院两个更像是打酱油的,或者说,为免名额被分走,强行塞了两人进来。
她其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期待能通过选拔,参与神都大赏。
只是洛淮竹的加入,令她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季平安这句话将她打回现实。
洛淮竹战力虽强,但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她又很弱帮不上忙,季平安头脑虽好修为又不够,短板凑全了属于是。
这般情况,如何与四院天才比?
与其忙碌到最后一无所获,不如趁早摆烂。
想到这,沐夭夭顿时没了查案的心思,拿起桌上糕点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洛淮竹闭上眼睛,打坐冥想,对这些事毫不关心。
季平安笑了笑,心想带着两个憨憨也蛮好,起码好忽悠,不会刨根问底。
可凶手具体何时到来,他仍无法确定。
就这样干坐着?
当他喝掉第三盏清茶的时候,招呼小二取来笔墨,用画画打发时间。
……
……
第一天,凶手没有出现。
季平安三人在茶楼坐到日暮,方返回钦天监。
得知其余队伍也未有进展,并不意外,而随着特训班名单公开,钦天监内不出预料掀起轩然大波。
正如黄贺所担心的,当季平安这个另类的名字出现于名单上,名为“公平”的神经便被挑动。
“凭什么?季平安为何会塞进去?他天赋是很高,但才修行一个多月,修为比我们都不如,这不符合规矩!”
饭堂内,有脾气火爆的司辰义愤填膺,拍桌怒道。
“就是啊,我也承认他很厉害,但特训班为夏季的神都大赏所设,以他的修为,硬塞进去实在不妥。”另外一名司辰附议。
“呵,规矩?监内从无写明什么人能进,只限定了分院名额。据说季平安已成了木院新任大弟子,徐监侯偏袒一二倒也正常。”一名水院星官阴阳怪气。
看似为其说话,实则挑事意图明显。
果然。
此话一出,莫说自觉机会被抢走的星官们不爽,就连尚未踏入修行的普通监生们也颇有微词。
对徐监侯仗着权力,塞人捞好处的行为不耻。
人群中的石纪伦欲言又止,既想卖季平安好处,又担心惹来舆论反噬,左右为难。
一名木院弟子听不过去,起身怒道:
“名额是我木院的,我们愿意给大师兄用,与你等何干。”
许久未出场的锦衣少年呵道:
“按道理我们是管不着,但凡事尚有公理。季平安于你们有功,获得好处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他是怎么做的?
“我可听说,今日各分院天才满神都城查案的时候,你们木院的两名‘天才’可是躲起来喝了一天茶水,这般态度,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混子。”
话落,那名木院弟子噎住,脸猛地涨红,竟无法反驳。
“少说几句!”坐在一旁的薛弘简皱眉,身后拉他。
锦衣公子不忿道:“薛兄,我又没说假话,你拦我作甚。我看那季平安就是这段日子太顺,心态飘然了。”
薛弘简摇头:“季平安绝非短视之人,或许另有隐情。”
王师妹叹道:“薛师兄你总将人想的太好,他毕竟出身乡野,骤然成为木院大弟子,心态转变理所应当。”
薛弘简无力反驳。
很快的,关于特训班历练内容,以及木院毫不掩饰摸鱼行为的消息,以三座饭堂为核心,朝整个钦天监疯传。
大意为:
木院两人自知修为浅薄,摆烂躺平,连装样子都不肯,明目张胆混日子。
须知,特训班成员都会有资源倾斜,就算摆烂,也只是拿的少一些。
这愈发令人深觉不公,有性格刚烈的,甚至公开抨击徐修容徇私,利用制度损公肥私。
当然,这类极端言论从者较少,大部分火力仍集中于季平安一人。
……
与此同时,五名监侯也在议事堂内,接受裴司历的汇报。
“今日五院队伍表现记录如下。”
裴司历将写满文字的纸张呈上,并辅以讲解。
按照惯例,各支队伍会将自己所获写成文字稿,集中送到他手上,再由其转交监侯审阅。
五人一一扫过各队伍进度,微微点头,并给予评价。
“不错,王宪不愧是天榜第二,仅次于洛淮竹的司辰,思路清晰,占卜准确,虽尚未寻到凶手但进度斐然。”
“林沁几个另辟蹊径,这占卜方向颇为有趣。”
“石昊……唔,稳扎稳打,虽慢了些,但也不错。”
“赵星火几人还是莽撞了些,不过火院的星官嘛……正常。”白川评价的时候,不忘怼一句老对头。
方流火眉毛扬起,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觉得自家弟子属实有点不争气,不过也没办法。
火院星官大多继承了他的鲁莽暴躁,却少有几个聪明的。
烦躁间,方流火察觉不对劲,又翻了翻纸张,疑惑道:“木院的进度呢?怎么不在?”
其余几人也疑惑望来,裴司历沉默了下,苦笑道:“没有。”
仿佛生怕监侯们不懂,他解释道:
“木院队伍离开府衙后,找了个茶楼坐了一天。恩……淮竹在修行,沐夭夭在吃喝,至于季平安……他在画画解闷。”
?
五大监侯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旋即神情各异,不禁看向徐修容。
对于木院推举的两个人,监侯们心知肚明,并不觉得能参与神都大赏。
恩,沐夭夭努努力,运气好的话也还有机会,至于季平安……修为是最大的短板,不做考虑。
简而言之,监侯们并未对其抱有希望,可这样公开摆烂,名声上多少也不好看。
方流火笑了笑:“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白川瞥了他一眼,心想你个玩火的怎么也学起我阴阳怪气起来了。
李国风威严的脸孔上,眉头微皱,隐有不喜,淡淡道:“就这样吧。”
唯有徐修容眸光闪烁,总觉得那家伙又在谋划什么。
她眼眸低垂,无喜无悲:“三日方截止,这才第一天呢。”
……
天将入夜时。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国公府外,车帘掀起,薛弘简迈步跳下来,沉沉吐了口气。
作为国公之子,他每隔一段时间,会返回府内住一晚,这既是慰藉思家之情,也有其必要性。
当代鹿国公生育子女众多,薛弘简在其中不算出挑,同样要面临兄弟姐妹间的争权夺利。
所以,时常在父母面前“刷脸”,提高存在感便是应有之事。
然而今天当他返回家门时,猛地察觉不对。
气派的国公府外,朱红色大门两侧,各自停着一辆马车,其中一架尤其尊贵奢华,周围有披甲执锐的禁军守卫。
见他走来,纷纷投以警惕注视,手按刀柄,仿佛他若有不轨,便会拔刀斩杀一般。
“少爷,您回来啦。”忽然,府内一名家仆快步走出,禁军们方才收敛杀意。
薛弘简神情一凛:“宫里哪位贵人来了?”
老仆一边领着他进院,一边低声叮嘱:
“神皇陛下今日兴起,来府上做客,墨林的高先生也一并来了,国公爷正在堂内作陪。”
陛下来了?
薛弘简略微一惊,不过当今神皇偶尔出宫,与诸位国公拉家常也并不罕见,他很快收敛情绪,眼眸闪烁,犹豫是否要过去拜见。
正迟疑间,一名丫鬟赶来,道:“少爷,国公爷听到您回来了,要你过去,说陛下要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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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这画,是你所做?(感谢数字大佬盟主赏)
陛下要见我?
薛弘简一愣,旋即忙正色道:“带路。”
国公府极大,接待神皇的位置在内院,沿途一座座垂花门都有披甲禁军拱卫,气派森严。
当薛弘简踏入内院,耳畔忽有流水潺潺声,转瞬间又添虎啸猿啼,仿佛置身山野。
他恍惚了下,才听清前方堂内传出缥缈琴音,心头杂念尽消。
原地站定整理一番衣袍,这才小步走到堂前,看清布置奢华的堂内早有侍女掌灯,长桌上摆放菜蔬瓜果。
其中一人盘膝抚琴,其身穿宽大袍服,年约三十余,却满头银白长发,飘然出尘,想来便是那位墨林的大修士了。
在其对面,则是五十余岁,神态怡然的鹿国公。
两人中间,桌案上首,则盘坐一名身穿华服,气质尊贵的中年人。
其一头乌发润泽明亮,眼神带笑,却掩不住俯瞰庙堂养成的威严气派,乃是当今神皇,元庆帝无疑。
此刻,元庆帝一手持酒樽,一手搭在桌上,伴随琴音轻轻拍打,似沉浸其间。
末了。
待一曲休止,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
“尝闻墨林极擅‘画作’、‘音律’、‘围棋’,更以前两者入道。高先生实在吝啬的紧,不肯展示,今日一曲方知传言非虚。”
鹿国公忙附和称赞,而高明镜则浅笑了下:“我更擅画作,若说音律,差强人意。”
这融入骨子里的凡尔赛……
商业互吹了一阵,鹿国公才朝儿子递了个眼神,薛弘简忙拱手:“臣见过陛下,见过高先生。”
元庆帝笑了笑,招呼他走近些,方赞叹道:
“果然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有国公年轻时风貌。听闻你已考入钦天监修行?”
薛弘简毕恭毕敬:“陛下谬赞,臣侥幸入监,暂任司辰一职。”
高明镜笑道:“说来,钦天监也已开始筹备神都大赏事宜了吧。”
……原来不是陛下想见我,是墨林的大修士打探消息……薛弘简心思电转,开始斟酌着回答高明镜的提问。
神皇在场,他决不能给钦天监跌份,但也不好吹嘘,这个度很难拿捏。
两人问答了一阵,高明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有个季平安,是与你一级的司辰吧,他如何了?”
高明镜并未见过季平安,但上次在金院做客,适逢月考,记下了这个名字。
印象颇深。
薛弘简一怔,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季兄已入木院,任大弟子,如今也入了特训班。”
高明镜诧异道:“他修行不久吧。”
薛弘简委婉措辞,解释了一番。
可纵使经过他的言语加工,季平安入监后的经历仍太过传奇,听得在场几人愣神,皆感意外。
“倒是有趣。”元庆帝笑着评价。
但终归只是个小人物,听到其今岁不会代表钦天监出战,便也失去兴趣。
高明镜却愈发好奇起来,正待细问,却见神皇摆手:“既入钦天监,当勉励修行,下去吧。”
薛弘简如蒙大赦,借坡下驴,等离开内堂时才发觉浑身冷汗,衣衫尽湿,又不禁好奇:
“墨林的大人物怎么也都知道季平安?”
他想不明白。
……
……
当夜,神皇乘车回宫,高明镜在鹿国公盛情邀请下住了一晚。
翌日上午,才告辞离开。
马车辚辚,行走在神都宽敞的大街上,车厢里,高明镜靠坐在松软的丝绸软垫上,思考着近来打探到的消息。
墨林已发来信函,再过几日便将抵达神都。
而在之后一段日子,大周境内几大宗派也会陆续到来。
对于钦天监,他关注的重点仍是“洛淮竹”,以及王宪为首的各院天才,至于季平安……今年不会是威胁,但以其表现出的潜力,同样值得在意。
“只是无缘见面,耳听终为虚。”高明镜感慨。
突然间,他腰间一方黑沉沉的砚台里,凝固的墨汁如冰层解冻,卷如霜雪。
一只半个巴掌大,通体墨绿色的古怪精灵爬出,两只手扒着砚台边缘,昂起小脑瓜,抽动鼻翼嗅着什么。
“咕噜~”
继而,墨女吐了几个泡泡,突然仿若发现猎物的黄狗,卷起砚台朝车窗飞去。
然后“duang”的一下,撞在窗格上,在半空打滚。
“你发现了什么?”高明镜挑了挑眉,生出好奇。
墨女乃一种独特的“器灵”,为墨林传承独有,其精灵古怪,天赋异禀,对书画道韵有着惊人的敏锐。
如今这般模样,只有发现了令她喜欢的字画时,才会如此。
“停车。”高明镜开口,而后一手将砚台压下,身子探出车帘,循着感应将视线落在街旁一名捧着卷画纸缓步行走的书生身上。
“这位公子,”高明镜开口叫住他,笑道,“你手中可是画作?可否借我一观?”
这个要求颇为突兀。
书生明显愣了下,但他是个有眼力的,一眼便瞧出马车上的人绝不简单,拱了拱手,礼貌道:
“先生要看自无不可。”
说着呈上画纸,高明镜心下好奇,随意一扫。
旋即……这位若论画道,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修士眸光一亮,不禁发出轻咦:
“这画……”
他微微坐直,认真端详了这副花鸟一番,赞叹道:
“妙哉,妙哉,不想神都竟有此等人物,画道技法虽差了些,但神韵天成。此画是你所做?”
书生忙摆手:
“不敢窃名。此画乃一少年公子所画,随手赠予我,唔……先生若感兴趣可朝那边走,有家名为‘暗香’的茶楼便是了。那公子画了许多赠予茶客。”
“哦?”高明镜精神一震,道了声谢。
也不乘车,干脆步行朝书生指点方向行去。
一路上,再次遇到两名手持画作者,皆言称在那茶楼品茗,一名公子所赠。
画风竟迥然不同,唯有意蕴悠长,令高明镜心中好奇心愈盛。
当他终于循着指引,踏入那座外墙上垂挂青藤,内里装饰风雅的茶楼二层时,惊讶发现,一众茶客正围着一副新鲜出炉的画作欣赏,啧啧称奇。
而在内里临街靠窗位置,一张明亮的桌案旁,坐着一对男女。
少女穿着荷叶色罗裙,脸蛋白净,腮帮鼓鼓,手里抓着糕点,没心没肺地沉浸在美食的世界里。
另一名气质平静宁和的年轻人,则端坐桌旁,正认真地清洗画笔。
仿佛感应到注视,年轻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这位卓有声名的墨林大修士竟不知为何,心中一突,生出一股难以言喻之感,可又转瞬即逝,仿如错觉。
将心头古怪情绪压下,高明镜大袖飘飘上前,垂眸看了眼桌面纸上一树寒梅,眼睛愈发明亮:
“这画,是你所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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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画画救不了人间(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这句话同样略显突兀,但许是这两日走过来询问的人多了,便显得并不突兀了。
若非眼前人的模样气质出尘,沐夭夭连眼皮都懒得抬。
从昨日季平安解闷绘画,并被邻桌客人青睐要求购买开始,求画的人便逐渐多起来。
不意外,“暗香”茶楼布置淡雅,位置偏僻,会专程来饮茶的大多乃文人雅士,欣赏水平是有的。
沐夭夭起初吃惊,但她对绘画不很懂,便也不会过于大惊小怪,只以为季平安比一般人强些,毕竟……那些画与实物也不怎么像。
大概画的也不算多好。
不懂画的人对“好坏”的评价,就是像或不像。
更不认得,眼前这个突兀走来的白头发,乃是当世画道大家。
“是我。”季平安神态淡然,语气平和,“客人有何指教?”
高明镜见他这般气度,颇为欣赏:
果然……只有这般气度的少年,才符合心头想象,只是过于年轻了些,令他尤为诧异。
本想着“公子”起码是近三十,但瞧着勉强弱冠?
是块璞玉。
大画师心头默默给出评价,脸上露出笑容,又端详了下桌上寒梅,谦虚道:
“指教不敢说,只是在外偶然得见小公子手笔,颇感惊艳,我又恰好浸淫画道多年,便来瞧瞧,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手笔,虽技法粗糙质朴了些,却也难得,敢问小公子画道师从何人?学了多久?”
季平安想了想,温和笑道:“师从百家,至于时间么……幼年学起。”
恩,“幼年”指的是一千年前,应该不算说谎。
昔年还是离阳时,出身大族,从小便有师父教授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打下基础,但也只是粗略通晓。
真正对绘画有些心得,还是昔年与少年“画圣”张僧瑶相遇那时,耳濡目染,便也偷学了几手……后来,偶尔练习便也自成一派。
所以,勉强算是师从“画圣”?
这话当然不能说,况且季平安回想着,张僧瑶跟在他身后当小弟的年月,心想画圣还叫自己“大哥”呢,不能乱了辈分。
师从百家……高明镜不知他想法,愈发惊讶。
在通俗语境里,“师从百家”是“自学”的代称,指的是画师并无明确的师门,而是仿照古今圣贤画作,临摹学习。
“怪不得。”高明镜恍然,在他对面坐下,心想无怪乎自己看不出这画风师承哪一脉。
季平安抬了抬眉毛,说道:“怪不得?”
高明镜自恃身份,笑道:“画道深奥,小公子若想精进,还须拜个名师才好。”
季平安笑了笑:“看来客人还是有指教的。恩,方才说我技法粗糙?这话可不好当没听见。”
高明镜饶有兴趣,反问:“难道不是?”
季平安想了想,突然说道:“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立矣。”
高明镜抬起眉毛:“公子此话何意?”
季平安一边轻轻洗着画笔,一边看向桌上那浓涂大抹,笔法燥硬的寒梅,感慨道:
“笔与墨会,是为缅综;缅绵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画于山则灵之,画于水则动之,画于林则生之,画于人则逸之。得墨之会,解缅绵之分,作辟混沌手,传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者得知也。”
此言一出,高明镜眼眸更亮,愈发起了兴致,突然问道:
“大周国师曾有一诗,‘采菊东篱下,悠然现(xian)南山’者,公子以为如何?”
季平安摇头说道:“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
高明镜身躯微微坐直,眼底的欣赏之色难以掩饰,他略一沉吟,问道:
“何以忽有山河大地?”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何以忽有山河大地?画家能悟到此,则丘壑不穷。”
轰……
高明镜脑海如有雷霆炸开,竟一时默然。
片刻后,这位大画师沉沉吐了口气,自嘲道:“不想公子对书画一道感悟至深,倒是高某唐突了。”
旁边,坐在小凳子上吃糕点的沐夭夭一脸懵逼。
腮帮子小仓鼠般鼓起,手里还攥着蜜饯瓜果,大眼睛在两人间挪移,眼神中满是茫然困惑。
你们在说啥?
为啥我完全听不懂?
她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分明方才两人还好好地说话,突然就拽起文辞了,还净是她听不懂的。
不过沐夭夭也有自己的智慧,虽听不懂话语,但能从表情看出结果。
所以……是这个姓高的客人批评大师兄画的太丑,给大师兄怼回去了?
啧……文化人怼人真厉害,都听不懂的。
沐夭夭啧啧称奇,吃得更香了。
然而高明镜的下一局话,却令她险些噎住,瞪圆双眼。
只听高明镜突然说道:“公子这般天赋,困在这神都城实在可惜,是否愿随高某回墨林修行?”
墨林!
这人是墨林修士?
等等……他自称姓“高”……又是白头发……莫非,是传言里最近在神都城做客的墨林大修士?与监侯同等境界的大人物?
沐夭夭手里糕点吧嗒掉在小裙子上,既为自己的推理而吃惊,又觉无比怪异。
这算什么?墨林对钦天监的挖角吗?
水院来挖人也就罢了,怎么外人也来?
她有点生气了。
高明镜没有理会少女的失态,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瞧出这对男女的特殊,不过这不重要。
小小年纪,便在画道上有如此深刻见地。丢在除墨林之外,任何地方都会令他心痛的难以呼吸。
高明镜也很自信,无论对方家世背景如何,墨林都有足够的底气将其带走。
恩……洛淮竹、俞渔这种天骄除外,但他很确定,眼前之人的容貌绝非此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犹豫?
季平安感受着对方火热的目光,表情有些古怪,摇头说:“不去。”
高明镜愣了下,没想到对方回绝的如此干脆,他甚至怀疑对方没听清自己的来历和身份,干脆摊牌道:
“你应该听过墨林的名字,我乃墨林大画师……”
季平安懒得理他:“说了,不去。”
高明镜愣住:“为什么?”
季平安想了想,眼底突然浮现往事,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因为……画画救不了人间。”
话落。
沐夭夭清楚看到,这位享誉盛名的墨林大画师脸色骤变,如同听到某种禁忌。
……
注:本章引用古文,第一、二段出自石涛《画语录》;诗词点评出自苏东坡《题陶渊明饮酒诗后》;“忽有山河大地”出自龚贤晚年十二开册页内开题小故事。
另外,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苏轼从东海蓬莱阁带回一些小石头,作诗说:“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被苏轼先生装到了,要说装逼,还得是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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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原来你是季平安(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七百年前,斩妖盛会后。
又是一个夜晚,姑苏城外,一道身影于夜幕中疾驰。
头顶星月黯淡,隐约可见奔行之人是个略有些书卷气的青年,他穿着宽大且沾了墨渍的袍子,背着的布袋里塞着几只画轴。
张僧瑶神情凝重、焦急,手中攥着鸿雁传来的书信。
当他抵达一片竹林中央的空地,猛地驻足。
深深地看了眼等在前方,半个身子藏在黑暗里的挚友,鼻头忽地发酸:
“你成功了。”
离阳睁开双眼。他穿着一身黑衣,斗笠下脸色惨白,身上包扎好的伤口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闻言,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回答:“是的,我成功了。”
关于西海派掌门之子被伏杀、身死的消息前不久轰动整座道盟,于修行界中引发轩然大波。
值此人、妖两族抗衡之际,尤为敏感。
道盟颁布通缉令,以离阳勾结妖族为名,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张僧瑶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你已被打在耻辱柱上,今生未来恐难洗脱。整个人族江湖亦无你容身之所。真的值得吗?”
离阳仿佛笑了下,声音有些虚弱:“我没有考虑过那些。”
顿了下,他仿佛在思考,亦或自言自语:
“其实,我走到这一步,早已不只是单纯为家族复仇。恩,事实上……那个家虽对我这副皮囊有养育之恩,但我对家族的感情并不很深,当我杀死直接动手,以及间接下令的那些仇人后,生养恩情便已一笔勾销,从此风雪艳阳两不相欠……
“呵,这话是否显得凉薄?但却是我心里话,因为我的前半生对这个世界都缺乏感情啊。
“但当我与你,与华阳一起游历江湖,见过世间百态,以及经历了更多事后,我发现自己逐渐融入了这座世界,成为了一个‘土著’而非‘过客’,从那时起,我与这个世界便共享同一段命运。
“你我都知道,西海派有问题,但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而你我人微言轻,若放过那人,不久后必将有很多无辜的人在这场两族战争中死去……
“我不喜欢战争,很不喜欢,尤其不喜欢被另外一群人打进来这种。”
张僧瑶打断他,生气道:
“所以你选择杀死他?并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有用吗?还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怪话,扯那些我听不懂的词汇。”
离阳笑了起来,说道:
“我不知道有多大用处,但我们总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啊。如此才不枉在人间走一趟。”
张僧瑶恼火道:
“你知我素来不喜这些大道理。江湖纷争与我无干,我只想画遍千山万水,与三两好友舟中小聚。”
说着,他有些哀伤地说:
“天下给那帮野心家争去,你我等人饮酒作画,围炉读书不好么。”
离阳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你还不明白吗,值此大争之世,无人可独善其身。画画也救不了人间。”
张僧瑶冷冷道:“我说不过你。今后你打算如何?”
离阳变戏法般,拿出一只红木盒子,抛给他:
“追杀我的人还在后头,就此别过,省的给你惹麻烦。若有朝一日我死了,帮我将这盒子送还给华阳,就说……”
顿了下,离阳自嘲一笑,转身走入这并不温柔的良夜:
“算了,没什么说的。”
张僧瑶捧着木盒,伫立许久。
忽然看到远山映出烈火,激烈的交战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
张僧瑶背起鼓囊囊的布袋,意兴阑珊地返回墨林避世不出。
整日躲在后山饮酒作画,外界的厮杀争斗仿若与他全无干系。
小小的墨林,成了乱世漩涡中一处桃源。
直到一百年后,妖族联军攻打墨林山门,铺天盖地的大妖遮住太阳,一名名画师、乐师惨死。
浑噩度日的张僧瑶一觉梦醒,迎着漫山遍野的敌人,一朝扯碎上百年积累的全部画卷。
那一日,漫天神佛降临尘世,张僧瑶闭关百年一朝踏入神藏境界,斩妖一十三万。
震动半座天下,加冕画道圣人。
而后,其率领墨林弟子千人奔赴界山参战,为表决心,当众焚烧画幅残卷,言称:
“画画救不了人间。”
……
……
暗香茶楼二层。
高明镜脸色变幻,眼底刺出迫人精光:“你说什么?”
季平安神色平淡,将洗好的画笔用绢布吸去水渍,说道:
“墨林所著《丹青妙笔录》卷首语,是这句吧?传说乃画圣留下,但有另一种说法是离阳真人所说,不知真假。”
这典故……高明镜理所当然知晓。
其在修行界也非秘密,但绝非凡俗之人,或一般的修行者可掌握的。
知识信息壁垒,在任何年代都存在。
他虽猜到面前年轻人家室不会简单,但对方随口道出墨林典故,仍令他有些意外。
这时候,茶楼小二堆笑端着托盘走来:“季公子,您要的吃食。”
对于这位气质谈吐不俗,且为茶楼吸引来许多客人的公子,他显得格外尊敬。
高明镜瞬间捕捉到“季”这个姓氏,脑海里线索串联,突然明白了什么,语气复杂:
“原来,你就是季平安。”
季平安礼貌微笑。
无怪乎……这般年轻,就有宁静风范,学识渊博,对修行典故信手拈来……更毫不犹豫拒绝了自己收徒的邀请。
若是钦天监木院大弟子,一切便可以解释的通。
高明镜悠长地吐了口气,恢复了淡然神色,眼底有些惋惜,但仍不死心地道:
“钦天监乃国师所创,但我墨林亦有画圣传承,你若有意入我门下,钦天监能给的,我墨林会给,它给不了的,我还能给。”
这家伙……竟还不死心……坐在旁边的沐夭夭瞪大眼睛,恼火地就要开口替季平安回绝。
可有人抢在了她前头。
“高先生怎么有兴致,来诱拐我们的人。神都大赏在即,莫非这也是贵派的手段么?”
来人身穿便服,容貌清俊,眼窝深陷,内蕴沧桑。
不知何时抵达,坦然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
钦天监侯,李国风!
沐夭夭刚捡起的糕点又掉了,咕噜噜滚在地上,她有点不明白,这帮大人物怎么约好了般,相继前来。
我们分明是在躺平摆烂啊……
虽彼此并不在一个院系,但少女仍局促紧张,有种逃学在网咖打游戏,被教导主任抓现行的紧张感,结巴道:
“李……李……”
李国风瞥了她一眼,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皱眉道:
“本侯来巡视各支队伍,你们是最后一处。”
高明镜笑道:“监侯说笑了,我只是不忍心璞玉被埋没。”
李国风语气生冷:
“季平安乃先天木相,与星官途径天作之合,高先生好意心领了。至于资源好处,我钦天监背靠朝廷,比之墨林只高不低。”
高明镜看向季平安,若有深意道:
“贵派五院争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闹得并不愉快。好处再多,五个院系去分……呵,我墨林上下一心,高某更乃脉主一系,以你之聪慧定可权衡利弊。”
李国风额头青筋直跳,看向季平安:
“我钦天监从不亏待天才,更不若墨林擅长画饼。本侯可许诺,此番历练,你木院无论表现如何,奖励只多不少。”
一时间,两人唇枪舌剑,竟争夺起来。
沐夭夭一脸呆滞,忍不住看向某人,却见季平安神色如常,根本没理会两名坐井修士打嘴炮。
末了。
高明镜摇头叹息一声,颇为失望,起身道:
“言尽于此,季小友回头可想想,高某承诺始终有效。”
李国风神色不渝:
“高先生还是多关心下墨林自家事,听鸿胪寺称,墨林弟子再过两日便会抵达,可来得早却未必能留到最后。”
高明镜笑道:“这就不劳烦监侯关心了,高某告辞。”
说完大袖一摆,潇洒离开,只留下李国风脸色沉凝。以他的眼力,已瞧出今岁神都大赏,墨林一派恐有备而来。
这对钦天监绝非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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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先更后改
第六十五章 截止日,等一个人(感谢数字大佬盟主赏)
高明镜离开了。
案旁一时陷入寂静。
楼内茶客瞧出这几人身份不凡,早远远避开,以免打扰。
李国风捏了捏眉心,扭头看向桌旁两人,欲言又止,想好的敲打话语突然有些索然无味。
他今日的确来巡查各支队伍,以其严厉性格,本想训斥二人一番。可经高明镜搅合,突然不好开口。
良久,他才皱起眉头:“洛淮竹不在?”
沐夭夭怯生生道:“早上洛师姐想跟来的,但大师兄说让她留在监内更方便修行。”
她并不知道,季平安这样安排是考虑到:
若有洛淮竹这样的战力在身旁,凶手未必敢现身。
不过,这句话落在李国风耳中,便改了意味。
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态度更加彻底的摆烂,这令治学严谨的监侯心情复杂。
坦白讲,他对季平安是很看好的。
虽说初时打了眼,但在季平安展现出过人天赋后,关于其平庸的偏见被推翻。他很清楚,对方极大可能在未来数年内,成为继任“洛淮竹”的新一代领军者。
尤其在复盘了“彭园”事件后,虽不知内情,但李国风敏锐察觉,这番拉一批,打一批的政斗智慧,绝非徐修容的风格。
结合打探的消息,一个惊人的真相呼之欲出:
即,这场反攻乃季平安主导。
天赋足够,兼具手腕……令他每每思之,都后悔将其错过。
若想的更长远,未来接替徐修容,成为新的监侯也未可知。
正因如此,他才在其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准许季平安进入“特训班”……未曾反对。
心中,是抱有期许的。
可与之对应的,季平安一贯表现出的懒散则令他不喜。
无论当初学习天文知识时,亦或拜入木院后很少去上课……这种在外人看来,自恃天赋的惫懒性格,一再体现。
李国风对此格外敏感,因为他少年时,也曾与季平安一般无二。
为此,屡次被国师打手板,却被少年人奇怪的自尊心所累,倔脾气不改。直到后来心性成熟,才追悔莫及,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想法何等错误。
正因踩过坑,所以他才不忍季平安这颗好苗子,犯下与自己一样的错。
这才有了当初月考发榜后,他前往青莲小筑敲打对方的一幕,本期待季平安迷途知返,但看其摆烂的态度……显然没有听进去。
恨铁不成钢。
“唉。”李国风沉沉叹了口气,只觉无力,他看了眼桌上那一树寒梅,眼底掠过一抹激赏,嘴唇动了动,说道:
“画的不错。然人精力有穷尽,博而不杂,粗而不精,不如不练。”
季平安说道:
“监侯说的是。也只是无聊解闷而已。我听闻墨林专修画、音两道,其门人却也喜好弈棋,想来也是以围棋舒缓疲倦,这也符合节奏张弛真意。”
道理都给你说了……李国风沉默片刻,说:
“国师昔年曾有一言赠予我,本侯今日转赠于你,能体会多少全赖你个人。”
“请说。”
“国师曾言: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
说罢,李国风起身,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似担心他领悟不了其中妙处,补了句:
“天赋只是令你起步较旁人高,唯有笃学,方能直抵大道。”
旋即,转身踩着楼梯离开,汇入街上人海。
季平安目光透出窗子,望着李国风消失,忍不住心中嘀咕:
“王阳明先生这话其实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
……
第二天,凶手没有出现。
晚上,五支队伍返回,各自汇总消息。
其余四支进度再次增长,似乎距离寻找到凶手所在只差临门一脚。
至于木院……一如昨日,在茶楼混迹整日。沐夭夭吃的小肚子滚圆,回来时晚饭都吃不下,倒头就睡,令徐修容秀美直挑。
而当消息在监内传开,关于季平安的表现议论声更大。
一些昨日支持他的星官,也实在拿不出有力理由回击,只好生闷气,裴司历在接受汇报的时候,更无奈看到季平安递来的纸上只有五个大字:
和昨天一样。
“林师妹看来注定要猜错了,木院至今毫无动作,的确是放弃了此番争夺无疑。”
饭堂门口,水、火两支队伍恰好撞见。身材高瘦,有游侠气质的赵星火笑嘻嘻打趣。
相比于底层监生们一些议论,特训班的成员们看法较为谨慎,更倾向于木院在使用一种很新的战术。
并就此打赌,猜测木院后续会如何行动。
但眼瞅着三日之期,已过去两日,今天洛淮竹都干脆没有出门,一群天才彻底放下心来,觉得木院很清楚自家实力最弱,干脆不费那个力气。
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懂进退,知舍弃的智慧。
眼神柔美的女司辰笑了笑,说道:
“还有一天呢,不知火院进展如何?若是等明日结束大家都一无所获,届时,没准木院的策略才是正确的,起码人家不累。”
两日间,这群天之骄子整日在神都城各处跑,颇为辛苦。与之对应的,木院两人喝茶听曲,对比不要太鲜明。
赵星火嬉皮笑脸不答。
这时候,金院的王宪、简庄等人,以及土院以石昊为首的司辰也从饭堂走出。
四支小队彼此对视,眼神在空气中几乎摩擦出火花,没说什么,各自带队离开。
经过两日的追查,四支小队都已通过不同方向,获得重要线索,每个人心头都笃定,明天必然可以擒获真凶。
所有人自信满满,至于木院,彻底被忽略。
……
青莲小筑。
“公子,您就一点不生气?”饭后,黄贺搬了个小凳子,手里捧起一只蒲扇给季平安扇风。
已至晚春时节,天黑的越来越晚了,灯笼吸引来一些飞虫。
老桃树下,季平安慵懒地躺在藤椅中,望着将暗未暗的,蒙着蓝靛色的天穹,以及那隐现的繁星,语气悠然:
“既然是早先便预料到的事,又为什么要生气?”
黄贺叹了口气道:
“大家可没您这样的心境。我偷偷打听了,其实大部分监生、星官都还是中立的,甚至有不少人比较同情我们木院,如今之所以质疑声量大,主要是少部分人在跳,他们就不担心得罪人?”
黄贺是被生活蹂躏过的,知晓官场讲究人情练达,你好我好,私下里争斗再激烈,面上也会顾忌些,不说一团和气,起码很少撕破脸。
唔,言官喷子们除外。
所以他并不大理解,为何总有人头铁。
季平安悠然道:
“若是所有人都足够‘聪慧’,审时度势,处事圆滑,不愚蠢冲动。那世界会何等无趣?不要陷入‘理性人’的陷阱啊。”
顿了下,他又慢吞吞补了句:“而且凡事不要只看表面,要多想一层,‘彭园’们亡钦天监之心不死。”
黄贺悚然一惊,意识到公子的真正意思,那些质疑诋毁者,或是单纯的觉得不公平,义愤填膺,热血冲头,不惧强权的少年。
也可能有人暗中引导,试图败坏名声,制造矛盾。比如彭园至死都未吐露的“同伙”。
黄贺想了又想,忍不住道:“那难道咱们就只能受着?”
季平安打了个哈欠,起身朝屋内走去,说道:“年轻人不要太急躁,要有耐心。”
黄贺坐在板凳上,手里握着蒲扇,眨了眨眼,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
第三天,清晨。
当沐夭夭睡得神完气足,脚步轻盈地推开青莲小筑院门时,朝正在院中洗脸的季平安说:
“咱啥时候去吃糕点?”
季平安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朝少女笑道:“今天我自己去就行,你留下修行吧。”
沐夭夭老大不乐意,怀疑道:“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太多,不舍得花钱。人家掌柜不是说,只要你送画,就免费给咱吃喝吗?”
……本国师的后辈怎么净是一群憨货……季平安沉默了下,摇头道:“今天,不画画了。”
“那干嘛?”
“该收网了。”
……
不多时。
季平安独自一人抵达“暗香茶楼”,小二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公子可来了,咦,没带姑娘过来?”
你这话听着有歧义……季平安摇头说道:“她们有事。对了,今天给我准备一个僻静些的座位,周边尽量不要有人。”
小二愣了下:“为什么?”
季平安想了想,笑道:“因为我要等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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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案件反转(感谢数字大佬上盟)
等人?茶楼小二愣了下,却也没多问,当即引着季平安寻一靠窗雅座,奉上清茶糕点。
这般殷勤倒也并非贪图几幅画作,实乃店主人乃风雅之士,对其手笔尤为喜爱,特意关照过。
待茶香袅袅,季平安目光透过窗子,望着外头无限延展的古代建筑出神,淡淡的危机感渐渐临近。
……
钦天监,珍珑塔第十层。
“铛!”
金属碰撞声里,洛淮竹如炮弹般被掀飞,手中方天画戟于半空旋了半圈,“叮”的一声,刺入地面,绽出火星。
少女借力稳住身形,凌乱的黑发湿哒哒的,干净的脸孔涌起一阵殷红。
“打不过。”咕哝了句,少女拧紧眉头,开始复盘战斗细节,这是唯一能令她甘心动脑,尝试“思考”的东西。
俄顷,她摇头起身,丢下方天画戟,一层层朝塔外走去。路上有司辰朝她行礼,只当没看见。
她先去了青莲小筑,见院门紧闭。又转道去了四季阁,寻找熟人。
“你找季平安?他出去喝茶了,还在前天那座茶楼里,我跟你讲,他可小气了,都不带我去。”沐夭夭一副跟闺蜜吐槽的语气:
“诶,你干嘛去?”
洛淮竹得到答案,扭头便朝钦天监外走:“找他,解题。”
钦天监正不在,她遇到难题习惯性寻找季平安。
……
神都城内。
其余四支队伍天亮便出发,根据已知线索,分头行动。
一座赌坊外,金院四名司辰在约定时间聚集,彼此交换信息。
略显清瘦,一副好学生气质的简庄语气兴奋:
“根据我们搜集的线索,已经凑齐了占卜链条的各个步骤,如今最关键的一环补全,按照逻辑大概率可以锁定凶手位置。”
他身旁,面容冷峻的“天榜第二”,也是金院队长王宪点头,暗暗攥拳,难掩喜悦:
“我们四个联手占卜,一定要抢在其余三队前斩杀凶手。”
其余两名司辰亦振奋不已,四人来到旁边僻静巷子,开启占星术。
因为占卜链条很长,每一项都有失败几率,故而未能一次成功,足足耗费小半个时辰,四人手中星盘才拼凑出一副完整图案。
反向解析后,简庄道:“在东城!”
四名年轻人交换眼神,都看出彼此激动,苦寻近三日,终见曙光。
没有半点耽搁,四人当即乘坐马车,朝锁定地点赶去,路上反复占卜,确认凶手并未移动。
“就是这里!前面那个院子!准备动手,以擒拿为主,若不成便就地格杀!”王宪沉声下令。
三人应声,自腰间取出兵刃,分散在院外四周后,同时跃入院墙,王宪屈指一弹。
“锵!”
刀锋出鞘,破旧屋门立即四分五裂,腾起一缕烟尘,四人悍然杀入屋内却只见旧屋空置许久,哪里有半个人影?
“你们看!”简庄突地用刀鞘挑开床铺被褥,只见下方散落一丛毛发,摆放得整整齐齐。
四人脸色顿变,意识到自己等人的占卜被干扰了,他们定位的根本不是凶徒,而是这摆放好的毛发。
“这边!”
与此同时,院门外传来凌乱脚步,赵星火、林沁、石昊三支队伍近乎不分先后抵达。
等看到从屋内走出的王宪四人,脸色一垮,赵星火骂道:“到底还是给你们抢先了,咦,不对……凶手呢?”
简庄沉着脸,摊开手掌,丢出一撮毛发:“你们要的凶手。”
林沁绣眉扬起:“怎么回事?”
简庄将大概经过讲述一番,旋即问道:“你们也都是占卜定位此处的?”
得到肯定答案后,王宪脸色难看:
“我们四支队伍,使用的占卜链条截然不同,却最终都锁定了同一个地点,这绝非巧合。”
林沁冷静分析道:
“你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被误导了?可若对方目的只是误导官府,那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完全可以有更简单的方法,而非布置周祥戏耍我等,若说想埋伏我们,可又不见陷阱。”
简庄苦笑:“关于这点,我也想不通。”
一时间,十几名司辰既沮丧又疑惑,感觉自己等人置身于一局棋中,却茫然不见棋手,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
“也许,可以换个思路。”
压抑的气氛中,性格低调,名字有大帝之姿的石昊缓缓开口。
见众人望来,他有些局促地说:
“对方大费周章,布置这个陷阱,肯定有其目的。既然没有埋伏我们,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样做是为了将我们调走?调虎离山?”
这……少年们面面相觑,俄顷,赵星火吐槽道:“调走我们干嘛?我更倾向于挑衅,那凶手就是在挑衅!”
“不对……”简庄突然开腔,脑海中隐约划过灵感,进入推理模式:
“府衙卷宗上说,凶手极有可能乃妖族,这毛发也佐证了这点。而不久前,彭园暴露,同样指向妖族。”
赵星火暴躁道:“你到底想说啥?”
愚蠢的火院弟子……女星官林沁鄙夷,皱眉道:“你是说,此案的凶手与彭园那起案子存在联系?”
简庄颔首,正色道:
“倘若推理为真,两者同为妖族暗子,那互相认识并不意外。而上次彭园之所以暴露,‘罪魁祸首’,乃是刺杀季平安失败。我在想,倘若我们是妖族暗子,如果有一个可以铲除季平安的机会,是否会稍微冒些险,完成复仇?”
王宪脸色微变:
“而本次历练就是个天赐良机,只要将我们引走,季平安孤立无援,以他区区修行一月余的修为,这次没有圣女护佑,洛淮竹也与他分开了,就算加上沐夭夭,杀死他们的难度也最小,起码比对付我们小太多。”
赵星火骂骂咧咧:“你们慢点说,老子跟不上。”
愚蠢的火院弟子……众人鄙视。
石昊目光投向那撮毛发:“但这只是猜测,其实我们有更简单的方法。”
只要有了毛发,占卜准确率会大幅提高,若在场十几名星官联手,会更高。
没有犹豫,在场星官当即借助毛发占卜,锁定北新桥区域。
“我若没记错,季平安白天去的茶楼,就在那附近。”简庄脸色一变。
十几名星官只觉心脏一沉,不约而同狂奔出院,朝北新桥赶去。
“只希望还来得及!”
……
暗香楼。
按规律,下午客人才会多起来,这个时候茶楼里相较安静。
说书先生尚未上岗,只有一名乐师弹奏素琴,悠扬的乐曲回荡。
季平安悠然品茶,浑然一幅书香公子气度,有些遗憾地想:若说抚琴,还是墨林的乐师在行。
“蹬、蹬、蹬……”
俄顷,楼梯有脚步声传来,较之常人更沉。
继而,一名身段婀娜,珠圆玉润,穿窄袖纱裙的妙龄女子缓缓上楼。
令远处几名茶客眼睛一亮。
女子凤目含春,眸光落向窗边,嘴角扬起笑容,径直坐在了季平安对面。
看到这一幕,茶客们失望不已,店小二眼神羡慕,心想怪不得季公子今日不带姑娘来,原来是佳人有约。
“有幸目睹公子画作,奴家慕名而来,恳请莫要见怪。”妙龄女子抿嘴笑道。
眼神火热大胆,在大周开放的风气里,也属撩人的一款。
季平安盯着她几秒,轻轻叹了口气:“过了这么多年,妖族还是改不了男扮女装的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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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想不出词儿了……
第六十七章 季平安:你们来晚了(求追读)
季平安的声音很轻,只局限于这处角落。他的声音也很重,因为说出口的瞬间,妙龄女子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这个时候,她格外的“眉目如画”,就如当真是画出的一样。
“呵,小公子真会说笑。”女子没有暴起发难,只将眉眼眯成一条线,隐晦地打量四周,寻找可能存在的埋伏。
季平安说道:
“你与彭园有关?还是说背后有着同样的主人?否则我实难想通,你为何会专门找上门来。
“报仇?应该不至于,做脏活的人最基础的要求,便是心足够硬,不被热血冲头。看来你们对将一名天才扼杀在摇篮里这件事,格外重视。”
顿了下,又道:“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妙龄“女子”再三确认,并未察觉危险。
虽心头疑惑,但身份已被戳破,她便已没有选择,只听她咧嘴一笑:“死人没必要知道太多。”
“刺啦”声里,一张秀美的脸蛋骤然撕裂,显出卷宗里嫌犯的那张脸孔。
嫩白的手掌探入裙下,掏出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刃,灌注灵素,狠狠朝季平安掼来。
这一刻,占卜呈现的画面与现实完美重叠。
“砰!”
只是看似寻常的一刺,风声却破碎了。以短刀为中央,周遭的空气被压缩,荡开一圈圈涟漪般的气浪,更发出刺耳的音爆声。
“啪!”
二人中央,青花茶具被生生震碎,水滴迸溅,木制桌椅颤动哀鸣,狂风乍起,茶楼墙上一幅幅书画宛若秋风扫落叶,被生生卷起。
原本朝这边打量的茶客们先是愕然,旋即发出惊恐的呼喊,一个个跌倒在地,或者朝外逃跑。
店小二惊骇地只觉整座楼都在震动,他瞪大双眼,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他“清楚”地看到,那妙龄女子将一柄尖刀缓缓朝端坐的公子递去。
而季平安仿若浑然不觉,面对这夺命的一击,竟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慢速”的镜头恢复正常流速。
窗外一条青藤不知何时,绷直如钢筋,狠狠点在那刀尖上。
“叮!”
两者相撞,爆出刺目的火星,青藤寸寸断裂。
精钢铸造的尖刀也被抽飞,呼啸间擦着季平安的耳畔掠过,钉在雪白墙壁上,唯有刀柄兀自震动!
“你……”女子眼神骇然,视野中只见一条条青藤朝它抽打过来,几乎拉出残影。
她下意识脚尖点地,身影腾空,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轰隆一声,整个妖宛若炮弹般狠狠砸出二楼,撞的护栏断裂,木屑横飞。
团成球状的躯体“咚”的一声,砸落街道,嵌进龟裂的泥地里,引得远处街道马车嘶鸣,行人大乱。
惊呼声,尖叫声划破晴空。
烟尘内,妙龄女子银牙紧咬,果断将自己从地面“拔”出,侧身翻滚。
“啪啪啪……”
茶楼墙外,那一根根垂挂的青藤,宛若活物,被无形的意志操控脱离墙体,疯狂抽打地面。
灌注了灵素的青藤硬如钢鞭,眨眼功夫,土屑石块乱飞,女子刺客轻薄衣衫寸寸撕裂,先是露出白腻肌肤,继而显出撑裂皮肤的灰色毛发。
这就是情报里的初入养气?
她心头暗骂,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不过在度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她逐渐察觉出,那藤蔓虽声势骇然,但对自己妖族躯体伤害有限。
“若就只凭这点本事,可还不够。”她呵了一声,眼底突兀失去神采。
妖术激发,她躯壳内飘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魂体,朝斜上方走出五步。
继而,她丢在后头的“身体”于原地瞬间消失,避开一根青藤的抽打,与魂体合二为一。
她魂体再出窍,朝侧方踏出十步,肉身瞬息及至。任凭藤蔓抽出幻影,却一步步踏空,朝二楼的季平安逼近。
旋即抬起右拳,肘部后拉蓄力。
体内灵素沿着经脉灌入手臂,“咔嚓咔嚓”……那粉白的女子秀拳骨节膨胀,皮肤下刺出根根坚硬灰毛,局部展现妖族本体,一拳砸出。
关键时刻,一根根青藤合拢,编织为一面青绿圆盾。
“轰!”
以拳头砸落处为中央,盾牌凹陷下去,发出金属撕裂的哀鸣,继而寸寸断裂。
绽放的火星将藤蔓焚烧为灰烬,徐徐飘落,裸露出二楼桌旁的季平安。
“女子”刺客笑道:“看来你也不怎么样。”
季平安忽然睁开双眸,却没有看尽在咫尺的敌人,而是略显意外地望向远处的街道尽头。
在拥挤逃窜的人流里,正有两股力量沿着长街的不同方向逆流而上。
其中一股人多些,是以王宪为首的十二名司辰,组成尖刀阵型,强行撕破人流赶来。
另外一股只有一个人,那是个身材单薄,头发凌乱的少女。
整个人正踩着民宅建筑的青瓦,一次次纵跃,如同起落的雏鹰,眼神坚定地朝自己狂奔。
蒙蒙的土黄色光辉在其身后拉出好似彗星的尾巴,又如狂奔掀起的滚滚气浪。
“快!再快一点!他一个人挡不住的!”
简庄衣袍鼓荡,灌满了风,逆着人潮狂奔,大声喊道
“老子已经够快了,这帮人太麻烦!”赵星火身后腾起火焰,仿佛披着火焰披风,面对前方拥堵混乱的人群,破口大骂。
以他们的修为,尚无法腾空,又不能对无辜百姓动手,严重拖慢速度。
“石昊!”女星官林沁神色焦急,催促土院司辰。
不等其开口,以石昊为首的三名土院星官,已经冲在最前头,周身土黄色星光弥漫,双手前推,将前方大地强行朝两侧延展,如同劈开土浪。
以此挪走人群,打出一条通路。
“不行,来不及了!”王宪脸色发白,惨然说道。
奔行中的洛淮竹,眼底也浮出绝望,来不及了!
……
“援军?这就是你的后手?”
女子刺客笑了,终于卸下最后的戒备,以为看穿了对方的谋划。
她双眼骤然失去神采,透明的魂体飘出,一步步走到季平安面前,抬起一根指甲尖锐的手指,朝他眉心戳去。
她毫不怀疑,下一秒便可洞穿季平安的头颅,泯灭其意识。
魂体出窍无形无质,除非诞生神识或者拥有独特法门,否则无从感知,是妖术中极适合刺杀的一种。
面前的人族少年虽超出预料,但终归只是养气,不可能察觉自己的魂体靠近,更无法挡住这一指。
甚至,她有足够把握,在将其击杀后,凭借这一妖术从容离开。
她如此想着。
然而,下一秒,她嘴角笑容蓦然僵住,因为她清楚看到,季平安收回的目光,用冷漠的视线凝视过来。
眼神碰撞。
不……他怎么可能“看”到我?
“看”到魂体形态的我?
一股凉意自她心海窜出,心头警铃大作。
来不及思考,在远处人们眼中,她的躯体一个闪烁,便出现在季平安面前,尖锐漆黑的指甲笔直刺出。
然后……
那根指甲抵在了一只形制古朴,通体墨绿,握柄近黑的“短棍”上。
那是一条戒尺。
与九州大陆上,任何一座乡间私塾里,教书先生用来打学生手板的戒尺并无太大不同。
只是它曾经的主人很有名,所以它便也有了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国师的戒尺。
当季平安抬起右手,一如当年,将藏在袖中的戒尺轻轻打出的时候,整座茶楼突然安静了下来。
躁动的风也不再喧嚣。
在女子刺客眼中:围观的人群、赶来的星官,都已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条戒尺。
“咔嚓。”
她仿佛听到,灵魂深处传开破碎声,眼底浮出无尽的恐惧。
她想说什么,却已无法发出。
她试图魂体出窍,可念头甫一生起,如碎裂瓷器般覆满裂痕的魂体便彻底支离破碎。
然后,彻底陷入永暗。
“妖娆女子”双眸失去神采,失去灵魂的躯壳软倒,“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又从二楼滚落。
摔在姗姗来迟的十三名星官满是震惊的脸孔前,生机断绝。
静。
远处的喧声也安静下来。
“你们来晚了。”季平安如是说道。
第六十八章 汇报(求追读)
结……结束了。
当看到刺客尸首从二楼跌落,并听到季平安用陈述语气说出的事实,姗姗来迟的星官们只觉被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
就在不久前,他们已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做下判断——
虽说,他们无人观看到整场战斗的始末,但一名气息澎湃,明显修行时间不短的妖族对上修行时常一月半的季平安,实在很难有第二种结果。
不少人心头,已生出悲伤与愤怒,赶过来的目的也是“复仇”,而非“抢救”。
对于这群少年人而言,当面临外敌,彼此间的比较便已无足轻重,理应一致对外。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甚至于,因转折太过突兀,不少人仍陷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死……死了?”简庄轻声呢喃,双眼直勾勾盯着地上,那死亡后解除人族形态,恢复妖族本来面貌的,覆满灰毛的尸体。
站在他身旁,隐隐作为队伍领头者的王宪难掩震惊,方才自己的判断言犹在耳。
“母之诚彼娘之……娘之……”有游侠风范,一句卧槽行天下的赵星火瞠目结舌,结巴地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女星官林沁目光灼灼,先在季平安身上看了阵,又投向他手中的戒尺,有些茫然,有些困惑。
“怎么会……怎么会……”老实孩子石昊直愣愣的,瞅瞅尸体,又瞅瞅季平安,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腿。
很疼,不是梦。
所以……季平安反杀了凶手?一名修为不弱的妖族刺客?仅凭他一人?究竟如何做到的?
他袖子里藏着的那件“兵器”,又为何有些眼熟?
等等……这样说,岂不是这场五院的“比试”,他们都输了?
最终获胜的是木院?
想到这一节,石昊等人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所何感想。
两日的奔忙辛苦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被他们忽视的对手却成为最后的赢家。
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
其余司辰,也都沉浸在相似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只有洛淮竹除外,她虽然也愣了片刻,旋即吐了口气,用袖子擦了下额头汗水,露出笑容,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二楼:
“我以为你要死了。”
季平安说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奥,是想问你修行的问题,关于第十……”洛淮竹坦诚的不像话。
季平安抬手打断她,说:“先处理眼前的事,这些后面再说。”
将憨憨少女安抚住,他扭头看向二楼里头,或趴在桌下,或缩在墙角的茶客与小二,拱了拱手歉意道:
“抱歉出了这档事,放心。此乃官府通缉的逃犯,稍后茶楼损失会予以补偿。”
店小二挤出哭一样的笑容:“公……公子客气了。”
季平安走下茶楼,来到一群星官面前,问道:“你们又怎么会赶过来?”
直到这时,简庄等人才如梦方醒,眼神复杂地将事情始末,以及众人的猜测一股脑说了出来。
季平安听完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你们的猜测就是真的。不过具体如何,还要等调查。这妖族的魂体虽然被我损伤了一部分,但近期记忆或许还有保留,先将其送去国教,请道门的人问灵吧。”
“好。”一群星官下意识点头,七手八脚将尸体扛起来。
心中虽有万般疑惑,但也只能暂且压下。
这时候有巡检赶来,众人出示腰牌后,将善后工作丢给官府。
而后扛着尸体便赶往青云宫,同时分出几名星官,分别去通知神都府衙结案,以及返回通知钦天监。
事件多少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必须尽快汇报!
……
……
钦天监,四季阁。
邻近正午,几名木院弟子结束功课,结伴朝饭堂走去,气氛有些低迷。
这两日,他们最烦躁的便是用饭,因为总会听到一些针对木院的声音,偏生又无法反驳。
“要不,我们打了饭就拿回来去吃吧。”黄贺察言观色,提出意见,得到同门附议。
唯独沐夭夭一副神游天外模样。
等听到呼唤,吃货少女才恍然回神,“啊”了声,一脸呆萌:“什么事?”
黄贺无语,重复了下外带午饭的提及,旋即好奇:“沐师姐,你在想什么?”
沐夭夭白净一脸纠结:“我想去茶楼看看,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整个上午,她都惦记着。
或许是好奇洛淮竹与季平安的关系,或许是惦记“暗香”楼里蜜饯和糕点,或许是……
“三日之期,今天是最后时限了。我好歹是木院唯二的特训班星官,就算一无所获也比在家里宅着好。”她定下决心道。
众人沉默,这个话题是他们不想面对的。
此前虽遭人非议,他们还可以用“时间还没到”自我麻醉,找个心理安慰。
但假的就是假的,变不成真。
一名司辰提议道:“我们一起去吧。一起去找大师兄,无论结果如何,咱们同门师兄弟一起面对,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
“好,就这么办。”
“同去,同去!”
无人反对,与人数庞杂的其余分院不同,木院弟子少,加上屡次遭难,彼此同舟共济,凝聚力很强。
一行人当即转换方向,朝钦天监大门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刚走到“西林壁”附近,突然看到一名金院司辰,排名天榜前列的青年急匆匆赶回来,彼此撞了个照面。
所以……已经有结果了吗,是金院获得最后的胜利?木院弟子们并不意外,或者说,早有预料。
沐夭夭垂下头,有些自卑地侧身,给对方让路。
然而那名金院司辰却停了下来,神色极为复杂地看向她,突然正色道:“这次,是我们输了一筹,但下次不会了。”
沐夭夭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那金院司辰皱眉,疑惑道:“你们莫不是,早就知晓季平安的手段?知道他杀死了妖族通缉犯?赢了我们?”
一路上,他仔细复盘,笃定木院获胜绝非巧合。看到这群人集体出门,下意识以为是去迎接季平安。
什么?我听到了啥?大师兄杀死了妖族凶人?战胜了其它四院?
一群木院弟子大脑轰鸣,呆立当场,直到那名报信的司辰离开,才缓缓回神。
彼此对视,难掩惊愕。
最后整齐划一,将视线投向沐夭夭:“师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沐夭夭欲哭无泪,她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躺平摸鱼,怎么稀里糊涂就赢了?
……
……
议事堂,一道道色泽各异,玄奥难言的星光坠落,凝聚为五名监侯本体时,他们还不清楚结果。
只听手下人汇报,说案犯已诛杀,有金院司辰返回汇报。
“哼,姓李的,你跟我们说实话,是不是偷偷给王宪他们开小灶了?”
脾气火爆,两条眉毛粗红浓重的方流火踏步走出,神色不善:
“昨天你偷偷去巡查,我就心里犯嘀咕,结果今天你们金院就赢了,不说明白我跟你没完!”
五官阴柔的白川阴阳怪气:“火院星官偶尔讲话还是有脑子的。”
风姿绰约,披墨绿色长袍的徐修容美眸一黯,低头不语。
李国风乜了两人一眼,负手而立,纯白官袍在阳光下颇为耀眼,淡漠道:“各方进度你们也都知晓,就不要输了便来说这种浑话。”
按照逻辑,哪一分院获胜,自然会派相对应的弟子回来汇报,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听闻是金院司辰返回,五人心中便已自觉知晓了答案,所以习惯性打嘴炮。
不过,正如李国风所言,王宪这只队伍实力最强,人最多,查案进度也最快,擒杀妖族并不意外。
故而,方流火与白川冷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只有身材魁梧的老实人黄尘敏锐注意到,底下那名报信的弟子脸色有些微妙……
“咳,”黄尘清咳一声,看向对方,沉声道:“说吧,结果如何?是否有弟子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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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你说谁赢了?(求追读)
话落,其余四人也都“刷”地望过来,等待详细汇报。
不过心中也不怎么担心,若有人重伤,第一件事必是医治,不会这般平静。
所以……可以判断:过程很顺利。
然而,迎着五位监侯目光的司辰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心头苦涩,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汇报才能保全自家监侯脸面。
见他久久不语,李国风皱眉凝眸:“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金院司辰只好硬着头皮,以视死如归的语气道:
“启禀诸位监侯,府衙逃犯已被季平安当街击毙,我等十三名司辰见证无误,后续善后已移交神都府衙……”
起初,五名监侯还神色正常,可很快的,便察觉不对劲。这汇报结果里,似乎混进去了个奇怪东西。
“等等!”方流火暴躁打断,目光灼灼,“你再重说一遍,是谁击毙了逃犯?王宪还是谁?”
“宪”与“安”字的读音类似,他怀疑听错了。
“不是王宪,是木院大弟子季平安。”后者咬字清晰,“获胜的是木院。”
没听错……方流火眼神一凝,咧嘴吸气,觉得更不对劲了。
不是金院?而是木院?……黄尘一怔,脑海里浮现那个年轻人的笑容。
又是他!又是他……白川应激,嗅到了一股“老阴比”的味道,扭头看向徐修容。
果然是他……女监侯端坐着,体态优美,如同一尊玉美人,闻言短暂失神,旋即竟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与其余人不同,徐修容很清楚:季平安修为虽未破九,但并不差,目的就是参加神都大赏,又岂会摆烂?
所以,前日初听汇报时,她便察觉不对劲,只耐心等待结果。
这会笑吟吟环视其余人,竟有种奇妙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好怪。
是他……怎么会是他?李国风面无表情,心底却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五人中,数他最为惊讶,并非因为金院落败,更多在于:昨天自己还曾恨铁不成钢地敲打。
总不会是对方听进去了……
诡异的安静中,李国风率先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详细讲来。”
“是!”
金院司辰不敢违逆,当即将自己等人如何“中计”,被一撮毛发导向错误方向,又如何分析推理,赶往北新桥。
“当我们抵达时,那‘妖女’与季平安已交手,并施展了妖术,眼瞅着季平安将死,他不只拿出什么兵器,一下逆转了胜负。”
说起经过,他语气中仍满是后怕。
五名监侯陷入思考,终于大概捋顺经过,只是其中仍有诸多环节笼罩谜团。
比如妖族刺客与彭园案的关系,这场交手是巧合还是预料之中,以及……季平安最后反败为胜的兵器,究竟是什么。
都须一一探明。
李国风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司辰回答:“带着尸体去了国教问灵,因此案或许与彭园有关,故而派我返回汇报。”
李国风颔首:“很好,你继续去打探,有何情况立即禀告。”
年轻的司辰松了口气,忙退出议事堂。
留下五名监侯面面相觑,彼此都默契地忘掉了不久前的斗嘴,心中只剩下浓重的好奇,恨不得立即动身,询问原委。
……
……
大周国教的总坛位于城北,与皇宫遥相呼应。
与分散在各城区享受百姓香火的道观不同,青云宫位于内城区,寻常百姓不可乱入,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烧香祭拜。
当季平安一行人,穿过那巍峨的玉石牌楼,在守门道童的引领下进入前院大殿,便迎来了一袭红白两色道袍。
俞渔神色冷傲,好似高傲的孔雀,拿腔作调:“诸位道友拜访何事?”
与昔日拎着彭园尸首跳墙的做派迥然不同。
小丫头架子端的不错……季平安扬起眉毛。
王宪拱手,正色道:“见过圣女,今日此来是有一案,劳烦道门出手。”
他将事情简要描述一番,略去了五院明争暗斗事宜,只提犯人涉及彭园案。
“竟有此事。”俞渔颔首,扬起雪白下颌:“尸体放在何处?”
有人将外头的妖尸抬入殿中,俞渔点头,眼眸倏然覆盖纯黑,抬手一抓,一缕浑身裂纹,神态呆滞的魂体浮出,给她一口吞下。
一幅幅画面如幻灯片,闪烁不定,大部分都支离破碎。
良久,俞渔沉沉吐气,解除“问灵”,小眉头皱起:
“此妖物的魂体受到重创,大部分记忆都破碎不堪,我只能确定,其的确所属一股势力,单线联系,它的上线乃是一名覆盖面巾的男人,没有清晰容貌,若说特征……似乎腿脚略跛?不大确定。
“此外的话……我在其记忆中看到了一处宅院,应该是它的居所。记忆里频繁出现院中一口井,应该很重要,其余的没有了。”
季平安说道:“宅院?知道大体方位吗?”
“知道,我画给你们。”俞渔取来纸笔,大体勾勒了城区位置,道:“从第三个路口拐进去,最里面一间院子就是了。”
简庄迈步上前,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众人扛着尸体,火速离开。
等确认人走了,一副高冷圣女模样的俞渔眼眸活泛起来,跳下高位大椅,背着手在殿内转圈,好奇的如同一只抓心挠肺的咬人猫。
身为对手,国教也在密切关注钦天监的“特训”,比如季平安的摸鱼摆烂,她也略有耳闻。
可从方才短暂接触,她分明瞧出,这群星官赫然以季平安为首。
“有八卦,有大八卦!”俞渔坐立难安。
这时,一名弟子来报:“禀圣女,钦天监一名星官前来,询问季司辰等人去向。”
俞渔眼睛一亮,亲自前往接见,并用随意的语气询问事件经过。那名金院司辰心知,此事不久后便会传开,便也一五一十道出,而后告辞。
“那妖尸是他杀的?”俞渔愣住,先是诧异,但想起白堤桃花斩人头的一幕,又觉理所当然。
高高兴兴,直奔寂园,准备将此事与师尊分享。
……
“就是这里了。”某个胡同深处,一群星官在路上与府衙捕快撞见,干脆一同赶赴目标地。
“锵!”王宪屈指一弹,院门铁索被金光斩断。
季平安率众进入,发现院中空荡无人,但残留生活痕迹,屋内还堆着不少肚兜等女子衣物。
“井在这里!”一名捕快喊道。
众人围拢过去,季平安抬眸看向林沁,女司辰会意,抬手一按:井水轰隆卷起,竟将一个密封的铁盒抬出。
盒子表面贴着一张避水符,季平安抬手撕下,只见盒内竟是一册“账本”,简略一翻,其上竟写满了朝中官员姓名,以及私下受贿交易记录。
第七十章 神皇的愤怒(求追读)
这……当看清账册内容,在场的星官与府衙总捕头尽皆变色。
突然意识到,这起案子牵扯的东西,比预想中层次更高。
“啪。”
季平安合上名册,轻轻吐了口气,环视众人,说道:“看样子,妖族对朝堂的渗透从未停止。”
他将其递给府衙总捕头,说:“接下来的事,就要依靠府衙了。”
钦天监只接了缉捕逃犯的任务,如今妖族刺客最后一丝价值被榨干,无论后续影响如何,都不再是钦天监管辖范围。
府衙总捕头双手接过,心脏砰砰狂跳。
庆幸于自己只瞥了眼,并未看清内容,同时意识到,庙堂之上恐将迎来一场风雨。
而季平安将名册给他,纵使有切割责任的意图,但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多谢季司辰,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开口。”他正色抱拳。
旋即急匆匆一挥手,命捕快带上那一具尸体,朝府衙返回。
同时留下部分人查封这座院落,进行后续调查。
“季司辰,”这时,那名一路从青云宫赶来的金院司辰气喘吁吁赶来,道,“有什么新情况吗?监侯们命我来问。”
季平安最后看了那井口一眼,若有所思,旋即朝众人笑道:“回去等后续吧,剩下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了。”
……
皇宫。
御花园内,一座凉亭中。
元庆帝一身常服,兴致勃勃与高明镜对弈。
附近一名名宫娥、太监垂首侍立,更远处亭台楼阁走廊内,分散着宫中禁军。
“啪。”气质尊贵,一头乌发润泽明亮的元庆帝抬手,落下一枚棋子,旋即又忙提起:
“不成,朕险些看差了,入了先生的局。”
权衡再三,丢下棋子,扶额摆手:
“先生棋力高超,朕不如也。罢了,不下了。”
对面,高明镜宽大衣袍裹着风,笑道:
“陛下日理万机,能有这般棋力已是惊才绝艳。”
元庆帝哈哈笑道:“谁人不知墨林修士棋艺精湛?莫要恭维了。”
说着,这位当代神皇站起身,仿佛疲惫了般,望着花园中暮春景色,仿佛随口般道:
“听礼部说,墨林弟子就要到了,到时候还得领教墨林先生们的高招。”
原本轻快的气氛,随着这句话说出,发生了些许微妙变化。
高明镜心头微凛,却也站起身,落在神皇身后一步,正色道:
“规矩如此,若有冒犯,还请陛下担待。”
这段时日,外人只觉二人相处融洽,可实际上,墨林虽乃大周境内宗派,却终归与皇室隔了一层。
所谓“融洽”,何尝不是客气疏离的表现?元庆帝笑容下心思如何,只有这位君王自己知晓。
外人无从揣度。
恰在这时,突然间,远处湖畔曲折石子路上一名宦官小碎步疾驰,躬身匆匆赶至近前:
“启禀陛下,神都府尹求见。”
府尹?他来作甚?元庆帝一怔。
身为当朝三品大员,神都府尹大权在握,虽品级不如三省六部长官,却乃实权重臣。有未经召唤进宫面圣之能。
“宣他过来。”元庆帝略作沉吟,开口道。
不多时,身穿绯红官袍的中年府尹抵达:“臣,参见陛下。”
元庆帝负手而立,沉声问道:“陈府尹此来为何?”
中年府尹看了眼高明镜,略有迟疑,见元庆帝面露不渝,忙道:
“回禀陛下,臣乃为一桩案子前来。还要从钦天监星官接下缉捕任务说起……”
接着,他一五一十,将总捕头汇报内容转述一番,并隐去部分关键信息,只陈述过程。
元庆帝听到“季平安”名字时,只觉耳熟,记起是前日于鹿国公府上作客听闻,略感惊讶。
而这结果落在高明镜耳中,却令其恍惚失神:
那个季平安,不是才修行一月么,怎竟做到这一步?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比他预想中还要不简单。
陈府尹从袖中取出名册,双手奉上:
“此物乃星官与府衙一道,自那凶犯藏身处搜出,还请陛下过目。”
旁边。
一名捧着拂尘的老太监接过名册,捏了捏,确认并无危险后,递到神皇手上。
元庆帝本还疑惑,但当看过名册上文字,登时变色,怒骂:
“好一群蛀虫,好大一群蛀虫!”
“陛下息怒!”老太监率先跪倒,陈府尹,以及宫女侍卫等紧随其后,御花园内噤若寒蝉。
元庆帝怒极反笑:
“没想到,一桩小案子竟牵扯出这么些人,好,很好。即刻传旨,命诸公入宫议事。”
陈府尹等人应诺离去,心头悸动,仿佛看到春日的皇宫蒙上一层血色。
待人离去,元庆帝收敛怒容,有些疲倦地朝高明镜道:
“让先生见笑了,朕有事要处理,今日就到这里吧。”
高明镜拱手,告辞离开。
并未注意到,元庆帝面无表情盯着他,站在亭中许久。
……
钦天监。
当季平安与一众星官,乘马车返回,便在门口瞧见了等待的沐夭夭等人。
“回来了!”
“公子……他们说你斩了那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院弟子们一窝蜂涌来,令季平安有些招架不住,尤其等注意到身旁简庄等人表情微妙,只好板起脸:
“有话回去再说。”
众人这才偃旗息鼓。
“你们回来了。”忽而,裴司历从大门走出,神色复杂地看了季平安一眼,说道:
“监侯们在等你,有话要问。”
来了……季平安毫不意外,笑了笑,朝洛淮竹等一行人说道:“那就一起去吧。”
他知道,这帮人心中盛满疑惑,需要他来解答。恩,洛淮竹除外。
沐夭夭大眼睛忽闪了下,也凑了过来,准备以“赢家”的身份去旁听。
……
不多时,十五名星官浩浩荡荡,于议事堂内见到了等待已久的五名监侯。
并额外获得了落座的权利,一时间,偌大的长桌旁挤满了人。
“说说吧,今日之事,是巧合还是什么?”李国风高居上首,神色复杂。
刷——
一道道视线,同时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为什么有种审问的感觉……季平安心下莞尔,神色坦然,不见半分慌张,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才点头承认:
“不是巧合。这的确是我计划好的。”
…………
感谢内鬼万赏!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 解开谜题(求追读)
果然!
听到这句回答,在场一群人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无论从季平安的气定神闲的应对方式,后续有条不紊的处理,还是作为旁观者,纵览整件事的观感。
这场冲突,都与巧合不大相干,更像早有预谋的安排。
虽然一群司辰们可能并不希望是这样。
“计划好的?”李国风重复了下这个词。
“是的,”季平安整理了下语言,缓缓说道:
“事情还要打我们从府衙接到缉捕任务开始。当时,我就意识到,以我们的实力,想要通过占卜等方式,抢先将凶手缉拿,胜算极低。
“我与沐夭夭修为较差,洛淮竹虽与我们一起,但一来她并不擅长占星术这种需要动脑……的法术,二来,她也非木院司辰……”
众人颔首,认可这个判断。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季平安这第一段话就是假的。
虽然修为连前世的零头都不够,但以他对占星术的造诣,足以在低境界进行相对准确的占卜
——涉及自身安危的这种。
季平安循循善诱道:
“于是,我开始思考,有没有捷径可走。在翻看卷宗,得知凶手疑似妖族暗子后,我联想起不久前彭园对我的刺杀……倘若妖族在神都埋设了许多谍子,那他们彼此间即便不相识,但总该有一定关联。而这或许就是可以利用的点。”
白川若有所思,问道:
“所以,你觉得对方在得知你落单后,会前来‘复仇’?”
季平安点头:
“差不多,与其说‘复仇’,不如说坚定了铲除我的决心,尤其这个时机还这样适合。
“所以,我在想,与其无头苍蝇一般,用并不娴熟的占星术寻找藏匿的凶手,不如放出足够的诱饵,吸引对方过来。即便不成,结果也不会更坏。
“于是,我特意选了一个合适的场所,开始静心等待。但我又想,总得让对方知道我在何处,将自己摆在明面上,所以我画了一些画,赠送给茶楼里的客人。倘若对方有心,定然会注意到。”
画画……竟是为了放出风声,吸引注意么……
李国风怔了下,深邃的灰眸一亮,解开心中谜团。
我以为你只是无聊解闷……沐夭夭瞪大眼睛,感觉自己成了蒙鼓人。
简庄等司辰心下赞叹了一声“厉害”,旋即苦笑心想自己等人竟没想到。
季平安继续道:
“可第一天凶手并未出现。我复盘后想,大体有四点原因:
“一者,我猜测出错,对方并无关联或对我不感兴趣;二者,对方尚未注意到我;三者,对方在谨慎观察;四者,我身旁的洛淮竹令其忌惮,不敢出手。
“于是,第二日,我只与沐夭夭一同去喝茶,之所以没有连她也不带,是为了循序渐进。不要显得太突兀,以至于令对方察觉,这个过程中,监内一些对我的非议,也可以减少对方的警惕。”
这……
连监生们私底下的非议与抨击,都在你的计划中吗……王宪等人沉默了。
季平安说道:
“可第二天,对方还是没有出来。于是,我这次连沐夭夭都没有带,只身赶赴茶楼。有了舆论的铺垫,这个行为不再突兀,包括凶手在内,都只会以为我们已放弃此案。”
“等等。”
白川突然打断,问道:“那你又如何笃定,对方第三天会出现?”
季平安摇头道:
“我承认有赌的成分,但我想,对方若与彭园案有关,定然有渠道获知钦天监内消息。明白我们若连续三日都无进展,就会放弃这桩案子,到时候,也将错过猎杀我的最好时机。
“其他队伍的追查,也会令其生出紧迫心理,无法进行更长久的观察。当然,直到事发前一刻,我都无法确定对方会来,也许所有的谋划都是我一厢情愿。”
略作停顿,他笑了笑:
“好在,最后证明我赌对了。”
原来如此……听到此处,在场星官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经过。
不禁相视沉默。
几名监侯还好,有彭园案在前,多少对季平安的谋算能力有一定了解。
虽然对方的谋划将自己等人也蒙在鼓里,尤其是李国风……有种被隔空打脸的感觉。
但若论起来,当初月考时,就已被打过了。
倒也……习惯了。
真正动容的,还是以王宪为首的十几名司辰。
若说在此前,他们心中还有些许不甘,怀疑是运气作祟。
但当听完这一切,便唯有叹服。
“我们输得不冤。”
简庄自嘲一笑,想起他们在饭堂前彼此争锋的一幕,只觉汗颜。
以“天榜第二”自居的王宪也对这名木院大弟子刮目相看:“厉害。”
林沁眼波柔和,对其愈发好奇。
石昊大帝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土院心服口服。”
唯有赵星火慢了半拍,仍在思索,这会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我才想明白。”
众人:……
愚蠢的火院星官!
“不错,”李国风也难得地夸奖了一句,旋即眸光深沉: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战胜那刺客的?”
此话抛出,一群人舒缓的精神再度绷紧,想起这个关键点。
根据现场破坏力推测,妖族刺客是不弱于当初白堤船夫的强者,虽未入破九,但也不该是季平安所能战胜。
李国风道:“据说,你当时操控藤蔓抵挡对方……”
旁边。
玉美人般的徐监侯忽而开口:
“季平安乃先天木相,掌握术法进度极快,当日入院第一课,便已可操控草木。”
这便是背书了……解释了其操控藤蔓的能力。
王宪回忆了下,也补充道:
“我们赶去时,虽没能目睹全程,但也看到藤蔓盾牌被那妖人一拳打破,说明季司辰的灵素,比不上对方。若是正常交战,恐怕撑不了多久,不过那刺客见我们赶来,有些急了,好像催动了某种妖法,直接闪到他面前。”
李国风点头,认可这个解释:
“也就是说,你本该是打不过的,只是勉力支撑。但结果则恰恰相反。”
季平安迎着一道道注视,轻轻点头,承认道:
“我知道各位好奇的是什么,其实很简答,之所以能杀死对方,有很大的巧合成分,更依赖于一件法器。恩,这也是我敢于以身涉嫌,将对方钓出的底气。”
法器?
王宪等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当时他们匆匆瞥见一物,形似某种“兵器”,只是没能看清。
其余人提起兴致,难掩好奇。
在修行领域,一件强大的法器的确可以大大提升战力,这也是为何当初黑风煞铤而走险,截杀苟寒衣的原因。
但法器同样存在局限,比如高品质的稀缺,以及对使用者修为的局限。
季平安初入修行不久,从哪里获得法器?
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源于徐修容。
考虑到大弟子安危,赠予或借出法器防身……这是合理的解释。
有人当即投以视线,却见女监侯同样面露好奇,如他们一般无二。
“法器?”
从始至终,呆坐于旁的洛淮竹歪头,思考三息,好像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只见季平安抬起右手,将一根古旧的戒尺从袖中取出,放在桌上。
其形制古朴,通体墨绿,握柄近黑。不知何种木头打造,或是摩挲太多年月,表面覆着一层包浆。
“喏,就是这个。”季平安微笑道:
“我翻看过百器谱,似乎是国师当年用过的戒尺。”
一阵春风穿堂而过,所有人定定凝视着那截粗黑的棍子。
空气忽然安静的可怕。
第七十二章 饭堂内的舆论反转(求追读)
国师的戒尺……
议事堂内,围坐在长桌旁的一张张,本以恢复平静的脸孔再度变化起来。
不只是惊愕,更多的还是茫然,然后才仿佛回忆起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藏书阁内一层,对所有监生开放,其中会记载一些不算秘密的知识,其中之一,便是国师的戒尺。
说起来,这件“兵器”与苟寒衣的故事还有些关联,相传国师落难久居竹林,砍伐竹杖辅助行走。
后来返回军帐后,似为纪念这段时光,将竹杖一并带回,丢在房间里拨弄火盆。
大军辗转各地,这只竹杖竟也未遗落,只是磨损的越发短了。
等大军入主神都,大周建立,拨弄火盆的竹杖磨成了短棍,不堪大用,国师便随手丢在角落。
直到钦天监建立,暮年的国师开始收徒,才心血来潮,将其翻找出来削成戒尺。
这条戒尺打过很多人的手板,其中许多名字,放在如今都已声名赫赫:
比如钦天监正,比如国教女掌教。
又比如……在座的五名监侯。
李国风脸皮不可遏制地抽动了下,似回忆起不堪的往事。
戒尺本为凡物,跟在国师身旁太久,灵素侵染,渐成法器。
但也正因其材质太过低劣,所以这件法器的品秩并不高。
放在养气境,堪称极品。于破九境也算不错,再往上便有些鸡肋。
“我记得,国师昔年曾将其丢入珍珑塔,称有缘者可得之。”沉默中,徐修容语气复杂说道。
季平安点头:“的确是我从珍珑塔所得。”
顿了下,他露出纯真笑容:“恩,这么说,我与此物有缘。”
王宪等司辰愣愣的盯着戒尺,既震惊,又酸涩,须知珍珑塔的传说他们也都知道,谁人没幻想过获得这件兵器?
只是失败的人太多,以至于被怀疑根本不存在。
如今,这件传说中的法器,却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呈现于他们眼前。
就……有点崩心态。
五名监侯同样神色诡异,他们很清楚珍珑塔的机制,自然不会想到,季平安有能力开“后门”,所以……只能用缘分来解释。
不过……国师临终将此人举荐过来,如今又获赠戒尺,又何尝不是“缘法”的体现?
“咳,若是如此,倒是说得通了。”徐修容眨眨眼:
“这戒尺本就沐浴岁星光辉炼成,与我木院途径最为适合,且兼具‘破魂’之效,倒是正好克制那妖族的术法。”
身为监侯,她很清楚这件法器的能力:
其上铭刻阵法对魂体克制,且对木系术法有极大加持作用,火系其次。
季平安“恩”了声,说:
“本来我暗中借助这条尺子,操控藤蔓与之缠斗,但没成想它施展妖法近身,便下意识抵挡。结果那妖法恰好是个神魂出窍的法门……”
后头的话他没说,但大家都懂了。
在修行江湖里,涉及神魂的法术尤为特殊,优缺点极为鲜明。
优点为:施法隐蔽,防不胜防,除非类似道门开天眼,否则极难察觉。且寻常刀剑难以抵抗,术法效力也会削减。
缺点为:若是碰上专门克制神魂的法子,造成的伤害就极大。
很极端。
而在季平安的叙事中,对方若拉锯战,很大可能取胜,起码能跑掉。
但其偏生选择了近战突袭,撞枪口上了属于是……
事实上,季平安自己也觉得,多少有些巧合了。在他本来的计划内,是尽可能在不暴露底牌的前提下逮捕对方。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怪不得,国教圣女问灵时曾说,其神魂遭到了创伤。”简庄恍然大悟。
至此,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季平安前段时间频繁进入珍珑塔,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如今看来,便是那时获得。
只有洛淮竹歪着头瞅他,但她记得当初的约定,替他守口如瓶,便一声没吭。
众人又问了下案子的后续,得知涉及朝堂诸公,已转交府衙,便也没再深究。
纵使还有后续,也与这群司辰无关了。
“既如此,这桩案子也便结束,你等各自回去总结得失。相信经过此事,你等也该明白,修行不只是武力足够即可。”
末了,李国风进行会议总结。
又看向季平安,说道:
“戒尺既找上了你,那便好好珍惜,此物足以用到破九。莫要堕了国师的威名。至于奖励,此番既是木院优胜,稍后会予以奖赏,以勉力修行。”
其余人露出羡慕的神情。
而就在这时候,外头有脚步声靠近,裴司历推开院门,身后竟跟着一名宫里的宦官,以及捧着匣子的侍卫。
“邓公公,这是……”李国风起身迎接,有些不解。
姓“邓”的老太监笑眯眯,说道:
“是今日钦天监破的那起案子,府衙陈府尹已奏明神皇。陛下特命咱家送季司辰赏银五百两,嘉奖功绩。”
司辰作为有品秩的官职,享有官员同等待遇。
一群司辰更酸了,心想这奖励怎么还接二连三的。
季平安想的则是:终于可以给黄贺发工钱了。
别人家的童子都有,自己的也不能少。
……
……
中午。
当薛弘简一行人走入饭堂时,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
作为缺乏娱乐的古代,吃饭时分享八卦,讨论新鲜事是难得乐趣,这两日的谈资还是“特训班”的案子。
今日也不例外。只是内容从讨论哪个分院能拔得头筹,以及声讨木院,改为新的爆炸性新闻。
“薛兄,这边来坐。”一名天文生招呼他过去,激动道:“你听说了吗?特训班的试炼结束了。”
薛弘简吃了一惊:“是吗,哪个院赢了?”
那人摇头,神情间犹自带着不可思议:
“是木院。季平安一个人斩杀了妖族通缉犯,更据说找到重要线索,府衙的府尹亲自送进宫里,惊动了神皇陛下,更派了宫里的人来发放赏赐呢。”
“等等……我有点乱。”薛弘简大脑嗡一下,被连珠炮般的信息轰的外焦里嫩:“慢慢说,一桩桩细说。”
“是这样的……”
等那人将消息说了一遍,一群天文生愣在原地,连打饭都忘了,只觉的不可思议。
王师妹茫然道:“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季平安算计好的?”
旁边另一名老生说道:
“是特训班的里师兄亲口说给我们的,还能有假?而且啊,还有个秘密,你们可知他如何能击杀掉凶手?”
“为何?”
那老生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因为季平安从珍珑塔内,得到了一样法器。没错,就是传说里国师大人当年用过的戒尺!”
又一记惊雷,薛弘简等人被炸的外酥里焦。
跟在他身旁,曾开口抨击的锦衣少年木然呆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喃喃:
“怎么会,怎么会……”
不只是他,大多数人第一次反应都是不信,但架不住铁证如山。
随着一名名老生证实,饭堂内的舆论风向完成逆转。
“我说什么来着?监侯们既请他进去,便定有深意,结果如何?”一名弟子拍案而起,只觉扬眉吐气。
“以一人之力,胜过诸院天才,这才叫本事。谁说修行时间短就不行?”
“监侯们早说过,修行不只是打杀,更重要的是头脑,季师兄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啊。”
“听说王宪师兄他们,都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一名身材苗条,声音昂扬的女司辰更大声道:“那些质疑的人呢?怎么不说话了?”
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几名木院弟子更是心头畅快,挺胸抬头,与有荣焉。
正如黄贺所说,大部分弟子对木院并无恶感,只是被带了节奏,如今结果公布。
铁一般的事实下,再无人可以指摘,不少此前没发声的,纷纷表态,为季平安摇旗呐喊,而当日质疑者则缩头不语,场面蔚为壮观。
人心很奇怪,若是对方比自己稍强,便会生出攀比心,乃至恶念。
但若对方强出自己太多,又会心生崇拜,所谓的“慕强”即是如此。
人群中。
裴司历与一名同僚望见这一幕,颇为感慨。
同僚笑道:“没想到,那季平安还挺有人气,可听闻他极少与人接触,也不怎么应酬。”
裴司历摇头,慢悠悠道:“洛淮竹不也是如此?明星人物嘛,距离产生美……国师大人创造的这些句子当真绝妙。”
同僚颔首,收敛笑容:“办正事吧。”
说话间,两人走到人群中,按照名单将这两日公开质疑季平安,带节奏的弟子单独叫出——这是五名监侯的命令。
李国风前几日察觉舆论风向后,便命人暗中观察记录。
他当时并不知道季平安在钓鱼,但有彭园的事在先,他当然也会怀疑,这场针对木院的舆论风波背后可能有人引导。
如今已到收网时刻。
“司历……找我做什么?”当锦衣少年被点到名字,他战战兢兢起身,认出了执法堂的袍子,预感不妙。
执法堂司历神色淡漠:“别问那么多,跟我们走一趟,有没有问题查过才知道。”
锦衣少年脸色煞白。
第七十三章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求追读)
锦衣少年被带走了,而此事的后续影响还在持续。
道门,寂园。
无论神都内时令节气如何变化,这座园林仿佛都不受丝毫影响。
一样的安静,寂寥而空灵。
当俞渔迈着轻快步伐,走入园内,正看到远处师尊正站在一座小桥上。
桥下一湾溪水,流经整座国教建筑群。
辛瑶光一袭羽衣,静静伫立,头顶的莲花冠于阳光下烨烨生辉,没有分毫瑕疵的脸庞凝望着流水上一片片桃花,美艳不可方物。
俞渔看的有些发痴,不禁也放慢了脚步。
并不是只有男子才喜欢看美人,女子更爱。
“师尊,您在看什么?”俞渔也走上小桥,好奇地问道。
辛瑶光没有抬头,平静回答:“时间。”
俞渔只觉高山仰止,忍不住道:“那您看出了什么?时间怎么了?”
辛瑶光抬起头,绝美的脸庞上细长的丹凤眼溢出笑容,打趣般的语气:
“看出你来烦我的时间到了。”
嘁……又不和我说实话……俞渔老大不乐意:
“师尊又拿我当小孩子哄骗,不说罢了。”
辛瑶光笑了笑,说:“又有什么新鲜事?教你急匆匆过来?”
俞渔是个藏不住事的,当即将自己得知的消息眉飞色舞描述了一番:
“这下可有乐子了,让钦天监那帮人看低别人。”
唔……又是那个季平安么……女掌教略感讶异,倒并非因为季平安,而是俞渔的态度。
这丫头分明最早还一脸嫌弃,但打白堤那次回来,态度便有所转变,这次更是一副幸灾乐祸模样,俨然是倾向那个季平安的。
不过辛瑶光也没戳破,淡笑道:
“如此说来,钦天监的确捡了个好仙苗,日后又是个‘洛淮竹’了。”
俞渔“哼”了声,踩呼道:“师尊您太高看他了,他就会耍小聪明。”
辛瑶光笑笑,也未与徒弟争辩,转而望向小桥流水,叹道:
“桃花谢了春红……将入夏季,神都大赏又近了,各宗派弟子陆续将至,这神都城也要热闹起来。”
我喜欢热闹……俞渔心想,摆出凝重模样:“师尊,我去修行了。”
“去吧。”
俞渔折返出“寂园”,甫一出门,耳畔便响起一声悠长叹息。
她近乎受惊的猫儿弹开,只见远处一株桃树下,赫然立着一道背影。
此人身材挺拔,负手而立,道袍背后一副太极八卦图醒目。
脚下,是一片凋零落下的粉红桃花。
叹息声里,那人举起右手,只一旋腕,便有清风徐徐卷起地上残花,将其送到指间。
端的一个写意风流。
“师妹,你瞧本圣子这一手‘摘叶飞花’,比之那季平安如何?”
俞渔吓了一跳,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什么摘叶飞花?”
圣子诧异,后脑勺低垂:“上次为兄闻你所述,便潜心研究,推衍道术,如今终有所得。”
语气骄傲。也值得傲娇。
须知,自创一门“道术”非常人所能为,圣子只凭借一句描述,便能硬憋出这一手法,放在任何宗派,也称得上惊才绝艳。
俞渔翻白眼,不愿令他装逼得逞,嘲讽道:
“你落伍了。人家早不用这招,今日更曾使得一手‘青藤鞭法’,以养气不足两月修为,斩杀妖族强者……你,行吗?”
圣子身躯一震,指尖残花跌落,沉声道:
“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倘若你欲激怒于我,那么你成功了。”
什么霸总语录……俞渔没听过这个,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退半步:
“你……你……好生说话。”
圣子“呵”了一声:“女人,你在欲擒故纵吗?那本圣子就陪你玩到底。”
“你修炼把脑子炼坏了吧。”俞渔唯恐踏入对方节奏,扭头便走,不给他继续装逼的机会。
圣子负手而立,将指尖放于鼻尖轻嗅,脸色渐渐沉凝:
“青藤鞭法……又是一门闻所未闻的秘术,那小子,竟屡屡令我惊艳,可恶……”
然而他并不知道,“青藤鞭法”是俞渔随口瞎编的。
……
……
下午。
当季平安与沐夭夭结伴,返回青莲小筑时,发现木院同窗们已等待多时。
一群人奉上热烈欢迎,如同迎接凯旋的将军。
“扬眉吐气!扬眉吐气啊!大师兄,夭夭姐,你们是没看到中午吃饭时,那帮人的样子。”一名憋了一肚子火的弟子激动兴奋。
“对啊,当时我就想,若是有墨林画师在就好了,给那些抨击咱们,说酸话的人嘴脸画下来才好。”另一名弟子笑道。
老成持重的中年司历,以及身材、性格同样火爆的女司历同样面带笑容,尤其后者。
若不是顾忌男女大防,甚至有奉上拥抱的架势。
季平安只是微笑,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讲述,因为一切早有预料,所以被抨击时不恼火,胜利时也不会过于喜悦。
沐夭夭则沉迷其中,听的眼眸放光,只恨未能亲临。
然后,一群弟子又问起议事堂的经过,虽说他们已从小道消息将真相拼凑完毕,但终归不如当事人讲述。
沐夭夭老大不客气,小姑娘得意极了,口若悬河讲了一通,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在她的版本里,自己并非“蒙鼓人”,而是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的人物,早已勘破季平安谋算,只是在配合罢了。
说到兴起,她偷眼瞄向季平安,却见他只是饶有兴趣听着,眼睛里满是感兴趣的神情。
没人知道,这一切的风波,在他眼中只是重生归来溪流里的一朵小小浪花而已。
“公子,你也说两句吧。”突然,黄贺开口。
一群人齐刷刷望来,带着期待,作为代表木院扬眉吐气的领军人物,他一言不发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季平安坐在藤椅中,想了想,说道:
“前段时日木院被针对,大家过的都很难。这次这发放了不少资源,我们只出了二人,也用不掉,等下算一算,多余的大家分了吧。另外朝廷发放了五百两的赏银,黄贺你拿去,晚上置办桌好酒菜,大家庆贺下。”
这番话,异常朴实。没有提及案子的半个字,核心内容只有两个字:分钱。
对他来说,前期修行的资源丰沛异常,其实并不需要钦天监的奖励,在乎的,只是参加的名额而已。
至于银钱,他曾坐拥天下钱庄,大周国库。当然也不会很在乎。
“这……”一群人又欢喜,又惭愧,更多的还是钦佩。
且不说取胜手段,只这份从容气度便令他们自愧不如。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突然,院门外一袭墨绿官袍踏入。
徐修容款款而来,美丽的脸孔上,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辉,赞许道:
“本侯早闻国师这句言语,却始终不知何人配得上这一句,如今,我想可能找到了。”
第七十四章 战一座神都(求追读)
“师尊!”
沐夭夭一个雀跃起身,笑脸相迎,用谄媚掩饰自己方才的得意忘形。
其余木院弟子,以及两名司历也毕恭毕敬,道了声:
“监侯。”
同时心中诧异,不想竟予季平安以如此高的评价。
上述评语,乃是昔年国师盛赞陈玄武大将军,后流传于世。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句“名言”乃国师窃来,并且,那名无耻文贼就笑眯眯坐在身旁。
“不必多礼。”徐修容心情极好,笑着落座,说道:
“监中消息我已知晓。经此一事,那些质疑声偃旗息鼓,至于你们师兄的馈赠,就拿着吧。”
说着,女星官心中补充了句:
谁让他那么有钱,狗大户,不吃白不吃。
在场众人里,也只有她清楚,以季平安的家底,恐怕也看不上这点奖励。
黄贺等人这才应下,心中喜不自胜,不必多提。
又闲聊几句,徐修容话锋一转,看向季平安与沐夭夭:
“此番历练结束,接下来一段时日,你们便在特训班内学习,不过按照惯例,也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仍以各自修行为主。
“初夏将至,各大宗派,以及前来观瞻大赏的外地人士,将陆续抵达,接下来的神都恐不会安生了。”
黄贺说道:“监侯,您指的是各方‘演武’的事?”
闻言,桌旁一群星官都竖起耳朵,显得正色了许多。
“演武”,原意指演练武艺。
但放在此处,却有另外含义。
“历来神都大赏开启前夕,各大宗派抵达神都这段日子,便是‘演武’期,也可以理解为,大赏的某种预演。最初,乃是立国时,每逢大赏,各州府门派齐聚,有人摆下擂台,接受各方挑战,以彰显宗派底蕴。得名‘演武’。”
“后续,神都大赏愈发正规,只有几个大宗派有资格参加角逐。这‘演武’的习俗,也传承下来,并偏离了最初的含义。到如今,更像是各大宗派,在大赏开启前,以公开挑战的方式,彰显自身。”
徐修容担心季平安不懂,耐心解释由来:
“当然。终归是名门大派,讲究风度,并且也要考虑为大赏保留底牌,所以‘演武’一般不以打斗为主,而是比些别的。只偶尔才有例外。”
季平安故作好奇:“别的?”
沐夭夭举手,抢答道:
“我知道。以墨林为例,其主修‘画’、‘音’两种凡俗技艺,超凡脱俗。同时辅以‘棋’道。所以每逢大赏前夕,便会以这三种当家本领挑战整个神都,准确来说,是挑战朝廷才是。”
大周朝廷,与境内门派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一方面,这些门派坐落于大周境内。
且弟子户籍也在官府。
法理上,宗门隶属于大周子民。
另一方面,修行者超凡脱俗,几个大派更是传承千年,底蕴深厚。
拥有极强的自主性。
这就导致,其与朝廷明面上一团和气,但暗地里互相角力。
每逢大赏,各大宗门挑战神都的行为,本质也是斗争的延续。
而钦天监与国教道门,则同属于朝廷阵营,须应对这种挑战。
已成惯例。
这也是许多江湖人,赶来凑热闹的缘故:
在观摩盛会前,还能看几大宗派轮番上阵,挑战朝廷一方,精彩绝伦。
“的确,”徐修容颔首,并暴出猛料:
“礼部已传讯息,墨林这两日便将抵达神都,接下来,御兽宗、槐院两大派,以及诸多江湖小势力也将抵达。”
道门、墨林、槐院、御兽宗、以及钦天监……为大周境内,刨除皇室外的五大修行传承。
其中,道门的传承最古老。
其余几个,也都有数千年历史底蕴,钦天监建立最晚,底蕴实力最浅。
没办法,星官体系也才开创五百年。
钦天监更是在国师晚年时候,方正式以修行门派存在。
这也是为何,五名监侯虽乃国师亲传,却只有“坐井”修为,且如此年轻的缘故。
收徒时,就很晚了……
国师在世时,钦天监虽实力断层严重,但国师一人就足以令这个新生的传承,跻身当世大派行列。
国师仙逝后,“观天”境界的钦天监正又淡出视野,导致“钦天监”如今的整体实力垫底,也就毫不意外了。
季平安坐在一旁,听着众人讨论,有些意兴阑珊。
沐夭夭突然看向他,说道:
“你不是画的很好嘛,若是墨林来抖威风,咱们可以试着在画道上赢他们一局。”
其余人莞尔,黄贺说道:
“公子画工自是好的,但那可是墨林啊,人家主修的便是画道。怎么会输?”
中年司历也附议:
“棋道我们赢面最大,琴道也有胜绩,毕竟‘演武’比试不动用灵素,只以技巧论,神都内也有琴道大家……可画道,这么多年来,墨林还从未输过。”
徐修容颔首,表示是这个道理。
沐夭夭有点不服气,心想那什么高明镜都说好。
不过给大家一说,她也没那么自信了。
她虽目睹过季平安与高明镜论道,但压根没听懂,也领会不了其中差距,本能信任权威。
季平安笑眯眯听着,也不反驳。
他不会告诉他们,若单纯比较技艺,他不只会画画,弹琴与围棋,也算精通。
毕竟……活了一千年,哪怕为了无聊时解闷,也足以将这些玩意练习至登峰造极。
……
……
神都城南。
宽阔的澜沧大运河上,初夏的热风吹鼓船帆,一艘大船破浪疾行。
船上,高悬古怪旗帜。
正是墨林船队。
船只宽阔的甲板上,一名英俊青年伫立,其身披略显宽大的衣袍,腰悬墨笔,身后背着的布袋里,斜插三根画轴。
墨林画师标准打扮。
此刻,眺望远处码头,以及千帆竞渡的景象,赞道:
“大周神都,不愧天下第一大城,巍峨气象,瑰丽万千。”
身后,一名年轻女子款款行来,其姿容秀美,穿素雅长裙,满是书卷气,含笑道:
“我倒更好奇,那宫廷乐师手段如何,大周古韵调,与江南曲风迥异。”
远处,领队的中年女乐师笑着开口:
“楚臣何不泼墨?桐君可愿奏曲?”
眼底盛满骄傲:
屈楚臣、钟桐君,乃是这一代墨林年轻弟子中最卓绝的二人。
分属“画师”、“乐师”途径。
修行领域,亦有大小年之说。
墨林蛰伏多年,上次神都大赏成绩平平。
今岁再至,却是野心勃勃。
底气么……便源于以二人为首的年轻天骄,当代墨林主人曾点评:屈、钟二人,天赋才情在墨林历史上,也足以留名。
屈楚臣笑着摇头:
“高师想必已在码头等待,怎好孟浪。”
钟桐君也笑着附议,忽地鼻翼翕动,转头望向船舱。
只见厨房帘子掀开,一个小胖墩卷起袖子,捧着一瓦罐鱼汤,堆起笑容:
“屈师兄,钟师姐,来尝尝我这鱼汤如何?”
丰神俊朗的屈楚臣莞尔:
“柯师弟,神都在望,你还有心思钻研美食,看来对那神都大国手并不担心。”
小胖墩大名“柯桥”,外号“棋王”,若论修行不及二人,却精通杂学。
棋力极高,乃不世出的棋道天才。
也是此番,墨林“演武”的王牌之一。
柯桥嘿然一笑,却是不答。
眼底不经意间浮出的骄傲,难以掩藏。
谈笑间,船只靠岸,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众弟子忙拱手:“见过高师。”
高明镜“恩”了声,朗声笑道:“一路辛苦,驿馆早已备好。为你等接风洗尘。”
“全凭高师做主。”
墨林一行修士浩荡,当即在码头船夫们敬畏的目光中踏入神都城。
……
……
当晚。
墨林抵达的消息,于钦天监内传开,并取代刚结束的“历练”,成为话题顶流。
接下来几日,更频有消息传来:
比如墨林弟子抵达翌日,前往皇宫觐见,神皇勉力嘉奖云云。
不过,在有心人眼中,从第一支大派入城那一刻起,神都便是山雨欲来,不再平静。
一时间,所有人都凝神关注,期待墨林“演武”。
可惜,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季平安。
他仿佛对城中风雨一无所知,仍按照自己的惫懒节奏修行。
但凡无事,便躺在藤椅上打盹。
……
清晨。
当季平安步行,抵达“两仪堂”时,察觉气氛有些异样,特训成员聚在一起,热烈议论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么?”季平安好奇问道。
撅着屁股,在人堆里听八卦的沐夭夭挪开一个位置,朝他招手:
“呀,我就说,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肯定不知道。”
季平安笑着坐下:“说说?”
经过历练,他的能力得到了认可,这会王宪主动分享情报:
“墨林演武开始了。就在今早,有三支队伍,从驿馆走出,在神都摆下擂台,放出话来,以‘画’、‘音’、‘棋’三项技艺,挑战神都。
“任何人皆可应战,消息传开,整个神都都已轰动,眼下不知多少人赶去凑热闹。”
林沁秀丽的脸庞上,流露忧虑:
“往年也没这般大阵仗,可见墨林有备而来。若是整座神都,都无人可胜之,怕是要成笑柄。”
钦天监与朝廷休戚与共,若当真给人堵在家门口,打的无还手之力,对神都大赏的士气也是沉重打击。
……
ps: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受凉了,两只胳膊格外沉重,打字好累。。
第七十五章 抚琴的人(求追读)
“这样啊,”季平安“哦”了声,好奇道:“那往年都是如何应对的?”
其实,他多少知晓一些。
但一来,时隔许多年,不知是否有变化,二来,表达出好奇更符合他如今的人设。
众人不觉有异,简庄耐心解释说:
“按照规矩,这三项技艺不会掺杂灵素,所以比较的也是技艺本身的高低,而非谁战力强大。所以,咱们钦天监,以及道门其实很难帮上忙……主要还要倚靠朝廷。
“辟如棋道,我们赢面最大。往届会由棋院大国手出战;音律、画作领域,则以宫廷乐师、画师为主力。”
其余人点头附和,表达认同。
季平安天真无邪道:
“既如此,我们等结果就是,急也没用。对了,现在就开始打擂了么?”
林沁想了想,解释道:
“算是开始,却也并非立即对垒,一般来讲,前面几日朝廷不会出面,而任由民间挑战墨林,从而试探出对方的路子、风格,针对性应对。
“所以真正的大场面,还要等几日,到时候不知多少人会前往观看,我都有点期待了。”
……
接下来几天,墨林“演武”成为最大热点。
每天清晨,三支队伍都会从驿馆出发,分别前往神都内的不同场地,摆下擂台。
接受任何人的挑战,其余人围观,这会持续到天黑。之后会各自返回驿馆休憩,如此往复。
三座擂台,每一场比试的过程、结果,都会经由围观百姓,迅速传开。
甚至有商铺派人蹲点,记录每日结果印刷成小报贩卖——恩,这也是国师昔年的发明。
起初,勇于上擂台者很多,但越往后,越少。
数日打擂的结果,则为墨林全胜。
并不意外。
神都民众们并不沮丧,反而期待感高涨,因为他们很清楚,真正的厉害人物还未下场。
……
皇宫。
当元庆帝结束早朝,换上常服,坐下用膳时,惯例听取老太监汇报城中近况。
“无一败绩?”
元庆帝放下汤匙,冷哼一声,说道:
“都道民间卧虎藏龙,但这时候却不见了。”
老太监“邓公公”侍候一旁,堆笑道:
“陛下明鉴,民间百姓眼皮子浅,见了有些本领的的便称高人。却不知,这天底下当真厉害的人物,早已入陛下彀中了。”
元庆帝龙颜大悦,挥手道:
“差不多了,传百工司人过来见朕。省的一帮莽夫真以为神都无人。”
“喏。”
不多时,京都棋院大国手,与宫廷乐师、画师中顶尖者三人,在御书房内得当代神皇召见。
命三人明日正式下场,与墨林对垒,扬朝廷威严。
等一行人从御书房退下,给宫中近侍领出乾清宫,又送出了宫门口,不由聚在一处,都看出彼此脸上的凝重神情。
宫廷首席画师神色发苦,拱了拱手道:
“陛下有命,我等定当竭力,但墨林画、乐本就冠绝天下,尤其画道,未尝败绩。此番出战,还要仰仗两位了。”
首席乐师是名妆容寡淡的女子,这会同样面露难色:
“不瞒二位,妾身私下已去过白堤,墨林抱琴之人虽年纪不大,却极为不凡。虽不用修行手段,但我也并无必胜把握,尤其……目前仍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使出全力。”
说完,两人的目光,都投向最后一个气质儒雅,头戴方巾,年过五旬的男人。
即:神都棋院大国手,名声甚大的棋道第一人,连从云。
“连国手可有把握?”首席画师询问。
连从云沉吟片刻,才谨慎回答:
“老夫也曾观摩那‘棋王’打下棋谱,这几日渐将其路数摸索明白。”
言外之意,只凭对方如今显露的棋力,有把握胜之。若隐藏了实力,是另一码事。
饶是如此,也令两人心下一松。
坦白讲,若可推辞,他们并不愿代朝廷出战,胜了固然好,可若是败了……且不说整座神都,百万民众的吐沫星子。
单是神皇陛下怒火,便无人愿承受。
当下三人商定,各自乘坐马车返回住处,为明日出战养精蓄锐。
稍晚些时候,朝廷将派人应战的消息,则不胫而走,传遍全城。
……
晚上,青莲小筑。
“公子,”院门‘砰’一声被撞开,黄贺一手拎着食盒,兴奋地跑进来,“朝廷要出手了!”
季平安慵懒地躺在藤椅上,以无人察觉的方式,在汲取月华中的灵素。
闻言睁开眼皮,伸了个懒腰:“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黄贺激动地说:“朝廷明日派出连国手,以及宫廷首席画师、乐师,与墨林切磋。”
季平安打了个哈欠:“然后?”
“……”黄贺觉得情绪有点不连贯了,继续说道:
“就是……很大的热闹啊。方才夭夭师姐找到我,说明天咱木院的弟子一起去看热闹……不,是去观察对手。问你去不去。”
观察对手么……季平安认真思考一阵,说道:
“好,明天叫我。”
……
翌日,上午。
季平安脱下星官袍服,换上普通衣衫,习惯性拿起斗笠戴在头上。
与同样换上普通衣裙的沐夭夭一行人,出了钦天监,乘坐马车朝擂台方向赶。
不只是他们,其余各院也有弟子结伴去观摩,只是名额不多。
“人好多呀。”马车内,沐夭夭将精致脸孔探出车窗,只见街道上车水马龙,肉眼可见的人流增大。
黄贺负责驾车,手中捏着马鞭,老神在在:
“这算啥,神都大赏的时候人才叫多呢。今日这只是开胃菜,来的大多还是附近的百姓,不是江湖人士。”
其余弟子也都兴奋议论,季平安坐在车厢内,感受着后腰柔软的锦绣垫子,目光透过左侧车窗朝外望去。
春夏交替时节,城中艳阳高照,却并不炽热,宽敞的大街上行人如织,远处的白堤渐近。
墨林三座擂台之一,琴乐场所,便坐落于白堤湖畔。而伴随接近,他耳畔忽地传来一声高山流水般的琴音。
伴随琴音入耳,眼前仿佛有一道抚琴人影忽隐忽现。
“这曲子……”
没人注意到,季平安原本慵懒无神的目光,稍稍……认真了一点。
第七十六章 公子意欲何为?(明天上架)
“有人弹琴。”车厢里,沐夭夭也竖起耳朵,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遭如此喧闹,却压不住远处音律,初听时,耳畔只觉有清泉流淌,洗涤身心,眼前似有虚幻人影错落交织,变幻万千。
“是《光阴》,”一名弟子仰头,从沉浸状态脱离:
“传说,乃昔年离阳真人所创,后来国师大人又改了一版。不过这一曲风格更轻快。”
竟是个懂些乐理的……季平安略感欣慰,手底下终归,不全是沐夭夭这种吃货。
马车继续前行,直至前方拥堵,便无法再动。
好在此处地势高,凭借修行者超凡的眼力,也能瞧个大概。
伴随《光阴》琴音响起,白堤附近喧声渐小,神都百姓们沉浸于那乐曲中,仿觉时光如水。
季平安也看清了,那岸边搭建的高台上,盘坐抚琴的年轻姑娘。
长裙素雅,颇有些书卷气……素手抚琴,未动用半分灵素,却隐有“音韵”雏形。
“还算不错。”
季平安颔首,心想虽比之昔年故人,只沾染三分火候,但在这个年纪,实属不易。
“好厉害,只是素琴就能牵动心绪,若是灌注灵素,会如何?”沐夭夭好歹为天榜前列,惊叹过后,顿觉此乃劲敌:
“宫廷乐师危险了。”
这时候,擂台对面,宫廷首席乐师也抚弄琴弦,同样一曲《光阴》悠扬响起,却是迥异的风格,更沉稳大气。
若乃独奏,足以冠绝神都。然而墨林琴师在先,两相对比,差距凸显。
“不必听了,这场墨林胜了。”季平安放下窗帘,盖棺定论。
一曲完毕,宫廷乐师黯然起身,只觉心头苦涩:“我输了。”
钟桐君起身行礼:“承让。”
直到这时候,周遭民众们才从乐曲意境中回神,喧声再起,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旁边有乐师走上擂台,抱起古琴:
“钟师姐,你在看什么?”
钟桐君将目光从远处桥上,一辆离开的马车收回,有些疑惑地摇头,说:
“可能感觉错了。”
抚琴时,心境通明,她隐察觉出有同道窥探视线。
……
第二座擂台,摆在青杏园。
马车过桥后沿着堤坝走了一阵,便看到前方一片文人聚集。
会场在一座院落中,外头围拢以读书人为主的民众,经久不散。
更不时有小厮扯着一幅幅画作奔出,将其贴在长长的院墙上,以供读书人品鉴。
“这里人也好多,想进去要挤了,不如在外头等结果。”黄贺捏着马鞭,抻长脖子道。
众人等了一阵,便见紧闭的院门轰然敞开,一名小厮唱着“首席画师新作”,将一尺长山水图卷挂起。
“笔力雄浑,意境悠久,实乃珍品。”一名老者赞不绝口。
“好一副泼墨,山之巍峨,水之绵长,妙哉。”另一名读书人抚掌惊叹。
附和者众多,品鉴绘画这种事,毕竟门槛比听曲更高些,大部分百姓是不懂的,只能听权威评判。
闻言士气大振。
这时候,院门再开,一名丰神俊朗,标准画师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手中提着一尺画卷,只往墙上一丢。
画卷铺展之际,众人恍惚只觉磅礴山水扑面而来,有人惊惧后退,失声大叫,只觉山将倾倒,水将漫出。
待定神,才意识到只是画作。
全场寂然。
“形神初具,这次墨林派出的弟子的确不错。”季平安低声夸赞了一句,也只是“不错”。
沐夭夭没听清,瞅瞅他:“你嘀咕啥?”
季平安莞尔一笑,忍住削她头皮的冲动,闭上双眼:“下一场吧,这局也输了。”
话落同时,中年宫廷画师苦涩拱手,摇头叹息,与一群百姓嘘声中离开。
倒也,并不意外。
……
“这就连输两场,岂不是只剩下个围棋?”车内,一名弟子担忧道。
另外一名女司辰说:
“代表朝廷出战的,乃是大国手连丛云,我个不太懂棋的都知道他。墨林主修‘画’、‘音’,强些并不意外。但棋道终归不同。”
这句话得到其余人的附和。
在围棋上,大周人……准确来说,是神都人有着自己的骄傲。
神都棋院坐拥最顶尖的棋手,而墨林演武,与凡人对弈,当然不会派出大修士。都觉得朝廷赢面很大。
念及此,又振奋起来。
季平安却并不乐观。
只从前两场看,墨林这届派出的弟子在这几年里,也算优秀,棋道会差吗?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驶,穿过长安街,抵达了神都棋院。
这座清雅的建筑门外,偌大广场上,已是人满为患,为方便观瞧,棋院的人在各处架起木板,讲棋人伫立一旁。
每当擂台上落子,便有小厮将棋谱如传令兵般送至,再由讲棋人将拳头大的“棋子”,贴在竖起的木板上。
“棋才下至中局吗?”黄贺惊讶。
季平安笑着说:“一局棋动辄几个时辰总是有的,急什么,就在这里看便好。”
沐夭夭腮帮子鼓起,小仓鼠般,气恼道:“看不懂。”
季平安终于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打趣道:
“难道琴就听得懂,画就看的明白了?”
沐夭夭生气地挪屁股,跳下马车,伙同其余弟子,往人堆里凑。
季平安莞尔一笑,却仍旧靠坐在车厢里,慵懒的不愿踏足尘土。
至于棋局……恩,才至中盘,一切都还不好说死。
这局棋下的很慢,周围观众换了一茬,又一茬,临近日暮,局势仍旧焦灼。
“从盘面来讲,虽双方仍皆有胜算,但白棋疲态尽显,我料不足十步,黑棋便该显出杀机。”
一名讲棋人口若悬河,笑道:
“何况,众所周知,连国手最擅长的,便是后期厮杀,以大势压敌,屠龙刀已成矣。”
“棋王”柯桥执白,“大国手”连丛云执黑。
围观民众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听闻是自家连国手占优,不由精神大振,提前庆祝。
“呵,墨林小儿,妄图与我大周国手交战,实在可笑。”
“连国手虽年老了些,但棋力不减当年。”
“这一局,总还是我神都胜了。”
马车内,季平安听着那些议论,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连丛云快撑不住了。”
黄贺一惊,诧异道:“公子你说什么?”
季平安眼神平静:
“白棋看似弱势,实乃暗藏杀招,从开始便在布局。连丛云也已察觉,只是补之晚矣。若是他巅峰时,胜算还很大,不过终究年老了,体力下滑,时辰拖得越久,头脑计算便越迟缓,如今,不过在死撑而已。”
黄贺吃了一惊:
“公子是说,那个什么‘棋王’在故意拖延时间?消耗连国手体力?”
季平安好笑地指了指天边晚霞:
“不然呢?一局棋罢了,再深思熟虑,也不至于此。”
“可……这岂不有违君子之道。”黄贺无法接受。
这个年代,下棋乃“君子之艺”,讲究个风度,各种规矩繁杂。
季平安说道:
“围棋如两军厮杀,若要取胜,自当无所不用其极。”
说着,他皱了皱眉,目光透过黑压压的人群,望向远处擂台上,那两道人影。
准确来说,是落在竭力支撑的连丛云身上。
他可以想到,这名老人身上背负着何等大的压力,令其宁肯消耗寿元,也不肯退场。
精神可嘉。但……客观规律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这时候,新的棋谱送到,讲棋人笑容骤僵,额头沁出冷汗:
“这……这……连国手出错了!”
伴随精力下滑,连丛云终于不可避免开始犯错。
恰如两军对垒时,一支溃败,便是全线溃退。
十步之内,棋局逆转,整个广场骚乱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呈现焦急神色。
“连国手要输了?方才不还占据先机?”沐夭夭无法接受,急得快哭了。
“完了,‘画’、‘琴’两场,还可以说这本就是墨林专长,恩,按照国师发明的词,唤作‘降维打击’……但这棋却不同。”另一名弟子也脸色焦急。
比赛这种事,事关整个神都,乃至大周人的荣辱,无人不在意。
这时候,随着局势明朗,本来兴致勃勃的民众们惶恐愤怒,人群里同样有高手,看出“棋王”的拖延战术,痛斥其卑劣无耻。
民众们恍然大悟,继而愈发愤怒。
有武夫破口大骂,各种腌臜话不要钱般,朝擂台上的“棋王”砸去。
可小胖子却浑不在意,只盯着对面的大国手,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修行本乃逆天而为,连天都要逆,谈何风度?
三场连胜,足以令墨林声震神都,至于些许质疑,在胜利者面前并不重要。
见状,围观百姓愈发愤怒,却无计可施,场面气氛压抑。
“公子,我们要不还是……”黄贺看着台上那竭力苦撑的老人,一阵揪心。
不由开口,想要离场。
无人回应。
直到这时,他们才惊觉车厢内空空如也,季平安不知何时下车,消失不见了。
“他去哪了?”
沐夭夭踮脚四望,面色茫然。
这时候,突然间……前方传来喧哗声,一群木院弟子循声望去,继而瞠目结舌。
只见远处擂台上,自家的大师兄不知怎的,绕开了阻隔人群的衙役,走到了擂台之上。
上架感言
不记得,在哪里读过一个说法:一个人一生的表达,存在一个总量。说的多了,留给写的就少,反之也成立。
所以喜欢说话的人,较少留下著作。
所以大多数作者,给人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因为多说一句,留给文字的就少一句。
这当然是个浪漫的说法,事实则更要残酷许多。
倾诉欲、表达欲从来都是消耗品,补充起来却很难。
……
这本书创作前,我被毙了四个题材,废掉了四部大纲、五个开头。
一次次构思新题材,然后耗费时间做大纲、设定,写满文件夹。满心期待地将开头递给编辑,再满心失落地抛掉。
推倒重来。
每一次,都是对创作热情的打击。最后一次,春节期间递大纲给编辑,她拿不准,又递给主编帮忙看。
主编的回答很简洁:换个题材吧。
我:……
心里关于创作的火苗,“噗”的一下就灭了。那几天,我躺在老家的屋子里,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
先别考虑写啥题材啦,保住创作热情先!
于是,在新年的爆竹声里,开始看书扫榜,火苗勉强保住了,但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我还是不知道新书写点啥。
在群里倾诉,有书友说:那就先休息,等灵感来了再说。
我一脸苦相,心想说易行难,等灵感来了再工作,那是艺术家的特权,不是网文作者能奢求的。
网文是一项工作,你不能指望灵感来了才码字,而是要榨干脑力,挤出内容,无论刮风下雨,有没有灵感和状态,都能有一点点收成。
后来,这本书开头写好,丢给编辑审稿的时候,我心里说:就算你觉得这个不行,我也坚持要写。
实在不想再推倒重来了,要吐了。再折磨下去,热情就真保不住了。
好在,结果是ok。
那就写吧……虽然同样是仙侠题材,之前有过部分经验。但事实上两本书差别还挺大,无论写法,还是内容,都需要重新摸索。
如何写一个大人物转世的人设,让他在保持一定逼格的基础上,尽可能接地气?鲜活起来?而不是高高在上,成为泥塑木雕的神,剥开金漆,空空荡荡。
如何将节奏做的更好一点,结构更清晰些,减少剧情的割裂,过渡更加流畅?
如何在缺乏修炼内容,淡化升级感的情况下,用剧情来抓人?主角的人设如何展开与配角的互动?
如何……
如何……
如何在已写了一本仙侠的基础上,让自己还能保持创作热情,而不因重复而乏味?
问题很多,有些做的还不错,有些还在摸索,有些毫无头绪。
得到了一些批评,也得到了一些称赞。
磕磕绊绊,终究还是走到了上架的关口。虽然上架了很多次,但每次的忐忑紧张,都有增无减。
不过我想,身经百战的我应已做好了迎接任何结果的准备,就像前几章的那个标题: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
瞟了眼时间,这篇上架感言写了才一千字,花了我一个半小时,结果还写的乱七八糟,有种推倒重来的冲动。
捂脸。
但还是不换了,深夜脑子不清楚,说的有些乱,总而言之,还是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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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左右,发布上架章节,希望大家能给个首订,让这个故事有个光明的未来。
至于更新什么的,你们看我写个千字感言,都是龟爬的手速就知道了,尽力而为。
没存稿,写多少发多少,保底万字。
最后的最后,元旦的时候我发了一条推文,引用了条我很喜欢的话,今天抄录下来,送给自己,以及在学习、工作的大家:
前方道路并不拥挤,因为坚持的人真的不多。
第七十七章 国师的笛子【求首订!】
全神贯注于棋局的人们并未注意到,那道身影究竟是如何走上擂台的。
更不会明白对方的身份。
最终,仍是值守于附近的棋手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呵斥对方下来,又唯恐干扰大国手思考,只好生生憋下。
“这人是谁?”
“他怎么上去的?想做什么?”
远处的民众难掩疑惑,议论纷纷,调集来负责治安的官府衙役们先是愕然,继而紧张。
季平安没有理会身后嘈杂的声音,他平静地走到擂台中央,过程中脚步没有半分杂乱,仿佛丈量过,每一步的间距都完全相同。
“棋王”柯桥略显圆润的脸上,笑容微敛,疑惑地看向他:“这位是……”
连丛云额头沁满汗珠,腰背前倾,死死盯着棋盘,完全忽视了他的到来。
季平安没有理会前者,先是看了眼棋局,旋即,朝后者说道:
“不要撑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令旁边的“裁判”,以及抢步欲冲上来的棋手们听清。
“继续下去,输掉的回目只会更多,你该很清楚这点。”季平安语气平静。
一名棋手脸色微变,想要呵斥,可却给旁边的棋院院长拽住,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距离最近,何尝看不出连丛云在强撑?已回天乏术?
虽不知这突然冒出的年轻人来历,但……起码替他们说出了,想说,又不敢的话。
荣誉固然重要,但没人希望一名大国手累死在台上。
季平安皱眉,正要再开口,气质儒雅,头戴方巾,年过五旬这大国手终于被这句话击穿。
一口气泄下,中指与食指间夹了许久的黑子“啪嗒”一声掉下,在棋盘翻滚。
他仿佛被抽干全部力气,颓然道:“我输了。”
名为柯桥的微胖青年拱手,堆起客套的笑容:“承让。”
哗——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周围的棋手们心有戚戚,失魂落魄,只觉信仰垮塌。
连丛云竭力起身,仿佛矮了数寸的大国手迈开步子,身体忽地摇晃,就要跌倒。
关键时刻给季平安抬手扶住,体内灵素自掌心灌出,为老人续上气力,淡绿色的星光在暮色夕阳里格外醒目。
“多谢。”连丛云感激地道谢,继而在棋手的搀扶下黯然退场。
目睹这一幕,台下喧声一静。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鏖战数时辰之久,连丛云已油尽灯枯。
“唉!”不知何人,发出一声悠长叹气,一股巨大的失望与沮丧笼罩全场。
“星官?”身披宽大袍服的微胖青年眼中划过精光,认出术法来历。
他努力回忆脑海中,有关钦天监年轻一代天才的画像,并未寻到与眼前人吻合的。
所以……只是个寻常星官么,勇气可嘉……他心中点评。
季平安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棋盘上某处蜻蜓点水般落下,旋即迈步下台。
“此战,墨林柯桥胜。”
裁判沉默片刻,沉声宣布。
继而看向“棋王”,却见貌不惊人的柯桥得意笑容不见,定定凝视棋盘,回想着季平安临走时的一瞥,有些惊疑不定。
是巧合?还是我想多了?
季平安临走时,那仿佛寻常的一瞥,恰好点出整场棋局过程中,唯一可以翻盘逆转的机会。
只可惜连丛云并未把握住,而时间亦无法重来。
……
……
夕阳沉入地面,天边晚霞如火。
围观的人群们在沉闷沮丧的气氛中离场,将战败的消息传向整座神都。
若说“画”、“音”两战落败,尚属寻常,那围棋比斗的溃败,成为了压倒神都人骄傲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宫,御书房。
“你说什么?三场都输了?”
乌发油亮,气质威严的元庆帝听完老太监汇报,脸色骤然一沉。
门口侍卫噤若寒蝉。
邓公公垂首回应:“是。今岁墨林弟子天赋极高,乃历年之最……”
元庆帝拍案怒道:“朕不想听这些。前两项也便罢了,连丛云在哪?带他来见朕。”
邓公公一脸苦相:“禀陛下。连国手苦熬数个时辰,下台时已气力不支,幸有一名星官出手救治,却也精力损耗严重,已然病倒。”
元庆帝沉默听完汇报,怒意稍减,靠坐在黄绸大椅上,眉头紧皱:“墨林如何说?”
老太监道:“言称会继续摆擂三日,若无人应战,方会休止。”
“挑衅!这是在挑衅!”元庆帝手背青筋浮出,继而喟然长叹,毫无办法。
历来演武,本就乃宗门与朝廷斗争的延续,如这般放置于台面上的,已是最体面的方式。
朝廷虽可请大修士出面,弹压对方,但不对等的较量,反而会令己方颜面扫地。
……
……
夜幕下,长安街灯火通明,依旧繁华,各处饭庄酒肆中,却弥漫着悲情气氛。
“三座擂台,竟无一可胜,何至于此?我大周神都莫非当真无人?”
酒楼内,一名读书人喝着闷酒,突地双眼含泪,仰天长叹。
旁边,一名外地赶来的武夫拍案而起:
“这劳什子‘演武’,实在不公。怎不与我等比斗拳脚?黑幕,全是黑幕!”
一名中年酒客说道:
“另两个不说,我心中不甘者,唯有棋院那一场。墨林棋手不当人子,欺连国手年迈,无耻至极!”
“说的没错。”
“呵,定是墨林心虚,担心输掉,这才出此阴招。”
“我途径赌坊,只听赌徒咒骂连国手输棋。然则大国手已倾尽全力,非战之罪。”
一名名酒客加入议论,叹惋者有,怒骂者有,愤愤不平者有之。
但最终,却皆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可……还是输了啊。”
酒楼角落,一对江湖人打扮的兄妹沉默吃饭。
听着那一声声议论,那裹暗红布裙,个子不高的少女忍不住说:
“大兄,你说朝廷就这般忍了么?”
她口中兄长,是个少侠打扮,额头留有一道疤的青年,放下碗筷,皱眉道:
“不忍又能如何?除非还有厉害的牌可打。”
一名老仆走过来,笑了笑:
“少爷说的是呢。不过听闻墨林还会摆擂三日,神都城卧虎藏龙,没准就有人站出来呢。”
少女眼神憧憬,真的还有人能行吗?
……
墨林所在驿馆,乃礼部安排的一处独门独户的清雅庭院。
此刻,院中灯火通明,屋檐下悬着一串的灯笼,将四方庭院照亮。
墨林一群“画师”、“乐师”心情大好,摆下酒席庆祝旗开得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与一片悲戚的神都城形成鲜明对比。
“咳,”酒宴过半,高明镜轻咳一声,吸引来众人注意,笑着说:
“今岁演武大胜,楚臣、桐君、柯桥表现极佳。只是,还要摆三日,切记不可松懈,以防丢掉大好形势。”
容貌俊朗,有君子风范的屈楚臣正色道:
“高师训诫极是,吾等谨记。”
穿素雅长裙,书卷气浓重的钟桐君抿嘴轻笑,道:
“我倒盼着有更强的对手,今日那宫廷乐师虽大气堂皇,但许是困于深宫,为帝王演奏太久,技艺虽强,却失之灵气,实在可惜。”
旁边,有弟子调笑:
“依我看,大周朝廷已将底牌打光,纵使再派人来,也只更弱。”
一片笑声中,高明镜却突然想起一人,感慨道:
“乐师不提。倒是画师……神都还真有潜力极佳者。”
屈楚臣眼眸一亮,兴致勃勃:
“能被高师看重,想必不凡。不知是何人等,可有机会切磋?”
“他啊……”高明镜端着酒樽,脑海里季平安身影淡去,摇头叹道:
“有缘无分,罢了。总归只是潜力惊人,若论造诣,还是不及伱的,无须担忧。”
说完,他瞥见桌案旁,始终垂着头神游天外的“棋王”,好奇道:
“柯桥,今日怎这般沉闷?不是你的性格。”
微胖青年回神,下意识堆起笑容:“有些疲累。”
众人不觉有异,相比前二者,下棋的确消耗心力更多。
高明镜勉励几句,叮嘱他好生休息。
柯桥见众师长、同门兴致勃勃,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
国教,寂园。
月光突破云层,将清冷的星辉洒下,映在回廊外地板上,如同霜雪。
道门女掌教盘膝坐于窗前,纤纤玉指夹着笔杆,抄写道经。
华美羽衣披洒,气质清冷出尘。
“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影推门而入,坐在她身旁,也不说话。
辛瑶光动作未受影响,也不吭声,一大一小师徒两个,彼此扛着。
最终,还是俞渔没忍住,白瓷般的小脸递过来,委屈道:
“师尊,你都不问我发生了啥。”
因为知道你忍不住……辛瑶光心想,“哦”了声,道:
“发生了什么?”
俞渔跌坐在地板上,闷闷道:“墨林演武的事咯,三座擂台,朝廷派出的人全军覆没了。”
辛瑶光不甚在意:“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辈修士,何必介怀。”
俞渔小脸板着:
“就是不爽嘛,神都是咱们道门的地盘,最多分给钦天监一小半。它墨林跑过来耀武扬威,弟子就不很开心。”
辛瑶光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故作无奈地说:
“所以来找师尊诉苦?可为师总也不能出手,以大欺小。”
为啥不行,可以偷偷做啊,伪装成凡人什么的……俞渔心里嘀咕,她才不在乎“欺不欺小”,想了想,忽然说:
“我听说,国师大人生前,最喜游戏人间。动辄扮成凡人四处逛,才不讲究身份高低如何。连村里猫狗打架,国师都要管一管。
“对了,今天乐师打擂,弹奏的曲子,也是国师大人在前人基础上重新谱的,就很不像个大人物。”
辛瑶光温和笑道:“所以他老人家才是大周国师,世间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她放下笔,望着窗外明月,有些怀念道:
“你说的曲子,是《光阴》吧,昔年为师还曾听国师吹奏过。”
“吹奏?”俞渔捕捉到关键词。
辛瑶光“恩”了声,说道:
“国师曾考证,此曲乃昔年离阳真人在江边吹奏,为湖中歌姬所记下,后谱成琴曲流传于世,久而久之,便谣传成琴曲了。看离阳真人大半生都在江湖漂泊,怎会背着瑶琴操练?易于携带的笛子才正常。”
俞渔仰起头,也学着望向窗外明月,听着师尊讲述过去的故事,有些神往地说:
“真想听国师怎么吹奏的。”
……
青莲小筑。
季平安躺在藤椅上,静静望着天穹中那一轮明月,仿佛可以在月轮上目睹阴晴圆缺。
这个世界同样有月亮,但与故乡不同的是,这里的明月没有凹凸不平的黑斑,完美的有如一轮镜子。
“公子。”黄贺推开院门,习惯地唤了声。
季平安没有看他,仍旧保持着望月的姿态:“心情不好?”
“恩。”黄贺搬了条板凳坐在房檐下,说道:
“监里都在议论墨林演武的事,很多年轻弟子情绪激动。”
无论道门,还是钦天监,都将神都视为自家地盘,与俞渔情绪相通。
给外人在自家门口招摇,理所当然不爽。
季平安听完黄贺的讲述,道:
“不是说,还会摆三天么,等朝廷后续的对策吧。没准能翻盘呢。”
黄贺垂头丧气,没有丝毫信心,起身去屋里烧洗澡水。
初夏的夜风拂过小院,一旁大丛墨竹发出沙沙的响声,季平安躺了一阵,忽然招手。
一根笔直精致的竹子应声折断,将自己递到他手中。
季平安随手拿起刻刀,截去竹子两头,刀刃翻飞间,毛竹变得光滑趁手,表面多了一排孔洞。
就像一只粗糙的,未完工的竹笛。
……
接下来两天,仍频频有消息送进钦天监,陆续有高手打擂,但毫无例外,铩羽而归。
这令不少心存期待,盼望朝廷还有后手的民众大失所望,终于认清演武落败的事实。
第三日,中午。
两仪堂。
当季平安合上书册,结束了今日的课程,起身准备离开时,给位列天榜,仅次于洛淮竹的天才少女拦住了。
林沁眉眼弯弯,一副好学生模样:“一起去饭堂吗?”
季平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着这届朝廷实在不争气,只好自己这个老人家去欺负小朋友。
时间也只剩下半天时间,不好浪费。
只好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有事。”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光阴》之外【求订阅!】
这样的吗……林沁笑容不减,让开了道路,目送季平安离开。
等人走远,身材高瘦的赵星火习惯性怼道:
“怎么,不灵了吧,人家季平安每天跟在徐监侯身边,对美貌抵抗力十足。”
林沁笑容不改,仿佛并未被激怒,只是眼神锋利了许多,指尖凝出一根冰针。
王宪皱眉,打断二人道:“今日是墨林演武最后一日,要去看吗?”
听到这个话题,都沉默下来,赵星火嗤笑道:“去看对方怎么洋洋得意吗?”
石昊起身说道:“反正我是要去的。不在乎胜负,而是看对手如何。”
各院天才们的时间宝贵,这几日埋头特训,并未有机会去观赏“演武”,今天好不容易有空闲,约好同去。
季平安与沐夭夭早先去过,所以没有邀请二人。
石昊既已开口,几人商议了下,决定动身前往。
……
另外一边,青莲小筑内。
季平安走入屋内取出一件崭新的长衫,抬手自锦囊中倒出“人皮面具”,覆盖在面部。
铜镜中,脸孔变幻了下,身体骨骼也略有调整。大周国师的确喜欢游戏人间,但为免麻烦总会披上马甲。
不多时,伪装完毕后的他取出星盘,拿起手边竹笛,摘下墙上的斗笠,戴在头上。
旋即,打开隐秘通道迈步踏入,眨眼出现于钦天监外,辨认了下方向后,朝白堤赶去。
……
今日天空不算很晴朗,神都城的上空徘徊许多散碎的云。
当季平安走过大石桥,跨过浑河水,穿过长安街,抵达白堤的时候,发现这里围观的民众比之当日少了许多。
连续的溃败,令大多数民众都已丧失希望,而随着敢于踏上擂台的人越发减少,对胜利的期盼也渐趋于无。
毕竟,千篇一律的胜利,尤其是敌人的胜利,总归不会令人喜欢。
这让季平安得以十分顺利地越出人群,来到擂台的边缘。
这座四方的平台由木架制成,嵌刻着阵法,可以让擂台上的乐曲放大许多倍,传开很远。
此刻,擂台上只有那名书卷气的乐师安静打坐,她的对面空空如也。
台下摆放着两张长桌,一张后头坐着数名神都内享有盛名的乐理大家,作为“裁判”。
只是这些天无数场比试,都以墨林绝对的碾压胜出,以至于这些“裁判”成了摆设,即便有心偏袒,也无处发挥。
另外一张桌后,则是一名少女,穿着墨林标志的乐师短袍。
“怎么比?”
年轻乐师本在无聊地打盹,听到声音时,惊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
她有些惊讶,不只是源于对方的年纪,更因对方是今天第一个敢于挑战的人。
“你要比乐艺?”
年轻乐师确认般问道,因对方的年纪而产生出合情合理的质疑。
季平安一眼看透她的心思,耐心地重复道:
“怎么比?”
年轻乐师吸了口气,露出矜持的笑容:
“若是前几日,人多的时候还较为麻烦些,需要付出押金,以隔绝一些胡乱凑热闹的人。并且在无法证明自己能力前,须先与我们这些乐师比一场……”
季平安眉头微皱,就听对方继续道:
“不过,如今人少了。便不必那般,恩,不知你擅长哪种乐器,想比哪一种曲目?选定后,直接上擂台演奏就是,不过若是钟师姐觉得不需要她出手,也未必会应战。”
这是委婉的说法,言外之意:
若你太差,也便不要浪费时间。
事实上,这也是为何,在那一日宫廷乐师落败后,挑战者愈发减少,以至于今日无人敢于登台的缘故。
但凡听过那一日琴曲,绝大多数乐师都生出自愧不如之心。
季平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说道:
“竹笛。曲目《光阴》。”
年轻乐师愣了下,虽维持着礼貌笑容,但已失去兴趣。
光阴本就是极难的曲目,用琴弦都难以展现韵味,更简单粗糙的竹笛更不必说。
无论从任何角度,季平安的回答都像个愣头青。
“好的。您可以在这边选乐器。”她指了指一侧摆放着各式各样,价格不菲的乐器。
季平安抬手,展示了下自己的竹笛:“我自己带了。”
说完,迈步便径直往擂台上走。
年轻乐师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只还带着竹子新绿,连漆都未涂抹的竹笛,愈发觉得荒诞。
同时想起,自己还没问对方的名字。
可这时候,季平安已经登上擂台。
看到这一幕,白堤周遭的人群终于苏醒,民众们惊讶地看向戴着斗笠,身穿青衫的年轻人。
“有人登台了。”
“竟还有人敢挑战,勇气可嘉,只是恕我眼拙,神都的知名乐师里好像没有这一位?”一名衣着光鲜的文人诧异。
另一名老翁抬起眼皮,又落下,说道:“想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
因为见惯了太多次铩羽而归,以及季平安的确看着太过年轻,周围的民众们心中不抱期望,只以为是个愣头青。
纷纷重新垂下头,沉默等待。
……
台上。
钟桐君听到脚步声靠近,从冥想状态脱离,数日守擂,这位乐师途径的天才却毫无疲态。
素雅的长裙,书卷气的秀丽面庞,睫毛浓密如刷,以及柔和的外表下,暗藏的一丝骄傲……一一清楚落在季平安眼中。
“请赐教。”钟桐君看到对面年轻人手中简陋的竹笛时,明显愣了下,语气温和地笑着开口。
觉得十分有趣。
季平安看着对方的反应,同样觉得有趣极了。
然而他今日要连赶三场,并不准备浪费时间与这名书卷气少女攀谈,他随意坐下,扭头望向白堤。
滔滔江水,裹着湿气的风拂面而来,吹起他斗笠下的头发。
季平安拿起竹笛,放在嘴边,眼前仿佛出现数百年前,自己还叫离阳的那段光阴。
……
数百年前。
西湖,一个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飘落,沿岸有男女撑伞行走,湖中一艘艘画舫楼船缓行。
“伱在干嘛?”
船舱门被推开,裹着烈烈红裙,梳着齐耳短发,朝气蓬勃的魏华阳走了出来,看到甲板上一名青年盘坐,用一柄刻刀在削竹子。
青年五官立体,轮廓硬朗,转回头来时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
“做一根笛子。”
未来的道门初代掌教,如今的女侠魏华阳愣了下,好奇道:
“你还会吹这个?”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笛子。”离阳说着这个世界无人理解的梗,此刻的他,还未成为江湖公敌。
吹掉木屑,他吹了几声,确定音准,满意道:
“我还在故乡的时候,最早接触的乐器就是笛子,因为它最廉价,但劣质的笛子音色总是不好,可等后来买得起更贵的乐器,却再也找不回曾经那个少年的自己。”
华阳在他身边坐下,用胳膊抱着膝盖,侧头看他:
“听不懂……吹一首听听吧。”
“好哇,我刚好抄……不,是改编了一首曲子,唤作《光阴》。”
离阳将笛子放在嘴边,鼓起悠长的气息,吹奏起来。
笛声远远飘荡,华阳闭上双眼,远处湖上歌姬探头望来。
……
擂台上。
季平安眼底回忆片段闪过,眼底的怀念淡去。
按在竹笛上的手指轻轻抬起,放下,按住孔洞,然后一声悠长的笛声,突兀响在众人耳畔。
“呜——”
那笛声清朗绵长,直击心灵,当第一个音符扬起,便强势洞穿每一个听众的耳膜,以难以言喻的魔力,将他们狠狠拽入另一个世界。
两岸安静了,风儿也为之休止,白堤岸边的残红的桃树摇曳着,有风掠过湖面,湖上飞鸟盘旋相和。
忽然,曲调一变,从最初的舒缓悠长,改为极短促的光阴流逝,海枯石烂,一眼千年。
难以言喻的寂寞与沧桑,从季平安手中的竹笛流淌出来,狠狠击中每一颗心灵。
纵使他的手法并不完美,音乐技艺并非绝顶,甚至乐器的音准都并不很好,甚至因时隔太久而手法生疏……
但,这不重要。
世间有许多人能将这首《光阴》演奏的极好,但正如辛瑶光所说,大周国师只有一个,世间独一无二。
举世无双。
一个活了四段人生,历经数次生死轮回的人,对光阴的感触,足以弥补任何缺陷。
忽而狂风呼啸,惊涛拍岸,白堤两岸飞鸟哀鸣,游鱼跃出水面,急促的音节令人耳畔好似响起战鼓的鼓点。
以至于令人怀疑,这竟能是一根竹笛发出的声音?
在第一个音符流淌出的时候,端坐台上的钟桐君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迎着江水吹奏竹笛的年轻人。
整个人,被那近在咫尺,强大无比的“音韵”击中,眼神恍惚,生生跌入对方营造的意境中,难以自拔。
台下。
那名年轻的乐师摸出纸笔,正打算等季平安吹奏结束,记录名字。
可当笛声响起,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毛笔无声跌落,双眼无神。
另外一侧,充当“裁判”的几名乐理大家,本来百无聊赖端坐,突然脸上同时露出震惊的神情。
死死盯着台上那个戴着斗笠的背影,甚至不受控制地猛地站起身来,心头震动。
想不明白,这般苍凉悠远的意境,怎么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奏出?
而随着擂台上阵法加持,笛声放大开,朝远处、朝两岸、朝天空传递。
那笼罩上空的云絮,竟也好似被乐曲声震荡散开,露出湛湛青天。
而原本垂头丧气,并不抱希望的民众们,则齐刷刷抬起头,被拽入意境,脑海中无数回忆翻涌。
“这是……”
那名打扮光鲜的文人愕然抬头,只觉眼前的不再是今日之神都,天地变幻,四季光阴轮换。
城墙倾颓,硝烟弥漫,他在光阴的过去,看到了这座城池的过往。
身旁。
那名老翁恍惚间,仿佛回到过去。
看到一名孩童在街头巷尾奔跑,然后渐渐长大,衰老……
在乐曲中,回放着自己漫长的一生,等恍然回神,发觉青春不再,垂垂老矣。
他摸了摸脸,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
“你们听。”
远处街道上,一辆马车行使着,赶来观摩对手的天榜星官们共乘一车,渐渐靠近白堤。
林沁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提醒众人停止交谈,侧耳倾听。
赵星火习惯性抬杠:“听什么,还没到呢,无非是比试呗。”
说了一半,他自己闭上了嘴巴,愣愣地说:
“这曲子……怎么回事,我听着好难受。”
石昊沉默了下,说出众人心声:“就像突然变老了一样。”
简庄喃喃:
“这好像是《光阴》,但和我以往听过的都不同,不像是琴音,更像是……笛声?”
王宪眼眸锐利,催促车夫加快些,然后道:
“隔着这么远,都能影响到我们的情绪……有点厉害,看来那个钟桐君,比我们想象中都更强。”
林沁皱眉道:
“可对方不是个年轻女子么,曲风也偏空灵轻快,这笛声……未免太沧桑。”
所谓“音韵”,须修行者将自身心灵感悟,借助乐曲弥漫,将他人拽入营造情景,便成所谓“意境”了。
这个过程生发于心,极难伪装。以钟桐君的年纪,不该有这般苍凉的意境。
类比的话,就如诗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王宪皱眉:
“如你所说,难道是有人挑战?神都有这般厉害的乐师么。”
众人讨论不出结果,愈发期待,而更令他们惊诧的是,随着靠近白堤,那股沧桑意境便愈发强烈。
周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民众,被笛声影响,朝白堤赶去,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更亲眼看到,道路两旁的酒肆,茶楼里探出一个个人影:
“什么声音?”
“是白堤擂台方向,谁人在吹奏?又有人挑战了吗?”
“为何,我觉得今日这《光阴》,比三日前宫廷乐师与那墨林修士比拼时,都更好听?”
议论声里,人们接二连三涌出。
一名穿暗红布裙,江湖人打扮的矮个子少女愣愣走出,看着身旁兄长与老仆,生出一个念头:
“神都当真……卧虎藏龙?”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画龙【求订阅!】
人群越聚越多。
对于墨林演武,民众虽抱有一丝幻想,但终归不觉得在宫廷乐师,以及神都里的乐曲大家们陆续失败的前提下,当真还有人能行。
甚至于,在听到笛声时,大部分人都下意识认为,乃墨林乐师所奏。
但一个很简单的推论在于:
即便是乐师吹奏,那能令其这般认真对待者,想必也不简单。
若从天空俯瞰,可以清楚看到以白堤擂台为中心,人流如百川归海,渐次聚集。
……
而在擂台附近,一曲笛声也到达了尾声。
翻涌的江水渐渐平复,空中盘旋的飞鸟也落下枝头,伴随昂扬悲怆的笛声收尾,岸边的听众们也从时光中回到现实。
曲终。
《光阴》复归平静,宛如老人在阳光下,讲述漫长一生的收尾,却又隐含新生的期待。
嘈杂声不见了,现场唯有风声,所有人都沉浸在乐曲激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季平安放下竹笛,转回头来,看到那名穿素色长裙,书卷气浓郁的女乐师沉默地盘坐着。
“该你了。”
钟桐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脸上既感伤,又激动,再疑惑。
这一刻,这位墨林天才忘记了身处擂台,眼中流露尊敬与茫然:
“为何你吹奏的《光阴》,这般深刻?”
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抛开术法层次,技术层面,只以“音韵”论,她觉得墨林最强大的乐师也不及眼前人。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多练?”
他总不好说,因为我活的足够久,更因为这首曲子本就是我亲手改良过许多次。
多练……么……钟桐君难以接受这个答案,有些错愕。
而这时候,擂台附近的墨林乐师,以及“裁判”们也陆续回过神来。
前者先是惊愕感动,继而猛然意识到,这是在“演武”擂台上,不禁紧张起来。
同样是一曲《光阴》,钟桐君以她最擅长的琴为载体,已经演奏过一次,全力以赴。
可饶是那时,也比不过今日这一曲,何况按照规矩,钟师姐还要使用相应的乐器?
枯坐数日,没有发挥出作用的裁判们则茫然又激动。
不知这突然闯出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民间真有高人深藏不漏?
不过这已不重要,真正的关键在于,对方代替大周出战,如今算不算已经赢了?
“咳,钟乐师,该你了。”一名裁判出声催促。
“是了,莫要让大家等得太久。”另外一名裁判也说道。
心中却已有决断:
若钟桐君的曲子只有三日前的水平,那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给神都捧一个胜利出来。
这般明朗的差距,谅墨林也说不出个“不”字。
然而钟桐君却没有拿起竹笛,她沉默了下,喟然叹道:
“我不知伱手段究竟如何,但只论这一首曲子,桐君甘拜下风,这一场,是我墨林输了。”
哗——
她的声音经由法阵扩大,席卷过人群。
这时,沉浸在情绪中的围观民众们才如梦方醒,愣住,只觉惊喜来的太快,让他们毫无准备。
足足愣了数息,才有第一声欢呼响起,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欢呼声,绵密如海。
“胜了。”
“我们终于胜了一局。”
“那女子认输了。”
神都百姓被压了好些天,不想竟真有转折,而且并非出现在大家最自信的围棋上,而是乐曲的较量。
突出一个出人预料。
登时便有人兴奋地朝远处跑去,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友人,却给远处涌来的磅礴人群吓了一跳。
然后,那些尚且不明所以的人群,也听到了墨林认负的话,激动喧哗起来,纷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场面一片混乱。
……
擂台上。
季平安意外于这姑娘的坦荡与干脆,想着对方节省了自己不少时间,起身点头:
“承让。”
然后迈步径直往下走,这果断干脆的动作令本想留他交谈乐理的钟桐君也愣了下,不知是否该阻拦。
眼看季平安就要走入人群,先前那名登记的年轻乐师终于一个激灵,捡起纸笔,问道:
“那个……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季平安没有回头,说道:“禾。”
年轻乐师确认般道:“人可何?”
季平安丢下一句:“就只是一个禾。”
说完,在自觉朝左右分开一条通路的人群中走去,沿着白堤,朝远处离开。
现场太乱,涌来的人太多,冲散了原本的格局。
所以除了最靠近的一群人,后头的人们都不知道这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就是方才的获胜者,眼睁睁任凭季平安离去。
还有少数几个好奇心重的,奋力挤开人群,尝试追随季平安,想知道这个神秘的“禾先生”住在哪里。
“师姐,接下来该如何?”年轻的乐师惶急地走上擂台,看向钟桐君。
她们没想到,会败。
钟桐君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道:
“我继续守擂,只输了这一场,二比一,我们还是赢的。不过此事重大,你速去通禀高师。”
“是。”年轻乐师急匆匆离开。
……
人群里。
“恁娘咧,”马车陷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不得寸进,脾气暴躁的赵星火气恼骂道:
“怎么突然多出这老些人?”
愚蠢的火院星官!
其余人鄙视之,心说乐曲阵仗那么大,人少了才奇怪。
简庄摇头,望着远处分明很近,又很远的擂台,说道:
“那人都走了。也没必要挤过去了,人太多了。看样子,那钟桐君也不会出手了。”
王宪说道:“那就回吧,将这个消息汇报给监里,监侯们恐怕都还不知道。”
石昊大帝疑惑道:
“只是这个‘禾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神都有这等厉害的高人?以其意境,但凡资质不是太差,若是拜入墨林,走乐师途径简直不要太合适。”
只有女司辰林沁美眸一眨不眨,回想着方才那道惊鸿一瞥的身影,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方才那人下台的时候,气质身材有些眼熟?”
众天才一愣,陷入沉思。
突然想起了时隔不久,在暗香楼外,季平安斩杀妖族刺客时同样的一瞥。
可旋即他们摇头,将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抛下。
王宪说道:“想来擅长音律,绘画的人气质都差不多,所以看着相似,但其身量与季师弟还是有区别的。”
众人点头,接受了这个更合理的解释。
“恁你娘。”赵星火骂骂咧咧,打断道: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马车陷住了,现在还怎么回钦天监?”
愚蠢的火院星官!
众人鄙夷,纷纷起身:“你不会用腿走?”
……
驿馆。
随着弟子们离开前往三座擂台,这里明显冷清了许多。
只剩下一些负责洒扫的杂役,以及几名没有过去凑趣的画师、乐师留下。
高明镜今天没有出去,许是旗开得胜,心情大好。
今天起床后,他忽然兴起,坐在屋中铺开画纸。
没有劳烦正在懒床,埋在墨汁里呼呼大睡的魔女,自己动手磨墨绘制颜料,准备绘一副风景画卷。
“最后一日,今日过后,这次演武便算圆满了。”
高明镜放下砚台,拿起画笔戳入其中,缓缓令毛尖浸透淡青色的墨水,仿佛自言自语,又好似与墨女交谈。
以他这段时日对神都的了解,对元庆帝性格的掌握,很确定今天不会有什么意外。
黑沉的古旧砚台内,墨女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高明镜莞尔,正要提笔落下。
突然,驿馆的院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年轻的乐师跑了进来。
在洒扫庭院的杂役们惊讶的目光中,略一寻梭,便直奔高明镜房间而来。
“怎么了?”高明镜心头咯噔一下,突生不妙预感。
年轻乐师气喘吁吁,说道:
“不好了!方才钟师姐那边来了个人,拿着一只粗糙的竹笛挑战,结果……”
“结果如何?”高明镜音调不由自主拔高。
年轻乐师哭丧着脸:“钟师姐输了!”
“啪嗒。”
高明镜手中的画笔一抖,一滴硕大墨汁掉在案上雪白的画纸上,晕染大片。
这位墨林大画师保持着这个姿势,听完了年轻乐师的讲述,心中的悠闲荡然无存。
他在脑海里疯狂检索,却都没有找到什么姓“禾”的音律大家。
“如今情况如何?”高明镜丢下画笔,沉声询问。
年轻乐师道:
“钟师姐还在擂台,那个挑战的人已经离开了,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我勉强才挤出来的。”
高明镜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过去看看。”
顿了下,见乐师神色不安,他神色缓和了些,安抚道:
“无妨,擂台三场,便是给他们翻了一场,也还是胜的。”
“恩。”少女乐师点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
另外一边。
季平安抛下人群,趁乱甩掉那些无聊的尾随之人,换了个方向,朝着第二处“青杏园”走去。
三座擂台分属不同方位,彼此相隔很远。
即便乐曲有阵法加持,但为免噪声干扰,所以传播范围也只局限于那一侧,至于相关的消息,一时半刻也还没传递过来。
故而,青杏园这边尚未得到消息,算是打了个时间差、信息差。
与白堤那边一般无二,青杏园外的围观人群也少了许多。
只有一些读书人徘徊不散,散落在院外,欣赏那墙上张贴的绵长的一幅幅画作打发时间。
这边同样没有挑战者。所以,当人们看到一名戴着斗笠,衣着寻常的年轻人走向院门的时候,第一时间有些怀疑。
“是挑战的?还是有别的事?”
不大确定。
直到季平安朝着门口那名画师道出来意,人们才终于提起精神:
“还真是来打擂的,不知是哪个大家族的少爷。”
“为何不能是隐士弟子?所谓大隐隐于市者……辟如前段时间,听闻暗香楼便有一位公子,画技了得。”
“画道耗资不菲,不是有家财之人,如何习得?当然,你若偏说乡间画匠也算,那便是你对。”
一名名读书人议论,情绪很稳定,同样并没有太多期待。
若说“围棋”领域,比拼脑力,巅峰期处于年少时,故而历史上不乏少年棋圣,那“画作”便是个更吃经验的技艺。
不是说年轻人里没有高手,只是当对手是以“画道”闻名的墨林……任何画师都将黯然失色。
所以,当初宫廷画师落败时,这边的围观者相对其余两处,要更平静许多。
仿佛,墨林获胜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请随我来。”守门的青年画师诧异地打量着眼前人,估摸不出跟脚来历,不过还是笑着请他进来。
说辞与年轻乐师大差不差。
“画画讲个清静,画成之时才好予人观赏,故而未设高台,比试场所也只在这园林中。”
青年画师解释说,二人绕过影壁,前方豁然开朗,果然是一座雅致的庭院。
此刻,庭院中摆放着一只只桌案,其上笔架画纸皆备,无一例外,乃上等货色。
由一群名宿鸿儒组成“裁判团”坐在左侧屋檐走廊下,闭目假寐。早已躺平,不怀希望。
院中其余者,除却小厮,以及一名名墨林画师,便是坐在庭院中央,最瞩目桌案后的一名丰神俊朗的男子。
身穿宽大染着些许墨渍的袍服,闭目吐纳,五官英俊,望之有君子之风。
“怎么比?”季平安径直走过去,说出了不久前一样的台词。
屈楚臣睁开双眼,露出颇有风度的微笑:“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禾。”季平安补充道,“锄禾日当午的禾。”
屈楚臣笑着称赞:
“国师昔年这句诗,体察民生之疾苦,质朴无华,朗朗上口,确乃千古佳作。”
可它的作者是个贪官……季平安叹息,重复道:“怎么比?”
屈楚臣愣了下,意外于对方的急切,洒然一笑,指着那一张张桌案,说道:
“公子可指定主题,由你我二人分别作画。画成后,交由诸位名家品评,而后张贴供院外观者鉴赏。”
每个画师,都有擅长的主题,有人擅山水、有人擅人物,有人擅仙佛……
往下细分,按色彩又有“水墨”、“泼墨”、“青绿”、“浅绛”等。
再论画法,还要分“工笔”、“皴法”、“白描”、“没骨”等。
维度颇多。
屈楚臣任凭打擂者选择擅长领域,可见墨林画师的绝对自信。
“主题?”季平安想了想,自己作画从来随心而发,不论技巧,只论意境,并没有擅长的领域。
选择困难症。
不过墨林的话……他眼底浮现刹那的感伤,说道:
“那就……画龙吧。”
……
ps:一万两千字奉上,昨晚只睡三个小时,滚去补觉了。
(本章完)
第八十章 我输了(感谢“樱啊小樱啊”成为本书盟主)
画龙?听到这话,屈楚臣一愣。
须知,在诸多画作中,此类并不常见。只因绝大多数人并未见过真龙,包括他亦是如此。
但季平安见过。
不只见过,还亲手宰杀过一头,挖了妖丹……或者,按照他恶趣味的说法,剖了“龙珠”出来。
就如若比较技巧,他的指法并不比钟桐君好,画法也不比屈楚臣强。
漫长的时光给予了他充足的时间,但无论离阳还是国师,都只将技艺当做工具或游戏。
他的长处在意境。
所以当初在暗香楼,高明镜点评他技法粗糙时,他并未反驳这点,因为在季平安看来,那些本就并不重要。
“好。”屈楚臣露出笑容,抬手指了指院中笔墨:“请吧。”
语气神态,都带着强大的自信。
自信源于实力,以及一轮轮接连不断的胜利累积,带来的俯瞰一切的气势。
季平安“恩”了声,目光在院中扫过,选了个看起来顺眼的桌案。
一旁有各种尺寸的画纸等工具。
先前领路的青年画师提醒:
“可以选择摆好的颜料,也可以自己调配。”
季平安没有犹豫,随手拿了几样看起来差不多的墨料。
略一思索,没有选择易于浓涂大抹的画笔,准备换一种更节省时间的风格。
二人准备的时候,院中其余人默契拉开距离,远远观望。
很多画师在潜心创作时,很忌讳身旁有人观看,会影响沉浸的状态。
为表公平,中途最多短暂瞥一眼,不会全程紧盯。
只是看到季平安这般随意的举止,充当背景板“裁判”的神都鸿儒们面面相觑,轻轻摇头。
一副好的画作,在调配墨汁阶段高下就已显出区分,这年轻人虽并无大错,但给人的感觉好似在急着画完离开一样。
终归……有些毛躁了。
“开始。”一名老者宣布。
院门“轰”的关闭,阻隔了外面的嘈杂和目光。只有当画作完稿,才会重新打开。
屈楚臣站在案旁,一手扶着袖子,一手蘸墨,于脑海中思索着构图。
扭头习惯性看向对手,然后他愣了下。
只见那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提笔悬腕,却闭上了双眼。
……
数百年前。
东海。
“哗——”
汪洋之中,忽有浪涌。一头庞大如山,由千万吨海水凝成的深蓝巨鲸破浪疾驰,沿途所过,声势惊人
而在那巨鲸头顶,一道穿书生袍服的身影负手而立。
周身笼罩出淡淡星光,仿佛谪仙。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大海中一股暗流,紧追不舍。
突然间,海面“砰”地炸开,灰色的海水朝四方溅射。
一声龙吟。
一条浑身覆盖苍灰鳞甲,身躯庞大,与神话中龙类相仿,又存在诸多差异的古老生命抬出海面,它升起时,万顷海水沿着龙躯两侧簌簌落下。
只是定睛细看,那龙躯上却斑驳破损,鳞甲龟裂,鲜血横流,将海水染成红色。
苍龙王破水而出,凌空盘旋,气息萎靡不振,朝骑乘巨鲸的,教书先生打扮的国师吼道:
“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大周国师迎风而立,嘴角带着笑意:
“礼尚往来而已。你当初既设伏于我,就该想到今日。”
苍龙王大叫道:“你已将我打伤至此,还不满意?”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被打了,只给打回来就行了;犯错了,只需道歉就可以。那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笑了笑,说:
“虽然伱只是头伪龙,但听说妖丹也很不错,可以拿来喂狗。作为赔礼此事就揭过如何。”
苍龙王怒极,目蕴风暴,咆哮道:
“欺龙太甚。”
继而,它庞大的龙躯那裂口上透出绯红的光,昂起龙首朝天穹一吸。
整片海域被乌云笼罩,天昏地暗,云层中雷霆隐现,海面也沸腾起来。
国师脸上的笑容消失,冷哼一声,抬起左手五指张开,朝海面一抓。
八根水柱抬起,旋转着封死妖龙的退路。
右手五指张开,朝天穹一抓。
漫天金色蛛网般的雷霆朝他掌心汇聚,编织为一柄纯金色的短矛。
“去!”
国师将“短矛”掷出,一道煊赫金光如同流星,照亮暗沉的海面,继而将重伤的苍龙王吞没。
俄顷,漫天血花飘落。
那一日,东海飘落一场血雨。
……
青杏园内。
季平安睁开双眼,手中的墨笔落在白纸中央,晕染开一片苍灰色,如同记忆里那片海。
手腕一旋,笔尖按在画纸上,笔杆用手指推拉,“嗤”的一声,便拉出一条线,如同记忆里那头龙。
他笔走龙蛇般勾勒着线条,涂抹色彩,填充细节。
突然想到:自己这算不算写生?
这么快……屈楚臣略显讶异,但很快便转回头,同样泼墨落笔。
一时间,整座青杏园内都陷入安静中,只有墨笔与画纸摩擦的细微声响不绝。
……
隔着一道门的院外,大群读书人收回视线,讨论起这一局会是何种主题。
“我赌山水、花鸟二选一。”一名年轻士子说,“此类最常见。”
另一名手持折扇的读书人摇头晃脑:“非也,岂不闻出奇制胜?大抵是仕女图之类。”
旁边有人说道:“有什么可猜的?反正赢的都是屈楚臣。”
大群读书人沉默。
一个个情绪低落下来,是啊。无论哪种题材、技法、风格……赢的都是屈楚臣。
气氛沉闷之际,突然远处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附近。
一名白胖士子提起衣袍下摆,兴奋地跳下车,朝着人群里的同窗喊道:
“李兄,韩兄,大喜事啊。”
先前两名猜题的读书人扭头望来,疑惑道:
“都给墨林欺负成这般,还能有什么喜事。”
士子激动的脸庞通红,手舞足蹈道:
“赢了!就在方才,白堤琴台那一边,有人以一曲《光阴》胜了那钟桐君,如今那边人山人海,热闹极了。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
什么?
白堤那一场赢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们面露愕然,蜂拥而至,将这名士子围拢在中央,七嘴八舌询问。
等大概听懂经过,既欣喜,又怀疑。
不知真假。毕竟太过离奇,令人本能质疑真实性。
当即有读书人呼朋引伴,匆匆朝白堤赶去。两名赌斗的也要动身,却给同窗拦住:
“那位‘禾先生’已离开了,这会过去啥也看不见。咦……说起来,这青杏园大门怎的又关了,莫非是有人挑战?”
手持折扇的读书人“恩”了声,心已飞去白堤,随口道:
“不久前来了个戴斗笠的年轻人。”
斗笠?报信的白胖士子敏感神经被触动,下意识反问:
“穿什么衣裳?有多高?”
等同窗描述完大概特征,他愣在原地,心中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又觉太过离谱。
……
白堤。
季平安虽已离开,可闻讯赶来的百姓却有增无减。
当高明镜乘车抵达附近,只窥见人头密密麻麻,外面的往里挤,里头的往外钻。
“高师。”俄顷,钟桐君与几名乐师劈波斩浪,从人群中赶了过来。
她满是书卷气的脸上,带着惭愧,垂首道:
“我输了。”
高明镜展开皱紧的眉头,宽慰道:
“事情经过我已知悉,不必自责。只是本座也不知神都里竟有这等人物。”
钟桐君想了想,说:“或许是外地赶来的。”
外地么……高明镜无法确定,沉吟说道:“演武本就是切磋技艺,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你也不必留在此处,给那帮贩夫走卒观赏,上车吧。”
民众被压了好些天,此刻好不容易胜了一场,言语中,总不是太好听。
钟桐君“恩”了声,提起长裙,乘坐马车。
修行者不受凡人所累,并不忌讳男女同车等约束。
“这便回驿馆么?”驾车的弟子问道。
高明镜略一沉吟,说道:“去青杏园一趟。”
若对方只是个民间高人,还则罢了,但若并非巧合,而与朝廷有关,那其余擂台是否也会迎来劲敌?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决定走一趟。
……
青杏园内。
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厚厚的大门阻隔,庭院中气氛安静而祥和,与沸腾的白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画不是弹琴,再粗狂的笔法,也总要耗费更多时间。
当然,毕竟是打擂,不可能给几天功夫斟酌落笔,所以裁判们已经习惯于,在这段时间喝茶读书,甚至吃一顿点心。
不过今天的挑战者有些不同。
以往的人,包括宫廷首席画师在内,落笔都慎之又慎,精益求精,可这名连作画都戴着斗笠的古怪年轻人从落笔那一刻起,就没有半刻迟疑。
仿佛不需要思考一般,成竹已在胸中。
不过仔细想下,也不意外。
定是在到来前就在心中千锤百炼过,当然下笔如有神,可惜绝对实力的差距,无法借此抹除。
反而,季平安落笔越快,裁判们便愈发不抱期待。
就在为首一名“主裁判”打了个哈欠,抬手准备呼唤小厮送上茶点时。
突然,季平安手中的笔停了。
轻轻放在一旁的笔山上,抬起头,平静说道:“我画完了。”
庭院一静。
这就完了?你未免太快……
闻言,无论几名鸿儒,还是散落四周的画师们脸色古怪。
心想:
甭管画作如何,起码在速度上,倒是胜了。
可惜……速度在这一项中,并不是关键。
屈楚臣愣了下,提笔看了眼自己才完成一半的画作,摇头笑笑,也放下笔。
揉了揉手腕,准备鉴赏下对方的成品。
“谁去看看?”见到这一幕,裁判席上,充当“主裁判”的白须老者问道。
“我去吧,”桌子边缘一名清瘦老者起身,笑呵呵道:
“正好坐久了,活动下筋骨。”
言谈间,并没有抱有期望,毕竟这般短的时间,又是真龙这种复杂难画的品类……但,在这个节骨眼,敢于与墨林较量……勇气可嘉。
清瘦老者缓步走过去,心中已在盘算,等下无论这年轻人画作多么低劣,自己都总要找些角度,夸赞勉励几句。
不能令勇于应战者寒心。
他朝季平安微笑颔首,然后踱步至案前,低头看去。
继而,众目睽睽下,老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保持轻捋胡须的姿势,一张脸却肉眼可见地泛白,僵立不动。
“周老夫子?”有人轻声呼唤,却也浑然不觉。
裁判席上,另一名方脸中年人皱眉,在好奇心驱使下迈步起身,走到老叟身旁,垂目看去。
然后……他同样不再动弹。
“这……”余下几名鸿儒面面相觑。
终于,为首的白须老者起身,看了眼面露好奇的屈楚臣,抬手作势:
“你我一同观之?”
屈楚臣颔首,怀着浓重好奇心的一老一少同时走到案前,垂头望去。
继而,丰神俊朗的年轻画师天才瞳孔猛然缩紧!
“轰——”
他脑海中,仿佛有怒海嘶吼,雷霆喷涌。整个心神被拉入画中世界。
咸腥的海风,迸溅的水滴,身临其境。
天地之浩大,人之渺小如尘。
他抬起头,赫然望见一条在怒海中嘶吼挣扎的苍龙,仿佛在与远处一轮煊赫金光对抗。
庞大身躯龟裂溃败之际。仿佛察觉注视,扭头望来,撑开一双空白死寂的眼瞳。
屈楚臣霍然回神,脱离画卷意境笼罩,呼吸微紧,生出难以掩饰的动容情绪。
他定睛再看,却发现大海成了青墨,苍龙成了纸上凸起的线条,那煊赫的金轮也不过是画卷一角的一团晕染。
“这……”屈楚臣终于明白,为何几名老者静立不动,作为凡人,他们更难抵抗画卷意境席卷。
只是,为何自己身为墨林画师,也抵抗不住?险些心灵失守?
“可以打分了么?”
突然,季平安的声音响起,也将几名鸿儒拉回现实。
清瘦老者感受着那有如实质的恐惧,下意识揪断了一根胡子。
方脸中年人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看向那线条简略的画卷,惊疑不定。
白须老者双眸恢复焦距,方想起置身于擂台场上,脸庞因激动涌上血色。
屈楚臣沉默片刻,看了看眼前这线条简单,可每一笔都跃然纸上的画作,又看了眼自己那未完成的一幅。
说道:“是我输了。”
青杏园中,落针可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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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季平安:那就开始吧(二合一)
输了……当屈楚臣吐出这两个大字。
远处,那些尚未围拢过来的“裁判”,以及分散在四周的墨林画师弟子们,乃至小厮杂活仆役,第一个感觉都是听错了。
或者说,因为这几天类似的话听过太多次,只是都是来挑战者说出。
突然换了人,很不习惯。
“屈师兄……你……”负责接待的青年画师失声开口,想说什么,却给屈楚臣抬手打断。
继而,这名墨林年轻一代第一天才走到自己的桌案,手指一点,那画好的半幅画卷突兀燃烧起来,焚烧成烟尘。
屈楚臣喟叹一声,望向一侧带着斗笠,从始至终神色平静的季平安:
“大巧不工,禾先生手段,屈某领教了。”
“先生”一词,乃尊称。
意味着,起码在这一幅画面前,屈楚臣甘拜下风,心悦诚服。
真的赢了……闻言,以白须老者为首的一群鸿儒恍惚。
以他们的修养,本不至于如此,但一来,经受画卷意蕴冲击还未彻底脱离,二来……
神都大赏许多届,墨林演武历史上,双方互有胜负。
但唯独在“画”之一道上,墨林保持着全胜的战绩。
从无例外。
但今天……他们却见证了历史。与有荣焉。
一张张脸孔激动地涨红,其余的鸿儒,乃至心中不忿的画师们蜂拥而来,将那张潦草的苍龙图围得“水泄不通”,清静的园林中,竟骚乱起来。
“承让。”
季平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扭头就要离开,准备赶往下一场。
屈楚臣张了张嘴,想要拦下对方,促膝长谈,探讨画道真谛。
但见季平安行色匆匆,来历神秘,又有些迟疑。
“我时间不多,有些赶。”季平安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提前开口堵住。
往门口迈了几步,突然又停下,问道:“后门怎么走?”
……
……
“高师,就在前头了。”
马车辚辚,白堤沿江街道上,墨林的马车抵达青杏园外。
敦实的车夫一手牵拉缰绳,同时朝车厢里说。
高明镜“恩”了一声,掀开帘子,与钟桐君先后踏足落地,朝人群中走去。
“墨林的人来了。”
“咦,是那个弹琴奏曲的。”
原本喧嚣议论的读书人们投来视线,惊讶不已。
大们大多不认得高明镜,但对“墨林”画师宽大独特的袍子印象深刻。
至于钟桐君,更在白堤被瞻仰了许多天,何况本就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不知吸了多少粉丝。
抛开立场不谈,几日之间名声大噪,颇有点大众梦中情人的意思。
“见过高师。”有守在门口的墨林弟子忙快步上前,行礼道。
高明镜“恩”了声,看向紧闭的院门,眉头微皱:“有人在打擂?”
那弟子点头,说道:“高师若要进门,我去通知。”
高明镜抬手制止,神色淡然:
“规矩便是规矩。岂能因人而废,不过多等一阵便是。”
弟子一脸钦佩,继而犹豫了下,看向钟桐君:
“师姐,方甫听一些士子风传,白堤那边……”
钟桐君下巴轻点,神色郁郁。
墨林弟子心下一沉,想着方才听到的议论,忍不住问:
“不知那个‘禾’公子,是怎样的打扮?可是戴着斗笠,身披青衫,个子大概这样高……”
他描述了一番。
钟桐君愣了下,这位天才乐师美眸诧异:
“师弟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墨林弟子迟疑道:
“方才进门打擂,言称与屈师兄较量的那人……也是这般模样。”
这下,不只钟桐君,连高明镜都愣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诧异与荒诞。
“想必……只是巧合。”高明镜沉吟了下,说道:
“这本就是极寻常的打扮,至于年纪与身材,这边读书人也都相仿。”
嘴上说着,可心中那个疯狂的想法却如野草,不可遏制地疯长。
这时候,紧闭许久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沉重的木门折页声里,喧嚣议论声淡去,一道道目光投去。
原本席地打坐,或蹲在墙根的读书人们精神一震,围拢过来,准备鉴赏。
神都多风雅之人,抛开胜负心。能这般肆意欣赏墨林画师手笔,于爱书画之人来说,乃饕餮盛宴。
“出来了,出来了。”
“诸君,当一饱眼福。”
“不知屈画师又改用何种技法。”
议论声里,读书人们翘首以盼,如同被投喂的母鸡。
然而,预想中一名小厮捧着画卷风风火火跑出的画面并未出现。门内,以须发皆白的老者为首的一群鸿儒,竟结伴走出。
手中捧卷。
神色昂扬激动,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这……”
读书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有部分士子皱眉,隐隐意识到不对劲。
“李兄,韩兄……这老夫子们怎么亲自出来张贴?”此前,驾车来报信的白胖士子诧异。
在他身旁,其余两名同窗也面露不解。读书人是个圈子,自然知晓老夫子们名望地位。
高明镜抬眼看去,心中不安涌起。
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下,在蓦然安静的气氛里。白须老夫子气沉丹田,双手捧卷,喝道:
“此一场,神都禾先生优胜!”
神都……胜了?
在墨林最引以为傲,最无懈可击的画道上,神都有人挑擂成功?屈楚臣……输了?
门口的读书人,乃至闻风而来附庸风雅的民众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其余老夫子异口同声,整个现场才轰的一声,沸腾起来。
“赢了……我们在画道上赢了墨林……”
“多少年来,若我没记错,还是历年演武首次!”
“李兄……我好像听到,屈楚臣输了。”手持折扇的读书人喃喃。
身旁同窗一张脸涨红,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我也听到了!”
他沉沉吐气,继而扬天大笑。现场一片混乱,有人蜂拥上去,要围观那一副取胜的画卷究竟如何。
有的朝远处狂奔,去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知好友。若说一曲《光阴》提振士气,那这一场过后,局势已然逆转。
白胖士子则敏锐捕捉到“禾先生”三字,张大嘴巴,心想莫非我猜的是真的?
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点,七嘴八舌询问。几名老夫子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外头的人对这个姓氏反应如此激烈。
等得知,不久前白堤同样有一名相似打扮的,自称“禾”的小先生上台,用一曲《光阴》击败了钟桐君后,老夫子们也怀疑人生了。
“高师……”人群外,穿素雅长裙的女乐师忍不住看向高明镜。
却见素来沉稳的大画师神色茫然,他呼吸微微急促,迈步便走入大门。
等一行人踏入庭院,只看到屈楚臣坐在案旁,盯着新铺开的画纸发呆。
看到同门到来,方甫回神,面带惭愧:
“高师……我……咦,桐君你怎么也来了,不该在白堤镇守么?”
钟桐君没吭声,只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盯着他,屈楚臣心头毛毛的。
高明镜深吸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屈楚臣当即,将经过讲述了一番,末了佩服道:
“那位公子当真妙笔,只是寻常画卷,意蕴却让我都短暂心神失守。偏生,其画技大巧不工,只用最简单纤细的线条,便勾勒出那等身临其境之感,实在是……”
高明镜沉默,不知为何,听到对方描述,脑海里浮现出季平安那张脸孔。
不过……两者的画风迥异。
季平安是浓涂大抹,粗粝狂放的画风。
这个“禾”公子,却是线条简约,栩栩如生……况且,高明镜当初亲看看过季平安的画,对其水平有所判断。
这两人虽同样以“意境”出挑,但彼此的功力不在一个数量级。
可高明镜不知道的是,同样的功力,画一些寻常的山水、花草;与画记忆中深刻的场景,效果自然迥异。
就如任何一名画师,巅峰作都高出其余作品一个层级。
“那个人呢?”高明镜打断道。
屈楚臣遗憾道:“已经从后门走了。”
旋即拧紧眉头,不解道:“高师……外头发生什么了吗?”
他这时,哪里还会感觉不出异样。高明镜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说道:
“糟了,快去棋院!”
说完,拂袖便走,抛下屈楚臣等画师在风中凌乱。
……
……
神都棋院。
当季平安戴着斗笠,走到这边时,只看到阳光下宽敞的,由青石板路铺成的广场上,稀稀拉拉聚集着一些人。
相比于三日前,人头汹涌的盛况,实在有些凄凉。
大国手输掉后,这两日又有几名国手陆续上台,但这次,“棋王”甚至都没用“熬鹰”战术,便取胜了。
一时间,京都棋手心气跌落谷底,只觉无力。
此刻,空荡的擂台上只有柯桥一人独坐,对面的椅子,有些空。
而广场上一座座支起的木板上,也空空荡荡。旁边坐着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讲棋人。
就连几名复杂治安的衙役,也都坐在台阶上,看到有一道人影缓步穿过人群走来,屁股都懒得抬。
直到一名衙役发觉,季平安径直朝擂台走去,才用手肘捅了下同僚:
“嘿,有人打擂了。”
同僚抬眼望去,没太在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负责维持治安的,可看广场上寥寥不多的民众……顿觉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
不过,毕竟是官府安排的差事,虽然心态麻木,但守在附近的“裁判”、负责传送棋谱的小厮,也还是强打精神,慢腾腾挪动起来。
……
擂台上。
身材微胖,下巴浑圆,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的“棋王”柯桥抬眼看向对面坐下的年轻人,愣了下。
不知为何,虽然容貌陌生,但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样就行了吗?”季平安问道。
闻言,柯桥习惯性堆起笑容,说道:“你准备好,我随时可以。”
……这倒比前两场更爽快……季平安颇为满意,说道:
“那就开始吧。”
柯桥抬手道:“请。”
意思是,请他执黑先行。大周的围棋规矩里,执黑先行会占据一定优势。
季平安却摇头,抓起一把棋子:“猜先吧。”
柯桥笑了笑,心想神都人的傲气果真渗透在骨子里,随手捉了几个棋子猜先,结果还是季平安执黑。
柯桥笑着摇摇头,心想这不还是一样的。
季平安却很满意,虽然大周国师连村里猫狗打架都要评一评理,向来不是个很有风度的。
但终归是以大欺小,总不能占这小胖子便宜。
想着若无意外,等下这周围会有些乱,季平安抓紧时间,随意用拇指、中指、食指三根捉起一枚黑子,“嗒”的一声,按在棋盘某处。
柯桥微微皱眉,用最典雅的姿势提起一枚白子,也“嗒”地贴了上去。
“嗒。”
“嗒。”
“嗒。”
一枚枚棋子落下,并没有石破天惊。
围棋这种东西,除非存心去下一些怪位置,大抵开局阶段,都看不出什么。
就如两军对垒,起初都是稳扎稳打,平庸无聊。至于那种骑兵突阵,暗度陈仓等战术,从来只是补充,并非正道。
这一场棋局,就这样毫无波澜,甚至枯燥乏味地开始了。
旁边的裁判手捧书册,提笔在棋谱上画出位置,撕下一页递给底下的小厮们。
后者将其复制出许多份,送去棋院台阶附近,摆放的一条长桌一份。
这是给棋院的棋手们看的,勉强也算裁判席评委。
不过围棋这种事,输赢数一下回目即可,也没什么扯皮空间,简单来说:形同虚设。
另外的几份,则分别送给广场上一名名讲棋人。
等一颗颗硕大的“棋子”贴在竖起的木板上,稀稀拉拉的民众,才三三两两聚集过去。
然后失望地发现开局双方毫无特殊,两方都一副苟且模样。
一名讲棋人打了个哈欠,说道:
“开局都很稳,恩,精彩的地方得往后几十手才能出来。”
正说着,他突然抬眼,愕然地看到远处街道上,有人潮汹涌而来。
起初不算多,是一部分乘车的文人到来,远远望见台上那标志性的斗笠,精神一震,纷纷安排车马占据最好的位置。
然后,是快步奔来的,消息灵通的部分江湖人,和距离较近的百姓。
这伙人就没那般斯文了,闹哄哄地涌过来,直接往擂台前头冲,一边抢位置,一边惊呼连连:
“好像真是禾公子!”
“斗笠,青衫,这身量……应该不差。是禾先生没错了。”
“吓,这种打扮的人很常见吧,这么远伱眼睛属老鹰的?就说看清了?”有人反驳。
“废话,这个时候敢上台,还这副模样的,还有谁?”莽夫回击。
“等等,你们怎么来的这样快,咦,王兄,你不是在青杏园看画么,怎么也来了?我是听闻白堤有人胜了,便想着来棋院瞅瞅,是否也有变化。”一名青年诧异。
与之熟稔的书生同样吃惊:
“我是在青杏园,得知有人胜了那屈楚臣,便过来这边。”
“赵小姐,你竟也赶来了么。快这边来,有好位置。”马车边有富家公子招呼。
命仆人摆下桌椅,凸出一个气派。
那大户人家小姐领着丫鬟,落落大方,笑道:
“听丫鬟说,有位‘禾’先生一人连败钟桐君、屈楚臣,猜测是否会来棋院,不想果真如此。”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人群汹涌,议论纷纷,将一个个讲棋摊子包围,讲棋人们面露错愕,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精神抖擞起来。
“拦住这帮人!”
蹲在阴凉地歇脚的衙役们吓了一大跳,拎起佩刀上前,将人群阻隔。
心头茫然,不明所以。
“院长,这怎么来了这好多人。”长桌旁,棋手们大惊失色,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搞懵了。
不禁想:难道打擂之人是什么大人物?
可众人皆乃神都有名的棋手,却不知这一号人存在。
清瘦的棋院院长站起身,命仆从去打探,不多时,仆从大汗淋漓返回,说道:
“院长。这帮百姓都是从白堤、青杏园那边赶过来的。说是有个姓‘禾’的,先后击败了墨林的两座擂台。”
竟有此事?大周棋手们本能质疑,可眼前人流不会作假,那远处街道上,仍旧赶来的行人、车马不会作假。
难道是真的……清瘦院长短暂失神:
“你说的,那个什么‘禾’公子,莫非……”
仆从“恩”了声,用袖子擦拭额头汗水,指着擂台上那道身影:
“喏,就是那位。”
……
天空云移,阳光倾泻下来,照的棋盘有些亮。
擂台上。
为免干扰棋手思考,这座擂台周围同样布置有阵法,可大幅削减外头的声音,所以下棋的双方起初并未察觉台下的变化。
只专注于棋盘方寸间。
“嗒。”
“棋王”柯桥落下一子,颇为满意,布局阶段,尚不显山露水。但他能看出,这个对手还不错。
或许,是哪位大国手的亲传弟子?
正想着,修行者的灵机生效,他扭头望向台下,然后明显呆滞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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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我赢了(盟主加更)
怎么这么多人?……“棋王”脸上难以抑制,浮现一丝错愕。
擂台下的人流,虽尚无法与三日前,大国手连丛云出战那一天相比,但比之不久前稀稀落落的时候,已是云泥之别。
他下意识看了眼太阳,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所以……问题出现在对手身上?
念头浮现之际,突然远处墨林马车停靠,一袭宽大衣袍,满头银白长发的高明镜走出,远远朝他看来,身后是屈楚臣与钟桐君。
双方的视线碰撞接触,这位大画师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柯桥愣了下,聪慧如他,立即意识到演武可能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嗒!”
这时,耳畔传来黑子敲击棋盘的声响。
柯桥强制自己一一寸寸扭回头,重新打量对面的季平安。
旋即,这名以一人之力,压的神都棋手无人抬头的墨林天才,深深吸了口气,心头最后一丝轻视消散,无比慎重地提起一枚白子落下。
“嗒。”
他不知发生何事,但棋局已开始。他要做的,是摒除所有杂念,赢下这一局。
……
棋局还在继续。
关于演武逆转的消息,也开始在城内蔓延,扩散。
尤其得知连斩两人的神秘高手踏上第三座擂台后,百姓的期待感和好奇心达到顶峰。
而这时候,回过神来的棋手,以及衙役,也忙派人将这个消息通报回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奇迹可能将要上演。
……
国公府。
一辆华贵的车辇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扎扎”的声响。
甫一停下,有仆人搬出板凳,摆在地上。
继而,一只白底黑面的靴子探出,一身华服,气质尊贵的鹿国公走下马车,在家丁的迎接下,护卫的簇拥下朝府里走。
“府里有什么事吗?”鹿国公随口问。
府上管事躬身回禀:
“府内无事。只是上午时候,六少爷从钦天监回来,耐不住七小姐缠,领着她去瞧演武了。”
墨林……鹿国公脸色不渝。
他刚从宫里返回,知道此乃神皇陛下心烦之事,演武看似事小,实则胜负关乎朝廷威严。
皇帝虽常含笑容,但身为“天子近臣”的他很清楚,这位帝王的真实秉性却是个极在乎脸面的。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啊,只知道外出疯跑。”老国公冷哼道。
老管事委婉劝道:“六少爷也是关心结果。”
关心怎么输的更体面吗……鹿国公不悦,拂袖便要进门。
恰在这时,突地有一家仆气喘吁吁,从远处奔回,引起众人注意。
老管事皱眉,呵斥道: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没见国公爷回来?再者……你不是跟六少爷出去,怎么一个人回来。”
年轻仆人忙站定,垂头挨骂后,方解释说:“小的是回来报信的。”
“报信?”
“是。乃是那墨林演武之事……”
他略显语无伦次,磕磕绊绊,将事情经过讲述一番,末了道:
“少爷与小姐说,老爷或感兴趣,要我回来通禀。”
旁边,一只脚已经迈入门槛的老国公愣住:
“此事当真?”
“真的。那位‘禾’先生就在棋院呢。”
老国公深吸口气,扭头踏上马车,摔下车帘:
“去棋院!”
兹事体大,他要亲自去确认,才好入宫通禀元庆帝。
……
某座三进大宅内。
连丛云的妻子、儿女,正焦急地等在院中,目光频频投向屋门。
从打三日前,大国手落败归家后,便一病不起。
连家人发动关系,请来太医院的御医前来诊治。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名挎着药箱的御医走出。轻轻关上房门,迎着连家人期盼的目光,摇头叹道:
“连国手实乃心神损耗过重,恰逢着凉,方染上寒疾。症结不在体,而在心神。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开几幅安神的方子给你们,不过若想病愈,关键还要亲人多加开导。”
连丛云正妻闻言神色发苦,道了声谢,请儿子去送御医离开,自个儿杵在门口,怔怔失神。
“娘,莫要太心急。阿爷只是累着了,歇息几日,肯定会好。”女儿宽慰道。
老妻摇头,抹泪说道:“可你阿爷的性子……”
在任何领域成为第一,都足以自傲,连丛云同样是个自傲,乃至自负的人。
这一场肩负重任,却败于墨林,外人如何议论且不说,对老人的打击无比巨大。
不是在意输本身,须知,连丛云昔年定段,也曾有低谷期,也是从泥潭中爬出来的强者,抗压能力不弱。
他真正在意的是,代表神都出战而输掉,这种强大的愧疚,压的老人夜不能寐,喘不过气。
看到娘亲如此,做女儿的眼眶也红了。
一片哀戚气氛中,出门送御医的连家长子疾步奔回,神色激动,道:
“娘,妹子,出大事了!”
“有人出战,连续败了两座擂台,如今正于棋院,与那个‘棋王’对弈,好些人都过去观战了,有人看见国公都过去了,这是不是说,咱们的赢面很大?”
老妇人与女儿愣在原地。
突然,关上的屋门猛地被从里头推开,穿着睡衣,踏着布鞋,大病模样的连丛云脚步虚浮走出,目光灼灼:
“伱再说一遍?”
“是真的,扳回两局了。”
连丛云深深吸了口气,这名大国手本还毫无血色的脸庞,陡然涌上殷红,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扯过衣袍便往身上套,同时叫道:
“备车!老夫要去棋院观战!”
……
……
太阳渐渐西斜,缓缓沉入地平线,棋院外的广场上已是挤满了人。
马车早已无法通行,周围道路也给挤的水泄不通。
府衙紧急调集了衙役、巡检,一名名差爷拎着佩刀,强势开路,才堪堪疏通,不使得道路堵塞。
棋局还在继续,且已进入中后盘。
局势却并不明朗,黑白两子焦灼缠绵,形势之复杂,令寻常棋手看得头晕眼花。
只有棋院中人,还能跟上思路:
“这一手……为何下在此处?”
“若落在这边,可于此处打劫,岂不更好……不,我看差了,是个陷阱。”
“失误?这手是否失误了?我脑子乱了,谁与我推演几手?”
长桌内,清瘦院长等人,已是争执不休。
至于一个个讲棋人,拿着谱子,往往都要思忖良久,再结合“裁判席”给出的解释,才能硬着头皮讲解下去。
却也结结巴巴,坎坷的很。
复杂!
盘面过于复杂!
在外人看来,那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交错,与往日的棋局也没甚么差别。
但在懂棋的人眼中,方寸之间,恰似两军交战,已是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时间缓慢流逝,终于,最后一抹阳光逝去,夜幕降临。
天光变暗,早有准备的衙役们点亮灯笼,悬挂在一座座讲棋处,以及各处要道,就连擂台上都挂上一盏。
霎时间,那一盏盏灯散落棋盘,如地上星河。
有人散去,归家用饭。但赶来的更多。
“嗒。”
“嗒。”
“棋王”柯桥的落子开始变慢,往往要长考良久,才会落下一子。
季平安与之相反,几乎没有太多思考,就予以回击。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百姓们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不禁开始怀疑,墨林的小胖子是否在故技重施?
想要拖延时间?
念及此,有武夫当即开骂:墨林人无耻之尤!
“他不是在拖延,而是被迫长考。”
忽然,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
百姓们怒目而视,准备看谁替墨林说话,结果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左右给长子与女儿搀扶着,缓缓走来。
气质儒雅,头戴方巾。
大国手,连丛云。
“连国手来了!”有人叫道,继而人群中一阵骚乱。
在场许多人,或亲眼目睹,或听闻过大国手力竭的故事,虽败犹荣,当即恭敬为其让出一条通往擂台的路。
远处,独自占据一片区域的鹿国公扬眉,递了个眼神,命侍卫去接。
另外一侧,高明镜眼眸低垂,看不出表情。
“连国手,您怎么来了,不是还病着?”棋院众人起身,有些惊愕。
连丛云虚弱地笑笑,眼眸中却恢复了神采:
“如此大事,老夫岂能错过。棋局如何?给我瞧瞧。”
当即,有人搀扶起落座,呈上棋谱。
并为其掌灯。
借助烛火,连丛云低头翻看起来,身躯渐渐坐直,眼底浮现亮光:
“厉害,好厉害的年轻人。”
鹿国公极关心胜负,但他看不懂,好不容易来个权威的,当即凑过来问道:
“你说谁厉害?”
连丛云抬眸,从思考中抽离,思考了下,还是诚恳说道:
“柯桥棋力的确惊人,可谓不世出的天才。其对棋之一道的理解,已不在老夫之下。”
说着,他话锋一转:“至于这位小‘禾’先生,则是……”
“是什么?”鹿国公语气焦急。
连丛云犹豫了下,似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沉沉吐出二字:“可怕。”
可怕?
闻言,一群棋手面面相觑,清瘦院长皱眉:
“连国手,你是否太过高估。这棋局的确厉害,但‘可怕’二字未免……”
连丛云摇头,扫过面前一张张,在烛火映照下泛出暖色的脸孔,说道:
“我所指的‘可怕’,并非对棋道的理解,而是……算力。
“堪称恐怖的,远胜常人的计算能力!”
……
“嗒。”
季平安将一枚黑子按下,斗笠下的脸孔在灯烛的掩映下,忽明忽暗。
他有些不满意,因为对面的小胖子落子太慢,这会严重耽误他回去吃饭的时间。
正如连丛云所说,他对“棋道”并不怎么了解。
并非因为不懂,而是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若说“音”、“画”属于艺术范畴,人心感悟在这个仙侠世界凝为成道,还可以理解。
那“围棋”这种计算的游戏,实在就和“道”不太沾边。
这大概也是,墨林的弟子都擅长下棋,但却无法衍生出以“棋”为基础的修行途径的原因。
所以,他为了解闷,的确学过许多年棋。但的确不大懂“棋道”。
好在,作为一场计算的游戏,他只要赢就好。
就如他曾与黄贺说过的,围棋起初,本就是占卜星象的工具。
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棋手,本就是星官。
故而,对于掌握大衍天机诀,连星辰运行规律都可以计算出的大周国师而言,这比前两座擂台都要更简单。
唯一的麻烦,就是太慢。
好在……棋局已到短兵相接的阶段,接下来应该会快许多。
果然,这次柯桥没有长考,直接落子,顶。
季平安反手并上。
柯桥打冲。
季平安回挡。
柯桥眸子充血,果决地攻上一子。
季平安平静打吃,一颗白棋提起。
……
“嗒。”
“嗒。”
“嗒。”
两人的落子突然开始加快,就如漫长的拉扯后,终于迎来最后决战,不停有棋子被提起,不停有区域被围困。
一名名小厮不断在人群中奔跑,将棋谱传送到每一只灯笼处。
仿佛感受到棋局气势变化,喧闹声渐渐小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鹿国公望向擂台,嘴里念叨着什么。
高明镜宽大袍袖下,拳头无意识攥紧,很用力。
连丛云呼吸渐渐急促,本就虚弱的病体,因强行计算推演棋局,额头沁出细密冷汗。
……
人群外,一群年轻的星官姗姗来迟。
“好多人!”
沐夭夭瞪大眼睛,给漫山遍野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今日木院有修行功课,弟子们得知消息时,已经很晚。急吼吼地去寻季平安,准备一起来看热闹,结果并没找到人。
为免错过,只好先行赶来,先去白堤,再赴青杏园,连续扑空……等好不容易问到正确位置,就已经很晚。
“这还怎么挤进去?”一名木院弟子苦笑。
作为“官员”,按朝廷律法,非特殊情况,不得在外使用术法。
黄贺撸起袖子,说:“只能硬挤了,随我来。”
一群年轻人当即毫无修行者风度地开始跟大爷大娘抢前排。
……
擂台上。
“嗒。”季平安将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
然后抬起屁股,扶了扶斗笠,转身往台下走去。
这一幕无比意外,以至于牵动了全场无数道目光,许多百姓心脏猛地一抽,心想难道是输了么?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输的人才会下台。
果然……还是无法完成连斩三座擂台的奇迹。
这一刻,许多人脸上浮现失落。
然而坐在前排,靠近擂台的棋手们,王公贵族们却注意到,当“禾先生”起身的瞬间,本来下意识夹起棋子,准备落下的“棋王”突然僵住了。
小胖子的手腕悬在棋盘上,久久无法动弹。
“不要浪费时间了。”季平安没有回头,平静说道。
啪!
一颗黄豆大的汗珠从小胖子额头滑落,不偏不倚,砸在一枚棋子上,于灯烛橘色的烛光中溅起金色的星光。
“我……输了。”
短暂寂静。
人群“嗡”的一声,炸了开来。
……
ps:错字先更后改,今天的九千字奉上。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辛瑶光:你就是季平安?(二合一)
输了……他输了……当两人的对话经由擂台铭刻的阵法,扩散至远处。
本来压抑至极点的广场轰地沸腾起来。
距离最近的“裁判”一手持笔,本已做好了抄录棋谱的准备,听到这句话愕然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棋王”。
等窥见他仿佛被抽干气力的模样,才终于确定。
“赢了……”
台下,一群棋院的棋手们,仍旧在钻研推演双方的回目,想要从惨烈的局势中判断走向。
猝然听闻,纷纷结束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向擂台,清瘦院长手中的一枚棋子啪嗒掉落,兀自不觉。
胜了……大国手连丛云方甫推演出结果,抬起头,便听到了这句话,因病而苍白的脸上蓦然涌起血色,眼神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只觉一股狂喜于心底升腾,浑身都有了力气,耳畔则传来鹿国公爽朗的笑声。
“一日连斩三擂,谁还敢说我大周神都无人?!”老国公一扫颓势,腰背挺直,声音雄浑。
继而扭头望向墨林修士所在的方位。
输了……一头银白长发,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大画师沉默着,他强自控制,令脸上没有表露出太多表情。
与之对应的,则是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回想三日前,意气风发,以为墨林今年演武,声震神都。结果转眼之间,却在短短一日……不,只是半日之间,便给同一人横扫。
完成逆转。
变化来的太突然,好似龙卷风,高明镜没有一丝丝准备!
“柯桥他……”在他身后,以屈楚臣、钟桐君两个璧人为首的墨林弟子们则难以遏制脸上的惊愕与沮丧。
还有困惑。
“神都到底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人?”一名画师不解,“贯通三道,岂不非人哉?”
简直……离谱!
而相比于墨林修士们大起大落的心情,观战的更多的神都百姓们,则是单纯的喜悦。
“原来……小禾先生并非输了才离开,而是已经笃定获胜。”手持折扇的读书人赞叹。
“连斩三场,一人连斩三场……纵观数百年来演武,都闻所未闻!前不见古人,后亦无来者!”从青杏园赶来的老夫子捋须大笑。
“赢了!”
“俺们赢了!”
“让这小胖子逞威风,现在如何?”
“禾先生,真乃英雄也!”
民众们想不出长篇大论的评语,用最质朴的言语表达着自己身为神都人的骄傲与喜悦。
不吝奉上震天的欢呼声,若非有衙役们死死拦着,恐怕已有狂热粉丝冲上擂台。
“结束了……”人群里,劈波斩浪,好不容易挤到中间的木院星官们懵了。
黄贺尬在原地,不知继续向前,还是折后。
沐夭夭气恼地直跺脚,感觉如同满怀期待去看演唱会,结果刚到场馆门口,歌星谢幕了……
一个字:淦!
她竭力踮脚,想要一窥那个什么“禾先生”的模样,结果却只在昏暗的夜幕中,看到一个背影,一步步走下擂台,消失不见。
季平安仿佛没有感受到四周的躁动与欢腾,也没有留下的意思。
走下台后,没有理会那些棋手们,径直朝棋院方位,没有被人潮拥堵的街道走去。
人们目送他离开,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当回过神来,发现对方已经快走远了。
“怎么就走了?来人,去请‘禾’先生过来!”老国公愣了下,忙急声命下人去追。
“小先生请留步!”棋院一众棋手,也慌忙起身,试图挽留。
这般连斩三阵的人物,若就这样放走,实在是天大的遗憾。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
只见人群中,穿着宽大衣袍的大画师竟一拂袖,飘然穿过人群,朝那几乎拐进胡同的身影追了过去。
“等等!”高明镜抬手呼唤,见其不停,一咬牙,干脆施展术法,跃上半空,继而轻飘飘拦在对方去路。
这边没有掌灯,一片昏暗,夜幕里显得并不清晰。戴着斗笠的季平安近乎融在暗夜里。
见高明镜御风落在面前三丈外,驻足皱眉:“有事?”
他的嗓音经过了调整,就和身高容貌一样。
高明镜打量着黑暗里,那陌生的脸孔,有些惊疑不定,说道:
“公子大才,高某欲请……”
“不去。”季平安无情打断。
“……”高明镜一窒,愣神的功夫,只见对面的年轻人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嘀咕了一句什么。
旋即,季平安陇在袖中的右手,轻轻扯碎一张准备好的符箓,身影如同粉笔勾勒的线条,被一只黑板擦一点点生生擦去。
消失在神都微冷的夜色里。
高明镜瞳孔骤缩,神识席卷而出,却已茫茫不见踪影。
……
……
墨林的演武的最后一场结束了,然而这场堪称精彩绝伦的比斗余韵,还在扩散。
长安街,夜幕笼罩后繁华的店铺灯火通明。
三场比斗虽声势浩大,但其实得知的人有限。
在这个通讯并不发达,大多时候传递消息依靠“吼”的年代,人口百万的神都城内,绝大多数人尚不知晓发生的一切。
某座酒楼内。
一群客人相约而至,点齐酒水,气氛却颇显沉闷。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演武的最后一天。
墨林的三座擂台,宛如三座大山,无法撼动,令人气恼。
“不知今日有几人挑战。”一名商人打扮的酒客说道,“这会擂台应该都撤了吧。”
同桌的友人“呵”了一声,举起酒杯,喝了口闷酒,摇头道:“只怕是已无人应战。”
“不至于……总该是有的吧。”旁边年轻酒客说道。
“那又如何?上台自取其辱吗,大国手,宫廷里的御用画师、乐师都一败涂地。谁还能行?指望你,还是指望我?”前者反唇相讥。
后者给怼的哑口无言。
围观者默然不语,有人轻声叹息,有人举杯灌进嘴里一口冷酒。
末了,柜台边的掌柜叹了口气,说道:
“国师曾有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只是担心连国手,听闻大病一场,不知能否撑的过来。”
恰在这时,“蹬蹬”声里,一名穿破旧长衫的中年人迈步上楼,气喘吁吁,脸上还带着红晕。
有熟悉的酒客嗤笑:
“穷书生。怎么今日有了闲钱,来买酒喝?怎也没见你提着酒壶?”
在酒楼内落座的价格,与自带酒壶打酒迥异。
穷书生是个落第秀才,是个好酒的,又放不下读书人的体面,不怎么肯劳作,只偶尔会揣着几枚铜板过来,拍在柜台上,请小二给打一角酒,瞅着旁人桌上的菜肴下酒。
“今日没带钱来。”
穷书生闻言,神色坦然,胸脯却挺得高高的,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嘴角一扬:
“不过,我却有个消息,可以换酒来喝。”
熟悉酒客给逗笑了:“当真别出心裁,什么消息还能换酒?”
倚在柜台里的掌柜也笑了,饶有兴趣道:
“说来听听。”
穷书生见众人调侃打趣,也不恼,悠然道:
“你们可知,今日墨林演武之变?一人连斩三阵,创下历史的‘禾先生’?”
演武?一人连斩三阵?
酒客们愣了,忍不住道:“伱莫要瞎编些鬼话来骗,什么人能连斩三阵?”
穷书生“呵”了一声,卖关子道:“没酒没菜,这故事也不好讲。”
众人给他搔到痒处,抓心挠肝,偏生这秀才气定神闲的模样,言辞凿凿,也不像作假的。
当即,最初那名商人酒客豪横道:
“掌柜的,给秀才打一壶酒,一碟小菜,记在我账上。”
掌柜的笑了下,吩咐小二去打酒。
不多时摆在柜台上,穷书生咂了口酒,又夹了筷子小菜,这才慢悠悠道:
“这还要,从白堤那一曲《光阴》说起……”
接着,他将半听半目睹的过程讲述了一番,听的在场酒客心驰神往,既惊又喜。
心底一股狂喜涌上,却又觉太过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愈发质疑乃穷书生编造的故事。正待盘问,突然,“蹬蹬蹬”急促脚步声临近,一名熟客上楼来,懊恼地瞪了穷秀才一眼:
“竟给你抢先说了。”
一名酒客心脏砰砰跳,急声问道:“你也要说演武的事?真有人连斩三座?”
“自是真的,好多人从棋院回来,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酒楼内,客人们相视,皆看出彼此眼中震惊。
……
青云宫。
国教总坛相距棋院本就不远,只隔着两条街。
傍晚的时候,结束日常修行的俞渔就隐约听到远处嘈杂喧声。
以她的性格,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围观。但偏生限于师尊命令,不得随意出门。
只好差遣一名道门弟子前去打探情报,自己如军中老将军,独坐“军帐”,听人汇报。
这会,俞渔正抓心挠肝,在厅中踱步,忽听棋院反向喧哗声直冲夜空,隔得这老远,都清晰可闻。
“发生什么大事?莫非出结果了?”
俞渔大惊,她已经知道“白堤”、“青杏园”的事,同样知晓棋院正在进行第三场比试。
这会哪里还会不焦急,若是做个比喻,就仿佛看球赛临门一脚,“啪”地停电了……
就很烦。
终于,又耐着性子煎熬了会,外头一名被派出打探消息的道门弟子飞奔回来,神色激动,道袍飘扬:
“俞师姐!俞师姐!出结果了!”
瞬息间,本来焦躁的如同热锅蚂蚁的俞渔瞬间闪回座椅,坐姿端庄,双手交叠于小腹,眼眸闭合,突出一个高冷圣女的人设。
等弟子跨过门槛,俞渔方甫抬起眼皮,神色冷淡: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
道门弟子顿感惭愧,垂首道:“师姐训斥的是。那我便慢慢道来……”
俞渔嘴角抽搐了下:“倒也不必太慢……”
等听其道出“获胜”的结果,并仔细描述了那“禾”先生下台离去,众人瞩目,高先生尾随而去,却失魂落魄返回的全过程。
听得俞渔大为过瘾,忍不住改变坐姿,稍稍往前挪了挪:
“然后呢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那弟子挠头,“人不知怎的不见了,我便赶回来禀告。”
呼……俞渔“恩”了声,夸奖了句,命其离开。旋即少女精神抖擞,一跃落地,迈着轻巧地步伐朝着寂园走去。
准备与师尊分享刚听来的八卦。
而就在抵达寂院外拐角,俞渔脚步一顿。
有些警惕地探出脑瓜,四下打量,确认并无某个脑子有坑的二货埋伏后,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勾起笑容,迈开步子。
结果,刚走出几步,便听头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俞渔身板一僵,一寸寸抬起头,只见门口桃树枝杈上,正负手而立着一道身披太极袍的身影。
其脚下,一根根不知从哪里扯来的青藤盘绕,结成一个平台,托举身体,其余藤条则如蜘蛛结网般,连通树干,墙壁青砖,附近屋檐等地。
“师妹,为兄在此处等你许久了。你观我这新研究出的‘青藤道法’,比之那季平安如何?”圣子声音昂藏,难掩得意。
因为仰头的姿势,用后脑勺俯瞰她。
“……”俞渔一时心中槽点太多,无处可吐,习惯性想嘲讽两句,却发现季平安最近并未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大事。
她念头一转,冷笑道:
“比季平安如何我不好说。但我却知晓,今日神都中又诞出一名厉害人物,与你年纪相仿,却以一人之力,半日功夫,连斩墨林三座擂台,在‘画’、‘音’、‘棋’三项墨林拿手好戏上,将其当众击溃。
“屈楚臣、钟桐君,柯桥无不俯首帖耳,自叹不如……更于方才,在神都无数百姓围观下,在柯桥未落子时,便已起身离场,只道出一句‘还要浪费时间么’,便令柯桥当众认输……”
话落,只见树梢上的圣子身躯狂震,如遭雷击,那脚下一根根青藤竟呈现枯萎之势。
声音颤抖:“你……此话当真?!”
俞渔嗤笑:“不信自己去问。”
说完,她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只留下圣子一人,呆呆伫立,脑海中回放着俞渔讲述的画面。
不知为何,只是想着,便令他浑身战栗,血脉偾张:
“神都除了那季平安……竟还隐藏着此等人物……本圣子竟茫然不知,可恶……可恶啊……”
另外一边,俞渔迈着轻盈步伐,抵达师尊研读道经的房屋。
推门而入,便见辛瑶光端坐于窗前,狭长双眸紧闭,气质雍容缥缈,好似人仙。
俞渔有些失神,望着那绝美的脸庞,小声呼唤:“师尊?”
没动静。
她愣了下,终于察觉出不对,小心迈步靠近,却突兀被一层隐于空气里,不可见的气罩抵挡在外。
熟悉师尊的圣女一愣,意识到辛瑶光肉身虽在,阳神却已出窍,不知去往何处了。
“这么晚,师尊去哪了?”
……
皇宫。
夜幕降临后,整座皇城灯火明亮,宫娥侍卫往来巡逻。
元庆帝与几名臣子商讨国事毕,又在御书房批阅了一个时辰奏书,这才察觉疲惫,传令御膳房呈送伙食。
大周皇室虽同样有修行传承,但却较为特殊。神皇本身与凡人无异,修行力量假借于外物,调集山川地脉国运迎敌。
所以,吃喝拉撒一样不少。御膳房为保随叫随到,昼夜不停地准备餐饭,只是绝大多数都要浪费掉。
房间内。
神态威严,乌发油亮的元庆帝望着满桌的佳肴,却是胃口不佳,只喝了两勺汤,便吃不下,挥手命人撤去。
邓公公捧着拂尘,担忧道:
“陛下龙体保重,多少再吃些。或者饭菜不和胃口,想吃什么,奴婢吩咐御膳房去准备。”
元庆帝摆手,叹息道:“不必了,朕只是吃不下。”
他瞧了眼天色,说道:“这时候,想必那三座擂台已经撤下了。也好,省的碍眼。”
邓公公不知如何接话,想着劝慰几句,忽听外头一名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赶来:
“启禀陛下,鹿国公求见。”
元庆帝面露诧异,浓密的眉毛皱起:“国公这么晚入宫做什么,宣他过来吧。”
下午时候,鹿国公刚离开皇宫,时隔不过区区三两时辰,又来造访,这令元庆帝有些困惑。
不多时,身穿华服的老国公抵达,甫一进门,面带笑容道:
“老臣参见陛下。”
元庆帝见他笑得开怀,愈发狐疑:
“不必多礼,国公急着造访,可是发生什么要紧事?”
鹿国公笑着拱手,朗声道:“老臣是给陛下报喜的……”
接着,他便将墨林三座擂台,被一名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横扫的消息原原本本,陈述了一番。
末了道:“贺喜陛下,大周人才济济。此乃陛下治国昌隆之功……”
元庆帝没在意他的奉承话,愣了几息,继而心中一股喜悦升腾,起身又询问几句,朗声大笑。
“好好好!神都竟有此等人杰,不知此人何在?传进宫来,朕要当面封赏!”
鹿国公闻言面露尴尬,说道:
“此人似不慕名利,取胜后便径自离开,老臣派家丁去寻时,已不见踪影。墨林的高先生也去拦,却铩羽而归……”
“人不见了?高明镜都未拦住?”元庆帝一怔,微微皱眉:“仔细说来。”
……
……
大石桥上。
空间倏然波动,继而,徐徐显出一道身影来。
季平安吐了口气,感受夜空如洗,桥下江水雄浑,耳畔嘈杂声不见,嘀咕道:“终于清净了。”
对于打擂可能引发的围堵,他有所准备。利用锦囊中存储的一张符箓,完成传送。
空间传送法术稀有,符箓更珍贵,但大周国师当然不缺。
“该回去吃饭了。”季平安辨认了下方向,准备返回钦天监,可就在这时,他若有所觉地驻足抬头,瞳孔微微收缩。
星空之下,他前方空气涟漪般荡开层层漩涡。
一道身披阴阳羽衣,头戴莲花玉冠,容貌绝美,五官毫无瑕疵,宛若仙子般的身影,徐徐走出,屹立半空,狭长双眸俯瞰过来。
道门掌教,辛瑶光!
下一刻,这名仙子般,屹立于大陆最强者行列的女冠朱唇轻启,声震如雷霆:
“你……就是季平安?”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十三年后的重逢(盟主加更)
夜幕下,澜沧江水奔腾。
初夏的夜晚并不燥热,季平安缓缓仰起头,望向前方凌空而立的“仙子”。
羽衣道袍于风中鼓荡,身姿无可挑剔,气质清冷出尘,莲花玉冠束起满头青丝,手中挽着一只拂尘。
拂尘万千丝线宛若星光凝聚。
如含星子的清眸,威严中暗含一丝好奇地俯瞰下方的年轻人。
“你……就是季平安?”
声音不大,却犹如雷霆在耳畔炸开,这是道门阳神赋予的手段,可震慑心神。
可季平安却只觉有些吵闹,以及意外。
从他从雷州,万里迢迢踏入神都城那一刻,便知道或早或晚,总有与道门掌教见面的一天。
只是今日这种方式,的确没想过。
好歹是神藏境的巅峰强者了,不该远离尘世,俯瞰人间么……
唔,墨林演武的确是人间值得一看的事,神都棋院又与青云宫不远,投来注视并不意外,但亲自现身,就有些出乎预料了。
恩……心中转着这些念头时,季平安自动忽略掉:
自己身为前·神藏境修士,欺负小朋友同样也不太合乎身份,但不是重生了嘛,另算。
辛瑶光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见季平安在阳神震慑下,仍能保持镇定,不由稍感讶异。
旋即想起这“小家伙”连斩三场的战绩,便也似乎合理了。
非常人行非常事。
脑海里,俞渔过往提起的,有关于这名“国师举荐”的事,浮上心头。
只是以往,虽也对季平安有了个印象,但以她的地位和眼光,也只是“留有印象”而已,远谈不上深刻,更不会生出接见的念头。
真正令她投来视线的,并非近在咫尺的一局围棋,而是白堤湖畔的那首熟悉的《光阴》。
而后,便暗戳戳以阳神观看。
看他在白堤吹笛、在青杏园画龙、在棋院落子。
虽已是当世一流的强者,但这个少年仍一次次刷新她的看法。
终于没忍住,现身一见。还是修行不到家。
……
“钦天监司辰季平安见过辛掌教。”念头转动间,桥上少年礼貌行礼。
语气平和,眼眸清澈,声音在奔腾的河水声里断断续续。
辛瑶光狭长双眸凝视,饶有趣味道:“你认得我?”
季平安说道:
“有幸翻阅过道门典籍,神都之内,能以阳神之躯行走四方的坤道,想来唯有掌教一人。”
辛瑶光颔首,声音维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漠:
“果然如俞渔所说,见识广博。”
那个娇惯坏了的小丫头会说我好话?……季平安不信,客气道:
“圣女过誉了。不知掌教现身,有何指教?”
这少年……果然如俞渔所说,有些傲气……辛瑶光眼神微眯。
以她如今的身份,不说令人纳头便拜,总也差不多,季平安却是不卑不亢,有些意思。
“本座听了你吹奏的那一首曲子,颇有国师之风。”辛瑶光朱唇轻启,“不知如何习得?”
事实上,季平安吹奏的曲子与记忆里国师的并不很相同,这既有辛瑶光回忆滤镜的问题,也与他身份转换有关。
人的心理年龄,与身体年龄息息相关。
暮年时,再有童心,终归掩不住垂垂老矣夕阳般腐朽暮气。
与之对应,当重返年少,再成熟的灵魂也会轻盈许多,心境变化,吹奏的曲子自然不同。
当然,区别虽有。但终归是一人所奏,有些一脉相承的东西,是丢不掉的。
季平安回答道:“国师昔年所授。”
辛瑶光俯瞰他:“画道、棋道、天文学识、乃至伱这面具、传送符箓……”
季平安推的一干二净:“皆为国师馈赠。”
辛瑶光沉默了下,说道:“你的身份?”
“国师亲传弟子。”
“怪不得……为何掩藏。”
“避免麻烦。”
“倒是聪明。”
夜幕下的大石桥上,两人一问一答,简洁明朗。
这样的对话许多年前也曾有过,不过那时问的是出题的大周国师,回答的是道门天才弟子辛瑶光。
光阴似箭,山河故人……
只是若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何等吃惊。
辛掌教闭关许多年,神皇陛下都难以求见,却在这夜晚,与一年轻人相顾对谈。
辛瑶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奉国师的遗愿返回?继承钦天监?”
季平安说道:“倒也没想那么长远。”
辛瑶光清冷的容颜上,仿佛笑了笑:
“国师大人谋算天下无双,本座亦叹服。既知大限将至,岂会对身后事毫无安排。钦天监在几大宗派中底蕴最浅,送个天才弟子回来倒也理所应当。如此看来,今岁神都大赏有些看头了。”
脑补的不错……季平安心底点了个赞,微笑不语,权当默认。
辛瑶光话锋一转:
“不过。你今日行事,终归还是孟浪了。无论墨林,亦或皇帝,都不会对一名来历不明,却身怀传送符箓之人不管不顾。”
季平安脸色也认真了几分:
“掌教的意思是……”
辛瑶光仿佛笑了下,说:
“本座昔年也承国师恩情,后续麻烦会替你料理。时间不早,快些回去吧。”
季平安抬了抬眉毛,说:“多谢掌教。”
双方此生的初次对话,眼看就要终止。
就在辛瑶光阳神行将淡去时,季平安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还有一事,关于前段日子,刺杀我的妖族刺客,不知掌教可知晓来历?”
辛瑶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
“神藏并非无所不知。况且这神都终归是皇帝的地界。”
言外之意:
第一,这种小事我没看在眼里,神藏境也不会凭空知晓凡俗世界里的事情。
第二,道门虽强大,但好歹也要给神皇面子,不可能肆无忌惮释放神识,也不好对朝廷的事多加插手。
季平安并不意外,他只随口一问。
上次遇刺后,他多次占星,尝试推演“彭园案”与“官员被杀案”两件事背后的真相。
但一来,他修为太低,二来,此事明显有高位格强者干扰,故毫无所得。
罢了,终归只是小事……
下一秒,辛瑶光身影徐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那从其降临开始,便笼罩周遭百丈,遮蔽二人存在的结界也消失不见。
“咦,阿爷你看,桥上突然消失的那个人又出现了。”
桥头。摆摊贩卖小吃的爷孙二人里,小姑娘惊讶地指着黑暗远处说。
老汉忙按下她手臂,叮嘱道:“莫要乱看,可别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上次爷孙俩目睹修行者杀人,就吓得不轻,心有余悸。
……
……
棋院外,聚集的人群已散去。
墨林弟子也回归驿站,高明镜独自一人,乘坐马车,朝皇宫赶去。
大画师闭目假寐,脑海里,那个自称“禾”的年轻人凭空“擦去”的一幕,反复回放。
拥有空间传送能力,无论是本身修为,还是使用法器,都绝非简单人等。
墨林可以输,但好歹要输个明白。
忽然,马匹发出嘶鸣声,高明镜猛地绽开双眸,只见马车还在行驶,可原本厚实的车厢却一点点淡去。
他的视线,透过半透明的车厢,望见外头不再是繁华的神都城,而是一片灰白的雾气。
大画师大惊,抬手扣住身旁画轴,便要将其拧碎,释放出画作护体迎敌。
却听一个生冷淡漠的女声传来:“此事到此为止。”
高明镜动作一顿,忽地肃然,拱手道:“可是道门辛掌教?”
“回去吧。”女声缥缈空灵。
灰雾消失了,车厢也恢复了原本模样,车帘外传来车夫的咒骂声,以及马匹蹄子踏在月光下石板路面的声响。
“恭送掌教。”高明镜缓缓吐气,心有余悸,不敢丝毫造次,凝重地望了眼青云宫所在方向,沉声吩咐:
“不去皇宫了,回驿馆。”
辛瑶光传音,这本就一种态度。
即:不希望高明镜继续追寻年轻人的身份。
“所以……那个‘禾’公子是道门弟子?可并未听闻道门这一代有这般人物,莫非是那传言中不显真容的圣子?”
高明镜心中思忖。
……
皇宫。
“所以,此人凭空消失于棋院?乃是一名修士?”元庆帝听罢详情,沉声问道。
鹿国公迟疑道:“更大可能,是动用了某种法器。”
元庆帝眉头紧皱:
“朕若没记错,凡涉及移形转位的法器,并不常见。”
身为帝王,元庆性格中不乏多疑。一名来历不明,且本领不俗的修士,出现在眼皮子底下……这令他本能警惕。
鹿国公迟疑道:“或许是江湖旁门?”
脸孔威严的元庆帝摇头,江湖虽大,可终归是小鱼小虾。
他左思右想,并不放心,先将鹿国公打发走,旋即唤来近侍:
“派人前往青云宫,询问掌教,可否知晓那‘禾’先生来历。”
“喏。”
小太监领命而去,快马加鞭朝青云宫赶去。
元庆帝在房中等待许久,后者终于返回:
“启禀陛下,辛掌教并未露面,只派人传了句话。”
她肯露面才奇怪……朕亲自求见都未必成……元庆帝嘀咕,问道:
“掌教说什么?”
小太监道:“辛掌教只说一句,请陛下不必在意此事。”
不必在意?所以……掌教知道,但不愿告诉朕……元庆帝解读出含义,心中暗恼,却也不好再追问。
冷漠摆手道:“知道了。”
……
驿馆。
当高明镜马车停在门口时,有墨林弟子上前迎接:
“高师,您回来了。”
大画师“恩”了声,见弟子神色黯然,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迈步进院,只见一群画师、乐师都聚集在庭院中等待,气氛沉闷,与三日前形成鲜明对比。
“高师……那人的身份可查到?”
丰神俊朗,一副君子打扮的屈楚臣起身迎接,语气急切。
他还记挂着,寻到那人,与之促膝长谈……探讨画技。
穿淡雅长裙,满脸书卷气的乐师钟桐君也起身,眼眸暗藏期待。
“棋王”小胖子闷不吭声,坐在角落,闻声也抬头看来。
高明镜迎着一群弟子们的视线,摇了摇头,说道:
“此人身份神秘,恐与道门有瓜葛,不便深究。”
与道门有关?弟子们诧异。
高明镜并未过多解释,环视众弟子,正色道:
“今日之败,非战不力。你等无须自责,也无须挂怀,须知天外有人,人外有天。胜不骄,败不馁,方为我墨林弟子立身之本。演武终归小事,你等的目标是神都大赏,切莫因些许挫折损毁锐气。”
墨林弟子们躬身听训,一番发言,令颓丧气大减。
毕竟都是心志坚定之辈,没那么容易被打击。
高明镜满意挥手,命众弟子各去修炼。
突然,小胖子“棋王”走过来,说道:
“高师,我今日与之对决数个时辰,总觉得那人有些熟悉。”
“熟悉?”
“是,”小胖子面露纠结,似在组织语言:
“他的脸我绝对没见过,声音也很陌生,身材普通,衣着打扮更是常见。我指的是气质,与三日前,曾上台将连丛云带走那名星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只是……当时我与那星官也只短暂接触,所以也可能是错觉。”
这番话他憋了许久,终于说出。
星官?
高明镜一怔,他对连丛云那一场经过略有耳闻,但并未目睹。
当下仔细盘问,小胖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大概形容了长相,气质,又补了句:
“对了,他当时动用术法,为连丛云恢复精力,对应的应该是‘岁’星,或许是木院星官。”
说完,他惊讶看到高明镜面色古怪。
为何……这个描述与那季平安神似?
可他乃是钦天监司辰,不可能与辛瑶光有所牵扯,再者……若是他,也没道理易容。
“不必多想,大概是你瞧错了。”大画师拍了拍小胖子肩膀,如是道。
……
钦天监,青莲小筑。
安静的房间内,一面墙壁荡开波纹,季平安一步跨入,确定周遭安全后。方卸下人皮面具、衣衫等物,装入“锦囊”。
骨节咔嚓作响,恢复原本模样,推门返回庭院,有些疲惫地躺在藤椅上。
近乎躺下的同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院门砰地推开,黄贺领着沐夭夭,以及其余几名木院星官一同涌入。
“公子,你在啊。”黄贺惊讶。
季平安打了个哈欠,神态慵懒,微笑道:
“不然呢,还等你去打饭。唔,发生什么事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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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国师的社死(二合一)
“你还不知道?”季平安话音甫一落下。
跟在黄贺身后,一袭荷叶色罗裙,略有些沮丧的沐夭夭猛然抖擞起来。
她迈开轻盈步伐,屁颠屁颠一个猛冲,来到老桃树下,叉着腰,胸脯高挺,白净的脸上扬起得意笑容:“我知道啊!”
你究竟是在骄傲什么啊……季平安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跟自己混熟后,愈发的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当即笑吟吟地坐起身,配合地摆出好奇神色:
“说说?”
沐夭夭顿觉优越感袭来。
本来因为错过了棋院那一场的关键时刻,很是闷闷不乐,但人类的快乐与悲伤,往往通过“对比”得来。
这会瞧见季平安这个比自己更惨的,顿时拉过小椅子,在其余人无语的神情中,讲了起来:
“当然是墨林演武的事啊,我跟你讲,今天发生大事了,不知从哪里跳出个什么‘禾’先生,只用了一个下午,连斩三座擂台……
“伱是没瞧见,那个墨林的大人物,就上次咱俩见过那个姓高的,脸都绿了……”
沐夭夭叽叽喳喳,将自己听到的传言,结合亲眼所目睹的一小部分,脑补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在她讲述的版本里,那个“禾”先生,简直如同劈开黑暗的一道光,拯救百姓的红太阳……
旁边。
有弟子主动去掌灯,点亮屋檐下的灯笼。
黄贺则闷头跑去饭堂,等他拎着个食盒回来时,沐夭夭终于讲到尾声。
但见她:左手端着青花茶杯,润了润喉咙,右手仿惊堂木,往桌上一拍:
“啪!很快啊,那人便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只留给神都百姓一个背影。”
“啪啪啪。”
季平安带头鼓掌,一脸羡慕:
“竟发生了这种事,无缘得见,实在遗憾。”
旁边,一名木院弟子附和:
“是啊,我们也觉得遗……”
沐夭夭“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以防其说露馅,给季平安知道,其实他们也没看到多少……
然而木院星官们并不知道,他们吹捧敬仰的“禾先生”,就坐在旁边听小姑娘吹牛。
“说来,那人与公子你的气质有些相似,只是身材长相不大一样。”
黄贺突然感慨了声,继而好奇道:
“公子,下午的时候,我们想来找你一起去看热闹的,但好像不在?”
季平安“哦”了声,神色平淡:“我去修行了。”
沐夭夭奇道:“可你下午也没在两仪堂啊。”
季平安抬手削了小姑娘个头皮,笑骂道:
“难道只有去那边才算修行?”
可公子你这么懒……黄贺还想问,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钟声自远处传来。
年轻星官们诧异望去,听出是召集监侯商议的钟声。
黄贺嘀咕道:
“这段日子钟响的好频繁,不知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
议事堂。
巨大的日晷伫立于黑暗中,不多时,赤、青、绿、褐四道星光不分先后,从远处坠落。
星光散开,四名监侯互相对视,都看出彼此的困惑。
眉毛赤红,性子急躁的方流火“呼”地吐了口灼气,扭头望向堂内主位上,早已等待的李国风:
“这么晚了,召集我们过来作甚?”
徐修容这段时日,将疗伤圣药消化殆尽,伤势已近乎恢复,气色也好了不少,此时开口:
“莫非与墨林有关?”
下午时,王宪等人返回后,白堤的消息便传开。
监侯们虽不似朝廷那般焦躁,但亦是关注的。
当即派人前往确认,却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屈楚臣也惨遭落败。
至于棋院的结果,因为时间紧促,尚且没有汇报至监侯们手中。
“坐下说话。”
李国风眼眸深邃,白色官袍在烛光下颇为耀眼,等四人依次落座,方缓缓开口:
“有两件事要说,其一,的确乃墨林演武之事。棋院一场亦已结束,墨林全败。”
话落,在座四人难掩惊讶。不过,有了前两场铺垫,得知这消息便不太惊喜,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笃定感。
气质阴柔的白川皱眉:
“是朝廷安排的人?哪里冒出这么个妖孽。”
李国风缓缓摇头:
“以咱们那位陛下的性格,若真有底牌,不会用这种方式。听人汇报,擂台战后,高明镜前去阻人,那‘禾先生’却凭空擦除,传送离开。倒有些道门手段风格。”
道门?
徐修容、黄尘等人面露沉思,却想不出符合条件的人物。
李国风轻咳一声,道:
“此事虽古怪,但朝廷必会调查,无须我们操心。今晚召集你等过来,是为第二件事。”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子,打着旋丢在桌上,继而语气凝重道:
“六部传讯,御兽宗也已进入中州地界。不日将抵达,都想想,如何应对吧,这次我们可无法再置身事外。”
御兽宗……虽早知晓,这段日子,几大宗门会接踵而至。
但当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监侯仍神情认真起来。
即便是向来傲气,无所畏惧的方流火,都坐姿端正许多,问道:
“监正还没回信?说何时回来主持大局?”
李国风摇头,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
“若是监正在,我还会发愁么。”
老实人黄尘想了想,说道:
“演武乃是传统,向来如此。有什么可讨论的,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流火附议:
“老黄说的是。要来便让他们来,若论弟子天赋,洛淮竹也不惧。”
徐修容摇头没吭声。
钦天监本就弱势,寄希望于藏好洛淮竹这张牌,好出奇制胜,若提前泄露,会很被动。
况且,监正已“闭关”太久,御兽宗是否会趁机施压?
想着这些,她不禁望向“总院”方向。
……
珍珑塔,虽已入夜,但塔底仍有星官络绎不绝前来。
倒也并不全是勤奋,而是白天都赶去看热闹,只好晚上来补功课。
忽然,雾气翻涌。一个身材单薄,头发凌乱的身影走出。
“洛师姐出来了。”
“她这次在里头又呆了一天一夜了吧,怎么扛得住的。”
议论声里,洛淮竹目不斜视前行,对被其余人指指点点,已经习以为常。
忽然,她耳朵动了动,停下脚步,看向几名聚集在门口,谈论墨林演武事件的司辰:
“你们在说……什么?”
她虽不关注外物,但墨林乃竞争对手,归属于修炼的一环,所以多少还是愿意动下脑子,听一体。
被问到的司辰先是惊喜,继而结结巴巴道:
“洛师姐,你好……啊,是这样的……”
激动的模样,如同在路上和朋友吹牛时,突然被崇拜的偶像明星cue到,有些语无伦次。
一人连斩三座擂台?创历史之未有?
洛淮竹歪着头,思考了三息,觉得虽然很厉害,但好像对自己没啥用。
便不再关心,迈步径直走了。
“不愧是洛师姐,如传言中那般高冷霸气。”
那名司辰望着少女远去背影,憧憬激动:
“没想到,师姐竟主动与我说话。”
旁边,有人嘀咕道:
“洛师姐是只对咱们高冷,对季平安热情的很,听说在特训班里,俩人是同桌。还经常去青莲小筑找他。”
扎心了老铁……一群弟子顿觉索然无味,扭头钻进塔内,试图发愤图强,用修炼麻痹自己。
……
总院。
洛淮竹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院门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菜地已经翻种过,角落的水缸里也盛满了水。
屋檐下点着灯火。
面容丑陋,一双蓝眸却格外温柔和蔼的苟寒衣坐在台阶上,望着南边的方向。
“回来了?饭菜还热着。”
老人笑眯眯指了下,桌上用海碗倒扣的晚餐。
洛淮竹修行上头,不讲究时辰,经常太饿了才会出来,饭堂里也不是时刻有吃的,老人便会给备上一份。
“恩。”洛淮竹闷头走过去,坐在凳子上就准备吃。
“先洗手。”
“哦。”
然后继续闷头吃起来,不一会,稍感饱腹后,洛淮竹说道:
“我听说,有人一个下午,斩了三座擂台,墨林演武大败。”
苟寒衣好奇:“是吗,说说。”
洛淮竹磕磕绊绊,将事情讲了一遍,她毫无讲故事天赋,与沐夭夭是两个极端。
本来是精彩纷呈的事,却给她说得干巴巴的。
但苟寒衣却听得饶有趣味,赞叹道:
“厉害呀,江山代有才人出。”
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洛淮竹吃完了饭,捧起碗用舌尖舔干净,看向老人,歪头问道:
“您在看什么?”
苟寒衣如凡俗老人般坐在台阶上,头顶是围绕灯笼盘旋的飞虫,他望着南方天空,说道:
“故人将至,要头疼喽。”
故人?苟师伯还有哪个故人?
洛淮竹歪头思考了三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
四季阁。
在听到钟声后,季平安等人好奇发生什么,干脆简单吃了便饭,一起往木院方向赶去。
与两名司历汇合后,众人等了没多久,便见一道浅绿色星辉呼啸而至,“彭”的一下在地上炸开,容貌出众的徐修容衣袍摇曳,缓缓走出。
“大晚上不去休息,都聚在这干嘛。”徐修容勉强撑起笑容,打趣道。
“师尊呀,”沐夭夭一蹦三尺高,拉着她,就往阁内大房间走:
“可是出了什么事?快说说。”
八卦精本性流露了属于是……
徐修容无奈,任她拽进烛光填满的屋子,看到季平安靠坐在墙边时,明显诧异了下,幽幽道:
“本座的大弟子竟然也在,稀奇。”
不是……容丫头你怎么也跟白川学坏了,阴阳怪气起来……季平安心中想着,拱了拱手:
“见过监侯。”
徐修容翻了个白眼,竟也有些风情万种,大房间里没有桌椅板凳,铺着木地板,放着一个个蒲团。
徐修容干脆也便席地而坐,一群星官围成一圈,还挺有气氛的。
不过她下一句话,就打破了静谧祥和的氛围:
“御兽宗将要抵达。不同于墨林的演武,御兽宗可没这般风雅,是个喜欢用拳头说话的,也就是说,这次压力给到我们了。”
御兽宗!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星官精神一震,胸怀广大,脾气暴躁的女司历一拍大腿,兴奋道:
“要打架了吗?”
年轻司辰们,则对这个名字较为陌生。由于各大宗门坐落于不同州府,彼此相隔甚远。
这些还在钦天监修行的司辰,尚未外派,对其余宗门所知仅限于书本,以及口口相传。
只有季平安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微不可查地变化了下。
黄贺迟疑道:
“您的意思是,御兽宗的演武目标,是奔着道门与钦天监?”
徐修容颔首,脸色凝重道:
“准确来说,相比于道门,他们与我们的矛盾更深一些。”
一名弟子疑惑:
“为什么?御兽宗与我们的修行途径并无干涉吧。”
徐修容环视众人,见一些年轻弟子懵懂,便解释道:
“御兽宗修行途径的确与我们不同,但却异曲同工。其门人虽也有入门功法,但入养气境后,便会捕捉、或继承‘灵兽’,与自身建立契约,从而借助‘兽’来吞吐日月,获取灵素。
“其与人交战,也以驱使‘灵兽’为主要方式。”
“简单来说,星官以神魂为媒介,从星光吸纳灵素。御兽师以‘兽’为媒介,达成同样的效果。
“契约兽的来源有两种,一个是捕捉驯化,即行走山林,寻找那些已初具灵智,却尚未化妖的野兽,将其用特殊法门封印在一面令牌中,长久温养,便可成为本命灵兽。
“第二种,则为继承。
“若有其余门人死去,令牌回收,其中的‘兽’若仍存活,便可选择新的主人,不过,这种对继承者的要求较高,若是一只破九境的‘兽’,很难与养气境修士契约,且易反噬。
“所以,该门派的修士,往往随着修为提升,掌控的令牌会更换,或者同时绑定多只契约兽……当然,这同样存在门槛,对天赋与修为,乃至性格都有要求。”
徐修容简略介绍后,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两派途径虽有交叉,但彼此并无资源竞争。毕竟相隔很远,争抢的也不是同一片星光。
“真正令我们与之矛盾较深的原因……还在国师身上。”
刷——
弟子们竖起耳朵,意识到,监侯又要爆出猛料了。
果不其然,只见徐修容略作犹豫,还是说:
“此事,还与国师年轻时的一段‘情史’有关。”
窗边,季平安默默捂脸,有种即将社死的预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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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爬上你的床(盟主加更)
情史!
当这两个字砸出,房间内一群弟子眼睛猛地亮了。
只能说,越是大人物,隐私八卦就越有吸引力。
大周国师一生未曾娶妻,但看样子,总是存在红颜知己的。
季平安虽三世为人,但对于自己的隐私被公开处刑这种事,仍难以豁免羞耻感。
“情史?国师和谁好过?”沐夭夭鸭子坐在蒲团上,身体前倾,求知欲旺盛。
徐修容沉下脸来,道:“放尊重些,那是你们师祖。”
见众人正襟危坐,女星官方神色稍缓,仿佛在回忆,说道:
“这段恩怨,还要追溯到上代御主。”
御主!
这个词略显陌生。老成持重的中年司历解释道:
“御兽宗以‘宠兽’为根基,其立宗之本,乃是一只‘火凤’,传说乃上古凤凰后裔,拥有涅槃重生的能力。
“出生便是观天境界,伴随年龄增长,实力稳步提升,巅峰期堪比神藏……年老后,燃烧自身孕育新生,是该宗派传承千年的底蕴所在。
“而火凤与其余‘宠兽’不同之处在于,并不是人选择兽,而是它选择人……能有幸或不幸,被其选中者,便唤作‘御主’,自动晋升宗门权力最高宝座。
“而火凤选人并无规律,全凭它的喜好,传说它可以洞穿人的内心,选出最适合自己的主人……
“这与修为都关系不大,在火凤眼中,‘御主’的修为高低并不重要,反正都没有它高……而一旦契约成功,御主的修为将以极快的速度提升,达到与火凤匹配的境界。”
房间里,不少年轻弟子听得吃惊不已。
觉得这途径与星官大为不同。
一名弟子好奇问:
“您方才说‘不幸’?听起来,只要被选中,简直一步登天,为何还有不幸的说法?”
好问题……
其余人点了个赞,竖起耳朵。
便听徐修容接过话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国师曾说过一句话,任何命运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御主同样如此。
“火凤偏好年轻人,故而,大多数御主被选中时,修为并不很高。
“契约后,修为强行提升,但这不是其一步步修行得来,故而,在寿命上,并不会如其余修士那般,随修为提高,寿命也会大幅延长……
“每一代的御主,寿命也就比凡人长些。而更糟糕的情况是,倘若火凤已是暮年,却选了个年轻的御主……这时,很可能,御主本身寿命还充足,可火凤却面临涅槃。
“而其涅槃之日,便是御主死去之时。”
嘶……
有年轻星官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挠挠头:
“听起来很赌运气。”
徐修容“恩”了声,叹道:
“而上一代御主,便是个运气极差的。其在幼年,还是个女童时,便被垂暮将死的火凤选中,这既令她一步登天,却也锁死了她的命运。注定了,会在最好的年华里死去。”
说着,她忽地从袖子内袋中,取出一本册子,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元庆大典》修成的传记中,有关于上代御主的内容,其中相当部分,是她临终前一段时间,写下的自传。”
蓝色封皮书册上,赫然写着《苑云传》三个大字。
上代御主,姓许,名苑云。
元庆大典编修工作仍在继续,没成想,徐修容闷不吭声,拿到“内测版”。
等等……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册子,并且,那翻页的痕迹是怎么回事……季平安幽幽地凝视女弟子。
所以,徐修容也是个爱八卦的。甚至动用监侯关系网,提前一窥国师隐私。
“我来念,我来念!”
沐夭夭一把夺过,翻页借烛光大声朗读:
【吾名许苑云,御兽宗十一代御主,自幼父母双亡,给师父在门中养大……】
【六岁,初记事,不谙世情,日夜在山门中读书、玩耍,与山中动物亲近,是最烂漫的时光,师父曾说,我天生受百兽青睐,是天生的御兽修士,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于我既是幸运,亦为诅咒】
【八岁,某一日,忽闻百兽哀啼,门内缟素,方知御主仙逝。三日夜后,漫山开遍红花,一只小红鸟从天而降。于是,我成为史上最年少的‘御主’,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十岁,入坐井境界。逐渐适应新的身份,师父说,我太过年幼,承此高位,身边慕权术者众多,遂不许与旁人接触,每日锦衣玉食,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
【我很孤单,但师父说,成大事者势必孤独,古之帝王亦为寡人。可我并不想成大事。】
【十三岁,入观天境。师父说,我已跻身当世强者行列,但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甚至没有与人交手切磋,这样也能成强者么?
【我问师父,那可不可以出去,与门人玩耍。师父说,从今天起,她开始教导我成为一名御主,而御主不能与寻常人太过亲近,我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解读出无数种含义】
【十五岁,我的境界仍在提升,但已缓慢许多。我已经学会,如何成为一名御主,不听信谗言。如何平衡门内各方势力的利益,师父夸奖我学的很快,但我没告诉她,我这样认真,只是想早日‘独立’,不再是个要人护着的小姑娘。
【虽然,若我任性一些,整个宗门都没有人可以阻拦我的意志,但小红鸟和我说,不能那样做。我听得懂它的声音,知道它已经很老,就像师父一样,已满头白发。
【我问它,能否让师父重返青春,它回答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生命能逃过生死轮回,它也一样。那一晚,我伤心地与师父说起这件事,师父却只用一种无比复杂、哀伤、愧疚的眼神望着我,当时的我,尚不明白那眼神的含义】
房间里。
沐夭夭的声音,从起初的兴奋,渐渐低了下去。
围坐的星官们也被代入了故事当中。
这篇自传的文字很随意,并不雅致。却大抵是写于临终前夕岁月,字里行间,有一股淡淡的伤感在弥漫。
众人眼前,仿佛有一名女子,执笔在灯下书写这些字迹,她正值灿烂年华,已身居高位,却也寿命无多。
“国师呢?”有人问道。
沐夭夭刚进入情绪,给他打断,不禁狠狠瞪了后者一眼,这才继续念道:
【十七岁,入冬后,我能清晰感受到小红鸟的衰老,它不再如许多年前那样有精神,大多数时间昏昏欲睡。
【同样在这个深冬,师父撒手人寰,临终时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涕,忏悔说她对不起我,这时候,我才终于得知,小红鸟涅槃时,就是我的死期。只是师父担心我无法接受,便一直隐瞒。那一晚我发呆了许久,心中没有怨恨。
【天亮时,师父彻底闭上双眼,我走出大殿,召集了各殿长老,宣布我要出门游历,他们强烈反对,认为我不懂江湖险恶,我回答,自己只剩不多的几年光阴好活,我要在最后一段时间,为自己活一次,看看山川人海】
【十八岁的生日当天,我轻车简从,带着两名护送我的执事出门。此时大周已定国百年,四海升平,我掩盖了真实修为,只装作一名平凡修士,以蹒跚的姿态,怯生生闯进了那一座江湖。
【遇到了那个穿着青衫,笑起来很好看,背着一柄木剑行走江湖,会劝邻里和善,会给村里猫狗打架评理的年轻道士】
【他自称在历练修行,看我颇为有缘,邀请我一同江湖仗剑。我欣然同意,与他湖中泛舟、夜间望月,舟中赏雪,三月看桃,八月看菊……
【他懂的事情无穷多,比我见过最渊博的人都更厉害,相较下,我简直无知的可怜。他教我鸡蛋的一百种吃法,江湖里的陷阱与坑洼,讲了许多我闻所未闻的故事,整整一年,我与他踏遍了两座州府,吃遍了八方四海,那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一段光阴。
【直到那年冰雪解冻,大地回春,两名执事接到‘家中’来信,恳请我回去主持大局,我沉默了很久。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肆地活一次,却没意识到,有些责任已无法割舍。那一夜,我敲响了他的房门……】
说到这里,沐夭夭的声音停了下来,手中的稿纸翻到了最后一页。
“师姐,快念啊,敲门之后呢?”一名弟子急着催促。
“是啊,敲门后呢?”女司历眼睛放光,几乎要把册子抢过来。
只有曾阅读过《华阳传》的黄贺,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只见沐夭夭哭丧着脸,一副难过极了的表情,将最后一页摊开给众人看。
自传尾声,只有一行字:
【二十岁,道士,我恨你】
……
……
那年春江花月夜。
一盏盏河灯于湖水中飘荡,国师左手拎着一壶花酿,右手拎着一袋醉烧鸡,身后背着一柄木剑,从舟中一跃而上。
穿过繁华的江南夜色,回到了客栈的房间。
推开门,脚步忽地顿住。
房间中没有掌灯,但有月光透进来,勉强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伱……”国师张了张嘴,床上的许苑云裹着被子,转了个身,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眉细眼静,仿然如画,神情柔弱,惹人怜惜。
恰是花开盛放,最好的年纪。
“我们做道侣……好吗?”许苑云轻声说道。
……
ps:这章少点吧,还没吃晚饭……另外,写的时候很想删稿,不太确定你们喜欢这类剧情不……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御主凶猛(二合一)
月光从窗子透进来,映照在地上,如同一层白霜,也照亮了床榻地下散落堆积的白裙、腰带、软靴。
这一刻,那名衣襟如云,衣带如水,衣袖如酒,衣味如茶的少女用最弱的声音,说出了此生最大胆的话。
“道侣……”年轻道士打扮的国师怔了下,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然后他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
“别闹,又搞什么恶作剧。”
说着,他举止自然地转身,将手里的酒壶放在桌上,把用油纸袋包裹的醉烧鸡扯开,试图用食物的香气遮盖住房间里那空谷幽兰般的香气。
床上。
许苑云坐了起来,仍然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有些倔强地说:
“我没闹。”
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纤柔少女的青丝也随之而动,仿佛初荷,宛如细柳。
她的一张脸本来很白,就像整个人一样,柔弱的好似一根少见阳光,细白柔软的水草。
但此刻却有些红,也有些烧,认真地重复道:
“我们做道侣,好不好。”
国师拆开醉烧鸡的动作顿了下,仍是开玩笑般的语气:
“不嫌我年纪比你大?”
许苑云用黑纽扣般的眼睛盯着他的侧脸,说道:
“也没有很大。”
国师说道:“修行者嘛,很会伪装的,年纪也不会全写在脸上,像是我就认识一个老妖怪,很会扮年轻,曾经啊……”
许苑云察觉他试图用插科打诨、讲故事来岔开话题,出声打断:
“你也说了,都是修行者,年纪差些有什么关系?你还和我说过,有些修士隔了上百岁不也结为夫妻。”
“……我那就是说说。”
“我当真了。”
“……伱江湖经历太少,这世上的俊彦多得很。人啊,往往在年轻时遇到浅近的就爱,后面见得多了,才知道后悔……”
“你还和我说过,年少时莫要遇到太惊艳的人,一旦错过,余生都无法安宁渡过……你还和我讲过,一见杨过误终身。”
“……我有点后悔给你讲故事了。”
“别想岔开话题!”
“那万一我另有企图呢,你看起来家室就不简单。”
“那我也认了!”许苑云赌气般说了一句,然后垂下头,蚊呐般补了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
房间沉默下来。
国师放下醉烧鸡,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你睡一觉,冷静下,明天再说。”
“你等下!”
急促的,带着一丝哀婉的声音,然后身后传来“咚”的动静,仿佛什么东西撞在地上,国师下意识转回身,朝后看去,然后愣住了。
少女不知何时跳下床来,赤足走近,那一床被子缓缓滑落,堆在腿弯,洒在地上。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照着眉细眼静,神情柔弱的女孩,房间仿佛被照亮了,脑海中的记忆被一片白光笼罩。
……
……
四季阁内。
季平安睁开双眼,听到耳畔传来一名弟子的大呼小叫:
“这……后面呢?后面的内容呢?怎么只剩下一页白纸了?就这?”
性格豪迈的女司历起身,一把将《苑云传》夺过来,一阵翻找,确认没有隐藏内容,也没有那一页被撕扯掉的痕迹。
沐夭夭也气坏了,直跺脚,她情绪都酝酿好了,正看到精彩的地方,结果拦腰斩断。小姑娘受不了这个委屈。
只有黄贺一脸淡定,呵了一声,心想幸好我有过类似经历,习惯了……
“师尊,后面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沐夭夭扭头,委屈巴巴地看向女星官。
嘴上说着疑问句,但实际上,心里想的是肯定句。
充分证明了那句名言:很多事结果不重要,过程更重要……
徐修容美眸带笑,对弟子们的反应早有预料。
事实上,她在从翰林院搞到这份自传后,躲在修炼静室,一个人偷偷看,也气的直拍地板,但她好歹是监侯,要维持应有的逼格。
闻言板着脸,淡淡道:
“传记内容就是这样,起码,朝廷搜集到的资料是这样。不确定是昔年上代御主没有写,还是写了,但被御兽宗抹除了,时隔那么久,很多事已无法考证。”
沐夭夭大失所望,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脸色复杂的季平安,撒娇道:
“大师兄~你知道国师很多人生经历对吧,所以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
……自己的感情史被后辈公开欣赏,大声朗读,结果后者还一脸期盼地让自己讲细节……
季平安本来以为,自己活了一千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泰山崩于眼前亦不会改半点颜色。世间已极少有事情能令他情绪波动。
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
有些东西,不是活得久就能毫不在意的……
迎着少年少女们,那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他脸色略微发黑,幽幽道:
“你们觉得,这种事国师会和我说吗?”
是哦……
徐修容也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一群逆徒!
季平安有些生气了。时常有人点评时事,称某某历史人物若泉下有知,要气的活过来,会如何如何……
季平安此刻想的是,那些逝去的历史人物若知道,后世自己的一生会被无数人公开研究讨论,不放过半点隐私,也未必愿意活过来……
……
“咳!”
诡异的气氛中,徐修容轻咳一声,板起脸来,强行将话题拉回严肃状态:
“给你们看这个,不是聊国师与御主的曾经的。历史上,那一夜后,御主便返回了御兽宗,主持大局。约一年后火凤涅槃,许御主随之仙逝,年仅二十岁。而这份传记,乃是其门人整理御主遗物时所得。
“可想而知,这件事对一个千年底蕴的大宗派而言,实在不算光彩。尤其最后一句恨意,更是令人难以捉摸真实含义。再后来,他们才终于知道,那个与上代御主一同结伴,仗剑江湖的道士,便是我大周国师。”
黄贺疑惑道:
“国师为何跑过去?这该不是巧合吧。”
徐修容“恩”了声,说道:
“昔年,大周立国百年,四海升平。整个大陆局势趋于稳定,国师曾行走江湖,用过许多个假身份,这只是其中之一。比较公认的说法,是国师修行达到瓶颈,试图仿道门的方式,以‘化凡’的手段寻求大道真谛。
“御兽宗修士,契约‘宠兽’来吞吐星光,与我星官途径异曲同工。火凤亦乃上古神兽后裔,极为神秘……国师本意,或许是前往探讨修行,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后来国师结束化凡,似也对人间失去了兴趣,这才在暮年开始频频闭关,研读星象学问,也是那段时间才较为正式地收徒,将钦天监从一个‘观测天象’的衙门,逐渐改为如今的样子。”
原来如此……
年轻司辰们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对国师的生平有了个较为完整的认识。
一名弟子问道:
“所以,御兽宗是因为上代御主曾被国师……恩……欺骗过,所以才敌视我们?”
徐修容说道:
“的确存在这个因素。当然,宗门间的关系很复杂,并不是如普通人交往那般。友中有敌,敌中亦存在‘友’的成分,才是常态。大周境内的门派,总体上还是还是交好的。
“否则……当年国师与初代神皇、上代掌教一起执掌大周时,也不会容许其存在于境内。只是彼此间的争斗,也无法避免,身为修士,你们日后看问题,不能‘非黑即白’。”
众人表情正色几分,表示记住。
徐修容满意点头,说道:
“御兽宗因火凤倾向女子,历代‘御主’大都为女子,故而整个宗派的女修士较其余门派稍多,但其门人性格,却颇为强硬,既有历史原因,亦有风气影响。
“尤其在面对外人时,有时甚至显得格外霸道……
“更因这些……‘历史原因’,对钦天监颇有些敌视,此番演武,来者不善。”
沐夭夭奇道:
“来者不善又能如何?还敢在神都撒野?”
徐修容叹了口气,道:
“昔年国师尚在时,他们是不敢的。后来国师走了,还有监正坐镇,也还好。但这一次……监正恐怕无法出面。”
“为什么?”众人疑惑。
钦天监正,乃是当今星官体系最强者,也是国师最早收下的弟子之一。
已知的“观天境界”强者之一。
国师百年闭关期间,便由其执掌监中事务,后国师仙逝,监正宣布“闭关”,极少露面。
但在众人看来,只是“闭关”而已,又不是没了……御兽宗即便有心找麻烦,也要掂量下。
季平安摇摇头,没吭声。
作为掌控监内最高权限者,他这段时间屡次夜间行走,都未发现监正存在。
果然,便听徐修容叹道:
“闭关只是对外的说辞,为了稳定人心。实则,监正师兄已离开神都云游数年,只偶尔通信,其欲效仿国师,以‘化凡’方式寻求突破‘神藏境’的契机。
“前些时日,李监侯便已尝试联络,但迟迟未收到回信,眼下已不知监正云游到何处,恐怕无法及时赶回来。
“而御兽宗内,火凤如今已渡过幼年期,虽应比不过辛掌教,但若掰掰手腕,恐怕还是可以的,所以,御兽宗实力正盛。”
监正不在!
年轻星官们吃了一惊,终于意识都问题严重性。
一方面,两派本就有矛盾,且其宗门行事霸道,时值演武,正是个光明正大搞事的机会。
另外,监正不在,对方又恰逢实力巅峰期……即便,有辛掌教坐镇,对方不敢太撒野。
但……只要不太过,辛掌教也不可能插手钦天监内部事务。
黄贺担忧道:
“对方会如何?演武总也有规矩在。”
徐修容绣眉颦起,道:
“尚不确定。演武细节,还要等御兽宗抵达神都,才能知晓,最好的情况是,对方只正常派门下弟子切磋,不过。这又涉及一个问题,便是底牌泄露。
“神都大赏,我钦天监本就底蕴不足。王宪他们虽然不错,但距屈楚臣、钟桐君这种,还是差了一筹。洛淮竹虽强,但若派出与其切磋,必会泄露其战法、修为等信息,这绝不是好事。”
季平安闻言点头,赞同其观点。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风格、棋路、优势和缺点。
一旦提早暴露,被人研究摸透,那等大赏的时候莫说出奇制胜,不被针对死就算好的。
当然,御兽宗若如此,也会暴露自身。
但考虑到双方实力对比,终究是钦天监更吃亏。
“那不让洛师姐出战呢?”沐夭夭提议。
季平安开口缓缓道:
“那对名望的打击,同样很大。”
人家气势汹汹来了,你畏首畏尾,派出个“下等马”应战,从而输掉。
气势上就被压死了,比赛这种事,与两军对垒一般,很多时候打的就是个“气势”。
气势强胜,弱队也能胜强队。反之,强队也会滑铁卢。
更不用说舆论上会令钦天监星官荣誉感下降等后续影响。
徐修容点头:
“是的。而这还是较好的情况,更糟的是,对方趁此机会,将切磋由年轻弟子间,扩大至更大范围……总是,没有监正坐镇,无论对方如何出招,我们应对起来都会很被动。”
这就是强者的作用了。
大多数时,强者完全不需要出手,只要“存在着”,就能发挥极大作用。
就如国师还活着时,即便离开神都,云游四海,却也无任何人敢触钦天监的霉头。监正威力就差些。
闻言,房间内气氛陡然沉闷起来,一名名弟子面色沉凝,意识到麻烦所在。
可却毫无办法,无论如何想,都找不出破局方式。
“好了,”徐修容见大家愁容满面,笑了笑:
“早知如此,就不该与你们说这些。放心,天塌了有我们顶着,你们照常修行便好。夜色深了,都回去休息吧。”
星官们无奈起身,拱手告辞离开,只是心中压了这件事,便总沉甸甸的。
“季平安,你留一下。”徐修容突然开口,将其叫住。
等其余人离开,徐修容抬起素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渡入灵素感应片刻,略显惊讶:
“还不错,体内灵素已颇为沉凝。我此前还担心,你服用丹药快速晋级,根基不稳,又会急于突破……
“如今看来,还算将我的叮嘱听进去了,这般多夯实些日子,下半年便可尝试破九。”
季平安微笑听着。
破大境界很难,许多星官要尝试数次,才能打破瓶颈。
但对他来说这都不是阻碍。
真正没有晋级破九的原因,是他修行的太阴途径,想要完美晋级,为踏上神藏境打基础,须反复在养气巅峰锤炼五次。
比较耗时间,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走出四季阁,黄贺还在门口等着,两人一同返回住处。
路上,黄贺嘀咕道:
“公子啊,你说那火凤是个什么模样?真如上代御主自传里所说的,是只红色的鸟吗?还有,我听说火凤每次涅槃重生,多少还会残存些许前世的记忆,也不知真假。”
季平安漫步在星光笼罩着钦天监内,头顶有无形的星河飘摇之上,贯通天穹,如同连接着他与月亮的桥。
闻言,回忆着昔年,与许苑云一起泛舟游玩时,身边那只屡屡从令牌钻出来,挤在两人中间的烦人又愤怒的小红鸟。
嘴角微翘,说道:“大概,很萌吧。”
萌?
黄贺茫然,他听不懂这个词的含义。
……
回归青莲小筑后,季平安恢复了平淡的生活,墨林演武在神都内的影响,也如水中涟漪,渐渐扩散,也渐渐淡去。
这日,珍珑塔第十层。
“砰!”
洛淮竹再次被傀儡劈飞,整个人在半空翻滚着,在落地瞬间拧腰侧转,避开地面抬起的一根尖锐石刺。
同时将比她人高出许多的方天画戟舞成圆盾,抵挡住远处“叮叮当当”飚射来的冰锥。
冰锥碎片呼啸着,朝四面八方炸开,钉在坚硬的地面上,兀自散发缕缕寒气。
“有进步。”
季平安老神在在坐在墙边,由青藤编织成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片西瓜,含糊地夸奖了句。
擦了擦手上的汁液,站起身来,椅子自行蠕动,编织缠绕成一根手杖,弹跳着跟在他身后:
“今天就这样吧。”
洛淮竹“大”字型瘫软在地上,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湿哒哒的头发散发着袅袅热气,糊在额头,气喘吁吁。
闻言侧过头来,露出开心的笑容:
“恩!”
她喜欢这种飞快进步的感觉。
两人结伴穿过浓雾,走出珍珑塔时,在其余司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旁若无人朝远处走。
而后在街角彼此分开,朝各自的住处返回。
……
总院。
当洛淮竹推开院门,发现两侧的菜地都已冒出绿色,老迈的苟寒衣却站在屋檐下,神色复杂地望着南方天空。
湛蓝的眼眸泛着清光,鼻尖微微抬起,仿佛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
“师伯?”洛淮竹好奇地看向老人,“您又在看什么?”
苟寒衣正要回答,突然间,一声浩大威严的凤鸣自远处传来。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轻易覆盖全城。
神都城内。
无数民众抬起头,诧异望见南方天穹上,云团仿佛被点燃,一团红色如血的光芒绽放,而后,狂潮般的红云席卷笼罩整座神都。
翻滚的云层中,一头宛若神话般的神鸟轮廓勾勒,大举压城,冷漠的双眼俯瞰城中。
百姓纷纷惊呼,城内修行者心中则腾起强烈的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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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季平安:小红鸟,安静点(盟主加更)
神仙……这一刻,神都城内,无数百姓心头升起同一个念头。
一栋栋建筑内,探出好奇的脑袋,仰头望天,继而目光呆滞,更有人竟当街叩拜。
在心照不宣默契下,此界站在顶峰强者倘若交手,极少会选在人多处,以免波及凡人。
且修行界已平和数百年,弱些的修士,也造不出这般声势。故而,饶是“见多识广”的神都百姓,也极少有幸目睹这般大场面。
非但如此,当漫天红云笼罩神都,城内更有大群鸟雀振翅飞起,在高空盘旋。
百鸟朝凤。
“火凤……御主今年竟亲自来访么。”
驿馆内,高明镜负手而立,仰望天空,身旁一只墨女躲在古朴砚台内瑟瑟发抖。
在他身后,一名名画师、乐师或原地打坐,或扶墙站立,脸色泛白,抵抗着那源于高位格修行者的气息威压。
堪比神藏境的成年火凤,其释放出的气息,对体内蕴含灵素的修行者,存在天然压制。
……
“有朋自远方来。”
苟寒衣叹息一声,身上浮现蒙蒙星辉,抵抗着气息威压,却终归年迈,一个踉跄便要软倒。
旁边。
洛淮竹迈步扶住老人,少女双腿颤抖,单薄的肩头仿佛压着一座山,脸皮因发力而涨红。
却执拗昂扬地一寸寸,抬起头,望着那庞大的神鸟轮廓,心中没有恐惧。
只是想着:原来,师伯说的故人,就是对方么。
金院,茶室内。
李国风立在窗前,底色纯白,以金线绣着玄奥星图的官袍猎猎抖动,清俊的脸庞上,一双瞳孔已呈现暗金色。
室内“嗤嗤”,有雷电蛛网般生出,声势恐怖,太白星辰的力量难以遏制、收束。
在他后方,裴司历一手扶着圆桌,靠坐在椅子上,手背青筋浮凸,呼吸急促。
“御兽宗,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李国风脸色难看。
火凤亲临,说明御主同在,神都大赏虽盛大,各派“宗主”级人物却未必会到来。
辟如墨林,带队的便只是高明镜。而非墨林主人。
“来者不善啊。”李国风心中轻叹,意识到,此番演武绝难轻松度过。
……
皇宫。
元庆帝身披常服,在邓公公的陪同下走出御书房,站在回廊内,仰头望着头顶翻滚的红云。
红云似火。整座恢弘的皇宫建筑,都蒙上了一层绯红。太庙应激荡开层层淡金色的涟漪,将皇宫与外界隔绝。
“火凤……”元庆帝眼眸凌厉,继而冷哼一声,抬手朝着太庙虚抓,身周有丝丝缕缕龙气盘绕,正待出手,却突兀停住,目光望向青云宫方向。
……
青云宫,寂园。
清冷的的园林内,一座静室中,道门女掌教坐在窗前,法袍铺开,一如往常握笔抄录道经。
任凭百鸟朝凤,红云翻滚,也没有半点变化,就连抄写文字的速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她将这一页最后一枚文字书写完毕,才缓缓抬起修长的鹅颈,绝美的脸庞上,细长的丹凤眼中映出整片天穹。
旋即,辛瑶光纤纤玉手随意撕扯下墨渍尚未干涸的这一页道经,手腕一抖,折纸成剑。
“去!”
朱唇轻吐,手腕翻转间,那由写满道经文字纸张折成的飞剑呼啸而出,发出尖锐啸鸣,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的灼痕,朝天穹斩去。
它甫一升空,整座青云宫内,狂风乍起,草木摇曳,湖水掀起巨浪。
俄顷,整座神都城内,天地灵素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页道经燃烧成火,以其为中心,炸开一圈圈环形气浪。
再然后,尾部喷吐出一簇簇金色光焰,化为一缕细细的金线。
剑气如虹。
……
青莲小筑。
院门被猛地推开,身穿司辰袍服,手中抱着一只食盒的黄贺双膝一软,近乎摔倒般,一手死死抓着门环,令自己不因恐惧与重压而趴伏在地。
“公……公子……快回……”
他竭力发出喊声。
院子中央,一树老桃树下,藤椅上,季平安慵懒地躺着小憩,脸上摊开盖着一册闲书。
当凤鸣响起时,他从浅睡中苏醒,抓开脸上的书册,撑开眼皮,望着那极具压迫感,笼罩了整座天空的红晕,以及那即将斩破苍穹的一剑。
轻轻嘀咕了句:“小红鸟,安静点。”
霎时间。
神都上空仿若焦雷炸响,漫天红云崩散,火凤法相徐徐淡去,眨眼功夫,威压消失了,天空恢复如常,露出湛湛青天。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噗通!”
黄贺猝不及防,整个人跪倒在地,压在棕红色的食盒上,险些背过气。
……
寂园。
垂花门内,一道娇小的身影顶着威压,呼啸而至。
圣女俞渔甫一踏入园中,正望见那一道飞剑拔地而起,斩破苍穹的一幕。
眼底浮出憧憬与敬畏。
旋即,她屁颠屁颠跑进房间,满脸敬佩:“师尊威武霸气,只一剑就破了那火凤法相。”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很自然地认为,是道门女掌教出手平息此事。
只有坐在窗前,仰头望着天穹余火的辛瑶光细细的蛾眉微皱,她很确定,在剑斩的前一息,火凤便已主动散去法相。
不愿与我抗衡么……可既如此,为何又要这般大张旗鼓,宣告自己的到来?
辛瑶光有些看不懂那只鸟的想法了。
……
“公子,你……没事吧。”
黄贺趴在食盒上,喘了好半天气,这才艰难起身,看向藤椅上的季平安。
季平安神色平静,笑道:“还好……我本来就躺着呢。”
黄贺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合理的解释,腰酸背痛地提着食盒走过来,坐在马扎上揉腿,咧嘴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感觉要死了,一颗心砰砰的,像要从喉咙眼跳出来。”
他没见过这种设定。
季平安解释道:
“书上说,修行者踏入观天境后,自身气息便逐渐与天地融合,可借天地之威。何况火凤乃古神兽血脉后裔,气息自然不同,就如凡人遇野兽,本能战栗,恐惧难言。
“这个时候,与其以修为抗衡,不如收敛灵素,坍缩气息,反而受到的压制会小些。”
习惯性地好为人师。
黄贺认真记下,一脸佩服:
“公子懂得真多。不过,火凤亲临,是不是说,这一代御主也来了?”
“大概吧。”
季平安没继续这个话题,打开食盒,眼睛一亮,端出一条清蒸鲈鱼大快朵颐。
……
翌日清晨。
季平安洗漱用餐后,夹着书本前往“两仪堂”。
甫一进院,就看到一群天榜星官围成一圈,聚集在一起交谈议论,气氛严肃压抑,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感。
“季师弟。”老熟人简庄打招呼,其余人自动挪动屁股,让出一个讨论的位置。
……季平安不好拒绝,坐了下来,道:“你们继续。”
表情严肃,气质与李国风一脉相承的“万年老二”王宪沉声道:
“我们在讨论御兽宗的事。昨日其门人入城,今晨进宫面圣后,便派人分别给国教道门,以及我们钦天监送上‘拜帖’,约定日期,上门演武。”
石昊点头,闷声道:
“监侯们清早便去议事了,大概是收集对手情报。我早上去饭堂,大家都在议论,人心惶惶。”
季平安好奇反问:“人心惶惶?”
赵星火耷拉着眼皮,垂头丧气坐在凳子里,闻言抬头道:
“还不是昨日那破鸟搞的大场面。”
顿了顿,他骂道:
“我看,御兽宗就是算计好了,搞这一出,让咱们的人心生畏惧,兵书里,这是不是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女星官林沁瞥了他一眼:“这叫攻心。”
愚蠢的火院星官……
季平安眼角带笑,看向赵星火,明知故问道:
“按你火院的脾气,不该敌人愈强,伱们越浪?怎么垂头丧气的。”
坐在一旁的沐夭夭见缝插针,眨眨眼,补了句:
“我知道我知道!火凤属火,与他们对应同一条途径,荧惑星。这叫啥来着……按照国师的说法,叫本途径等级压制,昨天就数火院的星官被克制的最惨,比水院还惨。”
赵星火骂骂咧咧,退出直播间。
这时候裴司历夹着书本进来,大家结束交谈,各自回归位置,开始上课。
中午时候,季平安夹起书本,正要离开,结果第二次被一袭水蓝色司辰袍服堵住。
林沁眼神柔美,落落大方,邀请道:
“今天下午总没事吧,一起吃饭?”
季平安想了想,不好拒绝:“好吧。”
……
当季平安走入饭堂时,登时吸引了一道道目光投来。
说起来,习惯了黄贺带饭,他很少过来吃,各院司辰,以及众多监生们,对他早如雷贯耳,当即低声议论起来。
“他就是季平安啊。”
“那个木院大师兄?果然气度不凡。”
“咦,他身边的是林师姐吗?不是说,他经常和洛师姐走在一起?”
“你懂什么,这叫享齐人之福也……”
期间,甚至有个女监生跑过来,拿着个本子,要他签名。
季平安一阵不适应。
不过,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大家还是继续议论起昨日神都上空的交手。
“啪!”
一名火院司辰听了半晌,突然一拍桌案,怒道:
“御兽宗欺人太甚!还没入城,就给咱下马威,实在可恶至极。国师昔年还在时,岂敢如此?”
旁边,几名火院司辰连声附和,义愤填膺。
五院中,独他们昨日最惨,不少人本来走的好好的,直接给压趴在地上,颜面扫地。
“说这些有何用处,谁让国师已逝,监正也闭关不出?此番演武,还不知如何应对。”另一名学子较为悲观。
闻言,周围传来叹气声。
昨日威压,道门有辛瑶光出手,提振气势。相比下钦天监就弱势许多,只能水来土掩。
这让不少学子颇为失落,有种曾经无比辉煌的学府没落的感觉。
偏生事实的确如此,失去了国师这座顶梁柱,监正又许久都不现身,钦天监明面战力最高只有坐井境界的几名监侯。
平时还没啥感觉,但随着各大宗派入城,这种落差感令人难免憋屈。
“季师弟,莫要理会那些闲话,我钦天监成立不过百余年,能有如今成就已是不凡。等监正破境,晋级神藏,便可恢复荣光。”
林沁捏着筷子,见季平安走神,忍不住小声劝道。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我明白。”
心中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两次晋升神藏的“老鸟”,季平安很清楚,那个境界并非闭关苦修,或化凡可达成。
需要机缘。
尤其从四百年前星辰位置大循环重启,天地灵素进入衰退期后,更难上加难。
只是听着那些年轻学子忧虑的议论,他也没了吃饭的胃口。
……
下午。
季平安罕见地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奔四季阁。
并在静室中找到了盘膝打坐的徐修容。
“你不在自己的小院睡觉,跑这来干嘛?”容貌出众的女星官阴阳怪气。
对于季平安,她总是很没脾气,端不起监侯的架子。
关键,明知对方乃“国师亲传”,虽无名分,但事实辈分与自己相同,就尤其不好管束。
当然,还有不便言说的一层,则是这个“小师弟”屡次在她陷入危难,束手无策时出手相助。
甚至,随着长久的相处,徐修容愈发觉得,这家伙很多时候,与逝去的国师格外相似。
季平安笑容温和,凝视女弟子:
“我想问下,关于御兽宗的情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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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修行界“女皇”(二合一)
御兽宗的情报?徐修容美眸诧异,抬手指了下对面蒲团:
「坐。你问这个干嘛。」
季平安盘膝坐下,两人隔着一方红木方桌对视,他没有犹豫地开口,丢出准备好的理由: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您知道的,我要参加神都大赏的。」
徐修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眼神复杂道:
「你倒是心急,我也是刚拿到对方队伍的资料。」
季平安乖巧端坐,呈洗耳恭听状。
徐修容抿了抿红唇,说道:
「昨日火凤压城,你也看到了。所以,此番御兽宗的‘御主,亲临,不过按规矩,这种大人物只是观战,所以真正的‘领队,,乃是栾长老……
「其下,便是一群御兽修士,其中,最为出挑者,是一对年纪不大的‘赵氏,兄妹,也是你需要的对手。
「其兄现今十六岁,主修宠兽为金刚白虎,尤擅武夫技法,辅修宠兽为钻地龙……
「小的一个女童,年仅十三,主修宠兽为雪原巨熊,不善近战,但天生神魂较强,辅修宠兽为青冥鱼……
「当然,这是公开资料,未必代表真实战力,辟如辅修的宠兽,就可以更换……但主修一般不会动……
「此外……听闻,这兄妹二人性格颇为独特,只是未曾见过,不知具体。」
房间内,徐修容耐心讲解。
季平安脑海中,则对应浮出关于不同种宠兽的特长,缺陷,对应的应对方法等资料。
其中不少资料,都为御兽宗绝密,外人鲜少知晓。
但他知道。
……
……
神都南城。
一辆马车行驶过宽阔的街道,远远停在一座僻静的宅院外。
「高师,到了。」驾车的墨林弟子勒住马缰,开口道。
车帘掀起,显出穿宽大衣袍,腰悬古砚,银白长发的大画师。
「你在此处等我。」高明镜叮嘱一句,拂袖飘下车辇,一双靴子宛若踩在云彩上,朝前方大宅走去。
这里,乃是御兽宗在神都城的落脚点。
因宠兽修行,对环境要求独特,故而……御兽宗在九州各大主城,都以商铺名义,购置有大宅。
平素也不住人,只耗费些经费,命人偶尔打扫。
以高明镜的身份,若只是长老带队,他并不会亲自拜访,但既是「御主」亲临,主动前来便不会显得跌份。
当然,他今日前来,也并非只是寒暄走动,亦另有目的。
心念转动间,高明镜道明身份来意,守门的弟子忙进门通禀,不多时返回,只说了个「请」字,领着大画师进入内院。
甫一进院,耳畔便传来虎啸猿啼。
宽敞的宅院四周,一名名训练宠兽的弟子好奇望来,皆身穿制式短袍,腰悬少则一枚,多则两三枚古铜色令牌。
身旁,则或蹲,或盘旋古怪妖兽。
「高先生,亲自来访,蓬荜生辉。」一道声音传来。…
高明镜抬眼望去,只见内堂门口,一名中年女人亭亭玉立。
五官明艳大气,双眼大而圆,胸脯高耸,充满成***子的韵味。脸上虽带着笑,只是骨子里的冷淡,令人觉得难以接触。
高明镜笑道:
「栾长老,许久未见,风采依然。」
唤作栾玉的中年女人笑着回礼,抬手作势,请其入堂内落座,旁边有弟子奉茶摆好糕点,继而退出房间,垂首侍候。
五大宗门内,御兽宗向来讲究气派规矩,门内等级相较更严。
与门风松弛随意的墨林、槐院迥异。
二人落座,先寒暄了阵。
等气氛酝酿恰当,栾长老抿了口茶盏,隔着袅袅茶气,笑问道:
「不知高先生造访,所为何事。」
高明镜爽朗笑道:
「昨日贵派入城,声势浩大,高某方知御主亲临。我墨林与贵派素来交好,自当前来拜访。」
作为社交达人,在高明镜嘴里,墨林和谁都交好。
栾玉先是含笑,继而叹道:
「高先生有心了,只是恐令贵客失望,御主舟车劳顿,尚在闭关休憩。下令不得打扰。」
这生硬的借口……编瞎话都这般敷衍……高明镜心中嘀咕,脸上一副遗憾神色:
「是高某孟浪了,未提早递上拜帖。适才出门,听闻贵派将与道门、钦天监演武?不知可有其事?」
明知故问……最烦你们墨林这个虚伪模样……栾玉腹诽,明艳大气的脸孔扬起笑容:
「确有其事,高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想提醒一二。」
高明镜叹气一声,苦涩道:
「贵派想来,已听闻前些日,我墨林演武的变故。」
栾玉提起精神,好奇道:
「有所耳闻,听说被一自称‘禾,的少年人一日间逆转……」
说起这个,她亦难掩好奇心。墨林实力虽非顶尖,但绝不弱,尤其在琴棋书画这些「雅事」上,更冠绝九州。
实难想见,竟落得全败下场。
高明镜苦笑道:
「栾长老见笑了,此事的确不假。只是那‘禾,姓少年身份,却颇显古怪。」
语气一顿,他故意吊了下胃口,才神色凝重道:
「当日,我欲问其来历,却给他以传送术法遁走。而后,道门辛掌教隔空传讯,暗示此人与其有关……」
他将当时发生的事,简略描述。
成熟明艳的女人眼眸锐利,眉头紧皱:
「辛掌教亲自出面?」
高明镜颔首,意味深长道:
「你该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道门此番,或有隐藏底牌,贵派若去演武,可要小心了。」
栾玉神色郑重道:「多谢高先生提醒。」
高明镜笑容温和,坦然受之。
此来,他目的有三:
一者拜访御主,算是修行界的人情走动;二者,透露消息,既卖了个人情,又可以令御兽宗演武时,进一步试探道门实力;三者,也存了打探消息的意图。…
这会端起茶杯抿了口,话锋一转:
「风闻贵派年轻弟子中,那赵氏兄妹名声甚大,不知可在此处?」
图穷匕见……老阴比,换着法地打探情报。
明艳大气,骨子里冷淡的栾玉嘴角笑容不变,朝外招呼了两声。
一对穿弟子制服短袍的少年少女,先后走来。
少年约十六七,小狮子般,神色傲然冷峻,腰悬令牌,手中还拎着一只漆黑哨棒,身上蒸腾热气,似乎在练武。
少女……或可称之为女童,个子只到少年胸口,粉雕玉琢,精致可爱。只是一张小脸板着,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元吉、元央,快见过墨林高先生。」栾玉笑道。
这一刻,外表的冷淡的中年女人浮现发自内心的笑容,隐有母性光辉。
恍惚间,并非杀人不眨眼的修士,而是凡间给客人炫耀自家儿女的妇人。
小狮子般的赵元吉眉毛一挑,神色冷峻,淡淡道:
「见过高先生。」
语气中却没什么敬意,更像是敷衍应付……是个骄傲的选手。
粉雕玉琢的赵元央板着小脸,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呵呵。」
高明镜:?
栾玉:……
堂内气氛陷入诡异的尴尬,周围的弟子们撇开头去,却并不惊讶。仿佛对这对兄妹的性格见怪不怪……
「哈,」尴尬的气氛中,栾玉勉强笑道,「童言无忌,令先生见笑了。」
高明镜自喻「长袖善舞」,短暂愕然后哈哈大笑,一副慈祥长辈模样,捋着并不明显的胡须,赞叹道:
「少年风骨,当如傲雪寒梅。」
「童言无忌,方显道心澄澈。」
难为你了……这都能夸……栾玉沉默了下,笑着正要开口。
就听赵元吉眉头一皱,淡淡道:
「先生唤我兄妹来,有何指教吗?」
栾玉抢先道:
「高先生得知我宗演武,特来传授经验。」
女童赵元央嘴角一抽,‘呵,道:
「传授失败经验吗。」
堂内空气一下安静了。
就连庭院中宠兽的叫声,也默契地消失了。
栾玉长老深吸口气,转而对后者勉强笑道:
「高先生,可还知晓道门,或钦天监这一代有何出挑弟子?」
生硬的话题转换。
高明镜挤出笑容,仿佛没听见女童的话,笑道:
「倒也并无新鲜人物,想来贵派也都知晓。若说新人,钦天监倒出了个叫季平安的,据说,乃国师临终前举荐,天赋惊人,虽踏入修行不足两月,却已初露峥嵘……」
修行不足两月……栾玉顿时失去兴趣。
小狮子般的赵元吉淡淡评价:
「高先生好歹也是大画师,若洛淮竹,道门圣子、圣女也就罢了,一个区区修行不过两月的何必提及,眼界要放高些才是。」
赵元央:「啊对对对。」…
高明镜面皮抽搐,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告辞:
「高某还有事,便不再叨扰。」
栾玉长老讪笑:「我送先生。」
等将人送走,望着墨林马车离开,栾玉回到内宅,望着垂着头,一副「你批评吧,我听着」表情的赵氏兄妹顿觉无力。
正要说什么,突然有弟子来报:
「御主找您。」
……
当栾玉推开后宅一扇房门,发丝朝后拂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她并不意外。
迈步走入装饰华贵,铺着绣花地毯,摆放名贵红木桌椅,瓷器,垂挂珠帘的房间。
站定。
目光透过白玉珠帘,望见卧室内,一道优雅贵气的女子身影。
女子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端坐于梳妆镜前,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纤长素手轻轻握着小刷子,为窝在台上的一只小红鸟梳理毛发。
身旁丝绸软榻上,还丢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小书。
即便只是个背影,隐约能在铜镜中窥见欺霜赛雪的一角容颜,却已是天姿国色。
「高明镜来了?与你说了什么?」女子冷淡威严的声音传来。
栾玉长老俯身回答:「禀御主……」
她一五一十,将两人对话转述了一番,并略过了最后面一节。
「辛瑶光亲自出面,阻拦调查?」女子梳着毛发的动作一顿,梳妆镜内,隐有眸光闪烁。
栾玉点头:「我怀疑,那个
‘禾,姓少年,乃道门中人。且做了伪装,若看年纪,倒是与那圣子有些形似。」
「不是圣子。」女子否决,「道门内不会有这等天才,恐另有来历。」
栾玉并未质疑御主的判断,疑惑道:
「可还能是谁?钦天监可能性更小。」
女子沉默片刻,说道:
「此番演武可多加试探,呵,那高明镜不就是抱着这个目的么?让我们去找。」
栾玉没吭声。
女子略过这个话题,突然道:「苟寒衣还活着吧。」
栾玉道:「此前重伤垂死,好在救过来了。」
女子冷哼一声:「倒是命长,他老主人都走了,他还活着。」
栾玉好奇:「御主要见他?此人跟随国师多年,知道秘密不少。」
女子没有回答,栾玉见状,默默告辞离开。
等房门关闭,凤冠霞帔,贵气逼人的当代御主停止了梳理毛发的动作,手中小红鸟化作一抹流光,钻入一面金色令牌中。
她抬起头,铜镜中显出一张端庄的鹅蛋脸,雪肤樱唇,五官极为标致。
只是一双肃杀的凤眸,以及威严冷艳的气质,冲淡了脸型的柔美。
「哗啦啦……」
床榻上那一册小蓝书飞来,「啪」地被她攥住,封皮上显出《苑云传》三字。
当代御主咬牙切齿:「大周国师……」
……
……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
静室内,徐修容做了个总结,觉得有些口渴。
季平安端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令女星官大为受用。
「听起来,这一代御兽宗年轻弟子的确不简单。」季平安感慨,有点羡慕。
徐修容喝了口茶,说道:
「也正常,修行界也有大小年的说法,神都大赏好多年才一届,出些厉害人物并不意外。」
顿了顿,她心中补了句:包括你,不也是么。
季平安点头,然后看似随意地问了句:「对了,当代御主的情况呢?」
徐修容嫌弃地瞥他:
「好高骛远也不是这样的,你还想拿御主当对手?这一代御主我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很霸气,也很有野心的女人,和上代截然不同。名字唤作齐红棉。」
我知道……就是确认下……季平安起身告辞。
直奔珍珑塔。
……
不多时,当季平安穿过法阵,进入第十层,一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被劈飞回来。
洛淮竹「哼」了一声,疑惑地扭头,看向抬手接住自己的年轻人,露出灿烂笑容:「正想找你。」
季平安笑道:「我也正想找你。」
洛淮竹茫然:「干嘛?」
季平安神秘一笑:「给你做个特训。」
十万菜团
第九十章 私聊交易(盟主加更)
傍晚时分,季平安从珍珑塔走出,踏着夕阳余晖,心满意足地往住处走。
对于应对钦天监即将到来的危机这件事,季平安有自己的想法。
首先:派出下等马这个思路第一个放弃。
钦天监目前本就士气受挫,经不起这类折腾,所以派洛淮竹应战最稳妥。
而按照徐修容提供的情报,无论「赵氏兄妹」哪一个出战,洛淮竹想取胜,都无法掩藏实力。
这是「演武」首要困难,至于对方趁机施压,进一步将挑战扩大化的问题,还排在后头。
如何在不暴露太多实力的情况下,体面地应对这场事关钦天监荣辱的挑战?
看似无解。
但在季平安看来,只要让洛淮竹针对「赵氏兄妹」宠兽的特点,对自己的战法进行些许改良,就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而恰好,因为活得长久、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较多。
他或主动,或被动地知道这世间许多秘密。
其中便包括各类宠兽的特点,甚至有部分,还是许苑云当年与自己闲聊时提起。
季平安本就想着,这段日子对洛淮竹进行「私下教学」,帮她更好地克制各大派的对手。
如今,只是稍微提前。
改良战法说来简单,但实则极为困难,需要极广博的见识,极高的眼光,充沛的经验,以及足够的教学能力。
并不是说,只要随便一个大修士就可以。
恰好,这些他都不缺。
甚至,季平安自认为,放眼九州,都鲜少有人可以在这个领域与自己比肩。
「不过,徐修容拿到的资料未必真实,不同人的风格也迥异,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季平安思忖着,心中有了想法。
推开青莲小筑的门,径直返回卧室,提笔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
旋即叫来在院中收衣服的黄贺,吩咐道:
「你跑一趟,将这封信送去国教,给圣女亲启。」
按拜帖送达先后顺序,御兽宗将先与道门内演武,而后才会来钦天监。
这恰好可以帮助季平安获得第一手战斗资料,打个时间差。
不过他在道门缺乏人脉,只能找俞渔帮忙。
「公子……」黄贺正拎着扫帚打扫院子,闻言整个人眼神变了,死去的记忆袭击了他:
「您又准备算计谁?」
季平安哭笑不得,板起脸来:
「什么话,我已经是这种形象了吗。」
是啊……黄贺在心中小声嘀咕,他还记得,上次公子命自己送信。
结果第二天便设计将彭园铲除,白监侯也被停职。
「我这就去。」
他洗了手,将信封塞在怀里,没有细问,朝门外走去。
……
钦天监距离青云宫不算近,黄贺抵达时,已然入夜。
朝门口道童解释来意,并递上信件后,黄贺按照公子的要求,在门外等待回信。…
结果等了没一会,一名道人走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圣女叫你进去。」
亲自接见?黄贺愣了下,公子没说过这茬啊。
心怀忐忑地跟随领路道人前行,不多时,抵达一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建筑。
俞渔披着红白两色道袍,端坐在堂内大椅中,双手交叠,神色高傲:
「季司辰命你送信时,可有说过什么?」
黄贺诚实摇头,他没见过俞渔私底下的另一面,心中还满怀尊敬,将其视为与
监侯同一层次的人物:
「我家公子只说要圣女亲启,并叮嘱,说您要回信的话,让我带回去。」
俞渔「恩」了声,拿腔作调道:
「信中所提事务,三言两句说不清,这件鸿信符纸你带回去,本圣女已烙印了气息,教他写好文字在上头,渡入灵素可隔空传讯,去吧。」
说着,她小手一抬,袖中飞出一张寻常信纸大小,淡黄色背部勾勒奇怪阵法图案的符纸。
继而模仿着朝廷里的大人物,矜持地端起岸上的茶杯,示意:
端茶送客。
黄贺手忙脚乱,捧起符纸,面露诧异。
心想公子与圣女关系果然不一般,这种法器说送就送,不敢耽搁,拱手告辞。
等人走了,俞渔再也维持不住「圣女」仪态,小眉毛皱起,嘀咕道:
「这家伙又搞什么。」
……
青莲小筑。
「你说,她就让你带回来这个?」
季平安躺在藤椅中,悠然地吸纳着漫天星光,听完黄贺的叙述,笑问道。
黄贺点头,担心公子不明白如何用,忙讲述了下方法,末了羡慕道:
「道门鸿雁传书早有耳闻,这符纸价值不菲吧。」
季平安笑道:
「能隔着九州大陆传信的才算珍贵,这张范围最多在神都城内。」
说完,他慵懒起身,伸了个懒腰,迈步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坐在桌边,将这一大张符纸放在桌上。这种东西他也有,但不好名正言顺拿出来,俞渔倒是贴心。
熟稔地抬起手指,按在纸上,渡入一缕灵素。
「嗤」的一声,纸上阵法闪烁,便算烙印气息完毕,之后除非抹除印记,否则外人无法使用。
几乎在他烙印完毕瞬间,黄纸上便浮现一个个文字,由浅至深。
【喂,你是季平安吗?】
显然,这是俞渔手中符纸,感应到「季平安」上线,发来文字询问。
突然有点怀念,久远时光前的群聊……季平安笑了笑,等这一行文字上移,渐渐淡去,才提笔书写:
【是我】
约莫五息后,新的文字浮现:
【怎么证明你是你?】
啧,这小丫头还不算蠢,没有傻乎乎直接相信,毕竟符纸也可以被别人截留、盗用,而无法确定身份……
季平安饶有兴趣地写下文字:
【那一日白堤,你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
青云宫,某间卧房内。
门扇紧闭,桌上灯火明亮。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俞渔的外袍已经脱下,挂在墙角的「衣帽架」上,整个人只穿着丝绸小衣,半趴在床榻上。
下半身盖着锦被,上半身用两只手肘撑起,将一大张符纸平铺在面前,右手把玩一只细细的毛笔。
白瓷般肌肤在灯火下染着暖玉般的光,黑色如瀑长发随意披洒,两只脚丫还交错抬起,一晃一晃的……
作为圣女,碍于身份尊贵,除却在师尊面前,她几乎找不到同龄人,可以随***谈。
圣子地位、年龄上合适,但脑子有病……不做考虑。
阴差阳错下,与那个季平安有了交集,俞渔这才送出「鸿信符纸」。
送走黄贺后,便跑回卧室,满怀期待地等待对方上线。
此刻正得意洋洋,拷问对方身份,结果等看到纸上浮现的文字,她脸上笑容一僵,感觉被隔空暴击。
脸一下滚烫,涨的通红。
羞耻的在床上打滚……
「呼……好在他看不见。」俞渔嘀咕了句,提笔回信:
【说正事,你在信里说,要我帮你收集御兽宗情报,到底什么意思?】
青莲小筑内,季平安回复道:
【就是信里说的意思,御兽宗先后发出拜帖,这两日就要造访道门与钦天监,进行演武,按照日程,会先去你们那边,身为圣女,你要不要下场参与?
即便不下场,总也可以观战,我知道你们道门锻兵部有「留影石」,符箓部也有「留影符」……可以摄录影像】
俞渔撇嘴,回复道:
【哈,我懂了。你想从我们这里提前摸清楚对方风格、实力,好有个准备吧,不过这与你有何关系,你难道还能下场?或者帮别人问?】
季平安笑眯眯回复: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怎么样,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他没有提出白嫖,国师大人还是有些羞耻心的……
【交易?你能拿出来什么?本圣女什么都不缺】俞渔语气骄傲,感觉终于在和季平安的交往中,占据了一次上风。
颇为得意。
【我可以勉为其难,指导下你的战法弊端】
季平安斟酌了下,还是写下了这行字。
他在白堤那一次,目睹俞渔与船夫交手,以他的眼力,虽只是短促交手,却也已看出俞渔的不少缺陷。
虽然指导对方,多少有些「资敌」的成分。
但季平安一来与道门关系紧密,无论在离阳那一世,还是国师的一生,都与其渊源极深。
并不将其当外人。
二来,则是他有绝对的自信,即便指点了俞渔,但经过他亲手调教的洛淮竹只会更强。
【哈哈,你在开玩笑?本圣女需要你的指导?你忘了,我师尊是谁?】
季平安笑了笑,输入文字:
【辛掌教平素不很纠正你的战法吧,否则也不会那般毛糙】…
辛瑶光虽修为强横,但走的路子并非那种重技巧的,而是剑意随心,况且,她本也不擅长教导弟子。
平日里,无论圣子、圣女,还是别的道门弟子,都是陈道陵等长老教授。
俞渔郁闷不已,给对方说中了。
她也曾将战法上的问题去询问师尊,但辛瑶光只答,要她自行领悟,不要假借外人之手。
修行问题还会点拨一二,这种与人交战的技巧,便是根本不理的。
不过,她当然不相信,季平安能说出有价值的「指点」来。
只以为,是那小星官想白嫖自己。
「呵」了一声,一手托腮,一手将毛笔在嘴巴里舔了舔,开始写字:
【那你先说说,我有什么问题,怎么解决?让本圣女看看你的诚意】
隔着文字都能想到你在嘚瑟了……
房间里,季平安莞尔一笑,略一思忖,开始书写大段的文字。
随着符纸上一行行文字向上挪移,又徐徐淡去,季平安一股脑写了千余个字。
却见对面久久没有回音。
等了一会,季平安笑了笑,准备将符纸丢在一旁,看一会书。
就在这时候,符纸上一行文字浮现:
【这次交易……我勉强同意了】
季平安笑笑,熄灯上床。
……
另外一边,卧房内,灯烛静谧的燃烧着。
将少女的身影投在粉白墙壁上,不住摇曳。
俞渔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坐在桌边认真地盯着千余个文字,
眼眸灼灼,时而失神,时而恍惚,时而振奋激动。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一直想不通……竟这般简单……」
「按照这个方法,好像真的行得通……」
她只觉豁然开朗,恨不得立即尝试改良,但强行忍住了。
御兽宗演武临近,这个关键时刻,她不敢胡乱瞎练。
虽自觉没问题,但保险起见……「给师尊瞧瞧去。」
俞渔有了主意,提笔将季平安发来的文字抄录在一张纸上,继而穿上道袍,踩着靴子。
迈着轻巧的步伐直奔辛瑶光的卧房。
抵达时,女掌教还未入睡,窗子上映着她的影子,优雅而神圣。
「这么晚,跑过来做什么?」
辛瑶光从打坐中睁开双眼,细长的眼眸中流光溢彩,仿佛有星河流淌。
俞渔恭敬地将纸张呈上,厚颜无耻道:
「弟子近来有所感悟,请师尊斧正。」
辛瑶光轻轻一招,那纸张便自行飞入她手中,螓首低垂,略一扫,仙子般的女掌教稍感讶异,赞许道:
「不错,竟有这般领悟……」
说着,她瞥了眼女弟子,突然话语一顿,似笑非笑道:
「这不是你领悟的吧,是旁人指导才对。」
俞渔哼道:
「师尊你就这般看不起我……好吧,是旁人写的,我觉得很好。」
辛瑶光笑道:
「的确颇为精妙,便是为师也挑不出错处,是哪位长老写的?陈道陵,还是谁?」
俞渔脸色古怪,眼神回避:
「是别人……」
「别人?」
「恩……是那个季平安……」
俞渔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将经过大体描述了一番。
是他……辛瑶光一怔,脑海里浮现二人在大石桥头,对话的那一幕场景,微微走神:
「难怪……」
「师尊?」俞渔手指绞着衣角,低声说:「我嘴快,答应他了,您觉得……」
辛瑶光回过神,瞥见女弟子怯怯的模样,淡淡一笑:
「就依他说的办吧。」
「谢谢师尊!」俞渔嘴甜道,心中却琢磨着「难怪」两个字,总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感觉,师尊和那家伙也很熟的样子啊……
十万菜团
第九十一章 季平安:好久不见,齐红棉(二合一)
俞渔当然并不知道,辛瑶光已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与季平安单独会面,更帮他将“禾”先生这口锅背了过来。
更不会知道,辛瑶光这句“难怪”的真正含义是:
国师亲传理应对道门战法有所了解,毕竟两家渊源极深,那能看出关窍也就并不意外。
……
清晨。
“锵!”
伴随一声穿金裂石的声响,高大的白虎形傀儡“轰”的一声,横飞出去,化作斑驳光点消散。
长柄方天画戟斜斜横扫,在身后扑杀过来,巨熊模样,覆盖冰霜的傀儡胸口一划。
火星四溅,湛蓝色灵素喷涌,后者如泄了气的皮球,徐徐软倒。
“很好,进步卓绝。按照这套战法,应对今天的情况应该足够了。”
季平安老神在在,坐在墙边藤蔓编织成的椅子上,予以点评。
“呼……”洛淮竹吐了口气,扭过头来,干净的脸孔上满是认真:
“我觉得……还不太熟,可以再练练。”
她衣服都没被汗水湿透,只是稍稍热了个身。
“保持这个心态,但体力不要浪费。”季平安站起身,强行忍住了揉搓她那头凌乱黑发的冲动,笑眯眯道:
“今天可就指望你了呢。”
与俞渔达成交易后,季平安静等两日,终于在御兽宗道门演武后,拿到了术法记录的影像。
并予以进行调整。两次演武只间隔不到两天,时间有些赶,但……
“打那两个小娃娃,问题不大。”季平安予以鼓励。
“好。”洛淮竹点头,并没有质疑他的判断。
简单收拾了下,两人结伴走出珍珑塔。
这时候清晨的雾气方甫散去,灿烂阳光从天边映照过来。
塔下几乎没有弟子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便是御兽宗来钦天监演武的日子。
而随着日期临近,监内气氛不可遏制地紧绷严肃起来。
昨日季平安去了次饭堂,发觉所有监生都忧心忡忡,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意味。
相较下,从塔里走出的两人却毫无紧张。
往两仪堂走的时候,洛淮竹闷头行走,憋不出半句闲话来,季平安觉得有些闷,忽然问道:
“苟寒衣今天在总院对吧?”
“要叫师伯。”洛淮竹语气认真地强调,想了想,又补了句:“在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
说话的功夫,两人走入两仪堂内,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围成一圈的屁股,反而每个人都仪容整齐,一声不吭地沉闷等待。
“怎么了,都这副表情?”季平安笑问。
沐夭夭闷头,坐在自己的位子里,手里抓着一把盐煮豆子,一颗颗往嘴里填,闻言纳闷道:
“你都不紧张吗?再过一会,御兽宗的人就来了,监侯们还没传令谁出战。”
是的,在天榜星官们的想法里,今日出战者,无疑要从他们中选出,无论是洛淮竹,还是其他人,都有可能。
怎么会不紧张忐忑?
季平安笑了笑,理直气壮:“反正又不会派我出战。”
众人相视无言,确实。无论选“上”、“中”、“下”哪一等马,都轮不到季平安。
同样摆烂的还有沐夭夭,所以她才能没心没肺地吃豆子。
“万年老二”王宪脸色凝重,看向洛淮竹:
“伱有把握吗?”
洛淮竹扭头看了季平安一眼,然后想了想,没回答。
林沁幽幽地看着这一幕,说道:
“究竟派谁出战,还要等监侯们决定。”
洛淮竹听到这话,突然想:万一不让自己上去,那不是白训练了吗?
于是少女转头就走,单薄的身影朝着朝阳远去,一群人满头雾水,只当她素来我行我素惯了,也不意外。
只有季平安笑了笑,悠然地在桌旁坐下,开始默默计算占卜一些事。
……
议事堂!
五名监侯正襟危坐,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凝重。
“还有一个时辰,是时候要做出决定了。”
上首,李国风眼眸深邃,面无表情开口,身上的官袍垂下,没有任何一丝摆动。
他将一份折子丢在桌上,说道:
“道门演武,双双打平,显然双方都留了手,这对我们并不是好消息。”
不只是季平安在关注此事,五大监侯同样密切在意,御兽宗与道门的比斗结果。
李国风更提早联络了陈道陵,从后者处获得整场比斗的情报。
拿回来供人研究、分析。
这一场演武里,不出预料,由赵氏兄妹对决圣子、圣女。
只是结果却有些平淡,双双打平……恩,圣子那一场里,道门本来占据上风,但后来莫名其妙又颓了。
据说事后,喜好人前显圣的圣子颇为不满,拂袖而去。
赵元吉同样愤愤不平,但给栾玉长老硬生生拉走了……算是一个小插曲。
明眼人都能看出,双方都在留手,并未尽全力。
“道门没必要赢。其身为大周国教,第一大派,讲究所谓的风度和体面。御兽宗终归是客人,打平既照顾对方颜面,又能维持自身体面,传扬出去也没关系,而且,还不至于暴露真实实力……”
白川神色冷淡:
“至于御兽宗,给辛掌教面子也好,刻意隐藏实力,不想让我们有所准备也罢。总之,大抵不会在我们这边也留手了,既是演武,第一场打平,第二场即必须胜,否则也就没了意义。”
他一口点出关键:
即,今日不要指望御兽宗放水。
徐修容绣眉颦起,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早在我们的预料中么。”
她身旁,方流火炽烈的眉毛扬起,暴躁道:
“我的意思,是打!全力出手!软弱只会让对方觉得我们好欺负!留什么手?弟子比试让洛淮竹上,先打赢对方,压一压气焰。”
白川反唇相讥:
“愚蠢!对方目的就是逼迫我等应战,届时争斗起来,实力必然暴露无遗,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你如何保证淮竹一定能赢?”
老实人黄尘沉默了下,瓮声瓮气开口:
“王宪出战呢,或者石昊也可以,前者擅杀伐,后者擅防守。我土院星官抗一抗,或可平局。”
“风险太大。”徐修容叹道,“况且,这几日监内本就人心惶惶,此战若应对不好……”
方流火烦躁地拍桌子:
“这不行那也不行,眼瞅着火烧眉毛,总得拿出个章法来。姓李的,监正不在,你拿个主意。”
刷——
几人纷纷看向李国风,只见这位监侯神色冷峻威严,似已有了决定,此刻说道:
“派简庄出战吧。”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个答案。
李国风知道他们想法,眼神平静无波:
“御主亲临,无论淮竹出战与否,胜负几何,对方都很可能向我等发难,提出切磋。既如此,何必让弟子们挡在前头,我等监侯反而龟缩不出?
“简庄乃我金院弟子,稍稍我会与他说,要他出战认负,走完演武的过场……也能保全淮竹、王宪等司辰的实力。”
顿了顿,他缓缓站起身,浑身官袍猎猎:
“而后,若对方提出切磋,由本侯应战,你等压阵即可。”
这一刻,这名金院监侯气息攀升,源自太白星辰的刚猛锐气嗤嗤切割空气,如同一杆擦亮的大枪。
众人些微动容。
都明白,即便在这种切磋中,御主碍于身份不会插手,甚至于……监正不在的情况下,都未必会亲自屈尊前来。
但栾玉长老同样乃是老牌强者,对方气势汹汹,必有备而来。
李国风的意图很明显:
让简庄走个过场,认负保存实力。
然后,由他对决栾玉,从而获胜,扭转舆论上的低迷……只要李国风能赢,起码能保留下体面。
相当于,将弟子们承受的难题,转而扛在自己肩膀上。
届时若有人说钦天监不行,可以推说这是战术,反正监侯赢了。
这无疑是个最佳方案,但问题在于……
李国风若想必胜,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坐井级强者全力交手,想打平很简单,但如若一方必须要胜……恐怕只能以伤势来换。
就在这时,突然,堂外院门“彭”的一声被撞开,洛淮竹拖着方天画戟走来,在五名监侯诧异的目光中,说道:
“我要参战。”
……
南城宅院。
当东方亮起,太阳高悬,一名名穿制式短袍的弟子收起宠兽,于庭院中列队,准备出发。
五官明艳大气,胸脯高耸,充斥成熟韵味的栾玉沿着回廊,穿过内宅,抵达某间清静的房间门外。
隔着门道:“御主,准备出发了。”
“进来吧。”
冷淡的女声传来。
栾玉推开屋门,隔着白玉珠帘,望见头戴凤冠,身披霞衣的当代御主,正站在镜子前,手中把玩着一只翡翠绿手镯。
铜镜中倒映出她的冷艳的鹅蛋脸,端庄与威严极为融洽地集于一身。
齐红棉淡淡问道:“准备的如何?”
栾玉闻言垂首回答:
“钦天监这一届,只有个洛淮竹值得重视,不过以我们收集的情报,估测过其实力,针对其战法进行了准备,若她出战,元吉足以应对。”
齐红棉声音不变:
“我说的是你,准备的如何。李国风修太白星辰……主杀伐,星官体系并不简单。”
栾玉笑了笑,颇为自信:
“太白星虽锋利,却也易折。况且,五行之力相生相克,本就存在先天缺陷。”
言外之意,是有准备的。
齐红棉“恩”了一声,算作听到了。
栾玉想了想,迟疑道:“您今日真的要去?”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钦天监正不在时,御主不会前往,毕竟李国风与御主并不对等。
但没人知道,齐红棉今日恰恰要去,不过,并非压阵,而是另有目的。
齐红棉没有回答,只是将玉镯戴在欺霜赛雪的手腕上。
继而,只见她容貌扭曲变幻,眨眼功夫。
身上尊贵的霞衣成了制式短袍,头顶的凤冠也消失不见。
冷艳出尘的一张脸,也幻化成一张平平无奇,眉尖眼细的妇人。
“走吧。”她将金牌朝怀中一揣,转身说道。
“是。”
不多时。
栾玉带队,一行御兽宗弟子乘坐马车,浩浩荡荡赶往钦天监。前头更有弟子鸣金开道。
……
经过某处驿馆时,高明镜等墨林弟子出来看热闹。
背着画轴,丰神俊朗的屈楚臣感慨道:“好大的排场。”
身旁,身穿素雅长裙,颇显书卷气的钟桐君叹道:
“御兽宗向来如此。有‘修行界的皇族’的绰号,据说与千年前,开山立派的祖师有关,那位祖师便是皇族出身,与离阳真人还有亲缘关系,但不知真假。”
高明镜衣袖飘飘,捋着胡须看热闹,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
“可惜,不好跟过去观战……”
一名画师忍不住问道:
“高师,您猜谁会赢?”
高明镜说道:
“以御兽宗的风格,演武必是奔着获胜去的。却在道门演武中未出全力,默契打平,只能说明,不想给钦天监任何机会,必然把握极大。”
钟桐君颦眉:
“听说那洛淮竹是个道痴,很厉害。”
高明镜笑了笑:
“再强,终究独木难支。御兽宗却有两个……”
说到这里,大画师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语气一顿,道:
“总之,不会有什么意外。况且,对方的目的恐也并非洛淮竹,而是五名监侯。
“道门、乃至宫里的神皇,大抵也都明白。但有御主在神都,无论神皇还是辛掌教,都不便插手此事。”
一名名弟子面露崇敬,觉得先生分析的极为透彻,忍不住叹息:
“可惜了,钦天监终归底蕴太浅,国师大人离去后,便不复当年。”
……
钦天监。
当御兽宗队伍抵达,五名监侯出面迎接。
远处,一名名星官、监生聚集,投去目光,议论纷纷:
“这就是御兽宗的人啊,怎么没看到‘宠兽’?”
“……当然收在令牌中啊,你没看到,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悬着令牌?”
“那两个,就是赵氏兄妹么,赵元央好小,也就十岁出头吧……不愧人称天才。”
“嘁,洛师姐不比他们强?怎么扬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别说了,他们去迎宾殿了。”
无数视线中,双方队伍朝某座待客的楼舍走去,之后大门关闭,监生们忧心忡忡,只能在外头等待最终结果。
“咦,我怎么感觉,御兽宗的人少了一个。”人群里,那曾向季平安要过签名,模样清秀的女监生疑惑道。
“有吗?”旁边同窗茫然。
“有!”女监生笃定认真,“我数了的,少了个女的。”
……
两仪堂。
屋舍内空荡荡,只有季平安一个人独坐。
他抬起头,可以隐约听到院墙外,远处传来的嘈杂声。
天榜星官们都跟随各自监侯前往迎宾殿,就连沐夭夭,都跟过去凑热闹。
季平安没有去,这会感受着院墙外的喧嚣渐渐小了,而后趋近于无。
他轻声嘀咕了句:“开始了吧。”
然后,他站起身,卷起书册,迈步走出小院。
因为演武事件,几乎所有人都跑去围观,整个偌大的,如同古镇般的钦天监安静异常。
季平安在枝头麻雀叫声里,迈步沿着清冷无人的街道朝“总院”方向走去。
……
总院。
苟寒衣同样并未前往凑热闹,这名寿命无多,身材干瘦,容貌丑陋的老人天不亮,便起床忙活杂活。
洒扫庭院,修补破碎的瓦片砖块,拔除杂草,驱除害虫。
从院子里的井中提起木桶,然后给绽放绿意的蔬菜浇水。
一点都不像个活了几百岁的半妖,当他忙完了院中能找到的所有工作。
老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煮了一壶茶。茶沸时,院门被推开,一个容貌平平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神色冷淡,眉尖眼细。
苟寒衣抬起头,用灰蓝色的眼睛打量她,叹了口气:“齐御主果然还是来了。”
齐红棉神色平淡地走到桌旁,居高临下俯瞰他丑陋的脸庞,淡淡道:
“你还能认出本座?看来还能活一阵子。”
“活的够久了,也不在乎多几个,或少几个春秋。”苟寒衣拿起鸡毛掸子,掸了掸石凳上的灰,说:
“坐下饮一杯?”
齐红棉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委身坐下。却并未举杯,说道:
“本座知道监正不在神都,所以不会有人来拦我。今日前来,只问你一个问题,昔年国师究竟把东xz在了哪里?”
苟寒衣叹了口气,说道:
“御主何必执着于此,国师曾说过,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齐红棉神色微冷:
“此物对你们星官又没半点用处,他偏要将秘密带进坟墓里?!”
苟寒衣说道:
“既然御主不信,苟寒衣一介平庸老叟,任凭御主处置便是。”
齐红棉眉尖挑起,有些锋利:
“你莫非真以为,本座不会对你出手?”
苟寒衣不答,老人只是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这座小院里气温渐渐攀升,头顶的太阳释放出无穷热量。
桌上的茶壶凭空沸腾,院中菜地里那些新出芽的蔬菜叶片渐渐卷曲。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突然间,一道敲门声打破了院中的对峙。
滚滚热浪不见了,一切恢复如常,桌边的两人同时扭头看去。
“吱呀”一声。
季平安自顾自推门走进院子,神色如常,脸上带着和煦温暖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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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你渴求的秘密(盟主加更)
这一幕无疑极为古怪。
院中对峙的两人不会想到,在几乎所有人全去围观演武时,一个陌生的少年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以生硬的方式,介入这场纷争。
而更古怪的地方在于,少年人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空气中那残存的燥热,以及诡异的气氛。
旁若无人地迈步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如冬日暖阳般耀眼。
苟寒衣不认识这张脸,但他认出了季平安身上,木院大弟子的独特星图标志。
于是老人灰蓝色的眸子中,显出好奇与惊讶。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不等他开口,耳畔就传来女人疑惑的声音:
“他是谁?”
齐红棉下意识认为,这一幕是苟寒衣的安排,或者起码与他有关。
否则无法解释对方突兀的闯入。
季平安笑着走过来,然后看了眼石桌旁还剩下一只凳子,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说道:
“我叫季平安。”
果然是他……苟寒衣花白稀疏的眉毛扬起,愈发惊讶。
对他而言,这是第一次见到季平安,但在过往的日子里,已经许多次从洛淮竹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而令他更觉奇怪的是,虽初次谋面,却不知为何,这少年令他本能地亲近。
季平安……齐红棉尖细的眉毛皱起,记起了这个名字:
“你就是那个国师举荐的监生?”
上次高明镜拜访,曾提起过,后来栾玉又将话语转述给她听。
季平安颔首,望着近在咫尺的,容貌平庸的妇人。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的齐红棉大相径庭,但眉眼间的神态却有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只是上次见面,自己还是大周国师的身份,对方也还是个稚嫩地模仿“御主”威仪的年轻姑娘。
一晃间,时光荏苒。
双方已是对坐相见不相识。
自己重返少年,对方已成为手腕成熟,不怒自威的大人物。
齐红棉眼神愈发古怪,有些摸不准面前少年的来意,只是本能地烦躁起来。
她并不希望这场谈话有外人在场。
甚至因为被生硬打断,以至于本来酝酿的很好的,剑拔弩张,以势压人的气氛突然变得不再连贯。
所以……自己是该继续施压?还是弄清楚这少年的来意?
若选前者,会不会太生硬,堕了气势?若是后者,岂非耽搁了原本的目标?
在脑海中排练过许多次的剧本,突然就乱了。
没人知道,外表冷漠威严,有“修行界女皇”称号的当代御主,同样会有接地气的内心戏。
更不会知道,这场来势汹汹的演武,真正的“核心”,并不在众目睽睽下的迎宾殿里。
而是发生在这座素雅的小院之中。
总之,齐红棉此刻的心情有些烦躁,外人只道御兽宗与钦天监存在历史矛盾,彼此并不融洽。
但真实情况更为复杂:
大周国师与许苑云的绯闻,以及宗派与朝廷间的利益争夺,导致了敌视。
可当年……许苑云死后,火凤涅槃重生,实力从堪比神藏跌落到初入观天。御兽宗进入最虚弱的时期。
那段时间,大周国师若有若无,又替其挡下了一些觊觎与威胁。
这让整个御兽宗上下,都陷入了一种别扭、矛盾的情绪中。
一方面,自家御主被国师诱骗,名节受损,导致直至今日,这件事仍旧是江湖里攻击御兽宗,颇为有力的嘲讽话语。
几乎成了梗。
御兽宗弟子在外,动辄被人暗戳戳拿这件事攻击,说些诸如:你家御主被人睡了……之类的话。
奇耻大辱。
另一方面,虽不想承认,却确实承了国师的恩惠……导致这些年里,每次妖族在边境动乱,不等朝廷出兵,齐红棉就带人出手镇压。
既有地盘临近的缘故,更大程度上,是在用这种方式还掉国师的恩情。
但人情这东西最难还。
所以即便在国师死后,御兽宗也没有发难,直等到监正也离开了,整个钦天监,只有个苟寒衣勉强算“故人”。
齐红棉才亲自造访,大举压上。
准备从苟寒衣嘴里,挖掘出一些对御兽宗无比重要的秘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就在关键时刻,被季平安突兀打断,她如何能不烦躁气恼?
齐红棉脸色难看,一双凤眼冷冷盯着苟寒衣,意思很明确:
让这小子滚,本座不想牵扯无关的杂鱼进来。
或者翻译为:老头,你也不想伱的后辈们丢掉生命吧。
“喝茶吗?老夫在南山游历时采的大红袍茶叶。”
苟寒衣笑眯眯,权当没看见妇人的死亡威胁,抬手给季平安添了个杯子。
他并不知道少年的来意,但很清楚,以传言中这少年的智慧,不会无的放矢。
那便静观其变好了,至于动手,齐红棉若真丝毫不念老朋友的旧情分,也不会忍到今日才来逼宫。
成年期的火凤,辛瑶光都要凝重对待,钦天监正根本挡不住。
“好啊。”季平安仿佛看不出二人的内心戏,眼睛一亮,端起了茶杯。
看到这一幕,齐红棉面沉似水,冷笑道:
“不愧是老国师带出来的后辈,一老一少,修为不见高,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她被气笑了,眼神中涌动怒火,眯着眼睛,盯着季平安,冷冷道:
“你可知,我是谁?”
她认为,这少年或不知自己身份,只以为是普通御兽宗弟子,这才这般不敬。
准备亮明身份,让这个与大周国师沾亲带故的年轻人惶恐滚蛋,不要来烦她。
然而季平安只是抿了口茶水,然后笑了笑,目光平和地望着容貌平庸的中年妇人:
“要我猜的话,既然穿着御兽宗的衣服,想来,便是当代御主了。”
……
……
迎宾殿。
当大门轰然关闭,将外头围观人等的视线隔绝,气氛也渐渐从寒暄转为严肃。
以李国风、栾玉为首的两派弟子分宾主落座。
沐夭夭跟在徐修容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乱看。
“安静些,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徐修容身披墨绿官袍,身姿笔挺,宛若一尊玉美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沐夭夭小声说:“季平安没来啊。”
徐修容撇嘴,心想他不出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会大概还躺在青莲小筑睡觉看话本。
偏偏,看着那么懒的一个人,修为却稳步增长,让她这个做监侯的很没脾气。
摇摇头,将这些杂乱念头抛开,徐修容凝神看向周围。
自己一方,以洛淮竹为首的天榜司辰们正襟危坐。
对面,赵氏兄妹坐在栾玉身旁。
赵元吉下巴微抬,显示出少年人的自信与目空一切。
赵元央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分明只是个女童,却看着小大人一般。
“咳,既已入座,那演武便开始吧。”东道主李国风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殿内原本还有的一些议论声消失不见。
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只是相比于气势正盛的御兽宗一侧,星官们多少有些悲观。
五官明艳大气的栾玉笑了笑,说道:“元吉。”
刷——
话落,十六七岁的,小狮子般的少年一跃而出,双脚“砰”的一声落地,略显浓密的眉毛抬起,拱手淡淡道:
“在下赵元吉,请赐教!”
李国风正待开口,正无聊地发呆的洛淮竹猛地起身,迈步来到场中,身材单薄的少女没有扛着方天画戟,而是提着一柄剑。
略显凌乱的头发在殿内气流扰动下,微微拂动。
干净的脸孔上一片专注,耳畔仿佛浮现季平安的声音,身边仿佛出现季平安坐在藤椅中,出声指点的虚影。
“练习。每一次练习都要当做在赛场上,与人交战。将武技战法、术法的释放融入身体的记忆中,成为自己的本能,只有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完美状态。”
季平安的声音回荡在她脑海中。
“练习。”洛淮竹嘀咕了句,在她眼中,周围不再是迎宾殿,而是翻涌的雾气与静谧的珍珑塔。
对面的小狮子般的少年,也不再是赵元吉,而是一尊傀儡人。
仿佛感受到洛淮竹气势的节节攀升,本来一脸冷傲的赵元吉愣了下,眼睛一亮。
然后收起了轻视之心,左手握拳,右手扣住腰间令牌。
体内灵素如溪流,沿着经脉奔涌,渐成江河。
眼底浮现出昂扬斗志,仿佛找到了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
“嗡!”
沉默盘坐的老实人黄尘屈指一弹,地面震动,周围隆起一层土黄色的光罩,宛如倒扣的琉璃碗,将二人隔在场中。
沐夭夭、王宪等人屏息凝神,暗暗祈祷。
“开始!”
……
……
“想来,便是当代御主了。”
静。
随着这句玩笑般的话语抛出,齐红棉眼神陡然凌厉,一股淡淡的威压若有若无弥漫开。
苟寒衣也眯起了眼睛,他能辨认出,一来是嗅出对方的气味,二来,则是对于齐红棉的到来有所猜测。
可这个少年人,又是如何得知?
季平安仿佛没有感觉到那股肃杀,笑容不改:
“齐御主何必动怒,不如听听我的说法。”
齐红棉冷声道:“说。”
她已经注意到,苟寒衣脸上同样惊讶,做不得假,这意味着,此人的出现大概率并非这条老狗安排。
季平安平静道:
“御主既知晓我乃国师举荐,就没有想过,以国师的智慧,临终前岂会想不到今日?”
齐红棉微微一怔,隐约把握住什么。
是了,大周国师一手大衍天机诀冠绝九州,冥冥中占卜出些许未来片段并不意外。
甚至于,自己所求根本不用占卜,用头脑分析,也能预料到。
齐红棉道:“继续说。”
季平安说道:
“国师临终前,曾叮嘱过我一些事,说我入钦天监修行后,倘若有朝一日,齐御主入神都,且苟司历还在,会有一场见面。御主会询问一个秘密,而苟司历并不知晓内情。”
顿了顿,在桌旁两人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抿了口茶,才缓缓道:
“但国师将那个秘密告诉了我,这也是我今日赶来的原因。我想……倘若御主要来,大抵就在此刻吧。”
苟寒衣恍然,以他对国师的了解,知道这的确是老主人会干出来的事。
齐红棉身体前倾,一眨不眨盯着他,突然问道:
“你怎么证明自己知道?而不是信口胡说?”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历来宗派传承,延续几百年便已不错。极难延续千年,因素颇多,但最大的难题,还是后继无人。而御兽宗能维持千年传承不倒,最大的依仗便是火凤。
“即便弟子门人中缺乏惊才绝艳之辈,只要火凤还在,便可以催生出一位顶尖强者。
“但……贵宗门并非没有弱点。每一轮火凤涅槃时,其实力跌至最低,也是宗门最弱的时候。每逢此时仇敌纷纷而至。
“上一轮虚弱期,有国师坐镇大周,无人敢大动干戈,但贵宗不能总依仗这种好运气,所以迫不及待,想再找寻一只强大的‘宠兽’,以填补这段时期。
“只是强如火凤者,实在难寻。放眼望去,唯一勉强可比肩者,唯有东海苍龙最近。只可惜,上一代苍龙王心性已成,无法驯养。
“贵派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传说:即,东海深处藏有沉睡的龙种,苍龙王便是其中苏醒的一个。可惜,后来被国师斩杀,线索从此断绝,东海妖族也再没有诞生新的龙王。
“御主所在意者,无非是想询问,龙种是否存在,以及位置。当世若还有人知道,也只有国师一个。
“我说的,可对?”
一番话说完,季平安喝了口茶,润了下喉咙。
坐在对面,模样平庸的中年妇人已是神色认真:
“你想说什么?”
显然,方才这番话确乃是御兽宗无比渴求的东西,也是她此来寻觅的线索。
季平安忽然扭头,望了眼院墙外的天空,迎宾殿的方向,笑了笑: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没错,就赌这场演武的胜负,若御主的弟子胜了,我便告诉你国师对我说的话。”
……
错字先更后改,今日九千字奉上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御主意欲何为(大章求订阅)
打赌……听到这个字眼,苟寒衣脸上的兴致更浓。
作为与洛淮竹最为亲近的长辈,老人比五名监侯知道更多事。
比如,洛淮竹这段时日实力的异常增长,又比如,她嘴里不时提起的“季平安”。
虽然洛淮竹答应过后者,不会暴露季平安在珍珑塔内的行踪。
但心思单纯如白纸的“道痴”,只能做到守口如瓶,却没有缜密的心思去隐藏什么。
何况是整日在苟寒衣这个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身边晃悠。
老人从蛛丝马迹,也能猜出那个季平安并不简单。
而此刻,“打赌”两个字更隐隐说明,桌旁少年人对这场演武颇为自信,可自信从何而来?
“本座凭什么与你赌?”
齐红棉并不愚蠢,听到这句话一下警惕起来。
虽然栾玉很自信,但演武这种事谁说得准,如今看来,莫非要发生一些变化?
以齐红棉的地位,对于底下弟子间的胜负看的并不重,但以她的骄傲,不愿意落入一个少年的语言陷阱。
她冷笑一声:“你什么身份,就要与本座打赌。”
这句话有其道理,就像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跳出来说我要挑战神皇……且必须答应。
没这个逻辑。
季平安笑容不变,故意激怒她:“看来御主也没表现出的这般自信。”
齐红棉愈发警惕,盯着他:“本座不赌!”
嘴上这样说,扮做平庸女人模样的当代御主还是神识外放,收束成线,朝院墙外的碧蓝天空延展。
尝试观战迎宾殿内状况。
想要知道这少年究竟是诈她,还是当真有所依仗。
苟寒衣灰蓝色眼眸眨动,颇觉惊讶。
在他眼中,能三言两语令这位“修行界女皇”这般作态,若是传出去,只这一桩事,便足以令季平安在九州修行江湖扬名。
……
迎宾殿。
“开始!”伴随一声令下,宽敞的大殿内,土黄色光辉笼罩出一座简陋的“擂台”。
双方门人也同时全神贯注,将视线落在场内二人身上。
冷傲少年率先出手,屈指于腰间令牌一弹。
“叮”的一声,令牌翻转间一抹流光倏然射出,凝聚为一头躯体雄壮,线条流畅,浑身覆盖尖锐白毛的怪异猛虎。
甫一出现,鼻孔中吐出雄浑浊气,一双黄澄澄的虎眸内,倒映出单薄少女形象。
澎湃灵素卷动间,虎口大张,一团肉眼可见的白色湍流以其为中心凝聚。
“吼!”
宛若雷霆炸开,狂风席卷,在众人眼中,虎口先是荡开一圈圈气浪,再崩碎为白色气旋。
大殿地上,铺就的青砖表面,先被切割出一道道细碎痕迹,旋即如风中瓦片般掀起,呼啦啦朝洛淮竹席卷过去。
虽有光罩阻隔,那吼声却仍震得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头晕眼花,心中大凛。
沐夭夭更是一个哆嗦,手心里偷偷攥着的豆子都掉了。
洛淮竹身上衣袍以及凌乱的头发被湍急气流朝后吹去,眼眸眯起,却并未闪避。
而是抬起右腿,沉沉往前迈出一步。
咚!
分明是单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刮飞的少女,靴子踏地时,竟发出沉闷声。
以她脚掌为中心,青石铺就的地面软化如泥沼,荡开圈圈涟漪。
那原本掀起的青砖地面,被无形力量抚平,复归平整。
第二步、第三步……
洛淮竹走得很慢,也稳,每一步踏出,破碎的大殿地面都恢复原样。
这是“镇星”术法的体现。
旁观的黄尘微微颔首,看出她的基本功很扎实。
事实上,这也是最后李国风同意她上阵的原因之一。
不只因为洛淮竹的要求,更因为,以她对土行术法的掌握。
无论输赢,都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影响正式的大赏。
赵元吉见状,毫不迟疑,抬手一指,身前金刚白虎踏地狂奔,如同一截火车头,瞬息间抵达少女面前,厚重的虎爪抬起,朝下砸去。
“砰!”
这一记掌击势大力沉,足以拍碎青石。却给一道石墙阻拦下。
烟尘弥漫间,人们才看清:
在白虎扑杀的同时,洛淮竹脚下青砖隆起,拱出一条条青碧色藤蔓。
粗壮虬结的藤蔓扯起一块块青砖,土黄色、青碧色两种星辉斑驳洒落,在她身前凝聚为一堵坚固的,呈现弧形的,宛若盾牌的石墙。
“土木双修!果如情报中一般无二!”
成熟冷艳的栾玉心中一动,并不意外。
同为大周境内宗派,对于彼此年轻一代多少会打探,何况洛淮竹这种天才。
虽太细节的难以获知,但许多基本信息,是藏不住的,比如这名被钦天监正收下的女星官,便是罕见的“双系星官”。
事实上,因每个人对七曜的感应程度不同,常规意义的跨星辰修行理论上都可行。
但实际上,一方面难以兼顾,容易杂而不精。
另外……随着修为加深,碍于五行生克,有些途径便不好兼修。
但洛淮竹不同。
她的天赋图谱中,“岁星”与“镇星”都已拉满,且互不影响,这种体质极为罕见,尤其组合起来,更可以爆发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辟如:以方才这堵石墙为例,若单纯的石墙,即便能挡下,也会龟裂溃散。可有了青藤加持,牢固程度便抬升一个层次。
季平安当初得知少女属性时,也颇为惊喜。
唯一令他吐槽的是:
“土木”属实不是女孩子适合干的……
“吼!”
这时,赵元吉见攻击被阻,毫不慌乱,突然眉心亮起扭曲的“川”形纹络,小狮子般朝前大步狂奔,手中紧握一根乌黑铁棒。
与此同时,宠兽白虎转身,化为虚影,与少年合二为一。
登时间,赵元吉身上气息疯狂攀升,脚掌踏碎地面,一根铁棒“呜呜”破风扫去,将石墙打破碎开。
却只听“铛”的一声,被一柄剑挡住。
继而,两人缠斗在一起,手中兵器交错碰撞,火花四溅,战成一团。
两旁观战者凝神屏息,不敢半分错过。
王宪等弟子心下暗惊,意识到赵元吉的确很强,在脑海中模拟,若自己在台上该如何应对。
女童赵元央也聚精会神,眼瞳中倒映出双方交错的虚影。
双方都看出来,赵元吉这是要速战速决,不给拖入持久战的机会。毕竟双系星辰的洛淮竹气力以绵长著称。
只是相比于其余人,在场的五名监侯眼神交错,都看出彼此的惊讶。
起初还没看出,但随着双方缠斗,他们发现洛淮竹今日所用的战法,并非她最熟悉的那一套。
很陌生……仿佛临时糅杂拼接成的一套应对策略,偏生对付赵元吉,却颇为有效。
虽未能发挥出洛淮竹全部实力,但却能僵持住局势,不落下风。
“怎么回事……谁教给她的?”李国风愣神,“还是自己琢磨的?”
监侯们有些想不通,但来不及思考,场中局势再次有了变化。
赵元吉久攻不下,似乎有些急了,身上兽吼声阵阵,攻势突如狂风暴雨,将洛淮竹压入下风。
而这时候,洛淮竹耳畔,却仿佛响起特训时,季平安的声音:
“御兽宗若想赢,更大可能派赵元吉出战。此人擅近战,急攻,势必会选择速战速决的打法,若无意外,应先以虎啸震慑,继而以宠兽近战,若攻不破,会宠兽附身,与你缠斗……
“这时,按照伱的脾气,大概要反击,但这就露底牌了……我教你一套法子,不攻只守,用不了多久,他肯定急迫……很可能佯攻加强攻势,从而逼迫你全力应对,无心分神,趁机放出第二头宠兽,奠定胜局。”
当时,洛淮竹曾好奇问:
“第二只?”
季平安道:
“恩,公开情报中,他擅使钻地龙,但我料定他会更换。原因有三,第一,打个出其不意,第二,比斗场所终究不是真正的擂台,空间太小,他难以游走,第三,你修镇星,恰好克制钻地。
“与之对应的,他若换一只火行宠兽,最为恰当。且大概要以火焰覆盖地面,限制你的步法,并以火焰遮挡视线,伺机突袭。”
洛淮竹问:“那怎么办?”
季平安笑道:
“简单。御兽宗操控宠兽越多,就要分更多的心神,且恰在两只宠兽切换的瞬间,为最薄弱者,恰如武夫旧力尽去,而新力未生……
“我教你一套步法,这时候使用出来,将其逼退到计算好的位置和角度,赵元吉势必会按照最优的解法闪避,短暂防守,这个时候,就是你奠定胜局的机会。”
场内。
洛淮竹回过神来,手中长剑斜刺,双腿按照八方星位,走出一个古怪的轨迹。
看似退守,却牵引着赵元吉挪到了某个星位。
“该来了。”
洛淮竹轻声嘀咕一声。
下一秒,只见赵元吉一只手飞速垂下,在后腰处一抹。
“叮!”
一枚铜牌翻飞,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与此同时,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钻出,垂首吐出一片火焰,瞬间覆盖地面。
将泥土烧成琉璃,藤蔓化为飞灰。
小蛇昂首再吐,火海仿佛吹起大浪,遮住洛淮竹的视野。
每一步,都与季平安的预言完全一致……真厉害呢……洛淮竹想着,嘴角微翘,脚步忽地飘忽,朝季平安说的星位疾走。
火浪在阻挡住她视线的同时,也在此刻成为了她行动的掩护。
赵元吉在丢出令牌的瞬间,朝最安全的位置暴退,眉心扭曲的“川”字纹络明灭不定,短暂的失神。
准备下一刻,便全力出手,奠定胜局。
然而就在他回神的刹那,身姿突然僵住了,因为他愕然发现,一道身影径直破开火浪,将一柄剑递到了他的眉心处。
静。
殿内,以李国风为首的五名监侯,以及成熟冷艳的栾玉,近乎同时起身。
众目睽睽下,洛淮竹剑尖悬停。
脑海中回放与季平安的对话:
“那若是剑刺出去,对方挡下来再打呢?”
当时,季平安看蠢货一样瞥了少女一眼,说道:
“不要给他机会啊,明显赢了,这个时候直接收手,表现出点到为止的姿态,记住,一定要把姿态做足。这样一来,对方就算不甘心,也没脸继续死缠烂打。
“否则传出去,御兽宗的脸就丢光了……这是比斗,不是生死厮杀,自有一套游戏规则,要善于利用规则,而不是做个憨憨。”
所以……下一步是……做足姿态。
洛淮竹想着,不等后者反应,收剑归鞘,转身大大方方地将后背朝向呆愣愣的冷傲少年,仿佛任凭他偷袭,同时淡淡开口:
“承让。”
赵元吉懵了,拎着棍子,打也不是,不打又不甘心……
他很想大声告诉所有人,自己白虎附体,完全可以硬抗住这一剑……可对方压根没刺下来……直接走了……
可重点其实并不是他是否仍有再战之力,而是仅方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看出两人高下之分。
他扭头求助般看向栾玉,终归只是个少年人,经验不足,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老实人黄尘屈指一弹,将笼罩大殿的光罩解除。
方流火放声大笑。
栾玉见状,漂亮的脸孔先是呆愣,然后沉沉叹了口气。
直到这时候,双方其余弟子才发出嘈杂的喧声,如梦方醒。
钦天监……赢了?
……
……
总院。
在洛淮竹转身回座的刹那,原本神色威严,不显喜怒的齐红棉猛地绽开双眼,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季平安手指夹着青花茶盏,嗅着大红袍的香气,笑了笑:
“看来,御主已看到演武结果了,可否告知?”
齐红棉怒目而视。
哪里还需要什么“告知”?分明都已写在了脸上,旁边,苟寒衣真的惊讶了,他方才也在盘算,季平安自信何来。
一个并未说出口的合理猜测为:洛淮竹若上场,不刻意藏匿真实实力的情况下,的确有获胜的希望。
所以,季平安只要拉着对方打赌,起码有一半的可能获胜。
这是一道概率题。
可这种赌约并没有意义,且不说齐红棉压根没上当。
就算她答应了,可总不会天真认为,一派御主这么远跑过来,就因为随口一个赌约就退去?
若是与槐院那群书呆子打赌还有可能,正所谓君子欺之以方。
但霸道惯了的齐红棉可不会在乎。
“你觉得很有趣?”
这时候,齐红棉盯着少年反问,心中气恼于弟子不争气之余,还有一丝古怪的庆幸。
幸亏……没有上当。
否则,虽然可以撕毁,但多少还是颜面无光。
心想着,她甚至松了口气……
齐红棉自己都没察觉的是,从这少年进院后,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
好歹是执掌一宗的主人,她虽的确并不如外表那般全然冷漠威严,但多年养成的上位者心态,却是实打实的。
可与这少年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心中便屡次三番被激起情绪。
季平安想着自己的人设,不卑不亢道:
“不敢。”
“哼。”齐红棉胸膛起伏,瞥见老不死的苟寒衣看戏的神色,脸色一冷,怒意升腾,寒声道:
“本座没时间与你们在这里浪费口舌。”
她仿佛重新找回了主动权,说道:
“既然你自称,乃遵循国师的遗言前来,那就该知道,本座对龙种所在势在必得,这并非我一人喜怒,而是关乎我宗派千秋存续。”
她看向苟寒衣,眼神变得冷漠:
“莫要以为仗着人情,便有恃无恐,国师当年施下的恩,我宗这些年也没少报答,总该算清了。更不要说,大周朝廷还编修什么元庆大典,辱许御主名声……”
她又看向季平安,尖细的眉眼渐染森意:
“还有你,小小年纪,就学你们的国师故弄玄虚,不知本座最厌恶?今日既已来此,便一定要问个清楚,如若你们还这般,不要怪本座不念两宗情分!”
季平安不为所动,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说道:
“御主意欲何为?”
齐红棉没有说话,但这一刻,三人头顶的阳光再次炽热,仿佛拔升了无穷的温度,院中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时令仿自初夏,入了三伏天。
苟寒衣花白的须发微微卷曲,季平安手中的茶碗变得滚烫,容貌平庸,眉尖眼细的齐红棉身上的衣袍窜出火焰。
化为一袭艳红霞帔,头顶一尊凤冠浮现,欺霜赛雪的皓腕间那只镯子仿佛要融化开。
她身影容貌变幻,褪去了伪装,显露出优雅、威严的仪态,端庄的鹅蛋脸,雪肤樱唇,五官极为标致。
这一刻,齐红棉显露真容,一双凤眸中人性淡去,被一股凌驾众生的古老气息填满。
一枚金色的令牌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
兀自震颤间,一缕缕火焰窜出,于众人头顶凝聚为一只通体赤红,尾羽细长,眼角锋利,白足黑喙的神鸟。
“唳!”
这一刻,一声嘹亮的凤鸣,骤然响彻钦天监上空。
……
迎宾殿外。
一群监生、司辰、司历乃至典钟典鼓聚集着,焦急地等待演武的结果。
有人不停踱步,不时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
“还没结束吗?”
“不知胜负如何……唉,急死我等。”
“谁不急?你别乱转了,我头疼。”
“不行了,我不敢看,万一输了……”
议论声阵阵。
“薛兄,你说咱们能赢吗?”石纪伦不知何时,走到了国公之子身旁。
薛弘简看了眉毛稀疏,身材微胖的阴阳人一眼,苦笑道:
“谁知道?不过无论输赢,都是亏就是了。无非是暴露实力,从而争取获胜,或者隐瞒实力,牺牲一时输赢两种,但后者又必然要付出士气跌落为代价……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是监侯出场……可坐井修士倘若要争个输赢,必要付出代价……”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
毕竟是国公之子,耳濡目染,对很多事看的更透。
这会听到他的话,其余监生们也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众人突兀听到一声凤鸣,交谈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你们看!是总院方向!”
那名要了签名的女监生抬手,指着那边惊讶道。
在众人眼中,远处建筑上空,腾起翻滚的红云。
规模虽在刻意压制下,比前几日那次小了太多太多,但仍激起了大家关于那一天的记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咦,殿门开了,监侯们出来了!”
……
稍早些时候。
伴随洛淮竹的归位,殿内双方皆发出喧哗声。
钦天监这边尤其激动。
“师尊,赢了啊,赢了啊。”
沐夭夭手里的豆子掉了都不顾,激动地拉着徐修容的衣角。
“小声点,成何体统。”徐修容给她摇晃的打摆子般,低声警告,只是嘴角的笑容无论如何也藏不下去。
此外,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
即便以她的眼力,在看到方才逆转胜负的那关键一剑,仍心中暗叫了一声妙,可旋即便意识到,这不是洛淮竹的战斗风格。
“道痴”虽善于近战,但更多依靠的是直觉与敏锐,可在监侯们眼中,洛淮竹整场的应对都极具章法。
绝非灵性可言。
甚至于,若说的更惊悚些,她仿佛早已料到了赵元吉的一切出招,处处领先一步,而最后那一个转身,更令是凸显出巧妙智慧。
让赵元吉有苦难言,整场战斗,既无比体面的获胜,又根本没有暴露出她真正的打法风格,堪称完美。
“不……这根本不是她能做到的。”
徐修容无比笃定,若非场合不合适,她恨不得拉过少女询问。
不过,在短暂的兴奋后,她还是先一步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危机尚未结束。
演武虽然胜了,但御兽宗却未必会就此罢休,更可能憋了一股火。
这样的话,若提出与监侯切磋,无疑又是一场恶战。
想到这,她不禁担忧地看向李国风。
与此同时,栾玉也已起身,似乎要说什么。
可就在这关键时候,突然间,一声嘹亮的凤鸣传入大殿。
李国风等人先是愕然,继而猛地看向栾玉:
“栾长老,若李某没听错,这可是贵派火凤鸣音?”
栾玉脸色也发生变化,闭口不答。
“糟了!”
虽不知具体情况,但火凤突兀出现在钦天监附近,在场众人岂能不慌。
李国风一言不发,整个人化作星光,朝大殿外遁去。
这会谁还有空理会什么演武!
“出什么事了……”
方流火还沉浸在胜利中,这会感受着远处那股隐隐的,源于“同途径”的压制。
不禁变色。来不及多想,也崩解为一簇簇火光,朝外头遁去。
徐修容俏脸一紧,便也要化作星光,结果大腿给沐夭夭一下抱住:
“师尊,带带我……”
徐修容额头沁出黑线,只好一把抓起女弟子,驾起木遁,循着声源直奔总院。
“栾姨……”
斗败公鸡模样的赵元吉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发现栾玉也急匆匆,朝外头赶去。
眨眼功夫,只剩下一群年轻弟子与“执事”一级面面相觑。
接着,无需言语,两派众人默契地起身,运转灵素,朝外狂奔。
大殿外等待的薛弘简等人,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众所周知,人是从众的,于是,一头雾水的星官、监生们也都跟了过去。
……
噌、噌、噌……
一道道星官划破天空,坠落地上,五名监侯先一步抵达。然后,是乘坐飞行宠兽的栾玉等人。
无须交谈,双方都脸色凝重地望着前头,那被红云笼罩遮蔽的庭院。
“是苟师兄的住处!”徐修容急声道。
白川扭头,盯着神色不自在的栾玉,说道:“贵派好手段!”
李国风沉声道:“别废话,进去看看。”
当即,一行人气息坍缩,竭力收敛体内灵素,以减弱火凤弥漫开的威压。饶是如此,亦脚步沉重,难以疾行。
方流火更是额头汗水泌出,口干舌燥,落在最后头。
在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中,几名坐井修士终于一步步走到了院门外,李国风抬手狠狠一推。
那扇寻常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院内的情景。
然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乃至呆滞中。
只见:
小院中央,一张圆桌旁,正坐着三道人影。
分别是:
身材佝偻,容貌丑陋的半妖苟寒衣。
头戴凤冠,身披霞衣的当代御主齐红棉。
以及一个穿着司辰袍服,神态平和宁静的年轻人。
此刻,年轻人双手随意放在身前,轻轻摩挲着什么,他的手中,是一只小红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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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送你一句箴言(盟主加更)
灼热的空气炙烤着众人的神经,空气都有些许的扭曲。
然而这一刻,推开院门的坐井修士们忘记了炎热、威压,定定地望着院中的情景,怀疑自己看错了。
五名监侯心中一片茫然,感觉眼前的一幕和他们想象中并不相同。
在疾驰而来的时候,他们心中做过许多的设想。
关于御兽宗的渴求,他们所知并不详细,但也大概有所了解,十分担忧会爆发冲突,甚至最糟糕的情况:
小院中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也并非全无可能。
但眼前的情景,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没有剑拔弩张,生死相向,三个人坐在桌边,虽神色各异,但显然形势并不危急……甚至,每个人身前都摆放着一只茶杯。
说明,之前一起在喝茶聊天。
齐红棉的出现虽突兀,但好歹能够理解,从年龄与辈分算,这位御主与苟寒衣坐在一起也可以接受。
但……
“季平安?!”
“大师兄?!”
两道声音先后出现,一个来自徐修容,一个来自抱着女监侯的大腿,以“挂件”形态强行跟过来的沐夭夭。
若说后者是清澈愚蠢的惊讶,没想到他竟没跟去迎宾殿,竟跑来苟师伯这边。
徐修容便是愕然,旋即想起这家伙“国师亲传”的身份,以及当初,奉国师遗愿帮助自己的事。
这一刻,女监侯脑子空前灵光,电光火石间,将一切线索连接。
咬了咬嘴唇,仿佛猜到了什么,闭上了嘴巴,决定静观其变。
“季平安……”
相较于她,以李国风为首的其余四名监侯,则是单纯的惊愕与茫然,不知道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觉院中三人对坐饮茶的一幕极为不和谐。
齐红棉乃是当代御主,且看样子来者不善,如何能接受与一名晚辈平等落座?
或者,是因为苟寒衣的缘故?
他就是那个季平安吗……五官明艳,胸脯高耸的栾玉也愣住了,稍微慢了半拍,才想起这个略有些耳熟的名字。
记得高明镜曾提起。
因为陌生,所以她的关注点并不在季平安本身,而在于……
“火凤……它……怎么会……”
栾玉瞳孔骤缩,目光凝固在季平安双手间,身为御兽宗大修士,她岂会认不出自家火凤。
此刻,自家的“老祖宗”竟人畜无害地蹲在那少年手中,任凭其抚摸羽毛,甚至还眯起了眼睛,有些……享受?
虽说,火凤并本质并非妖族,仍属于“宠兽”,也会亲昵于人,平素看起来也较为平凡,但凡收敛起威势,并不难接触。
但……何以这般亲近一个外人?
除非,想到某个可能,栾玉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传说中,火凤只有对自己青睐喜欢的人才会亲近,这也是为何每一代御主死亡,会由火凤自己选择下一个“主人”的缘故。
且无人能左右火凤的抉择。
简单来说,全凭眼缘。所以,最合理的解释是,那少年本身就是火凤青睐的。
可一个外人,却比自家门人还被其亲近,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而听到她的话后,几名监侯也注意到了这点,但终归并非御兽宗,对火凤的了解止于书面。
虽同样吃惊,但下意识认为,乃是御主允许之类。反而情绪还算稳定,更多的仍旧是疑惑。
“御主……您……”
“苟师兄,这是……”
短暂的震惊后,几人回过神来,纷纷开口。
可旋即,便见威严冷艳的齐红棉扭过来来,冷淡道:
“出去!”
逐客令……
栾玉愣了下,没有迟疑,转身便往外走。其余几名监侯则看向苟寒衣,在老人微微点头后,也纷纷拱手,一头雾水地关上院门。
几名堂堂大修士,就这般等在外头,彼此沉默着,还在消化心中翻涌的情绪。
这时候,远处第二波人赶来,乃是以裴司历等人为首的“执事”一级,以及洛淮竹、赵氏兄妹等天才。
可当他们到来时,看到的便是紧闭的院门,上空翻涌的红云,以及门神一般站在外头的一排大修士。
洛淮竹抬头,望着自己常来的小院,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四下观瞧,并未在人群里发现季平安。
……
……
院内。
当门关闭,隔绝了外头的视线与声音。
齐红棉重新扭头,将视线落在季平安沉静温和的脸上,她咬了咬牙,十指紧握,端庄冷艳的鹅蛋脸上,凤眼含霜:
“你……摸够了没有?”
说出这句话时,她语气中犹自充斥着复杂,与尚未散去的难以置信。
眼前浮现方才发生的一幕:
就在自己释放出火凤,准备予以施压的时候,这名自称国师举荐的少年人,缓缓吐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以灵素包裹,只是一个音节,却好似包含着一段话语。
这个世上极少有人能听懂其含义,但其中不包括齐红棉,因为她知道,这是火凤一族的语言。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上古神兽并不存在系统性的语言,只有一些简单的音节,用以传达一些情绪。
季平安吐出的音节,意思是:友好。
可……这本该是绝对的隐秘才对。
大周国师也不该知道……除非,是对方当初从许苑云口中习得。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那段和许苑云仗剑江湖的一年里,小红鸟一直跟在两人身边,起初对季平安爱答不理……但,动物与人一样,相处久了,总会生出一些情感来。
到后来,小红鸟也开始与国师亲近。
会给他摸,让他给自己梳理毛发,放在澡盆里洗澡。
虽然后续涅槃重生,上一只与他熟悉的小红鸟已经死去,但新生的这只仍旧残存着些许过往的记忆。
智商并不算高的火凤并不知晓为什么,但它就是对这个年轻人很亲近。
“语言”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那股子亲近感,而整个九州的修行者都知道,火凤青睐的人从来没有规律。
唯一的共同点,是大多较为年轻。
齐红棉不会想到,季平安与小红鸟亲近的真相,基于自己的理解,解释为:
这个年轻人用窃来的语言获取了火凤的好感。
这个答案让她有些不高兴,甚至有点吃醋。
季平安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情绪,笑了笑,双手一抛,将小红鸟放飞,说道:
“以御主的聪明,应该能想到,若国师并无把握护我的安全,又如何敢嘱托我来趟这趟浑水?”
齐红棉冷声道:
“然后呢?你莫非以为,只是这样就不必惧怕我?须知,我才是这一代御主。”
季平安叹了口气,说道:
“我当然知道。即便火凤对我表达亲近,可它终究是你的宠兽,倘若齐御主下定决心,它还会帮伱将这座院子焚烧成火海。”
齐红棉皱了皱眉头:
“既然你都知道,非要惹我动手?本座说过,龙种的存在对我派意义重大……”
季平安沉默了下,忽然说道:
“其实,我之前那句话并没有说完。只是你太心急。”
齐红棉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双方的对话,板着脸:
“你又在故弄玄虚?”
季平安摇头,幽幽道:
“我方才说,想与御主打赌,称这场演武,若贵派胜了,便会告知国师的话。”
顿了顿,他说道:
“可我并未说过,若贵派输了,就不告知了啊。”
齐红棉愣住了。
这话一出,旁边看戏的苟寒衣不禁笑出了声。
“你……你是说……”
季平安无奈道:
“国师既叮嘱我记得这件事,更告知我这个音节,让我过来见齐御主,目的当然是想要我转告你一句话。否则干嘛要废这么大手脚,做这些安排?”
齐红棉张了张嘴:“那你说打赌……”
季平安狡黠地眨眨眼,显出几分骨子里的恶搞性格,说:
“打赌是我自己随口说的,毕竟恰逢其会。至于‘赌输了就不告知’,或者‘打死了都不说’……这都是齐御主自己的想法,我从未表达过。”
“哈哈哈。”
旁边,苟寒衣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也打破了院中仅存的肃杀与压迫。
就连落在三人头顶树枝上的小红鸟,都好奇地歪着头俯瞰过来,然后仿佛被感染,拍打了下翅膀。
是我自己想多了……齐红棉冷艳的脸庞僵住。
是的,季平安的确未曾表达过“拒绝”的意思,一直是她脑补。
可任谁听到那句赌注,都会很自然地理解为:
输掉就不告知,或者输掉的人就离开。
结果并不是……
齐红棉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所以,国师要你来,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了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急迫,实在是龙种的消息意义重大。
身为御主,她责无旁贷。
季平安迎着她的注视,脸上的笑容敛去,终于认真了起来,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
片刻后又睁开眼睛,平静说道:
“国师曾言:龙凤不相容。”
龙凤不相容……齐红棉咀嚼着这句话,隐约把握到一些灵感,但不确定,沉声道:
“什么意思?”
季平安说道:
“就是字面意思,国师认为,苍龙与火凤与五行一般,存在相克的关系,御兽宗若能驯化苍龙,一旦带回,必会与火凤厮杀,最后只留下一个。所以,你们从最初,便找错了目标。”
只留下一个……齐红棉呼吸微乱。
事实上,这个猜测并非全无预兆。
多年寻觅,门内也有诸多传言,其中便有类似的说法,但皆为传说,无法证实。
“如何证明?”齐红棉发问。
“很好证明。”季平安扭头,看向苟寒衣,忽然说:“借一滴精血可好。”
苟寒衣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明悟。
老人笑了笑,抬起一根手指,在掌心一划,继而运转灵素,从心口逼出一滴与常人迥异,呈浅灰色的血液。
同时说道:
“老主人昔年可怜老头子多年苦劳,斩了那苍龙王后,将龙丹换给老头子延寿,这一身半妖血,也算勉强有了龙血的味道。”
季平安用茶碗将这滴血接住,看向齐红棉,叹了口气:
“御主一看便知。”
说着,他手腕一翻,将杯中血朝树上正歪头梳理毛发的小红鸟泼去。
下一秒,火凤宛如应激,赤红的尾羽燃起一团璀璨的火焰,金色的眼眸中散发出冷漠与决绝的寒光。
在“御主”没有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吐出一团太阳精火,将龙血灼烧至虚无。
空间都因此扭曲,隐约烧灼出一道缺口,然后缓缓蠕动愈合。
齐红棉呆住了。
……
……
此刻,钦天监总院附近已是人头攒动。
大群茫然赶来的星官、监生、乃至典钟典鼓都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还不知演武的结果。
人群前方,李国风、栾玉等人同样焦灼不已,几乎每隔几息,便忍不住朝院中望去。
几乎与那群监生等待演武结果一般无二。
终于,突然间,有人惊呼:“红云消失了!”
五名监侯猛地望过去,果然看到笼罩小院上空的红云倏然崩散,消失一空。
又等了一会,紧闭的院门打开,当先走出凤冠霞帔,姿容绝色的齐红棉。
……
错字先更后改,今日万字奉上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愿赌服输(二合一)
齐红棉……当在场的人们,看到从院中走出,恢复真容的女子,都明显惊讶了下。
星官们更多是惊艳与好奇,但栾玉等人,则察觉出不对劲。
相比于往日的威严肃杀,此刻的御主有些失魂落魄,直到望见一群御兽宗弟子在外,才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御主……”栾玉长老试探呼唤。
只见齐红棉看向一脸忐忑的五名监侯,以及立在他们身后的洛淮竹,沉默了下。
这名威名赫赫,有“修行女皇”绰号的强大女人缓缓道:
“冒昧上门,多有失礼,稍后会命人送上薄礼赔罪。”
她又看向赵氏兄妹,说道:
“演武既已败了,便当认赌服输,走吧。”
说完,她最后扭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坐在院中,面带笑容朝自己挥手的季平安,身影化作一簇太阳离火。
消失不见。
这……院外的人们被这一幕搞懵了,完全不明白紧闭的院门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堂堂御主偷偷跑过来,与一对老少喝了会茶。
然后放出火凤给年轻人摸了摸,再然后告辞离开。
这就是他们看到的全部。
而齐红棉最后的温和态度,也与传闻中的“女皇”形象大相径庭。
诸多首次一窥其风貌的星官,甚至忍不住想:
传言果然并不靠谱,这位御主看上去也并不是很难说话。
只有栾玉等人心头无比震撼,却也知晓,此刻不是询问细节的时候。
见御主离开,也朝李国风等人告辞,如来时一般离去,甚至都拒绝了星官们送一送的意愿。
至于双方心照不宣,早已蓄势待发的“切磋”,也无疾而终。
毕竟,齐红棉最后那句话,隐含的意思,便是放弃这次的切磋。
这让李国风有种奇怪的空落感。
自己等人紧张了这许多天,他分明已做好了死命苦战,拼一个颜面出来的准备。
但对方突然撤走了……做个比喻,就像你挑灯夜读,紧张忐忑惶恐不安,结果进入考场前一秒被告知,考试取消了。
“这就……完事了?”
方流火大口喘息,擦了下额头沁出的汗水,难以置信地问。
李国风沉默了下,挥手将围观的星官们赶走。
这才递了个眼神,五人一起朝小院里走,想要询问真相。
而被驱赶离开的人们,也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回神,想起了齐红棉离开前的那句话。
“愿赌服输……”
薛弘简愣了下,突然寻找人群里的简庄:
“师兄,演武的结果难道我们……”
简庄“恩”了声,犹有些恍惚失神:
“洛淮竹师姐出战,点到为止,击败赵元吉。”
真的赢了……虽知晓洛淮竹实力不俗,但仍觉意外,薛弘简不禁担忧:
“那露出了多少底牌?”
闻言,那些观看了整场交手的天榜星官们诡异地沉默下来,没吭声。
终于还是裴司历披着一袭玄色官袍走来,语气复杂道:
“几乎没暴露多少,洛淮竹用了一种很新的打法……”
接着,他简单将情况描述,听的一群司辰、司历诧异不已。
心想:洛师姐究竟如何做到的?这好像并非她的风格。莫非背后有人指点?
而随着消息口口相传,更多人得知演武获胜的结果,发出欢呼声,他们并不太懂,或者在意暴露底牌什么。
也并不清楚,齐红棉的造访意味着什么。
他们关心的东西,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输赢而已。
如今,得到结果的人群一扫多日积压的沉郁气,欢腾鼓舞,一扫颓气,士气高涨。
有人去找洛淮竹,却没找见,那名要过签名,眼神很好的女监生说:
“洛师姐早离开了,大概去修行了。”
人们并不惊讶,心想这个行为真的非常洛淮竹。
而随着人群散开,关于这场演武的结果,以及那稍显“没头没尾”的火凤降临的消息,都开始朝着钦天监外传播。
……
……
驿馆。
高明镜坐在窗前,神色淡然地画着一幅画,并无异象,就只是在绘画而已。
墨林画师的战斗方式与道门的符箓师类似,平常沉心绘画,那些画作便是积累的武器。
战斗时,只须将画作拧碎,灌注以灵素,便可凝聚画中人、物迎敌。极为奇妙。
其中,还以人物画为主,画作是否可以成真的关键因素,在于作画者对所画之物是否熟悉,以及是否发自内心地认为,其应该具有某些能力。
所以,神佛大妖,乃至一些历史名人,都属取材范围。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大多数男画师画的第一幅作品,主题往往都极为统一……
“高师。”
这时候,敲门声传来,屈楚臣走了进来道:
“收到消息,云槐书院的人已经进入神都了。”
“哦?”高明镜提笔悬腕,略显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屈楚臣道:
“据说,昨夜抵达。在城外的学舍住了一晚,清晨时分入城。当该是已与城内的文人接洽,接风洗尘。”
高明镜呵了一声,摇头感慨道:
“那帮书生还真是低调,竟不声不响,与御兽宗那一日相比,天上地下。”
若说御兽宗高调到极点,那云槐书院的修士便是低调到极点。
屈楚臣笑了笑,说道:
“毕竟他们与朝廷较为紧密,总要在意些彼此的颜面,就算底下的弟子对朝廷不满,碍于同窗故旧,也抹不开脸面。”
高明镜点头,持有同样的看法,这时候看了眼时辰,说道:
“也不知,钦天监那边演武结果如何了。若是双方受伤了,等下少不了还要上门走动下,慰问伤势。”
火凤这次的动静只局限于钦天监内,所以墨林尚一无所知。
屈楚臣心想:您其实是想去看热闹吧。
不过,他同样有些好奇就是了。虽已笃定钦天监这次要吃亏,但具体用哪一种方式吃亏,以及程度如何,则不确定。
仍留有悬念。
墨林同样安排了眼线在那边,可以第一时间传回消息来。
正说着,突然间,院门外一辆马车停靠,一名乐师当先跳了下来,急匆匆的样子。
推门在驿馆内其余人好奇的目光中,疾奔进来:
“钦天监……钦天监那边有结果了。”
吱呀一声,颇显书卷气的钟桐君放下素琴,走了出来,面带好奇:
“结果如何?”
“是啊,快说。”
“钦天监可是吃苦头了?”
七嘴八舌的询问声里,高明镜动也没动,仍旧提笔悬腕,一副悠然作画的模样,淡淡道:
“结果如何?”
那名乐师沉默了下,小心翼翼隔着窗子,瞧了大画师一眼,才说:
“演武……由洛淮竹对战赵元吉,前者胜了。”
高明镜手腕一顿,一滴墨汁险些坠落,他“哦”了一声,挽尊道:
“如此说来,那洛淮竹倒是稍出乎预料了,可虽胜了演武,却也输了大赏,如今实力想必给看了个透彻……”
那名乐师说道:
“听钦天监里的人说,洛淮竹没有使用她最擅长的武器,而是提了一柄剑,也没听说用了什么新鲜术法,可能……也没露太多?”
高明镜一截话卡在喉咙里,深深吸了口气,强笑了一声:
“这样么……看来,御兽宗还是留手了,或是不想让赵元吉暴露太多……倒也说得通。唔,那栾玉可否挑战五名监侯?是李国风应战吧,他二人胜负如何?”
乐师垂下头,小声回答:
“二人并未交手……据说,演武结束时,发生异动。当代御主出现在钦天监,去见了苟寒衣,不知说了什么。
“出来的时候便领着栾玉长老等人走了,对了,跟我说这些的典钟形容,御主人美又温和,称冒昧上门,还表达了歉意……”
屈楚臣与钟桐君闻言,默契地撇开头去,不去看大画师丢人的一幕。
“啪嗒。”
一滴墨汁终于掉在纸上,将画了一半的画卷毁掉。
高明镜愣在原地,脑海里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意识到其中大有秘密。
旁的不说,齐红棉那个老女人何时给过人好脸色?
自己亲自前往,都没见到,还会道歉?
与苟寒衣见面……
恩,双方倒的确有些交集,勉强算是故人。
但双方矛盾那么大,国师玷污许御主名节的事就这样算了?
“备车!”
高明镜丢下墨笔,准备先去御兽宗打探消息。
恩……打探消息是目的之一,主要是去看笑话。
谁让上次那两个小娃娃怼的自己好几天吃不下饭。
……
……
皇宫。
老太监迈着碎步,一只拂尘搭在胳膊上,急匆匆穿过偌大的乾清宫,寻到神皇陛下所在,却给外头的侍卫拦住:
“邓公公,方才云槐书院的张夫子进宫,正与陛下说话。”
云槐书院……老太监面露惊讶,未想到大周境内,五大宗派里最后来的一个,竟无声无息已进神都。
正要垂手等待,突然,房间内传来元庆帝浑厚的声音:
“可是有事禀告?进来吧。”
老太监忙躬身迈过门槛,用眼角余光瞥见,奢华贵气的房间内,只有两人。
除开元庆帝,另外则是个穿儒衫,蓄着山羊须,眼角鱼尾纹细密的老者,正用好奇的视线看过来。
“禀陛下,是今日演武一事,已有结果。”
“哦?”元庆帝神色不见异常,语气却淡了许多。
他同样对这件事予以关注,只是同样对今日演武并不看好。
这时候,甚至有些后悔,令老太监进来。
但话已说出,又不好不问,心头难免烦躁。
邓公公见状,扬起笑容,说道:“陛下,是钦天监胜了。”
余下的内容他没说,就只说了这一句。
元庆帝一怔,心下诧异,脸上却浮现笑容来:“哦?这样啊……”
他随意般看向对面的老儒生,欣慰地在张夫子脸上看到了惊讶,不禁龙颜大悦,感慨道:
“说来,今岁演武,已败了两家,接下来只看云槐书院的了。”
张夫子微笑道:
“槐院不好武,文斗乃雅事,适逢初夏时节,河灯赏花,恳请陛下允许城中举办文会。”
元庆帝心情大好:“准了!”
……
……
城内。
这段日子,随着神都大赏临近召开,各大门派陆续抵达。
从外地赶来的江湖人士与日俱增,给府衙造成了极大的治安压力。
江湖人聚集多了,便要有个交流的地方,其中,数“藏剑酒楼”最为知名。
其本就乃江湖门派下辖产业,名字也有江湖气,不少江湖散人、小门派会聚集过来,在宽敞阔大的酒楼里交流情报消息。
前两日,御兽宗高调入城,便成为江湖人们热议话题。对于今日其与钦天监的演武,更颇为关注。
毕竟,许苑云与大周国师的绯闻,并不算秘密。任何时代都不缺乏乐子人,江湖人们对此的态度大抵是:
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只是当钦天监获胜的消息传回后,一群人大为失望。
“没继续打起来?就这样败了?还以为御兽宗有多霸道。”
“就是,前几日威压神都,好大的威风。还是道门那位女掌教出手,才予以破招。结果去道门演武,打了个平淡无奇,毫无看点,还以为今天会有热闹看。”
等报信人进一步说明:
御主齐红棉神秘现身钦天监,与人展开密谈后,人们的注意力迅速被八卦吸引。
纷纷猜测,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猜不出个结果。
“赵元吉输了?齐红棉现身钦天监?”
酒楼角落,一名穿着月白色儒生长衫,腰间佩剑,模样俊俏,唇红齿白的书生愣了愣,被这消息给惊了下。
身为槐院书生,今日入城后,师兄弟们各自去不同渠道收集情报。
夫子去了皇宫,一些有关系的去找本地读书人故旧打探。
他自告奋勇,前来江湖人聚集地搜集消息。
不想,刚坐下就吃到大瓜,这下连点好的下酒菜都不要了,急匆匆便要离开,准备去寻师兄分享。
“哪里来的俊俏小书生,女娃娃一样……”
突然,一名江湖武人贼兮兮走过来,身上带着酒气,将大手按在青年书生肩膀上,不断摩挲。
书生脸皮瞬间因愤怒而涨红,按住剑柄的手下压,并未拔剑,只是连剑鞘朝江湖人脸上拍去。
“彭!”
人影惨叫着倒飞出去,满脸血污,撞的杯盘狼藉,俊俏书生拂袖而去。
有与前者相熟的武夫大怒,拍案而起,准备追出去,却给旁边人死死按住:
“你想死?没看到那个书生剑鞘上逸散的浩然气?云槐书院进城了啊。”
江湖武夫一个激灵,从心地坐了下来。
……
……
青莲小筑。
季平安慢悠悠返回住处,刚坐下,就感受到怀中折起的“鸿信符箓”炽热滚烫。
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他将符纸抽出,手指展开,只见上头一行文字噼里啪啦砸来:
【俞渔:听说你们那边出事了?!!】
感谢妄言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身份曝光(盟主加更)
消息很灵通嘛……季平安嘴角翘起,拿起笔开始回信:
【季:出了什么事?】
文字淡去,几息后新的文字出现:
【俞:你还想瞒我?我都知道了,今天演武的事,还有齐御主造访】
季平安嘴角带笑:
【你既然都听说了,还问我做什么?让我给你核实下,还是当复读机?】
【俞:复读机是什么意思?】
【季:哦,雷州方言】
季平安脸不红心不跳,忽悠无知的道门圣女,心中毫无负罪感。
俞渔也并未纠结,而是很快书写新的文字过来:
【俞:我听说,洛淮竹虽然出战,但并未使用她熟悉的兵器,也没暴露出什么底牌,这件事是不是伱搞的鬼?】
嘶……给你看出来了,季平安笑眯眯回复:
【你想多了,我一个修行才两个多月的,怎么干预这种事?】
【俞:嘁,我可不会被你骗到,我怀疑,洛淮竹使用的战法与你有关,就像你写给我的那些一样】
季平安无辜回复:
【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俞:你别想诓我,不然你找我交易赵元吉的演武影像做什么?李监侯他们也要了,直接找的陈长老获得的。所以,推理可知,你私下索要影像,李监侯等人并不知道】
啧,小姑娘可以呀……都学会推理了。
对于圣女这么快,得知演武细节,季平安并不意外。
因为在这件事上,钦天监与道门这两个本地势力,属于“同盟”。
又在进行情报交换,俞渔得知后,很自然进行联想。
不过这种事,他本来也没指望长久隐瞒,也没必要。
神都大赏已经临近,季平安觉得可以适当再展露出一些手段。
【季:随你怎么想】
【俞:果然是你!】几乎能想到,符纸对面她破案的兴奋模样。
【季:没事了吧,没事我要休息了】
【俞:等等。齐御主的事你知道啥内幕不?分享下,我也可以买】
唔……同城面交那种买吗……季平安克制着在符纸上吐槽的冲动,写字道:
【这个真不知道,那种大人物的事情,我如何得知?】
【俞:想想也是,那可是御主啊,陈长老说,你们的监侯们都不清楚经过,你肯定也不知道】
得意洋洋的表情,言之凿凿的语气,仿佛要透过纸面浮现出来。
这话并不假,在齐红棉离开后,李国风等人立刻进去院子询问情况。
苟寒衣并未将“龙种”的秘密,以及真实的过程告知,只含糊解释为:
齐红棉听说他险些死了,作为故人,前来说了几句话,勉强算做探望,而季平安纯粹是恰逢其会,是苟寒衣找来聊天的。
这个说法勉强能交待,但五名监侯当然不会完全相信。
可苟寒衣不说,他们也没办法。
季平安明白,老人是不想将他牵扯进去,并且以苟寒衣的资历和地位,五名监侯纵使心中怀疑说法的真实性,但也不会再深究。
这就是地位的体现。
而考虑到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季平安当时也在院中这件事,被默契地遮盖了下来。
【所以,还有事吗?】
【俞:没了,本圣女要休息了】
……
青云观内。
俞渔双腿并拢,坐在卧房的圆桌前,一只手塞在两腿间,一只手捏着毛笔。
写完这句话,她丢掉毛笔,将符纸折起来塞在红白间杂的道袍内袋里。
这才脚步轻快,哼着自创的曲调往寂园走。
少女穿过垂花门,正看到辛瑶光坐在院内一座石桌旁,捧卷阅读,周围是姹紫嫣红的花木。
只是本该盛放热烈的花草,在此刻却显得清冷寂寥,令人不由自主心神平静。
“师尊,出大事了……”俞渔习惯性开场白。
辛瑶光没看她,葱白的手指翻开了一页书,鹅颈修长优雅,令人见之忘俗,淡淡道:
“钦天监演武的获胜,对吧?”
俞渔撇嘴,道:“陈长老也跟您说了?”
她有种被抢先的郁闷,闷闷不乐地也坐在了旁边,然后想了想,好奇道:
“那您知道齐御主出现在那边,做了什么吗?”
辛瑶光随口道:“大概知道。”
俞渔双目炯炯:“是什么?”
辛瑶光笑了笑,将目光从书页上“拔”出来,扭头看了她一眼,说:
“人家的私事,不好乱说。”
俞渔顿时就有些泄气,知道以师尊的性格,即便撒娇卖萌,也没用。
她吐槽道:
“方才我和季平安还问起这事,可惜他也不知道,倒也正常,毕竟他只是个司辰,本圣女都不曾知晓,他恐怕了解更少。不过他承认指导洛淮竹了……”
沉迷于分享八卦的圣女并未注意到,辛瑶光看她的眼神有点怜悯。
……
议事堂!
在演武的消息,仍在向外扩散的时候,五名监侯从总院离开,默契地抵达这里。
落座后,没有先提起齐红棉的事,而是先命人将洛淮竹找回来,准备对“演武”进行一次问询。
毕竟,齐红棉与苟寒衣的交谈,大抵涉及到一些旧事。
虽好奇,但既然苟寒衣没有讲述的意思,就说明问题并不大,或者已经解决。
而洛淮竹身上的问题,则相较更明确一些。
无论突兀要求上场,还是与赵元吉交手时,展现出的,有别于她以往风格的应对方式,都隐隐透露出一个讯号:
洛淮竹身后,可能站着一个人。
苟寒衣并不太可能,虽然这位老人资历够老,但修为确实不高,在修行上天赋并不很好。
指点后辈的能力有,但明显不是这个风格。
这是他们必须要弄清楚的。
“见过监侯。”
当洛淮竹走入堂内,看到的,便是沉默端坐的五个人。
考虑到她的性格……李国风没有选择寒暄,或者勉力夸奖,而是开门见山。
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少女:“你今天与赵元吉的打法与往日不同。”
洛淮竹想了想,说:“确实。”
白川有点牙疼,心说这丫头的确脑子不转弯,好像根本听不懂言外之意,必须要把话说得特别直白才行。
他轻咳一声,接过话头:
“李监侯的意思是,问你这套打法怎么来的。”
洛淮竹想了想,发现季平安并未叮嘱过她,如何应对盘问,顿时有些为难。
五名监侯见状,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心说:
果然有问题!
“咳,”方流火握拳抵在嘴巴前,努力让自己显得温和,循循善诱道:
“淮竹哇,今天的打法,不是你自己想的吧?是谁帮你参谋的?”
“没有人。”洛淮竹警惕回答。
老实人黄尘也蹚浑水道:
“你不必紧张,我们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人。”洛淮竹重复了一遍,稍稍后退。
徐修容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是不是季平安?”
并不是她故意要卖掉季平安,而是在之前几人的交流中,其余四人已经开始怀疑他。
毕竟往日里,季平安与洛淮竹时常结伴出没于珍珑塔,这实在已经不是秘密。
以洛淮竹极为简单的人际关系,以及三点一线的生活轨迹,排查起来嫌疑人屈指可数。
而以季平安入监以来,频繁表现出的异于常人,也加深了怀疑,更遑论今日的一幕。
“您怎么知道?”
洛淮竹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保守的秘密,被人一眼看破。
真的是他……
李国风清俊的脸庞上,瞳孔微微收缩,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仍难以避免生出诧异的情绪。
“真的是他……”黄尘短暂失神,目光复杂。
“那小子怎么做到的……”方流火喃喃,大手摩挲下巴,也觉得想不通。
在他的印象里,季平安是个天赋很好,肃有静气,心思手腕较多的少年人。
无论是“彭园”案里帮木院逆转局势,还是后来特训都展现出其不凡的头脑。
但也仅此而已,起码在他们的视角中,季平安在“修行”这件事上,一直没有太过突出的表现。
唯一漂亮的战绩,也是出其不意,借助“国师的戒尺”的特殊性做到。
换言之,起码在“修行”这个领域,季平安其实并未展现出多少能力。
恩,深厚的天文学知识并不算与修行直接相关。
可洛淮竹的回答,却揭开了一个真相:
或许,他们再一次低估了那个年轻人。
白川吸了口气,眼神幽幽道:
“这就要问问徐监侯了,毕竟是她手底下的人。”
徐修容缓缓吐气,相比下,她反而是最不惊讶的,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想了想,她对洛淮竹道:
“你先回去吧。”
……
等少女离去,堂内只剩下五人,徐修容才苦笑道:
“我若说,我也不清楚这点,你们信不信?”
四人没吭声,但态度已经明显。
李国风犹豫了下,说道:
“徐师妹,关于季平安,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一些事。”
徐修容反问:“比如?”
李国风沉默了下,语气有些感慨:
“通晓国师生平、天文学识不逊于我、小小年纪智慧手腕都非比寻常,更身具极好的天赋……对了,他还获得了国师的戒尺……其中单独拎出一样,还能用天才解释……诸多集合于一人,也勉强能用国师识人才能解释。”
顿了顿,他说道:
“可如今,他竟能在极短时间内,辅导淮竹改变战法,这已经很难用天才来解释。国师可以将一些天文知识毫无保留地公开传授,但不可能随意将关于修行的诀窍教授给一个‘举荐生’。”
说到这里,他再次停顿了下,语气复杂:
“我之前就想过这些,但毕竟他是你的人,便也没说什么。可如今,我只想问一句,他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没有说出,但在场每个人都懂。
那四个字是:亲传弟子。
就如李国风所说,“先天木相”是身体原有的,天文学识是可以公开学来的,智慧与手腕同样如此,戒尺也能解释为好运。
但可以让一个正式修行不过两个多月的“菜鸟”指点洛淮竹,这种对修行者战斗的深刻理解,只能是有名师悉心教导,才可能年纪轻轻而拥有。
那位名师,显然是大周国师。
而学到了国师一身修行学识的季平安,无论有无名分,在事实上都已经属于亲传。
徐修容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是。”
她虽答应过,替季平安暂且隐瞒,但如今都给人猜出来了,再否认就没意思了。
徐修容缓缓道:
“他的确接受了一部分国师的衣钵传承,但没有正式的名分。”
是真的……李国风、白川、方流火与黄尘四人得到了答案,却难掩心中复杂。
要知道,他们几个已是国师最后收下的一批亲传,结果,竟又迎来了一位师弟。
而他们之前,对此一无所知。
方流火想问为什么要瞒,但最终没问出,因为换位思考,以之前钦天监内部,五个分院内斗的紧张局势……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更何况,还有彭园这种“内鬼”潜藏。
徐修容破罐子破摔,又道:
“他加入木院,也是国师的安排。恩,当然天赋适合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又是一记惊雷。
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黄尘突然说:
“当初彭园案前,他找到了我,和我说过一些话,当时我还疑惑,为何国师连那些往事都与他一个‘举荐生’说,如今看来……既都是弟子,说说我们的事也便不奇怪。”
再一记惊雷。
白川幽幽道:
“我被停职那天,他也找到我,说了一些话……和你差不多。”
第三记惊雷。
方流火张了张嘴,突然恼火地一拍桌子:
“这小子啥也没和我说过!”
愚蠢的火院星官感受到了极大的心理不平衡。
端坐上首,身披白色监侯袍服的李国风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
“知足吧,起码他没改过你出的卷子。”
一时间,五名司辰相视无言。
在此前,他们因为追逐权力也好,内鬼挑拨也罢,曾彼此内斗,很多事情彼此不会分享。
直到此刻,大家坐在一起,如昔年少年时一般,不再以官职相称,而以同门的身份开诚布公。
才愕然发现,那个没有名分的“小师弟”,在暗中做了这么多事。
突然间,几人心中有些明悟:
也许,国师临终前,正是预见到了未来,他们五人将要争斗,所以才派了季平安回来,做一个缝补匠人,守护这座钦天监。
……
错字先更后改,大家帮忙捉虫
感谢:小小乐子人233币、兆临道人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晋升新教习(二合一)
堂内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每个人心中都翻涌着不同的情绪。
然而倘若季平安在这里,大概会再次无奈地感慨:这帮人为什么都沉迷脑补。
良久,李国风才沉沉吐出口气,说道:
“所以,他今日出现在苟师兄的住处,真实原因,与他加入木院一样,也是国师的安排?”
徐修容摇头说:
“不知道,但既然苟师兄说事情已了,不要再追究,那刨根问底便没太大意义。”
是了……无论是安排也好,或如苟寒衣所言,恰逢其会也罢。
终于自觉找到合理解释的监侯们并没有打破砂锅的心思。
当然还是更倾向于前一种猜测,这样才能解释齐红棉允许他同座的行为。
“既如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李国风说道,无人质疑。
顿了顿,他又说:
“至于季平安……既然没名分,他也没想着宣扬,那就仍照司辰看待,这对他也有好处,不过经此一事,其身份齐红棉大抵也知道了,恐难以继续保密。”
方流火“嘿”了一声,说:
“倒也没啥干系,我们不也是国师亲传么,多这小子一个也不多。”
黄尘说道:
“以他表现出的天赋和能力,其实有没有这个名头,也都没太大区别。相比下,我想的是,他既能指点洛淮竹,是否也能指点别人。”
白川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黄尘斟酌了下语言,说道:
“国师诸多本领中,我们几个各自继承下一些,但却都不擅长教学。季平安能学到教授他人的本领,就不该浪费。
“我的想法是,神都大赏迫在眉睫,他虽然修为不够,无法参加,但既已入了特训班,或可指导石昊他们。以他表现出的能力,只做个学子着实浪费了。”
李国风也有些意动。
就如很多成绩好的人,却并不擅长教学,他们几个都属此列。
季平安修为太低,但若能发挥眼光与头脑,亦可作为助力。
斟酌了下,他说道:
“可以试试。这样吧,徐师妹,你回去后与他说下,询问他是否愿意在两仪堂担任‘教习’一职。他这次相助洛淮竹,对赢下演武亦有功劳,也该奖赏。”
教习的地位与待遇,比寻常“司辰”更高。
虽无“司历”的官职,但可近似等同于司历。
徐修容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怪异,心中想的是:
可他的目标,就是要参加神都大赏啊,你们还是低估了他的修行速度。
不过这句话,她终究没说。
几人又商讨了下演武后续事宜,正准备散去时,突然有司历赶来,呈上了朝廷发来的消息:
“云槐书院已进城了。”
……
……
青莲小筑。
“啧,跑的还挺干脆。”
季平安看着纸张文字淡去,笑了笑,将符纸折叠起来。塞入怀中。
回想了下二人交谈的语句,略显感慨:
或是这种形式勾起了久远的,在地球那一世的记忆,他在书写的时候,总忍不住在“发消息”的过程中皮一下。
就很不像个大人物。
“鬼鬼祟祟干嘛呢?”季平安略微走神,然后忽地注意到什么,抬头看向虚掩的院门。
一袭荷叶色罗裙飘动,沐夭夭一脸神秘地走进来,大眼睛眨巴眨巴,没吭声。
季平安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沐夭夭一下精神了,屁颠屁颠凑过来,仰着头,巴巴地盯着他:
“伱和那个什么御主,到底咋回事?”
八卦精附体,头顶的发髻都好似小天线般竖起来。
当时,因为抱着徐修容大腿先一步抵达,她虽没能凑近细看,但也瞥见了院里三人坐在一起的一幕。
后来徐修容叮嘱她,不要乱说。
沐夭夭难受极了,好奇心爆炸,偏生又无法与人分享。
若非如此,眼下这个时候,她早就跑出去,在其余司辰、监生面前吹嘘……
讲述演武的过程了,而不是跑到这里。
季平安瞧着少女渴求八卦的眼神,不禁莞尔,好笑道:
“说的好像我能与那种大人物有瓜葛一样,只是恰逢其会。去探望苟师伯,正好撞见。”
沐夭夭开腔:“那你们都聊了啥。”
季平安抬手削了她个头皮,笑道:
“都是人家两个在叙旧。不能乱往外传的。”
沐夭夭突然一瘪嘴,两只手环抱住他一个胳膊,一阵摇晃,嘤嘤道:
“师兄……告诉我嘛师兄……我保证不给第二个人知道……”
季平安给她摇晃的打摆子,心说:
若是告诉你,都不用明天,晚上整个神都人就都知道了。
正头疼的功夫,一道璀璨星光由远及近,“彭”的一声在庭院中炸开。
徐修容拂袖走出,看到这一幕,脸色一黑:
“你先出去,本侯有事与你大师兄谈。”
沐夭夭脸一垮,本能想撒娇,但见徐修容严肃模样,遂作罢:
“哦。”
然后闷闷不乐地走出院门。
关上门后,整个人沮丧的神色荡然无存,撅起屁股,将耳朵贴在院门上偷听。
这时候,黄贺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顿觉茫然:
“夭夭师姐,你这是……”
“嘘!”沐夭夭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嘴唇前,瞪了他一眼,无声用口型道:
“师尊在里头。”
……
院内。
徐修容撵走了烦人精,轻轻吐了口气,莲步轻移,在空着的椅子坐下,看了后者一眼,说道:
“你亲传弟子的身份,他们已经知道了。”
季平安脸上并无惊讶,轻轻颔首:
“或早或晚的事,总能猜到的。”
“你不意外?”徐修容这美眸略显诧异,她来的路上,还反复思考,该如何与季平安说。
毕竟也算是秘密暴露,而她也没能帮其守住,多少有些愧疚。
明明以前还答应过他,帮其保守秘密的。
季平安微笑着拿起桌上茶壶,白瓷杯子,给徐修容倒了一杯水:
“因为洛淮竹不是个会骗人的,她展现出的能力又与以往风格迥异,你们肯定会询问调查,而与她接触的人并不多,我嫌疑最大。”
徐修容好奇道:
“所以你早知道这点,但还是选择了出手?”
季平安“恩”了声,知道她想问什么,说道:
“我通过圣女得知了道门演武的细节,便结合我所掌握的知识,尝试做了个应对策略。看来成效显著。”
徐修容叹了口气:
“的确……洛淮竹的表现令我们很吃惊。真好奇,国师当年到底怎么把你调教出来的,教你这些知识的时候,你才多大?”
季平安微笑道:
“可能因为我学东西真的很快。”
徐修容见没能试探出什么,无奈地将五名监侯商讨的结果转述给他,末了道:
“当然,这只是个提议,你可以拒绝,教习待遇虽好,但你想必也看不上。”
而且……你还这么懒……她在心中补了一句。
季平安笑容温和:
“为什么要拒绝?神都大赏不是单打独斗,我虽要参加,但只凭我一个也独木难支。”
徐修容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怔,继而咂摸出别样意味来,她突然狐疑地盯着他:
“你不会是早就猜到,我们会给你教习这个职位了吧?”
季平安微笑不语,年轻的脸庞还带着些许稚嫩与青涩。
有时,不回答意味着默认。
女监侯呼吸一紧,美眸撑大,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确认般道:
“以你的聪明,在指导洛淮竹的时候,肯定就已经料想到,我们会通过她追溯到你,得知你的这份才能,进而猜测你亲传的身份……所以你方才得知身份被识破,才并不惊讶。”
顿了顿,她继续道:
“而只要你展现出这部分才能,加之神都大赏迫在眉睫,钦天监本就弱势,我们希望你指点其余人,担任教习,也就是顺理成章的推断。”
季平安真的惊讶了,吹捧道:
“监侯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思都给你看穿了。”
徐修容闻言,美丽的脸庞上秋水般的明眸眨动,宛如看着一个怪物。
直到此刻,她才醒悟,原来自己等人在议事堂内的商讨,决议……都早在这个少年的计算中。
对方早在决定指点洛淮竹的那一刻,就已算到了今日的一切。
而季平安的想法则要简单许多,正如他所说,神都大赏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若非如此,他这段时间,为何要在洛淮竹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如今,洛淮竹的实力暂时达到了一个瓶颈,所以他准备着手,擦一擦王宪等人这些枪。
这就需要一个身份与契机。
而通过这次演武,让监侯们主动将“教习”的职位递给他,这样比较简单。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良久,徐修容才缓缓吐了口气,语气酸溜溜地道: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么多心思。不过,有件事你肯定没算到?”
季平安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什么事?”
徐修容下颌微抬,笑道:
“云槐书院清晨便已入城,张夫子进宫面圣,如今书院的演武章程也已定下。”
那群书生啊……季平安眼底浮现些许怀念。
云槐书院,简称“槐院”,乃大周五大宗派之一,其弟子内修一口浩然气,外修剑法。
这里的剑与道门飞剑不同,乃是手持的兵器,可御剑飞行。
正所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相比于颇有“隐士之风”的墨林,以及风气酷似皇权的御兽宗,槐院书生与大周朝廷的关系更紧密。
门内弟子,与朝廷各地的文人儒林多有交集,其中相当一部分弟子,都曾与现今朝廷官场里的官员有同窗之谊。
盖因,槐院不少人,都是科举不中,或者辞官下野的,胸有抱负的读书人。
比如某一代院长,昔年便是个屡次科举失败,心灰意冷的落魄秀才,转投槐院修行。
读书数十载积累,一朝井喷,只一夜之间,便从凡人踏入坐井境界。
至今仍为江湖人津津乐道。
在槐院的修行体系中,心性最为主要。年龄根骨反而不很在意。
许多大修士,都乃半途修行,前半生读过书,便是后半生修行的养料。
也因此,这方宗派与朝廷更紧密之余,愤世嫉俗,怒喷朝堂的文人风气也很重。
季平安配合地反问:“书院演武?”
徐修容点头,介绍道:
“书院弟子剑法高妙,却自喻文人风骨,轻易不愿动武。所以历来演武,都是与神都儒林文坛比较诗词文章,不过我大周文人才子众多,在这点上倒是不惧,过去许多年来,反而是我们赢多输少了。”
当然,她没说的是,大周在这块占据了地利人和的便宜。
相比于墨林演武里,“裁判”的存在感稀薄,槐院演武中,胜负很大程度受到裁判的影响。
毕竟“文无第一”,两篇诗词文章摆在这,只要差距不是太大,就有扯皮空间。
加上槐院书生终究是修行者,与其说是文人,更像剑客一些。
他们放着最擅长的剑术不去比,非要头铁和朝廷比文采……
多少有些以短击长。
徐修容笑道:
“陛下已下旨,过两日神都将举办大型文会,神都读书人与槐院书生切磋诗词文章,届时城中热闹非常,你倒是可以去逛逛。”
她的语气很轻松。
毕竟这最后一场演武,钦天监和道门无须出手,毫无压力,只要看戏就行。
“等文会过后,还有一场鹿鸣宴,倒是你要注意的。”徐修容又补充说。
“注意什么?”
季平安好奇,这是真的好奇。毕竟以他曾经的身份,的确不太知道这些流程上的事情。
徐修容语气认真:
“鹿鸣宴,名义上乃是陛下为文会优胜者们庆贺的一场宴会,但实际上,届时,钦天监、道门、槐院、墨林以及御兽宗,五大派都将前往。
“哪些弟子要参加神都大赏,基本这时都已定下,你可以理解为,大赏的一场预演。一般不会有强烈的冲突,只是互相熟悉一番,鹿鸣宴后,便是大赏召开了。”
唔……这样么,听起来倒是有去一趟的必要……季平安思忖着。
二人又随意交谈了几句,交代了下担任教习的细节。
徐修容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只是拉开院门的瞬间,只听“哎呦”一声,撅着屁股听墙根的沐夭夭一个不慎,摔了个狗啃泥。
黄贺与其余七八名木院弟子,呼啦一下散开,更远处,远远朝这边观望的星官们一哄而散。
“……”徐修容面无表情,继而咬牙切齿:
“沐、夭、夭!”
……
……
神都街道,某处。
名为“韩青松”的俊俏书生黑着脸,单手扶着剑柄,离开了藏剑酒楼,没有理会那名粗鄙的武夫如何。
寻人问路后,循着槐院弟子间的“信标”感应,穿过朱雀街,在白堤附近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一座青楼外。
大周风俗,青楼亦与官员品秩一般,划分三六九等。
一、二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馆”、“阁”为名。
三、四等妓院多以“室”、“班”、“楼”、“店”、“下处”命名。
眼前这一座,招牌上书“潇湘馆”三字。
乃是神都城内一等风花雪月场所,只从外头看,整座建筑便规模不小。
白墙青瓦,门口垂挂灯笼,悬七彩丝带,更有悠扬琴声从楼内传出。
门口一排马车停靠,一群小厮仆人等候,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脂粉气。
韩青松愣愣地盯着牌匾看了一阵,踌躇半晌,咬了咬牙,还是在守门小厮暧昧的眼神中递了门票钱,迈步走入馆内。
招待的地方就在一楼,面朝院外的门扇敞开,垂下薄薄的丝绸帘子。
甫一进入,琴声、女子诵唱声、笑闹声混在一处,扑面而来,险些将他打个跟头。
厅内。
已经坐了不少人,竟是个类似戏台的布局,一楼是一张张圆桌,二楼有雅间。
居中的木台上,一名身姿曼妙,衣衫轻薄的女子起舞。
天空中,还有人挎着花篮,将猩红的花瓣抛洒下来……节目效果拉满。
此刻一曲歌舞结束。
席间一名穿白色儒衫,胸膛微敞,容貌俊朗,笑容灿烂的狷狂书生从脂粉堆中站起身,举杯畅饮,酒液肆意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顾。
丢下金樽,拔剑屈指轻弹,朗声吟诵: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
顿了顿,风流倜傥的书生语调微扬,缓缓念出最后一句:
“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话落。
周遭客人齐声叫好,一名名花枝招展的娘子眉目娇羞,衬的前者如众星拱月般。
韩青松额头青筋直跳。
正要说话,前者忽地注意到他,眼睛一亮,笑道:
“韩师弟,你也来了?速来为兄这边坐,我给你介绍下花魁香凝姑娘……”
“秦师兄……”韩青松深吸口气,面无表情:
“你不是说,来打探消息?询问神都有哪些修行天才?”
与此同时,台上方甫下场的花魁娘子忽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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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季平安:有什么不懂的,拿来我看(盟主加更)
没人注意到香凝花魁的目光,或者说,饶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毕竟“修行者”三个字,足以抓人耳朵。
方才弹剑歌咏的槐院书生大为尴尬,支吾地想要解释下,结果硬生生给韩青松拽了出去。
临走时,前者还不忘朝后方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挥手:
“好姐姐们不必相送……”
韩青松黑着脸,只觉斯文扫地,云槐书院的风骨都给对方丢光了。
出了“潇湘馆”,他闷不吭声往前走。
后者讪讪跟着,不断搭话,试图活络气氛但均告失败。
不多时,两人前方出现一座宅邸,白墙黑瓦,院内种植一株株松柏,颇为雅致。
宅邸门口匾额上书“云槐书社”四字。
此地,乃是书院在神都的落脚点,这会二人方甫抵达,守在门口的一名穿儒衫,腰间佩剑的书生便眼睛一亮:
“秦师兄,韩师兄,张夫子说你们若回来,便去寻他。”
“夫子从宫里回来了?”胸口衣衫微敞,倜傥风流,名为“秦乐游”的高个子书生惊讶。
“恩,而且说是带回来了今日御兽宗与钦天监演武的结果。”
这下,容貌清秀,唇红齿白的韩青松也扬起眉毛,一阵丧气:
“夫子已经知道了啊。”
他还以为自己带回了独家一手信息。
二人走入庭院,与沿途一名名同样穿着打扮的师兄弟见礼——云槐书院男女比例极为悬殊,放眼望去,基本全是男子。
不多时,两人在内堂看到了身穿儒士长衫,蓄着山羊须,眼角鱼尾纹细密,气质儒雅随和的老人。
“见过夫子。”异口同声。
张夫子面带微笑,看着结伴进门的得意门生。
秦乐游、韩青松……正是这一代槐院青年弟子中翘楚。
前者风流倜傥,女人缘极好,每逢一地,必先探访青楼。
后者面皮薄些,却是最正统的书生意气,心怀天下,傲如青松。
“老夫业已收罗今岁五大门派天才情报,正要给你们观瞧。”
张夫子拿起茶几上的一叠纸张,递给两人。
在他们翻看同时,说道:
“大体与以往所知并无差别,唯独有两者要注意,其一,乃是钦天监洛淮竹比预想中更强,今日演武,未出全力便胜了赵元吉,可见一斑。
“其二,乃是前不久,墨林演武时,曾现身的一名自称‘禾’的少年。疑似与道门相关,具体身份未知,虽未展露修为,但能在墨林三种技艺上胜之,绝非凡人。”
洛淮竹……禾公子……
秦乐游与韩青松心头一凛,暗暗记下这两个名字。
张夫子感慨道:
“今岁的神都大赏,恐为百年来最难的一次。”
秦乐游笑了笑,不甚在意:
“我槐院何尝惧之?”
韩青松也点头,下巴扬起,颇为骄傲,淡淡道:
“不足为虑。”
张夫子满意颔首,说道:
“陛下已下旨,这两日城中将举办文会,届时先行与神都读书人切磋一番,而后便是鹿鸣宴。”
秦乐游精神一震,跃跃欲试,他是个擅长作诗词的,充满了表现欲。
呵……你写的那些“小黄诗”、“小黄词”又上不了台面,得意什么……韩青松并不擅长诗词,瞥见前者模样,心中恰了柠檬般腹诽。
想了想说道:
“可惜,自从国师封笔,这百年来大周鲜有好诗词文章问世,倒是留下的那些断章残句,令人扼腕叹息。”
张夫子闻言,也唏嘘不已。
世人皆知,若论诗词文章,大周国师自称“古今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其每出一篇,皆乃名传千古的佳作。昔年国师与初代神皇打天下那几十年,也是国师的著作高峰期。
不少名篇都为那时所做,定国后,国师游历九州时,也用不同的身份留下一些。
后来闭关封笔,便再没有文章传世。
值得一提的是,因昔年战乱,国师的不少诗词或遗失,或在口口相传中丢了字句。
以至残留下大量没头没尾、缺字少词的作品。
偏生国师也懒得补全,渐渐的,反而衍生出一股风气,文人间会绞尽脑汁,原创词句补全国师的“断章”。
以此为乐。到后来几乎成为每一次文会的保留节目,也衍生出好多个续写的版本。
只可惜,绝大多数的补全,都乃“狗尾续貂”,不及国师留下的词句万分。
张夫子叹了口气,说道:
“若有生之年,能得国师诗词补全,我等读书人无憾矣。”
说着,儒雅老者黯然神伤,挥手结束交谈。
这时,门外一名弟子恭敬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封帖子:
“夫子,方才白塔寺有僧人来送上此帖,称雪庭大师得知夫子来此,特邀叙旧。”
……
……
最后,沐夭夭一副霜打茄子般,给徐修容拎回了四季阁罚抄写课业。
而关于演武的消息,也随着一夜的讨论,渐渐平息。
翌日清晨。
当季平安洗漱用餐完毕,抵达两仪堂时,发现洛淮竹正杵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他过来,少女眼睛一亮,然后有些怯怯地垂下头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季平安笑眯眯问道。
洛淮竹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干净的脸孔上有些愧疚:
“我好像没保守住秘密。”
她将昨天审问的事说了下,着重提及自己并未出卖他,但徐修容太狡诈,一眼看破了。
就这……季平安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笑道:
“伱就没想到,我之所以没有特意叮嘱你,就是因为并不在意是否被知道?”
这样吗?
洛淮竹愣了下,歪头思考了三息,觉得很有道理,顿时开心起来。
真好哄,按照我第上上上辈子的一句落伍的陈年老梗:这么蠢的妹子能骗上床三次。
季平安笑了笑,领着她进入堂内,发现其余人仍在讨论着昨天的事。
话题并不是演武,而是“总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群天榜天才充分发挥才智,想出了许多个稀奇古怪的版本,虽然一个都没猜对。
沐夭夭上半身趴在桌面上,双臂交叠横放,将雪白精致的下巴垫起来,大眼睛乌溜溜转悠,憋得浑身难受。
她真的很想大声宣布:
你们别猜了,直接问季平安就好了。
可惜,徐修容不让她说,就很气。
“季师弟,你听说了吧,齐御主与苟师伯见面的事。”
穿水蓝色袍服,优等生模样的林沁眨眨眼,抛出话题。
视线在他与洛淮竹之间停顿了下,有些幽怨。
“听说了,可惜当时没瞧见。”季平安深表遗憾,面不改色地说谎。
沐夭夭瞪大眼睛,心说你又在骗人,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看了。
“万年老二”王宪平静说道:
“我们也没看见,不过你昨天也没来看演武,才叫真的可惜。”
简庄“恩”了一声,有些敬佩地看向洛淮竹,对季平安道:
“昨日演武当真精彩,洛师姐没有用熟悉的兵器,只用一把剑,便胜了赵元吉,我昨夜反复琢磨品味那套应对战术,敬佩不已。”
赵星火咂咂嘴,突然说:
“就是不太像洛师姐的风格,是监侯们单独教导的战术吗?”
石昊也看了过来,做倾听状。
洛淮竹迎着一群人渴求的目光,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监侯们教导的?那是苟师伯?还是哪位司历?”星官们诧异,好奇心被勾起。
洛淮竹想着季平安的话,正要诚实开口。
突然间,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裴司历走了进来,腋下还夹着书卷。
众星官们当即散开,各自归位,准备等结束上午的课程再问。
结果却见裴司历并未如往常那般直接讲授,而是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目光看向季平安。
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我不再给你们授课,改为新的教习负责对你们进行大赏前,最后的教学。”
新教习?
星官们愣了下,对这个安排颇为意外。
脑海中开始回想,究竟是哪一位老牌司历可能来接替。
沐夭夭抬起头,抻长脖子往外看,却并没有看到有人过来。
“司历,新教习是哪一位?今日没有过来吗?教导我们哪方面?”简庄好奇地询问。
裴司历沉默了下,说道:
“新教习会对你们的战法进行指导与改良,对了,可以告诉你们,洛淮竹昨日使用的战术,便是新教习为其量身打造。所以,其在这方面的学识与眼光,毋庸置疑。”
是指点洛师姐的那位前辈?
闻言,星官们精神一震,愈发期待。
他们亲眼目睹过演武全场,见过了那位神秘教习的水平,如何能不好奇?
“人在哪里?”
“是等会过来吗?”
七嘴八舌的询问声里,裴司历摇了摇头,让出位置。
旋即,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身,在一道道茫然的目光中走到了众人面前。
裴司历说道:“两仪堂新教习,由季司辰担任。”
季平安笑容和煦,神态宁和,说道:
“该说的,裴司历已说明了。我便只简单说一句,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拿来我看。”
两仪堂安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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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邀请(二合一)
季平安这句话抛出来,不出预料地看到底下一群本来好奇心爆棚的星官宛如石化。
实在是这个转折太过突兀,且惊人。
天榜天才们没有一丁点防备!
“裴司历,您是说……”简庄喉咙滚动了下,目光投向侧身让开位置的黑衣司历,确认般询问。
裴司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们没听错,两仪堂的新教习,由季平安担任。”
咚!
原本平静的湖泊宛如被丢下大石,在场的十几名星官心中掀起风浪。
没听错……是真的……简庄怔怔失神,旋即苦笑,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恩,就如当初月考放榜时,一般无二的感受。
“教授洛淮竹的也是……”
王宪声音略显尖锐,显示出看似平静的脸庞下内心的波动。
裴司历默默点头,颇觉有趣地欣赏着这群往日里傲气的天才备受打击的模样。
是他……林沁目光复杂地看向站在前方的新教习,不知在想什么。
他怎么做到的,真不是搞错了?
老实孩子石昊微微张嘴,想说什么。
但等扭头看到洛淮竹一脸平静的模样,便将质询的话吞了回去。
无论是洛淮竹,还是裴司历,都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你……”
沐夭夭瞪大眼睛,一脸懵逼的表情,没想到自家师兄还有事瞒着自己。
同时一股兴奋感涌出,如同嗅到新鲜八卦的狗子。
“诚彼娘之……诚彼娘之……”赵星火搜肠刮肚,找不出别的句子。
而更多星官,则除开愕然与难以置信外,还多了一丝恍然:
突然明白为何那天演武时,季平安没有到场了。因为人家根本不需要看。
这算什么?胜券在握?
可伱天文学识高些,我们便认了,怎么连指导别人战术也这般在行。
这段日子,季平安虽然也没闲着,但无论是墨林演武,还是御兽宗的冲突,他都处于一种半“隐身”的状态。
只有少数人知晓,他曾参与其中。
所以在王宪这帮天才的视角里,对季平安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查案,反杀了妖族刺客的时候。
简单来说,认同了他的头脑。
但身为各院拔尖的天才,心中自有傲气,虽输了一手,但并不觉得自己比季平安差什么。
尤其是在修行领域,有种绝对的骄傲。
可现在,坐在同一个学舍里的同窗,突然成了自己等人的“教习”,更曝出暗中早已教授过班里最厉害的洛淮竹。
心情受到的冲击之大、之复杂,难以为外人道。
而在短暂的震惊后,不少星官心中难免生出疑惑与不太服气的情绪。
毕竟洛淮竹本身过于天才了,也许……季平安只是提出个想法,大部分功劳还在洛淮竹自己?
虽然理智上明白,若只是这样,监侯们大抵不会直接宣布任命,但正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
都是少年人,彼此争锋的年纪,听到季平安说“有什么不懂的,拿来我看”……
顿时,一名星官站起身,说道:
“我有问题。”
俨然是要试试新教习的成色了。
季平安将一群年轻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只觉有趣。
这大抵就是重生的快乐所在。
人年纪增长时,往往会忆往昔,缅怀青春岁月,幻想若是可以重活一次,自己在少年读书时要如何如何……好像有点幼稚,但再厉害的大人物也会做梦啊。
谁说地位高的人物就一定要看淡一切,就不能惦念着回到小时候在同龄人中出风头?
可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神藏境强者也逃不过身死道消。
但季平安例外。
所以他笑眯眯地说道:“说出你的愿……问题。”
那名星官当即开口,将自己修行上的一些困扰和症结抛出。
季平安听完几乎没有思考,就三言两语点出了关键,并予以确实有效的解法。
只听得那名星官怔了下,咀嚼着季平安给出的答案,眼睛渐渐发亮,竟隐约有种醍醐灌顶的意思。
“先坐下好好思考,下一个是谁?”
“我,我来!”
“你的问题并不是在于你所说的这些,你搞错重点了……坐下,下一个。”
“我……我也有问题。”
“恩……你这个比较典型了,相信在座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困扰,我这里有个小技巧可以参考下……”
“我……教习,我也有问题!”
两仪堂内,起初有的星官还心中不服,但随着季平安给出几个解答后,气氛渐渐发生转变。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天才,所以一点就通,很轻易便分辨出季平安的解答一针见血,且极具实用性。
顿时,哪里还顾忌什么面子,激动地接二连三求教。
“那个……我也有个困扰。”忽然,王宪缓缓抬手,有些别扭地说道。
刷——顿时,其余人眼神内涵地看着他。
王宪冷哼一声,心说洛淮竹都能虚心求教,我干嘛死要面子?
门口位置,裴司历眼看着季平安被一群星官围在一起,侃侃而谈,不由有些失神与苦涩。
其中许多问题,其实他也有不错的想法。
但季平安的回答就比他想的更明晰,简单,直指核心。
还有一些,是他也要沉思琢磨的。作为知晓少年国师传人身份的少数几人之一,他不禁叹服,有些感慨。
名师出高徒,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
……
……
中午时候。
黄贺结束了课业,从四季阁返回时得到消息:
季平安中午留在两仪堂,不用他去送饭。
“公子留在那边干嘛。”黄贺不解,他当然想不到是季平安忙于指导,只以为是裴司历安排了事情。
大赏临近,那边的事多一些很正常。
抛下此事,他将书册往腋下一卷,一边思考着新习得的术法问题,一边走向饭堂。
结果刚抵达,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谨言兄。”
黄贺从思绪中抽离回来,抬起头,看到人群中一名穿淡青色学士袍的青年快步走来。
他怔了下,才露出真诚笑容:“文靖,你今日怎么有空。”
说完这句,他才觉得有些熟悉。
是了,上次二人见面同样是这一幕,就连互相招呼的顺序都一般无二。
只是那时候,自己还担任漏刻博士,刚接待季平安揣着写满国师生平的书稿离开。
如今,只隔了不到三月,对方仍旧还是那个翰林院庶吉士,而自己的人生却已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二人的地位,也颠倒了过来。
想到这,他下意识挺起胸膛,淡然自信。
于文靖小跑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在他身上的星官袍服与腋下的修行书卷上停顿了下,有些羡慕,堆笑道:
“哪有空闲,这还不是跑腿过来送一些书稿。”
黄贺好奇道:“还是元庆大典?”
“恩,这次是琉璃菩萨的传记,之前从李监侯这边求了些文献,修好了便送过来审阅。”于文靖解释道。
这样啊……黄贺一边听着,一边随口寒暄,拉着对方进了饭堂雅座。
点了一壶酒,一碟雪花羊肉,三两样菜蔬。
于文靖吐槽完辛苦,上下打量他感慨道:
“两月不见,如隔三秋。我在翰林院也听闻你的际遇,时来运转,可喜可贺。”
黄贺笑容真诚:
“若不是昔日你拽着我将书稿送去,我今日或许还仍在博士位置厮混。”
这话不假,倘若那一日双方没有见面,那份书稿也许就要被丢掉。
黄贺与季平安不会有太多交集,那也未必会有后续。
人生际遇,事后回头看来,充斥着巧合。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遇到了公子提携。
于文靖摇头苦笑:
“与我何干,若你我昔日易位而处,我不会有勇气辞去博士一职,去给人做童子。”
举起酒杯痛饮一口,他笑着换了话题:
“所以,这次我也报名了文会,想要学你一般,放手一搏。”
“文会?”
“恩,你们也该知晓了吧,云槐书院的演武,便是要与神都读书人比较诗词文章。具体日子与地点已定下,乃是在文轩楼举办。
“届时,翰林院便是主力,我上午出来时,还看到连国手与曾公一并赶来,应是与掌院承旨学士商议此事。”
于文靖说道。
连国手自是连丛云,大棋手的身份外,也是神都大儒之一。
“曾公”乃雅称,其人也不陌生,乃是当初青杏园内,评委席为首的那一名白须老者,后来捧着季平安的画卷,亲自出门宣布获胜。
亦乃神都名儒。
至于翰林院,身为一等一的清贵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所在。
其中随便拉出一个,学问都不凡。
故而,神都此番应战者,以翰林院为首。
于文靖只是个庶吉士,按理说轮不到他,但诗词文章这种事和年龄关系也并不密切。
年轻才子大把,年老的则人生感悟更深,各有优劣。
故而,此番他鼓足勇气报名,也会参与文会,若能出一次风头,那对日后仕途好处甚大。
于文靖道:
“兄台若感兴趣,到时可来文轩楼瞧瞧热闹,我可以想法子给你搞个位置……”
习惯性地说完这句话,他才摇头自嘲道:
“险些忘了,以黄兄如今身份,若想去自是有法子的。”
黄贺心想:
以公子喜好清静的性格,未必会愿意去凑热闹,不过届时城中热闹繁华,走一走散心倒也是一桩好事。
……
……
接下来几天,神都内风云再起,关于文会的消息沸沸扬扬。
恰逢入夏,杨柳青青,也是适合读书人聚会的时节,以翰林院对决云槐书院为首,神都儒林震动。
不少有名望者,也跟着凑热闹,呼朋唤友,在同一日举办文会。
几天功夫,只传扬开的,那一日城内确定要举办的文会就有一十三场。
这还是有名的,至于那些规模较小的并未计算在内。
读书人摩拳擦掌,欲要大显神通,城中商贾也抓住商机,共襄盛举,俨然有造出一个节日的感觉。
这一日,当季平安结束在两仪堂的教学,走入饭堂时,耳中听到的都是关于此事的议论。
各院星官、以及尚未修行的监生们议论纷纷,三三两两,准备结伴去看热闹。
“教习。”林沁走在季平安身旁,忽然说道:“你那天有空吗?”
季平安看看她,笑着摇头,女司辰大为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死缠烂打不是她的风格。
……
饭后。
季平安返回青莲小筑,就看到一袭荷叶色罗裙的少女老神在在,躺在他的藤椅上,脸上模仿他盖着一本书。
两只小短腿抻着,靴子一晃一晃的。
季平安无奈道:“你又在做什么?”
沐夭夭一个激灵,扯下脸上的书,腮帮子还鼓鼓的,吃着什么。
“大丝兄呐……”
含糊不清叫了一声,她一抻脖子,将嘴里的果子咽下去,拍着胸脯道:
“等你啊。”
“等我?”季平安走过去,将她从自己的椅子里揪出来,丢在一旁:
“等我干嘛?”
沐夭夭扬起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头顶的齐刘海小刷子一般盖在洁白的额头上,说道:
“明日文会,大家准备去逛逛,师尊也会一起去,所以来叫你。”
“没兴趣,我嫌吵。”季平安躺在藤椅上,吐了口气:
“到时候整个比试场所人满为患,恐怕神都王公贵族,有些关系的文人都会凑过去,硬挤过去干嘛?又不是比较修行。”
沐夭夭说道:
“不是去文轩楼。听说那边座位早订光了,咱们想去也麻烦,还得找礼部的人拉关系,师尊说,大家去逛街,权当过节放松了。神都大赏将至,崩的太紧也不好。”
只是逛街么……季平安面露迟疑,结果给沐夭夭凑过来拉着胳膊一阵晃悠,烦的不行。
只好松口:
“那……行吧,到时候叫我。”
“好咧。”沐夭夭完成任务,屁颠屁颠跑了。
她对这种吃喝玩乐,纯看热闹的事颇为热衷。
季平安摇头失笑,这时候胸口忽然滚烫,熟悉的震动感传来,他取出折起的符纸,展开。
文字缓缓浮现:
【俞:明日文会,云槐书院与翰林院在文选楼打擂,你抢到座位了吗?】
季平安沉默了下,以指代笔,以灵素代替墨汁,在符箓上书写:
【没有】
几个呼吸后,符箓震动:
【俞:哈哈哈,我有啊!】
季平安:“……”
【俞:想不想看?本圣女可以给你找个位置,只要你帮我解答下一些修行问题……】
【季:没兴趣】
【俞:……】
他折起符纸,悠然躺下,拿起书册盖在脸上,这时候夕阳落下,夜幕升起,天空中繁星点亮,明月高悬。
季平安头顶升起一道无人可见的,贯通天穹的星光桥梁。
宛若直插云霄的巨剑,开始吞吐星光。
一如既往进入修行节奏。
……
同一个夜晚。
驿馆内。
悠扬的琴声从房间里飘出,墨林的画师、乐师们围坐在庭院,端坐长桌旁吃饭,彼此闲聊着。
“高师这两日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钟桐君放下碗筷,表示吃完。扭头望向屋舍房间,忍不住说:
“连琴声都欢快了。”
屈楚臣细心地擦拭着一杆笔,闻言犹豫了下,低声说:
“似乎从那天打御兽宗回来,笑容就多了,晚上甚至多吃了两碗饭。”
他们不会知道,高明镜心态变化原因,只是因为看到了御兽宗吃瘪。
由此可见,虽然表面上讲究风度不在意,但那天被赵氏兄妹怼的确实很难受。
这时候,琴声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房门打开,衣袖飘飘的高明镜走出,迎着一群弟子目光,笑着说:
“明日若有想去凑热闹看文会的,允一日假。”
画师、乐师们欢呼雀跃,都是年轻人,哪个不喜欢凑热闹?
屈楚臣与钟桐君对视一眼:
果然,高师心情好多了,甚至会主动给大家放假。
……
城南宅院,御兽宗驻地。
入夜后,弟子们结束修炼,将宠兽收入令牌各自吃饭休憩。
五官明艳,胸脯高耸的栾玉长老穿过走廊,叩开某间屋门。
进入后,只见奢华贵气的房屋内灯火明亮,洁白珠帘后,一袭霞衣,端庄威严的齐红棉脱下鞋子,靠坐在榻上读书。
旁边兽形香炉散发出袅袅青烟。
自那一日演武回来后,齐红棉便情绪低落,对究竟发生何事闭口不言,好在经过这些天调整,已恢复如常。
只是相比于抵达神都时的锐气与冲劲,如今的她显得慵懒了许多。
“什么事?”齐红棉淡淡问道,头也没抬。
栾玉垂头回禀:“明日槐院文会,弟子们有些想观瞧……”
齐红棉嗤笑一声:
“槐院书生愚不可及,即是演武,便该拿出全力来,不比剑道,偏生与朝廷比诗词文章,他们还真当自己是读书人了?”
栾玉闷不吭声。
旋即,才听齐红棉吐了口气,道:
“想去就让他们去吧,但只准去半天,鹿鸣宴将近,不可耽误了修行。”
栾玉松了口气,说道:“谨遵御主令。”
说完,她顿了下突然想起什么事般,说道:“还有一件事。”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补全百年的断章(盟主加更)
“什么事?”齐红棉抬起眉毛。
栾玉回答道:“槐院抵达神都当日,白塔寺曾送去拜帖。”
白塔寺……齐红棉稍微提起了一丝兴致,无可挑剔的鹅蛋脸上,嘴角扬起,露出雪白牙齿,意味难明地笑了笑:
“知道了。”
等栾玉走了,齐红棉才重新将视线落在手中的一本薄薄书册上。
封皮赫然上书《琉璃传》三字。
“呵……佛门。”
……
……
翌日正午。
季平安用过午饭后,与黄贺一起换上了普通的青衫,前往约定地点集合。
文会下午正式开启,上午开始预热,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季平安抵达时,看到两辆马车停靠,木院弟子不多,倒是坐得下。
“这里这里!”
前头一辆车内,沐夭夭的脑袋从车帘钻出来,白嫩的小手朝他招呼。
照旧由黄贺驾车,他钻进宽大车厢,眼睛一亮。
只见一尊玉美人坐在车厢主位,挺翘的琼鼻,刷子般的睫毛,不是徐修容还是谁?
只是与以往不同,女监侯没有穿官袍,而是寻常女子长裙,头发用一根簪子固定。
而其身旁,赫然坐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女。
“洛淮竹?”季平安意外了下,“你怎么也在?”
一方面,此次乃木院弟子聚会。
其二,以这个“道痴”的性格,实在想不出她会对“文会”感兴趣。
徐修容看了他一眼,说道:
“本侯命夭夭将她强拉过来的,修行当张弛有度,神都大赏在即,理应放松。”
洛淮竹没吭声,眼神聚焦在空气里,一看就是在神游天外,思考修行。
不……我觉得她身子在这里,魂儿已经飞了……季平安摇头轻叹。
随着他坐下,马车缓缓驶出钦天监,沿着宽敞的大街朝着长安街方向前行。
……
文轩楼在长安街与朱雀街交汇附近,也是神都最繁华的区域之一。
今日以其为核心,四周的馆阁皆被大大小小的文会包下。
马车甫一驶入,便仿佛陷入泥沼般,难以前行。
只好在僻静处停下,徐修容下令,所有人原地解散,各自游玩,约定了时辰返回。
一名名弟子结伴离去,最后只剩下一大二小三个女子,与懒散的季平安没动弹。
黄贺本来想留下,跟着公子,但瞅见这一幕,想了想闷声也走了。
只余下四个人在人群中步行。
除开季平安不提,其余三个都颜值过人,顿时吸引来诸多惊艳视线,等看到季平安,又转为了羡慕嫉妒恨。
季平安没在意那些目光,缓步行走,只见一派热闹景象,长街上人头攒动,喧声连绵。
两侧古建筑酒旗飘飞,距离文会还远,街道两侧有长长的小吃摊贩,售卖吃食。
另外一侧,沿街的店铺挂着灯笼,也都摆着各式小玩意。
叫卖声、笑闹声、吆喝声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好多人……”
沐夭夭两只眼睛不够用一般,左冲右突,就连走神的洛淮竹都被吸引,露出好奇的神色。
终归还是“人”,而不是抽象为符号的“道痴”。
“咦,你们看那些摊贩都挂着诗词呢。”
这时候沐夭夭突然指着路边售卖各式玩意的店铺、摊贩道。
与往日里常见的小摊不同,今日的许多摊子都立起木杆,扯起红绳,其上悬挂一幅幅诗词,有点类似元夕猜灯谜,但又不一样。
每一张纸上,都写着诗句或词,但都并不完整,或缺了上句,或丢了下一句,乃至于一行文字中间,空出两个字的位置的。
不一而足。
周围则聚集一群读书人,摇头晃脑吟诵什么,在这一条街上成了景观般。
徐修容抿了下嘴唇,解释道:
“这是国师昔年的诗词残篇,历来文会,这些商家都会来凑热闹,为了吸引读书人驻足,便会搜罗来残篇句子,挂在外头,一般会有个彩头。
“比如若是哪个人填补上,只要填补的句子可以,不生搬硬凑,便会送些小玩意,算是吸引人的法子。”
她当即将国师昔年征战四方,传下诸多残缺诗词的故事讲了一番,并点名此乃文人间的游戏。
沐夭夭“奥”了一声,恍然大悟,想了想,又说:
“那这几百年来,岂不是给后人续补了许多?搜罗一些来填上,就能拿彩头么?”
徐修容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佯嗔道:
“要你多动动脑,不要整日想着吃,人家店家敢这般,自然是对广为流传的补全句子烂熟于心,伱若去抄,给人当众指出岂不是丢脸?读书人最在乎颜面。”
沐夭夭大为失望,眼巴巴地瞅着摊子上拿来做彩头的面具。
洛淮竹也歪着头,盯着一只布老虎停下步子。
看的徐修容好气又好笑:
“走吧,人家那是彩头,不卖的。”
洛淮竹失望地垂下目光,然后就听身边传来声音:
“想要?”
道痴侧过头,看向神色淡然平静的季平安,想了想,点头:
“想要。”
季平安笑了,迈步走过去,随手扯下一张写着诗词残句的纸张,拿起商家摆在桌上的墨笔,作势欲题。
旁边读书人见状,好奇地看过来。
摊主也惊讶道:
“小公子倒是自信,出手便选了个难的,这清平调残句,只有下面两句,却少了个上半截,最为难补……”
他故意说大声,以引起街上人流关注。
同时念出下半截残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正要解释点评一番,却见季平安已经落笔一书而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放下笔,他指了指那只三色布老虎,温和道:
“劳烦拿那只老虎过来。”
附近围观的人群愈发惊讶,没想到这小公子这般自信,好似确信补的诗句符合条件般。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摊主也是个识文断字的,这会喃喃低语,面露诧异。
以他的水平,并不足以分辨出高低来,但本能地觉得很合适,就仿佛原句就该这般。
“我也要,我也要!”
沐夭夭一个蛮牛冲撞,挤开人群,可怜兮兮拽着季平安的袖子。
季平安笑笑,想了想,随手又扯下两篇,分别是一首断章诗,以及一首残词。
仍旧不用思考般,随手接续: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手腕微转,提笔再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字成,投笔。
季平安又指向充当彩头的猴子面具,以及一条手串,温和道:
“劳烦,这三样包起来。”
“啊……”
摊主这会方甫回神,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不成是国子监里的文曲星来砸场子……
不敢耽搁,仿佛生怕面前公子继续写,忙不迭地取了三样物件塞给他。
季平安莞尔,将猴子面具塞给沐夭夭,将布老虎塞给洛淮竹,最后将那条手串递给徐修容。
在女监侯诧异的目光中低声说:
“瞧见你盯了它几息,就顺手拿回来了。”
徐修容愣了下,眼神复杂道:“你没说过,还会写诗。”
季平安眼看着这边动静引发了周遭人群注意,忙领着三人往远处走,一脸无辜:
“我不会啊,这都是国师当年给我说的。”
见女星官仍盯着自己,他打了个哈哈,道:
“走吧,前头还有好多小玩意,有想要的和我说,咱们都不用花钱,这叫进货。”
沐夭夭听着兴奋激动起来,洛淮竹抱着只布老虎,歪着头,嘴角缓缓上扬,很开心。
徐修容咬着嘴唇看了他一眼,继而也笑了起来。
四人快步挤开人群,过程中还不小心与一名穿着儒衫,唇红齿白的书生打了个照面。
险些撞在一起。
“抱歉!”
韩青松拱手致歉,等四人离开,才沉沉吐了口气,一张清秀的脸孔上带着些郁闷。
今日文轩楼文会,按理说,他身为云槐书院弟子本该在那边参与文斗。
可奈何……韩青松剑法一流,文章也算不错,但偏生在诗词一道颇为平庸。
无法参战为槐院扬名,偏生那可恶的秦乐游却颇擅此道。
韩青松在文轩阁坐了一会,眼瞅着书院与翰林院那帮人文人互相挥洒文采,他却丝毫插不进嘴,心中沮丧。
苦闷之下,干脆找了个由头出来透透气。
反正文会要持续几个时辰,他等会再回去便是。
“咦?”
这时候,韩青松突然注意到前方人群骚乱,许多读书人竟堵在一家摊贩前。
惊呼声,赞叹声,询问议论声混在一起,极为醒目。
出了什么事?
韩青松好奇心被勾起,扶着腰间剑柄,挤开人群凑了过去,拍了下一名读书人的肩膀:
“这位兄台,劳烦问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名读书人神色激动:
“方才有位年轻公子,一口气续写补全了三首国师大人的名篇,极为惊艳,乃我生平仅见。”
韩青松一脸狐疑,“呵”了一声,心想神都读书人见识也不怎么样。
百年来,国师名篇续写不知凡几,亦不乏优秀者。
甚至有人称,后人已穷尽断诗残词,意思是:
再不可能有人续写的更好了。
这街头小摊,能出什么好句子?大抵是这帮读书人没见过世面。
韩青松摇摇头,一脸傲气地转身便要离开。
这个时候,大抵是挤去围观的人太多,摊主实在扛不住,干脆大声呼喊,压下人群声浪,继而将季平安补全的句子大声念诵出来。
下一刻,韩青松本来迈出的步子顿住,整个人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
呼吸急促,儒生袍袖下肌肤过电般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一张脸因激动而泛红。
“这诗……”
他骇然扭头,死死盯着人群里头,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这诗句,何人所补?(二合一)
“方才那个人,好像是槐院书生。”
街道另一头,四个人挤出人群,徐修容扭头有些不确定地说。
然后仔细回想了下,大美人笃定地道:
“就是槐院的,为了方便拔剑,他们的儒生袍子式样与常见的不同。”
季平安“哦”了一声,捧哏道:“那这个时候不该在文会现场吗。”
“谁知道,也许是有事。”
思考不明白,索性也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季平安笑着说:
“你若想去看,以监侯的身份总能进的去。”
徐修容摇头,她虽读过不少诗书,但只是陶冶情操与打发时间用,身为修行者,对文人才子那一套自不会贪慕什么。
何况……若说诗词,身旁的季平安岂不比那些人强?
虽然这家伙是捡了国师的残篇,但单是那随意写下的几句,就足以惊艳。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在真正懂诗词的人眼中,那几句何止是“惊艳”而已,是足以吊打文会的存在。
“大师兄,我要那只扇子!淮竹师姐你也看上了那只镜子对不对?”
旁边小美人叽叽喳喳起来。
对于这种不用花钱,写几个字就能白嫖的事充满了热情。
季平安无奈,说道:“好好好,我来写……”
心中想着,这些补全的句子若卖给那些有钱的文人,由其拿出在文坛显圣,只三两句就足以包揽下整条街道的物件。
结果却拿来这般浪费,若是神都那群大儒得知,大概要骂暴殄天物。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出来游玩当然是开心最重要。
……
“这诗……这词……”
另外一头,韩青松脸庞因激动而涨红,眼神放空,耳畔回荡着摊主的诵念。
这个人仿佛酷暑时节,吞了一杯冷水,爽利的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虽不擅长作诗,但品鉴水平却不低,顿时意识到这几句补全的精妙。
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挤开人群,冲到摊贩近前仔细盯过去,确认无疑,这才急忙追问道:
“是谁写下的?那人在哪里?”
摊主吓了一跳,指了个方向:
“写完便往那边去了,是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公子,对了,他身边还跟着三位姑娘,那模样当真是出水芙蓉。也不知是哪一家的贵公子,大抵是与家眷出行……”
末了又叹息道:
“这词句补的也不错。”
何止是不错……伱们这帮庸人,根本不知这诗词的好处……韩青松想要大声辩驳。
认为这帮人的审美水平太差了。
但听完摊主的描述,他愣住了,好像方才自己迎头撞到的那几个人,便是这般。
想到这茬,韩青松拔腿就走,朝人群中追赶。
可长安街上人头攒动,哪里还能找得到?
“如此诗作,不该埋没在此。”
韩青松先是沮丧,继而兴冲冲迈步朝文轩楼返回,准备将此事汇报给夫子。
……
……
与此同时,文轩楼内。
文会的气氛也渐渐热烈,逐步推向高潮。
一楼大厅早已被重新规划,摆放成一大片“观众席”,由神都读书人占据。
专属两片坐席,分别由云槐书院与翰林院占据。
最前头是并排的长桌,摆放有笔墨纸砚,中间是铺陈名贵地毯的过道。
头顶还垂下一幅幅诗文条幅,文会的流程很简单:
由双方派出代表,在准备好的木箱中抽取主题、体裁。
继而,双方进行创作,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作品公开朗读,给在场诸多读书人欣赏品鉴。
并由裁判席上的“评委”进行点评,决出胜负。反复数轮,才可尘埃落定。
“截止!”
这时,站在场中的“令官”瞥了眼沙漏,用小锤子敲钟宣告。
双方才子停笔,后退数步,由专人誊抄出副本,一路踩着楼梯上了二楼雅间,递交给评委以及来围观文会的王公贵族,儒学名士。
很快,众人交头接耳,品评议论。
大厅中则有人起身,抑扬顿挫,朗诵一番,引得满堂彩。
“又来了,又来了。”二楼某个雅间中,俞渔站在栏杆边,朝下望去,强忍打哈欠的冲动,这会才抬起精神。
在她身后,一张摆放瓜果梨桃的圆桌旁,是鬓角霜白,身穿淡青色道袍的清矍老者。
道门长老,陈道陵。
这时候,老者捏着茶杯,闻言摇头失笑,对于自家圣女的德行一清二楚,哪里懂什么诗词文章,无非是来凑热闹。
关心的,只是胜负。
幸好是在二楼,否则以俞渔的风格,大抵要强装着“圣女”人设,苦捱数个时辰。
想着这些,陈道陵抬头,看向二楼对面雅间里的高明镜。
此番文会,只有道门与墨林到场,前者为凸显周朝第一大派风度,后者则更纯粹些:
墨林擅琴棋书画,与云槐书院气质相似,关系素来不错。
他又将视线挪移,投向右侧二楼最显眼的一处雅间,便是评委席了。
相比于其余两派演武的剑拔弩张,文会突出一个风雅,显得气氛融洽许多。
“咦,这一首有些意思……于文靖,若老夫没记错,乃是翰林院一庶吉士?”
被尊称为“曾公”,昔日在青杏园中亦担任裁判的白须老者捧起一份诗文,咀嚼再三,笑着看向后者。
当初与季平安有一面之缘,面容方正,古板的承旨学士今日一身官袍,端坐红木大椅中,闻言笑道:
“曾公好记性,确乃去岁新晋的后辈,科举文章还算不错,不想诗词也尚可。”
旁边。
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大国手连丛云也看了眼,微微颔首,说道:
“不过这一轮,槐院也颇为不错,如这一首,便颇有灵气。乃秦乐游所出,张夫子,若我没记错,此人似要代表槐院参与大赏?”
刷——
闻言,就连旁边代表皇帝,以“看客”身份坐在此处的鹿国公都看了过来。
张夫子身穿儒衫,蓄着山羊须,气质儒雅温和,闻言眼角鱼尾纹愈发细密,笑道:
“乐游、青松,皆乃这一代翘楚,不想连国手也有所耳闻。”
鹿国公插话道:
“神都大赏乃九州盛会,我等虽乃一介凡俗,无缘触及大道,却也是在意的。”
这话的隐藏意思是:
神皇陛下很在意,且对你们槐院很了解。
张夫子笑了笑,依旧淡然模样,说道:
“大赏还在其后,今日文会,只谈风雅。”
这话隐含意思是:别瞎打听。
“夫子言之有理。”承旨学士笑道,继而给出自己点评。
其余人也纷纷写下“打分”,交给小厮传下去。
连丛云望了下栏杆下方,说道:
“此番文斗,堪称旗鼓相当,只怕再过几轮,想要决出胜负难了。”
闻言,在场大儒们也都正色起来。
别看一个个语气随意的模样,但内里,岂能不在乎输赢?
可情况也确如连丛云所说,极为焦灼。
双方诗词文章争奇斗艳,各有千秋,反复拉扯几轮,竟是分不出胜负来。
说不得,最后还要裁判下场,进行偏帮。
只是读书人要脸,这种事若能避免终归还是想避开,谁也不想落得个“不公”的名声。
白须老者感慨道:“之所以旗鼓相当,究其根本,还是水平相似,没有一首足够惊才绝艳,压制满堂的诗作出来。”
承旨大学士苦笑:
“曾公说的是,可想写出那种诗作谈何容易?从打国师封笔后,大周文脉便枯竭矣。”
国师……提起这个名字,在场读书人皆心有戚戚。
实在是昔年国师肆意挥洒才情,传下名篇太多。
以一人之力,压制九州文坛数百年,即便追溯过往,先贤们也都显得黯淡无光。
或许是国师才情太过,以至于养刁了读书人胃口。
在其封笔后,后世读书人再怎么作诗,也显得平庸无奇。
这种事并不难理解。
若有人在某个领域,将技艺才情衍化至登峰造极,令后人只能仰望,生不出超越的心思来。
便会说,这一领域被其堵死了,后人想要超越,唯有走出新路。
可新路又谈何容易开辟?
能辟出新路者,当为宗师,古今宗师屈指可数。
张夫子虽为修士,但骨子里也是读书人,闻言同样心中一叹。
再去看双方比斗写下的诗词,也都显得平庸寡淡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文轩楼大门处,一个穿青衫,腰间佩剑,唇红齿白的俊俏书生走了进来。
四下打望了一圈,钻进了槐院那群人里。
“韩师兄,你回来了,快坐。新一轮比斗又要开始了,方才秦师兄做出一首……”
一名槐院书生招手,分享文斗进展。
韩青松却神色激动,没搭理他,只是说:
“给我拿来纸笔。”
前者一怔,心想莫非你也要参战?可没听说韩师兄擅长诗文啊。
“快点!”
韩青松催促,等后者拿来纸笔,他笔走龙蛇,飞快在纸上写下三首诗词。
旋即丢下笔,吹干墨渍,便绕开人群“蹬蹬蹬”朝着二楼走去。
这意外的一幕顿时吸引了厅中一些读书人的注意。
但很快的,大家还是将视线挪回了正在抽取新一轮主题的文斗双方。
……
韩青松踩着楼梯,登上二楼,目光一扫,锁定了张夫子。
迈步径直走了过去,守在雅间旁的国公府护卫看了眼对方身上衣着,也没阻拦。
“青松?你上来作甚?”儒雅随和的张夫子诧异道。
同时,其余大儒也扭头望来,韩青松顶着压力,拱了拱手:
“小可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旋即,他将写下的诗词递过去:
“夫子,您先看看这个。”
张夫子愈发疑惑,他是知道韩青松不擅诗词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微微皱眉,抬手一招,那几页纸张便落在手中,展开阅读。
“清平调……咦……”
他起先是一怔,目光落在最熟悉的两句诗上,意识到此乃国师残篇。
所以……是补全的?
想着,老人才缓缓将视线抬高,看到了上头两句,然后,整个人再次一愣。
眉头紧皱,嘴唇无声翕动,仿佛在默念着,眼睛猛然一亮,又细细品味了片刻,愈发惊奇。
不禁抬头看了眼得意门生:
“这诗句……”
韩青松提醒道:
“夫子,还有两篇。”
张夫子仿佛意识到什么,收回视线,有些期待地翻开下一页,低声诵读。
呼吸肉眼可见地急促,只觉口舌生津。
没有犹豫,他再次翻开最后一页,这干脆是一首词。
而这一次,这位槐院夫子干脆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只低声赞叹:
“浑然天成……浑然天成……”
旁边,其余人看到这一幕,好奇心大盛。
连丛云忍不住问道:
“张夫子?张夫子?你说什么?”
后者这才醒转,脸色因激动而泛红,环视众人,沉沉吐了口气,以调节情绪。
这才将三页纸递了过去,说道:
“各位都掌掌眼,这补全句子,可否堪称完美?”
补全?
大儒们一愣,不禁凑过来阅读,就连对诗词并不很喜爱的鹿国公,也都凑了过来。
然后……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与张夫子类似的变化,更有人已呢喃出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此句,此一句……”
旁边一人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这一句才最配,只这一句,整首诗拔高了起码两个层次!”
又一人双手颤抖着起身,激动道:
“这首词补的才最绝妙,此一首丑奴儿,百年来尝试补全者不知凡几,却皆不及这一句天凉好个秋浑然一体,依老夫之见,只怕国师原句也便是这个了。”
“非也,我瞧这一句才乃‘原配’!”
一时间,整个雅间轰地议论开来。
这异常的一幕顿时吸引了远处其余人的注意。
“咦,那帮人干嘛呢,怎么一个个都站起来了,新一轮诗作不是还在写吗?”俞渔白瓷般的小脸上,小眉毛扬起,惊讶问道。
她身后,端坐品茗的陈道陵也颇为疑惑,低声命童子去打探。
对面。
隔着大厅的另外一处雅间里,高明镜也注意到了“评委席”的异常,大画师惊疑不定:
“去问问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屈楚臣“恩”了一声,也不找其余人,干脆自己去了。
面带书卷气的钟桐君绣眉扬起,想着方才那名登楼的槐院书生,说道:
“难不成是槐院拿出了好诗词?”
可旋即,她又俯身看向下方大厅,分明新一轮刚开始。
一楼大厅内。
同样有人注意到了楼上的变化,充作观众的读书人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不时有人起身去打探。
渐渐的,整个嗡鸣议论声竟已清晰可闻。
正苦思冥想,攥着墨笔的于文靖察觉异样,抬起头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槐院席位,一身月白色儒袍,胸口略敞,容貌英俊的“浪子”秦乐游正挥笔书写文章,这时也抬起头,疑惑问道:
“怎么回事?”
旁边,一名槐院书生道:
“不知道,方才韩师兄急匆匆回来,要了纸笔写了什么,送上楼去了,然后就这样了,想来是有关的。”
韩青松?……秦乐游懵了,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状态与灵感,也消失不见。
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察觉出有事发生,以至于,本该备受瞩目的文斗双方,竟被人们冷落,不再关注。
楼上。
一群大儒没有关注底下的议论,在最初的惊诧与喜悦后,终于想起来什么,纷纷抬头,看向肌肤白皙,男生女相的韩青松:
“此文,是你所补?”
韩青松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迎着一群大儒与夫子复杂的目光,深深吐了口气,挺胸抬头,一副傲如松柏的读书人模样。
淡淡道:“不是!”
身为读书人,他不屑做那文贼。
当然,就算他想,可这三首已渐传开,目击者众多,也没办法据为己有。
不是……那你一脸骄傲是闹哪样……一群大儒无言以对。
“那是槐院哪位所补?”
韩青松皱了皱眉,淡淡道:“不是我槐院所出。”
不是他们……
以承旨学士为首的一群鸿儒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他们真怕是槐院的诗词,否则的话,有这几首在,他们想偏袒神都都难。
等等……若非槐院,岂非……
名为“曾公”的白须老者呼吸一紧,突然生出与那一日青杏园相似的感觉,颤声道:
“那是何人……”
韩青松当即,将自己如何在街上发觉人群聚集,又如何询问的经过转述了一番。
所以,是一名携着三名女眷的年轻公子,为了赢几个不值钱的彩头,随手填补?
听到这个答案,包括张夫子在内的一群大人物,面面相觑,生出一股匪夷所思之感。
而就在这时候,文轩楼大门处,突然又有一名读书人闯入,手中挥舞着几张纸,大声道:
“曾公,曾公在何处,学生有事禀告……”
白须老者皱眉,认出乃是自己的学生,招呼人放他进来。
不多时,那名读书人兴奋地跑进来,正欲开口。
就给后者打断:“可是外头有一年轻公子补全了国师诗词,浑然天成?”
那学生愣了下,说道:“曾公已知道了么?”
白须老者摇头,指了指桌上词句,道:
“这三首老夫已看过,你……”
学生摇头,说出的话却令几名大儒集体怔住:
“不是这三首,这个都过时了,如今是第四首、第五首……曾公,眼下外头可热闹了!”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他走过长街,惊起书声无数(盟主加更)
年轻学子声音激动,甚至有些手舞足蹈,显然是被外头的气氛所感染。
而听到这句话的大儒们则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愕然的神情。
“你……你再说一遍?具体发生何事?”曾公面皮抽动,再次问道。
后者回答:
“起初的确是这三首诗词,引发了些动静。今日本就是文会,外头读书人众多,我们国子监学子也来凑热闹,得知此事,便循着那摊主指的方位去寻那位公子。
“结果人没寻到,却得知其一路走过,不只补全了这一家,且每一首都堪称天衣无缝。
“如今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出来,挨个摊子打听,总之,外头已是热闹非凡。”
每一首……都天衣无缝?
“吨。”
不知是谁,竟发出了吞咽的声响。
白须老者一把接过学子手中纸张,略一端详,果然如其所言,比之那三首毫不逊色。
到底哪里来的怪物……这一刻,充作“评委”的大儒们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
连丛云忽然说:“难道是那位禾公子?”
承旨学士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且不说他是否擅长诗词,若当真是他,岂不早给人认出?”
“莫要说这些了……大学士、曾公、连国手……您诸位继续主持文会,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一名方脸儒士突然拱手,作势欲走。
另一名“评委”紧随其后:
“我也突然想起家中有事。”
在场文人没有蠢的,见状纷纷告辞,俨然是一副去寻那小公子的想法。
文会虽重要,但继续看下去也没甚意思,哪有去凑这场热闹更吸引人?
“这……”
承旨学士等人无言以对。
这时候突然注意到下方大厅骚动,走过去俯瞰,赫然发现“观众席”上,一名名读书人起身,朝文轩楼外走去。
俨然是得到消息的。
而随着外面有人传信过来,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离场。
没过多久,底下就空了一小片。
虽仍有不少人没动,可人虽在场,一颗心却已飞出去了。
而看到这一幕,翰林院与槐院的书生们也全然没了比试的状态,一个个议论询问,好不热闹。
还有人拿到了补全诗词,大声诵读,引起一片赞叹。
好好一场文会,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搅的气氛都没了。
人心浮动,如何还有比试的心思?
“张夫子……”
承旨大学士脸色尴尬,扭头看向槐院剑客,只见儒雅老者同样神情复杂,犹豫了下,苦笑道:
“看样子,若强行比试下去,只怕也难。不若便打平如何?”
打平……几名大儒交换了下眼神,又与鹿国公交谈片刻,说道:
“如此……倒也是个法子。”
文会本已比试了数轮,双方可谓势均力敌,若是继续下去哪一方获胜还真不好说。
在槐院的视角下:
此地毕竟乃朝廷主场,只要拉不开绝对的差距,对方最后只要略作偏袒,还是朝廷会赢,不如趁机提出打平。
在大儒们的视角下:
若继续下去,想要获胜大概率要以损名节为代价,进行偏袒,心中略有不愿。
而若打平,一方面避免输掉,以及被人骂晚节不保的风险。
第二,文会双方给那不知名公子压下,其实同样是神都胜了。
就如昔日禾公子胜了墨林一个道理。
皆大欢喜。
双方默契下,这个决意很快传导下去。
“槐院演武”打平,但文会还在继续,只是核心从双方比斗,成为了一群人点评鉴赏补全诗词。
张夫子感慨之余,看了眼时辰,与韩青松交代了两句,便也离开了文轩楼。
韩青松好奇道:“夫子有事么?”
张夫子笑了笑,只回答了四字:“故人相邀。”
旋即便不再多说,迈步离开,鹿国公见状,也忙不迭起身,准备入宫将此事汇报。
而文轩楼内的变化,并非孤例。
随着季平安行走过长安街,一路留下一首首补全诗词,这个消息也如漩涡,缓缓扩散。
……
……
某座酒楼内。
今日同样被包场,改为了文会,邀请一群神都才子聚集,蹭“槐院演武”的热度。
不过相比于文轩楼,规模就要小了许多,做出的诗作质量也不可相提并论。
优点在于请了歌姬、舞姬前来,为文会助兴。
这时候一曲歌舞结束,一名名读书人商业互吹,气氛融洽。
不免说起今日“演武”,一名中年文士担忧道:
“也不知文轩阁那边局势如何。”
桌旁友人说道:
“云槐书院虽自号读书人,但终究是修行者,比较做文章,当不如我神都才俊。”
“此言有理,何况那边裁判皆乃我神都鸿儒,自会照顾一二。”有人附和。
“我只期望,能出几首佳作。”一名老者摇头,端起酒杯饮了,哼道:
“这两年,新出的好诗作愈发少了。”
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核心含义:这届读书人不行。
有年轻学子不服气,却无力辩驳,只好说道:
“诗词无非那些个主题,国师都已写尽了,岂非留给后辈的余地愈发少了?”
老者乜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国师留下残篇众多,莫非不算‘余地’?这些年怎的也没能补全出几首好的?”
年轻学子们气的胸膛起伏,若非顾忌名声,恨不得撸起袖子上演全武行。
恰在这时,一名读书人跑进来,神色激动:
“出大事了!文轩楼内演武打平了!”
轰——
一群人诧异不已:
“方才不是还说,那边比斗胶着得很么,拉不开差距,可能要拖到很晚,怎么突然就打平了?”
前者气喘吁吁,跑过来端了一杯茶润喉咙,随口吐出茶沫。
见吸引了众人目光,才语出惊人道:
“并非正常打平,乃是给一名陌生公子隔空压的黯然失色,槐院与翰林院才子都没了比斗心思,只好这般。”
一人隔空压制两院读书人?
这句话着实吸睛,信息量庞大,斗嘴的老者与年轻学子们诧异望来,七嘴八舌询问。
报信者眉飞色舞,将季平安行走过长安街,一路填补诗词,引发国子监学子关注,又传入文轩楼内,整个经过讲述完毕。
更大声吟诵了几首补全的句子。
只听得在场读书人心驰神往,激动难耐。
年轻学子扬眉吐气,得意地瞪了老者一眼,起身朝外跑:
“我们也去瞧瞧。”
一时间,这一处文会也被迫中止,一群人涌上大街,就发现周遭一座座文会大门处,皆不断有人涌出。
场景蔚为壮观。
“怎么突然跑出这么老些人。”
人群里,御兽宗的弟子们正闲逛,给吓了一跳。赵元吉头皮发麻,下意识靠近栾玉。
粉雕玉琢的面瘫小姑娘鄙夷地看了眼兄长,嘴角一扯:
“呵呵。”
冷傲的女修士嘴角泛起笑意,一手牵着赵元央,一手拉住少年,抬眸望向人流激增的长街,有些无奈:
“谁知道这帮书生怎么发疯了。”
齐红棉只给弟子放半天假,本想来逛街散心,谁想卷进人群漩涡,如今想退出长街都费劲。
顿时有种满怀期待抵达景区,发现游客乌泱泱没有尽头的沮丧感。
街道另一处,星官们也咋舌不已,黄贺等人缩在墙根,听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终于大抵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旋即面面相觑:
“一个年轻公子领着一大两小三名女眷?”
这个描述,为何听着这般熟悉。
……
然而没人知道的是,就在人群蜂拥向长安街,试图凑热闹寻找季平安所在的时候。
掀起滔天巨浪的四个人早已离开此处,跑去了隔开两条街外的商街闲逛。
准确来说,是徐修容见洛淮竹不修边幅,便拉着她去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
季平安等在门口,看了里头三个女子兴奋地挑选,长长吐了口气,心想无论是哪一个世界,陪女子逛街都是件辛苦事。
恰好觉得有些饿了,便找了个由头暂时离开。
而后辨认了下方向,突然想起什么,迈步穿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七拐八绕,抵达了一间地处僻静的馄饨铺子外。
铺子不大,里头只能摆开三五张桌,是前店后宅的格局。
一块木制牌匾历经风吹雨打,老字号无疑。
此刻尚未及饭点,店里并无客人。
季平安走进时,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笑着迎上来:
“客人面生,初次来吧。”
初次么……这辈子算吧……季平安微笑点头。
汉子从肩膀上摘下抹布,将干净的桌面用力擦了擦,请他坐下,同时说道:
“那您可来对地方了,咱家这店从我祖父时便开在这,祖祖辈辈做一手清汤小馄饨,神都城里找不出第二份。”
季平安饶有兴趣听着,说道:
“我长辈以前常来,和我说过。”
“什么时候?”
“大抵二三十年前了。”
“呦,那可早了,还是我爹开店的时候。”
“是啊,转眼都这许多年了。”
闲聊了两句,汉子觉得这小公子有些怪,分明说是初次过来,但语气里又好像来过一般。
不过他也没多想,扭头去后厨忙活,后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好奇地往外看了眼。
俨然是个夫妻店。
季平安坐在熟悉的位置,眼底带笑。
他没说的是,从许多年前,他就时常来这家店。
只是从未显露过身份,只扮做寻常百姓模样。
汉子祖父开店时,他来这里吃过。
汉子父亲开店时,他也常来吃。
甚至还能记起几十年前,汉子只有桌子腿高的时候,他每次过来吃饭,都会略有些怕生地躲在后厨偷看他。
一晃,当年的孩童已经长大,娶妻生子,继承了祖父、父亲的手艺和店铺。
而自己还坐在这里。
就如曾经的朋友与敌人,无论恩怨深浅,多少往事,都敌不过时间流逝,一个个化作黄土,消散在时光的长河里。
只有自己依然在。
“客官,您的小馄饨。”中年汉子捧着一只瓷碗过来,又递上干净的碗筷木汤匙。
“谢谢。”季平安微笑道。
听的那汉子一愣,大抵是不太习惯,略显局促地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
“您客气了。”
季平安拿起木匙,喝了一口汤,感受着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味道,有些走神。
忽然,他缓缓抬起头,视线透过腾起的热乎乎的蒸汽,看到门外又来了两个人。
那是结伴而来的两名老者。
一个身穿儒衫,气质儒雅,蓄着山羊须,眼角的鱼尾纹既细且密。
另一个竟是个老僧,身披青色衲衣,踩着布鞋,年纪仿若古稀,神态慈悲,眉毛胡须纯白,没有半点杂色,如同初冬洒满庭院的雪。
若有神都里地位高的大人物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此二人分明是槐院张夫子,以及神都白塔寺住持“雪庭大师”。
乃是王公贵族座上宾,知名的高僧大德。
可惜中年汉子没有这般眼力,只惊讶于为何今天接二连三有陌生客人上门——这种店,主要做熟客生意,此类情况并不常见。
“两位老丈快请进,看着脸生,初次来吧。”
一样的台词。
然后擦了桌案,请二人坐在了一桌,不多时送上两碗招牌清汤馄饨,旋即返回后厨不再打扰。
张夫子与雪庭僧人进门后,只随意看了眼季平安,见并不认识,只以为是此处客人,也便没有在意。
这时候,两位多年不见的老友相对而坐,气氛宁静祥和。
张夫子感慨道:
“没想到你约在这里见面。”
神态慈悲,眉毛花白的老僧感慨道:
“老衲也许多年没来了,昔年国师大人在世时,据说便常化身凡人来此处,我这才知晓这处小店,后来偶尔来此,还存了偶遇国师的心思,可惜终究没有那个缘法。”
张夫子眼底亦浮现怀念:
“谁不是?昔年我也是这般。那时伱我皆还年少,想一窥国师真颜,只能用这种笨法子。一晃眼这许多年过去,我鲜少来神都,你也久居于此,怕是已忘了唐国。”
雪庭僧双手合十,缓缓道:
“佛在心中,身处大周亦或南唐,又有何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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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赠你一句佛偈(二合一)
并无差别么……张夫子闻言笑了笑,并不很认同。
但他并没有与老朋友争辩的意思。
年轻时锋芒毕露,对世界有自己的想法,彼此因理念不同而争论或许是件快意事。
但到了这个年纪,所思所想早已定型,谁又能说服谁?
何况,时隔多年老友重聚,何必说那些惹人不喜的话题。
张夫子与雪庭住持的确相识多年,若往前追溯,初次相逢还是二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昔年,前者尚未入槐院修行,在神都求学,满心想着入朝为官,青史留名。
后者么……来历要更复杂些,乃是出身南唐国。
五百年前大乾王朝末年,气运崩散,九州各地起义军如雨后春笋,养蛊般厮杀后,诞生了两支最大的势力。
其一,乃初代神皇与国师所率领的军队。
其二,便是起于南方的义军。
双方决战于渭水,前者胜,定鼎中原五州地界,后者败,退守南方占据相对偏远的两州之地。
彼时战乱多年,民不聊生,双方元气大伤,已难以继续厮杀,加之佛门出手力保后者,最终双方划界止戈。
前者成了大周,后者成了南唐。
而相比于周朝内修行门派众多,南唐的势力格局更简单,皇室羸弱,佛门昌隆,此外还有座修行剑场算作老二。
国师昔年曾作诗,云“南唐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说的就是佛法在那边的兴盛程度。
与之对应的,佛门僧人在大周境内虽也不少见,但却几乎没有成规模的势力。大多以散落各大州府的小寺庙,游方僧人为主。
中州范围更少。
神都城内,唯有一座白塔寺名气最大。
有些类似“大使馆”,南唐若有人来,大多会宿在寺庙中。
而雪庭僧人,当年千里迢迢抵达神都时,还很年轻,立志要驻守此处,弘扬佛法。
令佛主光辉照亮北地。
可在神皇眼皮子底下,所谓的“弘扬”当然做不到。
白塔寺伫立神都数百年,存在感也不很强,寺内僧人虽被朝廷优待,但想有所作为……却是不可能的。
与其说“弘扬”,不如说,是维持佛法在神都的存在而已,象征意义更大。
若只是混日子,似乎也不错。
可对雪庭这般心怀宏愿,且天赋、才情、毅力皆惊才绝艳的僧人而言,无疑是个沉重打击。
白塔虽高,却如囚笼。
这些年来,无数人劝他返回南唐,甚至南唐国主都曾发来信函相邀。
所有人都知道,以其对佛法的造诣,足以在南边获得更大的成就、更高的地位。
可这名僧人却只是摇头,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如一颗顽固的钉子,死死凿在神都这座小小的寺庙里,从少年熬成了中年,又熬成了垂垂老矣的暮年。
而张夫子也从立志入朝为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轻书生,被现实一次次打击,又亲眼见了官场上的肮脏与卑鄙。
终于投笔奔了槐院,与许多位前辈一样,成为了一名儒剑修士。
……
“往事已矣!”
小小的馄饨店内,张夫子叹息一声,说道:
“转眼你我都已年迈,甚至不知是否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雪庭笑了笑,倒是看的很淡:
“生死而已,无非再走一遭轮回。”
张夫子说道:
“你们佛门最喜讲这些虚的,便是佛主都没见得轮回,死了便是死了。”
雪庭慢悠悠道:
“佛国有三千大千世界,轮回何必限于一处?佛曰……”
张夫子头疼摆手:
“停停,莫要与我念你那套东西,听着头疼。”
雪庭含笑,果然闭嘴,然后道:
“今日文会,本以为伱要晚些来赴约。观你神采,发生何事?”
“倒的确出了些意外。”张夫子神色古怪,将今日文会状况讲了一遍,道:
“我久不在神都,对此并不很了解,你可知这城内谁人有这般才情?”
雪庭颇为惊讶,摇头道:
“贫僧也不知。不过你我皆乃修行中人,何必执着于追寻,若有缘,不去寻也会遇见,若无缘,任凭走过三山四海,也寻不见踪影。”
要你何用!
张夫子大为失望,一手拉起袖子,不令其沾染汤碗,另一手拿起木质汤匙,作势吃馄饨:
“老夫虽已修行,却还不得辟谷,这文会忙了许久,一整天过去半颗米都未入肚,趁热吃吧。”
雪庭从善如流,一手扯起青色衲衣的袖子,一手捏起木筷。
二人对话的声音很轻,却都一字不落掉在季平安耳中。
他们并未注意到,店里那名少年人眼底闪过的古怪神情。
缘法么……季平安笑了笑,只觉有趣。
一时间,店内无人说话,只有三人安静地吃馄饨的细微声响。
当张夫子放下汤匙时,不由心满意足道:
“滋味甚佳。”
雪庭僧人眼底却有些感慨,说道:
“夫子饿了,吃什么都是好的。”
“你不喜?”
“并非不喜,然子承父业,秘方或还是一般,可做着馄饨的人变了,终究不是那个味道了。”
张夫子笑道:
“方才听你满口佛法的,结果你这和尚不也是个念旧的?怪不得连见面都选在老地方。”
雪庭望着碗中清汤,叹息道:
“许是年老了吧,贫僧的确不忍见春花凋谢,冰雪消融。来时只盼望能尝一尝记忆中滋味,忆你我昔年光景。”
“方才既说生老病死亦是轮回,大师又何必伤春悲秋,多少有些口嫌体正直了。”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两名老人看去,却是先前店里那一名年轻人。
此刻已是吃完了那一碗,起身走到店门口处,恰好经过两人身边。
口嫌体正直何解……张夫子咀嚼着这句新鲜词,又惊讶于这少年的气度。
雪庭僧人笑道:
“施主以为老衲这般不对?”
季平安摇摇头,随口吟了一句佛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偈,乃是佛门修行者感悟凝成的句子,佛经中多有记载。
季平安说的这句记载于金刚经,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一切存在,都如梦幻与泡影,恰如露珠和闪电很快就会消逝,修行者该保持这样的正确观念。
说完,季平安没再多留,迈步离开,很快消失在街角。
相逢即缘,这随口一句既有心血来潮,也算赠予对方。
“这少年倒是有趣,不想神都市井中亦有此等妙人,和尚,他吟的这佛偈如何?”张夫子捋着胡须笑问。
佛偈与诗文粗看相似,实则是完全不同的事物。
张夫子读圣贤书,对佛门的篇章并无了解,甚至有些烦。
这会随口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扭头看过去,然后愣住了,只见坐在对面眉毛花白的老僧怔然呆坐。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雪庭轻声念诵了一遍,眼底浮现出一丝惊叹。
继而,便竟要陷入思考中,听到张夫子呼唤才回过神,神色复杂地正要开口。
突然,外头街道传来嘈杂声。
街角涌出一群读书人来,神色激动而期待,直接堵在店门口四下张望。
“这……各位客官……”
这般大的动静,把在后厨的中年汉子也惊了出来,茫然不解。
不明白为何外头突然冲入这好大一群如狼似虎的读书人。
“店家,你可看到一名公子,大概这般高,穿着与我类似的衣裳,模样……”为首一人连比划再说地描述。
中年汉子一愣,说道:
“看到了,方才的确有位小公子来我这店里,不过已经离开了。”
“去了哪个方向?”
“好像是那边……”
“走了,人去那边了,快追,莫要让他走脱了!”一群读书人轰地朝所指方向狂奔,身后还跟着更多的人。
其中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议论声。
中年汉子茫然,心想莫非那位公子犯了什么案子?竟引得这么老些人追杀。
而坐在店内的两名老者,则更要耳聪目明,早已从人群中喧声中听出大概。
雪庭张了张嘴,看向对面的老友,迟疑道:
“你方才说,文会乃是被一少年人搅乱……”
张夫子胡子上一滴汤汁掉落,同样吃惊,意识到:
刚才那个说偈语的,便是那一路补全残诗,引发轰动,逼迫文会烂尾的罪魁祸首。
恩……怪不得,此人出口成章,气度不凡。
等等,这岂非便是所谓的“有缘”?可就此错过,是否又是“无缘”了?
……
……
皇宫,御书房。
香炉里提神的丹药给青色的火舌裹着,凌空漂浮,散发出袅袅烟气。
身披常服,乌发漆黑的元庆帝神色疲惫,坐在桌前御笔朱批一封封奏折,其中倒也并没几封大事。
大多都是地方官呈送上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一堆向神皇请安问好的灌水奏折。
这会终于将手边一摞奏折批改完毕,丢下笔,便见小太监来报:
“禀陛下,鹿国公求见。”
元庆帝瞥了眼天色,略感意外,说道:“宣。”
不多时,鹿国公沿着走廊抵达御书房门口,躬身行礼。
元庆帝摆手道:
“不是叫你盯着文会,怎么这般早就过来了,莫非已决出胜负?”
鹿国公抬起头,迎着皇帝探究的目光,说道:
“陛下,此番文会出了些意外。”
“哦?”元庆帝提起一丝精神。
因墨林与御兽宗演武皆算获胜,且这文会朝廷占优,所以他并不如之前那般担心。
可看鹿国公的模样,却俨然是超出预料的模样。
“此番文会原本还算正常……”鹿国公组织了下语言,当即将整件事叙述了一番。
其中着重提及翰林院占优,只是给意外打断。
“竟有这种事。”
元庆帝对结果倒没太在意,更关注引发轰动之人:
“可查清那人来历?”
鹿国公道:
“臣知晓此事后,立即差遣护卫去寻,却不见踪影。反复打探后,虽仍未能寻到那人,却寻到了与之同行女子的身份,乃是钦天监徐监侯。”
徐修容?元庆帝对那名女监侯是有印象的,不由诧异:
“此人与钦天监有关?”
鹿国公“恩”了声,说道:
“此人陛下也听过,乃是国师举荐的那名司辰,季平安。”
是他……元庆帝的确记得这个名字,毕竟当初钦天监办案,曾牵连出与妖族勾结的朝臣名单。
案件破获核心者,便是此人,后来还差遣人封赏过,时间隔的不算久。
鹿国公笑着说道:
“此人曾跟随国师读书,知晓国师许多生平,想来也是从国师口中得知的诗句,只是不想竟引发这般大的动静,不过说到底,还是压下了槐院,也省的那帮书生不服,质疑演武评判结果了。”
元庆帝颔首,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道:
“难怪。”
顿了顿,他问道:
“还有多少人知晓此事真相?”
鹿国公道:
“臣过来时,听说是没人寻到他踪迹。徐监侯避免麻烦也已离开了。陛下的意思是……”
元庆帝笑了笑,道:
“之后便是鹿鸣宴,五个宗派齐聚,那季平安也会到场吧,朕还真期待张夫子知晓此事真相后,神色如何。”
……
……
夕阳西斜,一层暖光穿破云层,映照的神都城金灿灿的。
那群读书人到底还是没有找到季平安。
当木院星官在约定的地方重聚,并乘坐马车驶离的长安街,车内的一群人总算长长松了口气。
徐修容双腿上横放着一匹绸缎,脚边是买来的女子用的物品。
沐夭夭腮帮子鼓鼓的,捧着只牛皮纸袋吃东西。
洛淮竹抱着她的布老虎。
至于吃饱喝足的季平安,有些惫懒地靠在柔软的坐垫上。
“公子,所以搞出这么大阵仗的到底是不是你?”
黄贺手握马鞭,一张脸在夕阳下泛着铜色,扭头隔着身后车帘,忍不住问道。
车厢内,季平安眨眨眼,说道:
“不是啊。”
然后,他就迎来了旁边大小美人们整齐划一的白眼。
徐修容无声冷笑,一双眸子里就差写着“装,你继续装”几个字了。
因为季平安,她们都没能逛多久,就提前跑了,购物体验极差。
不过……这一番经历,倒也是极难得的体验,饶是女星官活了这许多年,也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满城文会,却给季平安一人盖过风头。
她咬了咬嘴唇,美眸闪动,突然问道:
“对了,你中途离开那会,去做了什么?”
感谢:gemini夜夜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佛前忏悔的女菩萨(盟主加更)
“没做什么,”季平安说道,“只是肚子饿了,去吃了一碗馄饨。”
说完,却见徐修容仍旧一眨不眨盯着他,俨然是一副怀疑不信的态度:
“说实话。”
……季平安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是真话。”
恩,的确是去吃了一碗馄饨,凑巧遇到了两个陈年老粉。
只是后面这句,就没有说给她的必要。
“姑且信你。”徐修容见他神色不像作伪,便没有追究。
望向车窗外目光飘远,忽地又笑道:
“我在想,若是等翰林院、槐院那帮人知道搞出这场乱子的是钦天监司辰,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次与墨林演武不同。
季平安没有伪装容貌,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手机,没法眨眼功夫传的人尽皆知。
但毕竟那么多人看见,给有心人点时间,迟早会锁定他。
当然,朝廷大抵是最先知道的。
至于云槐书院等门派,毕竟属于“客场作战”,情报收集能力较差。
大抵三两日内,鹿鸣宴前都未必能打探到。
唔……想起鹿鸣宴,徐修容收敛了玩闹心思,终于恢复几分监侯应有的严肃:
“今日文会结束,后日便是鹿鸣宴,你做好与各大派天才见面的准备了么?”
她还不知道,季平安早已与墨林的两名天才见面,且交手过。
“准备什么?莫非其余大派的天才,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季平安微笑。
徐修容愣了下,笑靥如花:“你这般心态倒是不错。”
沐夭夭将最后一块蜜饯塞在嘴巴里,腮帮子仓鼠一般一鼓一鼓的,这会瞅瞅师尊,又瞅瞅大师兄,道:
“伱们在说啥,我咋有点听不懂。”
在她的想法里,神都大赏和木院就没啥关系……老咸鱼了。
徐修容瞪了她一眼:
“吃你的吧。”
一路上再没说话,等马车再停下,已返回了钦天监。
一行人进门后,沿途还听到监生们议论文会的事。
显然,那边的变故已传回了。
不过,相比于压制神都好些日子的墨林演武,以及给予自家极大压力的御兽宗。
槐院演武的关注度要弱许多,诗词文章这种事,终归不是修行者们在意的。
然而就在一行人经过一座学舍时,突然发现里头一群人闹哄哄的,在争抢翻阅什么一般。
“怎么回事?”众人驻足观看,黄贺见状主动请缨,前往打探情况。
那座学舍赫然是他以前的“办公室”,里头也都是熟悉的漏刻博士,还有几名分院的司历。
不多时,黄贺捧着一本浅黄色封皮的书册回来,兴冲冲道:
“监侯,我问清楚了。是翰林院那边编修的《元庆大典》,刚修好了一部新的大修行者传记,咱们有人过去拿了一批回来。”
出传记了?
众人惊讶,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并不意外,实在是身为修行者,谁不爱看古代知名修士的八卦?
无论是推倒重来的《国师传》、当初的《华阳传》还是上次大家一起看的《苑云传》,都足够吸引人。
就连“道痴”洛淮竹,都仰起头,定定看着那本小黄书,有些好奇。
徐修容惊讶道:“是哪一位的传记?”
黄贺将书册递过来,说道:
“这次不是咱们大周的门派,是南唐佛门的强者,与离阳真人同时代的琉璃菩萨。”
琉璃菩萨?
沐夭夭等木院弟子茫然,对于远在南唐的佛门历史较为陌生。
还是老成持重的中年司历恍然道:
“是那位佛前忏悔百年的琉璃菩萨?与离阳真人有‘瓜葛’的那位?”
他在“瓜葛”两个字上,读了重音。
同样想起传闻内容的徐修容,以及脾气火爆的女司历同时露出了“内涵”的神色。
没人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季平安脸上悠然的笑容缓缓僵在了脸上。
……
……
长安街。
随着汹涌的人潮渐渐退去,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穿过人群,朝神都西南角的白塔寺走去。
车厢内,端坐着身披青色衲衣,踩着布鞋,眉毛花白的雪庭僧。
出来时候并没有想到,只是与老友叙旧,竟然另有偶遇。
雪庭同样对诗词造诣不浅,从张夫子口中询问了那少年补全的几句,心中难免惊讶。
同时又有些疑惑,搜肠刮肚,的确想不起对方的来历,所以的确没有见过的。
神都里,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倒是有前段时间那个“禾公子”有些像了,但要说哪里像,却说不出来。
而最让他在意的,还并非什么诗词,而是对方随口道出的那句偈语。
倒也不至于醍醐灌顶,但越琢磨,结合他近几年心境变化,佛理参悟,隐隐有种心境升华的意思。
摇摇头,老住持将杂乱心思抛开。
睁开双眼,只感觉马车渐渐停下。
“住持,到寺里了。”驾车的年轻僧人说。
雪庭“恩”了声,掀开车门走下去。
眼前是一座历经风雨,数百年历史的清静庙宇。
庭院后一座白色石塔伫立,是名字由来了。
这会弟子去叩开大门,老迈的僧人迈步进了寺庙,入眼处一座前殿,院里种着一株株松柏,取清幽的意境,青石板地面扫的极为干净。
一名名小和尚见他归来,纷纷合十行礼。
“方丈,您可回来了。”后头禅房里,一名中年僧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雪庭笑了笑:“发生何事?”
值得一提,方丈往往指一座寺庙群的精神领袖,几座寺庙可共享同一位“方丈”,住持则是一座寺庙必有一位。
雪庭大师既是白塔寺住持,也是神都内所有僧人的“方丈”。
中年僧人闻言,神色发苦,望了眼四周好奇的僧侣,并没有直接说。
而是将雪庭请入后殿禅房内。
等房门关闭,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说道:
“翰林院编修的《元庆大典》,专为琉璃菩萨出了一册,其中内容实乃……实乃……”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显然不是好事,起码对佛门而言,不算光彩。
雪庭闻言哈哈大笑,老僧不掺杂半点杂色的花白眉毛抖动,说道:
“我知晓你所在意者为何,然菩萨本无相,何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中年僧人惭愧听训,叹道:
“我等自不如方丈胸怀。”
雪庭摇头说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一刻,他眼底透出明悟,突然对这句话有了第二层理解,念诵出的刹那,身上气息都随之翻覆。
……
……
“瓜葛?什么瓜?”
四季阁,屋舍内。
当一群弟子鱼贯而入,扯过蒲团,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的同时。
穿荷叶色罗裙的少女已急不可耐,伸出白嫩小手,就要去抢夺小黄书。
徐修容美眸翻了个白眼,避开逆徒,用书册削了下她的头皮,喝道:
“坐好!”
原本众人的打算,是各自散去休息,但突然放出的传记吸引力巨大,尤其中年司历语焉不详,更勾起强烈好奇心。
遂改变行程,簇拥着女监侯回到四季阁,准备听故事。
季平安试图阻拦,但没有合适借口。
徐修容嘴上虽严厉,但心中也是好奇的,毕竟传言含糊不清,而大周朝廷编撰的传记,想来有更详细内容。
“师尊,您先说下,到底什么瓜?”
沐夭夭听话地跪坐在地,将臀儿压在两条小腿上,耳朵竖起小天线。
“是瓜葛。”徐修容没好气地强调。
而后,迎着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目光,嘴角微弯,说道:
“说来,这也是修行界一桩流传甚广的故事了。乃是关于离阳真人与琉璃菩萨间的一段往事。
“恩,离阳真人你们定是清楚的,至于琉璃菩萨,曾经名气极大,但后来因为这件事,佛门便很少提及她的尊名,也有刻意淡化的意图,到如今反而名气小了许多。”
角落里。
季平安靠坐在墙边,没吭声。
却听身旁的黄贺举手,说道:
“我看过相关的记载,说佛门菩萨,等同于我们所知的‘观天境’,琉璃菩萨乃是佛门近千年,最惊才绝艳的一位女菩萨,诞生的年月,比离阳真人还早一些。”
显得你话多……季平安瞥了他一眼。
徐修容微微颔首,说道:
“没错,此琉璃二字,意指‘佛心纯净如琉璃’,无凡人七情六欲困扰,当年天地灵素尚未衰落,且适逢天材地宝井喷,九州强者辈出,琉璃菩萨甚至被一些人认为,有冲击一代佛主的潜力。”
一名弟子问道:
“离阳真人走的道门体系吧,似乎与佛门关系并不密切。”
徐修容颔首:
“的确。事实上,离阳真人在前半生都与佛门没太多交集,更不要说,在其尚只是坐井修士时,琉璃菩萨便已入观天,彼此并非同一层次,真正让双方命运交叉,还是在斩妖大会后。”
黄贺惊讶道:
“您是说,离阳真人被道盟通缉之后?”
他是看过《华阳传》的,对这段历史记忆较为清晰,知道离阳的实力真正突飞猛进,也正是在被追杀以后。
徐修容眼神有些感慨,说道:
“没错,昔年离阳真人刺杀西海派掌门之子,被道盟认为与妖族勾结,传令天下有识之士杀之。
“然,离阳不愧为千年来第一剑修,面临生死危机,修为却突飞猛进,一路被追杀,实力却不减反增。
“也就在这个大背景下,道盟才真正将其重视起来,并在通缉令下达数年后,也就是乾元八十二年,发起了一次大规模的围杀。”
黄贺问道:“在浊河的那一次?”
这段记载,他在《华阳传》中看过,不过当时也只提及了一句,并未详细展开。
徐修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继而感慨道:
“那一次浊河围杀,道盟出动多位高手,却逼得离阳真人临阵破境,再次逃走。道盟颜面尽失,一面派遣高手继续追杀,不给其喘息时机,另一面,则请动佛门出手,斩杀叛徒。
“那时,佛门虽远不似当今这般强大,却也有不少强者遍布在各州修行,且自成一派,并未加入‘道盟’。
“且不同于道盟强者大多被牵制在前线,难以调离,佛门虽也在抵抗妖族,但放在后方的强者更多些。而当时,被请出追杀离阳的,便是琉璃菩萨。”
竟然是仇敌……
这个结果略出乎众人预料,但仔细想,又很正常。
毕竟,离阳当年顶着“人族叛徒”的头衔,可谓是举世皆敌。
徐修容继续道:
“可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西海派才是真正的叛徒,其藏在道盟内部,刻意谋划了这一次行动。
“目的之一,便是用离阳为引子,将琉璃菩萨钓出来,尝试将其铲除,毕竟彼时她名声甚大,妖族并不希望佛门再出一位神藏境。
“在他们的谋划中,最好的结果是令二人互相残杀,妖族坐收渔翁之利。而事情也的确按照谋划在发展。
“离阳真人从浊河逃走后,一路沿着水路往南,抵达钱塘附近时,被赶来的琉璃菩萨拦截。彼时琉璃早入观天境,离阳也在浊水一战中破境成功,双方一番死战,彼此都受伤不轻。
“可离阳真人毕竟晋级太短,无奈落败逃走,而就在这时候,妖族数位妖王现身,朝琉璃菩萨出手,怎奈何琉璃乃佛道不世出的天才,拼着重伤之躯,竟硬生生从围杀中逃离……
“妖族强者不敢在中原腹地久留,怒而行云布雨,毁坏河堤,钱塘江水蔓延大地,小半座州府化为人间泽国,又施展大法力,扰乱四时节气,冰封钱塘,无数人惨死。
“而重伤的离阳与琉璃,则被困在那片绝境中,直到百日之后,二人才重现人间。
“外人不知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离阳仍旧被追杀,而琉璃菩萨却只身返回佛门大觉寺,自封寺内,跪坐于佛前忏悔百年,枯守青灯古佛旁,终生未踏出佛寺一步,境界也停滞不前。
“直至死后,人们推开她所在佛殿,惊讶发现大殿中满是写在芭蕉叶上的‘忏悔书’,已是堆积如山峦。
“后人将其内容传出,天下人才知晓,昔年洪水泽国中,琉璃与离阳被迫藏身一口古井中,二人在井中生活了整整百日……”
啊这……
在场星官们面面相觑,彼此眼神都意味难明了起来。
实在是这剧情太过引人遐思。
一口古井能有多大?
两个人在里头朝夕相处百日,已经够离谱了,结果出来后,琉璃菩萨又是这个反应。
由不得人不多想。
“那忏悔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女司历急吼吼地问,眼神中并不掩饰强烈的期待。
其余弟子也都是类似的表情,吃瓜不嫌事大。
徐修容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不过既然翰林院编修了这传记出来,想来总不至于错过这一节。”
沐夭夭嗷一嗓子:
“快康康!”
徐修容瞪了她一眼,略犹豫了下,想着朝廷公开刊印的大典公开阅读定是无碍的,这才翻看书页。
前面都是琉璃菩萨的人生经历,徐修容快速翻过,没有停留。
一直按照日期,翻阅到“乾元八十三年”。
才猛地停住,只见纸上赫然出现了一篇以第一人称记叙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忏悔书》:
【弟子琉璃,向我佛忏悔,与离阳蜗居古井百日】
【第一日,破杀生戒】
【第五日,破偷盗戒】
【第十五日,破妄语戒】
【第三十七日,破饮酒戒】
【第五十二日,破邪淫戒】
……
【佛门五戒,戒戒皆破,弟子叩首,我佛降罪,阿弥陀佛】
……
ps: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你还想强迫本座?(二合一)
七百年前,钱塘江,云林禅寺。
天空阴云怒号,大地浊浪排空,整片大地都已被洪水吞没,繁华的建筑或倒塌,或被灰浊的污水吞没,天地一片昏暗,分辨不出时辰。
“咔嚓”声里,昏暗的天穹划过蛛网般的雷电,短暂将大地映照的一片惨白。
离阳半个身子,趴在一只木板上,拖着其上的一个布袋,在水中挣扎。
兜兜转转从禅寺的前殿,绕开倒塌在污水中的大树,穿过垂花门,朝后殿某个方位游去。
漫天的冷雨瓢泼般落下,他一身道袍湿透,黑发散乱。
只有腰间用麻绳拴着的一柄剑尚且能“证明”,其乃一名大修士,而非遭难的凡人。
终于,他扑腾到了院中一口古井旁。
说来也怪,分明周遭地面已积满了雨水,可灰浊的洪水在抵达这低于水平面的井口处,便会被无形屏障抵挡,绕开。
仿佛此间,乃是唯一的净土。
离阳先将沉甸甸的布袋丢进去,然后身体一滚,径直跌入井口。
……
“咚!”
无处不在的雨水不见了,离阳感受着身下的冰冷,与躯体的疼痛,仰面躺在地上,胸膛起伏,轻轻喘息着。
好半晌,他才缓缓坐起身。
井下竟另有乾坤,乃是一座形似地窖的“地宫”,并不很大,呈现环形,周遭墙壁上绘制着斑驳脱落的壁画,一览无余。
这里唯一的光源与“出口”,便是头顶约莫十米处,一个圆形的“井口”,有晦暗、惨淡的光线斜落下来。
而在这一束天光的尽头,则是空荡地宫里唯一的一座石质莲台。
莲台有些年月了,表面油漆已脱落,边角都缺了几块,台上却端坐着一道女子的身形。
青丝如瀑,身披白衣,赤足如雪,美艳绝伦。
女子浑身肌肤白皙如凝脂,眼睛仿佛两颗透明无色的琉璃珠,冷漠、庄严,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之感。
她沐浴在惨淡的天光里,手中擒握着一只玉净瓶,正冷漠地俯瞰着他,仿佛一尊神像。
只是若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女子白衣下摆一片殷红。
有丝丝鲜血沿着盘起的长腿外侧缓缓滑落,“滴答滴答”积成一滩。
嘴唇亦毫无血色,透出一股虚弱与无力。
“你回来作甚。”琉璃菩萨的声音很悦耳,却不掺杂半点感情。
离阳拖着疲惫的躯体,没搭理她。
靠坐在地宫的墙壁旁,先将靴子脱下,倒出里头的积水,又用手拧动身上湿透的道袍。
做完这一切,他才拉过那只千辛万苦,从禅房里带回的布袋,将绳结扯开,翻出几个瓷瓶,抬手丢向莲台:
“在寺庙里找到的金疮药。”
琉璃秀眉颦起,淡淡瞥了眼面前的药瓶,冷漠道:
“本座乃观天修士,佛门菩萨。”
“然后呢?”离阳嗤笑一声,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双黑眸带着一丝嘲讽:
“本真人莫非就不是观天修士了?结果呢,还不是如一条狗一样泅水爬回来的?你我如今的伤势,彼此心知肚明,体内那一丝灵素能发挥出多少力气?与普通人有何区别?”
他目光又投向女子菩萨双腿,道:
“这等外伤,若是以往,你我呼吸间便可愈合,可现在……”
他“呵”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点破对方状况。
琉璃菩萨沉默,并未辩驳,嗓音依旧平静:
“我怎知这些不是毒药?”
离阳表情夸张地“哈”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伱还觉得我与妖族勾结?是叛徒?要害你?”
琉璃菩萨平静说道:
“若不是,那几名妖王缘何出现。”
离阳反唇相讥:
“对方怎么知道的,你来问我?若不是我捞了你一把,你如今早不知在哪个坑里被淹死了。”
琉璃菩萨白衣下胸膛微微起伏,声音似乎有些不悦:
“若非我告知你此处可避难,你难道就不会被淹死?捞我?恐怕是想擒拿本座吧。”
这句话说出,她才仿佛终于有了一丝“人气”,不再是宝相庄严的佛。
两人无声瞪着彼此,一时都没再吭声。
此前,离阳被琉璃击败,施展水遁之法钻进钱塘江躲藏,恰好远远目睹妖王现身,围攻女子菩萨的一幕。
略作迟疑,结果就看到琉璃施展法相,一个空间跳跃,昏迷着从天上掉了下来。
来不及细想,他下意识将对方捞起想逃,迎面而来的,便是江水决堤,天昏地暗。
二人先后重伤,气海如同漏了气的皮球,挣扎了片刻,灵素就耗了个一干二净。
关键时刻,琉璃苏醒,指点他一路跑到了云林禅院,躲在了这一口古井中,才得以存活。
而在避开了被淹死的危机后,两人转回神来,陷入尴尬境地。
不久前打生打死,如今却成了遭难的两只落汤鸡。
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厮杀么?
一来,二人都没了什么力气,与普通人差不太多。
但毕竟是观天修为的躯体,互相挥动老拳,一方面实在不雅,二来,也没有意义。
另外,经过此事,琉璃也已察觉出不对劲。
截杀地点乃她所选,离阳不太可能提前引诱,且若其当真乃叛徒,双方此前鏖战时,妖王们却未现身。
是当时尚未抵达,还是说……想坐看二人厮杀,得渔翁之利?
至于之后,离阳将她救起,二人一路在洪水中求活,也没有杀她的意图……如此种种,虽仍未彻底打消对其怀疑,但若要继续搏杀,倒也是不愿的。
起码,要先弄清楚真相。
不过……毕竟要以防万一,若离阳故意上演苦肉计,另有目的,她轻易相信恐怕会对人族阵营造成更大损失。
而站在离阳的角度,一方面要提防女子菩萨脑抽了,继续与他拼命。
另外,若有可能,他也不愿与其厮杀,那样只会令妖族快意,人族则要陨落一位强大战力。
亲者痛仇者快。
双方各怀心思,于是,便是既彼此提防,又默契停战的格局了。
这会彼此瞪了一阵,双方皆觉索然无味,琉璃菩萨不带感情的美眸闭合,淡淡道:
“药本座收下了,你走吧。”
是个无情的。
离阳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我凭什么走?”
琉璃平静道:“此处禅院乃我佛门宝地。”
离阳反唇相讥:“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禅院乃是朝廷的,也有我的一份。”
琉璃秀眉颦起:“既是朝廷的,与你一布衣出家人又有何干。”
差点忘了,这是个封建朝代,国朝不属于平民……离阳被猛地一怼,没想出好的反驳词句,道:
“我救了你,不该报答?你佛门僧人不是讲究因果?”
琉璃被猛地一怼,也哑火了。
沉默片刻,美艳绝伦的脸庞上,透明无色的眼眸撑开:
“你若愿苟且于此处,便随你,待本座伤势恢复,自会离开。”
离阳靠坐在地宫墙壁上,忽然惨笑了下:
“我方才内视自观,发觉气海已残破不堪,没有百日不要想恢复,你应也差不多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琉璃不明白他的意思。
离阳沉沉吐了口气,指了指头顶:
“我方才冒险出去,可不只是搜罗一些物资回来,而是看了眼状况,呵,那帮妖族倒是狠,动用了大法力,如今整个钱塘地界恐已化为泽国,不知多少百姓惨死,空中还有妖族飞掠,道盟还不知何时能派人来,妖族如今定在竭力搜寻你我。”
“你担心被发现?”
琉璃轻轻颔首,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并不慌乱:
“无妨,天地广大,对方突袭中原,但必不敢久留,茫茫大地,哪里容易搜寻到,何况我佛门这座井乃昔年高僧闭关坐化场所,有屏蔽气息之效,你我如今又与凡人无异,只要躲藏几日,待其退去便可离开。”
离阳沉默了下,道:
“高僧坐化……所以,这里其实死过人?”
琉璃怔怔看着他,不理解这名剑修的关注点为何如此奇怪。
“好吧,”离阳吐了口气,笑了笑:
“反正经过这一场洪水,这片地界大抵全都死过人了,这禅院中僧人早已逃走,倒是不必担心有人过来,威胁到你我。”
“威胁你我?”琉璃不解反问。
离阳嘲弄地看了眼女子,道:
“岂不闻岁大饥,人相食?如今天下本就兵荒马乱,又逢这洪水灾劫,不知多少百姓饿狠了,要吃人。我倒没什么,一身烂骨头,倒是你细皮嫩肉,如今又无还手之力,只怕给人先那个,再那个……”
“那个?”
琉璃好看的眉眼先是一怔,没听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白皙的脸孔上腾起一丝蕴怒:
“粗鄙之言!”
“粗鄙是粗鄙了,但也是事实。”
离阳叹了口气:
“听说你幼年便拜入佛门,佛心澄澈,清修至今,大抵是没经历过人间疾苦的,富贵人家天资卓绝的小公主……啊,老公主嘛,我懂。”
琉璃沉默不答,算是默认了。
离阳忽然转过身,面向壁画,摆手道:
“罢了,你先敷上药吧,我不看。可别堂堂佛门菩萨,观天大修士,没给强敌斩杀,捐躯赴国难,反而流血流死了……哦,对了,你们女子习惯了,反正每个月都要流血……”
粗鄙!
琉璃菩萨瞪大美眸,眼神嗔怒,心想:
此人无关乎风评极差,中原人人得而诛之,单这一张嘴,就不似正道中人。
只是若是邪道中人,又会这样背过身去吗?
琉璃想不通,她定定地盯着黑暗中那道男子挺拔的背影,沉默好一阵,才小心地将手中防身的净瓶放下。
纤纤玉指捡起莲台上的金疮药,拔开瓶塞嗅了嗅,略微安心。
倒出一些粉末在掌心,又用另一只手缓缓拉起白色的禅衣。
“嘶……”
灵素枯竭后,身体的痛觉也清晰起来,那薄如蝉翼的纱衣与伤口本已粘连在一起。
这会揭开,登时疼的她眉头皱起。
同时,她也缓缓改变坐姿,不再是盘坐,而是将两条白蟒般的长腿放出。
一双白莲般的赤足搭载莲台边缘外,稀薄的光线里,柔滑细嫩的右腿内侧,是一片血肉模糊。
她微微蹙眉,拿起玉净瓶倒出一泓清水,冲洗了伤口,血迹散开后,两颗狰狞的血洞便浮现出来,且缭绕着浊气。
伤口处皮肉青紫泛黑,有蛛网般的纹络,沿着伤口朝腿根处蔓延,显然是中了毒。
“快点,好了没有,磨磨唧唧。”
离阳催促。
琉璃心脏漏跳了一拍,抬眸看了他一眼,确认其并未转身,这才将伤药覆盖在伤口处,又从白衣下摆撕开布条,包扎缠好。
做完这些,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竟沁出细密汗珠,一头青丝也散乱些许。
“好了。”
她说,然后下一秒,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一截:
“你……脱衣服作甚?!”
晦暗的光线里,离阳起身,解开了腰带,脱下道袍,显出古铜色脊背,闻言头也不回地说:
“废话,没看到我浑身衣服都给泡透了?等着染上风寒?”
琉璃声音尖锐:“你可以用灵素蒸干。”
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二人毕竟还是敌对状态,离阳即便积攒出一丝灵素,也不可能浪费来烘干衣物。
念及此,她无奈地恢复盘坐姿态,闭上双眼,只当不存在。
可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扰乱禅心。
离阳没空搭理她,若是以往……他也不至于这般,但这几年整日被追杀,每天过的都是逃犯的日子,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言谈举止,也多了许多草莽气。
说白了,“礼仪风度”是有代价的,你让一个逃犯讲究这个?未免太过分。
再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当个几年逃犯,也成土匪了。
这会将道袍脱下,在井底转了一圈,捡起几块石头和木棍,将衣服撑起来。
而后从道袍褡裢里摸出一块火红色的晶石,又拔剑出鞘,将两者摩擦。
“嗤”的一声,晶石燃烧起火焰,暖黄的光线扩散开。
照亮了愈发昏暗的地宫,也在佛门壁画上映照出他的影子。
琉璃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脸孔在火光中宛如暖玉。
一边将道袍放在火旁烘干,离阳又从布袋中倒出两条鱼,熟稔地开膛破肚。
“你在做什么?”
莲台上,琉璃没有睁眼,但嗅到血腥气,出声询问。
“烤鱼啊,”离阳坦然道:
“方才出去,找药物只是其次,我真正目的是找粮食,不然以如今状态,撑不了几日就要饿死了。运气不错,在水里捞到几条蠢鱼。”
琉璃皱了皱眉,说道:
“禅房里应有米面菜蔬。”
离阳嘲笑道:
“无怪乎,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女菩萨,方才我不是说了?禅院里的僧人早跑了,还能留下粮食?即便留了,没了僧人守着,也给附近的百姓搬空了,半粒都不会给你剩下。”
见琉璃不吭声了,他说道:
“等一会就熟了,你也尝尝这钱塘江的鱼。”
“我不吃!”
琉璃断然拒绝:“佛门五戒,第一便是戒杀生,我无法制止你杀它,但我不会碰。”
离阳撇嘴:
“什么狗屁戒律,还不杀生,你之前可一门心思杀了我这个叛徒。大型双标。”
琉璃自行忽略了他后头那句,听不懂的话,解释道:
“不杀生并不意味着不可保家卫国,抵御来犯者。”
“正反话都给你们说了,”离阳并不掩饰自己的讥讽:
“我还以为,这戒律只是拿来规范普通僧众的,你们这些佛门高层是不遵守的。就像普通尼姑都剃发,你这一头长发……不说是佛门,换上道袍还以为是女剑仙呢。”
他对此耿耿于怀。
上辈子看西游记时,就纳闷为何观音头发如此浓密,如来佛祖还烫卷……后来得知,那叫肉髫。
琉璃给他噎了下,耐心解释道:
“菩萨无相,蓄发与否皆乃示人以外貌……”
离阳打断她:
“你用的那些药,是我偷来的,你用了不也是触犯了偷盗戒律?”
琉璃摇头,平静道:
“此处禅院本就乃我佛门所有,伤药为佛门弟子共享,自然不算盗。”
顿了顿,她语气认真道:
“我不知你对佛门有何有如此偏见,但起码我学佛至今,从未破戒。此乃我之大道。”
事实上,这也正是她之所以,能以如此短的年月,便踏入观天境的原因。
“佛心纯净如琉璃”,并非一句玩笑话,而是她的“道”。
唯有守戒,方保的住纯净,佛心澄澈不染尘埃,才有境界的突飞猛进。
然而离阳并不清楚这点,只觉这帮秃驴虚伪。
在他看来,修行乃逆天行事,须百无禁忌,守戒只是发展佛门信徒的一种手段。
“我只知道,你若不吃,撑不了几天就要饿死在这里。”他淡淡说道。
琉璃美眸闭合,缺乏血色的嘴唇抿了抿,说道:
“便是死,我也不会破戒。”
“真的?”
离阳“呵”了一声,脸上显出一丝玩味,“这可由不得你。”
琉璃睫毛一颤,却仍旧不敢睁开:
“此话何意?”
离阳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煞气,语气冷了下来:
“本真人费那么大力气,搞来的伤药,你用了。结果要寻死,那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说着,他将烤熟的鱼撕扯下一大条,抓在手里,迈步朝莲台走去。
琉璃面皮颤抖,下意识想要睁眼,却又想起戒律,只能双眸紧闭。
抬手去抓玉净瓶,语气冷漠中夹杂一丝惊慌:
“你要做什么,莫非还想强迫本座?”
……
ps:赶更新,文字糙了一点,错字先更后改。另外我本以为,五千字能把这段写完,没想到只开了个头……现在有点头疼,不知道今晚零点前能不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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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五戒皆破,世间再无纯净琉璃(大章求订阅月票)
“你说对了!”离阳笑了笑,大手探出,将琉璃莹白如玉的手死死按在莲台上。
二者撞击,发出“咚”的一声响。
琉璃美艳绝伦的脸庞如罩寒霜:“你敢……”
“我一个‘叛徒’有何不敢?正道人士不是都叫我‘魔君’么?真拿魔君不会生气?”离阳冷笑。
双方拳掌交击,一圈圈尘土荡开,气浪翻卷。
可没有灵素加持,双方纯拼体力,加上一方闭着眼睛,琉璃很快败下阵来。
正要厉声呵斥,离阳大手忽如铁条,钳制住她尖俏雪白的下颌。
只一掰,右手将鱼肉朝她的嘴里塞了进去,又拍了下她的后背,喉结滚动。
尘埃落定。
离阳转身便走,只余琉璃怔然坐在石质莲台上,片刻后,俯身朝台下一扑:
“呕……”
……
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最后琉璃也没能吐出多少,整个人呆坐着,双手合十念起了不知名经文,大抵是告罪的意思。
离阳嗤之以鼻,他才不管什么戒律,只知道人不吃饭会死。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他从浅睡中醒来,发现莲台上打坐的女子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咦,我以为你会寻死觅活。”离阳诧异道。
琉璃睁开近乎透明的眸子,眼中没有半点感情,恢复了庄严肃穆的姿态:
“伱若欲坏我佛心,那你注定失望,强迫我破戒,非我本心,便不算坏了修行。”
还挺会自欺欺人……离阳啧啧称奇,笑吟吟道:
“我若今日继续强迫你杀生吃肉呢?”
琉璃双手合十,闭口不语。
接下来的四天,二人彼此极少交流,生活单调而乏味。
井口外头的大雨仍旧在下,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两人在地宫中大多时候盘膝打坐,恢复伤势,但正如此前判断,缺乏药物疗伤,只凭借自愈……进展实在缓慢。
好处在于,河水蔓延下,水中游鱼给冲上许多。
离阳不时出去“狩猎”,每次都能有所收获,将河鱼烤熟后,先将自己喂饱,然后便会强迫琉璃也吃一些。
起初几次,还都伴随着打斗。
往往要肉搏一番才能强行喂进去。后面几次琉璃大抵是躺平了,觉得抵抗也是白费力气,又或者是说服了自己,就要“配合”许多。
这样的日子维持到第五天。
天上的雨水终于停止了,洪水也渐渐退去。
……
“咚!”
井口中先掉进来一块血淋淋的牲畜的肉块,然后离阳才跳了进来。
“这是什么?”琉璃睁开眼,眉头紧皱。
“牛肉。”离阳将剑收归入鞘,脸色有些疲倦:
“洪水渐渐退了,但外头还是一片惨相,鱼捞不到,但还算运气好,我往山下走了许久,发现一头拴在树上的耕牛,大抵是主人家逃命的时候来不及带上,又扯不断绳子,已是奄奄一息。”
琉璃怔了下,忽然说道:
“是村子里的有主人的牛?”
离阳笑了笑,说:
“这次是不是佛寺的财产了,等下你我吃了它,总能算触犯‘偷盗戒’了吧。”
琉璃俏脸发白,起身道:
“洪水既已退去,我便离开。”
离阳冷冷道:
“忘了告诉你了,下山的时候我远远望见大群匪徒,在劫掠砍杀难民,抢夺女子。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琉璃一怔,这才注意到,后者身上带着杀气,那剑鞘上沾染的,也不全然是牛的血。
“钱塘附近并无土匪,官府又在何处?”她讷讷问道。
离阳嗤笑一声,说道:
“你以为,有人生下来便是匪么?大灾后,但凡还有气力的百姓都是匪,至于官府,大概给水冲走了吧。”
琉璃沉默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离开。
毕竟以她如今的孱弱力量,一旦离开这古井的保护,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自以为的那般心无畏惧。
当她失去了强大的力量,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以往不曾感受过的“恐惧”接踵而至。
她担心被那些匪徒抓走,担心如这个粗鄙的“人族叛徒”所说的那般:先那个,再那个。
而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身处困境,她能依靠的竟然只有个“叛徒”。
第五日,她被迫吃下偷盗来的牛肉,第二条戒律被破。
琉璃说服自己:这仍并非自己所愿,乃是被迫为之,不算坏了修行。
……
时间继续流逝,洪水在退去的第二天,气温开始下降,季节被扰乱。
一夜之间,外头尚未全然退去的水开始结冰。
二人一觉醒来,发现头顶井口开始飘起晶莹的雪花。
离阳脸色一变:
“看来妖族比我想的更狠,大水退潮,再下大雪,是不想给人半点活路。”
对方不只是要杀死钱塘百姓,以此牵扯朝廷与道盟的精力。
也是要将这片土地变成绝境,以此来间接杀死他们两个。
没错,妖族无法久留,短时间也搜寻不到他们,但若外头苦寒,没有吃喝,匪徒遍布,那两个丧失修为男女,又怎么活?
“这座井有法阵,可以抵挡寒意。”琉璃说道。
离阳脸色严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不只是御寒的问题,还有若大雪冰封,我们去哪里找食物的问题。你在井里等着,我出去一趟。”
琉璃没有反对。
相比于“江湖经验”丰富的对方,她除了佛法修为高深,其余的一概不如,更何况又是个美貌的女子。
若跟去,反而容易拖后腿。
“恩。”她点了点头,在莲台上坐了下来,目送离阳钻出头顶的井口,开始等待。
而这一次,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回来。
直到外面入夜,琉璃肚腹开始咕咕作响,她才茫然地从打坐中醒来,本该庄严肃穆,如神像般不掺杂人性的眼眸内,浮现一丝担忧。
她并未发现,随着两次破戒,她已经越来越像个“人”。
而就在她决定爬出去寻找离阳的时候,脚步声传来。
然后一道人影“咚”的一下砸了进来。
离阳浑身染血,气息紊乱,左手中拎着那条布袋,右手死死攥着剑柄。
“你怎么了?”
琉璃愣住了,然后屈膝一跳,白嫩的脚掌数日来第一次迈下莲台。
她走到后者身旁,捡起地上的赤红晶石,略显生疏地摩擦剑刃,点燃剑火。
昏黄的光芒扩散开,她瞳孔骤缩,发现的后背多出了一道狰狞的刀口,鲜血染红了道袍。
“大呼小叫……什么,死不了。”
离阳咬牙吸气,趴在地上不动弹,只是喘着粗气:
“就是累了,让我歇会。”
琉璃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返回莲台,攥着那几瓶金疮药返回。
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念诵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然后,才小心地用手指将伤口位置的道袍撕开一块,从玉净瓶中倒出清水冲洗干净,又敷了药,犹豫了下,从白色衣袍下摆“刺啦”撕下一截,帮他包扎。
过程中,离阳趴着没动弹,只是嘀咕道:
“呵,若是给天下人知道,佛门琉璃菩萨给我这个叛徒包扎伤口,不知会如何有趣,嘶……你这手怎么这么冷。”
琉璃闻言一顿,抽回了手,脸上重新恢复了不带感情的神态,淡淡道:
“中气十足,看来的确只是皮外伤。”
转身返回了莲台。
离阳爬起来,吐了口气,道:
“我好歹也是一路摸爬滚打,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剑修,还真能折在几个毛贼手里?”
“然后?莫要说,你这伤是与修行者交手得来。”琉璃讽刺道。
她已看过,伤口分明是寻常刀剑。
离阳噎了下,无奈叹气:
“没法子,天寒地冻,为了争抢一点肉食和棉衣,和一群土匪动了手。修为恢复太慢了,我一人难敌四手。”
琉璃沉默了下,说道:
“下一次出门,我与你一起吧。这些日子,我也积攒了一点灵素,虽不多,但对付几个凡人应该足够,还可以裹上棉衣,遮挡容貌。”
离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拒绝:
“再说吧。好在这次抢到手的肉还不少,可以多撑几天,等我养一养伤。”
琉璃盘膝打坐,闭上双眼,青丝在火光中反射着光泽。
……
第十五日。
大雪封了井口,食物消耗殆尽。
这次二人决定结伴出行,裹上了棉衣的二人踩着莲台翻出井口,迎面而来的,是凛冽如刀的寒风。
“呜呜……”
寒风呼啸,琉璃的头发、下半张脸都用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是她半个月来第一次爬出井口。
入眼所见,是覆盖皑皑白雪的寺庙后殿,到处是倒塌的墙壁、树木。
许多植物还泛着绿意,便给大雪掩埋了。
“走吧,这次换个方向,往下边庄子走一走,一些地主为了抵抗灾年,会在自家挖地窖储存粮食,希望还没被搜刮干净。”离阳闷声说道。
扶着剑柄,走在了前头,琉璃抿了抿嘴唇,迈步跟上。
二人走下山,沿着被洪水冲垮的山路跋涉,步履艰难,好在这一次运气不错,没有撞见什么山匪。
或者说,连续十几日的大雪,山匪逃的逃死的死,或者也窝在某个地方不出来,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只是沿途所过,雪坑里不时发现一些百姓的尸体,看的琉璃愈发沉默,离阳倒反而见怪不怪。
最后,当二人抵达山庄时,失望地发现已经被洗劫过。
地主一家十几口人惨死,尸体肉多的地方都给切了开去,看的琉璃触目惊心,终于明白“岁大饥,人相食”不只是书上的几个字,更是残酷的现实。
“别看了,走吧。咱们得在天黑前找点吃的回去,晚上更冷,棉衣挡不住。”离阳对她说。
二人沉默踏上另一个方向,而这次许是天道眷顾,两名“观天境”大修士意外地在一座倒塌的建筑下,发现了一头冻僵的驴子。
“运气不错,也亏得这场雪,不然肉就算不烂,也给狼吃光了。”离阳笑着说。
二人合力将驴子从砖石下拖出来,用剑切成几块,装在袋子里,又用麻绳拽着在雪地上滑,比较省力。
回去的路上,琉璃忽然说:
“我这次出来也没帮上忙,今天我来烤肉吧。”
离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算破戒?”
琉璃声音淡漠:“偷也偷了,吃也吃了,但我还有三戒未破。”
离阳看看她,忽然问:“牛肉好吃不。”
“不好吃。”琉璃回答。
离阳眼含笑意地盯着她:“我记得,佛门戒妄语,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真觉得不好吃?还是在说谎?”
琉璃厚厚的棉衣下,脸色倏然惨白,仿佛听到禅心崩开一道裂纹。
她沉默地扭开头去,没有回答。
第十五日,妄语戒,破了。
……
时间继续流逝,如此,又过去了半个月。
中途二人又出去“狩猎”一次,用了一天,找到了一个没有被洗劫的地窖,拉回来不少粮食,这是枯燥的日子里难得的慰藉。
直到第三十六日清晨,离阳醒来,看向莲台时愣住了。
琉璃抬手绾了下脸颊青丝,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
离阳皱眉道: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白?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气。”
琉璃僵了一下,走回莲台,恢复了盘膝打坐的姿态:
“没什么。”
离阳皱眉道:
“寒冬还不知要持续多久,你我的伤势恢复仍旧缓慢,接下来还要通力合作,才能活下来,这个时候最忌讳的便是隐瞒。”
莲台上,白衣飘飘,赤足如雪的女子菩萨沉默了下,说道:
“我中毒了。”
“什么毒?”
“蛇族妖王的毒液。”琉璃平静说道,“当日他们偷袭于我,其中蛇族妖王放出的灵蛇冲破了我的金刚罩,咬了我一口。”
蛇族妖王……离阳脸色一沉,神色严肃道:
“若我没记错,对方的毒名为‘冰火大劫’,毒性爆发时,先经历寒劫半月,而后是火劫半月,往复循环。期间痛不欲生。但若中毒为何这半个月并未发作?”
琉璃神色淡然:
“我服用过佛门莲子可抵抗毒性,本想将其化解,但修为迟迟无法恢复,压制到今日终于还是来了。不过,有莲子在,应也不至于被毒死,最多难受一些,今晚我便开始闭关压制毒性。”
离阳沉沉吐了口气,道:
“好。我替你护法。”
二人都没察觉到,这番对话有何不对,分明半个月前还是生死搏杀的正道强者与人族叛徒,如今却好似已忘却。
当晚。
离阳从禅院中砍来许多木柴,丢到莲台四周点燃,加热石台。
并将所有的棉衣盖在琉璃身上。
可当“寒毒”爆发,本来坚毅淡然的女菩萨仍旧痛的浑身战栗,那刺骨的寒意,仿佛一根根针,刺穿了她每一寸肌肤,血肉。
便是灵魂都要被冻结,整张美丽的脸孔也白的近乎透明,仿佛能看清皮肤下每一根淡青色的血管。
“若是我修为还在,应该可以用离火真意帮你抵抗。”
离阳站在莲台边,盯着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成一团的琉璃,有些疲惫地说。
“离阳”道号的含义,便在于,其所修的剑诀名为“离火真意”,可吞吐大日光辉,点燃剑火,是至阳的灵素。
琉璃痛苦地摇摇头,没有力气说话。
离阳叹了口气,他做不了什么,对于修行者来说,有些劫难只能自己抗。
他只能在墙边打坐,试图尽快恢复伤势,并在莲台边火焰将要熄灭时,添上新的木柴。
翌日清晨。
因为到了白天,寒毒暂时减弱,痛苦挣扎了一夜的琉璃昏昏睡去,离阳换上棉衣爬出了井口。
天黑时才回来,却并没有去找粮食,而是从地窖里搬了一堆酒回来,用雪爬犁拉回了禅院。
并一坛坛送下井口,当夜晚到来,寒毒再次爆发时,他掀开酒坛的泥封,走到莲台边。
琉璃痛的脸色发白,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
“烈酒可压制寒毒,我知道佛门戒律不许饮酒,但都破了三条,不在乎再破一条。”离阳说道。
如第一次强迫她一般,用手掰开她的嘴,将晶莹的酒液灌了进去。
直到琉璃被呛的剧烈咳嗽,整个人呆了呆,自暴自弃般,捧起酒坛喝了起来。
晶莹的酒液沿着雪白的脖颈话落,洒在一袭白衣上,湿润滑腻。
接下来的半个月,离阳将附近一日路程内的酒都搜集了过来。
终于勉强撑了过去。
……
第五十二日。
琉璃身上的寒气开始消退,但这不是好事,因为她莹白的肌肤开始泛红,热毒接踵而来。
“寒毒在晚上发作,热度在白天发作。”
琉璃神色憔悴地坐在莲台上,抬起头,望着头顶的井口,笑了笑:
“好消息是,这隆冬时节,太阳并不猛烈。”
离阳摇头说道:
“可热毒并不会在乎这些。我们得更换新的应对措施了。”
他起身,将酒坛与棉衣丢出去,然后将准备好的,切割成的一个个大冰块丢进古井地宫。
连续一个多月的寒冷,那些未曾退潮的水全部冻结成坚冰,取之不竭。
很快的,整个地窖堆满了冰块,那隔绝寒冷的阵法自然失效,整个地宫比外面都更寒冷。
做好了准备,离阳坐在井口,望着东方一轮太阳缓缓升上地平线。
与此同时,井下。
躺在莲台上的琉璃只觉仿佛被岩浆包裹,灼热感要烧穿她的每一丝血肉,每一点残存的思维。
“啊……”这位观天大修士难以遏制发出痛呼。
继而,莲台上的冰块开始融化成水,被蒸干,沿着石台朝下蔓延。
她肌肤泛红,如同煮熟的虾子,两只纤纤玉手开始撕扯身上的白衣,却仍旧汗如雨下。
离阳感受着井口腾起的热浪,心中一沉。
他意识到,半个月的寒毒消耗了琉璃体内“莲子”的力量,所以火毒更强,而缺少了莲子的辅助,以她如今的修为,恐怕抗不过去。
“我有一个办法,你听一听,”离阳隔着井口,说道:
“我修行离火真意,热毒对我来说非但无害,也许还能帮助我恢复伤势。如果可以将热毒转移给我,也许就能破解此劫。”
琉璃躺在莲台上,扬起脖颈,细腻的肌肤上汗珠不断滚落,闻言竭力问道:
“怎……怎么做……”
然后她听到,头顶传来离阳的声音:
“凡人中蛇毒,无非是将蛇毒吸出。蛇妖想必也是这般,你的伤口在哪里,我帮你吸过来,或许可行。”
“不行!”
尖锐的声音,琉璃声音沙哑,大脑因灼热而混乱,道:
“五劫,已破其四……不可……”
“废什么话!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戒律。”
离阳大怒,干脆转身跃入井中。
“咚!”
双脚落地,当他看清莲台上散落的,被撕成碎片的白衣时愣了下,然后他看清了伤口的位置。
强行压制近两个月,琉璃的伤口已一片乌黑,一条条蛛网般的狰狞“纹路”,沿着伤口向四周蔓延。
离阳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灼热,棱角分明的脸孔上流露出片刻的迟疑,又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迈步走到近前。
右手探出,死死箍住后者纤细白净的脚踝,奋力一拽。
莲台上。
青丝如瀑,赤足如雪的琉璃菩萨横陈。
仰头望着头顶井口渗透进的天光,感受着自己一点点被拉下去,宛若两颗无色琉璃珠的眼眸里涌出一丝叹息,闭上了双眼。
第五十二日,五戒皆破,世间再无纯净琉璃。
……
我竟然提前写完了,还以为要熬到十二点。恩,这两章的桥段灵感,其实源于《天龙八部》里,虚竹与梦姑在冰窖那一段。
小时候看电视剧,对这一段印象极深,觉得有种朦胧的美感,多年后剧情细节早已记不清了,我写这段剧情肯定也和金老爷子完全不同,更没法相比,但想表达的感觉是类似的。
因为算是个插曲,和目前的主线剧情有点割裂,但又很想写,就一口气写完了,不知道读者老爷喜不喜欢,反正我写的挺开心的……就算数据跌我也不在乎了,总之,今天一万一千字奉上。老规矩,错字先更后改,大家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花魁(二合一)
「哗。」
随着徐修容纤纤玉手将黄褐色封皮的《琉璃传》合拢,四季阁内,一群弟子才缓缓从故事中回过神来。
季平安飘远的思绪收敛,环视众人,发现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大一样。
沐夭夭等年轻弟子一副听故事入神的感觉,倒不似起初那般闹腾。
中年司历略显尴尬,女司历则满不在乎地,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开口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俩人还挺会玩。」
季平安木着脸看了她一眼。
徐修容素白的脸颊闪过一抹红霞,继而敛去,心头一阵懊恼。
她虽知晓这桩风月大概,但不知具体,本来想着朝廷编修的大典,总该是庄严肃穆的。
可没想到,这本《琉璃传》记载的还挺细节的……
恩,当然与季平安的回忆无法比拟,在书册中,只是用了冷淡,不含感情的笔调平铺直叙的一些关键节点。
考虑到大典的严肃性,大抵对某些细节进行了删减。
但在场的众人都蛮擅长脑补,或者说,「故事」这个东西,最吸引人的,便在于字里行间的「语焉不详」,可以给读者充沛的脑补空间。
就像一张高清风景图片,本来挺正常,但给它打个马赛克……信息含量就高了。
而对徐修容而言,书内文字虽不算露骨,但给一群弟子讲这个,多少有些难堪……
早知道就该先审后播……监侯的威严扫地了。
虽然她本来也没多少威严。
「后来呢?怎么就写到第五十八天?」沐夭夭求知欲旺盛,她想看到血流成河。
徐修容瞥了她一眼:
「这是忏悔书,又并非日记册,五戒都破了,后面还有什么写的必要?」
季平安心说:
倒也不是没得写,主要是讲起来太啰嗦……
「总之,百日后,二人修为恢复,离开了古井各自朝不同方向分开,大概就是这样了。」徐修容做出总结。
沐夭夭一脸沮丧,嘀咕道:「写的也不清不楚的。」
「你想看啥?」徐修容冷笑。
绿裙吃货少女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
「我就是好奇,他们那么多天怎么上茅房的。」
众人一怔,陷入沉思,是啊,那么小的井,怎么上茅房的?
季平安脸都黑了,觉得当初自己就该下令,禁止修什么大典。
他深吸口气,开口打断众人跑偏的思维: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朝廷为何这样编修吧。」
闻言,大家猛地意识到这点,是了,相比于八卦内容,大周朝廷在神都大赏前这个节骨眼,公开这本册子的举动,本就值得分析。
若只是单纯记叙历史,用些史官擅长的「春秋笔法」,完全可以不写的这样细。
但翰林院的版本并没有那样做,反而有点故意恶心人的感觉。
可想而知,等《琉璃传》传入江湖,千家万户,对佛门的脸面无疑是一次痛击。
不过,考虑到大周与南唐对峙的格局,互相恶心人也并不意外。
「只怕道门不会很高兴。」黄贺忽然说。
他看过华阳传,知道道门初代女掌教与离阳的感情纠葛,虽然也没发生什么,甚至连道侣的关系都没有。
但朝廷恶心佛门的同时,道门心理会不会有疙瘩?不好说。
表面上肯定是不在意的,但背地里如何想不好猜测。
不过《元庆大典》终归是朝廷的笔来书写,双方倒也不至于因这点小事激化矛盾。
但管窥全豹,可见元庆帝对道门态度也没那么尊崇就是。
「咳,好了,天色已晚,都回去吧。」
徐修容将册子塞进袍袖,淡淡地开始赶人。
这时候夕阳已沉入地平线,天色尽黑。
众人起身告辞离开,季平安走的时候只听徐修容叮嘱,后天去鹿鸣宴不要忘记。
一碗馄饨并不足以填饱肚子,季平安又去了次饭堂,结果不出预料,听到大群弟子在讨论「文会」的变故。
却无人知晓,那个惊动了整座长安街的人,就在他们身旁。
回到青莲小筑后,季平安没有照例躺在藤椅中修行,而是回了自己的卧房。
点亮灯烛后,他坐在桌前伸手入怀,掏出那只空间香囊。
扯开口子往外倒了倒,桌上多了一些零散的物件:
一截红头绳、一柄香风扇、一颗珠子、一根秃头画笔、一簇不知名毛发……以及一截撕扯开的染着血的白色衣角。
这些东西并非修行物,所以占据的空间的不大,但考虑到香囊内「寸土寸金」,只能说,每一样东西都代表着过往的一段经历。
可惜,死物仍在,活人已远。
季平安叹了口气,这时候,很突然的,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明月,心血来潮,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轻扣香囊,倾倒出星盘飞速占卜,借助冥冥中的感应,眼前闪过一截未来片段。
是谁想杀他?
季平安扬起了眉毛。
夜幕降临。
长安街上一盏盏灯笼亮起,文人才子们各自散去,或归家,或小聚,也有一些目的明确,直奔烟花柳地。
潇湘馆。
作为神都内知名的楼子之一,每逢夜晚,才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马车如龙,丝竹管弦将一直响到后半夜,莺莺燕燕们花枝招展。
二楼的一间屋舍内,前几日,槐院两名天才曾见过的那位花魁「香凝」,正独自一人,坐在桌旁,目光凝视着桌上的灯罩,不知在思考什么。
柔暖的光照亮香凝花魁凹凸有致的身段,轻薄的纱衣下如雪肌肤若隐若现。
满头青丝用一根深绿的簪子固定着,只是随意坐着,骨子里便透出媚态来。
「咚咚。」敲门声响起,一名丫鬟隔着门道:「姑娘。」
「进来。」香凝空洞的眸子有了焦距,淡淡说道:
「差你打探的事可有眉目?」
丫鬟推门进来,回答道:
「白日里的文会原是给一名神秘公子搅动了……」
她将打探到的,关于文会的消息说了一番,倒也只是市井传言的汇总,没有新东西。
「倒是有趣。」香凝仿佛笑了笑。
丫鬟小心试探:
「也不知是城里哪一家的才子,只是听闻身边跟着女眷,大抵是少来咱们这等地方……不过,今晚楼子里也来了数位才子,都吵着要见姑娘……」
「今日乏了,不待客。」香凝淡淡道。
打发了欲言又止的丫鬟,托腮思考。
又过了一会,紧闭的窗棂缝隙里,竟涌出丝丝缕缕的黑雾。
那黑雾凝聚为一只小狐狸般的影子,迈步在地板上几个蹦哒,一跃跳上圆桌,绕着灯罩转圈。
继而「轰」地溃散,在桌上凝聚为一行行文字。
香凝垂眸观看,片刻后纱袖清扫,拂去黑雾,嘴角微微抿起,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季平安……」
神都府衙。
因近来城中江湖人涌
入,治安状况岌岌可危,府衙捕快们连轴转,神经紧张。
身为总捕头,也不得空闲,大晚上便听的城内再次发生命案,不得以佩刀跨马,领着手下抵达了大石桥附近。
「死者在哪?案情如何?」总捕头挤开围拢在此处的人群,沉声问道。
他的语气很烦躁,脸上的黑眼圈浓重。
一名穿巡检制服的差人忙拱手:
「卑职见过总捕头,尸体在这边,乃是一摊贩偶然瞥见,上游飘来个白花花的东西,黑夜里较为显眼,又恰好挂在了桥底石墩上,便凑近去看……发现乃是一浮尸,大惊下呼喊报官……」
他将案情大概讲述了下。
总捕头点头,道:「那摊贩在何处?」
俄顷,有一名老叟与个小女孩怯生生被带了过来。
老人一脸苦相,语气卑微惶恐:
「老汉拜过差爷。」
总捕头点了点头,然后瞅瞅这祖孙二人组合,狐疑道:
「我是不是见过你们。」
老汉谄媚道:
「见过,见过,前些日子有一起凶杀案,曾给差爷问过话。」
总捕头想起这茬,是飞剑斩人头那次,后来线索断了,成了悬案。
他似笑非笑:
「你们爷孙运气还真……不错。」
老汉皱巴巴的脸笑容和哭没两样,身旁的小女孩躲在他身后,好奇地看过来。
总捕头摆手,又询问了下细节,便不再理会祖孙,拉到河边尸体旁。
赫然是个赤身的男子,面容被毁,看不出长相,体态中等,致命伤在脖颈处,似给外力击断了颈椎,一颗头姿势怪异地歪着。
那名巡检道:
「小的们循着河道看过了,并没有其他发现。」
总捕头皱眉思考片刻,吐气道:
「看此人手脚,应不会武功,有劳作痕迹身姿却并不佝偻,且多在手足……看样子,像是个商铺伙计,或者富户家丁般的人物,断颈抹脸,凶手作案风格酷似江湖人……死的时辰也不算久,呵,怕又是一起江湖匪徒劫掠、寻仇之类的戏码。」
他有些烦躁,随口进行推理。
这种案子很难查,一看凶手就是「专业」的,就算有些痕迹,也给河水冲走了。
一般来讲,只能汇报衙门,等近期看哪一家来报案失踪,没有别的好办法。
尤其最近江湖人汇聚,类似的案子并不少见。总捕头起身摆手:「带回衙门。」
然后便领着人回去补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多时,只剩下祖孙二人推着小车离开,小女孩这才脆生生开口:
「阿爷,不摆摊了么?」
老汉苦着脸,摇头说:
「明儿起,咱换个地方,不在这边了。」
连续目击两起命案,前不久还远远看到大石桥上有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饶是这边人流大,生意好做些,老人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晦气。
青莲小筑,桌上烛火摇曳。
季平安眼眸晶亮,摩挲着占星盘,面露思索。
随着修为距离破九愈发近了,他对一些涉及自身的危险有所察觉,但因为缺乏媒介,所以只能感受到冥冥中的危险与恶意。
却无法追溯源头。
「与今天文会有关?不太可能,就算槐院知道是我,也不至于要杀要剐,那帮书呆子还不至于这样小心眼。」
「那就是「彭园案」与「妖族刺客」的延续?」
季平安思忖着,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可
为何偏巧是这个时间?难道是因为近期有适合杀他的机会?
「鹿鸣宴……不会吧。」季平安眼神古怪起来。
上次反杀妖族刺客后,他就极少外出。
墨林那一次他是披着马甲的,今天虽出去玩,但有徐修容这位「坐井」修士陪着,安全也有保障。
而下一次外出,便是后天的鹿鸣宴。
可问题在于,就算对方要报仇,想铲除他这个天才,但脑子抽了才选在鹿鸣宴……到时候,五大门派高手齐聚,岂不是拔老虎须子?找死?
怎么想,为了杀他这个小人物,都不值得……
那么,并不是鹿鸣宴,或者危险源头另有其他?
季平安皱眉,一时间缺乏头绪,星官虽有预言凶吉的能力,但很多时候都如这般,明知有问题,但不知敌人在何处。
「找个由头不去鹿鸣宴?可到时候监侯们都前往,钦天监岂不是空虚了……不行。」
季平安思忖良久,觉得还是稳一手。
他虽然有一些保命底牌,但并不适合公开场合拿出来,就像上次为了避开高明镜,用了传送符箓,反而引得对方胡思乱想。
还是辛瑶光出面摆平后续……对了,辛瑶光。
他心中一动,有了个想法,抬手将桌上的一件件旧物收回锦囊,而后取出「鸿信符纸」,用毛笔沾了沾清水书写:
【在吗?】
片刻后,纸上文字淡去,浮出新的一行字:
【俞:呦,你竟主动联络本圣女,莫非是想通了?】qδ
季平安眨眨眼:
【想通什么?】
【俞:和我交易啊,帮我解决下修炼上的问题……对了,今天文会的事你知道了吧,可有意思了,呵,上次你若同意交易,这次岂不是也能亲眼看到?可惜呀,这么大一场热闹,你没瞧见,悔之晚矣。】
你还惦记呢,我都忘了……还有,你在我这个「罪魁祸首」面前炫耀文会见闻,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还有脸见我?
主季平安莞尔一笑,回复道:
【这个稍后再说,我找你有别的事】
第一百零八章 私聊掌教(盟主加更)
别的事?青云宫,卧房内。
俞渔红白相间的道袍随意搭在椅子上,整个人趴在床榻上。
两腿间夹着只枕头,上半身用两只胳膊肘撑起,白瓷般的小脸愣愣地看着面前摊开在床上的符纸。
她右手指尖的毛笔转了一圈,问道:
【这次是买情报,还是雇本圣女当保镖?】
写完,大抵是感觉语气太弱,无法体现出自己身份的强势,又补了个「呵」字。
几秒后,季平安发来回信:
【都不是,我想与你师尊对话,有事商谈】
俞渔眼睛瞪大,一个个字,重新审视这段话,犹自觉得自己看错了。
【俞:你在开玩笑?还是发疯了?我师尊什么层次,能与你一个小小司辰说话?】
她觉得季平安这个要求太过离谱。
可在写完这行字后,她突然又想起上次,她带着季平安写给她的「指点」去求教,结果师尊略有些异常的态度,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季平安蠢吗?
她是见过那家伙算计人的,恩,虽然智慧上比她还差一丢丢……但,绝对不蠢就是了。
更不会专门来开玩笑,不像他的性格。
再结合师尊上次的表现,难不成双方的确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过交集?
可怎么会啊。
这就像是,有人说神皇陛下与神都里一个摆摊卖羊杂的小贩有啥非同一般的关系,过于离谱。
【季:你只要将符纸呈送过去,说我有事与掌教说便好。成与不成,都算你帮我一次,恩,作为报酬,事后我可以文字指导你一次】
说的很有把握一样……俞渔动摇了,面露迟疑。
等等……是否可以骗他一下。
等一会就说师尊不理睬,白嫖他一次?
这个念头升起,然后又沉了下去,倒不是她不愿意坑他一波,但万一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总不好。
恩,耽误季平安没啥关系,但若是耽误了师尊的大事、布局,就不好了。
念及此,她有些不情不愿地回信:
【好】
然后便跳下床,抬起手指勾了勾,椅子上道袍自行飞落,很快穿好外衣,踩着靴子,朝寂园走去。
夜幕下的寂园灯烛不多,大部分笼罩在星月光辉里,唯有走廊悬着一只只灯笼。
唯一一间屋舍明亮,窗纸上映着女掌教的影子。
「师尊呐。」俞渔人未至,先开声,然后才推开房门。
看向了屋内盘膝打坐的辛瑶光。
华美羽衣披洒在褐色的地板上,头顶的莲花冠晶莹碧透,身姿优雅,气质脱俗的坤道鹅颈修长,仙气飘飘,这会撑开细长的丹凤眼,语气有些无奈:
「若是来说文会见闻,便不必了。」
「……」俞渔委屈道:
「我在您眼里,除了分享新鲜事就不能有别的正经事吗?」
辛瑶光仔细回想了下,想说好像的确没有,但忍住了。
俞渔仿佛要证明自己一般,取出折起的符纸,道出来意:
「季平安说,有事要和您单独汇报。不必搭理他对吧?」
是他……辛瑶光略感诧异,秋水般的明眸眨动了下,那封符纸便已出现在她手中。
俞渔:「……」
她突然备受打击,觉得师尊背着自己宠幸别人了。
尤其在辛瑶光说出「你先去外面等」这句话后,圣女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背影萧瑟里走出房门。
辛瑶光莞尔,对于女徒弟刻意的
「戏精」表现洞若观火。
摇摇头,她纤长的手指翻开符纸,以指代笔书写:
【找本座何事?】
两秒后,对面浮现文字:
【请证明身份】
辛瑶光一怔,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这是担心俞渔诓骗?
恩,倒是谨慎……只是,有多少年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让自己「自证身份」了?
仙子般的女掌教微微失神,意外发现自己并未动怒。
恩,毕竟是故人弟子,不堪僧面看佛面,暂且饶恕你这次失礼。
她想着,输入文字:
【那天,大石桥上,本座现身】
三个呼吸后,季平安发来信息:
【见过掌教】
看着这四个字,辛瑶光嘴角微翘,只觉这传讯法子倒是颇为有趣。
【何事?】
【季:是这样的……】
一炷香后,俞渔被传唤进屋,带着空白的符纸,以及一头雾水返回了卧房。
当晚无话。
第二天,文会的消息开始在神都更大范围传开。
可包括五大门派在内,以及朝廷上层已将精力投向即将开启的神都大赏,以及为大赏热身的鹿鸣宴。
……
第三天,傍晚,红霞满天。
季平安站在卧房内,审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下身上司辰官袍。
确认并无遗漏,这才推门来到院中,对同样衣冠整齐,等在门口的黄贺说:
「走吧。」
今晚,鹿鸣宴就要开始。
钦天监早发了通知,各大分院会挑选一部分人前往,并不只局限于参赛者。
就像各门派的队伍里,多数人也并不会上阵,参与大赏。很多都是来观摩,增长见识的。
木院人少,最后只有徐修容带队,领着几名弟子前往。
两人没有去四季阁,径直朝西林壁走去,抵达时看到各院参与宴会的人聚集。
李国风、黄尘两名监侯也都身披崭新官袍,立在人群前头。
周围是洛淮竹、王宪等人。
至于白川与方流火,今日不会赴宴,而是留守钦天监。
「来了?」
徐修容招呼两人过去,叮嘱道:
「稍后紧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乱看,今日晚宴不少王公大臣也会在场,你们不懂那些繁琐礼仪,多看少说便行了。」
鹿鸣宴规格不小,当然,神皇、辛瑶光、齐红棉这个等级的人物是不会去的。
只有神都大赏时,才有可能短暂现身。
季平安没吭声,他上辈子限于地位,也没参加过鹿鸣宴,这还是前世今生第一次。
这时候,一群星官走出大门,分别登上马车,整个车队朝目的地赶去。
……
与此同时,其余门派参加晚宴者也已出发。
云槐书社内。
韩青松换上了崭新的袍子,拿出珍爱的玉佩悬在腰间,满意地端详着镜中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的少年郎。
转身推开屋门,恰好看到同一条走廊隔壁,秦乐游也推门走出。
作为有着才子人设,自喻风流的「浪子」,秦乐游身形峻拔,脸庞更多些棱角,配上微微松垮的衣襟,腰间三尺青锋,比之读书人更像一名浪荡剑客。
「唉。」秦乐游端详前者片刻,突然长长叹息。
韩青松疑惑地打量自己:
「我衣服哪里不对吗?」
秦乐游摇头,神色惋惜道:
「师弟,若是你个女子该有多好。可惜,是个带把的。」
韩青松脸皮抽动,一剑鞘兜头打来,秦乐游敏捷闪避,看上去熟稔至极。
「好了,莫要打闹了。」
忽然张夫子的声音传来,二人这才止住动作,恭敬走去。
庭院中一名名槐院书生聚集,儒雅随和,蓄着山羊须的夫子站在前头,叮嘱晚宴注意事项。
「夫子,那名补诗的才子找到了么?」待叮嘱完毕,韩青松忍不住问。
其余同门也投来渴求目光。
前日文会后,众人尝试寻觅季平安无果,只好抱憾而归。
这两日一群读书人整日捧着那些诗词欣赏,越咀嚼,越觉得补全的句子实在精妙,好似本就是原句般。
对那名「补全者」,也愈发好奇。
张夫子心情则更要复杂些,因为相比于其他书生,他才是真正的与之擦肩而过。
虽然后来请雪庭,以及翰林院的诸位大儒寻找,但这才过了两日,尚且未得到结果。
「尚未寻到。」张夫子摇头,语气有些遗憾。
旋即打起精神,道:
「神都大赏在即,在诗文虽好,却应知轻重缓急,今日晚宴各大派天才齐聚,可谓大赏预演,切莫堕了我书院名声。」
一群书生肃然挺胸,读书人,要脸。
张夫子满意颔首,带领众弟子乘车赶往白鹿园。
……
鹿鸣宴,设在神都一座名为「白鹿园」的院子。
据说,名字乃是国师所取,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园林庭院。
「按照往年的规矩,晚宴会分为两个部分,起初是各大派见面,由朝廷派出王宫贵族主持,大体是一番友好交谈,若无意外,今日主持的便是鹿国公。」
马车内。
徐修容望着飘动的车帘外,那朝后挪动的风景,说道:
「期间不会有什么冲突,毕竟演武已经结束,接下来若要真刀真枪地比斗,也要放在大赏内。当然,若愿意也可彼此切磋论道。
「但参与大赏者一般不会参加,没道理提前暴露实力。其余一些无法参加的弟子倒是无妨。
「宴会过场结束后,会有宫廷歌舞,而后五大门派的「长老」们,则会单独前往一处内殿,坐下来商讨大赏具体的内容与安排,这部分才是今日的关键,涉及稍后一整个比斗环节。
「这也是为何至今都未与你们公开讲述大赏规则的原因,每一届都有些差异,要等我们商讨完毕后,才能拿出一个章程。
「而在我们商讨的期间,便是各大门派弟子自由交流的时候,攀谈也好,结识也罢,你们自行安排。若不愿参与,那就坐在自己的位子吃喝,也是好的。
「今日晚宴可是宫里的御厨准备的,采购了不少好食材……」
徐修容说到这一节,马车里的沐夭夭小手拍了拍小肚皮,兴奋道:
「我中午都没吃饭,就等这一顿呢!」
丢人!
这一刻,徐修容突然后悔带上她,这吃货,简直了。
季平安倒觉得本该如此,为了体面优雅,吃饱了再去赴宴?也是一种选择,但他不喜欢。
……
说话的功夫,马车缓缓减速,抵达了白鹿园。
一群人开始陆续下车,只见院口是披坚执锐的禁军,核验过身份,钦天监一行人踏入园林。
入眼处是花团锦簇,竹林翠柏,怪石流水,亭台楼阁,
一座座古建筑内,有忙碌的往来穿梭的仆从丫鬟,这时候天色渐暗,一颗颗红彤彤的灯笼
挂满了园林各处。
宴会的主场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殿宇,长长的回廊上坠着数百只灯笼,映照出一派金碧辉煌。
走入宽敞大厅,只见硬木地板上,摆放着一张张食案,分散两侧,楼内幔布轻飘,随风舞动。
食案间,用黄花木栏杆分隔成不同的区域,居中则铺设针织地毯,留出极宽敞的空间。
这会厅内人还不多,只有主位上以鹿国公为首的一群朝臣勋贵。
以及最靠近主位的右侧格子,坐着早一步抵达的,国教道门修士。
作为「东道主」,道门与钦天监先到,其余三个宗派会晚到一些。
「走吧,我们的位置在道门对面。」徐修容低声说。
一群星官,以李国风为首缓缓落座,也道门隔着一条宽敞的过道,以及两重帷幔。
道门那边本来在低声闲聊,这会也纷纷投来目光。
季平安注意到,为首的是个穿青色道袍的清矍老者,正是道门长老陈道陵
在他身旁,还有另外两名长老级人物,分别是穿玄黑色道袍,一头银发的经卷长老。
以及一身杏黄色道袍,捧着一柄拂尘,闭目养神的神符长老。
道门自喻九州第一大派,底蕴很深,这次赴宴的长老也只是一部分。
相比之下,道门弟子席位中,则以两道身影最为醒目。
其一,乃身披红白道袍,肤如白瓷,黑发披肩,气质高傲冷漠的「圣女」俞渔,此刻正襟危坐,眸光下垂,令人肃然起敬,这般姿态任谁看了,也要赞叹一句「不愧国教圣女」!
其二,乃是一道身披太极八卦袍,背对众人的男子……长发飘洒,衣炔飘飘,此刻,后脑勺微抬,「目光」先是在洛淮竹脸上停留了下,然后挪移向木院所在区域,定格在季平安身上。
后脑勺灼灼,上下「打量」。
「大师兄,你看,那个人好怪哦。」沐夭夭小声说道。
「公子,他好像在……呃。」黄贺本想说「在看我们」,但又觉得这个描述并不严谨。
季平安将视线从殿外收回。
没人知道,从打他踏入此处,源自「星官」的力量便令他清晰察觉到,那针对自己的若有若无的窥伺目光。
危险果然应在这里!
他神色平静地转回头,装作只是好奇四下打量的模样,这会听到身旁两人嘀咕,扭头与远处那只后脑勺「对视」了下。
也是不由一愣。
同时,揣在怀中的符纸嗡地震动,他看向俞渔,发现圣女双眸低垂,一副冥想打坐的姿态。
季平安抽出符纸,借助桌案的阻挡,同样正襟危坐,眸光低垂,实则用双手展开了纸页。
文字缓缓浮现。
……
ps:错字先更后改,三月结束了,提前求四月保底月票
月末总结
三月份,更新了22万字。如果只算上架后的半个月,平均日更九千五百字。
对我个人是个新的日更记录,但在如今卷王横行的,只能说合格。
按照上本书的习惯,每个月底,我会写一篇小结,梳理本月剧情,根据后台订阅数据,总结哪里做得好,哪里做的坏。
好的保持,坏的迭代。
但这次犹豫好久,还是没敢看数据。一方面是上架才半个月,数据量不够多。另外,也是上架后,推荐就没了,各项数据呈现下跌的态势,我不敢看,怕心态崩掉,影响码字。
所以过些日子再总结创作得失。
今夜只谈剧情。
第一卷写了三十万字,一百多章,终于即将推进到神都大赏,也是除了「观天」外,本卷最重要的剧情。
用了三十万字,搭建神都这座舞台,将一个个人物、势力、矛盾拉进来。
五大宗派的代表人物,体系雏形,以及最近出现的南唐佛门与西洲妖族,通过回溯记忆丰富起来的「历史」……世界观终于渐渐展开。
然后好戏开锣,粉墨登场,主角等了三个月,终于到了登台的前夕,一切都在按照大纲推进。
……
这本书,和我上本仙侠不同。
上本主体是探案,乃至整本书都是一个大案子,以至于在很多时候,与其说是写仙侠,更像在写架空历史。
这本则相反,目前涉及的所有人物,几乎都与修行有关。
侧重点不同,结构也完全不一样,恩,目前还看不出来,等后面大家会知道。
甚至于,写到现在,这本书真正核心的东西还没出来,一直在铺垫,包括那些回忆里,主角与不同时代的女角色的互动,也都有用处,并不是水,也不是文青言情,或者开车什么的……而是为第二、三、四卷做铺垫。
我以前是写脑洞文的,憋一个新颖的创意,围绕其构思剧情。前期数据往往会好一些,然后随着创意被消耗,剧情模式循环,越来越不好看。
关键……这类脑洞文写多了,我发现对创作能力几乎没有提升。
于是痛定思痛,从上本仙侠开始,摒弃脑洞,闷头写故事,其实这本也一样,都没啥新颖的「创新」,甚至因为第一卷写「学院比赛」,导致故事线显得很老套。
部分剧情,更被批评说是「十年前的老套路」,我也低头任骂,但还是选择那样写,因为有些路,你必须自己走一遍,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
当然,很多地方的确写的还不好,比如人物塑造,还是不大行,但也在争取比以前进步些,先有坏的,才有好的。
很多问题,也在寻求更好的解法。
比如,连续三场演武,如何让剧情不重复?每次都不一样?
比如,短时间内出现一堆新人物,如何让读者记住,并且不显得杂乱?
倘若细看的话,会发现三个门派人物引出的方式,都完全不同,用了三种手法。
又比如,接下来要写比赛,而主角的人设偏向于「法师」而非「战士」,如何在保持主角人设不崩的基础上,把打斗写出效果?
都是要思考的事。
我电脑旁边有本快翻烂了的书,其中有一句话:「有意义的失败,远比无意义的成功有价值」。
就像写这本书,因为题材缺乏创新,所以没法像脑洞文一样吸引眼球,成绩并不好。
但过程中的确能学到东西,所以就算失败,可能也比重复一个脑洞套路获得更好的成绩来的更好。
恩,起码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哈哈哈,总得给自己找点自信啊。
……
呼,越扯越远啦,上个月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让我凑够了一千张票,下个月可以抽奖。
上本书我就抽中过一个不错的奖,虽然只中了一次,但心心念念想再中一次。
所以,四月一日啦,求读者老爷投张保底月票啊,上个月是有大佬支持,这个月没了,真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一千张。
求票!
第一百零九章 填补诗文者,季平安也(月初求月票)
【别理那个蠢货!】
瞧着纸页上缓缓浮现的文字,季平安也意外了下。
他以指代笔,反问道:【他是国教这一代圣子?】
身处钦天监,他对道门如今的情况也有少许了解,比如传言中与圣女并称,却鲜少以面容示人的“圣子”。
【俞:别理那个蠢货!反正他脑子不大对劲就是了。】
这么大怨念,我反而更好奇了……季平安想着,写道:
【他好像很关注我?】
这次,对面没有立即给予反馈。
季平安抬头,隔着帷幔看到那名圣子突然侧身,稍稍靠近了“表面正襟危坐,实则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疯狂忙活码字”的圣女,好似说了什么。
俞渔眉眼间浮现一丝不耐烦,然后,符纸上传来新的消息:
【俞:这货有话要给你说】
停顿了几秒,然后是下一句,是以圣子的口吻发出:
【圣子:素闻汝之声名,今日一见,才觉传言夸大许多,所谓摘叶飞花,青藤鞭法,本圣子已悉数习得,无甚出奇。期待你的成长,大道漫长,本圣子先行一步,日后有缘,或可相见】
??
季平安一怔,以他的阅历都给整不会了。抬头看向对面,只见圣子已经不再“看”他,仿佛失去了兴趣。
事实上,从打墨林演武开始,圣子就转移了目标,这段时间整日在琢磨吹笛子、画画与下棋。
心中对标的对手已不再是季平安,而是那神秘的“禾公子”。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引以为“一生之敌”的神秘人,就是季平安。
俞渔也有些尴尬,不想让季平安知道,自己拿他作为素材怼人的黑历史,好在就在季平安准备询问的时候,大厅外侍者朗声道:
“墨林高先生到!”
刷——
顿时,无论主位的王公贵族,还是道门与钦天监,都停止了交谈,同时望向门外。
俄顷,一身宽大袍服,银白长发披肩的高明镜飘然而至。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演武时大出风头的屈楚臣与钟桐君。
前者腰悬玉笔,谦谦君子模样。
后者着素雅长裙,青丝盘起,书卷气浓重。
一群大人物起身迎接,季平安等“小辈”则好奇观瞧。
高明镜入座时朝他看了眼,便挪开视线,至于屈楚臣与钟桐君等人,并未能认出他,压根没看一眼。
墨林方甫入座,外头唱声再起。
“兽宗栾长老到!”
一盏盏火红灯笼映照下,衣着统一的御兽宗弟子入场。
五官明艳大气,胸脯高耸,颇有熟女韵味的栾玉为首,只是脸孔上的冷淡意味冲淡了女子修士的柔和,令人不敢轻视。
其身后左右,则是小狮子般的十六七岁少年,以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赵元吉踏入殿中,目光锁定人群里的洛淮竹,叛逆期的少年嘴角抿起,眼神冷傲,充斥着跃跃欲试。
显然上次的演武未能令他服气。
赵元央小脸面无表情,外形看起来颇为可爱,只是高明镜瞥见这女童,嘴角忍不住一抽。
心理阴影了属于是。
落座时,栾玉同样视线稍微在季平安身上停留了下,记起了那日院中的情景。
可惜当日返回后,齐红棉并未解释什么,也对这个少年只字未提。
栾玉虽本能觉得有事,但她没有证据。
不过终归只是个修行不过三月的“准天才”,不影响本次大赏,不值得多关注。
眨眼功夫,原本稍显冷清的宴会厅拥挤起来,每个宗派至少几十人,这时候几百人聚集一处,大人物彼此寒暄。
其余的弟子们,则纷纷低声议论,好奇地看向其余门派。
“那个就是洛淮竹啊,听闻绰号‘道痴’,不修边幅,不想也是个美人胚子,有些女侠雏形了。”
“我更关心赵氏兄妹,尤其那个赵元央,太小了吧?有没有十岁?当真已入了破九?”
“墨林的画师与乐师也气度不凡,可惜我们来晚了,没能看到他们摆擂演武。”
“嘁,你是想看他们被‘禾公子’横扫吧,说起来传言那个‘禾’公子可能与道门有关,那个反着坐的莫非……”
“那是国教圣子,听说此人行事洒脱,不拘小节,有古代修士之风……”
一时间,殿内充斥着年轻人的议论交谈。
这个时候就显出“人气”高低来了。
众人的话题与视线,都聚焦在各门派的“天骄”上。
至于其余稍差一些的,如王宪、柯桥这等,虽也被关注,但提及的很少。
而相比于其余门派最少也有两个天才,钦天监洛淮竹这根独苗难免稍显弱势。
也幸亏与赵元吉演武胜了,不然更糟。
至于季平安……他的名气只局限在钦天监内,其余门派或者压根不知道,或者听过这个名字,但也并不在意。
身上最大的标签,还是“国师举荐”。
自然缺乏话题度,无人提起,这让木院弟子们颇为不满,毕竟五院里只有木院缺乏代表人物。
季平安却乐得清静,甚至对这种状况较为满意。
……
夜色渐深,只剩下槐院没到。
鹿国公等朝廷“代表”只好与各门派长老一级闲谈,难免便提起昨日文会。
栾玉眼眸眨动,淡淡道:
“前日文会听闻出了一桩热闹?”
李国风也抬头看向陈道陵等人,他也是后来才得知这消息,但并未太过关注。
高明镜喜好风雅,对文会记忆深刻,感慨道:
“的确意外,犹记得最早还是一槐院书生传回,结果几首补全诗词,令双方比试者都没了心思,更无人关注,真乃文会历史未有之事。”
陈道陵捋着胡须,好奇道:
“当时大半条长安街都给堵死了,却也没寻到补诗之人。”
锦衣华服的鹿国公笑而不语,玉美人般没参与讨论的徐修容脸色略显古怪,忍住了看向某人的冲动。
就在这时候,外头再次传来声音:
“槐院张夫子到!”
殿中议论声潮水般退下,一道道目光投向大殿门口。
在万众瞩目下,槐院书生结伴而来。
为首是一名气质儒雅,蓄着山羊须的老者,嘴角带笑,牵动的眼角鱼尾纹细密,正是张夫子。
在其身后,则是腰间佩剑,穿月白色儒衫“一攻一受”的秦乐游与韩青松。
再往后,是其余书生,皆腰悬长剑,挺胸抬头,若说整体气派反而最胜。
“夫子可算来了,快请入座。”
一名穿绯红官袍的勋贵大臣起身笑道。
其余门派长老也都朝这边微笑颔首,张夫子笑容和煦,歉意道:
“路上稍有耽搁,各位久等了。”
说话间,便迈步进了大殿,准备入座。
同时眸光习惯性朝殿中扫过,起初并无意外,饶是看到道门席位中,那坐姿稍显另类的圣子,也只是微微一怔,便略过。
张夫子读书数十载,又苦修数十载,且槐院从来不缺少“狂生”,什么样的年轻人没见过?
他又看向钦天监方向,目光在洛淮竹身上稍作停顿,正准备挪向御兽宗,结果突然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等等!
张夫子心中一跳,怀疑自己看错了,重新看向了了钦天监人群中的某个席位,准确来说,是落在某张年轻的脸孔上。
然后愣住,心头难以遏制掀起风浪:
是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而在众人眼中,便是这位槐院夫子突然间顿住脚步,直直盯着钦天监方向,脸上的笑容与眼角的鱼尾纹僵住。
“夫子?”
跟在后头,已经准备入席的秦乐游不解,低声呼唤。
旋即,衣袖却给身旁的韩青松猛地攥住,男生女相的俊俏书生同样呆愣愣凝视某处,嘴巴微微撑开。
显然意外至极。
这个时候,那名绯红官袍的大臣、各大宗派的修士,也都察觉出异样,一束束目光汇聚。
而就在众人疑惑中,便见张夫子径直走向钦天监某处案席,确认般看了一眼,试探道:
“小友有些面善,可是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
季平安目光平和宁静:
“木院司辰季平安,见过夫子。”
这句话,便已等同于默认……张夫子语气复杂,说道:
“所以文会那些诗文……”
“是我所补。”季平安想了想,补充道,“有幸听国师说过。”
张夫子面露恍然,赞叹道:“难怪!”
两人的对话声不大,却足以给人们听清,而在短暂的愣神后,所有人才猛地回神,露出或惊讶,或茫然的神情。
秦乐游愣了愣,确认般看向身旁师弟。
韩青松沉沉吐出口气,迎着身边一个个师兄弟询问的视线,点头助攻道:
“补全诗文者,便是此人。原来,他就是那个季平安。”
哗——
人群里顿时一片喧哗。
除了极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都未料想,夜宴开场竟会发生这个插曲。
前日文会里引得一条长安街水泄不通的“罪魁祸首”,竟就在此处。
乃是钦天监的一名星官。
除此之外,此人竟与张夫子提早相识?在什么时候?
“这……此话当真?”
那名穿绯红官袍的大臣惊愕,继而听到身旁紫衣华服的鹿国公笑眯眯道:“自无虚假。”
他早在期待这一幕,鹿鸣宴乃大赏预演,在朝廷的视角,乐于看到钦天监高光。
“又是他……”
披白色修金线官袍,眼眸深邃的李国风一怔,继而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徐修容。
他并未关注此事,否则也大抵能猜到。
这会心中一转,便明白经过,至于季平安能补全诗作,也再合理不过。
毕竟国师啥都给这个关门弟子说了……
“是这小子……”栾玉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意味难明。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当日看到此人与御主同桌,抚摸火凤的画面。
她身旁的小姑娘抬起眼皮,第一次关注远处那个年轻人,觉得这戏码比宴会有趣多了。
“高师,他就是您提过的季平安?”
屈楚臣诧异,钟桐君也投去好奇的注视。
高明镜苦笑点头:
“是他,我此前便猜想过,果然不出我所料。”
作为对季平安最了解,关注最多的外派修士,他在文会后的确猜测过,只是没有证据。
至于道门的几名长老,则要镇定许多。
毕竟文会这种事,一帮老道士本就不怎么在意。
只有俞渔愣在原地,脸上“圣女”的人设险些维持不住,小脸腾的一下红了。
脑子里不禁想起前天晚上,自己与季平安私聊,还吹嘘自己有幸看到热闹,各种姿势炫耀了一波。
顿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靴子里的脚趾尴尬地扣地,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对方如何奚落嘲笑自己了。
堂堂国教圣女,猎杀妖族暗子毫不手软的天才少女,这会承受了难以言喻的精神打击。
她忍不住撇开头去,然后怔然看到,坐在旁边的圣子身躯僵直。
呼吸略显粗重,嘴巴里呢喃低语:
“是他……是他……原来前日显圣,隔空压制满城文会的便是此子……竟抄国师原诗用来显圣,呸!文人之耻!……可恨,为何本圣子抄不到,为何我没能见过国师,为何掌教不会作诗……”
他突然一拳直挺挺锤击地面,发出轻微的“砰”响。
咬牙切齿,几乎要留下羡慕的泪水:
“天道不公,竟令此子逞凶,我恨啊……”
俞渔突然就很怜悯,补刀道:
“伱方才还说人家无甚出奇,起码人家有的抄,你没有。”
圣子:“……”
乱糟糟的议论声里,原本还不清楚状况的也渐渐明白。
关于季平安的身份,也给很快挖出。
在得知其跟随国师读书数年后,关于如何能补全诗词便有了完美的解释。
相比下,更令各大门派弟子在意的,还是其展现出的天赋,似乎俨然有成为下一个洛淮竹的势头。
“不过终究修行太晚了,时间也太短。难以参加本次大赏。”
有人感慨:
“等到下一届大赏,以他的年纪,也未必还符合参与的条件。”
这个说法迅速得到了众人认同。
只是即便如此,因这一个插曲,却也令季平安一跃成为全场所有人,第一个记住的名字。
而季平安此刻却没有关注这些,而是心头猛地悸动,目光投向殿外灯光未曾覆盖的黑暗,察觉到那股危险预警更加浓烈。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季平安的拳法(盟主加更)
“这么一搞,主角们的风头都给你抢走了。”
宴会厅内,当张夫子返回坐席,徐修容瞥了季平安一眼,用“传音入秘”的法诀,将话语凝成一束,塞进他的耳朵。
季平安一脸无辜,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身份的暴露早有心理准备,或早或晚而已。
“还有,你什么时候与张夫子见面过?前天你中途离开那段果然不只是吃个馄饨。”
女监侯又揪住这茬,美眸佯嗔,一副不爽的样子。
但语气中自是没有怒意的,反而因为翻白眼显得有些风情万种。
“现在不方便说话,等宴会结束,回到院里伱老实交代。”她又补了句。
季平安就很无奈,心说你这是欺师灭祖知道不。
多亏了这是个正经的仙侠世界,要是在《琼明》那种版本的仙侠里……简直不敢想。
短暂的插曲过后,宴会进入正常节奏。
五大宗派各自入席,而后由以鹿国公为首的朝廷一方主持,大都是礼仪流程,乏善可陈。
中间甚至有歌舞助兴,虽然在他看来,在一个修行者的聚会搞这个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甚至还不如找弟子切磋来的更“仙侠”。
但索性是礼部官员操心,也就随他们了。
而随着宴会进入主题,人们的注意力也彻底从他身上挪开,重新关注其各大派的天才们。
季平安无聊之下在桌子底下发消息,但俞渔正襟危坐,任凭符纸嗡鸣震动,也不搭理。
俨然是用这种方法对抗“社死”,还挺有趣的。
终于,随着宴会过半,如约进入关键环节。
以陈道陵为首的道门长老先行起身,而后是其余宗派。
一群大人物们离开宴会厅,与鹿国公等人一同前往另一座殿宇,商讨神都大赏具体事宜。
其余弟子进入“自由活动”环节,不必那般严肃。
可以互相交流、切磋、四处逛下园林等。
季平安本还以为,会有人找过来,但并非如此。
各大门派的弟子大多还是自己玩自己的,少部分聚集。
至于他……既然当众承认,诗词乃是承袭自国师……并非“原创”,槐院的书生们也就没有多少结交的心思了。
季平安见状,决定不再继续苦等。
星官虽可预见未来,但基于某种天道规则,想要躲起来避祸,往往是极难成功的。
正确的做法,是根据占卜结果,进行分析,并提前进行准备。
与其烦躁等待,不如主动引对方出来。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对旁边矮桌旁,甩开腮帮子沉浸在美食世界的少女说:
“我出去转转。”
“哦。”沐夭夭头也不抬,腮帮子鼓鼓的,将季平安面前的菜肴据为己有。
走出大殿,季平安素随意找了个方向,缓步闲逛,结果没走多久,就有一名仆从匆匆赶来,看了他一眼,说道:
“可是季司辰?”
季平安“恩”了一声,好奇道:
“怎么了?”
那名青年仆从松了口气,笑道:
“可算找到您了,是国公爷寻您过去。”
季平安诧异道:
“本官与国公素无来往。”
仆从说道:
“这就不知道了,许是与什么诗作有关,咱们是下人也不敢细问。”
季平安定定看了他几眼,心想这套路有点熟,笑道:
“好,请前头带路。”
……
另外一边。
随着栾玉起身离席,御兽宗的弟子们也随意起来,彼此吃喝闲聊,围绕的话题无非是其余宗派实力,以及今年大赏的规矩。
少年赵元吉起身,直接奔着钦天监方向去了。
“你干嘛去,栾姨说了,宴会上不能胡闹。”赵元央见状,小大人一样平静说道。
赵元吉一脸冷傲:
“我会连这些都不懂?放心,我就是与他们说明白,上次大意了,等过两天大赏再重新打过。”
少年人最好面子,被洛淮竹击败这件事令他难以忍受。
必须在这个公开场合把事情说清楚。
“幼稚。”赵元央板着脸,嘀咕了一声。
分明在场修行者中,她年龄最小,结果说话倒是一副老气横秋模样。
等大哥走了,其余几个宗派开始有弟子过来“搭讪”。
一个道门女弟子走过来,伸手笑道:“小妹妹真可爱,你多大……”
“三岁啦三岁啦。”赵元央面无表情,“满意了吗?”
道门女弟子表情一僵,讪讪走了。
过了一会,一名墨林画师走来,热情道:
“在下素闻赵氏兄妹名声,可否让……”
赵元央:“不让,下一位。”
本来打算为她作画的青年尴尬地离开了。
连续“婉拒”了数人后,小姑娘不胜其烦,站起身走出大殿。
等走远了,扭头回望那边灯火阑珊,赵元央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可算清静了。”
可接下来去哪呢?
她茫然四顾,并不认得路,抬起头望见灿烂星空,低下头夜凉如水。
她不喜欢今天这场宴会,一点也不喜欢。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宅在宗门的小房子里,撸着自己的熊,或者赵元吉的大猫。
她不喜欢觥筹交错,那些大人间的虚伪客套,她想去找栾玉,但这地方太大,也不知道栾姨在哪。
想着想着,她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小小的一只,不大起眼。
就在这个时候,有脚步声靠近。
她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个园中仆从,急匆匆的样子:
“可是赵元央小姐?”
赵元央习惯性想怼,但忍住了:“有事?”
仆从说道:“栾玉长老找您,说是有事交待。”
栾姨找我?
赵元央眼睛一亮,站起身命令道:“快带我去。”
……
……
白鹿园很大,比预想中都更大。
这般大的园林里,会有很多个院子,纵横交错的路径,一般人极容易迷路,难以分辨位置。
季平安迈步跟随青衣仆从,一路沿着走廊行走,七拐八绕。
不多时,宴会厅的丝竹管弦声都微不可闻了。
周围的灯火也愈发稀少。
到最后,对方更干脆领着他进入了一座偏僻的花园,周遭遍是假山亭台、一根根苍松劲柏。
“还有多远?”季平安迈步行走间,忽然问道。
青衣仆从手中拎着只灯笼,在前头领路,闻言笑着说:
“快了,快了。”
季平安说道:“这个方向好像有些不对。”
“对的,这园子可大了,您没来过不清楚,咱这才是抄近路呢。”青年说道。
季平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一边感受着头顶星辉洒落,一边随口说道:
“你对这里很熟?”
“那是自然。”
“可我听说,这园子平素不用的,今晚的仆从大都是调来的。”
“放着不住人也有人打扫啊。”
“倒也是,每月能领几个钱?”
“没多少,勉强糊口。”
“只是糊口的话,不值得冒生命危险吧,而且习武修行不也都很费钱?”季平安随口说道。
话落,前方行走的仆从手里摇晃的灯笼停住了。
他的脚步也停下,扭曲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黑黢黢的。
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
季平安同样微笑地看着他。
青衣仆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眯起眼睛:
“司辰的话我听不大明白。”
季平安的笑容也敛去了,他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花样……今天这种场合,你觉得自己能得手?”
青衣仆从心头一沉,突然意识到,情况发生变化,对方何时察觉出自己的异样?
是方才,还是更早?
耳廓微动,凭借着武夫敏锐的六识,他并未察觉周围异常,心中安稳许多,说道:
“虽不知你是在装腔作势,试图拖延还是的确自信。但武夫搏杀,用不了多久。在其余人察觉动静前,足以……”
他还在说话,可下一秒,这名伪装成青衣仆从的武夫便以雷霆之势,打出一拳。
“呜!”
这一拳极为突兀,或也可称为蓄谋已久,在此前的一程路途间,他体内的气机便持续坍缩,将力量压缩为一点。
为的,便是此刻。
这时右拳递出的同时,一股压缩至极点的沛然拳意流淌周身。
整条脊骨如同自行校正的大龙,发出连串的“噼啪”黄豆崩裂声响。
季平安耳畔仿佛炸开龙吟虎啸,那是摧枯拉朽的拳意冲撞神魂生发的幻觉。
时间仿佛变慢了。
两人之间,那一只火红的灯笼扭曲变形,以拳头走势为中央,一点点凹陷下去。
内里的灯油泼洒,赤红火焰未及点燃灯壁,便炸成一蓬火星,在黑暗中极为醒目。
“呜!”
拳头卷起劲风,周遭的草木竟也随之倒伏,季平安只觉劲风拂面,身影却忽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被卷起,朝后荡开。
任凭那拳头迅捷如电,却竟无法沾身。
而更在青衣仆从递出老拳的前夕,他背负在腰后的右臂展开,五指摊开,继而猛地一握!
狂风中,一片片青叶汇聚而来,“叮叮当当”拼凑出一柄草剑,剑身一缕浅绿星辉流淌。
刹那间,季平安一剑刺出,在暴退过程中,不沾烟火气地将剑锋抵在拳头上。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火花闪烁,那由灵素包裹蓄力已久的一拳宛如砸在一杆长枪上,皮肤表面浮现一个白点,却终归未能破防。
好险……青衣仆从惊诧于对方反应迅疾之余,方松了口气。
确认情报无误,对方的确修为不高,便见那一柄草剑竟自行伸展,缠绕包裹向他整条手臂。
绕指柔!
武夫“呵”了一声,肩膀处一抬,一放,一股股气机循着经脉蔓延。
连串的“噼啪”声里,他整条衣袖被炸开,连带缠绕的锋利草叶也断裂成一寸寸飘落,只余一条古铜色流淌光泽的手臂。
“十二铜拳。”
季平安眼神透出一抹了然,认出这门武夫途径颇为不俗的拳法。
青衣仆从一击不中,毫无犹豫,身形如一抹凌厉箭矢激射而至,蓄力已满的左拳再次递出。
季平安如法炮制,身影仍如落叶般全然没有半点重量,任凭对方拳势如怒涛,却好似打在空气里,无法落到实处。
这是什么术法?
青衣仆从皱眉,两拳落空,忽地深吸口气,一口灵素下沉气海,凝聚为两股火线般气机,沿着双臂送入掌中。
却未再出拳,而是十根手指一屈一弹。
“砰!”
“砰!”
每一次屈指,都弹出一截“子弹”般的虚影,如暴雨瓢泼。
季平安仍旧不慌不忙,身影时而侧步,时而拧身,分明没有半点大幅度动作。
甚至于,几次挪移都在方寸间,好似闲庭信步,却避开了每一道虚影。
身后墙壁、地面、假山却在“笃”、“笃”声里,被打出一个个指头粗的圆洞。
整个过程说来慢,实则极快。
且双方攻防之间,也在园中挪移,青衣仆从瞳孔收缩,心中震动。
他原以为,对方所擅长者,无非对草木的操控,可截至目前,对方只用出一次术法,其余时皆以武道身法闪避。
这令他忍不住想破口大骂,这究竟是星官还是武夫?
尤其,令他越发心惊之处在于,对方似乎对他的拳法极为了解,如此方能用最小的气力躲避。
“躲?你一个没有锤炼肉身的星官,终究有极限!”
他眼神一厉,脚掌踏地如炮弹拔地而起,拳、肘、膝、腿……分明未佩刀剑,可在气机加持下,全身的每一个部位,仿佛都堪比刀剑。
这也是武夫最不讲理,令人头疼的打法。
果不其然,面对疾风骤雨的攻击,季平安仿佛也有些吃力,右手探入袍中,抽出一截握柄深黑,通体墨绿的戒尺。
开始以此为武器,抵挡对方攻势。
只是戒尺的精髓在对神魂的克制上,可对方偏生是个武夫,这般情况下,戒尺也只是根坚固的棍子罢了。
“铛铛铛……”
撞击声里,一方状若疯魔般的攻伐,一方则是单手背负在身后,只用一只手持握戒尺挡开一次次攻击。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场,必然会注意到:
相比于气力全开的青衣仆从,季平安从始至终神色平静,而那背负在身后,始终未曾动用的另外一只手,则更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躲!躲!躲!你就只会躲吗?!”青衣仆从双眸赤红,渐渐打出火气,只觉无比憋屈。
突然低喝一声,一记重拳递出。
虽照例给季平安轻飘飘避开,却一拳砸在一座假山上。
可爆炸声却并未如约而至,层叠的内劲渗透进山石内部,拳头落处,只有些许裂纹崩开。
而当收拳,这一座假山竟给夜风一吹,便簌簌垮塌,内部岩石竟被震成齑粉。
“这个时候还知道收敛拳劲,压制声音,以防惊动其余人,看来你并不如外表这般疯魔。”季平安笑吟吟道。
旋即,他仿佛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然后,他笑了笑,忽然站定不动:“再来,这次我不躲了。”
说着,他缓缓递出左拳。
……
ps:马上凌晨了,这章战斗写不完。。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打扰了,请问宴会厅在哪?(二合一)
与青衣仆从霸道刚猛的拳路不同,季平安的拳头出时,看不出半点威势。
甚至,因少有操劳,那骨节匀称,细皮嫩肉,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的左手显得如读书秀才般“无缚鸡之力”。
与练拳多年的武夫形成鲜明对比。
这松垮垮的拳头大抵只能用“花拳绣腿”来形容,可青衣仆从却不敢大意,眼眸倏然警惕。
方才双方交手上百回合,他对季平安已构建出了个基本印象:
修为不高,但术法操控精细度极强,拥有某种特殊的身法,且对武学的了解极为深刻。
这种人突然说“不躲了”,他会信?
只是若说对方这一拳有多强,他却也并不认为。
更偏向于某种战术,或者幌子,比如佯做一拳打出,实则仍是腾挪闪避……这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武夫做出的判断。
“来得好!”然而诸多念头转动间,他仍选了身法如龙,正面攻山的应对。
十二铜拳取刚猛金刚拳意,有进无退,一拳递出非死即残,在诸多修行体系中,走的乃是“以力破法”的路子。
青衣仆从猛地发力,砰然一声,脚边青砖蛛网般碎裂。
好似一只怪鸟朝季平安扑杀过来,誓要一拳将这个棘手的年轻人打进土里。
季平安不躲不避,只是举拳相迎。
一只略显“文弱秀气”,一只骨节粗糙,对比鲜明。
“咚!”
眨眼功夫,两人悍然对拳,青衣仆从愣了下,意外于对方竟当真没有闪避,如口中说的那般“不躲了”。
继而便是狂喜,以武夫的桀骜,自信这一拳足以将对方打废。
木系星官擅疗愈,不擅攻伐与防御,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常识。
然而下一秒,预想中的血肉横飞,惨叫暴退并未发生,甚至于,两人拳头碰撞处连气浪都未掀起。
古井无波。
不对!
青衣仆从心头警兆升起,在季平安怜悯的目光中骇然变色。
一股尖锐锋利的力量撕开了他堪比铁石的右拳,灌入他的手臂经脉,摧枯拉朽般朝肩膀蔓延。
“嘭嘭嘭!”
低沉的爆裂声里,他古铜色的手臂皮肤先是水波般抖动,继而如同被铁矛刺穿劈开的毛竹,皮肤皲裂,血管破碎,白骨隐现。
“这不是木系……”青衣仆从惊骇欲绝。
季平安仿佛窥见他心中想法,淡淡道:
“谁说木院星官不能用金系术法?”
他这具身体的确有些孱弱,若论武道底子,薄弱可怜,但他这一拳的关键不是气力,而是太白星光。
七曜中,太白最擅攻伐,而对方的力,并不足以克制他的“法”。
怎么可能?!
青衣仆从瞳孔放大,在他掌握的情报里,对方乃是“先天木相”,何以施展金系术法?
情报有误!
这个念头腾起的刹那,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撞入胸口。
“噗!”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瞬间消失在近前,轰隆隆作响。
若有人自天空俯瞰,就会发现此处园林地面给撕开一条长长的直线,被一拳打退的青衣仆从狠狠撞在假山上。
好不容易止住势头,双腿却已深陷地面。
走!
没有半点犹豫,他拧身便欲逃窜,可旋即,愕然发现脚下黄泥软化流淌,难以拔足。
远处季平安递出的左拳五指虚抓。
那此前爆裂开,散落在地的一朵朵火焰飘起,眨眼功夫洞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土系……火系……”青衣仆从简直要魂飞魄散,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已再无思考询问的机会,眼底光泽熄灭,一颗头软软垂在胸口,兀自保持着倚靠假山站立的姿态。
而先后调集镇星、荧惑星辰力量的季平安也稍显疲惫,缓缓吐了口气,迈步走到近前,审视着这具尸体,眉头皱起。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就死了?”
若这句话给旁人听见,大抵要破口大骂凡尔赛,要知道只方才这看似简单的手段,便足以称一句“养气境无敌”。
可季平安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这名杀手的确比当日白堤的船夫更强,但却不比茶楼的刺客强多少。
虽然从逻辑推断,当日的妖族“女”刺客也足以杀他,只是运气不好撞在了戒尺上,但……
“还是有些弱了吧,只是这样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令我提前两日预感到危险。”
季平安陷入思考。
“另外,虽说对方竭力在压制动静,但方才的声浪已不小,按理说,就算隔得远一些,其余人也该发现了,不说立即抵达,但怎么连一道星光都未升起?”
季平安抬起眉毛,望向头顶略显灰暗的星空。
周围的园林异常安静,连虫鸣都没有半只。
念头转动间,他抬手取出星盘,略作推演,惊讶发现周天星斗的方位发生偏移。
经验丰富的季平安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除非,有人布置了类似结界的阵法,阻隔了这片区域。”
“可若还有人埋伏在暗中,为何还不出手?”
“除非……这场伏杀并非全然针对我而来,或者说,我并非关键。”
念头转动间,季平安眸中倏然吞吐星辉,瞳孔深处星图勾勒。
霎时间,他眼中的世界发生变化。
寂静的园林中飘荡着稀薄的,深灰近黑的雾气,头顶脏兮兮的星空下,罩着一张无形的网。
而自己所处的方位,乃是“网”的边缘,真正的中央还在更深的位置。
微微吐气,他双眸恢复正常。
将戒尺塞入内袋,他五指虚抓。
不远处一根竹子自行断裂,枝杈好似被刀削般除去,只剩笔直的一根竹杖,蹦跳着将自己送入少年手中。
谁能拒绝一根笔直的棍子呢?
心中冒出这个念头,季平安笑了笑,持竹杖朝尸体一点。
细碎星辉抖落,催发尸体仅剩的生机,伤口蠕动愈合。
这样做,是为了掩盖此人的“死法”,或者说,抹去其伤口痕迹,避免有人根据伤势推断出他的能力。
旋即,季平安闭上双眼,驻地竹杖抬起,又落下,撞击在青石铺成的小径。
发出“笃”的一声响。
以竹杖为中央,一圈圈浅淡的土黄光晕徐徐荡开,如湖中涟漪,层层叠叠,悄无声息地扩散至四面八方。
季平安扭头,闭目看向某个方位,脑海中一条条信息要素涌现,拼凑成焕然一新的世界。
“找到你了。”
季平安嘴角翘起,拄着竹杖走去。
……
……
远离人群灯火的另一处园林,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沉默行走着。
“还有多远?”赵元央忽然问道。
前头的仆役说道:“不远了,就在前头。”
赵元央停下脚步,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板着脸,眼神中流露狐疑,她虽然小,但并不蠢。
起初还没觉得如何,但越走越觉不对劲。
前头的仆役转回身来,手中同样拎着一只灯笼。
他更高,更瘦一些,灯笼又很低,以至于他的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怎么了?”
赵元央面无表情:“我不去了。”
仆役仿佛笑了下,然后周围忽然有风吹起,伴随着深灰近黑的雾气。
眨眼功夫吞没了周遭的山石溪水,亭台楼阁,连头顶的灿烂星斗也都黯淡无光。
那只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抖动,赵元央小脸一变,只见眼前的仆役居中“裂开”。
就像蜕皮,一张软软的人皮被扯破。
钻出一个皮肤不正常地苍白,脸颊瘦削,眼眸泛红的“人”。
他的嘴巴裂开的弧度很大,一条细长分叉的舌头缓缓吐出。
妖族!
赵元央瞳孔骤缩,小姑娘并未如同龄人般惊慌失措,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袖子里便滑出一枚黄铜令牌。
令牌打着旋坠落,“叮”的一声撞在脚下石板上,切豆腐般,入石半寸。
与此同时,令牌内涌出丝丝缕缕的流光,凝聚为一条造型奇异的鱼。
它呈天青色,鱼鳍略长如小扇子般,鱼眼晶莹碧透,鱼尾缓缓摆动间,空间浮现褶皱。
方圆十丈内生灵,皆感觉一股困意袭来。
青冥鱼·有制造、穿梭梦境的能力。
祭出宠兽的同时,面前的妖族杀手双目失焦,难以遏制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下垂。
赵元央“呵呵”了一声,鄙夷地抬手一指:
“小鱼,咬它!”
青冥鱼摇曳摆动,眨眼功夫体型膨胀至遮天蔽日,撑开的鱼口数十丈高,将杀手连同周围半座园林都一口吞下。
这当然并非真实,而是梦境幻觉,但只要身处其间者深信不疑,神魂便会被吞掉。
成为青冥鱼的养料。
“小姑娘真不错,出手很果决嘛。”忽地,鼓掌声传来,赵元央悚然一惊,如同梦醒,赫然发现周围的景物变幻。
自己仍旧站在原地,令牌仍攥在自己的小手里,未曾丢出。
园林依旧完好,那名皮肤泛白的妖族杀手笑吟吟站在前头,手中的灯笼依旧在摇曳。
“幻觉!”赵元央大惊,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跌入对方制造的“梦境”。
显然,对面的杀手同样擅长此道,赵元央小脑瓜里念头疯转,往日里栾玉教导的对敌方法逐一浮起,又缓缓沉淀。
她小脸变得凝重许多,手腕一转,丢出另外一面令牌。
“咚!”
流舞的光线里,一头魁梧硕大,披着纯净无暇毛发的巨熊从睡梦中苏醒,一脚踏出。
脚下地面瞬时凹陷,以熊掌为核心,地面骤然吹起霜雪。
“咔嚓……”
夜风中,天空中缓缓飘落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气温狂跌,地上的草木被冻结,铺上浅浅的一层“白。”
妖族杀手仿佛终于认真了起来,从眼孔中流淌出幽绿色的火焰,沿着双腿点燃地面,将飘落的雪与寒意阻隔在外。
“吼!”
低沉的咆哮声里,如白色雪山般的巨熊掌心朝地面一拍,一根根冰锥拔地而起,朝着前方的妖族杀手蔓延。
后者曲膝一跃,避开冰锥,手中的灯笼摇曳着,他鼓起一口气狠狠一吹,炽烈的火焰倾泻般落下,淹没了地面。
可眨眼间,火浪便被劈开。
周身笼罩虚幻层叠光芒的主力宠兽,显然并非辅修的“青冥鱼”可比,躯体节节变大,裹挟着风雪的熊掌拉出残影,快如闪电。
妖族杀手被硬生生拍飞,嵌进院墙里,烟尘大作中,甫一拔出,便见头顶巨熊覆盖而来。
顿时,双方缠斗在一起。
但更准确的描述,是被单方面碾压。
短短几十个呼吸,这片园林都给前者夷为平地。
赵元央站在远处,眼底有着快意,心想这杀手未免实力太弱,只是抗揍了些,看来妖族也并不如栾姨说的那般厉害。
想到这里,她小脸突然顿住,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没有太多犹豫,她第二次丢下“青冥鱼”的令牌——方才没有使用,是因为同时操控两头,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眨眼功夫,青冥鱼凝聚,尾巴摆动间,周围一片狼藉的园林泛起褶皱。
赵元央悚然惊醒,愕然发现狼藉的花园恢复了原样。
那名妖族杀手仍旧站在原本的位置,身上没有半点血污。
手中仍旧提着那一盏灯,只是本就泛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二人的脚下没有火,但的确铺着一层白霜。
小姑娘的身前伫立着一只壮硕的白熊,但它仿佛睡着了,身上腾起白色的光焰,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却一动不动。
蓝色的青冥鱼横在她身旁,如临大敌地盯着对方,尾巴不断摆动,撕开一层一层梦境。
“还是太年轻了啊,经验太浅薄,既然意识到了第一层梦境,就该知道还可以有第二层、第三层。”妖族杀手笑着说道。
赵元央声音微颤:
“这不是你的力量!”
她的目光锁定了对方手里摇曳的灯,微微失神,继而马上又被旁边游曳的青冥鱼一尾巴抽醒。
“啪!”
小姑娘感受着脸颊的疼痛,强行移开视线,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她寒声道:
“不过现在醒来也不晚。”
青冥鱼足以帮她不再跌入幻觉,而雪原熊仍可以将其撕成碎片。
妖族杀手叹了口气,说道:
“真是嘴硬的小姑娘啊,不知道滋味如何,是否鲜美可口。”
他咧开的嘴里尖锐的牙齿闪着光,说道:
“若没有足够的把握,你以为我会冒险而来?”
他忽然“啪”地打了个响指,赵元央突然失去了视野,再也看不见东西,周遭一片黑暗。
小姑娘大惊失色,猛地想到了门派典籍中,对某一可封禁五感的妖术的记载。
她突然明白,为何自己的宠兽不再动弹了:
“伱封印了它的感官!”
“答对了,但没有奖赏。”妖族杀手笑着说,缓缓迈出一步,打出第二个响指。
赵元央突然失去了嗅觉,风中的些许腥气消失。
她惊恐后退,想去释放其它宠兽,可却愕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素在疯狂下跌。
她明白了,被封禁了感官的雪原熊被套了一层梦境,正在不断抽取着她的力量,与梦中的强敌搏杀。
她开始大叫,呼唤栾玉,尝试引起外人的注意。
“不要挣扎了,为了今夜,我们可是出动了两样法器,这里已被分隔出来,非但阻隔了声响与灵素波动,更在外围布下了迷阵,即便被察觉,他们想找到正确的位置,也要耗费些时间。”
高瘦的杀手语气淡然,带着胜利的微笑,缓步走近,打出第三个响指。
“啊……”
赵元央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的听觉也被封死,以至于语言能力同样被剥夺。
在她的意识里,自己正逐渐失去与世界的联系。
当一个人,看不见世界,听不到声音,嗅不到气味,尝不出味道……便意味着步入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只剩下触觉的赵元央精致可爱的小脸上爬满了恐惧,她意识到,对方为了杀死她布置了诸多手段。
当自己走入这座园林时,便已如落入蛛网的小虫,只能徒劳挣扎,等待死亡的临近。
在过往的很长时间里,她以为自己很强。
因为她的年纪很小,却可以驯服强大的宠兽。
因为宗门内那些难以掌握的技巧,她看过一次就可以学会。
因为无数弟子梦寐以求的,参与神都大赏的机会,对她来说唾手可得。
其余五个门派的赛参者,也没有她这样的年纪。
但直到此刻,面对真正的强敌,她才意识到自己以往的想法多么天真。
她眼前浮现出如母亲般的栾玉,然后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赵元吉。
因为孤僻的性格,她在门内没有什么朋友,又因为自小丧失亲族,所以死前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这两个人。
可无论是栾姨还是兄长,都不在这里,甚至都并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就要死了。
这让小姑娘有些想哭。
甚至自暴自弃,觉的就算死掉是不是也没有人在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绝望中的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听”,是源自于灵素的共鸣。
仿佛远处有一股力量,在不断震动地面,通过她脚下的泥土,通过她沐浴的星光,与她体内的灵素共振。
那个声音是:
“笃!”
“笃!”
“笃!”
仿佛一根竹杖,敲击地面的声响。
寂静且黑暗的园林中,身材高瘦,提着灯笼的妖族杀手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
他豁然抬头,目光掠过赵元央,看向她的身后。
深灰近黑的雾气中,一个身影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年轻人,穿着司辰的官袍,他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宁和,手中拄着一根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
发出“笃”、“笃”的声响。
某一刻,那声音突然停了,因为季平安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场间的情况,眼中仿佛有些许惊讶,然后笑了笑,有些羞赧地说道:
“打扰了,这园子太大,有些迷路了,请问宴会厅在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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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出剑时,照亮一座神都(盟主加更)
“师妹,你在想什么?”
就在季平安突破迷阵的时候,白鹿园议事厅内,徐修容突然回神,扭头发现是身旁的黄尘皱眉看她。
此刻。
五大门派以及朝廷的官员们,正围坐在房间里,商讨着“神都大赏”的具体事宜。
钦天监主要由李国风代表,徐修容与黄尘只列席旁听,故而坐的位置稍显靠后。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不安,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徐修容素白美丽的脸孔上,水润双眸泛起忧色。
老实人一怔。
星官体系擅占卜,故而对自身的情绪变化极敏感,虽说也存在错判,但谨慎起见,任何的异常情绪都值得重视。
“我没有感觉,”黄尘说道,又看了眼正襟危坐,正与陈道陵说话的李国风,道:
“他应该也没察觉。”
在场三名星官,唯有修为最差的徐修容不安,这说明“不安”的源头与钦天监应无关系。
要么是错觉,要么是应在与她关系更亲近的人身上。
可木院的几个弟子,几乎都在白鹿园内,更没有遇到危险的道理。
“可能是我过于敏感了。”徐修容轻轻吐了口气,勉强挤出笑容。
正准备收敛杂念,突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继而是守卫的叩门。
在场众人停下交谈,鹿国公皱眉:
“进,何事打扰?”
房门被推开,一名披甲侍卫抱拳拱手:
“禀国公,御兽宗赵元吉抵达院外,称赵元央失踪,请求与栾长老交谈。”
房间内,五官明艳大气,气质冷淡的栾玉霍然起身,毫不掩饰惊愕与急切:
“你说什么?元央失踪了?!”
……
……
“打扰了,这园子太大,有些迷路了,请问宴会厅在哪?”
当季平安问出这句话来。
四周翻涌的深灰近黑的雾气,都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手提红灯笼,身材高瘦,面白红眼,做仆从打扮的妖族杀手脸上的笑容僵住,瞳孔倏然撑大。
一股惊悚的凉意沿着脊椎窜起,令他汗毛倒竖!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起,自己不知不觉间,也进入了“青冥鱼”的梦境。
实在是这一幕太过悚人。
在这个被封锁的废园内,在自己即将下手,吞噬掉眼前的女童时,迷雾中悄无声息,走来一个“瞎子”般的少年。
微笑着向自己问路……这是何等荒诞的事?
不……话语只是其一,真正令他愕然的,还是对方如何能破开阵法与迷障?
抵达此处?
而这种种念头,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悉数化为一句意味难明的:
“季平安?!”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你似乎很意外。”
说完,他没有理会脸色变幻,警惕地观察四周,做出防守姿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对方。
而是走到了呆呆立在地上,与那只雪原熊一般,在原地打转的小姑娘身旁。
微微挑眉。
赵元央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失去了绝大部分感官的她很紧张,也很迷茫。
因为在她的感知中,那“笃笃”的声响由远及近,应该是有什么人在抵达,这令她生出强烈的期翼。
可很快的,那“声音”消失了。
她的世界重新归于绝对的黑暗,一颗才提起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她只能试图转身,逃走,但缺乏感官支撑的她,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在跨越深渊。
就在这个时候,她通过皮肤感应到空气在流动,似乎有一道身影来到了自己身旁。
再然后,她四处乱抓的小手给另外一只匀称、温暖、干燥的手攥住了。
赵元央愣了下,她不认得这双手,但很确定对方没有杀意。
所以,的确有人赶来救自己了?
又到底是谁?
栾姨与兄长来了没有?
她想问,但张大嘴巴也发不出声音,显得有些滑稽且……可爱。
季平安攥住小姑娘的手,令她不至于乱跑,然后盯着她看了几秒,说道:
“五感封禁,这项妖术在蛇族里也不多见。”
这时候,警惕四顾的妖族杀手确认并无危险袭来,周遭的迷障,与头顶法器构筑的“结界”也并未破碎。
心中悄然一松,重新找回了自信。
他眼眸不含感情地盯着二人,说道:
“虽然不知道伱是怎么找过来的,但能多杀一名天才,似乎并不坏。”
季平安说道:
“你们的真正目标果然是赵元央,为此不惜派出你这样的破九妖族冒险刺杀,看得出来,的确布置得很周密,但你真觉得,在今日这个场合,可以在猎杀掉我们后从从容离开?
“不怕惹来几位神藏境的怒火?还是说,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那不如派狐族或猫妖一族来,起码还能多几条命。”
顿了顿,他仿佛恍然般继续说:
“或者,你们的目的本就是挑动朝廷与御兽宗的矛盾?
“这才放着那么多人不去猎杀,专盯着一个小姑娘。
“一方面是觉得难度较低,而她的身份又足够高。另外,则是奔着激怒齐红棉去的吧?
“毕竟前些日子火凤压城,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朝廷或顾全大局,或是觉得辛瑶光已出手,并未说什么,但元庆帝岂会没有心怀芥蒂?
“而齐红棉恰好又是个霸道的性子,若能在今日这场朝廷举办的宴会上,将御兽宗的天才斩杀,齐红棉必然大怒,不管真凶是谁,但一部分怒火定然要奔着朝廷去。
“今年这场神都大赏想必也要受到极大的影响,届时二虎相争,对妖族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若真的是这样的逻辑,那自己好像确实是个“添头”。
所以危机感的源头,是对方在解决赵元央后,会顺便解决掉自己?
以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这是最为合理的推测。
妖族杀手面无表情听完,略有些心惊,没想到这个人族年轻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想透这些。
他眼眸眯起,冷声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或者说,你一个区区养气境,觉得比这个小姑娘还强?还是在虚张声势?等待救援?”
季平安摇头,说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我在考虑一个问题。”
“什么?”
“我杀你,你介意吗?”
“什么?!”妖族杀手愣了下,仿佛听错了,确认般问道。
季平安笑容仍一如既往,温和且礼貌。
就像当初从雷州风尘仆仆,进入钦天监的那个上午一样。
可说出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妖族杀手怒反笑:
“杀我?凭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提灯摇曳起来,尝试将季平安拉入梦境。
然而他失败了,赵元央是因为失去了感官,压根不受影响。
季平安只是饶有兴趣盯着他操作,没有半点反应。
妖族杀手心中一沉,空余的手“啪”地打了个响指,尝试剥夺对方的感官。
可无论他怎么打,对方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他的修为的确比季平安高出一个大境界,按理说,就算妖术无法完全奏效,总也不至于徒劳无功。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转生三次,修行“太阴”途径,神魂强度冠绝大陆的怪物。
对方手里还捏着克制神魂类术法的戒尺。
而无论梦境,还是剥夺感知,都属于此类。
妖族杀手终于放弃了尝试,大概猜到对方可能有某样法器护持,不退反进,袖子里滑落出一柄匕首。
迈出一步。
只是一步,他便拖曳着残影,抵达两人的头顶。
手中匕首裹挟着恐怖的气息波动,朝下凿击。
这一刻,他真正完全展开了“破九”境的气息,狂暴的灵素从四面八方聚集,一股难以抵御的恐怖危险降临。
赵元央只觉灵魂战栗,生出强烈的警兆,下意识朝身旁的陌生人靠了靠。
妖族杀手眼底浮现疯狂,在他看来,无论对方有什么底牌,在绝对的大境界压制下,都没有意义。
直到他清楚在季平安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怜悯,心中升起危险至极的警兆。
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预警,告诉他同一个字:
逃!
他扑杀的姿态猛地一滞,在生死间选择了相信直觉,骨节扭转间化为一条白色的蛇,朝远处遁去。
过程中扭头朝后一瞥,继而那红色的竖瞳里,倒映出一抹剑光。
季平安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撕开的符箓。
而在撕开的刹那,一股如渊如海,恐怖至极的剑意便弥漫笼罩了整座园林。
一道金色的粗大剑气拔地而起,在白蛇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其洞穿。
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绝望与不解。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当剑气摧枯拉朽般斩灭这名破九妖族后,余势不减,如一挂长虹朝黑沉沉的天穹斩去。
狂风席卷,那封锁夜空的结界无声无息破碎,一股磅礴的气息冲天而起。
……
议事厅内。
栾玉神色焦躁地听完了赵元吉的讲述,忍不住起身:
“我去看看。”
房间里,其余大修士并不紧张。
鹿国公更是开口道:
“栾长老莫要着急,这园林颇大,又是晚上,许是赵小姐儿闲逛迷路了,本国公这边差遣侍卫寻觅,无需劳烦贵派人马。”
没人觉得白鹿园会有危险,何况是一名修行者,大概是找不到路而已。
栾玉正要开口,突然间,这位女修士猛然扭头,神色愕然地朝某个方向看去。
不只是她,在场的三名监侯、道门的三名长老、张夫子、高明镜、乃至诸多凡人之躯的朝廷官员,都是大惊失色。
只见黑沉沉的夜幕中,园林某个方位,一道粗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磅礴肃杀的剑意以其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凡人战栗,修士惊恐。
便是在场的一群坐井修士,也本能生出恐惧情绪,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这是……”
徐修容浑身打了个寒战,心头那股并不明朗的预感,突然清晰起来。
没有犹豫,她登时化作一团星光,朝剑气方位飞去。
李国风、黄尘等人紧随其后,各位大修士亦各自施法。
朝事发地赶去,片刻后,只剩下鹿国公等一群大臣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同一个想法:
出大事了!
……
宴会厅。
沐夭夭“嗝”地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揉着小肚子,瘫在座椅里,四下打量,好奇问道:
“大师兄呢?”
黄贺无语道:“公子出去很久了啊,还跟你说了。”
有吗……吃货少女愣了下,才想起这件事,忍不住道:
“可也该回来了吧。”
就在这时候,一股沛莫能及的气息从远处升起,本来打坐冥想的洛淮竹猛地睁开双眼,定定地望过去。
正襟危坐,装“圣女”的俞渔也脸色一变:
“发生了什么?”
殿内各大门派的弟子同时感受到那股锋锐的气息,茫然不解。
一起奔到门口,突然有星官指着天空,失声道:
“监侯们也赶过去了!”
“好强的剑意。”槐院弟子们感触最深。
韩青松眯起眼睛,秦乐游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姿态,脸色一片凝重。
……
南城院落。
御兽宗驻扎的庭院,因今日鹿鸣宴,许多弟子前往,院子里显得有些冷清。
最里面那间装潢奢华,古色古香的卧房内,灯烛静谧燃烧,将整个屋子映照的纤毫毕现。
香炉散发的袅袅青烟里,端庄与威严并存的齐红棉慵懒地靠坐在锦榻上。
凤冠摘下来放于梳妆桌,华贵的霞衣也搭在衣架上方。
这位“修行界女皇”只穿着一身丝绸小衣,婀娜丰润的身段一览无余。
略显凌乱的青丝垂挂耳侧,鹅蛋脸上神态疲乏,正在翻阅一本杂书。
一只小红鸟趴在枕边,将喙埋在羽毛里。
突然,她仿佛感应到什么,脸上的慵懒神色不见了,一双凤眸陡然划过凌厉的光。
身影骤然虚幻,一本书册“啪”地掉下来,摔在温热的小榻上。
而穿戴整齐的齐红棉已凭空出现于小院上空。
火红霞衣在夜风中抖动,她疑惑地凝视着白鹿园方向,微微一怔。
瞳孔中倒映出一抹激射的剑光。
宛若一束烟花,惊醒了整座神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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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请掌教现身(二合一)
夏季的夜空中,这一束剑光很是醒目,隔着老远都可以看清楚。
齐红棉愣神片刻,辨认出了那潮涌的天地元气中熟悉的部分,神色微变。
“御主……”这时候,宅院内一名名并未赴宴,留守此处的御兽宗弟子竞相奔出,同样感受到了远处那股锋锐无匹的气息。
仰头望向凌空屹立的“女皇”,发出询问。
齐红棉垂眸,声音冷淡:“你等在此等候。”
说完,她欺霜赛雪的手腕虚空一抓。一枚金色令牌攥在掌心,整个人崩散为一缕火红的细线,湮灭在夜幕之中。
……
白塔寺。
一间禅房内,眉毛花白,面容慈和的雪庭大师披着一件松垮的衲衣,盘膝坐在地上诵经。
手中握着一柄棕色木槌,轻轻敲击同色木鱼,发出笃笃的声响。
而在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供奉着一根根白蜡。
粉白的墙壁上并无佛陀金身,唯有一副龙飞凤舞的“佛”字,铁画金钩。
“笃……”
突然,木鱼敲击声停顿下来。
清瘦的老僧睁开双眸,察觉到了天地灵素间,细微的变化。
他略感疑惑,放下木槌缓缓起身,迈步推开禅房的双扇木门。
外头的寺庙静谧清冷,一丛丛竹子摇曳,其间有残月隐现出来。
白塔寺并非修行地,寺内大多为普通僧人,若不在室外,并不会目睹远处变化。
雪庭大师看向远处的瞬间,恰好那一道剑光徐徐淡去。
如同金色的细线被缝进了黑色的帷幕,只留下微不可察的漆黑焦痕。
“方丈?”
一名僧人恰好提灯出恭回来,撞见老僧一身衲衣,静立门前望夜,不禁愣了下。
雪庭大师花白的眉毛皱起,对他说道:
“明日一早,出去城中探问下,昨夜鹿鸣宴可是发生了什么。”
“是。”那僧人颔首应下,心中却想,您若感兴趣为何不去赴宴?又不是没有请柬,还要差人打探。
……
皇宫。
当剑气掠空而起的第一时间,宫中禁卫便察觉异常,紧张地遥望远处。
更有人去通禀元庆帝,也幸好夜色尚且不深,当代神皇并未下榻,而是在贵妃宫中用饭。
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丢下碗筷,走出宫殿,却已是迟了一步,只看到剑气消弭的一幕。
“陛下,是白鹿园方向。”
邓公公身披蟒袍,手捧拂尘,身为宫中大伴,常伴皇帝左右,故而先一步望见剑气冲霄。
元庆帝身披常服,脸色沉凝,说道:
“命人速去探问,发生何事。”
“喏。”老太监领命而去,元庆帝仍旧站在廊下,眉头紧皱。
直到身后身段丰腴,姿容美艳的贵妃款款行来,腻声了句:“陛下……”
元庆帝才回神,却没了睡妃子的心思,沉声道:
“摆驾乾清宫。”
妃子眼底掠过失望,不敢违抗。
……
……
白鹿园。
一道道流光如长虹,贯穿夜空。
最终默契地于某座楼宇建筑上坠落。
三名监侯从星光中走出,皆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的景象:
无形剑意拔地而起,直冲天际,正徐徐弥散。
在其四周,夜幕中则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奇景。
这一片园林上空,缓缓呈现出一只如倒扣琉璃碗的罩子,封锁了内外。
而此刻,这光罩的顶部位置,被洞穿了一个狰狞的豁口。
就如破了洞的瓷器,“咔咔”清脆的崩裂声中,一道道粗大、漆黑的裂纹以其为中央,朝着四周扩散。
很快的,整个罩子陆续塌陷,有不规则的黑色碎片,如同受潮的墙皮,一点点脱落。
“是结界!”
李国风沉声说道,他深邃的双眸中涌动着淡淡的金光。
面庞上“嗤嗤”地划过浅淡的火星,那是逸散开的剑气切割护体罡气呈现出的特征。
这一刻,他素白的衣袍背面,金线勾勒的星图都在烨烨生辉。
太白星主杀伐,与这锋锐剑气气势近似,本能吸引残留剑意袭击。
徐修容一袭墨绿色长袍,衬的皮肤白皙而精致,这会一双蛾眉颦起,说道:
“像是道门的手段。”
九州可打出剑气的传承众多,比如南唐的剑场,也比如大周的槐院,道门同样在此列。
这会一名两鬓斑白,仙风道骨的老道飘然而至,正是陈道陵。
听到这话没吭声,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而紧随其后的张夫子、高明镜等人,也都是心生困惑。
这时候,脑海中不由联想起在赵元央的失踪,再结合这隔绝内外的结界,一些不好的联想难以遏制生出。
脸色都难看至极起来。
“闪开!”
一声娇叱,栾玉脚踏一只生着翅膀的古怪猛兽,踏空奔来。
猛兽背上还载着个赵元吉,这会二人已是心急如焚。
眼见结界破碎,剑意渐渐平息,栾玉手中一枚白色令牌嗡鸣震颤,她当即脸色一变:
“元央在里面!”
这是御兽宗弟子间感应手段,可借助彼此的令牌,在一定范围内呼应。
确认失踪的弟子去向,栾玉却毫无庆幸,一张冷艳的脸孔刷的白了。
意识到赵元央大概率跌入一场有预谋的伏击。
而无论是这来历不凡,令一群坐井修士毫无感应的结界阵法,还是那足以斩杀破九圆满的磅礴剑意,无一不传达出糟糕信号。
小狮子般的赵元吉怪叫一声,扭头朝着以陈道陵、李国风为首的修士怒目而视。
在他看来,鹿鸣宴乃是大周朝廷筹备,若妹子没了,这帮朝廷修行者难辞其咎。
栾玉也目光森冷地扫过其余人,心头一股恐惧夹杂着怒火,直欲喷涌而出。
心中已打定主意,倘若元央真有个三长两短,便立即以令牌召唤御主前来。
然而眼下并非争吵的时候。
青衣老道大袖一挥,无形气息席卷,摧垮了那尚未完全崩解的阵法。
旁边,身披杏黄色道袍,话不多的另外一名道门长老屈指一弹:
“嗖!”
“嗖!”
“嗖!”
一张张符箓朝四方飞出,定住结界内部的迷雾,道:“迷阵已散,诸位同往。”
话音未落,栾玉已经骑着宠兽撞入园林中,其余人紧随其后,眼前深灰近黑的雾气不断散去,呈现出仿佛被龙卷风横扫过的现场。
终于,一群人撕开迷雾,抵达了核心区域,然后所有人愣住了。
只见,园林中央已是草木断绝,山石崩塌,地面都一副被剑气犁了一遍的凄惨模样。
唯独有一片区域毫发无损,如同暴风的风眼,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明媚的星辉洒下,照亮了地上的一只火红灯笼。
灯笼前立着一个年轻人,他的右手拄着一根竹杖,左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琢,个子只到他腰部高一点点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周空气里,缓缓游动着一尾青鱼,面前是从梦中苏醒,茫然四顾的魁梧白熊。
当妖族杀手死亡,失去了对灯笼法器的掌控,赵元央便逐渐恢复了感官。
鼻端弥漫着血气,耳中是嗤嗤的风声,眼前的黑暗散去,她仰着小脸,终于看清了身旁倚靠着的少年。
觉得有些眼熟。
赵元央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看到了不远处一群神色茫然的大人物。
险些喜极而泣的中年美妇,以及一脸懵逼的赵元吉。
“元央!”
栾玉欣喜地叫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胸脯起伏间呼唤了一声。
赵元央没动弹,还有些愣神,直到身旁的年轻人说了句:
“去吧。”
她才有些浑浑噩噩地走过去,给栾玉抱在怀里。
而相比于注意力全然放在赵元央身上的御兽宗二人,在场其余人则将更多目光放在了穿着司辰官袍,神色平静淡然的季平安身上。
再结合此地明显的战斗痕迹,以及不远处地上那一截被剑气打的千疮百孔的蛇妖尸体。
心头皆涌起迷惑不解,更有人将视线投向李国风三人,似乎在询问。
可三名监侯同样一头雾水,只有徐修容眼神复杂地咬着唇瓣,终于明白,此前自己不安的源头是什么。
诡异的气氛中,终于有人开口,准备询问状况。
可有人抢先一步。
忽然之间,在场所有人修士头皮战栗,心头悚然。
明晰地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
伴随着的,则是微凉夜风中不断拔升的温度。
一个威严淡漠的女子声线从头顶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漆黑的夜幕中,一簇红光乍现。
头戴凤冠,身披霞衣,气质端庄威严,雪肤樱唇,五官极为标致的“修行界女皇”走出,艳红霞帔猎猎抖动。
齐红棉毫无瑕疵的鹅蛋脸上,凤眸冷冷扫过全场,目光所触,在场各大派修士皆垂首行礼。
只觉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甚至有跪伏在地的冲动。
而当看到季平安时,这位威严的女皇怔了下。
眉眼间的肃杀有些诧异,双手交叠,俯瞰少年,嗓音清脆悦耳:
“季平安?你又怎么在这?”
……
……
宴会厅。
此刻整个大殿内,各派弟子都重新坐回原位,焦急等待消息的,以鹿国公为首的朝廷大臣们亦赶了回来。
只是其中最尊贵的主位上,多了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御主。
破败的园林并非说话的好地方,而且今晚的事,也的确需要朝廷的人一并旁听。
故而,一群人将两具尸首带回,一并返回了宴会主厅。
各大宗派的弟子们也纷纷归位,好奇地等待答案。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并返回的还有赵元央,与那名开局被张夫子认出的司辰。
而更令所有人未曾想到的,则是齐御主似与这少年相识一般,态度相比于其余人,似乎……也少了几分威严与霸道。
而最为令众人诧异的,还是季平安与赵元央彼此描述的经过。
被府中仆从诓骗,带路前往僻静园林,并分别遭到刺杀。
季平安反杀了武夫刺客,然后循着声音找到了赵元央,并将其救下。
并斩了破九境界的白蛇妖。
听完二人讲述,整个宴会厅都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寂静中。
实在是这个过程着实匪夷所思,且充斥着疑点,而显然,绝大多数的疑点,都集中在季平安身上。
“季司辰,此事干系重大,有些事必须要问个明白。”
身披华服,代表朝廷的鹿国公听完经过,一张老脸变得无比凝重,盯着站在华贵地毯中央的季平安,沉声开口。
大殿内。
一盏盏立式烛火无声燃烧,照亮场间飘动的帷幔。
一张张矮桌,以及一张张脸孔。
迎着数百道目光的注视,季平安神态自若,看不出分毫的紧张情绪,说道:
“请问。”
鹿国公略显浑浊的眸子盯着他:
“按照你的说法,是被仆从诓骗,并与之交手,可在场各派天才众多,选赵元央并不意外,但为何也要杀伱?”
这句话,粗听起来像是审问,但实则是送分题。
鹿国公是知晓他曾被妖族刺杀的事情的,但在场许多宗派并不清楚。
所以,这个问题的目的,是让他借题说明情况,避免不必要的猜忌。
季平安说道:
“这就要从前些日子的两起案件说起……”
接着,他简略将彭园案与茶楼一节叙述了一番。
李国风与圣女俞渔亦开口证明,各宗派这才恍然。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以往的过节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或者还是对方觉得我足够弱吧,所以派出个武夫,便自以为稳妥,但显然对方失算了。”
这个回答并未引起太多人质疑,毕竟那名死去的武夫并未破九。
在场大多为各派骄子,本就相比于同境修士更杰出,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战胜一个同境界武夫并不是难事。
只有部分对季平安有了解的,暗暗吃惊。
意外于一个修行不过三月的养气境,竟能做到这一点。
不过,或许是依仗了某些防身手段也未可知,涉及钦天监,大家默契地没有追问。
而李国风等人,虽心怀疑惑,但一方面眼下并非询问的好时机。
另外……从打知晓他乃国师亲传后,对季平安可能藏了一些底牌这种事,已有准备。
至于季平安如何找到赵元央这件事,也并未被质询,因为众人抵达时,阵法已经破了,故而并不知晓内部情况。
只以为,是被困在同一片迷阵内,那能寻到也就不意外。
而赵元央当时被封禁了感官,除了知道季平安的手感如何外,一问三不知……
鹿国公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主位上端坐的齐红棉一眼。
清咳一声,沉声问出所有人最关注的问题:
“按赵元央所说,她当时已落入下风,将要被杀死。而你赶到后,便有剑气冲霄,斩杀破九妖族……此事,又如何解?”
话落,在场所有人都紧紧盯过来,这才是众人真正想问的关键。
就连齐红棉,凤眸中亦有光华流转,显然颇为在意。
这般强大的剑意,绝对不该是季平安一个司辰能拥有,考虑到修行体系,也不大可能出自钦天监。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
季平安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忽然转身,望向殿外:
“掌教可否现身?”
话落,冥冥中一股玄妙气息生出,大殿之外有风起。
齐红棉忽地抬眸,朝殿外望去。
继而,众目睽睽中,季平安前方荡开层层涟漪。
一道身披阴阳羽衣,头戴莲花玉冠,容貌绝美,五官毫无瑕疵,宛若仙子般的身影,徐徐走出,屹立半空,狭长双眸俯瞰过来。
道门掌教,辛瑶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季平安就是“禾公子”(盟主加更)
“师尊?!”
当辛瑶光的法相浮现于大殿内时,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
桌案后方端坐,维持“圣女”仪态的俞渔更失声惊呼出来。
就连背对众生的圣子,也扭捏地转过后脑勺。
前有齐红棉驾临,后有辛瑶光显圣。
在场众人吃惊之余,竟都生出一股“值回票价”的感受。
两位大周境内最强的女修士同台出现,这足以令在场人铭记终生,吹嘘半辈子。
而紧接着,人们才后知后觉,猛地惊醒,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辛瑶光与季平安怎么扯上关联?
从道门一群人的反应可看出,对自己掌教的出现毫无预料。
可一名钦天监司辰却知道,更准确的说法,好像是他“召唤”出来的。
这无疑是一桩值得探究的事情。
而在场的坐井修士们心头的情绪则要更复杂些。
因为他们不久前,还亲耳听到齐红棉驾临时,没理会其余人,而是第一个与季平安说话。
换言之。
这名在今夜之前,名气只局限于钦天监内部的小星官,竟与大周两位最强的女修保持着某种隐秘的关系。
这如何能不令众人刮目相看?
生出强烈的好奇心?
“掌教!”陈道陵为首的道门弟子们起身迎接,然后是其余宗派的行礼。
这是对神藏境强者的尊敬。
唯有端坐主位,姿容威严冷艳,论容貌与辛瑶光不相上下的齐红棉冷哼一声,说道:
“正要寻你出来,不想这便来了。”
语气中,多少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毕竟,赵元央虽未真的受伤,但这一遭惊吓实打实承受了,以护短著称的齐红棉岂会不拿出态度来?
辛瑶光法相缓缓落地,身周蒙着一层稀薄的白光,气质空灵飘逸,闻言平静说道:
“齐御主岂知本座并非早在此处?”
咦……这话莫非……听到女掌教的回应,不少聪明人隐约猜到什么。
鹿国公深知女人打架何等凶残,生怕两人斗出火气来,忙开口打断:
“莫非今日之事,辛掌教早有察觉?”
辛瑶光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是淡淡看向季平安,一副:
你小子搞出来的事,自己说的态度。
这下,殿内众人的心思,才重新拉回,看向了这位木院司辰。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此事还要从前日文会说起。”
文会?这怎么又扯回文会去了?
槐院书生们有种被反复拷打的感觉,虽然此番文会严格来说,是输给了国师,并不丢人。
但老是提及……终归让一群读书人们挂不住脸面。
“文会?”蓄着山羊须的张夫子反问。
季平安颔首,感慨道:
“方才曾说起,短短三月,我已遭遇两起刺杀。所以近来我极少离开钦天监,恰好,文会那天出门,原本因身边有徐监侯,并未察觉异常。
“只是中途单独离开片刻,令我偶然察觉到有人窥伺跟踪,众所周知,星官本就更容易察觉恶意。好在或许是当时人太多,我又返回的及时,那股窥伺感转瞬即逝,甚至更像错觉。”
这句话纯粹是编造的,目的是为了令下面的说法不突兀。
张夫子则想起了面馆中那次偶遇,觉得时间点对得上,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季平安说:
“只是返回钦天监后,我越回想,越觉得不安,担心妖族杀我之心不死。同时疑惑,妖族胆子未免太大,大赏在即都敢这般。
“于是,我尝试基于过往的两次刺杀,构建逻辑链,对自己近期的吉凶进行占卜……在反复失败多次后,我成功了,而结果是大凶。”
在这段叙述中,他强调了逻辑链与失败次数,目的是让获得占卜结果变得合理。
毕竟,一个养气境的星官能预知今晚的刺杀,难免有些超出常理,但有了之前的铺垫,就要合理许多。
一方面,星官体系占卜旁人较难,但对涉及自身的安危向来格外准确。
这与江湖骗子口中,算命不能算自己的说法大相径庭。
尤其还有前面两次刺杀,以及白天被窥伺作为前提,可以构成更详细的占卜语句。
这也令他占卜自身的行为有明确的动机。
果然,听到这个说法,就连三名监侯都没有生疑,毕竟理论上的确可行。
大凶……更多人则咀嚼着这个词,鹿国公问道:
“所以,你由此判定,近期会遭遇危险?可若是如此,伱不该通报监侯吗?”
季平安摇头,说道:
“在得到大凶的结果后,我的确想过向监侯寻求帮助,但很快,我意识到情况可能更复杂。星官的占卜只能获得近期凶吉,而我在监内遭遇危机的概率极小,更大的可能是外出时遭遇,而恰好,近期我唯一要出门的,便是今夜来参加鹿鸣宴。”
顿了顿,他环视众人:
“可这就存在一个悖论,按理说,鹿鸣宴强者云集,本该是极安全的,为何星盘卦象呈现凶兆?要么,是我的占星术出错,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但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有人胆子大到,要在鹿鸣宴出手犯案!”
闻言,在场众人脸色一肃,思考着他的说法。
微微点头,认同这个猜测。
鹿国公呼吸急促:“继续说!”
季平安不急不缓道:
“涉及自身安危,我并不敢赌前者,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思考。可我同样很确定,自己虽有些天赋,但无论如何,不至于令妖族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只为了杀我一人……呵,他们即便要杀,又何必急于一时?所以……”
栾玉突然接口道:
“所以,你认为敌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季平安看了冷艳的女修士一眼,点头道:
“没错,这是最合理的猜测。于是,我又想起了文会当日,出现在长安街窥伺我的目光,也许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我,我只是恰逢其会。
“那当日还有谁既在长安街,又会参与神都大赏,又存在被猎杀的可能呢?我起初怀疑是针对槐院,但后来得知,当日槐院、墨林、道门三宗都在文轩阁内,几乎没有外出。
“敌人若目的是探查情况,即便不混进文轩楼,也该在附近才是,而不是混在大街的人群里……而我后来得知,当日御兽宗与我钦天监弟子,都曾去往长安街。”
栾玉脸色微变。
她当天的确曾携带赵氏兄妹去过那里,这让她顿时对季平安的说法信了八分。
就连端坐主位的齐红棉,都眯起了眼睛。
季平安见状,嘴角微翘,说道:
“当然,当时我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但我想,倘若对方的目标的确是御兽宗,那目的就很清晰了。”
他当即,将不久前在园林内,与妖族杀手说过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大概意思:
便是只要杀死赵元央,就可以逼迫齐红棉与朝廷爆发冲突,渔翁得利。
结合殿外的两具尸体,这番说辞显得很有道理。
只是听着,就让在场不少人脸色变幻,尤其朝廷的一群大臣,更是生出强烈的后怕。
鹿国公脸色都有些泛白,不禁设想,倘若对方真的成功,那无疑是场祸事。
“然后呢?”
一名穿绯红官袍的大臣已经代入场景,整个人迫不及待知晓后续。
其余人同样露出强烈的好奇。
虽然结合辛瑶光的出现,已经大概能猜到,但他们还是想亲口听季平安说出。
一些想象力旺盛的,更已经代入季平安的处境,思考倘若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了。
而季平安也没有让他们多等,说道:
“在想清楚这些后,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预想。若是我想错了,还没什么,可一旦我的猜测为真,事情后果难以料想。恰好,我与国教圣女有几分交情,便请她出面,帮我与辛掌教对话,将这些猜测和盘托出。”
俞渔恍然大悟。
跪坐在帷幔后头,忍不住挺起平板,有种参与了大事件的与有荣焉。
终于明白了当日季平安举动背后的含义……
起码,她觉得自己懂了,而迎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少女矜持地点了点头,维持着圣女的逼格,淡淡道:
“确有此事。”
是真的……不少人惊讶,没想到这个司辰与圣女还有关联,钦天监的人则并不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鹿国公恍然大悟,说道:
“所以,辛掌教给了你那道剑气?并藏于暗中,目的是引蛇出洞?而之所以没有提前告知,一来是防止打草惊蛇,令对方改变策略,反而更麻烦,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乌龙,倘若你的猜测是错的,也不会闹出笑话?”
咦……你也很会脑补嘛……季平安微笑颔首,干脆默认了对方的猜测。
到这里,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被接连刺杀,神经敏感的星官通过占卜察觉凶兆,通过推理做出大胆假设,凭借人脉关系求助道门掌教,并暗中准备,从而一举粉碎了妖族阴谋。
一时间,宴会厅内议论声此起彼伏。
尤其是年轻弟子们,更是听得入神,为这个故事拍案叫好,只觉见证了一场好戏。
这不比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精彩?
而发挥了最关键作用的季平安,也披上了一堆,诸如:
心思缜密、胆大心细、人脉通天等标签。
唯有红尘仙子般的辛瑶光眼神略显古怪的看着他。
知道事情的细节存在出入。
比如那张符箓并不是她赠予的,而是季平安自己的。
那一日联系她,也没说的这般详细,与其说是让她保驾护航,不如说是替他打掩护。
事实也的确如此,拥有一堆底牌的季平安其实并不太畏惧危险,但他担心的是麻烦。
比如暴露出太多强大的法器符箓,或者在神都大赏前,暴露出太多的实力。
而上次墨林演武,辛瑶光既然替他擦了一次屁股,那干脆再让她给自己擦一次。
一回生,两回熟。
在辛瑶光而言,对季平安能拿出承载剑气的符箓也不太意外。
国师的关门弟子嘛,留几样保命底牌不是再正常不过?
反而是对方并未仗着人情请她出手,而是自己解决这个举动,令女掌教颇为欣赏。
毕竟,若是季平安直接请她保驾护航,那就是单纯的,消耗国师人情的求助,用一次、两次……也就耗光了。
可季平安自己解决,只叫她来擦屁股,意义就截然不同。
反而是令辛瑶光欠下了他的人情。
毕竟,倘若赵元央真给妖怪吃了,那以辛瑶光为首的道门,必然要面对极大的压力和麻烦。
而只要坐实了,救下赵元央的功劳里有辛瑶光的一部分,也便算功过相抵,齐红棉也便不会揪着不放。
至于季平安所损失的,不过是一张烙印了强大剑意的符纸。
在外人眼中,自然珍贵。
但对于将灵丹妙药当糖豆吃的季平安而言……怎么说呢,掉地上懒得弯腰倒不至于,但也不会心疼。
至于季平安这番说话前半截的真实性,辛瑶光多少存疑。
不过以她的身份和眼界,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而就在人们热烈议论的时候,墨林的帷幕后,一头白发披肩的高明镜却觉察出不对劲来。
他突然开口道:
“季司辰,你说借由圣女,与辛掌教接洽。这块可否细说?毕竟,以掌教的地位,很难想象会只因为这一层关系,便这般重视。还是说,你与辛掌教更早便已相识?”
这略显突兀的话一出,宴会厅内再次安静下来。
包括墨林弟子在内,各大宗派的修士都诧异望过来。
意外于高明镜的话。
总觉得……似乎意有所指。
同时,也有人思考起来,发觉这里的确有些古怪。
虽不清楚季平安与俞渔交情深浅,但堂堂掌教,无凭无据,只凭借对方一个猜测,便亲身法相降临,更赠予护身剑气。
虽勉强也能解释为,辛瑶光对鹿鸣宴的重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是做个比喻,就像一个卖菜团子的摊贩,通过宫里小太监的关系,给皇帝递了一句话,说有人要刺驾。
于是皇帝认真接见摊贩,与之商讨对敌手段……更真实的情况可能是,皇帝根本不会看小太监送的情报。
或者看了一眼,也不会当真。
即便稍微提起警惕,也最多派人与摊贩交谈,岂会亲自下场?
而辛瑶光这位神藏境大修士,却非但下场了,还给一个小司辰召唤了出来。
越琢磨,越觉得有内情。
“高师……您这是……”
钟桐君一身素雅长裙,本来认真听故事,突然给自家先生这一句打断情绪,面露诧异。
高明镜却是身体前倾,心中的某个猜测愈发笃定。
毕竟,眼前这一幕既视感太强了,季平安利用符箓激发剑气,然后辛瑶光出现为其收尾。
与当日“禾公子”用符箓传送走,辛瑶光出现为其善后。
不能说别无二致,只能说一模一样。
尤其,这时候再回想墨林演武,小胖子“棋王”跟他说过,觉得那个“禾公子”与季平安气质相似。
以及,季平安与“禾公子”都擅长作画,且不以技法论长,而是极重意蕴。
再以及,“禾公子”吹的一首《光阴》,乃是国师昔年所改的谱子,而季平安得国师传授,人尽皆知。
若只是一两项对上,他还能告诉自己是巧合。
但当这般多的线索串联,高明镜觉得,自己再强行忽略就有些降智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
季平安早与辛瑶光勾搭在一起,所以才这般娴熟?
至于“禾公子”样貌陌生……呵,道门又不缺伪装容貌的法器。
“高先生,此话何意?”
见殿内气氛不对,辛瑶光沉默不语,一身青袍的陈道陵忍不住开口询问。
齐红棉也扬起眉毛,突然露出看戏的神情。
下一秒,只见高明镜盯着季平安,忽然说道: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禾公子’?”
宴会厅内,一下子静了。
……
ps:错字先更后改,今日九千字奉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掉马甲(二合一)
禾公子……禾公子……
宴会厅内,金碧辉煌。当高明镜悍然跳出,冷不丁砸出这句质问,在场所有人都懵了下。
耳畔回荡“禾公子”三个字,面面相觑。
显然对这个不久前,曾在半日内一人横扫墨林三座擂台,力挽狂澜,为朝廷延续体面的名字并不陌生。
可在这个场合里,从高明镜这名“苦主”口中吐出,仍难免令人诧异。
而听这位大画师的意思,似乎笃定禾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这名钦天监的司辰?
这个玩笑多少有些不好笑了。
可问题在于,以高明镜的身份、地位,会毫无证据地做出这种指控吗?
霎时间,许多道目光霍然投向钦天监方向,似乎想要寻求答案。
却发现以李国风为首的监侯们同样惊疑不定,显得困惑又惊愕。
“高师……”谦谦君子打扮的屈楚臣失声,困惑地看向自家师长。
他很确定两者模样、身材、嗓音都有区别。
他身旁,小胖子柯桥抿着嘴唇,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立在华贵地毯之上,处于众人视线焦点的人影。
呼吸略显急促,眼前两道身影试图重叠。
开什么玩笑……圣女俞渔愣了下,奇怪地看向高明镜,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然季平安的确有些小手段,但怎么也与名震神都的神秘人扯不上关系,唯一相近的地方大概是年纪……
可若全无干系,高明镜为何这样说?
揣着无限的疑惑,少女忍不住看向场中央的男女。
她的视线先看向了季平安,惊讶发现,面对着高明镜的灼灼的目光,少年脸上神色依旧淡然。
等等,你为什么这般平静?
不该是瞠目结舌,困惑不解什么的吗?
少女心脏漏跳了一拍,白瓷般小脸上在浮现出狐疑与一丝丝忐忑不安,她又求助般看向师尊。
却见:
身披羽衣大氅,头顶莲花玉冠,手捧拂尘,气质出尘的绝色女掌教脸上并无任何诧异的情绪。
反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季平安,仿佛在期待他如何回应。
俞渔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以她对师尊的了解,又如何品不出滋味来?
而作为视线焦点的季平安也有些无奈,没想到高明镜选择当面质疑。
事实上,对于掉马甲这种事,他多少有些准备。
毕竟,随着神都大赏开启,自己注定要走到台前。
而只要他吸引来的视线够多,引起怀疑并不意外。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
至于担忧和紧张,倒是真没有。
又不是自己转生的马甲掉了,只是个禾公子的皮,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当初他之所以伪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时距离神都大赏还有段时间。
他需要清静地修炼,不想受到打扰。
但如今……掉了也就掉了。
又不是无法解释,反正身边有个很适合的擦屁股的辛瑶光,什么事推给她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高先生心知肚明便好,何必点破。”
他的声音很清淡,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宛如一颗大石,坠入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高明镜身体前倾,眼神复杂,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真的是你……”
虽已笃定,但真正给人承认,感觉终归不同。
而随着二人对话,本来还算安静的宴会厅轰的一声,近乎沸腾起来,几乎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他们听到了什么?
季平安承认了,他的确就是那个“禾公子”,而身旁的辛瑶光也并未否认。
当这个消息曝出,给在场数百名修士心头造成的冲击,一点都不比方才的刺杀小,甚至更大。
“是他……”
穿着官袍,眼眸深邃的李国风瞳孔骤缩,微微失神。
饶是已经有了太多次类似的经历,已经对这个没有名分的“小师弟”一再拔高预期。
可这一刻,大监侯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到了。
“师妹,你上次没说过这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黄尘扭头看向身旁的女监侯,语气幽幽。
却发现,徐修容素白的脸蛋上,丰润的唇瓣咬着,同样在怔怔盯着场中那道身影,一副傻白甜气质。
好吧……看样子也是个被瞒了的……
“怪不得,怪不得。”
人群里,黄贺恍然大悟:
“我就说,那天没找到公子,而且院子里的竹子还有被砍伐的痕迹,我还纳闷又雕刻了什么。”
小吃货沐夭夭愣在原地,小嘴油汪汪的,手里的水晶肘子都捏不住了,有种大明星就在我身边的兴奋感。
她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回去求季平安多写一些签名,拿出去卖……
要知道,之前在钦天监内,都有女监生索要签名呢。
这次名震神都,肯定有销路。
身材单薄,头发略显凌乱的“道痴”洛淮竹,都给身旁的惊呼声从发呆中惊醒。
她方才压根没去听什么刺杀,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修行问题。
这会茫然地歪了歪头,看向旁边的天榜小分队:
“发生了什么?”
小分队成员无语,心想这个走神程度,还真的很“洛淮竹”。
等简庄解释后,洛淮竹也呆住了。
“真的是他……”
小胖子柯桥沉沉吐了口气,仿佛解开了心头疑惑,竟有种释然的感觉。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金童玉女”,欣慰地在屈楚臣与钟桐君脸上,一样看到了震惊的情绪。
显然,相对于其余人,作为实打实的“手下败将”,二人的惊愕程度最大。
所以,能将《光阴》吹奏的那般好,也与国师的传授有关……钟桐君恍然。
终于找到伱……屈楚臣惊愕后,眼睛亮了,再次生出与之促膝长谈,切磋画技的冲动。
“夫子,这是真的?”
槐院书生们的震撼程度稍小些,甚至有些欣喜。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方才季平安提及文会,让他们有种被拷打的感觉。
这会猛一扭头,嘿,你猜怎么着,被人家拷打的最惨的是墨林。
“我们只是输给了国师的诗词,实乃再正常不过,可墨林却是真的输给了钦天监啊。”
秦乐游与韩青松心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师兄弟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那个人也是他?”
小狮子般的赵元吉愣了愣,对琴棋书画并不太感兴趣,只是惊讶。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栾玉,以及因为受到惊吓,给女修士揽在怀中温存的妹子。
期待她能怼两句。
结果失望地发现,性格孤僻,逢人便怼的赵元央小脑袋靠着栾玉鼓胀的胸脯,望着场中少年,眼睛亮亮的。
“……”
赵元吉突然觉得有点酸。
“真的是这家伙……”披着红白间杂道袍,黑发披肩,肤如白瓷,外表文静威严,内里截然相反的圣女懵了。
第一个念头,是疯狂回想,自己有没有在聊天中提过禾公子,以防再次社死。
在确定没有后,才轻轻松了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般,狡黠的眼珠一转,看向旁边的“师兄”。
只见,身披太极八卦袍,骄傲自大的圣子如遭雷击。
整个后脑勺死死盯着季平安,脖颈以上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泛红。
垂在两侧双手死死攥着道袍下角,垂头闭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俨然是想到了宴会开始前,自己放出的豪言。
俞渔嘴角微翘,心想原来你这个中二狂也会尴尬啊。
还说什么期待对方的成长,结果人家几个月的成就,获得的名声,比你这十几年累积的都多。
她低声嘲讽:
“看到没,这才是高端的显圣,而不是像你只会学那什么杨公子,模仿劳什子背对众生。”
“啪!”
圣子猛地攥拳,骨节发出脆响,低声说道:
“女人,你在玩火!”
该死的,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在这个嘴臭的师妹面前崩塌了!
玩什么火……俞渔懵了下,疑惑道:
“你又犯什么病。”
突然,只见圣子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右手扶额,一副疲倦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左袖中甩出一钱银子,声音落寞低沉: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钱吗?拿着这五千万,给我闭嘴,不要再出现在本圣子的面前。”
俞渔担忧地看着他,觉得师兄的病情更严重了。
她收起银子,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轻声安慰:
“没关系的,一炷香也很厉害了。”
恩,她并不懂这话是啥意思,只是偶然从圣子房间里那堆地摊文学,话本言情中瞧见的。
一共看到两句,另外一句更加晦涩难懂,叫做“小小的也很可爱”……莫名其妙。
她觉得,可能用这种专门“术语”安慰,师兄更容易接受。
“……”圣子木了一下,然后头埋得更低了。
……
宴会厅内,随着在座的各大宗派弟子们发出喧哗声,方才因为刺杀事件,导致的严肃气氛都缓解了不少。
鹿国公与身旁大臣们对视,然后确认般看向女剑仙:
“辛掌教,此事……您早知情?”
刷——
人们望过去,便见辛瑶光神色淡然,平静说道:
“是。”
她没有具体解释,因为没必要,众人也的确没有再追问,而是开始脑补全部剧情:
鉴于道门与钦天监的渊源,或许辛瑶光很早就关注了季平安,并知晓了他的能力。
后面才有了帮他在墨林演武后收尾的事,至于目的,大抵是为了保护。
毕竟,其原本就屡次遭受刺杀,低调些没错。
唔,没准辛瑶光之所以关注此人,起因便是白堤那一场涉及圣女的刺杀。
众人在脑海中,补全了所有的逻辑漏洞。
“精彩。”
主位上,许久没有开口的齐红棉仿佛笑了笑,只是配上那冷漠威严的气质,令人总觉得这笑容带着几分讽刺:
“此事既有辛掌教安排,且未造成实际伤害,本御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今夜之事,便作罢。”
辛瑶光嗓音缥缈柔和:“如此甚好。”
齐红棉又看向鹿国公:
“不过,这妖族杀手来历,本御主还需要朝廷给出一个解释。”
鹿国公见两位大人物达成协议,不再追究,长长松了口气,哪里还会半点拒绝,当即表态:
“本国公稍后便立即上报陛下,责令调查。”
说话间,老人也有了几分怒意。
妖族在大周搞事并不罕见,但这次竟将手伸到了鹿鸣宴,一场针对神都的清扫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季平安对此倒并不乐观。
妖族今日准备这般周全,显然蓄谋已久,该斩断的线索,定早已处理过。
这也是他没有想着抓活的的原因之一。
能被派来做这种事,定是死士无疑,且大概率识海里也被安排了后招,可避免被问灵。
到这里,一场宴会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齐红棉冷哼一声,叮嘱栾玉带人返回后,整个人便崩散为漫天星火,消失不见。
风姿仙颜的辛瑶光也法相淡去,回归本体。
只是临走时,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季平安先是一怔,不明白辛瑶光眼神含义,旋即猛地察觉到,自己的怀里多了点什么。
他抽空瞄了一眼,发现竟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宽大的符纸。
鸿信符纸。
和俞渔那张叠在一起,尚且还带着一丝温热与香风。
“所以,是辛瑶光单独给我留下的联系方式?之后想要与她联络,便无需借助俞渔中转,而是单独私聊?”
季平安眼神古怪。
也没再多想,当即返回钦天监坐席,在三名监侯复杂的目光中归位。
等鹿国公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各大宗派这才纷纷离席,走出白鹿园,乘坐马车返回各自驻地。
也就在脚前脚后,宫中赶来的太监姗姗来迟,带来神皇陛下问询的旨意。
一群大臣见状,干脆一并乘车,往宫里去了。
而随着各大宗派的散场,今晚发生的一切,也开始朝着神都城内传播。
……
……
夜风轻拂,吹去沉闷燥热。
神都城内,一辆辆马车连成排,引得街上行人好奇驻足。
大周国都没有宵禁,加之夜色虽晚,但毕竟身处内城繁华区域,所以街上不乏行人。
一些商铺林立的街道,也灯火明媚。
“传言中,以往历朝历代,非节日的时候,晚上也没这般热闹。乃是大周国师力主,勒令规划商铺布局,开放宵禁,才有了内城这番景象。
“恩,国师还造了个古怪的词,叫‘夜生活’,声称一朝之都,入夜后出门连个吃食都找不见,何以为都城?可历朝历代,分明也都是这般过来的呀。”
徐修容轻声说着。
眼眸中倒映着街道两侧的灯笼,扭头看向身旁,并肩行走的季平安。
二人本来乘车返回钦天监,途经内城“夜市”附近,徐修容突然不知怎的,拉他单独下车,漫步来这边吃东西。
说是自己在宴会上没怎么吃,有些饿了。
命其余人先行返回,季平安觉得这就是个借口,真相是她有话想单独与自己说。
这会,繁华的内城夜市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脚下的青砖上倒映着天上明月,地上灯火繁星。
一家家商铺内灯火通明,偶有衣着体面的内城富户进出。
有推着小车的摊贩坐在小凳子上,挥舞着扇子驱赶围绕灯笼飞舞的小虫。
车马行驶过街巷,也不知是归家还是花眠宿柳,往风月场所去。
若说白鹿园里是堂皇国宴,这里便是人间烟火。
“这样啊。”季平安“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
“其实,这种强行规划的法子也未必适合这个时代,就像这夜市,也只能在富人住户多的内城开这么一片,其余城区便是开了也不很热闹,更何况其他州府,除了繁华的江南外,大概都很难推行。国师这样做,大概还是为了满足自己。”
徐修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国师与你说的?”
季平安扭头,看向女监侯。
夜色下,她身上的官袍变得不再扎眼,更像是一件造型独特的长裙披风。
素白的脸庞上,鼻子线条优美,唇瓣丰润晶莹,一双眸子黑亮,里头映着烛光,睫毛浓密如刷,目光柔和而温暖。
他说道:“我自己的。”
恩,也是国师的说的……心中补了句。
徐修容嫣然一笑,道:“这般诋毁国师大人,可是不肖。”
季平安笑了:“他不会在意的。”
徐修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有时候我都疑惑,分明你也只跟在国师身旁短短两三年,怎么好像比我还了解他。”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可能因为,你从没有真正地了解他。”
徐修容睫毛眨动,没有分辨,记忆中好像的确如此,可这世间敢说真了解国师的又有几人?
她摇头打趣道:
“你这语气,好像就很了解别人一样。”
别人不敢说,你还是比较了解的……季平安想着。
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左侧的一间小铺子,说道:
“你不是时候没吃饱吗,这里有皮蛋,吃不吃?”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皮蛋……徐修容心中嘀咕,小腹适时传来咕唧声。
后悔不该为了礼仪,在宴会上不动筷子,这么一想,蠢吃货徒弟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这时候一个犹豫的功夫,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跟着他走到小店门口。
店主是个平庸的中年汉子,系着粗布围裙,面前的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
旁边是热乎乎的皮蛋,腾起的水汽在灯笼的暖黄光线下氤氲出一片云霞。
看到两人走过来,汉子忙起身,热情地堆笑招呼:
“公子想吃点什么?给娘子买几个皮蛋吧。美容驻颜,养血安胎。”
季平安:“……”
徐修容:“……”
夜幕中后者脸庞红热滚烫,嗔怒地瞪了季平安一眼,咬牙切齿:“不吃了!”
……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封密信(盟主加更)
徐修容扭头就走。
季平安无奈地掏出钱袋,在店老板羡慕的目光中买了两袋皮蛋,搭配了独家的蘸料,塞到了女监侯手上。
至于被误认为夫妻……一个是活了许多年的老怪物,见惯了风雨,另外一个也是堂堂监侯,短暂尴尬后也没放在心上。
夜市里。
两人一人捧着袋子皮蛋,用木签蘸着吃,说起了正事。
“单独叫你过来,主要还是说下大赏的事,你确定要参加?”
徐修容咬了口热乎乎的皮蛋,囫囵吞下,用青葱玉指捏着另外一半,低声问道。
季平安都没看她,说道:
“这不是早就与你说过?神都大赏啊,是很难得的机会。”
徐修容“恩”了声,表示同意。
她并不知道季平安的真正目的,但仅从修行角度,参加是有好处的。
除了诸多奖励外,最重要的还有各大派年轻一代交手的机会,以及获得的名声。
听起来有点虚,但拉长时间看,参加过大赏的与没参加的,日后的成就差别很大。
徐修容说道:
“以伱的修为和头脑的确可以试一试,而且最大的优点在于,没人了解你与人交手的风格,而其余人多少都有资料可以参考……”
她分析了一波优势,本想说劣势,解释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就是经验少了些。”
这个时候才发现,季平安好像真的赢面不小。
无论是其对各大派战法的熟悉程度,还是屡次能反杀敌人,展现出的心态与手段,都是如此。
可就在两三个月前,自己初次得知他要参加时,心中仍并不看好。
转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了,是他一次次展现出与众不同,逐步扭转了许多人的看法。
尤其今夜过后,这个名字也将第一次走出钦天监。
“的确。”季平安赞同地点头,他的确没有参加神都大赏的经验。
毕竟太低级,以当初的身份最多出席露个面。
徐修容说道:
“你是个有主意的,也不用我多叮嘱,今晚大赏的赛程差不多商议完毕,这两日就会正式公开,你自己做好准备。”
季平安点头,心想的确得给“天榜小分队”增加训练量。
让他们做好准备,不要拖后腿。
徐修容将竹签上的半个皮蛋咬在嘴里,香舌舔了舔嘴角的酱料。
仰望夜空,突然对几日后的大赏生出强烈的期待。
恩,当那些人得知,季平安也要参加,大概会很惊讶吧。
……
乾清宫内。
元庆帝坐在房间里,身后是摆着一样样古董的“博古架”,明黄色的帷幔垂挂,面前是橘红色炭火舔舐杯底的茶壶。
当他再次喝光杯中茶水时,心中的不耐烦达到顶点。
这时候,外头终于有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陛下,鹿国公等人求见!”
邓公公手捧拂尘,急匆匆出现在门口。
乌发浓黑油亮,正值壮年的元庆帝精神一震,道:
“带进来。”
不多时,一群代表朝廷,参加今日鹿鸣宴的朝臣抵达,每一个人放在外头,都是跺跺脚地面抖三抖的大人物。
可此刻却都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无它,今夜虽有惊无险,但事情发生,便是发生了。
令妖族杀手混入院中,总得有人背锅,赶来的路上,就都在思考如何推卸责任了。
“怎么回事?可是鹿鸣宴上出现意外?发生何事,详细讲来。”
元庆帝眼神凌厉,扫过众人,敏锐察觉出不对劲。
“国公,还是您说罢。”一群大臣彼此对视。
最后,穿绯红官袍的礼部尚书看向身旁老人。
终归是老夫承受了这一切……鹿国公面无表情,迎着皇帝锐利的目光,深吸口气,开始从头到位,详细讲述:
“启禀陛下……”
他没有直接提及刺杀,毕竟这件事前因后果牵扯不少,且重头戏也并非只这一桩。
故而选择了“线性叙事”。
从张夫子认出季平安开始,到后来两人分别被杀手诓骗离开。
再到商讨的众人望见剑光,匆匆赶去,以及齐红棉与辛瑶光的先后降临……到最后,高潮阶段。
季平安侃侃而谈,将事情经过讲述,结果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高明镜开口扒掉前者马甲。
鹿国公说的口干舌燥,当时没觉得如何,这会给人讲述起来,才猛然察觉:
这一夜当真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而整个故事听在元庆帝与邓公公等人耳中,则更多出一股惊奇与诧异。
“你是说,妖族胆大包天,竟欲挑动齐红棉与朝廷为敌?结果被那季平安破局?而这一切的背后,则是他与辛瑶光暗中的布置?当初墨林演武,也是二人配合?”
元庆帝不确信般反问。
礼部尚书说道:“国公所言并无虚假,我等皆全程目睹,不过案件具体如何,还有待调查。如今只是推断。”
其余官员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元庆帝沉默下来,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略作思索,说道:
“此事,诸位爱卿如何看待?”
礼部尚书拱手:
“臣等有失察之罪,恳请陛下降罪!”
身后一群官员齐声附和,都是官场老油条了。
元庆帝见状一阵烦躁,冷声道:
“妖族屡次三番作乱,无非时值大赏召开,欲行破坏。传三法司,府衙府尹,立即进宫,这次若查不出个交待,这身官皮也就都别要了!”
“喏!”
诸公应声,退出房间。
不禁全部松了口气,略微意外于皇帝并未迁怒于他们。
不过管他呢……接下来让三法司去头疼吧,鹿国公等老油条们幸灾乐祸地想着。
……
……
当晚,各大宗派留守者,也都经由同门之口,得知了鹿鸣宴上发生的一切。
不禁大为后悔,没能前往参加,竟错过了这样一场好戏。
翌日清晨,整件事开始向更广泛的人群传播。
白塔寺。
“方丈,方丈!”
一名青年僧人用力推开挂着晨露的院门,一颗光头在朝阳下反射着微光。
雪庭大师正在庭院中演练一套养生拳法,动作缓慢,却行云流水,闻言动作不变地问道:
“何事慌张。”
那僧人喘匀了气,兴奋道:
“您昨晚差遣我打探的事,有结果了。”
“哦?”雪庭缓缓停下动作,花白的眉毛扬起,神色慈悲安详:
“看样子,昨夜之事颇为精彩。”
“精彩,太精彩了。”青年僧人有些语无伦次,当即绘声绘色,将打探的消息复述了一番。
期间并未被打断,当他一口气说完,才注意到面前的老僧脸上浮现惊讶的神色。
“季平安……”
雪庭大师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禁想起那日面馆中,对方留给他偈语时的一幕。
那个年轻人,竟是钦天监的弟子,国师举荐……怪不得会出现在面馆中,想来也是国师提及过。
“对了,还有一件事。”
青年僧人说:
“三司和府衙的官员昨日深夜被叫进宫里,大清早的,街上巡察的捕快都翻了一倍,还说,其中有个杀手顶替的仆从,便是前两日河上打捞起的毁容尸首,不过另外那妖族顶替的仆从,尸首还未发现,可能是给吃了。”
“阿弥陀佛。”
雪庭大师双手合十,面色悲悯,迎着朝阳念诵起往生咒。
……
藏剑酒楼。
作为江湖人聚集的场所,这两日酒楼内愈发热闹。
清晨,一对江湖人打扮的兄妹,便从客栈走出,与随行的老仆一同朝酒楼走。
路上,裹着暗红布裙,个子不高的少女面露担忧:
“大兄,聚贤庄势力庞大,那庄主据说很早便是破五境界,我们或许可以想别的法子。”
她身旁的青年做少侠打扮,额头留有一道疤,神色坚毅,看了眼小妹,安抚道:
“放心,我不是愚蠢莽撞之人,眼下也只是打探下关于对方更多的情报。”
矮个子少女无声松了口气,但仍旧难掩担忧。
这个时候,旁边的老仆人忽然说:
“今儿这边好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两兄妹望向前方酒楼,的确人流众多。
这会凑过去,就听大堂内一群来自各地的江湖人聚集一起,热烈议论着,神色激动。
三人一阵迷糊,只听到“鹿鸣宴”、“妖族”、“季平安”等词。
前两个还知道,但后一个就全然陌生了。
“兄台,敢问都在说些什么?”少侠青年寻到一个面善的,开口询问。
后者看了三人一眼,说道:
“你还不知道啊,昨晚看到那道剑气了么?唔,不赶巧在外头大概看不见,但不重要,我跟你讲,那个禾公子的真身曝光了……”
矮个子少女惊讶地竖起耳朵,她至今都无法忘记,当日墨林演武,白堤乐曲声响起时所见的一幕幕。
而在听完众人口中,关于昨夜鹿鸣宴的八卦时,三人脸上难掩震惊。
只觉听天书般,毕竟……不要说道门掌教、御兽宗之主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顶级强者。
便是各宗派长老级别,坐井境界,对他们而言都已经是难以企及的存在,真正的大人物。
至于那个季平安,想来也是一名天骄吧……两兄妹羡慕地想着。
这时候,突然客栈外有官差敲锣打鼓,张贴皇榜。
登时引得一群武夫蜂拥观瞧。
眨眼功夫,将附近的的布告栏围堵的水泄不通。
三人勉强挤了过去,仰头细读,旁边有不认字的武夫抓耳挠腮,着急道:
“这上头写的啥?”
矮个子少女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是神都大赏将要召开的布告。”
……
潇湘馆。
相比于热闹起来的街巷,这等烟花场所在清晨时候,总是格外的安静。
一位位姑娘们都已入睡,整座楼宇格外清静。
二楼的某个房间内,褐色圆桌旁,花魁香凝姑娘却早早起床,一头如瀑般的黑发随意披散。
身上只披着一件轻薄纱衣,里头浮凸有致的白腻身段若隐若现。
圆润的臀儿摆在一张小凳上,两只脚丫踩着针织地毯。
桌上摆放着一根深绿色的簪子。
她滑腻的左手按着一张纸,右手捏着一支毛笔,在写着一封信。
“启禀国主、国母:
“鹿鸣宴刺杀赵元央一事失败。接下来,属下将情报汇总如下。
“然,有一怪事需着重提及,同一时间、地点,钦天监司辰季平安者,亦遭受不明势力刺杀,且嫁祸于我族……”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实力评估榜单出炉(二合一)
次日,关于宴会内的消息,如风席卷神都,成为接下来几日的热点话题。
季平安这个名字,也第一次被百姓熟知。但相比下,神都大赏的开幕无疑更为重要。
这日清晨,季平安洗漱后,便在庭院中舞剑。
并非铁剑,而是切削成的木剑。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缓慢的令人发指,只是当剑刃递出朝向东方,剑尖都仿佛在吞吐着离火光焰,古老而神秘。
“呜。”一套剑诀演练完毕,季平安抬剑朝院墙一指,草木摇晃,发出“哗哗”脆响。
池水中的几条金色锦鲤跃出水面。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气海内,那磅礴流转,积成湖泊的天地灵素,露出还算满意的笑容。
“终于彻底圆满了。”
经过三个月的修炼,季平安终于彻底夯实了“太阴”途径的基础。
达到星官体内养气阶段的极限。
“太阴对神魂的要求过高,修行进度缓慢,但这是值得的。我如今虽仍卡在养气巅峰,未入破九,但若以灵素积累厚度计算,已无惧破九初期。”
季平安思忖着。
换句经典描述,就是:同期无敌。
甚至于,只要他想,一个呼吸功夫,如今就可破九。
毕竟,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最难的“瓶颈”,于他根本不存在。
“还是再等等吧。”
季平安将木剑随手掷出,“笃”的一声入地数寸,拿起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他隐约记得,卡在养气境对参与大赏有些好处。
不过终归太多年没关注,加上规则总在调整,所以这届大赏具体情况,还要等钦天监公布。
……
离开住处。
季平安披上袍子,穿过古镇般的街道,朝着两仪堂走去。
沿途时而能撞见各个分院的星官,或穿着灰色制式袍服的普通监生,每个人在看到他时,都驻足行礼。
“季师兄好。”
“师兄吃了没。”
“见过季司辰。”
这种情况,是在鹿鸣宴结束后出现的。
以往他虽在监内也是个名人,但也只勉强在天榜那个层次。
直到“禾公子”的马甲掉了,再加之疑似的,与辛瑶光、齐红棉说不清道不明的“人脉”关系曝光。
顿时收获一大批敬仰。
据说,人的名气地位高低,存在一个临界点:
当一个人的名气达到一个程度,他面前的所有门都会变成“自动”的。
意思是说,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帮他开门……恩,如今多少有点这个趋势了。
季平安微笑颔首,对每个打招呼的人都笑着回礼,一如既往的谦逊温和。
“季师兄脾气很好啊,平时都传他深居简出,还以为不很好接触呢。”一名监生感慨。
旁边,一名与季平安同窗过的司辰摇头道:
“他一直都很好相处的,只是之前一些质疑的人比较多,说了不少坏话。”
解释的同时,这人望向迎着朝阳离去的背影,投去敬慕的眼神。
分明三个月前,大家还坐在同一间学舍内,如今身份却已天差地别。
……
两仪堂。
当季平安走进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一圈屁股,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沐夭夭撅的最高,让人有种打一巴掌的冲动。
洛淮竹没参与,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一边低头看书,一边啃着馒头。
“咳。”季平安发出声音,顿时一群天榜星官呼啦起身,行礼道:
“见过教习。”
恩,起初还很不习惯,但随着这段日子,这帮人被季平安不断操练,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战法的提升,这声“教习”也便真心实意了。
“在议论什么?”季平安问道。
穿水蓝色袍服,目光柔和的林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大赏的事,昨日朝廷颁发了这届大赏的规则,地点仍旧定在大观台,但具体细则我们还不知道,教习你知道吗?”
季平安摇头,他对这些细枝末节并未上心,总是最迟得到消息的一个。
这个时候,堂外一袭玄黑色衣袍飘进来。
是腋下夹着一卷书,右手捧着只保温杯的裴司历。
扫了眼众人,说道:“都在啊,正好宣布下大赏细则。”
一群人当即精神起来,就连洛淮竹都停下了小口啃馒头的动作,仰头定定看过来。
裴司历“咳”了一声,走到前面的讲台后,看向下方一张张年轻的脸孔,有些感慨,道:
“你们是我带过最强的一届……”
不是,台词不该是“最差的一届”吗……季平安保持微笑,静待后文。
裴司历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才道:
“昨夜朝廷下发大赏细则,大体上,与往年相似,但细节上有些变化,恩,反正你们都是第一次参加,就当新的听。
“今年神都大赏,仍旧分为上下两场。
“上半场,乃是五大门派各自派出一定数目的,满足年龄限制的年轻弟子,切磋比斗武力。其中更划分为养气、破九两个分支。
“简单来说,就是养气境的划分成一波,破九境的一波。两拨人各自抽签匹配,捉对比斗,决出优胜者,并按照排名获得奖励。”
季平安点头,这个与他掌握的知识吻合。
由于存在年龄限制,五大门派其实很难凑够全阵容的破九,也会推举养气境弟子参加。
考虑到境界差距,混在一起比显然不合适,所以会按照境界分成两个分支。
这也是他没有急于破境的原因之一。
停留在养气境就是鸡头,晋级破九就是凤尾。
虽然他底牌很多,但也没必要浪。
过去的一千年里,他翻车的次数也不少,稳一手总没错。
裴司历道:
“当然,鉴于两个分支的实力不同,奖品的优劣也有差距,整体上,破九场次的奖品比养气场的更好。但比斗激烈程度上,反而是养气境的厮杀更激烈。”
王宪开口道:
“是因为境界拉不开差距吗?”
裴司历点头,说道:
“没错,破九层次的比斗,因为有破一、破二等小境界的区分,反而差距更大些,但养气境的比斗……各大派都竭尽所能,派出养气巅峰的弟子出战,这个时候,决定胜负的便不再是境界的差别,而是纯粹的战法技艺。”
闻言。
堂内那些排在天榜前十之外,处于养气巅峰的星官们脸色凝重起来,倍觉压力。
而处于破九境的洛淮竹、王宪等排在前十的选手,压力更大。
毕竟钦天监底蕴浅,整体实力逊于其余对手。
也就意味着,他们在破九这个层次的竞逐中,更吃亏。
裴司历环视众星官脸色,继续道:
“上半场结束后,隔几日,便是下半场,也是大赏最重要的阶段。”
赵星火扬眉:“最重要的?”
裴司历点头,说道:
“或者说,那才是大赏最核心的一场。上半场虽同样是五大宗派比武,但体现的更多是个人的实力,且运气成分占比很大,若是倒霉,匹配到强敌,或者连续撞上厉害对手,很容易提早出局。
“何况,相比于纯粹的武力,修行者的头脑同样重要,还记得之前的历练内容吗?便是为这下半场做准备。
“届时,上半场的所有人,都将以宗门为队伍,进入下半场,进行更公平的角逐,决出各大宗派的排名来。
“同时,也会允许一部分江湖上的小门派、散人进入,否则伱们以为,为何会有那么多江湖人赶来,真的是凑热闹么?”
石昊举手,瓮声瓮气道:
“那下半场具体比什么?”
裴司历说道:
“朝廷还未颁发细则,你们也不要考虑那么远,先考虑眼前。”
说着,他将腋下那卷大纸摊开,分发给众人:
“这是各大派可能参与比武之人的资料,你们都认真记下,第一场是现场抽签,无法确定对手是谁。另外,这里还有一份各宗天才的实力评估榜单,恩,并非我们做的,而是神都赌坊里流传出的,倒是颇具参考性。”
榜单?
一群星官“刷”地竖起耳朵,少年人最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平日里便总以“天榜”排名互相比较,这会听到“榜单”两个字,dna都动了。
至于赌坊排行,众人也不陌生。
每次大赏,都是赌坊老板们的春天,赌徒们的狂欢,各种赌盘眼花缭乱,据说背后是朝廷的权贵们在控制。
季平安对此太熟悉不过,毕竟是经历过全民赌球的,依稀还记得,穿越前那一届世界杯各种爆冷,决赛精彩至极……
恩,神都大赏唯一的好处,便是没有假赛。
这会一群人疯抢,季平安也接过一页,从上到下浏览。
一:道门圣子,破四
【评语:大周国教年轻一代翘楚,天赋恐怖,深居简出,行事怪癖,鲜少有人目睹真容。江湖上极少有相关情报。
【最近一次出现,还是三年前,有散人于神都犯案,被少年圣子以雷霆手段诛杀,目击者称,圣子现身前,天空乌云汇聚,狂风大作,人未出现,便有吟诵声传出,高呼‘雷公助我’……后被道门掌教禁足,三年未曾踏出青云宫一步】
【评估:擅雷法、飞剑、阵法、道门天罡道术……无短板】
二:秦乐游,破三
【评语:云槐书院翘楚,有“青楼诗仙”、“诗酒剑人”雅号,风流倜傥,‘交’友广阔,精力旺盛,虽风评不佳,被书院先生多有批评,然江湖疯传,同门书生大多羡慕憧憬,且与江湖组织百花宫,听雪楼弟子暧昧不清,被两派高层敌视】
【评估:天纵英才,剑势侵略如火,为槐院剑道天赋历史前五】
三:屈楚臣,破三
【评语:谦谦君子,墨林青年一代画师翘楚,与钟桐君并称‘双壁’,其人痴于画作,不喜争斗,颇有昔年张画圣之遗风,虽意外败于今岁演武,但鉴于‘画师’体系之特殊,实力不容小觑】
【评估:墨林画师,强弱只取决于丢出多少画作,以及灵素积累】
四:洛淮竹,破三
【评语:钦天监天榜第一,外号‘道痴’,鲜少露面,有记载几次出手战绩惊人,于演武中击败赵元吉,疑似隐藏实力】
【评估:土木双修,为罕见的擅近战的星官】
五:道门圣女,破三
【评语:气质威严尊贵,冷淡出尘,为道门掌教亲传弟子,两月前,曾于白堤出手,施展不明木系道术,三千桃花斩人头……】
【评估:擅阵法、符法、常用兵器为一剑索,唤作‘红镰’,锋锐异常】
六:赵元吉,破三
【评语:御兽宗天才,年仅十六,性格刚硬桀骜,演武中先与道门圣子打平,后败于洛淮竹,然有传闻称,其于鹿鸣宴澄清,当日演武未出全力】
【评估:潜力惊人,实力不俗】
七:钟桐君,破二
【评语:乐师途径,容貌秀美……】
八:韩青松,破二
【评语:主修浩然正气,容貌俊俏,男生女相……】
九:赵元央,破一
【评语:年龄最小,且疑似于鹿鸣宴受伤……】
十三:王宪
二十九:简庄
五十:陈储良
六十一:罗宁
六十三:季平安,养气境
【评语:钦天监木院大弟子,国师举荐生,先天木相天赋,天文星象学深厚,鹿鸣宴中被点破‘禾公子’身份,于乐理、画作、棋道皆天赋极其惊人,且疑似被道门掌教青睐……人脉通天。
【修行区区三月,却已有两次斩杀妖族同境界刺客战绩,然前者据传乃依靠特殊法器,后者疑似依靠道门掌教赠送手段,真实战力尚不明确】
【评语:未来可期,然修行时间太短,真实实力难以估测,以其境界无缘本次大赏,但鉴于其过往成绩,故而上榜】
……
季平安默默在榜单后半截,接近尾巴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脸色略显古怪。
坐在他旁边的洛淮竹歪着头,看向了他一眼,心思单纯的憨憨眨了眨眼,认真道:
“他们评的不对。”
顿了顿,头发凌乱,脸孔干净的少女补充道:
“你很强。”
季平安遏制住揉她头发的冲动,将这榜单放在桌上,笑着说:
“嘘,别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敲定“王牌”(盟主加更)
“哦。”洛淮竹“恩”了一声,一如既往地听话,只是仍旧有些不服气。
经过多日的教导,她虽然并不知道季平安的具体修为,但在她简单的思维里,季平安总归是很厉害的。
“你不生气吗?他们把你排的这样低?”她好奇地问。
季平安笑道:
“我反倒觉得排得过高了。起码以我表现出的实力估测,这个榜是有水分的。”
在他看来,这个榜单虽的确参考了实力,但大概率也受到舆论的影响。
或者说,是表达了赌徒们对这些人的预期:
圣子作为国教代表,又是本土作战,享受的舆论加持巨大。
秦乐游能排第二,与其说按实力排名,不如说按名气排……他名气更大,相比于名气不够的其余人,会得到更多人的押注。
同时,考虑到赌徒,或者关注这个榜单的江湖人士,仍以男性居多,多少还是会存有偏见的。
至于季平安……
正如评语所说,他表现出的修为太低,几乎没人觉得他可以参加。
若非鹿鸣宴掉马甲,大概率不会出现在榜单上。
能挤上前七十,足见名气加成了。
要知道,榜单总共是有一百人的。
当然,正式递交的参赛名单应该没有一百人,大概七十到八十之间。
“洛师姐才第四?”一名火院星官愤愤不平,“垃圾榜单!”
简庄清咳一声,说了句公道话:
“洛师姐名声不显,被低估很正常。”
季平安想的是,若没有击败赵元吉的事,恐怕更低。
不过这种榜单也无须在意就是……恩,要不要投自己几注,爆个冷门试试?
众人议论了阵子,裴司历再次开口,说道:
“大赏在即,咱们钦天监最终名单还没决定,你们都要好好准备,不要想着与自己无关,就算无法参与上半场,也有机会替补进入下半场。”
“还可以替补?”
沐夭夭正在摸鱼,她早决定躺平了,顿时感觉裴司历说的是自己,忍不住一哆嗦。
裴司历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上半场若伤势太重,自然需要替补。”
言外之意,比武并非过家家,每一届都有伤势太重,无法继续参赛的,这就是替补的意义。
众人心头一凛,但并不畏惧,反而生出好胜之心。
都是天才,看到这破榜单上自己排名不佳,谁不想上更高处看一看风景?
裴司历见除了极少数摸鱼吃货外,大部分人斗志昂扬,不禁大为满意,又拿出两页纸说道:
“这是拟定的比武奖品。”
dna又动了……
季平安也好奇地看了眼,虽然他不缺这些,但一来锦囊空间有限,很多东西都分散藏在九州各地,鞭长莫及。
二来,奖励的物品可以公开使用,不必藏着掖着,或者找辛瑶光当挡箭牌,总归是好的。
他先看向“养气境比武”的奖品名单,其中按照梯度,不同的每次有不同的奖品。
排在最上头,也就是首名的奖励一栏,赫然写着“国师的腰带”五个字。
裴司历瞥见季平安的脸色古怪,解释道:
“此乃国师大人昔年请炼器大师,帮忙打造的一件腰带式样防御法器,丢出去既可以囚禁敌人,也可以囚禁自己,起到防护效用。
“养气、破九都可以用,坐井就用处不大了,后来送给了皇室的某位皇子,到后来就进了皇室内库,这一届倒是给拿出做奖品了。”
季平安想着自己手里的戒尺,又看着纸上的腰带。
琢磨着,这算不算套装……
他又看了眼“破九境比武”的奖品名录,最上头是“九转金丹”。
“九转金丹?道门丹鼎长老亲手炼制的,一甲子才开一炉的,破九境极品丹药?据说滋味独特。”王宪惊讶道。
洛淮竹也扭头看了过去,眼睛亮亮的,有些憧憬。
“想要?”季平安低声问。
洛淮竹“恩”了声,然后又摇头,有些不自信地说:“但难度很大。”
她虽有自信,但面对榜上强敌,着实也没有必胜把握。
季平安笑了笑:“尽力即可,比武并非关键,只要赢了下半场,伱就算拿不到这丹药,我个人补给你。”
洛淮竹一脸不信,心想就算你与辛掌教认识,也求不来这种丹药啊。
裴司历离开了,一群星官则捧着那些资料阅读。
季平安有些走神,忽然感受到一道倩影坐在身边。
林沁以为他因无法参加比武而失落,安慰道:
“以你的头脑,或许有机会参加下半场。”
虽然季平安在鹿鸣宴中反杀敌人,但大家都以为他是依靠辛瑶光赐予的符箓。
“恩,有道理。”
季平安回过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中午。
季平安走进饭堂时,不出预料看到监内的弟子们三五成群,在议论着那份实力评估榜单。
大体上,除了对洛淮竹排在前三外的不满,更多的还是担忧。
“那份榜单都看了吗?真的假的,咱们钦天监的人有点低了吧。”
“就是啊,除了洛淮竹师姐挤进前五,然后王宪师兄勉强占据十三,其余的都排的很靠后。”
“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这个榜还是有道理的,毕竟是赌坊出的,背后有不少权贵,拿到的情报绝对不差,而且都是真金白银地砸,听说各个堂口的赔率也和这个榜吻合。”
“那岂不是说,五个宗派里我们最危险?”
“其实……也正常,你们也不看看其余宗派都成立多少年了……而且有洛师姐在的话,就算拿不到榜首,起码破九境的比武,我们名次应该不会太差,前提是抽签运气不要太糟糕。”
“话是这样说没错,那养气境的比武呢?咱们天榜上的养气巅峰,排名都很低。”那名曾要过签名的女监生沮丧地说。
无人回答。
忽然有人冒出一句:
“若是季师兄早些修行就好了,以他的天赋,只要给一年……甚至半年,都能出战了。”
女监生眼睛一亮,然后又黯淡下去。
周围响起一阵附和声,都觉得时间太短,若能多两三个月,也许会不一样。
季平安听着这些议论,走出饭堂。
……
……
金院,茶室内。
雕花褐色窗子敞开着,送来屋外夏风,简朴的茶室内,紫砂壶咕嘟嘟煮着茶。
李国风站在窗前,背负双手,望着窗外远处的湖泊山色,心中烦躁。
身上纯白底色,绣着金线星图的官袍没精打采垂着。
在他身后的茶几上,放着一叠叠资料。
那是关于各大宗派弟子的情报,其中,也包括那一份榜单。
神都大赏马上就要开启,但钦天监仍迟迟未决定最终的名单,准确来说,破九的场次已经拟定好了。
毕竟本来也没几个破九弟子,选择余地不多。
所以,主要纠结的在于养气的场次。
同样都是养气巅峰,加上都是大派弟子,基本战法不会差,所以胜负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阵容配置”。
尤其星官分为五条途径,每个途径术法特征,打法都不同,如何选择就是个头疼的事。
“如果在养气境也有个‘洛淮竹’就好了。”李国风不禁叹息。
有种捏了一手烂牌,挖空心思勉强配置好,但总欠缺一张足够强力的“王牌”的感觉。
这时候,楼外传来蹬蹬脚步声,有弟子叩门:“监侯,木院大弟子求见。”
“不见……”李国风心中正烦躁,下意识拒绝,然后才反应过来,道:
“等等,你说谁要见我?季平安?”
“是。”
李国风一怔,颇为意外,说道:
“带他进来。”
不多时,季平安在一名金院弟子的引领下上了二楼,推开了茶室的房门,就看到李国风坐在茶几旁,抬眸看来。
“你找本侯何事?”李国风问道,眼神中带着探寻的意味。
同时,心中也颇为复杂。
从打知晓了季平安“关门弟子”的身份后,虽不想承认,但五名监侯面对他时的态度,终归与以往不同。
季平安显然也没有以“弟子”的身份自居,径直走过来,在他对面落座。
这个举动令李国风眉毛挑了挑,但终归什么都没说。
若这一幕给外人看见,定会无比惊讶:
治学严厉的李监侯,何时会容许属下这般?
季平安开门见山:
“神都大赏的名单,加上我的名字。”
李国风眼神一凌,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身体略微前倾: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平安没回答,自顾自拿起面前那一杯,明显是对方准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与此同时,他身上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天地灵素以他为中心,朝整间茶室蔓延。
修行者的气息弥漫,木制地板上,渐渐生长出青苔,且朝外扩散。
面前的木制茶几蒙上新绿,继而抽出嫩芽,角落里的一盆景观树扭曲生长,撑起墙壁,新生的枝杈沿着墙壁蔓延。
眨眼功夫,这间茶室便好似荒废了无数年,又似成了林中小屋。
李国风从始至终没有阻止,沉默了下,说道:
“养气巅峰。”
季平安说道:
“比一般的巅峰还强一点,恩,丹药吃了不少,所以底子打的比较厚。”
李国风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时候达到的,以及哪里来的那么多丹药,但终究没有问,只是说道:
“徐修容没与我提起。”
“恩,她可能希望我自己来说。”
“所以,鹿鸣宴的那个武夫,的确是你自己的实力,并非倚靠辛掌教。”
“是。”
李国风喟叹一声,说:“本侯知道了。”
“多谢。”季平安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笑了笑,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这位大监侯才缓缓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冷掉的,带着草木芬芳的茶水,发出一声赞叹。
室内生出一道金光,茶室恢复原本的模样。
李国风只觉胸中一股沉郁气一扫而空,心情转好,提笔在名单上写下新的名字。
王牌,找到了。
……
晚上。
青莲小筑,季平安一如既往躺在藤椅中修行,忽然胸口震动。
他抽出衣袋中的符纸,有些失望地发现,并非辛瑶光发来的消息。
从打鹿鸣宴后,他就未与女掌教联络。
【俞:在吗】
……季平安额头青筋跳了跳,dna又动了,他以指代笔:
【季:什么事】
【俞:没事就不能找你?好吧,本圣女这几日准备大赏,累的要死,才没空搭理你。是那个脑子有坑的家伙,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脑子有坑,哦……圣子……季平安好奇:
【他不是说先走一步?大道漫长,有缘再见?恩,他又说了什么?】
【俞:……他说市井中那份榜单,他已看过】
【季:然后?】
【俞:他嗤笑一声,说秦乐游无谋,屈楚臣少智……论当今天下英雄,唯平安与本圣尔。只遗憾无法在大赏中相逢,要你看他明日如何显圣】
季平安轻轻吸了口气,憋了半天,回忆过往一千年所见的诸多人物,也不得不承认,这代圣子是个妙人。
收起符纸,摇摇头正准备修行,突然胸口再震,这次竟然是另外一张符纸。
季平安微微挑眉,展开纸页,只见一行文字缓缓浮现:
【辛瑶光:本座期待你在大赏的表现,勿回】
季平安一怔,嘴角缓缓翘起,摇摇头,悠然地躺下,闭目修行。
……
……
两日时间,转眼即过。
万众期待下,终于到了神都大赏开启当日。
南城宅院,天蒙蒙亮时,一群御兽宗弟子便纷纷起床,穿戴整齐,准备用饭后赶往“大观台”。
当五官明艳,胸脯高耸的栾玉沿着走廊,来到后宅的某个房间外,刚抬起手腕准备敲门。
双扇木门便自行打开。
房间里灯烛亮着,隔着白色珠帘,可以看到身段丰腴,肌肤欺霜赛雪的齐红棉已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用梳子打理头发。
床上是凌乱的被褥。
梳妆台上,一只小红鸟迈着四方步,抖动羽毛。
“御主。”栾玉恭敬道。
齐红棉将头发绾起,戴上凤冠,起身时那丝女子起床后的慵懒媚态尽数消失,鹅蛋脸上凤眸淡然:
“元央如何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胳膊肘外拐( 二合一)
栾玉闻言,低声说道:“元央已无大碍。”
野鸡榜单上说:
赵元央疑似受伤,这话七分假,三分真。更准确的说法,是其宠兽受了些伤,但也并不重,休养几日后,已恢复完全。
真正麻烦的,是对其心态的影响。
“其实,遭此一难于她也非坏事,”栾玉想了想,说道:
“元吉、元央终究太小,以往的路走得太顺。大赏前认清人外有人,反而有利于去除浮躁。元吉败给洛淮竹后,斗志愈挫愈勇,元央我也在尽力开导,如今比之以往,也成长了许多。”
齐红棉“恩”了一声,说道:
“如此便好。”
她显得颇为淡漠,但栾玉知道,御主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同样关心门下弟子,但碍于身份,往往不会表露出来。
此刻二人先后走出房门,来到前庭。
稀薄的晨雾里,一群弟子朗声行礼。
赵氏兄妹同样在其中,前者背着一只哨棒,昂藏屹立,用绸布不断擦拭令牌,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雪前耻。
后者小小的一只,在一群弟子中显得不起眼,衣袍里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
这会抬起头,看了眼赵元吉,平静说道:
“别擦了,擦的再亮也不会让你更厉害。”
赵元吉浓密短粗的眉毛扬起,冷傲道:
“与汝何干!”
赵元央习惯性想怼,但忍住了,忽然问:
“季平安今天也会去吧。”
气势昂藏的少年一下给问愣了,下意识回答:
“他又不会参加,但总归能去观看……等等,你问他作甚。”
少年眼神警惕,察觉要素!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面无表情,模仿前者的语气,嘴角一抽:“呵呵,与汝何干。”
赵元吉:“……”
……
……
青云宫。
一大早,俞渔就起床穿衣,站在卧室镜子前,仔细端详了自己的仪态。
确认足够符合“圣女范儿”,这才满意点头。
迈开轻快的步子,推开房门,眼前是一片连绵建筑延展开。
今日阴天,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白墙青瓦,有轻扬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道门与钦天监格局类似,同样分为许多个“分部”,只是不同于前者按照“院系”分类,道门按经卷、丹鼎、符箓、锻兵、农桑等等划分。
“呼。”
俞渔深深吸了口空气,默默给自己鼓劲,这才推开院门,然后就给门外负手而立的圣子吓了一跳。
“师妹,长老命我来寻你,准备一并出发。”圣子淡淡说道。
俞渔一张脸黑如锅底:
“伱为何不进院?知不知道,这样悄无声息很吓人?”
圣子“呵”了一声,淡淡道:
“擅闯女子住所,非君子所为。何况若传出去,岂不污了本圣子一世清名。”
俞渔深吸口气,嘲讽道:
“等你给人打输了,才是污了声名。”
圣子轻笑一声,忽而嗓音低沉,语气中满是无敌于人世的寂寞:
“我的字典里,没有‘输’字。师妹,今日之后,你便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高等的显圣,季平安能做到的,本圣子亦可。”
“啊对对对。”俞渔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了。
不过也没反驳,相比于在神都大赏中出风头,季平安演武的确要逊一筹。
毕竟,前者的关注度远远高于演武。
这就是圣子的打算,只要成为大赏中最靓的崽,就可以掩盖住季平安的光芒。
对此,他有十足把握。
……
……
大观台,位于长安街以东,大石桥以南,是一座距离街巷较远,地处略显偏僻的建筑。
往日里,周遭行人不多,可今日不同。
天未亮时,便逐渐有百姓、江湖人聚集。
待日出东方,薄雾渐散,大观台附近,已聚拢上千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翘首以盼。
人群外,更搭起了凉棚,有小摊贩卖茶水、早食、某对祖孙也推着木车前来凑热闹。
“阿爷,好多人呀。”
小姑娘帮着支起棚子,踩着小凳子探头探脑,兴奋地说,“还有好多佩刀的。”
老汉“嘘”了一声,说:
“莫要乱指,那都是走江湖的武人,等下还有许多官老爷来,是咱惹不起的。”
话虽这样说,但老汉同样抻长脖子观瞧,啧啧称奇的模样。
这种大热闹,终归是少见的,如今大观台院墙外有披坚执锐的军卒封锁出一条路,百姓们只被允许在远处聚集。
不过,最终能买到“票”,进入内部观看大赏的人并不多。
大部分都是神都里的权贵,少部分会售卖给富人,以及一些江湖门派。
余下的人只能在外头凑个热闹,等待里头传出的结果。
若非如此,前来围观者恐早破万。饶是如此,这会人群里也颇为热闹。
尤其是江湖武人,最为积极。
“诶,你们看,聚贤庄的人来了,为首那个是不是‘白面庄主’?”有武夫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打着旗子,行走顾盼气势不俗的江湖人士走来。
为首一个人,却是个做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面白无须,眼神冷厉。
聚贤庄是中州内,一个颇有些势力的江湖组织,其庄主黑白两道通吃,很有些能量。
这会浩浩荡荡走来,出示凭票,竟给那官差放行,朝大观台正门走去。
从始至终,没有看两侧寻常江湖泥腿子们一眼。
更未发觉,人群里一对兄妹死死盯向他的目光。
……
“断刀门也来了,果然,中州门派不会错过这场盛会。”
“咦,那是听雪楼的女侠?她们在澜州吧,与越女剑派齐名,听闻那榜上排名第二的秦乐游曾被其追杀?嘿,有热闹看了。”
“传闻还当真了?今日各大派都在,哪个江湖门派敢放肆?不过听雪楼主据说极美,这一派还曾得国师照拂,不知真假。”
议论声里,先后又有两群人穿过过道,进入大观台。
前者是一群身着劲装,背负断刀的武人,为首的断刀门主是个皮肤深棕的中年人。
身后跟着一双儿女,那女子宛若雌豹,极为惹眼。
后者则是一群蒙着面纱的女子,每个腰间都携着针织布袋,腰间一柄柄雪亮飞刀。
为首一个身姿高挑,气质不俗,便是听雪楼主了。
不过,有能量入场的门派终归不多,毕竟在大周的鄙视链条里,江湖人向来地位低下,处于鄙视链条底层。
有资格进场的,或多或少,都与朝廷有些人脉关系。
括弧:地方豪族不在此列。
接下来,赶来入场的车马渐渐多起来,以城内权贵为主,大都将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再然后,五大宗派的人也相继抵达,引起的讨论声愈发大了。
“那些就是御兽宗弟子?怎么没看见宠兽?”
“道门不愧我大周国教,还是最气派的,那车里头岂非全坐着一位位老神仙?”
“今日大赏,道门那位绝色女掌教是否会露面?”
“嘁,便是现身,也不是你我能瞻仰仙子容颜的。”
“别吵,那是不是钦天监的人?”
……
给禁军隔开的过道里,季平安混在人群里,缓步行走着。
身前是徐修容窈窕的身姿,左右两名司历,往后是木院司辰们。
“公子,前面这就是大观台了,”黄贺跟在他身旁,殷勤地解释:
“据说此地,乃是昔年国师大人为举办大赏,建造的场所,建筑式样罕见,内部有阵法,可以方便修行者比斗,据说当年国师起初想取名‘凤巢’,但遭到御兽宗反对,才改为大观台。”
沐夭夭一袭荷叶罗裙,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圈,额前一缕刘海晃荡,闻言诧异道:
“凤巢?这名字有啥寓意么。”
“不知道。”
季平安听着几人交谈,没吭声,只是抬头望向前方建筑。
围成一圈的院墙边,种着一排柳树。
里头是一座高高隆起的圆形建筑,从天空俯瞰,如同一只大碗。
四周是阶梯状的看台,中央是椭圆形的,黄土夯实的擂台。
恩,古代般的体育场馆。
这会一群人在守门禁军注视下,浩荡进入场内。
望着看台上那些撑起的遮阳棚,摆放着瓜果梨桃的桌案,以及密密麻麻的人群,熟悉的感觉这不就来了。
相比于大多数权贵子弟,五大宗派的看台位置单独划分,而北面正中的主看台,乃是皇室的位置。
此刻,明黄的绸缎飘舞,气派非常。
作为大赏首日,为表重视,元庆帝也会前来观礼,后续几日便未必会来了,但也会时刻关注。
同理,齐红棉与辛瑶光也会短暂现身。
钦天监因距离缘故,来的较晚,入场的时候,其余五大宗派已提早入席。
看台上那些官宦、富裕人家四下顾盼,热烈议论着。
饶是对于神都本地人而言,能如此密集地看到一群“仙师”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稍后坐上看台,要注意仪容,全都城的人都看着,别给钦天监丢脸。”徐修容嗓音柔和,耐心叮嘱。
沐夭夭鼓着腮:
“大家都懂,师尊您没必要说的。”
女监侯默默看着她,语气幽幽:
“你以为本侯这话是在对谁说?”
沐夭夭:“……”
库库库,旁边木院弟子们险些笑出声。
徐修容美眸瞥了眼道门方向,有些羡慕地看了眼姿容高冷,气场拉满的“圣女”,又瞅瞅自己的蠢徒弟,轻轻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与人家圣女学学?”
同样是女子师徒组合,可排面却天差地别。
人家辛瑶光与俞渔若是高配max版本。
她与沐夭夭就成了低配mini款。
沐夭夭嘀咕道:“那您也比不上辛掌教啊,哎呦!”
少女可怜巴巴,抱头鼠窜,逃开一顿毒打。
季平安莞尔一笑,心想这样就挺好,没必要学,毕竟俞渔也没强多少。
……
说笑间。
一行人沿着过道走上看台,按照分院落座。身为大弟子,他得以坐在徐修容身旁。
洛淮竹等人也分散落座,没有单独离开,要等抽签匹配对手后,再下场。
季平安目光扫过看台,好奇道:
“什么时候开始?”
女监侯说道:
“等皇室的人抵达,就会开启第一轮抽签,进行匹配。按照顺序,先进行养气境界的比武,然后是破九境界。届时,底下的擂台会隔开几个区域,按照官员指引下场即可。”
季平安点头,表示记住。
沐夭夭觊觎他的火凤果,一直关注着他,听到对话忍不住说:
“反正和咱俩无关。”
李国风为了保密性,打对手个出其不意,刻意没有公开名单。
如今除了极少数几人,大多数星官都不知道季平安也要参加大赏。
沐夭夭觉得,季平安和自己一样,虽身处两仪堂,但本质还是混子。
季平安笑而不语。
忽然眉毛一挑,看到一道娇小的身影颠颠地,从对面御兽宗的看台跑了过来。
粉雕玉琢,容貌可爱的赵元央小大人似得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
然后突然从衣袋里掏出一颗赤红的,形似李子的果实,小手一摊,塞到愣神的季平安手里。
不等他说话,又一溜烟跑回去了。
季平安哭笑不得,心想这算报答吗。
旁边女监侯诧异地看了眼,说道:
“御兽宗独有的火凤果,好东西啊,这小姑娘挺舍得的。”
……
对面看台。
赵元吉面无表情地看着妹子颠颠跑回来,语气幽幽:
“这是我给你疗伤的果子。”
赵元央瞥了他一眼:“与汝何干。”
赵元吉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时候,忽然有号角声传来,乱糟糟的看台一下安静起来。
人们望向大观台入口,只见皇室成员姗姗来迟,顿时纷纷起身。
为首的,赫然是身披龙袍的元庆帝,身旁携着皇后,再往后是几名皇子、皇女。
有大群侍卫、太监、宫娥环绕开路,仪仗队铺开老长。
元庆帝径直走上主看台,在铺着明黄绸布的桌案后落座。
与此同时,先后两道金色、红色光束从天而降,辛瑶光与齐红棉再次现身。
全场一肃。
没有冗长的开场白,随着元庆帝微微点头,名金甲侍卫走出,在准备好的位置抽签。
一道道神识笼罩过来,那金甲侍卫额头顿时沁出汗珠,神魂承受着巨大压力,无法做出任何“人工干预”。
看台上。
各大宗派的年轻天才们神色难掩紧张,担心自己会匹配到强敌。
沐夭夭也很紧张,虽然她自己躺平,但为其余人捏了把汗。
有幸前来观看的各院普通司辰、监生也很紧张,都知道养气境的比武钦天监整体弱势,这就显得运气无比重要。
“哗啦啦。”
看台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仿佛能听到抽签桶摇动的声音。
终于,金甲侍卫手持名单,走到擂台前,一丝灵素含在口中,声如洪钟,宣读出第一轮养气境比武名单:
“方平对决苏宇”
“白灵淼对决李火旺”
“叶凡对决王煊”
“庆尘对决吕小树”
……
每念出一个,看台上便掀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因为大多数人都看过那份广为流传的榜单,对这些名字并不算太陌生。
便是那些权贵家眷,富户商贾也能按照榜单排名,大概进行评估。
直到,金甲侍卫突然顿了下,抬头略显诧异地望了眼钦天监方向,这才深吸口气,朗声开口:
“罗宁对决……季平安!”
短暂安静,人们起初并未察觉异常,直到听清后一个名字,才猛地愣住。
季平安?
那个季平安?!
这下,不只是看台观众,江湖武夫,便是五大宗派的修行者,也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
ps:不知道为啥,这两天有点累,更新越来越晚。。
感谢李世朴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他种下一颗果实,长出一只傀儡(盟主加更)
“怎么回事?我莫非听错了?他说的是……季平安?”
“是钦天监那个季平安?墨林演武中一人连斩三座擂台的那个?”
“不然呢,还会有别的吗?不可能是重名吧。”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中爆发空前热烈的讨论。
经过鹿鸣宴后,季平安的名字已足够响亮,所以,在场大多数观众或许对其余人境界、实力所知不详,但对他,却是了解的。
也正因如此,第一个印象便是听错了,或者重名。
可等金甲侍卫再次重复了一遍,且强调乃“钦天监季平安对决云槐书院罗宁”后,一切质疑都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惊愕与不解。
……
钦天监区域。
“公……公子……他念得是你的名字?”
黄贺愣住了,猛地扭头,看向季平安,仿佛求证一般。
旁边。
摆烂的小吃货也惊呆了,白皙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的滚圆,小嘴撑成“o”字型。
那眼神分明写着:你背叛了阶级。
说好的一起摆烂呢,原来小丑只有我自己!
“季平安?他怎么出现在了名单上?”
天榜小分队成员同样愕然不已,王宪等人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然后猛地看向洛淮竹,却见少女一脸淡然,仿佛对此毫不意外。
而监侯们同样神色平静,无疑是早知晓的。
所以,只有我们被蒙在鼓里……一群人心情复杂。
坐在旁边的裴司历于心不忍,看了他们一眼,说道:
“他已是养气巅峰,且颇为扎实,自可出战。”
养气巅峰……可只是过去三个月啊。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最后一丝骄傲咔嚓一声粉碎了。
所以,教习他非但擅长琴棋书画、可以指导他们战法修行,就连修为这块短板,也并不短。
……
道门所在区域。
当听到季平安的名字,俞渔就愣住了,险些绷不住“圣女”人设。
恨不得立即抽出符纸,写字发消息轰炸询问。
她知道季平安很强,从白堤那次并肩作战,其施展桃花秘术,便已看出一二。
可饶是如此,三个月就敢参加大赏,也仍太出乎她的预料。
“他的底气在哪里?”
俞渔满心疑问,却无从解答。突然,她想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旁边。
只见圣子后脑勺应激般抬起,太极袍明显地“一震”,心头一股不妙的预感升起,喃喃:
“不……不……不要……”
凭借自以为丰富的显圣经验,他隐隐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倘若对方也可以参与大赏,岂不是说,也有了扬名的机会?
虽不想承认,但圣子觉得,季平安的显圣手段的确比自己稍高一筹。
本来以为,大赏是自己的主场,可对方却强势杀入,这令他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
……
“高师,以季平安的修为,为何会代表钦天监出战?”
墨林坐席里,屈楚臣失声开口。
钟桐君亦面露诧异,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他并非只修行三月?而是进入钦天监前,就已打下底子?或者,这是钦天监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目的是迷惑外人?”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高明镜摇头,这位大画师脸色沉凝,脑海里过往的一幕幕回放,斩钉截铁道:
“不是。以我这段时日,在神都的观察,并不似虚假,否则就太可怕了。”
他还记得,当初去拜访李国风,恰好撞见月考放榜的事件。
说若那时李国风便在“表演”,尝试误导他,那心机未免也太深。
他想了想,说道:
“一切猜测都无意义,等他出手,便一清二楚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距离不远的御兽宗区域,意外地发觉栾玉竟并无太大惊色。
反而……脸上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咦?
高明镜眼神不对劲起来,莫非其中有什么隐秘,他未曾探听到?
栾玉的想法很简单,她是亲眼见过季平安与御主同座的,始终觉得对方不简单。
这会扭头看向齐红棉,却见自家御主神色淡然平静,凤眸中流露出饶有趣味的神情。
……
槐院所在区域。
“罗师弟,你的对手怎么是他?”
秦乐游“咦”了一声,这名以“人在江湖,漂到失联”著称的浪子对季平安所知甚少。
所以也没啥先入为主的印象,只是惊讶。
那名叫做罗宁的书生,同样面露诧异,完全没想到这个结果。
今日前,他曾认真照着那份坊间榜单。
将自己可能遇到的对手逐个分析过,但偏偏没有季平安。
虽然二者在榜单上的位置相邻。
但榜单评语都说了,能上榜纯粹是名气大。
“夫子……这……”罗宁忍不住望向张夫子求助。
蓄着山羊须的儒雅老者同样始料未及,沉默片刻,说道:
“放平心态,尽力而为。”
他不确定季平安的底气在哪里,但以不变应万变总没错。
……
“咦,朕若没记错,这个季平安修行时日尚短。”
皇室的凉棚下,一群贵人对那些名字并不熟悉,只期待快些开打,好看热闹。
但没想到,开场便出了个插曲,元庆帝乌发用一根簪子固定,颇为惊讶地说。
鹿国公被允许坐在这边,闻言谨慎道:
“的确很短,但李监侯既这般安排,想必是有底气的。况且,此人先后两次破解杀局,虽都借了外力,但想必自身实力也不弱。”
元庆帝“恩”了一声,认可这个解释,但并不满意:
“只是不弱的话,倒不如不上,否则输给那个书生,岂非颜面无光?”
鹿国公听懂了神皇的意思:
季平安横扫墨林,如今名声大振,被不少百姓当做英雄。
可若输给槐院书生,过往的战绩就要大打折扣,连带的朝廷脸面也不好看。
……
看台上,那些江湖人士同样议论。
那名雌豹般的女侠诧异:
“爹,若我没记错,此人不是才修行三月?”
深棕色肌肤的断刀门主摇头:
“赌坊的消息也未必准确。”
与断刀门坐席临近的听雪楼主,即,那名蒙着面纱的高挑女子忽地开口道:
“赌坊的消息应没错,我们也打探过。要么,是钦天监不惜血本,用丹药硬生生将其境界砸了起来,要么,便是其未到巅峰,但有其余出众之处,可以弥补灵素差距,毕竟……养气巅峰也只是灵素较多,并不意味着实力强。”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得到周围江湖人士认可。
断刀门主沉吟道:
“若是前者,用药砸起来的修为太虚浮,只怕空有境界。若是后者,倒有些机会,但若对手故意拖延,比拼消耗,劣势太大。”
来自老江湖的判断一针见血。
听雪楼主妙目闪烁:“看双方如何应对吧。”
……
……
众人讨论的同时,底下金甲侍卫念完了剩下的名单。
可惜,后半截的人们只有自己关注,却被大众所忽略了,甚至完全没听清。
“咚!”
金甲侍卫拿起一只锤子,敲击座钟,压下看台上的议论。
待重新安静下来,其转头望向道门区域,高声道:
“第一轮名单已出,请各派相应修士入擂台。”
与此同时,一名道门阵法大师屈指一弹。
咻!
一抹流光激射,从高空划过一个抛物线,坠落在椭圆形擂台上。
“隆隆隆——”
大地震颤,下方那由黄土夯实的擂台地面腾起土黄色烟尘,继而下沉半寸。
抬起网格般的土墙,眨眼功夫,将一整个巨大的足球场般的擂台,切割为一个个小区域。
引得看台上一片惊呼:神仙手段!
老实人黄尘撇嘴,身为土系星官,对用阵法驱动大地有着本能的歧视。
季平安站起身,笑了笑:“我去去就回。”
旁边,徐修容犹豫了下,还是略带担忧地说:
“不要轻敌。罗宁此人,虽排名只在六十多,但应还是被低估了的。”
季平安眨眨眼:
“我被低估的更多,好了,先走了。”
“咦,伱不拿兵器的吗?戒尺面对大剑并不合适。”身后传来女监侯的声音。
季平安头也没回,右手抬起,晃了晃指尖夹着的那只火凤果:
“这个就够了。”
说完,他走下擂台,在下方官员的指引下走入了一个区域擂台中。
看清了自己这一轮的对手,那个名为罗宁的槐院书生:
身材略显魁梧,肩宽腿长,因日晒较多,肤色呈小麦色。
此刻丢下剑鞘,右手持握一柄较为宽大的阔剑,书生属性较弱,更偏向剑客。
“在下罗宁,养气境巅峰,主修剑道、武道。”罗宁神色坦然,自报家门。
季平安笑了笑:“你应该认得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看台上,因为同时有许多场比武一同展开,观众们往往会觉眼花缭乱,挑选自己钟意的看。
只是因为季平安的名气,这一场无疑吸引了绝大多数视线。
在阵法的加持下,二人普通的说话声,也被放大。
听到二人对话,不少人发出善意笑声,觉得季平安比传言中更好接触,起码并不高冷。
罗宁上下打量他,皱眉道:
“我知晓星官主要依靠术法,但养气境内,武器的用处很大。”
季平安说道:“我带了这个。”
说着,他将手中那枚小姑娘送来的火凤果朝前一丢。
红色的,李子样的果实砸在地上,倏然腐烂钻入泥土,继而拱出一株只有两枚叶片的树苗。
那树苗呼吸间,舒展生长,竟眨眼长成一人高的小树。
郁郁葱葱,随风摇曳,枝头抽出花苞,继而绽放一朵朵奇异花朵。
再然后,小树奋力挣扎,从泥土中狠狠“拔”出根须。
枝条根根隆起,如同妖精化形般,眨眼功夫,竟成了一个高约两米,覆盖树皮盔甲,枝条缠绕好似肌肉的“人”形生物。
“木妖傀儡?!”
看台上,徐修容一怔,秀美的脸庞上浮现惊讶。
眉毛火红,脾气暴躁的方流火骂骂咧咧:
“这小子,这小子……藏的好深!”
五官阴柔的白川也眯起了眼睛,说道:
“这是破九境的术法吧,徐师妹连这个都教他了?”
徐修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根本没教,对方恐怕是看书自学的。
各大派体系中,绝大多数术法其实都并不严格限制境界。
之所以,将部分术法划分到养气、破九不同境界内,一个是掌握难度不同,第二,则是消耗灵素的量不同。
这【木妖傀儡】之术,只有到了破九境,体内灵素才能够支撑较长时间的驾驭。
养气巅峰虽也能用,但未必能维持太久。
“这是我的果子……”冷傲少年赵元吉坐在看台上,伸手虚抓,有些无力。
栾玉说道:
“这门术法对‘施法媒介’有要求,以火凤果凝聚傀儡,怪不得他都不带武器上台。”
女修士扭头,看了眼“资敌”的赵元央,发现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正专注盯着擂台。
这时候,金甲侍卫高声道:
“人已就位,比武开始!”
……
擂台上。
魁梧书生罗宁盯着傀儡,愣了两秒,有些羡慕术法的诡异神奇,但并不畏惧,反而笑道:
“五行中,金克木,在下剑气专克木妖。”
季平安笑而不语。
这时,听闻号令,罗宁脸上笑容消失,毫无预兆地,双手持剑,并未前冲而是一剑隔空劈斩!
剑客对星官,最好的方式便是拖入近战,但对方祭出傀儡,便要改个法子。
“嗡!”
这个刹那,场内传出低沉剑鸣,滚滚灵素自气海中,沿着双臂经脉灌入手中大剑。
登时,那雪亮的剑锋震颤,自剑柄处燃起一缕淡青近白的剑气,沿剑身流淌。
而随着大剑于身前划过半月,剑尖轻轻抵在地上。
一道粗大如柱,赤白如长虹的剑气脱手飞出,延伸至数丈,如同一道匹炼,以无比狂暴霸气的态势,斩向木妖傀儡。
“嗤嗤……”
剑气破碎了风声,泥土夯实的地面浮现出一条笔直的痕迹,径直朝着负手而立的季平安脚下蔓延。
一出手,便不凡,不愧云槐书院。
“好剑!”看台上传出惊呼声,顿时替季平安捏了把汗。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首胜【求订阅月票!】
对看台上绝大部分观众而言,原本对养气境的比武兴趣不大。
一来,是其中少有“明星选手”,二来,在朴素的认知里,养气境作为修行者最低的境界,直觉上就不很强。
但此刻,当罗宁出剑,他们才意识到固有印象的错误。
作为五大宗派的天才,虽为养气,但其能爆发出的实际战力,绝对高于江湖中的“水货破九”。
擂台上,季平安直面这一剑,脸上没有半点惊慌,脚尖轻点,身影好似落叶般朝后轻轻飘去,避开剑气的轨迹。
右手抬起,手指朝前轻轻一点。
嘴唇轻吐:“去!”
近两米高,棕绿为底,枝条末端泛红的【木妖傀儡】仰头,咧开大嘴,发出无声尖啸,腰身下沉,膝盖弯曲。
“彭!”
脚下泥土凹陷出两只硕大脚掌印记,傀儡之躯侧转,拉出一道残影,朝槐院剑客疾奔。
罗宁毫不意外,手腕翻转,那直劈的剑气倏然横斩,封锁斩像傀儡。
方才的竖劈竟是佯攻,横斩才是真实的一剑!
而对方却仿佛早有预料般,于狂奔中双脚猛地延伸出一根根尖锐的“根须”,扎入地面。
土石翻飞间,半个躯体沉入地底,剑气擦着它的头顶削过,一片片青叶翻飞。
远处的季平安眨眼功夫,已飘出战场核心,双手抬起悬于前胸,掌心向下,骨节明晰的十根手指轻轻弹奏。
一缕缕青白二色灵素自指间下垂成丝,丝线的末端隐入空气,仿佛操控无形的人偶。
此刻他无名指轻轻一挑。
“砰!”
木妖傀儡身周炸开一圈土浪,躯体灵巧跃起,与此同时,他脚下土坑一道剑气拔地而起。
险而又险,擦着傀儡的后腰掠过。
“咦?”罗宁吃了一惊,未曾想到自己暗度陈仓的一击落空。
眼见傀儡狂奔至面前,木妖腰身磨盘般拧转,右臂猛地后拉,缠绕的枝条如同一根根粗大血管,充斥着爆发力。
罗宁抽剑回挡。
下一秒,木妖傀儡一拳轰出,被宽大的剑刃挡住。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声并未到来,罗宁瞳孔骤缩,愕然发现对方这一拳力气远不如预计。
拳头并非“砸”,更像是“贴”在了剑身上。
继而,远处的季平安左手中指轻轻一勾,指尖垂下的灵素丝线绷紧。
木妖傀儡身躯缩水,以拳头为中央,延伸出一条条藤蔓,呼吸间缠绕住宽大剑刃,朝后拉扯。
罗宁大惊失色,紧握剑柄,双方陷入“拉锯战”,锋锐剑刃摩擦藤蔓,发出“吱呀”声,抖落一串火星。
竟是一副夺剑的势头。
“噗。”
看到这一幕,擂台上眼巴巴看戏的赵元央笑出了声,旁边素来冷傲的栾玉嘴角也上扬,觉得实在有趣。
槐院坐席内,一群书生脸色不大好看,觉得有点失了风度。
季平安悠然站在远处,宛若市井中木偶艺人的模样。
自家同门却跟一个木头桩子抢夺武器,着实不雅。
……
擂台上。
罗宁与之角力片刻,无奈发现:这木头桩子力气还挺大……
不过“金克木”的话并非虚假,只见他吐气开声,剑刃倏然爆发璀璨剑芒,锋锐气息弥漫,根根青藤寸寸断裂。
木妖傀儡惯性作用下,猛地朝后一个趔趄,立足不稳。
“看剑!”罗宁眼神一亮,双膝弯曲,重心下沉,双手持剑再次横斩。
这次终归距离太近,傀儡难以闪避,剑锋“嗤”的一声,将傀儡腰斩!
腰部以上,朝半空高高抛起,腰部以下,两条腿朝后飞退。
堪堪在数丈外“接住”了掉落的上半身,断口处生长出嫩绿根须,彼此纠缠,将傀儡重新缝合起来。
不过,也并非没有代价,其身上缭绕的淡绿色星光明显黯淡了一分。
远处的季平安仿佛“急了”,突然轻轻一推,木妖傀儡仰头发出尖啸,双臂疯狂生长。
如同吃了橡胶果实的路飞,拳头膨胀数倍,朝罗宁砸来。
槐院书生不惊反喜,并未硬抗,而是人随剑走,以身法闪避:
“呵,不是只有你会身法。”
“砰!”
“砰!”
“砰!”
傀儡拳头接连落空,砸的土石飞溅,见并无作用,突然双手扎在泥土中,延伸根须向下,继而狠狠一拽。
将躯体“呜”的一声拉扯过来。
过程中双臂变成了腿,双腿成了手臂,头颅坍缩入腹,并从胯部长出。
整个人傀儡在半空完成了“首尾移位”,这一幕看的台上不少女眷失声尖叫,显然未来一段日子,噩梦中少不了这段。
罗宁也吓了一跳,眼瞅着傀儡贴近,再次竖起宽阔的剑身格挡。
拳剑第二次相撞。
“轰!”
这次傀儡使出全力,罗宁只觉巨力袭来,好似遭到一截火车头冲撞。
黑发朝后飞舞,剑刃都明显朝内弯曲。
整个人被撞的朝后退出十数丈,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靴子翻卷,针线绷断。
“好强!”
看台上,不少江湖武夫咋舌,暗想若自己承受这一拳,大概都要给打的吐血。
同样是养气境,但场中的两人给他们的感觉,却好似破九修士一般。
“这就是大派的弟子,若对上同等境界的江湖散人,几乎是碾压。”断刀门主感慨。
他身后,雌豹般的女儿好奇道:
“不是说季平安很弱吗,怎么看着要赢了。”
蒙着面纱的听雪楼主忽然开口,说道:
“罗宁才是要赢的一个,槐院剑客本就擅长杀伐,可他上场至今,却大多在防守,这便是在有意识拖延时间,虽说木系星官擅长久战,但但也要视情况而定。
“这季平安修行时日终归太短,积累不会很雄厚,祭出的这术法威力如此不凡,想必消耗灵素很快,罗宁只要守住自身,待其一鼓作气,再而衰,便可反击。”
周围武夫们恍然大悟。
扭头去看各大宗派的席位,果然发现钦天监那边有些骚乱,槐院却气定神闲。
而经过这一番猛攻,木妖傀儡身上的星光愈发黯淡。
擂台上。罗宁感受着发麻的双臂,既吃惊于对方术法的精妙,战斗时机的捕捉能力,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上台前,他很担心季平安藏有什么底牌,但如今看来,这应该便是对方的全力了。
眼见那傀儡并未继续来攻,他嘴角扬起笑容。
看了眼远处,脱离战斗核心的季平安,说道:
“没力气了?那到我反击的时候了。”
话落,罗宁深吸口气,眼孔中倏然透出两股清气,浩然正气周转全身。
一缕淡青色的虚幻火焰沿着剑柄流淌。
如液体般,滴落在地,绽放出一片焦痕。
“锵!”
剑鸣声里,罗宁儒袍下摆扬起,魁梧身躯一个前冲,便抵达傀儡面前,一剑削去。
“呲呲呲……”
木妖傀儡举起双臂格挡,火星四溅。
可旋即,那虚幻的剑火蔓延过去,开始烧灼其双臂。
季平安小拇指一勾,两截点燃的手臂齐根断裂,掉在地上,化为焦炭。
罗宁朗声道:
“金克木,火也克木,你这场输的不冤。”
说话间,这名剑客举剑连斩,打的傀儡节节败退,身上不断燃起剑火,又被扑灭。
枝条横飞,叶片飘舞,一朵朵红色的花朵被炙烤的失去水分,缓缓飘落,给罗宁踩在脚下。
形势逆转,来的如此之快,看台上顿时一片喧声。
大部分观众缺乏眼力,不知具体,只诧异方才分明占据上风,怎么眨眼攻守逆转。
那季平安岌岌可危起来。
而各大宗派的强者并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般:
“季平安的确厉害,但吃亏在灵素积累不够深厚,且被克制。”
“罗宁也比坊间传闻的更强,距离破九恐只差一步之遥,且剑术颇为扎实,未来可期。”
“若没有底牌,季平安恐怕麻烦了,失去了傀儡,身躯孱弱的星官可不是剑客的对手。”
钦天监方向,许多星官脸上也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只有洛淮竹,以及几名监侯仍盯着擂台。
过往经验告诉他们,以季平安的阴损程度,肯定还有后招。
“华而不实,浪费了我的果子。”赵元吉抱着胳膊,冷傲地点评道。
赵元央双手扒着木制围栏,闻言咻地转回头来,面无表情盯着亲哥,看的赵元吉心里毛毛的。
……
擂台上。
伴随罗宁的反攻,木妖傀儡的身躯几乎给拆散了。
两米高的身躯缩水成一米多,地上满是燃烧的树枝、花朵、叶片,看起来颇为凄惨。
而季平安仍旧站在远处,认真地用十根手指操控着傀儡。
“铛!”
罗宁再次一记跳劈,将傀儡打飞出去。
青年书生颇为快意,只觉胜券在握,朝季平安喊道:
“你灵素快耗干了吧,那便认输吧,伱丢出的这果子看着眼熟,应该也是好东西,及时收手还能留下点,不然等下烧干了。”
季平安露出笑容,说出了开战后的第一句话:
“你既然觉得眼熟,就没想到它是什么?”
是什么?
罗宁一怔,望着对方的笑容,心头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下意识在脑海中检索回忆,但季平安当时抛出果实太快,他也没看清。
“是火凤果。”季平安提醒他道:
“传说中火凤栖息过的一株小树生长的果实,有疗伤之效,虽乃木属,亦为火属,不惧烈火。”
罗宁霍然一惊,只见不远处被劈飞,倒在地上的傀儡缓缓站起,地上散落的树枝朝它聚集。
呼吸间,拼凑缝合为原样。
傀儡通体焦黑疤痕脱落,显出红色的表皮。
双手在身前掰了掰手腕,脖颈人性化地左右“咔咔”扭动了下。
看台上传出惊呼声,被这意外的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罗宁瞳孔骤缩,下意识举剑防守。
他并不畏惧这傀儡,便是不借助剑火,也有信心将其拆了。
但关键在于,这傀儡既不惧火焰,为何方才还故意示弱?
消耗他的灵素?
不对。
这样的话,季平安消耗的反而更多,毫无意义。
除非,对方这样做另有目的,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想不明白。
“还没想到吗?”季平安的声音适时飘来,说道:
“我可以提醒你一句,记得那些被你打碎,踩扁的花朵吗?记得自己吸进肚子多少花粉吗?看来你的师长并未提醒你,与木系星官交手前,最好把肚子里的吃食消化干净。”
花粉?!
罗宁愕然抬头,继而,只见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悬在身前的十根手指里,其中两根始终未曾动用的轻轻一挑。
指尖流淌下的丝线猛然绷紧!
“噗!”
罗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躯踉跄。
在他后背、胸前的位置,儒袍炸开数个破洞,血肉绽开。
一朵朵红花从他体内长出,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鼻腔、喉咙中亦有花草拱出,不断汲取着他经脉中流淌的灵素。
前方的木妖傀儡狂奔至近前,递出一记拳头,罗宁身体后仰,直挺挺栽倒,手中长剑划过一道抛物线,“噗”地扎入地面。
剑柄兀自震动。
擂台边的金甲侍卫声如洪钟:
“钦天监,季平安胜!”
话落,罗宁身上的花朵枯萎,碎成粉末。
身高两米的【木妖傀儡】体表蒙着的星光崩散,其化为一颗圆润火红的果实,自行飞入季平安手中。
场内。
一个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另外一个,除了开场前跃出战圈的那一下,甚至从始至终,都未曾走动一步。
衣衫纤尘不染,高下立判。
看台上。
因局势变化太快,一时间人们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金甲侍卫宣布,那略显安静的坐席上,才“哗”的一声,热闹起来。
嘈杂的声浪,层层叠叠,一时间,场内其余擂台的比武都无人关注。
近日声名大噪的少年修士的入场,神奇的术法手段,激烈的对决,以及看似绝境翻盘,实则从始至终被算计的死死的战术压制。
这一切,都足以令台上的观展者血脉偾张,生出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激动。
大概,这就是比武的魅力所在,四平八稳的过程无法牵动人们的情绪,只能说某人是懂节目效果的。
再加上“本土”获胜的加持,一时间,看台上爆发出连绵的欢呼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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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季平安战术解析【求订阅】
“赢了……那个季平怎么突然就获胜了?不是已经力竭了么,最后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力竭,恐怕根本就是伪装的,演了那槐院书生一手,不过他输的也不冤,没看多少大人物也都给骗过了?”
“好厉害,这便是修行者么,当真是神仙一般。”
“只有我一个没看懂吗?哪位好汉能解答下,双方这场究竟怎么打的?总觉的并不简单。”有武夫拍脑袋问。
旁边有同伴说道:
“等着吧,没准中午时就有高人解答了,往届大赏,刻印书坊都会事先与道门的一些执事,甚至长老约定,对一些比武进行评点,刊印在报纸上。
“到时候赌坊、藏剑酒楼等地都会有人售卖,到时候我等就能看懂了。”
还有这种事?
不少初次观摩大赏的人诧异,默默记下,准备等上午结束后,便去寻找来看。
而相比于兴奋激动的观众们,五大宗派的凉棚下气氛便多少有些不同。
“啊啊啊!大师兄赢了啊!”
沐夭夭之前吓得用小手捂住眼睛,担心的不行。
这会尘埃落定,小屁股着火般蹿起来,挺起胸脯一阵嘚瑟,与有荣焉般。
“公子威武!”黄贺绽放笑容,对此反而不意外,什么罗宁,都没听说过。
天榜小分队成员们目光灼灼,听着身周那些司辰、监生们的激动呼喊,有些羡慕,同时倍感压力。
季平安为钦天监拿了个开门红,他们的压力也随之倍增。
“李监侯藏的一张好牌啊。”
相比之下,云槐书院的气氛就较为低迷了,张夫子收回目光,隔着空气看向李国风。
大监侯内蕴沧桑的眸中显出笑意:
“承让。”
季平安的获胜,在他的预料中。同样的,这一场过后,对其实力的质疑也会烟消云散。
无论是用丹药砸上来的,还是钦天监故意放出的假消息,都已不重要。
总之,各大派的养气巅峰弟子们都心头一沉,意识到多了个强敌。
不禁暗下决定,今日后要好好研究这一场比斗。
道门凉棚下,俞渔眨眨眼,略显期待地看向旁边的圣子,不出所料地看到他气的浑身发抖:
“只是区区养气境比武,这帮人怎么如此……如此不堪?”
圣子气坏了,觉得这届观众不行,太过小白,竟为这等无趣的比斗欢呼。
这时候,季平安已沿着台阶,走回了看台,并得到了一群年轻人仰慕的目光。
“回来了?”徐修容看了他一眼,美眸颇为幽怨。
季平安有些不解,坐下来好奇道:“有问题吗?”
徐修容贝齿紧咬:
“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一看,分明整日躺在院子里惫懒的要命,什么时候将术法习练到这种地步了。”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有秘诀的。”
咦?瞬间,周围一群木院弟子“刷”地看过来,满脸渴望:
“秘诀?是什么?”
就连徐修容都将信将疑,脸上一副不信的神色,耳朵却竖了起来。
季平安认真道:
“首先,将入门修炼册子反复看至少一百遍。”
多看……是了,入门册子虽简单、基础,但经过数百年锤炼,可谓字字珠玑……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确有些道理……众人暗自点头,忍不住问:
“然后呢?”
季平安嘴角微微翘起,拿起干瘪许多的火凤果啃了一口,打趣道:
“然后就会发现并没有什么用。”
“……”众人默默扭回头去,继续看其余擂台的比武。
可惜,大抵因为季平安与罗宁这场太精彩,且具有话题度。
即便结束了,台上观众仍旧津津乐道,接下来的比武明显看的心不在焉。
而养气境,也的确再没有比肩这场的。
其中更有一组,皆擅长防御,二人顶着乌龟壳互相对峙了一个时辰,其中一方才力竭败下阵来,观赏度惨不忍睹。
如此,上午的比武结束,晋升的养气境自明日将重新抽签。
等到下午,则是破九境界进行抽签,以及第一轮比斗。
……
……
白塔寺。
相比于热闹的大观台,今日的寺庙一如既往清静。
只是中午时候,寺门外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即:
一老、一小两名游方僧人。
都穿着灰色衲衣,披着斗笠蓑衣,背着行囊,腰间悬着葫芦,风尘仆仆。
“阿弥陀佛,敢问雪庭师兄可在寺中?”
为首的,皮肤因风吹日晒,显得黝黑沧桑的老僧说道。
守门的年轻僧人看了他一眼,并不认识,诧异道:
“雪庭方丈正在寺中,敢问二位法号?”
皮肤黝黑沧桑的老僧双手合十,道:
“贫僧慧明,烦请通报。”
慧明……年轻僧人觉得这名号略耳熟,但久居神都的他一时想不起,见其语气坦然自信,不敢耽误:
“稍等,我这便去通禀方丈。”
说着,他扭头奔入寺院,不多时再次急匆匆奔出来,态度明显尊敬许多:
“方丈请您前往一叙在,请随我来。”
师徒二人迈过门槛,走过干净素雅的前殿时,朝佛殿拜了拜。
这才跟着进入后殿,绕过一丛茂密的修竹,抵达一座禅房外。
“你且在这里等。”老僧对小沙弥吩咐。
旋即推门进入禅房,一眼望见穿青色衲衣,眉毛卧蚕般花白,面容慈悲的雪庭僧。
后者正双手捧着一只紫砂壶,斟满茶杯,抬头看向风尘仆仆的僧人,感慨道:
“慧明师弟此来,不是为观摩大赏吧。”
没有寒暄,直入正题。
慧明禅师“恩”了一声,自顾自走到他对面坐下,端起滚茶一饮而尽,神色如常:
“师兄气度愈胜从前,想来佛法更为精进。”
雪庭大师叹息道:
“佛法深奥如海,我亦困于海中不见彼岸。”
慧明禅师面容沧桑,眼眸却极为明亮,闻言道:
“师兄久困于此,何见彼岸?”
雪庭看了他一眼,听出弦外之音,皱眉道:
“师弟万里迢迢来此,总不会又是做说客,劝我回返南唐?”
慧明禅师反问道:
“以师兄佛法慧根,只要肯回,再请佛主灌顶,足以一日破镜,所谓观天亦非难事,何以作困此佛法贫瘠之地,虚度光阴,了此残躯?”
雪庭沉默了下,说道:
“师弟既知此地佛法贫瘠,便更当有人常驻于此,点一盏明灯。”
慧明摇头叹息,却没有再与之辩驳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茶几上,用粗黑的手指朝前一推:
“师兄不若看过这法帖后,再思量如何?”
雪庭看了眼那信封,没动。
只是盯着对面,这许多年前,曾与自己拜在大觉寺门下,后游走四方弘扬佛理的师弟,问道:
“这是何意?”
“佛主参悟过去未来,忽有所感,言称九州或将有千万年未有之大变。”
慧明禅师语出惊人:
“届时,我佛门亦无法置身事外,故佛主亲手书就发帖,传送各方,召集在外同门回归。”
九州大变……雪庭愣了下,脸色凝重起来。
当代佛主乃老牌神藏境强者,九州最强的几人之一,绝不会无的放矢。
“可否细说?”他正色问道。
慧明摇了摇头,说道:
“佛主也只看出这些。师兄,你久困于神都,修为停滞,寿元想必也不多了,真的甘心死在这里,众伱一生碌碌无为?便是你志向坚定,也该想法子提一提修为境界,也好能多活些年月,人唯有活着,才有施展抱负的可能。”
雪庭沉默了下,没有给予回答,而是说:
“师弟赶路辛苦,且先在寺中住下。”
慧明知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也笑了笑:
“就依师兄安排,恰逢神都大赏,贫僧师徒也凑个热闹。”
这时候,外头有脚步声传来,雪庭一挥手,禅房门缓缓打开,问道:
“何事?”
那青年僧人好奇地看了眼游方僧,说道:
“上午神都大赏比武结果出了,那个季平安竟也参加了,更出手击败了墨林书生,眼下外头都在传这件事呢。”
季平安?他不是才修行三个月?
雪庭大师一怔,突地心中一动,看向桌上佛贴:
历来天地变动,朝代更替前夕,皆有龙蛇起陆。
老僧微微失神:九州平静了数百年,真的要再起风云了么。
……
……
中午,神都大赏暂停。
看台上许多观众离场,外出觅食。也有大户人家,王公贵族,府里有人将食盒送过来的,终归不是全部。
大部分人还得出去找个饭馆、酒楼填饱肚子。
季平安与木院的一群弟子,也优哉游哉,离开大观台,在神都街头闲逛。
本来想带上洛淮竹那蠢丫头,但考虑到她下午有比武,要维持状态,便没有叫。
“好热闹啊,公子,街上都在议论大赏的事。”黄贺走在街头,忍不住说。
季平安笑道:“毕竟是筹备许久的盛事。”
古代人娱乐匮乏,勾栏听曲都是有钱人才舍得去的,大多数百姓的生活极度乏味,修行者对他们而言,都是罕见的“仙师”,这仙人打架,谁不爱看?
说话间,一行人拐入一间酒楼。
为免麻烦,出来时都脱下了司辰官袍,季平安名气虽大,但真正见过他真实模样的人很少。
也不担心被认出。
刚坐下,点了酒菜。
就看到有十来岁的男孩跑上楼来,挎着个布袋子,里头塞满了朝廷邸报模样的“报纸”,一看便是报童了。
文雅些的称呼,便是卖报小郎君。
这会扎进楼里,大声道:“号外,号外,神都大赏比武,‘禾公子’大胜云槐书院!国教执事独家点评!”
酒楼里,本就有不少在大观台外头的江湖人吃饭,闻言同时一个激灵,起身招呼购买。
黄贺见状,眨眨眼,也起身跑过去抢了一份回来,惊讶道:
“公子,这点评写的还真像模像样呢,好像在拆解你与罗宁的战术,写的可详细了。”
“我看看。”季平安生出一丝兴趣,好奇接过观看。
铅字印刷的报纸上,头版头条,赫然是他与罗宁的比武。
并不意外,毕竟“禾公子”风头正盛,只是意外于,这报道出炉的也太快了。
不过考虑到,大周的刻印技术,经过他当年的改良,效率极高,便也不是无法理解。
而内容开头,先介绍了下背景信息,双方在榜单上排位,以及季平安的意外登擂,然后,便是一番对战术的复盘解析:
“此一轮比武,虽只局限于养气境,却颇为精彩,堪称修士对敌模范,其中尤以季平安所用战术,最为精要。
“初始时,罗宁出剑佯攻,声势虽惊人,实则目的乃为试探,而季司辰驱使傀儡强攻,看似寻常,但实则,从这一步起始,便已铺开陷阱。
“目的便是给罗宁施加错觉,令他以为对方积累薄弱,企图以傀儡尽快结束武斗。此策略配合季司辰修行尚短的事实,也足够具有欺骗性。
“而这个误判,则为最后的落败埋下祸根。
“接下来,罗宁果然上当,并未强攻,而是主防守,这里他也施展出一记亮眼手法,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剑佯攻,实则将一股剑气借助双脚,埋入地底,尝试夹击,不料季司辰早已察觉,提早避开。
“再然后,双方近战夺剑,罗宁释放剑气斩断傀儡,可见槐院剑术的确不凡,若在最初选择强攻,未必没有获胜可能,可惜,一步错,步步错,罗宁剑道虽扎实,却在智慧上落入下风。
“接下来这一步,季司辰假意焦急,操控傀儡一番狂攻,并激其罗宁以剑火反击,而后顺理成章地落入下风,并刻意收敛星光,予人灵素枯竭之表象,进一步欺诈诱骗。
“罗宁果然上当,却不知,他大剑斩下的花木,皆在季司辰算计之中。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季司辰灵素枯竭,已要落败之际,也是罗宁最为放松时,其先操控傀儡借助‘火凤果’疗愈之效,恢复自身。
“再引爆罗宁吸入口鼻内的花粉,阻断其经脉灵素搬运,使其短暂失去反抗之力,这也是整局比武最精彩的一步。
“如今反过来看,从最初的登台伊始,季司辰每一步都在为了最终这一击铺垫,而刻意令罗宁劈砍傀儡,也是为了激发他全身气血,加速花粉融入血肉。
“可谓每一个动作,都在算计中,可怜罗宁空有实力,却如坠入蛛网之虫,愈挣扎,距离落败愈近。
“足以看出,坊间所谓排名多么可笑,修行者纵使境界相同,可只有真正交手时,才能看出天差地别。”
咦,分析的还不错嘛,不愧道门执事的手笔……季平安笑了笑。
这时候,酒楼内其余的江湖人也都看完了这篇【战术解析】,纷纷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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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只需略微出手,便已是这个境界的极限【求订阅】
“原来如此,我可算懂了!这打个架,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酒楼内,一名胡子粗黑的莽夫用力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
“城里人心思真多。”
你拍我大腿作甚……旁边一名酒客脸色不善。
但见对方体型魁梧,默念“莫生气”,不与这粗胚一般计较,阴阳怪气道:
“此乃战术,真以为武斗只比一膀子力气?”
“说的是,修为境界、术法手段这些且不谈,都是大派出身,不会差了。这胜负之分,就要看临场应对,如此来看,钦天监这位季司辰当真心思机敏,罗宁败的不冤。”
又一人感慨:
“都说智者十步一算,我观这位季司辰步子没迈出去,便已算出十步开外了。”
“赌坊传出的榜单什么破东西,胡说八道!”有人拍案怒骂,火冒三丈。
显然是听信了潜力榜的情报,将赌注压在了罗宁身上
——赌坊的盘子五花八门,虽第一轮不知对手,但可以单押某个人的胜负。
只是骂完。
此人便起身结账,急匆匆朝赌坊方向狂奔。
旁边人一名持握折扇的年轻人奚落道:
“赌徒果真是没脑子的,这时候去押季司辰早晚了,庄家会给你占便宜?”
一群人皆笑,部分人却心思浮动,已在思考是否要继续在季平安身上押注。
这第一场,季平安虽展现出不凡实力,但罗宁其实也不差。
不少人甚至觉得,前者乃是占据了情报优势,令对手错判,从而设下计谋……可下一场,便不会再有施展计谋的机会。
到时候,被摸透了实力的季平安,还能继续赢得这样漂亮吗?
“公子,这帮人还是不太看好你,否则以如今的赔率,总有得赚。”黄贺忿忿不平。
季平安笑了笑,说:“人之常情。”
这一场,他只展露出了木系星官的手段,其余的四系术法都没暴露。
加上刻意选择了以“战术”对敌,可谓是底牌藏的严严实实。
外人不知他深浅。涉及钱财,自然慎重。
“夭夭师姐,伱怎么看?”黄贺看向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女。
穿荷叶罗裙的小吃货正埋头捧着只烤鸭在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闻言抬起头来,小嘴抹了一层油光,让人有嘬一口尝尝咸淡的冲动,目光茫然:
“啥?”
emmm……
季平安一筷子头敲少女额头,笑骂道:“吃你的吧。”
……
……
整个中午,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其中季平安这一场的报纸更卖到脱销,狠狠刷了一波知名度。
下午,季平安一行人返回大观台,作为观众,欣赏“破九境界”的比武。
仍旧是那名金甲侍卫抽签,宣布匹配名单。
相比于上午时,大部分观众的注意力都给他这个名人吸走。
下午的比武才堪称重头戏。
五大派的“明星选手”逐一登场,无论是知名度,重要程度,亦或者术法的精彩程度都攀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钦天监的运气不算好,在匹配中没占到便宜。
其中赵星火、简庄两个尤其倒霉,分别撞上了钟桐君和秦乐游。
名单宣布时,两名星官都是脸色一沉,相视苦笑。
季平安也微微皱眉,觉得有些难了,二人虽也经过了他的特训,实力有了一定增长,但一方面,特训时间不算长。
另外,因为第一轮匹配的人数太多,且他对于各大派弟子了解有限,很难提前“押题”。
如上次演武一般,针对特定目标,调教洛淮竹。
所以,这第一场,他能进行的指导极为有限,更多要依赖二人的发挥。
“尽力而为即可,若实在不敌,可保留实力进入复活轮。”李国风单独叮嘱两人。
为避免运气缘故,导致实力弟子一轮游,昔年国师制定大赏规则时,参考了“复活赛”的机制。
当然,想从复活轮中杀出来,难度同样巨大。
“恩。”二人心事重重点头,却暗暗憋了一股劲,想要试试对方成色。
都是骄傲的年轻人,虽给洛淮竹压着,但他们打心眼里,并不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你不去和他们说两句?”
看台内,徐修容也叮嘱过几名破九弟子后,返回坐席,大美人看向季平安:
“好歹你也是教习。”
季平安看了站在一起的几名星官一眼,摇头说道:
“没必要。”
缺乏足够的情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也没到他这个教习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相比于打赢罗宁,或者说在“养气境比武”中晋级,季平安更重要的目的,是全程观摩下午这一轮破九境的比武。
通过观看交战,将每一个人的战法风格、境界实力、缺陷与优点,乃至于性格都记录下来,做到心中有数。
只有获得足够的“数据”,才能进行推演模拟,针对性地设计打法。
若是一般人,即便有这个学识积累,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到这点。
但得益于庞大的神魂,以及“太阴”途径的加持,季平安可以做到同时观看多场比武,并将其记忆下来。
在脑海中回放。
“稍后比武开始,不要让人打扰我。”季平安叮嘱黄贺。
后者愣了愣,没有询问为什么,点头道:
“好!”
……
这时候,擂台阵法启动,分隔为数座单独小擂台。
一名名破九弟子入场,彼此见礼。
其中,尤其以道门圣子的出场最为惊人,只见他缓缓从台上起身,背对擂台,一步步后退。
每一步走出,脚下都有青云弥漫,托举自身,宛若踩着云梯,降落凡尘。
平步青云。
“这是何意?”
元庆帝瞥见这一幕,这位九五之尊也愣了下,没见过这等诡异的出场。
一旁的鹿国公神色复杂,解释道:
“圣子颇具个性,每每有出人预料之举。且不愿以真容示人。”
元庆帝坐在侧边,所以可以看到圣子头戴着面具,疑惑道:
“莫不是生的丑陋?有辱国体?可既已戴了面具,为何还要这般。”
鹿国公无言以对。
擂台上,与圣子对决的,乃是一名道门弟子——是的,抽签也有同门相残的几率。
道门运气也不算太好。
这时候眼见圣子一步落地,脚下烟尘弥漫,气度不凡。
这名锻兵部的弟子不禁心生敬仰,道:
“久闻师兄大名,只是碍于分处不同长老门下,少有接触,今日有幸与师兄比斗,不胜荣幸。”
圣子负手而立,声音傲然:
“师弟只需全力出手即可,切莫留手。”
他特意叮嘱一句,心中想的剧本是:对方全力搏杀,自己才有充足的装逼机会。
最好如上午季平安一般,战斗中要带反转,以及诸多心机。
如此这般获胜后,神都各大酒肆中,那些凡夫俗子必将对他全方位无死角解读,顶礼膜拜。
为此,圣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堆眼花缭乱的战术,准备逐一施展。
考虑到对面师弟未必扛得住,他默默决定只出六成实力。
切莫留手?
……那名锻兵部弟子愣了下,低头琢磨起来,只觉圣子这句话颇有深意。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看台方向。
便见自己的师父,锻兵部长老正平静地俯瞰自己,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耳畔回想起长老昨夜叮嘱:
“若你等运气不好,撞上他派强敌,无法战胜,便竭力出手,迫使对方暴露更多底牌,宗门会给予你等资源奖励。”
道门身为大周第一宗派,破九弟子数量最多,所以与钦天监保存实力的思路不同。
“师父,那若我们撞上同门呢?”他问。
锻兵长老淡淡道:“若是一般的同门,自当全力以赴。但若是撞上圣子、圣女……便糊弄一番,败下阵来即可。”
言外之意:
反正你也打不过,与其同门相残,令圣子、圣女暴露底牌,不如干脆划水。
也好有力气去复活轮厮杀。
锻兵部弟子恍然大悟:
“是了,圣子强调‘切莫留手’,意思便是担心我因紧张,忘了师父的叮嘱,故而特意‘提点’……”
想通这关节,他自信一笑,拱手道:
“师兄且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很好。”圣子大为满意,觉得此子颇为上道,或可日后收为小弟,充实他的主角团。
“咚!”
这时候,金甲侍卫抡锤敲钟,朗声宣布:
“比武开始!”
话落,擂台上气氛陡然凝重,一名名破九修士悍然厮杀在一起。
圣子微微一笑,背对着对手,袍袖轻轻一挥,狂风朝后席卷,衬托的他格外拉风。
口中淡淡道:
“我只需略微出手,便已是这个境界的极限,那年我双手插……”
“啊!”
话说了一半,那名锻兵部弟子便惨叫一声,立足不稳,被狂风掀飞,狠狠撞击在擂台边缘,躺地昏厥,丧失作战能力。
金甲侍卫平静地看了这边一眼,宣布道:
“道门圣子获胜!”
看台上顿时一片嘘声,不少人露出鄙夷之色。
觉得即便是同门对决,有意放水,这演技也未免太过浮夸。
“先前看那圣子出场,还以为有场龙争虎斗。”一名江湖人失望至极。
“是啊,我看那榜单,国教圣子排名第一,还抱有期待,结果……就这?没有上午季司辰那场万分之一好看。”听雪楼主身后,一名女侠嫌弃不已。
“无趣无趣,堂堂圣子,竟为保留实力,当众出此下策,呵,实力是藏住了,可脸都不要了,呸。”一名江湖散人冷笑。
引起一阵附和。
御兽宗区域。
齐红棉嘴角翘起一抹讥讽笑容,目光投向对面宛如仙子般,身披羽衣的辛瑶光。
辛瑶光胸脯微微起伏,绝美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好似浑不在意,闭上双眸,眼不见为净。
看台上,季平安有些怜悯地看向场中,那宛若石化,僵硬在原地,保持着挥袖姿态,陷入怀疑人生中的圣子。
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其余人。
沉下心来,开始将每一场的比斗记在心中,进行推演计算。
道门这场比武只是个小插曲,除了提供嘲讽国教的素材外,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比武,最终结果出炉。
钦天监这边,洛淮竹、王宪、林沁、石昊四人晋级。
简庄与方流火不出预料,败给了两名“明星选手”,走出擂台的时候失魂落魄,彼此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苦涩:
差距着实巨大。
秦乐游大剑纵横,钟桐君则只在远处抚琴,便用琴音凝成的气旋获胜,轻松写意。
另外一个落败的,则是原·木院大弟子,后来去了水院的宋远。
他同样踏入破九境,这段日子也在两仪堂。
以季平安的心胸,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教导的时候并未藏私。
只是宋远自己的心气低迷,主观能动性不足,导致与其余人渐渐拉开距离。
季平安轻叹一声,对此也无能为力。
实力不足,他可以想办法用战术弥补。
但若是一颗勇猛精进的心没了,注定宋远最终的成就有限。
“你不去安慰下?好歹也是你曾经的大弟子。”
季平安打趣般对身旁的女监侯小声说。
女监侯感受着耳畔略显湿润的微风,小巧玲珑的耳朵颤了颤,一下红了。
小刷子般的睫毛垂下,声音冷淡:
“本侯的大弟子叫季平安。”
啧,又占我便宜……季平安笑了笑,起身说道:
“走吧,今晚有的忙了。”
夕阳西沉,一架架车马离开大观台,留下大群禁军点亮火把驻守于此。
权贵、富户、江湖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并开始期待明天的下一轮比武。
各大门派也相继离开,紧锣密鼓地准备明日之战。
不过明天的话,元庆帝以及皇后、几名妃子将不会到场,毕竟一堆事情要处理,不可能一直坐在这边。
齐红棉与辛瑶光也不准备再露面,而是选择在各自的驻地,远远地观看。
前者觉得这样更显身份,后者则是觉得丢脸……
……
晚上。
钦天监,议事堂内。
五名监侯齐聚一堂,借着灯烛的光,商讨今日的比武。
“养气境比预想中好了许多,不只是季平安那一场,其余的司辰表现也比预计更好。”
李国风端坐主位,内蕴沧桑的眸子里溢出感慨,望向下首的裴司历:
“看来,这段日子两仪堂的教导卓有成效。”
白川淡淡道:
“如此说来,不只是大赏前,平时也可以设置两仪堂了。”
黄尘摇头说道:
“往届可没这般明显的成效,恐怕与季平安这个教习有关吧。”
裴司历“恩”了一声,赞同道:
“季司辰的确手段不凡,许多关节,我与那些司辰怎么说都没用,他来讲,便深入浅出,着实厉害。”
真的是他的功劳……几人略感惊讶。
徐修容与有荣焉,笑着说:
“这般说,令他担任教习的决定是做对了,可惜时间太短,否则或可表现更佳。”
李国风清咳一声,打断这女人炫耀的节奏,脸色严肃了许多,道:
“但破九境的比武,情况严峻,王宪他们虽也有提升,但仍旧很吃力,这几场除了淮竹胜的颇为轻松简单,其余几个都有些勉强,下一轮匹配的人更少,撞上厉害对手的几率更大,恐怕走不出太远。”
闻言,几名监侯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钦天监成立时日太短。
国师走了,监正也不知道漂到那个地方去了,大赏都没能赶回来参加。
压力全堆在他们五个身上。
严格来说,这一届也是由他们五人带出的第一批,参与大赏的弟子。
恩,洛淮竹都不完全算,仍是经过监正教导的。
八强不指望,但起码十六强要进入几个,否则到时候前十六只有一个洛淮竹属于钦天监,未免太过难看。
“白日那些人暴露出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了,但我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能做的,只能是让他们有个大概印象,另外便是调整好心态了。”方流火叹了口气。
这个脾气暴躁的火院星官今日有些沉闷,毕竟晋级的四个人里,没有火院。
木院虽也没破九,唯一沾边的宋远也被淘汰。
但季平安去大出风头,多少挽回了一些颜面。
“对了,季平安呢,找他过来商讨一番,”黄尘忽然开口:
“他上次可以帮淮竹取巧,击败赵元吉,在战术安排上比我们几个更擅长。”
徐修容板起脸来,淡淡道:
“他明日也有比武,怎么能为了别人耽搁了自己?”
女监侯开启护短模式,不想让季平安浪费时间。
白川瞥了她一眼,幽幽道:
“师妹倒是偏心的很,不过季平安上次能做到,一是因为教导的是洛淮竹。二来,时间也比眼下更充沛。其三,演武终归是取巧,大赏擂台上可没法玩转身停手那一套。”
言外之意:
季平安的确厉害,但也不要神话了他。
徐修容不吭声了,她其实也并不觉得季平安能用一夜时间,令几个破九弟子脱胎换骨。
黄尘却有点执拗。
或者说老实人一根筋,总觉得有没有办法,好歹得问一问,便抬手命人去寻。
不多时,那名被派出去的星官急匆匆返回,喘着气,说道:
“季司辰不在青莲小筑,说是去了两仪堂。就在刚刚,他召集了所有参加大赏的星官过去,好像是要上课。”
上课?这明天就要比武,现在还上什么课?
监侯们愣住了,继而彼此对视交换了个眼神,李国风猛地站起身,说道:
“我们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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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形战斗模拟器【求订阅】
夜幕降临,今晚的钦天监却颇为热闹。
饭堂内用餐结束,监生们都未离开,只是三两成群,讨论大赏上发生的事,以及明日将持续的比武。
洛淮竹返回监内后,先去冲了个澡,洗去白日武斗的疲惫。
等梳洗完毕,重新穿好衣袍,这才感觉到肚腹饥饿。
迈步前往不远处,属于苟寒衣的小院。
推开门,就看到老人在屋檐下编箩筐。
「饭在桌上。」老人抬起头,灰蓝色的眸子溢出笑容,说道。
「哦。」身材单薄,脸孔干净的少女熟稔地走过去,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掀开盖在盘子上的瓷碗,拿起筷子开始扒饭。
知道吃的八分饱了,才停了下来,说道:「今天我赢了。」
苟寒衣面露微笑,并不意外:「好啊。」
洛淮竹想了想,说道:「季平安也赢了。」
苟寒衣并没有去看大赏,一整天都没离开院子,年岁越大,人的好奇心越少。
对很多人来说,大赏是个新鲜事,但对他来说,却早乏味了。
可当听到「季平安」这个名字,老人仍不免一怔,好奇道:
「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洛淮竹「恩」了一声,开始笨拙地讲述过程。
苟寒衣听完,不禁赞叹一声:「厉害啊。这么说,养气境的比武,咱们多了一份胜算。」
洛淮竹沮丧道:
「但破九境有三个输掉了。」
苟寒衣倒是看的很开,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风宜长物放眼量。修行者不争朝夕,争的是长远。」
但少女仍旧不很开心,突然好奇道:「以往的大赏,我们也这样吗?」
她只参加过这一次,以前也不怎么探问过这种事。
苟寒衣坐在夏季夜晚的台阶上,头顶的灯笼周围是飞舞的蚊虫,耳畔是不知名小虫的鸣叫。
他眼神中显出几分感慨,说道:
「早几届,钦天监还只是个观测星象的衙门,并不会参加。后头才参与几次,底子薄,成绩自然也不很好,不过那时候国师大人在啊。
「他老人家虽不能出手,但可以帮着弟子们参谋,像是那几个监侯当年参加大赏时,也是给人家打的鼻青脸肿,小蓉儿还险些哭了呢。」
少女好奇道:「后来呢?」
苟寒衣笑着,回忆着,说道:
「当时,也是夏天的夜晚,和今晚差不多,国师将他们叫过去,挨个训了一通,然后给他们每个人分析对手,制定战术,一群人就吃着丹药,保持精力,一晚上没睡,扛到第二天上阵,果然表现就好了许多。
「别家的长老们就很诧异,心想怎么一夜不见,就变强了,却不知道是国师他老人家躲在后头做参谋呢。国师连初代神皇都能给一路扶成千古一帝,何况教授他们?」
洛淮竹秀气的鼻子瞅了瞅,歪着头想了想,说:
「以大欺小。」
他觉得老国师很没有大人物风度,晚辈间打架都要帮。
苟寒衣哈哈笑了:
「确实是以大欺小,上代道门掌门知道后,气的三天没吃下饭,但这就是咱们国师大人的脾气啊。后来,他闭关了,这个传统就由你监正师父继承下来。」
老人感慨道:
「别看我跟着国师最久,但真正继承了老主人衣钵的,其实是监正。」
钦天监正……洛淮竹黑白分明的眼眸眨了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
「但监正今年没回来。」
「是啊,」苟寒衣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小院四方天空上,那漫天星斗,说道:
「你监正师父肩上压力很大,只是不说罢了,国师走了,他需要将钦天监扛起来,可修行者与朝廷走得再近,地位高低归根结底,还是看修为。
「他想在这灵素衰颓的年代里走出一条神藏路,谈何容易?眼下不知在九州哪个地方打转呢。」
国师不在,监正也不在。
所以,这个传统就无人能接续起来,不擅长此道的五名监侯心有余,力不足。
但洛淮竹脑子里,却冒出一个人来。
这时候,突然院外传来脚步声,黄贺气喘吁吁敲开院门,看到她松了口气,先朝苟寒衣行礼,唤了声「师伯」。
旋即道:「我家公子在两仪堂,找洛师姐过去。」
两仪堂内,灯火通明。
当洛淮竹走入熟悉的学舍内,就看到里头一名名参加大赏的星官,齐聚一堂。
只是却没看到季平安。
「洛师姐,」看到她过来,一名养气巅峰的司辰惊讶道,「你也给教习找过来了?」
憨憨少女眉毛微微扬起:「是。他人呢?」
万年老二,气质严肃的王宪摇头解释道:
「不知道。我们都是给他找人召集来的,也没说什么事,更没看到他的影子。」
女司辰林沁目光柔和,说道:
「许是与大赏有关。」
沉默寡言的石昊疑惑道:
「明日就要第二轮,他也要迎敌,这时不休息,还能有什么事?总不会说,今天还要训练吧。」
「说对了。」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季平安从院外走进来,手中拎着一卷厚厚的纸,用绳子捆缚着,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
「身为教习,大赏尚未结束,当然要照常训练。」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觉得莫名其妙,临阵磨枪也不是这样磨的,与其浪费精力重复过往的课业,真不如睡一觉来的有用。
「我们这些淘汰的,就没必要在这里了吧。」赵星火突然自嘲地说。
这个高瘦鲁莽的少年,没了往日的傲气,整个人气质颓丧。
旁边的简庄稍好些,但也是脸色衰败,勉强挤出笑容:
「我觉得也没必要。」
季平安板起脸来,自顾自走到学舍前方的木质讲台上,说道:
「只不过输了一场,又不是彻底没机会了,还要复活轮,就已经自暴自弃了?准备举手投降了?若钦天监培养的星官都是这样,那你们可以离开了,以后也不要自称星官,国师丢不起这个人。」
那些今日落败的司辰被怼的哑口无言,脸庞红一阵,白一阵。
赵星火有些生气,但又不知朝谁撒气,一拳锤在墙上,闷不吭声。
简庄说道:「我们并未放弃,只是觉得……」
他没好意思说出下半句。
季平安却好似窥破他心思,淡淡道:
「觉得这时候还训练毫无意义?纯粹浪费时间?一个晚上的功夫,没法提升半点,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在场大多数人面露尴尬,他们是这样想的,但被当众戳穿,便不大一样。
角落里,宋远突然看了过来,自嘲一笑,说道:
「不然呢?还是说,季教习有什么指教?」
他的语气很复杂,对季平安既服气,又有着本能的抵触,作为失败者,他本以为会遭到季平安的区别对待,但并没有。
可这反而让他愈发难受,总觉得在对方面前,
自己像个小丑。
尤其今日季平安光芒万丈,他却一败涂地,这时候一股邪火突然冒出来,说道:
「你实力强,有自信在养气境击败对手,但我们不想陪你浪费时间。」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下,顿时有些后悔,但年轻人的自尊他覆水难收。
其余人眉头一皱,都觉得他这话太难听。
一名火院司辰就要开喷,却给季平安拦住。
只见他神色平和,没有半点怒意,摇了摇头,说道:
「起码看过我这堂课的内容后,再判断是否浪费时间,是走是留。」
王宪沉吟了下,好奇道:
「教习究竟想说什么?」
季平安说道:
「还记得演武吗,我同样只用了一天多,就帮淮竹赢了赵元吉。」
顿了顿,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补充道:
「你们也可以。」
话落,堂内一下安静了。
然后是一些司辰粗重的呼吸声,林沁眸光柔柔:
「教习,你这段时日的训练难道不是……」
季平安摇头说道:
「训练分为两部分,这段日子主要是对你们每个人战法的「优化」,但并不涉及对敌战术指导的部分,因为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对手有哪些,又分别擅长什么,风格几何,但今天过后,我知道了。」
话落,不等其余人反应。br>
季平安将手中那一捆纸张放在讲台上,解开捆绑的绳子。
继而将厚厚一摞写满了文字的纸铺平,对王宪说道:
「你先来吧。」
「我?」王宪茫然地走过去。
就见季平安低着头,翻动纸张,从中抽出几页纸,递给他说道:
「今日过后,晋级的人数量大大减少,虽无法确定你明日的对手,但可以划定范围,比如你,刨除各大派那几个棘手的家伙,几乎没太多短板,难以用战术解决。
「其余的与你名次相仿的几个,都可以搞定,我圈定的这几个人里,是以你的实力较难战胜的,但很不巧,他们今日或多或少,都暴露了一些问题。
「呵……我为你设计量身打造的战术,若是遇见了,不说保你必胜,但增大几成把握还是毫无问题的……」
王宪愣住,下意识接过那几张纸,低头看过去然后眼睛一亮。
纸上赫然写明了那几个他着重提防的对手今日的破绽与习惯。
比如其中一个人,攻击时会习惯性身体右倾,季平安就要他使用某个金系术法,可以针对对方的习惯进行布局。
以王宪的能力,几乎瞬间便在脑海中开始模拟,结果就是呆愣愣杵在原地。
直到季平安叫他离开,才梦游一样蹲到角落,如饥似渴地阅读。
「下一个,石昊。这是适合你的战术,我观察过,随着比武的人数递减,每一次擂台的大小也在逐步增加,而更大的面积,则带来了更广阔的战术空间,你的打法可以改一改,且针对不同的人,应对方式也要不同。」
石昊稀里糊涂地接过几张纸。
低头看了眼,然后醍醐灌顶般,也如王宪一样杵在原地,被赶走后也蹲到了墙角。
「哗哗。」季平安又抽出两张:
「林沁……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专心点,我发现,你在擂台上的表现与往日训练不同,更激进,这并非坏事,但相应的,战术选择方面……」
「赵星火,别看了,就是你。复活轮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今天的打法太拘束了,有些放不开,今晚别睡
了,就按照我写的这几个技巧练习,复活轮都是一群没了心气的废物,压力越大,他们越会选择保守战术,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看什么看,养气境当然也有,这是你们几个的,真以为叫你们过来发呆的?养气巅峰这块,你们与其余门派的差距不大,战术的效果会更明显,不像那几个蠢货,还要祈祷好运气,不要碰到秦乐游等人,哦,你们说万一遇到我?我建议你试试。」
学舍内。
进入教习身份的季平安语气不再客气。
部分话语甚至颇为难听,但却无人在意了。
在场的人,一个个被叫过去,然后塞过来几张写满了文字的纸,并给季平安讲解一番,应对不同对手的方案。
而每个人在听完后,都难以遏制地流露出激动、恍然的神情,继而沉浸其中,下意识地走到墙边蹲下研读。
也不知道为啥要蹲……可能就是习惯性跟风。
眨眼功夫,墙边就蹲了一排。
等到宋远的时候,这名木系星官愣愣地捧着那几张纸,只觉脸庞火辣辣的疼,轻飘飘的纸却重若千钧。
迷迷糊糊走到墙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吗?」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吗?」
学舍外,李国风、徐修容等五名监侯,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隔着窗子,望着灯火通明的学舍,以及季平安不断抽出几张,递过去点评的画面,怔怔无言。
随着那一摞纸一点点薄下去,季平安拿出戒尺,开始在墙边一个个走过去,不停应付不同人的提问。
太蠢的就会一个戒尺打过去。
那些桀骜的天榜星官,却都没了脾气一般,被打还要赔笑,仿佛生怕教习不管自己了。
原本紧张沉闷的两仪堂,一下子被诵念文字声,一道道「我懂了」的声音,以及推桌挪凳,开始现场演练的杂音填满了。
监侯们一时恍惚。
仿佛,眼前的一幕变幻了,仍旧是夏日的夜晚,仍旧是大赏第一天的晚上。
披着长袍,头发黑白间杂的老国师背着手训斥他们,挥舞着戒尺打手板,一边骂,一边给每个人安排战术。
「不全背下来,不许睡觉!」国师苍老的声音犹在耳畔。
几人猛地回神,才发现喊话的不是国师,而是穿着司辰官袍的少年。
临阵磨枪的也不是他们,而是一群更年轻,更富有朝气的少年人。
「苟师兄?」
突然,方流火吓了一跳,发现苟寒衣不知何时,也走进院子,出现在他们身后。
瘦巴巴,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小老头背着手,灰蓝色的眸子柔和地注视着学舍中的一幕,有些怀念。
他笑了笑,低声说:
「别杵在这耽误人家了,这时候,该去准备醒神汤,不然等他们明天顶着黑眼圈上擂台么?」
五人哑然失笑,点了点头,静悄悄离去。
并未注意到,季平安扭头瞥了窗外的他们一眼。
国师不在了,钦天监在也没回来,但他在,钦天监的「传统」就在。
同一个夜晚,白塔寺。
夏季的热风拂过院中竹林,禅房内一灯如豆。
雪庭大师没有敲木鱼诵经,而是席地而坐,静静出神,身旁桌上还放着那封佛贴。
已然撕开,其中并没有什么隐秘,只是当代佛主召回佛门弟子的手令。
雪庭脑海中,回荡着慧明师弟白日的声音,他站起身,披着衣服走出禅房,给迎面的风一吹,突然咳嗽起来。
「方丈。」一名提灯僧人沿着回廊走过来,说道:
「夜里风大,您怎么出来了。」
雪庭摆摆手,表示无碍,然后看了眼对方,好奇道:
「这么晚没休息?」
提灯僧人不好意思道:
「方才在前堂里,与师兄弟们聊今日大赏的事。」
是了……这一群僧人与自己这把老骨头不同,还是向往新鲜事的……雪庭想了想,说道:
「若感兴趣,明日咱们也去瞧瞧吧。」
「真的可以?」提灯僧人面露喜色。
雪庭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
以他的地位,早些日便有人送来请柬,邀请观摩大赏,只是老僧不很感兴趣罢了。
但既然年轻的僧人们想看,慧明师徒也大老远来一趟,那何必让一群自由人陪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苦守青灯。
提灯僧人欢呼一声,回去报喜了。
「咚!咚!咚!」
道门,俞渔困得不行,洗澡后就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她还得养足精神应对明日的对手,却给夜色中咚咚的撞墙声吵得要死,脑袋从被窝钻出来,吼道:
「大晚上不睡觉,你是不是有病?!」
撞击声停止了。
夜色中,一处墙壁前,圣子扶着墙,两只拳头满是血痕,用中二的方式发泄着郁闷。
他身旁地上是一份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几个硕大的文字:
【赌徒怒斥大赏黑幕,称国教圣子打假赛,日汝老母退钱!】
「可恶!为什么同样是报纸,季平安是万众崇拜,本圣子就是假赛退钱……」
他深深吸了口气,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明日,本圣子必将王者归来!」
他不信,下一场还会如此。
同一个夜晚,神都内太多的人无法入眠。
五大宗派的驻地,灯光皆彻夜未熄,神都赌坊有人大笑,有人痛苦,藏剑酒楼后半夜亦江湖客络绎不绝。
而就在万众瞩目中,时间来到了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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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季平安温酒斩乐师【求订阅】
清晨,当太阳撕碎云层,照亮钦天监连绵的古建筑群。
一名名星官、监生从住处走出,聚集于饭堂急匆匆填饱肚子,准备稍后前往大观台。
只是吃饭的时候,气氛明显有些压抑。
虽说昨日季平安出了一番风头,但终归只是“养气”。
神都大赏的绝大多数关注度,或者说胜负手,仍压在破九境的修行者身上。
而钦天监本届七名破九,昨日就淘汰了三名,虽仍有复活机会,但输了就是输了。
“今日第二轮,能决出十六强了吧,不知道咱们能有几人跻身进入前十六。”一名女监生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
旁边的同窗说道:
“洛师姐可以,前提是运气不要太差。王师兄也有很大把握。”
“可这也才两个啊。”前者沮丧地托腮,有些气闷地说:
“若是季师兄也晋级破九就好了。”
周围一群人看向这名“季平安迷妹”,颇为无语。
心想季师兄虽厉害,但在养气境能撑过几轮还说不好呢。
还提什么破九……
没办法,大家终归还是理性的。
情感上支持自己一方是一回事,但理智上的判断是另外一码事。
沉闷的气氛中,一群人吃完早饭,抵达西林壁附近。
在司历们的组织下,聚集起来,准备出发,五名监侯站在前头,却不见“选手”。
“咦,洛师姐他们呢?怎么还没过来?”
“我听说,昨晚他们都在两仪堂过夜,那边灯火一晚上都没熄灭。”
“啊这……难道还在训练么,可只有一晚,不如好好休养吧。”
议论声里,远处一道队列终于抵达,赫然是以季平安为首的天榜小分队成员。
只是相比于昨日战后的凝重与沮丧,大多数人都精神抖擞,战意高昂。
虽然熬了一夜,但在醒神汤的滋补下,并不至困倦。
这一幕让不少人诧异,疑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名监侯心知肚明,但不好解释,当即道:“走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往大观台。
……
……
大赏第二日,大观台附近的人群不减反增。
虽然无法进入,但能提早知晓里头传出的最新战报,就足以吸引人驻留。
至于大观台内,观众们也换了一部分新面孔。
不少人都有家业照顾,不可能从头看到尾,但台上民众的数量却丝毫未见减少。
尤其,今天没有了元庆帝等朝堂大员在场,整个大赏现场气氛活络轻松了许多,这会各大派还未到来,人们便已议论了起来。
话题中心,无非是各大派的“明星弟子”谁胜谁负。
“今日上午,还是养气境先打吧。”
“我就想知道,钦天监那个季司辰还能否获胜,听说没有,昨日他在赌坊那边的胜率疯长。”
“谁知道呢,这抽签太看运气了。不过我看报纸上的点评了,说他之所以获胜,还是战术用的好,可今天没人会再轻敌了,恐怕要难了。”
“我倒觉得起码进入十六强不难,钦天监将他藏的这样深,肯定是有把握的。”
“你们啊,就是想得太多,破九境若藏一下还值得,可养气何必?我赌他今日要折戟沉沙。”
一时间,看台上分成两拨人,持有相反的看法,谁也说服不了谁。
……
“听到了吧,都在赌你今日输赢呢。”
钦天监凉棚下,一群星官入座后,穿墨绿色官袍,青丝绾起,容貌不俗的女监侯嘴角扬起,低声说道。
季平安无奈道:“你不该为我担心?”
徐修容“呵”了一声,哼哼道:“输了才好,让伱知道下人外有人。”
心中,是笃定季平安会赢的,恩……在她看来,起码杀入四强前,应无大碍,除非运气太差。
季平安牙疼,摩挲着衣袋里戒尺,心想当年就该多打几下。
旁边的小吃货两只肥嫩小手紧紧攥着一只布口袋,默默计算着,怎么安排今天带过来的吃食。
这会扭头狐疑地看向二人:“师尊,你俩嘀咕啥呢。”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台上传来一阵躁动声,几人好奇看过去,发现大观台入口处,有一群僧人结伴而来。
为首的,赫然是雪庭僧。
“咦,是白塔寺的雪庭大师?他竟也来观赏么?”
“怪不得,我瞧着朝廷那边空出了席位。”
权贵子弟、家眷们议论纷纷,对这位高僧并不陌生,语气中带着尊敬。
足以看出,雪庭这些年困守神都,虽难以弘扬佛法,但起码在权贵阶层,还是颇有人望的。
就连钦天监不少星官都惊讶不已,道门、槐院等宗派也起身迎接。
“他就是雪庭?”沐夭夭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盯着那群光头,“好像很有名。”
旁边,虽为司辰,但气质更近乎于童子的黄贺也有些激动,说道:
“当然有名了,那可是雪庭大师,据说年轻时候,在佛门中也是天骄般的人物,为弘扬佛法来了神都,拒绝了南唐皇帝数次邀请,是真正的传奇人物。
“其虽只有破九境修为,但那是因为白塔寺没有修行资源,不是无法突破,若论其对修行的理解,绝不逊于监侯们。更是神都权贵们的座上宾。”
他有种见到偶像的兴奋。
季平安略感讶异,没想到当年的小和尚如今已有这般声望。
这时候,雪庭大师领着白塔寺的僧人们,踏入朝廷准备的棚子。
等其落座,底下那名熟悉的金甲侍卫迈步走出,洪亮的声音压过全场:
“肃静!”
嘈杂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接着,是熟悉的抽签匹配环节,不多时结果出炉。
季平安的对手是一名墨林的乐师,在榜单上排名中游,不高不低。
一时间,无数目光投来,期待二人这一场比武。
主要是猜测季平安是否还能获胜。
“公子,给你。”黄贺埋下头,从身边的剑匣中取出一柄竹剑。
这是季平安当初入监时,无聊时削成的剑,曾用其在院中舞剑,帮助黄贺开窍入养气。
后来便丢在一旁,来访者也只以为是无聊小玩意,不想这便是黄贺这个“抱剑童子”所持有的。
“你就用这个?”
沐夭夭瞪大眼睛,嘀咕了句国师的名言:
“稳住别浪。”
徐修容笑了笑,说:
“对木系星官而言,铁剑还真未必有木剑好。”
季平安笑着起身,看了她面前桌案上摆放的瓜果、茶酒等物,忽然说道:
“温一盏酒,我去去就回。”
温酒?
女监侯不知典故,美眸眨了眨,挥手间茶盏自行浮起,酒满一盏。
季平安却已手持木剑,飘然入场了。
分隔开的擂台内,站在对面的乐师是个脸庞略圆,抱着一架瑶琴的女子,眼神复杂地说道:
“季司辰,好久不见。”
季平安一怔,仔细看了她几眼,才勉强记起,当日白堤演武,对方就是给自己登记的那个。
“是你啊。”他笑容如沐春风。
女乐师神色郑重,道:“今日,我不会重蹈罗宁的覆辙,会全力出手。”
季平安赞许道:“理应如此。”
金甲侍卫洪亮声音传来:
“比武开始!”
刹那间,椭圆形的擂台内,一名名养气巅峰的修士战在一处。
女乐师毫无迟疑,瑶琴倏然横放,十根手指狠狠拨动琴弦。
尖锐刺耳的音符声中,一道道半月般的光刃呼啸而出,誓要将季平安吞没。
……
看台上。
雪庭大师目光慈和,听到旁边的鹿国公说道:
“大师以为,今日那季平安胜算几何?”
雪庭僧笑着摇摇头:
“老衲修为尚不及场内诸人,哪里敢言胜败。”
旁边陪衬的,穿靛青色官袍的吏部侍郎笑道:
“大师莫要谦虚,谁人不知,雪庭方丈眼力非比寻常?往届赌斗,大师可是常胜将军。”
雪庭摆摆手,略显浑浊的眸子朝场内投去,同时斟酌道:
“依老衲所见,季司辰必是……”
话音未落。
被无数光刃遮蔽的擂台上,一道女子人影痛哼一声,倒飞出来。
手中一架古朴瑶琴持握不住,脱手而出,琴弦在半空“噼啪”绷断。
光焰散去,季平安缓缓收剑,抬手隔空一扶,泥土钻出青藤,将女乐师接住。
“承让。”
说罢,他转身便走。
金甲侍卫都愣了下,才醒悟过来,高声宣布:
“钦天监,季平安胜!”
而这时候,第一个从擂台走出的季平安已踏上台阶,回到凉棚底下,在徐修容复杂的目光中,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时候,台上的民众们才后知后觉,发出嘈杂的惊呼声。
在此之前,他们争论了许多次,可饶是季平安的支持者,设想的最好版本,也是他能复刻上一轮与罗宁的手段。
即:以战术取胜。
可他们看到了什么?是季平安化身剑客,以诡异的步伐,突破光刃,在女乐师猝不及防下,短兵相接。
而众所周知,当“术士”被“武夫”近身,下场大概不会美妙。
“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就赢了?季司辰不是该召唤那傀儡吗?怎么自己冲上去了……他不是星官吗?”
“那墨林乐师怎么回事,给吓傻了一般,就这样败了?这么弱,昨日怎么晋级的?”
“不……不是她弱,而是她用的是与正常星官交手的法子,可没想到,季司辰却用了武夫的技巧迎战。若仅只是如此还罢了,可他方才的身法,分明在武夫途径中,也是极为不凡的。”
蒙着面纱,身材高挑的听雪楼主怔怔说道。
旁边的断刀门主也是眼眸微眯,身为正统武人,他感触颇深:
“还有那一剑,若我未看错,乃是江湖上的忘川溪流剑。”
一个星官,怎么走起武夫的路子了?
一群江湖人难以接受。
“雪庭大师……这……”
鹿国公与吏部侍郎等人面面相觑,继而看向穿青色衲衣的老和尚。
却见雪庭僧微微一怔后,忽然大笑道:
“以术法对剑客,以武道斩乐师,岂非便是最王道的手段?”
其余宗派所在区域,一群人也是沉默下来。
都没想到,季平安在武道上竟也有积累,只有洛淮竹毫不意外,在珍珑塔内的无数个日夜里,她已一再见识过季平安在武道上的底蕴。
“还是差了点,”季平安却不太满意,“这具躯体还是太弱了。”
武道高手,终归还是需要一副足够强大的体魄。
虽然他通过嗑药,将眼下的躯体锻造的远比表面上更坚韧。
否则当初也无法与青衣仆从对拳。
但还是太弱了,为了一举解决掉对方,暗暗用了一丝太白星的力量,不过在“太阴”的隐匿效果下,那名乐师毫无察觉。
只有一群擂台上的苦哈哈搏杀的修行者无奈苦笑,发觉风头再次被季平安夺走。
直到上午的比斗结束,五大宗派才意外发觉,钦天监的星官胜率格外的高,表现似乎比昨日都更强。
不过鉴于养气境钦天监表现本就不差,人们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主场作战的优势。
“没关系,等下午破九境比武,将钦天监那几个人都淘汰即可。”
大画师高明镜安慰着哭唧唧的女乐师。
后者委屈极了:
那季平安不讲武德,偷袭她这个练习时常两年半的女乐师。
……
中午。
相关消息继续朝整个神都蔓延。
得知季平安一剑破瑶琴,赌坊门口发出哭天抢地的哀嚎。
只有少数一些人,比如昨日那名倒霉的汉子哈哈大笑,成了少数的赢家。
不过,相比之下,更多人关注的还是下午破九境的十六强晋级赛。
……
下午。
在比武即将开始前,朝廷所在区域扩充了坐席,并邀请了五大宗派的“长老”级别共同落座。
李国风等监侯、陈道陵为首的道士、栾玉、高明镜、张夫子等人坐在一处,雪庭僧也起身凑了过去。
“咦,监侯们过去做什么?”沐夭夭疑惑发问。
黄贺解释道:“应该是赌斗的环节。”
“赌斗?”
“恩,大概就是,每一届大赏,这些大人物们都会聚在一起,赌比武的结果。算是个传统游戏吧,但并不是单纯地押自己门派弟子获胜,而是要在开打前,就猜测过程,而非结果,比较的就是大家的眼力。”
黄贺眼神中毫不掩饰羡慕和憧憬:
“但凡能坐在那一桌的,都是真正的大人物。”
沐夭夭眼馋地看了眼那一桌上摆满的皇室贡品,珍馐美味:
“我们能过去吗?”
旁边的中年司历无语道:
“想什么呢,莫说你们,便是我们这些司历,身份也太低了,就连洛淮竹这种天才,都没资格上桌。”
胸怀广阔的女司历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老娘要是这辈子有机会在那只棚子底下有个座,死了都值。”
正说着,他们忽然注意到,雪庭大师朝这边看了眼,然后对身边人说了什么。
继而,一名披甲佩剑的侍卫迈步赶了过来,朝着季平安拱手道:
“季司辰,雪庭大师请你过去坐坐。”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以大欺小【求订阅】
“请我过去?”
季平安好奇地看向对方,而后扭头,望向远处朝廷的凉棚下,就看到一名名大人物都朝这边看过来,雪庭和尚更笑着招了招手。
这帮人……季平安颇为意外,想了想,起身说:
“好。”
然后迈步在后者的引领下,朝那处场中最尊贵的坐席走去。
只留下一群星官瞠目结舌,女司历更是骂了句脏话,以表达自己的惊诧。
而这一幕同样被看台上其余人望见。
“咦,那个季平安怎么走过去了?”
“好似是佛门雪庭大师招呼他过去的。”
“对,我也看到了……可是,雪庭大师莫非与他相识?否则便是知晓他,也不会这般吧。”
而随着众人望见,季平安与雪庭点头打招呼的一幕,这个猜测顿时坐实:
二人果然认识。
这下,就连黄贺等亲近的人都迷糊了:
公子分明足不出户,连钦天监其余分院都懒得去,为何感觉人脉却广泛的吓人?
圣女、高先生、辛掌教、张夫子、齐御主……如今又加上个佛门大师。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
另外一边,季平安走到凉棚下,温和地朝在座众人点头,发现除了几个老道士较为陌生,其余人早都熟悉了。
事实上,这也是雪庭提议后,其余人没有反对的原因。
若当真是个不太熟的晚辈,即便惊才绝艳,他们这个圈子也懒得接受,但季平安不同。
方才雪庭说想邀请季平安过来时,除了张夫子外,其余人也都愣了,对二人相识颇感意外。
而雪庭同样诧异于,季平安似乎与其他人也都很熟的模样。
这就像一群大人物偶然坐在一起,聊起一个人,结果彼此发现,大家都认识这个人……
朋友圈重合了属于是。
“大师,又见面了。”
季平安做出符合人设的姿态:
“不知寻我过来,有何指教?”
眉毛花白的老和尚笑道:
“若说指教,老衲还要感谢司辰上次赠予的佛偈,这几日每每思量,颇有所得。”
你啥时候送了这和尚佛偈……徐修容咬了咬丰润的唇瓣,眼神幽怨。
觉得自己这个监侯好生失败。
人脉还不如下属。
令雪庭大师都赞叹的佛偈?他对佛法也有研究?……高明镜一怔,沉默了。
自诩精通杂学的大画师,感觉处处被这个年轻人碾压。
神色冷淡的栾玉也眯起眼睛,心想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凡,无怪乎能与御主同座。
其余人同样眼中掠过诧异,头一次知晓此事。
季平安笑道:“大师客气了。”
寒暄中,便也自然地坐了下来。
雪庭简单说了下赌斗的事,继而说道:
“老衲听闻司辰昨日所用战术,今日亲眼目睹一场,若所料不错,司辰对修行战法涉猎颇深。”
季平安意外地看了这和尚一眼,不确定是吹捧,还是当真管窥全豹,笃定自己擅长此道。
打趣道:
“我也知晓赌斗的规矩,大师邀我过来,莫不是也拉我来赌?我可拿不出赌注。”
精神矍铄,穿青色道袍的陈道陵忽地笑眯眯开口:
“司辰的意思是,只是欠缺赌注,并非不懂赌斗?”
牛鼻子老道挺会咬文嚼字……季平安看了他一眼。
其余人眼睛一亮,觉得颇为有趣,高明镜忽然说道:
“司辰擅长画道,若是输了,便送我等一人一副画如何?”
栾玉嘴角翘起:“可。”
赌斗于他们而言,既是彼此的较量,也是游戏,这会一个个应和起来。
陈道陵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箓,拍在桌上,笑呵呵:
“贫道没什么钱财,便以几张新绘制的符做赌注罢。”
高明镜拿出一支笔,栾玉丢出一颗稀有的七叶草、张夫子拿出一卷记载剑气的纸,李国风拿出一颗宝珠……
眨眼功夫,众人面前桌案上摆满了各类奇物,每一样拿出去,都价值不菲,不过对坐井修士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唯有季平安开了张空头支票。
既是众人不愿【以大欺小】——要脸。
但也说明心中并不觉得会输给一个小小司辰——自信。
只有钦天监的五名监侯眼神古怪,但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季平安眨眨眼,一副纯真模样:
“敢问赌斗具体怎么做?”
雪庭僧抬手,唤来旁边的吏员递来纸笔,说道:
“稍后我等可指定几盘对局,提前将自己的预测写在纸上,待比武结束,再打开观瞧,谁人预判的最准确,过程对上的越多,便算胜者。”
唔……有点三国里“掌中献计”的意思了……季平安欣然应允。
这时候,底下的金甲侍卫开始抽签,整个大观台安静下来,不一会,抽签结果出来,其开始大声朗读。
季平安注意到,这帮大修士一个个装作浑然不在意,可每当念到自己门下弟子,脸色都会又细微变化。
这让他顿觉颇为有趣,直到底下传来:
“洛淮竹,对决国教圣女!”
五名监侯与一群老道脸色都变了。
“哗——”
看台上,也爆发出议论声。这一轮比武,两名榜单前十竟然对上了,而且都是女修士。
话题度拉满,墨林、槐院、御兽宗则难以遏制露出笑容。
“洛师姐……”沐夭夭一惊,手里的零食袋子都掉了。
不禁担忧地望向洛淮竹,却见少女神色平静,一如既往。
没有半点犹豫,已经拎着方天画戟,悍然跃下看台,坠向大地。
“为何……为何……”
道门圣子如遭雷击,他这次终于没匹配到同门,而是撞上了一名槐院书生。
本来兴奋不已,心想这次总可以一雪前耻,大出风头。
尤其恰好也是揍槐院,岂非压过季平安昨日那一场最好的机会?
结果却被身旁的师妹背刺……两女相争,顿时盖过了其余对决。
可想而知,圣子再如何努力,大概也没几个人会关注他……
毕竟,在民众们看来,圣子虽打假赛,不要脸,但实力定是极高的,打一个榜单排名靠后,没啥名气的书生,十拿九稳。
这还有什么看头?
俞渔没搭理脑子有病的师兄,白瓷般精致的小脸上,神色凝重起来。
红白道袍无风自动,手腕上一条剑索如同红色小蛇,缓缓蠕动,迈开步子,亦朝下方飘去。
凉棚下。
“呵呵,这场龙争虎斗,诸位没必要赌别的了。”高明镜笑眯眯说道。
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一轮,墨林的两名弟子,撞上了石昊与林沁。
在大画师看来,这两个星官实力较弱,这把墨林稳了,心下大为轻松。
并没有注意到,石昊与林沁对视一眼,都有些跃跃欲试。
“那就依明镜先生所言如何?”雪庭僧笑着开口。
李国风与陈道陵对视一眼,视线在空气中激起火花,异口同声:
“就赌这个!”
吏员当即为一群人分发纸笔,轮到季平安时,他刚提起笔,耳中便浮现徐修容的声音:
“淮竹有几成把握?”
女监侯传音入密,眼含担忧。
季平安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提笔开始默写自己的“预测”。
……
……
擂台上,随着石墙隆起,分隔出一片片区域。
一名名破九修士入场。
“咚!”洛淮竹宛若炮弹般,扛着大戟一跃而下,双脚砸在擂台地面,脚下地面瞬间龟裂,呈现蛛网般的裂痕。
身材单薄,头发凌乱的少女抬头,嘴角抿成一条线,望向对面的俞渔。
这一刻,二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充斥着压抑凝重的氛围。
观众席上,无论普通民众,亦或江湖武夫,都屏息凝神。
安静中,金甲侍卫抡起大锤,猛砸座钟:
“比武开始!”
钟声响起刹那,洛淮竹率先出手,只见她右脚突然猛地踏地,天穹之上,镇星徐徐转动。
土黄色灵素自其双腿灌入大地,刹那间,整座擂台震动起来,地板上,凌乱的石子开始如地震般滚动。
低沉的轰响递入每个人的耳膜。
“小心!”一名道门执事失声喊道。
圣女俞渔瞳孔骤缩,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一拧,靴子尖端轻点地面,如炮弹般朝后方疾退!
“砰!!”
与此同时,她原本站立的位置,暴刺出一根坚固锋锐,末端弯曲如牛角的石柱。
并非一根。
“砰!”
“砰!”
“砰!”
轰鸣声连绵不绝,一根根石柱拔地而起,乱石迸溅,如打桩机般,追赶着俞渔的身形,仿佛要将她刺穿。
没有半点停息。
眨眼间,整座擂台上,已升起十几根由低向高的狰狞土刺,环绕半圈。
俞渔被逼退,脚下倏然腾起淡淡的云絮,将她托举起来,凌空而立,干脆不再落地。
这就是与土系星官战斗的麻烦,只要落地,便入了对方的主场。
道门虽同样有搬山移土的能力,但相比于专修此道的洛淮竹,俞渔没必要以短击长。
“哼!”
俞渔立于半空,眼眸瞥向翻涌的大地,道袍猎猎作响,袖子一挥。
“嗖!嗖!嗖!”
只见一面面三角令旗倏然飞出,迎风见涨,分别按照诸天星斗的方位,朝擂台不同区域砸下。
令旗如标枪,精铁的旗杆狠狠扎入大地,荡起虚幻涟漪。
本来翻涌如江海的大地,渐渐平静下来。
试图以阵法压制洛淮竹的“地利优势”。
洛淮竹沉默不语,空垂在身侧的左手忽然隔空朝脚下大地虚按。
“咕嘟嘟。”
刹那间,脚下大地进一步软化,好似沦为泥浆,鼓起一个个“土泡”,那布置八方的令旗同时剧烈震颤。
发出牙酸般的吱呀声,好似与无形力量对抗。
洛淮竹小手虚握,狠狠一“拔”!
“砰!”
东南方一杆令旗如同一颗钉子,被大地生生“挤”了出去,朝半空飚射。
接着,便是连续的“砰砰”声,眨眼功夫,俞渔丢下的令旗被逐一拔除。
半空中,俞渔并不意外,她也没指望用阵法压制,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趁着令旗压制洛淮竹的同时,她双手于胸前掐诀,嘴唇念念有词。
刹那间,擂台上狂风疾走,烈火凭空喷出,浓烟滚滚,一颗颗“陨石”带着火焰朝洛淮竹砸去。
憨憨少女右手反握方天画戟,身影蒙上土黄色光辉,作势土遁闪避。
“想走?”俞渔嘴角露出一颗精致小虎牙,掐诀的右手朝地面一指。
“咻!”
一抹银色流光如雨滴飘摇坠落。
落地刹那,泥土地面化为银灰色固体,仿若一滴坠入清水的墨汁,开始朝着四周疯狂晕染。
……
“道门天罡术法,指地成钢!”
看台凉棚下,张夫子赞叹道:“看来圣女早有准备啊。”
陈道陵捋须微笑,看了眼李国风,淡淡道:
“昔年国师开创星官体系,亦参考诸多已有传承,如那吞吐星光,源自西洲大妖。五行术法,便多取自道门,而正所谓相生相克,这指地成钢,恰好专破土遁。”
李国风反唇相讥:
“陈长老此言差矣,国师固有参照,然我星官五行,核心乃是一个‘御’字,与你道门五行术法迥然不同,岂可混淆。”
两个人竟打起嘴仗。
季平安摇摇头,懒得插嘴这无聊的议题。
昔年还是“离阳真人”时,他本就是道门出身,后开创星官,自然融入许多道门法术。
不过也的确与道门天罡道术完全是不同路径,最简单的一个区别:
道门的术法往往是固定的,例如方才俞渔施展的“驾雾腾云”以及“回风返火”,都是掐诀念咒施展固定的法术。
但星官体系则全无规矩,所谓法术,无非是驾驭五行的外在表现罢了。
至于道门阵法,则不适合擂台战,毕竟无法提前不被打扰地布阵……所以,每一届大赏,阵法一系的道士都异常吃亏。
同理,还有丹师一系……虽可以嗑药、放毒,但同样有诸多局限。
反而是符箓一系,与墨林画师类似,比较不讲武德。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天罡三十六术法中,有一门名为“导出元阳”,可导出施法者体内阳气……就很厉害。
而就在众人交谈间,场上的攻守再次发生变化。
……
ps:我发现,妨碍我万更的主要因素,还是拖延,恩,有没有啥法子击败拖延症。。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禀告教习,幸不辱命(求订阅)
凉棚下,季平安抬眸望去,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心想差不多了。
擂台上,俞渔一指点出,原本翻涌如泥浆的大地倏然化为钢铁浇筑般。
“彭!”
憨憨少女洛淮竹一头撞在钢铁地面上,整个人懵了下,护体灵素剧烈颤动。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干脆不再御土,而是拎着一杆方天画戟朝前方疾奔。
“嗤嗤嗤……”
大戟尖端摩擦地面,拉出一串耀目的火星,眨眼功夫抵达俞渔下方。
洛淮竹气沉丹田,膝盖一弯一弹,整个人拔地而起,大戟朝圣女刺去。
“铛!”
俞渔小脸凝重,右手腕抬起。
那捆缚在手腕上的红色剑索甩开,一节节柔软如钢鞭,薄如蝉翼的剑索,灌注灵素后,坚硬如钢。
两件兵器碰撞,白色气浪以其为中心,呈环状向四面八方扩散。
然而,相比于精于武道的洛淮竹,俞渔显然是个脆皮法师,整个人呜地破风暴退。
与此同时,二人脚下地面也恢复原本模样,术法效力终结。
洛淮竹重新恢复主场优势,脚下泥土隆起,托举着她朝后者追击。
“哼!”俞渔鼻子皱了皱,小手忽地探入口袋,抓出一把铜豆子丢下。
黄澄澄的铜豆子瓢泼大雨般落下,化为一名名手持利刃的士兵,喊杀声中,冲向洛淮竹。
“撒豆成兵?”看台上,不少权贵、富户发出惊叹声。
对这常见于话本里的术法相当熟悉。
“花里胡哨。”江湖武夫们酸溜溜地开口,有些羡慕:诸多修行体系中,以武夫最为朴实。
连槐院剑客们都有浩然正气可用。
至于花哨,道门当仁不让。
洛淮竹抿了抿嘴唇,手中大戟高举,悍然下劈。
刹那间,脚下的泥土宛若真实的海水,给她掀起土黄色的巨浪,更近似于一层“地皮”被少女掀起,狠狠一抖!
那站立于地面的士兵们当即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别跑!”
洛淮竹生气了,觉得对方耍无赖,一直不跟自己刚正面。
少女身周突兀浮现土黄色光点,如星辉缓缓落下。
脚下大地忽然隆起一根弯曲的石柱,将她托举向天空,宛若嫦娥奔月,大戟斩落。
俞渔娇叱一声,黑发飘舞,右手狠狠一甩,剑索倏然绷断,化为一截截浅色的剑片。
发出尖锐呼啸,化为金属风暴,朝道痴席卷。
“叮叮当当……”
洛淮竹只好舞动大戟成盾,抵挡飞剑的一波波攻击,只是作为道门最强手段,俞渔的飞剑声势惊人。
洛淮竹脚下一个踉跄,从石柱上跌落下去。
左手撑着地面,膝盖半跪,抬起脸庞望着从天而降的金属风暴。
以她为中心,周围一丈直径内地面有青藤升起,于她头顶交织合拢。
继而一块块土石自行聚合,凝为一座碗状的“盾牌”。
抵挡飞剑的狂轰滥炸。
俞渔趁机再次施展道术,将大地固化为银白色的钢铁,以防其逃窜。
一时间,土木盾牌一层层被切削的“薄”了下去,洛淮竹仿佛已成瓮中之鳖。
看台上。
面容清矍的陈道陵嘴角笑容扩大,看向面无表情的李国风:
“看来胜负已分。”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但大体也都觉即将尘埃落定。
洛淮竹很强,但俞渔从开始便脱离地表,始终掌控着主动权,以高打低,多少占了些便宜。
只有雪庭僧仍专注地望着下方,而后忽然扭头,看了旁边的季平安一眼,笑道:
“司辰好似并不担心。”
季平安笑着说道:
“没到最后时候,何必提早下论断?”
自信?还是强撑?众人好奇看向他。
就在这时候,台下突生变故,只见俞渔身后的钢铁地面,无声裂开蛛网裂痕。
继而,破土声中,一道单薄的身影猛地钻出,仰头望着头顶对手,手中大戟狠狠投掷而出!
“轰隆隆!!”
这一击极为突然,且蓄谋已久。
大戟出时,便席卷狂风骇浪,俞渔大半心神放在前头,察危机时,已经晚了。
她脸色一变,想要召回飞剑,却哪里来得及?
只能匆忙双臂交叉,施展了个道法护身。
只是护盾只扛了一息,便破碎开,人被大戟的力量带着狠狠飞出了擂台,砸在看台边缘上。
全场寂静。
金甲侍卫愣了几秒,高声喝道:
“钦天监洛淮竹胜!”
……
凉棚下,陈道陵等道人脸上笑容僵住。
李国风哈哈大笑,道:
“承让!”
钦天监方向,也爆发出欢呼声。
更多的观众们则为方才那一击而惊奇赞叹。
精神矍铄的陈道陵面无表情,看向李国风:
“她不是外号‘道痴’?不大会用脑子?”
老道士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这叫不会动脑?
这时候,众人如何还看不出,洛淮竹分明是有冲破“指地成钢”道法的能力。
但俞渔第一次施展时,她故意装作土遁失败,发出一个虚假信号。
再加上其本身“道痴”的名号,存在一定刻板印象,导致俞渔后面封锁擂台时仍选择了相同的术法。
这才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再仔细想来,那看似被飞剑击落,用泥土盾牌遮挡自身的行为,岂非也是算计的一环?
栾玉撇撇嘴,这位美艳熟妇想起了当初演武时那一幕,笃定地认为,洛淮竹单纯的外表,极具欺骗性。
雪庭僧哈哈大笑,几句寒暄将气氛拉回,说道:
“如此出人意表,看来此轮赌斗,恐无人猜着了。”
其余人都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赌斗猜的并非胜负,而是过程,显然众人预测的都不大准确。
季平安却笑了笑,说:“大师这话说早了。”
“哦?”
顿时,一群大修士看向他,便见季平安召唤来旁边吏员,从后者手中,取出自己手写的那一份预测。
递给雪庭大师。
这个动作,本就说明了许多事。
老和尚一愣,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接过,认真地展开,仔细阅读。
他读的很慢,全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等到看完,老和尚再次认真看了季平安一眼,略显浑浊的眼底浮现一丝惊讶。
“大师?”
气质冷艳的栾玉唤了一声,面露好奇。
“诸位也都看看吧。”雪庭笑呵呵,将那张纸递给栾玉。
女修士低头认真看完,默默将其递给身旁不服气的陈道陵。
然后依次传递,每个人看完后,都不约而同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纸上的文字很简单,只有几笔,却将整场比武的过程写的清楚明白,除了部分细节有差异外,基本完全相同。
“你……如何做到的?”
陈道陵喉结滚动了下,老道士脸上犹自难以置信。
众目睽睽下,自不可能作假,那就是真实的预测,对方固然了解洛淮竹,可比武瞬息万变。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猜的。”
众人无言以对,心中不知翻涌何种想法。
他们当然不知道,非但洛淮竹的战术是季平安设计,就连自家圣女的底细,也早给他摸清。
当然,俞渔也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过往与季平安的交谈中,只暴露了少许实力。
但架不住季平安对道门传承太过了解,再结合她的性格,总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这桌上的东西都是我的了?”
季平安眨眨眼,故作天真。
见没人吭声,他朝钦天监招了招手,不一会,黄贺与沐夭夭小跑过来,一脸期待。
季平安指了指桌上的一件件法器、珍品,说道:
“这些拿回去,你们分一下吧。”
“这……”两人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监侯们。
等徐修容点头,才精神一震,也不管一群大修士脸色,将东西卷走离开。
不多时,木院弟子那一处便传来惊喜的欢呼声。
俨然,今年的赌斗最大的赢家成了季平安。
季平安虽然对这些赌注并不很在意,但送上门来的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一群大修士吃一堑长一智,就此闭口不谈继续赌斗的事情了。
只是沉默地观看剩下的比武。
可随着一场场分出胜负,众人的脸色再次发生变化。
尤其是高明镜,本来优哉游哉,觉得胜券在握。
可令他猝不及防的是,钦天监的两名星官竟不知怎么,也玩起了战术。
虽有些惊险,却都击败了墨林弟子,获得晋升名额。
另外一个同样获胜。
如此,十六强中,钦天监便占据了四席。
今日四名破九全部晋级。
这意外的结果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在很多人的预测中,钦天监今日大概只能晋级一个。
可转眼就成了四个,且都是用战术以弱胜强……再结合上午的养气境战报。
各大宗派一算吓了一跳,惊觉钦天监竟俨然成了极具威胁的一股势力。
哪里还意识不到问题?
“怎么回事?那三个星官怎么都赢了?”
“是啊,昨日不是打的很勉强吗,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不是运气,是战术!你们没发现吗,他们今日极具章法,处处克制对手,与昨日截然不同。”有眼力高的修士,开始讲解。
一时间,就连欢欣鼓舞的钦天监星官们,也都觉得梦幻。
一夜之间而已,为何洛淮竹几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而凉棚下的雪庭等人,更意识到:
今日四人的打法风格,都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恩……是了,与季平安的打法颇有些神似。
“李监侯高招我等领教了。”
银发披肩的大画师语气幽幽:
“不想,竟在钦天监里还藏了位这般厉害的高人。若高某所料不错,这些星官都是给人教导过的吧。”
李国风心情大好,假装没看到其余人不善的目光,笑道:
“高先生想多了,只是正常教导罢了,谈何‘藏’字?”
栾玉“哼”了一声,美艳熟妇抱着胳膊,道:
“怪不得,当日演武洛淮竹一改风格。”
她有些好奇,御兽宗的情报中并无这号人物。
非要说,大碍只有钦天监正了。
可齐红棉曾肯定地说,钦天监正不在神都,一位神藏修士的感应不会错。
但除了对方,钦天监还有谁拥有这种本事?
疑惑间,走出擂台的王宪、林沁、石昊三人汇集一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虽以他们的实力,不指望四强。
但能在前十六中占据一席之地,便已是钦天监过往少有的记录。
这时候,迎着其余星官、监生的欢呼声返回看台。
三人不约而同以目光搜寻着什么,旋即在询问后,才诧异地向着朝廷方位、大修士们聚集的凉棚看来。
几人交换过眼神,忽然纠集了那群晋升的养气境,一同浩浩荡荡,朝凉棚走来。
这古怪的一幕顿时引起不少人注意。
李国风见状,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并未阻拦。
任凭一群人走到近前,在老和尚等人疑惑的目光中,没有与监侯们打招呼,而是齐刷刷看向季平安,仿佛约好了一般,躬身道:
“禀告教习,幸不辱命!”
声音整齐划一。
这的确是众人商议过的结果,并不掺杂其余目的,只是遵从内心。
为了避免麻烦,这段时间很少有人知道,季平安担任着两仪堂教习。
而如今,大赏比武都进行了一半,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
一群天榜司辰都是骄傲的,不愿侵占别人的功劳,将季平安的指导据为己有,给人误以为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同时,他们也觉得,季平安的付出理所应当被公布出来,这是该有的荣誉。
虽然他们并没有想过……其实季平安并不很想要,毕竟名声这种东西,国师大人享受了太多,从未缺少。
而随着几人话落,凉棚下的一群大人物先是一怔,继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坐在附近的一些朝中官员,也不禁侧目。
教习?季平安?
难道说……
“吨!”
不知是谁咽了口吐沫,凉棚底下一下安静了。
远处看台上的民众们虽听不清这边话语,但也好奇地张望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穿着宽松袍子,银白长发披洒的大画师面无表情,将脖颈一寸寸扭转过来,看着一脸无辜的少年:
“他们……称呼伱教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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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糙一点,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声危机(求订阅)
季平安给大画师灼灼的目光盯着,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只好点头:
“勉强算吧。”
对于眼前这一幕,他也始料未及,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暴露这点,但理智告诉他:
被扒出来或早或晚,无法避免。
毕竟一夜之间,一群星官提升显著,且针对性战术布置太强。即便眼下糊弄过去,几个宗派回去一琢磨,也会察觉不对劲。
“什么叫勉强,”高明镜不乐意了:“他们的打法是你教出来的?”
旁边的李国风轻咳一声,主动承受火力:
“是。”
沉默。
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所以,并不是这群星官背后站着一个隐藏的“高人”。
真相是,那名“高人”就坐在他们旁边。
“怪不得。”穿青色衲衣的雪庭和尚双手合十,面露了然。
终于找到了季平安赌斗成功的合理解释,继而便是愈加浓重的好奇。
不过这个场合并非询问的时候,继续交谈对高明镜等人无异于反复拷打。
李国风大度地挥手:“你先回去吧。”
季平安无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恩”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领着一群星官返回。
最终,这个消息还是被控制在了在场一群人范围内,没有向外传。
不过可想而知,起码在几个宗派内部,季平安再次拉了一波仇恨。
远处的观众们并不知晓凉棚下发生的赌斗细节,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携着十六强名录,陆续散场。
而关于两女相斗的消息,也很快于神都疯传。
……
……
晚上,青云宫内气氛不算热烈。
虽说十六强中道门人数排在第一,但圣女的意外出局,多少是个遗憾。
夜幕降临后,卧室内。
俞渔趴在一只棕色木桶里,两眼望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直到浴桶里的水冷了,她才从中爬了出来,感受着水珠从肌肤上滚滚滑落,少女拿起沐巾擦干了,随意地披上道袍。
推门走出小院,冷风拂面。
可以听到圣子“咚咚”的砸墙声,她却懒得吼了。
迈开沉重的步子,少女一路沿着回廊,推开寂园的门,朝着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走去。
推门入屋,看了眼坐在桌旁,提笔抄写道经的女掌教。
突然嘴巴一瘪,没精打采地在女子掌教裙边坐下,眼里含着一包泪。
披羽衣大氅,眉目如画的绝色女剑仙无奈地放下毛笔,扭过头来。
细长的眉眼舒展,柔声开口,却并非安慰,而是道:
“你打湿为师的衣裙了。”
哇……俞渔绷不住了,抱着辛瑶光的大腿哭唧唧,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回来找父母。
辛瑶光好气又好笑,轻柔地轻轻拍打着少女肩膀,说道:
“不就是输了一场,怎么就这般模样。”
俞渔将一张脸埋在女掌教裙子里,一阵乱蹭,闻言抬起头来,眼泡红肿,半真半假道:
“季平安他欺负人!”
辛瑶光神色无奈:“他又怎么惹伱了。”
俞渔告状道:“我之前找他询问修行问题,结果今天那洛淮竹各种针对我,绝对是季平安出的主意,他玩不起。”
辛瑶光哭笑不得,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下女徒弟额头:
“那你都告诉他了?”
“……倒也没。”
“那人家算计你什么。”
“我不管,反正若是没他在后头出谋划策,我稳赢。”俞渔耍无赖道。
辛瑶光无奈,她何尝看不出,这死丫头就是担心自己罚她,故意这样说,叹了口气,她道:
“好了,为师知道,这不怪你。”
俞渔顿时就精神了,“恩”了一声,不慌了,然后一阵诉苦。
无非是季平安此子用心如何歹毒,欺骗她十几岁的小同志……巴拉巴拉。
若是给神都民众看到,在外一副冷傲尊贵模样的圣女这般模样,不知作何感想。
辛瑶光抚摸着女弟子的头发,温柔道:
“这般说来,他还颇擅此道。”
俞渔鼓了鼓腮,哼哼道:
“他也就是嘴上会说,自己不也还只是个养气。没准下一轮就给人淘汰掉了,到时候看我怎么奚落他。”
辛瑶光笑道:
“为何不能是夺得魁首?”
俞渔摇头道:
“战术这种东西可一、可二不可三,越往后,留下的对手就越没有短板,就像他帮王宪那帮人晋级,但却不可能帮他们打败秦乐游他们,修行者,比到最后拼的还是硬实力。”
这话倒不是她故意贬低,而是普遍看法。
所谓战术,无非是针对对手弱点,放大己方优点,再利用些信息差。
可出奇制胜,却无法凭此获得最后胜利,各大宗门里,养气境界的厉害人物也不只有季平安。
只是因为名气大,得到了更多的关注罢了。
俞渔道:
“季平安如今打了两场,已经暴露出武道底子与术法,他还能有多少底牌?”
辛瑶光没有反驳,她同样不知道季平安要如何应对,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人总能出人预料。
“那就……拭目以待吧。”
……
……
接下来两天,大赏上半场继续如火如荼进行。
随着晋级的人数减少,同时进行的场次少了,可精彩度却与日俱增。
类似圣女与洛淮竹争斗的戏码陆续上演,吸引了绝大多数的关注。
王宪三人,不出预料地止步于四强外。
正如俞渔所说,当对手强到没有明显的短板,且大家的底牌逐渐公开透明。
“战术”的效果降低,硬碰硬的实力比拼成为主流。
至于养气阶段,季平安一路晋级,成功在四强中杀出,获得决赛名额。
只是相比于第一场的惊艳,以及第二场的出人意料,后续几场显得平淡无趣了许多。
仍旧只用了武道、术法,以及丰富的战术。
在人们看来,季平安的底牌已经放光,不再有新鲜感。
相对的,另外一个名为“陈储良”的养气境的修士,则逐渐名气上涨。
身为墨林画师,起初不算太起眼,但每一场都稳扎稳打,胜的毫无悬念。
随着越到后来,其逐渐被关注。
再加上报纸连篇累牍的解读,这种不依靠战术,纯凭实力走出的“选手”,相比越来越“吃力”的季平安,被更多人看好。
当第四日,金甲侍卫宣布明日“季平安对决陈储良”,“破九境休息一日”后。
养气境魁首的角逐,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
傍晚,藏剑酒楼内。
大群江湖人结伴涌入,整个酒楼大厅热闹喧嚣。
尤其今日,听雪楼、断刀门、聚贤庄三座武林门派,也齐聚一堂,点评今日大赏,着实吸引人气。
角落里,做少侠打扮,额头留有一道疤的青年手中端着酒碗。
一双眼睛却盯着二楼围栏内,商贾模样,面白无须的聚贤庄主。
在对方扭头朝下方大堂看过来时,又低头移开视线。
只是那按在大腿上的一只满是茧子的手,用力抓紧了裤子。
旁边,裹着暗红布裙,个子不高的少女用手按住兄长的手,后者绷紧的肌肉才松弛起来。
“少爷,小姐。”摆着酒柜的一侧,缺了门牙的老仆走过来,手里是一张刚出炉的报纸,上头是大赏的消息:
“都在说明日的养气比斗呢。”
坚毅青年给转移注意力,问道:
“那个季平安与陈储良?”
“恩。”老仆点头,说道,“赌坊那边盘口可热闹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看好陈储良。”
少女疑惑道:“季平安不是名气更大吗?还是朝廷的官。”
她不大理解。
青年看了妹子一眼,放下酒碗,摇头说道:
“赌徒是很现实的,可不管谁名气大,更不管谁是自己人,还是外人……那个季平安的确厉害,修行三月大概是假的,但肯定也不久,却能一路打到决赛,足见不简单。
“但终归底子太浅,第一场、第二场,都是出奇制胜,最近两场就要中规中矩,甚至废了许多手脚,可见此人更擅长动脑。”
顿了顿,他又道:
“至于陈储良,榜单最初排在五十名,听起来不高,但要知道他前头都是破九境……这一场场过来,不显山不露水,但没有半点颓势。
“没看那些大人物都称赞,说他实力在养气中已是顶尖,随时可踏入破九。更何况,他可是画师啊。”
最后这句话粗听没道理,但实则很关键。
画师这个体系,很不讲道理,虽然擂台对此进行了限制,但仍旧有很大优势。
“这样啊。”少女有些失望,兄长竟也不看好季平安。
她当初在白堤听到过季平安的笛声,觉得很好听。
先天带了偏向性。
旁边一名武夫听到几人对话,捶桌道:
“这位兄台所言不差,那季平安全凭出奇,可正所谓邪不压正,之前给他一路混上来,可等他撞上真正的强者,才叫他知道厉害。”
“就是,此人太过滑头,堪称鼠辈,心思太多,不爽利。真正的强者谁依靠那些手段,整日算计人?”
“诸位说的是,要我看啊,他的名气全是钦天监吹出来的,这次好叫他显出原形,给大家瞧瞧,只会算计,算不得豪杰,也不是修行大道!”
一时间,众多武夫应和。
其中有因为季平安,赌输了钱财的,也有嫉妒的。
更多的,还是单纯对季平安这种算计的路子看不起。
在武夫的世界里,还是崇尚堂堂正正,凭实力碾压,对战术手段怀有偏见。
矮个子少女有些生气,但又不敢说话,听着那些议论声,不由也动摇了。
可她总觉得,能吹出那种笛声的人,不该是只依靠心机的“鼠辈”。
……
夜晚,青莲小筑。
季平安刚沐浴后,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
凑不够八千了,外头在下雨,相比于写爽,其实我个人最喜欢写的就是角色间的互动,可惜这本书截至目前主要写的都是修行者间的事,对普通人落笔太少。。互动总是没法写的很舒服
感谢老朋友李世朴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百年未有,三系星官现世!(大章求订阅)
今夜星光灿烂,黑夜如天鹅绒般厚厚地遮蔽神都,衬托得点点星芒格外醒目。
季平安换上了松散的衣袍,刚走到桃树下的藤椅旁,然后愣了下,发现一道倩影正坐在其上。
徐修容整个腰肢抵靠椅背上,双腿抬起,放在季平安手工为藤椅加装的“脚踏”上。
墨绿绣着精细花纹的裙摆垂落,显出两截纤细的小腿,绣花的鞋子。
眼眸闭合着,长长的睫毛格外清楚。
季平安来到这个世界最不适应的点之一,就是女子全都穿裙子,即便是江湖上的女侠客,也是罩着两侧开缝的衣裙——
恩,突然就理解了,为何后世解放运动时,女性穿裤子会被认为是“性感”的标签。
大概就因为平常看不见。
“你怎么也来鸠占鹊巢。”季平安无语道。
徐修容慵懒地伸展腰肢,素白精致的脸庞上,眸子带着明显的好奇:
“挺疑惑你为何这般喜欢躺在这,今日尝试下,的确舒服。咦……你说鸠占鹊巢,还有谁坐过?”
伱徒弟……季平安腹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道:
“监侯深夜造访,总归不是来体验椅子的吧。”
“明天你决战啊,本侯好歹是你的上官,难道不该过来看看?”徐修容理直气壮反问。
季平安笑笑,说:
“那徐大人眼下看过了,还有什么交代?”
徐修容看了他两秒,站起身来,道:
“带你去个地方。”
丢下这句话,整个人朝院外走去,季平安心下疑惑,扭头交待了下黄贺,便也跟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于钦天监内,沿途遇到巡逻的典钟典鼓,后者皆停步行礼。
沿途建筑、路口一盏盏灯笼点缀,颇有种徜徉于夜色小镇下的感觉。
行走中,徐修容主动打破安静:
“方才本侯听了外头的传言,都在讨论明日的比武。不少人都觉得,陈储良赢面更大。”
季平安并不意外,点头道:“我看过他的表现,的确很强。”
这句话真情实意,饶是以他活了一千年的苛刻眼光,也觉得对方着实厉害。
徐修容故意说道:
“外头还在说,你能走到如今,依靠的乃是战术,可明日面对陈储良,怕是难以奏效了。”
季平安点头: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心机都毫无用处。”
这个道理,他当年与神皇四处征战时,感触尤其深刻。
民间话本里总喜欢编造,将“大周国师”塑造成运筹帷幄的形象,各种战术以少胜多……
可事实上,他很清楚,战场上用兵的守则,无非“以多打少”四个字。
如何将有限的兵力拆分开,在局部战场上使自己一方占据多数,这是他研究许多年的事。
放在擂台上,就是绝对实力的衡量。
当对方的短板和错漏几乎堵死,就少有“施展心机”的空间。
女监侯侧过头怔怔看了他一眼,有些没滋没味道:
“你就不生气?他们那么诋毁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季平安笑道:
“既然人家说的对,为何要生气。况且即便要反驳,也该用行动,而不是别的。”
呼……女监侯轻轻吐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和你这种人说话真没趣。”
“啊,有吗?”
“当然有!”徐修容有些气恼:
“分明年纪不大,总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样子,知不知道会显得很无聊?”
许是四周没人,亦或者彼此实在是熟悉了,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监侯的气度,更像是平辈的吐槽。
恩,若自己当真是“国师亲传”,也的确是同辈了。
季平安想着,饶有趣味地看到女监侯气鼓鼓的样子,竟然还有点可爱。
徐修容给他盯的脸一红,察觉自己太放松了,丢了官架子。
说到底,并不是真正的在庙堂上厮混的官员,只是挂着官职,养不出官威,何况本就是温柔的性子。
从与木院下属们厮混在一起,可见一斑。
“不过,其实也还好,”徐修容转过头去,轻声说,“起码现在的你比刚入监时好多了。”
季平安好奇道:“我有变过吗?”
“有!”女监侯点头,说道,“大概是少年老成吧,最初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个词。但现在好了许多。”
这是委婉的说法,翻译过来,是夸自己“暮年气”减少了,少年气增加了?
季平安思忖着。
倒也不意外,刚转生那两年,很难将心态转变回来,但还是那句话,人的心态、气质是与所处环境,年龄相关的。
久居庙堂,才会有官威,脱下官袍,丢在田间地头几年,原本的气质也就给磨没了。
就像和俞渔的相处,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还是一副长辈审视晚辈的心态,现在么……恩,私聊开玩笑已成常态。
“这样啊,那还蛮好。”季平安笑眯眯道。
徐修容翻了个白眼,说道:
“本侯原是想着,你明日要上场,想必心中紧张,又担心外头的风言风语给你压力,便想着来帮你疏导一番,如今看来,倒不必担心了。”
季平安眨眨眼,无耻装嫩:
“我其实挺紧张的。”
“呵。”徐修容一脸不信,心底却是松了口气的。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底气从何而来,但看上去的确有把握的样子。
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好歹是木院监侯,总不能“坐享其成”。
便说道:“紧张啊,那刚好,本侯也打算给你这杆枪也临阵磨一磨。”
说着,二人拐过转角,穿过一道院墙,徐修容腰间令牌闪烁了下,面前空气里,有阵法屏障隐现。
她领着后者走了过去,前方一座湖泊映着天上星河。
季平安神色古怪起来,就听徐修容淡淡道:
“这里便是星落湖了,湖底有阵法,可以疗愈身心,进去泡一泡,对你有好处。”
“……”季平安沉默了下,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翻涌起一些记忆碎片。
“我沐浴过了。”他沉默了下,试图挣扎。
徐修容脸上浮现一抹促狭,道:
“这又不冲突,快点,自己脱,别墨迹。”
季平安觉得自己出来就是个错误:“我……”
徐修容眨眨眼,板起脸来:
“本侯比你年长那么多,不必在意。”
二人无声对峙,眼看着季平安脸色发黑,徐修容得意地笑了笑,只觉心中畅快,终于成功让这家伙破功。
恩,就看你整日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还以为不会有别的神情……
徐修容心满意足地一挥手,四方大阵启动,白蒙蒙的雾气笼罩四周,她挥了挥手,说道:
“谁稀罕看你。”
说完,扭头就走入了雾中。
季平安哭笑不得,摇摇头,也不好辜负对方好意,便脱掉罩衫走入湖泊。
浓雾外。
徐修容莲步轻移,寻了块大石坐下,背对着湖泊方向,听着里头的水声,无声地笑笑。
然后笑容突然僵住,敏锐地发觉一点异常:
季平安按理说,是初次来这里,但从始至终,都好像很熟悉,见怪不怪的模样。
是因为他一贯如此,还是……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几个月前的某夜,自己沐浴疗伤时,疑似发现有人窥探。
不会吧……她放在裙子上的双手无意识攥紧,心脏狂跳,被这个无厘头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有大阵笼罩,他根本进不来。”无声嘀咕着,徐修容不断自我宽慰。
只是耳畔的水声,总令人心烦意乱。
……
……
南城宅院,御兽宗驻地。
奢华的房间内,烛火明亮,红木的茶几上,一尊兽形香炉静谧燃烧,释放出丝丝淡青烟气。
齐红棉卧在锦塌上,身上是一件纯白丝绸的睡衣,后腰垫着几个靠垫,头上凤冠除去,一头黑发慵懒披洒。
手中捏着一卷书,正听着珠帘外头,隔壁暖厅中栾玉的汇报。
“所以,明日破九暂歇?给季平安与那个……”
“陈储良。”
“恩,与此人争夺魁首?”
“是。”栾玉恭敬回答。
她显得很卑微,因为大赏前半场已经到了尾声,御兽宗的名次并不理想。
齐红棉螓首抬起,许是因除去了衣冠,鹅蛋脸削减了大多威严,仿佛看透后者想法,淡淡道:
“比武本就并非关键,大赏的重头戏向来在后半段。底下弟子们不必沮丧,当知耻而后勇。”
栾玉身躯一震,忙道:“我会与他们传达。”
齐红棉“恩”了一声,拿起手中小书,见栾玉并未知趣地退去,蹙眉道:
“还有事?”
栾玉面露犹豫,但还是说道:
“御主以为,明日那季平安胜算几何?”
齐红棉笑吟吟道:
“你怎么也关心其此人来?只以为他赌斗赢了你们?”
栾玉没吭声,算作默认,但实际上,是赵元央托她询问。
齐红棉深深看了女长老一眼,有些烦躁地说:
“陈储良底子极厚,若季平安只有这点本事,必败无疑。”
栾玉得到答案,无声吐了口气,恭敬退下。
等双手关紧雕花门扇,她略有些发愁地想着,如何给赵元央说。
以她的视角看来,季平安几乎没有胜算,除非他还隐藏有底牌,但打到这个阶段,哪里还藏得住?
揣着诸多心思,她迈步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卧室走,夜幕下,一根根廊柱在地上投下阴影。
抵达屋门外,栾玉愣了下,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
赵元央双腿并拢,抱着膝,一张小脸埋在臂弯中,好像睡着了,听到动静才抬起头,睡意朦胧,呢喃道:
“栾姨。”
栾玉一阵心疼,走过去唠叨着:
“夜里冷,怎么在外头就睡着了。”
虽说,以后者的修为根本不畏惧这点寒冷。
赵元央揉了揉眼睛,含着期待问道:
“御主怎么说?”
栾玉笑道:“御主说季平安胜算很大。”
“真哒?”赵元央眼睛一亮,喜滋滋地说:
“我就说他可以,赵元吉他们死活说他必输。”
栾玉怜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说道:
“好了,去睡觉吧。最近适应点没有?用不用和姨姨一起睡?等再过些天,下半场比完咱们就能回澜州了。”
赵元央太小,虽总冷着脸,小大人一般,但终归是个小姑娘。
认床。
习惯了澜州卧房的她,来神都以后总是睡不好觉。
“不用。”赵元央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趿拉着鞋子回去了。
栾玉摇头失笑,又有些酸楚:
分明小姑娘与自己最亲,可给那季平安救了一次,就胳膊肘外拐了。
难受。
……
潇湘馆大门外,张灯结彩。
韩青松鼓足勇气,走进青楼,只见内里人声鼎沸,歌舞笙歌。
大厅内的姑娘丫鬟猛地瞧见一个如此俊俏的书生进来,不禁眼睛一亮,蜂拥而至,香风阵阵。
“不要……别碰我……君子非礼勿视……”
韩青松薄薄的脸皮涨红,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挣脱女妖精,好不容易一把拽住一个小厮,后者大惊失色,摆手道:
“这位公子,俺不接客的。”
虽然这名公子十分俊俏,男生女相,让他略有些心动,但很快打消了这个该死的想法。
韩青松额头青筋浮起,说道:
“我找人!秦乐游可在此处?”
“哦,您找秦公子啊。”小厮松了口气,眉飞色舞道:
“秦公子跟着花魁娘子上二楼了。”
韩青松面沉似水,直奔二楼,循着指点抵达了某间卧房外,隔着门扇就听到里头妖精打架,不禁面红耳赤,抬手拍门:
“嘭嘭嘭。”
“谁啊。”房间里炮声暂歇,然后是说话声与脚步声。
韩青松后退半步,看到房门被打开,容貌俊朗,身材高大的秦乐游穿着薄衫,胸膛敞开,愣了下,说道:
“师弟?”
韩青松木然道:“夫子差遣我寻你回去,后日你便与圣子比武,今天竟还……”
秦乐游尴尬道:“你就说没找到我……诶诶?”
最后,还是给硬生生拖走了。
只剩下门缝里,侧身坐在床榻上的香凝花魁似笑非笑,望着二人离开,嘀咕道:
“人族天才的滋味真不错啊。”
清冷的大街上,两名书生揣着手行走,冷风拂过巷子。
秦乐游唉声叹息,一副衰相。
韩青松怒其不争,同时又有些怀疑人生:
为啥大赏留到最后的,不是种马就是脑子有坑的中二货啊。
这修行界要完。
“诶诶,师弟等等。”就在路过一家赌坊时,秦乐游突然精神一震,拽住前者。
在其疑惑的目光中一摊手,堆笑道:
“有没有带银子,借师兄些。”
韩青松板着脸,讽刺道:“你出门时不是带了?”
见秦乐游一脸谄媚,脸皮薄的俊俏书生叹了口气,从袖中递出钱袋,好奇道:
“你要银子干嘛。”
秦乐游笑了笑:“明日大赏盘口都挂着呢,我押一手。”
“你要押谁?季平安?”
“稳一手,陈储良吧。”秦乐游想了想,说道:
“打到如今,所有人底牌都差不多曝光了,但画师的恶心之处在于,他每一场都可以使用不同的画作,若我所料不差,高明镜肯定憋着坏呢。”
韩青松深以为然。
……
季平安从星落湖走出,催动灵素蒸干水分,依次穿好衣袍走出浓雾时,看到徐修容正在走神。
“想什么呢?”季平安疑惑问道。
“啊?”徐修容一个激灵,圆润双肩一抖,略有些不自在地说:
“没有。”
奇奇怪怪……季平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笑道:
“泡了一下的确舒服多了。”
“那就好。”徐修容解除阵法,两人往回走,半路上,女监侯突然冷不丁问道:
“你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意外吧。”
季平安一脸茫然:“上次?我这第一次来啊。”
是吗……徐修容无声吐气,放下心来,笑道:
“哦,我口误了。”
随口找补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有没有要准备的?”
季平安望着漫天星斗,摇了摇头。
只凭借现有的手段,他的确没把握击败陈储良,所以他准备适再暴露一些底牌。
倒也并非是为了魁首的奖励,而是迟早都要暴露,正好趁此机会,否则这时候都还藏着,等以后给人发现,反而惹人怀疑。
“恩,法器不能乱用,况且也不合大赏的规矩,要不,就暴露几条途径吧。”
“底牌太多,用哪条好呢,头疼啊。”
……
……
一夜无话。
清晨,大赏继续,今日是武斗的倒数第二场,虽不如“破九”得到的关注多,但也足够吸引人。
一大早,大观台内外,就挤满了人群。
最近还催生出一门生意,即将比武过程摄录下来售卖,销路极好。
当钦天监一行人入场时,顿时吸引了众多目光。
“季平安来了。”
“咦,墨林的陈储良也到了。”
墨林所在区域,高明镜大袖飘飘,看不出什么表情,等皇室搭建的凉棚下,大修士们陆续抵达,他才迈步走了过去。
雪庭和尚端坐于黄花梨木座椅,笑道:
“高先生觉得今日胜负如何?”
高明镜习惯性想要自吹自擂,但突然想到上次乐极生悲,顿时从心道:
“武斗场上变幻莫测,高某不敢言胜,倒是更期待,季司辰战术可还奏效。”
李国风冷哼一声,假装没听出对方暗讽,淡淡道:
“拭目以待吧。”
“咚!”
这时候,台下金甲侍卫敲钟,待全场安静,方大声道:
“比武入场!”
“公子……”黄贺望向站起的季平安,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沐夭夭攥着自己的零食袋子,道:“我等你回来吃零食。”
突然,口袋里符纸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是俞渔发来的消息,却没有内容,只是几个墨点。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看台区域,端坐的圣女正扬起雪白下颌,挑衅般看向自己。
洛淮竹走过来,少女看了眼季平安腰间木剑,将自己的方天画戟递了过去:
“用这个。”
“……”季平安无奈道:“大可不必。”
“哦。”憨憨少女有些失望地垂下头,然后认真看了他一眼,说:
“我等你回来。”
季平安笑骂道:“怎么搞的和上战场一样,只是比个武而已。”
众多星官没吭声,心说你以为呢?
这可是神都大赏啊。
虽然不是决定各大宗派胜负的下半场,但却是给大周年轻一代弟子扬名的舞台。
即便只是养气境,但谁拿下魁首,名声都将很快传遍江湖,就连南唐都会关注。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比武的意义重大,毕竟没人会记得第二名。
只有季平安对此毫不在意。
从始至终,只是当个游戏罢了。
这时候,他腾身一跃,身影陡然如一片落叶一般,缓缓朝擂台飘去。
……
擂台上。
季平安甫一落地,便抬头看向站在数丈外的对手。
不出预料,陈储良有着“标准”的画师打扮:
一身略显宽大的,有些脏兮兮的袍子,腰间悬着墨笔,背着一只松垮垮的布袋,其中斜插着几根卷轴。
他的容貌并不出奇,只是略有些瘦,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率先抱拳拱手:“季司辰,我们又见面了。”
这台词有些熟悉……季平安想了想,才恍然道:
“墨林演武的时候你也在?”
“……”陈储良沉默了下,笑了笑,“看来季司辰已经忘了,我那时的确在青杏园。”
季平安略有些尴尬,只见陈储良说道:
“当日有幸见你画龙,只是今日却也好教司辰见识下,何谓真正的墨林画师。”
这话一出,看台上顿时传来兴奋的呼声。
神都民众与江湖武人们对开打前放垃圾话环节极为热衷。
显然,陈储良憋着一股气,想要在今日场上,将演武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那我拭目以待。”
这时候,金甲侍卫再次敲钟,气氛陡然凝重肃杀起来:
“比武开始!”
话音甫一落下,场上二人便同时出手,并身体朝后拉开距离。
季平安袖子一甩,一把草籽轻飘飘如雨洒落,继而,那草籽钻入泥土。
刹那间,原本黄褐色的泥土晕染成绿色,扩撒成一片苍翠草地。
这一手术法,他并非第一次施展,目的是将擂台化为主场。
看台上的人们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失望:果然没有新鲜的手段。
而陈储良则探向身后布袋,两手各自抓出一根画轴。
继而手腕一拧:
“咔嚓!”
分明只是纸张,却发出清脆的,好似玉石崩裂的声响,继而,在所有人眼中,两根画轴碎裂,化为斑驳光点。
先后于他身前,凝聚为两尊蒙着光轮的身影。
第一尊,乃是一名高达两米,上身赤膊,下身穿短裤,肌肉虬结的武僧。
其浑身肌肉好似钢铁浇筑,呈现古铜色,头顶戒疤颗颗分明,右臂朝旁侧伸展,大手中擒握一根伏魔禅杖,末端尖锐,垂挂铜环。
第二尊,乃是一名披甲武将,手持一杆偃月刀,浑身锁子甲,眉目坚毅,浑身腾满土黄色光焰。
两道身影出现刹那,台上传出成片的惊呼声。
“佛门陆地金刚!”
“大周神将陈玄武!”
墨林画作皆有原型,人们顷刻认出其身份。
更令他们惊讶的点在于,这两幅画在此前的战斗中,陈储良并未动用过。
倒是在破九的比武中,屈楚臣曾用过一尊。
“这是破九境界的画轴!他如何画出的?”眉毛火红,脾气爆炸的火院监侯大声道。
老实人黄尘目光落在陈玄武模样的画作上,脸色凝重。
李国风也霍然扭头。
显然,有些出乎预料。
高明镜嘴角微翘,淡淡道:
“世人皆知,我墨林画师除非高出一个大境界,否则无法使用他人的化作,这两幅画自是陈储良所画,不过终归是养气境,达不到破九。”
画作与星官法术一般,同一个人物,不用境界的画师呈现出的威力迥异。
同时,因作画与状态息息相关,个别时候,画师有感而发,可以画出突破己身极限的画作。
这两幅,便是陈储良存储的诸多画轴中,最强的两个。
同时,与御兽宗操控宠兽近似,又不同的是,墨林画师虽也需要分心操控多幅画作,但不会消耗更多灵素。
因画作本身就附带灵素,这才有画师一怒,漫天神佛具现的传说。
不过为了避免太过失衡,对上擂台携带的画作数量进行了限制。
可饶是如此,两幅画甫一出现,顿时令钦天监众人心头一沉。
暗道不好。
“阿弥陀佛。”
雪庭大师慈眉善目,这会带着些许惊讶地看向场中佛门典故传说中的金刚,说道:
“季司辰麻烦了。”
果然,随着两尊“画作”凝聚,陈储良得意一笑,抬手一指:
“去!”
登时,两尊“神佛”同时动了。
佛门金刚铜汁浇筑的躯体发出音爆声,身形拉出一条金线,朝季平安悍然撞去,手中禅杖末端圆环“叮当”作响。
尖锐的顶端在草地上犁出一条焦黑的直线,所触草木枯萎泛黑。
季平安脸色平静,屈指一弹,地面上青草“咔咔”疯长,化为浅紫色荆棘藤蔓,疯狂缠绕金刚,只是却无法阻拦对方的身体。
一根根藤蔓寸寸断裂,发出一连串爆响,却也成功拖慢了后者速度。
季平安趁机以身法挪移向另一侧,同时丢出手中木剑,一拳砸向剑柄。
“呜!”
木剑甫一砸出,化为一道残影,以剑身为中心,卷起环状气浪,剑尖倏然泛红,继而撑开弧形气罩,直奔迎面杀来的陈玄武。
“陈玄武”面无表情,长刀拖地,竟举起右拳狠狠砸出。
浑身土黄色光焰沿着手臂,朝拳头灌入,凝成光盾。
季平安竖在胸前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挪。
顿时,木剑偏移轨迹,悍然撞击在“陈玄武”胸口。
“砰!!”
巨响声中,神将脚跟不动,上半身朝后栽倒,靴子犁出两道触目的土痕。
胸口锁子甲爆射出一蓬火星,发出金属哀鸣声,却是完好如初——
神将全身,都为灵素凝聚,灵素不枯竭,便不会有任何损伤。
与之对应的,那柄木剑却一寸寸破碎。
木屑四散,季平安抬手正要召回,旁边佛门武僧禅杖如倾倒的山峰般砸下。
季平安只好放弃,给两根青藤迅捷拉走,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则给粗大禅杖砸下,登时草木枯萎,泥土翻飞。
旁边神将手中偃月刀化为长矛,狠狠投掷,擦着季平安的衣角掠过,狠狠撞击在擂台边缘。
“啊!”
看台上一名官员女眷望着直刺来的偃月刀,失声尖叫。
阵法应激启动,嗡鸣震颤,一道近乎透明的气罩挡在二者间,长刀狠狠刺在气罩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而后,在人们惊呼声中倒飞回去,斩向季平安。
一时间,整个擂台狂风疾走,轰鸣不绝。
画师陈储良站在远处,仿若当初与罗宁对垒的季平安——画师不擅长近战。
而在人们眼中,季平安却只能凭借身法不断闪避,毫无还手之力。
“完了,大师兄好像打不过。”
沐夭夭攥着牛皮纸袋的小手用力,指节泛白。
“教习麻烦了,陈储良根本不给他使用任何战术的机会。”
天榜小分队成员脸色难看:
“这种狂轰烂炸,墨林画师可以不在乎消耗,但教习撑不住的。”
这家伙,还是不行吗……俞渔正襟危坐,分明想要他落败,好报当初之仇,但当真目睹季平安窘境。
小脸上却难掩担忧。
“看样子,已经要结束了。”
秦乐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腰子。
已经在惦记等比武结束,去赌坊取回银两。
“我就说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心机战术毫无意义!”一名江湖散人笃定道。
引起周围武夫附和,而更多数的支持季平安的民众们,则面露忧色,摇头叹息。
然而与看台上的人们不同,场中的陈储良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直觉告诉他,季平安本该并不如表现的那样毫无抵抗力才对。
与其说他在“狼狈逃窜”,不如说,是刻意地观察。
是的,观察。
通过诱导攻击,来观察、计算、分析两尊画作的实力。
“差不多了。”
季平安轻声低语,突然看到,两尊“神佛”突然不约而同,朝后退去,做出警惕状。
“很机敏嘛。”季平安笑了笑,青衫飘飘,望向远处的画师,说道:
“你的这两幅画不错,看看我的如何?”
话落,他袍袖一甩,登时,众目睽睽下,只见一道灿烂金色,一道赤红如血的星芒先后坠落于地。
无尽苍穹之外,太白、荧惑两颗星辰徐徐转动。
继而,季平安身前,同样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尊,由金白二色交织的闪电凝成——金妖傀儡。
一尊,由熔岩般的赤红火焰凝聚——火妖傀儡。
加之第三尊缓缓爬起的木妖傀儡。
一时间,三系星官术法齐出,陈储良脸色骤变。
看台上,李国风、徐修容、方流火三人猛地站起身,愕然望向擂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大观台内,一片哗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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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夺魁(大章求订阅)
哗——
方才,当两尊画师「神佛」突兀止戈,朝后倒退时,观众们还尚在疑惑,不知为何突兀休止。
但当季平安朗声开口,并丢出金、红二色星芒,凝聚傀儡后。
钦天监的星官们第一个反应过来,神情难掩遏制地浮现震惊。
众所周知,每个星官的天赋都有倾向,部分星官的确可以掌握除本途径外的术法。
但,非本途径的修行难度会随着「主修」的增强,而愈发增大。
这个过程难以遏制。
所以,很容易推测出,季平安即便尝试辅修其他,也定远不如木系。
可事实上,金、火两只傀儡的出现,则轰的一声,打破了众人的「常识」。
五名监侯先是茫然不解,心中浮出「这不可能」四个字,但旋即,猛地意识到什么。
「三系星官!?」
方流火率先开口,因过于惊悚,声音有些变调,火红的眉毛下,眼珠子撑的老大。
没错,按照星官体系的常识,季平安如今的表现,只有一个解释,即:
他的真实天赋树,并非如他们所知的,只限于「岁星」,而是对「太白」、「荧惑」两颗星辰,也有不逊于「先天木相」的潜力。
类似的例子,便是洛淮竹。
少女与「岁星」、「镇星」共鸣度极高,先天可以容纳两条途径,齐头并进,且不会在施法时冲突。
再加上其「道痴」的性格,才被钦天监正选中,收入门墙。
可饶是洛淮竹,也只是兼容两条途径。
而季平安是三条……这在历史上的星官中,也是极罕见的。
「师妹,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尘与白川两个,也后知后觉站起身来。
同时看向徐修容,异口同声询问。
然而,玉美人般的女监侯心中的震惊,丝毫不比他们少。
脑海中,念头千头万绪,一幕幕与之相处的情景浮现于记忆:
最终定格在昨晚并肩而行。
「所以……这就是你并不紧张畏惧的原因吗?这,就是你藏的底牌吗?」徐修容呢喃低语。
明白了季平安昨日之所以平静的缘由。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暴露出真实的实力,连她也被蒙在鼓里。
凉棚下,高明镜嘴角的笑容再度僵住了,眼神见了鬼一般,一股不好的预感疯狂涌起。
他一寸寸扭过头,盯着李国风的脸:
「什么三系?」
大画师当然对星官体系很了解,毕竟是做过功课的,所以他并不是听不懂,而是想确认一下。
白色官袍,不苟言笑的大监侯脸色强行维持着镇定,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故作平静:
「三系同修而已,历史上又并非没有,高先生何以这般失态?」
高明镜心中大骂:装!你再装!
顿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有些不大确定,几名监侯是故意演出这副意外的模样,还是也给瞒着。
应该是假装的把,恩,一定是,果然……混官场的就没一个淳朴温良的,心都黑。
高明镜手脚气的发抖。
「阿弥陀佛。」眉毛花白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念出一声佛号,以此宣泄心头诧异,笑道:
「恭贺钦天监又出一天骄。」
是的,天骄。
虽说弱冠之年的养气,横向比较算不得天才,但考虑到其修行时间,以及三系的天赋,便不一样。
老和尚甚至展开联想,隐隐猜测,这名「举荐生」并
不简单,恐与国师的关系更加紧密。
栾玉与张夫子对视一眼,同样脸色凝重。
五大门派虽同为大周下属,但彼此竞争关系,最弱的钦天监冒出这么个妖孽,他们如何能不在意?
「怪不得,妖族屡次三番要刺杀。」
栾玉心中嘀咕,也自觉明白了为何御主肯与之同榻……呸,同桌。
耳畔重新浮现齐红棉昨晚那番话,仔细琢磨,脑补出不同滋味:
「若季平安只有这点本事,必败无疑。」
「岂不就是在暗示,他想赢必须暴露出别的本领?」
与凉棚下,还能维持仪态的大人物们不同,看台上在短暂的惊愕后,爆发出滚滚声浪。
各大门派的弟子都为之动容,俞渔、洛淮竹等关系亲近的,受到的冲击格外巨大。
前者一脸懵逼,有种第一次认识对方的感觉,后者歪着头思考了三秒,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接受了这个设定。
自己都是两系,那他三系好像也没什么。
也幸亏「圣子」因为明日要参战,给掌教强行扣在了青云宫,暂时避免了一次道心崩溃的危机。
至于秦乐游则没有这个好运气,先是一怔,意外于场中的变化,继而涌起强烈的悔意。
旁边的韩青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记得还钱。」
赌狗不得好死。
台上,当季平安丢出两尊傀儡,对面的陈储良心头猛地一沉,危机预警疯狂闪烁。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糟!
季平安既有这等底牌,此前却没急着掀开,显然是底气十足。
如今自己的画作给人看的一清二楚,而他昨日构想的诸多可能中,全然没有如今的情况,脑子里短暂宕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战是守。
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季平安已嘴唇轻吐:「去!」
顿时,三尊傀儡同时动了。
金妖只是迈出一步,众人眼前仿佛掠过一道金光,继而,一把由星芒凝结的长剑便已斩在金刚武僧额头。
「铛!」
清脆的撞击声里,武僧闷哼倒退,头顶覆盖的黄铜好似潮湿的墙皮,轻轻一碰,便斑驳脱落。
虽呼吸间又弥合,可金妖强悍的「破甲」能力,却已是展露无疑。
另外一侧,火焰缭绕的木妖「嘿」了一声,右手凌空一抖,一缕缕火舌沿着手臂流淌至于掌心,拉出一条丈许长的火焰长鞭。
隔空一甩。
「啪!」
覆盖盔甲的陈玄武被凌空抽的旋转半圈,反应过来后,长刀横斩,却给地上升起的藤蔓猛地缠绕住。
原来是那木妖不知何时,借助遁法潜入他脚底,小半个身子钻出地面,双手擒握住战将脚踝,使其难以拔足。
继而,一根根碧色藤蔓围绕着他,如旋风般转动,继而骤然收缩,将猝不及防的战将捆住。
火妖趁势飞掠,侵略如火,将自己化为「炮弹」,狠狠撞在陈玄武身上。
五行木生火,顿时火焰汹汹,将这名神将包裹围困住。
远处的陈储良这才回神,脸色大变,操控两尊神佛抵抗。
一时间,双方撞在一处,打的空气中灵素四溢,而二打三的情况下,很快陷入被动。
陈储良不敢耽搁,身后再次朝后抓去,从布袋中取出一根画轴,狠狠捏碎。
斑驳光点中,一道身影甫一出现,就给一道气息打的崩散开。
点点光斑中,季平安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条末端乌黑,通体墨绿的,老竹制成
的戒尺。
此刻,右手抬起,袖管于风中鼓荡,撑成圆形,陈储良一惊,果断捞起腰间悬挂的墨笔。
那根画笔一阵膨胀,化为一杆半米长的武器,尝试格挡。
可一名失去了画作庇护的孱弱画师,如何与精通武道的星官抗衡。
只是几次交击,毛笔便打着旋飞出,陈储良身躯猛地僵直,眉心一寸外,给戒尺轻轻点住。
季平安的手臂没有继续落下,只是静静看着他。
陈储良嘴角溢出苦涩,身周萦绕的灵素缓缓淡去,声音沙哑,无力地说:
「我输了。」
与此同时,场中缠斗的两尊「神佛」也相继崩溃,季平安收起戒尺,缓缓朝擂台大门走去。
短暂的寂静。
然后,愣神中的金甲侍卫才后知后觉地开口,声如洪钟:
「钦天监,季平安胜!」
话落,凝重压抑的气氛陡然一松,墨林所在区域,屈楚臣与钟桐君微微前倾的身体同时朝后靠去,相视苦笑。
一群墨林弟子失望地颓然坐下,接受了这个事实。
与之对应的,钦天监方向则爆发出空前热烈的欢呼声,黄贺猛地起身,大声道:
「魁首!」
沐夭夭蹦跳起身,跟风挥动粉拳:「魁首!」
那名要过签名的女监生猛地站起,挥舞着自制的小旗子:「魁首!」
天榜小分队成员略显矜持,但也纷纷握拳,低声道:「魁首!」
在破九的对决中,洛淮竹惜败,没能进入决赛。
不考虑后大赏最重要的「后半场」,只论这前半场,季平安替钦天监拿到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魁首。」
看台上,一群神都民众受到感染,见是「本地宗门」获胜,与有荣焉,同样跟风呼喊着魁首,气氛热烈空前。
一众朝廷大臣精神一震,同时也有些感慨:
往届大赏,一个养气境夺魁何时有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归根结底,还是季平安这段日子聚拢的名声太大,且这场比武更足够意外且精彩。
相比于势均力敌,果然还是这种有惊喜的更令人喜欢。
「赢了……怎么会是这个季平安获胜?」
先前跳的欢的一名武夫喃喃,难以置信,手中还攥着赌坊的凭证单据,皱巴巴的纸张飘落。
「不是说他实力不如吗……」另一名被言论影响的散人脸色发苦。
旁边的断刀门主叹息一声,道:
「三系星官,百年罕有,不意外。」
蒙着面纱的听雪楼主抿着红唇,没吭声。
周围的江湖人们也没了动静,偃旗息鼓,当季平安展露底牌后,以绝对的实力碾压过陈储良,让此前那些质疑都变得有些可笑。
他们仿佛能听到季平安没说出的话:
堂堂正正的厮杀,没问题,我给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吗?
只有沉默。
乱糟糟的气氛中,季平安走出擂台,望着兴奋地冲下来的一群星官,以及幽幽地朝自己望过来的在五名监侯,扯了扯嘴角。
华服锦衣,面容与薛弘简有几分相似的鹿国公笑着走过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
夸赞了两句,才感慨道:
「此物终究没给外人得了去,国师在天之灵若知晓,想必也会欣慰。」倒也不怎么欣慰……季平安心中吐槽了句,接过那只锦盒。
知道里头放着养气境的奖品:国师的腰带。
这时候,五名监侯也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揣了一
肚子疑惑,只是当众也不好细问。
徐修容传音入秘:
「等回去后,来议事堂。」
今日只安排了一场比武,结束后人群汹涌朝大观台外散开,并将消息朝四面八方传播。
寂园。
辛瑶光缓缓落笔,吹干了桌上抄录的道经,缓缓舒展腰肢,起身走出房间。
夏季的阳光突破云层,照在她的容颜上,肌肤莹白,好似透明,青丝缠绕耳侧,气质出尘清冷。
缓步行走于花园内,螓首微抬,看向远处山石掩映的垂花门,只见一袭青衣道袍飘入。
「掌教,今日演武结束了。」陈道陵说道。
以辛瑶光的能力,神识若散开,也可以隔着老远短暂「看」到大观台。
但一来那般长久维持,神藏境界也会疲惫。
二来,神识覆盖本身是对人隐私的窥探,如非必要,她也不会铺开,省的惹朝廷警惕、紧张。
所以,还是命人每日通报最为简单。
辛瑶光站在小桥上,裙摆下流水潺潺,眸中倒映着水中鱼儿,淡淡地「恩」了一声,说道:
「季平安胜了吧。」
牛鼻子老道一怔,旋即苦笑道:
「掌教所料不错,那小家伙着实出人意表。」
辛瑶光仿佛笑了笑,道:
「此人滑头的很,每每出手时,已有十足把握或造作安排,取胜并不意外。」
陈道陵心想,掌教这口气好似对其十分了解一般,果然关系并不简单,想必是对季平安的真实天赋早已知晓,不禁轻轻吐了口气,感慨道:
「掌教说的是,也不知老国师昔年怎么从山沟小镇里捞出这个一个妖孽,啧,三系星官,钦天监历史上也屈指可数。」
辛瑶光蓦然抬头,美眸中掠过疑惑:
「三系星官?」
陈道陵愣了下,将比武过程简单描述了一番,末了奇道:
「掌教不知?」
「……」辛瑶光胸脯微微起伏,神色淡然:
「本座自然知晓,好了,你下去吧。」
今日的掌教好生奇怪……陈道陵一脸狐疑地拱手,青衣道袍一寸寸消失。
等人走了,偌大花园中只剩下女剑仙一人,微微失神。
半晌,她手指一夹,取出那一封「信纸」,想了想,写下一句话。
南城宅院内,齐红棉坐在天井中,无聊地翻看书册。
这时候,大门被推开,一群御兽宗弟子浩浩荡荡走回来,看到她忙神色一正,行礼道:
「参见御主。」
齐红棉慵懒地「恩」了一声,本来没打算询问,但当瞥见赵元央欣喜的模样,以及旁边的叛逆少年的司马脸。
不由微微颦眉:
「发生了什么意外了吗?」
栾玉一脸钦佩道:
「没有,正如您所料,那季平安果然拿出底牌,夺得了魁首。」
什么如我所料……齐红棉没听懂,但她注意到了后半截,心想那小子竟然赢了?
「底牌?」她问道。
栾玉点头感慨道:
「三系星官啊,本想着国师走后钦天监后继无人,没想到接连出来两个天骄。」
三系……星官……齐红棉怔住了,腿上的小红鸟也抬起头来。
藏剑酒楼。
当消息传递到这里时,一群聚集等待在此处的江湖人顿时心态大崩。
不少赌徒眼前一黑,同时更多人则是表示不信:
「他又用了什么手段?所谓的
战术?」
从大观台回来的武夫摇头,语气复杂:
「这次是凭实力。唉,你们都猜错了。」
接着,当其将过程叙述一番后,一群桀骜不驯的江湖人面面相觑,都蔫了起来。
不少人想起不久前自己口口声声,说季平安只会耍心机,顿觉脸如火烧。
沉默半晌,有人死鸭子嘴硬:
「他胜了一筹又如何,只是个养气。况且钦天监还是最弱,等大赏下半场开启,别输的太难看就好。」
旁边有人幽幽道:「这话有本事你去大观台说。」
前者就不吭声了。
角落里。
穿红黑短裙的,名为「项依依」的少女眼睛亮亮的,看向兄长:
「你听到没?」
旁边的少侠打扮的项小川没吭声,只是默默端起酒碗喝了口,惹得少女不禁笑起来。
这时候,缺了门牙的老仆人从外头走进来,欲言又止。
项小川心中一动,起身说道:「回客栈。」
一行主仆三人结清了酒钱,离开藏剑酒楼,返回城中一间客栈内。
等进了房间,关上房门,项小川眸子看向老仆,额头的刀疤略微泛红:
「洪伯,情况如何?」
洪伯年纪很老了,大半头发泛白,只是显然有武功在身,所以要比同龄老人更硬朗,此刻脸上也没有了笑容,说道:
「按照少爷的吩咐,已经再三确认过了,明晚时候,聚贤庄有一场聚会,而后那庄主会前往金风楼,已定了那边的姑娘。」
「好!」项小川猛地攥拳,坚毅的脸庞上浮现狠厉:
「那时候的他身边人不会多,警惕也会下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房间圆桌旁的项依依脸色一下变了,霍然坐起身,矮个子少女一下冲到近前,失声道:
「兄长,你要做什么?」
她声音有些颤抖,因行走江湖,略显粗糙的脸庞上满是惶恐: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报官么?」
项小川看着妹子脸上的惊慌,摇了摇头,自嘲道:
「没用的,傻妹子,你真以为官府会管这种事?聚贤庄可是中州里一股不小的势力,其私底下恶贯满盈又如何,只要官面上打点好了,不还是可以大摇大摆,坐进大观台里观摩大赏?
「而我们这些人,只能躲在人群里?伸冤?没用的,我们只要敢将状子递上去,进大牢的大概就是我们了。
「或者如你想的那般,匿名将状子丢进去,可这样的话谁会在乎?怕是反而惹得那狗贼警惕,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顿了顿,青年沉沉吐出一口气,声音温柔下来:
「放心,我与洪伯已打探多日,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到时候只要趁着他警惕心下降,放出毒气,废了他的修为,杀人后我会立即退走。如今神都江湖人那么多,谅官府也找不到我们身上。」
项依依伸手拽住兄长衣角,只是用力摇头,眼中泛着泪花。
心情从不久前的愉悦陡然跌落谷底。
聚贤庄主明面上便是破五的修为,且多年行走江湖,哪里会没有一两张底牌?
以兄长的修为,即便是偷袭暗算,风险也极大,甚至在她看来,是在拿命博一个渺茫的复仇机会。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三人风尘仆仆抵达神都时,兄长分明说的是带她看大赏,同时搜集情报,尝试告御状。
可原来一切都是托词。
少女本就个子不高,这会显得格外可怜,说道:
「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的
。」
「别的办法……别的办法……」项小川摇头嘲弄般道:
「你总这样说,可还能有什么法子?再过几十年,等我修为再高一点?让那狗贼再逍遥几十年?只怕最后等到他死,我都没机会,也只有在神都时,他身边势力最弱,才有机会可言。」
项依依脸色一白,道:
「我们还有祖传的玉佩,或许……」
刀疤少侠「呵」了一声,摇头冷冷道:
「若那东西真有半点用,还会祈求那么多次毫无反应?」
顿了顿,他说道:
「我意已决,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洪伯,带小妹回她的房间。」
旁边的老仆叹了口气,说道:
「小姐,走吧。」
项依依最终还是给拉回了自己的房间,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呆坐了一阵,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或许也不该去组织兄长的决定。
她茫然地坐了许久,终于还是伸手入怀,扯出脖颈上的一条红绳。
绳子末端,悬着一枚小巧的玉牌,式样古朴,看起来不很值钱的样子。
这是祖父传下来的东西,一直传到了她手里,据说祖父临终前曾说,项家祖上曾有幸与一位大人物相识。
后来,那位大人物留给项家后人这一枚玉牌,以及一句口口相传的「咒语」。
称若某一日,项家后人遭生死大难,可向此玉牌祈求,可得到那位大人物一次帮助。
可惜她与兄长既不知晓那位大人物的名讳、身份,也不知其在何处。
或者……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赠予玉牌的人,怕也是早不在了。
毕竟,即便是坐井境界的大修行者,寿命也不过二百载。
可她仍旧抱有一丝希望,这几年里,也曾多次尝试祈求,但正如兄长所说,全无反应,大概的确是没用的吧。
少女自嘲地想着,心中其实也已经笃定了这东西,只是个念想,并无实际作用。
但正如溺水者会试图抓住哪怕一根稻草。
少女沉默了一会,还是虔诚地跪坐在客栈的地板上,朝着东方,用两只手将玉牌捂在掌心,闭上双眼虔诚地念起了一段咒语。
只是她并没有发现,当她念出完整咒语后,那掌心的古旧、残破的,在过往的无数次尝试中毫无反应的玉牌……
忽然,轻轻闪烁了下。
钦天监。
某座学舍内,几名博士坐在一起喝茶看报,只是众人显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抬头望向大门方向。
今日不少监生前往大观台,漏刻博士们便清闲起来,事实上,虽同属钦天监。
但修行者与四部衙门官吏,向来不是一码事。
漏刻博士们便卡在中间,既非纯正的官吏,又沾不上修行,但不影响他们关注大赏的结果。
「这时候该结束了吧,不知道结果如何。」一名博士忍不住说。
「没看报纸上都说,那陈储良更厉害么。」
「那帮人若是测得准,当初排榜单,也不会将季司辰排的那样靠后。」
「一码归一码,唉,我觉得还是悬。」
议论声里,忽然西林壁方向走出第一名监生,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夹带着司辰、司历,浩浩荡荡从外头返回。
热烈激昂,这一幕顿时吸引了许多人注意,那些没机会前往观看的人们纷纷涌出,七嘴八舌询问。
一群博士也走了过去,一看瞧见黄贺,招呼询问结果。
黄贺面带喜色,将情况说了一番,只听得一群老同事怔在原地,有些失神。
「赢了……季司辰真的赢了?」
「还是以绝对实力获胜?」
「你说……他是三系星官?这可不兴胡说。」
黄贺作为童子,与有荣焉,扬起下巴道:「岂会有假?」
老同事赵博士张了张嘴:「季司辰呢?怎么不见他?」
「哦,他与监侯们去议事了。」
议事堂内。
李国风高居主位,身上白色绣金线的官袍软软垂下,纤尘不染。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几名监侯。
最终,落在了季平安脸上,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复杂道:
「你真的是……」
季平安「恩」了声,说道:「金、火、木,三系天赋。」
大概是他回答的过于干脆,众人一时没吭声,最终还是徐修容开口,幽幽道:
「你当初与我说,是因为天赋,才选了木院。」
季平安诧异:「我有说过吗。」
「……」徐修容不搭理他了,其余人相视苦笑。
事实上,回来的路途中,心中翻涌的情绪已逐步平息,少许的疑惑,也都可以用老国师的关门弟子来解释。
就如徐修容,在大观台时,满肚子的话,但如今反而没有想说的了。
反正……季平安藏手段,也不是一次两次,无非是避免麻烦,刻意隐瞒了一些东西。
只是,每当监侯们觉得,季平安已经没有再多令他们惊讶的东西时,总会惨遭打脸。
逐渐麻木。
「咳,」最终,还是李国风打破了安静,说道:
「既已夺魁,接下来便休息几日,准备下半场。这两日我也会替你打发掉一些噪音。归根结底,决定大赏胜负的关键,还在后头。」中文網
话落,在场众人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季平安的意外夺魁,虽提振士气,但归根结底是他个人的胜利。
况且,也只是养气境比武,并非破九,只是因为他名气大些,所以引发的关注和声量,远超以往。
底下的监生、星官们可以短暂庆贺,但身为监侯,很清楚真正严峻的考验尚未到来。
而季平安一人的武力,对大赏的胜负影响,亦微乎其微。
只因为,到了下半场,不再是同级别的对决,季平安在养气境再强,也敌不过破九。
「明日那一场破九比武结束后,便会商定下半场具体内容,这中间会有几日,让你们休养生息。」李国风严肃道:
「今日也就罢了,明日后,各院都要整顿一下风气,莫要让弟子们绷紧的弓弦松开,不要觉得比武占了些优势,便放松警惕。」
他又看了眼季平安,说道:
「这两日,就我知晓的,其余各派弟子也在总结教训,填补短板,王宪他们用战术赢了一次,但不会有下一次了。你此番名声大噪,却也引起了各派的警惕,很可能在下半场被各派联手淘汰。」
季平安也正色了起来,说道:
「我明白。」
且不说,他参与大赏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在下半场带领钦天监夺魁。
便是为了不让自己一手缔造的钦天监成绩太差,成为笑柄,也会认真对待。
五名监侯还有事商议,季平安起身告辞离开。
故意饶了小路,返回青莲小筑。
推开院门,发现黄贺还没回来,脱离了嘈杂的大观台,季平安也松了口气。
于桃树下的藤椅落座,他将锦盒放在矮桌上,手指扣住边缘掀开。
「咔哒!」
锦盒暗扣打开,里面是用丝绸铺陈的内垫,其中放着一条暗绿色腰带,由天蚕丝编织,中心位置嵌着一粒鸽蛋大的宝石。
季平安眼神有些怀念地拿出这条在破九境内,也算极为不错的法器饰品,随手朝地面一丢。
腰带注入灵素,霍然膨胀,放大数倍,「轰」地砸在地上,化为一圈环形围栏。
扬起一股烟尘。
就像巨人的腰带一般,立在地上,单独隔出一个区域,可以困敌,锁敌,也可以自封其中。
「收。」
季平安念头一转,腰带恢复如常,他满意地点点头,自己的东西用着还是顺手。
正准备更换掉身上的腰带,突然间,他怀中符纸震动。
季平安抽出,眉毛一挑,发现是辛瑶光发来的,文字简单且高冷:
【辛:你很不错】
这算夸奖吗……季平安脸色古怪,正思考要如何回应。
突然,他若有所觉,神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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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青衣出巡,剑斩破五(八千字求订阅)
木院,四季阁的后方有一片竹林。
竹林掩映中,乃是一方清泉,四周以白石砌成,池子不大,但因底部有泉眼,故而四季清冽。
每逢盛夏,气候炎热时,徐修容会经常来泉边小坐。
此刻,她静静坐在一方被太阳晒的温热的白石上,手边放着一双白袜。
两只精巧的玉足垂在池边,浸润在泉水中,白皙指缝间清水流淌而过。
一尾金鱼尾部靠近,小心翼翼触碰,女监侯却恍然未觉,只是低着头,双手摩挲着一条吊坠。
“师尊!”突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一袭荷叶罗裙,脸蛋略显婴儿肥,头发在脑后绾起一个发圈的吃货少女猛地窜出,双手做出张牙舞爪状:
“我一想,您就在这呢。咦,您又在看这坠子啊。”
沐夭夭嘀咕道:“看着也不很值钱,难道是厉害法器?”
她知道,自家师尊一直戴着这吊坠,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徐修容给她吓了一跳,瞪了一眼,手指合拢,将古朴玉坠攥在掌心,淡淡道:
“说什么怪话,这可是你师祖留下的物品。”
“国师大人的遗物?”沐夭夭猛地吃到大瓜,好奇不已。
“不是遗物!”徐修容强调道:
“恩,你可以理解为护身的小法器,并不强,如今也早已没了用处。”
她有些怀念地笑了笑,说道:
“那还是当年,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外出江湖历练,国师赠送的坠子,若是遇到危险,可以用这个祈求国师的名号,他便会赶来。其余几个监侯也有。”
“这样啊。”沐夭夭蹲在她旁边,恍然大悟。
便听徐修容继续说道:
“国师昔年游历四方,说起来留下了不少这种坠子,只是他仙逝以后,这法器也就没有用处了,只能留作念想。伱日后游历江湖时,若遇到有人携带类似的东西,可以稍作照拂。”
沐夭夭懒洋洋地撅着屁股,手指在泉水上画圈:
“江湖啊……懒得去。”
徐修容瞪她:“你这惫懒模样。”
各大派弟子大多有游历江湖的流程,这是规矩。
沐夭夭嬉皮笑脸,一阵插科打诨,然后眼馋地看着清冽透明的泉水,干脆脱了裙子,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水花四溅。
徐修容抬手挡住飞溅的水滴,看了少女一眼,感慨道:
“也快长大了啊。就是没个女孩家文雅的样子,这样以后怎么嫁人?”
沐夭夭就很不服气,噘嘴道:
“师尊您这么美,不也一直没找男人。”
徐修容啐道:
“粗鄙之语,本侯乃是一心向道。”
还不是眼光高……
也是,师尊可是见过国师大人那种镇压一个时代的人物的,如何还看得上旁人?
沐夭夭心中嘀咕着,不再用话刺痛老处女。
“好凉快,师尊你也泡一泡吧。”吃货少女乐颠颠地扑腾玩水,没心没肺。
徐修容拗不过,将吊坠戴在脖颈上,继而除去衣裙,白腻腻的一方玉人,滑入泉水。
沐夭夭狗刨过来,有些羡慕地瞅瞅后者胸口的坠子,说道:
“师尊你好大呀。”
徐修容抬手一个头皮削过去,脸颊蓦地一红:
“等下考校你功课。”
……
……
青莲小筑。
艳阳穿透桃树枝叶,斑驳洒落。
季平安坐在藤椅上,伸手取出锦袋,解开绳口,倾倒出一个白玉轮盘,只见其上一枚光点呼吸般闪烁,荡起层叠涟漪。
“咦。”他略显惊讶,“神都城内有故人之子么?”
这白玉轮盘,便是连通了诸多玉佩、坠子、玉牌等零散物件的法器。
正所谓人情债最难还,不考虑毫无准备的离阳那一世。
单国师那一生,无论前期与神皇结伴打天下,还是后来定鼎天下后,游历四方。
都难免结识一些人,承一些恩。
故而,便有了散落四方的玉坠,有的恩情已经还了,便已收回。
有的没有。
巅峰时候,他凭借这白玉轮盘,搭配“大衍天机诀”,足以感应到九州方位。
但重生以后,只有养气巅峰的他已难以驱动这法器,便是有人呼唤,距离远了也完全收不到。
这次有了反应,只能说明,手持玉坠的呼唤者就在神都,距离他足够近。
“是江湖人么。”季平安想着近来,从各大州府涌入神都的外地人,有所明悟。
心中已有了打算,他将轮盘揣在怀中,没有系腰带,回到屋中换了身普通的长衫,从墙上摘下斗笠。
返回院中时,瞥见摆放在棋盘上的符纸,想了想,回复道:
【谬赞】
等了一会,女剑仙没有回消息,季平安一时不大确定,这算是对话结束,还是嫌弃自己没有立即回复生气了。
……
……
伴随入夏,城内的一株株大树也枝繁叶茂起来。
易容后的季平安戴着斗笠穿过人群,偶尔还能听到周围民众议论大赏的声音。
他按照白玉轮盘指出的方位,走了一阵,终于大概锁定了一座客栈,却没有贸然走过去。
而是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生意稍显冷清的酒楼。
店内伙计瞧见客人上门,将皂巾往肩膀一搭,笑道:
“客人吃饭还是有约。”
季平安说道:
“雅间。叫你们掌柜过来一趟,就说家人寻他。”
伙计一怔,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摸不准状况,当即将季平安引入二楼一个隔间。
不多时,外貌平庸的酒楼掌柜敲开门,上下打量这名不速之客,迟疑道:
“您是……”
季平安放下茶盏,报出一个地址,淡淡道:
“叫韩八尺调查清楚了,明日此时,前来见我。”
……
“属下见过执剑人。”
隔日,当韩八尺匆匆走进隔间,验证身份后,瘦削的老者腰背深深躬起。
“坐吧。”冷淡的声音。
韩八尺这才抬头,眼含尊敬地望着桌旁年轻人的侧脸。
小心翼翼走到对面,屁股沾了一半凳子。
季平安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
“这次赚了多少?”
韩八尺堆起笑容,伸手张开五根手指,道:
“赌坊还要一些日子才能兑现,不过大人要的话,属下这便……”
季平安说道:“你自己留着吧。”
在大赏前,他给神都隐官递了个消息,大概是一些对比武胜率的预测,其中包括他,也包括其余人。
目的也不是赚钱,算是随手为之,给暗网这帮人一些好处。
恩威并施,这是上位者驭下的核心。
上次斩了韩八尺的义子,这次再给些好处,才可令这帮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韩八尺忙要推辞,便见斗笠年轻人已开口:
“让你调查的事,如何了?”
老隐官神色一正,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回禀道:
“属下已差人对那家客栈的住户进行了筛查,其中名录简要记录如下,只是时间太过匆忙,未能完全摸底。只从案牍库中调取了部分资料,并对其中部分人近期行踪进行了调查。”
季平安扫了眼在那纸上的名字,一个个看过去,最终锁定在项氏兄妹上,说道:
“这两人,怎么回事?”
韩八尺回想了下,说道:
“此二人,应是澜州广安府,项家堡人。”
项家……季平安眼底流露一丝追忆,记起了一桩旧事。
昔年与神皇领兵,行经广安府时,曾承了当地项家堡主的帮助。
后来,自己游历江湖时,曾途径广安府,前往留给了那时的堡主一枚玉坠。
一晃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的老堡主早已死去。
所以,这是后人?
韩八尺继续道:
“项家堡主约莫三四年前,于一场江湖争斗中身死,项家堡一脉被打散,死伤了许多人,凶手乃是聚贤庄主王伦,只有部分族人出逃,按照年纪算,便是这两兄妹,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名老仆,名为项洪,乃是上任堡主的亲信。”
季平安皱眉:“聚贤庄?”
韩八尺解释道:
“此乃中州江湖里一个帮派,插手一部分漕运的活计,与当地官府有些背景,名为聚贤,实则收拢大量江湖恶匪,其中多有作奸犯科者,庄主王伦破五境界,手段狠辣,颇好美色,恶贯满盈。
“只是中州毕竟距离朝廷太近,故而此帮派只在中州边界活动,这几年不断将生意朝澜州转移,攻打项家堡,也与扩张势力有关。”
澜州,乃是中州以南,江南水乡所在,其繁华程度不逊于神都。
若论水深,还要更甚。
与紧邻的越州一样,都是江湖人聚集的地界。
韩八尺继续说道:
“此次聚贤庄主也前来神都,观摩大赏,不过更重要的目的,还是与朝廷京官打点,根据属下帮派的汇报,那项家老仆这些日子在暗中跟随聚贤庄的人,疑似复仇……”
季平安听着对方的汇报,心中渐渐明了:
聚贤庄主王伦数年前为扩张势力,屠了地头蛇项家堡,堡主幸存的子女前来神都,准备复仇。
这种故事,在他过往的人生中见过太多。
而选择在神都动手,大概是因为本地聚贤庄势力最弱?
不重要,但以情报中项家主仆三人的修为武力,想要复仇难如登天。
所以,祈求是为了这个?
想必,当初家破人亡时,项家后人便已尝试过祈求玉坠了吧,只是那时候他已重生,自然无法收到。
有了诸多线索,以及那枚自己赐予的玉坠作为“媒介”,季平安当即开始占卜,确定猜测。
这就是星官途径的方便之处。
只要前置信息足够明确,他甚至不用当面询问,也可以通过占卜确定猜测的真实性。
而结果不出预料,猜测为真。
韩八尺瞧着对面的执剑人忽然闭上双眼,便耐心等待起来。
片刻后,季平安睁开双眼,平静说道:
“聚贤庄此次入都城之人,可有良人?”
韩八尺隐隐猜出他想法,说道:
“此次,聚贤庄约莫来了三十人,皆为庄主心腹,死有余辜。”
季平安淡漠点头,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就死吧。”
韩八尺道:“今晚,聚贤庄会设宴吃喝,宴后是个好机会。”
身为隐官,老头子岂能不关注这帮江湖势力?
始终在派人盯着,故而,当即给出情报。
季平安说道:“那就今晚。”
韩八尺有些为难道:
“大人,此处毕竟是皇城脚下,为防朝廷察觉,暗网在城中布置的高手不多,解决那些心腹喽啰还可,但若要杀一名破五高手,恐有些艰难。若要急调杀手过来,还需要时间。”
季平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无妨,我会出手。”
……
……
傍晚时分,暮色霞光透过客栈窗子,照亮了屋内摆设。
项小川坐在圆桌旁,缓缓地用一方丝绢擦拭佩刀,青年五官坚毅,带着一丝丝赴死的悲壮。
他没有与小妹说的是:自己刺杀成功的把握很小。
王伦能执掌一方帮派,岂是简单人物,除了武力外,心思同样深沉。
这种仇家无数的江湖人士,若当真容易疏忽大意,早死了不知多少遍。
选择今晚出手,固然为了增大成功率,但他同样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若是报仇成功,足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若是报仇失败,恰逢神都大赏这个紧要时刻,朝廷对治安极为敏感。
那些悄无声息死了的也就罢了,但只要自己死的声势大一些。
必然会引起官府的关注,虽说聚贤庄与朝廷有勾结,但只要闹得足够大……朝堂官员那么多,听闻彼此政敌也不少。
或许,就会有人关注,借此攻击政敌。
届时,聚贤庄这种表面上为商人,实则恶贯满盈的江湖帮派不死也要脱层皮。
只是……自己大概率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到这,项小川沉沉吐了口气,掩藏住眼底那一丝遗憾与哀伤。
他拿起擦得雪亮的刀刃,刃上倒映着他额头的伤疤……记忆中,项家堡被屠戮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怒火熊熊,令他不吐不快。
有斩断一切的冲动。
“吱呀。”房门推开,缺了一颗门牙的老仆走了进来,换了一身劲装,腰间斜跨一柄短刃。
“洪伯,”项小川皱眉道,“你这是……”
不起眼的,腰背略显佝偻的老仆人笑了笑,说道:
“昔年我这条命是堡主救下的,如今少爷既要复仇,我又岂能龟缩?放心,我老洪这把骨头虽然朽了,但提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项小川摇头道:
“洪伯,你要留下照看小妹。今晚大事若成,我自然会逃回与你们一同离开,若是不成……我需要你带着小妹藏起来,相机行事,若官府关注,或许还要你们做人证,若官府不理此事,与对方勾结,你便带她离开神都,去哪里都行,不要再想着报仇了。”
“少爷……”老仆神色复杂,想要再开口,却见青年态度坚决。
也明白自己跟上去,其实也帮不到太多。
留下才更有价值,脸上浮现哀恸。
项小川反而笑了笑:
“江湖儿女,生死离别早该看淡,只可惜我或许看不到小妹出嫁的那天。”
老仆人沉默了下,说道:
“小姐在卧房里。”
青年知道他的意思,但终究还是摇头道:
“我就不去见她了,你守着她点,莫要让她乱跑。”
项依依还不知他已心存死志,只以为他要冒险杀敌,心中固然担心,试图阻挠,但终归是行走江湖多年。
不至于如寻常女子一般柔弱。
只是若知晓真相,必然会死命阻拦,或者强行跟他一起。
所以……还是不见了。
项小川抬头,看了眼窗外一点点熄灭的夕阳余晖,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吐纳冥想,为午夜的行动积蓄力量。
聚贤庄的宴会不出预料,会进行到很晚。
等王伦前往青楼,再在女人身上耗光力气,还要更晚。
他准备深夜再行动。老仆人叹了口气,为其关上房门。
很快的,房间黑暗了下来。
……
当夜幕降临,神都城内某处宅院外,一辆俩马车抵达。
聚贤庄终归只是江湖势力,在地方上,还能与衙门打交道。
但在神都就差了太多,想要疏通关系,但京中官员何等地位,岂会与一群匪类同席。
所以,今晚所宴请的,乃是一些官员府上的管家、城中部分生意的代理人、掌柜之流。
为此,王伦大把撒钱,在这一处聚贤庄的产业宅子里设宴。
请了城内大酒楼的厨子来这边操持,更用马车拉了一群舞姬过来助兴。
入夜后,宴席歌舞阵阵,席间一群江湖人故作文雅,不住敬酒攀谈。
面白无须,身材略显富态,做商贾打扮的王伦作陪。
待酒宴过半,他借故如厕,起身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站在大宅廊柱下,头顶的灯笼洒下朦胧光辉。
王伦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一片冰冷。
有守在门口的心腹走来,好奇道:
“庄主,怎么出来了?莫非是结束了?”
王伦冷哼一声,道:
“出来透透气,一群狗东西,无非是给那帮官当狗,竟还一个个趾高气扬。”
他很不满。
身为破五武夫,他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在地方上也是一号人物,城中县令都要卖他聚贤庄主几分面子。
可来了神都,一群家奴竟要他作陪,还一个个贪得无厌,若非有求于人,恨不得全宰了。
心腹苦笑道:“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相与京里的官员搭上线,只能如此了。只要把事情办成,便值得。”
王伦“恩”了一声,说道:
“那些舞姬都安排好了吧。”
心腹嘿嘿一笑:
“你放心,客房都差人打扫好了。”
宴会结束后,这群宴请的客人有的还要宿在这里,叫来的舞姬当然不只是跳舞,也要陪睡。
“金风楼那边,花魁娘子也定好了,庄主您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王伦闻言,心中怒意稍减,啧啧道:
“这大周都城的女人和中州、澜州的就不一样。一个个都拿腔作调的。”
心腹笑道:
“可不是。说起来那听雪楼主也在神都,只可惜还动不了,否则也给您绑来尝尝鲜。”
听雪楼主……王伦脸上小眼睛眯起,眼底闪过一丝邪淫,舔了舔嘴唇,冷哼道:
“什么听雪楼,若不是传说与大周国师有些瓜葛,地方官府始终护着,真以为还能在江湖里出淤泥不染?不过大周国师都死了这些年,人走茶凉,何况只是传说,如今那娘们不也是坐不住了?
“否则何至于千里迢迢,也跑到神都来凑热闹?
“等把屋子里那帮狗东西伺候好,疏通京官的路子,没了官府的照拂,我看这听雪楼,不出两年,就要改成窑子了。”
听雪楼同样在澜州,且距离钱塘、江宁府更近。
聚贤庄这几年一直在向那边渗透。
若能吞下听雪楼的势力,占了对方的地盘,无疑是件大好事。
何况,在江湖天机阁排的江湖美人榜上,那听雪楼主也是前十的人物。
王伦觊觎已久。
心腹见头领这般,忙从怀中取出两份册子,献宝一般道:
“帮派里兄弟传过来的,听雪楼各处产业已摸透了,部分人已经策反,这是名录。这份是给刑部黄郎中,砸了好些钱的账目。”
“哦?”王伦接过翻看了下,满意道:
“做的不错。”
前者是不断蚕食的势力,后者是聚贤庄背后靠山的靠山,也是打点的对象。
心腹又笑道:
“庄主,那听雪楼主大美人动不了,但绑个小美人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要不要……”
王伦有些意动,但理智最终还是压下了本能,摇头道:
“不要节外生枝。”
最近大赏如火如荼进行,京兆府巡检成倍在街上走,镇抚司的校尉持刀乱窜,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凭白招惹麻烦。
说了阵话,王伦重新返回房间,又赔了一番酒。
等夜深了,终于曲终人散,部分人醉醺醺地出了宅子,上车离开,也有部分各自拥着看中的舞姬,去了客房。
王伦同样一身酒气,出了宅子,迈步钻进了车厢,略显富态的身躯重重摔在坐垫上。
王伦气沉丹田,运转气机沿着浑身经脉走了一圈,鼻腔、浑身毛孔中喷出酒气。
整个人也清醒了下来。
行走江湖多年,他最忌讳酒醉,为此专门学了这门武功,以防自己遭到敌人袭击来不及反应。
“走吧。”王伦略显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说道。
车夫挥舞鞭子,马车辚辚,沿着夜幕下的神都城大街,朝约定好的青楼赶去。
……
长安街西侧,某条街巷。
当夜幕降临,行人渐稀,临街的商铺也冷清了许多,有的已经开始打烊,有的还开着。
街角的摊贩们,也没精打采地招呼着偶尔的行人。
“阿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大石桥那边吧。”
小姑娘蹲在钱箱旁,默默数着里头的铜板,有些惆怅地说:“这边生意不太好。”
旁边的老汉坐在马扎上,闻言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笼屉里的小吃,有些意动。
但等看到孙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生意不好就做的久一些,总比碰上麻烦好。”
祖孙二人之前连续撞上杀人案,以及疑似鬼魂一样的怪事,着实是生出心理阴影。
老汉虽想挣钱,但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与其少赚些,也不要去沾那些危险的事。
自己一把老骨头没了就算了,可小孙女折腾不起。
“奥。”小姑娘有些失望,这时候,耳朵突然一动,扭头望着街道尽头,忽然说:
“阿爷,好像有人来了。”
有客人吗?
老汉精神一震,扭头望去,继而脸色一变。
只见黑沉沉的夜幕中,绵长的街道尽头,先是传来沙沙声,那是凌乱细密的脚步。
继而,一名身穿青衣短打,蒙着面巾,手持短刀,胳膊上缠着一条红布的武人迈步走出。
在他身后,跟着走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打扮:
青衣短衫,黑布蒙面,手持棍棒,杀气腾腾。
密密麻麻,猛地看去,至少有成百上千人。
“是青衣帮!”
老汉心中一惊,身处底层,他如何认不出,这群人赫然是神都城内的帮派打手?
若说官员、军卒,修行者,乃是这座大城白的一面。
那这些无孔不入,渗透到底层民众身边的地下帮派,便是黑的一面。
此刻,三千青衣兄弟出巡,宛若黑色的潮水,沿着街道涌来。
沿街的店铺老板们纷纷色变,一声不吭,飞快地关上店门,生怕惹来这帮杀神。
那些摊贩们也惶急地四下奔逃,推车货物掉了一地,也不敢捡。
老汉脸色一变,连推车都不顾了,拦腰抱起孙女就跑,最终在一个熟悉的店铺老板的招呼下,闷头躲进了对方的铺子。
“砰!”
等木板房门关上,几人慌忙地搬来桌椅板凳,堵住房门。
大气不敢喘地躲在门内,透过门缝往外看。
小姑娘也凑了过来,眼睛瞪的大大的,只看到沿途街道人流瞬间散去,家家闭门、吹灯。
而那潮水般的帮众,则静谧无声地浩浩荡荡,蔓延过这条街道,朝着前方的一片宅邸赶去。
“阿爷,他们要去哪?”小姑娘低声问。
老汉一把捂住她的嘴,确认外头的人已经过去了,才脸色泛白地说:
“谁知道,这是要杀人啊。”
心中,蓦地跳出了:“帮派火并”四个字。
暗暗叫苦,分明已经连续换了好几个地方了,怎么还是撞上这种事?
……
奔涌的人潮浩荡冲过街道,最终停在一处街角。
为首的帮派新任红棍打手看向黑暗中走出的老人,拱手道:
“八爷。”
韩八尺一张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瘦小的老人身上却透出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杀意。
“安排好了?”
“按照您的吩咐,午夜之前,这片街区不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各处要道也已经安排人把守。”
“时间足够了,记住了,聚贤庄的人一个不留。其余人不要动。”
“是!”
“走吧。”韩八尺抽出面巾,蒙在自己脸上。
聚贤庄主虽然走了,但还留下几个硬茬子,保险起见,他会亲自动手。
顿时,这一群帮众蜂拥向那座府邸,瞬间将其似前后门封锁住,韩八尺一马当先,抬手按在大门上。
“啪!”
一股气机吐出,木栓崩断,大门敞开。
“杀!”
不多时,大宅中传承嘈杂的惊呼声,怒骂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声。
……
……
某条街道上,马车辚辚,发出清脆的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
王伦靠坐在车厢内,鼻腔间是残存的酒气,闭目养神。
心中已在期待花魁娘子的身子,可渐渐的,他察觉出一丝异样。
太安静了。
虽说已是夜深,马车走的也不算繁华街巷,大部分人都已睡下。
但……还是太静了。
他绽开小眼睛,抬手掀开了抖动的车帘,外头是月光笼罩下的街道,青石板路上仿佛蒙着一层薄纱。
两侧建筑漆黑,房门紧闭,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感萦绕心头。
这是破九武夫的直觉。
王伦下意识左手抓向车厢内垫下方,握住刀柄。
旋即,马匹忽然不安地嘶鸣,停了下来,任凭车夫甩鞭,这畜生却也死活不动弹,只是不安地跺着蹄子。
马蹄铁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庄主,好像有点不对劲。”赶车的小喽啰也察觉异样。
废话……王伦想要骂人,但忍住了。
因为他清楚看到,街道尽头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对方身材中等,穿着最常见的短衫,戴着一只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缓缓走来,却给王伦一股危险感。
没有犹豫,这名武夫一个蹲起,猛然窜出,左手佩刀出鞘,月光下划出一道雪芒。
马车骤然下沉,那匹拉车的驽马给身后那爆发的武夫气势吓得两条前腿一软,哀鸣一声跪倒在地上。
整个车厢也侧着翻倒,那名武功一般的车夫险些摔得头破血流。
王伦双腿落地,手握佩刀,一双三角眼死死锁住斗笠人,道:
“阁下何人?”
他有些不大确定对方来意,因为并未感觉到杀意。
然而他不清楚的是,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让这道身影生出“杀意”的人,寥寥无几。
“你是王伦?”
斗笠人脚步不停,从建筑阴影走出,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孔。
王伦心头一紧,道:“是。”
“那就对了。”斗笠人语气平淡。
王伦身躯绷紧,却并不慌张,以他的境界和武技,自信坐井之下都能拖延一阵子。
而作为高手云集的神都城,任何修士的交手,都能很快引起官府的注意。
况且,自己才离开没一会,这边的动静足够吸引到宅子里其余人赶过来。
至于坐井境界……他自认自己还没资格招惹到那个层次的大人物。
“什么对了?少装神弄鬼,”王伦沉声道,语气不善:
“我问你究竟是谁?”
季平安审视着对方,感受着澎湃的,源自破五武夫的气势,左手按住腰带,右臂袖子里滑落一只香囊。
他将腰带轻轻一丢,突然间,那嵌着鸽蛋大小宝石的华贵腰带猛地放大。
“咚”的一声坠落,将三人连同马车围在中央。
若是从上空俯瞰:
便是,这条寂静的街道中央,被围起了一圈圆形的城墙,隔绝内外。
法器?!
王伦神色骤变,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身后宅院方向,传来的喊杀哀嚎。
以及,一道裂帛般,尖锐呼啸的剑鸣。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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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吾债已偿,魔教妖女(七千大章求订阅)
就在季平安以“腰带”制造囚笼,一柄柄飞剑从香囊中飚射向对手的同时。
大宅内。
尖叫声、惊呼声连绵成片。
韩八尺率人杀入其中,立即引起了院中武人的反击。
然而,整夜的宴饮终究降低了警惕心,数名喽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给青衣帮众乱刀斩死。
“什么人?!”当那名心腹疾奔出屋时,身上只披着白色的里衣,头发散乱,手中握着一把刀,下意识举起横档。
“嗖!”
“嗖!”
数枚箭矢从外飚射进来,心腹匆忙挥刀劈开两只,却还是给射中,肩膀血花绽开。
脸色大变,拧身便要后撤,却给一道鬼魅般的影子刺穿气海,瞪大眼睛软倒。
韩八尺收刀,冷冷看了眼屋子里床榻上吓得抱着被子尖叫的舞女,转身离开。
来到院中,只见喊杀声渐渐休止,地上皆是倒伏的尸首,还有一些人试图越墙离开,也给守在外头的帮众用手弩射杀。
“八爷,解决了。”帮派红棍走来,杀气腾腾,道:“客房里还有一群普通人。”
韩八尺说道:“不用理会。先命人看管着。”
只要聚贤庄主死了,交易自然作废,这群管事、掌柜之流避之不及,不会蠢到蹚浑水。
但也保不齐出现意外。
老隐官一挥手,命令帮众们将地上尸体全部用准备好的麻袋装走,趁着夜色装上马车,抛进浑河。
同时清扫痕迹,打扫战场,事情比预想中容易许多。
王伦此番进京,毕竟是疏通关系,而非打杀。
大部分高手还是留在了地方,带的手下以伶俐的居多,不难解决。
唯一要担心的,还是王伦。
一名纵横多年的破五武夫,足够棘手,韩八尺不禁有些担心,当即带着一队手持走私军弩的杀手朝马车离开方向赶去。
然而当一行人抵达那条街道。
看到的,便已经是战斗结束后的画面:
月光洒在长街的青砖上。
一辆马车侧翻在地,驽马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赶车的小喽啰趴在地上,后背被利器洞穿,保持着逃跑的姿态。
面白无须的王伦直挺挺仰躺在地上,额头一颗血洞鸡蛋般大,汩汩鲜血流出,眼睛瞪大,带着不甘与难以置信。
戴着斗笠的季平安站在旁边,翻看着从王伦怀中找到的两本小册子。
气定神闲,没有半点厮杀的痕迹,仿佛只是途径的路人。
“参见大人!”韩八尺心头大凛,望向季平安的目光中愈发敬畏。
他已经高估了对方的实力,但还是给这一幕刺激到。
“事情办妥了?”季平安合上手中的册子,平静地看向他。
韩八尺恭敬点头,将过程叙述了下,见执剑人颔首满意,轻轻吐了口气,又道:
“大人,那宅院中有不少客人,与城中官员多有关系,属下并未铲除……”
这句话既是请示,也是表达后续可能有些麻烦。
一群外地江湖匪人的死,只要帮派手脚干净些,官府大概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聚贤庄毕竟不同,其背后有些官面上的关系。
一旦引来朝廷调查,便是暗网也会觉得棘手,韩八尺甚至已经决定,事情结束后,命部分人出城避风头。
季平安却摇头说道:
“那些人不必管,朝廷方面也不会有事。”
王伦的实力的确不弱,但以季平安手中底牌,斩个武夫并不难。倒是从对方尸体上搜刮出的小册子有些意思。
其一乃是与朝廷官员交易的证据,其二,则事关针对听雪楼的谋划。
既然要还人情,当然不只是杀个人就行了,这件事只是开始,他稍后还会有安排,不过涉及官场,就不能用暗网的力量了。
至于听雪楼……他问道:“听雪楼主可在城中?”
韩八尺听到执剑人说不会有事,先是松了口气,旋即一怔,说道:
“在。”
他当即报了个客栈的名字。
季平安点头记下,将两本册子收起,淡淡道:
“项家兄妹那边,可以派人过去了。”
韩八尺忙躬身应下,等在抬起头,愕然发现执剑人已经消失了,清冷的街道上只剩下地上的两具尸体。
老隐官直起身来,道:
“将这两具尸体也装上车,拉走沉掉。”
身后的暗网杀手忙应声,同时彼此对视,看出大家心中的震惊情绪。
八爷执掌神都地下江湖多年,是何等样的人物?为何会对一个年轻人这般卑躬屈膝?
……
客栈内。
项小川缓缓吐气,从打坐冥想中醒来。
感受着气海内充盈的气力,青年眼底浮现坚毅与决绝。
他默默起身,没有掌灯,于黑暗中换上夜行衣。
并将擦拭好的佩刀,与准备好的毒针带在身上。
准备齐全后,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缓缓推开屋门。
然后他愣住了,只见门口地上赫然坐着红黑布裙的少女,后背抵在门柱上,双臂抱着膝盖。
听到声音,项依依抬起头来,脸庞憔悴,用黑亮而忧愁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你要走了吗。”少女沉默了下,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
项小川点头。
项依依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劝不住你,也不该劝,更不会去给你当拖油瓶。只想说,事若不可为,就放弃,以后机会还多。”
顿了顿,她突然眼圈一红,说道:
“若是伱没回来,我会和洪伯藏起来,不给他们找到。”
项小川鼻子一酸。
他意识到,小妹恐怕早已猜出了他此行风险,只是江湖儿女,总要更懂事些。
或许,这段日子少女拉着他看演武、大赏,到处寻美食来吃,也是冥冥中已预感到生离死别。
所以想让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能快乐一些。
可自己似乎并不领情,无论在藏剑酒楼,还是白堤柳岸,都始终板着脸,没能陪她好好地游玩一次。
想到这一幕后,也许便是永别,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承受着莫大压力的青年心头一软,萌生些许退意。
但这念头只出现刹那,就给他硬生生掐断。
“好。”项小川从喉咙里滚出这一个字,迈步朝楼下走,脚步决绝,带着赴死的悲壮。
不想让后者看到眼角的泪花,此去生死抛开,一腔热血,只为手刃仇敌。
隔壁房门打开,老仆人背着短刀,无声地目送他离去。
然而,就在气氛酝酿到位的时候,忽然客栈门外走出几名陌生的青衫客,拦在了项小川面前:
“项公子留步。”
项小川一惊,应激地按住后腰刀柄。
后者忙道:
“不要误会,我等弟兄并无恶意。只是替人送些东西给诸位。”
几人摊开手,示意没有携带利刃,只捧着两个四方的木盒,将其放在地上,然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项小川愣住了,这个展开令他始料未及。
项依依与洪伯也跑下楼来,三人彼此对视,皆极为不解。
怀着古怪的心情,终于还是将木盒拿起,返回了房间,并隔着盒子凭江湖经验检查了下,确认不是机关暗器。
这才小心翼翼打开第一个盒子。
“啊!”矮个子少女惊呼出声,又猛地捂住嘴,双眼瞪大。
只见,盒子里赫然是一个白面无须的头颅,不是仇敌王伦还是谁?
“这……”项小川难以置信,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惊喜,而是茫然。
事情太过诡异,以至于心头的疑惑,压下了大仇得报的喜悦。
还是洪伯年纪大,当即上手,仔细检查了下人头面部,激动道:
“少爷,小姐……没有易容痕迹,好像……真的是那狗贼。”
聚贤庄主?就这么死了?
那些人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份礼物?可到底是谁帮了他们?
这可是一名大江湖势力的头领,堂堂破五武夫……
项小川一阵不真实,心中惊喜、茫然、困惑、空虚……无数情绪翻涌,一时间竟不知是哭是笑。
“兄长,你不用去了,他死了,有人帮咱们报仇了。”项依依眼泪滚滚落下,那是激动的泪水。
洪伯提醒道:
“少爷,还有一个盒子。”
项小川如梦方醒,手忙脚乱掀开第二个,然后三个人再次陷入呆滞。
只见盒子里赫然摆放着数个盛放丹药的玉瓶,以及晒干了的天材地宝,都是淬炼武夫体魄的极品药材。
价值不菲,莫说眼下一穷二白的他们,便是项家堡还在时,也买不起这些。
大仇得报,还有宝物送上门……如梦一般。
“还有一封信。”项小川拿起盒中的一页折起来的纸,打开,只见上头只有三句话。
前一句大意是聚贤庄主及城中帮众俱已斩杀。
后一句,是留了一个地址,称若还有需要,可以前往说明,会有人帮助。
最后一句,只有四个字:
“吾债已偿。”
项小川与洪伯对视,都看出彼此的困惑:
“债?谁欠了咱家的债?所以才帮忙出手?”
可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家里哪还有这等人脉。
只有矮个子少女愣愣地看着“吾债已偿”四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
手忙脚乱地从脖颈中拉出红绳,捧着那只古朴破旧的玉牌模样的吊坠,脑海中灵光闪过。
一个猜测不禁涌起。
而就在这时候,仿佛确认她心中猜想一般,那玉牌表面黯淡光芒一闪,仿佛耗干了气力,“咔”的一声碎裂。
项依依眼睛蓄满泪水,迎着兄长与老仆惊愕的目光,说道:
“是祖父留下的人情,那位大人物在还人情……”
她絮絮叨叨说着。
少侠与老仆呆愣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家族世代相传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
……
东城,另外一座客栈,这里被听雪楼包场,夜色中布置清雅的客栈内灯火宁静。
客栈院中种着一株梨树,树冠延伸到二楼,听雪楼主坐在雕花木窗前,望着外头悬在树冠上的夜空,有些出神。
她没有蒙着面纱。
圆桌上灯火映照下,是一张颇为惊艳的脸庞。
气韵成熟,搭配高挑的身姿、养成的气质,散发出一股有别于神都贵女,或修行者的韵味。
“楼主。”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的女侠走了进来,腰间携着针织布袋,插着一排雪亮的飞刀。
脑后是高高的马尾,用红色头绳系着,大胆而活泼。
人还没走进来,一声“楼主”就脆生生先抛出。
听雪楼主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眼年轻女侠,眼睛一亮,道:
“红缨,事情如何了?”
名为红缨的女侠神色一垮,有些沮丧地说:
“不太行,那些当官的根本不愿意接触咱们,使了钱,找了关系也不行。”
顿了顿,她气恼道:
“依我看,定是聚贤庄那帮人搞的鬼。”
聚贤庄……听雪楼主闻言,眸子一黯,心中涌起不出预料的苦涩。
这几年,两派的摩擦越发激烈,听雪楼多处生意被对方侵占,交手也不止一次。
若论凝聚力与武力,她们并不差。
只是那聚贤庄舍得下血本,什么人都收。
相对应的,听雪楼门派弟子选拔极严苛,人数抵不过。
加上对方勾结官府,听雪楼日子愈发难过。
“罢了,朝廷派系众多,这城里藏龙卧虎,他王伦远远做不到一手遮天,我们再寻别的路子。”她安慰道。
红缨坐在圆凳上,马尾没精打采垂下,说道:
“可咱们搭不上关系啊。”
在任何时候,送礼最难的,永远不是礼本身,而是找到能搭上线,让对方敢收礼的人。
京中虽大,但她们一群澜州的武林人,仅有的人脉被截断,还能去哪里找?
“楼主,要不您去钦天监试试吧,不是都说……”红缨忽然试探道。
听雪楼主俏脸一沉,道:
“外人传也就罢了,你也当真?”
红缨快言快语:
“可又不是假的,初代楼主确实与国师有旧嘛。虽然大周国师没了,但钦天监还在啊,只要您找过去,那些大人物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比咱们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强吧。”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雪楼主秀眉紧锁,仿佛陷入纠结。
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
“并非我不愿,而是捕风捉影的事,如何做的准。”
江湖之所以传言,该门派与国师有关,并非有实证。
而是据说国师昔年行走澜州,与当地官府说过,可以适当照拂听雪楼。
且事实上,门派虽与官府走得不算近,但这许多年来,也的确没有与官府交恶。
毕竟无论哪一任官员到任,得知该传言后,无论真假,都没有必要冒着得罪大周国师的风险,去针对一个比较低调的武林门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在门内,的确有相关的记载,该门派的初代楼主,与国师的确相识。
但更详细的记录却已湮灭于数百年的历史中。
一没有实证,二没有信物……
如今国师更早已逝去,这个时候自己厚着脸皮找上钦天监……她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
尤其,还有另外一层担忧:
所谓人死灯灭,若说过去的地方官员,还会多少顾忌些。
但最近几年,这层光环日渐薄弱,这也是聚贤庄能轻易侵占她们地盘的原因之一。
她不去找,钦天监的大人物也懒得理会这些传言,但若是去找了,对方不认。
消息传开,听雪楼的境遇无疑会更加艰难。
“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再想想。”
听雪楼主扶额,脸上难以掩饰的浮现疲惫。
红缨见状,“恩”了一声,默默离开了。
……
房门关闭,等再次只剩下楼主一人,这名荣登江湖美人榜的女子望向窗外明月。
怔怔出神。
高挑的身姿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显出女子的柔弱出来。
江湖险恶,一座由女侠组建的门派,能屹立不倒,难度可想而知,称一句“殚精竭虑”不过分。
这些年来,包括聚贤庄主的不知道多少人,有意无意贪恋她的姿色。
她一直死命支撑着,但如今终于日渐力不从心。
“唉。”望着窗外明月,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看来这些年,听雪楼过的并不容易。”
“谁!?”
这个声音极突兀。
听雪楼主先是头皮发麻,不知对方何时悄无声息,潜入房中。
继而,便是本能地右手于腰间一抹,细长的指尖已捏起数枚银针,抬腕射了出去。
“叮!叮!”
金属碰撞声里,银针被弹开,击打在客栈的木柱上,雨打芭蕉般,显出一片密集的针孔。
听雪楼主转身,也终于看清了来人:
一名穿着寻常短衫,戴着斗笠的陌生年轻人安静地坐在棕色圆桌旁,右手捏着一只茶碗。
此刻,缓缓放下青花茶杯,略带着些许欣赏地看向她:
“机敏不足,但反应尚可。”
女楼主心头一凛,一边从袖中滑出一柄飞刀,攥在掌心,一边警惕地盯着不速之客:
“阁下是……”
“不必紧张。”季平安神色平静,说道:
“冒昧来访,是有一物相赠。”
听雪楼主狐疑,但的确未察觉杀意,纤细的眉毛颦起:
“物品?”
话落,便见对方丢过来一本薄薄的书册。
她抬手接过,随意翻开扫了眼,起初尚不觉如何,可下一秒,瞳孔骤缩,脸色陡然凝重起来。
手指捏着纸页边角,一页页翻开。
季平安没有打扰,自顾自倒了一杯水。
片刻后,女楼主抬起头,警惕犹在,但语气却尊重了许多:
“敢问阁下,这册子从何处得来?”
其上,赫然记载着门派下辖的部分产业,其中的“代理人”受贿的记录。
每个字,都令她脊背发凉,心中惊出冷汗,不知真假。
季平安说道:“聚贤庄王伦。”
果然是他……女楼主心头一沉:“他……”
“他死了。”季平安仿佛能看透她所想,说道。
死了……死了!
听雪楼主先是一怔,继而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心思狡诈,武功不俗,令她如芒在背的对头,竟死了?
可分明,白日在大观台,尚瞧见过此人。
“怎么可能?!”她失声道。
季平安神色平淡,喝了口水,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悚人的话语:
“聚贤庄主,连通此番入京数十名帮众,皆已伏诛。明日你自可打探,此书册从他尸首上寻到,或许对你们有些用处。”
说完,他不出预料地看到,对面的女子神色恍惚,迟迟无法言语。
分明就在方才,她与红缨还在发愁,发愁门派的境况,只觉无能为力。
可转眼功夫,一个神秘人却告诉他,自己面临的强敌已死,而失去了王伦这名首领,聚贤庄势力大损。
足以令听雪楼摆脱危机。
至于这册子,则帮她排除内鬼……至于真伪,这本就是极好证明的事。
“为何……”她眼底浮现茫然,突然仿佛想到什么,试探道:
“阁下莫非来自……钦天监?”
有两个理由支撑她做出这个猜测。
第一,以对方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的手段,绝非武夫所能为。
更像是术法类修行者的风格。
第二,她绞尽脑汁,唯一能想到的,神都城内有能力、有动机做下此事的势力,只有钦天监。
季平安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笑了笑。
女楼主只当他是“默认”,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季平安起身,准备告辞,她才急道:
“请留步!”
季平安转身,问道:“还有事?”
听雪楼主深深吸了口气,神色真诚道:
“阁下可否告知,大周国师与我派究竟有何瓜葛?”
季平安神色略显古怪:“你不知道?”
听雪楼主苦笑摇头,所有人都觉得,她该知道。
但事实就是,武林门派比不上大宗门,能维系传承就已不易。
很多旧事,极易遗失。
比如一任掌门意外身死——就如王伦这种,底下的门派就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危机。
听雪楼的传承,在江湖中已算颇为长久的。
她苦涩道:
“不瞒阁下,楼内只残存只言片语,具体详细却已遗失。”
说话间,她忽然走到一旁,从行囊中取出一本书册,说道:
“入京后,我见《元庆大典》中,国师传记开售,买来仔细翻找,却也未能从中寻到我听雪楼的半点文字。”
季平安看着那本斧正过的传记,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听雪楼主抚摸书册时,眼角余光窥探斗笠人,见对方迟疑,心下愈发激动。
作为执掌门派的一任楼主,岂能不关心,不在意门内历史?
只是过往苦寻,始终寻不到线索,如今却意外遇到疑似钦天监背景的强者,自不愿放过。
她抱拳拱手,脸上满是诚挚:
“恳请阁下能告知,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绝无二话。”
听雪楼好歹在澜州经营数百年,根基还是有的。
她自信即便是钦天监的大人物,若离开了神都,进入江湖,也有需要她们这些地头蛇的时候。
季平安虽对此不很感兴趣,但见对方渴求的目光,沉默了下,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坐了下来,说道:
“国师……与你派并无瓜葛,但与你派祖师乃是旧识。”
果然!
听雪楼主目光一亮,也坐了下来,做倾听状。
便听斗笠人说道:
“你们可还知道,初代楼主的真实身份?”
听雪楼主迟疑地摇摇头,说道:
“只记载,祖师她乃一江湖奇女子,来历神秘,武功高强,自号‘听雪’,故而创建我派。”
季平安仿佛笑了笑:“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
“没错,”季平安重新端起青花茶杯,目光却落在了桌上那一册《国师传》上,说道:
“国师一生经历无数事,其中涉及的江湖的却不算多,但若提及你派祖师的真名,你应该便知道了,她的真名,乃是‘雪姬’。”
雪姬……听到这两个字,女子楼主先是一怔,继而脱口道:
“数百年前,江湖四圣教的魔女,雪姬?”
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
非但曾短暂出现于《国师传》内,在江湖中亦有记载。
她仿佛回忆般说道:
“昔年前朝国君昏聩,天下共伐之,江湖上也是风起云涌,其中便有一股大势力,名为四圣教,其教主实力极强,不逊于名门大派,虽走武夫途径,却是魔功一道。
“打着义军的旗号,却行魔道之事,声名狼藉。也被正派列为‘魔教’,门内所谓圣女,也是正派口中的‘魔女’、‘妖女’……”
她捧起书册,飞快地翻到某一页,道:
“传记上记载,昔年神皇与国师的军队也曾与江湖实力冲突。四圣教,最终便是灭于大周军队剿灭,彻底消失于历史中。而雪姬,便是这魔教妖女,曾与国师为敌,只是这书中一笔带过,记载不详。”
季平安端起杯盏,喝了口,才感慨道:
“史书中的一笔带过,暗藏万千心机。何况这些小事?”
女子楼主疑惑道:
“阁下莫非知道这段隐秘?您说我派祖师,乃是魔教妖女。这……还请说明白些,国师如何与之为敌,一个江湖门派,又何以有能耐与国师做对手?”
她身体前倾,死死攥着那本传记,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解。
若说方才询问,还只是抱着了解历史的心态。
那如今,得知自喻名门正派的听雪楼,竟源于魔教,这无疑令她难以接受。
季平安轻轻放下杯盏,沉默了下,才说道:
“当年,四圣教的确是个棘手的敌人,甚至连国师……都曾经被其囚禁过,呵,没必要惊讶,毕竟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强大的。”
“愿闻其详。”听雪楼主表情严肃。
季平安沉默了下,仿佛在组织语言:
“这件事,还要从那年冬天,还年轻的国师率领的一支小队被四圣教分部击溃说起……”
……
ps:卡住了,主要在犹豫,这段背景故事要不要写,以及是详写还是略写。毕竟主角的“老情人”已经出现三个了……而且,每新出一个人物,后续大纲都要留出一个位置……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是不写,还是像许苑云那样略写,还是像琉璃菩萨那样详写……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采补国师,云栖道境(八千字求订阅)
击溃……客栈房间内,听雪楼主屏住呼吸,隐隐有种窥得密辛的紧张感。
季平安说道:
“那时,神皇与国师的军队已颇具规模,在天下各路‘诸侯’中,也是一股可观的势力,并定下抢占繁华江南的战略,故而,当地豪族与江湖势力,便是亟需对付的。
“尤其江湖鱼龙混杂,敌人隐蔽性、流动性极强,与大军对垒截然不同。故而,军师便领精锐逐一与江湖门派较量,也就在这个过程中,与四圣教发生冲突。
“江湖武夫众多,乃是最容易踏入修行的路径。但弊端则在于,高境武夫极为罕见,难以诞生,但那四圣教主是个例外。
“据说,此人曾得‘魔师’传承,且武道天赋极强,只是过于桀骜滥杀,为正道所恶。
“至于圣女雪姬,乃是一次劫掠中,给四圣教主看重其天赋根骨,强拉入教中,较少露面。”
听到前半截时,听雪楼主还算镇定。
这部分历史虽不详细,但她多少还是听过的。
但当听“魔师”二字,她难以遏制显出惊愕,道:
“是约千年前,那个声名赫赫的魔师?后被离阳真人杀死的那个古代强者?”
四圣教主竟获得魔师传承……这对她来说,乃是从未听闻的隐秘。
以她的身份,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地位,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名斗笠人随意开口,就抛出这等足以轰动整座江湖的隐秘……
她嘴巴略干,即震惊,又激动,更生出强烈的期待。
季平安“恩”了一声,没有仔细解释,继续说道:
“而那年冬天,雪姬正是奉了四圣教主的命令,趁着国师伤势未愈,对其进行偷袭,只是并未趁机杀死他,而是将其囚禁于一处分舵的后山。欲将其作为炉鼎。”
听雪楼主一惊:
魔教炉鼎,乃是将人抽干精气,采补修为的邪功。
她眨眨眼,忍不住问:“那……成功了吗?”
季平安静静看了她一阵,没有回答,面无表情说道:
“大周国师何等人物,岂会被一魔教妖女俘获,只是龙困浅滩,与之虚与委蛇罢了。”
虚与委蛇……女楼主低头,咀嚼着这四个字。
季平安说道:
“在这个过程中,国师发觉雪姬并不如外界所传的那般,虽为圣女,权限却并不大,反而被教内高手隐隐监督。
“通过交流,方知其并不愿为祸,只是困于教中,难以脱身,此番袭击国师,不杀只囚,明面上是宣称采补,实则也是寻求一个脱困的契机。”
女楼主惊讶道:
“阁下的意思是,雪姬真实目的,乃是要投靠国师?”
“并非投靠。”季平安说道:
“最多,只是在对付四圣教上,有一定的共同利益。双方也正是借着每日所谓的‘采补’,避开四圣教高手的监视,才达成密谋。暗中送出消息,引神皇率大军前来,攻打这处分舵。
“在四圣教主反应过来前,将此地攻破,救出国师,而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宣称雪姬在此战中被杀,实则改头换面,趁机挣脱了圣女的身份,改名‘听雪’,行走江湖。
“而后,才有了听雪楼。而四圣教,也在日后义军强大起来后,被剿灭。”
女楼主恍然大悟,只觉解开了一桩隐秘,同时暗暗感慨。
对方虽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轻飘飘说过。
但事实上,用脑子想也知道,身为魔教圣女,想要挣脱枷锁,何其难也。
其中国师必也出了大力气。
季平安做出总结:
“这桩旧事中,虽彼此成全,但事后去看,终归算是欠了雪姬一点人情,而听雪楼终归也是她建立,有这层关系,朝廷自会稍作照拂,不过几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日后想要在江湖立足,还是要依靠你们自己。”
与项家兄妹不同。
季平安的确欠项家堡主人情,且始终未能偿还,更因为重生,导致未能在项家堡覆灭时出手搭救。
心怀愧疚。
这才命韩八尺送上珍宝,算是额外的补偿。
但听雪楼这些年,明里暗里,享受的庇护已经足够。
且也并未遭遇什么大难,所以他也只送来这份册子而已。
并未准备再做什么,最后这句话,更暗示最后的人情还掉。
听雪楼主冰雪聪明,听出斗笠人话语含义,心中轻轻一叹,却也知晓不能得寸进尺。
此番对方出手,无论是否为了听雪楼,都客观上帮助她们脱离困境。
接下来,只要趁着消息还未传开,抢先反攻,没了主心骨的聚贤庄不堪一击——
毕竟,这个肮脏的门派,本就是王伦以武力、利益强行凑成。
远没有忠诚度可言。
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的女楼主当即起身,恭敬躬身,盈盈拜下:
“多谢阁下解惑,听雪楼不敢劳烦钦天监更多,至于方才我许下承诺,仍旧有效。”
她指的是,季平安为其解答疑惑,日后若有需求,会予以帮助的事。
季平安满意点头,正要离去,忽然见对方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
季平安微微皱眉,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说。”
听雪楼主试探道:
“敢问,国师被囚了多久?我是指,神皇率军救援前。”
季平安面无表情:“不过半月。”
说完,他不等对方追问,从窗子跃出,树影摇曳中消失无踪。
“半月啊……”
听雪楼主啧啧称奇,于心中开始脑补剧情。
这时候,房门外有脚步声急促靠近,梳着马尾的活泼女侠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大眼睛四下一扫,面露疑惑:
“楼主,没事吧?”
听雪楼主衣袖提早挥动,收起桌上的册子,这会一副淡然模样:
“能有何事?你不睡觉又跑来作甚。”
红缨狐疑道:
“我方才听到,您屋子里好像有男人的声音。”
听雪楼主脸一板:
“胡说八道什么。”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红缨脑袋不大灵光的样子,见楼主义正词严,也自我怀疑起来,挠挠头扭身走了。
只是等关上屋门,沿着走廊迈了几步,眉头一皱。
想起来,方才屋中桌旁靠近门的一侧,分明摆着一个茶盏。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
客栈外。
季平安如鬼魅般穿行于夜幕中,将身后建筑远远抛开。
略一思忖,还是朝着斩杀王伦的那片城区赶去,体内灵素加持,脚步轻盈如狸猫。
不多时抵达,腾身跃起,落在一座建筑的屋脊上,只望见那片宅院处一片骚乱。
有穿着绲边制服,腰间配刀的巡检手持火把,蜂拥而去。
将那些惊魂未定的客人,以及陪酒舞女歌姬一个个带了出来。
更有衙役敲附近店铺的门,询问情况。
季平安没有忘记,还要解决善后的问题。
他从怀中抽出辛瑶光赠予的符纸,将其展开,以指代笔,借着月光书写文字:
【季:冒昧打扰,有一事请掌教帮助……】
他毫不客气,将聚贤庄的事大概说了下。
虽说,钦天监也有权力解决问题,但终归有些麻烦,还要费口舌解释许多。
远不如辛瑶光用起来顺手,反正女剑仙也给他擦了不只一次屁股,不差这一次。
至于暗网的存在,季平安怀疑上次他出剑斩杀韩虎,就已经被辛瑶光关注了。
而项家兄妹的事,且不说她是否会无聊到去关心这种凡人间尘埃般的小事。
即便知道,也可以推给“国师的任务罢了。”
作为关门弟子,继承一个江湖组织,替国师处理一些他未偿还的人情,再正常不过。
至于辛瑶光是否会帮忙,他毫不怀疑。
因为上次鹿鸣宴,女掌教还欠下他一个大人情,这种只涉及江湖帮派的小事,几乎不值一提。
果然,就在季平安发完事情经过后。
符纸轻轻震动,一行简短的小字浮现出来:
【辛:知道了】
……
寂园,静室中。
身披羽衣,头戴莲花冠的女道人有些无奈地看着纸上的文字,玉手放下毛笔,绝美的脸庞上显出一丝后悔。
早知道……就不给他联络方式……
回复消息延迟也就罢了,有事情才找上门来……
辛瑶光摇了摇头,对于这种小事毫无关注的兴趣。
随手抽出一张白纸,手指一抖,那纸张燃烧消失。
辛瑶光这才重新打起精神,翻开面前黑色封皮的道经,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只见,那展开的道经书页上,笼罩着一片雾气。
雾中隐隐有一座小世界,高山流水,虎啸猿啼,云中一座小镇清晰可辨。
……
青云宫内,某间丹室中。
面容清矍的陈道陵盘膝闭目打坐,面前是一座巨大的金漆丹炉。
底部青色火焰舔舐,顶部孔隙中喷吐出白色蒸汽。
忽而,老道睁开双眼,抬手隔空一抓,一缕火焰凝成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文字。
“帮派……”
陈道陵愣了下,有些疑惑,只是区区一个江湖帮派的存亡,何以令掌教深夜发函。
大炮打蚊子了属于是……
“掌教都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吗?”
陈道陵摇了摇头,唤来一名年轻道人,将事情简单叮嘱了一番,而后重新闭目打坐,不再理会这些小事。
道门修行者先天看不起粗鄙的武人,即便是同等境界,道门弟子也足以轻松碾压江湖武夫。
……
……
对于庞大的道门而言,一场帮派火并实在不值一提,几名武夫的死亡显得有如尘埃。
但无论对于官府、还是江湖人,亦或者更多的百姓,这都是一件大事。
而事件的后续,还在发酵。
翌日清晨。
一辆马车缓缓沿着街道,停在了城北一座威严的建筑外。
车帘掀开,穿着青色官袍的黄郎中下车,抬头望了眼“刑部”匾额,腰杆不由直了几分。
“郎中”不是医者,而是官职。虽只有五品,在大周朝廷里,连上小朝会的资格都没,只有在大朝会时才能觐见皇帝。
但作为一部司法长官,其权势极为惊人。
黄郎中心情最近还算愉悦,入夏后,地方上官员按照规矩,陆续送上“冰敬”。
与“炭敬”一般,乃是大周官场上合理的行贿由头。
代价么,则是地方官被弹劾调查时,帮忙压一压。
辟如去岁,有弹劾中州地方官勾结江湖门派,提供保护。
但那门派手法老道,并非山匪、水匪,而是披着商人的皮做生意,且银子送的勤。
黄郎中大笔一挥,以查无实证放下。
轻松赚了城内一套宅子。
唯一令他略感不快的,乃是那门派此番竟入了都城,试图与自己接触。
“呵,一群匪徒。竟还妄图攀附高枝。”黄郎中摇头,嗤之以鼻,并未理会对方。
这会走进自己堂内,施施然落座,早有衙役沏茶倒水,只是他坐下没多久。
突然外头一名小吏匆匆奔进来,神色焦急:
“大人……”
黄郎中端着茶盏,皱眉看了他一眼:
“何事慌慌张张。”
那小吏说道:“都察院的人带着镇抚司校尉进门了,说是要见您。主事正在前头拖着。”
黄郎中手一抖,脸色微变。
对官场上的人来说,被这两个衙门找上绝对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事。
可为什么……就在这时候,院中一队人大步流星闯了进来,为首二人,一个青衣御史,一个佩刀百户。
“黄郎中这不是在呢,怎么主事说人不在?”青袍御史笑了笑。
黄郎中起身迎接,笑道:“方才不在堂中,不知两位来此是……”
那名百户淡淡道:“昨夜城中聚贤庄江湖人全部被杀。”
聚贤庄……黄郎中愣了,不过心中反而愈发迷惑:
自己并未与之沾染,若说受贿,也是隔着地方官府这一层。
怎么找到自己这了?况且,只是一群江湖人,何以引发两大衙门联袂而至?
自己甚至全然没有反应的时间,他不理解。
那名御史似乎看出他想法,说道:
“道门问灵,结果涉及黄郎中,具体不便多言,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道门……那帮神仙怎么会插手这种小事?
而且,就算真问灵出什么,也该丢给府衙,岂会这么快就上门?
除非,是道门在推动这件事……
黄郎中头晕目眩。
……
城南,某个早点摊子。
季平安坐在木条长凳上,吃着简单的早食,耳畔是周围食客们的议论。
“听说了么,昨天发生的大事。”
“不就是大赏比武么。还是咱大周国教厉害,就是那个圣子奇奇怪怪的,打的也不好看,没什么意思,不如季司辰。”
因为“假赛”的事,这段日子,京都百姓习惯了每日辱圣子。
就算赢了,也没能彻底扭转口碑。
“嗨,这都啥时候的事了,我说的是昨晚青衣帮杀人……听说那个什么聚贤庄主,可厉害的一个人,都死了。”
“不会吧。帮派有那个本事?”
“真的,可能是有高人出手了吧,而且啊,我还有个亲戚在衙门当白役,说这事牵扯的很大,甚至惊动了道门,镇抚司的杀神们一大早就朝六部去了……”
一群人越说越玄乎。
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高手”,就坐在旁边。
“结账。”季平安站起身,一手将一摞铜板摆在桌角,另一手拿起斗笠戴上,慢条斯理朝远处走去。
路上,是大群清早入城的外地人,与他擦肩而过。
“三公子,前头有个酒楼,去吃点东西吧。”人群中,一个肩宽体阔,嘴唇厚实的中年武夫风尘仆仆,牵马行来。
马背上挂着行囊与刀剑。
行走间,底盘极稳,虽貌不惊人,顾盼间却自有一股暗藏的凛然之意。
他口中的三公子,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衣着光鲜,长发扎在脑后,脸庞略显圆润,瞧着有些喜庆。
这会一手按着腰间一柄造价不菲的宝剑,神情兴奋地打量着清晨的都城。
忽然瞥见前方路边摊,眼睛一亮,道:
“酒楼吃腻了,咱们去吃这小摊,走江湖,就该风餐露宿,品尝各地小吃。”
这就是您有客栈不住,故意拉着我在城外打地铺的原因?
中年武夫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少爷从小锦衣玉食,没怎么出余杭,却最酷爱听江湖故事。
此番赴京参加大赏,一路上分明可以吃好住好,他偏不。
追求所谓的“江湖气”,屡次劝谏无果,他只好顺从。
也正因如此,才耽搁了路程,错过了比武。
二人径直奔了那座小摊,在季平安离开的那只桌子坐下。
裴钱手腕一抖,豪气地拍出一串大钱,道:
“有什么好吃好喝,统统拿上来。”
这一幕看的周围的食客们一愣一愣的,心说哪里来的怪人,你要摆阔去大酒楼啊,来一个早食摊子装什么。
摊主也懵了,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然后堆笑地将店里的早食送了上来。
忽然一名尖嘴猴腮的人走了过来,自来熟道:
“这位公子可是来瞧大赏的?我这有本次神都大赏的情报,不贵,只要一两银子。”
裴钱眼睛一亮,缺什么来什么,何况这么便宜,当即从怀里捞出碎银丢过去:
“拿来一份!”
刚拴好马匹走过来的中年人张了张嘴,“骗子”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不该说。
尖嘴猴腮的人本就是守在这条入城必经之路上,转坑外地冤大头的。
但也没想到对方这般痛快,眼瞅着中年人看过来,心中一寒,抓起银子,丢了一份册子扭头就跑。
旁边一名食客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提醒道:
“神都大赏都比了一半了,伱要打听啥找个客栈随便问,哪里还要花一两银子那么多去买,一文钱我都嫌贵……”
裴钱愣了下,然后不在意地笑道:
“无妨无妨,太便宜了,没忍住。”
食客们:“……”
名为铁砂的中年人叹了口气。
不过对余杭裴氏的三公子来说,的确不贵。
罢了,就当走江湖交学费了,反正这一路上,三公子被坑的也不下十次了。
身为护卫,他也不是没尝试阻拦,但裴钱一步一个当,当当不错过,实在也是心累……
“咦,昨日最后一场比武结束啊。”裴钱翻开那本纸张粗劣,字体模糊的小册子,先是惊讶,继而满脸失望:
“果然,人生处处是遗憾。”
不……本来不会有遗憾,是您自己作的……铁砂心中低语,低头吃包子喝粥。
裴钱果然又振奋起来,笑道:
“不过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起码不会错过下半场。”
大赏下半场,会允许一部分江湖人也参与,当然,这是需要缴纳费用的。
算是一种创收手段,反正以绝大部分江湖人的实力,也压根干预不到五大宗派的比斗。
几乎全部在前期就会被刷掉,但大赏光环实在巨大,且能参与其中,不只是可以吹嘘,还有感悟道韵的机会——虽然极小。
但历年来,仍是趋之若鹜。
裴钱此番游历江湖,目的就是参与大赏下半场。
这册子虽成本极低,但好在不是完全坑人,起码情报较为齐全。
从各大门派的上榜的天才们的资料,到比武战绩,以及从演武到大赏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都有所记载。
裴钱看的津津有味,连餐饭都不吃了,翻着翻着,他惊讶道:
“这个季平安……从哪里冒出来的,族中的情报中都没有此人。才修行三月,就养气夺魁,更琴棋诗画技压群雄。”
铁砂略感惊讶,也看了几眼,说道:
“钦天监终归是国师所创,底蕴还是有的啊。”
裴钱忽然自信笑道:
“很好,与群雄交手,方显本公子手段,且看我在这大赏中也出出风头,等回家了,看二姐如何还说我年轻稚嫩?”
他语气中带着强大的自信。
毕竟能以不到十八岁的年纪,荣登江湖潜龙榜,足以见其武道天赋。
铁砂面露不忍,心想自信是好事,但与五大宗派的天骄相比,也未免自信过头了。
……
……
皇宫。
今日朝会后,元庆帝摆驾皇后所在的坤宁宫,与之一并用膳,并考校年轻皇子的功课。
在这个缺乏夜间娱乐的年代,早朝往往天刚亮,就召开了,故而大臣们只能苦哈哈大半夜就起床洗漱。
皇帝也差不多,经常早朝结束,才用膳。
“陛下,臣妾听闻昨日大赏,是国教胜了?今岁两座魁首,皆未落于旁人手中,可喜可贺。”
皇后娘娘端庄美艳,挥手命宫女撤下早膳,亲手剥开贡品枇杷,喂给皇帝吃。
元庆帝靠在木榻上,头发乌黑,却略显疲惫,手中捧着一卷书在看。
闻言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
“道门虽为国教,却终归非朝廷下属。钦天监也是一样。”
皇后略显诧异,心想这两大宗派,皆乃大周支柱,怎的惹他不喜。
不过再一想,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除了初代神皇之外,后代几任皇帝又有几个真的没有不满呢?
毕竟自古以来,帝王乃九五之尊,结果大周四百年,头上始终压着一尊国师。
其虽闭关不理世事,但无论修行江湖,亦或者民间百姓,便是不知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却也没一个不知道大周国师的。
心有怨气,也乃人之常情。
“陛下,左都御史求见。”
忽然,一名太监小碎步跑到门外,躬身尖着嗓子道。
元庆帝皱眉,不明所以,道:“带他来吧。”
不多时,穿绯红官袍的老御史赶来,手捧奏书,道:
“微臣参见陛下,娘娘。”
元庆帝摆手:“不必多礼,爱卿何事亲自过来一趟?”
老御史说道:“启禀陛下,乃事关刑部郎中受贿,中州地方官与江湖匪徒勾结一案……”
这件案子,并非初次提及,去岁便有一次,只是没有证据,后来不了了之。
如今老御史雄赳赳气昂昂,自忖有道门指认,以及手中的行贿账册,足以“一雪前耻”。
过程中,对昨夜城中帮派械斗一笔带过。
只说江湖人仇杀,聚贤庄主尸体被发现,才有后续发现。
元庆帝皱眉听完,接过账册看了眼,不禁大怒:
“命镇抚司严查,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还有这个什么聚贤庄,下令中州军屯派兵剿灭。”
“是!”
老御史心满意足离开。
等人走了,皇后安慰道:
“陛下息怒。为这帮子人动怒不值当。”
元庆帝闷不吭声,捋顺了气,重新想起之前中断的话题,又唤来太监,下令道:
“去青云宫问问,大赏下半场安排如何了,可有胜算?”
他更想亲自去问,但辛瑶光未必会见他,便懒得去了。
皇后捏着一块枇杷,塞在他嘴里,说道:
“陛下担心下半场么?”
元庆帝叹道:
“历届大赏,终归还是要看下半段的胜负的,若是这一场输了,前面的一切名声气势也都付之东流。况且,比武越出风头,下半场越难取胜。”
其中的逻辑很简单:
鉴于下半场各大宗派齐聚,显而易见,道门与钦天监在比武中表现的越强势,接下来越容易遭到其余三家联手打击。
这几日城中百姓欢欣鼓舞,可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忧心忡忡,知道形势不容乐观。
“哼,镇抚司昨夜便汇报,那高明镜一夜间走访了御兽宗与槐院,打的什么主意?朕不用想都知道,必在串联结盟。”
皇后没吭声,心中感慨:
陛下虽不喜这两座“山”,却又要倚仗着,也是矛盾。
……
寂园。
清晨时分,辛瑶光迎来了一位客人。
清幽雅致的园林中,一片池水反射着碎金般的阳光。
忽然,那阳光点燃起来,火焰烧穿了空间,齐红棉扭动腰肢,走了出来。
她一如既往,穿着艳丽奢华的霞衣,头戴小凤冠,鹅蛋脸衬的气质端庄,只是过于冷艳,便又多出几许不怒自威的威严。
欺霜赛雪的下颌抬起,眸光不带感情地望向端坐屋中,气质清冷出尘,不似人间的女道人。
双方隔着一扇窗对望,辛瑶光细长的眼眸眯起,声音空灵:
“齐御主怎么有空造访。”
齐红棉“呵”了一声,淡淡道:
“上半场过于无趣,且教你们占了些便宜,本御主来瞧瞧,道门准备拿出哪种道境?”
辛瑶光轻轻摇头,声音平淡中带着笃定:
“齐御主莫非信不过本座。大赏既为我道门牵头举办,便不会用低劣手段偏向自己人。”
齐红棉冷笑:“是否偏向,还要看过才知道。”
辛瑶光一声不吭,道袍轻轻一挥。
顿时,桌上道经自行翻开,一页纸张倏然飞出,落向齐红棉。
她肩膀上,那只通体赤红的小鸟神色凝重,一眨不眨,盯着那页道经。
齐红棉神识扫过,沉默片刻,傲娇道:
“还算不错。”
说罢,她化作一线火光消失。
辛瑶光神色依旧淡然,仿佛不染尘埃的仙子,素手扬起,收回道经,朱唇轻启,传音诸位道门长老:
“神都大赏下半场,道境云栖。”
……
钦天监,青莲小筑。
当季平安恢复本貌,洗了把脸,抓起一把瓜子,准备躺在桃树下晒太阳看书的时候。
突然,院中有悠扬的钟声响起,他抬起头,站在庭院中远眺,微微扬眉。
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他迈步走出院门,沿着小径朝声音源头走去。
一路上,也遇到一些闻讯而来的星官。
钦天监内,不同的钟声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如这般悠扬的,往往是并不紧急,但值得所有人关注的消息要公布。
果不其然,当季平安抵达西林壁时,惊讶发现,石壁旁的“布告栏”下,挤满了人群,且一个个议论纷纷。
“出了什么事了吗?”季平安看到一个略微眼熟的面孔,询问道。
曾要过签名的女监生给身后人呼唤,本来不耐,但等看清是季平安,整个人眼睛亮了。
激动的难以自持,脸蛋酡红,结结巴巴道:
“季……季师兄……是大赏下半场,说公布了内容,说是什么‘云栖道境’。”
季平安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候,穿着玄色衣袍的裴司历匆匆赶来,招呼季平安道:
“去找你都没找见,跟我来。”
……
当季平安跟着裴司历,一路抵达两仪堂的时候。
惊讶发现不只是“天榜小分队”成员,五名监侯以及数名司历,也都在场。
堂内气氛略有些压抑,司辰们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监侯们站在前头,看到季平安走来,李国风淡淡道:
“人齐了,那就开始吧。”
季平安没吭声,默默走到了洛淮竹与沐夭夭身边的空位上。
“道痴”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认真地盯着前头,一副好学生模样。
吃货少女敏锐察觉他手里的瓜子,眼睛一亮,但忍住了没索要。
季平安坐了下来,就见立在前头的五名监侯表情严肃。
李国风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孔,开口道:
“召集你们过来,乃是方才道门发来通告,神都大赏下半场内容已部分放出,为云栖道境。”
来了!
听到这句话,在场司辰们皆是精神一震,王宪等人目光一眨不眨。
比武阶段,洛淮竹最终没能杀入决赛,只堪堪得了个第三,其余人更早就被淘汰。
但在下半场内,大家都可以进入,这无疑是重新获得了竞逐的机会。
“监侯,云栖道境是什么?”林沁举手发问,表示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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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丈夫当如是,仙人一页镇神都(九千字求订阅)
李国风并不意外,淡淡说道:
“上次裴司历与你们讲解上半场的规矩,并未详细提及下半场。因为每一届大赏,内容都不尽相同,但有些基础规矩是不变的,比如上半场是比武,下半场,则是将你们都丢进一座道境中,按照既定的规则争夺最后的胜利。
“所谓道境,可以理解为一处洞天福地,云栖道境,便是这一届的名称。”
季平安叹了口气,心想过去这么些年,还是没有太多新意。
王宪说道:
“我听说,所谓的道境,乃是由天书衍化,内有乾坤,与佛门的芥子纳须弥异曲同工。”
“天书?”听到这个词,不少年轻星官露出向往与好奇。
身为修行者,他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修行江湖的“基础知识”。
比如,现如今的每一个大宗派,都有至少一件镇派的法器。
道门中,名气最大的,便是“三卷天书”。
传说乃是数千年前,道尊感悟天地所著。
更有一个另类版本的说法,即:
天书并非人的造物,而是从天穹中飘落的神物,为道尊所捡拾。
一代代传下来,其中每一页都有不同的妙用。
历代道门强者都试图从“天书”中窥破大道真谛,但始终没有人成功过。
“没错,”徐修容点头,道:
“正因其乃是道经衍化,故而玄妙无穷。其中设置了许多规则,等你们进入其中,按照规则竞逐,即可分出胜负。不过内部具体情况如何,并未公开,以免各宗派提早准备。目前只知道,道境内部以一座被森林围绕的镇子为主。”
旁边,李国风补充道:
“凡入境者,为体现公平,只被允许携带规定数量的低阶法器,这对墨林画师与道门的符箓、丹鼎途径的修行者很不利,但于我们星官影响不大。”
身材高瘦,有些游侠气质的赵星火嘀咕道:
“咱们不知道具体内容,但道门肯定会知道吧。”
眉毛火红的方流火瞥了眼废柴弟子,没好气道:
“伱以为道门能将大赏维持这么多届是因为什么?真以为辛掌教那等人物,会用这种手段?”
顿了顿,他补充道:
“何况就算想啊,齐御主也不会答应。”
所以……你也没嘴上说的那样义正词严……众人腹诽。
季平安倒是觉得,以辛瑶光的地位与性格,的确不至于在这点上偏向自家。
徐修容忽然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
“每一座道境考核内容都不同,但相比于武力,对修行者的智谋,审时度势等综合能力,要求会更高。”
头脑?智谋?
众人看向季平安,正所谓玩战术的心都脏。
显然,徐修容对其寄予厚望。
李国风沉声道:“也正因如此,所以本次大赏对我们才不利。”
弟子们刷地看过去,简庄迟疑道:
“监侯的意思是,那三派会联手围剿我们与道门?”
钦天监与道门偏向朝廷一方,其余三派相反,先天存在阵营对抗。
下半段既是大家同台竞技,那合纵连横,拉拢盟友当然也是其中的一环。
当然,这种关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还要考虑对彼此间的实力估量。
比如,若是有可能,所有人都会更愿意先合力淘汰掉最强的,这样自己的胜率才会提升。
在大赏开启前,五名监侯预测的结果是:
比武阶段,道门表现的最强,自家最弱。
这样一来,后半段开启后,可能出现三个门派合力攻击道门,钦天监划水摸鱼苟一波的可能。
可没想到,由于季平安的存在,导致在比武阶段钦天监表现亮眼。
这必将导致其余三家愈发团结紧密。
“没错,而且我们的人数也最少,这同样是个极大的劣势。”
李国风沉声道:
“高明镜昨日便陆续拜访了御兽宗与云槐书院,可见一斑。我与道门陈长老沟通过,双方的意见是:在道境前半段,我们可以与道门联手,等后半段,再各凭本事。”
这就是此番,将他们叫过来的真正原因了。
众人暗暗记下,表示明白。
徐修容补充道:
“另外,你们也要小心那些江湖人。总之,在其中除了自己人外,都要提高警惕。”
接着,几名监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等讨论完正事,一群人自由发言,进行询问。
沐夭夭没有参加资格,纯划水,关注点比较歪,提问道:
“天书那么厉害,有没有诞生器灵?”
徐修容白了她一眼,心想你不参加就闭嘴啊,但还是无奈道:
“没有。这种古老的宝物较为特殊,反正没听过有器灵的存在。”
季平安听着,没吭声。
他当然翻阅过三卷天书,的确没有先天器灵,但不代表后天没有。
……
中午。
关于云栖道境的消息开始传开,三宗联盟的事,也不胫而走。
当季平安走入饭堂时,感受到了熟悉的紧张、压抑的气氛。
“季师兄,”有一名略眼熟的司辰看到他,忧心忡忡询问,“道境的比斗,你们有把握吗?”
季平安笑了笑:“还未开始,哪里知道。”
顿了顿,他好奇问:“大家很担忧?”
那名司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说道:
“都听说了,下半场与比武不同,咱们本就人少……”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的太直白。
说到底,比武的短暂高光并不代表真实实力。
季平安在养气境拔得头筹,但终归只是养气。
王宪等人丧失了战术优势,也将恢复到本来水平。
且钦天监人数最少,综合实力最差,这些致命的点,并没有消失。
只是短暂被掩盖,但当下半场来临,一切就都暴露了出来。
沉闷的氛围笼罩于每个星官心头。
甚至于,有人开始叹息。
说与其因为比武,拉起了期待感,还不如一开始就差,这样就算最后排名最末,也不会令京中百姓失望。
“这些天,因为比武的事,城中市井百姓们对咱们钦天监抱有很高的期待,若是结果太惨……”这名司辰欲言又止。
但季平安听懂了他的意思: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你跑过来说这些什么意思?季师兄已经做的那么好了,你还想如何?”作为忠实粉丝的女监生拍案而起,出声怒斥。
气的胸脯起伏,觉的这帮人自己没能力,净会给季师兄施加压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司辰慌忙摆手,然后叹了口气,逃也似离开。
季平安冷静地看着那些投来的,或期翼,或担忧的目光,没说什么,迈步离开了饭堂。
……
晚上,潇湘馆。
歌舞声一如往常,二楼的一间暖阁房门被推开。
一身轻薄纱衣,身段白皙婀娜的花魁娘子一身酒气,青丝散乱,一手扶着额头,身子给大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走进屋子。
“娘子,床榻在这边……”
大丫鬟说着,将醉醺醺的娘子拖到锦塌上,等后者的身子软倒,她叹了口气,嘀咕着:
“这帮客人怎的这般心狠,将娘子灌成这样……”
同时蹲下,为其去除了绣花鞋子,掀起被褥盖在后者身上。
“娘子好生休息。”说着,大丫鬟这才离开,并小心地关紧了房门。
等脚步声离去,躺在床上的香凝睁开双眸,缓缓坐起。
眼神中一片清明、厌倦,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她望向窗子方向,就看到一缕缕黑气沿着窗缝流淌进来,在地面凝聚为一团纯黑的,狐狸模样的雾气。
“五日后大赏再续,我们的人可以安排进去了。”
香凝声音平静:
“道境中限制强力法器,各大宗派弟子实力都有削弱,最是好时机,即便杀不死,重伤几个也是赚的。”
黑色狐狸迈着优雅步伐,走过棕色地板,来到床榻边,纵身一跃,然后落下屁股坐在床榻上,口吐人言:
“辛瑶光难道不会发现?”
香凝淡淡道:
“看来你们还不懂,即便她发现,也不会在意的,其余宗派也不会在意,甚至会欢迎我们的到来。神都大赏的目的,是令这些修行者变得更强大,而不是培养出一群空有修为的废物,否则,这些门派为何总要安排年轻弟子外出历练?而不是保护起来?”
黑色狐狸烦躁地拍了下爪子,说道:
“这岂不是拿我族当磨刀石。”
香凝笑道:
“彼此彼此,又何尝不是互相磨砺?你要快些明白这些,好接替我的班,整日应付这些男人实在烦透了,这神都也呆了太久,等这次大赏结束,我便申请换个地方,再也不想来这边了。”
黑色狐狸嘟囔道: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在给自己插旗子……”
香凝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
“插旗子总比插别的好……”
狐狸:??
你不对劲。
……
接下来几天,神都内关于下半段大赏的消息,开始扩散酝酿。
京中百姓也愈发激动期待,只因为:
与大观台内的比武不同,按照往届的规矩,下半场会换一个地方举办,且全城的人都可以去围观。
不需要购买“门票”,或者走关系。
这无疑极具吸引力。
除此之外,关于五大宗派最终的排名先后,以及城内的江湖人中,是否会有人崭露头角,则成为热议话题。
在这种气氛中,五天时间很快流逝。
再次到了大赏开幕的时候。
……
清晨。
城内某座客栈内,当项依依起床洗漱完毕,用力推开窗子时,给外头的湿冷的空气刺激的一个哆嗦。
个头较矮,穿红黑布裙的少女脖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仰起头,望着窗外天穹上堆积的灰云,空气中飘落的,若有若无的雨丝,以及略显暗沉的京城,轻轻呼了口气,扭头喊道:
“好像要下雨了呢!”
话落,她隔壁的窗子也被推开了,探出少侠打扮,额头一条刀疤醒目的项小川。
只是,与之前不同,今日的少侠脸上沉郁的神情尽散,虽仍不太喜欢说话,但那股子本应属于年轻人的潇洒快意,逐渐找回。
他笑了笑,说道:
“前日钦天监就发放了气候布告,洪伯昨日已经买了伞了。”
得到王伦头颅的第二天,他们确认了对方的确被杀死,更得知了聚贤庄城内所有人,无一人生还。
这还并非结束,晚些时候,更传出朝野的变化,神皇陛下大发雷霆,颁布旨意,下令剿灭江湖势力聚贤庄。
这接踵而至的好消息,令主仆三人大喜过望。
期间,项小川也尝试按照纸条上写的地址,去联络了那晚的神秘人。
他没有提出任何物质上的要求,只想询问,究竟是谁帮了他们。
可惜,对方严守秘密,绝口不提,项小川只好遗憾返回。
而大仇得报,心中积累的沉郁之气一朝散去,再加上季平安送来的资源,项小川竟一夜破境,喜上加喜。
以至于这几天,他脸上的笑容,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项依依也由衷高兴,唯一遗憾的,就是不知“恩公”究竟是哪位。
“走吧,洪伯雇佣了马车,得早点去,不然到时候抢不到好位置。”项小川说道。
三人今天也要去看大赏,不过考虑到危险性,以及高昂的门票价格,并不准备参加。
“恩!”
少女用力点头,一溜烟来到客栈大门口,与兄长一同钻进马车。
缺了门牙的老仆人笑容满面,将雨伞和几个包子递进去,旋即甩动鞭子,驾驶马车沿着朱雀街,朝浑河赶去。
按照昨日朝廷发布的告示,今日大赏地点,设在浑河边。
天色阴沉,路上的行人却意外的多,每个人都携带着伞,还有马扎、水囊等物。
显然都是去观摩大赏的,等到了浑河附近,能远远望见大石桥了,人流愈发密集。
车厢内,项依依开心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叽叽喳喳与兄长分享。
“咦,那是听雪楼的队伍啊,不知道听雪楼主是否会参加。”
视线透过跃动的车窗帘,可以看到一群蒙着面纱的女子浩浩荡荡。
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吸引了不少百姓视线,她身后的红缨大眼睛四下乱看,显得极为兴奋。
这两日,听雪楼主虽没说起“斗笠人”的存在。
但确认聚贤庄主死后,整个听雪楼也长长松了口气。
原本还想着,立即离开神都,返回澜州趁乱“收复失地”,但没想到,动身前夕,得知朝廷下旨派兵讨伐……
听雪楼主惊愕不已,没想到那晚的“斗笠人”竟为她做到这一步……
恩,多少有点自作多情。
但既然有官兵出马了,她们自然不必急着离开。
车厢内,项小川理智分析道:
“应该不会,其实进入道境虽说有几率悟道什么的,但实际上成功的例子太少了,还伴随着危险,堂堂门派帮主,岂会冒险,倒是送几名门派弟子进去还有可能。”
“奥。”
项依依一副学到了的模样,让前者颇为受用,旋即又惊讶道:
“佛门的和尚也来了。”
街道上,一群僧人簇拥着马车,也已入场。
只是与大对数人,将河岸边作为目的地不同,这帮僧人直奔岸边某处被禁军封锁的楼宇。
队列中,肤色黝黑沧桑的惠明禅师与身后的小沙弥,也有些惊叹地望着乌泱泱的人群。
那名小沙弥眼睛直勾勾盯着方才那群听雪楼女侠,脸蛋涨红,紧张道:
“师父,那边好多女施主。”
慧明禅师一副贤者模样,瞥了眼弟子,警告道:
“莫要着相了,此为红粉骷髅。”
小沙弥赞叹道:“骷髅真好看。”
慧明沉默了下,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
人群里,衣着光鲜,腰间悬着一柄宝剑,脸庞圆润喜庆的裴钱啧啧称奇:
“铁砂,你看那边那小和尚,还盯着人家女侠看。”
肩宽体阔,嘴唇厚实的中年人闷声道:
“三公子,还是多关心下稍后大赏。”
“放平心态嘛,”裴钱从口袋中摸出重金购置的‘门票’,这就是进入道境的凭证了:
“这不都带着么,要我说,其实我单独进去就行。”
“那不成。”铁砂予以否决。
裴钱也没坚持,乐颠颠挤开人群,眼前景物一下开阔起来。
前方赫然是宽阔的浑河,天穹上阴云堆叠,这河面也显得有些暗沉。
这会潮湿的风从河面吹来,令他精神一震。
细密的小雨渐渐大了,河岸边的百姓与武夫们撑起油纸伞,连成一片。
视野右侧远处,迷蒙的烟雨中是大石桥的轮廓。
河岸边还伫立着一片三层楼阁,那是权贵与各派大人物们落座的地方。
“听闻,这下半场要持续数日,期间不会停歇,那帮官老爷可以在楼中远眺,可苦了我们,只能淋着雨看。”一名武夫骂骂咧咧。
旁边有人说道:
“能进楼里的人也没多少,你没看到,就连钦天监和道门的人,也在人群里站着淋雨吗?”
正如他所说,河岸前方,几个门派的普通弟子都已抵达,与人群隔开一段距离。
此时同样在聚集议论。
“但怎么没看到季司辰他们?”有人抻着脖子看了阵,疑惑道。
不只是季平安,其余门派的天才,以及长老级别都未出现。
一名年长的看客笑道: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每一届大赏道境开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还有各派天才,都是最后出场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
“据说,这还是昔年大周国师定下的古怪规矩,说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出场,只可惜没有碧鸡哎母。”
碧鸡哎母?一群武夫茫然。
不过,大周国师留下的晦涩难懂的话语也并非一句两句,大家也习惯了。
这时候,干脆聊起五大门派最终排名,也有猜测,哪一个天才最为亮眼的。
说了一阵,一名百姓忍不住道:
“你们怎么都没人说起季司辰?以他的实力,莫非不能争一争么。”
“对啊,对啊,你们这帮江湖人,怎么只字不提季司辰?”
“还口口声声,说钦天监不行的,简直胡说八道。”
顿时,大群百姓附和,表示不满。
一名武夫“呵”了一声,鄙夷地看向这群人:
“你们懂什么,也就看个热闹。真以为那个季平安很厉害?他只是名气大罢了,若论实力,也只是在养气境还行,可进了道境,里头可一大群破九境,哪一个不是随便碾压他?”
“还有那钦天监,底蕴最浅,本就是垫底的,什么叫胡说八道?”
作为“专业人士”,武夫们对这群百姓的小白问题嗤之以鼻。
神都大赏影响力太大,绝大部分观众其实都对修行一知半解,甚至毫无所知,只凭借谁名气大来判断高低。
之前比武的时候,观众被分隔开,还不明显。
这次大群小白与内行混在一起,顿时呈现出认知差距。
“怎么可能?季司辰那可是上过报纸的,道院里的仙师都赞赏有加。”
有人反驳:
“还赢了那个墨林,连斩三座擂台。”
“是啊,这帮匹夫将那些人吹到天上去,怎么没见他们出来灭掉墨林的威风?”
“只怕是赌输了,嫉妒季司辰。”
百姓们表示不信。
一名江湖散人嗤笑道:
“愚夫愚妇,夏虫不可语冰。等着吧,等入了道境,那个季平安就要现出原形来,到时候,不说给各大派的破九修士击败,若是给哪个江湖武夫砍翻,可就有趣了。”
闻言,那些或因赌输了,或因单纯反感季平安名声的人纷纷附和。
前者不必说,至于后者也很常见。
在人们朴素的观念中,一旦觉得某个人获得的名气大过其实力,就会反感厌恶。
所谓“德不配位”,就是这个逻辑。
虽然事实上,实力与名气并没有必然联系……
季平安如今的状况就是如此,在百姓中的名气远远大于圣子、秦乐游等人,这当然令许多内行人不爽。
而被江湖武夫砍翻的情况……还真不无可能。
毕竟有大把的散人想要通过在大赏中击败大派天才,从而扬名。
季平安简直是个完美的目标。
“呵呵,我更听到一个消息,说钦天监这次都未必会派他上场,可能担心他太弱了,名气却那么大,导致死在道经里头吧。就算上,也是不起眼的一个位置,核心还是要依靠洛淮竹,王宪那群真正的天才。”那名散人补充道。
百姓们怒了,感觉心中的偶像遭到诋毁。
顿时义愤填膺,大骂“贼子”、“匹夫”……
但鉴于武力值差距,也只停留在口头辱骂上。
不过,随着这帮专业人士的言论传开,百姓们也开始动摇了,心想难道季司辰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
今日无法出战?
或者即便参战,也是个边缘人物?
人群中的叫骂声渐渐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和失望涌上百姓心头。
……
也就在这时候,河岸边的一片红漆木柱撑起的楼阁建筑内,一身华服的鹿国公踩着楼梯,一步步走到三楼的“观景台”。
往日,这处楼宇乃是专门予人举办文会,观赏河景的,今日则充当看台。
“国公爷,快坐。”身穿蟒袍的老太监提早一步抵达,这会笑容满面招呼。
今日元庆帝不会到来,由邓公公代为出席。
此外,承旨学士、雪庭大师等人,也都在座——整个楼阁上,摆放着许多张坐席,只是大多空着。
“时辰不早了,各方也该出场了吧。”
鹿国公走到栏杆边,望着外头的蒙蒙细雨,波澜起伏的浑河,说道:
“真期待仙家手段。”
历届大赏后半段,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在神都百姓面前,各展神通。
……
云槐书舍。
“夫子!该出发了。”
秦乐游一身月白儒生袍,腰间悬着一口剑,胸口衣襟略敞,俊美阳刚的脸庞上不再轻浮。
堂内,蓄着山羊须,眼角鱼尾纹须弥的张夫子“恩”了一声,从红木圈椅中站起身。
负手迈步,走下台阶。
望向庭中整齐列队的书生剑客们,满意点头。
嘴角微微翘起,说道:“起剑!”
韩青松率先跟随:“起剑!”
秦乐游紧随其后:“起剑!”
“起剑!”
“起剑!”
每个人念出这句,腰间长剑便锵的一声出鞘,迎风涨大,化作门板一般。
一名名槐院书生跃上剑身,朝天空呼啸而起,御剑飞行。
……
墨林驿馆。
身披宽大袍服,腰悬古旧砚台,一头银发披肩的大画师推开房门,同样看向在庭院中列成两队的画师、乐师。
屈楚臣与钟桐君同时开口:“高师,时辰已到。”
高明镜仙气飘飘,朗声笑道:
“今日,合该我墨林扬名。”
说话间,他袖子里滑落一枚画轴,只见高明镜随手拧碎。
刹那间,一股玄妙可怕的气息降临。
画中的一座石桥蓦然具现,一头扎在庭院地上,一头朝着天空无限延伸。
高明镜一人当先,其余画师、乐师紧随其后,迈步登桥。
……
浑河畔,细雨飘摇。
大群百姓撑伞,抵抗着冷风,彼此议论着。
突然间,有人惊呼:“剑仙!”
百姓们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天穹上一道道身影御剑而来,划破长空,发出尖锐啸鸣,这是只有说书人口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此刻却真实发生。
不多时,槐院书生们御剑悬浮于浑河之上,衣炔飘飘,引得一阵惊叹。
“又有人来了!”
这次,竟是一道石桥,从虚空中伸展出来,径直扎在灰色的河面上,桥上一群男女刹那便至。
接着,天空中突然有一片红云飘来,遮蔽大地。
云中,一名名御兽宗弟子携着身旁各种奇珍异兽,陆续登场。
再然后,随着一阵鹤唳,狂风席卷,青云宫方向升起霞光瑞彩,继而一群道人骑乘仙鹤,如下凡尘。
百姓们看的大呼过瘾,若是以往,哪里有机会目睹这么多神仙手段。
“钦天监呢?还没来吗?”
人群里的红缨嘀咕:
“也不知道,那个季平安是否会出现。”
那些传言,听雪楼同样听到了。
“兄长,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
项依依撑着油纸伞,有些不忿,以及期翼地看向身旁的少侠。
项小川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
“的确如此。那个季司辰在比武中能拔得头筹,是因为划分为养气、破九两场,除非他能在这短短几日,晋级破九,否则丢进道境中,实力排名的确不高,甚至比一些江湖散人都低……可想要破大境界谈何容易?在钦天监内,也肯定排在不起眼的位置。”
项依依失落地垂下头。
就在这时候,钦天监方向终于有了动静,人们只看到那片天空倏然暗了下来。
灰黑色的云层下,漫天星辰闪烁。
继而,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束宛若巨剑,拔地而起,斩破天穹。
化作五条璀璨的,并驾齐驱的星光。
眨眼间,五道星光划破蒙蒙细雨,照在昏暗的浑河之上,这一刹那,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
“若说大场面,还是星官们擅长。”
楼阁观景台上,鹿国公笑着点评。
旁边人纷纷附和,雪庭大师则望向那一束碧绿色的星光。
只见,星光徐徐淡去,显出一群穿着各色袍服的星官,为首的乃是五大监侯,甫一出现,便驾驭星光,朝楼阁这边遁来。
也让出了站在身后的一群年轻弟子,洛淮竹、王宪、林沁、石昊……
然而,与很多人预想中不同,站在一群星官最前方、最中央,也是最“核心”位置的,并非那个遇事只想三息的少女。
而是一个笑容平和宁静的年轻人。
“季司辰!”
“季司辰来了!”
“最前头的那个就是!”
沿岸百姓们先是惊愕,继而心头那股失望与怀疑,转为了惊喜与振奋,更有许多人高呼起来。
这是对于连斩三座擂台,替大周百姓扬眉吐气的英雄的敬仰。
谁说钦天监不许他出现?
又是谁说,以他的修为只会是不起眼的边缘位置?
项依依面露惊喜,项小川觉得脸有些疼。
红缨女侠愣了下,嘀咕:“钦天监这么自信吗?”
那些先前诋毁季平安的武夫们也怔住了,一个个露出困惑与惊愕的神色,不明白,钦天监的大人物为何敢这样安排?
而且,洛淮竹等天骄,为何肯站在季平安身后,甘做绿叶?
他们不明白。
人群中,裴钱左手按着剑柄,右手遥指,神色羡慕,开口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之。”
铁砂默默撑伞,一言不发。
……
天穹高处,层叠的灰云之上。
辛瑶光与齐红棉端坐云端,两双眸子同时洞穿云层,看到下方欢呼的百姓。
女剑仙神色有些古怪,没想到这家伙不知不觉间,竟积累了如此庞大的人望。
齐红棉嗤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
“果然是国师的弟子,简直一脉相承,大周国师当年,也是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就算换个名字,改变容貌,也是如此。”
辛瑶光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所以才令许御主倾心?”
“女皇”打扮的齐红棉面无表情,周围气温开始升高,垂在深红衣袖里的拳头攥紧。
辛瑶光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旋即不再激怒这霸道惯了的女人,嗓音空灵:
“时辰不早了,这便开始吧。”
齐红棉冷笑一声,闭目打坐,不再看她。
相比于无趣的比武,两位世间最强大的女子之二,将全程俯瞰这一局,也是为了避免发生些难以挽救的意外。
辛瑶光神色清冷,美眸扫过下方人群,一手捧着拂尘,另外一只手抽出一页道经,丢下云层。
刹那间,一道整座神都任何角落,都能清楚听到的轰鸣声浮现。
……
浑河上的季平安抬起头,面庞被细雨打湿,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眯起的眼眸中,头顶的天空先是翻滚,继而,一整个郁郁葱葱的世界,缓缓砸落下来。
身周腾起迷蒙光辉,化作一道光束,被吸扯入纸页之中。
两岸围观百姓同时安静下来,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人群中,裴钱等持有“凭票”的江湖人走出,手中凭票燃烧,将自身包裹,继而化作一道流光,奔入云栖道境。
楼阁观景台内,徐修容、栾玉……等人,同样静静望着那一页道经,化为无尽大,缓缓平铺在那奔涌的浑河之上。
继而,河面投射出一道道光影,于灰暗的云层下,投影处一座栩栩如生的世界。
……
当视野恢复清晰,季平安看到的是一根根粗壮的树干,是被错综复杂的枝条遮挡的天空。
他身处在一片茂盛的森林内。
脚下是被枯枝和腐叶覆盖的地面,潮湿温润的空气中,混淆着腐烂木头的气味。
这里没有下雨,显然与外界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
但抬起头,可以看到一根根树木的尽头,是弥漫的白色云雾。
所以……“云栖”,便是这个意思。
季平安收回视线,朝前方望去,发现正前方是一座森林木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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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注意事项:山中的猎户(求订阅)
光线晦暗的原始森林,潮湿的冷风……季平安感受着周围的环境,眼神中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这就是道境么。”
没错,虽然有过千年的人生,但他严格意义上,并未真正进入过道境。
最早是缺乏能力。
等有实力了,又没法进入了,倒也不是道门掌教不愿,而是进入其中的人越强,对维持道境的掌教压力越大。
“按照之前公布的,关于云栖道境的资料,我此刻应该处于其外围。”
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钦天监讲解的内容:
云栖道境的地图,乃是由一片原始森林构成。
其最中心,则是一处小镇,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考,也不可能直接丢到中央。
“外头的人进来后,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位置么?”
季平安四下望去,确认视野范围内没有人的踪影,想了想,迈步朝前方那座木屋走去。
木屋并不大,从痕迹判断,存在的时间很久,墙根底下甚至生长了一丛丛蘑菇。
季平安推开未上锁的屋门,走入其中,内部情景一览无余。
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套桌椅,以及墙角堆在灶坑旁的木柴。
仅有的瓦罐也破了个洞,头顶覆盖蛛网。
一副很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而唯二值得注意的,唯有墙壁上的一张破旧的地图,以及床铺上的一个破旧的小本子。
“这是道境的地图?”
季平安抬手一招,将墙上的地图摄在手中,轻轻擦去蛛网,目露惊讶。
只见其上赫然勾勒着整座这道境的轮廓,莽莽的丛林,中心处的城镇,只是笔法粗糙,线条并不精准,手绘痕迹严重。
其中最醒目的,则是一条虚线,从地图底部的一座“木屋”处开始,弯弯曲曲,延伸向中央的镇子。
其间串联了四个均匀分布的标记,旁边写着文字,分别为:
弱水河、浮石阵、剑气林、镇妖关
再算上起始的“林中屋”,以及地图中央的“云栖镇”……一共六个地标。
“所以,进入这里的所有人,起始地点都是一座独立的木屋,也就是第一个地标,之后的任务,就是沿着这条路径,走向中央的云栖镇?”
季平安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地图,大概弄懂了比赛的规则。
他又拿起床上的小本子,翻开扫过,只见前头几页果然写了任务内容。
与他猜测的一般无二,但其中又增加了几条注意事项:
“一、入道境者,若三日内无法抵达小镇,将被驱逐出道境,请尽快出发。”
“二、请勿尝试绕开地图路线,除地图路径外,其余为死路,无法通行。”
“三、请携带本册,每过三个时辰,将更新排名。”
“四、若受伤或想要退出,可朝天空高喊‘我退出’,便可脱离道境。”
“五、这片森林并不简单,请打起精神,细心观察,小心危险。”
唔……还有小心危险的提醒……是因为考虑到进入的人里,不只有各大宗派的修行者,还有很多冒失的江湖修士,所以特意补了一句么……
还挺关怀的。
季平安笑了笑,往后翻了一页,发现果然是一页页榜单。
准确来说,是一个个名字,以及所属的门派或籍贯。
他飞快扫了眼,发觉其中很多名字都极为陌生,显然是花钱买了“门票”进入的江湖人。
所有名字按照姓氏排列,且最后面的位置,全部写着“林中屋”三个字。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所有人都分散在广袤的森林外围,也是原点。
“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尽快出发?并且尝试在过程中寻找同伴?按照这榜单上近千人计算,彼此相隔距离可不短,但既然是为五大宗派组织的大赏,必然不会一直让所有人单独解决问题……
“怪不得规定了路线,目的应该就是让分散各处的人逐渐聚集,也就是说,距离中央越近,大家彼此碰面发生冲突的几率越大。
“不过,在前期大概不会爆发太激烈的冲突,真正对决的时候,应该是等进入云栖镇后。”
季平安将地图与小册子塞入怀中,下意识抚摸腰间的一柄短剑——
按照大赏的规矩,进入者携带的法器被严格控制,他的戒尺与香囊也未携带。
也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突然间,不知何时自行关闭木屋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晰。
……
……
外界。
当道境开启后,天空中投射出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光影。
积蓄了一夜的雨水,也淅淅沥沥落下,然而围观百姓们却无人离开,而是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浑河边,那一座红漆木柱支撑的建筑三楼,雨水沿着乌黑的瓦檐垂落,滴滴砸在观景台上。
室内,京中一群大人物们分散落座,笑着攀谈低语。
“虽并非初次,但每一次目睹,都不得不感慨辛掌教这神仙手段。”鹿国公笑眯眯地发出感慨,抬手捋着颌下胡须,语气赞叹。
无人反驳。
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在诸多传承中,若说手段丰富神奇,道门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类似这种开辟一座空间,制定规则的手法,便是出身佛门的雪庭大师,都赞叹了一声,何况其他人。
“哼,只是始终是这幅图,没什么好看的,怎么也不见人?”
五官明艳大气的栾玉环抱双臂,衬托的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此刻冷冷怼道。
高明镜与张夫子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心说有强者做后盾就是好。
青袍老道陈道陵解释道:
“参与者实在众多,且如今才开始,栾长老何必急切,待稍后,道经呈现出画面,也会在几个关口循环,只是如今还无人抵达,自然不必切换过去。”
钦天监的坐席处,玉美人般端坐红木圈椅中的徐修容双手翻看着一本册子。
正是讲述规则的小本子,闻言抬起头,美眸投向老道:
“说来,这每三个时辰一次的排名,究竟按照什么排布?距离中央小镇的进度么?”
陈道陵说道:“并非如此。”
他抬起略显干瘦的手,轻轻点了点楼外画面,感叹道:
“诸位请看,这道境地形并非浑圆一致,每个人随机所处的方位不同,路线各异,即便没有半点阻碍,想要抵达镇子的脚程也不一致,何况沿途不同地界,阻碍重重。并非我道门刻意如此,而是世间本就没有完全公平的开局。
“按照昔年国师的说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既要有排名分个高低,那总归要尽可能公平些。故而,这排名乃至计算每个人,通过这五重关口的速度,从开始尝试到冲破为止,谁人用时最短,便是最佳。”
李国风眯眼道:
“五重关?所以,每一个地标,都是一重考验?据我所知,这道境大考,并非只考校修为武力,更在乎头脑,任何一处关隘难点,都有不只一种破关的方法。”
陈道陵笑着点头了:
“监侯所言不假。这诸多关卡,既可以用修为硬闯过去,毕竟一力破万法,只要修为足够强,也没动脑的必要。
“同样的,即便是修为较弱,若足够机敏,也可以尝试寻找别的法子……当然,这后一种往往线索埋藏的颇深,故而虽可更轻易过关,但同样会消耗许多心力。”
五名监侯同时松了口气:
不用脑子也可以通关的就好,否则洛淮竹就麻烦了……
徐修容说道:
“那这第一关,林中屋,该如何过?”
青衫老道捋着胡须,淡淡道:
“这第一关,倒并不难,起码对于诸位的弟子,几乎毫无阻碍,只要硬闯出来即可,唯一的麻烦,则是辨认方向。
“倒是对那些实力不济,却满脑子撞大运的江湖武夫才有些难度。呵,道境中时光与外界不同,各位稍等一阵,想必就有人挣脱出来了。”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开始喝茶吃瓜果,耐心观看起来。
……
……
“笃!笃!”
敲门声甫一出现,季平安便扭头望去,眼眸微微眯起。
按照他的理解,不该这么快就遇到其余人才是,难不成,是多人会被丢到同一座木屋旁?争夺地图?
季平安饶有兴趣地想着,手掌轻轻一握,无形力量将木门拉开。
外头赫然站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汉子,其容貌并不出奇,属于丢在人堆里毫不起眼那种。
穿着民户常见的布衣,腰间罩着虎皮裙,悬着一柄柴刀,身后背着一副自制的弓箭,正用略显警惕的目光看向他。
上下打量了片刻,皱起眉头,率先开口道:“外地人?”
不是“参赛者”?……季平安眨眨眼,不觉得哪个江湖人会扮成这副模样,而且“外地人”三个字也一定程度,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npc?
季平安眼神古怪起来,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某次与上代道门掌教闲谈喝酒时,的确提议过,说道境太单调,可以弄个npc什么的……
他想了想,先是点头,然后反问道:
“你是……”
猎户明显松了口气,略显粗糙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我是镇子里的猎户,方才在远处瞅见这边有个人,就过来看看。瞧你这细皮嫩肉,是府城里来的?也是去俺们云栖镇寻找仙缘吧?”
说话间,很自然地走进屋子。
竟然还有背景设定……季平安叹为观止。
所以,这道境并非只是一张单薄空洞,设置诸多考验的地图,而是有着完整的“背景设定”。
这些“镇民”,对他们这些修行者的到来,也有一套完整的解释。
寻找仙缘……难道这就是等进入镇子后,本次大赏的“主线任务”吗?
季平安略一思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这种人很常见吗?还有,你方才听我说话后,明显松了口气,是为了什么?”
猎户伸出大手,抓起一片破布擦了擦椅子,然后大马金刀坐下来,又示意季平安也坐下。
先是拿起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才叹道:
“怎么不常见?从打好些年前,仙人曾在俺们镇子出现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好些人过来。可伱们这帮城里人也不想想,若是真有劳什子仙缘,俺们难道瞧不见?还能给你们这些外人找着?”
唔……我只问了一句,就说了这么多背景故事,果然是npc作风……季平安哑然失笑。
只听猎户继续道:
“至于为啥松了口气……嘿,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也敢独自一人往大山里闯?这山里精怪多的很呢,常年打猎的哪个不知道,猛虎不可怕,真正要人命的是妖精?谁知道你是不是妖怪变的,不过妖怪没有影子,说话的时候和正常人也不一样,所以很好分辨。”
设定还挺丰富……所以,小本子上写的“森林很危险”,指的是那些精怪?
……季平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诚恳地说道:
“那你能带我去云栖小镇吗,我可以付钱。”
猎户略显为难,但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道:
“好吧,那你跟我走。”
说着,他站起身,扶了扶腰间的柴刀,示意季平安跟他出去。
然而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却没动,只是笑着。
手中的短剑不知何时出鞘,洞穿了猎户的胸膛。
“嗬嗬……”
猎户瞪圆眼睛,身体噗通一声栽倒,皮肤内钻出漆黑的毛发,整个人身材“扭曲”了下,化为了一只濒死的黑色猩猩。
眼神仿佛在问:
“你怎么发现的……”
季平安笑眯眯地看着这头精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若说我曾经与某个老朋友说过,若是我来设计道境,就在开头给‘玩家’送上一点小小的震撼,你信吗?”
地上的“猎户”面露茫然不解,艰难地挣扎了下,然后生机断绝。
它临死都不知道,季平安之所以出手,除了这个作弊般的原因,还有另外更朴素的分析:
就是那个小本子第五条明确提醒注意林中的危险,而这名猎户的出现又太过及时。
若是有人真的信了,跟着对方走,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或者被对方诱拐去妖怪窝的概率极大。
“终归还是太简单了。”
季平安摇摇头,起身跨过对方的尸体,走出小屋。
然后通过观察树木植物的涨势,判断了大概方位,便沿着地图标记的路径往外走。
过程中,他遭受了两次飞鸟的袭击,三次猛兽的袭杀,还有四次从覆盖满枯枝败叶的地面突然钻出的鬼手的偷袭。
然而这些对寻常江湖武夫堪称步步惊心的危险,对他来说毫无阻碍,正如陈道陵所言:
这一关,本就不是为了阻拦这些大派弟子。
“这种难度,对于五大门派的修行者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季平安想着,迈步走到了这片略显阴暗的森林边缘。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去,离开第一关的时候,他脚步突然顿住,脸上浮现思索的神情。
“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
ps:白天老同学过来,所以今天少点。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他起身后,一朝连破五重关(九千字大章求订阅)
“咔嚓。”
靴子踩在林间的枯枝败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季平安望着晦暗的森林,视线透过前方那道分界线,隐约可以看到远处茂密而青葱的森林与瀑布。
他的眼睛眯起,陷入沉思。
“对于五大派的弟子,太过简单了……是了,为什么要这样简单?”
季平安觉得有点不对劲。
要知道,大赏虽然的确允许部分江湖人进入,但归根结底,这些关卡还是为宗派的修行者设计的。
况且,即便退一步,就算是给江湖人,难度多少也有些低了。
一路走来的几次袭击,仿佛凸出一个杀机四伏,但其实惊吓大于危险性。
第一个猎户的确具有迷惑性,但在先给予小本子提醒的前提下,又是在这种陌生而诡异的地方,突然出现的人。
心理正常的都会抱有警惕,而那只猩猩着实有些弱。
“难道是跨出去的时候才会有危机?”
季平安想着,尝试又走了几步,结果很轻易就离开了这片面积并不大的晦暗森林。
显然不是……他又重新退了回来,愈发觉得古怪。
在他看来,任何设计都有意义,道境前期一共就才六个地标,这林中木屋就占了一个,若是过于简单,那设置它的意义何在?
“如果按照前前前世,游戏里的设计思路,既然给出地图是赶路闯关,第一关的难度又极低,那设计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让玩家熟悉这个游戏的操作与玩法。”
“但事实上,除了让我小心周围的一切外,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不,等等,那个猎户!”
“说起来,这个猎户来的实在目的不明,若是搞偷袭,还不如地上突然钻出的手臂来的实用,反而令我增强了警惕心。
“若说,他的作用是向我解释这座道境的‘背景设定’与故事,可他说的这些,似乎又没有什么用处。还是说,他说过的话里存在重要的信息?”
季平安闭上双眼,将二人从见面到死亡,全部的对话回忆了一番。
发觉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句“妖怪没有影子,且说话与常人不同。”
对方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
他记得很清楚,猎户是有影子的。
“两种可能:第一,这句话是假的,只是单纯在应对我的询问。”
“第二,这句话是真的,原始森林中的确存在一些没有影子的妖怪,但并不处于这片区域。”
“前者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后者就有趣了……说明,猎户在提前向我透露这整座道境里的一些危险的破解方法。”
季平安念头起伏间,决定做个实验。
于是他原地转身,返回了那座林中木屋,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那扇原本敞开的门,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怎么样,竟然重新关闭了。
“锵。”季平安拇指按在腰间剑鞘上,轻轻弹出剑刃,一道剑气闪过。
“砰”的一声,破烂木门炸碎,显出内部的空间。
他瞳孔微微收缩:
屋中的尸体,竟已消失不见了。
……
……
森林中另外一处,身材单薄,头发凌乱的少女拎着一杆寒铁长矛,奔行其间。
她的长矛末端给鲜血染红,还粘连着一些毛发与断羽,这是沿途遭受的林中鸟兽攻击,所留下的痕迹。
“哗。”忽地,专注狂奔的洛淮竹耳朵竖起,听到了斜前方传来瀑布的声响。
她猛地一个刹车,双脚下,厚厚的落叶如积水般溅开。
从怀中摸出折的四四方方的地图,她展开看了眼,低声自语:
“弱水。”
进入这里后,她同样看到了一座木屋,并遭遇了那名猎户。
单纯的洛淮竹并没有识破对方的身份,只是在对方试图偷袭时下意识一枪刺出,将对方扎穿了……
等杀死后,脑子才慢了半拍,缓缓反应过来。
眼看自己即将抵达第二个“地标”,她精神大振,心中期盼能尽早遇碰见季平安他们。
揣起地图一阵狂奔,冲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水声猛地放大。
只见,前方赫然横亘一条缎带般的河流,朝着左右两侧蔓延,看不到尽头,竟好似将整个道境切开一般。
此刻,河流岸边竟然已经聚集了几十人,大多彼此距离至少一丈,互相戒备着,但并没有人交手。
“洛师姐!”
忽地,人群里一道倩影脸上绽放笑容,抬手招了招,赫然是小分队成员之一,林沁。
“没遇到其他人吗?”
洛淮竹右手拖着长矛,没理会那些江湖人,以及数名其余门派成员的目光。
林沁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说道:
“大家进来后,都分在不同方位,不过看样子随着越靠近中心,相遇的机会越大。先不说这个了,这一关有些麻烦。”
洛淮竹望向前方并不算宽的河流,歪了歪头:
“麻烦?”
林沁“恩”了一声,说道:
“正如地图上标注的那般,这河流与传说中的弱水类似,任何途经上空的人或物,都会遭受向下拉扯的巨力。”
说着,她弯腰捡起一颗石头,甩腕丢出。
“咻!”
石头几乎擦出火星,速度极快,可冲出没多远,便“噗通”一声直直坠落河流,炸起一团水花。
林沁叹息道:
“就是这样,我尝试用水系术法抵抗,的确有些效果,但很吃力。按照我的估测,若是强行以修为横渡,等到对岸,体内灵素都恐要消耗光,还无法保证渡河过程的安全。”
就在这时,一名槐院弟子忽然低喝一声,将手中长剑一抛,纵身一跃,御剑朝弱水对岸飞去。
他甫一进入范围,双膝便猛地一沉,飞剑前段朝下倾斜,且弧度愈发明显,眼瞅着飞过大半河段,终于闷哼一声,跌入河流,掀起一团水花。
人却并未沉入河中,而是被一股推力重新丢回了岸边,落汤鸡般,咳嗽着吐水。
林沁见状眼神一动,分析道:
“看来,这一关要么修为足够,可以强行渡过去,要么就就只能另辟蹊径。”
……
……
木屋内。
季平安仔细检查了地面,发现不只是尸体消失,连地上的血液,都仿佛被抹去了。
但地图与小册子并未“刷新”。
“假死脱身?不……我很确定它当时已经死亡,所以……是这片道境的机制?”
季平安用手指在地板上蹭了蹭,看着圆润指肚上的一层灰尘,觉得愈发有趣了。
“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些之前被我沙掉的鸟兽尸体,并无异常,只有这个猎户的尸体消失不见,它果然是特殊的。可这样设计的意思何在?”
若是清扫战场……没道理只清扫这一个,若是场景刷新,没道理又不重新“刷新”地图出来。
“按照大赏的规则,每一个难点,都有很多种破解方法。实力较弱的人,可以寻找捷径通关……既然有捷径,就一定留有线索,让人可以寻觅到。”
季平安略一思忖,干脆不走了,而是在木屋中盘膝打坐,安静等待起来。
三天时间,以修行者赶路的速度,异常充裕。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季平安从冥想中睁开双眼时,只觉衣袋中小册子震动,发出浅淡的金光。
“这就三个时辰了么?”
他看向仍旧残破的木门,发现外面天色愈发昏暗了。
在这个地方,时间感很模糊,但可以通过榜单的更新,来大致估测时辰。
季平安翻开册子,发现排名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少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榜单前列。
比如圣子、俞渔、赵元吉、秦乐游、洛淮竹……等修为较高的,后面的地标,已经抵达了“浮石阵”。
说明抵达了第三关。
往后一点的,仍以大派天才为主,其中混杂寥寥一些江湖人,也都过了弱水。
再往后,一长传的名字后头,几乎全部卡在“弱水河”,季平安翻到最后面几页,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与一群陌生的姓名混在一起,较为突兀。
也不知道,是太弱了,连起始点都走不出,还是与季平安抱有同样的想法,发现了一些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季平安突然感觉书页上的光线进一步黯淡,他抬起头,赫然发现被他打破的房门不知何时复原了。
门外先是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笃笃”的敲门声。
季平安站起身,拉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汉子,腰间挂着柴刀与水囊,正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外地人?”这名三个时辰前,已经死去的猎人率先开口。
季平安眉头先是一皱,旋即舒展,笑道:
“我是来寻找仙缘的,进屋说话吧。”
……
……
天边的云层泛红,太阳渐渐沉入地面。
俞渔收回望向霞光的视线,扭头审视前方。
她仍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红白间杂的道袍,在这苍翠的山林中,如同一簇火焰,无比醒目。
白瓷般的小脸上满是沉静,与符合圣女人设的骄傲。
在她身后,簇拥着数名道门弟子。
此刻,这一群道门修士却都暗扣飞剑,或指尖掐着黄纸符箓,或脖颈后插着阵旗。
警惕地与对面的槐院队伍对峙。
有着“浪子”人设的秦乐游显得大大咧咧,阳光俊朗的脸庞上带着笑容,儒袍松松垮垮,双手拄着一柄大剑,身后跟着几名书生。
双方不期而遇,下意识进入备战状态。
秦乐游笑呵呵道:
“前些日子比武,便见圣女姿容出众,不愧辛掌教座下弟子,实力容貌皆继承下来,比那藏头露尾的圣子好出太多。”
俞渔乜了他一眼,雪白下颌微微抬起,“哼”了一声,冷笑道:
“槐院弟子自喻风骨,不想也在用这低劣的离间手段。”
恩,虽然俞渔平素瞧不上圣子,还经常换着法地怼他,不想让他装逼得逞,但圣女是有大局观的。
自家人怎么嫌弃都行,但这个场合,要一致对外。
何况,对于秦乐游这个整日厮混青楼的浪荡子,俞渔很不喜欢。
一名书生大怒,就要说话,却给秦乐游懒洋洋摆手拦住,笑道:
“国师曾曰,美丽的姑娘总是有些特权的,罢了,这浮石阵就请各位先过吧。”
说着,他主动退后了两步,表示自己并没有提前开战的打算。
事实上,若两派单独撞上,且实力悬殊,并不介意先出手将对方淘汰掉,但这种实力相对均衡的,就实在没动力。
否则打生打死,再给人捡便宜,很不值。
俞渔却不领情,语气微讽:
“贵派先请吧,身为地主,总该礼让客人。”
或者,她也领着身后弟子们后退了几步。
气氛有些僵,双方都没吭声,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赵元吉骑着一头虚幻的猛虎狂奔而来,虎啸山林。
十六七岁的冷傲少年手中拎着一只哨棒,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下,然后蹙起眉头,看向前方一片空地上,竟漂浮着一枚枚白色的巨石,摆成一座阵法。
而在入口处,则立起一座石碑,上面标记着一副迷宫般的,与浮石阵对应的地图。
每隔十次呼吸,阵图就会发生一次变化,那些漂浮的石头也摆成新的阵法。
“也就是说,要十个呼吸内记下地图,然后冲过去?看起来不难嘛。”赵元吉说道,看到对峙的双方嘲笑道:
“哈哈哈,你们这也过不去?”
愚蠢……秦乐游和俞渔心中骂道,同时开口:
“那你先来。”
冷傲少年一拍自己的坐骑,猛虎四肢下沉,继而狠狠跃起,试图从阵法上跳过去。
结果撞上一层无形光罩,“哎呦”一声,砸在地上,掀起一阵烟尘。
……
外界。
相比于时间流速更快,已经到傍晚的道境,外面还未到晌午。
细雨依旧,只是岸边观看的百姓却也来越多,只因随着一群人开始冲关,天穹上的画像开始频繁在一座座关卡切换。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也能大概看懂。
“呵,御兽宗的人比火院星官还没脑子。”人群里,女司历撑着雨伞,嘴角一抽,嘲笑道。
引得附近一群火院星官怒目而视。
“你少说两句。”
中年司历无奈提醒,真怕身边的同僚脑袋一热,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
黄贺杵在人群里,这会仰头看着天穹中的景象,说道:
“看着的确有些难,起初所有人还在一个水平线,结果这么快就拉开差距了。”
穿着荷叶罗裙,作为两仪堂内纯混子的沐夭夭掸了掸小手,将其上的饼子碎屑抖落在地,忍不住嘀咕说:
“为啥始终没看到大师兄。”
是的,天穹上画面不停切换,但他们始终没能看到季平安的身影。
“许是都错开了吧,那些画面只在几个地标处晃,没准就错过了。”黄贺强行找补。
只是语气中,多少有些打鼓,身为童子,他起初对自家公子无比自信。
甚至有些盲目地忽略了其境界落后的事实,但一直瞧不见多少有点虚。
中年司历换了一只手撑伞,说道:
“估摸着,里头的时间也快到三个时辰了,到时候外头应该也会公布实时榜单,就能瞧见了。”
道境内之所以弄了个榜单,一定程度上,其实就是给外面的人看的。
当然,参与者彼此间,也可以通过榜单定位同门的大概位置。
……
三层楼阁内,观景台上雨水淅淅沥沥,打的一层积水荡开波纹。
楼内的一群大人物同样等的心焦,虽说道境内“三日”前赶到云栖镇即可,但并不意味弟子们就不会被淘汰。
按照往届的经验,破九的弟子中都有人无法留到最后,何况养气?
“今年的道境更难了啊。”
眉毛花白的老和尚放下茶盏,轻声喟叹。
张夫子看到秦乐游等人进度,心情不错,这会有闲心搭腔:
“自四百多年前,天地灵素进入衰退期后,九州修行者的道途便格外艰难了,我们这一代都庸碌的很,倒是这群年轻人,天资超越以往,对应的难些也应当。”
得了便宜卖乖……高明镜腹诽,这道境对墨林的画师格外不友好,没法使用丢画轴战术,导致进度不如预期。
栾玉瞥了眼被撞的灰头土脸的赵元吉,嘴角抽搐了下,没话找话道:
“按照这个速度,今天或许就能走完这五关。”
她指的,是外界的一天。
其余人没吭声,算是默认了这话。
徐修容没有参与讨论的心思,女星官看似镇定,实则一双眸子始终在朝桌上的小册子瞟,心痒难耐。
她已经在投影上看到了洛淮竹、林沁等人,却迟迟不见季平安,这会有些担心。
事实上不只是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时将目光挪向册子,毕竟内外时间流速不一,众人还不太好掌握更新规律。
“怎么还不更新。”方流火嘀咕。
就在这时,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在坐所有人手旁茶桌上的册子,同时震动,散发出淡淡金光。
“更新了!”
徐修容眼疾手快,第一个抓起,翻到榜单页面:
国教圣子——剑气林
槐院秦乐游——浮石阵
国教圣女——浮石阵
御兽宗赵元吉——浮石阵
……
榜单从上至下,按照进度排列,处于同一关卡的,则以破关速度排序。
其排序与比武的成绩略有些近似,不意外,毕竟越往前,其实彼此间的差距越大。
而实力越强的,往往选择以修为硬闯关卡,而差些的,要么因各种因素耽搁了进度,要么思考破关方法,也消耗时间。
只是再往后看,排名开始比较杂乱。
但整体上,仍以道门与槐院占优,御兽宗与墨林紧随其后。
钦天监……不出预料地排名最靠后。
最强战力的洛淮竹,为了多带一些同门过关,所以也放慢了速度,被拖累。
看到这一幕,虽有心理准备,可五名监侯仍旧有些失落。
“咦,怎么没瞧见季司辰?”说话的是鹿国公,这位殿前重臣同样在翻看榜单:
“不会是没记录上吧。”
他表达出合理怀疑。
毕竟以其展现出的头脑、手腕,以及养气巅峰的实力,就算冲不到前头,但四五十名总该有。
“咦,的确没有啊。”
“按理说,道经不会呈现出错啊。”
其余人也诧异起来,只有女监侯低着头,纤纤玉手一个劲翻动,不信邪一般,不断朝后翻,美眸焦急地寻找着那个名字,这个过程中,她的一颗心逐步下沉。
而当翻到最后一页时,并清楚看到季平安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旋即,便是近乎失声地说:
“不可能!”
众人刷地看过来。素来沉稳威严的李国风瞥见后,同样瞳孔一缩,眉头紧皱:
“他在搞什么?还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没人觉得,以季平安的能力会连第一关都走不出。
所以,第一反应是有问题。
“这……”陈道陵也怔住了,眉头颦成八字,道:
“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他的确知道部分关卡的情况,但也是开始前,临时被辛瑶光告知的,并不全面,这会迎着五名监侯质疑的视线,难以解释。
“能不能将画面调到他的位置?”徐修容猛抬头,定定地看向老道士。
陈道陵苦笑:“这是道境自行运转,除非掌教出手。徐监侯莫要担心,所剩时间还多,许是季司辰有事耽搁了。”
可这个解释,他自己都不信。
五名监侯无奈,只好压下焦躁,安慰自己或许别有内情。
可与楼内的一群人不同,外界却掀起轩然大波。
……
当浑河上方,那光影中倏然浮现一道硕大的金榜时,瞬间吸引了所有百姓的注意力。
“放榜了!放榜了!”
红缨激动地说,用手拽着身旁高挑女子的香肩:
“啧,那圣子虽然人品低劣,行事古怪,但实力的确强啊,不过也有后头那帮人对峙住了的关系……”
听雪楼主气质沉稳,目光却也紧盯着榜单一页页翻动,寻找着自己熟悉的名字。
耳畔,则浮现出一些百姓疑惑的声音:
“怎么没看到季司辰?”
“是啊,这都翻了好几页了。”
作为本届参与者中,在京中百姓里名气最大的一个,自然不乏关注。
直到翻到后头,终于显示出季平安的名字,以及处于“林中屋”的字样时,原本乱糟糟议论的人群,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
人们足足愣了数息,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片哗然。
“季司辰怎么排的这样靠后?”
“写错了吧,不可能还没从第一个地方出来啊。”
“我莫非眼花了?”
百姓们大为不解。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一部分江湖武夫,在最初的错愕后,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虽然他们也觉得其中有古怪,不正常,但这重要么?
甭管因为什么意外,反正是落后的这般大,如何还不趁机宣扬一番?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叫原形毕露,在擂台上能打,与真正丢进大山里,截然不同。”
“方才谁与我争辩来着?看到没有?养气魁首又如何,空有名头,这一下就露馅了。”
“依我看,他能夺魁首本就古怪,没准了买通了人送上去的,否则怎么一进这道境,连一群没名气的江湖人都比不过?六个时辰都没动地方,乌龟爬也出去了吧?或者是睡着了?”
江湖人们本就缺乏素质,若非顾虑到有钦天监的星官在附近,话说得还会更难听。
大群百姓们想反驳,却很无力。
大多数人并不懂修行,也看不出里头的古怪和不对劲。
只单纯地看到排名,就真觉得季平安露馅了,不禁大失所望,有种偶像塌房的感觉,瞬间化为小黑子。
“公子……莫非遭遇了敌人?”黄贺愣了,做出最合理的猜测。
“这帮人怎么这样?明明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了,怎么就当真了?”
沐夭夭听着人群中,一些民众信以为真,觉得季平安徒有虚名的议论声,少女整个人气炸了,若非心有顾忌,都想冲上去与那帮人理论。
“不必理会,这帮人完全不懂,再等等吧,时间还早呢,等他解决完麻烦,榜单排名升起来,那些质疑即荡然无存了。”
中年司历比较沉稳,说道。
在场的星官们虽心中焦虑,但也只能继续等待。
所有人都觉得,季平安只是耽搁了,下一次榜单更新,就会升上来。
然而令他们难以理解的是,当第二次榜单更新时,季平安仍旧停留在原点。
第三次更新,仍旧在原点,且这一次更新后,除了他之外,其余人最差的也破了第一关,季平安荣获垫底。
第四次更新,还是如此。
第五次……
第六次……
从起初,还有很多人期待,到后来,就连最支持他的木院弟子们也都麻木了,脸色灰暗,再没有半点信心。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浓郁的不解。
按照规则,若是人死在里头,名字会从榜单消除,所以可以确定,季平安并没有性命危险。
若是重伤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他提出“退出”,返回外界。
所以,他这种诡异的状态,愈发令人难以理解,甚至于,连沐夭夭都开始怀疑:
“大师兄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可谁能一觉睡两天?
浑河畔,随着道境内时间流逝,光影变幻,时间也越来越晚。
人群开始流动起来,一些人离开河边回家去,一些人则再赶过来。
而随着流动的人越来越多,关于季平安榜单最末的消息,也开始朝整个神都传递。
等到夜幕降临,雨停了,浑河畔点起一盏盏灯,许多来观摩的百姓也都提着灯笼,天空中的光影反而愈发清晰。
内部的时间,也到了第三天,榜单上,各大派的天才们陆续都抵达了最后的镇妖关。
只是越往后,难度的确更大,以至于饶是猪突猛进的圣子,也被卡在了这道门前。
……
夜色下,一名名披甲侍卫将灯笼挂满了观景台,楼阁内的一群人神色各异。
“他还在原点,”再一次放榜后,李国风展开册子看了眼,声音沙哑地说:
“就算他现在开始出发,恐怕也来不及了。”
这话是说给徐修容的。
女监侯沉默着,执拗地攥着那本册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闻言抬起头,望了眼黑夜中的光幕,低声说道:
“伱们忘了吗,他不是第一次上演奇迹。”
其余四人苦笑,没再说什么。
他们何尝不怀有期待?
可如今的情况是,前面那些关卡,最快的圣子也要走上一天半,季平安再特殊,也实在难以追赶。
相较下,四人如今更希望快些到时见,届时未进入小镇的人会被送出,才好确定季平安的情况。
他们已不想着获胜,只期翼季平安不要出意外就心满意足。
徐修容见四人模样,咬了咬丰润的唇瓣,小刷子般的睫毛眨动,抬头望着天空中徐徐散去的金榜。
还只剩下最后三个时辰了。
你到底怎么了?
……
道境内。
参与者们已经在这片原始森林中生存了接近三天。
每个人携带的干粮都已消耗殆尽,虽然也可在林中寻找果子充饥,但随着被一次次打击,冲关失败,大多数人都已无力再闯。
一些人开始主动退出,提前离场,还有一些人,仍旧不服输地坚守着。
只是那一重重关隘,仿佛拦江的钢铁闸门,将绝大多数人都清晰地划分开。
“三公子,不要再试了。”
某处弱水河畔,名叫铁砂的汉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放着行李,徒劳地朝再次被河水冲回岸上的裴钱劝道。
顿了顿,他说道:“若是您实在想过去,我可以帮你……”
“不!”
岸边,脸蛋圆润,有些喜庆的裴钱整个人颇为憔悴,浑身湿透,落汤鸡一般,却坚定地拒绝,眼神充满了不甘与不屈地盯着这条河。
用宝剑拄着身体站起来,抬手怒指河面:
“本公子初入江湖,岂能被这区区一条小河难住?!”
这三天来,裴钱的心情堪称大起大落。
起初兴冲冲地,冲破了第一个关卡,还自觉天下无敌,那些危险如砍瓜切菜就予以解决。
妄想着之后的关卡也差不多,他裴公子要剑出神都,名扬天下。
结果这美梦从一个猛地掉进弱水里开始,就成了噩梦……这几天,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堪称百折不挠。
铁砂身为护卫与之汇合后,看他实在凄惨,想要帮他强渡——
以铁砂的修为,虽然有些费劲,但战力全开的话,将公子丢过去还是有把握的。
但裴钱坚决不愿:
“你可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在神都千万百姓面前?你要公子我被你丢过去,岂非要成天下人笑柄?”
铁砂心说:
其实也未必有人认识您……
这时候,二人身上的册子震动,再一次放榜。
铁砂翻开看了眼,忽然说道:
“那个季平安还在原点,奇哉怪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裴钱一听,顿时平衡了。
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有比武魁首排在他后头,似乎的确心里好受一些了。
以后回家,二姐若是问起,自己就说排在比武魁首前头……
“唉,可惜了,如此说来,我与这季平安,也该是英雄惜英雄才对。”裴钱感慨道:
“本公子初入江湖,位列潜龙榜,却虎落平阳,那季平安也是的……比我还惨些,等稍后结束被丢出去,不知如何面对神都百姓?”
铁砂这次没吐槽,正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别管因为什么,那位季司辰这次恐怕真的要名声扫地。
“国师曾云,百姓最喜造神,亦最喜毁神。他此前被捧的多高,稍后便要被骂的多低,如此说来,还不如最早时候,便不要来参加。”铁砂叹道。
主仆二人坐在弱水河边,头顶是熹微的晨光。
东方一轮太阳升起半扇,山峰中雾气飘散,是与外界的黑夜迥异的景象。
最后的三个时辰,大多数人已经丧失了动力,或躺或坐,倒在一重重关卡前。
有点像是做不出大题,也懒得检查,又不想交卷,死活撑到考试结束的考生心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森林中忽然传来脚步声。
铁砂第一个机敏地扭过头去,同时按住刀柄:
这个时候,身后几乎没有修行者了,所以可能出现的只有山里的动物。
裴钱也扭头看了过去,然后主仆二人脸色开始发生变化,因为林中那稀薄的晨雾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绣墨绿色星图官袍,神态气质平静宁和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很亮,如同璨璨的朝阳,他的衣衫很干净,只在下摆沾染了一些晨露,仿佛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走入森林。
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剑、以及一只水囊、身后背着一个竹篓,手中握着一根绳,绳子末端捆缚着一捆纤细的竹子。
季平安走出密林,看向弱水旁一脸懵逼的主仆,笑了笑,道:
“你们好。”
裴钱与铁砂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满脑子都是疑惑,好一阵,还是裴钱率先道:
“你是……那个季司辰?”
他虽没见过,但从官袍,以及从后头走出来这两点,足以判断。
季平安略显惊讶,笑道:
“是啊,这前头就是弱水吧。”
许是这一幕太古怪,裴钱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一时卡壳,只能木木地点头,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谢谢。”季平安笑着致谢,然后径直朝弱水走去。
铁砂这时候才一个激灵回神,忙道:
“季司辰,小心,这弱水难渡的很,任何东西途径上方,都会沉……”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季平安走到河边,从那一捆竹子中取了一只,随手丢在河面上,那碧绿的竹竿竟漂浮起来,他轻轻一跃,双脚踩在竹子上,掌心朝后推出一道掌风。
继而,便踏着脚下的竹,轻巧地划破朝阳映照下,泛起金鳞般的湖面,如江湖传闻中的“一苇渡江”般,眨眼功夫,抵达了对岸。
!!!
裴钱与铁砂目瞪口呆,同时揉了揉眼睛,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一阵清风拂过,丢在地上的书册“哗啦啦”翻卷,榜单上一个名字悄然开始挪移。
钦天监季平安——弱水河南岸
……
ps:错字先更后改,这个章节标题其实是这章和下一章的内容的总标题……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积分榜第一,寻找老板娘(九千字求订阅)
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清晨,季平安轻巧地迈步跃上南岸的土地,从始至终,没有半点艰难。
仿佛,这阻拦了无数人的弱水,对他而言,与一条寻常的小溪无异。
这时候,他上岸后却没有急着走,而是解开了腰间悬挂的,空荡的水囊,转身蹲在河边,将其浸透入弱水。
不多时,水囊填满,季平安这才满意地点头,用塞子塞紧,露出灿烂笑容。
朝着对面岸边目瞪口呆的两人摆了摆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便转身继续沿着地图标记的方位,朝下一关赶去。
“啪!”
裴钱突然抡起手,给自己甩了一巴掌,很疼。
“不是做梦……”脸蛋圆润的三公子呢喃低语,然后看向旁边大石头上的护卫:
“你看清了吗?”
铁砂用力点头,沉声道:
“以他的修为,不可能这样毫无压力地强渡,就算是破九境,也要耗费力气。”
顿了顿,他突然神色微变,说道:
“也许,我们所有人都猜错了,他之所以一直停留在原点,并非是因为某些意外,而是别的缘故。”
比如……寻找破关的方法。
每个人都知道,道境中未必需要武力,若是智慧足够,也可以找到过关的诀窍,且更轻松。
这弱水河一关,其实也并非只有强渡一种方法。
比如就有人发现,人丢在河流里是不会沉下去的,所以号召一群人组成人桥——
一个个跳进去,首尾相连,这样就可以踩着人桥过去,过桥的人,则可以站在对岸将河中的人们拉过去……
但饶是这种“奇葩”方法,也是极耗费力气的,尤其还要说服足够多的人甘心合作,而不是过桥拆台。
可季平安的方法,却简单的发指。
“竹子!竹子!”
裴钱突然一跃而起,疯了一样跑到岸边,捡起了一根季平安丢下的竹子——这原本是他准备备用,或者若是遇到过不了河的星官,给对方的。
裴钱学着季平安的动作,将竹竿丢了进去,然后腾身跃上。
凭借其武道根底,同样可以做到平衡身体。
继而抬手打出掌风,便竟也成功地过了弱水河。
……铁砂瞪大眼睛,愣了几秒,才在对岸裴钱的招呼声里,捡起第三根竹竿,也过了桥。
并在后者催促下,用腰间的水袋也装了一袋子弱水。
“季司辰这样做,肯定有其用意!”
裴钱神态兴奋,只觉峰回路转,尝试模仿。
然后与铁砂迈开大步,狂奔着追上了季平安。
季平安注意到这两个跟屁虫,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照常赶路。
三名修行者全速行进,速度惊人,不多时,前方林子里突然钻出好几个人,其中便有同样穿星官袍子的。
乃是两仪堂内的养气司辰,这会看到三人,眼睛一亮,呼喊着什么就跑了过来,俨然是一副要汇合的样子。
然而,几人甫一靠近,便见季平安一剑拔出,径直一斩。
“噗!”
刀气横扫,为首一名星官头颅瞬间高高抛起,后头几个也没能幸免。
“啊!”裴钱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本能地生出强烈的警惕:这人,怎么连他自己的同门都杀?
“妖怪变得。”季平安没有回头,收剑归鞘,淡淡说道。
两人定了定神,果然发现那些尸体缓缓蠕动,恢复成猿猴模样,竟真的乃是林中妖精所化。
“季司辰,你怎么瞧出来的?”名为铁砂的护卫愣了愣。
身为破九武夫,他对危机有着本能预感,方才都也只略微察觉有异。
可季平安只是养气,这下手之果决,说明一眼便看破了伪装。
季平安笑着说道:
“你们有没有遭遇一名猎户?他曾说过,森林里的妖精没有影子,并且说话与常人不同。”
猎户……铁砂点头:
“遇到了,只是他欲要偷袭某家,便随手杀了,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话。”
裴钱则补充道:
“我也遇到猎户了,聊了几句,但没说这件事。”
唔……所以,每个人遇到的初始猎户后,触发获得的信息不同……季平安心中恍然。
一行人奔行了一段路程,抵达了第三关,浮石阵。
只见这处阵外,同样垂头丧气,杵着一些人……不过,因为原始森林很大,浮石阵在四面八方都有分布。
所以,从不同路径前往中心的人,未必能遇见,故而这里的人也不是太多。
就像分明弱水河卡住的人最多,但季平安只撞上了裴家主仆一样——
河流太长,人被分散开了。
“教习!”
这会,浮石阵外杵着的人群中,猛地走出四名星官,都是养气境,彼此脸色晦暗,看到季平安奔行过来,大吃一惊。
旋即想到了什么般,本能地握住武器,并看向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不是妖怪……”一名星官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的,便是更大的好奇:
“您怎么现在才过来?我们一直看着榜单。”
季平安看到熟人,心情也好了不少,笑道:
“有事情耽搁了两天,怎么?没过去?”
四人有些羞愧,不知如何回答,周围其余门派的弟子,以及不少江湖人则目光复杂地看过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被拦住很正常,我看下这规则……唔,考校脑力么。”
季平安看了眼面前的石板,这时候,迷宫阵图再次发生变化,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而他眼中只有一丝丝好奇,对四人说道:
“等下跟着我过去。”
一名星官摇头苦笑:
“教习,这样不行的,之前我们也遇到了洛淮竹师姐,她也想带我们强闯,但根本不行,我们跟不上她的速度……”
蠢丫头果然不愿意动脑子,强闯过去的么……季平安摇摇头,说道:
“没那么复杂。”
说着,他忽然从背上卸下那只竹篓,伸手从中抓出一把土……
之后,朝那面刻画阵图的石壁丢去。
“簌簌……”
泥土砸在其上,沿着凹凸不平的刻痕朝下流淌,那本要变化的阵图突然光芒闪烁,生生卡住。
而众人前方浮动的石头阵法,也犹如关闭了阀门的机器,发出“咔咔”声,一点点停了下来。
周围一大群人愣在原地,有些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季平安已经背上竹篓,迈步走入阵中。
“走啊,还等啥。”
裴钱抬手,拍了拍一名星官的肩膀,熟稔地跟在季平安身后,亦步亦趋。
四名星官如梦方醒,想问一句:伱谁啊。
但硬生生憋住,一颗心脏砰砰狂跳,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鱼贯而入。
而这时候,其余人才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嗷”的一声。
大群被困在这里许久的修行者也跟着钻了进去,因此发生拥挤,甚至大打出手。
可还没等他们分出胜负,浮石阵开始正常运转。
重新将这条路径封锁。
钦天监季平安——浮石阵南岸。
于是,山峦中出现了一幕奇景,季平安一骑当先,身后跟着以裴家主仆与四名星官,再往后,则是十数名趁乱跟过来的修行者。
沿途遭到一些林中袭击,都不用季平安动手,就给一群人胡乱斩杀。
又过了一段时间,众人前方出现了一片奇怪的森林。
内里的树木一根根高耸如铜柱,林中弥漫浅淡雾气,一柄柄断剑凌乱地插在泥土中。
“教习?”这里的人就少了许多。
但同样有星官滞留,其中还有两个熟人:
简庄与赵星火。
二人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杀过来,先是紧张,继而等看清领头者容貌,便是错愕。
“这关卡这么难么,你们也没过去?”季平安皱眉。
虽说二人在破九中较弱,但连第四关都卡住了。
岂不是说,钦天监能进入小镇的人数寥寥无几?
简庄苦笑,语气沮丧:“终归是我等实力不济。”
赵星火骂骂咧咧,混混般朝地面“呸”了一声,吐槽道:
“分明就是道门搞的这个太难,我就不信,这样搞最后能有几个人通关?这林子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只要踏入,就会无数剑气劈头盖脸斩过来,根本就不是人能过去的。而且偏偏还遇强则强。”
“哦?什么意思?”
简庄解释道:
“这林子每次只能进一个人,若有第二人强闯,会被屏障挡住。而进入者越强,里面的剑气越强,通关的几乎都是硬扛着过去的,几乎每个人都脱了一层皮,我怀疑有特殊的诀窍能过去,但想了好久都没找到。”
季平安点头,说道:“的确有诀窍。”
说着,他摘下腰间水囊,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他:
“你们每人喝一口。”
简庄与赵星火面露不解,但还是接过喝下,结果脸色微变:
“这水……”
他们喝下后,体内的灵素仿佛被封锁,气息疯狂下跌,不禁大为紧张。
而就在这时候,那跟着季平安跑过来的江湖人中,突然有人双脚踏地,拔出长刀,悍然朝季平安斩杀过来。
眼底带着惊喜与凶芒。
作为妖族洒在道境中的死士,他们没想到,竟还能找到这样的天赐良机。
结果,眼中喜色甫一升腾,便见季平安早有预料般,转头看过来。
手中蓄力已久的一道金色的剑光,摧枯拉朽般,洞穿了这杀手的胸膛。
旋即,他才不急不缓,将含在嘴里的弱水吞咽下去,道:
“一起进去。”
率先迈步进入林中,结果竟没有激起任何剑气袭击,简庄与赵星火等人被这眼花缭乱的操作弄得一阵失神。
下意识跟着踏入,结果同样安然无恙。
钦天监季平安——剑气林南岸。
见状,周围一群人呼吸粗重,近乎同时朝林子狂奔。
可甫一踏入,空气中便浮现出一道无形屏障,将他们打回。
“弱水!原来是这样!喝下弱水可以掩盖修为,这剑气林遇强则强,只要进入的人修为被封禁,就根本不会有反应!”裴钱恍然大悟。
与铁砂对视一眼,趁着一群人没注意他俩,飞快拧开水袋一人含在嘴里一口,然后狂奔到林边一口吞下,同样安然无恙通过。
只留下林子外头一群人茫然失措。
“这俩人怎么跟上来的?”简庄扭头,看着欢天喜地尾随过来的二人,有些诧异。
旁边一名养气星官解释:“他们是与教习一起的。”
这样的吗……心中纵有千般疑惑,眼下却也不是询问的时候。
“还不算太笨。”季平安看了主仆二人一眼,笑了笑,也没在意。
一行人继续沿着山路疾行,他抬起头,望向前方一座青葱碧绿的山峰:
“翻过这座山,就是最后的镇妖关了吧。”
……
此刻,在对面的山脚处,一片空地上。
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由白石垒成的牌楼,气息古老斑驳,似历经无数年风吹雨打。
牌楼顶部,刀削斧凿般的三个大字:
镇妖关!
其下,高悬一面硕大的八角石镜,棱角分明,呈现头重脚轻的姿势,映照着下方。
此刻,牌楼底下的地面上,一群各派天才,三五成群,彼此呈现对峙状态,只是每个人的姿势都很奇怪。
其或站或坐,还有躺着的,手中紧握武器,唯一的共同点,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最靠近牌楼的圣子,一手倔强其扶着牌楼的门柱,身体佝偻,背对众人。
只是双腿却难以遏制地颤抖,一只手攥成拳头,道袍下,肚子涨成气球般,咬牙切齿: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旁边,秦乐游拄着剑,坐在地上,敞开的衣襟下同样是犹如十月怀胎般,脸上却挤出混不吝的笑容:
“喂,又并非只你一个,害羞个什么。你要这样站到天黑吗。”
“呸!”圣子一生倔强,闻言后脑勺低垂,语气深沉:
“你当本圣子如你等一般?甘心屈服?在神都无数百姓面前坦胸受辱?莫不要说,只待稍后,本圣子压制下这胀气,便为这通关第一人,便是站到天黑又有何惧?”
说着,他语气愈发激昂,忽地吟诵道:
“若黯夜终临,吾必立于万万人前,横刀向渊,血染天穹!”
嘶……
一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圣女俞渔抓了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
少女此刻靠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扶着腰,垂头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阵恶心:
“这镇妖关简直有病,说好的镇妖呢?”
对面,墨林画师打扮的屈楚臣盘膝打坐,双手拢着腹部,无奈地开口道:
“按照我们方才彼此交换的消息,大概可以确定了,这道关卡从一开始就在布置了,我们一路上每次吐纳,都会在体内积累一丝妖气,但我们每个人都毫无察觉,直到这最后一关,给这镜子一招,妖气便于气海中膨胀开来,所谓的镇妖,自然就成了镇压我们。”
旁边。
同样强行维持着淑雅端庄人设的钟桐君颔首,无奈地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说道:
“我们早该想到的,这座森林里到处都是妖怪,显然是道境按照妖族所在之地幻化出的,那么,山中岂非定然弥漫着妖气?”
男生女相,颇为俊俏的韩青松扶着剑柄,脸蛋涨红,对自己的状态极为不耻。
他本就因样貌经常给人认成女子,这下当着全京城人的面大了肚子。
虽然只是妖气,但也令他极为恼火,不禁骂道:
“就算想到了又有什么用?这一路上艰难险阻重重,每一关都要消耗大量的灵素,还要防备其他人,难道我们还能完全不吐纳修行?根本没有人能不受影响。”
“没错!”
小狮子般的少年一脸冷傲,此刻背靠着自己的宠兽,同仇敌忾:
“就算想到了,也只能中计!”
说完,他还不忘扭头,关切地看了眼旁边,呈现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小姑娘,道:
“没事吧?”
小姑娘太小了,整个人肚子高高胀起,只好四仰八叉躺着,一直闭目养神。
听到大哥的话,赵元央睁开双眼,面无表情:
“有没有事你自己不知道?一个男人肚子比我还大,呵呵。”
在场的一群男性修士遭受暴击。
垂头丧气。
洛淮竹同样靠坐着,憨憨少女并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只是专注地运转功法,与妖气对抗。
这会看向旁边的王宪、林钦与石昊,说:
“按照这个速度,再过半个时辰,我可以消化完,你们呢?”
一群人之所以能友好地在这吐槽,既是因为阵营对抗,也是因为,都在竭力争取第一个解决妖气。
正如规则所言,这里的任何一个关卡,都可以凭借强大的修为扛过去。
妖气在腹,不断抽取力量成长,一群人则与之对抗。
一旦谁先将妖气“消化”掉,非但可以进入云栖小镇,更可以率先恢复力量,到时候,少不了要动手。
谁不想先淘汰掉尽可能多的对手?
可听到洛淮竹的话,王宪三人却唯有苦笑:
“最少还要一个时辰,才有可能。”
洛淮竹颦起眉头,觉得要糟,在场一群人里,钦天监的人数本就最少,若是恢复又最慢,到时候就算有道门照拂,也恐难以进入。
洛淮竹一人,终归难敌四手。
况且,道门也未必会帮,毕竟进入镇子前,还有结盟的必要,但进入后,各方都会力争第一。
帮助钦天监,同样会消耗道门的实力。
“既然这样,那你们不如主动退出吧。”突然,秦乐游笑呵呵地看过来,他显然听到了几个人的低声嘀咕。
洛淮竹看向他,小脸有些不太好看。
秦乐游叹了口气,道:
“这也是为你们好,其实大家的情况,彼此都能估测,马上就要进入镇子,我想各位不介意先淘汰掉少数最少的一方,与其动手闹得不好看,不如……”
其余人没吭声,形式陡然微妙起来。
洛淮竹小手攥紧长枪,王宪三人也抓紧武器。
暗下决心,若要被淘汰,那就放弃抵抗妖气,奋起余力尽可能拼掉几个,将洛淮竹送进去。
可那样一来,钦天监的排名……
想到这,三人心中一片沮丧,深感无力,这次的道境考核太难了,他们连撑到最后都做不到。
“不如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霎时间打破僵局,洛淮竹刷地扭过头去,干净的脸上绽放明媚笑容,宛若云开雪霁,看的众人一呆:
“你来啦。”
是的,她说的并非“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来啦”。
饶是榜单一次次更新,憨憨的道痴都从未怀疑过,季平安会缺席。
“耽搁了些时间,不过看样子并未迟到。”季平安从树林中走出,微笑看向一群熟悉的脸庞。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星官,以及裴家主仆。
“季平安?!”圣女懵了,白瓷般的小脸上表情精彩,又惊讶,又觉得果然如此。
她有心抬起下巴嘲讽两句,但最终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提醒:
“小心那面镜子,它会……”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了过来。
而简庄等人,则不出预料地“哎呦”一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腹部胀起,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干。
裴钱主仆也不例外……在弱水折腾那么久,当然吐纳不只一次。
然而,站在众人间的季平安,却丝毫不受影响。
俞渔等人死死盯着他的肚子,一秒、两秒……
足足过去十秒,远处扶墙的圣子,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嘶哑,近乎变调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任何吐纳过山中灵素的,都不可能躲开镇妖镜的照射。
然而只有裴钱等人知道,这一路上,季平安过关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的确完全没有吐纳恢复的必要。
而众人在短暂的错愕后,简略计算了下从上次榜单公布,到如今的时差,以及赶路所需的脚程。
得出一个惊恐的答案:
季平安的过关速度,也许远超所有人。
“你找到了破掉所有关卡的规则?”
秦乐游目光灼灼,浪子有着聪明的头脑,瞬间想通关键。
只有掌握了规则,才能这么快追赶上他们的进度,才能提早规避,不去吐纳。
季平安笑了笑,没有否认。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怀疑第一个“猎户”故意泄露信息后,他等了三个时辰,等到了第二个猎户。
并通过语言试探,从他口中得知了,木屋后面的竹子,可以漂浮在弱水上而不下沉。
可惜,那名猎户只肯说出这一条,接着他再如何试探都没用,只好杀掉。
之后,他再次等了三个时辰,迎来了第三名猎户,也获得了第三条信息。
这就是诸多通关规则中,最简单,也是最隐蔽的一条获取途径,只要耐心等待,加之语言试探,就可以在林中屋,获得所有的答案。
可问题在于,有几个人能发觉到异常,并选择持续等待?
毕竟,人是群体动物,看到榜单中,其余人都在向前,只有自己留下,且时间不断减少,任何人都会焦虑慌张。
从这个角度,分发给每个人手中的册子,其中一个作用,便是制造焦虑,让人急着离开。
可手册的第五条,却也给予了提示。
“五、这片森林并不简单,请打起精神,细心观察,小心危险。”
正常人读到后,只会以为是提醒防范,但若仔细咀嚼,这句注意事项暗含的意思,何尝不正是通关的钥匙?
……
……
外界。
此刻,夜色已深。
然而浑河旁,手持灯笼的人们却没有丝毫困意,反而因天空中图影的变化,吸引来越来越多的人。
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当季平安抵达弱水河时,道境的投影画面,就切换了过去,停留在他身上。
这曾短暂引起了一波喧哗,有武夫嘲笑,说用了三天,终于走出来了云云。
可很快的,当他踩着一根竹子,眨眼过了弱水后,那些大笑的武夫,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因为时间流速的差距,众人很快又看到了第二关,当季平安抛出一把土,轻松领着一群人踏过时,岸边就陷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接着,是剑气林,同样眨眼便过。
最后,等到了他迈步下山,与其余人谈笑,自身却不受到丝毫影响时,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细节,但这并影响他们理解发生了什么。
“公子他……”黄贺呼吸粗重,脸上绽放激动笑容。
“谁之前说他不行的?那些人呢?”
沐夭夭叉着腰,给她牛坏了,少女向来是活泼性格,之前备受打击,这会朝着人群大声质问。
可早已无人回答。
那些叫嚣的武夫,以及“掉粉”的百姓,都只觉脸庞火辣辣。
谁还不明白,季平安之所以迟迟不动身,恐怕就是因为在寻找规则?破解规则?
笑话?他们才是笑话。
“楼主,这家伙到底怎么做到的?”红缨女侠喃喃。
旁边,蒙着面纱的高挑女子目光定定望着画面中那道人影,眉头颦起。
不知为何,分明样貌迥异,但她总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
河畔楼阁,观景台上。
一群大人物同样怔怔地望着天空。
其中尤其是徐修容反应最大,女监侯直接站起身,脸上毫不掩饰绽放笑容,继而扭头瞥向愣愣的陈道陵,说道:
“看来,陈长老对道境所知,并不足够。”
阴阳怪气。
可却无人反驳。
全程目睹经过,再加上掌握的部分信息。
他们隐约已经猜到,季平安之所以能完成这般壮举,所依靠的关键点,恐怕就在于林中屋埋藏的线索。
“怪不得,他这么久都未走出。”眼眸深邃的大监侯忽地喟叹:
“恐怕收集线索是其一,避开与其余人争斗,避免浪费灵素乃是其二。”
雪庭老僧双手合十,笑道:
“阿弥陀佛,贫僧眼界大开,妙哉,妙哉。”
恰在这时,虽时辰未到,天空中榜单却提前降临。
这一次,榜首位置,赫然已经成了季平安的形状。
……
夜色中,高高的云层上。
一身羽衣的女剑仙俯瞰下方,那于浑河上平铺的道境画面,美艳绝伦的嘴角轻轻勾起:“不愧是你。”
这刹那芳华,美不胜收,若给底下的百姓看见,大概要惊呼仙子降世。
可惜,这周围只有端庄威严的“修行界女皇”。
齐红棉同样垂眸俯瞰着道境,嘴角撇了下,嘀咕道:
“国师传人……呵。”
只是嘴上鄙夷,但眼底的一抹惊艳却是藏不住的。
心中又有些气恼,为何这般优秀的弟子,偏给那个大周国师捡去,自己却捞不到?
要不要挖角?
这个心思突然活络起来,她眼珠转了转,有些意动。
但见辛瑶光看过来,便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色:
“呵,你倒是偏心,这榜首都给他夺走了,竟还提前给他显现榜单出来,助他扬名。”
辛瑶光却摇了摇头,嗓音虚幻:“并非本座操控。”
“那是谁?”齐红棉诧异。
道境中难道还有别的意志?
……
镇妖关下。
季平安卸下背篓,从中捡出几只蘑菇,递给洛淮竹等人,说道:
“吃这个,可以帮助你们尽快消灭妖气。”
王宪等人眼睛一亮,忙大口吞下,旋即惊喜地发现,体内的妖气的确减弱,虽无法立即灭掉,但也加快了一大截。
看到这一幕,秦乐游等人大惊失色,一下紧绷起来。
如果说,就在刚才,他们还考虑先联手淘汰掉钦天监,但随着季平安的到来,局势突然有些微妙。
近乎下意识的,三个门派的人开始靠拢,防备可能有的袭击。
就连道门,也紧张地呈现防守态势。
这让季平安也有些无奈,他并不是没有淘汰这帮人的想法,但他们虽要压制妖气,但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以自己如今的修为,的确做不到一人战群雄。
何况逼急了,这帮人联手同归于尽,大概率还是人少的钦天监吃亏。
“季司辰,”最终,还是屈楚臣缓缓开口:
“以如今的状况,大家若要强行动手,其实都讨不到好处,不如就此作罢,一同先进镇子如何?”
季平安简单在脑海中,推演计算了下动手后的胜率,想了想,说道:
“好。”
众人都松了口气。
一旦乱战,没人能保证自己所属的门派不吃亏,而对钦天监而言,能争取到和平的机会,就算最大的胜利。
吃掉蘑菇后,能进入镇子里的星官数量猛增,一下从弱势转为了均势。
拥有了竞争的资格。
“季司辰……能不能给我们两个蘑菇?”
忽然,挺着大肚子的裴钱开口。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能走到这里的,都是大派弟子,只有这两条咸鱼,是跟着混过来的。
裴钱自认“社交达人”,此刻堆起笑容,兴奋地说:
“我二人早听闻季司辰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公若不弃,我愿拜为老大,进镇子后唯司辰马首是瞻。”
铁砂默默捂住了脸,但没反对。
都到这一步了,他其实也想进去看看。
季平安眼神古怪,忽然笑道:“这样的话可不够。”
他对于多带两个人,并不很在意。
尤其那名唤作铁砂的护卫有些实力,若能加入,也算个帮手。
裴钱一听有戏,当即说道:
“我乃余杭裴氏长房三公子,想必司辰也听过,司辰无论要黄白之物,还是日后来澜州做客,我裴氏都可帮上一二。”
余杭裴氏?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露出惊讶之色。
余杭乃澜州最繁华之地,也是江湖三教九流汇集之所,论水深,比之神都都不逊色。
裴家乃余杭望族,传承数百年,势力庞大,便是朝廷都要礼遇有加。
其家主,更乃一名坐井武夫,不容小觑。
长房二小姐,虽年纪不大,却已是名满澜州的才女,便是京中都有耳闻。
然而只有季平安的注意点,并不在对方家族势力,而在于……
“裴家啊……”
说起来,他还欠裴家一个人情,有一枚玉坠留在裴家手中,昔年的老家主,也是他的故人,迟早,要去还掉这人情。
所以,这个混子还是个故人之子。
念及此,季平安想了想,丢过去两个蘑菇:
“成交。”
……
达成交易,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解。
众人又等待了一阵,陆续消化掉妖气,也就在这时候,手中册子放出光芒,意味着三天时间截止。
镇妖关牌楼对面,一道无形的屏障先是蠕动,继而缓缓淡去。
如同被擦掉的画。
而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一座青瓦小镇就此出现在前方。
与此同时,有人翻开册子,说道:
“第一页的文字变了,让我们去镇子中央的云栖酒楼,寻找老板娘。还有另外一条,镇子中禁止打斗,违反者淘汰。”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懵。
镇内不许动手?
那如何分出胜负?
摇了摇头,俞渔哼了一声,揉了揉恢复平整紧致的小肚子,扬起下巴: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群人并无异议,迈步穿过牌楼往里走。
然而就在季平安踏入小镇刹那,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图画:
那是一座造型典雅的竹楼,隐藏在云雾中。
他微微一怔,拿起略微发烫的书册,展开,发现第一页比之旁人多出一行小字:
“榜首可获得额外线索。”
这算是通关奖励么……季平安饶有兴趣想着,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牌楼,皱了皱眉。
就在方才,他隐约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请假一天
今天一直在思考一些创作上的事,消耗了大量精神,搞的很疲惫,写了一千多字,但看样子十二点前赶不出四千字了。
想了想,干脆请假一天,明天写大章弥补。
另外这段剧情过后,这一卷就要收尾了,也有一些话想说,到时候再聊。
感谢一直支持的大家,望能海涵
《国师不修行》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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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季平安:好久不见,裴三娘(八千字求订阅)
“怎么了?”旁边,洛淮竹扭头看向他,敏锐地察觉出季平安的异常。
“没什么,走吧。”季平安收回视线,朝她笑了笑,方才的窥伺感如同错觉,他有了一些猜想,但尚且无法证实。
这会,一群人浩浩荡荡,结伴走入镇子。
时值正午,天空中碧蓝如洗,鸟雀都没一只,整座镇子毫无保留地袒露于众人眼前。
踩着逐步抬高的石板路,一行人踏入镇中心的主干道。
两侧是一座座院落,间或夹杂一些店铺,外头或摆着写字的木板,或挂着灯笼,或酒旗。
并不繁华。
走动间,可以看到两旁建筑内,有一些容貌各异的镇民投来好奇的视线。
“这里有人啊,”俞渔一马当先。
她觉得圣子性格过于出挑,实在有损国教形象,故而主动肩负起提振道门的重任。
这会迈步走在前头,给那些目光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低声说:
“不会又是妖怪吧。”
实在是一路上,从猎户,到那些伪装同伴的妖精,给弄成条件反射了。
圣子背负双手,戴着面具,仿佛全然忘记了此前挺着大肚子,扶墙哀嚎的尴尬,言简意赅:
“有影子。”
屈楚臣扶正了下口袋里的画轴,说道:
“这镇子看样子并不大,却五脏俱全,岂非正如国师所著的桃花源记中所记叙的‘桃源’?”
又提我……季平安脸看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
这时候,秦乐游忽然一指前方:“客栈到了。”
众人抬起头,便见镇子中央,一座格外醒目的二层建筑伫立,分明是一座客栈模样。
大门两侧门柱涂着红漆,略显斑驳,各悬着一串灯笼,牌匾上书“云栖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此刻,客栈中没有半个客人,只摆放着一张张方桌。
而在右侧柜台后头,则有一道女子身影正伏案午睡。
不出预料,就是老板娘了。
许是听到脚步声,穿着素色衣裳,袖口卷起,戴着头巾的老板娘“嘤咛”一声,撑开惺忪睡眼,抬起头,显出一张约莫三十来岁,颇为清秀的瓜子脸。
仿佛还带着些起床气,嘟囔:
“谁啊……大中午不睡觉……”
说到一半,她才猛地醒悟,继而脸上肉眼可见地扩散灿烂笑容,站起身挥舞手中抹布:
“哎呦,你们是来寻仙缘的吧,可算来了……快请坐。”
老板娘热情的招呼令一群人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人群里的季平安怔怔看着对方的脸,有些出神。
“哎呀,都别站着了,一路辛苦了,先喝口水吧。”
老板娘扭着水蛇腰,招呼道:
“店里没别人,麻烦你们自个挪下凳子,那个,要吃点什么?”
一群人稀里糊涂给安排坐下,韩青松问道:
“你知道我们要来?”
老板娘言笑晏晏:“知道知道,哪个月不来一批?不然我这客栈给谁住?”
众人哑口无言。
说来也是,在一个群山包围中的小镇,若是没外人,的确没有客栈存在的必要。
所以……这属于背景故事的一环?
有人当即尝试,与老板娘套取情报,交谈中大概弄懂背景设定,与那假扮猎户的妖怪说的差不多。
许久前,有仙人曾现身于此,传说留下宝物,后此事传扬出去,便不时有人穿过莽莽森林,来此寻找仙缘。
只是按照老板娘的说法,这仙缘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提供众人食宿。
“册子更新了。”这时候,石昊低声开口。
季平安拿出小册子,翻开,只见上面已经浮现出新的文字:
“十日后,将有山神杖现世。入镇者可在这十日内,于镇中寻找机缘,获取法器。十日后,谁人抢得山神杖,便为魁首。”
这就是主线任务吗……季平安没吭声,抬起头,发现其余人也都捧着册子观看。
这会,老板娘去后厨准备吃食,大堂内只剩下这群修行者。
短暂沉默,秦乐游率先开口:
“大家都看到了吧,看来接下来的考验很简单了。这所谓仙人遗留的宝物,看来不只一件,而是以某种方式,散落隐藏在镇子里,接下来十天,就要看我们彼此哪一方能挖掘出的宝物最多。”
众人没吭声,表示默认。
他们突然明白,为何进入道境前,禁止携带除了基础武器外的法器,镇子里又为何禁止打斗。
前者是因为,这场比试的关键就在于:
最后谁能拿到的“仙缘”最多。
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武器的优劣就成了决胜的关键。
当然,若是彼此寻到的法器近乎相同,那比较的就成了修为与团体作战能力,很公平。
至于禁止打斗,则是为了防止十天内,众人提前厮杀,抢夺仙缘,这样显然有违考核的真正目的。
俞渔清咳一声,扬起雪白下颌,公开发言: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她并不知道仙缘在哪里,这说明其所处位置很隐蔽,给了十天的时间,也证明了难度很高,否则不会这样宽裕。所以,这一关考验的还是头脑?或者观察力?”
大家都在说没啥营养的废话啊……是在试图引导其他人提出一些思路……
屈楚臣与钟桐君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嘴巴,同时心想:
这么低劣的手段哪个蠢货会上当?
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岂会共享思路?
“呵!”冷峻少年赵元吉大马金刀,跨坐在条凳上,嗤笑道:
“圣女所言差矣,伱怎么能保证老板娘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在隐瞒我们?否则真给我们仙缘,她以后去哪揽客去?岂非截断了财路?依我看,就和季平安之所以能通关一样,这帮镇民口中肯定会透露出一些关键情报,就看我们谁能撬开他们的嘴。”
说完,他洋洋得意地昂起头,有种智商上碾压一众天才的愉悦。
蠢货!
众人皆投以怜悯的目光,季平安摇摇头,心想单纯的可爱呀。
旁边的赵元央嘴角一抽,羞与大哥为伍。
“原来是这样!”赵星火恍然大悟,一脸佩服:
“我也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赵元吉精神一震,与这名火院星官惺惺相惜,短暂忘却了当初演武,在钦天监败走的不愉快。
季平安叹了口气。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找。”赵星火拍案而起,有些激动。
却给季平安淡淡瞥了眼,说道:
“先吃饭,十天呢,若真简单,谁先询问就能占据先机,那还比个什么?养好精神比较重要。”
闻言,其余宗派部分蠢蠢欲动的弟子也坐稳了屁股,深以为然。
一群人在山里三天,饶是修行者,也又困又饿,这会老板娘忙前忙后,送上餐饭,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期间,也有人频繁对其进行试探,可惜老板娘一问三不知,令众人颇为沮丧。
……
饭后。
一群人默契起身,按照各自宗门所属,分成五支队伍,走出客栈,朝着镇子不同方向走去,准备先了解情况。
裴家主仆屁颠屁颠,跟在了季平安身边。
一边走在镇子里,裴钱还一边嘴巴不停:
“老大,你觉得线索真的在镇民那里吗?”
“不知道。”
“老大,你去过余杭吗?”
“……没。”
“听说你们钦天监弟子,都要外出历练,到时候来我们澜州吧,我好尽地主之谊。我跟你讲,余杭可一点不比神都差,而且这边太严肃了,没意思,我们那才热闹,且不说商贸繁华,物产丰富,文人才子众多,便是那江湖奇门,三教九流,我长这么大都没摸清楚,水深的很。”
“哦。”
“我二姐你知道不,大才女,人美心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平生最喜欢国师的诗词,枕头边都放着一摞诗集,抱着睡,若是她知道你将国师残篇补全了,肯定高兴死了,对了,她还待字闺中,你若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知道,没兴趣。”
“……那我说几个我们澜州的有名的,像是云林禅院知道吧,里头有高僧大德,还有一座可厉害的宝塔。据说昔年离阳真人与琉璃菩萨曾在那边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季平安:……
裴钱见他不语,以为是他心生好奇,又继续嘚瑟道:
“还有听雪楼,也在我们城里有产业,那听雪楼主可是江湖美人榜上的人物,只是总蒙着面纱,不知道究竟好看到什么程度……小弟则位列潜龙榜……
“还有,我们余杭的人境庐,里头坐着一位国师提携过的齐先生,只差一步踏入观天境界,只是不怎么爱出来走动,说是在守戒,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说来,与大哥也算有渊源了。”
听雪楼主啊……颜值的确可以。
小齐……只差一步就入观天了么……季平安微微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模样,有些怀念。
这许多年过去,竟还守着戒律,难为他了。
裴钱见他“意动”,再次说道:
“我们那还传说有一座国师昔年留下的宝库,只是没人找到过。”
废话,给你们找到还能行……季平安没吭声,他的确在余杭留了一座宝库,放了一些修行资源在那里。
甚至于,就连余杭的那片星空,他都动过手脚。
唔,说起来……等破九之后,的确要找机会去一趟,拿回自己的东西。
不过,这个优先级还要往后排。
夏末将临,他计算的群星归位之期将至,这才是头等大事,届时还不知,九州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正思量着,季平安忽然再次抬起头,望着镇子头顶瓦蓝的天穹,微微皱眉,再次感觉到了那一股一闪而逝的窥伺。
他有点心烦。
……
一整个下午,众人将镇子大概情况摸索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仙缘”,不意外。
晚上。
各大宗派的弟子们垂头丧气返回客栈,彼此对视,又骄傲地挺起胸脯,各自往楼上房间走去。
钦天监的几人,自动汇聚到季平安的房间内。
“嗤。”简庄擦燃火石,点燃桌上的蜡烛,又双手捧起灯罩盖上。
黄暖的光线映照四方,几名星官围坐在原木色的圆桌旁,神态凝重,一副开会模样。
季平安脱下外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见状笑了笑,走到主位坐下,道:
“放轻松些,监侯们应该看不到屋子里。”
众人尴尬。
季平安觉得颇为有趣,笑道:“一个下午的观察,都有什么想法?”
他看向身旁的洛淮竹,发现少女理直气壮地盯着他,摇了摇头,大声道:
“没有!”
好吧……动脑子的事就不能指望这憨憨……
“万年老二”王宪清咳一声,发表看法:
“正如我们猜测的一般,镇子内表面上的确没有仙缘的存在,我们合力用占星术尝试推演,也得不到线索,但书册上又写明了存在,只能说,道境的力量进行了干扰,这个环节,不鼓励用术法作弊。”
林沁眼波温柔,轻声道:
“镇子的确不算大,但也生活着百十口人,但仙缘肯定没那么多,我猜,我们这些进入镇子的人,人手能分到一件比较合适,太多太少,都并不合理。”
石昊“恩”了声,说道:
“那也有大几十件呢,不过能找到的人恐怕不多。”
赵星火猛点头:“石头说的对。”
简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铺展开,上头赫然是小镇的草图:
“我在想,若是仙缘均匀分布在镇子里,不同区域对应着不同的住户,所以,仙缘应该在一部分住户的家里,但未必每家都有。”
林沁点头,同样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
“我下午的时候仔细观察过,镇民们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职业’的,一类是普通的,前者类似于老板娘,后者就比较平庸,我认为前者有线索的可能性更大。”
她指着上面的名字,道:
“比如这几个人,我认为较为特殊。”
季平安看过去,发现分别是:
教书匠、石匠、铁匠、独居的砍柴人、米铺老板、暗娼、猎头、乞丐、疯子。
他眉毛一挑,意外于林沁的敏锐与干练,女星官给他看着,不禁露出自信微笑,并隐晦且具优越感地瞥了眼洛淮竹。
洛淮竹盯着空气发呆。
“为什么特殊?因为职业?”季平安随口问道,显得并不很上心。
“恩,”林沁认真点头,眸子里跃动着智慧的光:
“这些人明显与其他镇民不同,我认为值得重点攻略。”
攻略这个词,是国师发明的。
季平安点了点头,环视众人:“你们怎么看?”
赵星火猛点头:“林师妹说的对!”
反正谁说话你都觉得对……众人无奈,不禁将期翼的目光投向季平安。
钦天监的人本就少,结果洛淮竹和赵星火都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而对于如何从道境的原著民口中套取情报,众人都认为季平安最有经验。
然而季平安却只摇摇头,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也没头绪,明天再看吧,毕竟忙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先睡吧。恩,你们可以分一下,明天每个人去专门对付不同的人,这样效率高一些。”
反正镇子里禁止打斗,也不必担心人员分散后被围攻。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点头应下,简单分配了人手,然后陆续告辞离开。
最后,只剩下个洛淮竹杵在原地愣神,没动。
季平安好奇看向她,连日来在山中赶路,少女本就邋遢的模样愈发凄惨。
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抹灰。
季平安下意识抬手,用温润的拇指帮她刮干净,然后逗弄般道:
“怎么不回去睡?”
洛淮竹愣了下,一个激灵,好像一只突然被撸的土拨鼠,低下头,瘦削的肩膀显得有些孤单,小声道:
“不困。”
季平安狐疑道:“真的?”
洛淮竹没吭声,她才不会说,就是想和季平安多呆一会。
不善言辞的“道痴”这两天压力很大。
她只是不怎么表达感情,但不意味着真的无感。
进入道境后,少女瘦削的肩头便扛着钦天监全部的希望,按照她的性格,本该是蒙着眼一路狂奔,谁也不理。
但她没有,而是放缓了速度,沿着原始森林绕圈,寻找尽可能多的星官,然后努力把他们带过一个个关卡。
但她饶是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跟在身后的星官,仍旧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她没说的是,中午在镇妖关下时,她真的很想哭。
因为当时以为,王宪几个人她也没办法带进镇子里了,也许还要依靠他们几个牺牲自己,才能掩护自己进来。
到时候,整个镇子里只会有她一个星官。
外面看着这一幕的“大家”会怎样伤心难过?
但就在那个时候,季平安来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意外地出现,然后好轻松地,就把大家都带了进来。
洛淮竹有些开心,也有些惭愧。
这时候,等众人都离开,她终于垂下头,蚊呐般地沮丧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差点一个都没带进来,现在也帮不上忙。”
季平安愣了下,看了她黯淡的侧颜几秒,才反应过来,猜出了少女的想法,轻声说道:
“当天榜第一……很累吧。”
洛淮竹感觉心一下被踢了一下,愣住了。
这是没人给她说过的。
季平安轻声说道:
“大赏这么大的事,结果全部希望都压在你身上,天榜第一看上去风光,但压力何尝不大呢?其他宗派好歹都有至少两个厉害的,可以分摊扶持下,咱们只有你一个。”
洛淮竹眼圈一红,少女侧过头,不给他看。
显然被戳中心事。
所以啊,不要看一个人外表上憨憨的,道心通明又不是蠢,心里什么都明白呢。
突然,就感觉头发给一只温暖的手掌搓了搓,季平安嫌疑地揉了揉,说道:
“这全是灰,快回去洗头去,放心吧,有我呢。”
“恩!”少女脸一红,跃下凳子,跑掉了。
听到那句“放心有我”,她心中压了好些天的沉重一下烟消云散了。
她自然也没看到,季平安望着她背影无奈的眼神。
世人都知道,大周国师虽然会打手板,但其实是个很小肚鸡肠的人,也是个蛮护短的。
参加大赏,起初的目的是为了合理且顺利地获得开启“观星”的资格,但越往后,越成了一种责任。
好歹是老子一手创建的钦天监啊,怎么我死了以后,就能给外人欺负?
出手解决演武也是一样的逻辑,虽然龙椅上那个没见过的后生,已经不知道身上还有初代神皇那混蛋多少的血缘。
但起码大周这座王朝可有自己一多半的功劳,岂能让墨林的小家伙压的黯然失色?
所以季平安出手了,看上去多管闲事,但要不那样做,就不是他了。
包括这道境的一场,且不说之后的“观天”。
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若是输的太难看,连一群后辈都护不住,岂不是很丢脸?
不过说起来……
季平安半靠在床榻上,望着古色古香的窗幔,心中自语:
“辛瑶光你搞什么飞机,这个镇子……熟人也太多了吧。”
……
隔壁。
道门的弟子同样围在圆桌旁,分享彼此的看法。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们认为,这些有‘职业’的镇民,最为可疑。”当初那名打假赛,故意输掉比武的道门弟子指着桌上的纸上,说道。
圣女俞渔“恩”了一声,矜持高冷地瞥了眼圣子:
“你什么想法?”
圣子并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背负双手站在墙角,因为他觉得坐在一起比较跌份,此刻淡淡道:
“吾有一法,汝等静听。”
刷——一群人竖起耳朵,心想莫非圣子有何高论?
便听圣子语带笑意,道:
“你等可曾听闻,宝物有德者居之?何谓德?于我等修行者而言,便是气运加身,自古天骄,皆背负大气运,掉落悬崖都可得宝,无论何等险境都可安然无恙,而我……无疑便是大气运者,待我明日依次接见那些镇民,愚民愚妇必将纳头便拜,将仙缘拱手奉上,岂不快哉?”
空气短暂安静了下。
众人若无其事转回头,没有理会“圣有德”,道:
“我们继续,刚才说到哪里了?”
圣子被忽视了,颇为不悦,拂袖化作一道光影遁走,只留下一句:
“竖子不足与谋!”
俞渔松了口气,忽然精致粉白的小脸上,浮现一丝凝重:
“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你们有没有觉得……镇子里的部分人,模样有些许眼熟?”
眼熟?
听到这句话,有人疑惑,但也有几名弟子若有所思,其中一人道:
“原来不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见其他人望来,这名出身书卷部的弟子鼓起勇气道:
“镇子里部分人,或者说,方才我们怀疑的那些人里,其中好几个有些面熟,我仔细回忆了下,其中几个,好像与大周神将们有些相似,还有两个,让我想起了初代国公……”
经他一形容,不少人都心中一动。
一人道:“好像还真是,比如那个石匠,我看着就像陈玄武将军,但和画像上又不太一样,年轻了很多。”
对于大周开国功臣们,他们并不算陌生,不提城中的庙宇,便是书摊上的画册,也都有描述。
关于这些人的故事,也广泛流传于大周各地。
但一来,画像本就与真实模样有差距,即便是墨林画师出手,也只是捕捉神韵居多,完全临摹肖像这种较为少见。
其二,则是功臣们虽有画像,但都是立国后留下的,与年轻时气质,外表都不一样。
所以不太确认。
“看来,这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了。”俞渔有些兴奋,她自觉找到了大秘密。
急切地想要抢在季平安之前寻到仙缘,好狠狠去他前嘚瑟一番。
她脸色满是认真:
“镇子里的人,很可能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有历史原型的。而这,就是留给我们的线索,我今日尝试接触了几个人,都不很愿意搭理我们这些外地人,好像对我们很抵触,假若他们真是神将与国公们的性格,那也许可以针对性打开突破口。
“另外,这么说的话,那些模样熟悉的,必然是重要人物,类似老板娘这种看起来特殊的,反而可能是障眼法,毫无价值。”
众人精神一震,觉得有理,道:
“那神将与国公们什么性格?”
俞渔琼鼻微皱,哼哼道:
“本圣女岂会知晓,你们平时没有研读功臣们的传记么。”
众人相视沉默。
……
窗外,夜色渐浓。
客栈内一间间屋子陆续熄灯,在原始森林中奔忙三日,饶是破九修士,其实也疲惫不堪,只是硬撑着罢了。
讨论后,无论是否有头绪,都选择了回屋睡觉,否则头脑昏昏沉沉,更没意义。
黑暗中,季平安睁开双眼,披上外套,迈步走向房门。
推开二楼的雕花屋门,来到一条走廊上,左右两侧是均匀分布的客房,他迈步走到栏杆扶手边,朝下望。
只见客栈一楼的大厅内,灯光大都熄灭,一张张桌子沉浸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客栈的门关闭了,但柜台处还亮着一盏灯,戴着头巾,麻布衣裳袖口卷起,显得颇为干练的老板娘正一手记账,一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脸上带着美滋滋的笑容。
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直到季平安走近了,才恍然发觉,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眨眨眼,说道:
“茅房在后头,我来带你去。”
说着,这位性格洒脱,颇为热情的女子,便扭着臀儿大大咧咧,朝客栈一角领路。
季平安却没动,只是眼神有些缅怀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轻声道:
“三娘,有酒吗?”
老板娘身躯猛地一震,脖颈一寸寸扭过头来,瓜子脸上先是错愕,继而茫然:
“你……认得我?”
……
御兽宗的某间客房内。
房间黑漆漆的,半点光亮都没有。
卧房正中央,桌椅被搬到墙角,一只硕大的,毛发透明无暇的肥胖雪原熊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发出低沉有如北风呼啸的鼾声。
床榻上,红色锦绣面,白布绕边的被子中间,拱起一团隆起,忽而辗转,忽而反侧。
“呼。”
突然,一只小手从被子边角伸出,掀开一条缝,然后猛地一掀,赵元央一颗小脑瓜从被子里钻出来。
整个人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握着小被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显出一丝紧张。
看到大熊时,那股不安感才稍有消退,额头上却已沁出细密汗珠。
御兽宗内,只有极少人才知道,赵元央认床。
所以,她来了神都后一直没怎么睡好,经常要栾玉抱着睡,好不容易认了神都的床,结果又进了道境。
“唉。”
赵元央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整个人蔫了吧唧,很没有精神。
连续折腾了三天,小姑娘实在受不了,可身体明明已经很累了,却死活睡不着。
她磨蹭了几下,裹着被子跳到地上,脚丫踩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走到大熊旁边一屁股坐下,然后身子一歪,侧头靠在大熊起伏圆滚的肚皮,眼皮疯狂打架,但还是不行。
“呼噜……呼噜……”
她不倒翁般重新坐直,抬起小拳头,锤了大熊的肚皮一下,见没声了。
正要靠着睡,结果停顿两秒后,雪原熊鼾声再起:
“呼噜……呼噜……”
赵元央崩溃了,凌空抓出令牌,将大熊收了进去,然后小小的一个人,裹着被子呆坐在地板上,怔怔走神。
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些声音,稍微精神了些。
磨蹭地站起身,一点点走到了门口,推开房门,盯着黑眼圈走到栏杆边,朝下一望,然后愣住了。
……
“你……认得我?”
裴三娘怔然,眼神中满是困惑。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没有介绍过名字,难道是镇子里的其他人告诉对方的?
可是……为什么,面前的年轻人语气那般复杂?
季平安笑了起来,熟稔地自顾自走到柜台里。
然后抬手拉开了左侧第三个柜门,果然从中拿出一只带网眼的筛子。
又拧身掀开右侧第二个陶缸,果然发现了一缸浊酒。
用筛子开始给自己筛酒。
熟悉的,就仿佛从前。
“不……认识啊。”季平安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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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故人一杯酒,三行数字谜(求订阅)
五百年前,寒风呼啸,卷过大地,镇子建筑屋顶纷纷扬扬的雪沫扬起又落下。
一座临街二层楼小客栈门庭冷落,只有两桌客人吃酒。
客栈后院,一个四方天井中,还未成为国师的“季平安”穿着一身麻衣,身子骨清瘦,青涩的脸上面无表情,拎着一只木桶走到院中,然后将水倒进放满了杯盘的木盆里。
“够了够了!再倒就凉了!”
蹲在硕大木盆边的,是个年纪与他相仿,凌乱头发在头顶扎成发髻的半大少年。
此刻一手试探着水温,一手捂脸咋咋呼呼喊着。
白色的水汽升起,又迅速凝结成寒雾。
“季平安”看向还未成为神皇的半大少年,道:
“谁让你非要拉着我来吃霸王餐?结果付账了才说自己没有钱,让我跟你在这给人家刷盘子抵债。”
神皇嬉皮笑脸,挪开屁股让开一个位置,又丢来一只抹布,理直气壮道:
“你不也吃的很开心?”
“季平安”黑着脸,蹲下来将手浸在温水盆里,擦盘子,听着旁边的神皇絮絮叨叨:
“没办法啊,我也没钱,都说了路上给小贼偷了,这大雪隆冬的,咱俩去讨饭都没地方,还不趁着外表还算体面,吃一顿?
“等成叫花子想骗也不成了,而且我瞧人可准了,这客栈老板的女儿一看就是个心善的,问题不大,伱瞧,就算让咱们刷盘子,也给了热水。”
“季平安”说道:“那是因为冷水洗不干净……”
不过终归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年景,朝廷昏聩,地方动乱,灾民四起,自己从山村走出来,结果就撞上了这个自来熟的家伙。
自称要闯荡江湖,做一番大事业,说什么他看人准,觉得自己是个可造之材,死活拉着他入伙,结果整个团伙也只有可怜的两个人。
还说为庆祝入伙,请自己吃饭。
结果……自己上辈子堂堂离阳真人,整个修行世界里鼎鼎大名的无敌强者,被人家按在这洗盘子……
若是给当初的老朋友们知道,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沉默中,二人洗好了碗筷,这时候水也冷了。
客栈的帘子掀起,一个年轻的穿着棉衣,头戴方巾,袖口略微卷起的少女走了过来,瓜子脸清秀,嫌弃地瞥了两人一眼,说道:
“洗干净了吗?”
神皇堆起笑容:“干净的,不信你闻闻。”
“滚。”裴三娘啐了一口。
这个时候年纪还不很大,只是努力装得很成熟,看了眼两人冻得通红的手,说道:
“行了,东西搬进后厨,然后过来吃饭。”
还有吃的……“季平安”与神皇对视一眼,有些惊喜。
两个后世一手缔造整个大周帝国的人物,合力将东西放了回去,然后擦着手,眼巴巴凑到了后厨的一张方桌旁坐下。
桌上摆放着一盘盘菜肴,“季平安”好奇道:
“这么丰盛?客人剩下的?”
可这年头,怎么会有人这样浪费粮食?
裴三娘叹了口气,清秀的小脸黯淡了下,低声骂道:
“是官差,来蹭吃蹭喝的混蛋。”
被含沙射影到的二人义愤填膺,怒骂胥吏,这年头胥吏在乡间就是一霸,吃饭哪有给钱的?
也只有这种人才会随意浪费粮食。
“便宜你俩了。”裴三娘嫌疑道。
又扭头,走到柜台里,拉开左侧第三个柜门,从中拿出一只带网的筛子,又侧身掀开右侧第二个陶缸,里头是一缸浊酒,筛了一壶酒。
黑着脸走过来,“咚”的一声放在桌上,道:
“你们的。”
还有酒……神皇眼睛一亮。
这是因为觉得我们在外头冻着,所以给暖身子的?……“季平安”想着,忍不住问:
“老掌柜看到不会生气吧。”
这间客栈的掌柜姓裴,是将他俩撵走刷盘子的罪魁祸首。
裴三娘坐了下来,摇头说:
“我爹去抓药了,一时半刻会回不来。”
然后拿起筷子,不再吭声,三人开始围坐在桌子旁,对着一桌残羹剩饭大快朵颐。
“季平安”本还想文雅一些,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但眼瞅着俩人运筷如飞,顿时也急了,闷头猛吃,不时拿起酒壶。
两个半大少年也不用酒盅,就掀开了对壶吹,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清酒入腹,顿时体内那股子寒意消退。
裴三娘自己单独打了一壶酒,也在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都带了醉意,开始闲聊,话题杂七杂八,不知怎的就拐到了对未来的畅想上。
神皇神采飞扬道:
“我是注定要建立一番伟大事业的人,这朝廷已经腐朽,风云际会,未来我至少是个王爷。”
造反王爷吗……“季平安”吐槽。
裴三娘“呵”了一声,清秀的脸蛋有些酡红,醉意朦胧道:
“吹吧你,我的话,就想有朝一日,攒够钱了,去钱塘开个客栈,听说那边可繁华了,然后再攒些钱,买个大宅子,几代过去,没准我裴家就能在那边扎根了。”
神皇闻言,胸脯拍的震天响,道:
“这个简单,等我成了大人物,就赐你一套宅子,还有地,裴家日后便是钱塘第一大家族,以此报答这一饭之恩,如何?”
裴三娘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看向“季平安”:
“喂,你的志向呢?”
年轻的未来国师怔了下,想了想,笑道:
“我的话,日后你裴家后人有难,我会出手一次。”
裴三娘笑的直打跌:
“一个比一个能吹……”
直到多年以后,裴三娘已垂垂老矣。
当初好心喂了一餐饭的两个半大少年,一个成了大周初代神皇,一个成了压制修行界数百年的大周国师。
钱塘改名成了“余杭”,裴家也从一个小家族,鱼跃龙门。
……
……
云栖客栈内。
季平安轻轻咽下一盅酒,缓缓结束了讲述:
“这个故事怎么样?”
裴三娘坐在他对面,双腿并拢,手里也捧着一盅酒,却没有喝,而是一副听故事的样子,闻言皱眉道:
“你是不是想忽悠我不付房钱?”
说着,她笃定地大声指责:“我跟你说,镇子里还没有人敢白嫖我的房子!”
果然是三娘的性格啊……季平安笑眯眯的,虽然他明白,斯人已逝,但仍旧很开心。
“你笑什么,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裴三娘狐疑,然后说道:
“好吧,编的故事很不错,但这不可能,我又没去过什么钱塘,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山里人。”
嗯嗯,很不错,山里的空气是真不错……季平安心情很好,玩了个梗,笑着放下杯子,说道:
“那么,编了这样一个好故事,以及看我这样了解你的份上,有没有什么情报可以分享?关于仙缘的?”
他今晚走下来,并不是只想重温下与故人昔年饮酒,满足下情怀,也是为了仙缘而来。
镇子里的人,不少都是当年追随他与神皇打天下的老朋友……年轻时候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辛瑶光那死丫头躲在寂园里,整日写写画画,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但既然这样安排,那从“攻略”的角度,线索也很明显了。
既然将一群功臣老将汇聚于此,想要从他们身上挖掘线索,那比拼的,或许就是对这些人的了解。
众人的传记在大周各地都有售卖,对所有人都很公平。
这注定是一场考验推理和思维的游戏……只可惜,混进来季平安这样一个挂壁。
论对这群人的了解,当今世上,还有人比得上他吗?
就连裴三娘这个并不很出名,只在余杭地方志以及初代神皇起居录上短暂出现的人物,他都知道。
三娘刀子嘴豆腐心,最喜欢听故事。
“仙缘的话……”
果然,裴三娘迟疑了下,似乎有些纠结,但还是低声说:
“你可以找铁匠、暗娼、乞丐他们问问,三个人当初都曾与仙人接触过。”
真的有仙人?
季平安瞧着她一副分享大秘密的样子,心想这背景设定还挺瓷实……
他低声道:
“多谢,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今天跟我进来那个脸有些胖的小舔狗看到没,也姓裴。”
说完,他起身往楼上走。
留下裴三娘一脸懵,不大理解这句话。
就像没有人知道,季平安之所以带着裴钱进来,只是因为看在他祖奶奶的份儿上而已。
就像看在华阳的份上,对俞渔青睐有加。
“别藏了,都看到了。”季平安迈步上楼,没好气地对藏在柱子后头的小姑娘说。
赵元央探出头来,小小的一只,还裹着被子,黑眼圈又圆又大,一脸好奇。
光着脚哒哒地凑过来:
“你们在说啥?这个老板娘身上是不是有秘密?”
季平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
“我们是对手。”
赵元央顿时有些沮丧,垂下小脑袋,若是赵元吉看到这一幕,定然无比诧异,意外于妹子竟没有回怼过去。
简直不是她性格……
“等……等。”看到季平安迈步要走,小姑娘突然开头,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恩?”季平安扭头看她。
赵元央扭捏了下,还是说道:“明天要不要,一起逛镇子?”
季平安略觉好笑:“好啊,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如果你哥哥不在意的话。”
他觉得这小萝莉挺可爱的,和外界传言中恶劣的性格很不一样,只能说传言终归太过夸大了,这不是很好嘛。
至于仙缘,大周国师岂会担心给一个小萝莉抢走。
赵元央就很开心,她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孤僻惯了,又和赵元吉平时不怎么对付,觉得大哥有点蠢,没什么朋友。
找个伴,反正都是瞎逛找线索,御兽宗也没人指望赵元央能找到仙缘,到时候找到法器了,赠予她使用就好。
心情不错的她哼着自创的小调,迈步回了卧室,往床上一摔,打了个哈欠竟就睡着了。
……
第二天。
清晨时分,众人在大堂吃过饭后,各自默契分头行动。
季平安不很急,他已经有了目标,考虑到现在过去,大概率要和一群人争抢,便起的很晚,推开房门时,只看到赵元央蹲守在门口。
像一只守株的兔子。
“我们这就出发吗?”赵元央斗志昂扬,好似两人不是对手,是一伙的一样。
季平安笑了笑,“那就走吧。”
两人走出客栈,外头阳光明媚,整个镇子里竟还算热闹。
镇民们照常生活,偶尔能看到一些修行者围在镇民身边,一个劲问东问西,刨根问底,还有热心帮镇民干活,企图获得线索的。
“新手村玩家围堵npc既视感……”
“你说什么?”赵元央双手抓着肩上的背带,仰起小脸问。
“没什么。”
“那我们先去哪?”赵元央兴致勃勃。
季平安看了眼天色,想着三个目标里,暗娼目前应该最空闲……虽然很不理解,巴掌大的一个小镇,竟然还有暗娼。
但这个时辰的话,应该不在营业吧。
“跟我走。”季平安随口说。
迈步走向了镇子里的某处小巷内,最里头,有一座二层小木楼,就是暗娼的居所。
这会一大一小两人刚走进巷子深处,抵达楼下,就听到窗子里传出男子的喘息,与女子咿咿呀呀的叫声。
间或夹杂鼓掌声。
季平安停下脚步,轻轻吸气,扭头看到旁边的小跟屁虫脸一下红了,又羞恼,又一个劲瞪大眼睛往门缝里看。
这时候,斜对面的院子里走出一个妇人,看了两人一眼,不耻地摇头:
“你们这帮外地人,进镇子第一天就乱搞,还带着孩子来。府城里都这样吗?”
乡野妇人被外乡人们的开放震惊了。
季平安好奇道:“是谁在里头?”
“不认识,反正和你们一起的,挺高,带着剑,衣襟都没拉紧。”妇人形容了下。
哦……秦乐游,季平安不意外了,对赵元央道:
“走吧,换个地方,晚些时候再来。”
赵元央趴在门板,又嫌弃又忍不住听,闻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
季平安想了想,直接前往了铁匠铺,结果没找到人,得知老铁匠在家里没出来。
等他抵达铁匠的院子外,就看到好几名修行者聚集在外头。
门一开,背着画轴的屈楚臣连连告饶,被劈头盖脸骂了出来,谦谦君子何尝这般狼狈过,不禁以手遮面。
赵元吉拎着哨棒,耻笑道:
“我说什么来着?这铁匠老头脾气太怪,又倔又硬,根本谁都不搭理,若非是禁止打斗,我一棍子下去,看他还不老实交代?”
屈楚臣无言以对,他们一群人很早就来了,结果先是争抢了一番进门顺序。
然后就是,无论谁进去,还没说两句话,就给打骂出来。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巷子口走来两个人,笑道:
“我虽狼狈,起码师妹没叛逃。”
赵元吉僵硬扭头,看清跟屁虫般尾随季平安的妹子,小狮子般的少年怒了,但又不敢动手,气恼道:
“你跟着他做什么?”
赵元央回之以“呵呵”。
季平安笑道:
“都站着干什么,那我先进去了?”
众人顿时露出看戏与怜悯的表情,期待季平安被打骂出来的一幕,然而季平安进入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过了好久,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季平安迈步走了出来,朝几人笑笑,离开了。
“他……难道……”
屈楚臣等人对视一眼,既惊愕,又不愿相信。可这般区别对待,足以说明,季平安很可能有所收获。
这家伙是妖孽吗……冷傲少年气抖冷,不愿接受。
……
接着,季平安又抵达了街角,一处矮墙旁,看到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靠坐在那里晒太阳,身边放着一只破碗。
几名修行者也将其围拢起来,可任凭磨破了嘴,对方也什么都不说。
看到季平安二人走来,圣子刷地一下,转回身去,不给他看自己戴着面具的正脸,语气低沉:
“你来了。”
季平安没搭理这神经病,在众目睽睽下,摸出两枚铜板,丢进那只破碗里。
发出清脆的“当啷”声,然后道:
“我想问下仙缘的事。”
原本闭眼的乞丐睁开双眼,绽放笑容,爬起来凑到季平安耳边,低声咕哝了几句。
“好。”季平安点头,转身离开了,只剩下一群修行者木然愣在当场。
身披太极袍的圣子更是如遭雷击,身子剧烈颤抖:
“竟如此简单……竟如此简单……”
他无法接受,自己散发了好久的王霸之气,却还不如两枚铜板。
一时间,有修行者慌忙掏出钱袋,丢进碗里,急声道:
“我也要询问仙缘。”
然而,老乞丐却再次闭上眼睛,不理众人。
……
远去的季平安估摸了下时间,再次返回了暗娼的小楼,结果走到楼下,再次听到了熟悉的鼓掌声。
他沉默了下,对斜对门的妇人道:“我走后一直这样吗?”
妇人鄙夷道:“中间停了三次,然后又继续了。”
不是……看你一脸鄙夷,还以为瞧不上呢,可连人家停了几次都清楚明白,所以一直听到现在?
季平安无奈,正琢磨是否要再去外头转转,结果鼓掌声停了。
又等了一会,紧闭的房门打开。
穿着月白色儒生袍,胸口衣襟半敞,帅气阳光的秦乐游捂着腰子走了出来,脸色略显发白,看到门外的两人,怔了下,苦笑道:
“不用试了,没用。”
季平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命令赵元央等在楼外,迈步径直走入其中。
一楼是有些昏暗的“内堂”,二楼才是卧室。
当他踩着吱呀乱叫的阶梯,行至二楼,推开门帘,就看到了一名姿容一般的女子,衣着凌乱地坐在床榻上。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数着钱,看到他进来,摇头道:
“今天不接客了。”
季平安平静说道:
“我这里有一个药方,可以给你治病。”
暗娼先是一怔,继而眼底绽放光芒:
“你是郎中?”
季平安说道:“我需要仙缘的线索。”
暗娼麻利地起身,从梳妆台小盒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不多时,季平安迈步下楼,看了眼站在门口,将楼上全程对话听到耳朵里的秦乐游。
这名在江湖上颇有名声的“浪子”,“青楼诗仙”沉默地站着,如同一朵失去了生机的纸花。
季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赵元央离开了。
……
接下来半天,季平安又走访了几个镇民,通过对每个人的了解,试图获得更多线索。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并没有任何收获。
晚上。
客栈内的圆桌旁,当一群星官再次聚集,分享今日所获得的情报时。
季平安将一张纸摊在桌上,说道:“都看看吧。”
并无收获的洛淮竹等人看过去,同时一怔。
纸上,只有三行数字,用墨笔抄录成排:
十二
十三
六三
“这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该如何称呼你,我的器灵(八千字求订阅)
客房内,以灯烛为中心,周围环绕一圈脑袋,年轻的星官们茫然地盯着纸上文字,面面相觑,继而同时扭头,望向季平安:
“这就是镇民给的线索?”
晚饭时,众人听闻季平安白日顺利进入铁匠铺,并从乞丐与暗娼手中有所收获后,便期待感满满地赶过来。
本以为,是已获得“仙缘”。
但如今看来,仍旧只是线索罢了,关键,这线索实在没头没脑。
季平安点头,说道:
“三个数字,分别是三个人给我的。具体挖掘方式也很简单,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不少镇民其实都是以大周开国功臣为原型……恩,暗娼除外。
“这些人,要么在史书中留有姓名,要么在镇民口中可进行了解,通过与之交谈,摸准脾气,尝试帮他们解决‘困扰’,即可有所收获。”
他先解释了下自己的攻略方法,然后才说道:
“但具体是何种含义,我也并不清楚。”
众人当即陷入沉思,开启头脑风暴模式……洛淮竹除外。
她盯着数字的眼睛,已经开始晕了。
短暂沉默后,王宪率先开口:
“会不会代表着位置?比如说,从镇子口数,第十二个院子这种,说名仙缘的位置。”
星官们眼睛一亮,林沁拿出自己绘制的草图,大概勾勒了下,说道:
“如果按照左右,分别对应十二、十三家算,的确可以划定一片区域,但六三何解?这超出了镇子内屋舍的排布。”
王宪无法解答。
简庄想了想,说道:
“会不会与人有关,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仙缘具体以何种形式存在,或许在那些人身上。”
这是个新思路。
石昊沉吟道:
“可这数字怎么算?总不会是我们进镇子后遇到的第多少个人吧,而且人都是来回走动的,也没法按建筑一样计算。”
简庄陷入思考。
“我知道了!”突然,赵星火一拍桌面,迎着众人的视线,大声道:“没准是年龄!”
“年龄?”林沁扬眉。
赵星火一副老子发现真理的表情:
“查查镇子里谁十二岁、谁十三岁、谁六十三岁,没准仙缘就在这三个人身上。”
这……星官们一怔,眼神闪动,陷入思考中。
虽然这个脑回路有些跳脱,但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镇子里的确是有老人的,不过有没有六十三岁,实在不好说。
封建朝代,人普遍早衰,除了修行者外,普通凡人的寿命并不很高。
“可以作为一种可能性,明日咱们找镇民打探,询问下年龄。”林沁说道。
赵星火洋洋得意,然而季平安心中却摇了摇头,他觉得,一群人都陷入了误区,认为三个数字,分别指代一缕仙缘。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
但只有季平安知道,裴三娘是一口气说出三者的名字的。
并且,季平安并未能从其他镇民处获得数字,从逻辑推断,这三个数字很可能是一组。
接下来,一群人又激烈地头脑风暴出了许多个可能性,准备明日逐个尝试。
季平安表示困了,结束会议。
……
第二天,星官们兴冲冲前往尝试,认为自己已占据先机,可令他们失望沮丧的是,无论如何尝试,始终没有寻找到突破口。
而季平安则在又攻略了数个镇民,却一无所获后,隐约察觉出不太对劲。
与失落的钦天监星官们不同,中午时候,一个消息传开,墨林的钟桐君意外地从一名痴儿家中墙脚,捡到了一块碎瓷片。
并尝试渡入灵素,才惊讶发现,其竟是一件法器。
这个消息顿时引发轰动,意外目睹的各派修行者终于意识到,原来所谓的“仙缘”,以这种方式隐藏着。
接下来,一群人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对小镇的扫荡行动。
大到一栋房屋,小到地上的一块石头,都恨不得仔细挖掘。
只是那些残破的法器,似乎并非只要灵素刺激,就可展露异常,对“缘法”很有要求,往往刻意寻找,一无所获,不抱希望时,却意外挖掘。
于是,星官们同样放弃了三个毫无头绪的数字,开始在镇子里寻找奇异之物。
接下来几日里。
各大派弟子陆续有所收获。
有人在一堆砖瓦中捡到一串断线的珠子。
有人从狗窝里掏出了一只缺角的破碗。
有人从某家镇民屋檐下,捆绑的腊肉上偷走一根红绳。
有人从铁匠铺废弃的角落,捡起了一把铁叉般的剑胚。
……
镇民们对这帮外乡人的行为大为愤怒,但修行者们毫不在乎,若非镇中禁止打斗,大概早已彼此抢夺。
还要防止入睡后被偷走,都一个个将一堆破烂法器宝贝一样藏着。
这个过程中,钦天监星官人数少的劣势逐渐显露出来,非但是“缘分”差,寻到的东西少且弱。
有时候,分明有所发现,却因人少,抢不过其他宗派——毕竟,无法斗殴,但用身体阻拦,并不违规。
转眼间,起初隐约占据优势的钦天监被打回原形,而季平安更仿佛自暴自弃般,起初还去镇中转,但后来,干脆大半时间,都在客栈中不再动弹。
其余宗派的弟子起初还警惕,但后来便也不意外了:
“季平安擅长的是与镇民打交道,但如今看来,那些镇民的确不知道仙缘是什么,否则岂会乱丢?还有把法器丢到狗窝的……那他还有什么优势?”
冷傲少年赵元吉如是说道。
的确。
当明白仙缘其实就散落在镇子各处,需要的只是敏锐的洞察,以及“缘法”后,季平安头脑的优势便丧失了。
局势再次变得不利起来。
……
……
外界。
道境中过了数日,浑河畔同样过了三五日,许是为了展现更多的细节,道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开始放缓。
天穹上投影的画面,也不断在镇中各处切换。
浑河畔的百姓来了又走,第一天人最多,之后逐渐减少,后趋于稳定。
每次看到外地的三个宗派获得仙缘,京中百姓们便一阵失望,当道门与钦天监有所收获,则发出欢呼。
起初,还有很多人期待季平安的表现,但随着后续,寻找仙缘变成了“体力活”,季平安出现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而在人们的计算中,钦天监的劣势也不断增大。
湖畔三楼内,湖畔微风吹入观景台,一群大人物们沉默不语。
这几日,百姓们轮换了数次,但这群人却较少离开,身为修行者,坚持几日并无问题,有事需要处理才会短暂离开。
距离那一日,季平安连破五关,已过去数日,众人如今更多的注意力,已集中于各派弟子的收获上。
虽说,收获的法器多寡,强弱无法决定最终争夺“山神杖”的归属,但起码能增大概率。
故而,在察觉钦天监逐渐排在最末后,以五名监侯为首的星官们,气氛无疑跌落谷底。
终于……还是没办法取巧了。
李国风叹了口气,他抬手下意识去端茶几上的杯子,放在唇边,才意识到空荡无茶。
大监侯眼底浮现血丝,那是焦躁的体现。
其余人同样神色萎靡,虽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实在是起初时,季平安领着远超预料的人数进入镇子。
又在第二天,隐约好似占据了先机,拉高了监侯们的期待。
结果当期待落空,那股失落感格外强烈。
“快第十天了,好久没看到季平安了。”李国风嘴唇略显干裂地说。
旁边,方流火蔫了吧唧,叹道:
“那小子已经尽力了,实在是这规则混蛋,搞的玄玄乎乎,最后原来仙缘靠捡的。以他的头脑,可以应付前头的五关,但最后终归还要比拼修为,养气巅峰在这群破九面前,毫无意义。”
老实人黄尘也点头,说:
“他尽力了。”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质疑季平安的能力,只是有些惋惜。
便是外头河边,那些对季平安偏见巨大的人,在那一日破五关后,也难以抹黑他的功绩。
一个养气境,能带着那么多星官进入镇子,已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至于和一群破九争夺山神杖,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认为他的存在能扭转什么,所以,当然也不会对季平安有任何期许。
这个时候,白川化作星光,从楼外飞来,在众人平静的视线中,走了过来,说道:
“该换人回去了。”
没人曾忘记,神都内还可能潜藏着妖族,或者别的敌人。
若是所有人都在这边,钦天监难免空虚,故而,这几日五人轮流回去休息,坐镇。
李国风看了眼女监侯,说:
“你先回去休息吧,若有变化,我会通知。”
徐修容素白精致的脸孔,同样难掩疲惫,并非身体疲倦,而是长久地集中注意力,盯着道境,情绪剧烈起伏……这本就极消耗精力。
这时候,女监侯明显有些不愿,但还是起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好。”
继而,她没有驾驭星光,而是迈步缓缓走下楼梯,在楼外寻到了沐夭夭与黄贺等人。
这几日来,木院弟子们大多时候都在河畔等,风吹日晒,同样有些气色不好。
“回去休息吧。”徐修容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女徒弟瘦了一点点的脸颊,道:
“你们修为低,在这扛着做什么。”
沐夭夭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挎在腰间的零食布袋都瘪了,也没有去装,她低声说:
“大师兄他们还在里头呢。”
徐修容勉强笑了笑,说道:
“那也得先休息好,否则等第十天到了,难不成伱在这睡着了就好了?”
沐夭夭的确困了,眼袋很重,“恩”了一声,和几名弟子一起钻进了马车,给黄贺赶着。
徐修容想了想,也坐了进去,马车辚辚,驶入街巷,沿着长安街往钦天监走。
一路上,可以看到两边街道上的行人,茶楼酒肆中的人们,大都在议论着道境中的情况。
有报童飞奔着,手里挥舞着报纸。
有赌徒在赌坊与这边往来穿梭。
徐修容透过布帘飘动的车窗,望向两侧酒肆,精致的耳廓微动,下意识捕捉到那些议论声。
其中不少都在说钦天监恐要垫底。
“从老国师走了后,这钦天监就废了。”
“是啊,好歹是大赏,这么大的事情,钦天监正都没出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呵,若非还有个季司辰,这偌大的钦天监,就真彻底成笑话了。”
“唉,可惜了季司辰,修行太晚,头脑再好,手段再高,面对一群破九也毫无办法。”
“喝酒吧,唉。”
议论声阵阵,徐修容脸色愈发晦暗。
……
一路回到了钦天监内,众人各自回去休息,徐修容却无心睡眠,吃饭也没胃口,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西林壁前。
寡淡的阳光下,整座西林壁反射着白光,给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
“情况如何了?”忽而,身旁传来脚步声,然后是老人温和的询问。
徐修容扭过头,款款欠身:“苟师兄。”
苟寒衣苍老的身躯略显佝偻,双手背在身后,还抓着只小锄头,丑陋的脸上,一双蓝灰色的眸子蕴着柔和:
“看来情况不好。”
徐修容苦涩地点了点头。
苟寒衣却不很在意,只是感慨道:
“老主人在时,常说,星官修行看重节奏,万事万物皆有高峰低谷,此正乃节奏真谛,钦天监兴衰同样如此,建立不过区区百余年,输掉不是正常事?”
徐修容丰润的唇瓣咬了下,说道: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城中议论的人许多,我方才经过饭堂,听到一些监生也……”
苟寒衣哈哈笑道:
“也罢,你们还年轻,看重胜负倒也正常。倒是老头子我,活到这个年岁,也快去见老主人了,倒是看得开。”
徐修容忙道:“师兄至少还能再活几百年。”
苟寒衣忍俊不禁,摆手咳嗽了两声,叹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这两日隐约已察觉星空的召唤了,魂归星海倒也不错。”
徐修容佯怒:“师兄莫要说这种话。”
“哈哈哈。”苟寒衣笑了笑,说好,然后突然认真道:“不过老头子我这两日的确察觉星海动荡,不知何故。”
徐修容怔了下,她这两天忧心于大赏,完全没有修行,心烦意乱的很,更加没有体会到星海有何种异动。
苟寒衣虽只是破九境界,但他活了这许多年,倒也不全活到了狗身上,说察觉星海异常,便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不过……
“每年星海都会扰动几次,盛夏时节,倒也不意外。”徐修容说道,“等大赏结束,我们去观星台看看便是。”
“也好。”
简短的对话结束,苟寒衣离开了,徐修容却仍记挂着大赏,虽几乎已经确定,钦天监这次恐怕要垫底。
但没看到最终结果,还是不大死心。
“徐修容啊徐修容,修行这么多年,怎么还抱有侥幸。”女监侯走回四季阁的路上,自嘲低语。
隔着窗子看着里头,沐夭夭蜷缩在蒲团上呼呼大睡的样子,晶莹的哈喇子从嘴角边流淌下来,衬的雪白下颌油亮。
不知梦到什么,还在低语:“师尊……开始了……叫我……”
徐修容莞尔,叹了口气,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按照规矩,她这一轮需要镇守到天亮,恐怕要错过道境中第十日的最终一战。心中并不打算招呼弟子起来。
让她好好睡吧。
不过……也许,错过也好。
……
皇宫。
元庆帝端坐御书房内,宫女递来冰镇的果子,用糖水泡着吃。
炎炎夏日,虽这两天为了保证道境光影清晰,辛瑶光做法让城中密布阴云,但那股子闷热还是令人心烦。
“陛下。”邓公公右手捏着拂尘,将其搭在左臂上,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躬身道。
元庆帝口中含着一只果子,缓缓咀嚼,这会喉结滚动咽下去,威严的双眸看向老太监,问道:
“进展如何了?”
老太监道:
“若无意外,今日晚些时候,道境中便会到第十日,分出结果。如今道门收获最多,实力最强,但其余三宗也不差,若是争抢起来,胜负还不好说。”
“钦天监呢?”元庆帝皱眉问道。
邓公公犹豫了下,还是摇头道:
“钦天监终归底子薄弱,虽那季司辰带着不少人进了去,但看样子,修为低便不被仙缘青睐。”
他这话说的很委婉,元庆帝冷哼一声,道:
“如此说来,道门未必能夺魁,钦天监必然垫底了?”
他语气中带着不满:
“这大赏彰显的全是他道门的威风,若是输了,倒要丢朝廷的脸面。不如不办。”
邓公公陪笑不语。
元庆帝叹了口气,摆手烦躁地驱赶了宫女,扶着额头,说:
“朕乏了。”
邓公公喏了声,一步步撅着屁股朝后退去,等走出御书房,才直起腰,望着外头乌云遮蔽的神都城,无声摇了摇头。
下午的时候,浑河附近的人流再次多了起来。
逐渐有赶超第一日的趋势,只以为有消息传开,今日入夜前,道境中获取便会决出胜负。
项家兄妹与缺了牙的老仆人赶车抵达,准备看结果。
“要分出胜负了吗?”红缨马尾辫在后头甩动,有些兴奋。
听雪楼主玉指整理了下脸上的纱巾,螓首抬起,望向天空画面,这个时候,画面中恰好切换到了季平安。
……
……
云栖小镇。
客栈大堂内一片空荡,其余修行者还在苦苦寻找,不肯放过丝毫。
唯独季平安坐在一张桌旁,手指尖夹着一颗棋子,轻轻的,无意识地敲击在木制棋盘上。
他的对面没有人,只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这样的游戏持续了数日,其余人从起初的惊诧,到后来的见怪不怪。
“你要的酒。”裴三娘打着哈欠,走了过来,随手将酒壶丢在桌上,然后看着季平安的侧脸,忍不住说道:
“你这人真怪,不和你那帮同伙一起挖坟掘墓去?”
挖坟掘墓……并非夸大,而是为了寻找仙缘丧心病狂的部分修行者,的确盯上了镇子附近的墓,结果险些给镇民打死……
季平安打开酒壶盖子,嗅着熟悉的味道,喝了一口,眼中有些醉意:
“众人皆醒我独醉,明天就是第十天了,以后离开这,怕是再也喝不到三娘你的酒,那当然要多喝。”
裴三娘皱眉:“莫名其妙……净说醉话。”
然后老板娘扭着屁股走了。
季平安笑笑,没有解释,只是一边下棋,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暮色映照进客栈。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从门外走出,轻巧的来到他面前坐下。
俞渔琼鼻皱了皱,说道:
“过了今晚,就是第十天了。你真不打算挣扎下?”
季平安轻轻敲击着棋子,一脸醉意:“怎么挣扎?”
俞渔扬起雪白下颌,一副圣女的傲娇模样:
“你虽修为低,按照这边的规则,怕是不怎么受到仙缘青睐,但起码也该出去碰碰运气,而不是在这里喝酒,这不是我认识的季平安。”
……说得好像,你真的认识我一样……季平安笑了笑:
“我并非没有出去过。”
俞渔沉默。
事实上,对于季平安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人,各家岂会不防备?
不关注?
但根据他们的观察,季平安除了第二日从铁匠、乞丐、暗娼处获得了不知道什么线索外,后续虽也尝试过接触镇民,或者出去走,但的确毫无收获。
这做不得假。
所以,只能归结于仙缘的规则,的确更青睐修为高的人。
“就算如此,那你也不该这样酗酒度日。”
俞渔突然有些生气,虽然她也说不出这股气从何而来:
“以你的修为,明日一旦山神杖出世,禁止打斗的规矩解除,我敢保证,你是最先一批被淘汰的,既然你自己都不愿争了,那不如趁早自己退出,省的受伤。”
说完,这骄傲的小雌孔雀般的少女,站起身,神色冷漠地转身离开:
“言尽于此。”
她迎着霞光走出客栈大门时,如同一个傲娇的小女王。
季平安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结果发现个头还没有桌子高的赵元央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他,忽然说:
“我们彼此是对手,所以我不能给你法器。”
季平安愣了下,说道:“当然。”
赵元央说道:
“你明天可以逃的远一点,最好不要参战,养气境魁首也弥补不了大境界的差距。”
虽说,有辛瑶光与齐红棉照看着,众人不至于被互相杀死,但明日搏命争夺。
淘汰者重伤还是有可能的。
别看这九天大家还算融洽,彼此混成朋友一般,但明日一切都会不一样。
没等他回答,小萝莉扭头就走了,跑了两步才又回头,面无表情道:
“少喝点酒。”
季平安哑然失笑,拿起酒壶又喝了起来,这次等到了天黑,一群星官们才筋疲力竭地回来。
里头还混着一对裴家主仆。
王宪看了季平安一眼,眼神意味难明,对于季平安消沉的态度,他们并不恼火。
因为没有季平安,他们根本走不到镇子里来,只是替他觉得不公,分明“教习”头脑那么好,结果却好似与仙缘相冲。
除了那一日得了三个毫无意义的数字外,一无所得。
仿佛被整个道境针对一般,无论季平安如何寻觅,都再无其他收获。
“教习,明天山神杖出世,你避开一些吧。”犹豫了好一阵,王宪还是开口道。
虽然星官们数量最少,实力最弱,本就急需人手。
但面对一群破九,养气境巅峰也没有太大用处,况且,他们这几日搜集到的法器数量不多,给几个破九都嫌少。
更没道理分配给养气。
既然反正也大概率抢不过,那何必要凭白搭进去?
季平安抬眸,审视着一张张脸孔:
“这是你们的意思?”
洛淮竹“恩”了一声,道痴少女罕见地没有发呆。
季平安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一群星官沉默地上楼,各自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应对明日的决战。
“大哥……”
脸蛋圆润,模样喜庆的裴钱张了张嘴,他在镇子里混了好几天,颇为兴奋。
有种混进狼群的哈士奇的感觉……每天接触的全是大周的天骄,感觉自己的档次也上来了。
这会看着季平安“失意落魄”、“自暴自弃”的样子,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说了句:“明天铁砂也会帮你们的。”
这并不违规,只不过,落在外头的人眼中,恐怕不算很体面。
“去休息吧。”季平安挥手打发主仆二人离开,独自一人留在大堂中。
直到各大门派弟子陆续返回,每个人上楼时,都会饱含深意地看他一眼。
然后扭过头去。
明日决战,季平安再如何惊才绝艳,终归只是连仙缘都没有的养气境,实在不足为虑。
……
“你继续喝吧,老娘去睡了。”
深夜时候,裴三娘都撑不住了,眼皮打架,打着哈欠甩下一句话,自己溜达进卧室睡觉去了。
一灯如豆。
整个云栖客栈中,除了大门外悬挂的灯笼外,就只有大堂里季平安桌上一盏油灯。
终于,当油灯的灯芯软倒,“滋滋”明灭不定时。
酩酊大醉的季平安终于仰头喝光了最后一滴酒,右手中捏了一天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某个点位上。
他抬起头,脸上的酒醉酡红飞速退去,醉意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澈宁和起来。
他站起身,稳稳地走到了客栈大门口,抬手一招,将悬着的一只灯笼捞在手中,迈步朝黎明时分的镇外走去。
在他身后,桌上的灯芯被灯油沁着,一点点熄灭,最后一缕余光映照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格子上。
围棋棋盘纵横十九条线,那最后一枚棋子,便落在纵十二,与横十三处。
按照裴三娘告知的铁匠、暗娼、乞丐的顺序,排列获得了三组数字。
如果十二、十三、六三为一组,且标明着某个仙缘的“位置”,那最容易想到的什么?
“是坐标。”
季平安提着灯笼,走在镇子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享受着无人的喧嚣。
眼下是整个夜晚最黑暗的时候,再过不久,就会天亮。
所谓天圆地方,道境是四方的,这在降临时已有呈现。
云栖小镇位于中央,便是棋盘上的天元位置,再结合之前过五关时携带的地图,可以算估出比例尺。
“在游戏里,三个数字的坐标,分别指代横纵两个坐标轴,以及高度。”
“但这里未必是高度,更大的可能是时间。”
六三,若前者是时辰,后者是刻钟。
岂非正好是午时三刻?
而他们十天前进入镇子时,恰好也是正午。
也就是说,正午时分,恰好是“山神杖”出世的时候。
季平安提着灯笼,走出镇子,朝着计算中的位置赶去。
夜幕被撕开,东方天际白,他抬手打灭了灯笼。
在晨雾中于山林中行走,不快不慢,棋盘上的格子很近,但在真实的路程上很远。
当他终于穿过一片灌木,抵达计算中的位置时,天空已经大亮。
碧蓝的天穹上,是浮动的白云。
湿冷的威风拂过树林,吹动季平安的发丝与衣袍。
他停下脚步,不出预料地看到前方是一片空地,他盘膝闭目等待,头顶的日头一点点移动,终于。
当时间抵达午时三刻,前方的空地上景物扭曲,出现了一座竹楼。
这座竹楼他看见过——十日前踏入镇子时,书册上曾提及,作为榜一可以获得额外的线索。
当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三层的竹楼造型古朴典雅,季平安走到门前,轻轻一拉,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迈步走了进去,然后略显惊讶地发现,这座看似不大的小楼内部另有乾坤。
空间大出许多倍。
竟是一座巨大的藏书楼,深棕色木质地板光可鉴人,而整个竹楼内部呈现环形,立着一圈高高的,直达穹顶的书架。
其上散乱堆满了书籍,各式各样,应有尽有,钦天监的藏书阁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大概只有皇宫里的书库,才能与之相比。
“啪。”
忽然,敞开的门自行合拢,穹顶镶嵌的一只法器灯石散发出雪白柔和的光。
一个缥缈低沉的女子的声音,仿佛空谷回音般在楼内回荡:
“恭喜你找到了道境核心,接受最后一道考验。”
顿了顿,见季平安没有开口,那声音继续道:
“这里有一万卷书,你需要将其全部背下,并接受我的抽查,直到你能全部背熟,便算过关。放心,这座楼内的时间极为缓慢,你至少可以……”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
“所以,果然是你搞的鬼。”
顿了顿,他眼底浮现出些许怀念:
“我该称呼你道经器灵,还是……姜姜?”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季平安:抱歉,你们来晚了(求订阅)
堆满了书籍的竹楼内,明净的白光从穹顶映照下来,打在季平安的脸孔上。
他微微仰起头。
身处这诡异的地方,面对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女子声音,没有半点意外的表情。
好似,当他踏入这座楼宇时,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该称呼你为道境器灵,还是姜姜?”
在季平安说出这句话前,楼内回荡着女子空谷般的声线,当他开口后,对方似乎经受了极大的震撼,一时语塞。
竹楼内安静了下来。
好一阵,在季平安的视线前方,空间扭曲了下,一道衣着古怪的人影仿佛一幅画,被一点点涂鸦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裁剪怪异,介于儒袍与道袍间的玄黑色衣袍。
头戴这个时代极罕见的尖顶软帽,脸庞美丽而苍白,好似许久不曾见阳光。
她的黑色长发柔滑垂至腰际,五官立体,神色略显呆板,有一种雕塑般的美感。
属于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极高的类型。
就像……一个女巫。
恩,不存在于这个仙侠风世界,而只存在于某人恶趣味幻想中的女巫。
季平安嘴角笑容轮廓扩散,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活了一千年,见惯了生离死别,但每当见到一些横跨时光长河,存留至今的熟面孔,仍旧难以遏制喜悦。
姜姜给他看的秀气的眉毛皱起,略显呆板的脸孔上,点漆般的眸子狐疑:
“我没见过你。”
她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间,有短暂的停顿,就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启动较慢。
太久没与人交流,故而有些费力。
“但……”姜姜迟疑了下,说道:“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
季平安双眼中溢出真诚的,甚至略显慈爱的笑意。
若是做个比喻,就像是伱远走他乡多年,返回故乡的时候,容颜大改,故乡的人们已经认不出你的模样。
但你当年养的趴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猫,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蹭了蹭你的裤脚。
姜姜摇头,道:
“但我的确没见过你,我不会记错。”
说到这里,她才问出最初的疑惑:
“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季平安笑了笑,语气舒缓地讲起了一个故事:
“道经乃远古至宝,昔年最早不知给道尊从何处获得,亦或创造,传说这部经卷中记载了大道真谛,也是如今九州道术,乃至由道术衍化出的诸多传承的源头。
“一千年前,它在道盟手中,由几个盟主代持,后来,如今的国教道门,初代掌教魏华阳从道盟手中,将其获得,作为道门的传承……”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魏华阳隐约察觉到道经中蕴含着一丝‘灵蕴’,但还不足以诞生器灵,故而一代代温养,到了道门上代掌教手中后,灵韵愈发壮大,终于逐渐开始诞生出朦胧的意识,那时,大周国师也曾一同参悟。
“虽因实力强大,无法进入这道经之中,但也隔着书页,对这初生的器灵温养了许久,上代掌教是个起名废……不擅此道,故而请国师命名。
“于是,国师便起了‘姜姜’这个名字,并亲手为尚未化形的器灵,勾画了大略的模样。”
空气中漂浮的器灵表情呆板,看了眼他身上的星官袍服,有些恍然:
“所以,你是从钦天监知道了我的存在。”
季平安没有解释,说道:
“所以,我进镇子时,暗中窥伺的是你。不让我获得仙缘的,也是你。”
他的语气很笃定。
在进入道境起初,季平安并不确定器灵存在于这一页中。
尤其过去了许多年,他记忆中的器灵还是个未化形的模样,并不确定如今的模样。
但在与“猎人”接触后,他开始有些猜测,那名猎人如此的“真实”。
说明,背后存在着一个意志。
而后,在看到镇民们宛若真人般生活后,他便基本确定。
若是没有“器灵”,几乎做不到同时幻化出这许多活灵活现的真人。
姜姜毫无羞耻心,道:
“你获得了核心的位置,当然没道理再给你仙缘。”
季平安摇了摇头,指出她在说谎:
“辛瑶光不会定下这种规则,还有读完万卷书,这种考验的难度过高。”
姜姜理直气壮:“这里是道境,我说的算。辛瑶光也无法干涉我,阻拦我,她更看不到这里。”
身为器灵,姜姜的辈分比辛瑶光更高,所以不怵她。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忽然说:
“你搞了这么个考验,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想找人和你长久的聊天吧。”
姜姜立体而呆板的五官上没有表情,但垂在袖口的拳头攥紧了下。
季平安环视周围这座书楼,说道:
“辛瑶光整日守在寂院中抄写道经,想必也不会太长久与你沟通,而道经中又空空荡荡,所以她丢给你这些书阅读?解闷?打发时间?
“所以,你幻化镇民的时候,才会复刻那些书画中记载的历史人物,因为你从未见过其他真实的人?”
姜姜不吭声,宛若雕塑神女般的脸孔圣洁沉寂,只是呼吸略显急促。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给予致命一击:
“以前懵懂无知时还好,但有了灵智后,枯坐在这方世界里,也会很寂寞吧。”
姜姜垂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虚幻而冷漠:
“我是考官,背不完一万卷书,那就别想出去,辛瑶光也救不了你。”
季平安摇头说道:
“我可以找机会再来看你,但我还有要紧事,没有时间浪费。”
顿了顿,他说道:
“你可以开始考核我了。”
姜姜仿佛怔了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招来一本书:
“《新书》卷六,第二段。”
季平安随口背诵:
“礼者,所以固国家,定社稷,使君无失其民者也。主主臣臣,礼之正也;威德在君,礼之分也;尊卑大小、强弱有位,礼之数也……”
“《文史通义》卷三,首段。”
“才、学、识三者,得一不易,而兼三尤难,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职是故也……”
“《淮南》主术?”
“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是故心知规而师傅谕导,口能言而行人称辞,足能行而相者先导……”
竹楼内。
姜姜漂浮在半空,玄黑色的衣袍鼓荡,探出两条苍白的手臂,不断从四周的书架上,随手召唤来一本本书册。
随机翻开一页,要求背诵。
而季平安每次随口说出原文,一字不差……
就像他当日重返钦天监,要求黄贺给自己买一些书解闷时说的一样。
活了太久,在这个娱乐匮乏的世界,他早已将已有的书翻看了一次又一次。
而“太阴”星官强大的精神力,则确保了记忆的准确。
终于。
当季平安再次背诵完一整段,没有得到新的询问,他看向姜姜,发现对方捧着书,点漆般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
良久,才嗓音虚幻道:“你怎么做到的?”
季平安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
“那么,我既已通过考核,奖励在哪里?”
……
……
云栖小镇。
清晨时分,洛淮竹准时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眼神中没有困意。
她走下床,套上衣服,推门走到走廊上的时候,看到整个二层的一扇扇门,或开启,或传出声响。
所有修行者陆续醒来,彼此遥遥对视,没有交流,但严肃且压抑的气氛却仿佛冻结了空气。
距离十天整,还有几个时辰。
裴三娘打着哈欠走出来,开始从后厨端出早饭。
往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风卷残云解决,然后风风火火,奔出客栈去寻找仙缘。
但当到了最后一日,反而没人急了。
而是细嚼慢咽,努力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星官们也聚集在一处,今日却少了个人。
“教习不见了!”一名星官推开了楼上季平安的卧室,并没有看到人,急匆匆走下来,说道:
“床铺都还叠着。”
众人先是惊讶了下,旋即,便明白了什么。
王宪喝了口粥,叹道:“早些离开也好。”
在他看来,显然是他们昨天的劝告起到了效果,季平安的确不准备参与今天的决战。
并趁着天没亮,便离开了客栈,也许去了镇子里的某处躲藏,亦或者走出镇外,甚至于悄然退出了道境,也不是没可能。
这无疑是个明智的举动。
王宪这句话的另外一个含义则是:
相比于天亮后众目睽睽下离开,这种悄然离去的方式无疑少了些难堪。
“你们几个也走吧。”简庄看了眼裴钱,以及当初跟着混进来的两三个养气境星官。
显而易见,稍后的决战破九以下,几乎没有参与的资格。
几人没吭声,只是默默吃饭。几名养气境早已做好准备,最多不过重伤,也要拼一把,他们与季平安不同。
季平安将众人带进来,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贡献。
所以,修为较低的他可以离开,就算有人不耻,也不会明说。
毕竟,只是一个养气,都做到这一步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可他们这两日寻到的仙缘也极少,若再不搏命,无颜回归。
裴钱则是不大好意思,但季平安这个大哥都走了,他也没太矫情,饭后留下铁砂,自己滚回了楼上卧房。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修行者们默契地走出客栈,来到了镇子口的空气上,那一座镇妖关附近。
彼此拉开距离,开始对峙。
按照册子上的说法,十日后,也就是正午之后,“山神杖”出世,但具体会以何种形式,以及从哪个位置出现,众人并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留在镇子中央的客栈里,这样一来,无论山神杖出现在哪个位置,都能及时赶去。
但考虑到届时,彼此大打出手,虽然也都明白,镇民们大概率乃是幻化出的,但接触了十天,终归不忍摧毁镇子。
打坏客栈。
那样的话,老板娘会何等心疼?
“稍后山神杖出世,我等必然可出手,不受约束。”
秦乐游手持长剑,看向韩青松等槐院弟子,说道:
“到时候,我去夺山神杖,青松,你带人牵制其他人。”
韩青松扶着腰间剑柄,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君皱眉:“别叫我青松。”
然后拉开了些距离,淡淡道:“若比征伐,我槐院何惧?”
道门区域。
“稍后你等压阵,待本圣子出手,令外界京城百姓知道,何谓真正的天骄。”
圣子负手而立,分明没有风,可他的太极八卦袍却猎猎抖动,声音中带着极大的兴奋与自负。
他方才确认过,自己的“一生之敌”,那个季平安并未参与争夺,想来是自知修为孱弱,故而避战。
这让圣子扬眉吐气,精神大振,觉得没了季平安这个劲敌,今日,他必将成为全场最靓的崽。
俞渔扬起雪白下颌,嗤笑道:
“到时候你小心别给那三家一套淘汰。”
对于这场决战,各方都安排了战术,从逻辑上,最合理的方式,是一群较弱的宗派,先联手淘汰最强的道门。
之后,再彼此厮杀。
但考虑到,神都大赏又事关阵营荣辱,钦天监不可能会先攻击道门。
而其余三家联手发难,又要防止钦天监偷袭。
故而,最合理的战术,就成了三方先派人牵制住道门,同时其余人先合力解决钦天监。
之后,再围攻道门,淘汰最强的一方后,余下实力想差不大的三方再一决雌雄。
也就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太阳升至中天。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身上的小册子同时散发金光,出现一行文字:
“禁止打斗规矩已作废,山神杖即将出世。”
文字出现的瞬间,毫无预兆的,本来对峙的各方同时出手!
“呜呜呜!”
槐院书生们体内浩然气灌入剑柄,继而覆盖长剑,一道道剑光悍然朝钦天监星官们斩去!
“叮!叮!叮!”御兽宗弟子同时丢出一枚枚令牌,虚幻的宠兽瞬间汇成兽潮,铺天盖地。
一部分护持自身,一部分冲向钦天监。
“咔嚓!”
屈楚臣等画师拧碎画轴,释放出一尊尊神佛,又催动各类残破法器。
钟桐君等乐师或抚琴,或吹笛,或摇动捡来的皮鼓。
各种震荡神魂的声音无差别地朝八方席卷。
“不好!”俞渔脸色一变,飞剑化为一道虚影,撕裂空气,朝秦乐游斩去。
等瞥见状况,忙从袖中丢出一杆杆从镇子里寻到的小旗,尝试布置法阵,替钦天监挡下袭击。
一时间,数十名破九修行者全力出手,准备在山神杖正式出现前,尽可能淘汰更多的对手。
而钦天监的星官,无疑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望着那来自各大宗派,堪称狂轰滥炸的攻击。
人数、实力本就处于弱势的星官们脸色顿时苍白。
洛淮竹挥舞大枪,奋起抵挡,却仍旧给剑气斩的节节败退,身上捡来的残破护甲疯狂震颤,只是一刹那,就濒临极限,近乎破碎开。
“闪开!”
铁砂眼疾手快,一脚踢出,将一名星官踢飞,避开了一尊金刚的禅杖。
继而,这名武夫腰间长刀出鞘,刀气纵横,竟是意外的悍勇。
可一方面终归只是助力,不会拼死相搏。
另外,江湖武夫与各派天骄也有差距,很快的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撞在镇妖关的柱子上,眼神惊悸。
“砰!”
王宪手持一柄残破的断刀,一缕缕金线摧枯拉朽,可强撑了一阵,却还是给一头宠兽一爪子派出破绽,被打飞出去。
“小心!”林沁惊呼一声,抬手一团水流横贯打出,撞飞了上头冲入敌群的赵星火。
自己也被乐师的曲子短暂操控神魂,僵立当场,给一柄剑刺中胸口,激发护体法器撑开气罩,却也是喷血败退!
惨烈!
面对三大派合力出手,饶是道门尝试施以援手,但终归不会出全力。
猝不及防下,星官们眨眼间就废的七七八八。
只有洛淮竹一个撑着打伤数人,却也独木难支。
终于被赵元吉一棒子抽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勉强落地。
败了!
只是甫一交手,钦天监星官们就近乎废了,战力折损大半,纵使还能撑着,可也绝对没有竞争“山神杖”的能力了。
王宪惨笑一声,颓然坐倒。
赵星火骂骂咧咧,深感无力。
石昊狠狠一拳头锤击地面,望着乱战起来的其余四方,只觉憋屈。
林沁苦笑一声,看了眼远处勉强爬起来的简庄,摇了摇头。
若是正常交手,他们纵使弱,也不会这样惨败,可当面临三方联手,数倍的差距,他们终归连竞逐的机会都没有吗?
钦天监,在五大宗派中,果然还是第一个被淘汰吗?
洛淮竹单膝跪在地上,手中的长枪弯曲折断,嘴角溢出鲜血,狂风吹得发丝凌乱,少女眼神茫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下意识地想向季平安寻求帮助,可旋即才想起,他早已离开。
况且,就算在,一个养气……又有何意义呢?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一股磅礴澎湃的气息,从东南方向传来,天地变色,狂风乍起。
一团团浓云汇聚,隐约间电闪雷鸣。
“在那边!山神杖在山里!不在镇子中!”韩青松喊道。
话音未落,秦乐游已经御剑,化作一道剑光冲出战团,朝东南山林飞去。
“本圣子让你走了么?”圣子大怒,脚下阵纹扩散,身影一次次腾挪,迅速追赶过去。
俞渔叫了一声,白嫩的小手攥着飞剑,任凭其将自己拉拽着,用狼狈的姿态离开。
赵元吉捞起妹子,骑乘着白虎,朝林中狂奔。
墨林画师们则或取出这十天做出的画,拧碎,或动用法器,疯狂追赶。
眨眼功夫,一群人停止交手,奔入莽莽森林。
“我们也去!”
洛淮竹突然说,少女施展土遁,脚下泥土隆起,凝成一条陆地航船,带着其余星官,一路追赶过去。
王宪等人也不甘放弃,咬牙跟随。
他们实力虽弱,但若论速度,擅长五行遁术的星官们占据优势。
而随着一群修行者愈发靠近那雷云凝聚的中心处,只觉天昏地暗,电闪雷鸣。
林中狂风呼啸,一道碧绿色的星芒缓缓升起,在一片树冠笼罩中,极为醒目。
“就在那!”
秦乐游精神一震,催动脚下飞剑,将速度拉升到极致,剑柄处撕裂空气,卷起一圈圈气浪。
圣子道袍猎猎,以更强的修为,凭借阵法与之不相伯仲。
在二人身后,则是各展神通的修行者。
终于,当众人冲出阻碍视线的森林,抵达一处空地,眼前出现了一座造型古朴巍峨的竹楼。
此刻,竹楼顶端,一座半敞开的露台上,一根黄绿色,由虬结古藤缠绕,上粗下细,顶部浑圆的手杖悬浮。
散发出沛莫能御的力量。
二人眼睛一亮,正要争夺。
忽然……
露台上,那一扇简朴的门缓缓被推开了,由内及外的推开。
然后,一只手从中探出,轻轻地、轻易地、轻柔地……握住了山神杖的顶端。
季平安走出竹楼,站在半敞的露台上,望着半空中赶来的熟面孔,露出温和的笑容:
“抱歉,你们来晚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赏魁首,一呼一吸连破三境(万字大章求订阅)
莽莽山林内,狂风卷起大片青叶。
堆垒的灰暗云层中,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了整座森林。
那一座竹楼,以及推门走出,站在露台上的季平安脸庞都显得纤毫毕现。
他仍旧穿着绣绿色星图的官袍,额前发丝略显散乱,笑着望着前方天际与林中,陆续抵达的熟面孔。
右手按在“山神杖”顶端,一圈圈黄褐色的光环扩散,又消弭于空气中。
这一刻,半空中,最先赶到的圣子与秦乐游同时僵在原地,仿佛被雷霆击中,竟一时忘记了争夺,怀疑自己看错了。
“季……季平安?!”
圣子站在半空,脚下环形阵纹徐徐旋转,他这次终于显出“正脸”。
那覆盖在脸上的白色面具眼部位置,两只窟窿里瞳孔一点点收缩,喉咙里,尖锐的声音近乎失真。
一股强烈的,要再一次失败的预感疯狂涌上心头。
可恶……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以这种方式击败我……圣子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困惑。
甚至对自己背负大气运这件事,产生了一丝丝怀疑。
“你怎么会在这?!”
秦乐游没有圣子这些臭毛病,但同样惊愕,俊朗阳光的书生剑客,脚下还踩着一柄大剑,那前冲的气势,却不见了。
他无比困惑,不解,想要大声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这时候,其余人也陆续抵达,俞渔白嫩的小手紧握飞剑。
为了获取最快的速度,牺牲了圣女的“威严”,这会头发都给风吹得乱糟糟的,白瓷般的脸上,眼睛瞪的滚圆。
林中,一头蒙着虚幻辉芒的白虎冲出灌木,于身后掀起飞卷的草叶,赵元吉、赵元央兄妹骑在虎背上。
冷傲少年手中哨棒险些掉下去,瞠目结舌,小萝莉则眼睛一亮,面无表情的小脸上浮现惊讶。
“怎么回事?季平安?他如何站在那里?他手里的莫非就是山神杖?!”
屈楚臣背着空荡的布袋,骑乘着画出的神兽,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真实。
他身旁,一袭长裙的书卷气女子,手中的琴弦“崩”的一声乱了节奏,发出一串凌乱的音符。
显示出内心极度的诧异。
而这一切,都没有最后赶来的星官们心中震撼更大。
“是教习!”星官们身上尽皆带伤,气息萎靡,这会姗姗来迟,发现一群人不动弹,还在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
接着,当他们看到楼上那无比熟悉的身影时,不禁惊呼出声。
洛淮竹仰起头,凌乱的头发随风飘舞,手中一柄弯曲的断枪杵在地上,少女茫然不解地仰望着那个年轻人。
不知为何,眼圈一红。
……
外界。
时间已逼近傍晚,天色暗沉,浑河边的百姓们却越聚越多,一眼望去,几乎连成一片。
河面上,那巨幅投影显现的微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从清晨开始,画面就死死锁定在那一群修行者身上。
对于季平安的离开,姜姜处于某种心态,进行了隐藏。
故而,外界的人们同样不知道季平安去了哪里,只是发现了他的缺席,并默认他的避战。
对此,除了部分武夫低声非议了两句外,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没人觉得他可以在争夺战中发挥多少力量。
当一群人乱战,钦天监被率先击败,失去竞逐资格时,百姓中响起一片哀叹声,有人叹惋,有人怒骂。
大概类似球迷心态,人群中的星官与监生们,则脸色黯然地垂下头,撇开头去,不敢再去看。
一股浓郁的失落与无奈蔓延,更有年轻的监生,听到那些百姓的难听的议论声,眼圈泛红,好似千夫所指般。
可紧接着,画面中,一群人修行者朝着山神杖狂奔,视角也跟着不断拉近——
对于比试的目的,这几日通过朝廷的宣告,即便听不到里头的声音,百姓们也早已知晓。
因此并不意外。
可当视角中,出现了那座竹楼,以及季平安推门走出的画面时,沿岸的百姓们不约而同,陷入了极大的茫然与错愕之中。
以黄贺、薛弘简、石纪伦为首的一群司辰,更是发出难以遏制的惊呼。
“发生了什么?!”
……
观景台内,原本气氛压抑凝重,为了观看这场决战,鹿国公是在府上休息够了,才赶来的。
结果这时候猛地站起身,更失手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水泼开,沿着桌面朝下方流淌,这位高权重的公卿竟也忽然不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抢先拿到了山神杖?”
大画师高明镜失声道,在他身旁,成熟妇人模样的栾玉,蓄着山羊须的张夫子,神态凝重的陈道陵等人,也都脸色巨变。
下意识扭头,看向了钦天监在此处的四名监侯。
却见,李国风同样怔然起身,白色绣金线的官袍簌簌抖动,眼眸深邃的大监侯死死盯着画面中的那道身影,眼底升起希望,以及疑惑。
“他什么时候过去的?画面里根本都没有!”方流火拍案而起,神色兴奋而激动。
白川略显阴柔的脸上浮现思索,继而恍然:
“是入镇第二天他获得线索!我就奇怪,当时他分明好像获得了一些东西,但为何没了后续。诸位,你们还记得吗,道境的规则是,每一关都有不同的破解方法,前头的五关都是这样,那这夺取山神杖的一关,也理应不只一种方法,除了寻找仙缘,参与争抢外,可能还有其他的捷径!”
顿了顿,他思路愈发清晰,说道:
“还记得吗,规则里说的是寻找仙缘法器,这山神杖,岂非便是最大的仙缘和法器?”
黄尘或恍然大悟,心头重燃期望,原本在看到洛淮竹等人败落后,已经低迷到极点的情绪,突然开始回升。
难不成……钦天监胜了?
“不……还没有定局!”雪庭大师忽然双手合十,站起身,诵了一声佛号,指着画面,说道:
“若按照规矩,只夺取山神便算取胜,那如今道境理应破碎,可并没有。”
这话一出,情绪翻涌的众人才回过神来。
是了,季平安已经拿到,为何并未结束?
陈道陵平静道:
“因为他只是率先接触,而并未夺取……何谓夺取?就如这天下,昔年各路兵马纷争,剩下最后的胜者,才是夺得天下,而并非说,谁先攻占了神都,便算夺得。”
这话的意思是:
季平安只是先拿到了,但别人还可以抢,真正的获胜,是能将其余人淘汰,无人可夺。
见众人脸色微变,老道士幽幽道:
“当然,一般来讲,率先拿到的,往往会占据绝对优势,毕竟若彼此实力相差不大,所比拼的,无非是法器强弱,这道境中,最强的法器,便是这山神杖。”
听到这句话,李国风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高兴的太早。
果然,便听陈道陵说道:
“季平安虽先夺取,但诸位不要忘记,他只是养气巅峰,而这山神杖,却是破九境才能发挥出力量,他纵使驱使,可养气境的灵素才有多少?他能发挥出这法器的几成实力?”
四名监侯心头一沉,其余人脸色一松。
心态再度发生反转:
以季平安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使用山神杖解决对手,而若想要给洛淮竹,且不说其余人会阻拦,单说洛淮竹此刻受伤,同样状态糟糕。
所以,他虽率先拿到,但守不住也无意义。
“可惜了。”陈道陵叹息一声,点评道:
“智慧有余,可惜修行太短,若他乃是破九,还有一丝获胜希望。”
四名监侯颓然坐下,空欢喜一场。
……
道境内。
“线索!是他最开始获得的线索!”
在短暂的愣神后,韩青松率先反应了过来,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大声道:“我就说,那天的事怎么没了后续。”
是了,那日季平安从石匠、乞丐、暗娼处获得了未知的线索。
起初,他们的确极为关注,但后来仙缘爆发后,便自然忽视了。
“是那三串数字?”星官们错愕,可那几个数字,他们已反复尝试了许多次,都毫无收获。
但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所以,教习并非避战,而是解开了数字的谜团,提早抵达了山神杖出现的地方?
喜悦先是腾起,而后,简庄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
“道境没有破碎,书册也无提醒,所以先拿到并不算获胜,可能要哪一方能留到最后才行。”
闻言,一群星官心情一沉,而洛淮竹已是双膝下沉,“砰”的一声,整个人如炮弹般拔地而起,朝竹楼飞去。
“道痴”少女,并非真的蠢,只是平常懒得动脑。
但当她开始思考,迅速意识到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拦住她!不能让她拿到山神杖!”
有人叫道,当即一团团术法,朝洛淮竹丢去,将其阻拦下来。
圣子、秦乐游等人精神大振,意识到还有转机,瞬间将小楼围拢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却都没有率先出手。
都是聪明的天才,略一思忖,就猜到这法器绝对不凡。
以季平安的修为,大概率无法发挥全部力量,但好歹是“养气巅峰”,只要他消耗掉所有灵素,驱动山神杖,很可能打出一击厉害的。
这个时候,谁先冲上去,便要承受风险。
其余人则可以趁机捡漏。
念及此,底下的人交手打斗的热闹,围绕竹楼的四大宗派“明星”,反而僵持起来。
俞渔眼神一动,喊道:
“季平安,以伱的修为用不了这东西,洛淮竹也受伤了,你根本留不住,与其如此,丢给本圣女,好歹不能让这帮外人夺了去!”
其余人顿时紧张起来,将矛头瞄准道门。
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
岂料,圣子勃然变色,骄傲道:“本圣子不吃嗟来之食,季平安,你且退去,待本圣与这群土鸡瓦狗进行一场男子间公平的较量。”
蠢货!
俞渔气坏了,无语凝噎。
钟桐君与赵元央脸色一沉:什么叫男子间的较量,难道女子就不足以做对手么?
韩青松傲然挺胸,觉得自己的性别受到了肯定。
一群人说话间,俨然将季平安忽略。
“你们都想要?”季平安神色古怪地看着这群人。
秦乐游朗声说道:
“季司辰,我等承认你手段非常,竟能提早锁定山神杖位置。如此这一遭,你也算为钦天监挽回了颜面,但以你的修为,面对我等终归留不住,何必做无谓的挣扎?以你的头脑,该知道此刻抽身退去,对你个人,与对钦天监都最好。”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
“说的很有道理。”
他被说服了?
众人精神一震,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季平安松手离开,仍旧是公平的较量。
“既然如此,那……”屈楚臣神色一松,刚说了一半,却只听季平安下一句话混在风里,传入他们的耳廓。
“可惜,我还是想挣扎一下。”
众人脸色微变,各自提防,同时劝道:
“你只是养气,这有何意义?就算你是破一,我们这么多破三,手中也有法器,合力出手,你还是不敌。”
季平安摩挲着手中的木杖,“哦”了一声,说道:
“那就破三吧。”
什么?
一群人没听清,或者说,他们没听懂。
季平安笑了笑,身上的衣袍忽然开始抖动,那针织刺绣的星图,烨烨生辉,以他为中心,有淡而迷蒙的星光缭绕。
这一刻,他仿佛手持权杖,置身于星海。
无尽的高空上,在道境之外的天穹上,七曜徐徐转动,那一轮明亮而浑圆的月亮,泼洒下无穷无尽的星辉。
季平安的气海内,积攒了数月的灵素忽而溃散,如同雪山崩塌,化为滚滚溪流,流转四肢百骸。
他仰起头,望着电闪雷鸣间,那无处不在的星光。
将自己的磅礴的魂力,调整为与宇宙共鸣的模样。
节奏。
呼吸。
呼……
吸……
这一刻,季平安压制了许久的境界开始松动,如同水满则溢,无穷的星光从毛孔中透出,洗涤全身脏腑。
“咔嚓咔嚓……”
名为枷锁的桎梏被打破一层,他的气海中央,凝聚出第一枚星光。
然后是第二枚。
第三枚。
这一刻,一呼一吸,季平安晋级破九大境界。
连破三境,入破三小境界。
他手中的山神杖,也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扩散开一圈圈,层叠虚幻的波浪,蔓延过整座山林。
圣子等人神色大变,心头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来不及多想,近乎本能地做出防御姿态。
可已经晚了。
此前彼此出手,本就消耗了许多,如今面对一名新晋的破三修士,且手持“山神杖”这种道境核心法器。
如何可敌?
季平安抬起山神杖,轻轻敲击地面。
“咚!”
整片原始森林震动,大地撼动,草木倒伏,群鸟惊飞。
地面突然破碎,无数土石、树木、藤蔓在无形力量操控下升起,凝聚为一尊巨人,一拳砸出。
“咔嚓!”
闪电撕裂天穹。
秦乐游痛呼一声,如断线的风筝般被砸了出去,宛若一颗流星,沿途撞断一颗颗大树,口喷鲜血。
整个人身周腾起虚幻光辉,凭空消失,率先被打出道境。
这一幕看的其余人大脑嗡的一下,这是破九的实力?不……
“这是山神杖的力量,他在调集整个道境的力量与我们为敌!”
圣子大声道,继而,脚下腾起阵纹,试图挪移。
可却差了一拍,同样被汇聚了道境力量的巨人一拳砸飞,撞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波纹,淘汰出局。
既然山神杖是道境的核心,那当然有将其余人踢出这片世界的能力。
只是消耗的灵素很多,而巧合的是,季平安积累的灵素很多。
“不,等等,我自己……”韩青松正要开口,也给打了出去,淘汰出局。
圣女俞渔脸色一变,双手横在胸前:
“你不要过来……啊!”
出局!
屈楚臣,出局!
赵元吉,出局!
钟桐君,出局!
赵元央小萝莉脸色发白,高声喊道:“我退出!”
出局!
出局!
出局!
霎时间,一名名修行者纷纷虚幻,被打出道境。
看的一群星官们怔然失神,眨眼功夫,周围只剩下几名瑟瑟发抖的杂鱼。
忽地,季平安抬起山神杖,轻轻一指,一道绿色星光笼罩众人,洛淮竹等人身上的伤势飞快修复。
季平安神色略显疲惫,这样疯狂的消耗,对他来说也是负担。
这时候,他转回身,看向身后竹楼的门,说道:“这样算我赢了吗?”
沉默,片刻后,一道女子的声音传遍整个道境:“钦天监季平安获胜。”
云栖客栈房间内,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的裴钱忽然听到这声音,整个人懵了下。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继而,整座道境开始缓缓破碎。
……
外界,时值傍晚,天边一抹红霞从云层边缘透下来。
浑河畔,密密麻麻的百姓们怔怔望着画面,原本的嘈杂的江岸忽然寂静下来。
没人想到,决战竟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当季平安被围堵时,许多人捏了一把汗,也有人笃定,以他的修为留不住那只山神杖。
可接下来,季平安一息破三……
恩,大部分人不知具体,但那些各大派的修行者,已经经验丰富的江湖武夫们,却都一眼看出,那赫然是破入大境界才会有的异象。
而后,季平安驱动山神杖,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一群天才扫落,一道道身影,凭空从画卷中跌出,坠落浑河。
如同一群从天而降的蚂蚁。
直到道境缓缓破碎,人们才终于后知后觉,从寂静中苏醒。
继而,整个江岸,爆发出一阵几乎冲开云层的声浪与欢呼。
“胜了!钦天监胜了!”
“季司辰留到了最后,这一次,终归还是我大周胜了!”
“谁还说他修为不高?谁再说一声?”
百姓们人声鼎沸,连续几日的道境大赏,牵动了太多的人心。
当最终结果出现,且更上演了一出极为精彩的反转,这群人如何能不动容?不激动?
“楼主,他是破境了吗?怎么感觉人家破境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懂了,肯定是钦天监故意压的境界对不对?他本来就能破九,但为了参与比武,故意压制。”
红缨女侠言之凿凿,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身材高挑,蒙着面纱的听雪楼主美眸定定望着半空,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
总觉得,那个季司辰与那一晚,与她在客栈中说话的神秘人气质极为相似。
“恐怕不只是简单的破一。”旁边,断刀门主脸色凝重,说道:
“我虽看不大清,不只里头具体,但总归觉得那不是破一该有的样子。”
在他身后,雌豹一般的门主女儿扬眉,不解道:
“那还能一口气破二不成?”
她不信。
“这就是天骄吗?”项小川站在人群里,眼底浮现崇拜。
报仇后,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未来的目标。
如今,他觉得找到了。他也要成为这种人物。
项小川扭头,对仰头一副迷妹模样的妹子说:
“我们之后去澜州余杭吧,听说那边乃是整座江湖的核心,我想去那里寻求武道的突破。”
神都城,终归是太威严森然了,一切都在朝廷的把控下。对江湖人而言,远不如余杭武林来的吸引力大。
况且,相比于一座城,显然一座江湖更大,也更广阔。
项依依点头,有些舍不得地拔回目光:“只可惜,没能见到那位恩人。”
“黄贺你去哪?”
人群里,钦天监的星官们如坠梦中,仿佛经历了过山车,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紧张,最后当看到结果,都还不敢相信。
这会,薛弘简突然看到顶着黑眼圈的黄贺扭头挤开人群,朝远处狂奔,不禁问道。
黄贺头也没回,兴奋道:“我回去通知徐监侯她们!”
……
看台内。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眉毛花白,穿青色衲衣的雪庭大师呢喃,赞叹出声。
高明镜、陈道陵、栾玉、张夫子等人,也都短暂失神,良久,才有人吐出一句话:
“破九……不,难道是破三?”
以他们的眼力,足以隔着道境,也能看出大概。
可呼吸破境已是难得,更一口气入三小境界……虽然历史上也有先例,大都是前期积累极为雄厚所致。
且,前三小境界并无瓶颈。
可……这仍旧太过惊人。
“哈哈,哈哈哈……”突然,呆坐于红木椅中的李国风严肃古板的脸上,先是扩散笑容,然后发出畅快的笑声。
旁边,方流火、黄尘、白川三人,也或大笑,或浅笑,或攥拳,来表达自己的兴奋情绪。
胜了!
这是远超所有人预想的事,在他们想来,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钦天监不要垫底,却从未奢求过获胜。
可谁能想到,老国师临终举荐来的这个年轻人,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至于一气破三,虽惊人,可有了先前三系星官天赋的铺垫,反而冲击力小了些。
或者说,是……习惯了。
“承让!”李国风大笑过后,抱拳拱手,在其余人复杂的神色中笑着说:“侥幸侥幸。”
还能说什么?
一群人闷不吭声,纷纷起身,前往浑河边去接自家的天才。
鹿国公与邓公公,更早一步,急匆匆乘坐马车,朝皇宫赶去,准备禀告元庆帝。
李国风等人这才后知后觉,从极度兴奋欣喜中回过神,化作星光,来到湖畔,却只找到了洛淮竹他们,并未看到季平安。
“他人呢?”方流火一把揪起赵星火的脖领子,将他从水里捞出来。
赵星火脸色一阵难堪:“监侯,那么多人看着呢……教习好像没直接出来,朝上头去了。”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天空。
……
……
钦天监内,因为多数人去了浑河,整座建筑显得空荡安静了许多。
四季阁内,大柳树在微风中摇曳,徐修容从盘膝打坐中睁开双眸,起身走出房间。
女监侯披着墨绿色官袍,衬托的肌肤莹白胜雪,鹅颈修长,只是美眸中的忧色与晦暗难以掩饰。
“按照时间,也快结束了吧。”徐修容站在庭院中,仰起头,望向浑河方向,呢喃自语。
只是最终结果,终究不会有什么意外。
今日过后,钦天监的荣誉恐怕要遭到毁灭性打击,国师大人昔年一手缔造的荣光……终归,还是要断在他们手上。
徐修容心情低落,伸手探入胸口,扯出一条红绳,抚摸着那一枚国师当年给她的残破玉坠,眼底愧色愈发浓郁。
银牙贝齿,咬着丰润的唇瓣,低声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若有所觉抬起头,只见远处天穹上层叠的灰云以浑河处为中心,缓缓破碎,消散。
红暖的夕阳光,洒遍大地,照亮了整座城,也照亮了四季阁阴郁的气氛。
女监侯一张脸蒙上一层暖红,眼神中仿佛倒映着夕阳。
“道境破碎了么。”她心中一紧,苦笑了下,终归没有前往的勇气。
开始盘算,等季平安他们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安慰,令他们不至于太沮丧,影响道心。
只是心乱如麻,始终想不大明白,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然后是猛然被推开了院门,穿着司辰袍子的黄贺满头大汗,剧烈喘息,用手扶着膝盖,一副千里奔袭的模样。
“监……监侯……”
徐修容提起精神,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抬手丢出一簇星光,帮助他恢复力气,这才说道:“何事这般急躁。”
黄贺说道:“大赏结束了。”
徐修容“恩”了一声,抬手止住他的话,温声道:
“本侯看到了,不必多说,此事揭过吧。”
看到了?
黄贺愣了下,有些懵,但旋即瞧着监侯的脸色,隐约猜到了什么,他露出笑容,说道:
“监侯只是看到云层破碎,还不知结果吧?”
徐修容疑惑地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跳,隐隐有了些期待:
“莫非……我钦天监不是最后一名?”
黄贺用力点头:“不是!”
徐修容本来极度低落的心情猛地放晴,意识到,自己期盼的最好状况竟真的发生了,她绽放笑容:
“如此就好,怪不得你赶着回来报信,虽说只是不垫底,但钦天监建立毕竟很短,能做到这些已算不错,淮竹伤势如何?”
她觉得,能不垫底,以洛淮竹为首的破九星官,必然出力最大,定然受伤了。
准备前往治疗。
然而,黄贺笑容却愈发灿烂,说道:“洛师姐他们没有受伤。”
什么?
徐修容愣住了,秀眉颦起,终于意识到情况可能与自己料想的,存在一些小小的出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黄贺不敢再吊胃口,当即手舞足蹈,兴奋地将整个过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番。
过程中,徐修容只是安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直到他一口气说道最后:
“然后公子他面对强敌,直接破境,具体到什么程度我也看不出,反正肯定是破九了,之后用那山神杖将其余人全淘汰掉,又治好了洛师姐他们的伤势,之后道境才破碎……所以,我们获得了大赏的魁首,第一名。”
说完,他看向徐修容,发现玉美人整个人如同石化,僵在原地。
美眸愕然,整个人一动不动,耳畔还回荡着黄贺说的那些话。
良久,徐修容才在对方的呼唤中回过神来,眼底猛地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你……再说一遍?”
黄贺大声道:
“是公子他晋级破九,夺得了山神杖,为我们钦天监赢得了本届大赏的首名!”
轰——徐修容只觉耳畔响起炸雷,胸脯剧烈起伏,继而丢下黄贺,化作一道星光,朝浑河方向遁走。
连镇守钦天监的事都忘了。
而院中说话的动静,也终于惊醒了在房间里四仰八叉,睡觉的沐夭夭。
小吃货茫然起身,用拳头揉了揉惺忪睡眼,又擦了下嘴角的口水,先是有些懵,然后等看到窗外的暮色,才一个激灵醒了。
屁颠屁颠推门跑出来,愣愣地看向黄贺:
“现在大赏到什么时候了?”
黄贺看着她,说道:“结束了。”
?
沐夭夭小脑袋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觉得自己睡蒙了,可能还没醒,是在做梦。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门外再次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是钦天监四部衙门,负责记录天文星象的一名官员。
“敢问徐监侯可在?属下有事禀告。”这名小吏说道。
黄贺疑惑道:“监侯方才有事离开了,怎么,发生何事了?”
在钦天监的体系中,司辰官位虽不算高,但地位远比由凡人组建的四部衙门高。
小吏不敢隐瞒,说道:
“方才观星楼那边侦测到星象异动,似乎有些不对劲,故而来报。”
星象异动?黄贺一怔,说道:“带我去看看。”
……
皇宫。
当暮色透过云层,均匀地洒在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内,两架马车急匆匆驶过街道,穿过宫城,抵达皇城门口。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沉入地面,夜色渐渐笼罩整座神都。
拿出腰牌,验证身份后,鹿国公与邓公公一路抵达乾清宫,并在御书房内,看到了站在博古架旁,摆弄古玩的元庆帝。
“回来了?”元庆帝没有回头,专注地欣赏一只新进贡的瓷瓶。
二人终归是老臣,有静气,当即躬身:“启禀陛下,大赏结果已出。”
“恩。如何了?”元庆帝淡淡道:“是道门胜了,还是失手了?”
鹿国公与邓公公对视一眼,还是后者开口:“禀告陛下,是钦天监胜了。”
恩……是钦天监……等等……
“钦天监?!”元庆帝霍然回身,锐利的眸子里透出一丝诧异与迷茫,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鹿国公垂首:“老臣观看全程,也实在意外之极……”
接着,他一五一十,将经过叙述了一番。
听完后,元庆帝良久没有说话,末了忽然说:“所以,那个季平安破境了?”
“是。”
元庆帝沉默了下,感慨道:“国师后继有人啊。”
鹿国公与邓公公听不出这话的喜怒,明智地没有吭声。
便听元庆帝继续道:“准备一份薄礼,送去钦天监,也算恭贺了。”
这是应有的规矩,邓公公忙应下,而后见神皇没有新的指示,才一同退了出去。
“季平安……”元庆帝将手中瓷瓶摆放在博古架上,迈步走到门前,仰头望着夜幕下,一轮圆月与满天星辰。
发现今夜的星空格外澄澈明净。
心头,一股奇怪的不安开始酝酿。
……
潇湘馆。
因为大赏的关系,这座往日热闹的青楼,今日也稍显冷清。
直到大群人驱车,从浑河方向赶回来,楼子里才猛地热闹欢腾起来,大赏中钦天监取胜,季平安上演逆转的消息,也开始朝各处疯传。
二楼,某个房间中。
身材婀娜,披着轻薄纱衣,头戴一根深绿色簪子的花魁娘子圆润可爱的臀儿坐在圆凳上,听完了由黑色雾气凝结的狐狸的汇报,怔怔出神。
良久叹息道:
“可惜,此前未能将此人扼杀,如今破九,更加难矣。”
黑色狐狸口吐人言:“可以等他出去历练时动手,他都入破九境了,按照规矩,不会一直躲在钦天监里。”
花魁娘子摇头道:
“江湖那么大,远非一座神都城可比,人丢进去哪里那么好找?真以为一直能有人给咱们通风报信?”
黑色狐狸说道:
“这可说不准,上次伏杀徐修容,不也是意外收到的消息?我族内斗都是明着厮杀,人族内斗最喜欢玩阴损的,不着痕迹杀人。”
香凝笑了笑,说道:“好了,反正接下来的事,都要交给你了,我已收到国主、国母的回信,准备换个地方散散心了。”
黑色狐狸说道:“你要去哪?”
香凝说道:
“澜州余杭。神都水深,指的是官场。余杭那边水深,则是一座江湖。况且若说青楼,天下哪里有余杭秦淮河上的多?名声大?我倒也想去瞧瞧,那秦淮八艳是何等姿色。”
黑色狐狸打了个喷嚏,嘀咕道:“反正都没你骚气……”
香凝嗔怒地瞪它,这时候,二妖忽地抬头,望向敞开的窗外,繁星点缀,明月高悬。
“怎么觉得,今晚的星光格外盛大?”
……
稍早些时候。
浑河上空,云层漂浮。
当道境破碎,季平安本以为要跌出去,结果却给一道力量,硬生生拉上云层。
手中的山神杖则并未消失,竟给他带出了道境。
与此同时,一页道经化作一缕流光,飞入辛瑶光的手中。
这位女剑仙悬于云上,羽衣披洒,头戴莲花冠,手中持着拂尘,绝美的容颜上噙着一丝惊讶,与感慨,细长的丹凤眼仔细审视着季平安,叹息道:
“一气破三,国师大衍天机诀何等登峰造极,才能找到你这样一个传人。”
她酸了。
尤其想想,自己那两个徒儿,一个脑子有病,一个整日除了撒娇就是扮高冷……
“喂,拜入本座门下如何?”忽而,旁边传来一个冷傲的声线。
季平安扭头,看到一袭大红霞衣,齐红棉头戴小凤冠,肩膀上立着那只小红鸟,欺霜赛雪的鹅蛋脸,端庄与威严兼具。
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似要将季平安吞了。
那眼中的渴求不加掩饰:
“大周国师走了,留在钦天监有什么意思?你若要报恩,帮他们赢了大赏也算还清了。想要继续求道,钦天监能给你的,本御主也能,他们给不了的,本御主还能。”
季平安好奇道:“比如?”
齐红棉红唇忽然笑了笑,带着些诱惑地说:
“元央那丫头很喜欢你嘛,等她长大了,许给你如何?”
闻言,旁边仙子般的辛瑶光都怔了下,看向老对头,心说你堂堂巅峰强者,一点脸不要了,这与凡人中的拉皮条何异?
不过……说起来,俞渔那丫头也到了年纪……
我可不是萝莉控……你怎么不将你自己许给我……季平安心情不错,默默吐了个槽,笑而不语。
这便是拒绝了。
齐红棉叹了口气。
辛瑶光摇了摇头,嗓音虚幻:
“罢了,本还有些话与你说,但既有外人在场,你便先回去吧。”
季平安眨眨眼,看了眼手中的山神杖。
辛瑶光眼眸低垂:“此宝乃锻兵长老潜心炼制,在破九境中也算极品,兼具木、土之属,与你还算匹配,留下吧。”
季平安心中一动,他已经展现出了金、火、木三系天赋,如今有了这件法器,就可以名正言顺动用一些源于镇星的土系术法了……
是巧合,还是辛瑶光故意给自己的?
要知道,他当初在鹿鸣宴花园中,曾动用过镇星术法。
不过,眼下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恩,可以回去用符纸“私聊”……季平安点点头,在齐红棉冷笑的目光中,准备告辞。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三人近乎同时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朝宇宙星空望去。
神色皆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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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群星归位之时(求订阅)
残阳如血,一点点敛去,夏季西天边红霞散开,夜色更替笼罩这座古老的城池。
星辰总是在的,无论是晴空白日,还是无光暗夜,只是给遮挡的时候,渺小的人站在地上便看不很清晰。
而当季平安被拉上云端,站在高处,头顶再无半点遮挡,那渐渐明亮起来的漫天星斗,便格外清晰且亲切起来。
然后他的脸色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考虑到身旁立着两名巅峰强者,他竭力控制住了表情的幅度,皱眉道:
“刚才……我察觉到星海有些许波动。”
辛瑶光与齐红棉,两张同样美丽,却风格迥异的脸庞上,同样浮现出狐疑与不确定。
作为神藏境强者,她们本就对天地有所知觉,捕捉到了方才那一瞬的变化,对于季平安能察觉,也并未太意外。
只以为是三系星官的特殊,专业领域。
“的确发生异动。”辛瑶光迟疑道:“但不确定源头。”
齐红棉肩膀上的小红鸟昂头,传递出不安的情绪,这令她颇为重视:
“往年虽也都偶有波动,但今年是否早了些。”
辛瑶光没有回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轻轻吐了口气:
“这并非我道门擅长的领域,好了,就这般吧。”
她维持道境数日,已经颇为疲倦。
挥动衣袖,将季平安送去下方看台,继而身影模糊黯淡,朝道门返回。
齐红棉哼了一声,也化作流光,朝御兽宗驻地遁去。
观景台,季平安眼一花,双脚落在地板上,迎着一道道复杂的视线,以及赶过来的李国风、洛淮竹等人,掩藏住心中的忧虑,挤出笑容:
“有点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
四名监侯喜不自胜,欣然应允。
由李国风以遁法携带一群弟子返回。
至于下方沸腾的人群、今晚整座神都内必然热闹至极的庆贺盛况,以及这场大赏的余韵如何扩散,季平安已不关心。
今晚,神都注定无眠。
……
……
青莲小筑内。
灯火明亮,季平安独自一人坐在一只木桶中,将躯体浸泡在热水内,闭目不动。
一口气晋级破三,凡人的躯体开始蜕变,虽平素吐纳星光,也在不断排除杂质,但唯有进入破九大境。
许多污秽才会从毛孔排出……季平安对于夯实基础这件事很重视。
这浴桶内,都添加了珍藏的药液,此刻,随着药液渐渐被吸收,气海内的灵素渐渐趋于稳定。
比之养气境,深厚数倍。
以他破三的修为,太阴途径格外深厚的积累,以及对星官、道门两派术法的掌握。
此刻他能发挥出的战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再遇到那个聚贤庄主,根本无需用腰带困敌,祭出飞剑。
也可凭破三格杀破五。
考虑到这个世界晋级的艰难,他若行走江湖,已算作高手。
只是曾两次踏足山巅,对于恢复些许实力,季平安并无欣喜,相反的,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他霍然撑开双眼,眸中虚幻星盘浮现,身前更有灵素丝丝汇聚,凝成一轮虚幻的星盘。
破三后,他上辈子的绝学,大衍天机诀逐渐展露威力。
而方才,经过了堪称恐怖的推演计算量后,季平安反复占卜星空,终于得出了一个令他心神震动的结果:
“星辰归位,提前了!”
季平安脸色凝重。
按照他本来的计算,这一轮周天星斗归位,应该是夏末的某天。
但此前的星空扰动,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一轮变化,似乎提早了几十天。
准确来说,很可能,就会发生在今晚。
“为什么?是因为我本来的计算就不够精准?这的确有可能,毕竟涉及庞大的星海,历史上,千百年间任何一次星象记录的出错,都会导致最终结果的偏移。”
“但未免太巧了。”
季平安困惑不已,他想不明白。
不过,无论到底因为何种原因,导致时间点提前,幸运的是,一切刚好来得及。
想到这里,他走出浴桶,施展术法除去水渍,穿上衣袍推开房门。
就看到院中桃树下,正坐着一道倩影。
徐修容静静侧坐在他那只藤椅上,闻声猛地扭回头来,脸上绽放出笑容。
她站起身,脚步轻盈地走过来,许是因为太过高兴,亦或者是随着单独相处的熟悉,她没了“监侯”的威严,好似少女年纪。
只是急匆匆走到季平安面前,美眸望着他干净平和的脸孔,突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此前听到消息,飞奔去了浑河,结果与李国风错过,又赶回来,得知季平安在休息,她下令禁止其他人过来打扰。
自己却跑到了院子里,望着灯笼发呆,心中百转千回,有一肚子话想问,最终还是化为一句:
“恭喜。”
季平安笑了下:“运气。”
徐修容有些无奈,心说这么大的胜利,正常人不该是兴奋的要死?结果你就好像没什么太大反应一样。
显得我这个监侯好幼稚……
莫名的气恼。
不过……谁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弟子”、下属官员替整个钦天监撑起了颜面呢?
就只能由他,大概可以理解为优等生的特权。
徐修容微不可查地鼓了下腮:
“现在整个钦天监里,都一片欢腾,那些星官,还有监生们,都在夸赞你。区区几个月,你的名望已经超过洛淮竹了,若不是我拦着,冲过来的人能将这个院子冲垮。”
季平安无语:“这么夸张?”
徐修容哼哼了下,忽然说道:
“一点不夸张,甚至可以说,只要伱现在走出去,勾一勾手指,那些女监生,女星官大概都要争着给你当道侣了。”
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包括你吗?……季平安无奈,心想怎么一个个的,都突然这么喜欢讲这类笑话。
齐红棉是这样,你也这样,不过回忆过往了一千年人生,无论换了多少个身份、面孔,乃至气质……他好像一直都挺有女人缘的。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当初魏华阳的事,留下了一些情结,以至于他面对人生中飞蛾扑火般的女子,总顾虑辜负人家……反而留下了诸多遗憾。
魏华阳是遗憾、许苑云是遗憾、七百年前那口古井里琉璃……又何尝不是遗憾?
只是斯人已逝,生命中的一个个女子终归都已魂归星海,可自己还活着。
其实,他自己很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之所以在漫长的时光里,拒绝了太多优秀的人,根本原因在于,他不想投入太多的情感。
只要无情,那故人死去,而自己转世重生后,才不会因情所累,太过痛苦伤心。
长生或许对很多人是梦寐以求的事,但对他来说,早已厌倦。
心念起伏间,小院中的一对男女相顾无言,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
终于,还是季平安率先开口,正色道:
“庆贺的事先放在一边,我回来的时候,听黄贺说今晚星辰发生了扰动?”
见他谈起“正事”,徐修容也无声松了口气,“恩”了一声道: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星辰扰动每年都有。”
言外之意,不算什么大事。
季平安却道:
“按照当年国师留下的规矩,代表钦天监夺得大赏魁首,可以要求一次观星,是也不是?”
徐修容愣了下,点头道:“的确。你难道想趁机观星?”
说着,女监侯突然眼睛一亮,说道:
“的确是个好机会,大型观星一个是侦查天象,留下记录,另外,大阵开启后,对沐浴星光的主持之人的确有很大的好处。所以,才会作为奖励,你今日刚晋级破三,正是吸纳星光最好的时候,加上星辰扰动期间,星光格外盛大……对你的修为对很大好处……还能顺便探查天象,我怎么没想到?”
她越说越激动。
季平安张了张嘴,心说好吧,自己都不需要编造理由了,这女人就自我脑补完了。
不过,也正如徐修容所说,大型观星对主持者的修为大有好处,季平安一气破三,按理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淀稳固。
但若借助“观天”的机会,则可以节省掉这个时间。
徐修容皱眉道:“不过,时间太赶了,大型观天需要一系列繁琐的手法,你没有经过学习……”
季平安说道:“国师教过。”
徐修容沉默了下,深深吸了口气,控制着嫉妒心,扭头拉着他往外走:
“准备观天还要准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就去见李国风他们。”
……
……
钦天监的本质,是观星衙门,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借助安置在“观星楼”顶的法器,对星图进行绘制。
开启法阵的大型仪式,次数并不多,但相关资源监内却时刻储备着,目的就是为防突发事件,好能及时开启。
当听到季平安的要求时,李国风等人欣然应允,这固然有规矩的原因,对他的奖赏,以及的确很适合夯实修为等因素。
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身为大监侯的李国风,同样隐隐察觉出今夜的星空有些不对劲。
只是限于修为境界,他的感应十分模糊,占卜也并无结果。
于是,就在整个钦天监欢欣鼓舞,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学子们聚集在饭堂中交谈庆贺的时候,一个消息突然传到他们耳中:
作为本次大赏魁首,最大的功臣,季平安将在今夜,踏上观星楼,开启大型观天仪式。
与此同时,一道道命令,也在典钟、典鼓们急匆匆的脚步中,被传达进了四部衙门。
即:天文科、漏刻科、回回科、历科四个凡人官员组建的,与修行关联不大的细分官署。
一名名官吏被召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启仓库。
将一枚枚特殊的晶石搬往钦天监的四个角落,分别安置在不同的楼宇内。
并由各分院的司历亲自压阵,负责开启整个大阵不同的位置。
“整座钦天监,就是一座巨大的观星法器,当它运转启动时,一架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望远镜’也将降临人间。”
这句话,是昔年国师大人所说。
被记载于钦天监内的“志”内。
此刻,当指令发出,若从天空俯瞰,一名名典钟典鼓沿着纵横的街道,在一栋栋建筑间奔跑。
传达指令。
而在整个钦天监的核心中央,一座巍峨峻拔的楼阁拔地而起,外层,宛若盘山路般缠绕着一圈螺旋而上的阶梯。
这便是观星楼,整座神都最高的建筑,当踏上它的顶端,可以将包括皇城在内的一切建筑,尽收眼底。
这并不合乎“周礼”,但因为建造它的是国师,所以历代神皇虽心中或多或少,对此颇有微词,但却从无一人敢于置喙。
……
观星楼下。
季平安换上了一身独特的白袍,仰头,望着那极为高耸的建筑,望着那,檐角上法器灯笼渐渐趋于渺小的顶峰,在五名监侯的注视下,迈步,踏上了木制阶梯。
拾阶而上。
……
与此同时,钦天监东部一座宫殿内,灯火通明,一名名星官,衙役推动法器扳手,一人高呼:
“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青龙七宿部署完毕!”
……
季平安迈步,沿着木质台阶一层层行走。
……
一名典钟手持令旗,飞奔着抵达一处大殿,确认了一番,高声道:
“斗、牛、女、虚、危、室、壁……北方玄武七宿部署完毕!”
……
黑暗中。
季平安渐渐远离地面,整个人行走在黑暗的夜里,身周的风渐渐大了。
……
西侧的大殿内,一名白发司历转动扳手,吟诵道:
“奎、娄、胃、昴、毕、觜、参……西方白虎七宿部署完毕!”
……
呼呼呼……风在呼啸。
季平安听到了一层层屋檐上悬挂的铃铛发出的清脆声响。
……
灯火通明的建筑内,一群官吏齐声禀告:
“井、鬼、柳、星、张、翼、轸……南方朱雀七宿部署完毕!”
……
“嗒!”
季平安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观星楼顶。
这里是一座八卦形状的平台,脚下是密密麻麻,令人看一眼便头晕目眩的阵纹。
四周固定着法器晶石,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一架巨大的,有一座房屋般大的古怪仪器。
它有着青铜基座,由一圈圈圆环构成,且在缓缓运转着,在它两侧,是数十架模样各异,悉数铭刻阵纹的大型法器。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组,若是没有经过许久学习的星官来到这里,必然会无比茫然困惑。
可季平安眼中却只有熟悉。
“我回来了。”
他站在风里,耳畔听着那些精密法器运转时发出的悦耳的咔哒声,仿佛看到一群久别重逢的老友。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观星台上,那一架架法器仿佛突然“活了”,从气气沉沉的,亘古不变的运转中苏醒。
每一道圆环,每一个齿轮,每一条链带,每一个部件都仿佛有了意识,发出无声的欢呼雀跃。
整座钦天监是一座巨大的阵法,它同样诞生了极为模糊的灵。
观星台就是枢纽,当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整个钦天监都激动的为他起舞。
“咚!”
“咚!”
“咚!”
“咚!”
与此同时,四道低沉的轰鸣声有节奏地出现,那是四个角落的阵法在启动。
每响起一声,黑暗的建筑群中,便有一道璀璨的光柱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宛若一柄没有尽头的剑。
整座神都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小院内。
苟寒衣披着一身外衣,推门走到庭院中,仰头望着那四道贯通天穹的光柱,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怀念的意味。
两仪堂内,洛淮竹、沐夭夭等人聚集在庭院中,仰头望着观星楼,有些向往。
三座饭堂门口,一群群星官、监生们蜂涌出来,兴奋地望着这一幕宏大的景象,眼底浮现出深深的震撼。
“这就是观星吗?”石纪伦喃喃。
旁边的薛弘简说道:“还未开始,当观星楼主阵法打开时,才是真正的壮观。”
……
观星楼顶。
季平安站在这座整个大陆上,最高的建筑顶端,八卦图的中央位置,脚下的阴阳太极缓缓转动,一根根铭刻在地板上的星辰坐标亮起,然后彼此相连,组成一片星河。
他张开双臂,白色的袍服在风中舞动,仿佛屹立于星河大宇。
季平安抬起头,望着无尽天穹上,今夜那格外明亮粲然的星空。
一轮明月悬于正上方,周围是一圈模糊的光晕,黑缎般的夜幕上,点缀着无数颗星辰。
整个世界,只有他真正知道宇宙是什么模样,可他寻找了那么多年,也未能在这片似是而非的星空中,找到熟悉的故乡。
“启动!”
季平安说道。
继而,脚下的星图猛然爆发出璀璨的星光,将他包裹,这一道光柱远比先前的几座更加璀璨而盛大。
而当五道光柱彼此于他头顶交汇,一道圆形的,由星光与灵素构成的“镜子”缓缓浮现于天空。
猛地看上去,好似夜幕被烫出了一个洞。
这便是季平安耗尽心力,打造的天文望远镜,此刻,当他的目光穿过这面镜子,看向星空大宇。
那无数古老的星辰,也完美地按照他的计算,缓缓移动,回归了最初的样子。
群星归位。
这一刻,季平安的心脏难以遏制的狂跳,这在他一千年的漫长人生中,也是极为罕见的时刻。
他竭力撑大双眼,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瞳孔收缩成针。
在他的视野中,那星空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光芒肉眼可见地变得黯淡,就像……在熄灭。
而当那刺眼的光辉淡去时,人类的眼睛终于得以看清那月球表面浑圆光滑,没有半点瑕疵的弧面,以及周围一圈细密的,缓缓旋转的,仿佛精密齿轮一样的“光晕”。
那不是月亮。
然后,整座星空闪烁了一下,部分星辰抖动,再然后……
季平安瞳孔中倒映出无数坠落的星光。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今夕何年,推门入殿(八千字大章求订阅月票)
盛夏的夜晚。
就在大赏结束后,整座神都城都沉浸在热闹喧嚣的气氛中时,人们先给钦天监先后腾起的一道道光束吸引了注意力,从建筑中走出,来到街道上,兴奋、惊讶且疑惑地指点议论。
对于大多数外地人而言,这都是足以令他们震撼的景象。
而“老京城人”们则会挺起胸脯,自豪地解释:
“这是钦天监的观星仪式。”
虽因大型观天消耗不小,所以次数极少,但每年至少也会开启一次,所以神都城内的百姓们对此并不算陌生。
也并未惊慌,而是饶有兴趣地欣赏。
再结合,本次大赏钦天监获胜的背景,这一幕被许多人解读为,是钦天监的一种“庆贺”。
但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阿爷,你看!星星!”
某处街角,一个小摊旁,小姑娘兴奋地指着天空,另外一只手拉拽着旁边的老汉:
“星星掉下来了!”
老汉茫然抬头,惊愕地撑大了嘴。
在他的视野中,那广袤无垠的星空,仿佛隐晦地“闪烁”了下。
月亮以及星辰们,永恒的光辉有了一刹那的黯淡,也只是一刹那,旋即,便恢复如初。
然后,天幕中有流星划过。
不只一颗。
而是一片流星雨。
来自天外的陨石突破大气层,摩擦空气,燃烧起赤红的光焰,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只是显得很亮。
那流星雨,仿佛以月亮为中央,朝着四面八方,整座大陆散布坠落。
“啊,是飞星!”
“好多飞星,钦天监的布告栏里没有提前说啊。”
“小姐,您瞧……”
“快许愿!”
鉴于大周国师昔年散播了许多“习俗”,城内的一些年轻百姓们在最初的惊讶后,开始闭目许愿,也有一些年老些的,心中不安。
不知是喜是灾。
大周内,同样有将天相变化与人间喜乐联系起来的习惯,这也是设立钦天监解读星象的缘由。
而对一场异常,无非“吉”、“凶”两种解释。
不过,考虑到今日大赏结束,朝廷下属的钦天监大胜,以及元庆帝虽算不上什么明君,但登基后天下也算太平。
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将其解读为“祥瑞”。
甚至于,已经有看到这一幕的朝堂官员,开始琢磨明日上朝,怎么写报喜折子,吹捧一番了。
然而,相比于绝大多数,对天地并不敏感的凡人。
这一刻。
城中……乃至整片大陆上的修行者们,都或多或少,察觉到天地灵素紊乱,潮汐般沸腾。
而对于散布大陆各处的强者们而言,那种感觉尤为清晰。
仿佛,天地松动,处于“枯水期”的灵素开始缓缓……增长。
青云宫,寂园内。
辛瑶光从屋舍内飞出,羽衣抖动,女剑仙猛地抬头,细长的丹凤眼中掠过无比璀璨的光芒。
仿佛,有足以斩破整座人世囚笼的剑光,短暂闪过。
这一刻,这座园林内,草木凋零,溪水倒流,她背后放在屋舍内的黑色封皮的道经“哗啦啦”翻动。
“掌教!天地灵素似乎在增长……”
老道士陈道陵从远处飞来,身后还跟着其余的长老们。
人数众多,当群星归位,道门内非但是几名“常务长老”,便是许多常年闭关,极少露面的长老们,也都被惊动。
辛瑶光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天空,试图看破些什么,可饶是列为此界巅峰强者行列,但若谈及观测星空的手段,却远不及钦天阵法。
术业有专攻。
南城小院内。
“唳!”
一簇火红的流光倏然轰破屋顶,火凤扇动翅膀,死死盯着天空,院中的气温疯狂上升,底下大群弟子只觉热浪拂面。
栾玉忙将赵元央与赵元吉护在身后,困惑,且略显慌张地望向踏空走出的齐红棉。
“修行界女王”欺霜赛雪的鹅蛋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凝重而迷惘的神色。
皇宫中。
那一座安放历代神皇排位的“太庙”忽地有清气冲霄,元庆帝披着常服,站在屋檐下,周围大群禁军刀枪如林。
“陛下……”邓公公大惊。
先是钦天监突然观星,继而太庙震动。
这一切的变化,都令老太监生出一股预感,仿佛从今晚之后,安静了数百年的人间,可能要不一样了。
……
茫茫大陆某处山岗上,周围一片漆黑,远处的城镇灯火若隐若现。
一名身披古怪长袍,白须白发,老学究模样的老者行走于大地上。
每走出一步,便挪移开极远的距离,呼吸间,漫天星光朝他汇聚。
“这个时候,神都大赏该结束了吧,也不知情况如何。”
人在江湖,漂到失联的钦天监正忽地心血来潮,预感到了大赏的结束。
不过……用脑子想,也不会很好。
心念起伏间,他准备略作占卜,确定下凶吉。
“咦?”
突然,钦天监正若有所觉,停在山岗上,负手抬头。
一张气质和善的面庞先是惊疑不定地朝星空望去,继而抬起右手,做掐诀状。
他干瘦的指尖蓦然绽放一簇星光。
继而,一道庞大的星盘虚影以他为中心,朝周围扩散。
略作占卜,钦天监正神色愈发凝重,忽地“彭”的一声,星盘虚影炸裂。
他眼中浮现愕然,继而只觉星空闪烁,望见一颗颗火红流星,如烟花般炸开。
这一刻,这名观天境强者,当世在星官途径最高战力难以遏制地颤抖如筛糠,“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是强行占星,触碰了某些禁忌的反噬。
……
大西洲,有一片绵延无尽的森林。而在森林中央,伫立着一座白色的“圣山”。
此刻,当流星雨划破夜空,整座妖国里群妖震动,无数的妖族本能地发出呼号。
而在圣山顶部,一对化作人形的男女先后从古老的神殿中走出,尝试窥探,继而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
南唐,一座座佛寺林立。
某座精舍内,一群群僧人慌张地走出来,惊讶且茫然地议论着。
忽而,一名身披纯白僧袍的年轻僧人缓步走出,在他身后,一座金色的佛门法相徐徐升起。
继而,整座佛国的百姓都看到一尊佛陀虚影遮天蔽日,抬手朝数道朝这个方向坠落的“星辰”捉去。
试图擒拿。
可那陨石却如水中月,穿透了佛主的阻拦,消失在茫茫的暗夜中。
白衣僧人缓缓皱起眉头。
……
流星雨总是短暂的。
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些坠落的星辰便消失在夜空中,坠落向九州不同的地方。
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同。
“飞星”而已,虽不算常见,但总归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越州与澜州交界处,一座山林内,一伙山匪右手持钢刀,左手持火把,成群结队在林中搜寻。
“这边!我看到她往这边跑了!”
“仔细搜!呵,一个女子又受了伤,还能给她跑了?”
山匪头领是个身材魁梧,眼神阴鸷的中年人,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他们半路劫掠一队车马,将其余人都悉数杀死,唯独跑了个年轻的女子。
这会一路追了过来,心头戾气横生,不过这周围都是山林,难以行走,对方不可能逃得掉。
果然,不多时有人喊道:“这边!这小娘们摔倒山坡底下了!”
匪首精神一震,带着一群人沿着山林滑下去,果然在底下一棵树旁,看到了躺在地上,衣裙脏兮兮的女子。
对方手里还拎着一把防身的剑,只是整个人头撞在石头上,溢出鲜血,一动不动。
“晦气,好像是撞死了,或者晕过去了。”一名山匪骂骂咧咧,大为失望。
匪首“嘿”了一声,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女子清丽的脸庞,发狠道:
“管她死活,趁热办了……弟兄们总不能白追了一路。”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
突然间,本该死了的女子撑开双眸,眼神中是无尽的迷惘,似乎从大梦中醒来,一时间没有弄清楚状况。
她本能地坐了起来,吓了一群山匪一跳,本能地呼啦朝后退去。
“诈尸了?!”
“屁,根本就没死!”
女子听着他们的议论声,脸上却没有半点慌乱、惊恐的神色,只有平静,以及一股久居上位养成的独特气质。
她看了眼手中的剑,手腕翻转,借助剑刃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微微皱眉,又看向几名镇定下来,笑着围拢过来的山匪,问道:
“此地何处?今夕何年?在位者,可还是大运皇帝?”
一群山匪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一人啐道:
“大哥,这小娘皮装失忆呢。”
匪首冷笑道:“什么鸟大运皇帝,没听说过。不过你若跟本寨主回去,可以封你个皇妃。”
一群山匪哄笑起来。
魏华阳皱眉,感受着不断愈合的伤口,以及体内弱小了无数倍,却还存在的灵素,轻声嘀咕了句:
“聒噪。”
剑光一闪。
林中一颗颗人头滚落。
……
中州,某条河流上,一艘船只缓缓行着。
船头挂着一盏盏灯,吸引来飞虫盘绕。
甲板上。
一名老妪跪在船舷边,泪眼婆娑,凄凄惨惨哭泣,周围的中年管事,以及两名随行护卫也都沉默着,气氛压抑至极。
“莫要哭了,”终于,管事忍不住道:
“伱这婆子,哭有何用,还能把姑娘哭回来?谁会想到,能在船上犯了旧疾?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城镇还很远,也寻不到大夫,如今药已服下,至于是生是死,只能看姑娘造化。”
老妪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泣不成声。
这时候,天空中忽有流星雨,老妪仿佛看到希望,闭目朝着星辰祈祷起来。
而或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或只是巧合,其中一颗流星恰好从河流上飞过。
“咳!咳!”
忽然,船舱中传出细微而虚弱的咳嗽声,一名丫鬟激动地掀开帘子: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只是男女有别,不好进入,唯有老妪欣喜若狂,奔进船舱,在一间屋舍内,看到了躺在踏上的女子。
其骨架纤细,皮肤苍白,许是因病痛,柔弱的如同一颗水草。
身旁还放着一只药碗。
此刻,女子缓缓起身,靠坐在身后的枕头上,有些茫然地看着老妪与丫鬟欣喜而陌生的脸孔,耳畔先是混沌不清,然后才逐渐听清楚两人的嘘寒问暖。
“姑娘,您怎么了?莫是烧糊涂了?”丫鬟担忧问道。
许苑云眨眨眼,摇了摇头,勉强挤出笑容:
“咱们……这是到何处了?”
老妪不疑有他,碎碎念道:
“快出中州了呢,大概天明,就能进入澜州地界……”
许苑云静静听着,有些走神,澜州啊……
……
南唐国,宛州。
一座尼姑庵内,数名尼姑紧张地在一间门前打转。
过了许久,房门被推开,一名行医僧走出,身上还背着小药箱。
“情况如何?”一名年长的,穿灰色僧衣的尼姑急切地询问。
行医僧人摇了摇头,为难道:
“若能请来法师,或可救回。”
南唐寺庙林立,但真正佛门的修行者同样不多,其中有行医救人能力的更少。
年长尼姑脸色煞白,最近的法师也距离很远。
她们这里太偏僻,只是个小庙,就算现在去连夜请,也来不及。
行医僧人劝道:“早入轮回,或也是解脱。”
尼姑有些生气,想说什么,忽听到屋内传来动静,忙推门走进去,就看到床上躺着一名少女。
赤着双足,肌肤莹白如雪,两颗眼珠略显通透,此刻从昏迷中苏醒,定定盯着窗幔。
“静迦!你可算醒了!”年长尼姑眼圈一红,双手合十,“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床上的女子木然地扭过头来,盯着进门的一群尼姑,嗓音空灵悦耳:
“我不叫静迦。”
“你说什么?”尼姑们面面相觑,没听清。
琉璃没有再重复,她有些累,也有些困惑,更有一种隐隐的命运既定轮回之感。
然后,脑子里莫名地跳出一个人来,我回来了,他呢?
……
青州。
某个山村内,张僧瑶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破屋内,一根根梁木纵横交错。
他怔了下,缓缓坐起身,借助桌上半截燃烧的蜡烛,看到了地上散落剩下的毒鼠药。
他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陌生的手掌,缓缓下地。
看着贫穷的房间桌上,散落的一根根有些秃的毛笔,以及劣质的画纸,以及墙角几个糊好的,画着低劣神仙画像的灯笼,摇了摇头。
不多时,他根据观察,以及榨取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大概弄清楚了状况:
“我是个欠钱还不上的贫穷乡下画匠?”
张僧瑶忍受着大脑的抽痛,在身上摸索了下,拿出了一块残破的,奇异的“陨石”碎片。
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
某处乱葬岗中,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缓缓爬起,茫然看向周围的世界。
某个大宅内,一名被刺中胸口的少年睁开双眼,没有表情地将匕首拔出,看着缓缓愈合的伤口,若有所思。
某个……
某个……
就在这个夜晚,当一颗颗星辰划过九州大地,一些本该死去的人,再次活了过来。
可这一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起码,相比于天地间,那明显增长的灵素,显得太微小,不惹人注意。
观星台上。
巨大的“镜子”缓缓黯淡,然后消失,季平安脚下的星图渐渐熄灭,一台台仪器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那刺破天穹的光束,逐一消失。
意味着本次“观星”的结束。
季平安站在原地,望着平静的,再没有半点异常的夜空,世界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好像又没有。
站在这个高度,他可以俯瞰整座城池的灯火。
依旧绚烂,对于神都百姓而言,这只是一幕值得记忆的壮观景象,起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这样。
而对这片大陆上的绝顶强者们而言,则模糊察觉到了星象的异常,以及天地灵素的复苏。
但只有季平安一个人,才真正看清了月亮的模样。
“那到底是什么?”季平安心中呢喃,他以为,自己可以在今夜解开许多秘密,可结果却是心中的疑惑更加深刻。
他很确定,那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月亮”,甚至于,整片星空都有些问题。
你见过哪一颗星球,表面半点坑洼都没有,光滑的好似一片镜子?
还有,那周围一圈看不太清晰,但分明在旋转且给他一种奇怪的“精密”感的东西,又是什么?
生活了一千年的世界,真的很不对劲啊。
还有……那些流星……
季平安借助观天阵法,隐约看清,那好像是一些模样古怪的“碎片”。
这个时候,突然一道道星光从下方飞来,凝聚为五名监侯。
此刻,五人神色同样颇为凝重,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身为星官以及修行者,冥冥中的感应,足以令他们重视。
“天地灵素在复苏。”徐修容第一个开口,女监侯眼神中带着未散的惊悸:
“不是简单的波动,可能是真正的复苏。”
灵素是有周期的,从四百年开始进入低谷期,如今似乎开始恢复了。
这对整个修行界而言,都是一桩大事。
李国风则看向季平安,问道:
“方才,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那些飞星?”
众人看不到月亮的异常,对星空短暂的闪烁也感知不强,注意力主要放在流星上。
季平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中说道:
“我说不好,只觉得那一瞬,星空发生了某种‘重启’,至于飞星太快了,没有看清。”
重启?
五名监侯咀嚼着这个词,没有头绪。
且不说历史上,群星几次归位的记录本就混乱,难以分辨。
他们没有足够多精力探寻。
当初,季平安还是国师的时候,为了保守秘密,更故意将部分资料打乱混淆,所以五人并不知道这个规律。
至于其他宗派,在星相学上毫无积累,因为缺乏足够的天文学观测记录,更不可能知道。
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青云宫方向传来了悠扬的钟声,那是法器钟声,可以只向修行者发出讯号。
“道门找我们过去?”方流火扬眉。
白川幽幽道:“应该是各大宗派都通知到了,商讨关于方才的事情。”
也是巧合,大赏刚结束,大周境内几大宗派都在,也方便沟通。
黄尘说道:“那就走吧。”
没有异议,面对这种大事,他们没有半点耽搁的心思。
李国风走到观天仪器旁,从中取出了一份法器刻印出来的星图,卷在袖子中离开。
继而五人化作流光,直奔青云宫而去。
季平安目送他们离去,思考了下,迈步走下观星台,与底下的裴司历等人简单说了下情况,以自己需要稳固修为作为借口,先行离开。
却转头去了藏书阁。
没有使用“暗门”,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使用令牌走入其中。
迈步上楼,抵达存放历代星图的地方,开始熟稔地将自己需要的资料卷起,装在一个布袋中。
这部分资料不算绝密,以他如今的权限,可以借阅。
做完这些,他扭头返回住处,沿途避开了人群,却还是听到了监内各处的议论声。
话题已经从刚结束的大赏,转换到了灵素异动的情况。
当他推开青莲小筑的门时,并没有看到黄贺,只有房间里灯烛还在燃烧,那一株桃树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
然而,当季平安看向那一株老桃树时,猛地怔住了。
当初入监时,为了解闷,他雕刻了许多个木雕,悬挂在了桃树上,后来也没有取下来。
当桃花落尽,生出茂密的青叶,甚至结果后,那些木雕更大多隐藏在叶片中,不很起眼。
可此刻,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雕像,却不知为何悉数掉落,或砸在棋盘上,或掉在藤椅上,或丢在地上。
而每一个木雕,都已开裂,丧失神韵。
季平安瞳孔微缩,心头念头起伏。他尝试以大衍天机诀进行占卜,却并无结果。
两个可能,要么是他修为太弱。
要么,便是占卜涉及的层次太高。
“公子!你回来了?”
突然,门外传开凌乱的脚步声,黄贺气喘吁吁跑进来,身后还跟着沐夭夭、洛淮竹、王宪等一批人,兴奋道:
“我们方才去观星台找你,但听裴司历说你离开了。这场观天可真气派。”
难掩羡慕。
在钦天监内,能够主持一场“观天仪式”,除了修为的好处外,更多的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黄贺没好意思说的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季平安若不夭折,大概率成为下下任钦天监正。
“是么。”季平安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普通弟子的感知力更弱,目前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就算察觉灵素浓郁,也习惯性认为,乃至观天阵法导致附近灵素聚集的缘故。
“咦,这些木雕怎么掉了,还裂开了。”吃货少女惊讶地道。
她这一觉睡得可好了。
更因为获胜,胃口大开,在饭堂中风卷残云,如今小肚子还有些微隆起。
季平安不甚在意地笑笑,说道:
“没什么,可能是木头受潮开裂了,刚才看到,就都摘了下来,等下丢进灶坑烧了吧。”
黄贺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木雕……但还是点头称是,然后注意到季平安手里的布袋:
“公子,你这是……”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我还有些事,去青云宫送点东西。”
……
……
青云宫。
某座比之钦天监“议事堂”更巍峨,巨大的宫殿内,同样摆放着长桌,两侧是一张张座椅——这套布局,同样是国师发明。
一名名青衣道人忙碌地在其中穿梭,在每一张椅子前摆放茶水糕点。
此刻,席间已经坐了许多人。
为首的坐席上,赫然是仙子般的女掌教,左右是一名名道门长老。
李国风等人五连坐,对面是急吼吼赶过来的张夫子、高明镜与栾玉。
至于齐红棉,考虑到地位,则坐在与辛瑶光对面的另外一端。
白塔寺毕竟是佛门,所以雪庭大师被排除在这场会议之外。
这时候,随着一名名青衣道人有序退场,并关上殿门,灯火明亮的大殿内,只剩下五大派代表人物。
气氛凝重而紧张。
要知道,就连神都大赏,也没有这般规格,能令辛瑶光与齐红棉同时列席。
“连夜召集诸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都已知晓。”
辛瑶光端坐上首,莲花冠在灯火下烨烨生辉。
她的声音很平静,竭力收敛神藏境的威压,但仍旧令在场绝大多数人觉得压力巨大。
齐红棉冷笑一声,说道:
“无非是灵素复苏,星象异常,说起来,钦天监恰好观星,巧合的令人怀疑。”
大家都是修行者,不是朝堂上的老油条。齐红棉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质疑。
李国风并不意外。
虽修为远逊于前者,但身为大监侯,身后既代表监正,也代表朝廷,他也并不畏惧齐红棉,当即语气平静地说道:
“并非巧合,乃是在事发前,衙门官吏便已发现异常……”
他将情况大体描述了下。
从小吏上报,到引起重视,再到季平安刚突破,徐修容要求令他观星……整个链条虽巧合,但的确合乎逻辑。
在场众人暗暗点头,钦天监本就主管天象,提前有所察觉并不意外。
齐红棉也没抓着这点深究,而是道:
“那你们发现了什么?”
李国风将早已准备好的星图拓本拿出,放在桌上,并施展术法,将内容投在空气中,道:
“这便是当时,记录下的星图,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的确发生了一次波及整个星空的‘闪烁’,至于飞星,图像残留的画面很少,具体原因不明。”
众人齐刷刷望向星图,但星相学本就极为艰深,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也看不出花来。
李国风只好详细解释了一番,并附上了自己的解读。
“所以,李监侯的意思是,仅仅基于现有资料,无法判定星空闪烁的缘故?”
陈道陵确认般问道。
李国风颔首,严肃道:
“但显而易见,其与这次灵素复苏,存在关联。”
废话!
众人腹诽,这谁看不出。问题在于,背后的关联究竟是什么?
齐红棉皱眉,不满道:“只是这样?”
她怀疑钦天监没说实话,隐藏了关键信息。
所有人都知道,大周国师倾力打造的阵法之强大,再辅以星官操控,只这一项,比神藏境都强大。
何况,其提早察觉并开启观星,只有这点收获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李国风皱眉道:“齐御主想要什么?”
齐红棉“呵”了一声,鹅蛋脸上浮现威严:
“本座可听说,一次观星仪式耗费巨大,可绝非随意开启,即便按你所说,提早有小吏禀告,以及季平安获取了资格,但这两者终归太牵强,大赏才结束多久?就迫不及待观星?不能再等一两天?而且,主持观星仪式也没那么简单吧。”
她觉得这里头存在疑点。
虽然能说得通,但还是有些牵强,若是钦天监早有准备,才更合理。
但若提早准备了,岂非正说明其知道某些内幕?
这话不无道理,众人略一思忖,都有些怀疑起来,就连辛瑶光都颦起眉头。
毕竟,各大宗派彼此存在竞争,隐瞒一些情报并不意外,可这次涉及灵素复苏,事情太大,各派不可能不深究。
五名监侯又气又恼,他们是真没藏私,但一时间,有些百口莫辩。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间,大殿外传来隐约的骚乱,好像是在争执什么。
众人稍显疑惑地扭头看向大门。
下一刻,便见沉重的殿门被一双手推开。
然后,仍旧穿着白色官袍,背着一只鼓囊囊布袋的季平安平静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是一群不知所措的青衣道人。
季平安迎着一双双惊讶的眼睛,语出惊人:
“有什么想问的,我将予以解答。”
……
错字先更不改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密揭晓,幕后黑手(七千字求订阅月票)
大殿的门被推开,季平安迈步走入,迎着一双双诧异、惊愕、困惑的目光,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
今晚,他准备亲手揭晓这个秘密。
背后存在考量:
其一,考虑到关联度,以及星图呈现的结果,即便他继续藏匿星辰归位的消息,各大宗派同样会予以应对。
其二,在他的计算中,此番归位与历史上的几次不同,身为曾经的第一星官,在流星划过天空时,他隐隐察觉到了一股宿命的危机感。
其三,则是那些木雕的破裂,让他隐约生出一个极为疯狂,但毫无证据的猜测,而倘若那个猜测为真,早些令这些明面上互为同盟的宗派警惕起来,对他同样更有益处。
起码,相对于可能存在的敌人,五个宗派显得要和蔼可亲的多。
当然,他只准备说一部分。对于关键信息,比如月亮的异常,以及某些猜测,不准备公开。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齐红棉眯眼盯着他,转移火力。
五名监侯则表情迷惘,突然生出某种预感。
“掌教,季司辰要闯进来,我们……”殿外的青衣道人们忙撇清关系,辛瑶光朱唇轻启:
“知道了。”
继而殿门轰然闭合。
一把椅子自行挪动,季平安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入席。
环视众人,淡淡道:
“我知道你们在困惑,此次灵素复苏与天象的关联,而恰好,我掌握着一些秘密。”
懒得废话,季平安直接将布袋丢在桌上,取出一份份或新、或旧的星象记录,不等众人发问,平静说道:
“这里是钦天监内,存放的一部分星象记录,每一份,都跨越了至少数百年……而根据仔细的计算,对部分古老记录的复原与测算,可以惊讶地发现,星空的星辰运转,其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复位’,所有星辰回到它最初的位置……
“今日是一次,四百年前有一次,七百年前同样是一次……而根据日期对应史书,每一次群星归位后不久,人间的格局都会发生改变,其中部分较为明显,如今日这般,但更多的则隐晦且缓慢,难以察觉……”
他拿出一份份记录丢在桌上,同时语气平静地进行解释。
整个大殿内,众人起初还显得困惑不解,可很快的,每个人脸色都变了,转为空前的凝重与认真。
李国风等人更率先拿起星图,按照季平安的所说,尝试对应,继而瞳孔收缩。
而其余人,虽对星相学了解有限,但也知道,这种事其实很好证实,钦天监也没必要演这一场戏。
同样心头震动。
群星归位……跨越千万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复发生的“大循环”,对应着天地大变……
这个论调一经提出,所有人都难以保持镇定。
“李监侯,这是真的?”高明镜捞起一份记录,扫过后凝重地望向五名监侯,“这种大事,钦天监从未提及。”
李国风五人哑口无言,想解释,自己也不知道。但又知道这种解释太过荒诞。
季平安见状,淡淡道:“五位监侯并不知道这个秘密。”
开什么玩笑,那你又如何得知……高明镜下意识要反驳,旋即醒悟,目光一下锐利:
“伱的意思是……”
季平安“恩”了一声,拎出万能理由:
“这是国师大人的发现,这也是他交给我的最重要的任务。”
对这个答案,五名监侯竟然并不意外,毕竟此前类似的事已有先例,只是有些酸。
不过,考虑到季平安展现出的潜力,以及钦天监之前内斗的形势,似乎这的确是个稳妥选项。
国师的安排……听到这个回答,在场其余人先是一怔,继而心中的信服猛地增强许多。
至于季平安缘何得到国师委此重任……亲传这个猜测,已经不是秘密。
方流火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选择今日观星,也是为了……”
季平安说道:
“国师虽强,但也难测准星空,只说循环会在夏末初秋,我也没想到会提早这许多。而且,更伴随着灵素复苏。”
这句话的含义是:
本轮归位极为特殊,值得高度重视。
辛瑶光问道:“那些飞星呢?”
季平安摇头:
“不知道,但绝对不简单,但我想,若能寻到那些坠落的飞星,或许能有所发现。”
这种大工程,不是他一个人能搞定的。
必须发动朝廷,以及这些驻在各大州府的“地头蛇”宗派。
对于他的回答,众人并不意外,国师能预判到这些,已经堪称“天人”,至于具体细节,预测不准才正常。
若一切都在计算中,才显得虚假。
殿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在低头沉思着。
良久,辛瑶光缓缓开口,女掌教此刻神色凝重,道:
“显而易见,星空中隐藏着某些我们尚未察觉的秘密。天地异动时,本座也尝试看清,但亦察觉阻力,故而,寻找收集散落各地的飞星,或是一条线索,道门会传令各州府道观门人寻找,稍后也会请朝廷出动,希望在座各位,也能通力合作,同享情报。”
众人并无异议。就算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们也会派人去查,何况如今。
至于是否“共享”……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辛瑶光继续道:“不过此事恐一时半刻,难以解谜。相较之下,灵素复苏可能引发的动荡,才是亟需面对的。”
众所周知,自四百余年前天地灵素陷入低潮,修行者晋升艰难。
如今天地松动,接下来一段日子,恐怕九州各地都不会太平了。
第一批变化,会发生在那些卡在某个瓶颈多年的修士身上。
由于大环境的变化,他们会迅速破境,跃上新的台阶。
以往积累的矛盾都会借此激发,若只是一些低境修士提升,问题还不大,毕竟是整体提升,朝廷与各大派还能维持稳定。
但若是一些强者破境……这必将打破稳定格局。
不过,考虑到当今天下还算太平,还不至于立刻发生大乱,但大趋势是显而易见的。
之后,则是一些年轻的天才境界会攀升,冲击其所处的门派的权力阶层稳定性。
一旦控制不好,很可能造成权力更迭,或者冲突,而为了维持内部稳定,最好的方法就是向外转移矛盾。
这也意味着,江湖上必然掀起腥风血雨……
这只是最简单的推演,但也足以令在座所有人心惊胆战。
当然,这个过程不会太快。
起码接下来几个月,只会出现苗头,真正开始爆发,起码要到年末。
乱世将至。
想到这四个字,所有人脸色都不很好看。
虽说,修行江湖中不乏好战分子,期待乱世的到来,但起码在座的一群人,都属于“旧势力的既得利益者”,更倾向于维持旧有的格局。
所以,辛瑶光这句话背后的真实含义是:
趁着各家都在场,先达成个君子协议,先合力维持大周境内的稳定,再谈其他。
对此,包括齐红棉在内的人都并无异议。
季平安平静地看着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讨接下来各地可能出现的麻烦,整个人保持缄默。
眼下各家的举动,便是他今日此来的目的。
至于他,虽已破三,但实力还是不够,不足以介入这些真正的大事。
而且,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各地修士实力将迎来井喷,他这个大赏中万人瞩目的破三,也会渐渐显得不太出奇。
这同样是他希望看到的。
不只是因为可以避免名气带来的麻烦。
更因为,季平安来的路上,不断发动大衍天机诀,以自己的命运,以及锦囊中部分老物件为媒介,进行占星卜卦。
而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这场会议开了两个时辰,结束时各家都心情沉重地匆匆离开,季平安要走时,却给一名青衣道人拦住:
“季司辰,掌教想单独与你见面。”
辛瑶光要见我?有话不能私聊?非要见面?
季平安疑惑,朝监侯们点了点头,让他们先走,自己随道人离开。
看的李国风等人恰了柠檬般,总觉得,自己一群监侯,在辛瑶光眼中,还不如季平安一个。
……
……
寂园。
“请。掌教就在里面。”青衣道人指了指垂花门,没有进入的意思。
季平安微笑道谢,迈步踏入这座清冷的园林,这时候已是深夜,天空中繁星点缀,明月高悬,看不出半点异常。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寂园内略黑,当他沿着青石板路,朝着唯一的光源走过去时,发现辛瑶光正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星空。
羽衣洁白轻柔,如同披着月光,她没有瑕疵的面孔上隐隐结着愁绪。
这为这位女掌教平添了几分柔弱的气质。
仿佛只有这时候,她才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是一个驻留人间的坤道。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她才终于将飘散的思绪收束,鹅颈扭转,狭长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人。
然后,她忽然迈步,一点点走近,再走近。
季平安没有动,起初,二人之间还有约莫一丈的距离——这是出于礼数。
而当辛瑶光羽衣拂过地面,缓缓走了过来,最终停下时,二人几乎近在咫尺,可以嗅到彼此的呼吸。
许是因为修为差距太大的缘故,或者这具躯体还是太年轻。
季平安本能地心脏跳动速度不可遏制地加快,血液流淌加速,这令他有些无奈,打趣般道:
“掌教,请自重。”
辛瑶光眼底浮现一丝讶色,并不因他的揶揄而动怒,只是端详着他的模样,忽然说道:
“你和他很像。”
“和谁?”
“国师。”辛瑶光说出这个名字,然后有些遗憾地叹气一声:
“虽样貌不同,但气质神韵真的继承了七八分,有时候本座都在想,国师年轻时,想必也是你这般。”
季平安心脏又跳了下,但这丝些许的异样,混在咚咚的心跳声里,反而并不起眼。
他笑了笑:“过誉了。”
辛瑶光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身,望着花园,缓缓道:
“接下来九州不会太平,但对于你们这些天骄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再受到灵素困扰,神藏不好说,但观天境界,都是有潜力冲击的。怎么样,想过接下来要如何了么?神都大赏已经结束,按照各大宗派的规矩,进入破九后,是不会一直留在神都内的,这对修行不利,终归要走入江湖,磨砺自身。”
季平安无声松了口气,同样转回身,与她并肩望着花园,说道:
“我准备稍作休整,便去澜州一趟。听闻那边鱼龙混杂,比神都要热闹,势力更多更杂,便于磨砺修为,刚好这次大赏还碰巧遇到了个裴家子弟,遇到麻烦也算多个助力。”
这是他打好的腹稿,一个光明正大,无可挑剔的理由。
目的,是为了掩藏真实目的:
一次次的占星结果,都指向澜州,星辰的反馈告诉他,提升修为以及解开星空谜团的希望,就在雍州。
此外,还有一个极为模糊,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预示:
他在澜州可能会遭遇一些星相学上难以阐述的事情。
而外出历练,就是个丝毫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
恰好,他对澜州也算熟悉,且在那边藏了一座宝库,本来就准备找机会过去,利用其中的资源帮助自己恢复修为。
还有一些“弟子”,以及上辈子没有还清的“人情”也在那里,总归要处理掉。
此外,若想寻找散落的星辰,澜州也是个极佳的第一选择。
作为整座江湖的中心,商业繁华的江南,余杭城是丝毫不逊于神都的,人口百万的大城。
整个江南的中心。
方便寻找线索。
辛瑶光果然并不意外,颔首道:
“的确是个好地方,不过以你如今在大赏中打出的名气,若要离开神都,还是要谨慎些,以免给妖族杀手寻到。”
季平安点头:“多谢掌教提醒。”
辛瑶光手一挥,忽然房屋中一张纸页飞了过来,飘飘摇摇,落在季平安手中。
他愣了下,赫然发现这竟是一页道经。
“这是何意?”
“寻常的符纸离开太远,难以传讯,这一页道经借予你,可用于储物,也可传讯,用法与鸿雁符纸相同,若有要事,可传讯于本座……”
辛瑶光淡淡地解释,语气轻描淡写的,好似送出的不是至宝残篇,而是一件寻常的铁剑。
这是给我换手机了?季平安眼神古怪,有点不理解:
“这未免太贵重。”
辛瑶光沉默了下,说道:
“姜姜也在其中,她想见识下江湖人间,本座实在懒得带她去,便交给你了。”
她才不会说,从大赏回来后,姜姜的心思就野了,跟她提出要求,要出去走走见人间。
且点名道姓要求让季平安带着。
辛瑶光起初表示拒绝,但姜姜冷笑,以道经作为威胁,说你若不同意,就别想再动用道经哪怕一页。
身为器灵,她有这个能力。
这……季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对他来说,这的确是巨大好处。
虽说以他的修为,以及星官途径的属性,无法使用这一页道经。
但若真遇到危险,也不是完全用不了……毕竟道术什么的……其实他也都会。
虽然他对自己有自信,但毕竟修为还低。
底牌再多,面对强敌也未必奏效,关键时刻能召唤一位神藏境剑仙,对增加生存率大有好处。
况且,能远距离传讯的话……那玩法就很多了。
唔,这手法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和当年自己赠予其他人玉牌神似……季平安转着诸般念头,还是将道经塞入怀中,道谢后离开。
只是人刚走,一道娇小的身影就鬼鬼祟祟走进园中,俞渔神色复杂极了。
她本来是听说那边议事结束,想要问问情况,才来的寂园。
结果远远的就看到季平安与师尊贴的那样近,之后还并肩站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后来好像又赠送了啥东西。
虽然没听清,没看清,但这已足以令少女浮想联翩,生出一种奇怪的ntr的感觉……
“师尊。”俞渔嘴巴一瘪,委屈巴巴的凑了过去,眼圈红了:
“您以前都只和我这般亲密的……”
辛瑶光无语地看着戏精女弟子表演,等后者一哭二闹三上吊套路结束,才淡淡道:
“够了没,不够继续。”
俞渔沮丧地垂下头,不吭声。
辛瑶光叹了口气,说道:
“闹够了就说正事,我接下来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与季平安一道去澜州寻找坠落的星辰,同时修行历练。”
她当时看得很清楚,流星雨中有不少都落在了澜州界内。
俞渔一脸懵逼,用袖子擦了擦挤出的泪珠:
“啊?”
辛瑶光继续道:
“不只是你,圣子和其他人也会各自带队,前往其余州府,具体的事会由陈长老安排。”
道门虽在各地都有人手,但相比于神都青云宫,还是太弱了。
更何况,各地都有本土的宗派势力,朝廷的力量距离神都越远,就越薄弱。
想要调查真相,道门岂能完全依赖于朝廷?何况,她一直对皇室有些警惕。
……
……
同一个夜晚,城内某间客栈内。
脸庞圆润,模样喜庆的裴钱打着喷嚏,披着衣裳,命客栈小二将浴桶搬走。
大赏结束后,苟在客栈内的他一个没留神,就见道境破碎,整个人噗通掉进了浑河里。
灌了好几口水,后来爬上岸后也浑身湿透了,三公子顿觉没面子,仓皇离开,没有接受江湖人的采访。
回到客栈后,换了衣服又洗了澡,这才觉得舒服些。
“吱呀。”房门被推开,铁砂捧着摆放酒肉的餐盘走了进来,放在桌上,道:
“三公子,吃点东西吧。”
裴钱没什么胃口,一脸遗憾:
“唉,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在客栈待着,而是跟你们一块的。”
“……”铁砂没打击他,说道:
“三公子此番有这般际遇,已是潜龙榜上的江湖人们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成就,等回了余杭家中,想必老爷夫人都会欣慰。”
裴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我倒也没做成什么……”
他还是有逼数的,主要是抱对大腿,不过以他的性格,若非对季平安心存崇拜,也根本不可能纳头便拜。
“爹娘怎么说倒也不重要,关键是二姐……”
裴钱想起自家名满大周的才女姐姐,兴奋道:
“等我带回那些补全的诗词,她肯定开心。”
铁砂说道:“那我明日就去订船,回家?”
他有点担心,裴钱非要再体验什么江湖气,有船有车不坐,非要牵马露宿荒野……
好在裴钱经此一事,成熟了不少,点头道:
“行吧。”
……
另一座客栈。窗外柳树摇曳,听雪楼主站在窗前,还想着之前大阵开启,流星坠落的画面。
以她的修为倒看不出什么,但也敏锐察觉到灵素充沛许多。
“楼主,明天真的就要回澜州吗,姐妹们都想多留几日。”
房门被推开,梳着高马尾,腰间插着一排短刀暗器,女侠打扮的红缨有些沮丧地说。
神都乃大城,这年月交通不便,来一次不容易。
她还想多玩几天。
身材高挑的女楼主收回目光,瞥了她一眼,说道:
“聚贤庄虽有朝廷下令铲除,但最后定然还是有许多漏网之鱼,那帮地方官可不会太尽力,早一日返回,也好早些稳定局面,而且……我隐隐有种预感,接下来一段,江湖可能不会太安稳。”
红缨“哦”了一声,怏怏道:“行吧。”
她对于什么江湖不安稳的话倒没在意,毕竟在她看来,江湖就没安稳过。
……
南城院内。
栾玉沿着走廊,抵达某间屋外,抬手叩响了房门。
“进。”
得到首肯,她才推门进屋,隔着白玉珠帘,望着坐在梳妆镜前,用青葱玉指为火凤梳理毛发的齐红棉,禀告道:
“弟子们已收拾完毕,明日即可回程。”
梳妆镜内,倒映出齐红棉端庄威严的鹅蛋脸,她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恩”了一声。
按照原本计划,是会再留几日,但突发的变故令他们不敢再耽搁。
御兽宗就在澜州,多年来仇家不少,如今天地变化,若是江湖中哪个仇家趁势突破,对空虚的宗门是个麻烦。
齐红棉需要回去主持大局。
“还有什么事情?”齐红棉见栾玉没有离开,疑惑问。
栾玉犹豫了下,说道:“是弟子历练的事,元央想要留在神都历练……”
齐红棉嗤笑一声,无情拒绝:
“神都里给朝廷把控的死死的,偶尔有一些妖族蹦哒,还不够道门杀的,她历练个什么。”
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此番大赏,兄妹两个的确太年轻了,需要磨砺一番,这样吧,她想去,就安排去余杭城内吧,刚好让那边宗门的代理人照看着,也省的出意外。”
栾玉轻轻吐了口气,不敢违逆:
“是。”
……
皇宫,太庙。
当元庆帝的车辇抵达这座独立的黄色琉璃瓦建筑外,驻守此处的御林军列队迎接。
“陛下!”灯火下,为首的将领单膝跪地,盔甲在火把的光芒下,反射着碎金般的关。
元庆帝下了车,“恩”了一声,语气威严:
“汝等在此等待,不得入内。”
“喏!”
接着,元庆帝只身一人,迈步走入太庙,沿着白色的主干路走去。
太庙很大,分为数座宫殿,其中最关键的,供奉排位的一座,位于深处。
当他抵达最为恢弘的大殿外,屏退侍者后,双手按在红漆门扇上,用力一推。
“咣当!”
门扇被猛地推开,发出声响,殿内长明灯火焰跳动。
元庆帝迈过门槛,独自一人走到供桌前,视线里,是按照次序摆放的一座座皇族灵位。
他的视线一点点抬高,最终落在最上首的一座。
与此同时,那满桌的灵牌突然轻轻摇晃了起来。
元庆帝神色一肃,忙跪地叩首:“元庆拜见太祖。”
大殿内,灯火摇曳,显得有些阴森诡谲,忽而,一道不辨男女,虚幻层叠的声音响起:
“来此所为何事?”
元庆帝战战兢兢:“禀太祖帝,今夜天象异常,灵素复苏,恐有变故……”
“太祖帝”并不意外,安静听完他的讲述,说道:
“此为天数,不可阻挡。飞星坠落,群魔将出,紫微摇动。你须暗中派人,于九州内寻觅今晚‘死而复生’之人,予以铲除,方可江山稳定,切记,务必隐秘不可张扬。”
死而复生之人……元庆帝大为诧异,但不敢多问,暗暗记下,迟疑了下又道:
“太祖,今日大赏,那钦天监意外夺魁,声势大振……”
他将这件事又说了下,并提及了季平安,请罪道:
“若知此子天赋这般惊人,早些时候便该直接派破九武夫猎杀他,不想打草惊蛇,反为祸患。”
“太祖帝”浑不在意道:
“历朝历代,天骄无数,如今群魔降世,一个小星官,不足为虑。不过既是国师选中的继承人,若有机会,还是扼杀为好。”
元庆帝暗忖:接下来,那季平安或将离京历练,猎杀起来倒是容易许多。
叩首道:“遵太祖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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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不叫季平安,叫我国师大人(求订阅月票)
同一个夜晚,白塔寺内。
雪庭和尚也在禅房中,迎来了前来告辞的慧明师徒。
“走得这样急?不在神都多留几日?”
皮肤黝黑,有些沧桑气的慧明禅师说道:
“在寺中叨扰多日,如今天地灵素松绑,更该行走江湖,寻求佛法精进之机。”
雪庭颔首,说道:“也好。明日我会命寺中僧人安排盘缠。”
慧明道谢,继而忍不住问道:“师兄,那回归南唐的事……”
雪庭大师这次没有立即拒绝,烛光下,他花白的眉毛抖动了下,神色慈悲,看不出情绪:
“阿弥陀佛。”
慧明见状,也知晓不该逼迫太紧,便不再多劝,只是道:
“九州平静了数百年,若再起风云,或为我佛门大兴之良机,师兄若真为弘扬佛法,也该走出去才是。”
说完,这名行脚禅师起身,看了旁边走神的小沙弥一眼,道:
“戒色,走了。”
法号“戒色”的小和尚这才恍然回神,从对母老虎的幻想中收回思绪,老老实实跟师父走出禅房。
然后问道:“师父,接下来我们去哪?”
慧明想了想,说道:“先回越州吧,看下情况,或去澜州一趟也可。”
红尘僧侣行走四方,居无定所,并无明确目的。
“戒色”想了想传说中,澜州秦淮河上,名动江南的“八艳”,有些向往。
……
越州与澜州交界处。
清晨,城镇内行人如织,越州乃南唐国土,澜州则为大周境内。
两者接壤,自然有商贸往来,故而这边境的镇子也极为繁华。
魏华阳换了一身不起眼,更偏向江湖男子的短衫,戴着斗笠,腰间悬着一柄剑,缓缓走在城镇的街道上,恍如隔世。
斗笠下,她的长发被用剑割断了,只剩下利落的齐耳短发。
配合眉眼,显得英姿飒爽,若不细看,会令人误以为一名容貌清秀的少侠。
她迎着阳光,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人间,只觉沧海桑田。
不断将眼前的事物,与记忆中进行着比对。
最终,她停在了一个早点摊子处,打怀中拿出从山匪身上搜来的钱袋,排出一贯刻印着“元庆”二字的铜钱,有些恍惚。
招呼摊主,简单点了几样吃食。
摊主惊讶于,这位“少侠”的声音更像女子,又看了眼她腰间的剑,没敢贪心,只拿了几枚钱。
魏华阳暗暗记下物价,然后说:
“剩下的也归你,但我初来贵地,烦请介绍下大周风土,有何大事发生?”
昨夜,通过拷问山匪,她大概弄清楚了如今的年月,以及九州大概势力划分。
但山匪所知极为有限。
按照她的“江湖经验”,这种贸易繁华之地的本地人,掌握的情报会更多。
摊主愣了下,恍然道:“客人是从南唐来的?”
这年月消息闭塞,若是唐人来大周,的确很多事都不清楚。
他对此类询问并不陌生,尤其这客人口音,有些近似于南唐官话。
便眉开眼笑,详细地介绍起大周的情况:
“天下九州,周朝独占其五,为中州、雷州、北关州、青州与澜州……咱们这再往北,就是澜州地界,也是江南富庶之城……”
魏华阳竖起耳朵,安静听着,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特殊。
末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你对那国教道门,所知多少?”
摊主说道:
“道门?那都是些神仙人物,我哪里会知道,只知由华阳真人所创,如今乃是大周第一教派,如今的掌教也是位女仙人,俗家姓‘辛’,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可惜,客人若是早出发几个月,或可去神都城观摩大赏,那都是一些神仙人物斗法,可惜如今是来不及了,不过若是想见道门仙师,去余杭府城肯定能找见。”
殊不知,他提及的“华阳掌教”,就坐在面前。
余杭城……可以找到道门弟子么……魏华阳暗暗记下,抬起头,认真问道:
“余杭怎么走?”
……
大河涛涛,船只正式驶离中州。
许苑云一身白裙,裹着张绣花小披肩,站在甲板上,望着河面出神。
“姑娘,您伤还没好,一直吹着风怎么能成?”老妪掀开帘子走出来,苦口婆心劝道。
许苑云这一世身子骨颇为柔弱,骨架纤巧。
容貌虽改,只是气质依然,闻言眉间的郁结与疑惑散开,笑了笑:
“嬷嬷,不碍事的。”
这些凡人,自然不知道她体内的灵素在不断恢复与壮大,虽然比之前世差了无数倍,但倒也不惧风寒。
借着高烧大病为借口,以及脑海中残留的部分记忆,许苑云已经大概弄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
乃是中州一书香门第家族的女子,因突逢变故,家道中落。
如今带着奶妈、丫鬟,以及两三个家仆,和一点余财,准备乘船前往澜州,投奔“余杭裴氏”。
按照辈分,如今裴家的老夫人,也算她的姑母。
老妪说道:
“姑娘莫要逞强,伤了身子。水路不好走,等到了裴家就好了。”
许苑云却摇了摇头,寄人篱下的日子,岂会好过?
而且,记忆中她当年游历江湖,虽的确与裴氏有过交集,但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更谈不上感情。
她的计划,是回返御兽宗。
弄清楚一些事,也要提醒宗门进行一些准备,以防即将到来的乱世。
只是失去了“火凤”,她如何取信宗门?
许苑云虽命短,但并不愚蠢,上辈子师父苦心教导她御下之术,对人心的恶,她看的很清楚。
自己这个“上代御主”死了,所以备受尊敬。
但若是活着回去,对宗门的权力结构必然造成冲击。
所以……还是要谨慎,起码先弄清楚状况,恢复一定的实力,再思考后续的发展。
那,暂时先以这个身份,在裴家落脚,再尝试接触御兽宗更为稳妥。
丫鬟这时候也走过来,向往道:
“听闻那裴家就坐落在秦淮河畔,文风极浓,才子佳人的故事我听过好多。”
秦淮河畔……才子佳人么……许苑云脑海中,突地回忆起曾经与那个人在秦淮河泛舟游湖。
晚上那家伙拎着一袋小吃回到客栈,看到自己躺在他的被窝里那个夜晚。
……
宛州。
尼姑庵内,年长尼姑捧着一碗热粥推门进屋,看向坐在桌边,默默抄写佛经的“静迦”。
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
等瞥见少女娟秀中蕴含风骨的字迹,不由惊讶道:
“你这字,怎么变得这样好看了。”
琉璃停下笔,微微颦眉,意识到自己不够谨慎。
不过她的性格如此,并不太在意这些,或者说,这正是她的计划。
以她对佛门的理解,相比于藏匿自身的“苟”道,也许展露不凡才是最快的恢复实力的方法。
她接过粥喝了起来,年长尼姑则有些艳羡地看着少女精致的容颜,一场大病后,愈发显得纯净的眸子,好奇道:
“静迦,伱好像变了一个人。”
琉璃伸出小舌头,舔舐了下唇边白色的米浆,说道:
“我要去大觉寺。”
大觉寺,位于南唐都城,乃是当代佛主——佛门神藏境强者的居所。
年长尼姑吓了一跳,皱眉道:“为什么?”
琉璃说道:“我在病中获得了我佛的指引。”
年长尼姑又惊讶又敬畏,在佛门的理论体系中,受到佛陀启示从而开悟的僧侣便是“佛子”、“佛女”。
可以获得极高的地位。
当然,若是冒充,也会遭受极严重的惩罚。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尼姑走进来,手里捏着县城里“上级佛寺”下发的“通知”:
“佛主宣告,年底要举办水陆法会,称遴选佛子佛女……”
琉璃捧着粥碗,抬起头,若有所思。
……
……
神都大赏结束后,欢庆的气氛持续了一两日,渐渐平息。
但这场大赏中的细节,种种事迹,则将随着大群江湖人的离开,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逐步扩散至各大州府。
而三大宗派,则离开的格外快速,仿佛有些急迫的样子。
而一些消息渠道迟钝的人,则要更晚一些,才逐渐察觉到天地灵素并非“波动”,而是真正的开始复苏。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一晚会议的第二天清晨,黄贺带着季平安的叮嘱,分别拜访了三大宗派,与各派领头的几名天骄单独说了些什么。
之后,各方陆续急匆匆出城。
而道门内,也在辛瑶光的推动下,开始动员大批长老、执事,以及弟子们分成一个个队伍,陆续离开神都。
名义上的借口,是“本次神都大赏,道门竟未夺魁,掌教极为愤怒,勒令弟子们外出历练”。
实际上,每一支队伍都带着搜寻“陨石”,维持各大州府稳定的任务。
而在近乎同时,一道道密令,则通过皇室暗卫,朝各大州府的军屯卫所传达。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另外一件事,则是城内潇湘馆的头牌,花魁“香凝”姑娘醉后不慎猝死,香消玉殒。
老鸨为失去了摇钱树痛哭流泪,城内的文人们则以此为题,写了好几首诗词。
……
这一日,某间酒楼内。
季平安坐在包厢里,见到了赶来的韩八尺。
“下属参见执剑人,”韩八尺恭敬行礼,继而好奇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季平安放下茶盏,说道:
“江湖将乱。我要交代给你一个任务,持续调查中州范围内任何异常人物的崛起,若有发现,通过暗网渠道,将情报送往余杭。”
江湖将乱?
韩八尺一惊,他很清楚,能令传说中的执剑人郑重提及,足以说明,所谓的“乱”绝非小事。
“您指的异常人物是?”他有些没听懂。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道:
“重点关注,是否有一些原本籍籍无名,却突然展现出特殊天赋,或能力的人物。”
韩八尺虽仍旧不太懂,但还是记下,表示会遵从命令。
季平安其实更想直接动员全部暗网调查,但当年为了保证组织的稳定性,他刻意将各地隐官进行了分隔。
令他们彼此单独负责一片区域,互不知晓。
所以,他如今也没办法直接让韩八尺传达,只能等到了余杭,再找当地的隐官下令。
至于给出的要求宽泛,则是他自己都不确定,或者想不太明白,反正先调查着总没错。
“另外,将中州的一些杀手,也向余杭调集,我有用。”季平安想了想,又补充道。
韩八尺明悟,执剑人怕是要离开神都,前往江南了。
不过以他的聪明,当然不会主动挑破。
……
离开酒楼,季平安返回了钦天监。
抵达四季阁,在静室中寻找到了徐修容。
女监侯仍旧是那一身墨绿色官袍,只是好看的眉眼间,有些郁郁,道:
“这就要走了?”
季平安“恩”了一声,笑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徐修容说道:“不和淮竹他们告个别?”
神都大赏结束后,“天榜小分队”们都有所得,加上天地灵素复苏,已有突破征兆。
李国风一手一挥,将一群人丢进修炼室,砸资源闭关。
相信等洛淮竹等人出关,修为都会迈上一个大台阶。
而五名监侯,同样准备陆续闭关……
钦天监在各地虽也有衙门,已下令搜查情报,但整体实力肯定不如道门,没法用“人海战术”,派大群队伍出去。
所以,李国风的计划是狠砸资源,进行“精兵战术”。
在接下来几个月内,乘着时代的风,打造一批更强的星官,到时候再由监侯带队,前往各地调查。
季平安连破三境,所以没必要闭关,闻言摇头道:
“没必要,又不是离开就没法见面了。”
修行者的寿命长,所以彼此重逢的机会充裕,对离别没有凡人那么敏感。
徐修容“恩”了一声,说道:
“夭夭就交给你了,我是管不了她,等我闭关出来,再去澜州找你。”
女监侯考虑到自己闭关,而女徒弟太废柴,需要历练,但交给旁人又不放心,故而委托季平安带着。
季平安假装没听出最后一句话暗藏的意味,笑着告辞,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一般说道:
“对了,监侯等下可以去青莲小筑一趟,我留了一些小礼物给你。”
小礼物?
徐修容怔了怔。
……
季平安潇洒地离开四季阁,一路走出钦天监大门,他没有携带什么行李,大部分东西都丢在了“道经”的空间内。
有了这东西,他可以名正言顺使用空间装备,不用每次都偷偷摸摸的。
包括“山神权杖”在内的法器,也一并丢了进去,不过考虑到隐私,以免给姜姜窥探,所以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在了锦囊里,随身携带。
另外,道经不愧是上古至宝,虽然只有一页,但内部空间比他的锦囊大出太多。
昨夜下了一场雨,道路湿滑,在阳光下反射着碎金般的光。
钦天监大门外。
一辆马车停靠着,身为抱剑童子的黄贺没穿官袍,换了一身小厮仆从一般的外衣,握着马鞭,牵着缰绳,招呼道:
“公子,这边。”
车厢内,帘子抖了抖,钻出沐夭夭的小脑瓜,小吃货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是一只小仓鼠,整个人显得颇为兴奋:
“锅来,锅来。”
季平安无语地踏上马车,就看到车厢里,除了小吃货,还有换了一身浅粉色罗裙,一副端庄冷傲模样的圣女。
俞渔小脸精致,黑发盘起,换了个发型,再加上改了衣服,好似换了一个人——
女子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只要换个发型和衣服,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呵,”少女扬起雪白下颌,一副嫌弃模样:
“你知不知道,让女子等待很没风度?”
季平安翻白眼,作势掏出道经:
“那我现在和你师尊说,让她把你拎回去。”
俞渔一秒破防,伸手拦他,哭天抢地,嘤嘤委屈道:
“我就说说嘛,不带生气的。”
沐夭夭与黄贺目瞪口呆,心想这个撒娇的货,真的是冷傲威严的国教圣女吗?
季平安忍俊不禁,坐了下来,看了钦天监大门一眼,说道:
“走吧。”
黄贺挥起马鞭。
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同样是一场雨后,身为博士的自己走出大门,就在这里看到了那个从雷州赶来,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恍如隔世。
“驾!”
……
青莲小筑。
院门紧闭着,整个院子都被洒扫的很干净。
当徐修容怀着一颗期待的心,推开院门时,看到空荡的小院,突然有些难受。
她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个相处了不过数月的家伙罢了,相比于修行者漫长的人生,实在无足轻重。
可之前尚不觉得,直到人走了,心中那一股不舍才那般清晰。
“我舍不得的是夭夭。”徐修容想着,“不是别人。”
然后迈步走到桃树下,看到那张藤椅仍旧摆放在这里,不禁皱眉:
“椅子都没收起来,风吹雨打怎么办?”
可旋即,她看到了椅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
想必就是“小礼物”了,她好奇地捧起,然后坐在了藤椅上,将木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轻轻拨开金属卡扣。
“咔哒。”
盒盖掀开,里面是垫着的丝绸软垫,其上赫然是一颗通体浑圆的大丹。
一圈圈玄奥光晕扩散开,大丹内有模糊小人盘膝打坐,药香扑鼻,连池水中的锦鲤都一只只跃出水面,似乎想要吞咽更多的丹气。
徐修容瞳孔骤缩,失声道:“通天丸!”
这枚丹药,赫然是极为珍贵的,可辅助坐井修士冲击观天境界的大丹。
虽只是“辅助”,但也足见其稀有且珍贵,这一枚丹药丢出去,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是各大宗派也会垂涎的宝物。
其价值,比神都大赏所有奖励加起来,都要珍贵。
他怎么会有……是国师给他的?
可这般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要送我……他疯了……徐修容大脑一片空白,各种情绪翻涌。
当初季平安给她一颗青丹疗伤,她虽惊讶,但也还能接受,毕竟那种品质的丹药虽珍贵难寻,但也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确认自己可以还掉这个人情。
可通天丸的珍贵程度……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报答的,不禁又气又恼,觉得季平安在胡闹,这般珍贵的东西岂能轻易给别人?
或者……是让自己代为保管?
毕竟他几十年内都用不上,而带去江湖容易丢?
徐修容想到这个可能,觉得更加合理,但又无法解释那句“小礼物”。
忽然,她注意到盒子里还夹着一张纸条,看上去是不久前手写的,墨渍未干。
她疑惑地拿起,展开,只见纸条上写着潦草随意的一行字:
“别胡思乱想,就是给你的,天地松绑,晋级要容易太多,等成观天了再出来,省的又给人埋伏偷袭了,丢我的脸。”
阅毕,这纸条忽然燃烧起来,眨眼功夫化为飞灰,飘散在风里。
而徐修容却呆坐在椅中,如遭雷击。
不只是因为纸条上的话和语气,还因为那略显潦草的字迹,分明不是“季平安”平常的字迹。
那是……
国师的笔迹。
“啪嗒!”
徐修容手中的木盒陡然掉落在地,那颗价值连城,足以令大宗派疯狂的丹药随意掉在地上。
想起某个可能性,徐修容起身踉跄地朝小院外跑去。
这一刻,因为心中太乱,她甚至连星遁都忘了,如一个凡人一般跑着。
在沿途学子们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一路跑到了钦天监大门口,然后一把拽住一名守门的典钟:
“季平安呢?”
那名小典钟吓了一大跳,忙躬身道:
“回禀监侯,季司辰他们已经离开了。”
顿了顿,他有些心惊胆战地试探道:
“您要是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他从没见过这般失态的女监侯。
徐修容却没有动,或许是不敢确认,不想失望,亦或者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诞疯狂,亦或者……
是脑海中浮现出的那句“等成观天了再出来”。
沉默了好久,女监侯摇了摇头,转身返回了钦天监衙门。
阳光出云,照亮了整座钦天监,也照亮了她脸上的两道泪痕,以及嘴角扬起的灿烂笑容。
(第一卷,完)
……
ps1:上章笔误,主角要去的是澜州余杭,结果写了一堆雍州……已修改。
ps2:晚些时候会写一个单章,对本卷进行个总结。还有,月末求月票啊,只差一点点就能抽奖了。
(本章完)
卷末感言:这本书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第一卷写完了,身为创作者,需要总结下得与失,单章也是和读者老爷们汇报的方式。
首先想说的,是【这本书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简单来说,核心只有四个字:强者重生
不是一个强者的重生,是一群强者的重生,从这个角度,这本书其实写的是一个“重逢”的故事。
一个轮回转世的主角,在漫长的时间线上走过千百春秋,蓦然抬首,曾经的敌人和朋友归来,他们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这是我开书时候想写的。
“群星归位”四个字,既是指星辰的归位,也是人的归位,“群星”在这里借了“人类群星闪耀之年”这句话里的象征意义。
当初主角雕刻了许多木雕,挂在桃树上,也是个隐喻。
就连上章的章节名,也呼应了全书第一章的名字。
可以理解为我一个写小白爽文的作者少许的文青病体现。
包括前面写主角的一次次回忆,都是为了塑造配角,因为后面她们要出场。
从这个角度说,好像整本书从第二卷,才是真正的开始。
其实,设计大纲时,也想过要不要开头时,就直接写群星归位,但总觉得很怪,既不仙侠也不玄幻,所以最终选择了最传统的路线。
也就是如今的版本。
我的想法很简单:
学院流比赛流……这个模式虽然老旧,但架构经典且稳固,起码不会写乱,恰好我上本仙侠就写过比赛,有经验,还可以借此,将世界里的各大势力都牵引到一起,完成世界观的大致描摹。
但实际写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第一卷的剧情,的确没有乱,非常稳固,但这个选择却带来了一堆问题。
挑几个主要的复盘下:
1、新鲜感丧失。
首先是前期,因为走学院流路线,为了拉追读,采用了一些很老套的写法,比如主角被低估,证明自己这种,以及天才班历练、甚至被小配角嘲笑……考试答题等。
本身就缺乏新鲜感,不过当时我判断,这种问题不大,虽然老但有效,事实上也的确不算差,虽然我自己写的时候没激情,但数据好像还行。
其次,剧情模式的重复,导致新鲜感丧失。
这个,主要体现在三次演武,以及整个神都大赏期间,前面的几段剧情也有类似问题。
详细说,一个是配角低估主角,主角展现实力后,配角们的态度变化。
另一个,是敌方势力到来,大家很担忧,主角出手解决,配角们态度变化。
这个手法用的太频繁了。
尤其越到后期,配角的数量增加,就会出现大篇幅描写配角们反应的段落,显得很水。
我当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积重难返,不写或少些吧,担心高潮效果减弱,多写吧,别说读者老爷们烦,我自己写的都想吐。
其实手法本身没错,问题在于频率太高。
我尝试改变,但神都大赏的剧情框架早定死了,就需要通过一次次演武,把配角势力拉入舞台,需要通过一场场擂台,展现每一个势力传承的特点和战斗方式。
而这一类剧情的写法,想要好看,用这种手法可能就最适合。
由此可见,过早地锁定剧情框架,会导致后续发现问题,也没法改,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
再者,是地图和人物丧失新鲜感。
因为第一卷是围绕“神都大赏”来写,所以,绝大部分剧情,都在五大门派,以及各自的代表人物间打转。
既单调,又不接地气。
一开始没问题,但越往后,我写的越疲乏,甚至对一些固定的场景和人物,产生了腻歪的情绪。
我想让主角不要一直坐在小院里,想让他动起来,主动开拓新地图、人物,但那样又会偏离大赏的框架,且不符合人设。
直到写项家兄妹,写青衣出巡,写听雪楼主那两章,我才终于挣脱出来,获得了短暂的新鲜感,很坦白地说,那两章写的很开心,因为终于不用重复写之前的场景和人物了。
等进了道境,有了新的场景,新的人物(三娘、姜姜、裴钱)等,我的创作欲明显提升,再到最近这几章,写群星归位,整体的感觉自我感觉都很好。
2、看点偏离。
如果说,新鲜感丧失主要是我写的痛苦,那看点偏离,问题才更大。
读者老爷看我这破书,想看的是什么?
我的理解是:
想看季平安在熟人面前掉马甲,想看他启用前世的后手以解决难题,想看他当面点破一些配角的秘密,想看小人物的命运因主角而改变,想看星空谜团的真相,甚至也想看配角们阅读主角曾经的故事,社死处刑……现在,又多了一个,想看主角和妹子们重逢。
这书开头阶段,我做的还不错,但从“特训班”历练开始,就有些偏了。
因为开始写大赏的剧情了,无论是前面为大赏做铺垫,还是后面正式开始,虽然爽点很密集,但……
读者老爷们想看的未必是这个啊。
虽然我有些生硬地给了种种让主角出手的理由,但大家想看的,应该并不是看主角作为一个天才,怎么出风头……
或者说,大家也不是很想看他参加大赏,我意识到这点后,想要改,但还是那个问题,框架定死了,我不可能不写大赏了,那样更扯。
之前那天请假,我说在思考创作上的问题,主要就是想这个。
所以,从“道境”开始,我尝试往回拉,写了裴三娘,写了姜姜……以及上一章结尾,写了给徐修容的小纸条。
都是对创作思路的调整。
3、写作太僵硬,不够柔和。
因为前期面临新书晋级的压力,新书期也不好爆更,所以我在写剧情时特别紧张,文字啊,节奏啊都崩的很紧。整体看过去,就会显得有些生硬,甚至部分章节变态到了格式化的程度……
在意识到这点后,最近的章节遣词造句更随意,剧情的“设计感”应该也减弱了一些。
虽然也不确定这样搞是好是坏……我感觉,最好的方式应该是,在提纲阶段还是要认真设计,但落笔的时候可以随意一点。
4、出场重要人物太多,杂而不精。
为了用大赏,把世界观勾勒出来,所以拉了一堆人物进来。可短时间拉大量人物入场,结果就是,每个人物都缺乏塑造的空间,会脸谱化。
比如高明镜,本来还不错的人物,后面越写越没特点。
张夫子、陈道陵更是没塑造起来。
栾玉只记得个胸大……
屈楚臣和钟桐君人物印象模糊……
在意识到这点后,我舍弃了一部分角色,只抓少数几个角色。
“道境”中,在云栖小镇里更单独用了很长篇幅,写一群角色彼此的互动,那段剧情显得有些日常,缺乏冲突,但很有意义,目的是将少数几个角色加强。
5……
算了,问题这种事永远找不完的,主要还是前面的几点。
……
说了一堆问题,好像写的很差一样,其实我觉得还好,虽然成绩不算好,但我自己对每一段剧情都是认真写的。
就算是老套的剧情,也尽量写的有张力,或者玩一些新花样。
就算犯了一些错,踩了一些坑,但写书不就是这样吗,无论好坏,都有收获。
所以,接下来第二卷的剧情,我不会再将框架提前定死。
会围绕“调查星空秘密解谜”、“与女主们重逢掉马甲”、“可能到来的修罗场”、“与过往的敌人和老朋友见面”、“偿还人情”、“升级”等等,这些点来构思剧情。
当然,难点也很大。
首要的问题,就是换地图带来的割裂感。
就算是白金大神,换地图也会掉一大波读者,我瑟瑟发抖,不知道有多少读者老爷能跟去新地图。
虽然我已经拉好了期待,那么多人物也都会陆续和主角一起抵达余杭,还有裴家、暗网、听雪楼,曾经的弟子等等人物在那边等着,许多个曾经的敌人和朋友也将在那里聚集。
但还是没底。
可再没底,也要尝试去写,希望第二卷能写的好看吧。
其实这本书我有几个场景特别想写,这两天的群星归位是一个,后面还有几个,包括主角彻底揭开马甲那一刻,整个世界为主角旋转……想想就激动。
好了,一个总结写了快三千字,都赶上一章了,我还得再梳理下后面一段剧情的细纲。
开新地图初期肯定很难写,又是个挑战。
最后,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投票,本来我以为这个月凑不够一千张了,因为之前二十多天才五百多张……我都躺平了。
结果月底双倍开始,昨天一天就干了三百张,今天又干了二百张……下个月又能抽奖了,就很棒。
祝大家能过一个开心的五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江湖奇门,隔壁的“重生者”(八千字求保底月票)
清晨,太阳从河面升起,驱散薄雾,也显出宽阔的运河上,一艘艘大型船只。
若从天空俯瞰,如同一粒粒芝麻,朝着江南港口靠近。
其中某一艘中等船只的甲板上,季平安一身青衣,负手立在前端,稍微多了几分棱角的脸庞上,双眸穿透雾气,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隆起的建筑群走神。
“哈欠~起的这样早啊。”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然后是穿浅粉色裙子,颜值不俗的少女。
俞渔黑润的头发随意扎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嫩滑的小手打着哈欠,眼窝上浮着不明显的黑眼圈,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两人的容貌,都用法器进行了细微调整。
毕竟都是在神都大赏当众亮相的人物,和沐夭夭与黄贺这种小透明不一样,为了避免麻烦,适当的伪装是有必要的。
“其实我觉得,你用不着伪装,”季平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以你如今的模样,恐怕就算外表再像,熟悉的人都不敢认。谁会想到,堂堂国教圣女会是这样邋遢惫懒?”
或许,是在青云宫时给约束的狠了。
此番外出,逃离了辛瑶光的管束,俞渔除了一开始还习惯性“矜持”了下,后来就彻底不装了。
用表演学领域的词来形容,就是:
解放天性。
高冷的圣女形象一去不复返,反而是“戏精”的本质暴露无遗。
很快与小吃货厮混在一起,融入了这个小团体,除了嘴巴有时候还习惯性地“硬”,其他地方,连脊梁骨都是软的。
长路漫漫,俞渔这段日子,每天晚上沉迷打麻将,季平安懒得陪她玩了,她就拉着另外两个货打牌“斗贪官”……
让季平安一度后悔,当年就不该发明这两种游戏。
要类比的话,就像是苦读多年的学生高考完毕,开始没日没夜肝游戏,属于一种报复性行为。
“玩物丧志。”季平安心痛地予以点评。
俞渔不乐意了,打了个哈欠,不服气地挺起胸脯,扬起雪白下颌,“呵”了一声道:
“这可是大周国师发明的游戏,我这叫追寻国师大人的脚步。你这种层次的人根本不懂。”
啊对对对……我不懂……
季平安气笑了,懒得理会她,提醒道:
“按照如今的速度,中午前,就能抵达余杭府城码头了。”
到了!?
俞渔眼睛一亮,整个人就不困了。
别看她这段日子化身宅女,一路堕落,但狠狠玩了好几天,其实也有点没意思的。
整日几个人困在一艘船上,周围全是水,也的确很单调。
别说打牌了,就算做爱做的事,也撑不住啊。
“余杭啊。”她向往道:“我还没来过,听说可热闹了,神都虽然也很好,就是太严肃了,而且师尊也不让我出去玩。”
说话的时候,她认真地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小册子,认真翻看起来。
这是离开前,从京里的书坊买的“旅游手册”,对余杭这座大城进行了介绍。
季平安虽许多年未行走人间,但对澜州并不陌生,来过许多次。
作为大周南部,与南唐毗邻的州府,此地囊括了传统意义上的“江南”地界,虽然地理上与“地球”不同。
但季平安当年出于恶趣味,将这边的地名改了改,包括“余杭”这个名字,以及“秦淮河”,都是他的杰作。
恩,玩的就是一个代入感。
而作为江南中心,商贸繁华之地,这边的宗族势力也更庞大,在开科举后,地方豪族卷科考,加上江南富庶,于是也把这边卷成了文风昌隆之地。
与之对应的,由于豪族的存在,以及江湖势力扎堆,朝廷的权力受到了一定压缩。
作为府城,城内官面上最大的力量,还是府衙,以及余杭知府。
其下,城外有朝廷军营卫所,城内,除了常规的捕快外,涉及“修行者”的组织,有三个。
分别是:朝廷下辖的“斩妖司”,以武夫途径修士为主,负责涉及修士和妖族的案件。
道门下辖的“三清观”,内部有道门修士坐镇。
以及钦天监下辖的“阴阳学宫”,入监的“阴阳生”就出自这里,不过由于钦天监创立时间短,阴阳学宫里大部分人都不是“星官”。
宗族方面,裴家为第一,还有个南宫家族,排在第二,其余的季平安没关注。
至于诸如“听雪楼”之类的,各大江湖门派在城内的产业堂口,城内帮派,以及御兽宗的代理人,江南商会、秦淮河上的妓子、三教九流的乱七八糟的地头蛇与过江龙……等等,则构成了余杭这摊浑水的底色。
季平安觉得,倘若江湖上发生变化,这种地方肯定是春江水暖最先知的那只“鸭”。
另外,随着靠近,他愈发清晰地察觉到,相比于其他地方,余杭附近的灵素明显更浓郁。
“是因为山川地脉缘故吗?但在我的记忆中,余杭虽山清水秀,但并不是聚拢灵素的地势……”
季平安眉头微皱,暗暗记下这个异常。
“啧啧,这上头好多美食呢,等上岸了本圣女请伱吃啊。”俞渔啧啧称奇道。
季平安无奈,这什么沐夭夭20……一群吃货。
俞渔又道:“这册子里还说,余杭汇聚江湖奇门,我还没怎么见识过。”
季平安淡淡道:“都是些散人手段罢了。”
江湖奇门,指的是许多散碎的小传承,历经岁月衍化出的道术分支。
相比于正统天罡道术,花样更多,但也只是新鲜罢了。
对普通人,以及一般的武人很厉害,但对五大门派这种“学院派”,就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俞渔一脸不满,瞪了他一眼,觉得和这家伙出来玩真扫兴。
殊不知,二人并肩站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一幕,落在远处那些船夫眼中,则成了浓浓的羡慕嫉妒恨。
至于瞪眼睛,则被理解为“眉目传情”。
……
“公子,吃饭了。”
这时候,船舱帘子掀起,一副书童打扮的黄贺招呼道。
二人返回船舱,就看到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四方桌,中央是一个很深的瓷盆……这是为了避免船只摇晃泼洒。
盆中是一条肥硕的清汤鲤鱼,切开了几道刀口,洒着香菜,浓白的汤汁荡开涟漪。
穿着荷叶色罗裙,小脸素白,带着些婴儿肥的沐夭夭正虔诚地跪坐在桌旁,手里的碗已经盛满了米饭,眼巴巴,直勾勾盯着鱼汤,狂吞口水。
仿佛整个世界里,别无他物。
“手艺又进步了啊。”季平安嗅了嗅,赞赏地看了黄贺一眼。
这一路上,四人的伙食由黄贺承包。
以前在钦天监里没看出来,黄贺竟然还有一手相当不错的厨艺,按照他的说法,是“家学渊源”,原本荒废了许多年,这段时间捡起来,令季平安大为惊讶。
黄贺笑了下,给“公子”和“小姐”盛汤。
沐夭夭则早已开动,运筷如飞,腮帮子一鼓已鼓的:
“好次……好次……”
你什么都觉得好吃……季平安发愁,答应了徐修容好好调教她的弟子,可别等女监侯出关,赶来余杭。
发现沐夭夭修为原地踏步,体重晋级了一个大境界……那就尴尬了。
“公子,中午就要上岸了,您准备接下来怎么安排?”黄贺问道。
季平安夹了口鱼肉吃了,早有腹稿道:
“先租一套宅子,带店面那种,我准备先开个卦馆。”
“卦馆”,更通俗的说法是“算命馆”,江湖上许多依靠给人看相、算命为生的人,没钱的会在街上支起一个摊子,有钱的就盘下一个店铺。
季平安这样做,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通过算卦,可以较容易接触到“异常事件”,很简单的逻辑,倘若城中出现某些异常,就很可能有人来占卜,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获取渠道。
其二,也是为了更符合“历练”的要求。
星官想要提升“占星术”,就需要大量的练习,所以对星官途径来说,给人算命也是一种修行方式。
季平安在这项能力上已满级,但为了日后占星时,不要显得太妖孽,总要有一个“历练”的过程,才更合理。
至于接触朝廷,从而进行调查……他暂时不准备用。
且不说朝廷获取消息往往更慢,就算有发现,也会给皇室与道门截流,根本轮不到阴阳学宫。
黄贺等人已经知道流星的事,明白季平安此行,除了修行外,也要调查真相,所以对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俞渔也没反对,这是她自己的历练,也没想着靠三清宫。
……
饭后,俞渔拉着三人“斗贪官”,季平安则返回自己的卧室。
门甫一关上,他怀中那一页道经自行飞出,悬浮在空气里,一道道虚幻流光溢出,凝聚为一道女子的身影。
她穿着裁剪怪异玄黑色衣袍,头戴这个时代极罕见的尖顶软帽,脸庞美丽而苍白,好似许久不曾见阳光。
黑色长发柔滑垂至腰际,五官立体,神色略显呆板,有一种雕塑般的美感。
“你要对我负责。”姜姜一字一顿。
季平安一口鱼汤险些喷出来,无语道:“什么虎狼之词。”
姜姜说道:“你答应了,带我看人间,但没做到。”
她说话的时候,明显不熟练,一句话要中断好几次,语气中也缺乏情绪,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障。
所以,负责是这个意思……季平安叹道:
“这一路,始终在船上,哪里有人间给你看,不过等进了余杭城,机会就多了。但先说好,不方便的时候你不要出来。”
姜姜说道:“我可以,掩藏自己的形迹。”
身为器灵,她可以依靠道经,施展部分术法。毕竟,道门传承的源头就在这部经卷中。
季平安说道:“那也要注意,江湖中也有高手,尤其是这段时日,要更小心些。”
姜姜想了想,说:“那我不出去,你把道经露出一角,我偷偷看。”
还可以这样……季平安赞叹,也没拒绝,笑着说道:
“等安顿下来,我带你逛逛江南夜市,比如秦淮河就是彻底不眠的,秦淮八艳听过没,你看过那么多话本,应该知道。”
姜姜“恩”了一声,用冷静的语调说:
“在花船上接客的妓子中出挑的一类,人族男子可以付出金钱与其交配。”
……季平安沉默了下。
姜姜困惑道:
“但我不理解,为何那些男子愿意这般?若是只为交配繁衍,书上说可以娶妻纳妾,而人族男子又无法容忍自己的配偶与他人发生关系,可在这种交易中却可以容忍。很奇怪。”
这是一名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只限于书,所以存在诸多困惑的器灵发出的灵魂拷问。
季平安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说道:
“这个问题难以三言两语解答,要分为许多不同的类,但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抵要归结于人性。”
人性……姜姜咀嚼着这个词,觉得深奥且复杂,她不明白。
季平安说道:
“人很复杂,看人间,不只是‘看’就懂了,还要思考,不过咱们时间很多,可以慢慢理解。”
姜姜点头。
季平安抬手捡起道境,请她进去,然后又补了句:
“另外,‘交配’这种词不要乱说。或者用别的词代替。”
姜姜困惑:“怎么代替?”
季平安想了想,觉得其他的词也都有些敏感,于是说了个不敏感的:
“配合。”
……
将姜姜收回道经,季平安盘膝打坐休憩,吞吐灵素修行。
中午时分,随着船只减速,他睁开双眼,推开船舱,就看到前方赫然已是繁忙热闹的码头。
来自各方的货船聚集于此,许多民夫如同勤劳的工蚁,往来船舱与岸边,扛着货物往返。
至于单独只运人的,反而不算多。一行四人拿起简单的行李,迈步上岸,并在漕运官吏处出示了路引,顺利登岸。
虽并未张扬,且容貌进行了微调,但考虑到队伍里两个颜值不凡的少女,仍吸引了不少视线。
俞渔跃跃欲试,仿佛恨不得上演话本中,那种小反派见色起意的桥段,可惜大多数人都只是羡慕地看着季平安,令她颇为失望。
倒是江湖经验更丰富的季平安,敏锐注意到岸边有数道目光投来,不过他也没在意。
四人穿过人声鼎沸的码头区,走向了马车行区域,准备乘车前往城区——码头区距离主城,还有一段距离。
问过价格后,黄贺伸手摸向腰间钱袋,解开细绳后脸色一变:
“银子怎么变成石头了?!”
两女大惊,扭头望去,果然发现钱袋里的碎银与铜板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石子。
不是被偷,而是被换掉了。
“难道是那几个船夫?”
三人脸色瞬间不太好看,身为大派修行者,却给人无声无息偷梁换柱,未免太过打脸。
黄贺慌张地伸手,想要去摸怀中内袋里的银票,却见季平安将攥紧的手摊开,掌心是丢失的碎银:
“装回去吧。”
迎着三人诧异的目光,季平安神色平静道:
“不是船夫做的,是我们方才从码头区出来,被人用搬山小术法挪走了。”
搬山术法……江湖奇门?俞渔秒懂,意识到几人遭遇的并不是普通的小贼,而是奇门中人。
说是修行者吧?也不算,但若说是凡人?又的确会驱使一些术法……在奇门中,也是战力最低那一档。
否则也不会蹲守码头做这种勾当。
俞渔怒道:“人呢?”
她感觉颜面无光,国教圣女踏入江湖第一步,就被上了一课。
季平安不甚在意地摇头笑笑:
“走吧,我已经教训他们了。另外,收起大派弟子的傲慢,有时候,不是修为高就不会踩坑的,三教九流能存在那么多年,一些手段虽不入流,但的确有些东西。否则,真以为各大派让你们外出历练是游山玩水的?”
三人若有所思,既觉“受教”,又诧异于季平安的手段。
“喂,你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吧,怎么就这么懂?”俞渔钻进马车,忍不住问道。
季平安笑而不语,心想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连个细胞都还不是呢。
……
码头东侧,一条巷子中,一名年轻的江湖人快步疾走,钻入巷子后靠在墙上轻轻吐了一口气。
巷子里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打趣道:
“都不是第一次做了,还这般紧张?”
年轻的奇门武者吐了口气,下意识挺直腰背,说道:
“这次盯上的羊是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小姐,虽然穿的不起眼,但那股子气质绝对不是贫苦人家养的出来的,尤其是那两个女的,水灵的要死,绝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中年人不意外,这年月讲究财不露白,除非是带着大队护卫,否则外出都会装低调:
“然后呢?”
前者嘀咕道:“但下手的时候,那个公子哥好像看了我一眼,但不确定,像是错觉,不知道怎么就心惊肉跳的。”
中年人哈哈笑道:“还是手生,疑神疑鬼,若真是厉害角色,岂会放你离开。”
也是……年轻奇门武者一笑,也觉得自己想太多,手腕一甩,一个鼓囊囊的布袋从袖子里滑落在手里。
一边解开,一边说:
“不过我这段时间,总觉得城里有点不对劲,扎了好几个点子,幸亏我收手快,要不避避风头……感觉来这边的散人变多了,不对劲的事也越来越多,像前几天搬山,到手的竟然是一本破书,不知道什么人瞎编的修行法门……”
中年人嗤笑道:
“你小子鼠胆,能有什么厉害人物,全是……”
还没说完,突然那只钱袋里猛地开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继而,花朵燃烧起来,荡开火焰光圈。
两名奇门武者瞳孔骤缩,惨叫一声,只觉被灼热力量鞭打,全身气力丢了大半,躺在地上,皮肤血淋淋一条口子,惊恐对视。
意识到,这是惹到了真正的高人了。
……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正式驶入余杭城区。
车窗外,建筑与人气肉眼可见地密集起来。
古色古香的建筑鳞次栉比,宽敞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名名文人打扮的男子,或携着女伴,或三五好友结伴过市,嘈杂而热烈。
与神都城威严大气的布局不同,余杭的江南水乡气更重。
城内随处可见四通八达的河流,一座座小桥,河上一艘艘小舟穿梭,恰逢夏季,绿柳成荫。
且多小楼、亭台、园林建筑。
许是太阳热烈,许多女子都撑着极好看的纸伞,姹紫嫣红。
“真好看。”沐夭夭扒着窗子,撅起小屁股,羡慕地说。
季平安靠在车厢的软垫上,笑着说:“喜欢之后咱们也买几把。”
俞渔也兴奋的不行,但她方才丢了面子,便警惕的一批,看街上每个人都像是小贼。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牙行外停下,四人走入其中,一名老经纪眼睛一亮,热情地迎上来,目光落在季平安与俞渔身上:
“老爷夫人,是置产还是赁房?
这里的“老爷夫人”,是特定语境下的尊称。
至于黄贺与沐夭夭,则被下意识归类成了“仆从”和“丫鬟”……虽然这个“丫鬟”过于水灵可人。
但反正不像是能做主的就是了。
季平安说道:“我要租赁一套商铺,前店后宅那种。”
老经纪眼睛一亮:“请这边坐。”
若只是租赁住宅,倒没什么,但租商铺,明显是要做生意,无论租期还是价格都有油水可捞。
请几人坐下,并有伙计奉茶,老经纪取出一份非常简略的,标记了一处处房屋的余杭地图,给几人推销介绍起来。
季平安微笑倾听,一副在考虑的模样,实则眼孔深处两只虚幻星盘浮现,玄而又玄的力量降临,在心中默念:
“哪一处适合寻找线索”。
以此为占卜语句,用“占星术”进行占卜。
结果并没有答案。
他又将语句切换成“哪一处容易卷入修行者风波”……这次,七曜很快给予了启示。
呵……别人开店做生意都是努力求安稳,找财运,我是主动找麻烦……季平安自嘲一笑。
做出沉吟犹豫的姿态,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某套宅子:
“这个位置,我比较感兴趣。”
老经纪瞥了眼,迟疑了下还是说:
“这块价格的确不算很高,但略有些偏僻了,您若是想开铺子,未必合适。”
季平安笑了笑:“无妨,我的铺子最好是闹中取静的格局才恰当。”
老经纪见状,只好道:
“行吧,那咱们这就去看看,正好,这铺子的房主就住在后头的宅子里,离得非常近,不过那房主性格有些泼辣,不太和气,当然了,信誉还成,所以您要有个准备。”
“泼辣?”季平安注意到这个词。
老经纪叹了口气,有些同情道:
“这户人家本来是自己开的店,后来男人死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这才将商铺出租……但毕竟没个当家的,容易给人欺负,想来也是这般,才养成了泼辣性子。”
俞渔一听,顿时就很同情,说道:
“那就去看看吧,差不多就租下来。”
圣女不差钱,只觉的孤儿寡母很不容易。
你是一点不长记性啊……这年月,一个女子不凭娘家,能守住一套商铺,加一座宅院真的是只依靠“泼辣”就行的?
季平安没吭声,起身说道:“走吧。”
……
选定的宅子距离牙行竟然并不很远,走出三条街,就抵达了名为“老柳街”的地方。
之所以得名,源于街角的一株据说数百年的老柳树,茂盛如盖。
商铺的确略偏,要往外走出一条街才较为热闹繁华,与同街的商铺也隔开一段距离。
季平安却意外的满意,主要是觉得周围环境清幽淡雅,符合他的审美。
店铺不大,前头一间不过十来平的小铺,后头连着一个小院,东西正房,带厢房,四个人恰好住的开。
院中还有一口古井,也省的出去打水。
季平安表示满意后,老经纪扭头去了后头“泥瓶巷”里,敲开了一户宅院的门,寻来了“房东”。
还真是很近,完全就是邻居。
“方家娘子,这就是要租赁铺子的李公子。”老经纪说道。
没错,季平安这次的化名是“李安平”,突出一个随意。
名为方铃的女人并不老,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
穿着一身略显老气的布裙,头发盘起用廉价铁钗固定,有些瘦,颧骨略高。
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些漂亮,只是蜡黄的皮肤,眉间的躁意与对陌生人本能的警惕,令她显得有些难以接近。
这时候,她上下审视着季平安,又看看格外漂亮的两个少女,以及既像书童,又有些管家气质的黄贺,说道:
“你们要租铺子?哪里人?准备租多久?做什么?”
恩……上来就是连续发问,暴露出心底的警惕与缺乏柔和的性格……与老经纪说的吻合……季平安微笑颔首:
“我们是中州人,这次来余杭闯荡,准备开个铺子做生意,租期的话,最短半年。”
看似回答,但每句话都含糊带过……
名叫方铃的妇人也没刨根问底,似乎是觉得眼前的四人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不像是会搞麻烦的人,不由卸下几分警惕心,点了点头,说道:
“租铺子可以,但不能大改大修,只能动铺子里的摆设,另外租金不能拖欠,否则我会赶人,还有,官府的胥吏和帮派若是来要钱,也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她说了一堆要求,但都在合理范围内,季平安欣然应允。
老经纪见状也上阵撮合,双方很愉快地签订契约,租期半年,月租四两半贯,押一付三。
虽然离开神都时,从钦天监支取了足够多的“经费”,但黄贺还是有些感慨,觉得租金不便宜。
毕竟说是铺面加宅子,但地段却是不算好。
季平安的注意点则在于,虽然余杭的“生活成本”较高,但这方家娘子自己有房子,按理说生活不会拮据,但外表看上去还是有些手头紧张。
是故意这般,防止被一些泼皮无赖,或者宗族亲眷盯上?还是别的缘故?
“想什么呢?”
俞渔很高兴,有种即将要在这城中大展拳脚的感觉,在铺子里一个劲乱窜,左看右看,瞅啥都新鲜。
甚至已经开始研究,该怎么布置和装修了。
看到季平安走神,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就想着等安顿下来,抽空去拜访下房东,唔,听说她还有个儿子,今天倒是没看到。”季平安随口道。
然后招呼了黄贺,去附近买新的生活用品,几个人开始打扫卫生。
……
泥瓶巷。
方铃揣着契约,以及到手的银两,心情愉悦地往家里走。
结果刚走到巷子口,远远就看到一群年幼的孩童聚集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围成一圈,一脸期待的模样。
而在孩童们中央,一块大木墩子上,则站着一个矮胖的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口若悬河地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武林故事:
“……却说那四圣教圣女雪姬,生的可谓天姿国色,妖冶放浪,竟将大周国师囚在宫中日夜……”
方铃柳眉倒竖,撸起袖子,随手抓起路旁一根树棍,厉声道:
“方!世!杰!”
小胖墩脸色一变,道:“风紧扯呼!”
一群孩童哇哇乱叫一哄而散,方世杰跳下木墩,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小跑了两步,还是给娘亲捉住,拦腰抱起小屁股开花,哇哇大哭起来。
方铃一边打一边骂:
“小小年纪从哪个腌臜地方听来这种东西,我打死你个……”
方世杰杀猪般惨叫,但其实也是不痛不痒,等方铃气咻咻将他丢下,回屋放钱去了。
只有五六岁,本该幼稚天真的小男孩脸上的惊慌与哭腔瞬间消失无踪,眉宇间一片沧桑与成熟,仿佛稚嫩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灵魂。
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扬起,自嘲一笑:
“这便是少年么,可是……”
他双手插兜,仰头望天,眼底浮现深深的焦虑:
“有点麻烦啊……”
……
店铺内,简单打扫过尘土后,季平安在窗明几净的铺子里坐下,忽然察觉到怀中道经震动。
他将其取出,只见那一页道经上,缓缓有文字浮现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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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拜见执剑人,卦馆的第一位客人(大章求保底月票)
咦?来消息了?是辛瑶光,还是“群”里?
季平安眉毛一挑,靠坐在店铺内,原本留下的方正木椅上,看到道经上浮现出淡墨色的文字:
【赵元央:咦?这纸上怎么多出了这么些人的名字?在顶上排成一排?】
是群里的消息啊……季平安并不意外,露出愉悦的笑容。
辛瑶光赠予的道经,最重要的功能其实是“传讯”。在询问姜姜后,他发掘出了道经的新用法:
即,可以令道经自行复制出仿品,没有其余能力,只能当做“鸿雁传书”来用。
且发送文字,需要消耗使用者自身的灵素。
简单来说,季平安手持的是“道经母页”,散发出去的,则是“子页”,彼此间捏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类似“聊天群”的东西。
在离开神都前,季平安命黄贺,分别给几个宗门的天骄送了“子页”过去。
目的也很简单:
通过与这些人的沟通,可以彼此交换掌握更多信息,季平安分身乏术,只在余杭,但对于其他州府的动向,同样需要一个渠道。
一群人在道境中彼此建立了交集,且属于同一个圈层。
同样有建立一个小圈子的必要:
即使从最功利的角度谈,身为天骄,再过百十年,彼此都将成为各自宗门的继任者。
那么……一群未来的门派代表人物,单独成为一个圈子,也就再正常不过。
故而,在得知季平安有远隔万里传讯的手段后,众人欣然应允。
如今,整个“群”里,总共有10人,每派两名代表人物。
不过这段日子,彼此或忙着赶路,或在闭关消化大赏的收获,并没有进行私聊。
而“群聊”的功能,也是季平安上午时才开通的,一群人目前大概还没反应过来。
果然,随着赵元央发出第一条消息,整个简化版“聊天群”一下热闹起来。
【韩青松:莫非,这就是之前说的‘群’?直接写字,是出现在群里,想要单独与人传讯,则触碰顶部的名字即可……对也不对?】
啧,小白脸你也在摸鱼啊……季平安对这个男生女相的俊俏书生印象挺深的,知道激怒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当成女子……
【钟桐君:不能这样直接问,指代不明确,你要问谁,要画一个符号,就像这样@季平安】
女乐师比群内男子更细心,记得当初黄贺传达的“通讯规则”。
季平安见状以指代笔,渡入灵素书写文字:
【季平安:钟道友所言不错,以后各位可在这里畅所欲言】
【屈楚臣:妙哉,这道门天书果真玄奇,唔,既可发字迹,是否可以勾勒画作?】
说着,年轻的画师很快画了一簇灿烂的花束上来,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原始表情包……季平安笑了,心说这土味十足的花,再配一句动态的“家人们早上好”就完美了……
【赵元央:@季平安,你到余杭了吗,等我过去找伱玩】
小姑娘现学现卖。
她这段日子给缩在御兽宗内闭关,之后按照栾玉的安排,会前来余杭城“历练”。
季平安想了想,也没隐瞒,回复说已经抵达,但没有报具体位置。
还是要谨慎些的,不过以御兽宗在澜州的势力,若真大动干戈想查他,的确也很难隐藏的住。
赵元央顿时就很开心,对去余杭历练愈发期待。
另外一间房子里,同样在默默窥屏的赵元吉一脸恰了柠檬的感觉,咬牙切齿。
【圣子:咦?这便是群么,倒是颇有几分趣味,正好,本圣子如今已入了青州地界,碰巧斩杀了一头河妖,收获了一群百姓的崇敬叩拜,汝等不必羡慕,斩妖除魔乃我道门修士应尽之事,不必夸赞,真的不必……】
不是……这年月又不是妖魔横行的几百年前,哪里有那么多妖物给你撞上……怕不是一到地方刻意寻找,用来显圣的吧……
众人心中吐槽,看破不说破。
圣子已经带队进入青州了?
也对,青州距离中州更近,再往东就是东海州,不过从打昔年定鼎江山,季平安以国师的身份平推了那边后,东海残余的妖族已经很少上岸了,几乎处于与大陆隔绝的状态。
所以,圣子的队伍可能是过青州,再往北去北关州的路线。
圣子见群内一时没了动静,自信地认为是这帮人看到自己的丰功伟绩,自惭形秽,哑口无言,不禁大为得意。
至于洛淮竹,虽然也在群内,但始终没有冒泡,季平安猜测她在专心修行,压根没注意到……符合“道痴”的人设。
【赵元吉:呵呵,不是说彼此分享情报?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信息,实在无趣!】
冷傲少年气抖冷地发出嘲讽。
圣子感觉自己被影射到了:斩妖除魔,岂没价值?
就在他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季平安发言道:
【距离灵素复苏,才过去不久,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才是江湖事件井喷的阶段。】
他先安抚了一句,继而道:
【不过,在此之前也并非没有情报可分享,辟如国师便曾与我说起过一些,关于在座诸位师门长辈的秘密】
师门……长辈の秘密?!
看到这行字,一群人都精神了,就连故意挑事的赵元吉,以及自命不凡的圣子都竖起了耳朵。
对八卦的痴迷,是人类的天性。
尤其是亲近之人的八卦……试想,谁不想听长辈的八卦秘密?
恰好,季平安活了一千年,别的没有,知道的秘密却是数不胜数。
虽然大部分涉及的层次较高,且古老。
但当初晚年闭关,研究星相学时,为了打磨“大衍天机诀”,他的确频繁拿各大派的强者练手,通过占星术窥探对方的秘密。
当即写字道:
【比如,齐红棉为何脾气暴躁易怒?且始终穿同一套衣服?这与她十五岁那年的一次羞耻经历有关。】
赵氏兄妹精神一震,目光灼灼。
【比如,槐院院长曾被夫人罚跪,只因搭讪了一名女修士。】
韩青松与潜水窥屏的秦乐游呼吸急促,握着道经分身的手一抖。
【比如,墨林画圣故居中,隐藏着一道暗门,乃是昔年画圣张僧瑶所留,其中藏着他的真迹,那是他当年成圣一战中,也未曾舍得拧碎的画卷】
屈楚臣与钟桐君霍然起身,难以镇定。
【比如,辛瑶光少女时,在钦天监短暂居住,曾留下一本日记,其中记载着诸多内容,若公之于众,足以令她身败名裂】
青州客栈中,圣子兴奋的眼眸冒光,浑身因激动而痉挛,打字道:
【快说!仔细说说!】
一群人附和,开始刷屏,季平安却淡淡一笑,说道:
【这些隐秘价值极大,岂能无偿分享,各位还须竭力搜集情报,等之后可以拿情报与我交换】
图穷匕见。
季平安就是要用肚子里无数的秘密,来吊胃口,让各派天骄给自己打工。
虽然难以获得核心情报,但以他的见识,只要这帮人给自己提供各州府的动态,季平安就可以利用过往的记忆,以及“占星术”,进行推演。
解决对其余州府情报获取不足的情况。
只可惜,南唐与妖蛮太远,且分别在佛门与妖族的势力把控下,暂时难以触及,只能先关注大周境界。
一群人被断的猫挠心肝般,但也明白“公平交易”的道理,没再纠缠,准备关注江湖动向,之后用不重要的情报与季平安交换。
一时间,整个群聊里安静下来——
彼此都是天骄,日程表排的满满的,并不会有大把时间水群。
“咣当!”
就在季平安折起道经,准备收起来的时候,突然店铺的后门被撞开了。
粉色裙子少女气呼呼地走过来,手里的道经“子页”啪地拍在桌上,俞渔怒视季平安: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就我不能说话?”
俞渔气坏了。
身为圣女,她同样在群里,一开始美滋滋地看着众人讨论,结果想发言,发现死活发不出去。
季平安眨眨眼,无辜道:“可能是讯号差。”
他才不会说,是自己封了她的发言功能。
主要是担心她脑子一抽,把自己一行人的地址暴出去。
俞渔一脸狐疑,没听懂,不过少女也没纠结,兴致勃勃问道:
“你说的我师尊的日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
啧,辛瑶光收的这俩逆徒,绝了。
……
……
最终,季平安也没告诉她答案,俞渔气呼呼走了,季平安也懒得理会。
将收拾住处的活丢给黄贺,他自己拍拍屁股,离开了老柳街。
顶着渐渐西坠的太阳,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穿过街道,跨过拱桥,期间又放出姜姜透了个风,最终等抵达秦淮河北岸,文庙东侧时,已是日暮。
夕阳大半藏于地平线下,只有几缕阳光穿过城中无处不在的柳树,照在他戴着斗笠的脸上。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这是哪?”
季平安身旁,一身巫师服打扮,画风格格不入的姜姜漂浮着,双脚并未接触地面,略显呆板的眸子好奇地望着四周,问道。
她的身躯呈现半透明状态,而周围街道上的百姓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这是某种高明的道门幻术,可以隐藏形迹,按照姜姜的话,坐井修士才能略微感应到她,但也看不破。
只有观天境才能看到她。
季平安“恩”了一声,望着前方一片四方的,庞大的建筑群,感慨道:
“江南贡院。读书人科考的地方,也是大周最大的贡院,比神都的都大。恩…科考你肯定知道吧,各大州府的读书人,过了童生试后,就成了秀才,可以进入当地的县学读书,三年一次乡试,就在各地的贡院中举办,通过了就是举人,至于更高级别的‘会试’,则要去神都参加。”
姜姜说道:
“书上说,昔年大周立国,神皇为安抚江南各大士族,才建造了这座江南贡院,其中号舍有两万间。平常则用于县学的授课。”
你个小器灵很懂嘛……季平安赞许点头。
他专门跑这边,当然不是为了科考,而是找人。
准确来说,是来启用“暗网”在余杭城内的“隐官”,考虑到辛瑶光对自己执掌暗网大概早有察觉,也不算啥秘密。
所以,他也没避讳姜姜。
这会迈步朝气派的红漆大门走,说道:“给我也隐藏下。”
姜姜瞥了他一眼,轻轻挥手,于是季平安的身体也变为半透明,就这样大大方方,跨入贡院内,沿途无人察觉。
入门后,两侧是清水池,一路往前走,可以看到东西两侧的号舍。
又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一条横着将贡院分为前后两部分的河流,其上横跨一座飞虹桥。
季平安走上桥头时,太阳彻底落山,黑暗笼罩余杭,恰好望见前方一座四方三层木制楼阁点亮灯烛。
……
贡院为县学所在,而管理县学的官员,名为“学正”,品秩八品。
当宋学正迈步,一步步往自己的公堂走的时候,沿途一名名读书人纷纷驻足行礼,口中尊称“学正”。
年逾五十,眉目凛然的宋举人背负双手,一身淡青官袍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褶皱,行走间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生员们并不觉被忽视,只觉正常。
须知,宋氏一族虽非豪族,却乃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家中虽少有通天的人物,但一代代家主皆在贡院为官。
可以说,整个余杭的读书人,几乎都算其门生,而这几百年里,从江南贡院走出的名臣,又何止数十位?
所谓天地君亲师,宋举人只守着这一座贡院,凭借人脉,就足以在余杭城内跻身大人物行列。
说跺一脚余杭震动有点过,但明里暗里,能动用的关系与能量,的确不俗。
然而就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知道的是,宋举人除了“学正”这个官面上的身份外,还有另外一层官身。
甚至于,因为太久不动用,以至于他自己有时候都快忘却了。
“咚咚。”
当他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上明远楼,抵达自己的公堂,抬手推开房门时,瞳孔猛地一缩。
惊愕看到,昏暗的房间内,自己的那张桌案后,竟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正捧卷读书,似在解闷。
“什么人?”
宋学正一惊,下意识后退,只因为对方的打扮,实在不像是读书人,更像江湖人。
然而,在他后退的同时,身后的双扇木门忽然自动“啪”地合拢,任凭他拉扯也不动,仿佛被无形力量焊死。
宋学正心头一凛,隐约意识到什么,只见桌后那人徐徐放下书卷。
“啪”地打了个响指,桌案上的烛台自行点燃,暖黄的光线照亮了笔架、砚台、纸卷、后头书架上的古董瓷瓶……
以及那个斗笠人,只是唯独照不穿斗笠下那张仿佛笼罩着迷雾的脸。
而随着斗笠人下一句话出口,这位余杭城内的大人物,也霍然变了脸色:
“余杭隐官,宋清廉?”
隐官!
宋清廉只觉头皮炸开,一股麻意沿着脊椎骨,打穿天灵。
与韩八尺一般,宋清廉同样隐藏了太久太久,更因为身处官场,并非修行者,以至于猛地被人点破埋藏于心中,最深的秘密,整个人被巨大的惊悚慑住。
脑海中诸多念头纷呈,不确定来者究竟何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
直到季平安将一块玉牌丢在桌上,给烛光照亮,这名八品文官眼眸中才陡然掠过刺目精光。
几步上前,双手略显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牌打量许久,心脏砰砰狂跳,喉结滚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盯着斗笠下的黑雾,沉声念出“暗号”:
“吾儿王腾。”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道:
“大帝之姿。”
宋清廉面皮陡然涨红,整个人因巨大的震惊而难以维持仪态,双腿并拢,深深躬身,以最虔诚而庄严的姿态,道:
“余杭九代隐官宋清廉,参见执剑人!”
暗网执剑人!
这个他只从已故的父亲口中得知过,却从未见过的“上级”,也是暗网隐官使命中,须不遗余力完成对方要求的,暗网真正的“核心”。
宋清廉没有想到过,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场合下,平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执剑人,一时间百味杂陈。
季平安靠坐在红木圈椅中,双手交叠,神色如常地审视着对方,瞳孔溢出青光,用术法窥探着对方的情绪变化。
确认这名“凡人”隐官只是震惊与敬畏,并无恶念后,季平安微微颔首,说道:
“起身回话。”
宋清廉忙小心翼翼站起,双手紧张地垂下,问道:
“敢问大人有何命令?”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直入正题……季平安颇为满意,直接道出来意:
“调查前日飞星坠落,可有残骸,以及近期江湖将有变化,你等须搜集情报,城中任何异常,无论事件亦或人物……皆须报告。”
城中异常?
宋清廉暗暗心惊,能令传说中,数十年未曾现世的执剑人亲自关注,启动暗网调查,可想而知,绝非寻常。
“属下谨记!”
宋清廉当即应诺,道:“属下调查后,若有发现,该如何禀告大人?”
季平安淡淡道:“我会不定期来寻你。”
这话的意思是,执剑人会在余杭常驻?宋清廉解读出背后含义,恭敬应诺。
却久久不见人声,等他小心地抬起头,才愕然发现,屋中早已没了斗笠人的身影,就连桌上的玉牌,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场幻梦。
宋清廉却不意外,知道这乃修行界手段,踉跄走回桌案后坐下,大口喘息,才意识到额头、后背,满是冷汗。
他只是个凡人,擅长的也是官场上,“白道”上的规则,与韩八尺这种地下世界的掌权者截然相反。
心惊肉跳感稍减,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敲门声,然后是脆生生的女子声线:
“爹爹。”
宋清廉忙整理衣襟,恢复从容:“进。”
吱呀门开,一个年方二八,眉目清秀的娇憨少女走了进来,挎着一只红木食盒,笑嘻嘻道:
“娘煲了鸡汤,见您没回家,给您送来些。”
宋清廉摇了摇头:“是你想出来逛吧。”
送个汤,府内下人的活,哪里用得到独女亲自来送。
学正大人一眼看破女儿小心思,不禁轻叹:
“你怎么整日贪图玩乐,多学学裴氏二姐,但凡能学到两三分,为父也放心了。”
自家女儿与裴氏二小姐,即那名满江南的才女关系颇为亲近,这点他是知道的。
宋小姐鼓了鼓腮,一边放下食盒,掀开盖子一边说:
“女儿也不差啊,而且裴氏这两日也不安生呢,我都没去打扰。”
“裴氏怎么了?”
宋清廉诧异,他并未听说消息,“莫非是裴三公子又如何了?”
裴钱前不久从神都返回,在余杭权贵圈子里引发了一波小轰动。
没人想到,初次行走江湖的裴三少,竟在大赏中混到最后,与五大宗派的天骄们搭上了线。
要知道,裴氏虽乃大族,族中也蓄养许多修行武夫,并不弱于一般的门派。
但和五大宗门一比,就完全不够格了。
宋小姐碎碎念道:
“不是他,说是裴家主外出许久,至今都未归,也没了信,具体就不清楚了。”
宋清廉眯起眼睛,暗暗记下这点,准备之后通过暗网下达命令调查。
“咦?”宋小姐面露诧异,“爹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衣服还皱了。”
虽乃盛夏,但今日并不热,尤其以自家老爹堪称强迫症的性格,平时衣裳半点褶皱脏污都没有的。
宋清廉拿起勺子,喝鸡汤掩饰:“没什么。”
宋小姐狐疑,娇憨少女心中嘀咕:爹爹今天好生怪异。
……
……
没有约定传达情报的方法,一是季平安尚未想到合适的渠道,二者,则是他也需要对宋清廉进行考察。
毕竟,有当初韩虎截杀他这档事,季平安也无法确定,余杭暗网是否也需要修理一番。
返回老柳街时,夜色已深,经过几个人一下午的努力,整个小院说不上焕然一新,但住人也没问题了。
接下来几天,季平安与俞渔分头行动,整日在城中闲逛,熟悉这座城,黄贺与沐夭夭留守,对店铺进行装修。
三日后,修葺一新的店铺正式开张,“卦馆”的名字,是季平安取的,名为“一静斋”。
同街的街坊们前来祝贺,其中一名开书画铺子的,酷似林永健的小眼睛老板感慨道:
“李老板年纪轻轻,不想竟有卜算的本领,还是个玄门高人,失敬失敬,只是这铺子名字怕是有些曲高和寡了。”
高情商的说法:曲高和寡。
低情商的翻译:垃圾。
书画老板对季平安的铺子不看好,原因有三。
其一是位置,整个店铺有些偏,但考虑到是卜卦馆,吃的也不是人流,倒也问题不大。
关键是人太年轻,正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年月百姓寻卦占卜的需求还是很旺盛的,但季平安过于年轻了,就很难令人信服。
反之,若是一个长胡子老头子,再穿个道袍,仙风道骨的,一看就觉得有本事。
其三,则是这店铺名字,不解释的话都看不懂,不够清楚明白。
就和写话本一般,书名起的莫名其妙,谁看的懂?相反的,书名直接是:战神归来,发现女儿住狗窝……
绝对卖爆。
季平安笑而不语,对生意好坏并不在意。
甚至,他巴不得生意差,然后每次有生意上门,都涉及修行者,那才好。
若是生意太好,引来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烦也烦死了。
一挂鞭炮放尽,就算开张,季平安迈步进了店内坐堂。
黄贺则将一卦台桌搬出来,放在店门口,其上摆放插着卦签的签筒,底下铺着绣太极图的布,中书一个大大的“卦”字。
这叫“实物幌”,就是说,让人远远看到这东西,就知道铺子是给人算卦的。
说来有趣,季平安分明是个星官,占卜使用的是星盘推演,但这年月星官是朝廷专属,所以为了掩饰身份,他明面上是个道士,用的道门的看相卜卦的法门。
但说回来,星官体系的“占星术”,的确是他当年根据道门的卦术演化的,同出一源,但占星术更准确,玄妙。
“公子,我先去后头忙了。”黄贺说道。
季平安点头,第一天他决定亲自坐堂,结果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老妇人。
不是陌生人,也是老柳街的街坊,随夫家姓王,丈夫早死,独子前两年才娶的小媳妇。
“王大娘,怎么?来照顾我生意?”季平安笑着招呼。
王大娘是典型的小老百姓模样,头发花白,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神色拘谨:“小李先生,你真会算命?”
季平安笑道:“不像?”
王大娘没吭声,显然也觉得他太年轻,不靠谱。
季平安上辈子就是个接地气的性格,笑着说道:
“这样吧,作为第一名客人,我不收你钱,免费给你卜一卦。”
王大娘眼睛一亮,没有不占便宜的道理,当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面带忧愁道:
“这是我家儿媳妇的生辰八字,那小媳妇都娶过门两年多了,肚子半点反应都没,蛋都下不出半个,找了医馆的大夫看,吃了几副药也没用,您看老婆子啥时候能抱孙子?还有没有戏?”
呵……生不出孩子可未必是媳妇的问题,也可能是你儿子不行……季平安心中吐槽。
不过封建朝代就是这样的,虽然他当年也做了许多举措,提升女子地位,但说到底,受限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有些事,不是他身为国师一声令下就能改变的。
真以为拿出一堆现代技术,就能跑步进入现代文明了?难度比飞升仙界还高。
故而,在民间对于生育问题,往往都还愚昧地归咎于女性。
季平安丝毫不觉得这种问题与“修行者”有关系,但瞅着老妇人期待的目光,还是轻叹一声。
拿起生辰八字,在心中转换为对应的“星辰”,简单进行了占星。
表面上抬起手腕,装模作样掐算了一番。
继而轻咦一声,意外地看了老妇人一眼,说道:
“最迟初冬,最早初秋,就能怀上了。”
王大娘大喜过望,脸上绽放笑容:“小李先生,你没哄我?”
季平安笑着推回纸条:“若是不准,你到时候来找我。”
王大娘喜不自胜,美滋滋地连连道谢走了。
店门口的书画店老板摇摇头离开了,愈发觉得这小老板不靠谱。
算命的人他也见的多了,就连余杭城内最有名的“周半仙”,也不敢说的这么肯定。
距离初秋没多久了,就算入冬,也没几个月,到时候怀不上,老王婆子跑过来闹看你咋办。
算命讲究的是含糊,哪能这么言之凿凿?还是太年轻。
季平安并不在意街坊邻居的想法,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望着冷清的大门也不着急,默默闭目修行。
……
一个上午都没其他客人,中午吃了饭,季平安回来继续坐堂,反正也不耽误修炼。
结果这次没等多久,门外就走来了个小娘子,远远地瞧着“一静斋”的牌匾,似乎有些不确定,犹豫了半天,才小心地走了进来。
看到季平安时微微一怔,有些退却,季平安却睁开双眼,笑着说道:
“客人有事要卜算?”
小娘子见状,也不好意思走了,只好硬着头皮进来,坐在对面。
她年纪约莫也就二十四五,穿着常见的灰蓝布裙,从发饰上看,已经嫁人,放在这个年代也很正常。
容貌还算秀丽,有些怯生生的,属于典型的“江南小女人”。
眉间焦躁,肤色暗沉,情绪失常,愁绪担忧情绪浓郁……恩,大概率是遭遇变故……季平安从面相进行简单判断。
小娘子犹豫了下,还是软糯地说:
“我听人说,这边新开了家卜馆,不知寻人吉凶价格几许?”
季平安指了指桌上的价格条目: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刮风下雨、梦境、手相……姻缘事业……十文一次,若是看宅子风水等,价格另算。此外,本店占卜看缘,若是不合缘,纵使千金也不接待。”
小娘子忽略了后面那一番话,看到十文的价格松了口气,觉得很是便宜,忧心忡忡道:
“是这样的,我夫君在城内镖局做活,前些日子出城走镖,说是不远,没几日就能回来,可至今都没信,我跑了几趟镖局,人说所有人都没回来……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继续说,眼圈已经红了。
镖师……城外失踪……季平安眼睛一亮,冥冥中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要寻找的线索。
当即笑着排出三枚铜钱,盯着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说道:
“卜一卦吧。”
……
ps:错字先更后改,这章密密麻麻的伏笔。。
感谢:李世朴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静斋中活神仙,重出江湖登仙录(求月票)
一静斋内,季平安抬手,在前面的桌上排开三枚铜钱,示意开卦。
虽说,他的占卜本质是用占星法术,但表面功夫同样需要做足,道门卜卦的方法有许多,辟如庙宇内,最常见的摇动签筒,解签的法子。
也有街头的“神算”们惯用的“看相”之法……季平安选的是常见的法子之一:六爻。
小娘子嗫嚅了下,有些紧张地并拢双腿,忍住眼眶里的泪珠,期期艾艾:
“怎……怎么做?”
是个雏儿啊……以前缺乏占卜经历?
恩……这个年纪,以往占卜,大抵也是家中父母长辈进行……季平安并不意外,微笑道:
“将此三枚铜钱捧在掌心,双手紧扣,思所测之事,合掌摇晃后掷于盘中,往复六次,便算成了。”
顿了顿,他又指了指旁边纸笔:
“还有你相公生辰八字,也要写下。”
前面是幌子,后头才是关键,每个人出生的时辰,都对应着星图中的位置,即所谓的“命星”。
地球上盛传的占卜方法,也要观星盘,看太阳、月亮、上升星座等等。
当然,那些是假的,“星官”途径的术法则是真的。
季平安只是借了地球的占星术的部分名词。
“好!”
名叫‘红姑’的小娘子愣愣地听着,先是去拿铜钱,然后又放下,略有些笨拙地拿起毛笔,书写八字。
这年头大部分百姓并不识字,或者说,识字也不多。
但余杭身为江南第一大城,文风鼎盛,识字率更好些,尤其生辰八字也不复杂,红姑写完后。
双手将三枚黄澄澄的铜钱捡起在手心,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虔诚地默念自己夫君的安危、所在方位。
手腕摇动:“哗哗哗……”
仿佛担心不诚心,她摇晃了好一阵,才将其丢在面前的卦盘内。
一枚正面,两枚背面。
季平安将其用“术语”写成符号,抄录在纸上。
红姑又摇了第二次,这次是三枚背面。
第三次……
第四次……
一直到六次结束,季平安将写满了符号的纸张,与生辰八字纸条摊放在面前,没有去翻右手边那本卜卦的经书。
闭目做掐算状。
实则暗中运转“占星术”,凭借“生辰八字”,以及面前的,与失踪的镖师关系密切的女子为“媒介”,进行占星。
眼前先是模糊,继而逐渐清晰,季平安从无处不在的星光中,“看”到了一幅幅画面。
一条崎岖官道上,一支押镖队伍遭受埋伏,林中突兀射出一根根箭矢。
“嗖嗖”声里,血花飚射。
一名身材瘦高,脖颈处有胎记的年轻汉子借助车厢掩藏。
等一波箭雨落下,只见林中跃出数十名黑巾遮面,手持钢刀的武人,悍然杀来,与镖师们战在一处。
这群人中,有不只一名修行武夫,当即将一群凡人镖师打的溃败,惨叫声,哀嚎声不绝。
年轻汉子亲眼目睹“镖头”被一刀劈成两半。
暮色中,鲜血如泉,顿时亡魂大冒,趁乱扭头逃跑。
好在那些人似只在意押运货物,追杀意愿不强,年轻镖师险象环生,最终还是成功钻进林子,逃离战场,迈开两条腿,拼命狂奔。
画面一转。
晨雾冥冥,季平安“看”到前方出现余杭东城门的剪影,疲惫至极,狼狈不堪的镖师麻木地,拖着两条腿走向城门,却终气力不支,昏倒在路旁草丛内。
这时,画面行将破碎,季平安却强行以镖师为媒介,尝试占卜那伙贼人的来历。
画面扭曲间,他先是隐约看到一道盘坐在屋内的人影。
可还没等看清,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却蛮横地切断了星光传递的信息。
“彭!”
画面如跌落的镜子般,破碎溃散。
季平安只觉眼前一花,撑开双眸,看到四周是一静斋的铺子面,桌上摆放着铜钱与卦书,微风吹入,两张纸的边缘轻轻抖动。
小娘子正一脸期待而忐忑地看着他:
“有……有结果了吗?我相公是吉是凶?”
呼……季平安无声吐出一口气,轻轻颦眉。
果然,选在这里开铺子是有道理的,那劫镖之人背后,绝对涉及层次不低的修行者。
否则,也不会被强行中断。
见红姑一脸忐忑,嘴唇紧紧抿着,显然会错了意,季平安收敛思绪,微笑道:
“你的相公可是在脖颈处,有一块胎记?”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的某个位置。
红姑眸子猛地撑大,愕然地看着他,好半晌,才结巴道:
“对,他娘胎里带的……您认识他?!”
这句话甫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
且不说,自己并未说过夫君的名字,连镖局名字都未提及。
单是过来前她便问过,这开卦馆的店主,乃至前几日从中州来的,也没有时间,通过询问街坊得知这些细节。
可……若非如此,难道真是掐算出的?只凭八字,就能算出容貌来?
季平安微笑道:
“他还活着,但很不幸地遭遇了一场血光之灾,他竭尽全力逃了回来,却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在东城门外,你可多寻几人,沿着东城门北侧寻找,三里之内,草丛之中,可得其人。”
这也能算到?!
红姑猛地站起身,温婉的小娘子脸上满是激动与不敢置信:
“先生说的是……真的?我相公就在城外?”
她虽求卦次数少,但也知道,从没有哪个算命先生,会回答的这般言之凿凿。
季平安淡淡道:“若是去的晚了,是否还能活就不好说了。”
红姑一个激灵,不敢耽搁,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匆匆抓出十文钱,按在桌上,一个劲道谢,而后提起裙摆朝老柳街口奔跑。
季平安也没阻拦,他通过占卜,已经获得了部分线索,可以慢慢调查。
……
……
另外一边,红姑奔出街道,急匆匆拐过转角,钻进巷子,绕了一大圈抵达了自家的院子。
猛地推开门,就看到一对老夫妇在院中编筐,愁容满面。
“爹,娘……我知道相公下落了。”红姑说道。
老夫妇惊喜地丢下竹筐,便要询问,红姑却只说在城外,乃是有高人指点。
老汉将信将疑,但死马当活马医,也不敢耽搁,忙套上驴车,一行人朝城外赶。
红姑一路上患得患失,她同样并不完全相信,只是想着,那卦师开了一家铺子,又跑不掉,若是假的,大不了再上门去问个明白。
忐忑中,驴车出了东城门,一家人沿着北侧一路寻找,刚出二里地,红姑猛地在草丛中瞥见一道人影,惶急地走过去,惊呼一声:
“爹!娘!人在这!”
老夫妻忙赶过来,大惊失色,忙拿出水囊泼在昏迷的镖师脸上,后者这才悠悠转醒。
茫然地望着家人的面孔,先是不解,怀疑自己在梦中,直到确认真实,两行泪水才流淌下来:
“我……回来了。”
红姑眼圈一红,捂嘴哭了出来。
但顾忌爹娘在场,不好扑到相公怀中,又哭又笑,旋即,心中猛地浮现出卦馆中,那名含笑坐堂的年轻人。
那个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他竟当真算出了一切……
不,那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分明是“神仙”,行走凡尘的活神仙。
她敬畏而感激地想着。
这种情绪,直到一家人赶着驴车返回四合院,年轻镖师大口喝了好几碗粥,又填进肚子好几个鸡蛋后,才终于平复。
老夫妇开始询问发生了什么。
年轻镖师坐在家中的板凳上,擦了擦嘴角,攥着娘子的手,眼中犹自带着惊魂未定:
“我们只是去隔壁县城,接一趟镖回来,说是押送的一具棺材,去越州做生意的商户客死异乡,落叶归根。好像是死的人生前有江湖上的仇家,担心死了都不得安宁……一路上本来也没事,结果快天黑的时候,突然就杀出来一伙强人,武功很高……”
他将大概经过讲述了一番,与季平安占星看到的并无差别。
恐惧至极的他不敢休息,也不敢走官道,生怕给人追杀,沿着山路一路跑回了余杭。
之前靠着一股气支撑着,等瞅见城门,一股气散了,就累晕过去了。
一家人听得后怕,冷汗涔涔。
红姑咬着嘴唇,心疼地看着相公,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年轻镖师面色悲痛,说道:
“我等下还得去官府报官。对了,你们咋知道我在城外?”
老夫妇看向儿媳妇。
面对一家人的询问,红姑擦了擦眼泪,这才将自己如何担忧,如何偶然从街坊口中得知,老柳街新开了家卦馆,便想着去求卦问卜。
又如何得到启示的经过说了一番,只听的一家人惊愕不已。
“老神仙啊,这是老神仙救了咱家大郎啊。”老妇人激动地说。
年轻镖师也面露崇敬:“城里啥时候来了这般有本事的道门高人?那间铺子叫什么?”
“一静斋。”红姑回想了下,又补充道:
“那位高人可并不老,看着比我都还小呢,大概也就弱冠。”
这么年轻?一家人意外极了。
只有老汉咂摸了下嘴,神秘兮兮地训斥道:
“可不敢这样说,没准是老神仙返老还童。”
是吗?红姑想了想,总觉得不大像。
……
……
老柳街,一静斋内。
那名小娘子离开后,季平安继续坐堂,却迟迟没有第二个客人进店。
他也不急,铺子开张第一天,就获得了一条涉及高层次修行者的线索,令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可以等那家人再来时,仔细询问,获得更多信息。关键是要弄清楚,镖师们押送的货物是什么,能吸引修行者来,绝非寻常的财物。”
“或者,也可以从雇主身份入手,不过若真暗藏秘密,这身份大概也是假的。”
季平安暗暗思忖,占星术在破案上堪称作弊,但局限也很大。
否者,若星官真能无所不知,早一统九州了。
傍晚,季平安店铺打烊关闭时,俞渔也从外头返回。
圣女虽与他同行,但作为“道门”代表,她是有骨气的,坚决要凭借自己的本领展开调查。
故而,一大早就跑出门去,不知道去城中哪里逛游了,这会抱着肩膀回来,刚进铺子,雪白下颌便扬起,一副得胜将军模样:
“啧,季卦师今日收获如何呀?呵,堂堂钦天监天骄,却藏在小巷里给凡人百姓看相卜卦,实在是……”
季平安瞧着这只雌孔雀,莞尔一笑,揶揄道:
“看来,圣女阁下是有所收获了?”
“那是自然!”俞渔“哼”了一声,扭着腰肢在他对面坐下,继而伸手入怀,摸出一本薄薄的,劣质的簿册,往桌上一拍: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
季平安瞥了眼那簿册灰蓝色封皮,上面没有名字。
他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修仙功法。”俞渔精致的下颌放下,白瓷般细腻柔滑的脸蛋上洋溢着兴奋:
“据我调查,从大约半个月前,这本功法突然莫名其妙,在城中流传开。并非通过书铺售卖,而是私下传播,途径不一,有的是类似江湖骗子那种寻人兜售,还有的更古怪,这书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街头巷尾。
“有人走在小巷里,就能捡到,还有人早上出门,发现这书就夹在门栓上,还有人回家,发现这东西出现在家门口,不一而足。”
季平安起初不很在意,但渐渐的,听出一些趣味来:
“哦?的确有些怪,但这种骗子书很常见吧。”
在一个存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民间自然有人寻仙访道,也会有各种胡编乱造的功法秘籍。
大都是骗人的手段,不新鲜。
俞渔看到他的模样,愈发骄傲,显摆道:
“若只是骗术,我会在意?问题在于,这本是真的功法,的确可以让稍微有些根骨的凡人很快踏入养气境!”
季平安眼睛一眯,终于认真了起来。
他听出圣女的弦外之音。
若只是修行功法,虽的确珍贵,但在民间有所流传,也不是没可能。
但能让稍有根骨的凡人,快速踏入养气境,这就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五大门派这种,招收弟子也是考察天赋的,若根骨差,想养气就需要坐井修士出手,帮助“开窍”。
可见难度多高。
只凭借一本来历不明的功法,就可让凡人养气……
正所谓,任何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若真能做到,绝对有极大的弊端,是正派宗门绝对不会选择的。
比如……某些“魔道功法”。
季平安抬手拿起簿册,轻轻翻动起来,发觉其中文字赫然是手抄的,并非刊印。
功法文字不多,辅以简单的图画,通俗易懂,他很快就看了一遍,不禁微微变色:
“登仙录?”
俞渔“恩”了一声,叹道:
“没想到,这东西在江湖上还有流传。”
对于这本功法,如今的年轻修士大都不了解,但各大宗派内都有记载,乃是一门魔道功法。
修行门槛极低,唯一的“资质”要求,是心中阴暗暴戾。
越坏的人,上手越容易,本质是吸收人的七情六欲中的“恶念”,从情绪中汲取灵素。
你越有操守,正直善良,修行越难。反而一旦放开,彻底沉沦,则修为进境极快。
但缺陷同样巨大,首先,修行此功的人心智会逐步转为残暴,需不断压制,才能维持清醒,一旦某日压制不住,彻底入魔就会丧失自我。
其次,《登仙录》分为上下两篇。
下篇只记载了修行法门,可以通过独特的方式,让自身神魂连通“情绪之海”,汲取灵素修行。
上篇,则记载了开辟情绪之海,以及吞噬其他修行者的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掌握完整的《登仙录》者,可以只将下篇散播出去,吸引人来修行,同时开辟一个“情绪之海”。
获得下篇的人,一旦修行,神魂就会进入“海”中,不断壮大,同时也相当于,将自己炼制成了一枚恶念的丹药。
相当于上线和下线的关系。
“下线”一旦壮大到足够的程度,就会被“上线”通过情绪之海吞吃掉,成为后者晋级的养料。
当年,大周定鼎后,神皇、国师与上代掌教联手,对江湖进行了大清扫,将包括《登仙录》在内的魔道功法销毁。
却没想到,如今却重现人间。
而季平安手中这一册,赫然就是“下篇”。
“显而易见,有人获得了完整的《登仙录》,故而暗中在城中散播残篇,想要借此提升修为。”俞渔罕见地认真了起来,脸蛋上一副正义凛然模样。
无论此事与“流星雨”是否有关,身为道门圣女,她对这种事都无法袖手旁观。
“我们必须将背后的人找出来,否则这东西一旦进一步扩散,会很麻烦。”俞渔眼睛亮亮的,果断将季平安拉入正义联盟。
怪不得你愿意将情报分享给我……是觉得这件事与“星空之秘”无关,加上自己又找不到人,所以才拉我下水……毕竟,星官比道士更擅长推演占卜。
季平安心中吐槽。
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俞渔愣了下,一脸呆萌:“哪里不对劲?”
季平安无奈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登仙录》:
“这东西,有些问题。”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归来的四圣教,江南第一女武夫(八千字求订阅月票)
“有问题?啥问题?”俞渔茫然,瞪大眼睛一脸疑惑。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问你,换位思考,倘若你要修行这门功法,会如何做?”
俞渔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找个人多,但强者少的地方,隐藏自身,低调发育……”
她说了一半,突地顿住,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啊,人多的话余杭虽然满足,但天底下有大把的地方都合适,可余杭城内强者可不少,无论朝廷,还是御兽宗乃至江湖门派,水深王八多,他为什么要在这搞事?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一旦修行这功法的人多了,就容易引来追查。”
还不算太蠢……季平安说道:
“先排除掉对方脑子愚蠢的选项,要么是对方有恃无恐,有信心对抗朝廷与正派,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江湖虽在动荡,但各地仍旧稳定。要么,就是对方有不得不留在余杭的理由,而又急需提升实力,所以只能冒险就近发展‘下线’。”
俞渔白嫩小手一拍桌子:
“有道理!那对方有什么目的呢?”
季平安无奈道:“我是星官,不是真的‘算命先生’。”
言外之意:需要调查,无法立即给出答案。
俞渔一脸狐疑,身为戏精的圣女以己度人,怀疑季平安不说实话,有思路了,但偏不告诉她。
季平安看出她所想,解释道:
“不过,你若想调查,可以从这些簿册的传播链路上下手,肯定要有人在分发,而且,若是每一本的册子笔迹都不同,说明背后还存在一个组织……”
他随口给出了几条追查思路,听得俞渔眼睛放光,干劲十足地站起身:
“有道理!我明天继续查。”
说完,心情大好的圣女阁下扭着小腰直奔后院,准备洗个澡,然后吃晚饭。
季平安摇摇头,目送她离开,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登仙录》上,陷入沉思。
一本早该被销毁的魔道功法,突兀地重现人间……而且按照俞渔所说,半个月前就开始散发,说明恰在“群星归位”后发生。
只是巧合吗?
“呵,第一天就先后解除了两起涉及修行者的事件,要不要这么顺利……恩,这店开对了。”
季平安思忖着,将这功法册子摊开,右手徐徐按压了上去,并闭上了双眼。
他给俞渔提供的调查方向并不算错,但的确有个法子没说,并非隐瞒,而是俞渔用不了。
那就是,通过修行该魔功,以自身的神魂进入“幕后之人”的“情绪之海”中,反向追溯对方。
俞渔修行道门正法,与此类魔功相冲,季平安作为星官,却可以兼容。
并且,也是最重要的在于:
以他活了上千年,磨砺出的强大心智,即便进入“情绪之海”,也不会受到魔道功法的影响。
“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季平安嘴角扬起,默默于识海内,观想《登仙录》内描绘的“仙人图”,并辅以特殊的口诀,以及吐纳方式。
恍惚间,他眉心一缕黑气凝聚,那是人情绪中的恶念。
季平安眼前仿佛有雾气散开,“看”到自己进入了一片光怪陆地的空间,仿佛化作一条游鱼,进入深海。
四周是水波般的灵素,头顶,是碎金般的阳光,无边无际,亦无方向感。
他四下望去,发现这座情绪之海中漂浮着一枚枚,或大,或小的光团。
足有数十个,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名修行此功法的人。
“同时在线数十人,其散播影响的人数,恐怕有二三百人。”季平安心中一凛。
不过,在一座人口百万的商贸大城,这点人的确沧海一粟,很不起眼。
季平安尝试在海中游动,只觉一股股恶念涌上心头,勾引着他的七情六欲。
对钱财的贪婪、对女子的欲望、对他人的仇恨……每一种,都撩拨着人心中最原始的黑暗面。
“果然是魔道功法,”季平安情绪毫无波动:
“这地方,就像一个放大器,人长期处于这种恶意的环境中,即便是个正人君子,也会逐渐被异化影响,变得偏激暴戾……更不要说,修行这门功法的,大多本就不是好人。”
念头起伏间,季平安掠过一个个光团,朝着情绪之海深处游动。
越靠近,周围的光团数量越少,也越明亮,翻涌的恶念也就越浓郁。
终于,季平安抵达最深处,看到了一枚格外庞大的,黑气缭绕的光团,他没有犹豫,直接用神魂“撞”了上去。
这一刻,那光团仿佛终于迟缓地,感应到了什么,试图反应,却已经晚了。
“轰!”
双方甫一碰撞,以二者为中央,情绪之海中荡开一圈圈涟漪,继而扩散衍化为风暴。
那些或大或小的光团,受到波及,传达出惊骇的情绪。
继而纷纷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破碎消失。
这意味着被强行踢下线。
伴随着的,还有整座空间的崩塌。
……
余杭城内。
某间昏暗的屋舍中,一名盘膝打坐的中年人猛地撑开双眼,脸色陡然苍白,“噗”地喷出一口血箭,神色骇然。
强行切断了《登仙录》法门的运转,整个人气息紊乱,受到反噬。
大颗大颗汗水挤出,整个人仿佛承受剧痛,倒在床榻上,佝偻如虾。
一张脸狰狞而痛苦,好一阵,痛楚才如潮水般消退,中年人兀自心有余悸:
“那是什么人?!”
……
泥瓶巷。
方家小院中,约莫六七岁年纪,身材矮胖的方世杰盘膝坐在房间里,面前摊开一本《登仙录》下篇。
突然,他睁开双眼,眉心一点黑气溃散,深深吐出一口气,小眉头皱起:
“怎么回事?”
身为泥瓶巷近来崛起的“孩子王”,方世杰通过众多“马仔”,近期关注着周边街区的动向,这本《登仙录》也是底下的小弟呈上。
方世杰一眼认出,此乃魔道功法,同样尝试潜入“情绪之海”,但限于神魂不足,未敢深入。
只在边缘逛了逛,结果就目睹“情绪之海”崩塌的一幕。
“看样子,是那幕后之人惹到了强敌?朝廷终于反应过来了吗?不对……朝廷斩妖司多为武夫,不擅驱使神魂,所以,是三清观的道士出手了?”
小胖墩方世杰陷入思考。
若给外人瞧见,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却露出这种小大人的神态,大概要发笑,觉得有趣。
然而只有方世杰知晓,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突然脚步声靠近,房门被推开。
方世杰大惊失色,忙从思考状态抽离出来,下意识要将簿册藏起来。
可穿着布裙,头戴铁钗,有“泼辣”名号的妇人方铃却已抢先一步进来,眉毛竖起:
“方世杰!你又在做什么怪?”
说着,方铃麻利地走过去,劈头盖脸夺过簿册,先是狐疑,继而简单翻看后脸色一下变了。
这一刻,这名暴躁的市井妇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悸。
表情一僵,继而眉间一股暴躁与后怕腾起。
她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唯一的儿子,问道:
“这东西,谁给你的?!你刚才……练了?!”
市井妇人语气中,藏着难以遏制的担忧。
方世杰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给吓傻了的模样,结巴地说:
“捡……捡到的……上面的字我不认得,就看看画……”
是了,小孩子不识字的……方铃猛地惊醒,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后背沁出冷汗,又后怕,又生气,又担心。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她猛地捞起一根扫把,朝着方世杰的屁股劈头盖脸一顿削,末了厉声警告不许再碰这些来路不明的书籍。
这才转身出屋,靠在门板上,看着手中这册魔功,身为娘亲的责任感与危机感涌上心头。
“平静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要再卷入纷争了么。”
方铃呢喃自语,眼神逐渐坚定。
她不允许,周围出现任何威胁到她们母子的敌人。
然而此刻的妇人还不知道,无论是刚刚胖揍的小胖墩,还是隔壁的新租客,都是远比她位格更高的人物。
……
一静斋内。
季平安眼皮撑开,按在《登仙录》上的手挪开,眼底星图缓缓旋转。
片刻后,星图熄灭,他脸上浮现出惊讶与异样的神色。
就在方才,通过那一次撞击,他尝试捕获“幕后之人”的真容,可对方断线的极为果决,令他未能成功。
不过,在刹那的碰撞中,他也得以“看”到了一间昏暗的小屋,一名盘膝打坐,容貌模糊的中年男人。
以及一座院子大概的轮廓。
而令他诧异之处在于:
“这个画面,怎么和之前占卜镖师看到的有些相似?”
下午时,季平安为“红姑”占卜,隐约间,就曾看到类似的图影,只是因涉及层次较高而中断。
结果方才再次看到。
“是巧合?毕竟,类似的房屋布局很常见,而打坐同样是修行者的常规冥想姿势?”
“还是说,两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劫走押镖货物的主使者,与散播《登仙录》的魔修为同一人?”
“恩,倘若两个事件同源,那就有趣了……所以,幕后主使者的目的是劫掠那批货?算下时间,押镖的时间与其开始散播功法,也大抵吻合。”
“而这两件事,又都恰好发生在‘群星归位’后。”
季平安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落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来自“星官”的直觉告诉他,循着这件事追溯,很可能找到“星空秘密”的线索。
“不过,幕后之人明显涉及较高层次,我无法借助观星,直接锁定他,需要‘曲线救国’。”
季平安打定主意,垂眸看向这本《登仙录》的文字,眼底星图闪烁,再次占星。
这一次,他占卜的是“散发这本册子”之人的下落。
恍惚间,一幕幕图画以星光为媒介,灌入他的脑海:
一座飘着灰扑扑棋子的赌坊内,一个模样凶狠的泼皮正在赌桌前下注,周围是喧闹声,以及乌烟瘴气的环境。
视角朝外拉远,可以看到赌坊外的匾额,所处的街区,以及在城内大概的方位。
画面溃散,季平安微微吐气,嘴角上扬:
“找到你了。”
……
……
太阳落山后,余杭城进入了夜生活。
饶是江南繁华,但入夜后,大部分地方仍旧冷清,只有秦淮河畔笙歌阵阵,此外便是一些酒楼赌坊,人流不减反增。
某间赌坊门口,垂挂的布帘掀开,一名约莫二十来岁,个头不高,却模样凶悍的男人醉醺醺走了出来。
作为街坊四邻避之不及的泼皮,他往日里人嫌鬼憎,只与城中帮派厮混。
手中也没什么钱,只是这两日,不知怎的宽裕起来,只是蒙头烂赌后,终归又输了个精光。
“呸!”泼皮恨恨地扭头,朝地上吐了口痰,恶狠狠盯着后头赌坊门口的打手,眼神阴毒:
“你们等着,待爷爷发达了,把你们全点了。”
赌坊打手半点不怵,甚至压根没在意他这个小人物。
能在这余杭城内开赌坊,背后多少都有些背景,岂会在意这种货色。
矮个子泼皮却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嘀咕了句什么,还是扭头沿着街道,奇怪八绕返回了自己住的街道。
醉酒后,还认错了门,砰砰砸了半天邻居的大门,才骂骂咧咧离开,邻里敢怒不敢言。
直到他推门进了自己家徒四壁的破败院子,摸黑点燃了劣质油灯,才猛地唬了一大跳。
头皮仿佛炸开,一身酒意去了八分。
只见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斗笠人,静悄悄地盯着他,如同鬼魅般没有动静。
“谁?!”泼皮先是吓得连连后退,以为是仇家,伸手捞起了一根木棒。
继而,便见那道身影淡淡丢出一本册子,问道:
“这东西,是给教你散发的?”
泼皮瞥了眼,脸色微变,继而竟是没有回答,而是眼神猛地发狠,手中棒子轮圆了呼啸破风,朝后者狠狠砸去。
赫然是奔着杀人去的。
“砰!”
然而,他这全力的一棍,却没有打在对方的头上,而是被季平安抬起的右手轻轻捏住,便不得寸进。
泼皮瞳孔骤缩,突然色厉内荏道:
“不要逼我用仙法惩治你!你知道老爷我是谁吗?你给老子放开……”
好烦……季平安眉间掠过烦躁,空气倏然升温,一条火焰长鞭凭空抽出。
“啪”地打在后者身上。
惨叫一声,浑身痉挛地倒下,接着黑暗中火线闪烁。
泼皮惨叫连连,一切声音,却都仿佛湮灭在这间屋舍中,无法传出。
仙人……泼皮惊骇欲绝,想要讨饶:“我说,我说……”
然而季平安却已经懒得听他啰嗦,火焰鞭子缠绕成环,勒住对方脖颈,狠狠一拉,这名为祸乡邻的社会残渣眼眶泛白,挣扎片刻便断了气。
忽然,空间扭曲,穿着画风崩坏的,类似巫师服的器灵姜姜飘在半空。
常年不见阳光的,显得呆板的脸孔上,点漆般的眸子动了动:
“你不是来调查的吗,杀了他怎么寻找线索?”
姜姜表示不解。
季平安打趣道:“我以为,你会说按照《大周律》,我这般动用私刑,乃是触犯了律法。”
姜姜木然盯着他,一顿一顿说:
“我只是,对人间不熟,但并不迂腐。”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这种人死有余辜,就算拷问后,也是要杀的。从他方才见我提及《登仙录》第一反应是动手,可见就算迫于我的力量,也未必肯说实话,与其还要费力分辨谎言,不如杀了问灵直接。”
说话间,他右手抬起虚抓,瞳孔倏然化为纯黑,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
姜姜略显诧异,没想到季平安这个“星官”竟会道门的招牌道术。
季平安也懒得解释与隐藏,当初在神都,因为到处都是强者,所以他会掩藏实力。
但如今出了江湖,加上九州一股子山雨欲来的意味,他就懒得再计较这些。
只见,一道孱弱的灵魂从尸体中抽出,浑浑噩噩漂浮,给季平安直接“吞”了下去。
下一刻,破碎的记忆碎片于识海中拼凑,一副比“占星”时更清晰,且有“声音”的画面浮现眼前:
仍旧是那间赌坊,“自己”骂骂咧咧,从赌坊被赶出来,朝家中返回。
在进入一条巷子后,突然给一道披着黑色袍子,遮住全身的“神秘人”拦住。
“自己”先是一惊,继而谄媚道:
“坛主?您可算来了,这次有什么吩咐?”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自己”,季平安虽看不出具体,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嫌弃:
“这几本册子,你需要将他们散发出去,给你所在的帮派里……记得,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惹人注意,尤其是官府……”
对方掏出数本册子,用布包裹着,又在“自己”期待的目光中,丢过来一个钱袋:
“给你的。圣教内的规矩,做好了有赏,但若是出了纰漏……”
“自己”谄媚道:“坛主您放心,绝对办的妥帖。”
黑衣人“恩”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态度很满意,想了想,又补充道:
“本月最后一天,容许你参与集会,不要迟到,记得要蒙面,不可暴露真容,地址在……”
他报了一个位置。
“自己”显得极为兴奋:
“我这算正式入教了么?”
黑衣人哂笑了下,说道:
“从你听命于我那天起,就已是我四圣教徒。”
画面崩碎,季平安猛地撑开双眸,眼底黑色漩涡飞快旋转收缩。
漂浮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姜姜清楚看到,向来镇定自若,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般的季平安,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看上去,你在这个人的记忆中,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姜姜有些好奇地说。
季平安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在消化“问灵”获得的情报:
显而易见,这个破皮只是个毫不重要的小人物,真正散发《登仙录》的另有其人,或许是那名幕后主使,亦或者,是主使者的手下。
职位是“坛主”。
不过,真正令季平安重视的,是黑衣人最后一句话中,提及的“四圣教”。
当初,在神都时,他为项家兄妹出手杀人,同个夜晚与听雪楼主交谈,讲起过雪姬的故事。
其中,便提及过“四圣教”。
也就是当年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魔教”,曾是他与神皇的心腹大患。
直到大周立国,才彻底空出手来,将四圣教从江湖上彻底打灭,那名堪称惊才绝艳的四圣教主,也被杀死。
此后四百年,大周国师俯瞰九州,再没有四圣教的踪迹,乃至于,相关的许多传说都渐渐少有人知晓。
可就在今日,季平安竟然再次听到了“四圣教”的消息。
且看样子,其已经恢复了一定的组织形态,有了坛主与教众。
“莫非是有人窃取了这个名字?不……没道理,取这个名字只有坏处,毫无益处。若只是寻常教派,官府可能就算知道,也不怎么在意,但若是‘四圣教’,必定遭到关注……而且,四百年过去了,当年的四圣教徒早都死绝了,又是个魔教,打这种旗号并不会有什么号召力可言……”
“可,总不会是真有当年的教徒,死灰复燃了吧。”
季平安念头起伏间,神态逐渐凝重:
眼下察觉的线索,已经不只局限于“江湖动荡”的层次。
先是消失多年,本该失传的《登仙录》重现人间,再是早湮灭于历史的四圣教重出江湖……
而这一切,都与群星归位,天地灵素复苏时间吻合。
这显然,早已超出了“动荡”的范围。
“看来,事情比我预想中更复杂一些。”季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气,扭头看了姜姜一眼,笑了下:
“不过你之前说的对,我可能的确杀早了。”
从记忆中得知,本月末四圣教会有一场集会。
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线索,可以顺藤摸瓜,抓住幕后的大鱼。
若是泼皮还在,季平安可以伪装对方参加,如今杀了,就很难办。
不过,等看到姜姜的隐身能力后,季平安有了新的想法。
似乎,不用伪装,也可以混进去。
而巧合的是,再过两日就是月底。
念头起伏间,季平安有了目标,抬起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搓了搓,一缕缕火焰落下,很快将泼皮的尸体烧成灰烬。
风一吹,撒的到处都是。
旋即,季平安施施然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
然而就在他与姜姜离开后,约莫两盏茶的功夫。
这座破落的街巷外,再次迎来了新的客人。
数名穿着黑色为底,袖口红色绲边,衣襟上绣着奇异花纹的“斩妖人”骑马穿过夜色下的长街,抵达附近。
“唏律律。”一名瘦的竹竿般的男子勒住马缰,辨认了下位置,说道:
“司首,根据底下人调查,那散播功法者,就住在前头。”
他口中的司首,是一名骑乘黑色骏马,穿着短裙武官袍服的女子,头戴乌纱翼,腰配黑金刀鞘,披着同色披风。
一张漂亮的脸蛋肃杀凝重,两条眉毛刀子般锋利。
此刻,正眯着双眼,凝视着黑沉沉的夜幕。
这队人马,正是城内朝廷下属,专门处理修行者事件的“斩妖司衙门”,百姓予以绰号“斩妖人”。
而衙门中,为首的武官则要更知名些,盖因,余杭斩妖司的“司首”,竟是一名女武者。
名为“夜红翎”。
乃是武夫途径的“坐井”修士。
虽说武夫在各个传承中并不占优,但一名“坐井”修为武者,放在神都中,也是御林军统领级别的强者。
也因此,才能在澜州这座大城中压制一众江湖门派,令各方不敢造次。
甚至于,其名声早散播到市井百姓中,所谓的“江南双璧”,裴家二小姐,乃是江南第一才女。
那斩妖司的“夜司首”,便是江南第一女武者。
此刻,夜红翎端坐黑色马匹上,眯眼凝视前方,武者的灵机隐隐传递给她不好的预感。
“来两个人随本官前往,其余人留守。”
夜红翎语气淡漠,丢下一句话,人轻轻踩踏马镫,如离弦之箭窜出,却又在半空好似落叶般徐徐落地。
可谓潇洒至极。
一众衙门公人眼含羡慕,先前那名瘦高竹竿模样的男子,以及另外一名身材富态,脸上笑眯眯的斩妖人下马,追随其左右。
三人悄无声息,在不惊动周围百姓的前提下,抵达目标院外。
院门未锁,三人飘入破败院内。
夜红翎一马当先,可就在脚下软靴踩在门前时,这名女武者眼神一凝:
“这里不久前,有修行者来过。”
武夫没有花哨的术法,但直觉带来的敏锐感,却远超其他途径。
她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周围灵素不均,且有灼热感未散。
“修行者?”身后一胖一瘦两名官差凛然,抬手按住刀柄,并用另外一只手,取出蜡烛点燃。
火光照亮了房间,三人踏入其中,却并未看到有人。
“难道还没回来?”矮胖官差诧异。
夜红翎一声不吭,忽地缓缓蹲伏在地,左手将黑色披风朝后掀开,右手五根手指张开,缓缓虚按地面。
下一秒,她五指猛地一抓,“嗤嗤”声里,一股吸力将尘土朝此处聚集,渐渐的,一个“大”字形人影呈现于泥地上。
夜红翎刀子般的眉毛扬起,脸上凝重,沉声道:
“最多半个时辰前,有高手用类五行术法,毁掉了一具尸体。”
嘶……矮胖官差牙疼道:
“司首,您是说,那个泼皮给人挫骨扬灰了?”
旁边的竹竿官差举着蜡烛,唏嘘道:
“什么人比咱们动作还快,难道是提早灭口了?以防给咱们抓住线索?”
对于《登仙录》传播,城内斩司同样有所关注,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一路追到此处,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夜红翎站起身,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深深的忌惮与困惑:
“不好说。但无论是被灭口,还是别的原因,出手之人绝对是个大高手,其对火焰的掌控力,堪称恐怖。”
“有那么厉害?”矮胖官差意外极了。
须知,能被自家夜司首评价为“大高手”,说明最少也是坐井初阶的实力。
灵素才刚复苏没多久,坐井修士还很值钱,这余杭城内,啥时候来了这样一尊过江龙?
然而,夜红翎不知道的是,她从掌控力反推实力,犯了经验错误。
但正常来讲,谁也想不到,会有季平安这种各类术法已登峰造极,实力却只有破三的“怪胎”。
“司首,那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先禀告知府?”二人询问。
夜红翎想了想,无奈吐气:
“线索中断,连尸体都没留下,纵然请来三清观的道士来,也无从问灵。罢了,回去再议。”
说着,这名江南第一女武夫有些走神,最近的余杭城,越发不太平了。
……
一名泼皮的失踪,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翌日清晨。
季平安从睡梦中苏醒,换上外套走出房间时,就看到黄贺已经在庭院中摆好了早饭。
“公子,水打好了。”黄贺指了指水井旁的几个洗脸盆。
沐夭夭正用毛巾用力揉搓自己的小脑瓜,然后眼巴巴地在饭桌旁坐下,瞅着热腾腾的大肉包,米粥小菜咽口水。
“俞渔呢?”季平安笑着洗了把脸,然后没看到戏精圣女。
沐夭夭骄傲地挺起对a,举手道:
“我知道,俞师姐一大早就出去寻找线索了,说是要调查什么登陆功法……”
“是登仙录……”黄贺纠正。
“啊对对对。”穿着荷叶色罗裙,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圈的少女小鸡啄米点头。
季平安啧啧称奇。
心想若俞渔知道,她费劲巴拉想调查的事情,季平安昨晚已经获得了关键线索,顺手还打伤了“幕后之人”,不知道这姑娘会是什么心情。
三人简单吃过饭,季平安照例走到铺子内,开门做生意。
结果刚开张,就看到远处一伙人朝这边赶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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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季平安:当面杀人?问过本座没有?!(求订阅)
清晨阳光正好,老柳成荫。
季平安抬眸看到一名身材瘦高,脖颈有胎记的汉子走来。
身旁,跟着布裙俏丽小娘子,正是“红姑”,手里挎着竹篮。
昨日将人救回后,汉子便去报了官,毕竟整个押镖队伍都被杀了,他这个幸存者回来是无法隐瞒的。
之后,眼瞅着天黑,便又养了一夜的身体。
清晨时分,这对年轻夫妇便购置了礼物前来答谢。
“你们来了。”季平安露出笑容,看了眼男子,说道:
“大难不死,否极泰来。”
汉子忙堆起笑容,恭敬地扯着娘子,当众跪地叩头,口道:
“李神仙在上,请受我夫妇一拜。”
季平安眉毛直挑,说道:“叫先生即可。另外,我也没做什么。”
红姑嘤嘤道:“若无李神……先生指点,我相公怕是要死在那郊外。”
倒也不至于……季平安吐槽,但所谓入乡随俗,等二人表达了谢意,他才抬手,请年轻夫妇坐下,好奇道:
“不知具体发生何事,才逢此一难?”
汉子叹了口气,当即将自己押镖的事转述了一番,大体还是昨日与家人说的那些。
从外县押送的一具棺材么……尸体?
季平安记下这个信息,决定之后令余杭暗网调查,这种没有明确指向的事,还是使唤暗网更顺手。
简单寒暄两句,两夫妻千恩万谢离开,然后同街的那名小眼睛的书画店老板狐疑地走过来:
“小李老板,方才这是……”
他瞅见了二人叩拜的一幕。
季平安“哦”了一声,笑道:“没什么,客人答谢而已。”
书画店老板愣了,心中难以遏制惊讶。
究竟是算准了什么事,能让人家这般大礼答谢?可周围又无旁人,想来也不至于是托。
难不成,这个小李老板,真有几分本事?
……
另外一边。
红姑夫妻朝自家院子返回,甫一推开院门,就看到好几个老街坊坐在院中,正与老夫妇交谈。
“爹、娘……这是……”红姑诧异。
老汉坐在马扎上,闻言道:“街坊们听说了镖局的事,都来看看。”
夫妻二人了然,这年头与季平安熟悉的地球不同,街坊邻里关系紧密,昨日天晚,消息还没传开。
今日一早,街坊四邻都凑了过来,顿时拉着年轻镖师一个劲询问,其中一名颇有些派头的妇人忽然看向红姑:
“听说,是你寻了个算命先生寻着的?是哪一个?”
小娘子看了眼后者,知道对方的女儿卖在裴家大宅里当丫鬟。
裴家乃大族,丫鬟仆从众多,其中部分是买来的,还有些则是雇佣的,每月要发工钱,这家人也凭此在街坊中过得不错。
“是老柳街的一家新开的铺子。”红姑眨眨眼,“婶子,你问这个做啥。也要问卜?”
那名妇人摇摇头,神秘兮兮道:“不是我,是裴家。”
见一群街坊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语气神秘道:
“裴家近来好像出了什么事,老夫人在寻觅城中有本事的堪舆算命先生,俺家丫头昨回来说了一嘴,还让俺们帮着打听下。红姑找的那个若真有本事,我回头给俺丫头稍个信,没准能举荐给裴家的大人物。”
这句话背后的隐含逻辑是:
若丫鬟引荐的真是个高人,那裴家老夫人肯定会给予赏赐。
小娘子怔了怔:“裴氏找那么多算命先生做什么。”
妇人摇头道:
“谁知道呢,没准和新来的那个姑娘有关?诶,伱们还都不知道吧,前几天,有个从中州来的女娃来投奔裴氏,听俺丫头说,那姑娘可俊呢。”
……
……
接下来两日,季平安的铺子仍旧门庭冷落。
偶尔有人登门,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询问姻缘、财运、婚丧嫁娶吉日等杂项。
这也正常,总不能每天都有涉及修行者的事触发。
而圣女俞渔的调查,则屡次受挫。
戏精少女从最初的斗志昂扬,到疲于奔命,到后头垂头丧气。
充分体会到了江湖的复杂。
“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查不到有用的。”晚饭时,俞渔恼火地拍桌,小嘴瘪着,一副斗败了的公鸡模样。
季平安笑着询问:“不成吗?用道法调查的话,应该不难吧。”
俞渔虽然没有探案天赋,但道门术法可以作弊,哪知道提起这事,少女愈发委屈了:
“我按照你说的去调查,结果发现都给官府的人抢先了。”
“哦?”
“就是余杭本地的斩妖司衙门,也在调查这件事,我人生地不熟的,就比不过他们嘛。”俞渔愤愤不平,一副“并非我军无能,实在是敌人太狡猾”的姿态。
季平安笑着说:
“听闻余杭斩妖司的武官也是个女子,我记得你来之前还说要与之较量,如今人还没见到,怎么就败了?”
俞渔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盯着他,粉裙下胸脯起伏,然后“啪”地丢下筷子,气咻咻地回房间不理他了。
旁边捧着饭碗的黄贺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沐夭夭将小脸埋在巨大的青瓷碗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只有季平安莞尔笑着,觉得逗弄这姑娘颇为有趣,只是眼底有浮现思索:
“朝廷已在追查了么,看来我也得抓紧时间了。”
……
当晚。
夜幕降临后,季平安从冥想中苏醒,悄无声息推门走出院子,同时抓出怀中的一页道经,轻轻一抖。
一根枯黄为底,点缀绿意,上粗下细的古怪木杖掉落出来。
季平安单手按住“山神权杖”,轻轻敲击地面,土黄色光圈荡开,他迈出一步,瞬间走出老远的距离。
缩地成寸!
虽说他同样可以直接调集“镇”星力量,驾驭土遁,但使用山神杖无疑更加省力。
与此同时,空气扭曲。
一袭披着玄黑色巫师袍,脸色苍白,神态呆板的姜姜钻出来,抬起手指,朝季平安轻轻一点。
后者身影进入半透明状态,肆无忌惮施展缩地成寸,在夜幕下的街道上疾行。
今晚是本月的最后一天,按照前天问灵泼皮,从其记忆中读取到的情报,城中会有一场四圣教徒的集会召开。
“希望泼皮的失踪,以及朝廷的调查不要打草惊蛇。”
季平安如幽灵般,穿行于宽阔的街道。
沿途一辆辆马车,行人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完全没有看见一般。
姜姜更直接,女鬼一般飘着跟随,遇到马车都不绕开,直接“穿”过去,看的季平安颇为羡慕。
术法加持下,一人一灵速度奇快。
小半个时辰后,就已抵达东城的某处民宅聚集区。
相比于繁华热闹的,以秦淮河为中心的核心区域,这里已经颇为偏僻,灯光都不多。
当季平安按照“记忆”,抵达某个胡同处,这里还空无一人。
今夜星月稀薄,衬的格外黑暗,姜姜漂在空气里,身影完美融入黑暗,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漂浮着,瞅着颇为诡异。
这时,点漆般的眸子转动了下,说:
“看样子,你白来了。”
“嘘。”季平安靠着墙根,说道:“时间还早。”
果然,又过了一会,远处的街上一道鬼祟的身影如同棕熊般走来。
赫然,是一名身材略魁梧的男子,只是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用黑布蒙住脸孔,只露出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
对近在咫尺的二人一无所觉,揣手等待。
接着,一个略显佝偻的妇人,同样蒙着脸走来,然后是一个矮小男人,再是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子。
每个人,都从不同的方向无声走来,都蒙着脸,无声看着彼此,气氛静谧而诡异。
季平安审视着这些人,与他想象中稍有差异,这些教徒看样子并非修行者,而是以凡人居多,且男女老幼皆有。
不过,当年的“四圣教”,同样吸纳大量凡人,从而敛财,支撑整个教派的运转与扩张。
“倘若劫镖的武夫也在四圣教,那应该才是真正的教派成员,而这些凡人则是最外层的教徒。”
季平安思忖着,也不失望。
毕竟连泼皮都能参加,可想而知不是什么高端集会。
“怎么少了一个。”沉默中,最早的那名魁梧教徒开口,旋即摇摇头,“不等了。都跟我走。”
说着,由他领头,一群人朝着巷子深处行去。
季平安与姜姜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尾随,一行人七拐八绕,又走出去好远,才终于抵达一座民宅。
与门内的蒙面武夫对过暗号后,方得以进入宅院。又逐一分别口诵圣教祈祷语,验证了身份。
终于得以进入屋中,等掀开帘子,黑暗的视野一下明亮起来。
季平安混在队伍里,看到空荡的房屋内,摆放着一张桌子。
其上点燃一圈油灯,地上铺着绘画古怪图案的布,神秘氛围拉满。
房屋内,已经聚集了约莫四五十人,分成几个队伍。
而在油灯桌旁,则坐着一名披着黑色袍子,遮住全身的神秘人,正冷冷地扫过一群教徒。
“参见坛主!”教徒们不约而同道。
黑衣坛主!
季平安眼睛一亮,这人正是问灵获得的记忆中,曾下令泼皮散发《登仙录》者。
闻言,坐在椅子上的坛主缓缓起身。
他的身影在灯烛的照耀下,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成可怖的光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弥漫出来。
一群教徒双眼中,却愈发狂热。
“很好,”坛主声音粗粝,冷眼扫过众人,“近日风声吃紧,朝廷鹰犬欲毁我圣教,你等过来时,可有人跟随?”
教众摇头,予以否认,争相恐后强调,自己是反复确认后才到来。
坛主“恩”了一声,抬手下压,令气氛安静许多,淡淡道:
“如此甚好。鉴于今日有些圣徒初次前来,或对圣教仍不了解,有何疑问,尽可提出。”
话落,人群中一名裹着严实的男人道:
“坛主,圣师当真会回归人世么?”
黑衣坛主道:
“当然!九州即将迎来毁灭大劫,吾等圣教便是应运而出,圣主已自沉眠中苏醒,如今指派我等散播教义,便是为了迎接圣师的回归。”
“何谓圣师?万古之前,天地有四圣人,道尊、佛陀、妖祖……位列其三,而我等所继承者,便是第四位圣师之衣钵,此为‘四圣教’名来历……”
黑衣坛主声音激昂,开始大声宣读洗脑话术。
季平安站在人群边缘,神色微动。
作为千年活化石,他掌握的秘密远超常人,自然知晓四圣教的底细。
所谓的“四圣”之说,纯粹是给脸上贴金。前三者的确可以称圣,毕竟是可追溯的,几大传承的源头人物。
辟如道门体系,就是道尊因获得“道经天书”后开创。
但这第四个“圣师”,就纯属瞎编,其真实底细,乃是千年前的一个名为“魔师”的妖道。
其自号“魔道祖师”,与道盟正邪不两立,也的确实力极为强悍。
昔年的四圣教主,便是获得了魔师的部分传承。
这点,他不久前,与听雪楼主见面的那个夜晚,也曾提过。
“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这一套么。”季平安摇了摇头,对这种愚弄百姓的说辞生理性厌恶。
不过,抛去这些吹逼话术,其中的两个信息更为关键,即:
圣主复苏,以及圣师回归。
后者可以理解为口号,但前者……所谓的“圣主”,无疑指的是“四圣教主”。
季平安当年亲手将其打的形神俱灭,这点毋庸置疑,而这坛主却宣称,其已复苏,并指派他们布道。
“是单纯的诓骗百姓的说辞,还是有人冒充了四圣教主?在幕后操盘,试图模仿昔年的四圣教?搞风搞雨?”
季平安思忖间。
一番宣讲也已完毕。
屋内的教众们被灌了迷魂汤般,一个个笃信:
大劫将至,唯有信仰圣师,才能避免死劫,并成为人上人。
见洗脑成功,黑衣坛主满意点头,手腕一抖,掀开地面上绘制符文的布。
底下赫然是一个简陋的祭台,按照民俗祭祀的法子,摆放着香米、布帛、玉石、线香、菜肴等物。
一群人呼啦跪成一圈,开始诵念祭拜。
姜姜漂浮在半空,看了季平安一眼,意思是:
“还不动手吗?”
季平安摇了摇头,嘴唇无声翕动,用唇语道:
“再看看。”
他虽认为,所谓的祭祀是假的,但还是想看清楚这帮人在搞什么。
渐渐的,随着香火燃起,青烟袅袅腾起。
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以祭台为中心散开。
那些凡人教众,皆只觉身心空灵,仿佛被一股浩大玄奥的力量包裹,不禁愈发虔诚敬畏。
那缭绕升起的青烟,则缓缓凝聚为一颗虚幻的没有睫毛的眼珠。
此刻,眼珠突然缓缓颤动了下,原本主持祭祀的黑衣坛主神色一变,厉声道:
“谁藏在附近!”
姜姜呆板的脸上浮现人性化的诧异,刷地看向季平安,意思是:
我们被发现了?
她有些不确定,毕竟器灵小姐对自己的法术极有自信,而这帮教众加起来,也不可能看破她的伪装才对。
“咔嚓!”
话落的同时,屋顶上突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院中守卫的几名武夫拔刀:
“屋顶有人!”
与此同时,以某种奇门秘法,掩藏了身形的窃听者如大鸟般朝院中飞落,右手在腰间一抹,手腕一抖。
“叮叮叮!”
黑暗中,数道银光划破夜幕,如同暴雨,与那些武夫的刀剑碰撞在一起,当即有人痛呼出声。
屋内。
黑衣坛主低吼一声,直接冲出屋子,而略显诡异的是,那些百姓们却仿佛毫无察觉,仍旧跪拜祈祷着。
屋外。
穿着夜行衣,包裹住全身的方铃丢出暗器,压制住一群养气武夫。
这名在邻里间素以泼辣著称,平素只穿着布裙,会拎着木棍胖揍儿子的妇人展现出了她的另外一面。
江湖的一面。
此刻,方铃脚尖点地,不敢多留。一口灵素沉入丹田,裤管“啪”地绷紧,如利箭一般朝着院墙飞掠。
原本,以她的实力准备偷袭,伺机抓捕坛主。
但那祭坛中透出的气息,却令她本能地生出畏惧的情绪。
“哪里走!”
这一刻,风声仿佛破碎了,方甫跳跃至半空的方铃,陡然感觉后背一股森寒的凉意袭来。
她的脑海中,理智开始退散,心中的种种恶念被牵引,双眸变得浑浊,充满血丝。
本该轻盈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连思绪,都开始变慢。
她艰难地转回身,瞥见后头同样跃起,距离自己只有咫尺的黑衣坛主。
只见其手中握着一柄薄薄的刀刃,黑红的气息缭绕其上,黑袍下,一张若隐若现的扭曲脸庞上,两颗眼珠血红而暴虐。
他手中的是法器,而施展的法门,赫然便是《登仙录》中记载的魔门道术。
这一刻,方铃惊骇地发觉,自己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目睹那柄刀刃朝自己心口一寸寸刺来。
她眼底浮现茫然,困惑以及不甘心。
按照她的判断,对方的武力不该比自己强这么多。
是了,术法压制……对方藏了底牌,或许便是为了应对,今晚可能到来的官差缉捕。
早做了准备。
而单纯的武功,以及她掌握的奇门术法,都被对方克制。
绝境!
“不……”方铃心中凄婉地尖叫一声,生命的最后,她想到的是家中年仅七岁的小胖墩。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间,方铃惊愕看到,虚空中突然一点点,勾勒出一只骨节匀称明晰的右手。
准确地攥住了黑衣坛主的手腕,轻轻一捏,“咔嚓”的骨裂声,在夜色中无比清晰。
季平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中间,眼神淡漠,刻意用沙哑的声线说道:
“当面杀人,问过本座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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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百年不见,你还是这样(求订阅月票)
“咔嚓!”
夜色中,季平安的右手有如涂鸦般,凭空从空气中显露出来,继而沿着手臂蔓延向上,逐渐勾勒出一道戴着斗笠,黑雾遮面的人影。
这一幕无比诡异,无论是交战双方,亦或者宅子中那些拔刀武夫,都完全没有料到。
直到剧烈钻心的疼痛,沿着神经袭入大脑,黑袍坛主才猛地醒悟,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眼底喷涌出愤怒与惊恐。
这个人,从哪里来的?
自己等人身边,何时还藏匿着这样一位高手?莫非,是眼前敌人的同伙?
念头起落的同时,殊不知对面的方铃同样茫然困惑。
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愣了两秒,直到身体在重力下朝下方坠落,眼底才绽放出希望之光。
是谁?
官府的强者吗?不……不像。
方铃宛若河流中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亦或者坠入深渊者,被一双手拉回人间。
浑身的负面状态飞快退散,心中被勾动的恶念也如阳光下的雪人,冰消雪融,身体重新变得轻盈。
“不!”黑袍坛主盛怒下,另外一只手一掌朝季平安拍去,五根手指缠绕浊气,尝试勾动他心中的恶念。
“愚蠢,这个时候不跑,还继续动手,果然是被恶念侵蚀了脑子的东西。”
季平安摇头,轻轻一推,赤红的火焰凭空燃起,黑袍护法啊呀一声,惨叫着倒飞出去。
意外的脆。
正如方铃判断的那般,这名所谓的“坛主”,真实武力并不高,只是依仗道术,才显的格外强大。
黑衣坛主落地后,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喊了一声:
“给我杀了他!”
旋即,脚下腾起一股黑烟,将其包裹,飞速遁出民宅,朝远处狂奔。
那一名名武夫一时愣在原地,而季平安却没给他们思考去留的机会,弹出一枚枚火焰子弹,将其心脏一一洞穿。
几名武夫双目圆睁,直挺挺倒下,死不瞑目。
这一幕看的方铃呼吸一僵,浑身冰冷,望向季平安的目光愈发敬畏。
而对季平安来说,这些皈依了四圣教的“正式成员”已经没有拯救的价值。
每一个都恶念缠身,显然都修行了《登仙录》,不是什么好人。
相较下,屋内那些愚昧的教众,虽也未必善良,但起码还有拯救的必要。
在他方才走出来时,便已悉数打晕,等之后官府来收拾烂摊子吧。
“前辈……”
方铃劫后余生,既敬且畏地看着徐徐落地的季平安。
可惜,这个时候的她无法看破斗笠下的迷雾,否则必然会无比震惊地发现,眼前的高手便是他的邻居租客。
季平安眼神古略显古怪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解开面巾,但只从声音就足以辨别出“女房东”的身份。
正如他所预料的,对方能孤儿寡母守住产业,并不简单。
“听雪楼?”季平安瞥了眼她腰间的一排暗器。
并不是每个用暗器的都是听雪楼弟子,但其独门的暗器手法却做不得假。
方铃忙拱手作揖,神色黯然:
“弃徒罢了,不敢再提师门传承。”
啧……你这话听着还挺有故事的……季平安刻意用沙哑而冷漠的声线道:
“滚吧,此事不是你所能参与的。”
说完,他飞掠出民宅,朝远遁的黑袍坛主追赶——
他并不担心跟丢,因为姜姜已经尾随了过去,凭借道经与之的感应,可以轻松定位。
而与方铃的交谈,也并非耽误时间,而是在刻意放水……相比于杀死一个小坛主,用他钓鱼才更恰当。
“前辈……”方铃怔然,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人已消失。
这个宅院中只空留一地尸体,周遭的一些民房中,有阵阵犬吠,显然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关注。
不敢耽搁,方铃心有余悸地逐一收回丢出的暗器,这才趁夜色归家。
……
斩妖司衙门,灯火通明。
大部分朝廷武者都已归家,但也留下部分人轮值。
衙门后院,一座气派的堂口内,夜红翎端坐案前,阅读卷宗。
棕色桌上,一盏油灯静谧燃烧,白色的灯罩晕染出橘色的光。
照亮了桌上一封封卷宗、司首漂亮的脸蛋、她身上的武官袍服、头顶的乌纱翼,以及那一对宛若小刀子般的锋利的剑眉。
“呼。”夜红翎丢下手中写满墨字的纸卷,有些疲惫地靠坐,抬手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是难以掩藏的忧虑。
“押镖队伍遭劫。”
“魔门功法的散播。”
“神秘教派的布道。”
身为衙门,在情报搜集上占据地利人和。事实上,她比季平安更早察觉城中异常。
只是,作为武夫途径的官差,办案更多依靠的还是头脑,查找线索,推理真相。
和“星官”这种bug开挂式的“推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夜红翎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尝试从一堆卷宗与案件中,寻找共性与联系,前几日,她寻到的泼皮就是一条重要线索。
只可惜,被人提前灭口。
“这些案子,看起来彼此没有关联,实则细查下去,却是千丝万缕。”夜红翎思忖着,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
就在这时候,突然,堂口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逐步逼近:
“夜司首!属下有事汇报!”
夜红翎霍然扭头,盯着紧闭的房门:
“进来说话。”
房门被推开,那名高瘦官差气喘吁吁,说道:
“夜间巡检汇报,说东城发生一起恐涉及修行者的事件,具体情况不明。”
东城?!
夜红翎眼眸一眯,道:“备马,叫上值夜的人手,去看看!”
“是!”
高瘦官差应声退走,夜红翎几步走到墙边,抬手一抓,“呼啦”一声扯下黑色披风系在身上,又抓起佩刀。
不多时,斩妖司衙门外,一队奔马迈开铁蹄,朝城东疾驰。
引得沿途百姓侧目,不知发生了什么。
……
更早些时候。
某座偏僻的宅院中,一间昏暗的房间内。
盘膝打坐的中年人缓缓睁开双眼,那张略显扭曲、阴鸷的脸上,带着冷漠与愤恨。
作为散播《登仙录》的幕后之人,他的心情很不好。
原本,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可这两日,先是朝廷开始对诸多的线索进行调查,他执掌的这部分四圣教徒被迫转移。
停止延伸的触角。
接着,便是前两日修行时,不知被什么人闯入“情绪之海”,隔空将他击伤。
当时,他既惊恐又震怒,以至于他这两日都未敢再次重建那片空间,消耗了不少积累养伤。
好在他神魂足够强大,几日的功夫,已经差不多缓和。
这才尝试重建,只可惜,经过那一次撞击,以及连续几日的“断连”,原本日益壮大的下线们少了不少。
恼怒下,他一口气将“在线”的几个修行者吞噬掉,才泄掉心头怒火。
“是时候后蛰伏一阵子了,等今日集会后,便转换个阵地。”
他思忖着,反正教主安排的事已经完成,没必要再冒险藏在城中。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他竖起耳朵,猛地看向了漆黑的窗外。
中年人身影一闪,推门走出,恰好一片阴云遮蔽了夜空,天地一片黑暗。
一道裹着残破黑袍的身影,逃命一般,撞开了紧闭的院门,身上还带着焦黑的痕迹,看到后者哀嚎一声:
“堂主,救我!”
中年人悚然一惊,借助熹微的星光,他清楚看到对方本来蒙着面纱的脸孔,一片焦黑血雾,仿佛给烈火舔舐过。
且其双眸赤红,一副恶念濒临失控的征兆。
“怎么回事?你不是去主持集会?难道撞上了斩妖人?”阴鸷中年人眉毛狂跳,右手按住刀柄,眯眼问道。
黑袍坛主说道:“不是官差,是个会驭火的修士……”
他结结巴巴,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下。
中年人冷冷道:“所以,伱成功逃了回来?直奔我这里?”
后者“恩”了一声,并没有察觉出前者话语中的含义——涌动的恶念对心智的侵蚀发挥作用,令他的头脑变得蠢笨,行事更趋于本能。
蠢货……中年人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警惕地四下打望:
“你确定,那人没有跟上来?”
坛主愣了下。
就在这时候,空气缓缓扭曲,穿着寻常青衣,戴着斗笠的季平安缓缓显出身形,笑吟吟看向二人:
“看来,修炼《登仙录》的也不全是脑子坏掉的家伙。”
旁边,姜姜保持着半透明状态,悬浮地拉远距离,悄然封锁掉二人身后的方向,以防其逃走。
“堂主,就是他!就是他伤了我,破坏了祭祀圣师的仪式!”
被烧得毁容的坛主厉声道。
他语气愤怒中夹杂兴奋,似乎为对方的“自投罗网”而高兴。
却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脸色无比凝重,如临大敌。
“堂主,杀了他,杀了他为我……”
正说着,声音戛然而止,黑衣坛主愕然低头,看着胸膛刺出的刀尖。
然后一寸寸扭回头,难以置信的盯着身后执刀的中年人,仿佛在问为什么。
可却已没了机会,他仅剩的灵素以及强烈的恶念,化为一缕缕黑气,从伤口处沿着刀刃汇入中年人的掌心。
被其吞噬炼化。
季平安冷眼旁观,并未急着出手,只是怜悯地看着这一幕:
“四圣教还是与当年一样,残暴不分敌我。”
穿着短衫道袍,手持半米长弧形尖刀,头发散乱,面容阴鸷的中年堂主缓缓抽刀,任凭被抽干的尸体倒在地上。
遍布红血丝的眼球盯着季平安,说道:
“人丹罢了,若非圣教重现,急需人手,这种货色也配任坛主?”
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傲气。
并未对季平安那句话起疑——毕竟,四圣教虽消亡许久,但江湖上还保留着相关传说。
季平安饶有兴趣道:“所以,你就是那个幕后散播《登仙录》的魔道修士?”
中年人身躯紧绷,保持着随时出刀的姿势:“阁下又是何人?”
季平安笑道:“你不认得我?前日,情绪之海中……”
中年人闻言,额头青筋绽开:“是你!?”
虽有些许猜测,但确认这名破坏集会,并尾随地上的蠢货追杀过来的神秘人就是前日击伤自己的凶手后。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腾起。
这一刻,些许试探的心思也淡了,中年人骨节突然“噼啪”作响,抬起手腕一甩,黑气如墨汁般掉落。
每一滩中,都钻出一个脸色狰狞的大头娃娃。
稚嫩的脸上,表情各异,或贪婪、或残暴、或嗜血、或暴怒……这是魔道术法中的驭魂术。
凝结恶念为魂,乃是一种专伤神魂的术法。
“去!”中年堂主厉声叱道。
话落,这些大头娃娃尖叫着发出魔音,前一刻,还如脖颈上拴着铁链,疯狂咆哮的狗子。
这一刻,狗链断了。
季平安站在庭院门口,抬眸审视着疾驰而来的一群娃娃,右手虚抓,一根褐色为底,点缀绿意,上粗下细的调转过来,轮圆了平静挥出。
“嘭嘭嘭!”
一只只娃娃被皮球般打的倒飞出去,在半空反转,“嗷嗷”地痛叫。
脸上浮现出夸张的痛苦神色。
与此同时,院中青砖裂开,泥土隆起,探出泥土凝聚的手臂,朝中年人抓去。
“土行术法?!”
中年堂主眼神一凝,腾跃而起,道袍紧贴皮肤,布鞋踩踏空气,脚尖落下处宛若踏足水面,荡开层叠涟漪。
呼吸间,拉出残影抵达季平安面前,手中缠绕恶念的一刀发出尖锐啸鸣,直直凿击面门。
这一击极为突兀,速度堪称恐怖,刀出的同时,季平安心头七情六欲喷涌。
眉心有黑气凝聚,瞳孔倏然呆板,失去色泽,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布偶。
远处,姜姜抱着肩膀,尖顶的巫师帽子软软垂下,本来在看戏,可见状仍旧一惊,就要腾身过去援救。
可下一秒,她迈出的脚尖停在了半空,又缓缓收了回来。
只见季平安毫无神采的眸子眨了眨,溢出一丝笑意,空余的一只手中,袖口滑出一根毛竹制成的戒尺。
轻轻一打。
“叮!”
戒尺与短刀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中年堂主脸色骤变,只觉一股酥麻感溯着刀柄,一路摧枯拉朽般袭入手臂。
继而,右臂整个失去了知觉,软软垂下,短刀也跌落在地。
“金行道术?!道门高手?”
若说此前,单一的五行术法,还难以确定,但连续目睹多种道术,他下意识将季平安视为道门中人。
我钦天监星官这么没牌面吗……季平安不满,轻轻踏地,地面隆起一根跟尖刺,逼的中年人左冲右突。
“若只是这点本事,就随贫道去三清观走一趟吧。”季平安打蛇上棍,笑了笑说。
姜姜木然,心想你这家伙披马甲还上瘾了,一会本座,一会贫道……这也是人性吗。
“好好好。”中年堂主突然笑了三声,仿佛给逼出火气。
这一刻,他突然抬手横扫,将一根根土刺绷断,土石纷飞间。
双手于胸前掐诀,深深吸了口气。
登时,夜幕中忽有风起,以他为中心,周遭的天地灵素疯狂聚集,给他吞入腹中。
继而,他浑身的皮肤皲裂,毛孔中涌出丝丝血线,勾结成一张骷髅状的图腾,悬浮在头顶。
空洞的眼眶盯着季平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弥漫。
这一刻,就连身为器灵的姜姜都打了个哆嗦,眼神微变。
季平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却并非因为对方的魔道功法。
事实上,这根本也不是《登仙录》中记载的法门,而是一门绝学。
所谓绝学,便是某些修行者根据平生所学,独创出的,独属于自己的术法,其威力往往极强。
也因根植于自身,所以难以传授给他人,绝大多数绝学,都随着创造者的死亡而消失在这个世界。
而眼前这门绝学,季平安认识,可在他的记忆中,掌握这门绝学的人,早已死去数百年。
狂风吹过庭院,四周的树木发出哗哗的声响,整个庭院上空都被庞大的骷髅虚影遮蔽,仿佛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一方是凌空而立,手掐法诀的魔道士。
一方,是仿佛被恐惧震慑,失去反抗能力的斗笠青年。
中年堂主抬起左手虚抓,地面上,那一柄丢掉的短刀兀自颤动,嗖地飞回了他的掌中。
他俯瞰季平安,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疯狂:
“能死在老夫这招绝学下,你该荣幸。”
他的语气骄傲,分明是中年人的外表,语气却格外沧桑。
大概是确信自己的胜利,加之有感而发,他语气低沉地缓缓举起短刀,有些遗憾地说:
“可惜,这绝学重现人间,第一次饮血,却是给了你这个无名的小辈……”
说话间,他手中刀缓缓向下斩落,眼神中带着追忆。
可下一秒,前方静默站立的斗笠人说出的话,却令他如遭雷击,刀也僵硬在原地。
季平安抬起头,将一双眼睛从斗笠下露出。
先是抬手虚按胸口,触碰道经,将远处看热闹的姜姜关了起来。
做完这些,才平静地看向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朱寻。”
季平安冷漠地俯瞰着陌生的中年人,尝试将其与记忆深处的一个老“朋友”重叠起来:
“四圣护法,魔门朱寻。我应该没记错吧。”
中年堂主,或者该称之为“朱寻”劈斩的动作猛地一僵,眼眸猛地撑大,死死盯着眼前的季平安,声音尖锐:
“你是谁?!”
迎着对方愕然的脸孔,季平安嘴角缓缓勾起,眼底浮现出沧桑与复杂:
“你不认得我了么?”
他仿佛笑了笑,又仿佛心中的某个猜测终于尘埃落定,得到了证实。
脸上的雾气散去,那张年轻,甚至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噙着一股意味难明的笑容,他微笑着看向朱寻,提醒道:
“五百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昔年黑风林,你在本座面前如丧家之犬般跪地讨饶,只不过区区几百年,莫非已然忘记?”
他的声音很轻,可落在朱寻耳中,却仿若惊雷。
这一刻,那有如实质的骷髅图腾都呈现出溃散的趋势。
朱寻失声咆哮,仿佛被迫回想起了曾经最恐惧的往事:
“你……你是……不可能!”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念出那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已经是某种禁忌。
……
……
泥瓶巷。
方家宅院中,一灯如豆。
夜色下,万籁俱寂,透过明亮的窗棂,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略显矮胖的身影,正在屋内的土炕上来回踱步。
约莫七八岁,脸庞上稚气浓郁的方世杰背负双手,不时扭头望向窗外,眉宇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到底去哪了,也不说一声……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小胖墩轻轻叹了口气,难掩焦躁不安。
终于,就在他有些耐不住性子,迈步踩上鞋子,抓起外套穿好,准备出门寻找“娘亲”的时候。
院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门栓被拉开的声响。
将夜行衣藏好,恢复了原本打扮的方铃挎着个小篮子,慢腾腾地走进院子,就看到房门被推开,小胖墩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
“你去哪了?”
按照方铃往日的人设,这时候本该撸起袖子,拎起笤帚,对不讲礼貌的方世杰一顿胖揍。
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劫后余生的年轻妇人这会鼻子一酸,险些喜极而泣。
强行板着脸,笑着蹲下来对着方世杰圆嘟嘟的小脸一阵揉搓:
“嘿嘿嘿……”
方世杰一脸懵逼,看着反常的女人顿觉一阵孩怕:
“你别这样,我以后听话就是。”
“嘿嘿嘿。”方铃一个劲傻笑,拉着方世杰进屋,然后从小篮子里拿出买来的烤鸭,还有果酒,看的小胖墩眼睛都直了。
直到娘俩吃喝完毕,方铃哼着乡下俚曲去洗澡,方世杰才抽空走到庭院,大口喘了几口气,小脸上一片严肃,低声嘀咕道:
“这女人疯了,这破地方不能呆了,朕要回神都啊。”
可当他看着自己的两只小胖手,以及开裆裤,顿时泄气地一屁股坐在水井旁,望着云絮遮蔽的星空,扬天长叹:
“国师,你在哪啊……”
感谢李世朴五百赏!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星辰碎片,监正到来(八千字求订阅)
就在方世杰望月兴叹的同时,在那座被隔绝开的宅院内,季平安与朱寻的对抗还在继续。
“……不可能!”中年道人打扮,五官因恶念累积而略显扭曲的朱寻喉咙滚动,近乎尖叫地吐出这三个字。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恐惧。
夜风拂过衣角,以及斗笠下的头发,季平安看着对方的反应,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散去。
强烈的情绪于心海翻腾,但最终被他以莫大的毅力压下,微笑道:
“有什么不可能?你都能重返人间,为何本座不可?”
朱寻蹬蹬倒退,还在不住摇着头,不愿接受这个可能,但又一时寻不到反驳的理由:
“你怎么证明你是他。”
啧……没想到来了仙侠世界还要面对“证明我是我”这种破问题……季平安用吐槽缓解起伏的情绪,他笑容敛去,神色淡漠,分明站立的位置比对方更低。
可这一刻,双方心态上却调转过来,季平安俯瞰对方,眼底是不屑:
“让我想想,当年你是如何跪地求饶,痛骂四圣教主歹毒,威逼利诱你成为教中‘护法’,声称所杀之人,所为之恶,所犯之罪都乃迫于无奈,恳请我宽恕的?”
“让我想想,你是如何摇尾乞怜,甚至自废一臂,将全身家当拱手奉上的?”
“让我想想,你又是如何掩藏罪证,将那些被你捉来的无辜‘炉鼎’提早掩埋在黑风林内,企图蒙混过关的?”
“让我想想……”
季平安语气平淡,逐一例数对方昔年所犯下的行径。
当年,四圣教能在江湖中称霸,固然有在武道上堪称惊才绝艳的四圣教主的缘故,但也少不了底下聚拢的一群帮手的“功劳”。
尤其乱世,更造就杀孽无数。
为了拔出这些魔道中人,季平安与神皇没少费力气,朱寻也正是在那时被杀。
此刻,听闻眼前的年轻人例数罪证,朱寻脸庞愈发扭曲,脑海中,一些尘封的,不愿面对的久远记忆浮现。
一股强烈的屈辱,愤怒,以及仇恨的情绪化作怒火,烧灼炙烤着他的神经。
“住口!”终于,他近乎歇斯底里吼出这句,眼底惧意给愤怒压下,说道:
“是你又如何?如今不比当年,你如今还有几分本领?这么短的日子,我不信你那所谓星官体系,修为恢复的能比我们快!”
说着,他找到了底气一般:
“我承认你当年厉害,可快过去五百年了!你以为,还能拿捏本护法?若真有这个本事,还能容许我活着?怕是你修为没剩下多少,所以刻意说起这些,想要撼动我的道心……”
朱寻越说,越觉得有理。
眼睛不由亮了起来,头顶的骷髅图腾重新稳固下来。
甚至,生出一股隐隐的期待,倘若眼下自己实力更强,那么岂不是复仇的天赐良机?
让大周国师,也如自己当年那般摇尾乞怜,会是怎样的滋味?
朱寻只是幻想,就浑身激动地颤抖,呼吸急促,有些迫不及待。
若非心理阴影太大,他早已按耐不住出手。
季平安怜悯地看着他,说道:
“何必自欺欺人?这种自我安慰的话,若是你的主子在这里,或还有几分底气,至于你,当年我还是凡人时,你便已是修士,当我神藏时,你还是那个不入流的小修士。”
朱寻被戳到痛处,脸庞涨红,怒不可遏。
手中原本垂下的短刀再一次抬起,朝季平安劈斩过去。
当这柄刀落下的同时,仿佛牵动了半空上的图腾,骷髅开始扭曲,坍缩,亦或者被这柄刀“吸”了进来。
与此同时,刀刃蒙上红黑的辉芒。
嗤嗤声里,风声被切碎了,一股锋锐的气息仿佛要切开一切。
季平安叹了口气,他本想继续套取更多的信息,但不知对方是恶念入脑,以至于鲁莽,还是足够谨慎,看样子……
“只能杀了问灵了。”
说话间,他收起了戒尺,空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朝前方戳去。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慢,不带烟火气,可举手投足间,却有难以形容的韵味。
乌云后,星月轮转,最终在他指尖绽放出一缕星光。
继而,那星光拉长成了线,便成了足以洞穿一切武器。
这不是星官的典型术法,同样算是一门“绝学”,独属于“太阴”途径的绝学。
“星束。”
下一秒,昏暗的院中突然亮了一瞬,也只是一瞬,如同闪电划破夜色,继而消失无踪。
季平安指尖的星光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仔细去观察,才会发现在他手指的方向上,空气中残留着一道格外漆黑的“焦痕”,正缓缓蠕动愈合。
朱寻举刀站在不远处,还维持着进攻的姿态,额头上却已多出了一枚血洞。
“噗。”
一股沸腾的血窜出,形成一条朝下弯曲的细柱,他的眼孔灰暗下去,脸上犹自残留着惊恐与茫然。
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不明白为何季平安的修为,“恢复”的如此之快。
而失去了他的操控,他手中的刀也震颤起来,好似要崩裂开,季平安闪身上前,及时夺过,将其丢入道经。
此时,被突然强行拉回道经内的姜姜正坐在摆放了藏书的竹楼上,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撑着屋顶,双脚垂在楼顶边缘晃啊晃。
抬头,就看到天穹中一柄刀爆炸开来。
姜姜:??
……
随着短刀消失在现实世界,季平安清楚地察觉到宅院周遭,一股无形的屏障破碎开。
紊乱的天地灵素朝四周扩散,凡人对此不会有所察觉,但在修行者“眼中”,无比清晰。
不敢耽搁,季平安垂眸望向地上的尸体,眼眸转为灰黑,右手虚抓。
可令他意外的是,朱寻的尸体上却并无灵魂生出。
“怎么回事?”
季平安心头一沉,他本想杀人问灵,但显然结果并不遂他的意。
“没有灵魂?不可能……还是说,他的神魂被什么力量封禁起来了?”季平安心念一动,蹲下在他的尸首上翻找起来。
很快的,找出了包括钱袋在内的一些杂物,不知道是不是“重生”归来的太突然,缺乏准备。
这名四圣教堂主,前护法极为贫穷,除了那柄刀外,半点法器都没。
倒是当季平安摸到其胸口位置,翻出一块奇怪的东西。
不规则棱形,青灰色为底,其上隐约烙印着细密繁杂的暗金纹路,材质有金属质感,却不似已知的任何铁、铜等物。
“咦?”
当季平安将其持握于掌心,他惊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素异常活跃,凭借“星官”途径的优势,他立即意识到,这块碎片中蕴含着强烈的“星光。”
难道……
这个刹那,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当日“群星归位”时,那场奇异的流星雨。
“地上的物件,除非刻意锻造,或极罕见的天材地宝,否则不该有这样浓郁的星辰力量,而且……它并不是藏在衣袋内,而是贴着朱寻的胸膛皮肤,与其说是藏在身上,更像是……从体内,析出?”
季平安心中千头万绪,攥着碎片,只觉自己触及了某种真相:
“朱寻本该是已经死去的人,却以某种方式,以新的身份‘重生’,回归凡尘。”
“而其‘重生’的时间点,从行为反推,很可能便是那场流星雨后。”
“其死后,身上多出了一枚蕴含星光力量的碎片,其神魂则消失不见……难道,是被碎片吸入其中?亦或者,更大胆些的猜测,这碎片就是‘陨石’留下的残骸,它的神魂本就附着于其上,这个中年人的身体,只是外在的载体。”
“而从我之前的试探上,可以判断,他只是对我的到来吃惊,但对于我的‘回归’并不惊讶,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我与他一样,同样是‘死而复生’之人……”
“恩,这个判断并没错,但我与他‘重生’的方式显然不一样……”
“所以,那一晚,坠落九州的每一颗星辰,是否都附着了一个死去之人的灵魂?并帮助其重生?但流星的数量虽多,却也还是有限的,所以到底有哪些人重生了?背后的规律是什么?星空中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季平安头脑欲裂,无数念头起伏。
对于这个可能,他并非全无猜测——那一晚,他目睹桃树下雕像碎裂,便生出类似的猜想。
却因为太过荒诞,而不敢确信。
直到方才,朱寻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才让猜测成为了真实。
“所以……我的老朋友和敌人们,你们有多少已经归来?又在以怎样的身份,生活在九州的哪里?”
“还有……她们……有没有……”
季平安站在原地,仰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星空,突然感觉自己无比渺小。
与此同时,他胸腔内,那一颗并不年轻的心脏,却开始“砰砰”狂跳,热烈的,激动地狂跳……
他以为,自己活了这么久,早已不再会热血,可这一刻,季平安却难以遏制心跳。
作为一个孤独走过无数春秋的老怪物,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单,可想到那些老朋友也许已经归来,他仍生出强烈的寻找他们和她们的冲动。
“你……怎么了?”
直到姜姜强硬地从道经中钻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季平安才恍然回神。
看到了被炸的灰头土脸,眼神幽幽的器灵小姐。
“没什么。”
“你在笑。”姜姜认真指出。
季平安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不知不觉扬起的嘴角,笑道: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姜姜没能接梗,一卡一卡地说:“你刚才,为什么,拉我回去。”
季平安理直气壮:“我想藏一点底牌和隐私。”
姜姜看了眼倒在地上,生机断绝的朱寻,接受了这个解释,提醒道:“我建议,你尽快,毁尸灭迹,离开。”
季平安“恩”了一声,敛去笑容,意识到自己停留太久了,确认朱寻身上再无价值。
他手指搓了搓,抖出两朵火焰,将朱寻与另外一边的倒霉蛋坛主一并烧成灰烬。
旋即,又快速进屋,搜寻了下可能存在的有价值物品,没来得及检查,就听到放风的器灵小姐提醒:
“有强者在靠近,快走!”
官府的人吗……季平安虽好奇,但考虑到姜姜的“隐身”并非万能,且自己强行以“破三”修为,施展绝学,体内灵素已经几乎抽干,不宜与人交手。
从心地选择离开。
……
也就在二人遁走后,马蹄声惊醒了这片民宅,家家户户,犬吠灯明。
不多时,虚掩的院门外,唏律律的马声停下,继而一道身影纵身跃入院内。
正是头戴乌纱翼,穿黑色窄袖武袍,同色披风,腰间悬黑金刀鞘的女武夫。
夜红翎靴子甫一落地,以双脚为中心,地面尘土徐徐扩散成环。
她漂亮的脸蛋上,剑眉微挑,双眸如电,沉声道:“人已经离开很久了,进来吧。”
话落,呼啦声里,一名名斩妖人持刀涌入,望着庭院中明显的战斗痕迹,与紊乱的天地灵素,难掩惊色。
一群人原本是给集会场所吸引来东城,结果还没等抵达,夜红翎就感应到这边方向异常。
留下一队人继续赶往目的地,她带着一队人马赶往这边。
可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司首,这地上有人形灰烬,还没给风吹干净。”矮胖官差眼尖,盯着地面咧嘴:
“这手法,有点眼熟啊。”
“看来,上次那个泼皮未必是给这帮人灭口的,也有可能是有人捷足先登,也在调查此事。”
这个逻辑很好推断。
夜红翎缓缓迈步,脸色沉凝地走到庭院中央,将周遭的痕迹收入眼底,继而闭目,在脑海中推演双方交手的过程。
无人打扰。
片刻后,夜红翎撑开眼睛,吐了口气,说道:
“死者至少破一以上,强的一个可能有破三,死亡的两人应该是同伙,皆修行《登仙录》,杀了他们的人疑似与道门有关,起码,掌握五行术法。实力……很强。”
由于道术传播广泛,江湖上同样流传多种道法,所以这里用的“疑似”。
“司首,房间中发现了大量抄写好的《登仙录》。”一名斩妖人从房屋内走出,汇报道。
有老成持重者说:“看来,这里很可能就是源头,死者或许就是那幕后之人。”
夜红翎一言不发,沉默片刻道:
“你们去周围询问,看是否有百姓目睹,或知晓这边的情况。”
“是!”
一群官差散开,各自去敲门。
夜红翎则沉默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又有马蹄声传来,是之前分出的队伍回禀,带队的高瘦官差跃下马,按灭腰间用来定位彼此的腰牌,兴奋道:
“司首,大发现!”
夜红翎坐在台阶上,托腮思考,闻言抬头,言简意赅道:“说。”
高瘦官差说道:
“我们在那边发现了数名被火焰道术杀死的武夫,同时,还有一群被打晕了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一群人在进行某种集会……”
他将自己目睹的情况说了下,又补充道:
“我们将那群百姓弄醒,询问得知,这伙人乃是四圣教发展的教徒……只是这群人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正在祭祀,然后就晕过去了。但从现场痕迹看,应该是有人破坏……”
四圣教!
夜红翎闻言,霍然起身,眼睛中掠过犀利亮光:“消失了几百年的那个四圣教?”
“是。”
夜红翎心头掀起风浪,身为坐镇江南的斩妖司首,她岂会对这个名字陌生?
所以,城中壮大的神秘教派,是这个。
再结合两个现场的关联……她捏了捏眉心,沉沉吐出一口气:“我大概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官差们诧异。
只见夜红翎按着刀柄,飞快下令:“汝等留下,继续询问盘查。本官这就前往府衙汇报。”
“这么晚了,知府大人恐怕已经……”有人迟疑。
夜红翎淡淡道:“那就把他从婆娘身上拽下来。”
说话间,这位第一女武夫已跨上黑马,抖动缰绳,朝府衙狂奔,只留下一群官差面面相觑。
都意识到:这是真出大事了。
……
同一个夜晚。
就在东城的战斗余波,在城内发酵传播的同时。
余杭城东南角,秦淮河支流旁,近乎郊外的地方,坐落着一座独立的建筑,其中一座高楼格外醒目,隔着老远,都能望见。
那由白色石头铺成的台阶尽头,紧闭的大门上,悬着“阴阳学宫”的牌匾。
与香火鼎盛,距离人烟更近的三清观不同。
作为钦天监的下属机构,阴阳学宫负责记录星象,预测雨水等事,更远离人烟。
只是这晚,学宫内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咚咚咚。”
当值班的一名“阴阳人”提着灯笼,一边喊着“谁啊”,一边拉开门栓,打开大门时,惊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披古怪长袍,白须白发,老学究模样老者。
“呃,老丈找谁?”开门的阴阳人是个年轻的,也不是修行者,只是凡人。
所以语气还算客气。
人在江湖,漂到失联的钦天监正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老夫寻你家学监。”
学监,即学宫的长官,但因为天文机构嘛,虽然也有官身,但纯粹的清水衙门,没啥权力,相比下官场风气也很淡。
阴阳人迟疑道:“那您是……”
“哦,险些忘了。”
钦天监正笑眯眯地伸出干瘦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并渡入灵素点亮,继而,那灰黑色的令牌上有一束流光勾勒出“司历”二字。
阴阳人大惊失色,忙不迭躬身行礼:“学生见过司历大人。”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老者是钦天监的长官,而“司历”这个级别,对应着“执事”,在神都里都已算小有身份。
何况在地方。
若论级别,司历是与宫中学监同级的人物。
可他若知晓,眼前人的真实身份,乃至“观天”境强者,钦天监如今的第一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必多礼,老夫此番来余杭巡行,落个脚罢了。”老监正和善地说。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他扭头朝远处,灯火点缀的余杭主城方向望了一眼,微微蹙眉。
处于星官的本能,他抬手抓住一只乌黑星盘,进行占星推演,继而轻咦了一声。
“司历大人,您这是?”阴阳人羡慕地望着星盘,知道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占星术了。
钦天监正疑惑地摇摇头,咕哝道:“没事,心血来潮罢了。”
方才,他隐约感应到城中星光波动,但仔细推演后,却没有任何结果。
“近来九州不太平,老夫越发疑神疑鬼了。”
监正摇了摇头,扭头又看了眼城西的方向,心想过两天,倒是可以去见见某个姓齐的家伙,正好询问下对方余杭这边的情况。
……
澜州,余杭城以南方向,有群山。
山中虎啸猿啼,松林翠柏,溪流瀑布,四季如春。
终年有云雾笼罩盘亘,远远望去,有仙山气派。
整个澜州百姓都知道,这里是御兽宗的山门所在。
只需从山脚下的小镇获得凭证,再穿过云雾,就可以看到一片建造在山中的,近乎与世隔绝的恢弘建筑群。
此刻,御兽宗内门中,一条蜿蜒的走廊内。
栾玉迈步行走其间,胸脯高耸的成熟美妇脸孔明艳大气,只是气质的冷艳令人难以亲近。
沿途,提灯巡逻的弟子皆驻足行礼:“栾长老。”
栾玉“恩”了一声,掠过众人,一直抵达山腰处一座巍峨的三层古楼,其木柱深红如火,拱角飞檐漆黑如墨。
檐下悬着一枚枚灯笼。
栾玉走到楼下,唤了声:“御主。”
便见一楼紧闭房门自行打开,延伸出一条内置的楼梯,栾玉一步步走上,抵达三层卧房。
偌大的一整层,皆垂挂轻纱帷幔,此刻,齐红棉正面朝敞开的“落地窗”,沐浴在灯火与星光中。
她凤眸紧闭,腰背挺直,身上的深红霞衣披散,头顶小凤冠端正。气质雍容、威严。
赛雪的肌肤在灯火下仿佛白玉般莹润。
“何事?”齐红棉没有回头,盘膝问道。
栾玉垂首道:“方才城中传来消息,通禀了一桩事,涉及四圣教。”
本来维持着高冷人设的齐红棉猛地睁开双眼,眉头颦起:“当年那个四圣教?”
“是。”栾玉道:“事情还要从城内近来发生的几件怪事说起……”
御兽宗作为澜州本地宗派,耕耘近千年,其虽距离余杭不近,但触手早已蔓延到城中各处。
且不说城中为宗门打理生意的“代理人”,光是安插收买的,处于城中各个势力的人员,就有数百人。
除非是一些绝密信息,否则或早或晚,都会用两地法阵,作为媒介传递到宗派本部。
当夜红翎将事情通报给府衙后,关于事件的消息,便通过秘密渠道,传递到了栾玉手上。
而随着栾玉的讲述,齐红棉的眉头也逐渐皱起:
“所以,有人扯着四圣教的虎皮,在余杭城内扩张?但被某个神秘高手破坏了?”
“是。”栾玉点头,小心翼翼看了自家御主一眼,说道:
“按理说,这等小事不该打扰,但我思量,涉及四圣教,又是这个关口……”
“你做得对。”齐红棉站起,转回身来,居高俯瞰后者,犹如一名真正的女皇般,道:
“九州动荡,便无小事,传令下去,命城中的探子继续调查,我要知道详细后续,包括那名所谓的‘高手’来历。”
“是。”
齐红棉又道:“此外,命宗内在外弟子撤回,宗内弟子加紧修行。”
栾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同样应下。
齐红棉想了想,又说:“元央可还在宗门内?”
栾玉说道:“已经去往余杭历练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元央说,那季平安也是来澜州历练,我想着,她怕不是去寻那星官了。”
季平安……齐红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宁和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淡淡道:
“知道了。”
栾玉眨眨眼,拱手告退,心中奇怪,分明只是个小星官,纵使在大赏中夺魁,晋升破三。
可以齐红棉的境界去看,也仍旧不值一提,可好像每次在御主面前提及此人,齐红棉都会流露出冷漠威严以外的情绪。
挺神奇的。
……
……
老柳街口。
黑暗中,季平安的身影一寸寸被涂抹出来,他摘下斗笠,丢入道经,身影飘入宁静祥和的街巷,没有走门,而是翻阅院墙返回住处。
四方小院内,房间窗子都亮着,可以看到窗户纸上倒映出的人影。
他甫一落地,家中三人组就立即推门走出,神色各异。
圣女的反应最直接,她叉着小腰,眉毛竖起,一副“嘿嘿嘿给我逮个正着”的模样,大声道: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查案了?!”
黄贺的举动最正常,好奇道:
“公子,我们之前没找见你,才知道你出去了。”
沐夭夭嘴巴里鼓囊囊的,在嗦粉,手里还捏着筷子,吸溜吸溜走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好奇,又尴尬,毕竟季平安走前,是给她安排了修行任务的。
这会给他盯着,眨眨眼,举起碗筷:“吃粉不。”
不……我不是六子……季平安叹了口气:
“你吃吧。”
“哦。”沐夭夭开心地应了一声,为逃过一劫而欣喜。
季平安无奈地挪开视线,不去搭理这个吃货,心想等徐修容破关到来,自己劝她不如重新建个号,沐夭夭这号明显养废了。
“进屋,我有重要事情和你们说。”季平安压下吐槽欲望,脸色凝重道。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莫名一凛,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
房间内,几人围坐在圆桌旁,等待一个解释。
而季平安也没有掩藏,直接将自己今晚的行动简要叙述了一番,只不过隐去了部分关键的细节。
只谈及,自己通过占星获得线索,参加集会,又顺藤摸瓜找到朱寻,并通过敌人自曝,确认了对方重生者的身份。
之所以,他选择将这些情报分享,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方面,这个消息无法隐藏,当日流星坠落的数量可不少,遍及各地,季平安能探知到的,其余几大势力,包括朝廷或早或晚,也都能知道。
甚至于,他怀疑,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察觉这个秘密的人。
一个消息若无法独享,那就要想办法,利用时间差尽可能抢先行动。
但以他目前手中所能调用的势力,并不足以撬动九州局势,所以,借钦天监乃至于道门的力,就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方面,三人关系与他足够亲近,若是什么都隐瞒,反而不好,适当地透露情报,反而可以让小团队更有凝聚力。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而按照我的推测,这个东西,可能就是陨石碎片。”
季平安抬手,将那块不规则的星辰碎片丢在圆桌中央。
“当啷!”
其砸在木桌上,发出闷响,而周围的三个人却早已听得呆住了,没能做出反应。
黄贺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
沐夭夭一脸懵逼,圆润的小嘴张大,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俞渔双眼失焦,仍旧在消化季平安抛出的秘密,好一阵,她才结巴地,瞪着他道:
“你你你……说,那些飞星,是历史上,本该死去的人?他们,活了?”
季平安颔首,端起茶杯抿了口温水,道:
“虽然可能有些难以令人接受,但看样子,是的。”
咣当!
俞渔想要起身,却一个趔趄,险些扑到季平安怀里,失声道:
“这怎么可能?哪怕是神藏境界的修行者,死了也就是死了,就连大周国师,活了几百岁,不也人死如灯灭?寿元枯竭?你现在跟我说,他们活了?你还让我相信?”
戏精少女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而其余两人也没有好多少。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冷静,坐下听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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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调查方向 魔师遗体(七千字求订阅)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
随着季平安沉声开口,俞渔不情不愿地咬着嘴唇坐下,只是那颤抖的脸颊,抖动的双手,皆透出内心的不平静。
另外两个货表现不比她好。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惊悚,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季平安眸光扫过三人,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方道:
“我知道,你们难以接受,我同样如此,从理性上,当然也可能是对方在伪装。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我们思考的时候,大胆一些,总比事到临头没准备更好。
况且,这件事也不是我这个孤例就能证明的,倘若我的推测为真,那么接下来,甚至就在现在,九州的各大势力,或许也已经发现了诸多苗头。
所以,我与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黄贺到底是在场几人中,明面上年龄最大的,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道:
“公子说的对,就像国师曾经说过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对对对,啥都是我说的……“异界鲁迅”季平安默默点了个赞。
黄贺咽了口吐沫,继续道:
“我们假定此事为真,那星空中的隐秘,可能比我们所有人想象中更大,当今要做的,一个是将这个发现汇报给钦天监,让监侯们去商讨确认,毕竟我们几个的人手太少了。
另外,则是想法子,寻找其余的‘重生者’……那个朱寻是敌人,死咬着什么都不说,但重生归来的人,没道理全都是敌人,没准还有我们的师长,只要找到他们,或许就能从他们口中,得知这背后的真相。”
季平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博士,起码是个有脑子的。
沐夭夭眨巴了下眼睛,突然举手道:
“还可以从这个碎片入手,比如占卜什么的,肯定会有发现的吧。”
啧……我以为你脑子里只有吃的……季平安大惊失色,被沐夭夭的智慧震惊了。
俞渔张了张嘴,圣女小姐也想发表意见。
但她发现自己能说的,都给两人说完了,顿时一阵泄气,琼鼻皱起,哼哼道:
“我刚想说,被你们抢先了。可恶!”
然后眼珠一骨碌,朝季平安道:“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季平安深吸口气,克制着把她啪啪打一顿的冲动,道:
“说的不错,的确需要禀告,等下我会传信回去,至于这块陨石,我已尝试过占星,但其中存在阻力,暂时无法破开,只能先搁置。”
顿了顿,他正色道:“所以,我们当务之急,还是想一想,如何寻找到其余的重生者。”
闻言,三人低头陷入沉思,开启头脑风暴模式。
片刻后,俞渔第一个抢先开口:
“我们可以寻找共性,按照你的说法,朱寻的神魂寄存在碎片内,碎片又存在于体内,而他表现出的修为,又远不如昔年,也就是说,他是以某种类似于‘夺舍’的方式存在,且‘夺舍’行为发生在群星归位那一晚。
所以,我们可以尝试从民间打探,最近城内有谁性情大变,或者‘离开家’,去往别处……因为这样可以防止被亲朋察觉异常。”
恩,说的有道理……
可惜,我很久前就安排人调查了……季平安表示继续。
沐夭夭眨眨眼,举手发言:
“还可以从修行角度寻找,如果说,那些重生者都处于较低境界,那么应该会急于恢复实力吧。
像是这个朱寻,为了恢复修为,就选择了魔道功法,结果给咱们发现了,也可以通过相似的路子寻找四圣教的其他人,或者,看市场上有没有人,突然开始搜集丹药、天材地宝之类的。”
虽然没啥大用,但不失为一个思路……季平安满意颔首。
黄贺沉吟了下,说:
“我想的是,几百年前,四圣教的强者都能复活,那各大门派,近几百年死去的强者,没准也能重生,这些人若是活了,换位思考,肯定会想法子返回自己的门派吧……也就是说,其实只要各大派放出消息,坐等就行?”
季平安先是点头,又摇头:
“你说的对,也不对。”
见三人齐刷刷望来,季平安分析道:
“回归宗门,的确是最快且最稳妥的方式,但风险呢?每一个强者,生前都有许多敌人,不只在门外,也在门内。况且,一群死去的师长返回,是否会冲击原有的权力结构?
或者最简单的,他们怎么证明自己?
贸然拜山,无疑是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生死全部交在其他人手中,哪一个强者会这样做?
所以,我更倾向于:
他们会暂时努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并且争取通过自己知晓的途径,尝试获取资源恢复力量,同时,向各自所属的门派靠近,尝试混入其中,或者搜集情报观察,在有把握后,再慢慢接触。”
俞渔小手一拍桌案,雪白下颌猛点,活像是只哈巴狗:
“对对对,这个说法靠谱。就是这样的心理才对,这叫什么?换位思考。”
她啧啧称奇,觉得季平安很厉害,一番话说的好像和他自己就是个重生者一样。
季平安没吭声,他在重生这件事上经验丰富,所以对其他人的心态把握当然准确……
黄贺沉吟道:
“那这样一来,就很难找了啊。”
季平安忽然道:
“其实还有个方法,就是钓鱼。你们想,朱寻在重生后,是如何与四圣教主联系上的?当然,四圣教主是否重生还不确定,也可能是他在扯虎皮,但这就提供了一个思路。
朱寻刻意地传教,是否也是一种,吸引其余重生者的方法?那些人重生后,很快就会得知,不久前流星雨落下,所以肯定会进行一些联想。
在隐藏自身的同时,必然也会努力关注,探查周围的异常,寻找其他的重生者……”
黄贺秒懂:
“公子的意思是,重生者们本身就会互相尝试联络,或者寻找。所以只要制造一个‘重生者’出来,放在明面上,就能吸引来潜藏的重生者?可怎么操作?而且这帮人也不会这样容易上当吧。”
季平安说道:
“手法当然不能这样粗糙、刻意,或许可以顺势而为,比如我相信,朱寻散播功法,四圣教死灰复燃这件事,肯定也吸引到了其余重生者的注意……”
说这句话时,他脑海中浮现出女房东的身影。
方铃为何会出现在集会场?
难道,女房东就是一个?
不……起码从他近来了解,观察到的情报,方铃的人设并未在近期有过改变。
况且,季平安推测,重生肯定是有门槛的,比如生前修为达到某个境界,否则什么臭鱼烂虾都重生,流星也不够分的……
而听雪楼只是个武林门派,除了昔年的雪姬,其他几代楼主有资格吗?
他摇摇头,将纷乱的念头抛出脑海,然后沉沉吐了口气,说道:
“好了,我暂时也没有个明确思路,大家都回去想一想,让自己冷静一下。至于刚才说的几条,也可以作为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三人并未反驳,他们的脑子其实更乱。
比如俞渔,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
假如师祖重生了,师祖的师祖也重生了,师祖的师祖的师祖还特么重生了……
那自己在国教里的辈分岂不是要降低好几层?
“圣女”的身份一下就贬值了的感觉。
……
等三人离开,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
季平安揉了揉眉心,才从怀中取出道经,沉吟了下,选择了“辛瑶光”,开始书写文字。
他没有去联络钦天监,一方面,是相比于其他门派,钦天监成立时间太短,也属实没有啥师长会重生。
除了他自己外,其余人,包括那个不知道漂到哪里的大弟子,钦天监正,也都还活着呢。
另外,他相信通过辛瑶光,可以将情报传递给李国风等人,也省的自己麻烦。
没有闲聊,发“在吗”之类的废话,季平安直接将自己的发现,以及猜测写成了一长篇文字,发了出去。
然后开始等待。
约莫几十个呼吸后,道经微震,有文字浮现:
【辛瑶光:此事当真?!】
她语气颇为震惊,就差直接发个惊呆的颜文字了。
【季平安: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沉默许久后。
【辛瑶光:知道了。其实近来道门也收到了一些线索情报,与你提供的信息吻合。只是始终没能确认。】
果然,我就知道……道门身为大周第一派,不可能毫无察觉……季平安并不意外。
就看到女掌教继续道:
【不只是道门,倘若此事为真,九州各大势力,都陆续会有所察觉,并展开行动。】
【季平安:比如?】
【辛瑶光:扼杀,以及争夺。如你所说,四圣教这类公敌,各方都不会乐见其复苏,所以若能寻到,会试图将其扼杀在弱小之时……毕竟,如今灵素复苏,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寻常修士还会遇到瓶颈,而这类人却不会。假以时日,必成大患。至于争夺,自然是争夺本派师长,以防被旁人提前找到……前提是,你的猜测为真的话】
与我的料想差不多,各大派起码第一个反应,还是会试图找回各派门人……道理也很简单,一个是从对方口中探求星空的秘密……
另外,权力冲击可以放在后头,起码无论从法理,还是修为上,尚且处于弱小状态的重生者们,还无法对各大势力造成冲击……
而这些没有瓶颈的人,一旦被找回,并倾斜资源,足以在很短时间内,培养出一批强者。
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军备竞赛”?
季平安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视的点:
一旦某个宗派,开始大举培养重生者,那其余势力也必须这样做。
否则,就会在整体实力上落后,从而挨打。
“恶行内卷……”
季平安正思忖着,就看到辛瑶光再次发来消息:
【这边也有两个情报可以告诉你们】
【其一,据道门搜集情报,群星归位当夜,疑有死而复生者出现】
【其二,天地灵素分部并不均,且正在缓慢地朝中原腹地,也即澜州方向集聚】
季平安咀嚼着这两条情报,陷入沉思。
“死而复生……辛瑶光的意思是,这些重生者的‘载体’,都是那一晚死去的人?是了,我的几次转生,其实也是同样的逻辑,而且,我每次重生,多少会继承一小部分散碎的记忆,那其他人是否也是这样?”
“至于灵素不均,朝澜州汇聚……且不去分析背后原因,只推演结果,倘若这个趋势不停止,在短期内还好,可长期内,各方势力,包括重生者们必然朝澜州聚集。
还是内卷的问题,澜州的灵素比其余地方丰沛,那同样的资质、天赋,在这边修行速度就会更快……而落后就要挨打……”
“所以,我当初占星,获得前来澜州的启示,其中的一层含义,就应在这里?”
季平安念头起伏,回信道:
【多谢掌教。另请将此事转告李监侯。】
【辛瑶光:好。】
旋即,二人中断联系。
……
青云宫,寂园。
今夜神都无云,星月灿烂,整座园林孤寂清冷,辛瑶光独自一人,站在小桥之上,素手捏着一页道经,陷入沉思。
夜风轻拂,吹动她如光编织而成的洁白羽衣,头顶的莲花玉冠散发碧玉微光。
姿容绝色的女掌教眉头颦起,望着纸上渐渐淡去的文字,久久出神。
唯有极为亲近者,才能从她脸上窥探出那未散的震惊之色。
事实上,虽此前获得了些许线索,但始终也没有敢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直到季平安送来这份情报,女道人方将诸多线索串联起来,眼底浮现明悟与震撼。
“群星归位……”
辛瑶光绝美的脸庞扬起,沐浴着明月清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师尊,以及……大周国师。
倘若这是真的,那自己还有机会,与师父与国师重逢吗?
甚至于,是否有机会与道门祖师,那位只存在于传记中的“华阳真人”见面?
还有“离阳真人”……
“冷静!”她用力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底恢复理智。
这个消息太过惊悚,她仍对此抱有怀疑,但无论真假,的确要予以行动了。
辛瑶光放下道经,轻轻扣动腰牌,不多时,垂花门内,一个穿素色道袍的身影踏风而来。
陈道陵稽首:“掌教传唤,有何吩咐?”
辛瑶光恢复了仙子般的清冷,嗓音虚幻:
“传令,宫内余下长老议事。此外,告知圣子,不要在青州乱逛了,尽快南下,与圣女汇合。”
陈道陵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什么,但还是说:
“谨遵法旨。”
待其离开,辛瑶光身周倏然撑开一道半透明光罩,阳神离体,朝夜空遁去。
……
钦天监,金院茶室内。
身披底色纯白,绣金线官袍的李国风端坐窗边,翻阅着桌上密密麻麻的星象卷宗。
油灯的光辉映在他脸上,显得眉目格外深刻。
从打那日季平安推门入殿,抛出群星归位言论后,这段日子,他除了每日修行,尝试冲击观天境界外。
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研读星图上,试图从中窥探真相,却一无所获。
“国师昔年便曾察觉隐秘,而我如今尚且看不懂。”李国风苦涩一笑。
忽然,虚掩的窗子呼啦敞开,桌上灯火摇曳,他猛地扭头,眉目如电,旋即只看到一道身披羽衣的幻影,浮现于窗外。
“辛掌教?!”李国风大惊,起身拱手:
“不知掌教深夜探访,所谓何事?”
辛瑶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事关群星归位后续,有一猜测告知汝等。”
接着,她将重生者的猜测简单说了一番,只听得李国风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良久,这名严肃古板的大监侯才近乎失态:
“此话当真?”
你学我……辛瑶光面露不满,说道:
“尚未证实,只是猜测。”
李国风怔然许久,方沉沉吐出一口气,振奋道:
“多谢掌教告知!”
辛瑶光淡淡道:
“并非本座告知,此事乃季平安察觉,托我转告。”
说完,女掌教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李国风愣在茶室内,久久没有回神:
“季……平安?”
……
……
一静斋内。
季平安看着道经上不再有文字浮现,无声吐出一口气:
“还以为你起码会关心下俞渔的近况。”
摇了摇头,他折起道经,略作思索,见时辰还不算太晚。
索性再次推开房门,瞥了眼在各自房间里发呆的三个货,摇了摇头,腾身一跃再次消失在暗夜里。
不多时,易容后的季平安化作一道青烟,沿着街道朝着城北方向赶去。
……
宋府。
作为久负盛名的书香门第,宋家宅邸建在北城,三进的大宅,占地虽远不及大族,却位置极佳。
在寸土寸金的余杭城,只这一座宅子,就显出底蕴。
深夜时分,整座宅子房屋大都暗了下去,只有门房,巡街家丁等房间亮着灯。
主卧内,年逾五十,眉目凛然的宋清廉躺在床榻上,身旁是酣睡的老妻。
房间静谧,忽然,一道纸人轻飘飘自屋檐落下,pia的一下,贴在地面。
继而在无形力量牵引下僵硬地爬起,调整了下方向,侧着身子,缓缓从门缝中一点点“挤”了进来。
白色纸人钻进卧室,鼓荡起一阵清风,飘到床上,又爬到了宋清廉胸口覆盖的丝绸被褥上。
人立而起,忽然挥起巴掌“啪”地抽打在举人老爷的脸上。
睡眠本就浅淡的宋清廉蓦然睁开双眼,起先茫然,被打懵了。
旋即待看到纸人,悚然一惊。
却强行压抑住惊愕,没有发出声音,直到纸人轻飘飘蹦跳落地,扭头招呼了下他,又一点点挤出门外。
宋清廉眼底惊色敛去,隐约猜到了什么。
扭头看了眼沉睡的妻子,这才缓缓地,动作轻柔地起身,踩着布鞋,又摘下并无褶皱的青衫披在身上,缓缓推门走出。
跟随带路的纸人,沿着走廊行走,直到后者钻入书房中消失不见。
宋清廉这才穿上外套,推开书房,不出预料看到了坐在红木椅中的斗笠人。
“深夜造访,没打扰到你吧。”季平安黑雾笼罩的面庞发出轻笑。
宋学正先关上书房门,这才撑着月光躬身行礼:
“大人说笑了,属下静待大人已久。”
季平安“哦”了一声,似笑非笑:“交代你的事,已有收获?”
宋学正颔首,回禀道:“属下这几日尽心搜查城中异常,的确有些收获。”
季平安指了指前方空余的椅子,示意坐下:
“说说。”
宋学正半边屁股沾着椅面,二人也不点灯,只借着微光道:
“其中最要紧的一件,乃是城中有教派传播,疑似江湖上消失许久的‘四圣教’重现人间……”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道:
“不是疑似,确乃此教派复苏。”
宋学正愣了下,兴奋之情稍减,他原本积攒了一些情报,想要邀功,可看执剑人的语气,好像早已知晓。
不过,他很快重整精神:“第二件事,乃是有人散播魔道功法《登仙录》……”
季平安默然,打断他的叙述,平静道:
“散播《登仙录》者,乃是四圣教堂主,就在今夜,稍早些时候,已与其手下坛主死于东城。恩……以你的地位,明早应当就会听到消息了。”
宋学正大惊,他虽执掌暗网,可消息传递也需要时间,尚不知晓此事。
闻言惊愕道:“死了?难道是夜红翎所杀?”
对于斩妖司在调查的事,他也知道,在他看来,左右可能做到这点的,只有那名女武夫。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我杀的。”
宋学正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戴着斗笠的执剑人,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先是惊讶,继而心头涌起强烈的敬畏情绪,只觉执剑人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深不可测。
紧接着,老脸火辣,有种强烈的羞愧感。
他原本还颇为自得,觉得短短几日,便得到了数个情报,足以彰显出隐官价值。
可哪里想到,执剑人非但比他更了解,甚至将人都已经杀了……
“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宋学正羞愧无地。
季平安靠坐在红木大椅上,慵懒地捏了捏眉心:
“还有别的情报吗?”
宋学正苦笑道:“还有一桩押镖队伍被杀的案子……”
“……”
季平安沉默着,突然有些后悔,今晚为什么要过来。
可紧接着,就听到宋学正继续道:
“根据属下调查,此案疑点颇多,故而尝试从那趟货物背后的买主下手调查,发现真实买主藏匿极深,而最后追溯到的结果,竟是裴氏长房。”
裴氏?
季平安猛地看向他,困意消散:
“继续说!”
宋学正说道:
“属下探查得知,那批货物极有可能,乃是传说中的‘魔师遗体’,只是裴氏不知从何处购得,且并未派出家族强者押运,而是选择了一个小镖局……”
“此外,裴氏家主久出未归,且裴氏近期尝试在城中搜罗算命占卜方面的高人,动向可疑。”
魔师遗体!
季平安捕捉到这个词,面色一正。
他对这个名词,自然并不陌生,甚至过于熟悉了。
江湖中有传说:
魔师昔年修为参功造化,放眼大陆,也位居最强者行列。躯体更已脱离“人”的范畴,蕴含庞大生机。
昔年,其与离阳真人一战身死,躯体被离阳切成了大大小小无数碎块,崩散入江湖。
大部分被剑火焚烧成飞灰,小部分,则保留了下来。
便是所谓的“魔师遗体”。
据说每一块,都堪称天材地宝,能活死人生白骨……
身为当事人之一,季平安知道,这个说法略有夸大,但也不完全错,的确是稀有宝物。
若是拿来入药,应该很不错。
不过他当年并没有去搜集过,毕竟是自己亲手斩碎的肉块,再去捡回来……多少有些抹不开脸,而且也怪恶心的。
“裴氏暗中搜集这东西做什么?是谁要死了么?所以想用这东西吊命?其家主又去了哪里?”
“而劫走遗体的,是朱寻带领的四圣教……而四圣教又信仰‘魔师’……嘶,所以真相是,对四圣教而言,魔师遗体可能有更重要的意义,他们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才暗中派人劫走了货物,杀死了大部分镖师,只有红姑的相公侥幸逃了回来……”
季平安念头起伏。
这一刻,脑海中关于这一桩案子的所有线索贯通串联,迷雾豁然散开。
同时也诞生了新的疑惑。
“这个消息很有价值,”季平安回过神,赞许道:
“继续调查,希望我下一次过来,能有好消息。”
宋学正精神一震,只觉扬眉吐气:“属下遵命!”
……
泥瓶巷,方家。
年仅七岁的小胖墩方世杰坐在桌前,认真地拿起剪子,剪掉了油灯软倒的蜡芯。
灯火下,他憨直稚嫩的小脸上一片严肃,认真地用短粗的手指,将面前的一份报纸抹平。
盯着报纸夹缝里,“投稿”地址一栏,陷入深深的思考。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裴氏贵女的邀请 许苑云的好奇(求订阅)
清晨。
当夏日的阳光撕裂云层,照进窗子,季平安打着哈欠,换上外套,推开门时。
正看到庭院中央,水井旁,撅着两个圆润的屁股,一粉一绿,是两个少女在刷牙。
“早啊。”季平安露出微笑,拿着洗漱用具也蹲了过去,将皂粉挤在木制鬃毛的牙刷上,开始漱口。
画面和谐而美好,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昨日,从宋府回来后,深感疲惫的季平安兜头就睡,实在也是昨日一夜经历的变故太多,令人应接不暇,一觉醒来,才觉头脑清晰了许多。
旁边蹲着的两女同样如此,俞渔终归是圣女,很快平复了心绪,不再如昨日大惊小怪,镇定自若的模样,令季平安另眼相看。
至于沐夭夭……纯粹是心大。
“呸!”俞渔粉白的腮帮子一股,吐出浓白的液体,忽然站起身,正色看向他,说道:
“昨晚我记得,你与我们说起重生……”
季平安拿出星辰碎片晃了晃,俞渔见状咽下后半句,深深吐了口气:
“果然不是梦。”
过了一夜,她犹自难以接受这个可能性,但在目睹碎片,确认昨日真实后,她眼底竟浮出昂扬斗志来:
“这样,才是本圣女想要的历练啊。”
说着,她忽然睥睨地俯瞰季平安,叉腰扬起雪白下颌,如同骄傲的小孔雀:
“四圣教这起案子,给你抢了先,但接下来本圣女不会再输给你了。”
你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自信啊……季平安吐槽。
这个时候,院门被推开,黄贺拎着买来的早饭走进院子,季平安吐掉漱口水,说:
“吃饭,我正好有事给你们说。”
……
饭桌上。
趁着吃饭的功夫,季平安将昨日与辛瑶光的交流复述了一番。
“死而复生?”黄贺放下筷子,沉思道:
“若这个情报为真,那可以大大缩减我们的调查范围,不过这东西恐怕也不好确认,毕竟不是已经死了,而是濒死复活。”
季平安“恩”了一声,咽下蛋花汤,正色道:
“所以,你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是昨晚大家探讨出的那些,再添上这一条。事到如今,相信你们都已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哪一方能尽早地找到其余的重生之人,就有机会在接下来的变局中占据先机。”
这番话的隐含意思是:
他们掌握着情报优势,还有一个“时间窗口”。
可等御兽宗、朝廷等势力反应过来,再出现重生者的线索,恐怕就轮不到他了。
黄贺用力点头,道:“公子说的对。”
沐夭夭也板着小脸,表示有在认真听。
俞渔挑衅道:“那你做什么?”
季平安拿起一只热气腾腾的肉包,咬了一口,忽然神秘一笑,说道:
“等一个人。”
……
饭后。
三人分头行动,去各处调查。
季平安照旧走入“一静斋”,在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案后落座,沏茶读书,吐纳修行。
生意一如既往的惨淡,整个上午,只有同街的书画店老板过来串门,眉飞色舞地,给他分享了一桩大新闻。
即:东城昨晚死了人,惊动了斩妖司衙门。
“据说那位夜司首亲自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江湖人犯下命案。唉,咋觉得近来城里不太平了呢。”小眼睛老板唏嘘道。
典型的小市民心态。
殊不知,犯下凶案的江湖人,正笑眯眯听他讲述。
临近中午,就在季平安准备午休,挂出打烊木牌的时候,他心血来潮,睁开双眼。
只见老柳街口,先是传来马蹄声。
继而,一架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并最终停在了巷子口。
风拂绿柳。
车夫搬下脚蹬,掀开车帘,先是跳下来一名丫鬟侍女打扮的女子,手中还抱着一把纸伞,双脚甫一站稳,便撑开遮阳的纸伞。
然后,一只绣着花卉的绸缎面绣花鞋探出,缓缓踩在脚蹬上,缎子裤管内,显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只可惜一闪而逝。
一名身穿长裙,气质斯文,鹅蛋脸,甜美暗藏的年轻女子走下马车,站在纸伞下,腰背挺直,步态优雅,是只有大家族才能养出的礼仪与贵气。
这样的一位来客的出现,顿时吸引了老柳街坊们的注意,旋即,更有人辨认出了马车的徽记,低声惊讶:
“是裴氏的人。”
“裴氏的人怎么会来咱们这小地方?”
“那女子是谁?莫非是裴氏的某个小姐?”
书画店内,正给两名读书人兜售砚台的老板听到动静,也好奇地走出来,几个人站在店铺门口好奇地张望,啧啧称奇。
突然,其中一名读书人说道:
“怎么看着像是裴氏二小姐?我曾有幸在去年止水诗会远远看见过一次,有些像。”
裴氏二小姐?
那位名动江南的才女?裴氏的掌上明珠?
书画店老板大惊失色。
有种在现实中看到财阀千金的感觉。要知道,裴氏在整个余杭,乃至整个江南,都是他们这些小人物需要仰望的存在。
然而,当他看到撑伞的主仆二女,径直走进了“一静斋”时,更是诧异的连胡子都揪断了几根。
……
“喂,你就是这铺子的老板?那个小李先生?”
并不大的店面内,撑伞的婢女甫一走入,看到季平安意外年轻的模样,以及其“直勾勾”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顿时眉头颦起,颐指气使道。
“荷儿!不得无礼!”
闻言,气质斯文,模样甜美的年轻女子低声斥责,旋即歉意地看向柜台内端坐的季平安:
“裴氏长房,裴秋苇,冒昧前来,敢问可是神算李先生?”
神算李先生?
季平安心中一口槽点翻腾,心说是谁起了这么个破绰号,不过脸上却没显出半点,只是略显好奇地审视着眼前女子。
脸蛋细嫩,肌肤吹弹可破,衣裙剪裁得体,既勾勒出曲线,又不显得轻浮,文雅的气质令他想起了钟桐君。
但后者是书卷气,且带着些修行者的出尘气。
至于眼前的裴家二小姐,则是“大家闺秀”类,尤其一双眼眸颇显城府……模样,也与裴钱有些许相似。
对于裴家会到来,他早有预料。
在昨日从宋学正口中,得知裴家在满城寻访算命先生后,他便尝试占星,得到了今日他会与裴氏命运交叉的启示。
“称不得‘神算’二字,不知裴小姐何以知晓此处?”季平安笑着摇头,抬手示意她落座。
在季平安打量她的同时,裴秋苇也在审视这名同龄人。
并惊讶于对方的年轻,不过出身大族的才女倒并不至于以貌取人,甚至愈发起了兴趣,道:
“说来也巧,乃是家中丫鬟说起,这老柳街中多了一位高人。”
她大概解释了下,原来是红姑一家的事,给街坊递进了府邸,才得以进入裴秋苇的视线。
且因此事过于离奇,差遣人探问后,证实确有其事,故而她才亲自前来拜访,也是试探虚实。
“世上并无巧合,岂知非天命注定。”季平安神棍一般,指了指面前的几枚铜钱,道:
“不知裴小姐想问卜何事?”
裴秋苇抿了抿嘴角,似乎在思忖什么,旁边抱着纸伞的婢女淡淡道:
“我家小姐乃是……”
“荷儿。”裴秋苇出声打断她,旋即眼波闪动了下,忽然道:
“不知先生可会看相?”
季平安瞥了她一眼,说道:“略懂。”
裴秋苇笑道:“那便请先生瞧一瞧我的面相,可否能看出些什么?”
这是,要考校我?……季平安眼神古怪,又觉得有趣,想了想,他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慢悠悠,似笑非笑道:
“面相有亏,思虑过甚,想来裴氏近期不宁,莫非……裴小姐……亲人有恙?”
话落。
裴秋苇眼眸陡然一眯,旁边的婢女先是吃了一惊,旋即仿佛有大发现般道:
“你都没怎么看,只瞥一眼就敢这样胡说?”
她看向裴二姐,说道:
“小姐,这怕不是诓骗您呢,就和街上算命的江湖把戏人一般,信口胡诌。”
然而裴秋苇却没吭声,而是正色说道:
“不瞒先生,今日来访,的确乃是我裴氏有些事想请人占卜,涉事重大,不便在这里说。故而还须确认先生本领如何,也好付对应的银两。方才若有得罪,秋苇在此赔罪。若先生方便,可否请您午后来裴氏一趟,也好详谈?”
季平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看了她一阵,才缓缓道:
“可。”
……
简短交谈后。
裴秋苇留下了验证身份的纸条,以及预付的十两一锭的足量银锭,这才告辞离开。
老柳街外,低调奢华的马车辘辘行驶,碾过街道。
车厢内,那名抱着油纸伞的婢女有些不情愿道:
“小姐,您就这样相信此人?我瞧他便像是个江湖骗子,只怕是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咱们府上寻求算命先生的事,才导演了这一出,方才说的那些东西,也不清不楚,还什么有恙,简直是……”
裴秋苇靠坐在车厢内的软垫上,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甜美暗藏的脸蛋上显出大家族子弟应有的成熟:
“荷儿,岂不闻心狭为祸之根。你面对外人,要将心胸打开,莫要预设立场来看人,我裴家虽家大业大,却终归也只是个氏族。
家传数百年,仍能兴盛不败,既是昔年承蒙先祖留下恩泽,先后受初代神皇与国师恩宠,也是我等后人谨言慎行,广结善缘之故。”
名为荷儿的婢女垂头,闷闷不乐道:
“可他初次见面,便直勾勾盯着小姐你看,哪里有什么高人做派?瞧着倒是和城中那些自负风雅的家伙很像……我就生气嘛。”
裴秋苇笑了笑,摇头说道:
“有客人登门,自然要打量一番,何况人家也懂看相,这哪里能一样。心旷为福之门,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办事向来利落,我也知你与我一条心,但心胸还是要旷达些才好。”
“哦。”荷儿应了一声,但还是口服心不服。
裴秋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是责骂你,而是那个李安平的确不简单,你莫要看他年轻,便说什么导演……城外押镖队伍被屠之事,比你想象中水更深,绝非什么江湖骗子能一手导演的,足见其本领。而且,你只看到他盯着我瞧,却没想想,以我的名气,在报出名号的时候,他可曾有半点惊讶与惶恐?”
婢女回想了下,颦起眉头:
“小姐的意思是……”
裴秋苇认真道:
“此人气度不凡,更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今日坐在堂中,便是在等着我造访一般。可要知道,我亲自来见他,也是临时起意。”
婢女愣愣的,给小姐这样一说,顿时也觉得季平安深不可测起来。
裴秋苇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季平安最后一句“亲人有恙”,着实令她心惊。
幸好以她的城府,没有表露出来。
“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是否真的有本事,下午就知道了。”
……
裴氏宅邸,某座供给客人居住的,名为“凤仪馆”的别苑中央。
伫立着一座二层木质小楼。
此刻,小楼二层的窗子敞开着,一身素色衣裙,体态纤柔,脸色略白仿佛久病初愈的许苑云静静站窗边。
望着窗外的翠竹,以及山石流水出神。
她的细嫩的,好似给人用力一掰就会折断的双手轻轻扶着围栏,而在木制围栏上,竟还整齐站着一排灰色鸟雀。
这些原本极为怕人的鸟雀,不知为何,竟如此安静地站着,仿佛对身旁的女子,有着本能的亲昵和喜爱。
“扑棱棱。”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群鸟雀振翅飞起。
老妪双手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走了进来,没有看到群鸟惊飞的一幕,笑着说:
“姑娘,天气闷热,喝点解暑的梅子吧。”
如今,名为“莫愁”的许苑云转回身来,笑着接过,捏起勺子轻轻捞起一点汤汁喝了,随口般问道:
“方才我瞧着府里的下人朝大门去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妪道:
“哦,好像是二小姐不知为何,邀请了一些城中有名的卦师来府上,他们去接应吧。”
卦师?许苑云颦眉。
老妪说道:“姑娘想去看热闹?”
……
有一丢丢卡文,这章少点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季平安:裴武举,出来见我!(九千字求订阅)
许苑云迟疑了下,身为投靠裴氏的亲戚,她这段日子在府内受到的待遇很好。且对当前这个朝代的情况,也已悉数掌握。
伪装起“莫愁”这个身份,愈发得心应手起来,连亲近的丫鬟婆子,也都瞧不出破绽。
只是,终归是客在他处,在讲究礼仪的大家族内,她理应守着客人的本分,不该乱打听。
可裴氏寻卦师进府,结合近来听闻的,家主久出未归的事,许苑云怀疑此事另有蹊跷,若视之不见,又不甘心,略一思忖,她抿了抿缺乏血色的嘴唇:
“去远远瞧瞧吧,总在这楼子里也闷。”
……
府内,主宅的一间房门被推开。
护卫打扮,肤色偏黑的中年武夫铁砂走进门,看了眼坐在屋内盘膝打坐的少主,眼底浮现欣慰:
“三公子,那些卦师来府上了。”
二人打神都归来后,裴钱先是在余杭的“二代”圈子里狠狠炫耀了一波,赚足了虚荣心。
而后,却因府中生出的变故,猛地成熟了起来——起码看上去是这样,不用教习再挥舞棍棒,他自己就会自律地修炼。
“哦?”脸庞圆润,模样有些喜庆的锦衣公子睁开双眼,精神一震,麻利地起身,说:
“娘和二姐在哪,我也过去。”
铁砂道:
“夫人与二小姐没出现,只命下人请那些卦师陆续在客厅坐下。似乎,是人还没到齐。”
裴钱“哦”了一声,他本还想去接待,但二姐都没出现,自己还是不要胡乱冒头,以免坏事,毕竟他虽对自己的潜力与天赋颇为自信,但对二姐的头脑,是佩服的。
“铁砂,你说这帮卦师真的有本事吗?”裴钱将信将疑。
铁砂迟疑道:
“我也说不好,若论武道,我还能品鉴一二,可这卜卦之法,实在玄奥,但想来江湖奇门中,总有些真才实学。比如那周半仙,名声斐然。”
裴钱颓然坐在椅子上,拍大腿道:
“可惜,余杭离神都太远,否则我去请托季司辰,若论卜卦,钦天监的监侯们才是行家里手,据说道门中人都不及。”
铁砂摇头不语,心说:
公子您只与季司辰一面之缘,人家也未必会帮啊。
……
裴氏大宅,占地规模极大,气派恢弘,乃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群。
当季平安姗姗来迟,出示信函后,当即有家丁引着,进入府中。
入眼处,尽皆假山流水,花草楼亭,若是初次进来的,必然眼花缭乱分不清南北。
“李先生,还请暂在这客厅中稍作歇息,夫人小姐稍后便到。”家丁做出请的手势,胸口刺绣的“裴”字阳光下纤毫毕现:
“还有几位先生同道,先一步抵达。”
这是后补的一句。
季平安眉毛一扬,倒也不算太意外,此前在府门前,就看到了一些车马。
“所以,裴氏是将余杭城内,有本事的卦师都一窝蜂请来了么。”心中思忖着,季平安微笑颔首,迈步朝前方厅堂走去。
甫一踏入,果然吸引来数道视线,只见,厅堂内主位空置,左右两侧摆放檀木桌椅,上盖青花茶盘,瓜果梨桃摆满,门口还有丫鬟家丁垂首伺候。
而那些座椅中,则是约莫七八名卦师,大都是道士打扮,年纪从中年到白发苍苍不等,气质倒皆不俗,与市井中摆摊算命的江湖骗子迥异。
其中最为醒目的,也是坐在右下第一席位的,乃是一名年近五十,头发半白半黑,仙风道骨的卦师。
容貌打扮,酷似天龙八部里的星宿老怪……派头也最足,俨然是一副“仙师”、“高人”做派。
此刻抬眸瞥向季平安,不禁颦眉,似是意外于他的年轻,以及陌生。
“这位同道面生的很。”一名坐在末席的中年卦师捋着胡须,忽然问道:“不知在哪处坐馆?”
季平安笑了笑,说:“老柳街,一静斋。新开的馆子。”
一静斋?几名卦师困惑,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任何行业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余杭的卦师也不例外。
能被裴氏邀请来的,都是有些名气的,彼此或多或少,都认识。
是新人啊……裴氏怎会贸然邀请新人?
还是说,其是哪一位江湖上大卦师的高徒?一群人心中疑惑,但也没表露出,只是颔首,算作礼仪。
季平安扫了眼余下不多的空位,一处在靠近门的末尾,一处是与“星宿老怪”对面的席位。
他没有犹豫,直接选了后者坐下。看到这一幕,一群卦师眼神怪异,白须白发的“老怪”更是面露不喜。
一人笑道:“这位同道这般年轻,便有底气与‘周半仙’对坐,不知是哪位的高徒?”
这是在试探口风了,同时也有些挑事嫌疑。此番给裴氏邀请,一群卦师颇为重视,要知道,若能得裴氏看重,其日后在整个江南,地位名气都将更上一个台阶。
卦师这行,想赚钱靠的就是名气,一个只给贫民算命的,就算掐算的再准,收入也远不如一个大家族的座上宾。
故而,一群人彼此视作竞争者,甚而认为,今日这场聚会,很可能成为决定余杭城卦师行业座次的一战。
意义重大。
然而这帮人并不知道,他们极为严肃对待,视为“重大”的这场聚会,在季平安看来,只是行走人间的诸多风景中,稍微有趣的一件。
而他们的诸多心思、算计,勾心斗角,更在季平安眼中一览无余。
哦……所以这个“星宿老怪”姓周……唔,这头发半黑半白,怎么像是染得……不会是cos晚年的国师发型吧……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无门无派,江湖散人罢了。”
周半仙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称赞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季平安微笑,仿佛没有听出对方的讽刺,而周半仙也没再吭声,只是哼了一声,便闭上双眼假寐,尽显高人风范。
没有发生冲突……这顿时令一群卦师大为遗憾。
不过说来也正常,大家都是算命先生,要保持逼格,动辄叱责小辈多少有些难看。
而且,季平安自称散人,谁又敢当真?行走江湖须得谨慎,那些动辄不喜便挑事施压的,早不知道死了多少轮了。
一时间,众人不再吭声,只是喝茶等待。
……
又过了一会,最后一名卦师也到来后,厅外绿树掩映的垂花门处,方有一群人影零散涌来。
等看到为首之人,一群卦师眼睛不由一亮,却见走在前头的,赫然是一名雍容端庄的中年美妇。
深紫色罗裳,裙摆拖地,体态极佳,容貌出众,虽是妇人的发髻,可岁月却仿佛并未在其脸上留下痕迹,反而平添出一股有别于少女的韵味来。
行走间,双手平拢在袖中,发髻间的一根金步摇烨烨生辉,晃动幅度极小——这是大户人家常年规训,才能养成的步态。
而在美妇人身旁,稍落后半步的,则是斯文端庄,甜美暗藏的二小姐,裴秋苇。
显而易见,这美妇人便是裴家主母了。
“贫道见过夫人。”当先,有卦师起身迎接。
其余一群同行见状,也都站起身行礼,唯有周半仙只是撑开眼皮,微微颔首,却是没动,这逼格一下不就拉满了……
他正得意间,却瞥见坐在正对面的年轻人同样未曾起身,甚至都没有朝外看,而是细细品茶。
嘶……周半仙眯眼,深深看了季平安一眼,没想到这年轻人比自己还能装逼……是个劲敌。
他哼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裴氏主母都不值得他看上一眼般。
季平安呷了口茶,感受着对面投来的视线,愣了下,然后才大概猜出后者的内心戏,不禁摇头失笑:
怎么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么……这该死的胜负欲。
“诸位大师莫要多礼,还请坐下说话。”
裴氏主母露出笑容,声音温和,比之身旁的女儿更多出些许磁性,令一群卦师心头一颤,忙目光低垂,拱手称是。
这就显得静坐的一老一少愈发的鹤立鸡群。
裴氏主母对“周半仙”的作态并不太意外,倒是看向年纪轻轻,却气质平静宁和的季平安时,眼中闪过异色。
螓首微转,看了眼裴秋苇,没说什么,母女在空余的主位上落座。
旋即,裴氏主母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在座诸位,皆乃余杭城内擅卜卦堪舆的高人,按理说,当上门请教才是,只是我裴氏终究有些名声,闲言碎语总是要避免,再者也是事情不好叙述,这才请诸位登门,无论今日诸位能否给出指点,我裴氏都有酬劳奉上,若是哪位给出的说法有效,裴氏更有厚礼报答。”
这一番话就很显水平了,顿时,包括周半仙在内的卦师们精神一振,只觉浑身舒坦,之前心头的隐隐不快却烟消云散——
当然,这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说话的是个美貌妇人的缘故。
季平安没吭声,只是静待下文。
果然,周半仙轻咳一声,率先开口:
“夫人还请放心,卦师自有卦师的规矩,贫道在这余杭城内还有些颜面,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吾等绝不外传,谁人若泄露出去,无须裴氏出手,贫道自会代为料理。”
这话说的轻飘飘,尽显自信。
其余卦师也忙开口保证,显然,在卦师圈子里,周半仙无疑坐着头把交椅,即便有人不服,但明面上也不愿与之冲突。
季平安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而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闷不吭声的裴秋苇眸子不知何时瞟了过来,正好奇地看着他。
只是大部分人都给裴氏主母吸引了注意力,并未注意到两个年轻人的目光交换。
“周大师言重了,”裴氏主母叹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或早或晚,都会传开。实不相瞒,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占卜我夫君的下落。”
裴家主的下落?
闻言,一群卦师愣了下。
裴秋苇忽然脆生生开口,说道:
“事情是这般的,之前裴氏在广安府的庄子传来消息,说是那中州江湖帮派聚贤庄搅得当地不得安宁,影响了族中产业。我兄长便亲自带人前往料理此事,按理说,以兄长的武功,和我裴家的名号,此事并不难。
可却不想,半个多月前传来消息,说他与江湖人交手,意外受了重伤……我父得知此事,担心兄长安危,忙赶往了广安府,原本约定的沿途鸿雁传书,可却迟迟没有回信。
派人去问,才得知兄长在父亲抵达前,就已离开了广安府,二人就此没了音信,不知所踪……”
她将经过叙述了一番,语气担忧道:
“虽说我父亲与兄长修为不低,可这般没了音信,也着实令人不安,故而才请来诸位,占卜二人下落。”
竟有此事……闻言,一群卦师惊讶不已。
季平安则心头猛地一动,捕捉到两个关键词:
“半月多月前传讯”以及“兄长重伤”。
往前推的话,裴氏大公子受伤的时间点,大概就在“群星归位”前后,具体时间不好说,而紧接着,就是裴家主与之双双失踪。
若是以往,季平安不会多想,也最多认为可能涉及江湖恩怨,遇到了麻烦,或者是两人意外走岔了,在彼此寻找。
毕竟是古代,通讯不便,一时联络不上并不意味着出事。
但经过昨晚朱寻的事件后,他难免进行联想:
“辛瑶光说,要注意死而复生之人,有没有可能,裴氏大公子也给人‘夺舍’了?成为了某个重生者的躯壳?而其苏醒后,趁着伤病为由开始了解情况,之后得知裴家主即将到来,担心露馅,被亲近之人察觉出异常,所以匆匆离开了庄子?”
“可那如何解释裴家主的失踪?是去寻找长子,还是说……双方发生了冲突?”
季平安念头起伏间,只听一名卦师惊讶道:
“竟有此事,不过以裴家主和大公子的修为,必不至于有事,许是走岔了或耽搁在某处。”
“是啊,大公子年纪轻轻便已破七,裴家主更是坐井武夫,谁人能威胁?”另一人也说道。
坐井武夫,在江湖中绝对是可以横着走的人物。
只要避开朝廷和几个大宗派,以及少数有名字的隐士大人物,几乎没有威胁。
处于江湖生态链的上层。
不过季平安却并不乐观,坐井武夫虽强,可倘若他猜测为真,撞上的是重生者,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翻车很正常。
以自己为例,他明面上只有破三境界,但就算抛开锦囊中暗藏的法器,逼急了,他也有办法爆发出远超破三的战力。
不要小瞧老牌强者的底蕴。
一个坐井武夫,被一个破七重生者阴死并非不可能。
“各位说的是,只是我娘总归忧心,所以还请诸位出手。”裴秋苇说道。
同时,她一招手,外头有两名婢女,各自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其上,摆放着一些贴身的衣物,毛发,以及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
后头更有家奴将占卜所需的工具搬了上来。
早有准备。
见状,一群卦师跃跃欲试,并不慌张。一名中年卦师环视众人,抱拳道:
“贫道便先行一手。”
说着,他拿起一张八字,又取了笔墨,在纸上勾勾画画,神态严肃。
一番操作后,轻叱了声,墨渍喷洒在纸上,他垂眸端详了片刻,颓然摇头,不甘心道:
“贫道学艺不精,再思量片刻。”
说着,捧着那张洒满墨汁的纸坐在苦思冥想。
又一名卦师起身,捡起一只龟甲,手掌往地上一打,凭空生出烈焰,他将龟甲往里一抛,念念有词,片刻后火焰消失,龟甲上呈现裂纹。
他端详片刻,同样苦笑摇头,没说什么,返回了座椅。
接着是第三人……
第四人……
季平安安静旁观,发现这群卦师的确都有些本领,不是骗子。
虽修为不算高,但手段花样繁多。
只是结果都大差不差,得不到明确的启示。
并不意外。季平安相信,以裴家的实力,在此前很可能已经请了道门三清观,乃至于阴阳学宫的星官出手占卜过。
不过,道门体系繁杂,三清观内还真未必有擅长这一领域的人。
至于星官虽擅长,但本地的阴阳学宫也没啥厉害角色,占卜下凡人还行,但涉及坐井级武夫,难度过高,准确率下降也无可厚非。
而随着一名名卦师落败,坐在主位的母女花也愈发紧张忐忑,脸上的失望神色愈发浓郁。
终于,随着名气最大的周半仙,在反复三次卜卦皆落空,摇头叹息表示无能为力后,二女的情绪跌入低谷。
这下,就连剩下的几名,还没有动手的卦师,也不敢出手了。
在他们看来,连周半仙都不行,自己更没信心。
“夫人,小姐,”周半仙神色虚弱,显然强行三次施展道术,令他的心神损耗严重,这时叹了口气,拱手道:
“裴家主与大公子命格坚硬,修为颇高,本就难以窥探,如今更好似卷入了某种奇异的高位格的干扰中,实在是……”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季平安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他方才同样暗中运转“大衍天机诀”,进行了数次占星。
眼前朦胧地,看到了一些画面,但都破碎且不成体系,并频频被神秘力量打断。
这与上次占卜朱寻时,如出一辙。
令季平安怀疑,那股“打断”的力量,可能与“星辰碎片”有关。
“这……”听到权威人士这般说,坐在主位的母女俩对视一眼,愁云惨淡。
这一刻,优雅端庄的美妇人眼底浮现浓浓的担忧,裴秋苇虽强行维持镇定,可咬着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江南第一才女名头虽大,可真正撑起一个大家族的,还是父亲与兄长。
至于裴钱,不提也罢。
方才还能保持优雅从容,可这时候,确定父兄卷入高层次事件,哪里还能不在意?裴秋苇心头惴惴,忽然鬼使神差,看向季平安,说道:
“李先生,您也试试?”
他?一群卦师看过来,摇了摇头,卦师这个行业,越老越强,就算这个年轻人是某个高人的弟子,但也没道理强过他们所有人。
但都是人精,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说怪话,徒惹裴氏不满。
穿紫色长裙,头戴金步摇的美妇人也看了过来,意外于女儿点名对方。
“我的话,还是不必了。”季平安笑了笑,轻轻摇头。
裴秋苇眼神黯然,旋即,就听季平安下一句缓缓抛出:
“我能看出的很有限,只看到了一具棺椁,以及强者残躯。”
嗡!
话落,原本有些嘈杂的厅内一下静了,一群卦师大惊失色,都用疯子一般的目光看向他。
棺椁……强者残躯……这话明显是在说,裴家主已经死了……且不说你压根连卦都没起,便是察觉到“凶兆”,也不能这样说啊。
周半仙更是下意识后退,想离这疯子远点,可别等下裴氏发怒,崩自己一脸血……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听到这句话后,裴家主母与二小姐脸色同时变了,却不是愤怒,而是惊愕与……凝重!
那神态,就仿佛是被点破了某些秘密一般!
“李大师……可否说的更仔细些?”裴家主母扶着桌案,猛地站起身,丰腴的身子难以维持端庄优雅。
她口中的称呼,也换上了“大师”。
裴秋苇则死死盯着他,想要看出,季平安是真的算到了什么,还是误打误撞。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神色淡然,若有深意道:“二位真的要我在此处说仔细么?”
裴家主母深吸口气,猛地清醒过来,扭头望向一群表情茫然的卦师,略作思索,脸上挤出笑容:
“各位辛苦,还请在此稍作,等下会有下人送上酬劳,我母女暂时失陪了。”
旋即,她又看向季平安,说道:
“李大师,可否移步去偏厅一叙?”
季平安微笑颔首,起身与二女走出厅堂,逐渐远去。
直到三人离开,余下的卦师们才恍然回神,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所以,他真的看出东西来了?”良久,有人开口。
众人沉默,意识到,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同行,可能才是他们需要仰望的高人。
有人看向周半仙,只见后者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
偏厅。
丫鬟奉茶后,恭敬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季平安与裴家主的妻子与女儿。
这时候,裴秋苇终于再也忍不住,急声道:
“现在可否说清楚?”
裴氏主母“李湘君”也不复雍容的妇人姿态,身体前倾,脸上浮现柔弱与渴求。
季平安看了这对母女花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
“方才人多眼杂,有些话的确不好说。关于裴家主的下落,我虽未能看清,但的确有了些思路。”
裴秋苇冷静道:
“我从未听闻,有道人卜卦可看到棺椁与残躯,您知道一些事对吧。”
聪明……季平安赞许点头:
“你既知我帮过红姑,就该知道,我了解过押镖队伍被杀一事。而很不巧,根据卦象指引,此事与裴氏存在某些关联。”
裴氏母女脸色变化,没吭声。
季平安继续说道:
“而同样是基于卦象,我看出此事又与四圣教有关,而就在今早,我听闻昨晚四圣教被官府捣毁。”
四圣教……裴秋苇眼神一动,身为地头蛇,昨晚的事裴氏当然早就知晓:
“您是说,根据卦象,我父兄的失踪与四圣教有关?”
不,我没说……是伱脑补的……季平安心中吐槽,不过他总不能说,你兄长可能变成某个死而复生的老妖怪了,你父亲可能栽了。
只好道:
“有这个可能,据我所知,四圣教信仰魔师,而后者的位格足以阻拦占卜的探查。当然,前提是,那趟押镖的棺椁里的尸体,的确与你们裴氏有关。”
闻言,母女二人沉默了下来,李湘君苦笑一声,说道:
“先生既已知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此事,的确与我裴氏长房有关。”
季平安道:“愿闻其详。”
裴秋苇看了眼娘亲,主动开口道:
“其实先生也已经猜到了些许吧,上午您说观我面相,知晓我亲人有恙,指的并非我父兄吧。”
还在试探我……季平安笑了笑,也不在意,说道:
“我只是听闻,裴氏老家主尚在。”
裴秋苇叹了口气,道:“您果然猜到了。”
裴氏老家主!
这个名字,其实已经很少被人提及,只因其消失在公众视野太久,但只要稍加打探,还是很多人知道的。
裴氏兴盛四百年,其实并非没有低谷。
中间曾险些因子弟不成器,而家道中落,幸好那一代,裴氏出了一个武疯子。
其原本只是三房的后代,没有继承权,从小痴于武道,甚至显得有些蠢笨。
也无人在意。
稍长大些,给三房送去武林门派培养,后来裴氏内部斗争白热化,内忧外患时,武疯子学成归来,竟已晋入坐井境界。
且智慧已开,当即以武道实力力挽狂澜,登上家主位置,才有了家族的二次中兴。
可惜,其坐稳家主后,对管理产业不感兴趣,仍旧沉迷武道,试图冲击观天境,却一次次失败,后面更走火入魔,险些暴毙。
幸亏当时大周国师恰好途径余杭,出手搭救,才捡回一条命。
并在国师的指点下重铸躯体,却也落下了病根,“癫症”不时发作,加上逐渐年老,寿命不多,这才将家主位置传下。
又自封于裴氏老宅内,再不踏出一步,以至于十几年来,外人逐渐忘记了这位老家主。
若非没有举办葬礼,都要以为人死了。
裴秋苇黯然道:
“此事,的确与祖父有关。这些年来,祖父自封于宅内,在一次次冲击破境,但始终未能成功,寿元也日渐枯竭,更加上年老后,癫症难以压制,有时候连我们这些后辈都不认得……父亲为人子,心中痛苦,一直在搜罗治病延寿的法子。
直到约莫一年前,得到了有关魔师遗体的消息,暗中派人调查,好不容易从东海州商人手中购得残躯,为免消息走漏,引得各方势力争夺,这才极为低调地押运,一路送来澜州。
本来的想法,等其入澜州后,父亲便亲自去取,但因兄长的事未能前往,却不想,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魔师遗体被人劫走。”
果然。
季平安并不算意外,在知晓裴氏为买家后,他就有所猜测。
毕竟裴氏家主年富力强,还远没到考虑延寿的时候,而按照他的计算,老家主眼瞅着要死了。
“裴家主虽离开,但族中高手还不少吧,为何不去接应?”季平安好奇地问。
裴秋苇苦涩道:
“族中高手确有不少,但也并非只在我长房。其余叔伯们都豢养着武夫,若是我与娘亲调集高手出去,必然会被盯上,叔伯们很可能插手……”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季平安已经懂了。
无非是权力争夺的戏码,老家主当年本就并非“长房”,虽力挽狂澜,坐上了家主位置,但名声终究不正。
其余各房岂会服气?
裴家主失踪,其余叔伯们恐怕乐见其成,觉得有夺权的机会,肯定不愿意让老家主继续延寿。
所以,这事只能隐蔽进行。
季平安摇摇头,说道:
“这样看来,四圣教、魔师遗体以及裴家主的失踪,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占卜的路子被阻断,但还可以从案件本身去调查,你们或许可以接触下斩妖司,从四圣教入手。”
裴氏作为地头蛇,其所能调动的力量比暗网更强。
季平安想要在余杭这方池子里捞鱼,就要将水搅浑,将裴氏引入其中,既可打击四圣教,令其残存的势力浮出水面,又可以通过寻找裴家主,逼迫可能沦为“重生者”的大公子现身。
这对季平安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母女二人也是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她们不怕困难,最怕没有方向和思路。
李湘君面露感激:
“多谢先生指教,若能寻回夫君,我母女必厚礼答谢。”
说着,更起身轻轻福了一礼,堂堂裴氏主母,在余杭几乎是皇后级别的人物,竟对一年轻人这般尊敬。
若是这一幕传出,不知要惊掉多少下巴。
季平安却是目光落在李湘君的白嫩的脖颈上,准确来说,是一根吊坠的挂绳上,眼神微动。
所以,自己当初留给裴家的信物,是挂在她身上么?
可惜了,若是在裴氏家主手中,季平安还可以尝试用法器白玉盘,定位裴家主的位置。
但现在,大概只能定位到李湘君的卧房。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名丫鬟的声音:
“夫人……”
李湘君怔了下,慌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敛去激动的神态,恢复主母仪容:
“进。”
门开,一名丫鬟正要开口,等看到房间中还有个男人,不禁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这个男女大防的年代,男女同屋起码要敞开大门,才能避嫌。
见她支支吾吾,李湘君脸色一沉,淡淡道:
“无须避讳,有什么话直说。”
丫鬟见状,只好说道:
“是老家主,好像又在发脾气,端过去的饭菜都打翻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父亲他又癫……”李湘君花容失色,说了半截,又硬生生咽下去。
季平安却已了然,所谓的“发脾气”,显然是美化后的说法。
不过看样子,那个武疯子的确寿命不多了,已经难以压制疯魔,怪不得要寻魔师残躯治病。
裴秋苇叹了口气,对季平安道:
“还请先生稍做休息,我与娘亲去看看祖父,再回来陪先生说话。”
季平安却忽然道:“若是方便,我去送饭如何?”
见母女二人诧异看来,他笑道:
“放才不是说,老家主发脾气的时候,连你们这些后辈都不认么?所以,你们过去也没太大意义吧,无非是安抚一二。倒是这疯癫之症,我倒是有应对的法子。”
顿了顿,他补了句:“夫人,你也不想老家主困于恶疾吧。”
裴秋苇惊讶道:“先生还懂医术?”
季平安哈哈笑道:“岂不闻医道不分家?”
这倒是,这年头行走江湖的道士、僧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医术。
只是裴秋苇显然不觉得他能治得了祖父,倒是对季平安的要求表示好奇,不知他究竟抱有何种目的。
是单纯的想要瞻仰曾经的老家主?
满足好奇心?还是医者仁心?亦或者别的?
就在裴秋苇的小脑瓜疯狂转动的时候,李湘君却已开口:
“先生若不嫌,自可一试。”
她的想法很简单:
反正父亲已那个样子,也不担心这人如何,且以季平安表现出的高人气质,或许……真的有法子也不一定。
裴秋苇叹了口气,知道娘亲是病急乱投医了,但也没吭声。
……
老家主所在的地方,很是偏僻,乃是府上西北角的一处远离人烟的院子。
远远的,隔着院墙,可以看到里头一座高耸的凉亭,那是听潮亭。
季平安站在紧闭的院门外,抬手接过下人递来的食盒,朝等在身后的母女二人笑了笑,推门往里走。
裴秋苇忍不住道:“小心,千万不要靠近我祖父十丈范围内,否则有危险。”
一位疯癫的,距离观天境界只差一步的老武夫的破坏力有多恐怖?那是各大门派的修行者都要皱眉头的。
“我知道。”季平安挥了挥手,迈步走入其中。
等院门合拢,他沿着落着草叶的小径,穿过显得荒凉幽静的假山流水,绕过一个转角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小湖泊坐落庭院中央,那一座三层木制听潮亭就建在旁边,巍峨古旧,四周古树盘绕,空气中一股肃杀之意弥漫。
可四下望去,却不见人影。
微风拂过,季平安青衫抖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化为一片淡漠,下一刻,吐气开声:
“裴武举,出来见我!”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知交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求订阅)
院外,目睹木门合拢,季平安的背影消失,等在外头的裴氏母女表情各异。
披紫衣罗裳,头戴金步摇,气质端庄的李湘君眼底浮现期翼,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儿:
“这位高人,你究竟从哪里请来的?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
裴秋苇在走神,闻言看向娘亲,说道:
“听说是中州来的。”
中州?莫非是道门行走?
李湘君并不蠢,身为裴氏主母,执掌偌大家族内务,纵使忧心亲人,却也并不会丧失理智。
允许季平安去见老家主,更是笃定他绝不简单后,才做出的决定。
“娘,您说他要见祖父,真的只是医者仁心么?”裴秋苇忽然问。
李湘君看着聪慧的女儿,反问:“你认为不是?”
裴秋苇迟疑了下,说道:
“我起初并无怀疑,但越接触,总觉得这人对我裴家好像过于了解了。女儿只是担心,他目的不纯。”
分明中午时,她还在车厢中否决过婢女的怀疑,可这时候,她也觉得摸不透了。
然而李湘君却并不意外,而是说道:
“正因如此,请他见父亲才有必要。父亲虽疯癫,可武道修为却极强,不惧任何歹意,无论这位小先生目的如何,总伤不到父亲,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父亲的癫症只是一时。”
裴秋苇恍然大悟:
“娘你的意思是,若他抱有善意自然无碍,若有别的念头,也可借祖父慧眼看破?或起码试探他一二?”
李湘君笑而不语。
裴秋苇默默将此事记下,准备回头晚上仔细揣摩学习,娘亲看着单纯,但心思也很深呢。
这个时候,远处一道身影小跑着走来。
“娘,二姐,我问下人说你们在这里,怎么没进去?”裴钱好奇问道。
他得知卦师们结束占卜,才急吼吼赶来询问结果。却得知,母亲与姐姐与一男子在偏厅说话,好不容易过去,又给引来这边。
李湘君看了傻儿子一眼,没吭声。
裴秋苇叹了口气,也没搭理这货,扭头望向安静异常的院子:
为了避免发疯时引发动静,这座院落布置有隔音阵法。
“这个时候,他怕是已与祖父相见,莫要吓到才好。”她暗暗想着。
……
……
“裴武举!出来见我!”
清冷肃杀,落叶遍地的别院内,季平安气沉丹田,吐气开声,当即声音如雷霆炸开。
下一秒,三层红色漆皮楼亭旁,那一座小湖泊中,忽地水面跌宕沸腾,鼓起气泡,宛若煮沸。
旋即,伴随轰隆一声炸响,水面炸开三丈高水柱,一个披着湿透的武夫短衫的老者破水而出。
只见其人:
一头白发乱如野草,体魄雄健,胸膛半敞。
棕色赤足脚腕上,锢着数条手臂粗细的铁链,湿淋淋刺入湖底,贯通淤泥,末端浇筑重达千斤的镇江石锁。
裴武举甫一出水,一拳气浪炸开,那细密的水珠宛若子弹,朝岸边飚射,却在靠近季平安身前时被无形力量推开。
“哈哈哈……”状若疯魔,困在坐井巅峰多年的迟暮武夫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踏在水面上,四下一望,野草般的白发下,透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眸,不见灵光。
望见季平安的刹那,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老武夫脊背弓起,胡须根根乍立,疯魔一般迈开大步,朝他狂奔。
脚掌踏在湖面上,每一步落下,都炸开白色浪花,声势骇人。
眨眼间抵达季平安身前,右拳递出。
而就在这时,他双脚上的铁索绷直到极限,如同绷紧的狗链,发出尖锐吱呀声,将其虎扑的躯体,定格在原地。
“彭!”
一拳砸出,近在咫尺,拳风倏然卷起风浪,吹得季平安头发朝后飞舞,浑身衣衫猎猎抖动。
然而他的眼神中,却没有半点惊慌,只有叹息与怜悯。
裴武举大怒,双拳连续挥舞,可却给铁链所困,迟迟无法近身,不由暴怒,怪叫一声,猛地弹射后退,一拳砸向半座本就垮塌的假山,似是泄愤。
咚的一声烟尘大作,却是半点灵素都没动用,足见其破坏力恐怖。
可曾经风光无限的老家主,如今却如野兽,无怪乎其将甘心将自己封禁在此。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裴武举,可还记得十三年前月圆之夜?”
他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在其吐出刹那,原本疯虎一般的裴武举动作猛然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周身气息坍缩,脖颈“咔”的一声扭转过来,死死盯着他。
灰白的眼孔中,一点点透亮逐步挤出,仿佛有一个清醒的意志在尝试苏醒,却苦于难以挣脱。
季平安摇头叹息,忽地当头棒喝:
“武举,醒来!”
这一道声音中蕴含一丝灵素,裴武举只觉耳中有如黄钟大吕轰鸣作响。
整个人颤抖如筛糠,眼底灰白与疯狂如冰消雪融,整个人脱力一般跪坐在湖畔石台上,双手抱头,惨叫一声。
继而,他肌肉簌簌抖动,那逸散的灵素收缩于体内,别院内弥漫的杀机也飞快收敛。
眨眼功夫,眼前的恐怖武夫成了一名披头散发的孱弱老人。
他缓缓抬起头,用双手拨开白发,眼神惊疑不定地望向前方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沉声道:
“你……是谁?”
这一刻,裴武举虽狼狈,身上却多出了一丝武道宗师般的气度来。
他回忆着方才,季平安说出的那句“十三年前月圆之夜”,隐隐生出一个猜测,只觉口干舌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颤抖,拱手道:
“老夫裴武举,方才失态,令客人见笑了,敢问尊姓大名?”
季平安神色平淡:“无名无姓。”
裴武举不敢大意:“敢问足下出身?”
季平安淡淡道:“山野散人。”
裴武举眉头紧皱:“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季平安说道:“取一件东西。”
裴武举眼底猛地绽放精光:“先生要取何物?”
简短的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中,他对面前年轻人的称呼,已经发生数次改变。
季平安负手而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袖子一挥,丢出一面木牌:
“不要说,当年寄存在你这里的匣子弄丢了。”
裴武举精神大振,这一刻,这名武夫苍老的脸上显出难以遏制的惊喜,仿佛苦等了无数年,终于等到此刻。
他双手下意识捧住那破烂的木牌,仿佛捧着一件无上珍宝,双膝倏然跪倒,膝盖底下青砖蛛网般裂开:
“裴氏武举,拜见国师!”
季平安似笑非笑:“你说拜见谁?”
裴武举手捧木牌,神态狂热:
“昔年国师大人临别时曾说,见执此木牌者,如国师亲临。”
这话振振有词,若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类似官员面见尚方宝剑。
裴武举跪的,也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而是已经仙逝的大周国师,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某种意义上,也算歪打正着。
裴武举面露追忆,说道:
“十三年前,国师破关离神都,途径余杭。恰逢老夫武道入魔,险些死去,幸得国师出手,方捡回一条命,更有幸追随国师身旁半月,得他老人家指点武道修行,虽无名分,却也有再造师恩。
国师临别前,曾将一方铁匣托付与我代为保管,说未来会有人手持此牌来取,更叮嘱我病根深入骨髓,外力难医,唯有打破瓶颈,踏入观天才可蜕变,否则最多延寿十年有余。”
说着,裴武举面露愧色:
“然,老夫寿命将尽,却仍未能迈过最后那一步。”
话语中,是无尽的遗憾与落寞。
对一名武痴而言,武道境界再无突破,是比陷入疯癫更令他绝望的,或者说,也正因这心魔迟迟无法破解,癫症才日益严重。
季平安听着,并未评价。
当年,他预感到大限将至,行走九州为转生后布置后手,余杭是极重要的一站,裴氏这里的确也保存着一部分“底牌”。
他原本想着找时间来取,结果恰逢这次机会,才顺手来此,同时也是好奇裴武举的状态。
如今看来,的确只差一步。
只是武夫途径与其他不同,其门槛最低,但上限也越难以打破。
不过,若是真能跨入观天,那就将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这个时候,裴武举追忆完毕,起身将木牌递回,而后抬起右手朝着湖面一抓。
“砰!”
湖水炸开,一只硕大的,约莫半人高的,由漆黑金属打造的匣子破水而出,落在季平安脚边。
许是浸泡太久,其表面锈蚀严重,缠绕水草。
季平安却浑不在意,抬起一根手指落下,只一点,一圈白色光环沿着匣子顶部朝下落去,其漆黑表面银亮丝线勾勒。
“咔”的一声,匣子弹开,封印解除。
直到看着这一幕,裴武举才彻底相信,此人便是国师预言之人。
从始至终,裴武举都没有再打探季平安的身份和来历,等看到他轻轻一拂,铁匣消失无踪,被收入“道经”空间,也没有半点异色。
反而是长舒了口气,露出泰然满足的神色。
季平安看着他,忽然道:“你似乎盼望这一日已久。”
裴武举笑道:
“能在死前,完成国师委托,偿还掉这份恩情,岂不是好事?若是等死了,东西都沉在湖里,才算死不瞑目。”
季平安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
裴武举点头:
“好奇,但既然先生不愿说,何必追问。”
季平安轻轻颔首,当年他敢将东西托付给这武痴,便是看中了其品性,至诚至性。
怀抱宝物十年,就连国师死了这么久,都没有尝试以武力破坏机关,强取宝物……
“倒也难得。”
说着,季平安屈指一弹,一只白玉瓶倏然飞出,裴武举下意识大手接过,愣了下,面露不解。
季平安淡淡说道:
“此药可帮你压制癫症一月。如今天地灵素复苏,枷锁已解,以你的积累,只要不受疾病所扰,踏入观天只差一个契机,这一月你须调理躯体,固本培元,我下个月今日会再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只留下裴武举愣在原地,似乎还没从季平安的话中回过神来。
压制疯癫……固本培元……距观天境只差契机……白发苍苍的暮年武夫耳畔这些词轰鸣作响。
他如何听不出,季平安暗藏的意思?
对方难道,有办法帮自己打破枷锁?
再获新生?
这一刻,原本已对武道心如死灰的裴武举,心脏狂跳,感受到了久违的炽热,一扫颓丧。
沉默了下,他忽然摄来食盒,开始大快朵颐,左手吃肉,右手饮酒。
填饱肚腹后,跃上听潮亭,再走出时,身上已不再是破衣烂衫,而是一身干净的武师袍,野草般的白发简单扎在脑后,露出一张坚毅的脸孔。
“父亲!”
当美妇人李湘君领着一双儿女,从外头匆匆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温婉妇人先是一怔,继而忽地抬手捂住了嘴,圆润的脸庞上,绽放惊喜与动容。
已经有几年,自己没有看到过这般正常的父亲了?
旁边的裴秋苇,以及三公子裴钱同样面露惊愕,尤其是裴钱,忍不住道:
“祖父,您……好了?!”
李湘君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可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忍不住好奇道:“李先生究竟与您说了什么?”
裴武举看了眼儿媳,以及孙女,孙子,皱眉:
“李先生?”
李湘君当即,将府中发生的事一一道出,裴武举听完,思索了片刻,说道:
“你们无需知晓,只要记得今日发生之事,严禁外传。除你三人外,不得给第四人知晓。另外,也不得以任何方式,调查此人。”
李湘君茫然不解,裴秋苇咬了咬嘴唇,美眸中满是困惑与强烈的好奇。
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
与此同时。
季平安在家丁的引领下,穿过迷宫般的江南园林,朝大门外走去。
来时,他两袖清风,离开时,非但道经中多了一份底牌,袖子里也多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这是李湘君给予的酬劳,季平安欣然笑纳。
此番来裴氏,收获不少。
一方面获得了新的线索,锁定了“裴氏大公子”这名疑似重生者……可惜,暂时缺乏明确方向,还要思量下,该如何寻找。
另外,则是在拿回部分底牌之外,还收获了裴武举这个意外之喜。
原本,按照季平安上辈子的想法,在天地灵素低谷期,裴武举想踏入观天难度极高,几乎不可能。
可如今,天地枷锁松动,反而有了机会。
“虽然寿命不多了,但以此人的积累,再加上我亲自费心调教一番,没准真能打破桎梏,到时候,若能收获一名观天境武夫,我的底牌又能增加一张。”
当然,若是裴武举今日有任何不轨,在拿出铁匣时有任何迟疑,或者匣子被动过手脚,季平安给予的就不会再是恩赐,而是惩戒。
“再看看吧,想突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思忖间,季平安转过一处山石,忽然被迎面走来的两道身影吸引了视线。
准确来说,是一名体态纤细柔弱,眉细眼静,看着有些伤病未愈模样的素裙女子,以及,她身旁一名撑伞遮阳的老妪。
女子的脸色很白,就像整个人一样,柔弱的好似一根少见阳光,细白柔软的水草。
此刻轻轻走来,阳光仿佛都因此而明媚,分明容貌也并非那种惊艳的女子,但配上那难以言喻,又有些一丝熟悉的气质,便格外醒目。
与此同时,许苑云同样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男子。
她黑纽扣般的眸子短暂失神,恍惚间,仿佛穿越时间,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友人。
心脏忽如小鹿般乱撞,可定睛细看时,才失望地发觉,只是个气质略显沉静的陌生年轻人。
无论是季平安,还是许苑云,为了掩藏真实身份,都刻意改变了自己的某些习惯、举止,力图让自己不被熟悉的人看出真实身份。
而无论是大周国师,还是一代御主,都无疑是这个大陆上最惊才绝艳的那一小撮人。
足够聪明,以至于,可以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很好。
双方逐渐靠近,季平安缓缓朝右侧挪开一步,微笑着示意让路,许苑云回以微笑,算作见礼。
擦肩而过,香风习习。
等那道倩影转过假山,消失不见,季平安才收回视线,随口朝领路的家丁问道:“方才的是府里的哪位小姐吗?”
裴氏乃大族,各种乱七八糟的大房二房……旁支亲戚能写满厚厚的一大卷族谱。
除了裴秋苇这个名动江南的才女,季平安对府中其余人并未关注。
家丁闻言“恩”了声,说道:“那是莫愁姑娘,夫人的外甥女。”
作为大府家丁,他没有乱嚼舌根的习惯,只简单提了一句,并未多说。
季平安“恩”了一声,也没多问,他每天要遇到无数人,当然不会看到个女子便留心调查,何况此刻满心都揣着案子。
……
另外一边。
“姑娘?”撑伞的老妪敏锐察觉自家姑娘神态变化。
许苑云收回神,笑了笑,摇头道:“无事,只是方才……那个也是来府中的卦师吧,却并没有与先前那一批一同走?”
老妪摇头道:“咱也不知道呢,等下可以问夫人打探下。”
许苑云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总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人在屋檐下,她时刻谨记礼数,知道乱打探这些并不合适。
……
裴氏府门外,一群卦师前后脚走出,其余人也只比季平安早一步,当即各自乘坐马车离开。
季平安没有乘车,也拒绝了裴氏派人送的好意,而是步行走了几步,拐入一处僻静的胡同,从怀中取出道经,轻轻一抖。
身穿玄色长袍,头戴尖顶巫师帽,脸蛋苍白而呆板,好似一只大号娃娃的器灵小姐悬浮在半空,不满地看向他,机械地说:
“以后,未经过我允许,不许朝我,身体里塞东西。”
她指的是那又粗又硬的铁匣子。
季平安满口答应,旋即提出要求:“帮我掩藏身形。”
姜姜疑惑道:“你又要做什么?”
器灵小姐最近有些不开心,觉得季平安不好好教导自己看人间,反而将自己当做工具人使。
而且,每次都做些鬼鬼祟祟的行径。
季平安说道:“追踪重生者。”
姜姜也给他科普过“重生”的猜测,对此颇感兴趣:“你有新的线索了?还是四圣教?”
季平安摇头,说道:“不确定。”
而后催促:“快些。”
姜姜不情不愿抬起葱白手指,朝他一点,二人皆化为半透明状态,季平安当即手持“山神杖”,施展“缩地成寸”术法。
拐出胡同,很快跟上了一辆格外气派的马车,那正是刚离开裴氏宅邸的周半仙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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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机睁眼,神皇布局(六千字求订阅)
艳阳高照,余杭城内宛如蒸炉,季平安手持木杖,尾随前方马车行走,过程中取出斗笠戴上,以遮挡阳光。
姜姜如幽灵般,漂在他身侧,呆板苍白的脸孔上,难掩好奇:
“这个人,有问题?”
季平安随口道:
“未必与我要找的线索有关,但此人的确不简单,若是我没看错,这个姓周的,应该与江湖中的布衣相门有关。”
姜姜颦眉,没有多少生气的脸上,浮现思索,道:
“我记得,书上说过,几百年前,江湖中有布衣神相,无名无姓,极擅‘相术’,也算一奇人,其创立了一个小门派,就是‘布衣相门’,属于江湖奇门中人,但其传人极少,后来似乎断绝了。”
季平安“恩”了一声,解释道:
“没错。但有一点你看的书里没有写,那就是布衣相门并没有断绝,只是更隐蔽了,并且后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天机阁’。”
姜姜问道:
“那个贩卖情报为生,喜欢颁布各种江湖榜单的天机阁?”
天机阁这个名字,江湖人绝不陌生,其与“暗网”一般,同属于一类较为特殊的势力。
其没有总部,按照季平安习惯的说法,就是个“分布式”组织。
其在九州各地都有门人收集,传递,兜售消息。
江湖盛传的所谓“潜龙榜”、“点金榜”、“美人榜”、“兵器谱”等乱七八糟的榜单,都是天机阁炮制。
裴钱就颇以荣登潜龙榜为傲。
据说,天机阁主有一双天眼,可窥破天机……
当然,在姜姜眼中,连大周国师,道门掌教这种都看不透天机,所谓的江湖奇门,也就唬一唬庸人罢了。
季平安说道:
“方才,余杭城内的卦师们各显神通,我也在观察,这个最有名的,也是实力最强的‘周半仙’所用的法子,便是布衣相门的‘相术’。”
卜卦、风水、看相、占星……虽然各自擅长的领域迥异,但越往高处修行,彼此也会交叉。
就如同,各大传承的功法迥异,但最终殊途同归,都是奔着与天地交感去的。
一个寻常的卦师,何以懂这类相术?
最大的可能,是周半仙身后还有人……季平安昨日与黄贺等人商谈,曾提出“钓鱼”的法子。
即:
倘若余杭城内存在其他重生者,那么他们必然会关注城内异常事件。
恰好,裴家主的失踪,足以令暗中潜藏的各方势力投来目光。
其中未必都与重生者有关,比如御兽宗的“代理人”,朝廷官府,乃至于听雪楼等江湖门派,理应关注。
季平安尾随周半仙,并无十足把握寻找线索,但冥冥中的占星启示告诉他,绝对有所收获。
……
与此同时。
靠坐在铺着软垫的豪华马车内的周半仙,尚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此刻,他闭眼假寐,一边轻轻吐纳恢复损耗的修为,一边回想着裴氏之行,越想越气。
要知道,在余杭的卦师圈子内,他一直稳坐头把交椅,结果这次没能卜出裴家主下落也就罢了,毕竟其余人也没能。
可偏生,那个陌生的小子,却好似有所发现,给李湘君单独请去详谈。
这令他顿觉颜面无光,有种被隔空打脸了的憋屈感。
不过,更多的情绪还是忌惮。
“老柳街,一静斋……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过江强龙?”周半仙心中打鼓,总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针对对方?那才是无比愚蠢的举动,江湖人想要活得久,第一要义是弄清楚谁惹得起,谁惹不起。
“得想办法调查下此人。还有裴家的变故,也值得注意。”周半仙思忖着,睁开双眼,隔着帘子对赶车的弟子道:
“去西祠胡同。”
顿了下,又补充道:“绕几圈。”
赶车弟子面露惊讶,说了声“是。”
旋即扯动缰绳,拐了个弯,在城中七拐八绕,反复确认了后头并无人尾随跟踪,这才朝目的地赶去。
经验娴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赶在黄昏前,抵达了城西的某片不显山不露水的区域,钻进名为“西祠”的胡同。
周半仙掀开车帘,迈步下车,确认左右无人,命弟子在此照看马车,自己沿着胡同走到一扇门外,按照三短一长的节奏,扣动门环三次。
之后,有脚步声传开,隔着门询问是谁后,门缝拉开,露出一个五官平庸,眼神却锋锐如刀的男子,淡淡道:
“你来了。阁主等候已久。”
周半仙精神一震,恭敬地跟随进入,穿过前院,抵达中庭时,先是看到了一株绚烂的梨树。
梨树阴凉下,摆放着一张四方桌,其上是井水浸透的,散发着凉气的时令瓜果。
桌旁。
一名穿褐色绣花员外袍,头戴小帽,气质淡然出尘的老者捧着一张羊皮卷在读。
粗看上去,与寻常的有钱老员外无异,只是那一双幽潭般,不见半点昏聩的眼睛,已凸显出其身份。
天机阁主。
“阁主。”周半仙恭敬走近,再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若是给城中富户贵人看见,恐怕要大跌眼镜。
天机阁主闻言,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细细将手中的皮卷看完,才将其缓缓放在膝盖上,捏了捏眉心,疲惫地撑开双眼,叹道:
“星斗玄图,我从幼年时便在读,每次以为读懂了,可隔开几个月再重新翻开,方觉过往的理解连皮毛都不及也,如此读了数十载,本以为渐渐明晰命运天机,然天地灵素反复,却毫无所觉。
近来再翻看此图,才猛地惊觉过往数十年参悟与昔年大周国师境界相比,无异于沧海之一粟,所学越多,越觉命运奥妙,老朽恐耗尽余生,也无法触及彼岸。”
周半仙先是一惊,旋即吹捧道:
“阁主过谦了,您若都如一粟,我等又该何处?再者,这星斗玄图乃昔年国师所著,流落江湖,那等神藏大修,何等人物?无法企及也再正常不过。”
天机阁主叹息一声,显然对类似的话语听过太多次,已经产生了免疫力。
当即拉回正题:
“我午后便预感到你会登门,只是具体情形模糊看不清,想来涉及层次不小,可是发生大事?”
周半仙眼神敬畏:
“阁主高明,的确遇到一桩事,乃与那裴氏家主有关……”
当即,他将整个经过叙述了一番。
过程中,老人并未打断,只是安静听着,等听完一节,点评道:
“天地枷锁洞开,群魔乱世,此亦乃征兆也。”
周半仙道:“阁主可知,那裴氏家主落在何处?”
问完,他就看到老员外模样的阁主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意味难明,片刻后才淡淡道:
“天机不可泄露。”
是不可泄露,还是阁主您也看不出来?
熟练掌握卦师人设的周半仙心中嘀咕,脸上一副崇敬姿态,并未再问,转而道:
“阁主,除此之外,我此番还遇到一个奇人。”
旋即,他将季平安在厅堂内说的话,以及裴家母女单独邀请的事叙述了下,至于见裴武举的事,他并不知晓。
一静斋?李安平?
天机阁主蹙眉,对此同样陌生,想了想,说:
“我已知晓,此事你无需再管。”
言外之意:水深别掺和,天机阁会进行调查。
周半仙见状,虽不甚满意,但也不敢忤逆,当即拱手心事重重退出小院。
也就在院门合拢的刹那,天机阁主耳畔忽然传出一个平淡的声音:
“布衣相师当年也算人杰,不想其后人却竟沦落到招摇撞骗境地。”
“谁?!”
天机阁主靠坐于椅中,本欲闭眼休憩,猛地听到这话,脸色一变。
继而循着灵觉,只看到面前的四方桌外,空气中,一道戴着斗笠,穿青衫,面目模糊的身影一寸寸涂抹出来。
远处,那名容貌平庸的男子豁然变色,气海轰鸣,便要腾跃过来。
却给老阁主猛地抬手止住:
“不必过来!先且退去前院!”
“阁主,他……”护从迟疑。
他很清楚,布衣神相一门,主修相术,不擅武力。这也是天机阁并无明确驻地的原因——
江湖武夫好勇斗狠,动辄因榜单排名变化动怒。
若是有明确驻地,天机阁大概一天要被人打上门十次。
但阁主有命,不得不从。
“……是。”护从不甘心退下,一步步消失在天井。
待四方亭中只剩下二人,天机阁主敛去惊容,淡淡一笑,一副高人做派:
“老朽年老体弱,可经不住吓,阁下还请坐下说话如何?”
姜姜隐身漂浮在旁边,扭头看向季平安,用眼神问:
“你们人类都是这般喜欢装逼吗?”
季平安无视了器灵小姐的目光,只是似笑非笑看着老人发挥,闻言便也抬手虚抓,摄来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天机阁主脸色平静,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不知方才话语何意?莫非是老朽那劣徒,冲撞了阁下?”
这句话暗藏试探,天机老人显然意识到,对方是尾随周半仙而来。
所以,此人早就知晓了周半仙与天机阁有瓜葛?趁着此番裴氏召集,才寻到机会找过来?
还是说,对方根本就是裴氏豢养的强者?
至于其随口点破,自己“麻衣神相”传人的身份,则意味着,其来历不凡,绝非寻常武夫。
季平安没接茬,心中思索:
占星术给予的启示很模糊,只预感到跟随周半仙,可能获得想要的线索。
如今看来,这征兆就应在此人身上。
他刻意用沙哑的嗓音道:
“天机阁主,竟藏身这余杭陋巷,着实令人难以猜到。素闻天机阁情报一流,我来问些情报,阁主可愿相告?”
天机阁主淡淡道:
“天机阁做的便是贩卖情报的活计,阁下若要买,自无不可。不知所求为何?”
季平安轻笑一声,说道:
“裴氏家主失踪一事,可有?”
天机阁主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知。”
季平安随手夹起一粒葡萄,塞入口中,感受着甘甜,道:
“姓周的不知,我信。但天机阁全然不知,我不信。”
天机阁主神色微冷,语气淡漠:
“所以,接下来你要如何?拿武力吓唬老朽?还是说,你真以为,老朽行走江湖这些年,可任人拿捏?”
他的语气中充斥着自信。
季平安摇头道:
“武力胁迫着实粗鄙,我只是好奇,你既自号‘天机老人’,看来却并非全知,起码并不知道我的到来。”
天机阁主嗤笑一声,并不慌张。
身为布衣神相门徒,他每一日凌晨,都会为自己相面,趋吉避凶。
他的确没有能力预言未来,但确信自己今日并无生命威胁。
季平安又捏起一粒葡萄,塞入口中,说道:
“看来你是对自己的相术足够自信,觉得今日不会有灾劫。”
天机阁主笑容敛去:“不然?”
季平安捏起第三颗葡萄,忽然笑了笑,说道:
“不如,你看看我的相貌,如何?你应该很好奇我的来历吧,既然左右无事,替我相面一次,如何?”
话落,天机阁主沉默了下,终于微微坐直了身躯,双眼望向季平安斗笠下那团弥漫的雾气。
执掌奇门相术,他并不需要真的看清人的五官,只要看到目标的身体,就可以推演相术。
此刻。
随着一股隐晦的灵素波动,他幽邃的双瞳倏然化为纯金,一股无形的而浩大的力量降临。
然而,季平安却不躲不避,只是好整以暇等待。
下一秒,却见天机老人猛然浑身战栗,脸上显出惊恐的情绪。
金色的,名为“天眼”的双瞳“咔嚓”一声裂开,两行猩红血泪溢出,他干瘦的双手,死死攥着座椅扶手,青筋凸起。
大口喘息着,原本的高人形象再也维持不住,只竭力咬着牙,将痛呼狠狠咽了下去。
良久,额头噙满汗珠的天机阁主缓缓抬起头,用一双灰白色,失去光泽的眼睛“盯”着季平安,声嘶力竭:
“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方才,他以冠绝九州的相术尝试追溯眼前人的来历,却突然被无数庞杂混乱的画面冲击入脑海。
那些信息庞大的可怕。
若说一个普通人一生的经历,只是一缸水,一名修士是一条溪,那他方才窥见的,便是一片无垠的大海。
若非他强行逆转相术,以损耗寿元为代价,中断了占卜,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看到的画面冲击,彻底陷入疯狂。
而如今虽捡回一条命,天眼却已半瞎。
至于所见的“画面”,更是支离破碎,仿佛被某种位格极高的力量处理过,无法读取,成为一团乱码。
季平安靠坐在椅中,俯瞰半瞎的老人,眼底一片冷漠。
他既为转世准备诸多手段,身为曾经整片大陆占卜第一的人物,又岂会对自己的过往不设防?
在他的安排下,若是各大宗派强者尝试占卜他,要么读取到虚假的经历,要么是被天道干扰——这可以解释为国师对弟子的保护。
而方才,他只是稍微揭开了部分命运的遮挡,而以天机老人的层次,只是窥见一眼他的千年人生,便足以被摧垮精神。
“现在,可以告诉我,有关裴氏家主的情报了么?”季平安双手交叠,声音平淡。
老人沉默了下,说道:
“天机阁的确并不清楚此事真相,但确已关注,并进行过调查,且不久前获得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裴家主的失踪,背后存在某个人,或势力的干预。而城中近期出现的数起咒杀案,同样与之有关。”
“咒杀案?”
“此事被斩妖司压了下来,故而外界少有传言。但以尊驾的手段,想必不难查到。老朽的确只知道这些,尊驾若仍不信,杀了我便是。”
季平安手指轻敲,面露思索,然后又旁敲侧击,询问了下有关“重生者”的情报。
天机阁同样察觉到了,群星归位与死而复生的关系,且注意到了四圣教的活动。
但按照这老头的说法,在朱寻被杀前,城中的四圣教势力就开始蛰伏、转移,等其死后,彻底没了动静。
天机阁虽以贩卖情报为生,但终究也只是个江湖势力。
不能指望其比五大宗派、朝廷等势力掌握信息更多。
那不现实。
“就暂且信你一次。”季平安起身,掸了掸衣袍,迈步往外走。
走出两步,他忽然顿了顿,抛下一句话:
“天机难测,国师也并非全知全能,那星斗玄图,不看也罢。”
说着,他身影一寸寸消失,而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恰好湮灭。
只剩下天机老人呆坐于椅中,望着膝盖上被火焰燃成灰烬的羊皮卷,久久没有回神,他那灰白的眼瞳,也渐渐恢复生机。
恍惚间,这位老相师若有所悟,意识到,自己过往的修行都被这一张羊皮卷锁死,以至成为心魔。
而这个神秘人,却通过蛮横的手段,为他拔除了心中的“障”。
那原本已走入死路的心境,再次松动,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相术”一道,更加广阔绚烂的世界。
“不破不立……”
“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他呢喃着,忽然起身,朝着季平安消失的方向深深作揖,心中再无怨恨,只有再造之恩。
“阁主……您这是……”
这时候,那名仆从听到动静,赶了回来,愕然看到这一幕,“那个贼子呢?”
天机老人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烬,不悦道:
“什么贼子,那是吾师。”
仆从:??
……
……
街道上,姜姜疑惑地看向季平安:
“你为什么要帮他?”
季平安悠悠道:
“我难道在你眼中,是强取豪夺之人?既然要买情报,当然要有报酬。”
姜姜不信,但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反驳。
季平安没说的是,他之所以点拨,更重要的原因,是念着曾经与布衣神相的一点香火情。
“毕竟……那个神棍……当年若是点头,本该是和我与神皇那混蛋一起在神都城享福,配享太庙的啊。”
季平安心中无声低语,然后有些好奇:
神皇与布衣……又重生了没有?
恩,布衣且不说,本来就是个喜欢藏头露尾的。
但以神皇那厮的性格,若是当真归来,想必早已拉帮结派,组建自己的势力,在某个犄角旮旯发育,准备伺机而动,搅动天下风云了吧。
……
泥瓶巷。
某座石碾子上。
年仅七岁,身形矮胖的方世杰背着手,一副老将军模样,俯瞰下方一群“童子军”。
他们都是周围街坊的孩子,最大不过十岁,小的才四五岁,还穿着开裆裤,鼻涕邋遢,此刻却一个个挺胸抬头,很庄严的样子。
“报——”
忽然,随着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巷子口一名报童打扮,背着布袋的小男孩跑了回来,学着戏台上传令兵的模样,一个急刹,险些摔个狗啃泥。
方世杰大喜,忙礼贤下士,亲自搀扶他起来,心急地问道:
“情况如何?”
那小报童擦了擦鼻涕,沮丧地从布袋里取出几张写满了大字的稿子,说道:
“老大,报馆的人压根不要,还把我赶出来了,说国师的这些诗词早给人补全了,还说咱们抄都抄不上热乎的,还妄想抄断章诗来赚稿费,实在痴心妄想……”
方世杰如遭雷击,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喃喃道:
“不能够哇……”
在他的计划中,自己隐藏在幕后,通过补全诗词。
既能够用这种方法,让国师知道自己在这里,又能够博取名声,成为神童。
要知道,在文风浓郁的江南,成为神童是一条有成功先例的路子。
虽然风险也极大,很容易暴露自身的特殊。
但方世杰认真思考了好几天,觉得这个风险值得冒。
若他重生为一个有地位的大家族继承人,或者哪怕一个江湖武人,都有更安全的崛起方式。
可问题在于,他只有七岁……
这个年纪,甚至因为气海尚未稳固,连修行都特么做不到!
可没想到,他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准备以“神童”的身份出道,却出师未捷身先死。
“是谁?谁补全了国师的诗词?”方世杰大声询问。
报童很努力地想了想,说道:
“好像……是个姓鸡的,在神都里补的,说是国师的弟子?”
姓姬的?方世杰眉头紧皱,暗暗算了下时间,摇了摇头:
按照群星归位那日算重生起始,那个姬什么的,抄诗在前,所以不可能是国师转世。
“以国师的性格,此刻想必正混在某个地方,扮猪吃虎,暗暗布局谋划,没有十成把握,绝对不会暴露真身……”
方世杰思忖着,开始酝酿新的计划。
……
老柳街,一静斋
当季平安走入小院,就看到三人组正围坐在石桌旁,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准确来说,是粉裙圣女扬起下巴,满脸得意地讲述,黄贺在对面以高情商的方式捧哏。
沐夭夭拽着绳索,从井口里拉出一只盛满水的木桶,两只小手从冰凉的井水中捧起一只浮起的西瓜。
然后切开了,一边啃一边听。
看到季平安回来,吃货少女眼睛一亮,举起西瓜:“来吃瓜啊。”
“……”季平安走过去,好奇道:“在说什么?”
圣女瞥见他回来,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扬起雪白下颌,胸脯高高挺起,哼哼道:
“本圣女今日找到了重要线索。”
“哦?是什么?”季平安好奇询问。
……
ps:今天晚上用了一个小时,在微信上完成了与相亲对象的初次见面,以及最后一次见面。而我甚至都没耽误码字!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型社死 国师显圣(七千字求订阅)
俞渔得意不已,叉着腰,面对询问并未立即给予回复,而是简短地说:
“饿了。”
这给你能耐的,还支棱起来了……季平安笑了,对黄贺说:
“晚饭还没做吧,去前街的酒楼买些回来。”
黄贺“恩”了一声,径自去了,沐夭夭顿时左右为难,小眉头皱起,不知道该继续吃瓜,还是留着肚子吃好吃的。
不多时,黄贺拎着食盒返回,四人在院中摆开酒菜,季平安笑道:
“现在可以说了吧。”
俞渔哼了一声,嘴角扬起弧度。
精致粉白,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矜持的神色,勉为其难道:
“酒菜虽差了些,但念在你等还算用心,本圣女便分享一二。”
她也不是真饿了,或贪吃馋嘴。
圣女主要在乎一个牌面。
虽然从打离开神都,圣女的逼格就丢的不剩啥了,但她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四人中,自己代表道门,若一直混吃等死,岂不是辱没师门?
所以,她其实超想说,憋了一路了。
从往回赶的路上,就在脑子里yy了季平安听到自己提供的情报后,如何震惊钦佩,震撼莫名。
乃至于对她五体投地,俯首称臣,让这个臭屁的死星官跪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恩,裙下还是算了,感觉会被占便宜。
饭桌旁,钦天监三人无语地看着对面的粉裙少女嘿嘿傻乐,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面面相觑。
季平安顿觉头疼,心想这瓜皮女子,怎么看着还不如吃货聪明。
轻咳一声:“那个,你到底说不说?”
俞渔这才从幻想中抽离,回归现实,不悦地瞥了这讨厌的星官一眼,“呵”了一声,淡淡道:
“这情报干系重大,涉及江南第一大族,余杭裴氏,你们且听好了。”
黄贺与沐夭夭正襟危坐,一副即将吃到大瓜的模样。
“……”季平安沉默了下,突然生出不妙预感。
只听俞渔一脸神秘:
“经过本圣女多方打探,裴氏出事了,这段日子在封锁情报,但就在今天,请了城中一群顶顶有名的卦师,前往府上,足足呆了快两个时辰,才放出来。这里头绝对有大事!我认为,极有可能与我们追查之事有关,否则以裴氏的势力,岂会这般?”
嘶……
骤然吃到大瓜,黄贺与沐夭夭震惊了,由衷认为的确是重大线索。
相比之下,他们两个在城中调查,获得了那些支离破碎,真假难辨的消息,实在不值一提。
俞渔志得意满,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看向季平安,却并未如愿看到震惊的神态。
反而,撞上了一道意味难明的视线。
然后小眉头一皱,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季平安放下筷子,说道:“关爱小可爱的眼神。”
小可爱……俞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同时脸蛋微红啐道:
“呵,少说这种不着调的奉承话,本圣女可不吃这套。”
“……”
季平安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除此之外,你还打探到什么?”
俞渔不乐意了:
“单这条还不够劲爆?接下来,我们只要尝试调查裴氏,或者从那些卦师身上入手,就能……”
季平安淡淡道:
“裴氏的确出事了,先是裴氏大公子在外受伤,发回求助信,而后裴氏家主赶赴前往,却离奇失踪……”
他用简明扼要的语气,将事件脉络叙述了一番。
听的黄贺与沐夭夭大为震撼,俞渔小脸上笑容僵住,红润的小脸一点点失去血色。
末了,惊呼道:“你从何处知晓……不,你瞎编的吧……”
她无法接受,自己费尽心思,探听到的绝密情报,竟只是皮毛,被季平安无情碾压。
季平安面无表情:“你忘了我也是卦师?今天去裴氏的人里,就有我一个。”
嘎。
气氛僵硬了,黄贺与沐夭夭心中大呼卧槽,一副吃瓜吃到撑了的表情,同时扭头,用内涵的目光看向圣女。
穿浅粉色罗裙,微调了容貌,却仍旧颜值过人的俞渔一动不动,宛如动漫里失去色彩的人物素描,膝盖上细嫩的小手攥紧衣角,靴子里,十根脚趾猛地蜷缩,有抠出一座三进大宅的冲动。
尤其想着方才,自己还在季平安面前洋洋得意吹逼,羞愤欲绝。
戏精圣女时隔数月,再次体验到了社死的滋味。
不过她毕竟是俞渔,近乎本能地挺直腰肢,脸色高冷,气质傲然,双手交叠于小腹,淡淡地“哦”了一声,原地切换“国教圣女”人设。
黄贺与沐夭夭叹为观止,自叹不如。
季平安哭笑不得,本来严肃的事情突然滑稽了起来。
他摇摇头,主动打破尴尬气氛,装作方才啥也没发生的模样: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怀疑,裴氏大公子,有可能是一名重生者,当然,这只是凭空猜测,而且目前也不知去哪里找到对方。接下来,主要还是静观其变,裴氏在余杭经营数百年,不要小看大族的底蕴,一旦有了调查方向,其能动员的力量,远超我们四人。”
情商颇高的黄贺点头,没去看圣女,认真道:
“公子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们只要观察裴氏动向即可?我们不用尝试调查吗?”
季平安摇头道:
“不用。我的想法是,你们暂时蛰伏几日,停止调查,裴氏的消息连圣女都能打探到,说明已经进入许多势力的视野,这个时候,我们若凑上去,就太显眼了。高明的猹……渔夫,都是搅混了池塘的水,在岸边观望,瞅准时机再下手。”
黄贺表示受教,沐夭夭则拖着粉腮,眼冒星星,做出崇拜状态
——这是她无师自通掌握的必杀技能,每次只要这般对待师尊,徐修容心情就会很好。
季平安顿时心情大好,哪个男子能拒绝在一番装逼后,被一个可爱的萌妹子崇拜呢?
活了千年也还是人啊……
接着,黄贺与沐夭夭也分享了自己获得的情报,不过的确零散混乱,不成体系,还要耗费时间辨别真假。
缺乏媒介,季平安甚至也无法用占星术筛选有价值信息。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比如黄贺就提及,他得知了一起离奇的梦中猝死案……若只是猝死,倒也不稀奇。
余杭城内,人口百万,哪天不死个把人?
关键在于,城中斩妖司曾派人前往问询,并检查了尸体,虽然之后便离开了,但能惊动这个特殊部门,足见其并不简单。
季平安若有所思,简单吃过晚饭,以冥想修行为名义,要求不要打扰他,便返回了屋中。
沐夭夭抱着盘子用小舌头舔,吃的满嘴油花,扭头看了眼旁边矜持冷傲的圣女:
“你不吃吗?”
“饱了。”俞渔优雅的站起身,挥一挥衣袖,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等房门关闭,她一个滑铲扑到床榻上,羞耻地打滚:
“啊啊啊啊啊啊……”
……
与此同时,回到卧室的季平安没有点灯,只借助窗外灯笼微光盘膝打坐,从怀中扯出道经,轻轻一抖。
“彭!”
一个水淋淋,漆黑生锈的金属匣子摔在地上,盖子自行打开,显出其中的一块四四方方,反射浅蓝色幽光的金属块。
季平安摸索了下,翻出一块湛蓝晶石塞入某个口子,咔哒声里,金属块自行翻转起身,如同一架精密的仪器,或者,宛如电影中的变形金刚。
经过眼花缭乱的翻转折叠,以及难以理解的膨胀,眨眼功夫,一具人形傀儡静立于地板上。
没有五官的面部,两只瞳孔位置透出微光。
季平安又从匣子中抽出一张画纸,渡入灵素,朝前一丢。
那由年轻的张僧瑶亲手绘制的画卷,裹住金属傀儡,眨眼功夫,一名赤身男子,便捏造了出来。
等季平安丢过去衣衫、斗笠与面巾,猛地看上去,便已与真人无二。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还能用。”季平安凝视着傀儡人,眼底浮现怀念。
道经鼓动,姜姜钻了出来,器灵小姐悬浮半空,疑惑地看着这一幕,说道:
“上古机关术?据说,九州曾有擅机关法器的宗派,只是在千年前便已灭亡。到如今,大概只有各大宗派的藏宝库中,才有相关造物遗留,辛瑶光曾试图复原其技术,道门里也一直在努力,但始终进展不多。”
季平安颔首,说道:
“这的确是千年前留下的东西,曾经偶然被离阳真人获得,画圣张僧瑶为其定制了一副‘皮肤’,几与真人无异。可作为身外化身傀儡使用,可惜行走范围有限,且实力过低,局限于破九境界内。”
当年人妖两族大战时,天地灵素处于顶峰,强者辈出,一个破九境的傀儡实在用处不大。
故而,离阳将其找地方藏了起来,结果随着离阳的死亡,就彻底不见天日了。
转世国师后,起初因为距离远,后来因为用处不大,挖出来后也没怎么用……与其说收藏,不如说,是当做缅怀曾经的旧物。
直到十三年前,再次面临转世,季平安才想起来这玩意,将其丢给裴武举守着。
不过。这些背景知识,就没必要说给姜姜了。
“替我护法。”季平安只丢出一句,便盘膝坐地,沟通傀儡人。
不多时,他的意识与其连通,傀儡人打开后窗,腾身一跃,翻出围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机阁主说,“咒杀案”背后,可能藏着与裴氏案子相关的线索,而具体卷宗,在斩妖司手里。
季平安决定去一趟,见一见那名“夜司首”,不过考虑到对方坐井武夫的实力,稳妥起见,他选择出动傀儡。
……
……
同一个夜晚,裴氏大宅。
裴秋苇独自站在卧室窗前,双手扶着窗台,望着外头的星月出神。
甜美斯文的脸庞上,眸子落在空气中,脑海中,则不断回闪白日经历的画面。
从心头焦躁,去请卦师,再到与娘亲一同满怀希望地请占卜,再到失望后的峰回路转。
猛地有了调查的方向,再然后,则是祖父神奇地从疯癫中清醒过来,后面更下令,送去大量饭菜,几乎吃下去一头牛。
而这一切,都与那个名为“李安平”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卦师有关。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裴秋苇轻声自语,心中是无限的好奇。
除此之外,则是疲惫与如释重负。
事实上,这些天她的压力极大,一方面的担心父亲与大哥的去向,另外,则是忧心长房未来。
谁也不知道,若父兄迟迟不归,其余的二房、三房等等叔伯们,会如何。
但只凭借自己与娘亲,是绝对难以支撑的。
直到现在,那股焦躁与压力才卸下了大半,不只因为有了调查方向,更因为祖父的变化。
只要祖父还在,她与娘亲也就有面对疾风骤雨的底气。
而人在神经绷紧时,往往不会觉得累,反而恰是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得以舒缓,那股精神的疲惫才格外浓烈。
需要排解。
“唉。”轻轻吐了口气,裴秋苇关上了窗子,轻轻解开外袍,只穿着丝绸睡衣,爬上了垂挂帷幔的床榻。
将一个软枕靠在腰身后,她抬起青葱玉指,从枕边的一摞国师文集中,抽出了一册风月话本,借着烛光翻看起来。
作为江南第一才女,外人只道她气质风雅,腹有诗书,但并不知道大才女也热衷去看民间流传的风月。
这时候,她剪水双瞳迎着烛光,目光灼灼盯着劣质纸上一行行粗鄙的文字,读到动情处,会在书中的一些插图页停留许久,呼吸渐渐急促,耳垂脸颊泛红,双腿扭捏摩擦,右手自行滑入小衣……
“咚!”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外头传来李湘君温婉柔和的声音:
“女儿,睡了么?”
裴秋苇一惊,忙慌张地将手中的合拢,塞在褥子底,然后整理了下衣襟,也没下床,便细声细气道:
“娘……还没,有事么?”
吱呀门开。
披着浅紫色长裙,头戴金步摇,风韵十足的美妇人缓缓走了进来,然后看了眼坐在床上,云鬓散乱的女儿,怔了怔:
“你发烧了么,怎么脸这样红?”
裴秋苇嘴角抽搐,道:“天气太热。”
“天气热怎的不开窗……”李湘君嘀咕了一声,也没多想,莲步轻移,走到床边坐下,笑道:
“有个好消息与你说。”
裴秋苇惊讶:“什么好消息?”
李湘君道:“方才底下人传话来说,阴阳学宫刚来了一位老司历,许是神都钦天监派来的。”
裴秋苇眼睛一亮:“当真?若是这般,或可请他来占星。”
与季平安猜测一般,裴氏在之前,就尝试过寻求三清观,以及阴阳学宫的帮助,但都没能奏效。
如今意外得知,有“司历”级星官到来,自然大喜。
毕竟这个级别的星官,占星术大概率比阴阳学宫的“学监”更高,正好如今有了查案的思路,裴氏完全可以重金请人过来,通过占卜获取线索。
李湘君“恩”了一声,美妇人珠圆玉润的脸颊上也透着喜色,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人也憔悴。
可谁能想到,今日连续有喜事登门,不仅老家主清醒了,寻找夫君与长子的希望也有了。
一下子便容光焕发。
“明日,为娘便亲自去阴阳学宫请老神仙出手。”李湘君抬手,抚摸着女儿的手,表示安慰:
“你也不必为此再忧心。”
裴秋苇脸上喜悦,心中惭愧……自己刚才倒也没怎么“忧心”……
李湘君忽然轻咦一声,看着女儿的手:“怎么黏糊糊的……”
?!!
裴秋苇冷不丁抽回右手,略显惊慌:“哦,方才天热,喝了口水,不小心洒了。”
“是么……”李湘君一脸狐疑,瞥了眼桌上摆放整齐的茶具,美眸闪烁了下,抿了抿嘴唇,也没说什么,站起身道:
“那你便且休息吧,为娘不打扰你了。”
裴秋苇挤出微笑。
等关上房门,李湘君才深深看了眼窗纸上倒映的女儿影子,轻轻叹了口气,咕哝道:
“早就该嫁人了……”
这些年,说媒的人踏破裴氏门槛,但裴秋苇眼光奇高,加上其在府中也颇有地位,便一直拖着,甚至为了断绝麻烦,她曾当众宣布,谁想求亲,除非在才学上胜过她,或补全国师残篇。
李湘君是个开明的主母,也不想逼迫的太紧,但为人母者,岂会不急?
这时候摇了摇头,美妇人转身沿着回廊走回自己的卧房,等关上门,因神经舒缓,一股强烈的疲惫涌上心头。
需要排解。
李湘君扯下长裙,丰腴的身段白皙如一条肥硕的锦鲤,滑入被窝,扭头望着旁边空荡的枕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褥子底下擒出一柄光滑玉杵。
……
……
同一个夜晚。
斩妖司衙门口,两盏灯笼明艳醒目。
衙门后院,一座气派的堂口内,夜红翎伏案,专注地阅读卷宗。
女武夫的披风挂在墙上,身上只穿着锦绣官袍,长筒靴抵在地上,黑金刀鞘斜放在一侧,随时可以拔出的位置。
头顶的乌纱翼将青丝陇在其中,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双锋利的剑眉为漂亮的脸蛋平添一丝肃杀。
“吨。”放下卷宗,夜红翎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脖颈扬起,喉咙滚动,将冷掉的茶水喝下。
盛夏时节,便是夜晚空气中都残存着太阳的热力,显得有些闷。
然而,真正令她胸闷的并非天气,而是卷宗上记载的案子。
“第三十八起了。”夜红翎轻声呢喃,眼底浮现焦躁与蕴怒:
“连续三十八人死亡,且皆为猝死,对方到底用了什么术法?手段?为何案牍库中并无记载?”
夜红翎绞尽脑汁思索,可武夫途径擅长刚正面,对于这种诡异的手段,缺乏制衡与了解。
“难道只能去找三清观的道士询问?”她心下动摇。
按照一般流程,涉及到诡异案件,斩妖司缺乏思路时,往往会请道门与学宫帮助。
但前些天,余杭知府曾找到她,宣读了神都城中传下的旨意,要求对相关案件自行调查,非极紧急状况,不得泄露给道门与学宫。
身为朝廷武官,一司之首,夜红翎虽不知缘故,但还是答应下来。
可眼看着死亡人数不断攀升,她夜不能寐。
若奉旨继续压着消息,又迟迟无从突破,岂不是只能目睹妖人作乱,百姓惨死,而束手无策?
可若是寻三清观,且不说对方是否能帮上忙,但是这件事就瞒不过府衙。
到时候知府来干预,可能案子解决不掉,反而会酿出新的麻烦来。
“若是那名高人能再出手就好了。”
夜红翎烦躁之际,脑海中突兀跳出这个念头。
上一个困扰她的案子,最后便是某个神秘的强者出手,以雷霆手段诛杀了四圣教堂主。
昨晚,她赶去东城打扫战场后,今天也曾尝试调查,寻找对方,可却毫无线索。
当然也是时间太短,毕竟才过了一天。
“想什么呢,看来是昏了头。”夜红翎摇头失笑,觉得自己是热昏了才会寄希望于,那名神秘高人再次帮她解决案子。
另外,虽说此人击毙了四圣教首恶,做了一件好事。
但夜红翎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那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
更大的可能,只是某些藏在水面下的势力的斗争罢了,那名高手是敌是友,还真说不清。
就在这时候,突然,夜红翎精巧的耳廓猛地一动,豁然扭头,眸光如电:
“谁?!”
说话的同时,她垂在身侧的手虚抓,“锵”的一声,黑金长刀自行出鞘,递到她手中。
女武夫撞开门扇,仰起头,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夜幕中,某座建筑楼顶正飞快转身遁逃的一道身影,眼睛一眯,吐气沉声:
“来人,守着案牍,本座去去便回!”
话落,夜红翎身影如大雁般掠起,驾驭轻功,消失在茫茫暗夜中,只留下一群值守的官差持刀警戒,防止调虎离山。
……
于是,夜色下的余杭城内,多出了两道速度极快的黑影。
两者一追一逃,脚不沾地,往往一个纵跃便跨出十数丈,踩着民宅的屋顶瓦片,如同武打电影中的画面。
风驰电掣间,夜红翎暗暗吃惊,意外于前方武夫的轻功不俗。
她明确感应到,对方应该比她弱,只是此人身法极为诡异,飘忽如烟。
当然,还有个很重要的因素,即夜红翎凭借丰富的经验,敏锐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敌意,之前更似乎,是刻意暴露自身,吸引她出来。
而考虑到案牍库中并没有什么绝密情报,有牺牲掉一名至少破九境武夫来调虎离山的必要。
她倾向于认为,对方是想单独与她交谈。
否则,以夜红翎的修为,若当真全力出手,有自信能将其斩落于地。
在双方的某种默契下,二人如青烟掠过相对人多眼杂的大片城区,最终抵达了秦淮河畔一处僻静的河段。
神秘武夫开始减速,轻轻落在了一座拱桥之上,转身朝身后望来。
“果然是在等我。”
夜红翎眼眸一眯,武夫神识散开,并未察觉到埋伏,更透过对方的面纱,隐约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年轻男人的脸孔。
不认识。
夜红翎靴子点地,同样落在桥上,与对方保持数丈的距离,右手黑金长刀垂落,眸光如电:
“阁下深夜造访斩妖司,所为何事?”
很直接嘛……我喜欢开门见山……季平安透过傀儡的眼睛,审视着这名女司首,略惊讶于对方的年纪与容貌。
不过大周朝廷能稳坐中原,当然不是纸老虎。
在神都城中,面对道门压制显得弱,但那只是在顶级战力不如道门,事实上,若比拼中层战力,大周朝廷才是最强大的一个。
只是需要镇守的地盘太大,所以武力分散严重,给人的感觉好像不怎么样一样。
可作为亲手缔造了这个王朝的“创始人”之一,季平安岂会不知朝廷的底蕴?
所以,斩妖司能网落这般武道天才,并不稀奇。
“呵,素闻夜司首人美刀利,姿容不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季平安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嘿”了一声,并刻意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盯着女武夫的身段看,尤其在关键部位肆意停留。
这是他为傀儡营造的人设。
以此与“一静斋”卦师李安平这个明面身份做切割,避免麻烦。
并且,这种人设也更符合“江湖人”的刻板印象。
果然,面对季平安的粗鄙审视,夜红翎眉头微皱,眼神冷漠了些许:
“若你将我引来此处,只是为了这些废话,那不如随本司首回斩妖司地牢,再给你慢慢看。”
她将最后一个“看”字咬的极重。
季平安哈哈一笑,似乎浑不在意,下一秒,他迎着夜红翎刀子般的视线,抬起右手,将指尖夹着的一张符箓轻轻一抖。
当即,一簇赤红火焰喷出,在夜幕中拉出笔直的一条红线。
感受着那股熟悉的灵素波动,夜红翎神色微变,失声道:
“是你!”
顿了顿,她身体前倾,胸膛起伏,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泛白:
“灭了四圣教堂口的高手,就是你?!”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六百年前的咒杀散人(六千字求订阅)
石桥上。
目睹季平安抖出赤红火焰,夜红翎漂亮的脸蛋上清晰浮现诧异、意外、惊愕的情绪。
身为坐井武夫,她的手段虽不如其余传承花哨,但同样可外放神识,对术法气息敏锐。
“是你!”
她语气复杂,握刀的手用力,表情也凝重起来。
心中,更生出一股怪异的情绪:方才,她还冒出那神秘高手,是否会再次现身的念头。
结果眨眼功夫,就应验了。
季平安“嘿”了一声,抬手掐灭符箓,说道:“夜司首好眼力。”
所以,此人的确是个武夫,施展的术法只是用了符箓类法器……夜红翎不算意外,在短暂的惊愕后,迅速压下情绪,淡淡道:
“本司首正要擒拿你,不想竟送上门来。”
季平安笑道:“那你何不动手?”
夜红翎扬起剑眉,说道:
“已经许久无人敢挑衅于我,说吧,伱……或者你背后的势力意欲何为?”
季平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愈发赞许,开门见山道:
“我的身份不方便说,但总归在某些事上,与朝廷并无冲突。比如四圣教,又比如别的。”
“别的?”
“据我所知,城中近来多了不少涉及咒杀的案子吧。”季平安悠悠道。
夜红翎眼眸陡然眯起,心头一跳:
对方果然不简单,要知道,这件案子是她亲自压下了消息,虽并非绝密,但也并非可以轻易打探到的。
尤其,对方说出的“咒杀”二字,更是令她心中荡起涟漪。
“你知道些什么?!”女武夫不自觉身体前倾,语气焦躁。
虽然还算聪明,但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季平安暗暗点评,笑道:
“我这人讲究平等交换。”
“你又想要什么?”夜红翎蹙眉。
季平安坦然道:
“我对此案背后牵扯的东西,有些兴趣。所以有意与斩妖司合作,一同侦破此案。”
他没去绕弯子。
天机老人说的很明白。以天机阁的能力,也只打探到部分情况,卷宗细节只在这女人手中。
季平安想循着这条线索调查,解开裴家主失踪事件,就只能与之接触。
当然,偷偷潜入阅读卷宗也是个选项,但一来……斩妖司内有阵法,且以夜红翎的武力,难度较高。
二来,余杭城内风雨飘摇,季平安也有与朝廷建立联系的想法。
“合作?”夜红翎诧异,冷笑道:
“本司首乃大周武将,岂会与你这般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苟合。”
不对……苟合这词可以这样用吗……季平安说道:
“如今九州动荡,大争之世已到来,夜司首理应变通。”
夜红翎眸光一闪,冷冷道:“妖言惑众。”
季平安叹了口气:
“大可不必这样试探我,恩,为表诚意,我可稍微泄露些消息。五大宗派皆已调动,道门掌教更亲自降下法旨,不日将外派强者行走四方,而四圣教的出现,只是某些事件的前兆。想来朝廷也先一步有所动作了吧……比如,暗中交待你做些什么,以及……与道门与学宫保持距离?”
夜红翎剑眉竖起,失声: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这一刻,她被戳破秘密般,再难以保持镇定。
要知道,朝廷下达的旨意乃是绝密,她并未告知任何人,只有知府等少数几人知晓。
可却被这神秘人随口道出,其言语中,更涉及五大宗派这等庞然大物,显而易见,对方掌握的情报,远超于她。
季平安却是笑而不语,心说这女娃子终归太年轻,沉不住气,若是我告诉你重生者的情况,岂不是要吓到失态?
夜红翎抿着嘴唇,突然说道:
“你真以为,本司首无法令你开口?”
话落,女武夫突然膝盖微弯,靴子荡开一圈尘土,整个人宛如一颗炮弹般击出,眨眼功夫抵达季平安身前。
并未出刀,而是左拳悍然递出。
可饶是如此,一名坐井武夫出手,仍旧声势骇然,拳头已至,才有一串电机轰鸣般的音爆声连绵炸响。
季平安哈哈大笑,毫不意外般同样一拳递出。
双拳碰撞。
“咚!”
一声沉重的,好似撞钟般的声音荡开。
以二人对拳为中央,桥下河水崩出一根根水柱,由高至低。狂猛的力量反震。
夜红翎靴子蹬蹬点地,退后十数步,完美卸下反震之力。
在酒楼的说书人口中,为了渲染逼格,往往在讲述高手对拳时,会以后退的步数多少,论武力高低。
但只有真正的武人,才知道,这个说法的荒谬。
武道越强的人,越看重卸力,会用步法与姿态,将反震的劲道消弭。而若傻乎乎站着不动,一步不退,则相当于要用肉身去硬抗冲击力。
除非踏入观天境,躯壳蜕变,否则哪怕是坐井修士,也会受内伤。
然而,令夜红翎愕然的是,眼前之人竟当真一步未退。
相比于她的“狼狈”模样,其只是站在原地,左手甚至还背在身后,一副宗师风范,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半点变化。
观天境强者?!
这个恐怖的念头跳出,旋即被她掐断,那太荒谬了。
可又该如何解释,对方竟丝毫不受影响,纯粹用躯体,承受下自己的一拳?
还有……方才对拳时,她分明感受到,对方的拳头极为坚硬,与罡气护体不同,更像是淬体大成。
夜红翎见识虽并不短浅,可也是相对的,当然想不到上古失传的“机关术”上。
更想不到,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一个铁疙瘩,当然无惧反震。
至于人形法器,虽并不罕见,但都呆板机械,与眼前的活生生的人迥异。
一时间,这名江南第一女武夫,竟只觉汗毛倒竖,眼底隐隐透出敬畏,只觉之前自己的判断有误。
此人的真实实力,绝非破九。
可九州何时出现这般强横的武夫?夜红翎想不明白。
“呵,”季平安望着面色迷惘的女司首,淡淡一笑,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放下右拳,仿佛刚才的对轰,没有废吹灰之力:
“现在,我们可否再继续商谈?”
夜红翎沉默。
良久,她才深深吐了口气,忌惮地凝视他,说道:
“如何……合作?”
“你且先将那咒杀案卷宗细节说给我听。”季平安又补了句,“要全部细节,而非梗概,这事关能否破案,切莫自误。”
夜红翎犹豫了下,想着索性并非什么绝密情报,便开口说道:
“好,情况是这样的……”
以她的修为,已经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过目不忘,何况是研读许久的卷宗。
完全可以一字不差复述。
案子简单概括,并不复杂,大意是衙门捕快陆续接到报案,有百姓离奇猝死,起初并未在意。
毕竟余杭城,哪天不死一堆人……但随着短时间大量出现,且死法雷同,终于引起注意,并呈交斩妖司。
夜红翎等调查后,发觉短短十日,就死了三十余人。
“死者身份各不相同,却彼此几乎没有交集,男女老少皆有。死亡时间几乎都在晚上,大多为在睡梦中猝死,翌日被家人发现,也有些人并未入睡,在做其他事,便突兀栽倒,没了动静。”
“医馆与仵作都看过,并无发现,只说心脏猝疾。”
“我们也调查过其近来经历,以及走访周边,并无发觉任何与修行者相关的痕迹。”
夜红翎说起案子,神色明显低落。
季平安听完,说道:“的确像是‘咒杀’手段。”
夜红翎却摇头,说道:
“我也怀疑过,是有人施展奇门术法,但我查询了衙门案牍库,已知的所有涉及‘咒杀’的术法,都会留下痕迹,且获取咒杀之人的毛发,以及生辰八字等要素,但这些人并没有。”
季平安心中一动,忽然说道:
“你可还记得,死者的生辰日期?”
夜红翎回忆了下,逐一念了一遍。
末了,季平安沉默片刻,喟然叹道:
“我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法子了。”
女武夫怔住,完全没想到,对方只听了一遍卷宗,就有了答案,下意识问道:
“什么?”
“隔空咒术……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诅咒,已经失传了数百年。当年,人妖两族大战时,人族道盟中,便有擅长此道者,乃是一名散人,凭此术法在斩妖盛会中脱颖而出……不过,此术邪异,被正道所难容,若非昔年乃战时从权,倒也不会……”
季平安眼底浮现追忆。
但说了半截,似触及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打住道:
“倒也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想到,失传了这么久的咒术,也回来了……”
说出“回来”这两个字时,季平安语气有些复杂,甚至连情绪,都有了些许变化。
不过处于震惊中的夜红翎并未察觉。
六七百年……道盟时代的咒术?
饶是见多识广,在江南地界,也算大人物。可夜红翎这一刻还是难免失神,被这古老年代的隐秘震撼。
继而,看向眼前之人的目光愈发惊奇、敬畏,只觉此人深不可测。
非但知晓九州高层动向,更对这等古老隐秘如数家珍,随口道出。
要么,是对方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势力。
要么,便是其本身,就是一位高人,刻意压低了境界,以免惊动西山的齐先生,被关注。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令这名斩妖司司首颇为忌惮。
“那这隔空咒术,莫非全然没有破绽?”她问道。
季平安结束回忆,嗓音低沉地笑了笑,说道:
“你倒是问对人了,关于此术,如今整个九州,了解其跟脚之人,也超不过十指之数,恰好包括我。”
恩……那些重生者不算。
“隔空咒术无须媒介,唯一的要求,便是施术者,必须清楚记得咒杀目标的容貌,且施展咒杀时,距离目标在一定范围内……恩,这个距离与修为关系较大,若是观天境,可以在隔着一府之地咒杀。”
夜红翎张了张嘴,说道:
“只是这样?那岂非仍无法寻找?”
季平安摇头道:“知晓这些,就不再难了。”
他解释道:
“其一,按照你的说法,十日死了几十人,也就是说,每一晚,都有数人被咒杀,而每个人的住址都不同,颇为散乱。再考虑到施术者的修为不会太高……
呵,起码不会到坐井,否则效率不会这样满,也不会在养气,那样杀不了这样快……而破九境界,施法距离受限。
也就是说,你只要将死者按照死亡日期,分为几组,且在地图上标记出他们死亡时所处位置,画一个圆,那么施术者必然在这个范围内,且很可能靠近中央。”
“其二,必须清楚记得容貌细节,故而凶手必然在咒杀前一两日,甚至当日,远远看过死者,只要将每一名死者死前的‘行动轨迹’查出,在地图上勾勒,寻找交叉点,那就可以进一步缩小施术者位置。”
“其三,施展咒杀术需要安静的环境,又是夜晚,所以此人必然有一个长期的落脚点,且白日必外出。”
“其四……”
季平安随口根据卷宗,以及咒杀术的特点,进行分析。
夜红翎起初还茫然,可随着他给出的要点增多,焦虑的女司首眼眸越发明亮,道:
“照你所说,我已经可以锁定其所处的大概区域,接下来,只要派人搜查询问街坊,就可逼迫对方现身!”
季平安笑了笑:“还不算太蠢。”
兴奋中的夜红翎没理会这点揶揄,整个人激动的恨不得立即返回衙门,找来地图实践。
可她旋即便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恢复严肃,凝视对方:
“你提供了这些,又要什么?”
她没忘记,对方说的是“合作”,必有所求。
季平安上下看了她几眼,直到女武夫脸色不善,才呵呵笑道:
“尚未想好,待有需要,再来寻你。”
说完,他驭起轻功,消失在夜色中。
握着刀柄的女武夫迟疑,终究还是没有追击,对方太过神秘,令她本能忌惮。
这时候,方才二人交手,引起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巡检的注意,夜红翎摇了摇头,腾身掠走,朝衙门返回。
只留下一群小巡检,望着空荡的石桥茫然不已。
……
……
一静斋,卧房内。
月色照在地板上,屋中一片静谧,唯有姜姜无聊地“坐”在桌上,望着窗子走神。
忽然,盘膝打坐的季平安睁开双眼,将意识从傀儡收回。
姜姜好奇道:“那个机关人呢?”
“沉到江里了。”
季平安捏了捏眉心,为防被人跟踪,暴露本体位置,他将傀儡沉入秦淮河底。
恰好,与夜红翎对拳,消耗了不少灵素,也需要一定时间,令其自行吸纳补全。
这次出行,他收获不小,虽然看上去是在单方面付出。
但实际上,却是白嫖了情报,更顺手做了一个局,将斩妖司当做了棋子。
“隔空咒杀术……难道,离阳时代的人也重生了么……”
“不管施术者是否是那人,或为其传承者,都绝不是愚蠢的角色,即便为迅速恢复实力,冒险频繁咒杀,也绝对不会毫无准备。”
季平安暗暗思忖。
他给夜红翎的指点并非虚假,但他并不觉得,斩妖司可以这样顺利地找到施术者。
不过,的确可以尝试借助朝廷的力,将水进一步搅浑。
“你又在琢磨着坑谁?”姜姜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安静俯瞰他。
季平安哭笑不得:“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阴损的形象吗?”
姜姜认真想了想,呆板的脸庞轻点:“是。”
“……”
季平安不高兴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走王道路线的强者,但总被一些宵小之辈污蔑成老阴比。
“你今晚不修行了吗?”姜姜看他开始脱衣服上床,好奇询问。
因为操控傀儡,神魂消耗巨大的季平安躺倒:
“呼噜……”
姜姜:??
……
……
一夜无话。
翌日天明,被狠狠打击到的俞渔闷不吭声离开,再入余杭城,发誓要搞到重磅消息,洗刷耻辱。
沐夭夭谨遵季平安的指示,暂停调查,心安理得睡懒觉。
季平安却叫来黄贺,替他在店铺里坐堂,自己带着姜姜外出,离开了老柳街。
经过泥瓶巷时,远远瞥见一群小屁孩聚集在一起,模仿着战阵士兵排兵布阵,嘿嘿哈哈,看的他忍俊不禁,摇摇头离开,心想还挺童真……
一路穿街过巷,抵达了一片城区,季平安腾身跃起,藏身在一座较高的楼阁顶部,盘膝等待起来。
姜姜好奇道:
“这是哪,你要做什么?出门时,不是说要找那咒杀之人吗?”
季平安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无奈道:
“我只是星官,又不是神,这么大的城区,我一个人怎么找,等着就好了。”
姜姜想了想,说:
“你笃定,那人在这片区域活动?但不想自己去试探,而是想让朝廷的人当马前卒?”
季平安意外极了,器灵小姐在人间走动多了,智商都高了。
这的确是他的计划,昨晚回来后,他根据几十名死者的生辰八字,用占星术进行推演,大概锁定了这片区域:
“我赌,施术者已经离开了这里。或者说,起码在白天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斩妖司的人只要不太蠢,最迟今晚,肯定能锁定这片区域。”
姜姜好奇道:“可若那人不在此处,那你等着有何意义?”
季平安笑了笑:
“你不是人,所以对人的心理把握不透彻,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凶手在杀人后一段时间,会经常返回犯罪现场附近,进行观察,确认是否被发现……放在这里也一样,若施术者还在这里,我们等着就好,若白天不在,晚上回来察觉异常,也会暴露出不同。
而若是早已离开,也很可能亲自,或派人在附近区域出现,观察这里的动向,确认自己的行为是否被官府查到,以此决定是继续咒杀,还是停手……”
姜姜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将朝廷的人摆在明面上,引诱藏在暗中的目标浮出水面,而你则充作渔翁,在更暗中俯瞰全局。”
“聪明!”季平安赞许道,又说:
“不过这只是理想状况,未必会有收获,只是试试。”
接下来一整个白天,季平安都藏在这里,静心等待。
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开始有一些伪装后的斩妖人悄然混在人群中,从四面八方,朝着一座宅子合拢。
季平安果断求助姜姜,帮助隐身。
当最后一缕余晖落下,这片街道人流渐渐稀少,夜红翎终于出现,无声无息如大雁般掠入院中,神识卷过,脸色一沉。
继而闪身撞开房门,眸子扫过打扫整齐,早已人去楼空的宅子,抬手从屋内一堆黑灰中,捡起了一只燃烧了一半的,系着红绳,贴着黄纸符的丑陋稻草人。
“晚了一步!”夜红翎脸色难看。
与此同时。
就在远处的一座不大的酒楼二楼,一名在这边坐了一整天的年轻公子瞥了眼窗外,远处胡同口走出聚集的官差,眼神一动。
“结账。”他丢出一粒碎银,在小二殷切的目光中伸展懒腰,迈步下楼。
坐上了等在底下的马车,然后车轮滚滚,朝着远处行进。
却没发现,两个半透明的“幽灵”,已经无声无息,从某座建筑飘落,坠在了马车之后。
姜姜颇为兴奋,对尾随跟踪愈发驾轻就熟,直到马车穿街过巷,最终朝着秦淮河东段,远远望去一片繁华绚烂灯火的方向赶去。
才一字一顿说道:“配合。”
“对。”季平安手持山神杖,正尾行的起劲,猛地没听清,还以为器灵小姐在说接下来的行动,道:
“等下你配合我,先跟上去看情况。”
姜姜木然看了他一眼,抬起右手,指着前方秦淮河上,一阵丝竹管弦的烟花之地,也是名动江南的风月场所,强调道:
“配合。”
“……”季平安嘴角一抽,终于想起了当初与她说过的话。
正想着如何解释,忽然前头的马车在岸边停下,那名公子哥跃上一艘船只,朝河流上的画舫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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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许苑云,是你吗?(求订阅)
上船了?季平安眉梢扬起,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旁边的姜姜也狐疑开口:“咒杀者,会藏在这种地方吗?”
连社会经验浅薄如白纸的器灵都发出疑问,可见的确出乎预料。
“也许是传递消息,接头。”季平安分析道:
“人多眼杂的地方,其实反而更适合消息传递,因为难以追溯。”
恩,二人一路尾随,虽未接触,但凭借修行者的感知,也觉得这名公子哥与藏身幕后的凶手大相径庭。
更像个凡人。
所以,季平安猜测,此人是被委派在附近盯着的,一旦有情况,便将消息传递给凶手。
至于为何没去偏僻街道,而是选在热闹繁华的秦淮河上,则可以理解为方便掩人耳目:
君不见,谍战剧中,间谍接头都是在热闹的酒肆茶楼等地。
不过,说是这般说,但季平安也隐隐觉得,可能哪里出了些小问题。
另外一边,那名年轻的公子哥抛下车夫,乘船朝河面上某座巨大的,垂挂丝绦,灯火明亮的画舫楼船靠近。
秦淮风月,入夜后,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此刻人流渐密,丝竹管弦声悠扬,公子哥沿着放下的斜板,走上甲板,当即有小厮热切迎来:
“孙公子今儿来的早,快请进。”
孙公子淡淡道:“香凝姑娘可起了?”
小厮笑道:“这会天刚擦黑,还早呢。不过姑娘吩咐说了,若是您来了,便先在厅中坐下,我这便去通传。”
孙公子满意颔首,跟随后者进入一楼小厅,这会因时辰尚早,人还不满,但已有不少读书人翘首以盼,准备大展拳脚。
秦淮有八艳,不过,这八艳并非是固定的人,而只是八个顶级花魁的位置。
每一个背后,都代表着一方势力。
同时,每一年各家也都会捧出新人,冲击“八艳”的位子。
而近来崛起的香凝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其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咖位也并不算高。
但这段日子以来,许是功夫日渐增加,或者厚积薄发,客流量增加不少。
更为了蹭一下神都某个名妓的知名度,改成了这个——类似操作,并不新鲜。
大概可以理解为,改名重新出道。
孙公子乃城中富贵少爷,前些日子宿在这边一晚,便迷恋上,成为回头客,且动辄撒币,类似于榜一大哥。
“您且稍等,小的去知会下姑娘。”小厮低声说,然后一溜烟走了。
孙公子微微颔首,许是天热,端起茶盏猛喝灌了好几碗,擦了擦嘴,脸上带着明显的期待。
然后,他猛地想到什么,一拍脑袋,站起身,也不用人引着,熟稔地出了圆厅,朝船尾的茅厕走去——
办事前放水,以免之后耽误事。
然而就在他站在马桶前,解开腰带完事,抖了抖的时候,忽然脑后空气中伸出一只掌刀,击在其后颈。
当即闷哼一声,被季平安捞在掌中。
随手拔下外袍,之后仔细端详了下此人容貌,将昏迷的公子哥丢到了堆满杂物的船舱里。
季平安披上外袍,搓了搓脸,又简单改了改发型,便已伪装成“孙公子”的模样。
接着,他以“少儿不宜”为理由,将姜姜请回了道经,迈步施施然回了圆厅。
结果没一会,那名小厮回来,附耳道:“姑娘有请。”
季平安面露喜色,起身急匆匆离开,临别时瞥了眼一群摩拳擦掌,还准备晚上比较文采,以此成为入幕之宾的读书人,眼神怜悯。
“公子,姑娘在里头等着。”
小厮将他领到三层,一间房门外,朝他堆笑。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豪气地从原主的钱袋中丢了些散钱过去,打发了后者欢天喜地离开,他这才推开房门。
入门处,先是一间偏厅,装饰雅致,地板铺着毛毯,摆放小桌,前头一扇折叠屏风,头顶的六方灯笼。
侧方一道珠帘门内,才是卧房。
此刻,一名身披轻纱,身段婀娜,描眉画鬓的女子正侧坐在小桌旁,神色慵懒地双手捧起一只翡翠色酒壶,缓缓鸩酒。
“叮咚”水声中,其一头乌发中,一根深绿色的簪子醒目。
若是,神都潇湘馆内那只“黑色狐狸”在这里,一眼就会认出,眼前这名容貌逊色少许,但气质魅惑不减当初的“香凝”,正是曾经神都城内,那名妖族暗子。
只是改头换面,从神都来了余杭。
此刻,曾经的香凝花魁听到声音,螓首微抬,笑吟吟看了进来的“孙公子”一眼,声音软糯: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急?莫非是托公子的事,有变化了?”
季平安饶有兴趣盯着对方,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涌上心头,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瞥见这女子头顶那枚簪子,神色变得“暧昧”,道:
“姑娘所托,自不敢怠慢。”
说着,他猴急地走了过去,作势要抓:
“且稍后再说……”
诶……披着轻纱,光滑肩头若有若现的香凝柔滑白腻的手腕灵巧地抬起,轻轻挡住他的手,几根手指捏着一杯酒,噙着笑容,腻声道:
“公子先饮一杯嘛。”
季平安故作不悦,正要说话,忽然只见后者朱唇轻启,轻轻吐出一团雾气,全然喷在他脸上。
香凝头顶玉簪微微闪烁,眼孔中透出奇光,声音缥缈:
“坐下。”
“孙公子”给她喷在脸上,仿佛被操控了神魂,失去了表情,浑浑噩噩如同被催眠一般,听话地老实盘膝坐下,二人隔着一张小案。
香凝“呵”了一声,脸上逢迎笑意不见,满脸嫌弃,嘀咕道:
“愚蠢好色的人族。”
然后,她脸色冷淡地舒展腰肢,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接下来我询问你的话,不得隐瞒。”
“孙公子”浑噩点头。
香凝满意地自顾自捡起那一酒盏,白蟒般的长腿盘坐,递到自己唇边,淡淡问道:
“发生了什么,令你赶来寻我?”
“孙公子”说道:“斩妖司的人,出现在了那边。”
香凝毫不意外,嗤笑一声:
“朝廷这次倒是比我料想中更快,看来那个夜司首也不全然是莽夫。”
季平安颔首,深表认同:
“夜红翎武道天赋虽不俗,但终归不如妖族暗子来的聪慧机敏。”
“啪嗒!”
香凝闻言,手腕一抖,杯盏跌落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动,热酒也洒在她身上,沿着白腻的鹅颈滑落。
她愕然抬头,瞳孔收缩,身躯本能地僵直,一股麻意自脊椎骨蹿上天灵,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的“孙公子”。
却见这名被她操控的愚蠢男子,此刻正笑吟吟看着他,眼神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被魅惑的样子?!
“你……是谁?!”
……
……
若从空中俯瞰,当夜幕降临,整个余杭城一点点熄灭,唯有东西贯通全城的,曲折蜿蜒的秦淮河两岸灯火明亮。
如同一条缎子。
在这诸多热闹场所中,风月场只是核心区域,沿着其朝东西辐散开,还有大量的“正常”项目。
文庙、武庙周围,皆是行人如织。
摆摊的夜市,沿着河岸能逛一个时辰,大量的商贾也会携带从九州各地贩卖来的货物,在这边售卖。
当许苑云领着从中州带来的管家、老妪、丫鬟等亲信走在人群中,耳畔给吆喝声,当地小吃的香气,家财富足的男女游人议论笑声填满。
她眼底,却涌出强烈的怀念。
“小姐,好热闹啊,真的和传言中一般呢,就该早些出来逛。”
贴身丫鬟眼睛都不够用了,兴奋不已。
秦淮河畔虽夜晚热闹,但也并非每一日,都有这般气象。
而是有约定日期的集会时,会更繁华些,那时候,码头会有一些货船抵达,被允许开到河中,凑成“船集”。
城中的人可以登船挑选货物购买,算是这边独有的风景。
继昨日裴氏召集卦师后,许苑云不知怎的,回去后一颗心愈发难以平静。
隐约猜到,城中近期越来越多的异常,可能与自己这些“死而复生”之人有关,这令她愈发焦躁不安。
可这段日子,对御兽宗的打探并不顺利,她始终没想到,一个好的能与当代御主接触、对话的机会。
心烦意乱下,恰逢集会,她今晚便带着亲信来逛夜市。
不过……心中究竟是几分为了解闷,几分为了缅怀,几分藏着期待……就不得而知了。
“姑娘,你怎么好像对这边很熟一般?”老妪瞧着许苑云的侧颜,好奇询问。
毕竟是阅历丰富的人,敏锐察觉出异样。
许苑云丝毫不慌,浅笑道:
“人虽未至,然书中已来了太多次。”
读书啊……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妪一阵羡慕钦佩,这个年代的人对文化有一股愚昧的崇信,一听姑娘在书中看过,便不觉有异了。
却哪里知道,许苑云昔年曾在这秦淮河畔驻留许久,虽过了二三百年,物是人非,可终归还是故地重游。
只是……
当年游湖之人,如今又在何处?
我已归来,你又在哪里?
许苑云幽怨地想着,忽然,丫鬟兴奋地说道:
“小姐,前头有放河灯的呢。”
许苑云望去,就看到不少人买来河灯,提笔在其上勾画或者书写文字,然后将其放进河水中,飘荡如星河。
她眼前忽地有一幕幕记忆涌出,扭头望向河灯对面,看到了一座已经翻新的客栈,还在那个位置。
恰如当年。
许苑云抿了抿嘴唇,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她走到一处小摊前,买了一只大大的河灯。
然后要来笔墨,记忆中,那个道士曾经也站在这里,与自己一起放过河灯。
当时,他画了什么来着?
……
……
“你……是谁?!”画舫楼船内。
描眉画鬓的准花魁娘子大惊失色,一声尖锐的声音,下意识从喉咙里滚出,旋即硬生生压低,只是脸上早不复沉稳镇定。
季平安似笑非笑,欣赏着对方的变脸,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捡起滚落在自己脚边的酒盏,重新放在桌上,又拿起酒壶轻轻鸩酒,这才悠悠道:
“这重要吗?”
香凝酥胸起伏,眼眸眯起,垂在腰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终究没有选择动手——她只是名暗子。
并非擅长搏杀的妖族。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她擅长的是操控神魂,催眠幻术,但眼前之人明显不受影响。
“噗嗤。”只是呼吸的功夫,她再度笑了起来,仿佛方才的惊恐与慌乱不存在,魅声道:
“是奴家失态了,只是方才还以为,是朝廷斩妖司的官差,来缉捕斩人了呢。”
她没有试图辩解,而是大大方方承认了下来。
季平安见状,略显惊讶,反问道:
“你就这般笃定,我并非斩妖司人?”
香凝“呵”了一声,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那帮子莽夫,只喜欢直来直去,才不会与阁下一般呢。”
季平安笑了:“有趣。看来那对假夫妻这些年培育的,也不都只是一群蠢货,还有机灵的。”
香凝心头一凛,眼神中闪过惊悸,她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假夫妻”,指的乃是妖族如今的国主与国母……
能说出这个“假”字,足以说明对方身后势力不小,而能用这般轻佻的语气,点评妖国主母……
要么,是对方不知天高地厚。
要么,便是对方有足够的底气。
而以她识人的本领,很轻易排除掉第一个可能。
香凝心中愈发沉重,脸上带笑:“阁下此番登门,总不会是为了吓唬奴家吧。”
季平安眼神怪异,说道:
“本座原本只是注意到那隔空咒杀之人,不想,却寻觅到了妖族头上。”
感受着眼前人老气横秋的语气,香凝眨眨眼,解释道:
“阁下既知暗子,便该知道,奴家也只是奉命搜集情报,关注余杭城内大小事罢了。”
言外之意:
她同样是注意到了咒杀案,并更早一步掌握了相关信息,才催眠了孙公子当“下线”,令其汇报。
结果季平安机缘巧合追过来,没找到咒杀施术者,却意外捞起了这条鱼。
季平安淡淡道:“哦?那你关注到了什么?”
香凝美眸闪烁,笑道:“奴家也来这边不久,还没来得及……”
话说了一半,季平安喝下酒液,然后只将酒盏按在桌上,用手轻轻一捻,其便化为细沙簌簌落下。
“……来得及……向阁下汇报,”香凝从心地说道:
“据我所知,那咒杀者,昨日便已收手,离开了余杭主城。”
“离开了?他去了哪?”季平安追问。
香凝鼓起腮帮,无耻卖萌,哼哼道:
“奴家只知道,那人奔了城外‘半月山庄’去了,只是那边隐隐有危险,奴家不敢继续探查。”
半月山庄?季平安在脑海中检索余杭地图,以及相关资料,心中一动。
若他没记错,这是裴氏的一处农庄产业,不算太起眼。
绕了一圈,所以敌人就在裴氏眼皮子底下?
这算不算灯下黑?
季平安念头起伏,以术法推演,确认这暗子所说属实,意外道:
“你就这般听话?还以为铮铮铁骨。”
香凝嘤嘤哭泣:
“奴家只是个弱女子,也做不成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默默打探情报罢了,只是个打工的,上头给的三瓜俩枣,何必卖命?”
说着,她梗着脖子掉眼泪:
“只是人妖殊途,今日落在阁下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季平安看的赞叹,心想有机会,真该将俞渔提溜过来,让她学学人家这演技。
说哭就哭,秒杀大半个娱乐圈……
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盯着对方头顶的玉簪,说道:
“本座对杀一具尸体可没兴趣,倒是对你这簪子更好奇。”
香凝身子一僵,脊背发凉,眼底浮现出真切的恐惧。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却哈哈一笑,起身离席,撞开窗子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话:
“若非念在你这一脉,与本座有旧,断不留你,好自为之。”
香凝怔然失神。
……
夜色下。
季平安跃入河水,驾驭水遁朝在岸边掠去,心中念着“半月山庄”四字,准备立即行动。
正所谓迟则生变,不能让那个咒杀之人跑了。
然而,就在他沿着秦淮河,一路飞遁的时候,突然间,季平安若有所觉,在水中猛地窜出,踏在河水之上。
右手摄来一盏四方河灯,只见,那河灯烛火抖动,映照在彩色灯纸上。
灯笼上用墨笔画着一副很简单,很古怪,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画。
那是一只哆啦a梦。
季平安如遭雷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许苑云,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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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监正指路 国师夜袭(七千字求订阅)
就在季平安解除“水遁”,从河面捞起一只花灯的前些时候。
余杭城东南角,秦淮河支流旁,近乎郊外的地方,坐落着一座独立的建筑,其中一座高楼格外醒目,隔着老远,都能望见。
那由白色石头铺成的台阶尽头,紧闭的大门上,悬着“阴阳学宫”的牌匾。
只是往日清冷的学宫外,今日多了数驾马车,以及在一旁等待的仆从。
从车辕徽记,以及家丁衣服上绣着的文字上,可以清楚认出,此乃裴氏主家的队伍。
打昨日得知消息后,上午时候,李湘君便亲自乘马车,赶来了学宫,想要请那位从神都城游历而来的“老司历”帮忙占星。
结果不巧,抵达后得知,对方一早便出去了,不知所踪,只声称是去探望老友,晚些时候归来。
李湘君忧心相公与长子的安危,只好耐心在宫中等待。
结果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夫人,天色已晚,您不若明日再来。或者,等司历师兄回来,我再请他去裴氏府上?”学宫正殿,灯火通明,一名年约五十的星官迟疑地看了眼外头,忍不住说道。
他是余杭城内,学宫的“学监”。
虽为官员,但一来学宫乃清水衙门,二来便是知府大人也要卖裴氏颜面。
故而,面对李湘君,这位学监显得颇为客气。
在他对面,身披紫色罗裳,头戴金步摇,气质温婉端庄的裴氏主母眼含忧色,有些动摇。
她咬了咬嘴唇,既不甘心无功而返,又觉得已然入夜,自己虽带着一群仆人,但终归是个女人,留在这边也不好。
正在迟疑的功夫,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然后便是一名提着灯笼的阴阳人飞奔向正殿,激动道:“司历大人回来了。”
美妇人眸子骤然明亮,纤长的手指拢了下衣袖,施施然起身,脚步匆忙地迎出房间,远远的,就看到一名老者负手走来。
其身披古怪长袍,白须白发,老学究模样,行走间自有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度。
学监大喜,忙起身开口:“师兄可回来了,我替你引荐一番,这位乃是……”
钦天监正笑了笑,道:
“若老夫所料不错,该是裴氏家主裴巍的夫人,此番前来,是为卜卦寻人?可对?”
李湘君微微一怔,继而喜上眉梢,道:
“不愧是神都城的星官,老先生所言不错。”
她当即,将自己求问之事说了一番,只是隐瞒了魔师遗体这部分信息,末了凄然道:
“妾身这些日子心中忧虑,也请了各方寻觅,却尚无发现,听闻老先生到来,特来请托,还请出手。”
中年学监也委婉劝道:“师兄,裴氏夫人已等了你大半天。”
钦天监正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他当年在神都时,就给城内达官显贵骚扰的不胜其烦。
以至于到后来,宣布“闭关”,也是为了避免整日被人托关系占星问卜。
结果没想到,抵达余杭没几日,名声就传了出去……只是看着学监的挤眉弄眼,老监正无奈道:
“罢了,那老夫就且试一试。”
李湘君大喜,当即命人将准备好的生辰八字、毛发、贴身衣物等“媒介”送上。
一群人在殿内落座,钦天监正抬起干瘦的右手,凌空虚按,掌心一轮虚幻星盘浮现,徐徐旋转,周围人大气不敢喘,等待结果。
片刻后,钦天监正“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
旋即,他又对“大公子”的媒介进行占星,这次……他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意味难明的味道。
“老先生,结果如何?”李湘君身体前倾,双手无意识攥紧裙角。
只是心中,并不是抱有太大希望,然而眼前面容和善的老星官的下一句话,却令她眼睛一亮:
“若老夫感应不错,裴家主此刻就在余杭城南,往东南方向,十里之内,五里之外,一处与裴氏有关的地界。”
顿了顿,老监正迟疑道:“至于贵公子的下落,星空启示模糊不清,无法定位。”
真有结果?!
李湘君韵味十足的圆润脸庞上,先是惊愕,继而绽放喜悦:“老先生有几成把握?!”
钦天监正呵呵一笑,捋着胡须道:
“这窥探命运之学,何谈把握?也只窥探一角罢了,只是老夫观之,裴家主命星黑云笼罩,危在旦夕,夫人若要寻找,还须尽快才好。”
危在旦夕?!
李湘君花容失色,喜悦敛去,哪里还敢耽搁?
当即道谢,并命人呈上谢礼,自己则来不及遵从礼数,提起裙摆告辞离开,急匆匆朝外赶。
虽说长子仍不知下落,但先寻回丈夫也好。
至于具体位置,李湘君在听到描述后,心中便已升出一个名字:“半月山庄”。
夫君为何会出现在自家那个不起眼的农庄里?且危在旦夕?
李湘君想不明白,但她仍当机立断,走出学宫大门后,当即对护卫道:
“你们两个速速骑马,去斩妖司寻夜司首,就说我裴氏家主身在半月山庄,请官府立即驰援。”
“是!”两名亲信应声。
李湘君又挑选两人:“你们速速回府,召集家族高手赶往此地。”
“遵命!”
眨眼功夫,四匹千里驹铁蹄翻飞,于夜幕中拉出一串烟尘。
李湘君则钻入车厢,沉声吩咐一声“回府”,继而靠在软垫上,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十指紧握,显示出美妇人心中的不安。
……
……
秦淮河上。
季平安捧着四方花灯,在看到那简笔画成的卡通图案,他整个人好似被无形鞭子抽了下。
脑海中,过往的记忆翻腾。
他当然不会忘记,二百多年前,自己行走凡间,以道士的身份与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划船泛舟,放逐河灯的那个晚上。
更不会忘记,自己玩心大起,在后者面前画了一只机器猫时,她眼中的好奇与困惑。
可时隔数百年,自己再一次在秦淮河上看到了熟悉的图案,意味着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胸腔中,心脏略显急促地跳动,季平安抱着花灯,扭头望向其飘来的方向,入眼处,是绵延长堤,人头攒动,谁知道这灯漂流出多远?
又是被谁所放逐?
他当即运转占星术,以“花灯”为媒介,进行占卜推演。
然而令他意外,又并不意外的是,无往不利的占星失败,被一股无形力量遮蔽影响。
“果然……还是不行么。”季平安怔然,继而苦笑。
从朱寻那次,以及裴氏父子一案,他就隐约猜到,“重生者”们携带的“星辰碎片”,或许拥有遮蔽占卜的能力。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起码,这进一步说明:画出花灯之人,极有可能是一个“重生者”。
当年,那个让自己遗憾了许多年的女子……真的也回来了吗?这个猜测很早就盘亘在他心中,只是不敢确定。
夜深人静时,他也曾幻想,某日会与老朋友们重逢。
可却从未料到,会以这种方式,获得她的线索。
“是了,我早该想到的,她若重生,必然会想法子返回御兽宗,就必然会来澜州……而基于自保,她肯定要藏起来了解情况,那么余杭就是最好的选择。”
季平安抱着花灯,生出上岸寻找的冲动。
可理智告诉他,失去了“占卜”的辅助,想从茫茫多的人海中,将改头换面的她找到,难如登天。
“再等等吧,先解决眼下的事。”季平安深深吸了口气,将纷乱情绪平复,重新变得冷静睿智。
他一抬手,将花灯收入道经内。
继而再次水遁,潜入了“机关傀儡”所在的位置,一直沉入河底,发现铁疙瘩正盘膝坐在河底的淤泥中,经过了一个日夜的恢复,已重返巅峰状态。
季平安抬手按在这其肩膀,将傀儡收起,这才继续以遁法,返回了老柳街。
当他推门进入小院的时候,就看到三个人正坐在桌旁,已经吃完了晚饭,黄贺正将部分饭菜用碗扣起来,看到他回来愣了下,笑道:
“公子回来了,还想着单独留饭,正好可以吃。”
季平安目光落在另外两女身上。
只见沐夭夭瘫在座椅上,正揉着自己鼓起的小肚皮。
俞渔则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到他猛地站起身,就准备回屋——圣女忙了一天,并非没有收获。
她成功追查到一件“咒杀”案,敏锐的她意识到,此事牵扯甚大。
不过有了之前四圣教、裴氏的前车之鉴,俞渔决定在真正有所收获前,不说出来,以防被这小星官打脸。
同时,为了避免季平安“剽窃”她,所以她故意表现的闷闷不乐,一副全然没有收获的样子,以此降低对方的警惕心。
恩,圣女觉得自己这波计划简直完美,转回身的同时,嘴角微微翘起,心中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先别休息了,正好吃完了饭,收拾一下随我出发。”季平安开口说道。
俞渔脚步一顿,转身狐疑道:“出发?”
她小拳头攥紧,隐隐察觉不妙。
黄贺与沐夭夭则单纯好奇看过来,只听季平安淡淡说道:
“城中近来发生了一起咒杀案,疑似涉及到重生者,且与裴氏的案子有关,经过我的调查,已经找到了幕后之人藏身之所,但考虑到对方修为可能不低,过来寻你们一起前往。”
黄贺与沐夭夭一脸惊讶,同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只觉季平安真厉害。
这段日子,几乎每一天都有收获,这效率简直高的可怕。
而对于闲出鸟来了的二人而言,有架打显然是件吸引人的事情。
“我这就去准备。”黄贺丢下饭碗,扭头往房间里走。
“我也去!”沐夭夭一个蹦跳下地,挺着小肚子嚷嚷着,然后忽然扭头疑惑地看向俞渔:
“俞师姐,你没事吧?不要不开心啦,你虽然没能找到线索,但现在送上门来,不是更好?”
滚犊子……俞渔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她精致的小脸如同风干的咸鱼,眼神空洞而无力。
明明自己已经很低调了,为什么打脸来的还是如此之快?
她不明白。
季平安饶有兴趣看着圣女垂头丧气,却诚实地回屋取武器,摇头笑了笑,旋即收敛笑意,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抬手。
“咚”的一声,那布满铜锈的匣子再次摔在地上,并自行打开。
里面的傀儡人虽已取出,但在匣子角落,还放着一根裹着黄稠的细长物件。
季平安抬手摄出,眼神中显出缅怀的神色。
……
……
斩妖司衙门,当夜红翎骑着漆黑的马儿,领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官差返回时,漂亮的脸蛋上郁结愁绪。
昨晚,得到那神秘强者指点后,她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熬夜拼凑各种资料,不断收缩范围,做排除法。
再辅以情报收集,终于艰难锁定目标居所。
本以为胜利果实近在眼前,却不想扑了个空,凶手早已人去楼空。
这令女武夫感觉到了巨大的挫败感,甚至有些羞愧:
“若是下次那人又来,本司首岂不是很丢脸?”
只能说,她关注的点确实有点歪。
“下令,今晚所有人加班,以那处宅子为线索,连夜走访调查,一定要把那个贼人挖出来!”夜红翎一拍桌案,身后披风都随之抖动。
底下一群官差大气不敢喘,心中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应诺。
余杭城内,其余衙门的差人对斩妖司多有羡慕,觉得这帮人非但待遇好,地位高,更跟着一位容貌身段出众的上司,可斩妖人们只想倒苦水。
待遇虽好,可工作量也大啊,至于夜司首更连正眼都不敢去瞧,何况欣赏。
就在气氛低迷的时候,忽然,外头传来凌乱脚步声。
夜红翎抬起头,目光直刺:“发生何事?慌慌张张?”
那名官差喘着气,拱手道:
“禀司首,裴氏来人,称已寻到裴家主下落,请司首派人驰援。”
“什么?”夜红翎精神一震,表情严肃道:“人在哪?”
“城外半月山庄。”
夜红翎眸光闪烁,抓起黑金刀鞘,厉声道:
“所有人,上马,随我出城!”
且不说以裴氏地位,斩妖司不会耽搁,便是从查案角度,夜红翎也早意识到,这件案子绝不简单,可能与近期的许多事件存在牵连。
“是!”
不多时,夜红翎一骑当先,披风猎猎,带着一群官差呼啸冲出城去,引得沿途百姓侧目。
不知道近期出动频繁的这帮活阎王,又要去哪里。
……
裴氏大宅内。
随着消息传回,先是一批高手闻讯而出,而后,连闭关的裴钱都给惊动了。
“铁砂,马匹准备好了吗?”推开房门,三公子裴钱一身戎装,手握长剑,表情严肃。
俨然是一副即将出征的姿态。
护卫铁砂迎面走来,犹豫道:
“三公子,此事有我等府中护卫赶赴即可,你在家中陪着二小姐等消息吧。”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裴钱义愤填膺:
“父亲、长兄失踪,我便是裴氏长房顶梁柱,岂能苟在府里?况且,我可是潜龙榜上的人物,更在大赏中杀入最后,莫要拿我还当以前。”
铁砂欲言又止,想说您心里是一点逼数都没有吗。
那潜龙榜是天机阁看在咱们裴氏的面子,而且所谓“潜龙”,说的是“潜力”,而非实际战力。
至于神都大赏……不说也罢。
“铁砂,他要去,便让他去吧。”忽然,远处走廊中气质文雅,甜美暗藏的裴秋苇走了过来。
“二小姐!”铁砂抱拳行礼。
裴秋苇此刻脸色严肃,虽尚未出阁,可值此时刻,李湘君尚未归来,她便成为了长房的话事人,气势都拔高了几层。
她看向披着软甲,手持长剑的裴钱,目光先是柔软,继而坚定:
“你有此心思,便去吧。趁着娘亲不在。我裴氏二郎,总是要成长的,不能如国师曾说的那般,成为温室里的花朵。”
裴钱做为老幺,李湘君虽经常被他气的翻白眼,但还是宝贝的很。
认为他太年轻,不肯给他冒险,上次赴京历练,都还是家主拍板。
裴钱精神大振,受到鼓舞,挺胸道:
“二姐你且放心,我今日必然带着父亲回来。若是做不到,我便认罚,将你床头那些书抄三百遍!”
“……”裴秋苇表情显出一丝尴尬,说道:
“倒也不必……”
勉励了几句,裴钱雄赳赳带着铁砂出府,随着大群武夫出城,这位江南第一才女脸上也终于浮现出忧虑。
迈步返回前厅,就看到一袭白皙的柔弱女子,在丫鬟的陪衬下走来。
许苑云清咳了一声,好奇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裴秋苇看着自己这个姐妹,强行挤出笑容:
“无甚大事。”
许苑云一脸怀疑。
……
……
余杭城东南,随着距离城区越远,大地上灯火愈发稀少,相比于秦淮河畔的热闹,入夜后安静的村庄,才是这个世界的主题。
而在大片农庄附近,一座伫立在山脚的庄园,格外醒目。
半月山庄内,一栋栋建筑散落伫立,因为每年盛夏,裴氏宗族的人偶尔也回来这边避暑,故而庄子里风景还算雅致。
屋舍虽不及主宅,却也颇有规模。
此刻,山庄后宅底下,一座小型地下室,如今被改造为了一处地牢。
狭长的走廊两侧,挖开的一个个贮藏室中,关押着男女老少,仔细看去,会发现部分乃是原本留在庄子里的看护。
部分,则不知从何处抓来的男女,一个个呆呆傻傻,仿佛神智收到了损伤。
“咣当!”
忽然,“牢门”被打开,昏暗的地牢内,一个身影从黑暗中一点点走进来。
其穿着绸缎短衫,脚步沉稳有力,双手背负在腰间,手指间套着一根红绳。
而在红绳末端,则垂挂着一只巴掌大的稻草人,其相貌狰狞诡异,头顶贴着黄纸符,随着这人走动间,一晃一晃的。
沿途,那些被抓的男女浑噩抬头,有的受到惊吓后退,缩到墙角,有的根本毫无反应。
还有几名貌美的女子衣服被扒光,躺尸般横陈着,听到动静只有眼珠在转动,身体因恐惧而抽搐,却无法动弹。
“哒、哒、哒……”
然而,那道身影今日却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径直走到了牢房尽头。
这里有一间被改造的简陋“囚室”,外头是火盆,里面是稻草。
而在囚室中,盘膝坐着一名魁梧的中年人,其披头散发,伤痕累累,气息虚弱,手脚被粗大铁链捆缚,却兀自保持着打坐姿态,显出其原本身份的不俗。
“哒。”
脚步声停在了囚室门口,火盆的光线驱散了黑暗,显出一名二十余岁,英俊挺拔的青年,其勾动诅咒稻草人的手指勾了勾,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的……父亲大人,今日感觉如何呀。”
披头散发的裴氏家主,裴巍抬眸,目光冷厉而虚弱地死死盯着眼前的“长子”,说道:
“你还没死,我岂能先走一步?”
“哈!”裴氏大公子嘲弄意味十足地“哈”了声,俯瞰裴巍,说道:
“修为不怎么样,嘴巴倒是蛮硬。”
裴巍盯着他:“我只恨当时察觉不对,未能雷霆出手,将其擒下,为吾儿复仇。”
裴氏大公子不悦道:
“本散人最不喜背黑锅,说了多少次,你儿子自己冒进,把自己搞死了,与我何干,不过的确要感谢他,供给了这一副躯壳,虽然破七的修为还是太弱了,但也凑合……起码底子打的不错,否则,想一步步从零开始修起来,也是麻烦。”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说道:
“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一步,还不是你的过错?你若什么都没察觉,本散人也不介意多个‘父亲’,左右都只是名义嘛,还能继承裴氏这个大家族……
听闻,你还有个才女?没准我也能继承了玩玩……不过,本散人还是对妇人感兴趣,嘿,用你儿子这副躯壳,玩弄你那貌美的夫人,不知是怎么个滋味,想来别有趣味,没准她还乐得享受……”
裴巍目眦欲裂,猛然起身:
“贼子敢尔!!”
坐井武夫,一拳朝囚室外砸来,可随着后者手指勾了勾,稻草人头顶符纸闪烁。
裴巍痛呼一声,如同撞上电网,整个人普通栽倒,只觉被无形鞭子抽打,鲜血溅射。
而这时候,才能看到他胸腹间,同样被一条锁链贯穿。
这是上古传下的法门,锁住修士琵琶骨,就可禁锢其修为。
“裴氏大公子”俯瞰后者如败犬般打滚,脸上浮现得意之色,片刻后停止咒杀,看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裴巍,淡淡道:
“没空陪你这老家伙玩了,本来还想着再过几日再吞了你,可惜……如今余杭城水深,不知道藏着多少强龙,本散人也要小心着,好在收割了几十条神魂,勉强也够用。
配合我这阵法,应该能把你一身功力抽个七七八八,等吞了你的灵素,我也差不多能晋级坐井……
到时候有了底气,再披着这身皮大摇大摆,回你的裴氏,看看你那妻女的成色,究竟是否如传言那般美妙,丢在床榻上,又是否还是大家闺秀?”
“我杀了你……”裴巍奋力挣扎,却虎落平阳。
只能绝望而愤怒地看着后者取出一样样施法布阵的材料,将其按照方位丢在牢房各处。
又张口吐出一张张虚幻的脸孔,那都是被他这些日子咒杀的百姓。
每一个残魂都呆板茫然,密密麻麻,挤在囚室内。
若是季平安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这是某种古代魔道阵法,可以抽取强者的修为,转入自身。
不过要求极为苛刻,施法材料相对还好,关键是所抽取的人,最好与自身有血缘关系。
“若非如此,我岂会留着你活到现在?”
大公子嘀嘀咕咕,用红绳将稻草人一圈圈缠绕好,丢入阵中,并用手指牵着红绳另外一端。
默念咒语,催动阵法运转,以消耗那些残魂为代价,开始源源不断,从裴巍体内,抽取修为灌入自身。
“安心地死吧,我会继承你的一切,修为、权力、财富、妻女……并将裴氏带领到一个更高的境地……”
……
……
半月山庄外。
泥土忽然隆起,将四道身影送了出来。
俞渔已经恢复了斗志,此刻换了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纱,手腕上一根红色剑索轻轻摆动:
“前头就是?我们怎么办?直接杀进去?”
同样穿着夜行衣的黄贺握刀,迟疑道:
“稳妥起见,还是先摸清楚状况吧。”
沐夭夭将自己裹成一个小煤球,闻言用力点头。
俞渔撇嘴,扬起雪白下颌,“哼”了一声,说道:
“一群怂货,不就是个躲在背后鬼鬼祟祟的念咒的,本圣女一人足以横扫。”
持握“山神杖”的季平安没搭理三个同伴,空余的左手一翻,拿出一只斑驳古旧的八角星盘,开始占卜吉凶。
为了避免被干扰,他这次只占卜自己,以及三人的命运。
只见星图勾勒闪烁间,一幕幕碎片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
错字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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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没错,我就是离阳真人(六千字求订阅)
片刻后,季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三人好奇的目光中结束占卜,说道:
“目标应该还在里头,不容小觑,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分工为好。”
他对修为较低的黄贺与沐夭夭说道:
“庄子里应该还有一些护卫,你们将其引走或解决,并在外围放风。我与圣女杀进去,有消息就用传讯玉牌发出讯号。”
黄贺与沐夭夭并无异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的修为也都增长迅速,亟需与人交手。
圣女叉腰,瞥了他一眼:“你行不行啊。”
她有骄傲的本钱,在她眼中,自己起码在武力值上,仍旧保持着领先优势。
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季平安还有心情于心中吐槽,淡淡道:
“是你要小心才是,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圣女猛地记起,一行人初次抵达余杭的那日,曾在码头被奇门盗窃,不禁稍稍收起轻视之心。
……
半月山庄内,灯火寥落。
山庄内原本的仆人被抓捕后,由新人取代。
一名穿着庄户人衣服的江湖人,提着灯笼,走到了一间房屋外,抬手叩开门。
里头,数名武人围坐在四方桌旁打牌。
“换岗了。”前一人说道。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骂咧咧丢下叶子牌,起身拎起灯笼,说道:
“等我回来继续,这把手气好着呢。”
说完,其迈步出了屋子,在略显闷热的夜色下巡逻,行走间显得心不在焉。
在他看来,这个破庄子毫无巡视必要,若非“大公子”铁腕压制,赏钱给的也足,才懒得巡逻。
打了个哈欠,忽然耳畔传来“沙沙”响声,这名江湖武夫一个激灵,警惕地望向前方树丛。
一手持灯,一手按着刀鞘,这缓缓靠近。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突然,茂盛的树木中突兀窜出一根根枝条,将其捆缚,狠狠拽了进去。
他“呜呜”发出呼喊,却只觉喉咙被死死锢住,发不出声音,双手丢下灯笼,死命拉扯,却还是很快被黑暗吞噬。
不多时,黄贺与沐夭夭走出,彼此对视一眼,拎起灯笼迈步走回了那间“值房”,抬手叩门。
里头的打牌声一停,脚步声靠近,骂骂咧咧:
“不是刚出去,是又忘了啥……”
房门扯开,那名胸毛旺盛,浓眉大眼的江湖人一脸横肉僵住,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后头打牌的其余人疑惑:“咋了……”
也有人警惕地按刀,旋即便见大汉仰头栽倒,脖颈处一条猩红血线先是裂开,继而喷溅。
眸子圆睁,门外的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摩拳擦掌。
“一人一半。”
不多时,值房中传出厮杀声,与惨叫声,并向整个庄子蔓延。
……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前院的动静吸引的时候,季平安与俞渔宛若两道青烟,飘入后宅。
并循着“星盘”的指引,来到了山庄最深处,地牢之上的一处庭院外。
“就在下面?”
二人掠至屋脊,俞渔确定位置后,精巧的下巴昂起,右手朝斜前方一指。
夜色下,只见红芒闪烁,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剑索舒展,一根根承重的红漆木柱给拦腰切断。
连带的整座房屋,也都轰然坍塌,烟尘四起,甫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
也就在房倒屋塌后三息,烟尘之内,倒塌的砖石突兀朝四方飞溅,一道身影撑开罡气罩,从断木残垣中走出。
显出身后近乎被掩埋的地牢入口。
一身锦衣,高大俊朗的“裴氏大公子”冲出废墟,手中还攥着那只半个身体都给鲜血侵染的稻草人。
另外一只手提着长刀,脸色铁青,难看无比。
冷厉目光扫过前方屋脊上,一个穿夜行衣的女子,一个戴着斗笠,手持木杖的男子。
声音酷寒:“你等何人?!”
他的声音中,既有被强行中断的愤怒,也有略显惊恐的忐忑。
他并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竟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被人打杀上门,第一个念头:
莫非是官府追溯到了?
可自己足够小心,且果断撤离,没道理如此,另外,眼前二人的打扮,也不似斩妖司的官差。
那……是裴氏蓄养的强者?也并不像。
而就在其打量二人时,季平安同样俯瞰着此人,在瞥见那只系着红绳的稻草人时,他便知道,那个名为“香凝”的妖族暗子提供的消息并非虚假。
城中近日“咒杀案”的幕后凶手,就在眼前。
而下一秒,在他看清了对方那张脸时,不禁一怔,沉声道:
“你是失踪的裴氏大公子?”
他既觉意外,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要知道,此前裴氏邀请许多卦师去府上时,也曾提供裴家主与长子的画像。
不久前,季平安得知贼在“半月山庄”后,也意外于二者存在的紧密联系。
天机阁主曾说,咒杀案背后与裴氏失踪存在关联,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关系。
“裴氏大公子”闻言,反而心下一定,眼眸闪烁了下,试探道:
“本公子未曾见过你二人。”
他怀疑,二人是接受裴氏委托,寻找他的江湖人士,准备稳一手。
然而话一出口,便见屋脊上这对男女的目光变得古怪而兴奋,尤其是俞渔,仿佛闻到腥的猫儿,一眨不眨盯着他。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悍然出手:“拿下他!”
“嗖!”
手腕间,名为红影剑索倏然绷直。
继而随着她轻轻一抖,一片片由道门锻兵长老亲手打造,凝结智慧结晶,宛若精密仪器般彼此咬合的剑片一寸寸“绷断”。
拉出虚幻的残影,朝后者斩去,沿途震荡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
道门飞剑!
大公子瞳孔骤缩,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死亡威胁,眉心刺痛,也意识到了这少女的来历。
电光火石下,他体表笼罩的,一层近乎透明的气罩猛地撑开,那是由灵素填充凝结的“武道罡气”。
也是“武夫”途径的典型手段。
此刻,面临飞剑,罡气应激扩张,急促的“叮叮”声里,气罩表面绽放一朵朵火星,那是飞剑撞击罡气的体现。
气罩剧烈抖动,大公子宛若被一截火车头撞中,躯体在飞剑的强大动能推动下,朝后方一步步后退。
“破八?!”俞渔失声,以她的眼光,当即从灵素浑厚程度判断出对方修为:
“这家伙不是不久前重伤了吗?怎么境界不降反升?”
裴氏大公子原本境界破七,可按情报,之前重伤垂死,可如今呈现出的力量,却远超预料。
季平安的目光,则落在他手中的诅咒稻草人身上,隐约猜出其恢复力量的方式,心中也觉压力倍增:
“拿下再说。”
说话的同时,他手中一根上粗下细的木杖轻轻敲击,大地蠕动褶皱,宛若涟漪扩散,大公子双腿瞬间陷入泥沼,半截身子入土。
“五行术法?”大公子眼皮一跳。
却并不慌张,因为通过这一轮交手,他同样确定,面前二人的虽与自己处于同一大境界,但修为在破五以下,三四境界的阶段。
“凭这点实力,也敢来抓我?看来这年月的所谓道门,也不过尔尔。”
他嗤笑一声,气海轰鸣,身上锦衣撕裂,显出古铜色肌肤,罡气进一步撑开,藉此将自己从软泥中拔出。
腾身一跃,落在了一根木柱上,同时左手一松,贴着符纸的稻草人坠落,给红绳绷直。
他目光扫过二人身形,轻轻吐字:
“咒杀!”
隔空咒杀术需要看清对方容貌,可若人就在眼前,也可直接咒杀。
吐字刹那,大公子眼底漆黑浓雾翻涌,黄纸符箓上文字闪烁,那只稻草人痛苦地抱头。
“啊!”
与此同时,刚收回飞剑,取出一杆令旗,准备布置法阵的俞渔痛呼一声,双手抱住头颅,只觉大脑给一根根钢针插入,伴随着强烈的搅动。
疼痛、恶心、呕吐、虚弱等负面状态涌上心头。
她双膝一软,直接从屋脊上掉了下来,给季平安拦腰抱住,无奈道:
“你行不行啊。”
原话奉还。
俞渔给这句话刺激到了,脸庞涨红如春潮,银牙紧咬,虽疼的直翻白眼,却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行!”
飞快从袖中取出一粒丹药,吞咽下去,俞渔顿觉轻松,手中令旗“咻”地飞出,如一杆长矛,悍然刺入大公子脚下。
“起阵!”
掐诀念咒间,以令旗为中心,一圈繁复环形法阵扩散,眨眼间笼罩方圆数十丈。
大公子只觉身躯沉重,如同背负山峦,骨节发出噼啪爆鸣。
季平安趁机吐出碧翠星光,前者脚下的红漆木柱突然龟裂,焕发生机,抽出一根根嫩芽,眨眼功夫化为藤蔓缠绕其全身。
“草木五行?”大公子气沉丹田,骨节膨胀,以更高的修为硬生生将藤蔓绷断,同时右手掷出。
“呜!”
一柄长刀呼啸而至,拉出残影,劈斩至季平安眉心。
季平安不躲不避,驱动“太白星”,操控长刀软化,只见刀尖撞在他眉心陡然崩碎为细碎金沙,簌簌滑落。
一柄价值千两的宝刀,就这样废掉,沦为粉尘。
看的大公子眼皮狂跳,意外于这个年代的五行术法,竟可以这般诡异灵活。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是星官途径的手段,见状双手将稻草人猛地抓在掌心,一根手指朝着稻草人的腹部一戳。
“轰!”
季平安脑海中,源于占星术的启示将一幕画面灌入:
自己的肚腹被无形力量撞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这是即将发生的一种未来。
季平安面无表情,将山神杖横在身前,下一秒,空气中浮现出一根无形的巨大手指,戳中在这件极品法器上。
“吱呀”一声,山神杖发出尖锐嘶鸣,替代季平安承受重击,他自己脚步跃起,不断后退卸力——这时候,就开始怀念机关傀儡了。
“咦?”
大公子意外于季平安竟能提早防御,不过他也没多想,再次将目光投向圣女,嘿嘿一笑,眼底浮现淫念。
左右手两根手指同时在稻草人身上一抹。
“刺啦!”
俞渔身上的夜行衣被撕裂,布条四分五裂后爆炸开来。
圣女惊恐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捂住胸口,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身上还套着师尊临别时私下赠予她的“护甲”。
果然,她身上粉色罗裙仿佛被无形力量笼罩,诅咒力量也未能将其撕碎,完好无损。
“无耻宵小!”
圣女大怒,支棱起来,袖子一抖,顿时一张张符箓、阵旗、飞剑、以及天罡道术朝后者狂轰滥炸。
将眼前的废墟又狠狠轰了一遍。
大公子却凭借罡气闪避,嘴角翘起,右手不知何时早已攥住稻草人的头。
“静心!”
远处,季平安突然沉声呵斥,疯狂的俞渔如遭棒喝,猛地清醒过来,惊愕发现自己方才一番疯狂轰炸,毫无章法,浪费了大量灵素与法器,却未能建功。
季平安说道:“小心他用咒术给你降智。”
俞渔顿觉毛骨悚然,道门中也有“咒术”,但她也没见过这般邪门的,竟然能够令她失去理智,被情绪主导,却没有半点察觉。
季平安摇了摇头,俞渔虽出身名门,底子、天赋都极好,但经验还是太浅薄。
或者说,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就连夜红翎这名长久混迹江湖的女武夫,也不知道这古代咒杀术的特别。
大公子意外地看了季平安一眼,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眼前二人修为虽不如他,但手段实在多的吓人,原本他还想着解决二人,再回地牢完成剩下的仪式。
但双方几次攻伐,竟彼此都没能拿下对方。
念及此,大公子眼底浮现厉色,不再犹豫,突然一口血喷出,淋湿手中稻草人,霎时间,一股强烈的怨念笼罩周遭。
季平安眼神一变,左手扯断腰带,猛地朝前方一丢。
腰带倏然放大,宛若一堵墙,将俞渔笼罩其中。
“咒杀!”
大公子猛地扭转稻草人的头,俞渔惨叫一声,粉白脖颈随之扭转,关键时刻被借助土遁,从地面钻出的季平安一巴掌轮圆了打了回去。
“咔……”本该扭断的脖子硬生生被反方向打回,俞渔眼前一黑,翻了个白眼原地晕倒。
而外头的大公子见状,也没有再下手,而是趁机抬手,狠狠一“拔”,将那杆阵旗钉子般拔出。
重力一减。
他腾身而起,破开夜风朝山庄外遁逃。
季平安抱着昏厥的圣女,眉头微皱,旋即原地盘膝打坐。
……
山庄后山,是一条蜿蜒溪流,尽头藏于山中。
“大公子”破衣烂衫,凭借武夫的体魄,一路狂奔出庄园,只是速度却不断减慢,不时扭头往回看,终于在溪畔停下,望着远处的庄子,面露挣扎。
“不跑了?还是在等我追上?”忽然,寂静的林木中,一个声音传来。
大公子悚然一惊,扭头望去,只见林中一道披着斗笠,身后背负一根细长用黄稠包裹样事物的身影缓缓走来。
发出的声音,赫然与先前那对男女中的“五行道士”相同。
他何时绕到我前头去了?莫非是用土遁?
大公子先是一愣,继而给自己寻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毕竟武夫在赶路上的确不如道士。
只是对方手中的木杖消失,身后多了个别的东西,加上这件装扮也与之前有细微差别,令他颇为警惕。
“既然知道我在诱敌,你还敢来?”大公子攥着稻草人,没有立即动手,试探道。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你怎知,我并非也在引诱你出来?”
“什么意思?”
大公子心中一跳,不知为何,同样的一个声音,他却感觉眼前之人与方才展现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之前那二人,明显是少女占据主导,另一个辅助。
因而,他大部分攻击,都针对的是俞渔,可当二人对峙,这年轻道士举止言谈间,却隐隐透出一股强烈的不和谐与……威严。
是的,威严。
甚至更准确的说法是……蔑视。
大公子怒了,他是何等人物,岂能容忍一个不知名的后代小道士的蔑视?当即冷笑道:
“不知死活,那就送你上路。”
说着,他猛地一扭稻草人的头。
“咔哒!”
与此同时,季平安的头原地扭转一百八十度,不要说常人,就算是修行者,被扭断脖子也是要死。
可下一秒,季平安便抬起手,抱住头,然后“咔哒”一声,将头颅重新“正”了回来。
大公子眼皮狂跳,生出强烈的惊悚感,他近乎本能,再次连续施展咒杀术,可无往不利的术法,却仿佛对眼前之人失效。
“不……你不是人!”终于,他醒悟过来,脸色难看:
“铁尸?还是机关傀儡?”
咒杀术只对活人有效,但若敌人用假身前来,就可以克制他的能力。
季平安审视着俊朗的大公子,说道:
“能猜出我是傀儡,看来你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大公子眼皮一跳,没吭声。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一双幽邃的眸子凝视着他,说道:
“我原本还并不确定,但当看到你还是这般无耻下流,好好的咒杀术被你等蛆虫拿来爆女子的衣服,我便知晓,你果然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咒杀散人。”
咒杀散人脸色一变,道:
“你在说什么?本散……公子听不明白!”
季平安俯瞰他,语气淡漠而沧桑:
“莫非,非要本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还是要与你说一说当年,斩妖盛会后,你这无耻之人偷腥,险些被道盟诛杀的旧事?还是说你觊觎铁掌门夫人,最后却被……”
“住口!”
咒杀散人声音尖锐,变调,近乎失真,他蹬蹬后退数步,死死盯着季平安:
“你也是……重生归来之人?与本散人同处一个时代?”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准确来说,是你有幸与我处于一个时代。”
咬文嚼字有意思吗?咒杀散人心中怒骂,眼神凌厉:
“你想做什么?”
季平安说道:“告诉我,关于重生,你所知道的一切。”
咒杀散人皱眉,说道:
“我知道的东西,并不会比你多,莫非你还以为,同为重生之人,在这件事所知还能有什么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投胎了。看样子,你占据的这副躯体比我更好……”
说着,他眼珠转了转,说道:
“这位道友,你我既皆为同道之人,何必刀兵相见?据我所知,重生之人遍及这千年来各个时期,能撞上同时代的道友,也算缘分。”
季平安似笑非笑:
“谁说,我与你乃同道中人?”
“……”咒杀散人说道:
“道友看言谈,想来是正道修士,或对我名声不喜。但终归已然过去这么多年月,过往的矛盾也该烟消云散,不如彼此通晓姓名,或许……”
季平安眼神愈发怪异:
“你当真不记得我?”
咒杀散人狐疑:“道友……昔年与我相识?”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相识,当然相识……昔年浊河畔围剿离阳,你不是也在?”
咒杀散人恍然大悟:
“在的,在的。道友也参加了那一场大围剿吗?只可惜,吾等拼尽全力,都没能留下离阳那个狗贼,我当年只差一点点,就能咒杀成功……不知道友道号为何,出身哪座门派?”
季平安语气有些沧桑与怀念:
“我啊……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狗贼啊。”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夜晚卷过林间的一束风。
然而,落在咒杀散人耳中,却宛若雷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过往的记忆如狂潮般汹涌而来,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惧将其吞没。
“你是……你是……”
季平安微笑:“没错,我就是离阳真人。”
下一秒,没有任何犹豫,咒杀散人将稻草人朝前一丢,那稻草人倏然放大,俨然要成长为一只塔楼般的怪物。
而他气海轰鸣,将破八境武夫的修为发挥到极致,化作一道残影,朝远处山中遁逃。
面对转世的离阳,他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勇气。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往哪里逃?”季平安轻声咕哝:“撞上了真人还想跑?”
说话间,他抬手抓下身后背负的细长物件,抖落黄绸,星月光辉映照下,显出内里包裹的一把剑。
一把没有剑鞘,握柄短粗,剑刃雪亮铭刻细密铭文的剑。
以国师的身份生活了太久,以至于季平安有时候,都已经快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名剑修。
“怎么出剑来着?”
他认真想了想,然后握住了剑柄,这一刻,饶是附身机关傀儡,可那一股如渊如海,气冲霄汉的剑意仍令夜风萧瑟,天地寂寥。
久远的记忆中,曾有一个声音响起:
“整座九州都希望你死,你凭什么活?”
季平安隐约记得,当时的自己只回答了四个字。于是,他站在夜风里,时隔数百年,再次轻声念出了那四个字:
“我有一剑。”
……
余杭城外。
遥望半月山庄,骑乘奔马的夜红翎骤然抬头,望向前方漆黑的夜幕,星月笼罩大地,唯有一道剑气如昙,一闪而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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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家主回归 碎片异变(七千字求订阅)
夜幕下。
夜红翎猛地勒紧缰绳,座下的纯黑骏马嘶鸣一声,马蹄扬起,女武夫却稳坐其上,漂亮的脸蛋上,一双剑眉末梢扬起,脸色极为凝重。
“司首……”身后,胖瘦官差诧异地同样停下,旋即才隐隐察觉出,前方天地灵素异常波动,隔着老远,竟隐有窒息之感。
不过,那种感觉只存续刹那,就消失无踪,如同幻觉。
夜红翎收回视线,只吐出一个“驾”字,便再次化为离弦之箭,朝半月山庄赶去。
余下官差面面相觑,暗自警惕间,亦纵马疾驰,朝已然不远的建筑群逼近。
……
山庄后山,溪流旁。
季平安望着保持“前趴”姿势,倒在河水边的“大公子”,微微皱眉,嘀咕道:
“怎么这样脆?”
地上,不久前还耀武扬威的“咒杀散人”眸子圆睁,嘴角溢出鲜血,失去光泽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以及一丝尚未来得及爆发的不甘心。
他的后胸位置,绸缎锦袍炸开一个血洞,一颗心脏被烧灼碳化,萎缩为一团漆黑。
肌肉同样被灼烧,血液被蒸干,空气中残存着浓郁的离火炽阳余温。
至于那庞大的稻草人,已经被剑气撕裂为两半,丢在不远处的地上。
“太久没用剑了,有些没控制好力度。”季平安感受着傀儡躯体内,近乎干涸的灵素,有些歉意地说:
“其实我想活捉你来着……”
季平安也有些无奈。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尝试活捉对方,拷问更多的消息,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凶名”。
朱寻都敢迎着大周国师,发起攻击,可比朱寻投胎技术更强,起步更高的“咒杀散人”却胆小如鼠。
第一时间逃命,面对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九州,于界山剑斩无数高手的“魔君”,他生不出半点与之搏杀的想法。
在季平安看来,以“裴氏大公子”的武道底子,就算咒杀最擅长的“咒术”被完美克制,且不擅长武道。
但也能拼一拼。可其心生怯懦,再强的武道底子,也发挥不出几分实力。
何况,其面对的还是离阳真人阔别数百年,重新拿起的长剑。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则是这具傀儡的“境界”,比季平安本体还高一些……
同为破九大境界下,消耗傀儡全部力量的一剑,才能将其斩杀。
“又一次拷问的机会废掉了……”季平安一阵失望,可他也没想到,这个好色的家伙这般不经吓。
不过,从方才的对话里,也并非毫无收获。
“他说,其知晓的情况不会比我多……说明,每一个‘重生者’知晓的信息,可能近乎相同。”
“同时,他提及了不同的时代……他如何得知的?是‘重生’时,便知晓了这件事,还是近来搜集过情报,甚至……与其他重生者有过接触?比如……四圣教?”
季平安陷入思索。
他没忘记,裴氏暗中押送的“魔师残躯”,被四圣教夺走。
是谁泄密的?裴氏大公子,知晓这个秘密并不意外,难道他这段日子,与四圣教已经有了联系?
毕竟,以其方才展现出的态度,对于与其他重生者“交谈”,好像并不很陌生。
念头起伏间,季平安思维发散,不过随着一阵心悸,隐隐的被关注感袭来,他强行掐断了思考。
扭头望向西北方向,微微皱眉。将青铜剑收起,蹲下飞快摸尸。
不出预料地,从“大公子”胸口,找到了第二枚“星辰碎片”。
也就在其入手刹那,季平安清晰察觉到,被他丢在空间锦囊中的,源于“朱寻”的第一块碎片,兀地嗡鸣震颤。
仿佛与手中这枚彼此呼应。
“咦?”
季平安心下诧异,但这时候不是检查的时机。
他将碎片揣起,又将“散人”身残余的物件囫囵揣入怀中,这才驱使着即将耗尽灵素的机械傀儡,朝山林中疾奔,掩藏好自身。
旋即将意识收回本体。
山庄内,盘膝打坐的季平安睁开双眼,脸上浮现出浓烈的疲倦
——操控傀儡,对神魂消耗很大。
“恩……别碰我……”
这时候,怀中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蠕动起来,晕厥过去的圣女翻白的眼孔转动,重新吐气,逐渐恢复意识。
感受到被人抱着,本能抗拒,剑索如蛇朝季平安刺来,给他侧头惊险躲过,然后一巴掌又抡了过去:
“醒醒!”
俞渔给打的一脸懵逼睁开双眼,看清季平安后,一个激灵:
“人呢?那个人呢?”
“……”季平安心累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充作屏障的腰带收起,重新系在腰间,正要说话,忽然前院两道身影快速奔来。
黄贺与沐夭夭身形矫健,看到这边打成废墟般的庭院,先是一愣,前者说道:
“公子,树林告诉我们说,有大队人马朝这边冲杀过来。”
身为木系星官,其中一个术法,是可以令附近的植物,充当自己的“哨兵”。
季平安“恩”了一声,并不算意外,说道:
“我预感到了,应该是斩妖司的人,我们立即撤离。”
这一幕,在他之前占卜时,获取的未来画面中出现过。
官府的人?
俞渔诧异不解,旋即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废墟里的洞口,她还没探索。
但她也知道,若是给朝廷堵住就麻烦了,毕竟如今在寻找“重生者”的事情上,大周朝廷与道门、钦天监并非同一立场。
四人不再耽搁,捡起地上遗留的阵旗等物,快速遁走。
……
等他们离开后不久,山庄外马蹄声逼近,大群官差悍然冲入,然后惊愕发现,山庄内横七竖八,散落许多具尸体。
且看样子,都并非寻常庄户,而是江湖武人。
“人刚死不久,杀人的是修行者,”高瘦官差蹲下,用指头扒开伤口,沉声说道。
远处,矮胖官差拎着一具被藤蔓死死缠绕住脖颈,脸庞青紫的尸体走来,补充道:
“不是一般的修行武夫,是懂得术法的修士。”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武夫途径与其他途径泾渭分明。
一群斩妖人脸色难看,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一路朝更深处走,当他们看到那几乎被战斗夷为废墟的后院时,不禁咋舌。
“至少也是破九境,否则打不出这般模样。”一名络腮胡官差沉声。
房倒屋塌,断木残垣,尤其地形更有种种诡异扭曲的状态,俨然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斗法。
这时候,远处有破风声袭来。
披着黑色披风,头戴乌纱翼,身穿武官袍,腰配玄金长刀的夜红翎以轻功飞来,又如落叶般缓缓飘落。
手中拎着一具染血的锦衣尸首,甫一落地,眸光扫过周遭废墟,神色凝重。
“司首!”众斩妖人拱手行礼。
抵达山庄外,双方便分头行动。
夜红翎循着残存的剑意,直奔后山,在溪水旁捡到了破麻袋般的尸体,这会丢在地上,听完了一群手下的汇报,她沉默了下,说道:
“看来,不久前有人袭击了此处,至少两人,其中一个擅长道门术法,一个更像是负剑武夫。”
这个结论并不难反推。
一名官差疑惑地看向地上被贯穿的尸体:“此人怎么有些眼熟?”
夜红翎瞥了他一眼,说道:“此乃裴氏大公子,破七武者。”
大公子!
闻言,一群官差尽皆愕然。
要知道,裴氏大公子在余杭城内,也是名声响亮的俊杰,在家族倾力栽培下,年纪轻轻便入破七,乃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怎么会被人杀死在这里?
还有……破七武夫……从尸体脸上惊恐,毫无斗志的表情判断,其生前似遭受极大的惊吓。
能令其逃遁,并毫无反抗之力被杀,岂非在说:杀人者乃坐井强者?
“司首,快来这边,地牢中有情况!”
这时候,有探索废墟的官差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夜红翎压下心头情绪,一马当先,走入废墟,沿着被撑开的洞口,一路走入“地牢”,因为在地下的缘故,这里保存相对完好。
借助着走廊两旁,火盆散发的橘色暖光,夜红翎先是瞥见了两侧囚室中,或呆傻惊恐,明显精神失常,或被侵犯的女子。
这名女武夫一怔,继而脸庞上难以遏制地腾起怒意,垂在腰侧的手攥紧,骨节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令跟在身后的官差们噤若寒蝉。
“裴氏的山庄内,怎么会有这种地牢?”这个念头在众人心头升起。
虽然大家族动私刑的事,在这个世界并不罕见,甚至在民间,相对于官府判罚,族规与私刑才是主流。
但私下里做是一方面,被扒开来晒在阳光底下,就成了另外一件事。
倘若裴氏有此恶行,那接下来如何处置?
好在,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个需要权衡的问题。
“裴巍!”
夜红翎脚步猛地一顿,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死死盯着最尽头的囚室,喊出了这个名字。
囚室内,被铁索禁锢的,失踪的裴氏家主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其魁梧高大的身躯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肌肉萎缩,面色惨白,头发半白,神情枯槁……
这会听到动静,才艰难地抬起眼皮,看见夜红翎的刹那,眼底绽放出希望之光,张了张嘴,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杀了……杀了……”
然而,他终究没力气说出那个名字,两眼一黑,力竭晕死过去。
引得一阵混乱,也就在众人将裴巍从地牢带出,刚返回地面的时候,山庄外再次有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这次,是一名名裴氏高手赶到。
说来慢,但实则也就比斩妖司迟了一点点。
为首一人,赫然是手提长剑的裴钱,这会杀气腾腾冲进来,结果正看到神色枯槁的父亲,以及地上凉凉的兄长。
裴钱胸中万分豪气瞬间泄了大半,眼圈红了,生音嘶哑地踉跄奔过来:
“这……这怎么会……”
夜红翎摇了摇头,稳住他的情绪,将情况大致描述了下,说道:
“当务之急,是先送裴家主回城医治。”
“啊,对对。”裴钱如梦方醒,背起裴巍上马,带人返回余杭。
“司首,凶手的脚步消失了,疑似逃往山中。”有差人赶了回来,拱手禀告。
夜红翎沉默了下,突然说道:
“太晚了,不必追击,将地牢中人带回衙门,本座前往裴氏一趟。”
她只觉头大如斗,感觉今晚所见,如一团乱麻。而想要弄清楚真相,只能等裴巍苏醒。
“司首,真的不追了吗?”
一名官差试探,他觉得,这不是自家头儿的性格。
夜红翎摇了摇头,忽地自嘲一笑:
“追上去有用吗?”
他隐隐猜到,出手之人恐怕与之前那名神秘武者有关,或者,根本就是此人。
对方同样对咒杀案感兴趣,同样是类似四圣教那次一般,赶在朝廷前出手。
更重要的,还是那道隔着好远,仍旧令她心惊胆战的剑意。
“能拥有那般剑意之人,我……真的敌得过吗?”
夜红翎自我怀疑道,对季平安升起愈发强烈的敬畏。
……
……
夜色已深,裴氏大宅内,却仍灯火通明。
大群家丁丫鬟都得知府中动静,虽不知晓具体,但哪里还有歇息的心思?
长房内堂里,穿紫色罗裳,头戴金步摇,雍容端庄的李湘君坐在主位,心绪不宁。
美妇人双手攥着衣裙一角,很是用力,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从阴阳学宫离开后,她没有驱车出城,往半月山庄去。
并非不想,而是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弱女子,并无武力傍身,出城只会添乱。
相比之下,一旦调集高手出城,裴氏必然人心浮动,自己这个主母,必须回来坐镇。
“怎么还没有消息?”
李湘君心烦意乱,看了眼桌上一台由国师发明,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座钟”,忍不住说。
配在一旁的才女裴秋苇忙上前,拉住母亲的手抚慰:
“府里距庄子远着呢,一个来回,也要不少时辰,哪里这样快?娘不若先去休息,女儿在这里等。”
李湘君苦涩摇头:
“说的哪里话,为娘这时候如何歇息的下。”
裴秋苇抿了抿嘴唇,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无力,扭头看了眼对面,坐在椅中的“莫愁”,说道:
“妹妹身子骨儿弱,还是先回去吧。”
一身白衣,容貌娇柔的许苑云摇了摇头:
这般大事,我纵使出不上力,陪一陪姨娘也好。”
说话间,她扭头望向堂外夜幕,星眸闪烁,却是不知在思量什么。
沉闷的压抑的气氛中,时间一点点流逝,忽然外头传来嘈杂声浪,顿时吸引了堂内三名女眷的注意。
李湘君忙站起身,几步走到堂前,紧张地翘首以盼,只看到一名家丁提着灯笼飞奔而来,神色惊慌:
“夫人,三少爷他们回来了!”
“如何?”李湘君急声问。
家丁咽了口吐沫,说道:“三少爷背着老爷回来。”
李湘君与在裴秋苇大喜过望,母女花绽放笑容:“相公(爹爹)回来了?!”
虽然监正给予了启示,但李湘君心中还是怀疑居多,没想到竟当真应验。
家丁瞅着兴奋的母女,说道:“可老爷神情枯槁,好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裴氏母女大惊失色,心情从喜悦巅峰滑落,裴秋苇忙安慰道:“人活着就好……伤总可以休养的。”
家丁喘了口气,说道:“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公子……”
母女心情再度上扬,面露惊喜,没想到非但老的回来了,小的也一并找回。
家丁吐了口气,将后半句话补全:“还有大公子的尸体……”
内堂陡然一静,许苑云站在角落,清楚看到母女二人脸上笑容僵住,裴秋苇愣在原地,李湘君更是双腿一软,给下人眼疾手快搀扶着:
“你说什么?!”
这时候,外头一群人浩浩荡荡闯入。
为首的是背着家主的裴钱,后头是扛着尸体的铁砂,再往后,是一群裴家高手,以及大群斩妖司的官差。
李湘君定定看了眼这一幕,然后无声无息晕厥过去,引得一阵鸡飞狗跳。
……
阴阳学宫。
一名“阴阳人”下马,推门踏入学宫,继而一溜烟沿着回廊走入后头,抵达那座模仿神都观星楼的建筑下。
提起一盏马灯,沿着木制阶梯,一步步往上走。
余杭城内,用以观察记录星象的楼阁,官称“观星台”。
一共七层,伫立于本就地势颇高的学宫内,足以俯瞰余杭。
当年轻的阴阳人迈步,推开观星台最顶部的栏杆,便看到平坦的八卦台上,盘膝坐着一名白须白发,穿古怪长袍的老者。
“如何了?”
钦天监正眼眸撑开,从打坐修行中苏醒。
那名被派往裴氏,等待消息的阴阳人恭敬道:
“回禀司历,裴氏的人业已返回,带回了家主,已经大公子的尸体,据说,其抵达山庄时,便是这般……”
他将所得情报,一五一十叙述。
钦天监正认真听着,眉毛扬起:“裴氏大公子,是给人杀死了?”
后者“恩”了一声,说道: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凶人呢,破七的武夫,就这样给杀了,就不怕裴氏发疯报复?”
钦天监正忽然笑了笑,说道:
“也未必是仇,说不准是恩呢?”
阴阳人茫然不解,可眼前的老监正却不做解释,摆手命其去休息。
等人走了,这位星官途径当世最强者略作推演,眸光投向城中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难道,是李国风信中提起的那个‘小家伙’?要不要去见见呢。”
……
西祠胡同。
那一株老梨树下,头戴圆帽,做老员外打扮,坐在椅中闭目休憩的天机阁主忽然抬起眼皮,望向紧闭的院门方向。
数个呼吸后,有脚步声靠近,然后是叩门声。
又过了一会,护卫领着一名外表不起眼,丢在人堆里炸不起半点浪花的男子返回,后者行礼道:“属下见过阁主!”
天机老人“恩”了一声,慵懒地靠坐在摇椅中,一副仙风道骨算尽一切的姿态:“可是裴氏那边有动静了?”
后者心悦诚服:“阁主神机妙算,说今日或许会有变化,果真就有了。”
天机老人听了一串彩虹屁,有些烦躁道:
“说正事。”
“是。”后者不敢继续吹捧。
当即将裴氏赶赴半月山庄,发现有人捷足先登,遍地死尸,大公子被杀,只将重伤的裴巍救回的事说了一遍。
具体细节并未掌握,但事件概略已然清晰……涉及的人员多,回城的动静也难以遮掩,这件事终归是压不住的,只是或早或晚扩散开而已。
天机老人起初还浑不在意,等听到后来,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待属下将事情全貌讲述完毕,得知有人“捷足先登”,这位在江湖中声名赫赫,地位极高的天机阁主平静的脸庞下,心绪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想起不久前,那名帮他挣脱枷锁的“高人”才从自己这里,得知了咒杀术的案子,今日傍晚,斩妖司便出动抓人。
而没过几个时辰,失踪的裴氏父子就被寻回,一名坐井重伤,一名破七横死……而这还是在夜红翎那个女杀神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如何能不令他惊愕,震撼?
相比之下,他天机阁引以为傲的情报搜集能力,竟是如此可笑。
“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吗?”天机老人心中低语,对季平安愈发敬畏,乃至觉得深不可测起来。
“阁主?阁主?”属下见老人走神,忍不住轻声呼唤。
天机老人回神,摆了摆手,说道:
“去吧。继续盯着裴氏,有结果再报。”
……
秦淮河。
随着夜色渐深,大群游玩的人群散去,然而作为风月场所的河段,却仍旧灯火通明。
一座座画舫楼船上,满是吟诗、酒令、乐曲歌舞声,以及男女嬉笑的嘈杂声浪。
二层,暖阁内,香凝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江水与江岸出神。
夜风拂入,她身上近乎透明的纱衣抖动,只觉浑身舒爽,可她脸上却满是焦躁。
作为经验丰富的暗子,她在过往并非没有被人查到过,但都凭借着自己的机敏,一次次化险为夷。
唯有今晚这次,全无半点预兆,且那个神秘人最后一句话,更令她浮想联翩。
“非但看出了我的‘本体’……更声称故人……”香凝有些走神:
“他到底是什么人?背后又代表着何人的意志?”
身为职业间谍,她下意识将余杭城内的势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找不到符合条件的目标。
“罢了,他既然对裴氏的案子有兴趣,我又指路给他去了半月山庄,那接下来只要静观其变就行了。”
“呵,不怕你动,就怕你不动……前提,是能活着回来。”
香凝得意地想着,她早就暗中观察那名“咒杀者”,并感受到了浓烈的危机。
再根据妖族在余杭城内的情报网提供的信息,她已然有所推断:
想要对付半月山庄里的人,起码要坐井修士才较为稳妥。
“敢来威胁吓唬老娘,老娘也不是好惹的。”香凝幽幽想着:
“这招啊,叫借刀杀人,也叫黄雀在后。”
正得意间,忽而有敲门声,然后是丫鬟走了进来:
“姑娘,裴氏和官府的人回来了。”
香凝转身,幽深的眼眸凝视对方,问道:
“哦?事情结果如何?”
“丫鬟”说道:“裴氏家主重伤,裴氏大公子身死,但这些与斩妖司与裴氏高手无关,乃是有神秘强者先一步动手……”
这名附身丫鬟的妖族暗线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香凝脸上笑容僵住,瞳孔放大,雪腻胸脯剧烈起伏,心中涌起强烈的惊愕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毫无疑问,提前动手之人便是“他”……而自己还质疑其实力,如今看来……自己这条命当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继续查,我要知道后续情况。”香凝说道。
“丫鬟”恩了一声,然后迟疑了下,问道:“您需要换一个身份吗?”
香凝迟疑了下,沉默良久,摇头说道:
“先不必了。”
……
老柳街。
安静无人的巷子里,地上青砖忽然隆起又塌陷,仿佛有地龙行走。
一静斋的院子里,泥土如喷泉般飞溅,将四个人从中顶出。
黄贺轻巧落地,沐夭夭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哎呦”一声,瘪着嘴揉了揉屁股蛋。
俞渔大口喘息,扶着膝盖,憋得很难受一样,等看到季平安钻出来,忍不住说:“你真把那个家伙宰了?本圣女怎么没看到?”
路上,季平安大概将事情讲了下,隐藏了关键部分,只说自己将“大公子”击毙了。
“你当时都昏迷了,当然没看到。”季平安理直气壮。
俞渔给噎住了,她一脸狐疑,觉得以季平安的实力,不可能做到,但又找不到他作弊的证据。
季平安修为消耗严重,这会疲惫不堪,说道:
“大家先去休息,有事之后再说。”
说完,他率先返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后,急不可耐地取出了两枚“星辰碎片”。
也就在将两快碎片同时丢在地板上的刹那,异变突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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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晋级破四 一封请帖(求订阅)
“当啷!”
随着房间关闭,季平安沉沉吐气,盘膝坐在地板上。
继而,将前后两枚,分别属于“朱寻”与“咒杀散人”的星辰碎片掏出,朝身前一丢。
而随着二者相遇,两块灰黑色为底,点缀细密纹络的金属突兀震动,表面亮起浅蓝色的光线。
接着,在季平安的目光中,二者宛若磁石,忽地给无形力量,朝中间拉拢,可就在即将触碰时,又遭遇“斥力”,彼此弹开。
并保持着不断“吸引”、“排斥”的循环,在地板上原地旋转起来……
“你,在搞什么,飞机?”
旁边,一页道经飞出,穿巫师袍服,戴尖顶软帽,神色呆板无神的姜姜如精灵般窜出。
于室内凝聚成形,盯着原地打转的两块石头,面无表情看向季平安。
这句话,记载于“国师语录”中,乃是大周国师一生众多奇怪话语之一。
季平安无奈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此前战斗过程中,他并未叫姜姜出来,器灵小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会季平安简单讲述了一番,她面露沉思,说道:
“所以,这两个,存在某种关联?比如,曾属于同一样器物?”
季平安扬眉,好奇道:“为什么这样说?”
姜姜理所当然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强调道:“我是器灵。”
她又指了指地板:“它们给我的感觉,与我很像,又不像。”
季平安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指望单纯如白纸的器灵小姐会有独到见解,但这会真的惊讶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碎片可能曾属于同一样器物,被打碎了,而你在这些残片上,感应到了与你相似的,器灵的气息?”
姜姜羡慕地看了他一眼:“你真厉害,这就是,我想说的。”
不……是你表达能力太垃圾……季平安心中吐槽,就听姜姜继续说:
“因为器灵的存在,所以,一件厉害的法器若被打碎,不同的碎片会有感应。和这个一样。但它们的‘灵’并不一致,在排斥彼此,所以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是了,以《道经》为例,每一页都是整体的一部分,而姜姜则是统筹所有书页的,唯一的意志。
可眼前的两个,却分属于不同的意志。
如果将每个碎片,当做一件法器,那么这些重生者,多少有点器灵的意思。
可倘若真是这般,那碎片原本的“整体”,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的星空中,到底存在着什么?
“不,换一个思路,倘若这些碎片,分处于不同的部分,那么……它们之间肯定遵循着某种排布的规律。”
季平安沉吟着,眼窝深处,有虚幻星盘浮现,继而徐徐旋转,尝试用“大衍天机诀”,解析二者的联系。
这段时日,他不只一次,尝试以碎片为媒介,进行占卜。
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可如果媒介的数量增加呢?结果是否会有改变?
姜姜漂浮在一旁,双脚凌空虚踏,女鬼一般飘到了房梁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两条腿垂着一晃一晃的
——虽然她并不需要坐姿缓解疲劳,也没有真实的躯体,但她觉得这样会更像“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就在姜姜开始觉得无聊的时候,地板上,以季平安为中心,一只虚幻的八角星盘浮现,继而,崩碎为一片璀璨星河。
季平安就坐在星河中央,而地板上由一枚枚光斑,线条勾连形成的星图,恰好与“群星归位”那天,星空的位置一般无二。
而就在他模拟勾勒出星图的同时,两枚彼此纠缠的“碎片”,仿佛突然蒙召,“嗖”地飞去了不同的位置。
仿佛“嵌入”星图中。
昏暗的房间里,这瑰丽梦幻的一幕令姜姜呆板的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紧接着,她更隐约看到,季平安头顶升起一道虚幻的星河,没入屋脊,然后消失,与漫天星光融合为一。
一股股天地灵素,开始朝着季平安聚集,微风乍起,姜姜的长发应激飘散。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眼眸猛地闭合,掐断了这个过程。
虚幻星河消失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桌上一盏灯烛静谧燃烧,扩散开橙色光晕。
季平安抬手一捞,那两枚指节大小,金属质地的碎片飞入他掌心,形状变幻,“咔哒”一声合二为一。
姜姜瞪大眼睛,目瞪狗呆。
“你……你……”器灵小姐飘下房梁,吃惊地看着他,忽地将眉头颦起:
“你将他们的灵,抹除了?”
身为九州至宝,姜姜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懂“器灵”。
所以,之前言之凿凿判断,说二者相斥,绝不可能真正接触,可方才激烈互斥的的两枚碎片,如今却服帖地在季平安手中任其揉圆捏扁,这俨然是超出她的想象的。
唯一的可能,是季平安将“朱寻”与“咒杀散人”残存的灵抹除,才可能做到。
“没有。”季平安摇了摇头,摩挲着指尖稍大些的碎片,眼含笑意:
“只是用了一些星相学上的技巧。”
“技巧?”姜姜一呆。
季平安并未解释,因为太复杂,饶是以他在星相学上的积累,也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二者捏合。
或许,当今九州,也只有他能做到这点。
与之对应的,则是在二者合并的刹那,他隐约间与天穹深处,某些东西建立起了短暂的联系。
只可惜,这种连接太短,更像是错觉,这令季平安生出一种预感:
当他掌握的碎片足够多,就可以凭此为媒介,通过占星术,与星空,乃至这个世界产生更深入的交集。
这是他一千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
两度踏入“神藏”境界,季平安本以为,自己早已对这个世界的“上限”门清,可如今却察觉,自己隐约触及到了另外一座天地了。
“那刚才的灵素是怎么回事?”
姜姜见他不肯说,便也惫懒地没有问,转而询问更实际的问题。
“哦,这个啊,可以理解为实验的副产品,”季平安笑了笑,掂了掂手中碎片:
“通过这个东西,我吞吐星光修行的速度更快了,大概快了一倍?不过,就是动静大了些,在城里不方便用,所以掐断了。”
顿了下,他略感应了下气海,说道:
“咦,我好像破四了。”
姜姜眼神复杂。
虽为器灵,但耳濡目染,她何尝不知,对修行者而言,修行速度的增加,以及境界的提升何等重要?
可这些旁人渴求的东西,眼前的年轻人却浑不在意,仿佛只是件小事。
……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俞渔一马当先,猛地推开门,瞪大眼睛左瞧右看,才狐疑道:
“我刚才好像感应到,这里灵素聚集了。”
她叉着腰,竖起小眉头:“你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偷偷修炼了?”
圣女对今晚战斗中,自己的战绩很不满,有点焦虑。
沐夭夭与黄贺,也一左一右投来好奇目光。
季平安莞尔,将碎片收起,忍住削她头皮的冲动,说道:
“来的正好,刚想与你们对今晚的事做个复盘。”
俞渔闻言,顿时将小小的疑惑抛下,竖起耳朵,拉过椅子坐下,身体前倾,一副“快说快说”的表情。
季平安清咳一声,当即将自己修改过的版本,讲述了一番。
大体,便是俞渔昏迷后,他追击修为透支的“大公子”出去,并将其解决,再次获得了一块碎片。
“所以,裴氏大公子就是咒杀案的幕后凶手,也是一名重生者?”俞渔咬着嘴唇,神色复杂。
虽有先例,但在此前,他们对“重生”还是猜测居多,终归没有证实。
可这一次……裴氏大公子性情大变,使用古代咒术……都实锤了其被“夺舍”的事。
季平安“恩”了一声,补充道:
“并且,据我观察,其施展的咒术,极可能源于昔年人、妖两族大战期间的一门魔门秘法,后来失传。”
黄贺吃惊道:“公子是说,他是六七百年前的古人?这样说来,‘重生’者的范围,比我们预想的更大。”
穿荷叶色罗裙,头帘整齐的吃货少女托腮:
“好厉害。”
季平安点了点头,神色严肃:
“可惜,未能将其活捉,线索再次中断。不过这起事件还有许多谜团,未曾解开。”
俞渔抽了抽琼鼻:“谜团?”
季平安解释道:“其一,官府的人为何突然赶到?这么巧,与我们脚前脚后?如何得知的?”
“其二,山庄内其余的武夫,从何而来?”
“其三,裴氏大公子,与四圣教是否存在联络?不要忘了,之前与你们说的,押镖队伍被伏击,魔师残躯被劫走,肯定有人通风报信,我怀疑就是这个‘大公子’。
这意味着,其也许早已暗中与四圣教勾结,这同样是一条线索,我现在愈发怀疑,四圣教主同样‘重生’归来,且这一世的身份并不简单。”
俞渔愣了下:“不简单?”
季平安耐心解释:
“四圣教早已毁灭了,就算教主重生,可如何能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起队伍?甚至与朱寻,乃至这个‘大公子’建立联络?”
黄贺恍然大悟:
“只有身份足够高,可以动用某些势力,才能做到这点。恩,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关注澜州范围,一些大势力内部,是否有死而复生者……不过,这也很难,大势力本就被人关注,若有异常,早被察觉了。”
沐夭夭两只胳膊肘抵住桌面,托着圆润的腮帮子:
“好厉害。”
季平安颔首,思考了下,道:
“这件事的确还须从长计议,总之,还是先尝试从裴氏下手,解决掉前面的疑问。”
黄贺担心道:“裴氏那边,会有线索吗?”
季平安神秘一笑:“等到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答案了。”
他虽没进入半月山庄的地牢,但通过占星,隐约有了个猜测,但还须要后续印证。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两日,裴氏就会来邀请他前往。
……
……
一夜无话。
清晨,当季平安从睡梦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庭院里饭桌上,又用纱网罩着的饭菜,其余三人留下字条,已经提早出门,去打探消息。
季平安悠然用过早饭,照例走入一静斋,换上了“卦师”的袍子,开门营业。
艳阳高照,热风习习,老柳街一如往常,没人知道,这间小小铺面的主人,昨晚掀起了惊动整座余杭的风浪。
“小李先生坐台了!”
“是真的呢,他出来了,大家伙快看啊。”
然而,就在季平安坐下后不久,就神色古怪地,看到不少街坊聚集在外头,指指点点,奔走相告。
然后,便是一群街坊排起队伍,兴奋地上门问卜。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无非财运、姻缘等……
季平安心下诧异,怎么清冷的生意一下热闹了。
直到晌午时,他挂上了打烊的牌子,人流才散去,隔壁书画店的老板走过来,给他道出真相:
大意是,前日裴氏二小姐亲自登门,这消息不胫而走,起到了名人效应。
原本老百姓对年轻的季平安抱有怀疑,觉得不靠谱,可眼瞅着裴氏的大人物都来“问卜”,顿时就坐不住了。
“昨天大家就想来,但瞅着是那位黄先生坐堂,就没上门。”书画店老板解释道。
季平安苦笑,他本想着清静,如今看来反而莫名其妙有生意火爆的趋势。
幸好,到了下午的时候,人渐渐少了。
一方面,是他的名声传播范围终究有限,尚未扩散开,街坊邻居问卜后,更远处的客流还不多。
另一方面,则是一个轰动性新闻的出现:
昨夜,城外半月山庄发生修行者厮杀,有魔道散修作乱,裴氏大公子不幸战死,裴氏家主受伤,被朝廷官差连夜护送回城,一并带回的,还有被“魔道散修”凌虐的百姓。
“据说,那群魔道散修豹头环眼,生的丑陋至极,裴氏大公子多好的一个人呐,怎么就这般死了……大清早,裴氏府邸就挂满了白绫,发起大丧,知府都亲自登门告慰,定要捉拿凶徒,为大公子复仇。”
书画店老板神秘兮兮,分享听来的八卦。
季平安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个“魔道散修”,就是自己这档事……
而接下来的半天,整个余杭都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掀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小道消息疯传。
狂风巨浪中,季平安稳坐钓鱼台,没有再出门,只是等在一静斋内。
晚上的时候,回归的俞渔等人,也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果然与他预料的那般,裴氏家主,就被藏在山庄地牢内。
第二天,清晨。
当季平安再次照例推开店门时,不出预料,看到裴秋苇的贴身大丫鬟“荷儿”登门呈上请帖。
……
ps:精神内耗,今天少点,明天补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许苑云,我找到你了(万字大章求订阅)
“请帖?”
一静斋内,季平安坐在铺着黄绸的桌案后,看着面前的大丫鬟呈送上来的帖子。
名为“荷儿”的丫鬟恭敬立着,微微垂头,不复当日初次与裴秋苇上门时的傲气。
不知道是见识了那一日,季平安这名“卦师”压制“周半仙”等人,还是因为来之前被反复叮嘱过,不得冲撞。
这时候“恩”了一声,说道:
“夫人与小姐邀请您方便的时候去府上,好当面答谢。”
当日寻卦师去裴府,对方的确曾说过:
倘若季平安给出的指点有价值,会再行报答。
不过,当时季平安给出的线索,是可以从魔师遗体被截一案,作为突破口,进行调查……
可事实上,裴氏家主被找回,却是以另外一种,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式。
所以,丫鬟口中的“答谢”,更多是个借口和托词。真实目的,应该还是季平安救治了裴武举,对方找由头与自己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诸多念头转过,季平安也没有揭穿这层,反正他的确也想去裴氏,获取有关于“咒杀散人”更多的情报。
便轻轻颔首,抬手拿起那张烫金的帖子,说道:
“今日下午,我会前往府上。”
丫鬟荷儿明显松了口气,福了一礼:
“静候先生。”
说完,她转身拿起放在门边的油纸伞,便要乘车离开
——以裴氏大族的地位,她这个丫鬟能享受到的待遇,比许多小门小户的小姐都强,比如外出可以乘坐裴氏的马车。
等人走了,季平安捏着帖子思考了下,起身关上卦馆的门,换了身衣服,朝着老柳街外走去。
路过泥瓶巷时,他恰好与捧着木盆的“房东”撞见。
方铃似是浆洗衣裳完毕,木盆里堆满了湿哒哒的衣物,妇人仍旧穿着老气的布裙,头发用铁钗固定,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二人撞了个对面,她才猛地从走神中惊醒,抬起头来先是习惯性挑起眉毛,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等看清了“李安平”这才神色稍缓:
“小李……先生啊,这是要出门去?”
季平安笑着颔首:“出去办点事。”
这几天忙于调查城中案子,倒是将女房东的事搁置了下来。
不过在确认其并非“重生者”,只与听雪楼有些关联后,季平安本也没怎么上心就是了。
在过往的千年人生里,他游历四方,见惯了太多江湖事,已经没有太多无聊的好奇心。
毕竟,人世间的故事与人一样,见得多了,就会觉得千篇一律。
方铃“哦”了一声,也没有什么攀谈的心思,更不会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一日救了她一命的神秘强者。
二人擦肩而过时,妇人忽然脚步一顿,叫了他一声,迟疑道:
“听街坊说,你卜卦挺灵的?裴氏的大人物都来问卜过?”
“风言风语,不足为信。”季平安随口道,然后眨眨眼:
“方家娘子有事想占卜?”
“……没,还没。”方铃摇了摇头,有些顾虑的样子,然后扭头走了。
季平安笑了笑,只要不涉及重生者,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窥探一个江湖女子的秘密。
……
另外一边。
方铃抱着木盆回到自家院门前,推开双扇木门,迎着晌午的阳光开始在麻绳上晾晒衣裳。
只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远处,房门被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一颗眼珠贴在门缝上,凝视着晾晒衣物的方铃,然后缓缓眯起,接着,门缝一点点扩大……
正在晾晒衣物的方铃正走神间,突然耳廓一动,凭借武者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异动,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矮胖的小男孩,正鬼鬼祟祟,从房间里溜出来,沿着墙根往后门方向走。
他的打扮颇为奇异:
短粗的腰上围着一条宽条布裙,其上用灶台黑灰涂抹出一道道,仿照着虎皮裙的式样,上身穿着偏黄泛白的褂子,脖颈处拴着一条红绸布。
脸上用麻绳绑着一张街巷售卖的猴子面具,却在头顶用柳树枝编成了一个古怪的圆环,套在头上。
手中更擒拿着一根木棍,棍子上用不知道从哪掏弄的颜料,涂成三段。
若是季平安在这里,虽然可能会先懵逼一下,但必然会认出,这赫然是孙悟空的经典打扮。
同样的,也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话人物形象。
“方!世!杰!”
方铃怒目圆睁,河东狮吼。
顿时,本来鬼鬼祟祟,垫着脚往外挪的方世杰浑身一颤,僵硬在原地。
继而咽了口吐沫,眼神发狠,撅起屁股就往外猛冲,一边跑还一边嘿哈喊着:
“孩儿们,操练起来……”
方铃气的头顶生烟,撸起袖子一个健步冲上前,将“齐天大圣”按倒,扒下裤子,拎起浆洗衣服的木槌朝着圆溜溜的屁股一阵平a……
“你又耍什么怪?!就气我是不是?让你操练,练不练了?啊?”
怒骂的同时,伴随着“啪啪啪”的脆响,以及方世杰“嗷嗷”的哭声。
小男孩眼泪都给打出来了,眼神中一片灰暗:
按照他的计划,原本打算装扮成这副只有国师等极少几个人才知道的模样,在余杭城中闹上一场,以此打出名气……
不想神皇陛下出师未捷,屈辱地留下眼泪。
墙根外。
一群同样带着猴子面具,手中拎着竹竿、木棍的小孩子听着院子里的哭声,面面相觑。
末了,有人吸了下鼻涕:
“大王是不是出不来了?”
……
……
季平安离开老柳街,先是去两条街外的小摊吃了午饭,这才慢悠悠,沿着主干路朝秦淮河畔走,再过桥去南岸,沿着河底前往裴府。
一路上,都能听到对裴氏的议论。
显而易见,这件事在城内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等季平安抵达裴氏主宅附近时,更不出预料地发现,有不少车马往来。
大宅正门更是挂起了纯白色的丝绦,红色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
主打一个丧气风格。
而就在他走到门口时,恰好看到两道身影从裴氏大门走出来,竟是宋学正父女。
宋清廉没有穿官袍,只是一副文人打扮,眉目凛然,年近五十却仍腰背挺直,身上的文士长袍纤尘不染,半点褶皱都没。
“宋学正慢走。”府内管家站在门口台阶上送道。
宋清廉摆摆手,没说什么,显得颇为哀伤,登上马车时扭头看了眼从远处走来的季平安,微微好奇,但也仅限于此,起身钻进车厢。
等马车辘辘行驶,同座于车厢内的宋小姐好奇地朝车帘探出头,说道:
“爹,那个年轻道士进门了,还是管家迎进去的,怎么没听说余杭里有这样的人物?”
宋学正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
“城里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认识几个?”
他没心思与女儿讨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此刻心中盘算的,满是如何调查情报,等候“执剑人”问询的大事。
宋清廉还挺勤快的嘛……是单纯的来探望,还是为我打探情报?或者兼而有之?
……可惜,这次老宋获取的情报我大概又用不上了……
季平安心中嘀咕,出示请帖后,在管家恭敬的目光中,走入大门,时隔数日,再次进入裴氏大宅。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对路径熟悉了许多。
沿途走过,处处染白,一副大丧的氛围,府内下人人人头上缠着白绫,愁眉苦脸,没有半点笑容,气氛也紧张沉重。
当他给管家引着,抵达前几日那座厅堂时,发现裴氏母女已经在里头等着。
显然,是在他进府后,就有下人快步先行,前往报信。
只是几日不见,裴氏母女衣着大改,李湘君一身黑裙,头上的首饰也减少了许多,那只最显眼的金步摇也换成了色泽暗沉的墨簪。
裴秋苇与之相反,一身白,衬托的女子反而愈显俏丽,前提是忽略掉略显肿胀的眼泡。
大周的习俗:亲人死去,长者穿黑,幼者穿白。
这里的长幼更多指的是辈分与地位,而非年纪,就像领路的管家年岁更大,但地位远不如主家,便是头戴白绫。
“李先生,您来了。”见他从外头走近,端坐主位李湘君起身,勉强挤出笑容。
初闻长子噩耗,这位主母当众晕厥过去,事后被唤醒却是悲痛欲绝。
不过身为执掌一个家族后宅的主母,这名美妇人看似柔弱,实则自有刚强的一面。
况且,说难听些,在长子失踪开始,心中对这个结果就有了些预感,所以很快还是冷静了下来。
之后,在与抢救回来的家主裴巍,以及夜红翎交谈,得知了部分情况后,这种悲痛便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等到了今日,只剩下后怕与庆幸……
季平安颔首:“夫人不必客气,听闻府上出了事,还望节哀。”
说话间,他在客座上坐下,有下人奉茶完毕,裴秋苇挥了挥手,打发下人走远,这才看向他,举止斯文,甜美暗藏的第一才女神色黯然:
“先生也听说了。”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听闻,是有凶徒杀了大公子……”
他将坊间传闻叙述了一番,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各异,李湘君欲言又止。
显然,对于季平安这个神秘“卦师”,她们既尊敬,又警惕。
并不准备贸然将真相透露出来,李湘君只是委婉地说道:
“坊间传闻,多有夸大,这起案子多少有些复杂,斩妖司的夜司首还在调查,也不好说定论。”
啧……有戒心啊,这样就比较麻烦了,就算要求见裴巍,恐怕后者也不会跟我说实话……怎么办,难道要找裴武举出面?
季平安心中想着,略作沉吟,并未深究,而是问道:
“斩妖司?我听外头说,前夜衙门官差去了城外山庄,带回了裴家主。莫非是先前的镖师被杀的案子有了突破?”
李湘君螓首轻摇,唏嘘道:
“倒并非因这桩案子,而是阴阳学宫里,一位司历的指点。”
这件事知晓的人很多,不算秘密,所以她没有尝试隐瞒。
阴阳学宫?
司历?
余杭城内的星官有这个本事?
季平安敏锐察觉出不对劲,他虽只有破九境,但因“太阴”途径的特殊,以及占星术水平,自认在占星这个领域,不输坐井星官。
他都无法获得启示,就算李国风,徐修容他们来了,除非几名监侯联手,否则也没可能超过自己。
“学宫里的学监么?”他试探问。
李湘君摇头,将自己如何得知,新来了一名老司历,又如何前往恳请其出手,再如何得到启示的过程描述了一番。
听得季平安眼神古怪:
“夫人是说,那名老司历白须白发,面容和善?”
“是。”李湘君点头,感慨道:
“若非这位老神仙出手,我裴氏也无法这么快寻过去……”
说了一半,她猛地察觉出这话不妥,情商为负,忙找补道:
“当然,先生的指点也功劳甚大,今日便是特邀请先生来府上,当面感谢。”
可季平安对她的客套话并不不在意,满脑子都是两个字:
卧槽!
拥有超越坐井境界的“占星”能力,又是这般的模样,还是不久前抵达的余杭……季平安心中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不会,是自己那个不知道漂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大弟子过来了吧。
是了,按照李国风当日的说法,监正为了寻找突破“神藏”的契机,离开神都模仿当初的国师,在九州化凡行走人间。
连神都大赏都懒得回来看一眼,但本命牌没裂,说明还活着。
如今天地松绑,灵素复苏,老监正不可能毫无察觉。而辛瑶光又说,灵素在朝着澜州聚集……论对星辰的感应,自己之外,钦天监正当为此界第一。
那么,循着指引,前来余杭扮猪吃虎也就不意外了。
等等……如果他就在阴阳学宫,却已经关注到了裴氏的事,那么很可能会察觉到我的存在……恩,准确来说,是察觉到“季平安”这个天才星官的存在……
心念起伏间,季平安有些走神。
直到裴秋苇轻声呼唤,才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道:
“没想到竟有神都的星官来此,有些惊讶。”
李湘君也由衷觉得幸运。
而就在季平安琢磨,要如何提起话头,能与裴巍见一面的时候,突然间,厅堂外传来喧哗声,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与争吵。
堂内三人同时抬头看去,裴秋苇蹙眉,正要命下人去问,就看到院子里已经闯入乌央一群人。
都是锦衣华服的男人,有老有少,周围还有一圈裴氏的下人尝试阻拦,却不敢真的冲撞对方。
季平安扬起眉毛,注意到裴氏母女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二叔,三叔……你们过来怎么没提前说?”
李湘君长身而起,这一刻,这名前一秒还在哀伤忧郁的美妇人,重新恢复了端庄从容的姿态。
这里的叔,并非辈分,而是指的是家主裴巍的兄弟。
类似于潘金莲称呼武松,叫的也是“二叔”。
所以,这波人是裴氏的“二房”、“三房”等其余分支……啧,记得上次登门时,就曾说之所以暗中押送魔师残躯,没有动用裴氏高手,为的就是提防其余几房……这是得知长房实力受损,前来试探虚实?
季平安对这种大家族的勾心斗角见怪不怪,静观其变。
“嫂嫂,都是自家人,要什么通报便生分了。”
人群为首的一个,身材孔武,与裴巍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笑了笑,目光狐疑地扫了眼季平安,说道:
“哦,原来是在接待客人,怎么称呼?”
李湘君脸色一沉,打断他道:
“几位叔叔既知我母女在待客,还请先去偏厅等待,以免给外人瞧见,还以为我裴氏宗族不懂礼数。”
闻言,一群人神色都不好看,孔武中年人“嘿”了一声,也没再关心季平安,说道:
“嫂嫂这话我这个做叔叔的可不能当没听见,只许你们母女与男子同处一室,怎么还不许我们瞧了?”
反唇相讥!
“你!”
李湘君风韵犹存的脸庞上,涌起怒意,胸脯起伏,旁边的裴秋苇也开口道:
“诸位长辈是觉得我们母女好欺负?”
另外一人淡淡道:“这里有你个小辈说话的资格吗?”
裴秋苇语塞,俏脸含怒。
可从小学礼数的裴才女的确做不出无礼的举动,空有一肚子才学,却无法开口反击。
李湘君深吸口气,神色也冷淡下来:
“既然如此,有话便直说吧,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吊唁,可前往灵堂。”
孔武中年人神色倨傲:
“大侄子身死,我等当然会去探望,不过相比之下,确定大哥伤势于家族而言,更重要。嫂嫂,你也莫要觉得我等无礼,按理说……大哥和侄子出了事,就该与我们相商,起码也要派人通知吧。
结果却一直压着消息,等人死了盖不住了才发丧。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裴氏四百年基业,岂能如此儿戏……我们今日来,便是要见见大哥。”
李湘君平静道:
“夫君受了些伤,加上丧子之痛,如今在府上闭关不见人。等其出关再与诸位见面。”
孔武中年人道:“如此这般,才更要见。”
李湘君一步不退:
“武夫闭关,何等重要之事,外人闯入若有了差池该如何?”
“若有差池,那老夫来承担,如何?”忽然,人群后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众人让开,一名白发佝偻,拄着拐杖的耄耋老者颤巍巍,给小辈搀扶着走来。
李湘君神色微变:“四叔公……”
四叔公走到人前,双手拄着拐棍,冷眼看她,怒道:
“裴巍既为家主,也是兄长,如今突逢大难,各兄弟来探望乃是人之常情,你一妇人横加阻拦,究竟意欲何为?”
李湘君嗫嚅:“叔公……我……”
“哚!”老者拐棍一砸地面,打断道:
“你一妇人,带着一个女娃子,何时能替长房做主?要驳斥老夫,也该让裴钱滚过来说!”
不是……当着我的面重男轻女可还行……季平安不高兴了。
不过他也已经看明白了:
这个裴氏老一辈,除了裴武举外硕果仅存的“四叔公”,应该是被其余几房抬出来撑场面的。
目的就是,强行试探裴巍的伤势究竟如何。
以此来判断,接下来对长房的攻击力度……高门大户的权力斗争,永远是这样朴实无华。
李湘君身为主母,能勉强抗住其余几个“叔叔”,但面对四叔公,便是晚辈,任何反驳都会被解释为不敬老……很无赖,但却有用的计策。
至于裴钱……一个未成年的公子哥,就算拉过来也是送菜。
这波啊,是蓄谋已久。
季平安略有些犹豫,是否要出手干预,可这毕竟是裴氏内部的家事,他就算是看在“裴三娘”昔年的情份上,也不好偏帮一方。
而李湘君这般推脱,看来裴巍的情况的确不好……
“是谁,又在这里吵吵嚷嚷?!”
就在气氛僵住的这时候,突然,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从远处生生凿进了众人耳廓!
那声音分明也不大,却如擂鼓,令人心脏随之震动。
众人扭头看去,继而表情变得无比精彩。
只见庭院另外一侧的小径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来。
为首者,赫然是一名身武夫短袍,乱如野草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脸孔坚毅,虎目如电的老人。
裴武举!
而在其身后,则是跟屁虫般,脸蛋略圆的三少爷,裴钱。
“三……三哥!你不是已经癫了?怎么……”拄着拐杖的四叔公如遭雷击,望着龙行虎步而来的老人,吓得近乎跌倒。
其余几房的子嗣,也都大惊失色,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些年,外人或许忘记了裴武举,但裴氏几房的掌舵人,岂会忽视这位中兴的家主?
不过,他们很确定,老家主这两年疯癫的愈发严重,虽偶有清醒,但完全不足以处理家族事务,更不可能走出那座别苑。
可眼前之人,哪里有半点疯癫?
“家主……”孔武中年人等一众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族人瞬间矮了半截,如同面见雄狮的狗。
裴武举冷眼扫过众人,冷哼一声:
“昔年老夫学成归来,也是目睹家族内讧,不想过了这许多年,你等没有半点长进。”
众人脸色发白,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裴武举又看向耄耋老者,睥睨般道:
“老四,你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好好颐养天年不好?偏要来掺和小辈的争斗?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昔年的承诺?若是忘了,我便提醒你一次,你四房能活下来,这些年还活得很好,乃是你与你父亲当年赌咒发誓,不参与权力争斗,才避免了族内清洗……你如今,是要违约了么?”
“扑通!”
话落,四叔公竟是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仿佛想到了年轻时的记忆,脸色惨白地摇头:
“没……没有,这是个误会,我只是来看看……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在一群小辈的注视下,近乎屁滚尿流地离开。
鸦雀无声。
一些并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小辈,比如裴秋苇和裴钱姐弟这种,目光崇拜,只觉祖父身形如此高大,伟岸如神。
裴武举又看向其余人:
“你们呢?还不滚?或者要等老夫出手?”
孔武中年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哪里敢与一名坐井巅峰,只差一步入观天的老疯子动手?
当即一阵道歉,扭头就跑,生怕老家主疯癫病发作,将他们悉数碾死。
眨眼功夫,原本堵在厅堂前的一场闹剧,就这般消弭了,李湘君松了口气,先是挥手摒除下人,这才好奇道:“父亲,您怎么……”
裴钱抢着开口:“娘,是我听到他们闯进来,想着肯定要有麻烦,就去找的祖父。”
母女二人既欣慰又头疼,欣慰于裴钱成长了不少。
头疼于,将老家主恢复清醒的事暴露了出来,违背了老人的叮嘱。
裴武举看出她们所想,摇头说道:
“无妨。在他们看来,老夫只是暂时压制了疯病罢了,离死不远。不过,起码能保你们一段时间清静。”
母女二人神色黯然,没有接话。
而这时候,裴武举也注意到在厅内端坐,喝茶看戏季平安,当即脸色一肃,恭敬拱手:
“先生莅临府上,武举有失远迎。”
哗——看到这一幕,母子三人愣在当场,裴钱还好,只是单纯清澈的懵逼。
李湘君与裴秋苇对视,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出了惊愕与震惊的情绪。
虽说,她们早知道季平安与老家主间,可能有一些秘密,但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她们未能知晓真相,所看到的,只是季平安进入了别院,出来后老家主叮嘱要保密,且不得调查此人。
最大胆的想法,也只是:父亲感激其医治手段,欣赏此人而已。
可如今看来,何止如此?
尤其三人方才亲眼目睹裴武举大发神威,只露了个面,就吓得裴氏族人屁滚尿流。
也就是这样强大的老家主,却对这个年轻人这般毕恭毕敬?
甚至,自称“武举”……这般低姿态,如何能不令人震惊?
他们哪里知道,裴武举还指望着眼前之人,能指点他突破关卡,踏入观天境界。
季平安轻轻颔首,微笑道:“老家主客气了。”
裴武举认真道:“先生来府上,不知所为何事?”
季平安笑道:“原本是给府上邀请过来,算作答谢,不过我倒是对裴家主与大公子这起事情,颇为好奇。”
裴武举秒懂,对李湘君道:“带先生去见巍儿吧,告诉他,先生询问,莫要隐瞒。”
啊这……母子三人有些愣神,看向季平安的目光愈发好奇,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起来。
裴秋苇深吸口气,露出笑容:“请随我来吧。”
……
……
当季平安看到裴巍时,后者正躺在卧房内,原本魁梧的汉子,身躯瘦了一大圈,嘴唇苍白,气息虚弱,好似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咒杀散人”的仪式未能完全成功,所以裴巍只是重伤,且气海受到重创,没有死。
不过看样子,想要完全恢复,就算在当今这个灵素复苏的时期,也要很久。
无怪乎,李湘君死活拦着不让见人。
“李先生是吧,你为我父亲治疗的事我也听说,有什么想问的,裴某知无不言。”裴巍靠坐在床榻上,听完了裴秋苇的转述,平静说道。
不愧是家主,虽不知具体,但对裴武举的安排没有半点迟疑。
季平安问道:“说下为何沦落到这个境地吧。”
裴巍苦笑一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将过去一个月的经历大概说了下,与季平安猜想的大体吻合,但更详细了许多。
起因与他还有点关系……季平安当初在神都,杀了聚贤庄主,并暗中推波助澜,使得聚贤庄被通缉,一群江湖亡命徒四散作乱。
大公子离开余杭,也是为了这件事。
结果虽得胜而归,擒下不少聚贤庄的武人,但却也不慎受伤,中下奇毒,一命呜呼,恰好给咒杀散人占据躯壳。
醒来后,咒杀散人的异常很快被发现,他便用秘法,强行将那帮聚贤庄的武夫聚拢在手下,离开庄子。
并得知,底下人已经提早通知了余杭裴氏……
咒杀散人干脆将计就计,半路假意与父亲相逢,本想混入裴氏,结果被裴巍察觉出端倪,而咒杀散人则趁着裴巍疑心不重的时候,也下了毒,并趁机偷袭……
毫无防备的裴巍饮恨被囚,一路被带去了半月山庄,关在了地牢里。
而在于咒杀散人的对话中,他也逐渐得知事件真相,并意识到,有人“夺舍”了长子的躯壳。
“我直到现在,还难以置信,世间竟真有这般完美的夺舍之法。”裴巍心有余悸:
“若非他想留我的命,用阵法抽取裴某修为,恐早已横死在外。”
九州的修行体系里,的确有关于“夺舍”的术法,但限制极大,条件苛刻,远没有民间传说中那般离谱。
超出认知,加上被亲近人缺乏提防……季平安对裴巍的遭遇表示同情:
“那关于魔师残躯被劫一事,你是否了解?或者,对方言谈中是否曾提及,其与四圣教有联系?亦或关于夺舍的消息?”
裴巍摇头,说道:
“我被锁死在地牢中,与外界隔绝,他在身份暴露后,虽不再隐藏,但透露的情报极少,我只知道,他可能是几百年前的修士,这是从言谈中推测出的。而且,我怀疑他这样的夺舍之人不止一个。”
季平安好奇:“哦?为什么这样说?”
裴巍沉声道:“因为他曾说过,他必须尽快地变强,要比别人更快,可不想当别人的附庸……这是他口误时说的。”
比别人更快,否则就要当附庸?……季平安心中一沉,将这条信息默默记下。
但不确定,这是每个重生者都知道的,还是有人告诉他的。
说起来,朱寻这个重生者,不就是成为了“四圣教主”的附庸?但以为是老部下,所以心甘情愿么。
这帮人到底怎么联络起来的……季平安解开了一桩疑惑,却新添加了更多的疑惑。
他突然有些烦躁,迫切地想弄清楚,重生者们到底掌握着哪些信息。
“可先是朱寻,再是咒杀,我虽然找到了他们,但都没能审问出情报……”
“这固然有失手击杀的缘故,但反过来想,就算我这次成功抓住了咒杀,他会老老实实配合吗?不可能,就算他说了,我敢信吗?”
季平安活了一千年,对于这帮“老朋友”的性格再了解不过,没有一个蠢货,都奸诈的要死。
偏偏,占星术对“重生者”不起效果,这意味着,他也缺乏有效的手段“测谎”。
“也许,我的思路根本就错了,我一直在从城中的案子入手,想找到重生者获取信息。可会在城里作案,用滥杀无辜的魔道手段变强的,几乎都是我的敌人……抓再多,也得不到我需要的情报。”
“或许,正确的做法是寻找我的朋友们,或者起码是正道之人,如此才能问出答案。不过这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倘若我不暴露身份,这些正道中人也不会说的……而贸然暴露身份,又不妥……”
“要么,我询问后将其杀了,要么,就是寻找那些我足够信任,我确信对方会替我保守秘密,不会出卖我的真正的朋友。”
季平安思忖着。
前者直接否决,无论是离阳、国师,还是季平安,他除了感情外,都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做出有违本心的事。
骗取信任再杀这种事,与魔道何异?他不屑为之。
那就只剩下后头的选项了。
“值得我信任的人么……”这一刻,他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张脸孔,比如神皇、比如张僧瑶……可是,去哪里找他们?
等等。
忽然,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一个他足够相信,同时肯定就在余杭城内的名字。
“李先生?”
这时,躺在床上的裴巍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走神。
季平安收回思绪,歉意道:
“在思考一些事。好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裴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显得颇为疲惫,点了点头:
“若有想问的,还可以再来。”
季平安起身告辞,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随着裴氏这件事的爆发,关于“重生者”的情报,也终于不只局限于五大宗派与朝廷,而是开始被更低的势力所知悉。
若说以往,各方势力寻找“重生者”的行为还刻意隐蔽,努力避免被人注意。
可随着消息扩散开,接下来的寻觅与争夺,或许会逐渐从“地面”转入“地上”,不再做掩饰。
……
……
走出房门,等在门外的裴秋苇眼睛一亮,抿了抿嘴唇,欠身道:
“先生出来了。敢问还有何吩咐?”
不自觉的,她对待季平安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季平安笑了笑:“不必这样拘谨,我还是喜欢你初次与我见面那天的模样。”
裴秋苇也笑了,轻轻吐了口气,浑身松缓了许多,她也更喜欢平等的相处模式。
季平安想了想,忽然说道:“不过,我的确有一件小事想请裴氏帮忙。”
裴秋苇露出好奇的神色:“什么事?”
季平安假意伸手入怀,摸索了下,扯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将其展开:
“我想请裴氏帮忙查一查,这只灯上画作的来历。”
这赫然,是他从河灯上扯下来的,绘制着“哆啦a梦”的那张灯笼纸。
想要寻找许苑云,又无法占星,季平安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就是发动裴氏这等大族。
当然,这个行为同样存在弊端,比如可能会将自己与许苑云暴露出来。
但一来,他还有“钦天监司辰”这个官面身份在,不怕暴露。
就算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大不了将马甲一撕,表明身份,钦天监调查城中异常事件,这个理由足够强大。
私人调查,会有嫌疑。
但若是官员调查,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牵扯出许苑云,无论他用哪种方法,找谁调查,其实都会或多或少引起注意,事急从权。
而且……只是查一个灯笼,大不了再编一套说辞,外人不可能明白这幅画的含义,当然也不会将其与重生者联系起来。
“画?”
裴秋苇愣了下,打量着纸上那副极为古怪,由线条组成的奇怪玩意,心说:
这也算画吗?
不过有教养的大小姐不会当面吐槽,当即说道:
“没问题。”
说完,她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荷儿,准备叮嘱她拿画像去查,结果荷儿刚走过来就轻咦了一声:
“这不是莫愁姑娘的画吗?怎么在这?”
此话一出,裴秋苇明显愣了下:
“莫愁姑娘?”
荷儿“恩”了一声,说道:
“是啊,就是前天夜市,莫姑娘不是去秦淮河玩了么,就画了个这,在河灯上,回来后是她的丫鬟闲聊的时候说的,还给我们画了下,说这是猫,可猫哪里是这个怪样子嘛……”
荷儿吐着槽,突然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扭头就看到季平安死死盯着自己。
“莫姑娘,在哪?!”
……
万字,补昨天的短小无力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时隔二百年的重逢(万字大章求订阅)
荷儿吓了一大跳,有些结巴地说:
“应……应该在凤仪馆?她就住在那边。”
季平安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略大,忙进行了调整,恢复了冷静的模样,试探道:
“你说的‘莫姑娘’,是裴氏夫人的那个侄女?”
他在脑海里,迅速调取记忆:莫愁这个名字,他听过。
上次来裴府,出门的时候曾与一名女子偶遇,当时带路的家丁简单解释过对方的身份。
按理说,他每天走在街上见的人那样多,本不至于对裴氏的一个侄女记忆深刻,但许是气质有一丝熟悉,才在心底稍微留下了一点印记。
这会有意识地调取,脑子里当即回闪出对方的模样,容貌依旧陌生,但随着那个名字呼之欲出,那股熟悉感飞快增长。
裴秋苇眨了眨眼,说道:
“是。她本是中州书香门第,家逢变故才来我裴氏居住。”
季平安状若好奇地说:“她是不是身子骨不好?”
裴秋苇点头:
“莫姑娘打小身子便虚弱,一个多月前,从中州来澜州的水路上,更染了风寒,好在住下后经过调理好了许多。”
时间、病症……都对上了……恐怕原本的“莫愁”在船上就已经病故……季平安心中一动,强行压下继续询问的冲动。
因为这样会令裴秋苇起疑,这会恍然道:
“原来如此,不知可否引见一番?”
他没有进行任何额外的解释,正所谓越描越黑,反正以他一贯展现出来的神棍风格,以及裴武举的支持,或许不解释,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秋苇咬了咬嘴唇,“恩”了一声,展颜笑道:
“当然可以。”
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没有询问,李先生到底缘何要寻找,只是利落地亲自带路,一行几人朝着凤仪馆前往。
荷儿在前头打头阵,先敲开院门,老嬷嬷忙迎接上来,笑着福了一礼:
“老身见过三小姐,荷姐儿……还有这位……”
裴秋苇笑道:“这是府上的贵客,寻莫姑娘有些事。”
老嬷嬷虽狐疑,但不敢怠慢,一边请众人进来,一边去楼子里禀告。
只是不多时,她便急匆匆走出来,神色有些慌张:
“哎呀,我家姑娘之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找不见了。”
不见了?
季平安心头一沉。
裴秋苇道:“许是去其他院子串门了。”
当即就要命荷儿去寻府上家丁询问,裴氏府上下人无数,莫愁若是外出,不可能不给人瞧见。
这时候,一楼的房屋门被推开,年轻的小丫鬟揉着眼睛,被从打盹中惊醒,说道:
“小姐出府去了,说是散散心。”
是了,府上一片哀丧。作为侄女,跟着哭太浮夸,但沉闷的气氛又折磨人。
老嬷嬷大惊:
“小姐有没有带上下人?你个死丫头就没想着跟着?出了意外怎么好?”
小丫鬟也吓的脸色一白,嗫嚅道:
“我……我以为你们会跟着……”
季平安心头一动:
倘若只是寻常散心,没道理避开下人,除非……散心只是借口。
换位思考,倘若自己的上代御主,肯定不会始终窝在裴氏府上,而是会行动起来,无论是修行,还是联络宗派。而考虑到御兽宗修行方式的特殊,独自修行的路径不好走通……
以及,从现有的线索可以推断:
重生者们都急于恢复实力,她在裴氏目睹裴巍这桩案子,岂会心中不焦急?
念头起伏间,季平安脑海中灵光一闪,隐约猜到她可能去哪里了。
收拢思绪,见老嬷嬷还在劈头盖脸怒斥小丫鬟,裴秋苇在旁张罗下人去寻,季平安露出神棍式微笑,说道:
“不必慌张,依从卦象看来,莫姑娘不会有危险。既然不在,那我便先行告辞。”
裴秋苇略显诧异,她方才还脑补了一大堆戏码,觉得“李安平”可能与“莫愁”提早相识,或者在哪里见过等等……
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但如今看来,好像是自己想多了,眼前的卦师并没有预想中那般急切……念头纷纷落下,她试探道:
“要不要,等莫姑娘回府了,转告她?”
季平安摇摇头,说道:“不必,有需要我会再来的。”
裴秋苇只好点头,亲自送他离开,并承诺之后有下人将“谢礼”单独送去一静斋。
目送人离开,老嬷嬷才担心地问:“三小姐,这位道长是……”
裴秋苇宽慰道:“放心吧,这位先生可是玄门高人,他说不会有事,便不会,且回去等着吧。”
老嬷嬷顿时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裴秋苇则深深看了远去的季平安,以及天边渐渐浮起的晚霞,有些走神。
……
……
盛夏酷热,下午的时候河岸的杨柳也病恹恹的。
街上的行人许多都撑着遮阳伞,当许苑云从一条热闹的街巷走出时,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撑着纸伞的右臂袖口衣衫滑落,露出一截白嫩纤细的手臂,她的脸上蒙着面纱,米白色的衣裙随着迈步,缓缓飘荡。
乌黑的发丝扎成发髻,垂在脑后,抬起头,循着记忆中的地址,拐入一条街巷。
最终停在了一家绸缎庄外,她迟疑地望着铺子顶上的那只牌匾,有些犹豫。
“这位小姐,进来看看?有新进的料子。”
掌柜的眼力极佳,一眼看出她富人家出身,虽诧异于为何独自一人前来,但还是热情地招呼。
许苑云迟疑地说出几句暗语,然后看到掌柜茫然不解的眼神,轻轻摇头,说了句:
“打扰了。”
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掌柜的一头雾水,嘀咕着:
“好好的姑娘怎么好像脑子不太好。”
殊不知,走远的许苑云同样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浮现惆怅与感慨,以及一丝丝不可查的轻松。
与季平安猜想的一般无二,在目睹裴氏变故后,许苑云顿觉紧迫。思虑再三,决定冒险尝试接触御兽宗。
而相比于直接拜山,更好的方式则是接触御兽宗在余杭城内的“代理人”。
就如季平安设立暗网,也会布置“隐官”作为下属一样。
可当她循着记忆,来到了这个位置,却发现此处不再是记忆中的酒楼,而是绸缎铺,掌柜也显然只是凡人,而非宗门的眼线。
“几百年过去,当初的代理人和布置的‘接头地点’想必都已更换了吧。”许苑云想着。
世上罕有不变的暗号与密码。
御兽宗这般大势力,为了保密,必然会频繁更换接头地点、方式。
不像季平安,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才会专门设计一套足以跨越时间的启动手段。
许苑云摇了摇头,继续撑着伞朝记忆中的另外几处地点赶去,结果无一例外,都早已搬迁。
寻找宗门计划失败。
她有些懊丧地从一家首饰店走出来,站在黄昏的街道中央,发现天色已黯,不禁有些沮丧。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想与宗门见面……接下来该如何?
恩,最简单方式,其实还是通过裴氏的渠道,只要她编造一个理由,求助李湘君,想必以裴氏的地位,绝对有方法联络到御兽宗……
但这就涉及到多余的风险……尤其,裴氏刚出事,朝廷的视线盯得很紧,这也令她心生顾虑……
至于离开余杭,去御兽宗总部山门,路途并不近,且由头也不好寻找。
诸多念头纷乱,许苑云觉得一阵烦躁。
这时候,忽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身边。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面皮白净,隐有淤青的男子脸庞,正是季平安上次伪装的“孙公子”。
那日,季平安离开后,香凝从船上货仓找到了被打晕的公子哥,又捡起季平安丢下的外衣,施展“催眠”术法,将这件事遮蔽了下去,未惹人怀疑。
并抹去相关记忆。
孙公子只记得,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摔晕了,脑子昏昏沉沉,像是生了病一样。
经过休养,今日准备再次前往风月场,去见“香凝”姑娘,结果路上就看到了一名气质柔弱,令他爱怜的女子伫立于街上。
“这位小姐,可是遇到难事?小生可略尽绵薄之力。”孙公子露出自信迷人的微笑。
许苑云正烦躁间,猛地看到这一张脸,一阵厌烦,冷淡道:
“无事。”
扭头便走,结果孙公子的马车便一直跟着,不住地放垃圾话:
“小姐身边怎么没人陪着?岂不危险?若是给浪荡子撞见,该如何?不知住在哪家府上,小生送……”
许苑云愈发烦闷,忽然抬起手指,隐蔽地一点。
“唏律律!”顿时,拉车的马匹仿佛看懂了她的意思,嘶鸣一声,拽着马车朝附近的胡同狂奔,惊的车夫和孙公子一阵怪叫。
等马车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孙公子给一个跟头甩飞出来,本就淤青的脸啪地糊在地上,“呸呸”地吐掉泥土,狼狈爬起,还不忘扭头朝许苑云伸出手:
“姑娘……”
结果,视野中一只马蹄由远及近,“砰”的一声,孙公子额头被印了一记马蹄,眼珠一翻,原地晕厥过去。
旁边马夫惊呼连连,吸引了周围一群路人指指点点。
许苑云面纱下,嘴角勾起,眼神中划过狡黠,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心中的郁闷稍有缓解。
却还是不太想回裴府,漫无边际走了一阵,才惊觉自己再次来到了秦淮河畔。
这时候天边余晖已散,黑夜到来,头顶星月渐渐明亮,街上的小吃摊,河中游船,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盏盏灯笼亮起,映照的河水中一串灯火倒影。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许苑云收起油纸伞,双眸明亮地穿行于河岸长街上。
只是相比下,这般形单影只的女子实在不多,期间也遇到一些不轨之人,结果都给她暗暗操控附近的猛犬,鸟雀,马匹等动物教训了回去。
身为上代御主,天生与万物生灵亲和的天才,她纵使没有宠兽,却也可以操控附近的动物。
“皮蛋,新鲜的皮蛋啦,大周国师发明的皮蛋……”
忽地,一道叫卖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摊主支起一个小摊,上头摆放着印花皮蛋,扯起嗓子叫卖,见她看过来忙热切招呼。
索性走了一下午,肚腹也饿了,她便从腰间钱袋里排出两枚钱,要了一只,将热乎乎的皮蛋捧在手里,她有点走神,忽然嘀咕道:
“鸡蛋的一百种吃法。”
“什么?”摊主没听清。
许苑云笑着摇摇头,没做解释,只是捧起这颗蛋,然后掀起了蒙在脸上的面纱一角。
洁白玉齿,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看的周围一些男子眼睛发直,容貌还在其次,关键是气质太出众。
许苑云飞快吃光了皮蛋,又往前走,耳畔不少摊子的叫卖声里,都有“国师”字眼。
不意外。大周国师发明的一众事物里,食物可不少,甚至还有诸如鸡蛋灌饼、烤冷面、手抓饼等等……
不过,许多小吃受限于制作条件,只有富贵人家宴才能摆上。
许苑云行走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将这只醉烧鸡包起来,对,花酿也拿一坛。”
不知为何,心头蓦地一动,扭头看去,微微怔然,只见路边一个小铺子旁,站着一个青衫道人打扮的年轻人。
这会一手拎着一小坛酒,一手接过用牛皮纸袋包的烧鸡,转回身来,仿佛偶遇般看到她,眼睛一亮,道:
“又见面了,莫愁姑娘。”
许苑云眸光在他手中的吃食上停顿了下,才迟疑道:
“啊……是你。”
前几日,曾出现于裴府的那名年轻的卦师。
季平安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
许苑云扬起客气而疏离的笑容:“的确。你……这样还能认出我?”
她指了指自己的面纱,季平安眼神中带着一丝古怪地情绪,说道:
“别忘了,卜卦看相可是我的本行。”
这样啊……许苑云矜持地点点头,然后安静下来。
季平安自来熟地走到她身边:“只你一个人?没带下人?”
许苑云攥着油纸伞柄的小手微微用力,懊恼说道:
“方才还在一起的,只是人多,走散了。”
哦……季平安眼神愈发怪异,然后又寒暄了几句,二人没太多交集,只有一面之缘,话题无非还是围绕裴氏。
许苑云心中略显戒备,不过自忖着,以自己的修为,压制这个小卦师不在话下,便也不怕。
反而渐渐起了别样的心思:
这名卦师似乎并不简单,自己对裴氏的变故所知并不详细,或者可以从此人入手,打开突破口?获得情报?
有了这个想法,她便也熄了躲避的心思,只是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人设,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二人说话间,走到了河边。只见河水中一盏盏河灯飘摇,还有租船的商人在一旁。
季平安仿佛说的兴起,邀请道:
“今日也算有缘,此处嘈杂,不好说话。你我乘船泛舟如何?”
乘船泛舟……许苑云听着这个词,眼底浮现些许思念,旋即被她掩藏起来,露出矜持犹豫的姿态:“这……不好吧。”
心中,却是哼了一声,一片冷漠。
将这名叫做“李安平”的卦师,打入“孙公子”行列……无非是被她的容貌气质吸引,觉得形单影只好欺负的登徒子。
这种人,她见过太多,若非想要从此人口中套取情报,她早暗中施法,将其驱赶走。
季平安热情邀请:
“有什么干系?有裴氏做保,莫姑娘还怕我无礼不成?”
呵……你若胆敢无礼,本御主就号令这秦淮河中鱼群,将你拉下水……许苑云想着,脸上装出一片羞怯,微不可查地颔首。
季平安笑着寻到船家,租了一条小舟。
并拒绝了专业船夫,选择了自己划船的方案……这种小船并不难划。
只要不作死,离开岸边太远,就不会出事,若是回不来还可以大声呼救,或者晃动船上的灯笼……自然有人前往搭救。
季平安先跳上船,将烧鸡与花酿放在舱内,拿起了船桨。
许苑云莲步轻移,一副柔弱姿态也跃上小舟,船桨入水,载着船头的灯笼,朝着飘满河灯的水中行去。
引得岸上几名不死心,跟在后头的登徒子一阵咒骂,羡慕嫉妒恨。
……
充作船桨的竹竿轻轻一撑,小舟便轻轻地荡了开来,渐渐驶入散落花灯的河流。
许苑云坐在船上,姿态乖巧,望着渐渐远去的河岸,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紧张。
“莫姑娘不是第一次泛舟吧。”季平安忽然轻声说。
许苑云回过神,才“恩”了一声,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绾起耳边头发:
“在中州时,也曾泛舟游玩。”
季平安站在船头,仰头望着黑色天穹上的星辰,拉长了声音:
“这样……啊。”
于是气氛忽然静谧下来,二人谁都不吭声。
古代的夜空与繁华都市不同,没有无处不在的光污染,黑的纯粹,闪耀的颗颗分明,投射在河面,会倒映出漫天繁星。
许苑云突然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侧头望向船头拄着船桨的年轻道士,恍惚间,心头那股既视感再次翻涌。
是啊,上次泛舟是什么时候?
还是二三百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是夜晚的花灯,或者白日的青莲……
也是醉烧鸡与余杭花酿。
也是一个柔弱的姑娘,以及一个籍籍无名却满腹天文的道士。
只是那个道士要更年长一些,那个姑娘身边则跟着一只会翻白眼,会咕咕叫的愤怒的老红鸟。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许苑云用力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开,眼底恢复清静与冷漠。
她的人生中只走进过一个男子,便已占满了整片心海,塞不下别的,何况……只是个气质相似的陌生人。
“咳,”清咳一声,许苑云尝试将话题拉入正轨,问道:
“说起来,裴小姐对你似乎格外看重?这次裴家主回来……”
季平安没接茬,忽然说道:“你好像对裴氏很关心。”
许苑云说道:“裴氏主母乃是我姨娘,自当……”
季平安再次打断她,这次,是干脆丢下船桨,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盯着她柔弱俏美的脸庞,神色间带着一丝试探:
“只是这样吗,不要忘记,我是一名卦师,也懂看相。”
许苑云仰起头,白皙的脖颈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耀眼,细而弯的眉毛下,两颗星子般的眸子盯着俯瞰自己的陌生男子,没来由的心中一慌。
她强自镇定,神隐冷淡些许:
“哦?那李先生看出了什么?”
下一刻,季平安忽然抬手,两根手指快速扯下了她的面纱,轻轻一抛,面纱飘飞进了河里。
许苑云只觉脸上一轻,戴久了口罩的人都知道,一旦突然摘下,会有种剥光了的暴露感。
这一刻,许苑云便生出一种被窥探,被轻薄,被触怒的情绪,眉头紧皱,白皙光洁的脸上涌起两团殷红,不是羞赧,而是愤怒,她眼神凌厉:
“你想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右手按住船舱,无形力量扩散。
在没有人察觉的地方,以这只小舟为中央,在漆黑的水面下,开始有鱼群朝此处汇聚,如同列阵的士兵。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俯瞰着她,然后一点点俯身,一点点靠近,四双眸子针锋相对的盯着彼此。
不知不觉间,二人靠的很近,许苑云也愈发紧绷,也就在她即将动手,掀翻渔船的时候,突然的……
季平安笑了笑,那笑容毫无邪念,如春风化雨,又如久别重逢。
他忽然抽身后退,盘膝坐在了她的对面,抬起手掌,拍开那坛酒,扯开那牛皮纸袋里的烧鸡,猛地灌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动作洒脱自然,气息浑然融入天地。
这一刻,他虽仍是年轻的身躯,可举止之间,却有种返璞归真的韵味,如同得道高人,一举一动,暗合天象。
“你……”
许苑云愣了下,一头雾水,既不明白对方的反应为何这般奇怪,心头又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心脏没来由地砰砰狂跳。
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心绪从本该死去的记忆中奔涌出来。
冲击的她摇摇欲坠,心乱如麻,只觉眼前这年轻道士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正在加速重合。
潜意识中,一个念头疯狂滋生,却因太过匪夷所思,而被理智压制。
季平安擦了口唇边的酒,丢下一条切开的肉,笑着说:
“我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许苑云心脏跳动愈发剧烈:“我不明白。”
“不,你应该明白,”季平安忽然说道: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个人纵然可以千变万化,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除非像我这样有经验……他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许苑云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只觉这句话无比熟悉,却一时难以追溯。
季平安叹了口气,忽然用闪着油花的手从怀中摸出那张画着大脸机器猫的纸,借着船头灯笼的光线,摊开铺平。
许苑云瞳孔骤缩,失声道:“怎么在你手里?!”
季平安笑着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许苑云下意识摇头:“不知道。”
季平安摇头:“你知道,而且你还记得是谁画给你看的。”
许苑云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掺杂了抖动,仿佛期待着什么:
“是谁?”
季平安沉默了下,忽然说道:“不嫌我年纪比你大?”
这句话毫无来由,突兀冒出,前言不搭后语,可许苑云听到后却怔住了,浑身颤抖了下,张了张嘴,说道:
“也没有很大。”
季平安说道:
“修行者嘛,很会伪装的,年纪也不会全写在脸上,像是我就认识一个老妖怪,很会扮年轻……”
许苑云说道:“年纪差些有什么关系?有些修士隔了上百岁不也结为夫妻。”
“……我那就是说说。”
“我当真了。”
“……你江湖经历太少……”
“你说过,年少时莫要遇到太惊艳的人,一旦错过,余生都无法安宁度过……”
“……我有点后悔给你讲故事了。”
“别想岔开话题!”
“那万一我另有企图呢,你看起来家室就不简单。”
“那我也认了!”
两人语速越来越快,你一句我一句,交替间,重复着某段埋藏在时光中,放眼九州,也只有二人知道的对话。
当许苑云近乎嘶哑地说出“认了”这一句。
季平安沉默了下,替她补完了最后一句:“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
安静。
这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岸边的嘈杂、浪涌的人群都不见了,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这一只孤舟。
许苑云怔然呆坐,仿佛失去了力气,她按着船舱的手不知何时松开,那聚集于船底的鱼群也无声散开,如同在水面之下,盛放的一朵花。
她忽觉眼眶湿润,然后泪水如断了线一般滴滴答答,沿着脸庞滑落,砸在船舱上。
这一刻,莫愁……或者说上代御主,眼圈红透,泪水模糊了视线,身体前倾,想靠近又不敢,声音沙哑地说:
“你……回来了。”
鼻音有些重,有些堵。
季平安微笑着说:“是我,回来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尖叫,没有感天动地的异象,只有简单的“回来”二字,一切便已在不言中。
不需要解释,任何解释也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苑云白皙的脸孔上,涌起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激动、欢喜、感动、不敢置信、迟疑、紧张……最终,都化为浓浓的“恨意”。
季平安只见眼前女子猛地撞进了自己怀中,然后肩头被牙齿咬的刺痛,后背给手指抓的生疼……他不由疼的一咧嘴,突然有点后悔,为啥不开着傀儡过来……铁疙瘩不怕疼。
直到他听到那极度压抑,近乎不可闻的哭声,才沉默了下来,一动不动,任由肩头一点点被打湿,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的抖动。
良久……良久……
他才轻声说道:“哭够了?”
许苑云抬起头,将他推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抬手绾起凌乱的头发,遮掩红肿的眼泡,撇开头去,低声说:
“够了。”
季平安偷眼瞧着她压出红印的侧脸,想了想,递出一张手绢:
“擦擦?”
“谁要你的东西……我自己有。”
行吧……季平安活了一千年,但在这种事上还是有些生疏,他终归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性格,憋了半天,只将酒坛和烧鸡推了推:
“吃点?”
许苑云又好气又好笑,心想隔了这么多年,他好像也没什么长进。
赌气道:“都沾你口水了,我不要。”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表现也没比季平安好多少……两个曾经屹立于九州顶端的“神藏”修士,这时候尴尬的像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季平安试探道:“那你想吃点什么,上岸去买?”
“……好。”
于是,两个隔了二三百年的再次相逢的家伙,就当真划船回了岸边,然后没事人一样一头扎进了热闹的夜市。
只有租船的商人与一些登徒子心中如恰了柠檬般,心想这年轻人……上个船,回来两人的衣服都一团褶皱。
世风日下!
而被议论的二人却浑然没有在意外人的评价,如同当年一般,携手逛起了热闹的秦淮。
说来也怪,正常人分别久了,都会有些许陌生。
但许是修行者的生命异于常人,或许是某些感情积蓄了太久,一朝释放,两人没有感觉到任何隔阂,仿佛真的回到了曾经那段光阴。
许苑云不再维持大家闺秀的人设,欢快了许多,缠着他买这买那,将空荡的肚腹填了个肚圆。
然后二人又跑去看了河边的烟花秀……还有江湖人玩火的戏法,大声拍掌叫好,一起重新放了河灯,于是水中多了一只新的机器猫……
一起买了猴子面具……一起摇动转盘,转到了个龙形的糖人……一起去玩了投壶,将摊贩老板脸都赢绿了,最后二人却哈哈一笑,只拿了两个最普通的布老虎……
最后,一个小孩子眼疾手快走过来,捧着一个竹篮,里头是一枝枝花束:
“这位公子,给娘子买束花吧。”
这个世界本来没有送花的习俗……但大周国师推广了这个新的风气……
季平安呃了下,扭头看了眼旁边侧过头,却学着圣子后脑勺灼灼的许苑云。
“……”他拿出大钱买了一支凤仙花,迟疑地递了过来:
“我觉得芍药更好,但有些过季了。”
许苑云抬手抓走凤仙花,嗅了嗅,“恩”了声,嘴角翘起:
“都喜欢。”
沉默了下,季平安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
“有点晚了啊,你还不回去吗?”
二人一路上,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关于重生的“正事”,或许都想将那些糟心事留到明天,至于今晚,只谈风月。
许苑云忽然抬头,指着前方一家客栈:
“你看这个,这家店还在呢。”
季平安抬头看了眼,的确是当初的百年老店,这会门口挂着红灯笼,开张营业。
许苑云忽然说道:
“去看看吧,看下你当初的房间还在不在。是什么样子了。”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一马当先冲过去了,季平安无奈,也跟了过去。
客栈一楼大堂的掌柜正站在柜台后头,敲打着算盘,看到一对男女进来,忙抬起头,堆起笑容:
“二位客官是要住店?”
许苑云说道:“天字三号房还在不在?”
掌柜愣了下,点头:“还空着。”
许苑云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当啷丢出去,说道:“钥匙拿来。”
“……好,好。”掌柜的显然也很少看到这般豪横的客人,还是女客,不由眼神怪异地看了季平安一眼,有些羡慕。
季平安张了张嘴,解释道:“其实我……”
可话说了一半,就给生拉硬拽上了楼,看的老掌柜啧啧称奇:
“现在这年轻人……”
……
天字三号房。
当打开门锁,推开房门,一间干净雅致的屋舍呈现出来,当许苑云点亮油灯,房间明亮起来后,细节也都清晰了起来。
“和以前一样啊。”她轻声感慨。
季平安也有些触动,重生了几次,但他每次看到漫长时光里一些不变的东西,还是会格外喜悦。
而恰好,在这个时光很慢的时代里,这样的东西并不特别稀缺。
褐色圆桌,圆凳,青花茶壶和杯盏,铺着干净被褥的床榻,还有窗子外的河景……
季平安走到窗边,推开,看到外头夜风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黑暗中涌动的秦淮河,听着遥远方向似有似无的管弦声,有些走神。
梦回当年。
记得,同样是这样一个安静而美好的夜晚,自己拎着酒肉从小舟返回,也是这件房屋里,与许苑云见了上段人生的最后一面。
微风拂面,季平安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房门关闭的声音。
再然后,一个柔软的身子忽然从身后环住了他。
“你……”季平安声音略显变调,就要转回头去,却听到身后传来许苑云的声音:“别动。”
“……”季平安只好不动,双手无处安放,沉默中,他微微侧头看向房间旁边竖起在角落的等身镜。
镜子……也是他发明的。
此刻,镜中倒映出正紧贴着他,侧脸牢牢贴着他的后背的女子。
许苑云身上的长裙在月光下,如水一般,白皙而柔弱的脸孔上蒙着醉人的酡红。
二人就这样靠着,空气的温度仿佛在上升,渐渐的,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终于,许苑云轻声说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季平安喉结滚动了下,说道:“我没想跑。”
许苑云却抱得更紧了,轻而坚定地说:“我们做道侣好不好。”
这句话,她二百多年前说过,如今是第二次。
不等季平安回答,她继续说道:
“上次,你说我太年轻,可现在我也有几百岁了。”
“上次,你说我阅历太少,看到浅近的就爱,但这次我看了很久,还是觉得无人及你。”
“上次,你说让我好好冷静思考,我思考了二百多年,还是这样想。”
顿了顿,许苑云忽然抬起头,用下巴盯着季平安的后背,说道:
“现在,你还要拒绝我吗?”
季平安沉默了下,然后忽然用手,掰开了她抱着自己的手,许苑云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的苍白,然后涌上浓浓的失望与自嘲。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看着她陌生的脸孔,以及熟悉的眼睛。
她的眉眼一如既往的细静,月光下,皮肤白皙如玉,黑发略显凌乱地披洒,为这张纤柔的脸孔增添上一丝妩媚。
二人靠的很近,近到彼此呼吸的空气,都是从对方口鼻中吐出。
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纤柔少女的青丝也随之而动,仿佛初荷,宛如细柳。
季平安盯着她黑纽扣般的眼眸,说道:
“我过去留下了很多遗憾,但这次重生以后,我改变了一些想法。我发现,过去的一些观念未必对,也许只有在失去后,才能更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许苑云心脏砰砰直跳,咬了咬嘴唇,眼睛亮了起来:
“所以?”
季平安说道:“这一次,我不想留下遗憾了。”
话落,双手猛地环住了她的细腰,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嗤……”布帛破裂声中,惊呼声里,许苑云只觉身子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腾云驾雾般,便被按在了床榻上。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生疏、笨拙且焦急地,扯下了季平安的腰带,脱下了他的道袍。
眨眼的功夫,纤尘不染的地板上便被丢了一件件衣物:
外袍、腰带、鞋袜、罩衫、绸裤……
忽然,交缠的双方停了下来,许苑云大口喘着气,躺在柔软的锦塌上,黑发披散如云,衬托的脸庞格外柔弱,惹人怜惜。
她感受着身上的沉重,黑亮的眼睛与季平安对视,眼中既有羞怯,也有哀求:
“熄灯……”
季平安没动弹,只是抬起左手隔空一记掌风打出,桌上的油灯火焰抖动了下“噗”的一声熄灭了。
“关窗……”
“不用……”
继而,季平安捏住被角,用力一抖,“哗啦”声里,棉被铺开,遮挡了一切。
……
ps:今天520,现实中过不了,咱就在书里过!我过不了,就让我的主角过!不能委屈了兄弟……
还是万字大章,求个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交换情报 久违的群聊(七千字求订阅)
(上一章被关小黑屋了,明天编辑上班后,我再联系解封)
同一个夜晚,裴氏大宅。
一间堂屋内,裴秋苇将母亲送去房间休息后,略显疲惫地返回。
独自坐在红木大椅中,等了一会,看到荷儿迈步走了回来:“小姐……”
裴秋苇揉了揉眉心,问道:“怎么样?莫姑娘回来了吗?”
荷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派出去的家丁也没寻到人。”
裴秋苇沉沉吐了口气,说道:“那就算了吧。”
荷儿疑惑道:“真的不继续找了?或者多派出去一些人手……”
裴秋苇摇了摇头,道:
“李先生既然说了不必担心,肯定就不会出事。你也安抚下莫家那些人,另外……你与她们接触的多些,给我讲讲,莫姑娘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段日子,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父兄失踪的案子上,对这名姐妹投去的关注很少。
可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荷儿回想了下莫愁的丫鬟与她说过的话,说道:
“也没什么吧,非要说,就是莫姑娘这一场病症后比之以往成熟了很多,好似长大了般。而且,经常逗弄鸟雀啊之类的一些动物……”
裴秋苇若有所思。
性格成熟了么……家道中落,寄人篱下,有所成长乃是再正常不过。
但经历了兄长的事情后,裴秋苇不禁发散思维,总觉得没有这样简单。
“罢了,多想无益,还是等明日她回来再说吧。”
……
……
黎明破晓。
季平安推开窗子,望着客栈外头清晨时分,秦淮河上弥漫着的浅淡雾气。
东方太阳渐渐升起,鸡鸣声已渐稀疏,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起床更早,季平安也适应了这个作息。
略微凉爽的晨风从河面吹来,掀开他半敞的衣襟,吹的发丝抖动,也露出脖颈上一颗颗草莓印记……
“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古人诚不我欺。谁能想到柔柔弱弱的女孩,玩起来这么疯……”
季平安心中吐槽,伸手摸了摸口袋,再次遗憾于自己没能发明出香烟。
“恩……”
这时候,身后传来嘤咛声。
季平安收敛思绪,转身返回床边,眼皮一跳,看到许苑云慵懒地躺在褥子上。
大腿放在外头,满头青丝散乱,柔弱白皙的脸蛋上少了几分清纯,多了许多成熟女子的媚态。
“醒了?”季平安看着她,笑着问。
许苑云眼前景物这才清晰起来,双眸对视,然后她惊呼一声,腾地一下缩回了被子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红成了绸布:
“你又开窗子!”
她的声音有些哑。
昨晚后半程,终究还是被催促着关上了窗子,也平息了客栈其他房间客人的怒火——扰民。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放放味道。”
“……”许苑云白皙的脸颊一下红的要滴血一般,侧过头去,一副不理人的姿态。
这就生气了?
季平安笑了笑,忽然童心大起,作势上前,试探道:“还不起啊,那再来?”
许苑云颤抖了下,往里缩了缩,有些恐惧:
“我饿了,你去买吃的。”
啧……昨晚还是小野猫,怎么早上就成小兔叽了……季平安嘀咕着,收起了玩闹心思,穿上衣服走出了客栈。
走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一楼柜台里,掌柜的脸色疲惫,顶着黑眼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季平安打了个招呼,询问附近哪家早食好吃。
“出门左拐,第四家就有。”中年掌柜冷漠地说,然后补了句:
“年轻人要懂得适度,否则到了我这个年纪……”
说了一半,他叹了口气,摇头摆手:“罢了。”
不是……掌柜的你有什么伤心的过往吗,我有酒,你有故事……季平安嘀咕了一句,露出友善的微笑:
“谢了。”
等买了吃的回来,再次推开客栈房门,就看到房间里已经整洁如新。
许苑云衣冠整齐,坐在桌边看着被扯坏的裙子发愁,看到他进来,细细的眉毛下,眸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搞的坏事。”
呵,女人,倒打一耙……季平安摇头,但决定不跟她计较了。
走过去放下肉包、豆浆等吃食,然后掐了个道门的法诀,衣裙便恢复如初。
“法术至少维持三个时辰,等吃完给你买一套。”季平安说道。
许苑云没吭声,算作默认。
然后两人忽然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就坐在一起吃东西,也幸好是修行者,体力强健,否则这会也没法坐起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二人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间,许苑云吃东西的时候,不时抬起眼睛看他,有些恍惚。
有得偿所愿,也有些不真实,她忽然说道: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像是一场梦。”
季平安瞥瞥她:“做梦的话,是会疼醒的。”
“……”许苑云气闷,突然伸手用小拳头打了他一下,佯做嗔怒:
“你变年轻后也轻浮了。”
不……我一直这样,只是你今天才看破我的伪装……季平安叹了口气,然后两个人再次对上眼神,房间里气氛再次浮现粉红色气泡……
“咳。”
近乎同时轻咳一声,二人装作若无事,恢复了相敬如宾的状态。
说到底,俩人其实都是那种白天会装成君子、玉女,让人看着特别温文尔雅,结果晚上真刀真枪起来上演狼性文化的性格。
天一亮,就装成正经人了。
……
吃完了早饭,季平安深深吐了口气,强行排除了那些杂乱的念头,说道:
“天亮了。”
“恩。”
“也该谈一谈正事了。”
“好。”
许苑云并拢双腿,坐姿端庄,抬手捋了下耳畔发丝,也认真了起来。
二人毕竟不是凡间男女,年强的身体里装着好大的灵魂,儿女情长很好,但终归不是“正事”。
昨晚相逢,二人默契地忽略掉了现实问题,谁也没提正事,但现在也该聊一聊了。
季平安说道:“所以,你也是在群星归位那晚……”
许苑云“恩”了一声,未做隐瞒,将自己当日如何醒来,发现自己成了“莫愁”姑娘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道:
“也多亏了那场病,让我成功有借口隐藏下身份,旁敲侧击才知道如今的年代,这才意识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之后便借助这个身份,进了裴氏。”
季平安问道:
“你想了解下御兽宗的情况?我昨天再次被邀请去裴氏,拿出从河上捡到的哆啦a梦,才意外得知原来是你画的。当时我就猜测,你可能是单独出去,尝试寻找御兽宗的代理人了。”
许苑云点头,委屈道:
“是。但两百多年过去,曾经的代理人早已离开,我一个都没找到,没想到却遇到了你。”
然后又自顾自傻乐了起来:
“不过也幸亏他们都不在了,否则大概就见不着了。”
不……我也是循着当年的代理人位置一个个地方找过去的,加上询问路人,碰巧从被马踢晕的孙公子那边,得知了你的行踪……
季平安心中嘀咕,板起脸来,正色道:
“别笑,说正经事呢!”
“哦。”许苑云鼓了鼓腮,有点不高兴地收敛笑容,想了想,说:
“所以你如今是个道门卦师?因为裴氏的案子被邀请过来?”
季平安点头说道:
“的确是被邀请的,但就算没有这件事,我本来也打算接近裴氏,以此为突破口,寻找其他的重生者。”
他没有解释,自己“木院星官”这层身份,毕竟说起来太过复杂,而且涉及到一系列的漏洞……
虽然也能解释为,自己在群星归位那天,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观星台上……从而被夺舍……但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
在尚未了解“重生者”情况前,他还是稳了一手。
许苑云也没多想,毕竟在她看来,自己也才重生没多久,“大周国师”穿成任何身份,也都正常,至于伪装成“道士”,更是太熟悉不过的操作。
“其他的重生者……比如裴氏大公子?”许苑云眸子眨了眨。
季平安点头,说道:
“不只是他,还有之前城中被捣毁的四圣教,背后也有这帮人的踪影。我也一直在调查这些事。”
许苑云感慨一声:“果然与我猜想的一般,复生之人不只一二。”
季平安趁机问道:“你重生后,还记得什么?状况如何?”
许苑云不疑有他,大家都是重生者,彼此见面后互相询问情况,进行比对,是非常合乎逻辑的行为,当即说道:
“我记得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自己上辈子本来的记忆,还有一些零散的,属于‘莫愁’本人的记忆,就只剩下一个变强的念头,以及一个预感。”
“预感?”
“恩,我也说不好,就感觉记忆中好像有一块被封禁住了,无法回溯。但又有一种感觉,就是未来会出现什么事,而在此之前,我需要尽可能变强,否则可能无法应对。除此之外的话……就是闭上眼睛冥想的时候,能感觉到体内隐约有一块碎片,但像是泡影,朦胧看不清。”
季平安犹豫了下,从怀中摸索出一块星辰碎片:
“是这种?”
许苑云眼睛一亮,点头:
“对的。咦?你怎么能将它取出?我都拿不出来。”
所以,这些碎片只有死后才能“析出”……季平安记下这个情报,说道:
“这不是我的,是我杀死了一名重生的四圣教堂主,呵,也是我的‘老熟人’,他死后,就掉落了这个东西。”
许苑云好奇地拿起摩挲,颦了颦眉。
季平安好奇问:“什么感觉?”
许苑云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感觉,就隐隐觉得,我体内的碎片‘活跃’了一些……但不明显,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通过那场流星雨归来的缘故?说起来,这应该也是我们虽寄生于凡人之躯,却可以跳过‘开窍’,迅速跨入养气,乃至更高境界的原因吧。”
这就是,正常的重生者的感觉么……果然,他们尚且无法利用这些碎片修行,也没有发生“融合”现象……并不意外。
我对碎片的操作,都是基于我研究了几百年星象学的积累……而这个世界上,能通过星图,将碎片融合,乃至使用的人绝对极少……
季平安心中念头电闪。
而许苑云的回答,也为他解开了一些关键的迷惑:
“那些魔道修士,冒险作案恢复实力的原因,是因为那种必须变强的危机感。”
“四圣教口中的‘大劫’,虽有恐吓百姓的缘故,但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对‘未来将要发生之事’的阐述?”
“但咒杀散人明确说过,一旦无法超过其他重生者,就会成为他人附庸……且其曾说,他知道的情报不会比我多……从这两句话可以反推,他的确与其余重生者接触过,彼此印证过掌握的‘初始情报’,所以才这般笃定……而且,有人告诉过他更多的信息……”
季平安念头起伏,眼睛渐渐眯起。
意识到,星空的隐秘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复杂,而且在重生者中,或许有部分掌握有超过其他人的,有关于“隐秘”的情报。
甚至提早进行了布局。
……
“你有什么看法?”
许苑云见他在思考,便没打扰,过了一阵才小声询问。
季平安回神,摇了摇头,说道:
“我目前也想不通这背后的原因。但显然,无论背后藏着什么,提升实力的确是我们目前要做的。”
许苑云深表认同,琼鼻微皱,说道:
“那些魔道中人,可以滥杀,用魔功提升,但我不想这样做,更不懂那些法子。所以我想,还是要尽快返回宗门,届时,凭借着宗门的资源,就可以快速恢复,而且,增长实力并非只有修为一条路,还有依靠势力,拉拢盟友。”
季平安点头,说道:
“你说的没错,相比下,正道之人只能依靠这个法子,否则肯定会被那些魔道超过,而正邪过往的仇恨,同样会延续到当下。”
许苑云“恩”了一声,委屈道:
“但现在,我连宗门的人都找不到。若是贸然通过裴氏,或者去拜山,又见不到真正主事的人,可能徒惹祸端。”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这个问题的话,我或许有办法。”
他可以通过联络“赵氏兄妹”,间接联络齐红棉。
而基于他之前的推演,重生者的归来,对各大宗派而言,是一场内卷与“军备竞赛”。
齐红棉不是蠢人,所以肯定明白尽快找回御主,将其培养起来的意义——至于争权夺利,那也要等到格局稳定后再考虑。
所以,许苑云若能返回御兽宗,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宗门,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你能联络到他们?”许苑云眼睛一亮。
季平安点头:
“可以试一试。这样,你先回裴氏等消息,我去联络御兽宗,如果顺利,你应该可以很快回归宗门。”
许苑云却迟疑起来,忽然痴痴地说:
“那是不是要和你分开。”
刚柔情蜜意,两辈子初次成为“人妇”,这时候分开无疑是不舍的,但理智又告诉她,这般小女儿情态不可取。
季平安笑道:
“又不会隔开很远,御兽宗也在澜州,想见面也不难。”
许苑云一想也是,便好受了许多,道:“你不准备回神都吗?”
季平安摇了摇头:“我还不能暴露身份。”
许苑云是个聪明的姑娘,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其他重生者,可以返回自家宗门,因为宗门的实力可以为其挡住危险,得到宝贵的发育期。
可季平安不行。
钦天监成立的时间太短,底蕴太浅,明面上最强的钦天监正虽有观天修为,但据说“闭关”多年,不见踪影,大赏都未露面。
而“大周国师”这个身份,拉的仇恨太多了。
用脑子想,一旦九州各方势力,得知“国师”重生,返回神都,那会发生什么?钦天监绝对会明里暗里,受到各方压力。
没人希望,那个曾干翻了九州的男人再次归来。
皇室也不希望!
好不容易盼了几百年,把国师盼死了,皇权的头顶搬开了一座大山,哪里有再请回来的道理?
而以大周朝廷积累多年的实力,目前也没有非将国师请回来的需求。
总之,风险太大。
许苑云眉头一皱,顿时为自己的男人担忧起来:
“可你没法回去的话,修为提升肯定会被落下的吧。”
季平安笑道:“我自有办法,要不要比一比,谁先恢复巅峰实力?”
许苑云娇憨地哼了声,没接茬,心中却是放心了许多。
虽然她也不知道季平安有何底气,但恋爱中的女子不需要脑子,嫌累赘。
二人说完了正事,又腻歪了片刻,眼瞅着外头天光大亮,许苑云才依依不舍离开,返回裴氏府上。
退房时,客栈老板颇为惊讶,没想到折腾了一晚的俩人好像没事人一样,顿时一阵羡慕:
“年轻就是好啊。”
直到伙计苦着脸走过来,低声说了句被褥湿透了,还染血,没法用了,需要拆洗……中年老板才愤愤地骂了好半天:
“年轻人就是混蛋啊!”
……
……
与许苑云辞别,季平安没有立即与“赵氏兄妹”联络,而是先行搭乘马车,返回了老柳街。
远远的就看到店铺挂着“打烊”的牌子,门扇紧闭,门口排队的百姓却更多了,一长串,吓了他一跳。
没敢现身,而是借助土遁,直接拱进了院子。
院内。
黄贺、俞渔、沐夭夭三人正大眼瞪小眼,坐在石桌旁发呆,看到土中钻出一道身形,先是本能地防御,等看清了是他,才纷纷松了口气。
黄贺欣喜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昨晚一夜未归,我们都担心着没有出门。”
沐夭夭大声举手,额头上的刘海一跳一跳的:
“我也是!还给你留了饭!”
不容易啊……但是留个饭真的值得这样骄傲吗……季平安吐槽。
至于穿粉色罗裙,脸孔精致的戏精圣女,则叉着腰,扬起雪白下颌,冷哼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
季平安吓了一跳,心说你这都知道了?不应该啊……消息传的这样快吗。
俞渔恼怒地抬手,指着店铺门外:
“又引了那么好些人来。”
季平安松了口气,莫名有种没被抓奸的庆幸,好奇道:
“我昨晚去城外修行,避免引起动静……门外这些人怎么回事?”
黄贺苦笑:“还是裴氏的关系……”
他当即解释了下。
原来,昨日季平安离开裴府后,裴秋苇安排的家丁就带着一箱箱绸缎、玉器、香料、银子等等送上门来,名义上还是答谢之前的卜卦的恩情。
实则,压根就是卖个好。
三人起初还挺高兴,虽然大家在外也从门派申请了“活动经费”,但有意外进账还是开心的。
结果这件事被街坊们看到,一夜之间,不知道传成了什么版本,反正天还没亮,就一群人来排队,说是要请“李神仙”卜卦。
“……”季平安听完沉默了下,也觉得头疼:“这是个意外。”
俞渔哼哼道:“反正是你搞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季平安摇摇头,对黄贺道:
“一直不搭理也不是个事,你出去坐堂,宣读下涨价的规矩……恩,先涨个十倍,然后说你代班占卜。这帮百姓就凑个热闹,不行的话再说。”
黄贺“恩”了一声,起身去忙了。
沐夭夭眼珠转了转,一溜烟往自己屋子跑:
“我去修炼!”
她担心季平安检查她的作业。
俞渔一看左膀右臂没了,自己一个人气势牌面都不够了,不禁大为失望,忽然小鼻子皱了皱,狐疑道:
“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
季平安茫然:“有吗?”
他回来的路上,明明都用术法清理过了。
俞渔凑近了嗅了嗅,摇摇头:“说不好,反正有点怪的味道。”
然后索性摇摇头,没多想,捏着鼻子道:
“谁知道你在哪里搞的,许是没洗澡吧。对了,你昨晚怎么没回群里的消息?”
季平安面露茫然:“群消息?”
俞渔瞪大眼睛,说道:
“就是你用道经拉的那个群啊,昨晚秦乐游在群里@你,但你没回话,大家就没继续说。”
啊这……季平安汗颜,昨晚他将衣服丢的满地都是,道经当然也就丢在地上。加上许苑云声音太大,埋头苦干的自己压根就没注意到……
他沉默了下,说道:“可能是修行太专注了。”
“是吗?”俞渔一脸狐疑,就看到季平安扭头回了自己房间,圣女嘀咕道:
“奇奇怪怪的……”
……
房间内。
等关上房门,季平安才轻轻吐了口气,盘膝打坐,没有释放出姜姜,只是单纯地取出了道经。
果然看到其上残留着群里五大宗派天才们简短的几句对话。
他以指代笔,输入信息:
【昨晚有事耽搁,没看群。有什么事?@秦乐游】
啧……说起来,从打抵达余杭那天在群里冒了个泡,这段日子都没顾得上,还有点怀念。
他一条信息发出,没过一会,纸张便急促震动起来,一条条信息浮现出来:
【秦乐游:恩?昨晚有事?什么事?】
【韩青松:昨晚有事?什么事?】
【屈楚臣:昨晚有事?什么事?】
【俞渔:打断复读,嘿嘿嘿,本圣女知道,但本圣女不说(得意)】
【秦乐游:惊!昨夜季平安与俞渔在嘿嘿嘿!】
【韩青松:惊!昨夜……】
【赵元吉:惊!……】
房间内,季平安看着群里的一排信息,懵了下,生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所以说……大家适应的这么快吗?分明也没聊过几次,就掌握了复读、打断、搞颜色等高深的水群技巧。
不过说起来,秦乐游不愧是青楼浪子,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了吧。
【钟桐君:(生气)群里还有女修在,你们能不能注意点?】
季平安大为欣慰,果然还是书卷气的墨林乐师温和知礼。
【韩青松:钟师妹说的对,秦乐游你注意点,不要搞的群里乌烟瘴气。不过说起来……圣子怎么没动静?】
下一秒:
【圣子:群内何人呼唤吾名?】
味对了……季平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后脑勺的形象,不过,窥屏就窥屏,还什么呼唤汝名……他心中一堆槽点,捏了捏眉心,强行打断不着调的话题:
【季平安:说正事,找我有什么事?】
群主发话,一群人顿时收敛,生怕荣获禁言套餐,同时也颇为好奇,秦乐游昨晚为何深夜冒泡。
【秦乐游:好吧,方才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下群气氛……上次不是说过,建群是为了交换情报?你还说过,我们槐院的院长曾因搭讪一名女修士,被夫人罚跪的秘密……说可以用情报交换?这话还算数吧?】
不是……我随口说的八卦,你竟然还记得……槐院到底教出了一群什么牲口,哪里有整日盯着院长私生活不放的……季平安无言以对,同时也生出好奇:
【季平安:当然算数。所以,你准备用什么情报来换?】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红棉驾临 华阳入境(六千字求订阅)
季平安输入完这句话,群内一下安静下来,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秦乐游爆料。
【秦乐游:我接下来要说的,乃是关乎前段日子,星辰降落那一日,所触及到的隐秘。非但涉及各位已故的师门长辈,更将影响整个九州的格局,你们可知,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段文字发完,没等季平安发话,就看到群里浮出几条信息:
【屈楚臣:群星归位,亡者归来】
【赵元吉:死而复生,夺舍重修】
【俞渔:灵素聚集,魔门再现】
【秦乐游:啊哈哈,你们都知道了啊……】
【韩青松:我就说了,你想用消息骗情报没啥可能性】
房间里,季平安默然看着群内的信息,挑了挑眉毛。
既觉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与他预料中一般无二,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各大宗派果然都已掌握了关于“重生者”的情报。
若是在此前,他还会渴求,想从其他势力口中获取更多……
但有了“朱寻”与“咒杀”的积累,以及许苑云的坦白,季平安觉得,自己如今掌握的情报应该不会比各大宗门少。
倒是……秦乐游肯将这件事公布在群内,这个行为,透露出的信息更为重要:
“所以,与我预判的相同,这件事在九州上层阶级内部,已经不再是秘密。”
念及此,他输入文字道:
【看来这件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怎么,莫非是诸位的师长已经返回?若是这般,还有些与我换取情报的价值】
【钟桐君:别人不知道,我们墨林还没,或者即便有发现,也不是我们这些弟子能掌握的】
这句话得到了群友们的认同。
大家虽都是天骄,但终归未曾进入决策层。真正涉及门派核心的秘密,还没有资格掌握。
或者,就算知道了,也没可能拿来换八卦……季平安对此并不意外。
【屈楚臣: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恐怕层次极高,诸位背后的宗派应该也在竭力调查吧,我们墨林倒也寻到了‘重生者’,从对方口中获得的消息却极为有限,其只宣称,想尽快恢复修为,但为了什么,却又说不出。】
画师很坦诚嘛……恩,也可能是试探……季平安想着,看到韩青松回复道:
【呵,这倒是彼此印证了,我们云槐书院找到的重生者,也是差不多的说辞,原还想着,其是否在隐瞒,但看样子,无知才是常态。或者说,这些人的记忆可能并不完整,起码他们死后,到重生这中间……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好像被封印着。】
季平安见状,以指代笔:
【并非所有重生者,都是如此。据我所知,其中有部分可能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这句话抛出,群内登时激起千层浪,
身处各州地方的天才们,同时精神一震,急促发出询问,想知道为何这般说。
季平安呵呵一笑,将自己的部分推测,发了上去,并点出四圣教的复苏,就是明证。
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暴露部分不重要的情报,在群内树立权威;
其二,则是让各大宗派,也将目光投向四圣教。
要知道,曾经的四圣教可不只是澜州一地的势力,其触角遍及各大州府。
有江湖处,便有魔门。
余杭这种地方,对方不敢久留,但若苟在其他州府发育,也是个心腹大患。
【秦乐游:四圣教?我槐院也有所耳闻,但尚未核定真伪。】
【圣子:汝何以证明所言非虚?】
【俞渔:我能证明……@季平安,咱们的事能说吗?】
咦,圣女竟然还懂得询问我意见了,这不是你性格啊……哦,慑于本权限狗的淫威?那没事了……季平安高冷回答:
【可以】
真正懂得装逼的高手,从不会自己亲自陈述所做下的壮举,而是由不重要的配角宣扬讲解。
隔壁房间内,趴在床榻上的圣女激动坏了。
她早憋得难受了,当即飞快写字,将他们如何击杀四圣教堂主,又如何在朝廷之前解决了裴氏“大公子”等事迹道出。
过程中很自然地将功劳分给了自己一部分,俨然将其定性为“道门”与“钦天监”的联合行动……小心机暴露无遗。
【……咳。当然了,本圣女虽提供了战力支持,但调查的过程还是季平安为主导。】
迫于禁言压力,她还是没敢贪功。
而听完她的讲述,群员们一时安静下来,每个人心中都升起惊讶,震撼的情绪。
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家都是同一水平的学生,结果他们才刚学习怎么写简历,可季平安却已经带着同伴创业开公司,赚到了两桶金……
……
槐院,某间学舍内。
秦乐游与韩青松抬起头,对视一眼,风流倜傥的剑客,与男生女相的书生,同时脸色涌起尴尬羞愧的情绪。
想起方才还在群内爆料,一本正经地探讨“重生者”。心中还猜想,季平安与俞渔在外头历练,接触消息的渠道、速度肯定不如他们。
本想炫耀一波,结果……人家非但早已知晓,更已亲手击杀了两名重生者。
沉默片刻,二人同时默契地扭开头,重新看向纸张,假装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
墨林,一座竹林内。
坐在石桌旁,避开其余画师、乐师,单独水群的屈楚臣与钟桐君对视一眼,眼中浮现焦虑。
前者攥紧了手中的布袋,突然觉得其中一根根画轴也没办法带来安全感。
后者拉了下素色长裙,因为情绪起伏,手指碰到琴弦发出“噌”的一声杂音。
突然就有种,被人家落下的感觉。
……
御兽宗。
一座庭院角落,十六七岁,小狮子般的少年愣愣盯着手中的“道经分身”,短粗的眉毛扬起,手中的哨棒都掉了,惹得一旁趴伏的金刚白虎疑惑地看向他。
赵元吉恼怒地一巴掌拍过去:
“若非栾姨禁止我下山,岂容这姓季的逞凶?”
金刚白虎被打懵了:你生气打我干啥?
……
青州边缘,某座往南的运河上,一艘船只破浪疾行。
船上是一名名道门弟子,而在船头方向,却单独屹立着一道“遗世而独立”的身形,其背对众人,抖动的道袍上,一副太极八卦图猎猎抖动。
“圣子又在感悟大道么?”一名道门弟子仰慕地说。
“也不一定……你见过有人天天站在船头悟道的吗……我觉得,可能单纯是圣子觉得这样比较拉风……”一名老成持重的弟子迟疑道。
“咦,你看师兄在浑身颤抖、痉挛……许是在修炼某种高深秘术!”
……
群内。
过了好一阵,才有人陆续发言:
【秦乐游:这般说来,事情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了。多谢提醒,我会禀告师长,注意这边的江湖,追查四圣教的踪迹。】
啧,很上道嘛……这群人里圣子最强,但要说综合各方面实力,还是秦乐游更突出……恩,缺点也很明显,裤腰带太松……季平安想着,说道:
【除此之外,还有事吗?】
【屈楚臣:的确有一件,因为灵素朝着澜州方向聚集的缘故,我与桐君这两日也将带领部分同门,前往澜州。】
【韩青松:巧了,张夫子昨日才与我们说过,槐院书生也准备前往澜州历练】
【圣子:本圣子已在路上,不日即到!】
季平安怔了下,旋即意识到,这是各大门派的默契。
一方面,大家都在积极寻找“重生”的师门长辈,另外,也在努力让门下弟子在这一轮浪潮中增强实力。
而在察觉到澜州灵素聚集后,派出天才弟子们前来历练也就顺理成章。
甚至……与其说是历练,不如说是“前哨”,倘若整个趋势不改,迟早各大势力都会往中原区域,也就是澜州、越州这片区域挤。
这些弟子只是先遣队,再晚些时候,各大门派的长老一级别,如高明镜、张夫子都会前来。
【洛淮竹:我们也是】
咦?!
季平安瞥见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不由露出笑容。万年潜水的道痴竟然也冒泡了。
说起来,好像只剩下赵元央那个面摊小姑娘没有露面了。
意识到大家都在朝这边聚集,群内众人顿时摩拳擦掌,当即约定等到了再见面。
不过澜州这么大,这帮人大概也不会直接来余杭。
群内消息告一段落,季平安点击“洛淮竹”私聊,询问情况,才得知洛淮竹已经出关,修为达到了破五。
且王宪等人也都差不多消化完了“神都大赏”的积累。接下来会由监侯带队,从中州一路往南,但不会急着进入澜州,还是历练为主。
季平安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及钦天监正已经抵达余杭的消息,只约定等到了再见面。
……
神都,钦天监,珍珑塔内。
身材单薄,脸孔干净,一头短发汗津津贴在额头上的洛淮竹认真看了“道经”一阵,确认季平安没再发消息,才将其折叠起来,塞进了口袋,又用手拍了拍。
脸上浮现期待的神色。
虽然彼此只离开了一个多月,但就很想念。
“铛铛铛。”
忽而,身后传来金属踩踏地面的声音,洛淮竹站起身,右手虚抓,地上一杆方天画戟突兀震动,继而被无形力量摄入手中。
洛淮竹裤脚“啪”的一声抖动,单薄身体拉出残影,卷起狂暴的气浪。
眨眼功夫,那高大的披甲傀儡便身子弓起如虾,在强大的动能下,双脚离地,被狠狠掼向墙壁,继而满身零件四分五裂。
秒杀!
“呼。”洛淮竹沉沉吐了口气,嘴角微翘,扛起方天画戟走出了珍珑塔。
朝着两仪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所能看到的都是星官们专注、紧张地修炼的情景……
神都城内,或许因为“王朝气运”的缘故,同样天地灵素浓郁。
这段日子,星官们的修为增速明显加快。
“洛师姐!”甫一踏入两仪堂,王宪、简庄、林沁、赵星火与石昊等人纷纷起身,每个人的气息都有了明显的增强。
显然修为都有增进。
两仪堂的讲台上,身材敦实魁梧,披土黄色星官袍,沉默寡言的土院监侯黄尘见人到齐,瓮声瓮气道:
“这次外出,李监侯要坐镇神都,白监侯、方监侯辅佐,徐监侯闭关未出。故而由本侯带队。目的有三,其一,便是沿途历练。空有修为毫无意义,必须实战才算真正的强者;其二,路上调查‘死而复生’之人,获取情报;其三……”
他顿了顿,认真道:
“寻找国师的踪迹,试图与之汇合。”
听到“国师”两个字,一群年轻星官都不由眼睛亮起,期待感拉满。
……
……
一静斋,房间内。
季平安捏着道经,紧迫感猛地增强。
各方都已行动,而随着各方都开始猎杀“重生者”,获取到“星辰碎片”。
即便他们做不到如他一般,可将其融合,但基于最简单的逻辑……也会意识到,这些碎片价值很大。
有价值,就会掠夺。
或许要不了多久,一个重生者冒头,各方势力都会前往争夺……季平安捏了捏眉心,意识到将许苑云送回御兽宗刻不容缓。
没有宗门庇护,她倘若被不轨之人盯上,就会很麻烦。
想到这里,他准备私聊赵元央,若是小姑娘不在线,就勉强试试赵元吉……不过那个混小子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黄贺的呼唤:
“公子,公子,你看谁来了。”
季平安一怔,将道经折起塞入怀中,起身推开房门。
然后就看到前头店铺的后门处,被丢去应付那些百姓的黄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小,粉雕玉琢一般,脸颊有些婴儿肥,穿着低调奢华的衣服,腰间悬着一块令牌。
这会万年面瘫的小脸上,嘴角微微扬起,眼睛笑眯眯的,骄傲地挺起胸脯:
“季平安,我找到你了。”
赵元央!
季平安这下真的意外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在群里暴露过具体的坐标,只说在余杭。
赵元央颇为得意:
“你莫非忘了,澜州是谁的地盘?我来余杭后,就命底下的人调查城中近来声名鹊起的人,然后就注意到了个和裴氏牵扯在一起的卦师,又查到你们四个人,这两个还没伪装,就找到啦。”
说完,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季平安哑然失笑。
是了,自己的易容,隐藏身份……对其余势力还算有用,但澜州本就是御兽宗的大本营,对方岂会毫不察觉?
他走过去,揉了揉赵元央的头发,说道:
“那你在群里不吭声。”
赵元央给他揉搓着,小声而促狭地说:
“给你个惊喜。”
“哎?你怎么找来了……”这时候,隔壁的房门打开,俞渔从床上滚了下来,趿拉着绣花鞋,惊讶道。
赵元央扭头看了圣女一眼,脸上笑容敛去,嘴角一扯:
“呵呵。”
俞渔:??
就区别对待是吧?
季平安无奈,拦住两人视线碰撞,激起的“火花”,说道:
“来的正好,我还想着要找你,你能帮我联系齐御主吗,我有要事想与她说。”
赵元央眨眨眼,说道:“包在我身上。”
……
……
裴府,凤仪馆。
下午的时候,烈日横空,空气都散发着扭曲般的热浪。
一座凉亭中,老嬷嬷、小丫鬟、管家三人坐在一张石桌旁。
不时仰头望向不远处那座三层楼阁内,可以瞥见一身白衣的“莫姑娘”正坐在窗边画画解闷。
不时哼唱着无名曲调。
“小姐到底怎么了?打早上回来后,就一直这样,心情很好的样子。”小丫鬟忧心忡忡。
管家迟疑道:“要不,你还是去问问?这样总让人不放心啊。”
小丫鬟说道:“我之前都问了,小姐就把我糊弄回来了,我感觉说的就不是真话。”
老嬷嬷始终没吭声,一张脸上爬满了忧虑,这会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道:
“若我没瞧错,小姐昨晚可能睡在外头了。”
管家无语:
“你这不是废话?小姐不都说了,昨晚外出散心,一不留神晚了,不敢回府担心路上遇到登徒子,所以在客房歇的?”
老嬷嬷摇头,欲言又止,止了又欲,终归还是不好说:自己瞧着小姐可能破了身子……
但这种话由仆人嘴里说出来,实在不妥。
正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突然间,他们只听到空中传来一声清脆浩大的鸟鸣。
那声音极为嘹亮,整个余杭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与此同时,空中的气温再次攀升,仿佛天空中要落下火焰来。
三人大惊,朝天空望去,只见南方天空卷起红色的火云,然后是一只庞大的“朱雀”法相,遮蔽全城。
“神仙手段!”
老嬷嬷惊叫一声,双腿软倒。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楼三层,正抬笔绘画的许苑云手腕一顿,抬起如画的脸庞。
仰头望着那渐渐靠近的,无比熟悉的火凤,脸上的笑容淡去,转而浮现出的,是无尽的惆怅与再不加以掩饰的威仪。
那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气质。
她扭头,望了老柳街方向一眼,眼底浮现浓浓的眷恋,最后被坚毅取代。
而在府内其他院内,李湘君与裴秋苇一并从厅堂走出,望着天空脸色微变,惊呼道:
“御兽宗!”
继而心头升起强烈的疑惑:御主为何现身余杭?
被列为禁地的别苑内。
裴武举“砰”的一声从湖水中跃出,负手望着天穹上,那不断靠近,再靠近的,直至悬于裴府上空的火凤,身躯噼啪作响,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这名白发武夫却一步未退,任凭脚下的湖泊卷起一层层风浪,额头青筋绽起,拱手道:
“裴氏武夫,不知御主有何贵干?”
高天上,一个清冷的声音落下:“与你无关。”
你闯进我家,说和我无关……裴武举张了张嘴,有骂人的冲动,但明智地闭上了嘴。
……
一静斋,老柳树下。
季平安坐在自己新打磨出的藤椅上,静静望着覆盖全城的火凤渐渐坍缩于裴氏上空。
轻轻摇了摇头:“还真是齐红棉的风格啊。”
不过这般招摇,也未必是坏事,起码表明了她心思坦荡,愿与上代御主见面的态度,若是偷偷摸摸地把人带走,反而才让他不放心。
“只是今日这样一搞,也算闹得全城人尽皆知了,不知道夜红翎那些人又会脑补些什么,但城中暗藏的宵小之辈,那些可能还存在的重生者,恐怕接下来彻底不敢冒头了。”
季平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索性不再多想,闭目等待。
直到太阳西斜,气温渐凉,一缕缕夕阳的红光从树梢打在他的脚边。
季平安才抓起了盖在脸上的书册,看向了前方空气中蓦然浮现了一簇火光。
火光散去。
头戴小凤冠,身披霞帔,气质雍容端庄,神色冷艳冰冷的“修行界女皇”迈步走出。
一张欺霜赛雪的鹅蛋脸上,狭长凤眸居高临下审视着藤椅上的少年人,说道:
“此番,算本座欠你一个人情。”
季平安懒得起身,说道:
“和许御主见过了?”
齐红棉看到他这副模样就不爽,强压怒气,说道:
“本座已与许御主面谈,接引其返回宗门修行,尽早恢复实力,名义上则是我御兽宗代理人看中‘莫愁’的天赋,本座亲自收徒。”
好僵硬的理由……季平安嘴角抽了抽:
“你确定有人会信?”
齐红棉冷哼一声,语气淡漠:
“本座一生行事,何须在意他人信否?”
季平安点了点头,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尝试与许苑云见面。
这也是二人的默契,以齐红棉的感知,二人若来一场分别,很容易被看出问题,从而暴露季平安“大周国师”的身份。
所以……不如不见。
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季平安闭上双眼:
“好走,不送。”
齐红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归转身化作一簇火光消失。
从始至终,都没有惊动周围的邻居。
不多时,庞大的火凤虚影,朝南方天空飞去。
……
澜州境内。
官道上的某座关卡处,大群朝廷的官兵设置路障,检查沿途经过之人的路引、身份。
原本这里并没有检查,但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整个澜州各大州府层层设卡,盘问的无比仔细。
名义上声称是武林大会不远,防止江湖凶人流窜作乱。
但实际上,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来这边做什么?”
哨卡处,一名佩刀士兵看了看路引,又抬起头,警惕地盯着面前戴着斗笠,蓄着齐耳短发,英气勃勃,有些女子气的“侠客”。
魏华阳平静说道:“寻亲。”
士兵将信将疑,又盘问了半天,直到后面的人不耐烦了,才说道:
“过去吧。”
“多谢军爷。”
魏华阳收起路引,抬手压了压斗笠的帽檐,迈步走过关卡,望着洒着夕阳的官道。
忽然,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看到一只巨大的火凤虚影,从遥远的天边飞来,掠过山峦上空,消失在另外一个方向。
魏华阳眯起眼睛,莫名的有些不爽:
“朱雀?”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季平安:你为当朝监正,对也不对?(求订阅)
太阳西斜,渐渐从西天边沉入地面,洒在柳树上的些许红光也渐渐熄灭。
季平安望着齐红棉离去的动静。
并不知道就在此刻,魏华阳在同一州范围,目睹了相同的景象。
他只是有点惆怅和失落。
“呵,活了一千年,竟然还会因为短暂的离别而不舒服。”季平安心中自嘲:
“还真是没有长进啊。”
摇了摇头,将那些事关男女的杂念抛去……相对于凡人而言,修行者有更为漫长的寿命,且跨越距离寻觅也并不难。
所以对“离别”没有那么强烈的伤感,反正御兽宗与余杭也不远。
不像凡人,在这个车马很慢的年代里,动辄分手就是最后一眼……这也是季平安记忆中那么多诗词,都以“思乡”为主题的原因。
“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头疼啊。”
季平安叹了口气,脸色认真起来,在心中筹划晚上的“会议”。
……
晚饭后。
季平安、俞渔、黄贺与沐夭夭四人组,进了他的房间,围坐在桌旁,开启有关接下来计划的讨论。
“嗤。”当桌上蜡烛燃起,照亮四张脸,抱着胳膊的俞渔率先发难,将小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小脸绷着:
“你到底瞒着我们多少事?怎么就给齐红棉招惹来了?”
她们还不知道具体细节,只记得上午时,季平安拉着赵元央嘀嘀咕咕,继而小姑娘领命而去。
然后就是齐红棉降临裴府,又离开的经过。
季平安老神在在,对此早有腹稿,当即进行了解释。
在他给出的故事版本中,是他去裴氏期间,察觉出“莫愁”姑娘的身份存在疑点,便单独找机会与之见面。
对方以部分情报为代价,换取了他帮忙牵线搭桥,帮助其返回宗门。
然后,他又挑拣了一部分可以公开的情报,分享了出来。
俞渔听完,还是有些不乐意,说道:
“这种大事,你应该和我们商量下啊,或者联系下我师尊啥的。”
她有点觉得可惜,那么大一个上代御主,就这么放走了……你们钦天监留不住,我们道门可以啊。
季平安撇撇她,说道:“这是我们钦天监的事。”
俞渔一下噎住了,脸蛋一阵白一阵红,说不出话来,这才猛地意识到:
四人并非一个整体,自己身为道门行走,的确没有立场指责人家。
只是大家混在一起时间长了,让她逐渐忽视了边界,不由弱弱道:
“那……我也是为你们考虑呀,就很可惜嘛。”
季平安摇头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我就算不留,人家也有办法找回宗门的。反而不如赚一个人情回来。总不能把人扣押抓起来吧?而且她是许苑云。”
黄贺与沐夭夭同时眨巴了下眼睛,顿时回想起了当初,木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听着徐修容讲述《苑云传》时的画面。
表情内涵起来。
是了,以这位御主与国师的关系……帮她的忙,对钦天监也是利大于弊。
“……”季平安故作冷漠,说道:
“况且,其实风险也没那么大,御兽宗的力量源于‘宠兽’,可‘火凤’却只有一只……所以御兽宗也做不到一下子再多出个神藏、或者观天,许苑云回去后最多能契约坐井级宠兽,这还要等她修为提升后才行。”
俞渔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吭声了。
呼……季平安无声吐了口气,正色道:
“今晚开会,还是商量下接下来的行动方针。情况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如今‘重生者’的秘密,在各大宗派已经近乎公开,起码核心弟子都已经知道,如裴氏这等地方豪族,也或多或少了解了。
包括我们钦天监,你们道门在内,各大门派开始派遣队伍朝澜州进发……这一切,都在释放出明确的信号,随着各大势力入场,我们再想偷偷摸摸,通过查案寻找重生者的难度在增加……”
“或者说,在其他州府还可以,但在余杭城难度会更高。类似四圣教散播信仰、分发修行功法,以及咒术杀人这种过于明显的事情,会消失,或者变得更加隐蔽。
但同样的,那些重生者们也会越来越急迫,他们也会抢在各大势力全面入场前,尽可能提升自己的实力。”
俞渔听得头大如斗,道:
“所以?我们不继续调查,搜集情报了吗?”
季平安说道:
“查还是要查,但我们的目的和方法要转变。首先,从现有情报看,‘群星归位’的秘密,重生者们也不清楚,但四圣教可能掌握有更多信息,所以想要调查星空隐秘,寻找四圣教是一个长期任务。”
三人小鸡啄米般点头,认同这个判断。
季平安道:
“第二。从情报分析,不久的将来九州可能迎来一些变故,这些重生者在争取恢复力量,我们同样也必须紧迫起来,增强自身修为是一方面,但同时,拉拢盟友与削弱敌人或许更为有效。”
他心有所触地感慨道:
“当年强如离阳真人,同样被敌人围在界山力竭而亡,这就是个人力量的局限。除非有人能打破神藏,成为传说中的‘红尘仙’,否则,拉拢盟友就是必须的,这也是为何昔年国师与初代神皇能成功定鼎天下的原因。”
黄贺恍然道:
“公子的意思是,拉拢许苑云御主这般的,与我们相对友好的重生者,帮助她们恢复实力。同时,继续寻找如四圣教这般,与我们敌对的重生者,趁着他们弱小,将其铲除……这样一来,等未来出现变故,我们的抗风险能力也更强?”
沐夭夭托着腮:“这么厉害!”
季平安赞许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他有句话没说,就是这个目标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收集星辰碎片】。
无论是考虑到,未来可能存在的用处,还是其本身可以帮助他更快修行,以及不断增强与冥冥中某种力量的感应。
收集更多的碎片,于他个人而言,都是重要目标。
俞渔想了想,说道: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寻找重生者,不过余杭城内的会藏得更深,所以我们需要扩大调查面,更多地关注周边县城、村落,乃至于整个澜州?”
她小鼻子皱了皱,有些不爽道:
“感觉好难啊。”
反正你收集的情报永远是二手的,有什么区别……季平安心中吐槽,众人又简单商议了下细节,三人各自离去。
等房间里再无他人,季平安盘膝完成了修行功课,继而脱衣上床。
然后摸了摸空荡的身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
……
翌日清晨。
季平安气完神足地起床,四人吃过饭后,其余三人被放出去收集情报,季平安打开“一静斋”的店铺,开始坐堂,为人卜卦。
经过了昨日的安排,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大为减少,但还有一些。
季平安心情不错,逐一为其占卜,可惜并无有价值的信息
——也正常,虽然选的地方风水极佳,但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撞上线索。
将最后一名客人送走,季平安悠然地靠坐在檀木桌案后,准备闭目冥想。
可就在这时候,巷子口传来犬吠。
他抬起眸子,透过老柳树垂挂的碧翠柳枝,看到一名穿着朴素衣袍,须发皆白,容貌和善的老者背着手,慢腾腾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起码古稀之年的老人,在这个年代里已算长寿,尤其身子骨硬朗,更为难得。
不像是底层百姓,更像是富户书香之家,才能养出的人物。
季平安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便恢复原样,露出笑容:
“老丈卜卦看相还是瞧风水?”
钦天监正背着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间地处偏僻的小店。
目光在一览无余的店铺内那张铺着黄绸的桌案,摆放好的卦书、签筒、铜钱等物品上扫过,仿佛第一次看到卦馆一般。
直到听到呼唤,这才将目光落在那名年轻的,穿着道袍的“卦师”身上。
目光在其看似平凡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扬起促狭的弧度,故作吃惊:
“小先生这卜卦的价目,可不便宜。”
他今日前来,目的便是来亲眼瞧一瞧,李国风信中那个国师的“关门弟子”,带领钦天监夺得这一届神都大赏的魁首的“小家伙”。
不过,监正也是个玩心大的。
乔装前来,同样做了容貌变幻,以防对方从画像中认出自己。
季平安微笑道: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小本生意,童叟无欺。”
监正捋着胡子,仿佛觉得颇有道理,迈步颤巍巍跨过门槛,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道:
“老朽也住附近,隔着三条街,听说这边多了个神算,年纪轻轻,却手段不凡,特来瞧一瞧。”
季平安“哦”了一声,说道:
“都是邻里街坊谣传,倒也不怎么准,命定何等深奥,何人敢称看透?若命运为溪流,我辈修行之人,也只是溪水中一条偶然跃出水面的游鱼,能短暂窥见前方水流些许罢了。”
钦天监正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眼睛微亮,捋着胡须咀嚼片刻,赞叹道:
“命运如河,人如游鱼,比喻极妙。”
网文作者n多年前就不写了的设定,你还觉得妙……季平安微笑,一副高人做派。
监正感慨道:
“怪不得,小先生能成为裴氏座上宾,这般说来,老朽倒是来对了。”
季平安笑着拿起几枚铜钱:
“老丈要占卜些什么?”
白胡子老监正却笑眯眯摆手:
“不用这个,你给老朽看看相吧。”
说着,他袍子一抖,干瘦的手扣着一锭十两的银锭,笑道:
“小先生若是瞧的准,银钱不是问题。”
不是……这强烈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你们这些来砸场子的都是一个路数……裴秋苇也是让我看相,你小子也玩这套……季平安默然。
钦天监正笑呵呵的,一副促狭神态。
身为观天境星官,占卜乃是老本行,他有自信,便是神藏强者来占卜他,都看不破真相。何况一个小家伙……
之随意这般,既有考校的心思,更多的,还是觉得逗弄下晚辈有趣。
他甚至已经能预想到,眼前的小家伙占不到他故意编织的“虚假命运”后,被吓得面如土色的模样。
到时候自己再揭晓身份,哈哈一笑,好教他知道段位差距,什么才叫真正的“星官”。
届时,这个晚辈小天才必然对自己心生崇敬,先是惊愕,继而膜拜……
季平安静静看着眼前的大弟子,对其内心的想法洞若观火。
隔了这许多年……你还是这样……心中叹了口气,季平安表情认真地端详起对方。
旋即闭上双眼,假意用占星术推演。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神色如常,微笑说道:
“老丈幼年寒苦,后遇贵人,中年得加持官身,终身未娶,膝下无子,家在神都,暮年居无定所游走四方,身负修为星光……若我所料不错,该为当朝监正,对也不对?”
店铺外,阳光正盛。
一阵风来,吹得绿柳拂动,蝉鸣阵阵,远处传开的孩童嘈杂打闹声清晰可闻。
可一静斋内,却落针可闻般安静。
钦天监正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定定地与眼前的年轻人对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判了一些事。
……
……
距离老柳街,三条街外。
数匹马穿过人群,速度不急不缓,只是沿途所有人皆提早退让,仿佛犁开人流。
为首的一匹纯黑没有半点杂色的骏马上,端坐着一名穿武将官袍,头戴乌纱,身披玄色披风的漂亮女子。
其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习惯性按着腰间黑金长刀的刀柄。
“司首,前头就是老柳街了,一个卦师罢了,您亲自来见,是否太过隆重?”
身后马匹上,瘦高官差忍不住说。
旁边的矮胖官差也附议道:
“只要丢一张传票,还怕他不来?”
夜红翎面无表情,没有回头,语气冷淡:
“若是抱着这个态度,稍后你等在巷子外等候,本司首亲自去请人。”
几名斩妖人顿时讪笑起来:
“您说的哪里话,我们哪敢……”
“不敢就闭嘴!”夜红翎冷漠威严的声音钻入众人耳膜。
勒停马匹,翻身一跃,把缰绳朝后一丢,迈步朝老柳街走去。
……
错字先更后改,少点,明天尽量补……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监正社死 失踪的“重生者”(五千字求订阅)
阳光炽热,蝉鸣阵阵。
一静斋内,一老一“少”相隔铺着黄绸布的卜卦桌案,微笑对视,气氛突然显得格外诡橘安静起来。
季平安说完这句话,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茶壶,又翻出两只青花杯盏,手腕一抬,“嗤嗤”的水流声里,褐色清茶碰撞杯壁,打着旋注满。
寻常老丈打扮,白须白发的钦天监正捋着胡须的手顿住,眼孔微微放大,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惊愕。
第一个念头,是绝无可能!
身为观天境界星官的自信,令他对与被一名年轻后辈看破命运这种事完全无法接受。
换言之,实在太冲击三观,且过于不讲道理。
尤其,在他的神识笼罩下,方才季平安甚至没有催动“占星术”……
第二个念头,便是意识到自己想差了,恐怕对方早已通过蛛丝马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当然不必占卜……
许是心理作用,眼前少年嘴角的笑容突然刺眼起来。
可笑他还乔装易容,刻意来敲打,心中甚至脑补对方的反应,从而沾沾自喜。
所以,自己方才的举动在对方眼中,是否显得滑稽可笑?
念及此,虽然年迈,但生性爱玩的老监正一下难受起来,老脸火辣辣的。
而季平安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用两根手指捏起一盏茶杯推到了他面前,笑容灿烂:
“天热,清茶去火。”
“……”钦天监正沉默了下,故意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眼神中透出考校般的姿态:
“你如何看出本座身份?”
季平安笑了笑,捏起茶杯自己先喝了口,润了下喉咙,这才道:
“前两日去裴氏,与裴氏主母交谈,得知其受到学宫老司历指点,有这般占卜能力的司历想来不多。而我从神都出来时询问过,并不知晓近期有哪位司历会前来余杭。
所以,只能是在外游历的星官,综合我所知的情报,以及大概年纪,气质,剩下的选项便不多。”
老监正颔首,又摇头,说道:
“可这仍旧不足以支撑你做出判断,而以你的能力,也不足以通过占星获知我的身份。”
他对命运进行过篡改,倘若外人占卜他,只会得出其的确为“司历”的结果。
季平安理所当然道:
“所以我刚才随口‘诈’了下。”
随口……炸了下……钦天监正脸颊肌肉又抽搐了下,胡子都在颤抖,遭受了第二次扎心。
意识到,自己今日树立威信的目标算是彻底毁了。
虽然,监正生性和善,尤其对晚辈,也不怎么威压就是了。
季平安饶有兴趣看着自己这名“大弟子”的微表情,心情颇为愉悦。
若说苟寒衣乃是最早跟着他的仆从,那么监正就是真正传承了他“星官”衣钵的人。
相比于李国风等人,监正是年轻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修行,虽然没赶上开国那一批,但却赶上了国师镇守大周的黄金年代。
当初土院监侯黄尘还是“黄蛮儿”的时候,给娘亲在大雪天带着来到钦天监长跪不起,就是他这个“大师兄”多加关照。
一百多年前,国师闭关后,监正便事实上开始执掌钦天监。
许是跟在国师身边太久,监正身上多少残留有“大周国师”的影子。
比如身为大人物,却颇为接地气,笑眯眯看人,比如经常会有些一些“恶趣味”……都学了个十成十。
子肖其父,徒肖其师,大概就是这样。
可惜监正今天踢到了“恶趣味”的祖师爷,段位差距暴露无遗。
“哈哈。”
监正忽地笑了起来,袖子一挥,拿起茶盏一饮而尽,掩饰自己的尴尬,旋即才咂了咂嘴,强行挽尊:
“李国风在信中提及,钦天监出了个少年天才,胆大心细,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继而又语气赞叹道:
“铲除暗子,弥合五院纷争,鹿鸣宴引蛇出洞,演武中提振士气,再到神都大赏夺魁……本座虽未能见,却也有所耳闻。不想你来余杭后,短短时日,便又做下这许多事,大破四圣教,夜袭半月山庄,还有齐红棉到来,也与你有关吧。”
季平安心中好笑,听出对方这番话的含义。
老监正这一番评论,表面上夸奖,实则是在敲打。
真正意思在后半句,意图通过点破季平安暗中谋划,做出的事情,表达其对季平安的一切都已看在眼中,尽在掌握的意思。
翻译过来,就是:
你小子太嫩,别以为自己暗搓搓搞事神不知鬼不觉,在老夫眼中都不是秘密。
正常人被外人点破秘密,都会下意识地紧张、惊慌、并生出敬畏的情绪……
这一招还是监正从“国师”身上学来,过去每次使用,都堪称无往不利。
然而季平安听到这番话,非但没有如愿惊慌,反而眼神愈发古怪,“恩”了一声,笑道:
“监正不愧当世最强星官,我敬仰已久,听说昔年曾经月下狂奔,追求墨林某位乐师仙子,采遍山花,接引月华,自创了一首情诗,谱成乐曲为其弹唱,词曲感天动地,令人潸然泪下,我记得词句原文好像是……亲爱的‘莲’……”
老监脸色一下变了,只觉浑身鸡皮疙瘩冒出,大声阻止:
“莫要念了!”
见季平安投以不解的眼神,忙掩面摆手,作势讨饶,苦笑道:
“李国风说,国师与你说过许多往事,老夫此前还不很相信……”
季平安嘴角微翘。
没有人能扛得住公开处刑。
大声朗读情诗,是与公布qq空间说说同等级的大杀伤性武器……通过爆料,让对方社死……这是他从几次被人朗读《传记》的经历中总结的新手段。
正所谓:杀不死我的都将使我更强大。
短短时间,二人两次交锋,都以监正落败为结果。
老监正唏嘘赞叹之余,终于放弃了玩闹心思,叹了口气,幽幽道:
“听闻你在木院修行,徐修容没教过你尊师重道?”
季平安含笑道:“按照辈分,我也不是弟子。”
监正深深看了他几秒,忽然喟叹道:
“我终于知道,为何国师选你作最后的传人了。老夫虽未能在国师年轻时候追随,但料想,国师如你这般年纪时,大概也是这样。”
季平安笑了笑,没接茬,正色了几分:
“监正今日前来,不只是来逗弄我吧。”
监正捋着胡须,说道:
“主要的确是来瞧一瞧你,此外,则是询问下齐红棉的事。”
身为观天境星官,监正无法推演出分毫的事并不多,恰好,涉及“神藏”境的事件,便在此列。
季平安毫不意外,当即将自己编好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监正安静听完,缓缓点头,脸色认真:
“你做得对,如今九州动荡,明里暗里,各方势力都不安生,许御主能顺利回归,也是给各大势力做了个榜样。不过,之后若再有类似状况,老夫希望你能先通知学宫。”
“监正准备在余杭常驻?”季平安试探道。
白发白须的老星官叹了口气,颔首道:
“未来中原必成各势力争夺之地,国师若也回归,大概不会前往神都,却必会前来澜州。”
季平安一脸认同:“监正高见。”
老星官笑了笑,终于找回一点自信:
起码,这个判断堪称高屋建瓴,稍微找回些许颜面。
正要再闲聊几句,忽然他扬起眉毛,起身笑呵呵道:
“今日便这样吧,老夫先行离去,便不耽搁你做生意。若有需要,可来学宫寻我。”
说完,他袖子一甩,身形化作星光,斑斑点点消散。
这么突然?季平安稍感意外,咀嚼着大弟子前半句话,若有所思。
……
……
当夜红翎迈入老柳街,抬头寻摸到“一静斋”时,确认般看了几秒,这才迈步踏入门槛。
看向卦桌后平静看来的年轻人,女武夫剑眉一挑:
“可是李安平卦师?”
季平安双手交叠,眼神古怪,心想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接一个……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
“夜司首到来,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贵干?”
这算默认了身份。
夜红翎诧异道:“你认得我?”
季平安微笑地指了指她的穿着:
“这般品秩的女武官,整座余杭城,想必唯有夜司首一人。”
夜红翎哑然,漂亮的脸蛋上自嘲笑了笑:
“近来案件频发,衙门里事务繁多,心神消耗,倒是令先生见笑了。本官此番前来,乃是从裴氏知晓,先生卦术了得,故而想请先生出出山,协助查一起案子。”
这话半真半假。
斩妖司一群武夫,在无法寻求道门帮助的状况下,的确有寻求“野生”卦师的需求,来请人查案也是真。
但除此之外,夜红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趁机观察这名卦师。
裴氏的案子太古怪,那一晚回归后,夜红翎尝试询问裴巍,但后者却不愿多提。世家大族,在与朝廷的相处中,往往会保持警惕与距离。
夜红翎得不到答案,又难以对裴氏施压,便尝试调查梳理整个案情脉络。
发现其中有两个人发挥关键作用。
一个乃是“阴阳学宫”的星官,不好调查。
另外的,便是一静斋的卦师……所以,今日的邀请,可谓一石二鸟。
“案子?”季平安略显意外,心念起伏间,对夜红翎的目的猜出八九分,倒也都在意料之中。
裴氏的案子牵扯重生者,必然会引起朝廷关注。
他当日与众多卦师一同前往,后来,裴氏更奉上厚礼,这俨然不会逃出官府的视线。
但夜红翎来寻他查案,的确在预料之外。
等等……老监正临走时说,不耽误我做生意,是否就是在暗示,这件案子可以接?季平安脑补的同时,只听夜红翎坦然道:
“是的。乃是涉及西山书院的一桩离奇失踪案。据本官所知,书院内一名唤作‘谢文生’的书生,昨夜突兀失踪,疑似被人掳走。且有打斗痕迹,书院的山长告官后,转呈斩妖司。”
季平安眸子眨动:“只是被掳走,不至于惊动夜司首吧。”
夜红翎“恩”了一声,语出惊人:
“经了解,打斗疑涉修士。且……那名被掳走的书生,一个多月前曾不慎跌入湖中,后被抢救回来后,性情大变。”
季平安眼底陡然划过锐利的光芒,却给他很好的掩饰住,故作惊讶:
“竟有此事,听着倒是离奇。”
心中却已掀起风浪,倘若夜红翎没有撒谎,那这名书生身上的嫌疑就很大了。
而掠走他的,又是什么人?同样在寻找重生者的势力?
他假意沉吟片刻,起身颔首:
“司首亲自相邀,自无拒绝之理。”
夜红翎轻轻吐了口气,展颜笑道:
“那便请随本官走一遭。”
……
将“打烊”的牌子挂在外头,锁上店铺门。
在邻里们好奇的目光中,季平安与夜红翎一同走出老柳街,与其余的斩妖人汇合。
并分配到一匹空闲的马,一行人“哒哒哒”,朝着西城门赶去,朝西山书院赶去。
江南乃科考大省,文风兴盛,书院极多。
西山书院,便是坐落于余杭以西,郊外的众多书院中,较为知名的一座。
城内学子们平素在院中生活起居,只偶尔放假时,或米面告罄,才会进城一趟。
简单来说,是相对与外界隔绝的环境。
这也是为何,那名唤作“谢文生”的读书人性格大变,却这么久都没被人注意到的缘故。
艳阳高照,一群人策马奔行,等距离书院近了,才缓缓降下马速。
“前方就是西山书院么?景色倒是不错。”
季平安骑乘驽马,手持缰绳,望着前方一片苍翠山脚下,大片的学舍建筑,周围便是青松草坪,后头的山峰平缓,渐渐陡峭。
一挂瀑布落下,隐有鸟雀腾飞。
说来也怪,许是水汽蒸发,这朗朗夏日,却竟云山雾罩。
夜红翎睫毛颤动,“恩”了一声,语气感慨:
“西山书院原名西山居,原址乃是昔年,江南一座家族的产业,只是后来改朝换代,给各路起义军轮流霸占过,后来大周定鼎,才改为了书院。
后面山上就是人境庐,你应该听过,上头有一位传奇人物,乃是国师当年提携过的一位剑道强者,许多年前,便距离观天只差一步。
外人只道本官执掌斩妖司,裴氏家主执掌余杭第一大族,却不知若论武道,我二人远不如那位齐先生。”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中不加掩饰透出憧憬与敬佩。
并未注意到,并肩而行的季平安眼神中的古怪神色:
“哦?的确略有耳闻。只是我来余杭不久,未有机会一见,不过既是这般强的人物,又距离西山书院不远,怎么对底下的失踪置若罔闻?”
夜红翎纠正道:
“其一,不能说置若罔闻,起码我们还没询问过。其二,齐先生常年守戒,于剑庐中磨剑,据说已有百年,从未下山一步,故而就算离得近,他若不下山,自然也无法知晓山下的小事。”
不是……你这迷妹的语气是怎样,我就随口说一句,怎么就一副维护自家哥哥的态度……季平安心中吐槽。
没再吭声,不过望向云山雾罩的“西山”时,眼中透出一丝缅怀与感慨。
监正都来见自己这个“小辈”,那来都来了,要不要等下抽空去见见“小齐”?
……
哒哒哒里,一群人又策马行了一阵,终于抵达西山书院。
将马匹留在外头给人照看,季平安与夜红翎踏入其中,并很快见到了此处的,姓秋的“山长”。
类比校长。
秋山长是个容貌端正的中年人,穿着儒士袍子,看到一行官差到来,忙上前行礼:
“夜司首,你们可来了。”
听语气,似乎与夜红翎认识。
果然,夜红翎并未如往常般的生冷威严,神色稍显柔和,朝他介绍了下身旁的季平安,只说是请来的道门帮手,便询问起案子。
秋山长苦笑一声,道:
“此事说来实在诡异,昨日原本一切如常,结果晚上学子们回去睡觉,谢文生走得迟了些,独自留在学舍中读书,却不想突然传来打斗动静,学子们忙赶过去瞧,就看到一片狼藉,人也不见了,到处找也不见。”
他将情况大概描述了一番。
季平安并未吭声,安静听完,这才说道:
“不知那间学舍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前往一观。”
秋山长对这名“道门高人”不敢失礼,忙道:
“自然可以,事发后,我便命人封了那里,没给外人进去。”
啧,还会封锁现场……老报案人了……季平安想着。
不多时,一行人抵达一间被锁住的房间。
秋山长打开房门后,请二人进入。
夜红翎却没急着迈步,而是看向季平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为武夫,夜红翎在这种专业事情上,向来不吝予以尊敬。
而这一幕落在秋山长眼中,看向季平安的眼神愈发敬畏,俨然是一副瞧高人的姿态。
季平安没有客气,迈步踏入门槛,旋即便皱紧了眉头。
只见整个学舍桌椅东倒西歪,明显遭到了撞击,地上还残存着打斗交手摩擦的痕迹,刀剑劈砍的伤痕,以及一些术法灼烧焦痕。
季平安略一沉吟,假意掐诀,念念有词,然后取出一个小瓷碗,掀开,用手指挑开一点朱砂抹在眼皮上,这是道门的“开天眼”仪式。
实则,却是暗中运转“大衍天机诀”,尝试以现场为媒介,占卜昨晚发生的事情。
下一秒。
轰的一声,天穹上七曜转动,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涌入季平安脑海。
……
没补上,尴尬,今天做了下后面的细纲。。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季平安:这法子太蠢,尽早废掉才是(求订阅)
书舍内,上午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打在地面,将横七竖八的“现场”映照的纤毫毕现。
当季平安施展占星术后,眼前的光线猛地扭曲,景物也变幻:
夜晚。
书社内一片空荡,唯有一张桌案上点燃着油灯,晕染出大片橙光。而一名穿着学子“校服”,身材偏瘦,脸部却模糊不清的人影,则端坐于案前,桌上摊放书
《国师不修行》第一百七十二章 季平安:这法子太蠢,尽早废掉才是(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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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国师点拨 官兵抓人(六千字求订阅)
苍松翠柏,瀑布落湖,连带的这处小院也不显得炎热,只觉清爽。
然而当季平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抛出,在场的二人表情都明显发生了变化。
夜红翎猛地瞪圆了眼睛,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错愕。
以她的地位,虽称不上“喜怒不形于色”,但也极少露出这般情绪。
上一次,还是夜晚于石桥上与那名“神秘强者”见面。
此番前来拜访前辈高人,她的姿态放的很低。
查案是其一。
带着季平安给齐念掌眼试探虚实是其二。
尝试邀请老剑客出山,坐镇余杭为其三。
却万万没想到,携带上山的这名“卦师”,竟这般毫无敬畏心,大放厥词。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夜红翎一张脸蓦然涌起些许怒意,她对这名卦师的好印象骤然崩塌。
语气中,饱含警告。
旁边穿青袍的老剑修却没有动怒,只是好奇地看向这个少年,有些探寻之意——心境修为,可见一斑。
季平安仿佛并未感受到前者刀子般的眼神,摇头平静道:
“石头磨剑的法子太蠢。”
夜红翎轻轻吸气,眼神中匪夷所思,一个奇门道士,大概不过养气境的年轻人,竟大言不惭点评国师传授之法,如何能不令她吃惊?
“无妨,”齐念笑了笑,抬手止住发飙的女武夫,饶有兴趣说道:
“你何以觉得蠢?”
季平安反问:“你何以觉得不蠢?”
齐念洒然一笑,一副看待年轻无知后辈的心态,云淡风轻:
“你可知,老夫昔年身份?又经历了什么?”
我可太知道了……季平安一副看待年轻无知后辈的心态,不答。
夜红翎却竖起了耳朵,眼睛一亮:“晚辈曾听闻,前辈出身南唐剑场……”
对于西山这位传奇人物,余杭城内,凡有地位者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却极少有人知道前因后果,流传下来的故事,也真假难辨。
夜红翎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能听到这位“传奇”与国师的八卦。
齐念“恩”了一声,忽地扭头望向南方,眼底浮现出追忆:
“南唐两大修行传承,一为佛门,二为剑场,只是后者相较名声不显,却也为唐国皇室倚重。余幼年时,便有幸被剑场行走在外的师长收下,添为‘剑徒’,亦曾有所谓的天才之名。
如此修行小成,按照剑场与唐国的协议,进入唐军中历练,整日或与妖族冲突,或与山匪强人拼杀。
那年月,恰逢唐国动荡,山匪妖邪横行,军中亦多肮脏龌龊,我那时年轻气盛,期待剑道通神一日,性格偏激,信奉以杀止杀,却不想,在杀戮中渐渐迷失,心魔滋生。
直到后来某次酒后,见军中同僚欺辱良人,一怒杀之,更泄愤般血屠连营,杀了许多无辜,为唐国所不容,只好遁入江湖,面对昔年的师兄弟的追讨……”
清风徐来。
瀑布声仿佛也轻微了起来。
夜红翎安静听着这位传奇人物,讲起曾经的故事,不禁沉浸其中。
齐念声音感慨,满是沧桑:
“而那时的我,早已病入膏肓,心底戾气滋生,凭借修为一路反杀追捕,直到最后,同门相残,那一日,我在南海旁杀死了我昔年在门内最要好的同门师兄,我赢了,但我也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已经入魔,不再是‘以杀止杀’,而是成为了一个杀人的魔头。
我曾想要自裁,但许是胆怯,许是想着赎罪,我最终没有动手,而是前往佛门,想要出家,拜入佛寺洗去杀念,却被拒绝,我无处可去,只好往北来了大周,浑浑噩噩如丧家犬般,却不想,恰好遇到了国师大人。”
说到这里,清瘦的老者眼底忽然绽放出光彩:
“国师说,我有些像他曾经的一位老友,所以愿意帮我拔除杀念,于是,我换上了剑童的袍子,跟在国师身边游历江湖,春雨,夏花,秋风,冬雪……四季轮转。
我跟在国师身边整整五年,当了五年的仆人,那也是我此生收获最大的五年。
甚至比在剑场的几十年成长都更大,如脱胎换骨,国师的随意一句点拨,都令我醍醐灌顶,顶我十年苦修……”
“国师说,以我的修为,本可踏入观天,可心魔伴生。想走出新的天地,唯有彻底磨去杀念,于是第六个年头的某一日风雪天,他带着我来到了西山,丢给我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留下了磨穿此石便是下山之日的教诲……
我在山中伐木,盖了这院子,渴饮溪水,饿了吃山果,打猎物,日复一日磨剑,后来底下盖起书院,闲暇时便读书,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杀剑’,而是西山齐念。”
他一番话说完,轻轻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季平安,说道:
“如此,你还觉得国师传下的法子蠢么?”
夜红翎听完整个故事,呼吸微微起伏,眸中难以掩饰憧憬与向往。
在她看来,这一段经历无疑令“磨剑百年”的故事愈发生动而传奇。
甚而,生出一种强烈的遗憾:
若是能早生一百年,与国师同处一个时代,该有多么美好。
然而,面对这名昔日剑童的询问,季平安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齐前辈’或许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指的并非国师蠢,而是你用了百年,却还没有理解他的真正用意。”
顿了顿,他见其仍旧迷惑,有些遗憾地反问:
“你真以为,一个人将一块普通的石头磨掉,就能消磨去心魔,杀念?若这法子真有奇效,朝廷各大州府里的牢房里丢一堆石头,给那些犯人磨,岂不是人人改过自新,天下太平?”
齐念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一时寻不到有力武器。
季平安继续叹气,抬手捡起地上那一柄磨得薄如蝉翼,边缘破损的长剑,说道:
“或者,‘前辈’以为,将一块石头彻底磨光,与你而言,真的有何种蜕变?”
他语气忽地一变:
“磨光此石,再可下山,只是国师当年随口给你的一个念想和目标,因那时候的你茫然浑噩,不知去往何处,故而,才许下这么一条‘戒律’。
可笑你却当真将其奉为圭臬,铁律,却反而没参悟国师真正的用意,你以为他教你磨的是剑?若真如此,你该早入观天才是,天地封锁并非真正桎梏,何以困在井中这许多年?”
他呼吸微微一顿,沉声,一字一顿道:
“不见自己,何以见天地?破手中剑易,破心中剑难啊。”
心剑!
这一刻,随着季平安话落,原本如老农般坐在对面的齐念如遭雷击,脑海中宛若雷霆炸开,迷雾渐散。
这一刻,整座西山上,那终年笼罩的云雾突兀涨缩、翻滚,封锁山道的剑气也应激嗡鸣。
嗤嗤……
夜红翎瞳孔骤缩,只见面前石桌上有无形剑气卷过,刮下一层石头碎屑,她应激撑开罡气,将自己与季平安护在其中。
火星四溅,“啪”的一声,小院四周的篱笆顶端,仿佛被无形镰刀笔直斩过,齐齐断裂。
茅草屋上,也浮现出一条清晰的剑痕。
“不见自己,何以见天地……”
“破手中剑易,破心中剑难……”
“心剑……心剑……”
齐念宛若着魔一般,轻声重复着这两句话,用竹枝扎成的发髻仿佛要松散开,花白的头发随风抖动。
夜红翎愕然发现,眼前的老人身上气息在攀升,无限接近某个临界点,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压了下来。
齐念飞起的头发重新落下,四周弥散的剑意收敛,西山上翻滚的云雾也平静下来,令遥远处书院内望向这边的秋山长等人诧异莫名。
“前辈……您这是……”夜红翎张了张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下一秒,却见齐念双眼恢复清澈,分明与方才容貌一般无二,可气质上,却好像已是另外一个人了,他摇了摇头,说道:
“心有所悟,只是觉得还差了一点,便未强行冲破。”
夜红翎先是一愣,旋即,才意识:
方才齐念竟差一点就踏入观天境界!
继而,便看到齐念扭头,眼神复杂地望向季平安,拱手抱拳:
“先生微言大义,齐念受教。”
继而苦笑道:
“不想老夫磨剑百年,自以为毅力惊人,距离那片天地只差一步,却不想竟困于执念,未能读懂国师真意,实在惭愧至极。”
说着,他抬手一招,将那柄即将磨穿的长剑召在手中,随意一折,团成废铁,丢向一旁。
夜红翎眼底悚然,所以,这个卦师并非大言不惭,说的竟是真的?
方才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就险些点拨出一位观天境强者?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夜红翎有些迷茫,她发现,自己对面前卦师的了解,可能不及真实万一。
季平安含笑点头:
“‘前辈’毅力可嘉,如今醒悟也不晚,待心剑磨成,观天指日可待。”
齐念拱手:“借先生吉言。”
说完,这名老者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循着心中升起的灵感,进行修行。但同时,又对这名微言大义的卦师生出极大的好奇。
以他的见识,自然不会认为此为巧合。
眼前这少年人,绝不简单,或出身不凡,或掌握某些信息。
否则绝不会有这般高屋建瓴的眼光。
甚至于,其今日到来,当真只是巧合么?
齐念想要询问,却敏锐捕捉到夜红翎神情恍惚,便压下心思,而季平安也起身说道:
“那便不再打扰前辈修行。”
夜红翎还未从此前的震撼中回神,见状只好一并起身,与季平安告辞离去。
只留下一只食盒在地上。
待送二人下山,齐念负手立在山路上许久,方疑惑地收回视线。
方才他仔细回想,总觉得那少年人举止气度,与昔年的大周国师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相似,但又不同。
“久不出西山,看来余杭城内的确波澜诡谲。”剑徒齐念轻声低语,眼底浮现思索。
但虽破除了执念,他仍旧不准备下山,转回身去,目光落在那只食盒上,老者熟稔抬起,掀开盒盖,准备用饭。
然而盒盖掀开刹那,一张折起的纸条不知何时,被塞在餐盒内。
齐念略觉诧异,拿起用指头捻开,以为是书院给他留的字条。
可当他看清纸上文字,这位镇守西山百余年,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脸色骤然大变,身体近乎失控地站起身,双眼死死盯着纸上文字,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纸上写着一个秘密,昔年国师叮嘱过他的一个秘密。
下一秒,他猛地抬头,脑海中浮现出季平安微笑的脸孔。
“是……他?”
齐念须发飘动,生出强烈的立即飞下山去,追赶上那少年询问的冲动。但最终给他强行压下。
略一思忖,将纸条攥在掌心,用力一握,再张开手掌时,纸张已碎成粉末,随风散去。
老剑修坐下,拿起筷子慢吞吞吃完了午饭,才听到脚步声靠近。
“师父。”
篱笆墙外,一身儒士衣袍的秋山长拱手作揖,走了进来,解释道:
“方才夜司首要过来,所以……”
齐念摆手:“无碍。你可知道那名卦师少年的来历?”
秋山长回想了下:“只知晓开了间铺子,在老柳街附近。”
齐念“恩”了一声,说道:“稍后你替老夫走一趟,不必带什么话,只说是答谢。”
说着,老剑修抬手虚抓,茅屋内“彭”地飞出一坛果酒,丢给秋山长。
后者慌忙接过,虽满心疑惑,却还是应声离去。
……
……
返回余杭的路上,夜红翎依旧骑着她的大黑马,只是显得心不在焉,且频频看向季平安。
女武夫未曾想到,今日查案竟一波三折,更目睹少年点拨齐先生的奇景。在她心中,对季平安的好奇,已经超过了案子。
旁敲侧击询问了两句,可季平安回答的却滴水不漏,只说自己的理解,恰好撞上。
至于来历……早在外出历练前,就已准备后,自不怕盘查,除非夜红翎通过朝廷,去神都查验。
“此处距离店铺不远,司首不必相送。”
抵达城中路口时,季平安跃下马匹,拱手告辞。
夜红翎揣着心思,点头道谢,等目送其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身后的斩妖人才小声问道:
“司首,是发生何事了吗?”
感觉从下山后,自家司首对那卦师的态度就变的暧昧许多。
夜红翎板着脸:“少打听。案子还没头绪,还有心思东问西问?”
一群斩妖人偃旗息鼓,不敢触母老虎霉头,小心翼翼询问:
“那咱们接下来回衙门?”
夜红翎摇头道:“去府衙,此事或涉及兵部,要寻知府商谈。”
一行人不再耽搁,立即纵马前往城北,即府衙所在区域。
余杭商业繁华,财政充沛,府衙也修得颇为气派,远远的便能看出恢弘气象。
只是一行人还未靠近,便察觉气氛有些异样,衙门外竟有披坚执锐的骑兵聚集,似在等待。
府兵?
夜红翎锋锐的眉毛挑起,隐约察觉不对,哒哒哒抵达门前,潇洒的一个抬腿,靴子落地,将缰绳丢给属下,望着躬身行礼的衙门口守卫:
“知府大人可在?”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夜红翎迈步踏入府衙朱红大门,走了几步,捉住一名路过的小吏。
“卑下参见夜司首!”
小吏忙不迭行礼,斩妖司归属神都镇抚司下辖,乃禁军序列,夜红翎品秩并不低。
“门外的那群士兵怎么回事?”夜红翎询问。
小吏答道:
“禀大人,快中午时大东军府中郎将领兵进城,还带着几名犯人。借了府衙的大牢关押,具体为何前来卑下不知,您得去问知府大人。”
大周的兵制名为“府兵”,但又与卫所制类似,是个糅杂出的体系。
简单来说,分为拱卫神都的禁军、禁卫军序列、戍边的“边军”序列,以及分散驻扎在各大州府军事要道,常年屯军的“军府”序列。
大东军府,便是澜州内,在余杭东南方向的一处军营。有一位“神将”坐镇,为最高统帅。
中郎将为其下属,在武官中品级很高,再考虑到其直属兵部,是余杭知府也无法钳制的人物。
夜红翎眉头紧皱,愈发觉得不对劲:“中郎将何在?”
小吏摇头道:“之前带兵出去了,具体去哪并不知道。”
夜红翎点了点头,说道:“本官有要事向知府禀告,前头通报。”
“是!”
……
……
老柳街。
当季平安辞别斩妖司的人,独身往回走时,心中也在思忖着书院案件的事。
至于齐念,虽然有点一根筋,但百年磨剑,一身杀念的确已近乎消除。
“若是顺利,年末前或许世间就要再添一位观天剑修……呵,等消息传开,不知唐国剑场的那个‘剑圣’会作何感想……”
季平安思忖着。
天地枷锁打破,这些积累足够的老家伙都有了晋升的机会,裴武举如此,齐念亦如此。
昨日,季平安与黄贺他们说要“拉帮结派”、“组建势力”,如今他手下就已多出两名坐井巅峰。
但心中隐隐的危机感,仍未散去……
“等等,危机感?”季平安脚步一顿,忽地察觉不对劲,星官对自身预感的敏锐令他警醒。
而还没等他推演一番,抬起头时,便扬起了眉毛。
只见“一静斋”前,赫然有十余名披甲士兵。
软甲在阳光下烨烨生辉,整条街道肃杀,鲜有行人。
周围的店铺内,探出一张张街坊们忐忑担忧的脸孔,其中书画店老板远远看到他,微微变色,摇了摇头。
可这时候,那几名士兵已经注意到街口走出的年轻卦师,彼此对视,下意识按住剑柄,迈步走了过来。
冲我来的?
朝廷兵部的人马?
季平安心头念闪,猛地想起西山书院中的占星结果,以他的眼力,更敏锐注意到这些看似普通的士兵,都是修行武夫。
而暗中,则有细微气机锁定感出现,意味着还有人在暗处埋伏。
季平安眼睛微眯,没人看到,这一刻他眼瞳深处虚幻星盘浮现,并未凭借外物,针对自身命运进行了一轮占卜。
片刻后,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动未动,脚步只略显迟疑,便继续向前走,与几名军方武夫逐步靠近。
这时候,为首的一名小旗官忽地驻足,看了看他,说道:
“你是李安平?一静斋的卦师?”
季平安轻轻颔首:“是我,各位有事卜卦?”
小旗官突然笑了,眼底浮现冷色:
“是你有事才对。官府接到举报,你涉及一桩案子,需要配合调查,与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其余武夫隐隐合围,似乎只要季平安反抗,便会立即出手擒拿。
然而令一群如临大敌的士兵怔然的是,眼前的年轻人仿佛对危险毫无察觉,只是微微一怔,便露出粲然笑容:
“理所当然。”
这么配合?
小旗官抬了抬下巴,左右两名士兵上前,用牛皮筋将他双手捆缚,在众目睽睽下,押解着离开了老柳街。
等一行人消失了,整个街道两侧,一名名街坊才走了出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刚才看到有士兵过去了?”
泥瓶巷口,被动静引来的房东阿姨方铃诧异询问,身后还跟着来看热闹的胖墩小男孩。
而被邻居们包围的方铃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方世杰正一脸凝重地听着大人们的议论,狠狠缩了缩脖子,嘀咕道:
“老子不过死了几百年,现在士兵都能随便进城抓人了吗?这帮孙子到底在干啥?”
方世杰突然有点慌……
时间流逝,就在街坊们将这个消息传开的时候,时间也临近了傍晚。
老柳街口。
黄贺、沐夭夭与圣女俞渔三人结伴返回,甫一踏入街道,就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小黄先生,你们可回来了,”闻讯赶来的红姑脸色惶急:
“李先生被官兵抓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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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知道,你是重生者!(七千字求订阅)
“什么?”
天边红霞晕染,老柳街的一根根垂柳都染上金色红霞。
三人听到这句话,明显怔了下,头顶飘起一串问号。
红姑见状,忙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下:
“下午的时候,就有一队官兵来了这边,要寻李先生,但因为铺子关门,便守在这里等……之后先生回来后,就说有案子涉及到他,将他带走了。”
市井百姓的描述能力一般,只磕磕绊绊,将大概情况叙述完毕。
俞渔三人先是茫然,继而注意到一个关键词:
“你说是官兵?不是官差?”黄贺脸色微变,确认般问道。
旁边的书画店老板也走过来,猛点头,用手比划着:
“是官兵,穿着那种甲胄,腰间佩着刀的……”
听到确定答案,连俞渔的表情也变化了。
起初,听到季平安被官府抓走询问案情,他们还以为是关于城中几起案子的。
毕竟,季平安都在暗中调查,期间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给人寻找并不意外。
但听到是“官兵”……意义就截然不同的了。
要知道,大周的军府与府衙是两套迥异的体系,寻常的案子,有府衙的捕快处理,涉及修行者乃是斩妖司的指责管辖范围。
而军府的官兵,调动起来极为麻烦,何况进城抓人?
这本身就意味着,季平安卷入的“案子”,绝不寻常,甚至未必是真实理由。
“他们去哪了?”
黄贺忙追问,可一群百姓如何说得上来,只大概指了个方向,最终还是人群里,穿着布裙,头戴铁钗的女房东方铃说道:
“许是去府衙大牢了吧。”
见众人望来,她又补了一句:“那群人走的时候经过泥瓶巷,好像有人提了一句。我也说不准。”
实则,乃是方铃暗中尾随一群官兵,确定的位置。但毕竟只是个江湖女子,也不敢靠的太近。
大牢……
沐夭夭听到这个词,一下有些慌了,白净的脸蛋上有些发白:
“那怎么办……我们要不去找衙门……”
她想说,可以揭晓自己等人的真实身份,以“钦天监”司辰的身份,足以解决一些问题。
黄贺却忙将二人拉到一旁,避开街坊,说道:“小声点。”
“唔。”沐夭夭猛地抬起两只白嫩小手,捂住嘴巴,委屈巴拉:
“我担心嘛。”
俞渔小眉头扬起,怒意上涌,下颌轻轻抬起,道:
“我去三清观找人!”
身为国教圣女,她受不了这委屈,一群大头兵竟然敢动她的人?真拿圣女不当大人物?
然而她甫一动身,就给黄贺抬手拽住,无奈道:
“先冷静下,我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见二人看来,黄贺解释道:
“公子可是星官,而且是破四的修行者,若他想走,那些官兵能拦得住吗?就算他不愿意当众暴露身份,所以暂时与之离开,但若是他想,随时可以拿出手令,证明身份。”
俞渔愣了下,一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不由问道:
“你什么意思?”
黄贺沉吟了下,组织语言道:
“我担心,这件事公子另有安排。没听说那些官兵来的时候,公子不在吗?他去了哪里?没准涉及一些计划,我们若是贸然暴露身份,若是将计划搞砸,岂不是糟糕?”
这……俞渔和沐夭夭对视一眼,两名脑子不是太灵光的少女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以季平安那家伙的头脑和老阴比属性,好像确实不用她们操心。
但俞渔身为圣女,自有傲气,不愿意被黄贺几句话说服,那不是显得自己很冲动?便“哼”了一声,道:
“那若是出意外呢?他虽是破四,可万一受伤了呢?别小瞧朝廷的底蕴,但是一个斩妖司的司首,就能稳稳压死他,甚至余杭知府,只要动用官印,牵引山川地脉,请‘武庙’出动,也能压他,更不要说军府的手段。”
黄贺点头道:
“所以,我们既不能冲动行事,也不能毫无反应。我的想法,是先去打探消息,再做判断。”
俞渔觉得很有道理,便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勉为其难颔首,矜持道:
“虽不完美,但勉强先这般吧。”
沐夭夭早急的团团转,催促道:
“那咱们赶紧走啊。”
就在这时候,忽然老柳街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起,穿着儒士长衫,怀中抱着一坛酒的“西山书院”的山长钻出,惊疑不定地看了眼街内,朝三人询问道:
“敢问一静斋李先生可在这此处?”
三人“刷”地扭头望着这读书人,直看的秋山长毛骨悚然。
又来了个人找?
黄贺心中一动,拱手问道:
“敢问老先生找一静斋何事?”
秋山长迟疑了下,觉得师父叮嘱的事并非秘密,便坦然将事情大略解释了一番。
季平安出门,与斩妖司司首去了西山书院查案?还去拜见了余杭那位姓“齐”的传奇人物?
三人愣了下,眼神古怪起来,黄贺清咳一声,将季平安被抓走,以及自己三人与之同为一家的事说了下,道:
“如此看来,许是与案子有关,我们正要去府衙大牢打探消息,老先生可愿同行?”
秋山长大惊失色,不知道发生何事,但能让自己的师父道谢,承情的人物,何况还涉及西山案子,自己也不该袖手旁观,当即正色道:
“理当如此,三位还请上车,一道前往询问情况。”
……
裴府。
一阵风吹过,门楣悬挂的白色灯笼与丝绦飘舞。
这几日裴氏府上的气氛有些不对。
起初,是因为大公子的身死,结果没过多久,御兽宗的当代御主,传说中九州顶尖强者行列的齐红棉到来。
并声称其府上的“莫愁”姑娘,乃是不世出的天才,要求收入宗门内走修行路。
裴氏惊愕之余,生出梦幻般的心思:
要知道,余杭第一大族在凡间还算厉害,但如何与御兽宗相提并论?
被齐红棉看中,亲自收下,若要类比,无异于裴氏的女子被选成贵妃,自然值得庆贺。
裴氏主母心中虽觉古怪,但哪里敢推拒,唤来“莫愁”,后者欣然应允,火速收拾了东西辞别众人,随齐红棉离开。
来的快,取得更快。
李湘君身为姨娘,遗孤侄女飞跃枝头,野鸡变凤凰。
她也借此和御兽宗搭上关系,其余二房、三房的夺权危机,霍然消散。
一时间,悲喜交织,想摆酒庆贺,但儿子刚死……就很僵硬。
而裴秋苇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季平安身上,与娘亲私下讨论过此事:
“李安平先生前脚找寻莫愁,当晚其未归,并且我差人探访过,那一夜李先生也没有回老柳街。而偏巧,第二天齐御主便到来,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裴秋苇语气内涵。
李湘君愣了下,眼睛一亮:
“乖女儿,你是说,那位李先生莫非,是御兽宗在余杭城内的‘代理人’?察觉了莫愁的特殊,才将其举荐给宗门?”
裴秋苇不确定道:
“不知道,但基于现有情报,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
一时间,脑补出“真相”的母女花心中百感交集,只觉过往的许多疑惑豁然开朗。
愈发坚定,与季平安搞好关系的决心,故而裴氏也收买了老柳街附近的人,帮忙盯着一静斋。
故而,当季平安被带走后,其消息很快便传回裴府。
花厅内。
穿着黑色纱裙,未施粉黛,却韵味极佳的裴氏主母坐在桌旁,翻看着府上的账目——身为主母,执掌大家族,每日都有大事小情过目。
模样斯文,甜美暗藏的裴秋苇等在一旁,乖顺地等待母亲询问——
府中部分事务,乃她来打理。
就颇有些王熙凤的意思……
然而这时候,忽然外头一名家丁气喘吁吁狂奔进院:
“夫人……小姐,出事了!”
刷——两母女扭头,望向来人,微微皱眉,裴秋苇呵斥道:“何事这般慌张。”
那名家丁冲到厅外,一个急刹,忙道:
“一静斋……李先生……被官兵……”
他磕磕绊绊,将事情叙述了一番。听罢,裴氏母女脸色同时变了,李湘君更霍然起身,几步走上前,神色凝重:
“此话为真?!”
家丁忙道:“禀夫人,底下人亲眼所见。如今给押去府衙大牢了。”
官兵……大牢……李湘君宽大的袖子下,素手猛地攥紧,思量起来。
裴秋苇看向她:“娘亲,是否要通报父亲?或派人去府衙打探情况?”
李湘君摇头,这一刻,美貌妇人展现出了主母的冷静与果断:
“伱父亲伤势未愈,不可轻易打搅。但李先生身陷囹吾,那大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何况给一群没轻重的丘八押着,若拖延的久了,只怕要受皮肉之苦。”
说到这里,体态丰腴的美妇人断然吩咐道:
“备车,我亲自去见知府!”
季平安非但与老家主存在某些隐秘关联,更疑似御兽宗代理人,莫愁又刚走,李湘君必须表态救人。
裴秋苇咬了咬唇瓣,有些担心道:
“娘,我与你一起去!”
……
城内,某座地段不俗,风景宜人的大宅门口。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起,探出一张五官明艳大气,气质冷艳逼人的脸孔。
“栾长老,到了。”
驾车的,穿着朴素衣袍的仆人恭敬道。
栾玉“恩”了一声,迈步走下马车,腰间的一枚枚金牌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抬手推开门,穿着御兽宗长老标志式样衣袍,胸脯处高高耸起的成熟女修士莲步款款,绕过影壁,穿过前院。
便瞧见一头身材庞大,通体覆盖纯白毛发的巨熊正在院中打坐,吞吐精华,身周笼罩一圈虚幻光焰。
而在巨熊身旁,同样盘膝打坐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女童,眼观鼻,鼻观心,神态专注。
栾玉嘴角不经意扬起,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可沉浸于修行中的赵元央却似有所觉,猛地撑开眼皮,粉雕玉琢,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上,先是一怔,继而绽放笑容:
“栾姨!你怎么来了!”
小大人般,面对外人不假辞色的赵元央只对两个人有好脸色,一个是栾玉,一个是季平安。
这会小姑娘起身,张开双臂,一个俯冲扎进栾玉怀里,将脸埋起来,一阵猛吸。
栾玉笑着说:
“余杭城近来不太平,御主担心‘代理人’实力不足,更担心你的安危,便派遣我来余杭亲自镇守。”
此话非虚。
栾玉还在齐红棉之前出发,乘坐宠兽飞禽前来,却还在齐红棉走了以后,才姗姗来迟。
只能说以火凤的速度,确实降维打击了属于是……
赵元央颇为兴奋,拉着她分享关于季平安举荐裴氏“莫愁”的情报。
栾玉听得大为诧异,她恰好错过这件事,听闻疑似上代御主返回,顿觉兹事体大,懊恼不已,皱眉道:
“季平安在哪里?”
她想去当面询问,获得更多具体情况。
赵元央眨眨眼,正思忖着,要不要用这个消息换取一些“利益”,突然,门外一名御兽宗弟子飞奔而至,道:
“元央师姐,大事不好,代理人传回消息,一静斋给朝廷官兵突袭……呃?栾长老!”
栾玉没理会后者惊愕的表情,急声问道:
“什么一静斋?”
等赵元央拉过她,低声解释原委,栾玉美眸中掠过异色,思忖片刻,忽地倩然一笑,眼神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朝廷下场……有趣了。”
思忖片刻,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道:
“你且继续修炼,栾姨去府衙瞧瞧。”
这种热闹,身为新任“代理人”,她岂能错过?
……
……
府衙大牢,位于城内西北角,乃是一片独立的建筑。
外表为灰色砖石垒成,周围隔开一圈高墙,遮蔽阳光。
方圆周遭,闲人不得靠近。
斩妖司抓捕的许多犯人,都会看押于此。
大牢更分为“凡人”区域,以及“修士”区域。
后者牢房铭刻阵法,凡重刑犯,皆被洞穿琵琶骨看押。
今日,大牢却来了一群手持知府签押命令,以及军府手令的披甲士兵,并强势接管了原本府衙官差的职权。
咣当!
漆黑压抑的地牢内,一扇铁门轰地打开,一群人持握火把走出。
为首一人,年约五十,穿着一身武官袍服,外罩锁子甲,头戴明光盔,腰间跨着一柄法器长剑,灯火映照下,盔甲烨烨生辉,他的一张颌骨突出,眼窝深陷,气质森冷的脸孔,在忽明忽暗的地牢走廊内,显得令人生畏。
“哒、哒、哒。”
看押修行者的地牢,与凡人的不同,人数更少,也更安静。
没有惨嚎声、鞭打声、喝骂与哀求声,空气中除了常年不见光的腐臭,便是令人不安的压抑。
“孙将军,人犯就在前头。”
带路的一名小旗官指了指前方拐角处,一座单独的审讯室,说道。
大周立国时,“中郎将”还专指天子禁卫的统领武将,乃是“将军”之下,武将的最高官职。
但四五百年过去,“中郎将”不比当年,多为各州府“军府”内,一把手之下的头号副官。
半文半武,至于“将军”一词,也非专指官名,乃是对中郎将的尊称。
姓孙的“中郎将”眯着眼睛,看了眼前头,说道:“是情报中,那名年轻卦师?”
小旗官“恩”了一声,解释道:“我们抓捕时,其并不在店铺内,等了一阵才返回。”
“有没有反抗?”
“未曾反抗,甚至很配合。”
“配合?”
“是,此人似乎并无畏惧,一路上毫无异常,甚至试图与我们交谈闲聊,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武道,或修为的特征。”
“呵,毫无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若当真是寻常江湖人,面对官兵,岂会毫无恐惧?”
“将军说的是。”
“开门吧。”
二人对话结束,小旗官走上前,用钥匙打开门锁,继而狠狠拽开沉重的铁门。
扎扎声里……审讯室牢门打开,孙显祖面无表情,迈步走入其中。
只是在踏入牢房的刹那,他背在伸手的一只手轻轻叩动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
审讯室内,堪称“家徒四壁”,不大的四方空间,没有窗子,只有一张桌,两张椅子,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与阵法一体。
桌上有一盏灯,但没有点火。故而关门时里头一片漆黑,孙显祖对这种“黑屋子”并不陌生,知道乃是用来加剧犯人心中恐惧的法子。
凡是给关在漆黑无光的室内久了,犯人都会饱受折磨。
等开门时看到光亮,会狼狈不堪地伸手遮面,整个人的精神也会受到冲击,人的尊严丧失殆尽。
便是一般的修行者,也比凡人强不出太多——这与修为无关,与心志坚定与否有关。
然而,当孙显祖手持火把,跨步进入黑牢,火焰将眼前的黑暗驱散,他怔住了。
预想中犯人狼狈恐惧,或强自镇定的画面并未出现。
一张铁打的,冰冷的审讯椅上,安静地坐着一名身穿青衫道袍的年轻人。
他的坐姿并不紧绷,甚至堪称“泰然”,仿佛并非身处危机四伏的大牢,而是在家中书房小憩。
他原本似在闭目休憩,这会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也没有预想中的闪避,猛地看到光亮的不适。
他甚至没有半点遮挡的动作,脸上也没有半点惊慌,或强装镇定……他的眼睛很亮,许是因为火焰的反光,孙显祖甚至觉得有些耀眼,令他莫名心慌。
仿佛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趣味的眸子,带着某种足以看穿人心灵的力量。
饶是他身穿厚厚的铠甲,还有法器护体,也仿佛被扒光了一般,被这名年轻人看的透彻,没有半点地方可以退让遮掩。
这种感觉极为古怪,令孙显祖生出了强烈的不适感。
就仿佛……在这间审讯室内,自己是犯人,对方才是掌握自己生死的审讯官。
怪哉!
孙显祖狠狠摇了摇头,定睛再看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眼前坐着的年轻卦师的确超乎寻常的冷静,但仿佛收敛了一些锋芒,变得“寻常”了许多,仿佛刚才他心中刹那的感觉,只是幻觉。
“这个卦师有问题!”孙显祖心头一凛,但凭借着武将坚韧的心智,强行压下某些恐惧的苗头。
掌握了主动权。
他迈步,大马金刀坐在季平安对面,旁边的小旗官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然后一声不吭,默契地退出审讯室,“咣当”一声关上牢门,仿佛接下来的对话不是他们有资格听的。
看到房门关闭,季平安的眼神愈发怪异了。
“你是一静斋的老板,李安平?”孙显祖沉默片刻,沉声询问。
季平安笑道:“是我。”
他的笑容很轻松,并不是挤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似乎觉得这句堪称废话的审问话术很有趣。
孙显祖不为所动,按照流程继续道:
“很好。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季平安点头:
“府衙地牢,恩,若是没看错,应该是关押修行者的部分。”
孙显祖道:“呵,你倒是不遮掩,所以你承认自己的修士?”
季平安道:“问卦看卜者,没有半点修行在身,岂不成了江湖骗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卦师,”孙显祖冷笑道,“既是卦师,怎么没算到今日的灾劫?”
季平安认真道:“因为今日我不会有灾劫在身。”
孙显祖仿佛嗤笑一声,觉得果然是个神棍,意识到,自己方才生出的“幻觉”,可能都是对方故意营造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自救……
念及此,底气足了起来:“知道今日抓你来此所为何事么?”
季平安说道:“外头的士兵说,有一桩案子涉及到我,需要我来配合调查。”
孙显祖说道:“那你可知,具体是什么一桩案子?”
季平安想了想,忽然有些苦恼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最近卷入的案子太多,实在有些摸不清头绪,不知道你们说的是那一桩。”
孙显祖一怔,狐疑道:“你都涉及什么案子?”
这是他搜集的情报中没有提及过的,顿时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
季平安做出回忆的状态,说道:
“上个月城中的咒杀案子,是我做的。再有之前城内散播登仙录之人,也是我……三个月前,秦淮河浮尸的凶手也是我……半年前,东城大火也与我有关,一年前,南城的无头尸案背后的幕后主使,仍旧是我,还有两年前北城徐公子暴毙的案子,亦有我在其中推波助澜,至于三年前那一桩震动江南的连环杀人案……”
孙显祖起初还在认真听,并心头一次次下沉,瞳孔收缩,觉得此人当真凶险异常,实乃他从军以来,不……生平所见过最大奸大恶之徒……
可渐渐的,他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以及荒谬,抬手打断滔滔不绝,例数自己罪行的卦师,脸色难看:
“你在戏耍本将军?!”
季平安露出诧异的神色,眨眨眼,说道:
“竟然被你发现了,哈哈哈……”
笑声中,孙显祖的脸色猛地涨成猪肝色,一股无名怒火疯狂窜起。
令他恨不得一拳将面前这张清秀的脸庞打爆,但是他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张开五根手指,猛地一拍铸铁桌案。
“砰!”
轰鸣声里,孙显祖盔甲都在震动,他豁然起身,双手撑着铸铁桌面,身体猛地前倾。
晦暗不明的烛火中,他藏在头盔里的一张脸铁青而可怖,他两只死鱼眼般的眼珠,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季平安,声音都带着寒气:
“我先前还不确定,但现在,我确定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季平安露出温和礼貌的笑容:“我是什么人?”
孙显祖盯着他,声音压的很低,却刚好能够让他听到:
“我知道,你是死而复生之人!”
……
……
府衙,内堂!
霞光从西天边一点点洒在乌黑的屋脊上,一头头能工巧匠雕琢的“神兽”蹲伏于此,沐浴霞光,仿佛要活过来般。
夜红翎坐在大椅上,剑眉下,一双锋锐的眸子盯着对面黄花梨大椅上,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身形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说道:
“知府大人,您到底瞒着我什么?或者说,朝廷瞒着我什么?”
余杭知府乃文人出身,祖籍不在江南,被元庆帝委任在此,乃是存的一个制衡士族的心思。
只是门阀势大,故而知府做了几年,却也实在推不动什么政绩。
余杭知府给外人的感觉,也是个混日子的“庸官”形象,不算坏,起码大奸大恶的事不沾,但也不算多好,多清廉,该捞的东西也捞。
只是夜红翎却很清楚,眼前这名“庸官”并不像外人眼中那般无能,而是个藏拙的高手。
几年的功夫,虽然什么都没做成,但江南各大士族的势力却被遏制住,没再增长。
各方江湖、军府实力,乃至民间商会,也都没有大的冲突,不显山不漏水,足见其能力。
然而这时,面对夜红翎的逼问,知府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夜司首莫要急切,天热,先喝茶去去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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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监正:他是我钦天监弟子,如何?(六千字求订阅)
夜红翎面无表情,没有接茬,仍盯着眼前的中年文官,一副:
“今日你不给我个交代,便休想赶我离开”的架势。
见状,身材富态的知府苦笑一声,将青花茶盏放在桌上,说道:
“夜司首,本官知晓你心中疑惑,想要问个清楚明白。此乃人之常情,但我也的确并未隐瞒你什么。或者说,你想问什么?”
夜红翎说道:
“真相。军府突兀的调动,城中近来各种案子的根源,江湖动荡背后的动因……起初,我以为是因天地灵素潮汐所致,但裴氏一案后,我不再这样想了。”
知府沉默了下,说道:
“本官的确并未隐瞒你,我知道的消息,也并不比你多。”
夜红翎说道:
“那这些军卒到来,是以何种名义?”
知府叹了口气,摇头道:
“中郎将手持神将签发的手令,并未向本官汇报。”
言外之意:
你找来问我真相,我还不知找谁问呢。
或者说的更直白些,朝廷上层,的确掌握了某些情报,但并未向他透露,而是由兵部执行。
而大凡涉及此类“秘密任务”,往往皆干系重大。
夜红翎皱眉,说道:“我上午时,曾去往西山书院……”
她言语简略地,将失踪的书生,以及现场留下的军方的痕迹讲述了一番。
知府一怔,低头沉思片刻,正色道:
“你是怀疑,那书生为这群官兵绑架?”
夜红翎“恩”了一声,道:
“我还听闻,其入城后带了几名犯人,借用了府衙大牢。而那名失踪的书生,其性情大变的时间,与裴氏大公子负伤,城中四圣教出现的时间点都惊人的吻合……”
知府站起身,负手于堂内走动,眉头皱成“川”字。
夜红翎适时鼓动道:
“我并无窥探军情,或偏要去触碰某些庙堂禁忌的想法,但……大人,余杭终究是我们管辖的地界,如今波澜诡谲,偏生我等地方官,却对真相一无所知……”
知府驻足,面露难色。
他何尝不想知道?但余杭水深,府衙夹在世家大族、江湖势力与大宗派间,已经颇为难做,若是再与军府发生冲突……
就在这时,突然间,外头一名官吏飞奔进院:
“大人,裴氏主母求见!”
裴氏?
堂内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对方为何前来。
知府略一沉吟,道:“请进来!”
不多时,在衙门官吏的带领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赫然是裴氏母女。
考虑到裴巍在闭关养伤,所以,二人共同出场,足以代表裴氏的意志。
“民妇见过知府大人,夜司首。”
李湘君仪态端庄,虽口称“民妇”,但脸上却并无胆怯恭敬。
反而,隐隐的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气势出来。
知府忙道:“夫人不必多礼,请入堂内坐。”
李湘君却摇了摇头,美妇人神色冷淡,配合丧气的黑色长裙,颇有凌厉意味:
“不必了,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有一桩不情之请。府内下人通报,说我裴氏一位贵客,即一静斋卦馆的李先生,此前被官兵绑走,押去了府衙大牢,敢问大人,是因何故?”
旁边的裴秋苇也投以探寻视线。
一静斋?李先生?
知府愣了下,只觉这名字耳熟,倒是夜红翎挑起眉毛,出声道:
“李先生被抓走了?!什么时候?下午时,本官才与其分开。”
知府诧异:“是那名与你一同去西山书院的卦师?”
夜红翎点头,脸色难看:
“是军府的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凭白抓我城中百姓?”
知府闻言,表情也凝重起来,他是聪明人,且不说那个卦师究竟如何。
前脚被抓,后脚裴氏就马不停蹄,亲自上门捞人,能令余杭第一大世族这般重视,就算只看在裴氏的面子上,他也必须要干预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忽然院外一名小吏再次疾奔进来,结巴道:
“大人,外面有……”
话还未落,一道穿着御兽宗长老袍服,五官明艳大气,胸脯高耸的女修士飘然而至,竟是施法降临。
甫一踏出,身周一团团红色虚幻光羽飘落,腰间金牌碰撞,“叮当”作响。
栾玉嘴角噙着意味难明的笑容,瞥了眼场中几人,目光只在裴氏母女,与知府身上扫过,等看到夜红翎,才稍稍重视了几分:
“啧,很热闹嘛。”
“栾玉长老!”
夜红翎神色一紧,下意识扶起腰间黑金刀柄,这是对强者的本能警惕。
御兽宗的长老?
余下几人,都听过“栾玉”这个名字,何况衣服、金牌这标志性打扮。
心下惊讶,不知御兽宗的“神仙”人物,为何降临凡尘。
要知道,这些大宗派与地方官员接触并不多,便是有沟通需求,也最多派一名“代理人”前来。
何以动用长老级的“仙师”?
栾玉冷淡一笑,瞥了女武夫一眼,神色倨傲:
“你在正好,我也懒得与这帮凡夫俗子废口舌……季……李安平在何处?呵,听闻官府上门抓人,胆子很大嘛。”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讽刺意味。
她也是来捞人的?!
那个卦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裴氏尊称“贵客”也就罢了,权当是为了还人情,可为何连御兽宗的长老级仙师,也亲自来要人?
余杭知府额头冷汗猛地沁出,心跳如擂鼓:
他纵使手腕不俗,但终归只是个“凡人”。
在这个修行强者主导的世界,他这个知府,在大修行者眼中,当真算不了什么。
而裴氏母女则对视一眼,眼底皆浮现亮色。
果然!
李安平与御兽宗关系匪浅!
“这……此事本官尚不知晓,不如各位一起去大牢询问。”知府抹了把汗水,果断甩锅。
当下,一行人结伴,火速离开府衙,朝西南的大牢赶去。
……
……
地牢,审讯室内。
“我知道,你是死而复生之人!”
孙显祖身体前倾,力图让自己的气势充满压迫力。
晦暗不明的烛光下,他那张显得有些阴鸷的脸庞上,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仿佛要捕捉到其眼神的任何一丝躲闪、惊慌、恐惧。
然而,他失望了。
面对他如炸雷般的话,季平安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目光中连半点波动皆无。
甚至……
孙显祖惊愕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眼中溢出的笑容更加“灿烂”……
就像是,自己的某些预判,得到了印证。
“哦……这样啊。”
寂静无声中,季平安觉得为表尊重,自己也该有些反应。
却不知,这般平淡的应答,刻意的“惊讶”,在孙显祖眼中,便成了浓浓的嘲讽。
“你很镇定,看来上辈子的心境修为不错。”孙显祖眯起眼睛,继续发动言语攻击。
季平安茫然道:
“上辈子?将军这话倒是比我更像一个江湖骗子了。”
孙显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坐回了金属椅中,脸上挂起冷笑:
“你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天衣无缝?还是觉得我很愚蠢?”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保持着谦逊与温和:
“人贵有自知之明,将军知道就好。”
“……”孙显祖被气笑了,他扭动了下身体,让自己的姿势更放松,浑身的锁子甲在这个动作下哗啦作响:
“武夫的确没有你们这帮神棍擅长耍嘴皮子,可惜嘴上功夫再好,也没意义。”
我只是想调解下气氛,让冰冷的审讯不太压抑……季平安无奈道:
“所以,你们突袭来抓我,是认为我乃是‘死而复生’之人?有什么证据吗?”
孙显祖淡淡道:
“你太小瞧大周军方的密谍了,你这种突然崛起,来历不明的修行者,又格外地关注余杭城内的案子,难道还不够特殊?显眼?或许你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呵,所谓的大隐隐于市?但在我们眼中,你的异常早已纳入观察。”
季平安“哦”了一声,平静道:
“所以,你们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只是派密谍搜集,观察城中近来冒头的可疑之人,并将其逮捕,进行审讯。之后再进行核查。”
孙显祖双手交叠,一副胜券在握姿态,并未否认。
季平安又说道:
“所以,西山书院的那个叫做‘谢文生’的读书人,也是因为异常的变化,所以被你们知悉,并秘密派遣军中高手将其擒拿?”
孙显祖微微扬眉,有些意外,但同样没有否认。
季平安继续道:
“按照大周律,兵马调动手续繁杂,所以是小股精锐。借用府衙大牢,而非将我押回军府,应是为安全起见……所以,包括谢文生在内的,其余一些被你们秘密逮捕的‘死而复生者’,也都关押在这里吧。”
孙显祖眸光冷淡:
“没错。但猜出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怕告诉你,这地牢中铭刻阵法,本将军身上,除了法器防具,也有其余手段护身,你若有坐井修为,还可以试试,但若没有,便也没必要挣扎了。”
季平安好奇道:
“你似乎认定了,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孙显祖“呵”了一声,懒得回应。
从季平安异常的表现看,这个结论实在太清晰了。
正常的江湖卦师,再如何冷静,面对这般隐秘,以及军方审讯,岂会是这般平淡的态度?
毫无惊讶?
他目光森冷,盯着季平安,说道:
“本将军代表朝廷,专门寻找你们这种人。不过,虽将你们看押起来,但也并非便要如何,只要你配合,交待出自己的身份……”
季平安有些好奇道:
“看来,你的品级不低,才能知晓这些秘密。但我很好奇,你这般对待这些‘嫌疑人’,就不担心……他们中的一些人,真实身份是你惹不起的?
恩……能被委派执行这等机密任务,定不会太蠢。也就是说,要么,你知道的秘密其实很有限,只有一些皮毛,所以才毫无畏惧……
要么,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传达的意图,便是无论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谁,哪怕是曾经的神将,甚至历代神皇,也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你才并不恐惧?担心被报复?”
孙显祖瞳孔骤缩,脸色明显发生变化,突然厉声道:
“是本将军在审问你!”
季平安微笑着摊手:
“但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啊。”
孙显祖脸色铁青:“你以为,只要不说,我们就没办法?”
他忽然伸手入怀,拿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符箓,手指搓动,将其一分为二,解释道:
“认得这个吗?不认得没关系,此物名为搜魂符。与道门从死尸上问灵不同,这东西可以直接读取活人脑子里的记忆,虽然有些小代价,被搜魂之人会痛不欲生,但你应该不会介意……”
季平安眼神古怪:
“你确定要用这个?”
孙显祖将其中一张帖在自己的额头上,站起身,左手猛地按住季平安的肩膀。
一道奇异的术法光圈落下,凝聚为虚幻的绳索,将季平安捆绑起来,右手捏起另外一张符箓,说道:
“你若愿意说,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季平安叹了口气,眼神怜悯:
“你若换个好些的态度,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冥顽不灵!
孙显祖脸上涌上怒气,右手的符箓猛地朝季平安额头上,狠狠“摁”下!
与此同时,他催动雪山气海,将灵素搬运灌注入额前“搜魂符”。
登时,两张符箓表面的鬼画符同时亮起,昏暗的审讯室内,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
……
黄昏。
另外一边,知府一行人方抵达监牢,就看到门口正堵着一辆马车,有士兵与监牢的官差在阻拦什么。
“怎么回事?”知府下马,沉声询问。
几名狱卒如释重负,正要解释,就见为首的秋山长眼睛一亮,拱手道:
“秋某见过知府大人、夜司首……咦,裴夫人也在?”
在外,李湘君往往被冠以“裴氏”的姓。
而被忽略的栾玉,眸光则落在了秋山长身后,伪装过容貌的俞渔,以及黄贺与沐夭夭身上,似笑非笑。
这个大熊女怎么来了……三小只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撞上栾玉。
圣女一下就不服气了,觉得输人不输阵,叉腰挺起胸脯,然后顿觉一阵泄气。
“秋山长,你这是……”知府怔了下,余杭文风极重,读书人地位颇高,西山书院名声不小,其山长虽地位远不如一州知府,但读书人嘛……总是清高的。
何况,秋山长拜在“齐念”门下的事,在城内上层圈子也并非秘密。
对于西山中隐居的那名传奇人物,无人敢小觑,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能踏入观天境,那可就是足以开宗立派的强者了。
秋山长手中还抱着一只酒坛,闻言将来意道出,末了补充道:
“家师为答谢李先生,特命我送来薄礼,却不想得知此噩耗,故而前来问询。却被狱卒阻拦。”
什么?
西山居那名隐士剑修,磨剑百年的老怪物,答谢那个年轻卦师?也来捞人?……知府终于难掩愕然。
裴氏、御兽宗、西山齐先生……这三尊余杭城内的庞然大物,不逊于官府的势力,竟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卦师,接连来访……
这还是他不知道,秋山长身后的三人真实身份的前提。
而裴氏母女、栾玉几人,则是面露诧异,尤其前者,意识到季平安的人脉,比她们想象中更强大。
“速速带路,李先生眼下关押在何处?”知府厉声大喝。
一名狱卒苦涩道:
“禀大人,大牢已被军府中郎将接手,之前瞧着,好像押去‘甲’字号地牢了。”
知府勃然变色,哪里敢耽搁,当即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闯入大牢。
那些军府的士兵试图阻拦,但又忌惮知府,只好让开。
“大人,就在前头,那间审讯室内,已经进去好久了。”
牢头带路,领着一群人进了地牢,指着前头拐角处说。
门外走廊,以小旗官为首的几名士兵把守,见一袭绯红官袍率众走来,不禁面面相觑。
知府面无表情:“孙中郎何在?”
小旗官硬着头皮,拱手道:
“将军在审讯犯人,命我等守着,任何人不得打扰。”
知府勃然大怒:
“胡闹!本官乃一州知府,怎么不知未经开堂提审,便私下刑讯这回事?!给本官开门!”
小旗官愣了,不明白中午时,还和蔼可亲的知府,为何变了脸色。
见几人不动,知府冷笑,沉声道:
“按照大周律法,非战时,本府乃最高行政长官。你等胆敢不尊,来人,给我拿下!”
顿时,身后一群官差同时拔刀,腰杆挺直,有种终于硬气一把的兴奋。
小旗官微微变色,下意识按住刀柄
——这群人都是军中精锐,打一群官差实在简单容易。
不过,下一秒,几名士兵便同时感觉右手一麻,手掌受到重击,高高肿起,惨叫着被无形刀气拍击在两侧的墙壁上。
打人如挂画!
夜红翎手中的黑金长刀不知何时出鞘三寸,女武夫面无表情,唯有身后的黑色披风猎猎抖动。
小旗官悚然一惊,才意识到这女人大概便是斩妖司的那名女司首。
下一秒,不等其余人开口,夜红翎迈步上前,走到紧闭的铁门外,右手抓住把手狠狠一拽!
“咣当!!”
盛怒之下,她这一拽竟将整扇铁门从门框上生生撕扯下来。
金属刺耳的吱呀扭曲声里,沉重的,铭刻着隔音阵法的铁门被生生撕下,丢在一旁,脱离门框时缝隙弹出一股股烟尘。
这一幕看的一群狱卒眼皮狂跳,骇然变色,原本因其脸蛋漂亮,而生出的一丝轻佻心思荡然无存。
然而接下来,预想中怒喝、争吵,乃至于交手并未发生。
相反的,夜红翎站在审讯室门口,整个人明显愣了下,瞳孔微微放大。
与此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也从门内传出。
知府等人先是一惊,心中生出寒意,以为季平安已经遭到刑讯,可旋即……便意识到不对劲。
这惨叫声,似乎有些过于“成熟”……
且,熟悉。
众人默默走了过去,沐夭夭原本怂怂地跟在众人后头。
这会却兔子一样窜出去,凭借着娇小的优势,踮着脚,将粉白的脖子伸得老长,探出头往里看,然后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阵茫然。
只见,晦暗不明的审讯室内,面朝众人的位子上,好好地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眉心贴着符纸,神色平静悠然的年轻人。
而在他对面的地上,孙显祖蜷缩如虾,双手抱头,跪在地上疯狂撞击桌子。
用金属头盔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脸上,一片痛苦狰狞,地上则是被他撕扯下来的,破损的符纸。
夜红翎用力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开门的方式可能不对。
知府则张了张嘴,憋在喉咙里,原本准备好的,与中郎将辩驳的话语,突然卡住了。
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裴氏母女怔然,尤其裴秋苇,定定看着气质独特的年轻人,有些失神。
秋山长手里的酒坛都险些掉在地上。
“公子……”
黄贺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觉得不会有事,但这种情景,多少还是有些超出预料。
栾玉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轻轻吐了口气,心中嘀咕一句:
这熟悉的感觉,伪装了容貌也根本遮不住好嘛……
太冲了。
至于被打的跌坐在地,动弹不得的小旗官们,更是见了鬼一般。
而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季平安缓缓睁开双眼,顺手撕下了额头上的黄纸符,按了按眉心,消化着“搜魂”获得的记忆碎片。
这才抬起头,有些无辜地看向审讯室门口挤着的一大群人,愣了下,然后大概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笑了笑:
“恩……我说这只是个误会,你们信不信?”
沉默无言。
一时间,房间中竟然没有人开口,空气死一般寂静。
只有地上的孙显祖的哀嚎声渐渐停息,他躺在地上,如同丢上岸的鱼,大口喘息。
脸上青筋凸起,眼眸满是血丝,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和摧残,但毕竟是修行者,心志坚定,竟然还勉强保有思维,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一袭绯红官袍的知府,孙显祖嘶哑地说:
“杀了他……他是……他是……”
“他是我钦天监弟子。”
忽然,众人耳畔回荡起一道苍老声音。
继而,一道道星光勾勒凝聚,房间内,一个穿着式样古怪长袍,白须白发,气质温和的老者负手而立,笑吟吟俯瞰孙显祖:
“发生什么事了?”
钦天监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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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是季平安 逍遥门的新线索(五千字求订阅)
监正!
昏暗的地牢内,当恢复了真实容貌的钦天监正自星光中走出,笑眯眯俯瞰地上的中郎将,并说出这句话后。
整个审讯室,猛地陷入了寂静的气氛中。
就连大口喘气,神魂遭受重创的孙显祖,都有了一刹那的清醒,眼底呈现出困惑、茫然、不解与紧张交织的神情。
“监……监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并非其他人,而是黄贺。
身为曾经的漏刻博士,黄贺当年求学时,也曾有幸见过监正,对这副容貌,自不会半点陌生。
包括沐夭夭,虽入监更晚,但也是见过的。
这时候,两名小星官脑子“嗡”的一下,仿佛给大锤抡懵了,只有一个念头:
监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对此毫无准备,毕竟季平安此前虽有猜测,却并未向他们透露这个信息,这会受到的冲击最为巨大。
监正……圣女俞渔也吓了一大跳,突然就觉得矮了一头。
虽说自家师尊地位、实力都更强,但从辈分论,眼前的老头子却是不差半分的。
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九州修行江湖内,鼎鼎大名的人物,真正的强大修士。
“御兽宗栾玉,拜见钦天监正。”栾玉长老胸脯起伏,强压惊色,拱手行礼。
白须白发的老监正轻轻颔首——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监正大人,您何时来了余杭,怎么没有……”
这时候,知府才反应过来,大为惊讶。
虽按品秩,钦天监正并不比一州知府强,但考虑到修行因素,这声“大人”情真意切,甚至叫一声“老神仙”都不为过。
夜红翎则是好奇多过敬畏,眼睛亮亮的,没想到以后生之年,竟有机会与这位大周国师的大弟子见面。
旋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意识到,阴阳学宫里那名老司历,莫非便是监正伪装?
监正笑容温和,摆手道:
“本官便衣游历九州,不想惊动地方。”
他自称“本官”,意思是以官员身份出现,插手介入此事。
“方才好好在打坐,却突地心血来潮,略一掐算,得知我钦天监弟子,被捕入狱。呵,竟还惊动兵部的将领亲自审讯,更声称欲要杀之……本官却不能做事不理了。”
监正语气平淡,可在场的一群军中高手,却都沁出满头冷汗。
直到这时候,在场众人才从惊愕中回神,旋即愕然抬头,望向审讯室内,一脸无辜,表情无奈的年轻卦师。
“钦天监弟子?李先生怎么会是……”
李湘君结结巴巴,说了一半,猛地警醒,猜到了什么。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捆绑着牛皮筋的手轻轻一撑,解除绑缚,伸手在脸上一拂,露出真容,看了老监正一眼,有些无奈道:
“我不姓李,恩……行走在外的假名。只是为了方便外出历练,扮做卦师。同时,这次从神都来澜州,也在关注天地复苏后,江湖各地动荡……而我这些‘异常举动’,落在军府的密谍眼中,或许的确显得有些可疑吧,孙将军这才将我请来这里配合调查。”
闻言,躺在地上的孙显祖愕然瞪圆了眼珠,突然“明白”,自己可能被戏耍了……
若对方的确是钦天监的人,与自己一般,也在调查同样的事情,那一切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自己非但抓错了人,还踢到了铁板,更糟的是反被对方搜魂,泄露了任务信息……
这也是他方才,大声呼喊,要将其杀死的原因,并非知晓了季平安的身份,只是担心自己的任务泄露……可如今,监正亲临……
想到这,孙显祖胸口一闷。
喉咙甜腥,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在场的人,却没心思理会气晕过去的将军。
而是在消化这段信息。
知府与夜红翎对视一眼,都品出这番话的“内涵”,意识到这次冲突背后,可能涉及朝廷兵部与钦天监的争斗。
俞渔见状,觉得不能被抢走风头,骄傲地扬起下颌,淡淡道:
“没错,本圣女身为道门行走,这段时日,也与季司辰一同查案。”
道门圣女!
众人眼皮再跳:这其中竟还有道门卷入?
而裴秋苇却敏锐注意到一个名字:
“季司辰?难道是神都大赏夺魁的那一位?”
黄贺挺直腰背,道:“正是我家公子。”
季平安!
这个卦师,竟是不久前,神都大赏中败尽各路天才,出尽风头,最近如流星般崛起的那名星官!?
经过几个月的发酵,大赏的消息早已传开,民间或还只是听的多些,对具体情况并不了解,甚至多有谣传与谬误。
但在场之人地位都不俗,当然不会孤陋寡闻,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就想起了有关其的一系列传闻。
包括其疑似得到了国师真传的消息。
李湘君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为何疯癫的父亲对这名卦师如此尊敬。
很可能,是涉及到国师昔年的一些秘密。
也明白了,自己母女二人脑补的猜测多么离谱……人家并非御兽宗代理人,而是钦天监天才。
莫愁的事或许的确与对方有关,但传说中的“季司辰”能联络到御兽宗,并惊动栾玉长老来过问,岂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果然是他……裴秋苇微微走神,身为喜读书的女子,她对于神都大赏并不太关心。
怎奈何裴钱回来后,一个劲在她跟前炫耀,喋喋不休。
其中出现最高频率的一个名字,就是季平安。
还带回了其补全的国师诗篇,令她记忆尤为深刻。
也幻想过,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却不想,会以这种方式结识。
“季平安……”
夜红翎咀嚼着这个名字,深深吐了口气,只觉释然,先前对其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如果说,对方是钦天监的代表,在关注江湖变故,那一切可疑的行为,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至于西山上,其对“百年磨剑”的那一番阐述,想来……也与国师的教诲有关?
至于抱着酒坛的秋山长,则是单纯的吃惊,以及兴奋,有种听到了大秘密的感觉。
余杭知府则是松了口气:
他方才还在想着,要如何处理与军府的关系,不过如今成了钦天监与兵部的冲突。
对他无疑是少了一桩麻烦事。
当即道:
“原来竟是钦天监与道门的高徒,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孙中郎行动前也未通知本官,才竟出了这般纰漏。”
甩锅动作熟练的令人心疼。
季平安叹了口气,主动起身道:
“多谢监正前来解围,孙将军神魂受创,还是先带出去医治下为好。”
老监正看了他一眼,颔首道:
“理应如此,那便先行离开此处吧。”
二人显然没有将事情说透的打算,其余人虽好奇无比,却也不敢阻拦。
夜红翎抬手拎起孙显祖,这才发现,整个大牢内,除了面前几人外,其余近处的官差、狱卒,包括那些小旗官等士兵,都已昏迷。
显然是监正顺手为之。
如此,今日之事,以及季平安的身份,也被控制在这几人范围内。
“知府大人且慢,”季平安忽然叫住他,说道:
“听闻孙将军除了我,还一并抓了几人过来,若是方便,我想单独见一见他们。”
知府一怔,看了眼监正,笑道:
“当然可以。”
……
……
将一群人送出牢房,季平安揉了揉眉心,在狱卒的带领下,朝着“甲”字牢房深处走去。
孙显祖抓来的人,算上他一共五个,其余四人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囚室。
季平安陆续一个个看过去,并未进入,只是隔着栏杆瞧一眼。
许是因抓捕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刑讯,所以看起来都还好。
男女皆有,有商户,江湖武夫,也有民女……只是季平安一个个占卜推演过去,却都没有任何阻碍。
考虑到“重生者”因星辰碎片缘故,占卜会受到干扰,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当然,若对方手段高超,能以极低的修为,扭转他的占星术除外……不过可能性也极低。
“看来,孙显祖的确是宁抓错,不放过。也是,九州这般大,重生者分散到各州,也就稀少了。而且以大多数重生者的狡猾,哪里会轻易被找到?”
季平安摇了摇头,迈步走向了囚室最深处。
“谢文生就在前头了。”狱卒恭敬地指了指前方。
季平安“恩”了一声,淡淡道:“你走远些。”
狱卒得到知府叮嘱,不敢轻慢,忙应声走远。
等周围安静下来,季平安才掸了掸衣袖,迈步走到了前方牢门前。
凭借着火盆的橙色光焰,他负手站定,隔着金属栏杆的缝隙,看到一间灰色的囚室,地上空无一物,连干草都没。
整个囚室内,只延伸出一条锁链。拴在一个穿书生儒袍的年轻人身上。
后者并未靠坐,而是懒洋洋地躺在囚室地面上,似在酣睡,并稍微掀开了肚皮上的袍子,显出略显干瘪的肚子。
整个人没有犯人应有的惶恐与悲戚。
而是将囚室谁出一种家中床榻的感觉。
季平安微微扬眉,说道:“你是谢文生?”
假寐的读书人这才撑开眼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散地坐起,露出一张蓬头垢面,有些清秀的脸孔。
谢文生脸上没有什么戾气,只有厌倦,瞥了季平安一眼,似乎意外于对方的穿着打扮:
“咦,怎么是个道士来审我?不该是什么士兵头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摆烂的气质,隐隐带着些挑衅。
似乎觉得,压根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身份。
季平安挑了挑眉,微笑道:
“所以,他们还没来得及审讯你?为什么?”
谢文生眨眨眼,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是忙着满城抓人,或者觉得我反正也逃不掉?所以你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大周别的什么衙门的官吏?哦,你是大周国教的吧,道门有问灵搜魂的法子,倒是合适,不过你不必白费周章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还会再畏惧死亡吗?大不了一死罢了。”
季平安饶有兴趣道:
“你这话不诚实。恰恰是死过的人,才更畏惧死亡,若你真的不在意,昨晚为何要逃?”
谢文生嗤笑道:
“我只是不在乎这皮囊,又不是傻。”
季平安笑道:
“我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既然你不蠢,那何不将身份说出,也免于刑罚。”
谢文生“哈”了一声,脸上显出几分桀骜:
“老子行走九州时,你们这些小娃娃还没生出来呢,就凭你们,也想摆布我?”
季平安叹了口气,说道:
“逍遥门的人,果然就算夺舍转生了,也还是这般性子,令人厌烦。”
逍遥门!
当听到这三个字,谢文生原本摆烂的气质、桀骜的表情瞬间僵住,瞳孔骤缩。
只觉脊背下意识发凉,并非恐惧,而是人被突然点破来历、秘密时,本能的紧张,应激反应。
他眯起眼睛,说道:“什么逍遥门?”
拙劣的演技……季平安哂笑道:
“你昨夜施展的术法,不就是逍遥门本宗的法诀?
恩,让我想想,逍遥门这个小派也算传承悠久,属于道门的一支,主张逍遥自在,不受天地拘束,讲究个随性而为,故而师徒传承也随便的很。
每一代门主都是自己逍遥自在好些年,才不情不愿收徒,更懒得多收,所以门人始终极少。
正因如此,昔年道盟覆灭时,只剩下一根独苗,魏华阳曾经招揽过,但其拒绝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后来大乾王朝镇压起义军,那一代的逍遥门主被从山中撵出来,被军队搂草打兔子般赶的满九州跑,狼狈不堪……”
谢文生听着听着,脸色逐渐涨红,维持不下惫懒的人设,出声打断:
“住口!”
季平安诧异地看着他,笑眯眯道:
“看来是我说中了。不过你这般激动,莫非是戳中痛处了么,难道你就是那个被追的到处跑,却死活不肯卷入九州王朝争斗的门主?还是其弟子?”
谢文生脸颊面皮抽搐,隔着栅栏,盯着他,说道:
“死了便是死了,你不必用话激我,过往的身份与生平如浮云,如今我谁也不是,只是‘谢文生’。”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他此前遇到的重生者,有许苑云这般谨慎的演技派,也有朱寻与咒杀散人这般胆大心细的仇敌。
但世间人有种种,总有些奇葩,无论转生几次,都不喜争斗,无欲无求。
对于逍遥门,他这一千年也接触过几次,但彼此交集不深……主要这一脉太苟了,动辄喜欢跑到鸟不拉屎的深山里修行。
实在无趣。
“我忽然明白,你为何会被人察觉异常了。”季平安说道:“因为你并没有尝试伪装。”
谢文生淡淡道:
“是。虽然不知命运为何令我归来,但天要我争斗,我便要争么?荒谬。倒是你们这些人,看样子已经掌握了许多情报,又何必来问我这个无知之人。”
季平说道:
“无知即无用,我不管你上辈子是谁,但若说不出些有用的,那我也不会搭救你。”
谢文生一怔:“你要救我?”
季平安淡淡道:
“抓捕你的人是大周兵部,军中高手,但我们并不是。”
谢文生沉默下来,片刻后,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认命般自嘲道:
“罢了,索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不知你们这些小辈心思如何,是否来骗我这个从星海归来的鬼,但你这人起码比那几个军汉好些。我手里只有一条还算有用的情报。”
“什么?”
“我收到过一封信,恩,就在约莫十天前,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在枕头边发现了一封信。信上的人说,他也是‘死而复生’者,并且邀请我加入他们,一起对抗未来的变数。”
“他们?”
“恩。你们应该还记得‘四圣教’这个魔道门派吧,对方自称乃四圣教主,邀请我共谋大事。”
四圣教主!
季平安心中一沉,继而有些激动。
继咒杀散人死去,线索断绝后,他不想竟从谢文生口中,再次得到了四圣教的线索。
要知道,按照他目前掌握的情报,四圣教主,很可能掌握有超出其他重生者的,有关于星空的秘密。
而对方也接触过“咒杀散人”……那么,尝试接触逍遥门,也不意外。
“继续说。”季平安道。
谢文生摆烂道:
“我不知道那帮人是如何找到我的,又是如何偷偷将信送进来。但我逍遥门人,素来对这些大事懒得参与,我便置之不理。但心中也担心对方再来,便一直提防着。
也想过一走了之,但以我如今的修为……在西山书院,有山上那个姓齐的剑修在,也许还安全点……就没走。谁知道你们朝廷的人不讲武德……”
季平安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说道:
“所以,你没有联系他们?那封信呢?”
“烧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信中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只有一个地址,告诉我若有意加入他们,就前往那个地方,见一个人。”谢文生说道:
“你若是想抓这帮人,最好尽快。否则等我被捕的消息传开,估摸这条联络方式就断了。”
季平安呼吸微微急促,竟然有意外之喜:
“地址在哪?”
……
……
府衙,内堂。
以钦天监正为首的一群人,走出大牢后,就给他用“星遁术”,一并卷了过来。
静静坐在一起喝茶等待,也用这段时间,消化整个事件。
而在接受了“李安平”就是“季平安”这个设定后,众人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孙显祖带兵抓人这件事,或更具体些,是其背后的真实意图上。
只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没有主动提,却或多或少,要么是心知肚明,要么是隐约察觉,都有所猜测。
大概只有秋山长一个人完全懵逼,只是孤独地抱着酒坛子,瑟瑟发抖。
沉默的气氛中,厅堂外泥土倏然隆起,一块块土块喷泉般涌出,众人抬眸望去,就看到手持山神杖的季平安解除遁法,走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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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祖父是一代宗师(六千字求订阅)
季平安甫一钻出,眸光扫过厅堂内一群人,脸上露出笑容:
“事情办完了。”
他没有解释太多,一时间也无人发问,栾玉眼睛眨巴了下,想要开口,却只听坐在一旁的白须白发老监正缓缓道:
“本官与弟子单独说几句话,各位稍等。”
说罢,老星官轻轻一挥袖子,顿时,二人身上腾起星光,旋即消失无踪。
……
当季平安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后衙的一间书房内。
房门紧闭,面前的一张桌子后,钦天监正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得意。
就仿佛,是继那日访问“一静斋”,被季平安拿捏后,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和排场。
一张脸上,就差写上“我厉不厉害”这几个大字了。
幼稚……季平安心中叹息,开始反思自己在教育“弟子”这件事上,可能的确不是太擅长。
“坐吧,此处无人可以听见你我二人对话。”监正缓缓迈步,施施然落座。
季平安也淡然落座,若说在外人面前,他还会表现的尊师重道一些,私底下就不装了……反正可以解释为,自己乃国师关门弟子,大家同辈分。
老监正也不在意,眉头微皱:
“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算进入正题。
季平安瞥他:“你不是掐算到了?”
监正吹胡子瞪眼:
“老夫只是察觉到你的命运出现波动,这才心血来潮,前去大牢,还奇怪伱我才分开没一会,你就闹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真以为星官就可以洞悉一切?
尤其涉及到将军,大周朝廷的部分,朝堂上下,大凡品秩足够高的官员武将,都享有国运庇护,本就难以占卜……何况,还涉及到死而复生之人。”
此言非虚。
季平安身为曾经最强星官,如何不知其难度?
修为越高,占卜一些低层次的事情,的确得心应手。
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太多事,难以窥破。
起码……观天境不行。
“事情并不复杂,经过还要从西山书院说起……”
季平安并未隐瞒,将监正离开后,自己受到夜红翎邀请,前往西山,卷入案子,并顺便见了见齐念的是事情讲述了一番。
“怪不得,”监正捋着胡须感慨:
“老夫当时便察觉那女娃子寻你,或牵扯出一些事,但她毕竟是坐井武夫,着实看不清。”
所以你就把为师给卖了……怪不得我出事,你能赶过来……什么“心血来潮”,压根就是一直在关注吧……季平安心中吐槽。
脸上一片平静,将后续自己被抓的经过说了一遍。
“当时我见那些士兵前来,便猜到可能涉及西山的案子,索性跟他们离开,想尝试能否顺藤摸瓜,找到失踪的谢文生,”季平安说道:
“没想到,那个中郎将第一个提审的竟然是我。”
监正好奇道:
“他对你用了搜魂术?”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
“他的修为不在我之下,但星官主修神魂,何况国师昔年也为我的神魂设置过一些保险,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搜魂符这种东西,本就是双向的,谁能占据主动,就可以从另外一方掠夺记忆。”
老监正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身为国师的大弟子,他很清楚,以国师的性格,临死前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下血本,保护神魂不被伤及,是正常操作。
“所以,他本想搜你的魂,但结果却是反被你搜魂。”监正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季平安说道:
“他的确在带队秘密搜捕疑似‘死而复生’者。
这个命令乃是大东军府的神将下发,且一共派出多支队伍,他率领的是较为核心的一支,直奔余杭而来,昨晚先收网抓捕了谢文生,但没来得及审,就撞上了我。”
监正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起来:
“所以,的确是朝廷下场了。”
大周的神将全部听令于皇帝,所以,这件事大概率乃是元庆帝下旨,各大军府执行,大东神将只是执行者之一。
这件事,严格来讲并不令人意外,换做任何人坐在皇位上,得知死而复生者出现,都会下令抓捕。
甚至于,动作已经有些迟缓了。
“但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其保密力度很大,正常来讲,即便要寻找重生者,也该是各大官府最合适,可余杭知府与夜红翎都都被蒙在鼓里。”
季平安说道:
“第二,则是孙显祖接到的命令中,所未说清楚,但传达出的意思,是负责抓捕和审问,不论死活,甚至必要时候,宁肯将抓捕的人击毙,也不能落在其他势力手中。”
监正脸色微变:“岂会如此?”
他也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
搜捕重生者很正常,与其余势力争抢也是应有之意,但不论死活、身份,都可杀,这个态度就值得玩味了。
若是抓到的是过往的敌人也就罢了,可若是五大宗门的师长呢?
若是大周历代的神将呢?
若是……已经死去的神皇们呢?
季平安说道:
“孙显祖知道的内情,的确不多。但从这条指令上看,元庆帝似乎并没有收拢重生者入麾下的打算。”
这句话已经颇为委婉。
但仔细盘下逻辑,也并不意外:
五大宗派之所以选择“收拢”,包括四圣教这等魔道门派,也在想法子拉人入伙。
目的都很明确:
不久的将来,九州或有巨变。而这些重生者作为毫无修行瓶颈的绝世天才,是可以大幅增加己方实力的。
简而言之,短期内,利益比弊端大。
而大周朝廷则相反,元庆帝能招揽哪些人呢?
五大派的师长不用指望,大周立国前的,如咒杀散人这种高手也不会愿意向一个后世王朝臣服……
而历代神将,则更忠诚于其所属的帝王。
可若将历代神皇招回去……要知道,朝廷的修行法子,与宗门不同,是依赖“国运”的。
换言之,原本元庆帝自己一个独享国运。
若是找了一堆祖宗回来,一群皇帝瓜分国运……反而会导致朝廷实力下跌,这还没提及绝对敏感的“权力”问题。
简单来说:弊端远比利益大。
所以,站在元庆帝的角度,巴不得将所有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别管是哪个势力的重生者,都杀了最好。
否则无论是祖宗回来,还是五大宗门实力增长,对皇权都是巨大威胁。
“我们当今这位神皇,也是个冷酷之人啊。”监正轻轻叹了口气。
季平安却不意外:
“古今历代帝王,概莫能外。”
监正摇了摇头,没就这个话题深入,转而问道:
“所以,之后你去见了那个谢文生?”
季平安颔首,说道:
“他自称逍遥门弟子,但不肯说是哪一代。”
逍遥门啊……老监正啊了一声,想起了这个以“苟且”与“摆烂”闻名江湖的门派,顿时一副了然神色。
显然,这一脉的修行者“闻名遐迩”,其行事风格令监正都摇头,觉得毫无价值。
季平安说道:“我跟他说,之后可去阴阳学宫居住。”
这是把人挖到钦天监阵营了?
监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
“好。”
虽然是个摆烂的货,但毕竟是个重生者,有用没用先抢到手再说。
至于兵部……以监正的地位,除非元庆帝亲自下旨来要人,否则大东神将也只会装作没看到。
在当前阶段,各大势力的“抢人”环节,元庆帝不会为了一个身份并不明朗的目标,与钦天监爆发冲突。
否则,朝廷也没必要“秘密行动”了。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除此之外,谢文生还提供了一个情报,可能涉及四圣教,但还需要调查,无法确定。”
监正眸子陡然一亮,看了他一阵,微笑道:
“此事有结果再与老夫说便是。”
季平安好奇道:
“你不准备亲自出手调查?”
监正哈哈一笑,说道:
“这是你们的历练任务,师长岂能越俎代庖?”
虽然你这个成语用的不太合适,但还算不错……季平安心想,对大弟子的反应并不意外。
若论这个世界上,谁对监正最了解,显然只有他。
这也是季平安没有选择隐瞒情报的缘故,一方面是对大弟子品格的放心。
另外,则是他已意识到,在各大势力下场入局的当下,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的确难以抗衡。
季平安在思考,怎么尽可能增强钦天监的实力。
外人都还在担心,生怕“大周国师”复活,重返钦天监,却不知真正的国师早已归来,并开始借着“季平安”这个身份,进行布局。
……
二人当即又商定了下细节,包括料理后事的思路。
季平安对于有限地掉马甲并不抵触,但为了避免麻烦,身份还是要藏着。
所以,当二人重返厅堂后,由监正出面,要求今日在场众人,为季平安保密。
为了保险起见,更暗中施展了一门法术,一旦有人生出告密念头,监正会有所感应。
至于孙显祖那边,季平安思考过后,并未再做手脚。
一方面,对方终归是品级不低的武官,钦天监也不准备和朝廷撕破脸,这种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主打一个默契。
不过按照医官的说法,本就神魂孱弱的武夫,被搜魂书反噬,短时间是恢复不了了。
裴氏母女意识到水深,顿时掐灭了继续探寻的心思:
这种涉及几个庞然大物的秘密,以裴家的实力,无知是福。
栾玉见无好处可捞,大为失望,转身离去。
唯有秋山长抱着酒坛,终于找到机会送上。
“师父说,答谢先生帮助。”
季平安眉毛一扬,明白齐念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
他已看到那张纸条。
便露出笑容:“替我谢过齐老先生吧。”
旋即,将酒坛递给黄贺,命其带着两少女先回老柳街,安抚下百姓,省的谣言滋生。
“公子,那你呢?不回去吗?”黄贺好奇问道。
季平安随口找了个托词:
“我与监正还有事说,晚些时候再回。”
俞渔一脸狐疑,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又畏惧老监正,顿时怂了半边,不甘心地走了。
等众人离开府衙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非但如此,天空中更有云絮堆叠,然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便落了下来。
……
……
夏季的天,小孩的面。
江南本就是多雨的地方,城中酷热了数日,这一场清爽小雨伴随清风,穿街过巷,暑气顿消。
黑夜遮蔽城市后,街道上也昏黑了起来。
当季平安撑着一柄油纸伞,迈步抵达城中一条名为“红拂”的街巷时。
远远的,便看到街道两侧的商铺只有半数开着,倒是屋檐下一盏盏灯笼亮着。
灯光洒在雨后潮湿的青石地砖上,镜子一般。
“哒。”
季平安的布鞋踩在水洼处,溅起一蓬水花。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就会惊讶发现,他的鞋底与袍子下摆,都没有半点被打湿,极为干燥。
“红拂巷,黑金当铺。”
季平安站在街口,干净的眸子映着无数雨丝。
当他抬起头,可以看到漆黑的天穹中,无穷的亮银色的雨丝垂直落下,仿佛无数根银针。
谢文生告诉他的地址,就在这里。
距离其被抓捕,还不到完整的一天。
季平安并不确定四圣教的情报网络是否发达到那个地步,但他还是没有耽搁,直接来到这里。
“红拂巷啊,好多年没来过了。”
季平安心中想着,迈步沿着清冷的街道行走。
雨不大,但这片区域本就偏僻,故而竟看不到几个人。
眼前的红拂巷与记忆中相差不大,但铺面却着实换了许多,可季平安从街头走到街尾,也没有看到“黑金当铺”的牌匾。
“难道,地址是假的?”季平安颦眉。
但假地址的目的是什么呢?
埋伏?诱杀?
可无论占星术的反馈,还是他的气机感应,都并未察觉到危险。
“难道……”
季平安心下一动,想到了某个可能,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调集灵素涌入双瞳。
重新沿着街道行走,这次,当他走到街道中部时,停下了脚步。
目光落在了两间铺子中间的一面墙上。
原本,这里只是一面砖石墙壁,可此刻,却扭曲蠕动,变得半透明,显出一间古旧的店铺来,铺子门扇半开,顶部挂着灯笼,映照着一张破旧牌匾,其上正是“黑金当铺”四个字。
“果然在这。”
季平安嘴角微翘。
这种障眼法,乃是一种简易的阵法,目的往往并非藏匿自身,而是筛选人群。
凡人无法看破,便无从入店铺。
所以,这是专门为修行者开设的“当铺”。
季平安迈步穿过墙壁,推开半掩的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堆满了各色杂物的铺子,不像当铺,更像是“五金店”。
店内立着两排货架,其上摆放着各种奇怪的物件,刀剑、瓷器、玉石、还有格式瓶瓶罐罐,乃至丹炉。
还有用盒子装的符箓、书籍,整个一大杂烩。
季平安隐晦能感应到这些东西传来的气息,意识到,都或多多少,与修行有关。
大抵部分是法器,部分是丹药、材料等物品,还有一些年代久远,说不清来历的古物。
虽然大部分是垃圾货色,但对一般的江湖修行者而言,大概已经是令人眼红疯狂的财富了吧……季平安心中品评。
将油纸伞收起的同时,抬眸看向棕色柜台后。
柜台后,坐着一个打扮颇为“新潮”的女子。
其身材苗条,年纪约莫三十来岁,却没有穿着妇人常见的襦裙,而是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
是的,旗袍!
虽然式样略显怪异,但的确是旗袍的样式,就连头发也盘成了有别于当前年代的发型。
此刻正慵懒地半躺在一张摇椅上,手中握着一杆“烟袋”,轻轻吸着,只是那烟袋头部,燃烧的并非烟丝,而是一朵被烧了大半的金色蘑菇。
若非那蘑菇实在是画风清奇,季平安猛地看去,还以为自己并非身处仙侠世界,而是跑到了民国剧里。
眼前的不是开着当铺的女修士,而是一名富太太。
季平安眼神顿时古怪起来,脑子里浮现出了姜姜的形象……
无论是巫师服,还是旗袍,都是他曾经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产”。
恩,没有推广开的那种。
“这位道友面生,是典当啊,还是购买宝物?”
这时候,江小棠深深吸了口烟袋,然后吐出一片淡金色的“烟雾”,圆润光洁的脸庞上,一双迷离的眸子平静地看过来。
气质拉满。
季平安静静看了她几息,说道:
“你是掌柜?”
“是个雏儿啊,”江小棠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抬起眼皮,气场强大,一副江湖大佬俯瞰菜鸟的姿态:
“知道我这地儿,却不知我的名,总不会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吧。”
季平安眼神愈发古怪,心说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了?
见他不说话,江小棠笑了笑,自报家门,说道:
“江湖里修士们彼此需要互通有无,故而,便有了我这种铺子的存在意义,有人将东西卖给我,无论是杀人夺来的宝物,还是从哪里偷的,我不管来历,只要价格合适都收。
同样的,有人需要一些东西,也可以从我这买……当然,若是谁觉得自己修为强,或者背景大,想要动手劫掠,也可以试试。不过我江小棠这些年,还没输过。”
语气中尽是自信。
季平安对于这种江湖中的店铺并不陌生,甚至于各大门派,斩妖司等对此也有所了解。
但一方面,这种铺子涉及的物品层次一般不会特别高。
另外,能开的起这铺子的,无论是修为,还是背景,在江湖中都绝对不低。
所以一般来讲,江湖与庙堂,以及五大宗派这种大势力,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江……你与武林江氏有关?”
季平安对江小棠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对姓氏敏感:
“江春秋与你有什么关系?”
江小棠眼眸一眯,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淡淡道:
“那是我祖父。”
她有理由不悦。
一个江湖菜鸟,竟然直呼她祖父大名,这便是在好勇斗狠的江湖中,也属不敬。
毕竟,江春秋乃是武林中一代宗师盟主,是继当年的四圣教主之后,江湖中公认的最强武夫。
也是镇压了一座江湖许多年的人物,甚至与初代神皇都有过交集。
而如今的武林盟主,同样乃是江氏后人。
更准确来说,是江小棠的兄长,这也是她敢在余杭这种江南核心大城,开设典当铺的底气之一。
江湖人没谁会愿意为了一些财物,招惹武林盟主的妹子。
唔……小江的孙女么……那个莽夫竟然还能生出这种样貌优异的后代,只能说基因改良确实厉害……季平安心中惊奇。
然后有些怀念。
没想到当年那个小跟班,竟然也成了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大人物了。
不知道这次重生有没有回来,算了,回来也是个烦人精。
摇摇头,季平安收回思绪,说道:
“我叫谢文生,来取一样东西。”
那封信里说,只要谢文生来到这里,自报家门即可。
“谢文生……”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江小棠很快摒除了那点小小的不快,回忆了下,道:
“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的确有人来我这,委托了一封信,说若是有个叫谢文生的来,就给他。”
又是信……这么谨慎吗……季平安无语。
意识到,四圣教为了防止被追踪,当真是煞费苦心,套了一层层中转。
然而江小棠下一句,却是道:
“不过按照规矩,想拿到信,你必须付出五百两黄金,或者等价值的物品。呵,我这里可不做慈善,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对方没有付钱委托,就只有你来付钱了。”
货到付款……季平安心中冒出这四个字来,心说四圣教主也未免太过吝啬。
他有一个瞬间,甚至怀疑这是个坑,就是为了坑谢文生的东西。
或者是江小棠临时开价。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江小棠淡淡道:
“我做的是长久生意,不至于坑那点钱财,不然你先走,去江湖上打听下,我这边是不是这个价格,童叟无欺。”
说完,似乎觉得这个愣头青拿不出,或者没带够钱,她扭开头去,继续开始吸她的蘑菇烟袋。
然而下一秒,却见眼前这名年轻人想了想,忽然露出灿烂笑容,抬手指了指货架上那堆凌乱的货物,说道:
“那我想要买东西呢,可以挑一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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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华阳入城 纸上玄机(七千字求订阅月票)
“买东西?”
江小棠靠坐在摇椅中,表情一怔,嘴唇吐出的淡淡烟气笼罩了她的双眼,却仍旧能清楚看到,眸子亮了起来。
作为商人,她其实最喜欢这种江湖菜鸟,割起来毫无压力。
“当然可以,只要你出的起钱。”江小棠笑吟吟道:
“小店的东西全乎的很,随意选购,不要觉得这些东西凌乱堆放就小瞧,随便一样东西,都比凡间那些首饰绸缎铺子里的珠宝值钱的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这些年来,各路江湖豪杰们典当的,不瞒你说,许多东西我都瞧不出跟脚,若是运气好的,或许可以花小钱,买到价值远超的价格的宝物,类似的事情出过不少次……”
季平安没搭理女人的喋喋不休,自顾自走向了一座木架,目光在各种稀奇古怪物件上逐一扫过,却也没怎么触摸,只是瞧。
与其说是“挑选”,不如说是“浏览”。
终于,他状若随意地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摞旧书。
上头竟然积了一层浅灰,从其摆放的地方可以看出,在店铺里属于最不值钱的货色。
江小棠见状,不咸不淡道:
“一堆武技,呵,最不值钱的东西。不过行走江湖,一门合适的武技重要性不言而喻。”
武技。
这个词专指一些刀法、剑法之类的,但都是凡人多热衷使用。
养气境界的修行武夫也有需求,但相比之下,真正有价值的乃是“功法秘籍”,甚至更高级的“术法秘籍”。
至于武技……对没有门路的武夫来说,的确不好弄,但稍微结识一些江湖门派,就很容易搞到。
在江小棠眼中,属于占地方的赔钱货。
“掌柜的似乎瞧不上武技。”季平安蹲下,轻轻吹去了表面上灰尘,开始认真地挑选。
江小棠说道: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这的武技挺多偏门的,你要的话,多拿几本可以打折。”
季平安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语气中的嘲弄,自顾自从书堆里挑拣了几本武技秘籍出来。
然后起身满意点头,说道:
“有纸笔吗?”
江小棠颦眉,不知道这个举止怪异的江湖菜鸟到底什么意思,指了指旁边:
“自己拿。”
季平安轻声道谢,捧着那几本书,将其逐一在柜台上按照顺序摊开。
同时铺了一张白纸,悬腕提笔,左手开始按照某个顺序,翻开那几本江湖中流传甚广的武技到不同的页数。
并在旗袍女掌柜疑惑的目光中淡淡说道:
“江老板既是江春秋的后人,定然知晓《破煞功》这门秘技吧。”
破煞功!
听到这三个字,江小棠神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
“那是自然。武技虽绝大多数都乃凡俗,但也有极少数,武道通神,堪比术法。便是所谓的‘秘技’……破煞功,便是我祖父年轻时曾经自创的一门秘技……”
“不对,”季平安一边从第一本书上,摘抄出一个字写在纸上,一边说道:
“不能算是自创,最多是改良。破煞功的原形,乃是昔年大乾王朝军中的一门横练武功,后来被大周国师与几名神将反复修改迭代。
本想着将其改为一门适合战阵的法子,但失败了。结果却被伱祖父江春秋看到,进行改良,最终才有了这门秘技。”
江小棠一愣,坐姿微微端正几分。
这个秘密,她的确听父辈提及过,但说的并没有眼前之人详细:
“你怎么知道?”
季平安左手翻开书页,继续抄写,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还知道,这门破煞功刚猛霸道,却对身体负荷颇大,虽帮助你祖父几次死里逃生,却也令他意识到,这东西并非长久可修之功,为防生出依赖之心,令武道止步不前。
他怒而请当时的道门掌教抹去了他关于破煞功法的记忆,不再使用。但终归是耗费了心血,彻底抹掉实在不舍,想要留下,却又担心流传出去,给外人乱用,反而伤己伤人。”
江小棠彻底坐直了身体,烟袋也横在身前。
的确如眼前人所说,故而,这门江春秋所创的,鼎鼎大名的秘技,在其后半生没再使用。
同时,也没有传给后人,以至于到了如今,“破煞功”成了一门断绝了传承的武技……恩,也并非完全断绝。
一些招式还是被记录了下来,但最关键的心法却没了。
只是身为后人,她也只知道祖父不再用,却不知道“抹去”这一节。
季平安抄写一行完毕,又逐一翻动书页,抄写第二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向大周国师请教,国师便教了他一个笨办法。”
“什么办法?”
江小棠急声询问,没注意到,捏着烟袋杆的手因用力有些泛白。
季平安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笑了笑,也没有卖关子,而是说道:
“他将破煞功的心法口诀拆成一个个零散的部分,然后按照特定的顺序,掺入了大周朝廷编写的《武道总纲》中,总纲内包含不少武技,后来散落江湖。当时的想法是,只记下那个顺序,若是将来反悔了,还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回来,也不用担心武技流传。”
江小棠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明白,她霍然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柜台上那一本本烂大街的武技:
《石牛拳》、《秋叶刀》、《八极腿》……
旗袍裹着的胸脯起伏:
“难道就是这……”
“没错,那篇失传的秘技就藏在这几本书里。”
季平安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双手捧起那张纸吹了吹墨迹,笑眯眯望着女掌柜:
“这一篇《破煞功》心法口诀,值不值五百两黄金?”
江小棠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这个菜鸟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痕迹。
但她失败了。
没有犹豫,她抬手抓过这篇文字,同时按照其上记载的法子,搬运灵素,小心翼翼尝试运转,并与家传的《破煞功》外门武技彼此印证。
几乎片刻间,她便已确定其真实性。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下一秒,江小棠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心中情绪翻卷,有激动、惊喜、吃惊……也有疑惑,警惕与难以置信。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打眼”了。
眼前之人,压根不可能是个初入江湖的“雏儿”……能随口道出这等隐秘,并将连她这个直系后人都不知道的,关于自家祖先的秘技写出……
岂能是个简单人物?
要么,是某个大势力派来的。要么……这张年轻的皮下,藏着某个可怕的老怪物。
可笑自己方才还一副爱答不理……江小棠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然而季平安却摇了摇头,轻轻将卷起的袖口放下,说道:
“我是谢文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该问的别问,我只是来取东西的。
至于将秘技告知江春秋的后人,也算物归原主。
江湖风起云涌的当下,各路牛鬼蛇神从“历史”中归来,危险系数大增,《破煞功》虽伤身,但真的有用……没准关键时刻,能保这江家后人一命。
江小棠沉默了下,攥紧了手中的纸张,脸色变得恭敬了许多。
没有多问,而是从柜台下拿出一封信,推了过来:
“上面有特殊的火漆蜡封,我没有拆开过。”
季平安点了点头,略作占卜,确认没有危险,这才撕开信封。
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张纸上的字并不多,只有两个:
南宫。
“南宫?”季平安一怔。
这个结果是他没想到的,四圣教给谢文生的联络方式,就是这个?
等等……余杭城范围,提起南宫会想起什么?毫无疑问,是南宫世家!
当初季平安乘船赶来澜州,路上了解余杭的势力分布,其中便有一条:
余杭第一大宗族是裴氏,第二大,便是南宫氏!
只是相比于武道、科举、官场三条路都打通的裴氏而言,南宫氏的势力范围更多在商业上,并且其家族主宅也并不在余杭城内,而是在城外。
所以一直没有进入他的视野范围。
“难道,四圣教已经把持了南宫世家?是了,以其第二大世家的底蕴,若是与四圣教有瓜葛,的确可以解释为何四圣教可以这么快就崛起,进行活动。也能解释,其能更早一步找到咒杀散人和谢文生……毕竟是地头蛇。”
季平安心头念头起伏,只觉一切豁然开朗,过往的一些疑惑得到了解答。
“谢……道友?”
江小棠看不到内容,只瞧见季平安面露思索,尝试开口呼唤。
季平安回神,随手将信封与信纸捏碎,淡淡道:
“此事已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江小棠愣了下,没想到对方竟这般干脆,说道:
“《破煞功》于我意义重大,远超这信函价格,你还可以……”
“再说。”季平安没有回头,走到门边右手虚抓,那一柄斜斜靠在门边的油纸伞自行飞入他手,旋转展开,遮住了他的身影。
江小棠只看到其走入雨中,身影扭曲了下便远去,潮湿的空气中飘来一句:
“旗袍仿的不错,就是衩开小了。”
江小棠脸色一僵。
白皙的脸庞上涌起殷红,然后冷哼一声,甩手“砰”的一声关上店铺的门。
与此同时,门上一个“打烊”的木牌自行掉落。
她要仔细研究下祖传秘技。
……
……
离开黑金当铺,季平安没有停留,立即离开了这条街巷。
然而也就在他离开前后脚,在街角的方向,细雨中,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缓步走了进来。
雨丝沿着蓑衣朝下流淌,然而任何积水,在触碰到这个人靴子的刹那便会自行分开。
当她渐渐从黑暗中显出身影,灯笼的光映照出她蓑衣下扶着剑柄的手。
“打……烊……”
魏华阳站在黑金典当铺的前头,透出缕缕青光的双眸望着门上的木牌,嘴角用力地抿起。
略有些失望。
这个时代的江湖人……这么不“专业”的嘛……魏华阳轻轻叹了口气,眼瞳中青光消散。
有闪电划过苍穹,短暂照亮她斗笠下齐耳碎发,与英气的眉眼。
想了想,她终究没有选择一剑劈开这门,转身离去。
站在街角想了想,按照自己用术法,从那个“周半仙”口中获得的情报,迈步朝城西走去。
冒雨抵达西祠胡同,并停在了里头一间宅子门口。
魏华阳左手于胸前掐诀,身影倏然变淡,竟好似游魂一般“穿”过了木门、石壁、围墙,进入了院中。
庭院内,细雨拍打茂盛梨树,树下的桌椅已尽数被搬入屋中。
魏华阳面无表情,继续穿进了屋子,显出身影的瞬间,右手的剑已出鞘,轻巧而准确地抵在了正伏案阅读情报的“天机阁主”脖颈上。
老阁主仍旧是老员外打扮,头顶戴着他的瓜皮小帽,在被抵住瞬间瞳孔骤缩,生生将呼喊咽了回去。
“别动,包括你的手。”魏华阳平静说道。
“……”
天机老人朝椅子扶手按去的右手猛地僵住,只觉全身上下被气机锁定,一股杀机绵密如网,而自己就是蛛网里的小虫,无处遁逃。
江湖中,何时又冒出这等剑客?
前不久的高人武夫……现在又来了一个。
我天机阁驻地难道已经成筛子了吗,随便人进出?
还有,为何我对危险竟毫无察觉?一点预警都没?
天机老人心中无数念头翻涌,但最终化为从心之人。
“阁下意欲何为?”他神色强装淡然,收回了手。
滴答……滴答……
这时候,才有大量雨水沿着蓑衣落在地板上,魏华阳审视着这个老人:
“你是天机老人?这片江湖中最大的……情报贩子?”
“……是。阁下来买情报?”
“买?”魏华阳仿佛笑了笑,剑刃入肉少许,天机老人正色道:
“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华阳满意颔首,说道:
“近日城中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要遗漏。”
天机老人只好将几件大事都说了一遍,但因为较为简略,所以并未提及太细节的事。
魏华阳似乎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很在意,直到听到最后一条,才微微扬眉:
“军府入城?”
天机老人点头,说道:
“大东军府的中郎将今日带兵入城,占用了大牢,还在城中抓捕了一些人,引得裴氏和御兽宗关注……”
他将搜集的情报说了下,但以天机阁的情报能力,只能掌握大概。
并不知道具体细节。
“御兽宗……”魏华阳果然没有在意那个不起眼的小卦师,或者觉得没有太大意义,说道:
“你认为,这背后有什么隐秘?”
天机老人沉默了下,摇头叹道:
“天机不可测……别别……老朽的确看不清,若能看清,还会被阁下威胁么?”
魏华阳顿时觉得很有道理,眼底浮现鄙夷。
就听天机老人道:
“不过看样子,包括朝廷在内的各大势力,都在朝余杭聚集,似乎在找寻什么人。”
魏华阳沉默了下,收回剑:
“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
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中,只留下天机老人摸了摸自己被割破的喉咙,又看了眼地上的积水,若有所思。
西祠胡同外,魏华阳闪身而出,突然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原本的计划,是来余杭找道门三清观,从而与那个叫辛瑶光的后辈弟子建立联系。
但随着她一路走来,敏锐察觉气氛变化,经过调查后,更意识到了水面下已是危机起伏。
其余的势力且不谈,光是大周军方,以及御兽宗这两个势力,就令她心存忌惮。
若是自己此时曝光身份,究竟是福是祸?大周需要一个初代掌门吗?
“看来,要转换下思路了。”
魏华阳思考良久,放弃了前往三清观的计划,至于从天机老人处获得的情报,涉及的人员,她也不打算去接触。
太危险。
“先……苟一波吧。”
魏华阳轻声低语,说出了离阳真人曾经教会她的新词,她抬起头,望着漆黑天穹上无数银色丝线落下,目光迷茫:
“离阳,你又在哪呢。”
……
……
裴氏。
内堂,入夜后本该各自休憩,可今晚却稍微不太一样。
先是裴氏母女得知消息乘车离去,而后,后知后觉的裴钱也跑了出来,却没能搭上,只好在府中等待。
好不容易母亲与姐姐回来了,却又对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
“李先生已经没事了,只是因为一桩案子,发生了一点小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李湘君给出的答案如下。
这也是对外的理由,裴钱总觉得里头还有事,但以他的智商,又找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只好闷闷不乐离开。
裴秋苇返回自己卧室时,则毫无睡意,只是坐在床边听着外头雨打芭蕉的声音愣神,桌上摆放着她床边的一摞国师文集。
忽然,李湘君敲开房门,手中还端着一只托盘,上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珍汤。
“你这是怎么了,听荷儿说,你连晚饭都没吃。”
李湘君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放下盛放汤汁的瓷碗。
裴秋苇愣了下,才摇头说道:
“没什么,就是白天的事感觉做梦一样。”
李湘君看了女儿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扭着臀儿坐下,说道: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那个季平安……”
裴秋苇嗔道:
“娘,我想的是城里最近的事,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一样。那种波及九州的大事,偏生以咱家的地位,都还触碰不了。”
李湘君沉默了下,说道:
“多想无益,那种大事,连知府都蒙在鼓里,我裴氏何必非要去探寻?不同的境况,有不同的求存法子,像是当年天下大乱,还没有如今的裴氏的时候,咱家那位祖奶奶,裴三娘是如何立足的?”
裴秋苇说道:
“是因为与初代神皇与国师搭上了关系。”
李湘君赞许点头:
“就是这般,咱们裴氏在那些百姓看来,已然是几百年的大族,权势滔天一般,但实际上呢,与真正的厉害人物一比,什么都不是。那些大人物可以一句话让一个家族拔地而起,伫立数百年,也可以一句话就将你拍在尘埃里。”
裴秋苇疑惑道:
“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湘君眨眨眼,看了眼女儿,图穷匕见:
“娘是说啊,想要安稳,还是要学祖奶奶,傍上这时代的天骄人物。像是那南宫家一天到晚想着做生意,可却不知,这世上最大的生意,不是别的,是投人。
只要你能押对人,获得的回报是难以想象的,押对一个状元,便能起一个地方豪绅,押对一个将军,便能起一地大族,押对一个皇帝,便有我裴氏四百年富贵……
娘觉得那季平安便不错,天资、靠山都是一等一的,关键你不是说,只有补上国师诗词的才嫁吗,他不就补上了?”
裴秋苇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传授“经验”,赌气道:
“娘你自己怎么不去?”
李湘君气的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
“你说的什么浑话,你爹不是活着回来了?”
……
……
江南贡院,明远楼。
宋学正入夜后,并未回家,而是在贡院内伏案处理公务。
外头细雨飘摇,房间中便显得格外安静一些。
宋学正刚提笔勾勒完一封文书,忽然听到室外传来风声,咣当一声将双扇木门吹卷开来,冷风卷着细雨灌入,桌上的纸张也翻飞起来。
他忙起身,快步走上前关上了门扇。
刚松了口气,转回身时却瞳孔一缩,只见自己的位子上,已经多了一个戴着斗笠,面貌模糊的人影。
“大人?!”
宋学正先是一惊,继而忙躬身行礼:
“属下见过执剑人。”
季平安“恩”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靠坐着,瞥了眼桌上的公函,笑了笑:
“宋大人很忙嘛。”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口,在江南地界地位甚高的宋举人后背猛地沁出冷汗,面皮颤抖:
“大人……属下这是……这是……”
他有些惶恐,觉得是执剑人来兴师问罪。
毕竟这段日子,他除了提供了裴氏的一个情报外,并无其他建树。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笑了笑,摆手道:
“不必解释,今日前来,乃是询问你关于南宫世家的情报,这段日子,你可有搜查?”
见是询问正事,宋学正悬着的心稍有松缓,忙道:
“有的,有的!南宫家乃是余杭第二大族,属下自然在意。其实若大人今日不来,属下都想要寻大人呢。”
“哦?”季平安意外道:“寻我?”
宋学正点头,正色道:
“恰好也是南宫世族的消息。不瞒大人,方才您提起南宫,属下还以为情报又迟了……”
季平安这下终于提起兴趣了:
“说说。”
宋学正咽了口吐沫,有些兴奋地说:
“您之前不是交待属下,调查最近异常之人么。恰好,就这几日,属下得到消息,南宫家的一个子嗣,变化较大。”
“继续说。”
“是。南宫乃大族,此子原本只是五房的一个少年,并不起眼,甚至因为其父亲不受家主喜爱,五房的境遇非常差,手底下的产业也是主支中最少的。
这少年在族学中也经常被欺负,文才武力都很平庸……可就在前段时间,据说此子突然展现出了卓越才能,无论是诗书还是武道,都有了惊人的进步,在族学中将欺压他的同族正面击败,更获得同族姐妹的青睐……”
季平安原本还在认真听,可越听越觉得这个剧本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抬手打断后者,迟疑道:
“大家族不受宠的少年,父亲被家族排斥,族学中还有欺辱他的兄长……是不是还有个很漂亮的青梅竹马?”
宋学正大惊失色:
“大人也知道此事了?”
“……没,我猜的。你继续说。”季平安沉默了。
宋学正将信将疑,说道:
“此人崛起速度惊人,甚至惊动了家主,属下也是这才得知此事,毕竟正常来讲,很少有人会去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季平安突然打断他,问道:
“你的意思是,他先打出了名声,然后才传到你的耳朵里?”
宋学正迟疑道:“是。”
季平安眯眼睛,微微坐直:
“所以,不只是你,若是有人同样关注着南宫家,也会较容易地得知这件事?”
宋学正被盯得的额头沁出汗水,硬着头皮道:
“是……”
季平安心头那股不和谐的感觉猛地强烈起来。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今日的一切如电影般回放:
西山书院谢文生失踪、自己被夜红翎邀请前往调查、孙显祖入城、谢文生供出线索、黑金当铺中获得的信封里的“南宫”二字。
以及……突然崛起,一副主角模板的南宫少年。
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仿佛有一条线在勾连着,将事情往某个方向推动。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
夜幕中,三清观。
一名青年道人急匆匆返回道观,拍开大门,蒙着细雨的脸上一片兴奋:
“告诉观主,有大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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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季平安布局 三清观入瓮(五千字求月票)
沙沙……
细雨飘摇,打在明远楼的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宋学正身躯微躬,小心翼翼抬眸,望向书桌后端坐沉吟的“执剑人”。
不敢言语。
房间中一时静默,好一阵,季平安才回过神,搭在黄花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似在思索,说道:
“暗网杀手们如今是否已就位?”
作为江湖组织,暗网除了埋在各地,负责维持组织运转,以及情报收集的“隐官”,真正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还是杀手体系。
季平安来余杭前,就命韩八尺将部分精锐调集向余杭,后来在确认宋学正并无问题后,一并交由其统筹。
“禀大人,人员皆已就位。按照您的命令,都安置在城外,随时可以调动。”
宋学正先是一怔,意外于话题的转折,但还是很快回答道。
季平安满意颔首,略一思忖,说道:
“将人往城中调集,这几日也许会用到他们,到时会用令牌召集联络。你这几日,无论发生什么,最好不要乱走,方便寻你。”
宋学正心头一凛,心想执剑人终于要露出獠牙了吗,他既忐忑又有种莫名的兴奋,忙道:
“遵命!”
季平安“恩”了一声,便准备离开,宋学正却叫住他,说道:
“大人,这段日子城中发生的大事,我还没向您汇报,比如那裴氏,还有白日军府的调动……”
季平安摆手道:“我已知悉。”
说罢身影扭曲了下,凭空消失不见了,等房间中只剩下宋学正一人。
他又恭敬地等了一阵,才沉沉吐出一口气,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眼中若有所思。
方才最后一句话,算是他一个小小的“试探”,如今看来。
“半月山庄被袭,莫非也是执剑人的手笔?就像此前的四圣教一般?果然,暗网真实的力量远比我预想中恐怖,我这个隐官,不知是否只触及了庞大冰山的一角。”
宋学正望着窗外的冷雨,敬畏之心愈重。
……
斩妖司。
夜色中的衙门少了许多煞气,门楣下一只只写着衙门大字的灯笼轻轻摇曳。
堂内,夜红翎独自一人靠坐在椅中,闭目思索着白日的经历。
她的黑色披风随意挂在一旁,佩刀斜着倚放在右手边,最适合拔刀的位置。
良久,她睁开双眼,轻轻叹了口气:
“死而复生之人么……”
若说此前的调查,还隔着一层窗纸没有点透,但孙显祖的举动,便令很多事清晰起来。
夜红翎仍旧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只凭借她掌握的信息,也已将真相拼凑的七七八八。
“群星归位,灵素复苏,一个个本该死去的人复活。四圣教复苏,本已消失在历史中的功法再次出现……所以,是史书上的人复活?不可思议。”
“军府、钦天监、道门、御兽宗……还有之前曾来见我的那名强大武夫……都是为了寻找这些人么。”
夜红翎轻声低语,犹自难以接受这个猜测。
可却好像,只有这个解释,能将最近发生的一切异常都完美解答。
该怎么办?
继续装傻?
权当自己一无所知?
元庆帝明显对地方官府并不信任,她当然可以装作不知道,但她除了官员,还是一名天赋极佳的修行者。
九州明显有大秘密在酝酿,各大派都已下场,夜红翎岂会甘心视而不见?
“咚咚。”这时,敲门声响起。
然后是心腹官差的声音:“司首,有情况。”
夜红翎沉声道:“进。”
门开,矮胖官差浑身袍子湿透,圆润的脸上还残留雨丝,小眼睛却极为明亮:
“司首,您让我们关注南宫世族,有情况了……”
夜红翎坐直身体,沉声道:“坐下,仔细说。”
……
……
老柳街,一静斋。
当季平安撑着油纸伞,走回铺子的后门,返回住处时,夜色已深。
整条街道都陷入黑暗。
但小院里房间却都亮着灯,听到动静,仿佛烙印在窗棂上的一个个“剪影”扭动,继而传来近乎同时的推门声。
“公子!”黄贺眼睛一亮,“你回来了。”
沐夭夭与俞渔,也都站在门口,一副期待不已的样子,前者只是单纯地好奇,想要听八卦。后者则叉腰指责:
“伱怎么才回来。”
看到监正不在,戏精圣女再次支棱了起来。
季平安扫过三人,示意进屋说,四人甫一围绕圆桌落座,俞渔便率先发问,询问今日事情始末。
季平安这才慢条斯理,将自己如何早与监正见面,又如何将计就计说了一遍。但并未提及“黑金当铺”,以及“南宫”的那封信。
听得三人一愣一愣的,只觉听茶楼故事一般。
“原来如此,这么说,朝廷也是察觉到无法再隐瞒了,所以干脆不装了,选择用雷霆手段收网?”
俞渔白嫩小手“啪”地一拍桌案,看破真相的睿智模样。
黄贺沉吟道:
“这样就麻烦了啊,以朝廷在各地的掌控力,论及收集线索,抓捕目标,恐怕无人能及。而各方也难以去各大军府抢夺。”
季平安却很淡然:
“也未必。要知道,余杭城这般江南核心大城,孙显祖也才抓了几个人,而且还只有一个的确是重生者,说明什么?”
沐夭夭眼睛一亮,举手抢答:
“说明他运气差。”
“……”季平安瞥了她一眼,继续道:
“说明这种抓捕很仓促,且效率很低。绝大多数重生者都是极聪明的人,岂会坐以待毙?”
黄贺赞同:
“公子说的是。尤其经过这么一遭,恐怕潜藏的那些重生者也会藏的更加深……咦,难道这就是朝廷的目的?他们担心各大势力入场后,越来越多的重生者冒出来,此消彼长,会损害皇室的掌控力,所以来这么一下,将潜在的目标也给吓回去,延迟其回归各自宗门的速度?”
季平安赞许道:
“的确是一种可能。”
俞渔见二人条分缕析,自己却横竖插不进嘴,不禁恼火,哼了一声,扬起雪白下颌:
“说这些有什么用。”
季平安瞥瞥她:“圣女有何高见?”
俞渔精致的小脸上,嘴角一歪,得意地抓住一封请帖,“啪”地拍在了桌上:
“喏,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俞渔嘚瑟道:
“南宫世家的请柬。之前我们几个回来,本圣女走在最前头,先一步回归。便撞见了来送请柬的,说是明天其家族内有女子举办及笄礼……
其实已经早些天广发请帖了,结果可能是这两天才得知了你是裴氏的座上宾,城内最近风头鹊起的卦师,便也上门补了一封……”
又是南宫……季平安愣了下。
继而,便听圣女神秘兮兮道:
“不过,本圣女这两天隐约听说,南宫世家有个少年好像突然崛起,恩,虽然还没深入调查,但看起来很可疑。我觉得咱们可以趁这场及笄礼的机会,去踩点……”
剩下的话,季平安没有怎么听清,只是展开这封请柬思索了起来。
旁边的黄贺与沐夭夭则大为惊讶,没想到圣女竟然背着所有人,搞到了一条大线索,顿时有些意动:
“公子,你怎么看?”
我看这事有问题……季平安心中嘀咕,看着俞渔一脸得意,仿佛终于扬眉吐气一场的欠揍神情。
他终究没忍心,告诉她这次的消息非但又是二手的,更存在深层次的疑点。
略一沉吟,他说道:
“看看也好,明天咱们一起去一趟。”
三人得令,顿觉干劲十足,起身离去。
等人走了,季平安才轻轻敲了敲桌上的请柬,手腕一翻,取出八角古朴星盘,以请柬为媒介,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占卜。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俞渔起了个大早,便开始张罗。哐哐敲门。
季平安推开门时,打了个哈欠,说道:
“急什么,害怕人跑了?”
俞渔抱着胳膊,哼了一声,一脸傲娇:
“是你懒惰。敲了这么久才出来。先吃饭吧。”
季平安却摇摇头,说道:
“不怎么饿,我先出去见见邻居,以免谣言传开。”
昨日三人回来后,虽给街坊们解释过,但季平安觉得还是刷个脸比较稳妥,起码让房东方铃安心。
俞渔看着他出院的背影,突然小眉头皱起,嘀咕道: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果不其然,等季平安当众露面后,才打消了一些街坊传言,众人恍然大悟,顿时大为放心,并未起疑。
在他们淳朴的认知中,被官府大摇大摆放回来了,当然就是没事。
晚些时候,一行四人没有施展遁法,而是乘坐租来的马车,出了余杭城,沿着官道朝着目标地点赶去。
黄贺驾车,沐夭夭上车后捂着肚子一脸苦相,她早上也没有吃饭,按照她的说法,是空着肚子,准备等赴宴后大吃一顿。
俞渔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身为圣女要有威仪,所以吃的很饱,力争在宴会上不跌份。
至于季平安,上车后便闭目假寐。
俞渔找他说话,也不怎么积极回应,一副自己很困,昏昏欲睡的样子。
看得圣女直皱眉头,心头古怪感愈发强烈,却又找不出原因。
……
南宫家在余杭城外数十里,单独坐落的一片庄子,考虑到路途问题,及笄礼在下午举行,一直到晚上,客人可以留宿,翌日返回。
当一行人靠近庄子时,发现这路上的车马开始密集,等抵达南宫山庄外,顿时给那密密麻麻的马车给镇住了。
“这么老些人?都是来参加一个及笄礼的?”沐夭夭捂着肚子,惊讶极了。
黄贺解释道:
“南宫世家的生意遍布澜州,比裴氏对商人的控制力都更强,今日这宴会,达官显贵未必会来,或者派个管家之类的仆人来送礼,但余杭的商会里,大大小小的商户,那些有钱的员外,哪里敢错过?”
季平安从酣睡中睁开眼,见状下了马车,说道:
“一起进去吧。”
等众人靠近那座占地规模极大,依山傍水的庄园门口,并出示请柬,顿时有南宫世家的仆从热切地牵马领路。
四人沿着主路进入庄园,一路上只看到各色商贾络绎不绝,不少彼此拱手“久仰”,突出一个商业互吹。
相比较下,其余领域的客人则自行与商贾们划分开,泾渭分明。
“季……李先生!你们也受邀来了?”
忽然,季平安听到远处一座亭子中,有人挥手,竟是穿着一身儒生袍子的秋山长。
时隔不过一夜,竟再次偶遇。
季平安走过去,含笑点头:“山长,又见面了。”
与此同时,四人也吸引了亭中其余一些文人的注意。
显然,这群宾客里的文人们有一个小圈子,秋山长在其中颇有威望,当即隐晦介绍了几句,得知乃是裴氏座上宾,奇门高人,一群文人顿时客气了许多,盛邀落座。
季平安也没拒绝,欣然坐下,笑道:
“宴会还未开始么?”
秋山长“恩”了声,指了指偌大园林中,分散聚集的客人们:
“晚些时候才开始,毕竟还有宾客没到。”
另外一名文人也捏着折扇,摇头说道:
“我是听闻宋学正也会前来,这才接受邀请的。否则,何必赶这么远的路,与一群商贾聚在一处?”
大周的鄙视链中,商人处于底部,江南本就是文风昌盛,读书人们习惯性拉踩。
另一人叹道:“听闻原本是要来的,但昨晚下雨,宋学正受凉。不便前来。”
顿时,一群文人唏嘘感慨,一副“我等本不愿前来”的委屈模样,只口不提自己心中那点与南宫世家交好的心思。
季平安也不说话,笑看众人反应,心想:
老宋还挺听话,说不让他往外跑,就真不动了。
这时候,他目光扫过偌大的园林,陆续还真看到一些“熟人”,比如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半仙”,不知为何神色萎靡。
就仿佛“昨日被什么人入室打了一顿拷问情报,今天又在领导的威逼下不得不带伤上岗,戴罪立功,过来打探情报”一般。
又比如裴氏的管家——主家人因大公子的丧事,不合适出来参加什么宴会。
还有府衙的一些官吏,官职不算大,大概算是知府的态度。
季平安几次寻找,都并未看到情报中那名叫做“南宫傲天”的少年。
就在他准备找人询问的时候。
忽然,只见庄园门口一阵骚乱,旋即有声音高声道:“三清观主到。”
霎时间,苟在凉亭里的四人同时“刷”地扭头,尤其是俞渔,更是一脸诧异。
心想余杭道门的人怎么也来了?参加一个二流世家的不重要的典礼?
就算是派人来恭贺,以道门的地位,最多派一个执事,甚至普通道人过来就算给面子了。
如何能令余杭道门,职级可以类比佛门“方丈”,在神都道门总坛中也是长老级别的观主亲自来贺喜?
季平安也看了过去,便只见数个穿着道袍,手捧拂尘,仙风道骨的道门修士飘然而至。
他眯了眯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
“越来越有意思了。”
……
南宫世家庄园附近,一座山头上。
一名斩妖司校尉将镜筒模样的法器,从眼前挪开,躬身朝后方密林小跑。
旋即驻足:“司首,三清观的人进去了。”
林中,阳光刺破树林,斑驳光点洒在夜红翎玄黑色的披风上,女武夫盘膝打坐,闭目冥想。
闻言睁开双眼,脸蛋上满是不出预料的神情:
“阴阳学宫呢?是否有派人来?”
校尉摇头:
“并未看到。但您让我盯的,一静斋的李卦师的确在宾客中。”
夜红翎顿时了然,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观察。”
“是!”
等校尉离开,林中等在附近的斩妖司武夫中,有人问道:
“司首,咱们就这样等着吗,要不也进去看看?咱们又不是没有请柬。”
按照规矩,世家大族的请柬是要发放足够的,人家可以不来,但你不能不请。
所以虽然斩妖司几乎从未参加过任何民间组织的宴席,但请柬还是提早送到了。
夜红翎没搭理他,她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并没有打算莽撞扎入某些高层次的争夺斗争中。
“再等等吧。”
……
庄园内。
道门的人甫一出现,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就连那些商贾也都大为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知道,朝廷衙门已经是他们的层次所能触及的最高势力。
至于三清观主,这在凡人眼中,已经是“神仙”一级的大人物。
南宫世家虽同样拥有大批修行武夫,但也不敢怠慢分毫。
霎时间,主宅堂屋里,正在陪同一些贵客的南宫家主,携着族中核心成员,忙大踏步迎出。
为首的南宫家主正值壮年,头发乌黑,容貌颇为儒雅,这会一脸惊讶:
“观主亲至,南宫氏蓬荜生辉,快请!”
几名道人中,为首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神色平淡,无喜无悲。
闻言却只淡淡扫了眼全场,犹豫了下,似乎觉得某个名字难以启齿,但还是说道:
“南宫……傲天,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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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调虎离山 再遇故人(月初求月票)
傲天……听到这两个字,季平安嘴角难以遏制地抽搐了下,看的旁边的三人一头雾水。
俞渔更忍不住说:
“这个名字虽然狂傲了些许,但你表情多少有点夸张了吧。”
在大周,这个名字还并没有附带其他含义。
毕竟名字这个东西,一旦脱离语境给人的观感就会大不一样,比如不同年代的人,名字风格就迥然不同这样。
季平安端起茶碗掩饰自己的表情变化,略过对这个颇有几分“主角”光环的名字的吐槽,低声说:
“看来,不只我们察觉了这个少年人的异常。”
言外之意:
三清观来访,显然不是为了参与什么及笄宴,是为了“重生者”而来。
继朝廷军方后,道门也干脆不装了。
“傲天?”南宫家主一怔,这名儒商模样的中年人难掩诧异:
“观主要寻我那不成器的侄儿?”
神态不似作伪。
目前而言,虽说“重生者”的消息在逐步扩散,但也仍局限于大人物圈层。
南宫世家说到底,只是个披着商贾皮的江湖家族,尚且接触不到这等隐秘。
在其看来,自家子侄虽这段时日性情大变,展现出诸多不同,引起了族内的一些关注和重视。
但也……仅此而已。
何以引来道门的“仙师”关注?
鹤发童颜,手捧拂尘的老道士喜怒不形于色,淡淡道:
“贫道近几日心血来潮,察觉有缘法应在这里,听闻南宫家出了个不错的少年,便冒昧前来,探看一二,若有缘法,贫道有意将其收入门下,入国教名册。”
这番话一经抛出,顿时掀起一片低呼声,然后便是宾客们的艳羡。
谁都清楚,道门在大周的崇高地位,何况还是“长老级”的观主亲自收徒。
一旦真能拜入,起步便超出他人,修行个几年,最差也能在道门混一个“执事”的职位。
谁不艳羡?纵使南宫世家并不缺乏修行资源,但也要看和谁比。
尤其这几年,其一直试图挑战裴氏在江南的地位,前不久裴氏出事,南宫家大喜过望。
可紧接着,“莫愁”被齐红棉带走,无异于当头一棒。
如今若是子侄真能拜入道门,无异于天降幸事。
“恭喜家主。”
“今日可谓双喜临门。”
一名名商贾当即熟稔地送上贺喜,仿佛此事已成了一般。
南宫家主稍稍一愣,既惊喜,又狐疑。
表面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正要开口,突然间,只见园林外传来虎啸猿啼声。
继而,又是一行人不等通报,便自行走了进来。
尽皆穿着御兽宗标志性的袍服,为首的是一名成熟冷艳的女修,身旁还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瓷娃娃般的小姑娘。
行走间腰间金牌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栾玉冷笑道: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恰好我御兽宗也对那个南宫傲天感兴趣,不如一并观瞧?”
御兽宗!
看到这一幕,园林中分散各处的,正议论的宾客们猛地安静下来,谁也没想到,一场本来无甚趣味的及笄礼,竟有这般风波。
道门与御兽宗抢人……
“那个南宫傲天到底怎么一回事,此前也未听闻南宫世家有这一号人物。”凉亭内,手持折扇的读书人诧异。
“谁知道呢,呵,这下有乐子了,他无论选哪一个,都要得罪死另一方。”有人幸灾乐祸。
一个是根扎余杭本地,与斩妖司、府衙处于同一阵线的道门。
一个是经营澜州近千年的御兽宗。
得罪哪一方,都是麻烦。
至于御兽宗来抢人,在最初的错愕后,宾客们反而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从“竞争”的角度讲,无论那个南宫傲天是否拥有与“宠兽”亲近的天赋,御兽宗都要抢。
抢过来自己可以不用,但不能放任道门获得一个好的仙苗。
秋山长也捋着胡须,不禁看向季平安。
隐隐觉得,今天的事,也许和昨日军府抓人的事件存在某种关联。
然而一看之下,他愣住了。
因为季平安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地旁观着这一幕,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早在他的计算之中,没有任何意外。
“栾玉。”
三清观主眯着眼睛,凝视着款款走来的女修,顿觉棘手,意外于这个女人的到来。
昨日得到风声,说栾玉疑似入城,三清观内的道士们便觉察出紧迫感
——辛瑶光的法旨早已下达,他们对重生者异常渴求。
栾玉笑吟吟走过来,虽人数更少,却浑然不惧:
“怎么,不欢迎?”
眼见气氛僵持,南宫家主额头沁出冷汗,忙道:
“御兽宗仙师驾临,南宫家欢迎之至,只是不想两大派到来,未能提前有所准备,实在失礼。我那子侄眼下不在这边,还请各位先在厅中小坐,我这便差人去寻来。”
三清观主沉默了下,轻轻颔首。
南宫家主忙亲自领路。
过程中,板着小脸,一副恹恹表情的赵元央忽然眼睛一亮,看见了不远处亭子里的季平安。
想要招呼,但忍住了,只是用手轻轻拉了拉栾玉的衣角。
女修士撇过去,也是微微一怔,顿觉头疼:
她倒是不惧季平安,可对方出现在这里,是否代表着钦天监正那个糟老头子的意志?
各怀心思,一行人朝正厅走去。
等人走远,原本寂静下来的园林内才再次轰地议论起来。
凉亭内,黄贺眨眨眼,低声说:
“公子,这下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学宫……”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以往,他们只要抢占先机,就能逮住重生者。
但如今一个苗头出来,一群人来抢,他们一下就没发挥空间了,除非去搬出来监正。
俞渔瞪了他一眼,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思考着自己要不要给三清观打配合。
毕竟圣女小姐自认为,她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要为自家门派争取利益的。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旁观即可。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黄贺欲言又止,想纠正咱们压根不是渔翁。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估计这场戏的主角一时半刻来不了,我先休息下。”
季平安懒洋洋地说,然后靠在座椅中开始打盹,一副昨晚没睡好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这么困……总睡觉……俞渔心中吐槽。
不过她寻思着,季平安不去找监正,对道门来说有利,便没吭声。
沐夭夭的关注点则比较单纯,两只手捂着小肚子,趁着脖子往外瞅,浅浅的眉毛皱起:
“啥时候开席啊……”
……
而接下来的发展,正如季平安预料的一般无二。
这场戏的主角迟迟未到。
而园林中讨论的话题,也无一例外,转入到了对“南宫傲天”的关注上,至于这场及笄礼的主角,那名南宫家的小姐,反而被所有人忽略了。
待宾客到齐,礼仪开始,群宾客庆贺。
只是所有人都显得心不在焉,不时将头扭向大门,恨不得快进到及笄礼结束,看抢人环节。
然而古代的礼仪凸出一个繁琐,何况是世族,好一番折腾,等仪式终于结束时,天色也已擦黑,厨房开始传菜。
古色古香的园林内,摆开一张张桌案,小桥流水,丝竹管乐,甚至还有歌舞助兴,沐夭夭终于得偿所愿,开始大快朵颐。
而其余三人则显得心不在焉。
终于,就在对峙的道门与御兽宗开始不耐烦的时候,有仆人疾奔而来,朝着厅堂内的南宫家主耳语。
后者笑道:“我那侄儿已带来了。”
来了!
闻言,厅内左右两侧的客人们都精神一震,老道士与栾玉的视线在空气中撞击,仿佛擦出火星。
堂外也安静下来。
此刻天已黑了,半轮残月高悬,江南园林中灯火通明,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
前头是一名引路的管家,而在其身后,便是一名约莫十五六岁,表情坚毅,神色桀骜的少年人。
这一刻,人群中的季平安也好奇地看向对方。
“傲天啊,还不参见诸位仙师?”儒商模样的家主笑呵呵说。
然而,南宫傲天却并未应声,先在堂前站定,青涩的脸孔上,是故意扮出的成熟,他逐一扫过一名名修士,最后看向家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呵。”
充分表现出,一个被家族欺压排斥的主角对权威的不满和不屑。
家主笑容一僵,想要呵斥,却强行忍下,哈哈一笑,对二人道:
“我这侄子性格顽皮了些,还望莫要见怪,若打磨一番,还是好的。”
见观主与栾玉不答,家主又看向后者,尽可能温和道:
“傲天啊,这两位乃是道门和御兽宗的长老,对你颇为欣赏。”
南宫傲天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好地隐藏了起来”,眉头一皱:
“欣赏?”
只是饶是装出一副少年老成,心思深沉的模样,但那微微急促的呼吸,难以掩藏的兴奋与期待,在季平安这个“装嫩高手”面前,都暴露无遗。
栾玉和观主同样微微皱眉,以二者的眼力,怎么看,眼前的都更像是一个中二少年。
是演技太好?
略一沉吟,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清咳一声,目光锁定少年:
“贫道听闻,你近些日子转变颇大,在族中崭露头角,可有此事?”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孔中透出青光,施展道术。
南宫傲天一怔,嘴巴自动说道:
“有。我师父教了我很多。”
说完,他突然用手捂住嘴巴,眼神惊恐,似乎不明白为何说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师父?”观主追问。
南宫傲天瞬间被摄走魂魄般,呆呆地放下手,机械地说:
“我前些天,偶然捡到一枚戒指,结果晚上入睡后,梦到了一个神秘人,他自称古代强者,说能帮我变强……”
旁边,栾玉也愣住了,突然一拍金牌,一只虚幻的游鱼甩着尾巴钻出,一头撞向少年,抢过“操控权”,追问道:
“戒指在何处?给我。”
南宫傲天转身,看向她,表情呆滞,仿佛梦呓:
“被我藏在鞋子里。”
说着,他弯从鞋子中掏出一枚式样古朴的戒指,朝栾玉丢去。
三清观主拂尘一甩:“过来!”
一股无形力量降临,牵引戒指朝他飞去,栾玉冷笑,寸步不让:
“牛鼻子当真无耻。”
那只梦境鱼甩尾,一口将戒指吞下,朝她飞回。
顿时,一方以拂尘拉扯,一方以宠兽操控,那一枚戒指则悬浮在二人中间,发出“咔嚓”一声,继而爆碎开来。
“啊!”
与此同时,南宫傲天惨叫一声,原地晕厥过去。
一股无形的黑气从他体内钻出,继而溃散崩解。
看到这一幕,厅堂内外所有人都露出惊愕的神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观主与栾玉明显一呆,下一刻,近乎同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不是!”
是的,这一刻不要说两名长老,便是外头窥探的俞渔、黄贺等人,也都看出端倪。
俞渔脸色微变:
“什么师父,这分明是幻术,将幻术篆刻在那法器戒指上。他所谓的梦境,只是被幻术欺骗,而力量的增长,则是法器赋予的。”
作为国教圣女,戏精少女虽看着不靠谱,但若论“眼界”、“见识”,远非寻常修士能比。
所以……南宫傲天这个崛起的天才是假的……是有人故意布局,制造了一个“天才”出来,可有什么意义?
俞渔想不通,下意识求助般看向季平安,然后愣住了。
只见季平安竟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兴趣。
……
……
秦淮河上,画舫船中。
一间暖阁内,穿着轻纱衣裙的香凝坐在矮桌旁,捏着手绢,缓缓擦拭着手中那一只墨绿色的簪子。
只是目光有些恍惚,不知在思考什么。
直到房门被敲开,服侍她的“丫鬟”走了进来,反手关上房门,看向自家娘子,说道:
“三清观和御兽宗的人都出城了,应该是去了南宫世家。”
香凝回过神,看向后者,秀眉轻皱:
“为了那个南宫……”
“傲天。”
“对,傲天?”
“我们真的不去探查吗?这么重要的事……”
“不必。”香凝摇了摇头,这名姿容颇为妖媚的前任花魁摇了摇头,脸上一片凝重:
“这件事透着古怪。”
“古怪?”
“恩。我也说不好,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会不会是咱们太疑神疑鬼,若真的不对,道门和御兽宗为何前往?他们并不愚蠢。”丫鬟质疑。
香凝冷静道:
“不。正因为他们不蠢,所以肯定会。越是聪明人越容易想的太多,而且,就算他们有所察觉,也还是会去。因为赌不起。”
这句话说得有些玄妙,但丫鬟听懂了:
“因为他们不敢等下去,担心被别的势力捷足先登,将人抢走?”
香凝点头,叹息道:
“各方都下场明争暗斗了,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会全力去抓住。况且,就算那个南宫傲天不是死而复生者,他们又能有什么损失呢?总不可能是有人想用其作为诱饵,将这帮人诱导过去吧,有什么意义呢?
离开了余杭城,他们的修为也不会减少半分,何况还是两家一起诱导过去,就算想下套,不怕崩碎一嘴牙?真以为五大宗派的长老好招惹?”
丫鬟听着,忽然问:
“那如果是调虎离山呢?”
调虎离山?
香凝失笑道:
“怎么可能,且不说南宫世家距离余杭也不是太远,而且有什么意义?袭击三清观?还是御兽宗的代理人居所?况且,城中可还有夜红翎,还有‘武庙’,就算真有意外发生,只要城内的官员没死绝,就可以唤醒武庙中的开国神将,借助这一城山河国运杀敌……
这可是余杭啊,大周仅次于神都的大城,凝聚全城气运,别说坐井了,观天境界都要严阵以待。你想什么呢。”
丫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只好抿着嘴唇不吭声了。
香凝摆手道:
“好了,你回去吧。总之这件事还是要关注着,如今大西洲恐怕也迎来了巨变,我们可以不参与,但一定要盯着最新的消息。”
丫鬟“恩”了一声离开,香凝这才起身,施施然将墨绿色的簪子对镜插在发丝间,然后赤足走到窗边,用力推开。
望着外头的夜色,然后微微皱了皱眉。
因为今晚的风似乎有些大了,船只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岸边的人群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抬起头,头顶一轮残月周围笼罩着迷蒙的光晕,她突然回想起“丫鬟”的话,忍不住嘀咕道:
“调虎离山么……”
……
……
今晚的余杭,风有些大。
加上昨夜的小雨,整座城池都凉爽了许多,甚至有些微冷。
一名醉汉从沽酒的铺子里钻出来,沿着街道往回走。
右手拎着一坛酒,左手是一包下酒菜,哼着无名的小调,只是随着风声渐大,他手中的酒坛摇曳起来,行走也有些费力,只好用胳膊挡风。
许是遮挡了视线,“哎呦”一声与胡同里突然走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酒坛“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不禁骂道:
“长没长眼睛……呃。”
他后半句噎住了,因为看到走出来的赫然是一名穿着夜行服的蒙面男子,后者冷冷瞥了他一眼,按在后腰上的手轻轻抬起。
“噗!”
下一秒,醉汉猛地瞪圆了眼睛,双手本能去摸自己的脖子,却只觉一阵粘稠,口中吐出血沫,眼瞅着不活了。
蒙面男子将其尸体拖入小巷中,然后趁着夜色掩护疾奔。
而若是从天空俯瞰,这一刻,城中许多地方,都有类似打扮的人走出,宛若一群出洞的蚂蚁,朝着余杭城四个方位的四座“武庙”聚集。
当其一路行至城北某片相较僻静的街区时,很快与其余几名同伴汇合。
几人略作等待,只听一阵破风声,空中有一只蝙蝠振翅飞来,于半空忽然崩散为无数黑色的“丝线”,旋转缠绕,轰地坠落于地。
眨眼功夫,凝聚为一道身材高瘦,披着黑袍,黑纱蒙面的身影。
戴着奇怪的,红色“手套”的双手垂在身侧,无比醒目。
“影护法!”一群人单膝跪地,低声道。
名为“影护法”的红手套“恩”了一声,看了眼天色,笑道: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走吧。”
一行人起身,迅速如同溪流般朝着最近的一座武庙流淌,不多时,众人视野中出现了一座藏在角落,造型类似土地庙的古典建筑。
不大,却历经风雨。
此刻庙门口悬着灯笼,里头有一名值守的老叟趴在桌上酣睡,不用吩咐,便有人飞速上前,抬手轻轻一按,便将老叟于睡梦中击毙。
“护法,这武庙只有一个老汉守着么,未免过于松懈了。”一人疑惑。
戴着红手套的影护法笑了笑,说道:
“昔年初代神皇与大周国师立国,然各大州府仍有大量的‘余孽’,嘿嘿,如何震慑?总不能把军府直接开在城里,便干脆在各大府城底下布置山河大阵,并建造一座座武庙,对外只说是供奉开国功勋,也的确只是泥塑木雕。
然而真有大危机降临,这武庙便是调集国运迎敌的枢纽。
可纵使知道又如何,并非无人尝试破坏过,但这东西你平素不理会,它就是个破石雕,但你真的要动它,便等同于与这一城气运为敌,谁承受得住?
百万民众业力,便是道门高人,也不愿沾染的因果。”
说话间,他缓缓迈步,踏入武庙门槛。
“此外,大周国师还设了‘机关’,便是将这阵法枢纽拆成四个,就算有人扛着反噬,强行动,可也唯有同时动这四个才行,否则枢纽便会‘转移’……可以说,只要还有一座武庙在,这阵法就还能用。”
他双脚踩在武庙内的地面上,抬起头,黑色斗笠下,藏在面纱后的双眼望着前方石台上,威武战力手持冰刃的开国神将雕像。
数百年过去,雕像已经有些模糊了。
在灯火的映照下,却宛若神龛般,透出一股令人心神祥和的气息。
“但国运可是好东西啊,名为‘国运’,实则若是能偷来,加持自身,便是泼天的气运。届时修行一日千里,逢凶化吉。都说道门才是炼丹的行家,可便是最强的丹药,也不如这个。”
石台上。
一排蜡烛火焰忽然急促抖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门外数名蒙面男子也都露出憧憬与贪婪的神色,其中一人说道:
“按照您的说法,这东西虽然好,可咱们也抢不来吧。不是说观天境都不敢乱动?”
影护法“呵”了一声,说道:
“以我的修为,原本是万万不敢碰这东西的,但万事总有例外。”
说着,他抬起右手,从袖中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刻刀,暗金色,其上铭刻血色符文。
当刻刀出现的刹那,庙宇中的石像忽然微微震动起来。
而当他手握刻刀,隔空虚点,极为突兀的,庙宇中的香火陡然吹散。
狂风卷入!
桌子被掀翻,蜡烛整齐熄灭!
那身材魁梧,手持兵刃,深灰色的石头雕像剧烈摇摆,眉心“咔嚓”一声,裂开一道手指粗的缝隙!
雕像上下,也有无数蛛网裂缝浮现,喷吐出淡金色的光辉。
继而,一缕缕淡白色的“气”,从眉心裂缝中涌出,被刻刀鲸吞。
影护法身上气息开始疯狂攀升!
这一刻,他眼底透出激动的光,恍惚间,耳畔响起百万民众祈求,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幻觉升腾而起。
国运!
原来,这就是教主所说的气运!
他心中在呐喊,兴奋地无以复加,他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舒张,吞吐着天地灵素……
可就在这时候,众人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温和平静的声音:
“好吃吗?”
影护法瞳孔骤缩,只觉汗毛倒竖,瞬间从幻觉中被拉回现实!
他猛地回头,看到其余手下仍旧保持着原本的站位,将他团团护住。
外面的街道昏黑,风声猎猎,这处武庙仿佛成为了这片世界唯一的光源。
而在清冷的街道上,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袍,提着一盏灯笼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走过来。
季平安瞥了眼后者那双红手套,略一思索,恍然道:
“红影……果然是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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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季平安:齐念,还不出手,更待何时?(六千字求订阅月票)
轰隆……
余杭城内,某间客栈内,一片漆黑。
魏华阳盘膝坐在地板上,斗笠斜靠于床榻边缘,一柄细长的剑横放于膝上。
有风从窗缝中灌入,少女的短发随之摆动,然而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却并无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反而透出一股岁月涤荡过的凌厉气质。
“啪!”
突然,修行吐纳中的魏华阳猛地撑开眼皮,眸中划过精芒,耳廓微动,仿佛听到旱地雷鸣。
她身影倏然淡去,窗子被撞开,少女屹立于客栈屋脊上,于夜风中望向城北武庙,眸中玄奥阵纹隐现,眉头皱起。
“什么声音?”
“好像打雷了……”
客栈内,不少人被惊动,推开窗子朝外看,继而一脸狐疑。
有人将手伸出窗外,确认没有雨丝。
而喧闹声中,屋顶的魏华阳却已消失不见了。
……
泥瓶巷。
房间里,身材矮胖,只有七八岁的方世杰躺在床上,两只小胖手枕在脑后,发愁地构思着下一步的计划。
呜呜的风声,吹动窗纸,令他的眼皮一阵打架——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好,白天精力充沛,入夜就困,难以控制。
“轰隆!”
这一刻,一声惊雷在方世杰耳畔炸响,他悚然一惊,小小的躯体内,隐约有一块星辰碎片虚影显现。
国运!
方世杰一个激灵坐直,扭头盯着黑乎乎的窗子,小脸上倦意散去,一片凝重。
毫无来由的,这一刻,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一城国运动荡。
方世杰爬起,披着衣服推开门,仰起小脸,望着城北方向:
“武庙?怎么回事?何人在震荡国运?”
他心头既惊又怒:这是朕的国运!
迈开小短腿朝门外狂奔,结果刚推开大门,就给一阵狂风掀了个跟头,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方世杰无助地趴在地上,一手抓牢地面,一手五指朝空气虚抓,眼神绝望:
“不能动啊,要死人的,死很多人的!”
……
裴氏别院,听潮亭旁,狂风将一池潭水吹皱。
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声响起,水面沸腾起来,披头散发的裴武举破开水面,心头升起莫名的危机。
那是武夫途径的“直觉”。
“不是针对老夫与裴氏的危险,但为何还能令我心生警惕?”
裴武举面露不解,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
阴阳学宫。
巍峨的观星台上,木质的高楼吱呀作响,各层瓦檐下悬挂的灯笼剧烈摇晃。
谢文生拎着一坛酒,一纸包熟肉,踩着仿佛要断裂开的梯子一步步走到观星台顶,看向穿古怪长袍,白须白发,老学究模样的钦天监正。
老监正盘膝闭目,坐北朝南,如同人形风眼,将狂风屏蔽在平台之外。
“嘿,你这星官有意思,有屋子不住,大晚上也来吹风。”谢文生嘿道。
作为摆烂派代表人物,谢文生自觉在辈分上比监正高,故而说话也随便许多。
这会将酒肉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酒杯,说道:
“陪我喝点?”
监正睁开双眼,笑道:
“今夜有好戏登台,自然要站得高,才能看得清。”
“好戏?”谢文生纳闷。
监正说道:“你可知大周武庙?”
“知道,封锁国运的枢纽嘛,”谢文生一脸不屑:
“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当年大乾王朝就已经在玩这种东西,只是没有搞的这般好。
说来,气运这东西当真玄奇,犹记得当年昏君当道,各地民不聊生,于是国运下跌,导致山川地脉不稳,一群起义军开始争夺气运……
一地百姓凄惨,则当地气运流失,与之相对的,若是一地气运被强行用法术抽走,当地就会各种灾害频发,地动、旱灾、水灾、恶疾……
嘿,当年江湖中擅长搬动地脉,改动气运的道士可没少帮各路‘义军’……大周国教之所以能成为‘国教’,也有这份功劳在吧。”
谢文生滔滔不绝,一副指点江山的书生架势。
监正点了点头,叹道:
“这也是当初国师建立各地武庙的原因,不只是为了多一道力量可用,更多的是为了锁死气运,防止再次出现一些擅长搬运气运的人……气运被抽走,当地的百姓们就要承受一轮轮天灾人祸了。”
谢文生不屑一顾,反唇相讥:
“话说的漂亮。实际上还不是因为当年很多人疯狂盗窃大乾的国运,加速了王朝瓦解,所以大周的皇室担心自己的基业也被人挖塌了?维系权力罢了,说的仿佛以天下苍山为己任一样。”
监正幽幽道:
“我终于知道你们这一脉为什么总是躲在山里了。”
谢文生撇撇嘴,说道:
“所以你说今晚有好戏?让我想想,不会有懂得搬运盗窃国运的人也重生了吧,然后准备挖大周的墙角,提升修为?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看到监正神色平静,渐渐笑容收敛,狐疑道:
“不会真是这样吧。”
监正没有回答,只是俯瞰黑沉沉的余杭城。
这时候,大地深处一声沉闷的轰隆姗姗来迟。
……
……
“红影,果然是你啊。”
武庙内,随着季平安的开口,抽取气运的过程被打断,古朴刻刀与皲裂的雕像间那条虚幻的白气绷断。
神将雕像裂缝内,喷吐出的淡金色的光芒也明灭不定起来。
围绕在武庙四周的数名蒙面武夫愣神,一时间摸不准来人是敌是友。
听语气,好像与自家护法相识一般。
然而头戴斗笠,黑纱蒙面,一身黑袍的影护法,心头却蹿升出强烈的警惕。
他戴着红手套的右手死死攥紧刻刀,左手垂在身侧,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前方陌生的年轻人:
“你是谁?!”
说话的同时,他飞快警戒四周,却并未看到其他人。
夜风拂过街道,掀起季平安的衣袍一角,手中的提灯也轻轻摇晃,黑暗仿佛在他身周翻涌。
闻言,他仿佛笑了下,眼神中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礼貌,一股与外表极为不相称的,威严冷漠的气质隐隐展露出来: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叫你背后的主子来还差不多。”
嚣张!
听到这句话,那些蒙面武夫眉毛扬起。影护法眯起眼睛,说道:
“看来,是个老熟人啊。”
他仍不知道季平安的身份,但已猜出,对方可能是藏在余杭城内的“重生者”。
是因为提早察觉到了自己等人的动向,所以前来?
念头转动间,他淡淡道:
“我不管你是谁,只问你一句来意。若是朋友,还请先行退去,若是敌人……”
季平安打断他,说道:
“我也只问你一句,可知道抽取国运后,余杭百姓会如何?”
影护法盯着他,讽刺道:
“知道又如何?阁下莫非还是当年哪位侠客转世?多管闲事?”
季平安摇头道:
“我不是侠客,也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自己是个好人吗?
或许曾经还是离阳的时候,勉强算半个。
只是后来被整个正道通缉追捕时,为了活命,还是不得不杀了一些心怀热血的正义之士。
那些人并非恶人,甚至满腔热血地,付出生命也要杀死自己这个“魔君”……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算不上一个“好人”。
等到了国师的那一世,与初代神皇东征西讨,大军过境,手底下数十万军卒,谁敢说定鼎天下的过程中,没有无辜者被波及?
所以,就更加算不得一个“好人”。
四圣教众人听到前半句,神色稍缓,以为对方并无与自己敌对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就听季平安说道:
“但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替他守着他的帝国。”
他的目光落在武庙那皲裂的雕像上,神色复杂:
“本来我以为大家都死了,承诺也算结束了吧。谁能想到又活了……那就总不好坐视你们这样胡搞,否则日后彼此相见,面上总不好看。”
大周国师……是个要脸的人。
季平安笑道:
“所以,这一城的气运,你们不能动。”
影护法脸色瞬间阴沉,他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朋友”是谁,或者说,隐隐有一丝头绪,但并未多想:
“你以为你能阻止?”
下一秒,不等季平安回答,这名四圣教的护法身影突然崩解,化为一团旋转的黑色线条,融入地面,消失在了阴影中。
无比突兀!
没有给人半点反应的时间。
也就在他消失的下一秒,季平安身后的一片阴影中,影护法无声无息钻出,猩红如血的手套朝他脑后抓去!
“呜!”
风声破碎了。
这一刻,就连那些四圣教的蒙面武夫都没有预料到,自家护法竟然会如此突然地出手。
然而红影知道:倘若眼前的年轻人的确是个“老朋友”,那纵使回归时间尚短,也仍旧不容小觑。
这一抓,五根手指几乎撕裂空气,当五根手指合拢,掌心的空气被捏的发出音爆。
可惜,却没有抓到季平安的半分衣角,在对方出手的前一秒,季平安便这不急不缓地朝前迈出了一步。
不多。
只是一步。
却是足以避开这一击的关键距离。
“预判?!”
影护法瞳孔微微收缩,他当年也曾追随四圣教主左右,眼力非比寻常,立即意识到,对方能躲开,并非是使用了某种“术法”,而是单纯的武者预判。
而跨出一步的季平安在迈开脚步的同时,空余的右手便隔空随意一抓。
“锵!”
这一刻,在“太白星”力量的牵引下,一名蒙面武夫手中的刀鞘突兀震颤,内里的钢刀如蒙召唤,自行滑出刀鞘,拉出一道残影,将刀柄递入季平安手中。
“小心,他会夺刀……”
一声提醒半数还含在喉咙里,季平安便已双脚轻轻在长街地砖上原地一“拧”,右手刀轻飘飘挥斩。
嗤的一声……仿佛布帛裂开,影护法被拦腰斩断,回归为纯粹的影子,掉在地上,一块块阴影蠕动着飞快融入黑暗。
消失无踪。
“你等退开!”一个声音,突兀响起。那是对其余蒙面武夫的吩咐。
只这一个回合,影护法便已确定,此人的实力绝非一群手下能敌。
留下虽可纠缠片刻,但对扭转胜局毫无意义,反而会凭白损耗掉教内力量。
“当着我的面,还敢说话?”
季平安笑了笑,随手将钢刀掷出。
刹那,某处墙壁下,阴影处砖石迸溅,土石纷飞,大团灰尘簌簌落下,一柄钢刀半数已嵌入石墙内,余下半截兀自震动。
其余蒙面武夫见状大惊,毫无留恋,朝远处退避,却并未逃走,而是脱离了战团观望,显然并不认为影护法会不敌。
果然,随着碍事的手下散去,藏在阴影中的红影“哼”了一声。
这一次,哼声却并非从某一处发出,而是四面八方传来。
通往武庙的长街,本就偏僻,两侧是长长的围墙,这时风吹动了云絮,显露出一轮残月。
季平安眸光扫过,只见整条街巷的一处处阴影中,有上百个“影护法”钻出,每一个都完全一致,同时朝他杀来。
“看看哪个是真正的我!”数百人同时开口。
季平安神色平淡,右手勾了勾,指尖释放一缕电光,连通刀柄,仿佛一条金色的锁链。
旋即,他轻轻一拉,那柄嵌入墙壁的钢刀抽出,旋转着倒飞回来,跳动的金色电弧爬满刀刃,发出高压电机般“砰砰”的爆炸声。
继而,随着他轻轻转身,连通着电弧锁链的钢刀以他为中心,划过浑圆的一个圈。
“嗤嗤”……
刀锋所过,一个个“影护法”被撕扯粉碎,掉在地上,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地面。
与此同时,他将提灯轻轻朝头顶一丢,左手朝空气一抓,手腕微沉。
一根上粗下细,褐色点缀绿意的山神杖被从异空间拖拽出来。
木杖敲击地面。
发出“咚”的一声响,以木杖为核心,一圈圈涟漪扩散。
青砖一块块蠕动,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地上的阴影竟被泥土吞噬,刹那间,他周围大片区域,竟没有半点影子存在。
而在涟漪尽头,一团阴影被泥土硬生生“挤出”,缠绕凝聚为戴着红手套的魔教护法。
他脸色难看,脸部近乎扭曲,难以置信地盯着季平安:
“你究竟是谁?!”
身为四圣护法,他与朱寻那等武夫不同,乃是被教主赐予过魔道功法的修士。
这一身暗影术法,便是在古代修行者中,都不多见。
对修行者的要求颇为苛刻,与之对应的,则是绝大多数人,对上他都会因缺乏了解,导致缺少压制的手段。
正是凭借功法优势,他对上同等级的修行者往往占尽优势。
然而对面的年轻人却不知为何,好像对他的能力无比熟悉,只是简单的两次施法,就将他逼出原型。
这绝非仅仅是“认识”自己便能做到的。
季平安收起法杖,随手将从半空落下的提灯接在手中,平静道:
“除了这句话,你不会说别的了吗?还是说,昔年在青崖被镇压了太久,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影护法闻言,心头猛地涌起熊熊怒火!
昔年,因江湖恩怨,他满门被屠,更被仇敌压在青崖面壁罚过,一次次受到鞭打,折磨,后被四圣教主带走,培养为魔教护法……
而那段细节不为人知的过去,也成了其心中最沉痛的伤疤,亦或心魔。
但凡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怒火便会冲垮他的理智。
“你找死!”
影护法表情扭曲,脑海中,一些封存许久的记忆翻涌。
两只红色的手套突兀滴落血液出来。
旋即,他突然缓缓摘下左手的手套,显露出一只呈现出亮银色金属光泽的右手掌,旋即,将那只手套往旁边一丢。
看似轻飘飘的手套,掉在地上,竟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压住了风声。
与此同时,他被黑色袍子笼罩的躯体,也发出“噼啪”的爆鸣声。
天地灵素突地紊乱无序,一股无形的气势,或威压开始攀升。
“本来,我是不想全力出手的,是你逼我的。”影护法声音沙哑。
缓步迈出一步,同时也将另外一只手套摘下,丢在地上。
显出一般无二的另一只银色金属手骨。
随着这个动作完成,他的气息再度疯狂攀升,身体原地拔高了数寸,脸颊脸色爬上奇异纹路。
而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那是武夫神识。
唯有踏入坐井境界,才可以外放的神魂力量。
这一刻,原本只处于破九大境界,甚至距离圆满都还差了不少的四圣教护法,竟仿佛解开“封印”一般,踏入坐井初阶之境。
“护法他……”
远处,旁观到这一幕的教众们先是震惊,继而狂热,终于意识到护法之所以敢在各大势力眼皮子底下,冒险窃取国运的真正底牌。
坐井魔修!
在观天境不出,道门、斩妖司、御兽宗被调走的当下,在武庙被破坏,神将难以降临的此刻,坐井境界,是足以奠定胜局的力量。
更何况只是对付一个藏头露尾,身份都不敢暴露的年轻人?
然而,面对气息攀升,站在天地灵素中央的对手,季平安的脸上却没有惊慌与恐惧。
只有怜悯。
是的,怜悯。
“这么些年过去,你们还是没有任何长进。”季平安摇了摇头,说道:
“凭借魔道功法,配合锻体封禁术,强行透支、驾驭不属于你当前躯体的力量……你当然不想全力出手,因为你也很清楚要付出的代价。”
影护法沉默了下,没有反驳,说道:
“你的确对我很了解,但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是谁了。”
季平安说道:
“你确定有能力杀掉我?”
影护法说道:
“你绝对没有踏入坐井。除非你也有如我一般临时进阶的手段。”
说话的同时,他在一步步向前走。
而他每走出一步,整条街道便生出数百道黑影。
他走出三五步,整条长街都被人形黑影填满了。
密密麻麻,便是两侧墙壁上,都或站或蹲伏着。
仿佛这里不是人间,而是鬼域。
风声仿佛休止了,而世界也彻底黑暗了下来,残月的光辉被浓云遮蔽,天地间,仿佛只有季平安手中的一盏提灯。
下一秒,便会被无情吞噬。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真以为,我会蠢到与你单打独斗?”
他仿佛轻声自语,又仿佛在解释什么:
“你真以为,我废了好大精神,分身两地,就是为了和你过家家?”
“你真以为,城中的高手都已经不在?”
他的声音很轻,可影护法心头却突然升起强烈的不安。
坐井修士的直觉疯狂预警,有什么力量,正在疯狂逼近。
“你……”他突然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然而下一秒,他只听前方的提灯星官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齐念,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锵!!
话落,黑暗中突兀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漫天的浓云被搅碎了,残月的光辉再次照亮了这条偏僻的长街,月光下,疾风里,一名清瘦老者踏月而来。
其身穿一身简单,式样古朴的青袍,身后背负一柄没有剑鞘,只用草绳随意绑缚的生锈铁剑。
袖子如同被利器割裂开,略显花白的头发扎成发髻,用一截竹枝固定。
脸庞瘦削而坚毅,布满风霜,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慑人。
此刻,老剑修衣袍猎猎,随手一招,身后破剑呜呜跃起,落于他手,一剑斩落,朗声笑道:
“西山剑徒,请前辈赐教!”
……
……
南宫世家,山庄内。
随着南宫傲天晕倒,原本安静的宴会上喧哗声陡然炸开,一名名宾客惊愕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三清观主一行,与栾玉率领的御兽宗队伍,脸色更无比难看。
“公子,公子……”
呼唤声中,靠坐在桌旁打盹的季平安睁开双眼,看到黄贺正焦急呼唤,见他醒来忙道:
“公子,你可醒了,出事了。”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什么意思?
三人茫然不解,而这时候,一阵凡人几乎难以察觉的轰隆声,终于从余杭传至此处。
三清观主与栾玉猛地扭头,望向余杭城方向,骇然变色:
“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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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是……大周国师!?(六千字求订阅)
园林内。
当两位长老察觉到那隐晦的地脉变动,难以遏制露出惊怒的神色,再联想起“南宫傲天”的情况,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其带来的恐怖结果,一股恐慌感弥漫。
“贫道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挥动拂尘,起身迈步,施展缩地成寸法门,径直朝余杭主城赶去。
跟在其身后的其余道士们一怔,但也来不及细问,当即纷纷起身尾随。
儒商模样的南宫家主这时才从“子侄晕倒”的变故中回神,看到这一幕下意识抬手挽留:
“仙师,那我这子侄……”
“此子与我派无缘,留给栾长老吧。”南宫家毕竟有些势力,虽心中焦急无比,但观主还是解释了句。
最后一个字落下,人已消失了。
栾玉顿觉被摆了一道,拂袖而起,丢出一枚金牌,唤出禽鸟宠兽,言简意赅:
“我也不要。”
说罢,一把拽起赵元央,心急如焚地乘坐宠兽化作流光朝天空激射。
南宫家主愣在原地,宾客们也纷纷哗然,距离太远,以他们的修为还未能察觉到国运变故,只觉莫名其妙。
俞渔也一脸懵逼:“他们跑什么……”
季平安神色淡然,施施然起身,说道:
“我们也回城吧,恐怕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善后。”
黄贺三人侧头看他,突然意识到,季平安可能背着他们,又悄悄做了什么大事。
……
城外。
夜幕笼罩下的山峦上,负责用法器望风的校尉一个起身,扛着金属筒状法器朝后狂奔,一路潜入漆黑的森林:
“司首……”
他喊了一声,然后愣住,只见夜红翎正迎风而立,披风猎猎抖动,漂亮的脸蛋上剑眉锋锐异常,死死盯着余杭城内的方向,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上当了……”
“什么?”有人疑惑。
夜红翎银牙紧咬,一股强烈的恐慌,与负罪感涌上心头:
“速速回城!”
说罢,她腾身一跃,朝山下的马匹狂奔,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希望还来得及!
可……还来得及吗?夜红翎心中悲观。
……
……
“西山剑徒,请前辈赐教!”
城北,武庙所在的长街上,随着天穹上云絮被震散,淡淡的星光落下,整片区域仿佛都蒙上一层轻纱。
当齐念踏月而行,爽朗笑声落下,伫立于地的红影汗毛倒竖,生出强烈的危险预感。
不得以中断对季平安的锁定,转而下意识身影崩散为缠绕的线条,跌落于地,化作成百上千道“细线”,朝着四方蔓延。
与此同时,一道呈现淡青色的剑气,径直从齐念手中的生锈铁剑上脱出。
其甫一出现,便呼吸般膨胀,化为了百丈长,覆盖长街的庞大青光,倏然间吞没整片街道。
滋滋……热油泼下般的滋啦声里,那些原本密密麻麻,填满了整条街的“影武者”们同时抬手,遮挡于头顶。
似乎畏惧那明亮的剑光,旋即冰消雪融。
眨眼功夫,阴森鬼蜮般的街道恢复如初,而狂猛的剑气却如同夜风,沿着街巷朝四面八方吹卷。
割裂青砖、石板、墙壁,发出嗤嗤的声响。
肉眼可见的砖石表面被磨掉一层,就如同过去百年间,老人在西山磨剑一样。
“剑修齐念!”
黑色线条于街上重聚,影护法面纱下的猩红双瞳骤然缩成两个黑点,心头升起强烈的困惑。
今晚的行动,他已谋划许久,虽说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竭尽所能将余杭的强者悉数计算在内。却唯独漏掉了一个老剑修。
并非他大意,而是在过往的百年里,齐念从未下山一步。
无论城内遭遇何等危险,都死守原则,这个行为持续了太久,已经在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就连此刻疯狂往回赶赴的一群高手,也都压根没将齐念算作城内的“力量”。
何况,西山本也在郊外。
四圣教徒们当然不知道,齐念的心结已被季平安那一日点破,所谓的“戒”,早已不再是约束。
红影此刻无暇思索真相,在目睹这一剑后,他原本必胜的信念被粉碎,只剩下凝重与疯狂。
“你要拦我圣教?”他没有去打嘴炮,询问原委,因为毫无意义。
老剑修洒然一笑,轻飘飘落在长街上,说道:
“老朽自困西山百年,今日下山,正缺人试剑。”
红影脸颊抽搐,死死盯着他,声音扭曲:
“后世晚辈,真以为吃定本护法?”
说话间,他迈出一步,随着他的靴子踩在地上,以他的脚掌为核心,一团如同墨渍的黑色阴影向四周弥漫。
他踏出第二步,脚下的阴影扩散开,将一切染成纯黑。
齐念扬眉,虽年迈,却清澈的眼眸中绽放惊讶与兴奋,仿佛看到了终于值得出剑的对手。
“嗤……”
老人同样迈出一步,旋即,他身前的青砖地板上倏然浮现出一条纯白的剑痕。
仿佛有利器,沿着砖石表面切割开,这一条笔直的线条径直朝着对方蔓延,在触碰到阴影时,爆发出刺目的火星,隐有金属轰鸣声响起。
风声忽然低了。
站在齐念身后的季平安睁开了眼睛,平静地审视着两名坐井强者的“势”的对撞。
何谓势?
当修士踏入坐井境界,无论精神意志,还是体内灵素,都可透体而出,辐射周围一定范围区域。
乃至凝结为一堵无形的墙壁,当墙壁浑圆成圈,首尾相接,便成了一口“井”。
这井中的方寸之地,便是一方小天地的雏形,而“井”中萦绕的气机,在感知中便成了“势”。
此刻,在季平安眼中,随着二人彼此逐步靠近,中间的两座“井”的边缘,也愈发清晰。
影护法周围,由阴影凝聚为一个虚幻的圆圈,齐念脚下,青砖亦不断被剑气切割,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圆。
下一刻,影护法突然抬手,卷起罡风,将周围的石块、砂砾全部搅动的飞舞起来,旋即隔空一拳打出。
天地风雷!
咔嚓一声,他那银白色的手骨喷吐出灰色霞光,无数石块表面包裹燃烧的光焰,发出尖锐呼啸,狂风暴雨般朝前方砸去。
齐念一动未动,空气中倏然析出一柄虚幻的长剑,然后是第二柄,第三柄……
眨眼功夫,数十柄虚幻长剑排成一排,剑柄在上,剑尖在下,以他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环”,且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逆时针旋转。
“叮叮当当……”
石块撞击在剑气盾牌上,发出清脆撞击声,被弹开,迸溅打在四周的墙壁地面上,每一粒碎石皆如子弹一般,打在地上,瞬间击出手指粗细的黝黑孔洞。
影护法一步踏出,身影融化进入阴影,眨眼功夫出现在剑气盾牌前,银色双拳轰出。
“轰!”
狂暴的炸裂声响起,旋转的剑气如同被拔掉电源的机器,戛然而止,生硬停转,与此同时,齐念手中生锈的铁剑也从缝隙中轻轻递出。
影护法心头生出警兆,身影倏然朝后拉出一长串残影,速度极为恐怖。
可那柄铁剑却笔直飞出,速度更快,剑尖摩擦空气,瞬息间变得红热,宛若铁匠铺火炉中刚锻造完的铁器,剑身铁锈也随之脱落。
影护法见状,竟悍然双手合十,以两只银色的手掌,将剑尖夹住,整个人被推的朝后滑出十数丈,双脚在地上犁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可却在即将撞在武庙门前时,突兀堪堪止住,两只机械肢体般的手掌一拧,吱呀的声响中,剑身被扭曲成麻花般,随手丢在地上:
“唐国剑场如今已这般寒酸了么,连一柄好剑都缺?”
季平安在一旁瞥见,将手中那柄钢刀丢了过去:
“速战速决。”
老剑修对自己的兵器被毁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
身为曾经在南唐打出偌大名气的剑场天才,钟情于剑道的坐井巅峰,他在山上憋了上百年,没有痛快地与人交手一次。
此刻战意愈发强横,看向红影的目光也带着跃跃欲试——
虽说二人的境界存在差距,一个是实打实的坐井巅峰,一个只是用魔道功法临时晋级,但真实战力并不能只看纸面数据。
就像季平安作为重生者,不需要依靠法器,也可以做到越小境界而胜。
红影只是在灵素储备上更差,但在对“道”的理解上,并不比齐念低。
方才二人的短暂的交手,也是试探居多,这会听到季平安的话,老剑修接过钢刀,用左手握住刀身一抹,将其硬生生锻成一柄剑,笑道:
“那便速战速决。”
说罢,抬手一指,身后突兀析出成百上千的虚幻剑影,只吐了一个:
“去”字。
便填满了整条街道,红影怪叫一声,浑身喷吐灰色光焰,化作彗星般拖着一条胃焰朝老剑修撞去。
“轰!”
这一刻,两名坐井武夫对撞,若从空中俯瞰,以二人为中心,滚滚的气浪呈环状向四方扩散,两侧墙壁先是龟裂,继而倒塌,烟尘四起。
饶是这周围相较偏僻,可还是有无数百姓被惊醒,走出院子愕然望向武庙方向,一束撕裂夜幕的光柱拔地而起。
砰砰砰……
远处,那些守在街角,蒙着面纱的四圣教徒们惊恐地望着前方这一幕。
以他们的修为,完全无法看清战团中二者的动作,又在这一瞬经过了多少个回合的较量。
他们只看到气浪徐徐落下时,一道身影如破麻袋般倒飞出来,那是影护法。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嚣张气焰,斗笠破碎,面纱与衣服都破烂不堪,露出一张有些缺乏阳光照射的脸。
嘴角溢出鲜血,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只有手肘处光滑的断口滴答落下血液来。
“啪!”
与此同时,一条破破烂烂的手臂掉在地上,银白色的手骨兀自还在蠕动,用残缺的手指勾住地砖,试图拖动手臂朝着本体爬去。
啊……影护法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愤怒地盯着烟尘中的老剑修,齐念的头发散乱,脸色潮红,袍子上呈现大片烧灼痕迹,眼睛却是极亮:
“哈哈哈,四圣护法,不过尔尔!”
影护法怒不可遏,眼底却呈现出惊恐的神色:
作为老一辈,他重生归来后,对九州如今的强者抱有极大的不屑,并不认为这些出生在“灵素枯竭”时代的修士能与他相比。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错了。
没有犹豫,他突然张口一吞,顿时,远处那些蒙面武夫的影子突然离开了本体,一个个沿着地面流淌,被影护法吞噬,他的伤势也飞快恢复。
而那些失去的影子的四圣教徒则瞬间眼神呆滞,被抽离了魂魄般,眉心一盏命灯熄灭,一个个无声无息跌倒,肉身尚在,可神魂已死。
“噬影术!”
齐念心头一凛,从记忆中挖掘出这门魔功,正要出手斩杀,却见影护法的身体一寸寸被擦去,仿佛被某种力量吞噬,变得无法感知,无法锁定。
老剑修先是警惕四顾,武者预警却并未奏效。
下一秒,他仿佛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猛地转回头去,失声道:
“小心!”
远处,自二人交战起始,便拉开距离,提着一盏灯笼站在远处街角旁观的季平安脚下,被灯火映照出的属于他的影子里。
断了一条手臂的坐井魔修士突兀钻出!
残余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握起了那柄古朴的刻刀,携着抽离来的一缕国运之力,朝季平安狠狠掼去!
这一击极为突然,速度几乎超越了破九修士的感知。
红影苍白的脸庞上,双目猩红中混杂疯狂,他怀疑自己未必能活着离开,所以他选择用余力刺杀这个破坏了他的计划的年轻人。
然而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的手固然被固定在空气里,仿佛手腕被某只无形的手死死钳制。
手中的刻刀距离季平安的心脏只有半寸,却再也无法推进。
穿巫师服,戴三角帽,肤色苍白,表情呆板机械,却透着一股古典灵动气息的器灵小姐不知何时走出。
漂浮在半空,一只手捏着那只银色手骨,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季平安笑了笑,盯着近在咫尺的老熟人,抬手抽出了他握着的刻刀,然后反手将其刺入对方的心脏:
“国运不是你这样用的,要像我这样用。”
红影目光茫然,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刻刀,清晰感受着自己用“魔功”获得的力量在飞快消退,内脏在反噬下开始崩碎……
他不明白对方如何能做到破开自己的防御,并“精准”地借助刻刀的力量,阻断了魔道功法的枢纽。
纵使他在与齐念的厮杀中,已然重伤,但还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除非对方非但是个善于使用“国运”的人,更清楚知晓自己功法的一切细节……
再联想到其能唤齐念下山……以及之前那一句“我答应一个人,要替他守好他的帝国”……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心头蹿升。
濒死之际,红影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死死盯着季平安,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你是……你是……你是大……”
季平安笑着,微不可查地颔首,同时将刻刀彻底推入他的身体。
“大……大周国师……”
影护法终究没能说出最后几个字,在功法的反噬,与国运的肆虐下,在震撼与一丝“原来如此”中,他眼神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最终“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老剑修这才赶过来,略有些疑惑地看了姜姜所在的位置一眼,但未能看到她的存在。
惊疑不定地看了季平安一眼,很想询问对方如何反杀了红影,但又意识到大抵是某些保命的底牌,便也未追问,而是说:
“据老朽所知,这城中武庙四座,要同时出手才能破开,其余三座就算没有他这样的强者坐镇,恐怕也……”
季平安拔出刻刀,抖了抖血滴,神色平静:
“无妨。我早有安排。”
……
……
江南贡院,明远楼内。
宋学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耳畔是呜呜风声。
他低头,看向摊开的手掌心一枚古朴玉符,脸色沉静中带着一丝冷酷,这一刻,他才真正展露出一位隐官应有的气度。
“时间,差不多了。”
东城武庙,一群四圣教徒聚集在庙宇前,将手中的一盆“黑血”泼在庙内雕像上。
在感应到先前的震动时,他们无比兴奋,可紧接着一切动静消失了,这令他们陷入了疑惑中。
可就在领头者心中暗觉不妙,准备按照备用方案尝试抽取国运时。
忽然,夜色中传来了“梆”、“梆”的敲击声。
“什么人?”一名武夫拔刀,警惕地喊道。
夜风中,传开咳嗽声。
一名病恹恹的书生缓缓走出,一手用手帕捂着嘴,仿佛随时要死掉,另一只手却提着一柄青釭长剑。
“阿弥陀佛。”
在他身旁,传来低沉佛号,一名头顶结疤,胡茬青黑,断了一条手臂的僧人踏步走来。
手中持握一只木鱼,也不用敲打,便自行发出声响,极为神奇,显然是一件法器。
南城武庙。
“事情有变,撤离!”
领头的武夫脸色一变,挥手带着一群教徒撤出武庙,正要离开,脚步却突然停下。
只见两侧街道突然被一些蒙面江湖杀手堵住,为首的一名面容猥琐,身材干瘦的邋遢老道露齿一笑:
“我见诸位与贫道有缘……”
一群教徒勃然变色。
西城武庙。
“啊——”
一声惨叫惊醒了许多人,有百姓茫然爬上墙,朝外看然后惊恐地等瞪大了眼睛。
只见前方的街道上,正在上演着一幕杀戮,一群黑衣人,与一群江湖杀手乱战于一处。
其中一名女童嬉笑着拍手叫好,而其座下的一头虚幻的巨狼正将一名教徒拦腰咬断,鲜血四溅,这会扭头朝这边看了眼,吓得百姓晕厥过去,坠落墙头。
这一夜,暗网杀手重出江湖。
……
……
“有安排?”
长街上,老剑修齐念看了季平安一眼,点了点头,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
季平安说道:
“若我计算不错,再过一会,朝廷、道门和御兽宗等势力也都会赶来了,前辈先行离去便好,后续再有状况,会通过书院呈送信件。”
齐念深深看了眼他一眼,点头说道:
“好。”
顿了顿,又补了句:
“今日出了少许纰漏,待老朽入观天,以心剑斩之,不会再有差错。”
他指的是,方才竟让影护法突袭到季平安身前这件事。
显然,对于个性骄傲的老剑修而言,这是个难以接受的污点。
季平安笑了笑:
“心剑吗……我期待那一天。”
目送齐念离去,季平安吐了口气,听到旁边的姜姜问道:
“这个人刚才说你大……是怎么回事?”
器灵小姐有日子没出来了,好奇心难以遏制。
季平安淡然道:
“我确实很大。好了……有不少人往这边赶来,先离开再说。”
在姜姜不爽的表情中,将她收回道经,季平安弯腰探入影护法胸口,果然捞出一块星辰碎片。
上次将两枚碎片连接起来时,他便隐隐有种预感:
当碎片增加,自己或许能真正借此“连接”星空深处的某些存在。
这时候,他迫不及待想要尝试。
强行压下念头,季平安走到武庙前,看了眼皲裂的雕像,轻轻叹了口气,屈指轻弹刻刀。
“嗡”的一声,刻刀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一缕缕国运被重新放回。
本来崩裂的雕像开始“愈合”,呼吸间便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我这算不算再一次拯救了余杭?”
季平安心中嘀咕,摇了摇头,扭身看向街上一具具尸体,以及坑坑洼洼的战斗痕迹,眼神中一片冷漠,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轻轻一推。
刹那间,一道肃杀、古老、强横霸道的剑气“风卷残云”般,刮过整条长街,将一切痕迹抹去。
做完这些,他才驾驭遁法,消失无踪。
……
过了一会,街道尽头倏然一道虚影飞快逼近,速度极快,于一栋栋建筑上跳跃,最终徐徐降落于武庙前,凝聚为戴着斗笠,腰悬细剑的短发少女。
月光洒下,魏华阳抬起头,漂亮英气的脸庞上,一双内蕴岁月的眸子扫过长街,轻轻蹙起眉头。
旋即,魏华阳狐疑地闭上双眼,静心感应片刻,突然猛地撑开眼皮,咬着嘴唇,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出一丝难以遏制的惊喜与不确定:
“离火剑诀的气息……”
“离阳……是你……回来了吗?”
……
错字先更后改,今天章节说不显示,你们懂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盟主的信 解开谜题(五千字求订阅)
季平安催动剑诀,抹去长街痕迹时不会想到,这座城市中还会有人能够,仅仅凭借空气中残存的些许“意蕴”,便猜出剑诀的来历。
毕竟,离阳的年代距今太久,而即便是千年前的老朋友,除了对他极了解的少数,也做不到这点。
更不会知道,自己与魏华阳再次“擦肩而过”。
魏华阳心神摇曳,然而却也无法追溯“离阳”的踪迹。
为避免被人堵住,在确认武庙未毁,并大略扫了眼地上尸体后,少女驾驭道法离开。
而在她离去后,城中潜藏的各方势力也陆续赶来,不过却没了靠近的机会,因为距离最近的官府巡检们果断将这条街道封锁起来。
并派人通知斩妖司与府衙。
然而最先抵达的,却竟是栾玉。
“唳——”
黑暗中,一只冰蓝色的宠兽发出叫声。
在一群官差捕快们紧张的目光中飘落,“噗”地收缩为一枚黄澄澄的令牌,旋转着被一只纤手攥住。
五官明艳,胸脯高耸的栾玉落在地上,扫过前方一群官差,说道:“御兽宗办事,不想死的滚开。”
一群捕快、巡检迟疑,有个愣头青抽刀,试图喝骂,却给旁边的老捕快一刀鞘拍了回去,低声说:
“每个月一两银子,干嘛卖命?”
栾玉没搭理这帮人,迈步堂而皇之进入长街。
紧接着,远处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飘然而至,起初还距离这边很远,但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拂尘一甩,淡淡道:
“无量天尊。”
这次,一群胥吏学乖了,恭敬让开道路,三清观主满意颔首:
孺子可教。
又过了一阵,远处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夜红翎座下“妖血马”拉出残影。
马未至,人纵身一跃,骏马嘶鸣一声,女武夫便已按刀落下,眸中厉色一扫:
“发生何事?”
一群胥吏忙行礼:
“回禀夜司首……”
“算了,本座自己看。”夜红翎瞥见前方两道身影,抛下一群衙役,迈步走进街道。
等看到整片长街上残存的,被抹去特定气息的战斗痕迹后,女武夫心头一凛。
凭借经验,她当即判断出,此处不久前发生过坐井级别的战斗。
“夜司首回来了?”
这时候,检查过现场的栾玉抱着肩膀,站在武庙前头,语气微嘲。
在一行人往回狂奔时,她就发现了夜红翎的存在,至于其为何出现在南宫山庄外,三人彼此心知肚明。
夜红翎走过去,没接茬,而是先看了眼武庙,见雕像虽有变化,但并无大碍,一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下,她看向老道士:
“有什么发现?”
三清观主摇头,指了指地上尸体:
“这群人尝试抽取国运,但不知被何人阻止,更被斩杀在此。从这尸首看,其死前似乎动用过某种魔道秘术,将实力提升到了坐井,并且其躯体也经过了魔道炼体术的改造……”
老道士面色沉凝,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出。
然而夜红翎却渐渐走神,耳畔回荡着观主的话语,可心神却已飘远:
又是被提前斩杀……这熟悉的操作……难道,又是击杀了四圣教余孽、裴氏大公子的那个神秘强者吗?
对方到底是何等人物?
女武夫恍惚地想着。
……
红拂街。
夜风灌过长长的街巷,吹得一扇扇门窗“哗啦”作响,其中一座被阵法隐藏起来的店铺外,灯笼轻轻摇曳。
暖色烛光透过门缝打出来,投在地上,形成金色的一条线。
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旗袍,头发绾起,三十余岁,模样标志的江小棠坐在棕色柜台后的摇椅中,手中横握一杆烟袋。
残存的金色蘑菇燃起虚幻火焰,可这女人却呆呆地望着门口走神。
直到脚步声靠近,一名矮个子江湖汉走入,其蒙着面巾,拱手抱拳:
“掌柜的,已打探完毕。”
江小棠这才回神,巴掌大的脸庞隔着青色烟雾,看向后者:
“说。”
后者禀告道:
“城北的确发生大战,恐涉及破九高层,甚至坐井修士……只可惜,官府来的太快,未能仔细探查。此外,东西南城武庙附近,都有厮杀,其中一方乃是‘暗网杀手’——
有弟兄认出了部分。比如断臂僧和病榻书生,便在其中,二人上次出现,还是在中州……疑似杀了黑风煞……”
暗网杀手!
江小棠听到这个词,脸色微变。
身为武林盟主的妹子,她对暗网自然有所了解,知晓其来历神秘,触角遍及九州。
可如此大规模的暗网杀手联袂出现……已经多久没有发生过?
要知道,暗网杀手平素独来独往居多,极少会大群出没。
并且,其成员有严格的地域限制。可这次,中州的杀手却出现在了余杭。
“这绝不寻常,一般的委托人不可能有这种能量,可以同时调集中州、澜州的暗网杀手为其效力……除非是……”
江小棠心中猛地跳出“执剑人”三个字。
“难道说……时隔上百年,执剑人再次出世了吗?”
她有些莫名的兴奋,觉得这是个足以卖出大价钱的情报。
突然间,江小棠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想起了昨夜那个曾造访的年轻人。
在其离开后,她曾动用自己在城中的人脉,尝试打探,却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来历神秘、掌握有涉及极高层次的隐秘……昨晚出现,今晚就发生这等大事……虽无直接证据,但“巧合”本身,就足以令她提起十二分注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年轻人,就是暗网中人?”江小棠脑洞大开,胡思乱想。
摇了摇头,她说道:
“继续打探,明天我要知道更详细的情报。”
矮个子江湖汉子点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说道:
“掌柜的,小八送来的信函,是家里寄来的,说有要事。”
家里……指的,无疑是武林江氏。更准确来说,是江小棠那个做盟主的兄长。
江小棠眼底闪过冷淡,沉默了下,用烟袋敲了敲桌面:
“放下吧。”
等后者离开,江小棠思索着这件事,抽完了烟袋中的蘑菇,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用烟袋将信封捞起,随手撕开,抖开信纸。
然后愣了下,微微坐直了身体:
“四圣教?”
……
府衙!
内堂,身材富态的余杭知府背着手,焦急地在屋内反复踱步,绯红色的官袍无比醒目。
每走几步,便抬头朝外看,神色无比焦虑。
就在不久前,已经回去休息的知府突兀察觉官印异动,凭借官印与城中阵法的连接,他清楚察觉到了国运衰落
这令身为文官的他大惊失色,尝试利用官印召唤神将,却不知为何失败了。
身为一方大员,他当然无比清楚,一旦国运出了问题,会发生何等严重的后果
当即派人去斩妖司、三清观与阴阳学宫寻求帮助。
可谁知道,夜红翎与观主竟都不在城中,至于去学宫的人更压根没能被放进去。
“有监正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知府呢喃着,自我安慰。
焦灼的气氛中,终于,外头传来嘈杂脚步声,穿武官袍,披着玄色披风的女武夫迈步而入。
“夜司首,你可回来了,城中的事……”知府忙疾步迎接出来。
夜红翎却摇了摇头,示意进去说。
等屏退左右,二人进入堂内,她才将大概经过说了一番。
余杭知府大为吃惊:
“你是说,怀疑有人设计,通过南宫世家作为诱饵,将城中各方势力引走,从而谋图这一城气运?”
夜红翎点头,脸上仍有余悸:
“对方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但却被神秘势力阻挡。不只是北城,其余三城的武庙附近,也爆发了修士的厮杀。我怀疑,此事与上次半月山庄,提前杀死裴氏大公子的强者有关。”
知府沉默起身,在厅中踱步,旋即道:
“你对这股潜藏暗中的势力有何看法?”
夜红翎想了想,说道:
“我起初怀疑过道门和御兽宗,但从今天的表现看,明显不是。”
知府沉吟道:“钦天监呢?”
夜红翎迟疑了下,说道:
“我原本的确怀疑过季平安,但一方面对方的实力最多能威胁破九大境界,可今日涉及到的乃是坐井的搏杀……另外,他今日同样前往了南宫世家,事发时和道门圣女等人都在现场。”
顿了顿,她说道:
“至于监正,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但一方面以其位格,若出手我们不会有所发现。当然更重要的点在于,几起事件中,出现的高手明显是武夫途径,疑似剑道修行者。”
她故意隐瞒了自己曾被“神秘武夫”邀请,桥上相会的事情。
知府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顿觉棘手:
“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必须向神都通报。”
夜红翎点了点头,说道:
“我甘愿受罚。”
身为斩妖司头领,却被敌人调走,险些酿成大错。虽最终有惊无险,但一些处罚还是要有的。
……
阴阳学宫。
观星台上,谢文生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是摊开的肉菜,以及开封的酒。
这会,他喝得醉醺醺的,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看了眼余杭城,说道:
“看样子,有些人是真的急切了。否则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打国运的主意?不过你就这么坐着?我知道你可能进行了一些安排,但就不怕玩崩?毕竟这可是涉及国运,你亲自下场不是更稳妥?”
白发白须的钦天监正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笑容,纠正道:
“其一,我没有做任何安排,真正布置手段的不是我。”
“其二,我是星官,虽拿你们这些死而复生者没办法,但这一城的安危如何,还是能占卜推算出的。”
“其三……”
说到这里,监正摇了摇头,打住不动道:
“不可说。”
谢文生被断的浑身难受,但赌气地没有追问,而是侃侃而谈道:
“你们这帮神棍的话我懂,都是要反着听的,还你没做安排,你觉得我会信?城中总共就那么几个势力,不是你,难道还是那个季平安?一个破九的小辈?哈哈……”
他对前日在监牢内,被季平安“唬住”,点破来历愤愤不平。
监正笑而不语。
“哈……”谢文生的笑容渐渐敛去了,醉意散去:
“我特么不会又蒙对了吧,真是那小子?”
……
……
“公子,马上进城了。”
城外,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黄贺扭头朝车厢内说。
一行人从南宫世族返回,因距离太远,故而并未尝试消耗灵素用遁术赶路,而是慢腾腾地驾驶马车回归。
车厢内,季平安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
“好累啦。”
俞渔:……
沐夭夭:……
两个少女同时瞪圆了眼睛,看着无耻的星官,前者怒喷:
“你这一天都睡了多久了,除了睡就是吃,跟沐夭夭似得,还有脸喊累?”
沐夭夭:??
她就有点委屈,觉得自己平常还是很用心修炼了的。
季平安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说:
“先想办法进城吧。”
入夜后,城门已经关闭,但对修行者来说不是难题。
俞渔有心展现威能,自告奋勇出去,用术法催眠了一群守城士兵,将城门打开。
而后径直往家中赶,只是一路上就看到许多巡检官差手持火把,大肆搜捕,过程中甚至拦下一行人检查。
“城中发生了修行者厮杀!”
俞渔出去用术法拷问了下官差,钻回车厢的时候兴奋地说。
圣女对这种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精致的小脸上,星子般的眸子闪闪发光:
“说是有一群修士袭击了武庙,你们说这帮人是怎么想的……”
穿荷叶色罗裙,脸蛋有些婴儿肥,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圈的沐夭夭捧着肚子,疑惑道:
“袭击武庙做什么?”
季平安平静道:“为了抽取国运。”
他将阵法与武庙的关系,大概说了下。原本还一脸纳罕的三人瞬间变了脸色。
抽取国运!
这个手法太高端,黄贺与沐夭夭压根不了解。
圣女虽知道,但没反应过来,这会失声道:
“这法子不是早失传了吗?”
旋即,她猛地反应过来:
“是那些重生者?等等,你到底瞒着我们什么?为什么对国运被窃一点不意外?”
戏精少女近乎贴过来,咬着嘴唇,瞪圆眼珠,就差抓着他的脖领子威胁审问了。
季平安无奈地拍掉她伸过来的手,说道:
“进屋再说。”
马车停在了一静斋后门,然而就在沐夭夭打开院门时,三人全愣住了,只见小院树下正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树下的季平安睁开双眼,朝几人笑了笑,起身伸了个懒腰,抬手将门外的“季平安”收入道经,在几人悚然的目光中,微笑道:
“欢迎回家。”
……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静斋,房间内。
当季平安捏着只“火柴”,将桌上的油灯点燃,然后手腕甩了甩,将其熄灭,慢腾腾坐下来时。
心急的俞渔站起身,两只小手“啪”地按在桌上,眼睛铜铃一样大:
“所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需要一个解释。
旁边的黄贺、沐夭夭也看了过来,心头充满了疑惑。
季平安瞥了她一眼,促狭道:
“你这样可不是请教的态度。”
你……俞渔被拿捏,赌气地不想再问,但今日的一切谜团,却如猫爪挠心般,令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犹豫再三,她还是鼓了鼓腮,极不情愿地说:
“请……请季司辰解答。行了吧。”
季平安莞尔,觉得逗弄后者蛮有意思:
“虽然不够真诚,但勉强算通过。”
接着,他才认真了几分,慢条斯理问道:
“你们觉得,今晚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短暂沉默。
智商担当黄贺想了想,试探道:
“应该是个局吧。”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是个局。甚至我也险些被骗了过去。”
三人刷地看过来,等待解答。
季平安组织了下语言,道:
“这件事最早,还是要从谢文生给出的一个消息说起。”
他当即将谢文生供出一条线索,而自己前往拿到一封信,并在信中看到“南宫”两个字的事简略说了下。
“当时,我以为的真相是:
四圣教主,或其所属势力,很可能通过‘重生’或别的方式,掌控了这个余杭第二大世家,并借助其势力,完成了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包括对裴氏的算计也在其内。”
俞渔蹙起眉头,身体下意识后仰,做分析状:
“难道不对吗?”
季平安说道:
“若只到这个层面,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但当我回来后,从你告诉我的,关于‘南宫傲天’的情报,以及那封请帖时,我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句话存在虚假成分,事实上,是他从宋清廉那里得知消息时,就已经察觉。
“不对劲?”圣女皱眉。
季平安点头,严肃道:
“若单从任何一条线索本身看,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当两条线索放在一起看时,不和谐的地方就出现了。”
……
再一次尝试改变作息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星空隐秘 道尊传法(六千字求订阅)
将两条线索……交汇?
桌旁三人眼睛猛地一亮。
季平安继续说道:
“假若邀请谢文生的信为真,可以推理出,南宫家的确是四圣教的一个据点。那问题就出现了,倘若是自家据点,为何还会容许‘南宫傲天’的存在?
“四圣教难道发现不了眼皮子底下的一个表现如此异常的重生者?这完全不合理。他们完全可以悄悄处理掉,不让这个消息传递出来。”
这……三人陷入思考,觉得的确不对劲。
季平安继续道:
“而且仔细想想,谢文生获得的联络方式也很有问题,猛地看上去足够谨慎,但实际上却完全没必要。若需要个中间人,那直接让他联络城中某个铺子就好,为何要直接联络南宫家?倘若谢文生这条渠道被人截胡,那岂不是置自己于险地?”
是哦……俞渔恍然大悟,觉得这样的确不够“苟”。
季平安靠坐在椅子里,慢悠悠抛出第三个疑点:
“况且,南宫傲天的出现实在太过巧合,还记得我之前分析过吗,在当前阶段,各个重生者会倾向于蛰伏、隐藏自身,如谢文生这种人终归是少数,可夏侯傲天表现的过于明显了,就仿佛……在刻意吸引人们的目光。”
黄贺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所以,公子您判断,南宫家可能是被抛出来钓鱼的诱饵?”
季平安颔首:
“是的。只有这个假设才能解释掉疑点,因为是诱饵,所以才可以堂而皇之告知谢文生,但四圣教肯定也在南宫家安插了眼线,倘若谢文生真的独自前往,自然有人会接引他,可若是他怀有异心,或这条线索被发现,也可以抛掉这枚弃子,保证真正藏身地的安全。”
俞渔托腮,一副的确如此的表情,旋即质疑:
“可就凭这点,并不足以让你判断出今晚的事情吧。”
季平安点头,说道:
“在意识到,南宫家可能是被推出的‘替身’后,那么对方的意图就值得玩味了,还记得我们最早得知‘重生者’存在时,曾讨论过一个方案吗?”
沐夭夭举手:“钓鱼!我记得!”
当初第一次会议,众人就构思过:
搞出一个大事件,将重生者钓出来的计划。
后来,裴氏的案子充当了这个作用。
季平安颔首:
“其实二者是同样的逻辑,当初知道重生者的人少,所以可以制造事件钓他们出来。可如今,随着各大势力陆续察觉,这个思路变的难以实施。但反过来,却可以钓走城内各势力。”
黄贺眼神一亮:
“您是觉得,四圣教刻意制造了‘南宫傲天’,绝对有所图谋。”
季平安笑道:
“没错。若说之前我还不确定对方的想法,那当请帖送上门时,一切就清晰起来了,先放出疑似重生者的消息,吸引各方的注意,再主动递上一场宴会……这个时候,道门、御兽宗等势力,就算有所察觉,也仍旧会前往。
这是个阳谋,毕竟若是真的,就必须抢到手……并且,武庙安稳了太久太久,盗窃国运的条件也极苛刻……如今这一代的修行者,根本没经历过争夺气运的年月……对此缺乏警觉与提防,而对方算准的就是这点。”
就像和平年月出生的人,缺乏对某些危机的警惕。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的确压根对“国运”会被盗没有概念。
可季平安不同。
他是旧时代活到如今的“老人”,能更好地把握住同为“旧时代”的重生者们的思路。
这并不是智商的问题,而是思维模式的不同。
栾玉等人之所以没想到武庙,不是愚蠢,而是因为生在和平年代,各大宗派斗争都有个“规矩”在,所以没想到这帮老一辈重生者这么不做人……
“甚至于,我怀疑谢文生这条线,也是对方刻意布置的。目的是通过更柔和的方法,让人们查到南宫家,但他们低估了谢文生摆烂的坚定……”
季平安清咳一声,说道:
“而局势变化的紧迫,也令他们没有时间慢慢布局……呵,之所以敢打武庙的主意,大概也是想趁着各大势力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冒险赌一次大的,否则等各大派强者抵达余杭,就没机会了。”
季平安叹道:
“当然,截至目前,我都还只是凭空猜测,并没有证据。也许是我想多了,杞人忧天,所以我没有与你们说这些,而是暗中进行了一些准备。”
准备?
俞渔一下支棱起来,粉白精致的小脸上,大眼睛忽闪:
“对啊,那两个你是怎么回事?”
“替身法器。”季平安淡淡道:
“跟你们前往南宫家的,并非我的本体,而是一件法器。”
你哪里来的这东西……俞渔张了张嘴,嘴巴几乎能塞进一颗鸡蛋。她距离那么近,都没察觉出明显的异常……这种替身法器,可不便宜……
但眼界极高的圣女也没太惊讶,毕竟道门里也是有类似的方法的。
不过倘若她知道,那替身并非只是“替身”,而是拥有比本体更强的武力的傀儡,就大概得意不起来了。
黄贺忽然说道:
“公子您一个人留下,肯定也不够吧。”
季平安坦然点头,说道:
“所以我趁着所有人都赶往南宫世家,去寻找了西山齐念。”
众人表情一肃。
季平安似笑非笑道:
“四圣教的人不会想到,已经禁足百年的齐念会在今晚下山,打破他们的一切计划。毕竟,这同样也是所有人的想法。”
思维惯性!
四圣教利用了城内各方的思维惯性,设置了这个调虎离山之计。
季平安同样利用思维惯性,打出了齐念这张名牌。
而黄贺三人知道齐念承他的情,也解开了禁足的心结。
至于暗网的存在,他没有说。
但三人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多少都意识到:
他可能继承了一些“国师”留下的势力,只是没必要说破罢了。
而在季平安将那柄失去力量的刻刀丢在桌上时,三人终于从恍惚中回神。
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看向季平安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
从细微的疑点入手,大胆猜测出真相,并暗中联络势力布置,最终在所有人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反手狙击四圣教,完成又一次猎杀……
这听起来简单,可真想做到却极难,起码整个余杭城内,只有季平安一人完成了这个壮举。
在百万人一无所知中,将余杭城从灾难中拯救了回来。
黄贺面色尊崇,热血澎湃,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沐夭夭也一脸崇拜,再次感觉到了当初,季平安在钦天监内布局反杀妖族刺客的风范。
就连嘴上不服,一脸不过如此的俞渔,心中其实也是佩服的,难得地没有唱反调,而是矜持地抬起下巴:
“还不错。”
季平安摆手笑笑,不甚在意:
“没什么可说的,其实就算我不出手,也不会出问题。你们忘记监正了吗?”
监正!
三人如梦方醒,面露恍然。
是了,四圣教不会知道,钦天监正早已入城。
而以“观天”星官的修为,就算因涉及重生者,难以提前预知,但事发后阻断还是没有难度的。
季平安怀疑,自己的那个大弟子之所以没有出现,要么是刻意想看看自己的成色,要么……就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自己如今终归只是破九,所以纵使观星术造诣更深,但在“看清未来”这件事上,还是不如监正的。
“之后得找他问问。”心中暗忖,季平安笑骂道:
“好了,累了一天了,都滚吧,我得睡觉了。”
三人犹自沉浸在震撼的情绪中,闻言虽还想听细节,但终归不忍打扰,各自回家。
……
……
等房门关闭,季平安脸上的笑容敛去,眼神中透出兴奋的光来。
他从怀中先取出“红影”的碎片,“当啷”一声丢在地上,又从锦囊中倒出,上次熔铸为一的,属于“朱寻”与“咒杀散人”的两块。
三块碎片甫一碰撞,当即透出浅蓝色辉光,互相成排斥,原地旋转起来。
季平安对此并无意外,他伸手抽出道经,轻轻一甩,唤出穿古典巫师长袍,戴尖顶软帽的器灵小姐。
姜姜面无表情瞥了眼他,一字一顿:
“又找我,给你,护法?”
“聪明。”
季平安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姜姜嫌弃的目光中解释道:
“我上次就察觉到,倘若有更多的碎片能拼凑起来,会不一样。”
不一样……姜姜眼神一动,作为器灵,她关心的事情不多。而群星归位的真相恰好在列,闻言勉为其难道:
“好吧。”
季公子的贴身女保镖上线……
得到肯定答复,季平安这才深吸口气,按照上次的经验,施法幻化出星图,并将碎片放在不同的位置,利用对“星空”的了解,不断勾连。
房间内,一缕缕浅蓝色的光点升起,围绕着他盘旋。
季平安仿佛盘坐于星河之上的神灵,随着“咔哒”一声,三块星辰碎片拼凑合一。
季平安神魂猛地一震,只觉精神抽离了身体,如同初次“修行”,神识外放一般的感受。
在姜姜的视角下,盘膝打坐的星官头顶突然钻出一个虚幻的小人,奋力跃入虚幻星海之中。
“轰——”
季平安只觉脑海中炸开惊雷,继而,一道道支离破碎的“信息”浮现出来:
“天地初开……混沌穷……”
“四圣传法……龙蛇并起……”
“……星辰轮转……众生归……”
“天门开,红尘仙……”
滋滋……
突兀跳出的“信息”极为古怪,它并不是用任何一种文字或声音组成,而是单纯的信息,并用季平安最熟悉的方式呈现出来。
方便他接受和理解。
然而这一句句信息却充斥着混乱和缺失,仿佛从一台老旧缺少油墨的打字机中一点点挤出,绝大部分都是空白,只偶尔跳出几个清晰些的“字”。
并且很快的,连这些“字”都不见了,只剩下宛宛若电台的白噪音充斥脑海,透出一股永恒孤寂的意味。
然而就只是这几段文字,对季平安来说,就已经仿佛晴天霹雳,令他的思绪爆炸,无数念头起伏!
他想要“睁开”眼睛,但完全无法做到。
整个人的神魂反复被抽离开身体很远,到了一个哪怕是他过往的两次神藏境界时,神魂都未能探索到的“深处”。
什么意思?
这就是星辰碎片中“存储”的信息?
还是说,是我以此为媒介,通过占星术从“星空”中获取到的信息?
季平安念头急转,试图从那永恒的“噪音”中,获得更多有用的内容,但他失败了。
或许是三块碎片所能存储的信息有限,亦或经过无数光年的距离,信息的传递衰减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
就在他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突兀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再次被塞入了一些信息,这次,竟然是画面。
无穷无尽的黑暗前方,突兀出现一个白色的光点。
然后疾速扩散,变成了一座一望无际的大陆。
它并不规则,只大体呈现出一个陆块的模样,边缘环绕着海水,它起初是一片荒芜,只有日月的光影一遍遍洗刷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开始有绿意浮现,然后以其为中心,绿色覆盖了整个陆块。
之后,开始诞生飞鸟与走兽,它们彼此厮杀争斗,存活繁衍。
季平安想看清晰,但眼前的画面如同幻灯片,每一帧闪过,都似乎过了无数年。
岁月的间隙中,他隐约看到人族出现,从最初的与野兽同行,到渐渐建立起原始的部落。
终于,画面突然稳定了,季平安发现“自己”的视角被拉近,看到了大地上原始的木石建筑,穿着兽皮衣服,分工合作的部落。
忽然,他看到远处走来一个样貌模糊,宽衣大袖,头戴高冠,手持拂尘的道人。
在这样一个原始的时代,一名道人的出现令画风变得古怪起来。
道人行走过大地,悬浮于部落上空垂眸观察,引起了一群原始人的注意,并呼喊着跪地膜拜。
然而道人却只是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时间继续往后推,渐渐的,部落被原始的王朝取代,大地上一座座灰扑扑的城廓出现。
一名名民夫背着石头,在监工的驱使下为大王搭建高台。
道人再次出现,屹立于云层上,挥动拂尘。
天空中烈日隐去,雨水落下,一名名民夫丢下工具,举手山呼,监工也瑟瑟发抖,可道人又消失了。
接下来,陆地上的景物还在变幻,终于到了与当今有些许相似的时期。
道人再次出现,这次他堂而皇之行走于城池内,拂尘插在身后,双手高举捧起一卷“天书”,引发无数人旁观,追随。
道人穿过全城,步行走上了一座山峰,转身于峰巅盘坐,将“天书”横放在身前,开始讲道。
空中有虚幻花朵飘落,晴空中飞舞着仙鹤与天女。
季平安听不到声音,只是旁观着这一幕。
忽然道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奇,嘴唇翕动,仿佛在说什么,但他却无法听清。
道人轻轻叹了口气,拂尘忽地一扫,一缕奇异的星光径直飞来,灌入季平安的意识,旋即他只觉天旋地转。
……
……
季平安凝神,令自己迅速地清醒过来,猛地一用力,这次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摇晃的景物恢复了稳定,视野中出现了古色古香的房间。
烛火洒下的橙黄烛光。
以及姜姜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近乎贴在自己鼻端的,眉目如画,却呆板僵硬的苍白脸庞。
季平安:“……”
姜姜:“……”
二人彼此沉默着,若是有人站在一旁,就会看到二人的姿势是何等怪异:
季平安手持星辰碎片盘坐,穿着巫师服的器灵小姐漂浮在半空。
头部下沉,腰腿部高举,头重脚轻地近乎“趴”在空气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者。
虚幻的黑发从耳侧垂落,在空气中轻轻地漂浮。
季平安沉默道:“看够了没有。”
“啊。”器灵小姐这才仿佛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嗖地一下缩了回去,神色略显不自然地飘在半空,侧过头去:
“我看你刚才呼吸停了,好像死了。”
“……”季平安揉了揉眉心,缓解头脑的胀痛,同时看向手中闪烁浅蓝光辉的,拼在一起的星辰碎片,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姜姜瞅瞅他,忽然说:
“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季平安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道尊,我看到了道尊。”
姜姜愣了下,抱着胳膊鄙夷道:
“你……在……骗我。”
她觉得这个谎言太拙劣,是季平安欺负她没见过世面,编瞎话唬她。
然而季平安却空前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
“没骗你。”
姜姜狐疑的盯了他好一阵,终于也有些紧张起来,憋了半天,有些期待地问:
“道尊长啥样?”
她有点好奇。
这就体现出器灵和人思路的诧异了,正常人听到这个消息,无非是震惊与愕然,并好奇具体内容。
可姜姜关注的是道尊长啥样……因为她作为“道经”中诞生的特殊生命,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父母,上代掌教最多勉强算的上“养父”。
若非要找一个亲人,大概只有传说中,上古年代第一个获得道经,并从中参悟出无穷道法,并开创了修行体系的“道尊”了。
“……没看清。”季平安沉默了下,只能如此回答。
姜姜嘁了一声,确认对方是在骗自己了。
季平安却懒得和器灵计较,而是揉着眉心,竭力消化着看到的一切。
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是翻涌的情绪。
虽然对“有所发现”这件事早有预期,但借助“占星术”窥得的画面,仍旧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前面的那段信息,似乎对应着过去、现在与未来发生的事……”
“而后面的画面,则是九州大地从古至今的发展过程……”
季平安很确定这点,因为他上辈子为研究星海,曾经以顶级神藏境的修为,强行朝星空探索,试图摆脱大地的引力。
但他失败了,在抵达一定高度后,天地灵素变得无比稀薄,以至于无法支撑起他的飞行。
只好无奈回返。
也就在那一次,他回头的时候俯瞰大地,第一次清晰地看清了脚下九州陆块的轮廓——
与方才画面中的那个,几乎别无二致。
“关键的情报有两点,一个是前面那些破碎的信息……天地初开混沌穷……指的是世界诞生。
四圣传法,龙蛇起陆……四圣?真的存在四圣?除了道尊、佛主、妖神外,还有第四尊圣人?不可能是魔师……年代和成就对不上,那是谁?
群星归位,这是对现在发生事情的预言……天门开,是重生者们感应中的,未来将发生的大事?届时,传说中的红尘仙会出现吗?”
“另外,则是道尊的出现,按照九州典籍的记载,道尊出现于大约一千九百年前,乃是人中龙凤,因为偶然获得了‘天书’,也就是‘道经’,成为了最早的修行者,从而开启体系。
但我看到的画面中,道尊在更古老的年代就已出现。
他并不是从凡人中走出,而是走向了凡人。”
季平安有些恍惚。
再一次咀嚼起“道尊”最后时候,打给自己的那一道星光中蕴含的信息。
准确来说,其中包含两样东西。
其一,为一段极为简短模糊的信息。
与许苑云曾说的,重生者们具有的那种模糊的“意识”相似,令他意识到,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需要提升实力。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点,就是:
一旦获得星辰碎片达到“九”这个数量,会获得一些好处。
但具体是什么,并不知道。
其二,则是一股模糊的,尚未消化的奇怪力量。
沉默了好一阵,季平安突然拿出道经,以指代笔,书写文字:
【@辛瑶光:在吗?】
……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监正的预言(求订阅)
房间内,季平安输入信息后,静心等待片刻,看到纸上传回文字:
【辛瑶光:?】
还真是简单直接呢,高冷范十足……季平安吐气,没有立即道出目的,而是书写文字:
【余杭今晚发生了一件事。】
【辛瑶光:说】
这么简短,看你等下还能否保持镇定……季平安说道:
【武庙被破了,有人盗取国运】
这几个字甫一发出,纸上文字先是隐去,继而猛地弹出辛瑶光的回应:
【你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纸张,仿佛都能看到女掌教惊愕、焦躁的神色,再也无法维持高冷人设,季平安慢条斯理将事情经过一段段书写,发送。
……
神都,青云宫内,寂园。
月色清冷泼洒下来,映照的这方院落格外幽静,北侧一排屋舍中,属于辛瑶光的那一间亮着灯。
头戴莲花冠,身披羽衣大氅,容貌出尘绝色的女道人愣愣地盘坐于窗前,手中捏着那一张道经,纤细的眉毛扬起。
毫无瑕疵的脸庞上,表情先是惊怒,继而眉头逐步舒缓。
等得知季平安已经解决了这次危机,饶是对他的能力,已经有了充分认知,但辛瑶光心头仍旧升起惊愕的情绪。
“这个季平安……果然,到了哪里都要折腾出一堆事情。”女道人思量着。
在神都内,屡屡展现不凡也就罢了,如今去了澜州,与那些从“历史”中归来的老家伙们交手,竟也不落下风……
若非她无比笃定,甚至都要质疑,这个小星官是否也是死而复生的了。
摇摇头,辛瑶光螓首微垂,纤纤玉手扫过纸张:【此事本座已知悉,还有何事?】
【季平安:我想询问下,关于‘天人’的情报】
【辛瑶光:你问这个作甚?】
【季:好奇】
……辛瑶光愣愣盯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怪异:这小家伙越发大胆了,竟用这种语气说话。
摇了摇头,她还是写字道:
【我道门经卷部虽藏有许多密辛,但‘天人’的记载仍旧不多,或者说,截至目前,整个修行界对‘天人’是否存在,都还没有公论。
所谓‘天人’,指的是上古蒙昧时期,各族先民们记载的一些传说里,皆提及过的存在,传说其一出现,必有天象异变,不下凡尘,昙花一现……
有种种莫测威能,可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其的确存在。
‘天人’就与‘红尘仙’一般,都是古老年代传下的,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东西。这些年来,各大派不断钻研探索,也还倾向于认为,是‘神话传说’的可能性更大。】
言外之意:做不得真。
毕竟,神话传说这种玩意,真实性你懂的。
很多大修行者认为,“天人”根本不存在,是天相变化本身。
至于“红尘仙”,更是杜撰出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从古至今无人达到。
但也有人持怀疑态度:若纯粹为杜撰,那为何在上古交通不便的年代里,各地、各族都有类似的传说?
季平安活了千年,对这些事当然知晓,之所以问,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引出一些要求。
比如查询道门的一些典籍,确认一些事……有些东西,终究太远了,记的不那么清晰。
至于修行界最新的“学术理论”,他也未必看过。
【季平安:我想知道,中原区域从古至今,出现确切的‘天人’记载的资料】
辛瑶光抿着嘴唇,意识到,这就是对方拯救余杭后,索要的报酬。
虽不知为何需要,但身为道门掌教,自有一番风度,也不屑追问。
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情报。
她回了个“好”字,身影倏然淡去。
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青云观“经卷部”的一栋巨大的楼阁内,目之所及,尽是经卷书籍。
女道人纤细的眉眼一扫,抬手虚抓,登时有一份册子飞来,哗啦啦凭空翻阅。
她抬手书写,将查询到的资料传了过去,良久,才得到季平安的回应:
【多谢,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辛瑶光心头久违地升起好奇,猫挠一般,但身为掌教的逼格令她不愿向一个小辈询问。
另外一边,房间内。
季平安从纸上的一行行记载中,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眼神凝重起来。
他方才通过对九州地理和历史的了解,比对画面中道尊出现的一次次,再结合“天人”的记载,基本确定:
上古先民口中的“天人”,就是道尊无疑……起码,“天人”中的一部分是。
“所以,我看到的画面并非虚假,而是与历史记载吻合……道尊,以及古代圣人们的身份到底存在怎样的谜团?四圣中的另一圣,又具体是谁?”
季平安思绪起伏,望着窗外月光出神。
姜姜好奇地漂浮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着他,脸上浮现出迷惑的情绪。
……
……
神都,皇宫。
夜色下,一架车辇缓缓出了“乾清宫”,抵达太庙。
老太监掀开车帘,继而,一袭白色常服,头发乌黑,气度威严的元庆帝匆匆走下马车。
“陛下!”一群羽林卫齐声道。
元庆帝冷着脸,一摆手,抛下其余人,独自径直踏入黄瓦太庙。
照旧穿过宽敞气派的庭院,抵达红色大门前,双手按在其上,用力一推。
“哗啦。”
门扇开启,殿内烛火摇曳,残月的光辉从门外越过门槛,朝大殿内蔓延。
供桌上,那一只只祖宗排位轻轻摇晃,光线暗淡下来,月光被硬生生驱逐出大殿,虚幻层叠的声音传来:
“所来何事?”
元庆帝恭敬叩首,躬声道:
“禀太祖帝,宫内九州盘异动,澜州方向国运震荡,目前尚不知发生何事,故而前来,请老祖宗指点。”
供桌上的“太祖皇帝”平静听完,说道:
“澜州无碍,不必慌张。”
元庆帝先是长长松了口气,提起的心放下,旋即才生出好奇心:
太祖帝身在太庙,竟也能察觉出国运变化吗?
不过他心知“太祖”的脾气,也未追问,而是将近来的情报逐一陈述,末了道:
“如今各大势力皆已察觉,无奈之下,只好提早命各地军府搜捕,只是诸派皆派人朝中原聚集,那余杭城目前只怕……”
“太祖皇帝”说道:
“钦天监正已入余杭,不必朝此处投以过多精力。”
监正入余杭了?
元庆帝一怔,要知道,从打前者外出游历,已经太久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连神都大赏,监正都未回返。
他原本还想说,自己已查到那个季平安的踪迹,传令军府予以灭杀。
如今看来,却是难以动手了。
除非,他能离开余杭。
……
……
这一晚,余杭城并不平静,官差的搜捕持续了一夜,直到翌日天明,才终于停止。
而这个时候,关于昨晚有“江湖贼人”在城中“火并”的消息,才逐渐传开。
这是说给寻常百姓的版本,江湖势力们关注的,是“暗网杀手”集体出现,疑似有这一代的执剑人出世了。
而更高一层的势力,则还在揣测出手的究竟是谁,以及四圣教何以胆大包天至此。
至于南宫世家晚宴上发生的插曲,相比之下,反而成了这件大事的陪衬。
不过这一切风波,对季平安来说,都已过去。
清晨。
当季平安起床出门,发现城中的风已经大为减小。
和俞渔几人用过了饭,沐夭夭被勒令在房间里修行,黄贺与俞渔外出打探这件事的后续余波。
季平安则伸了个懒腰,照旧打开卦馆的铺子,结果刚一开门,就看到穿着寻常灰袍,白发白须的老监正笑呵呵走过来。
“还真准时。”季平安嘴角一抽,转身坐下。
风拂杨柳,艳阳高照,老监正也不恼他的态度,坐下自来熟地一招手,一旁的茶壶与杯盏自行飞来,这才笑眯眯说道:
“昨晚的事,做的不赖。”
季平安心中“呵”了一声,说道:
“监正看得可还高兴?”
钦天监正笑容和善:
“有酒有肉,自然畅快。”
季平安瞥了眼自己这个大弟子,心说这份无耻劲是跟谁学的……
监正见他不说话,先自顾自喝了口凉茶,这才好奇道: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没有出手?坐视不理?”
季平安慢悠悠说道:
“若没有我安排,你会出手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令监正生出一股古怪情绪,仿佛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他自己,都更了解他。
季平安继续道:
“不过,你连现身都没有,这应该另有原因吧。”
闻言,钦天监正眼神的欣赏神色多了一丝惊讶,他深深看了面前年轻人几眼,感叹道:
“你这副神态,还真有国师昔年几分神采。”
“……”
老监正也只是感慨下,旋即便正色道:
“四圣教冒险窃夺国运,这的确有些出乎我的预料。老头子我虽提早察觉出会有危险降临,但却难以用占星术捕捉。我原本猜测,可能是因涉及‘死而复生’者,故而难以预测,但如今看来,国运的影响可能更大。”
季平安盯着他:
“但你还是猜到了。”
“是啊,”监正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缅怀:
“如今这些年轻的修行者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对修行者真正的厮杀争夺没有概念,对所谓的‘大道必争’理解太浅,但老头子我,勉强算是窥见了上一次九州动荡的尾巴,纵使不依靠占卜,也能猜到一二。倒是你能猜到,的确不简单。”
季平安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监正沉吟了下,继续道:
“起初,我本想直接出手干预,抓捕一些四圣教徒拷问,但当我升起这个念头时,星空给予我的启示是,一旦强行干预,可能导致一些连锁反应,令未来的某些事发生不好的转变。”
这句话很含糊,但“星官”预言就是这样,越是重要,涉及自身命运的预感,就越模糊难测。
季平安微微皱眉:
“能令观天境都忌惮的转变?”
监正“恩”了一声,放下茶杯,脸色凝重而认真:
“身为星官,你当知道,涉及此种预感决不能轻慢对待。当然,若那些人真夺走国运,我便只能出手阻拦,幸好没有到那一步。”
季平安点头,问道:
“还有别的吗?你感应到的?”
监正沉默了下,说道:
“不确定,但我有一种预感,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最好不要离开余杭。”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余杭城内没有谁比你强,所以应该不是你离开后会遭受危险,而是有些势力接下来,或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存在。而你一旦离开,余杭会有危险?就像这一次的调虎离山?”
他提出了一个猜测。
监正严肃道:
“有可能如此,亦或不是。”
我手下的星官为什么都神神叨叨的……季平安忍住扶额的冲动,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来我这里,只是单纯地夸奖一句不错,或者解释下自己不出手的原因?”
“不是,”白胡子监正眼眸深邃,沧桑暗藏:
“这次过来,是我预感出你接下来可能会短暂离开余杭,恩,不会太久。所以想提醒你,务必打起精神,小心藏在暗处的危险。”
他抬手又丢出一个锦囊:
“此物赠予你,若遇到难以解决的危机,可以打开看一看,或许会有帮助。”
季平安抬手接过,发现锦囊被一股星辰力量封死,因“时辰未到”而无法打开。
他眼神怪异起来,心想当年自己好像也是这样为弟子们保驾护航的。
如今却是颠倒了过来,曾经的大弟子,终于也有能力保护自己这个“老师”了……
监正说完这句话,没再多留,转身化作星光遁走。
店铺内,只剩下季平安靠坐在椅子内,摩挲着那只锦囊出神——监正方才这番话的真实含义,是在暗示自己接下来可能会遭遇危险?
可会出什么事呢?
季平安思忖着,在店铺中安静地等待。
一个白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特殊状况。
只有隔壁书画店老板无聊地和他聊天,询问他南宫家到底出了什么八卦。
直到傍晚的时候,红霞洒落。
黄贺与俞渔归来,也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武林盟主广发“豪杰令”,准备举江湖之力,铲除死灰复燃的四圣教。
……
跟个风,祝高考顺利。虽然我非常怀疑,咱这书的读者里有没有要高考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国师指点 晋级破五(六千字求订阅)
傍晚霞光穿破云层,照亮这座江南大城。
没人想到,昨夜武庙风波尚未淡去,来自“武林盟”的一条召集令,便再度掀起风暴。
“不要急,慢慢说。”一静斋小院内,老树下,一袭青衫的季平安安抚住满身汗水的二人,递上一盘清爽的香瓜。
黄贺和俞渔没有吃东西的心思,前者正色道:
“禀公子,根据我打探到的消息,这条‘豪杰令’是昨晚送到城内的,今天才传递开。”
季平安“恩”了一声,表示了解,他靠坐在藤椅中,问道:
“你的意思是,武林盟要对四圣教宣战了么?”
九州的江湖势力也有诸多划分,大周境内,执牛耳者为“武林盟”,也是中原二州最大的江湖势力。
即:所谓的各大派联盟。
当今出任盟主者,名为江槐,也是“黑金当铺”女掌柜的兄长,季平安的熟人之一,武道宗师江春秋的后人。
“五大门派”的层次,距离普通人较远,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江湖武林中的高手,诸多门派、奇人才更为常见。
黄贺点头:
“是的。据说最近这段日子,四圣教余孽在各地重燃,余杭城只是其中较为重要的一站。而四圣教的扩张也似乎威胁到了整座江湖……
不少江湖中恶名昭著的人物,都被该教派收归门下,四处散播,在民间敛财,乃至对一些小门派,或商行出手,搜刮资源。
已闹出不少祸端,武林盟这时候站出来,也不意外。”
旁边,穿着浅粉色罗裙,脸孔粉白精致的俞渔眨眨眼,也做出一副很懂的模样:
“没错。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武林盟不会允许四圣教重出江湖的。这次所谓的豪杰令,便是知会中原各地,将在半月后于澜州‘栖霞镇’举办一场会议,商讨关于如何应对四圣教的问题。”
黄贺脸色严肃,说道:
“公子,我觉得这场会议需要重视,按照您的说法,四圣教可能掌握着关于星空的秘密,这次江湖聚会,四圣教不可能坐以待毙,最起码也会派人前往探听,甚至予以破坏……或者,武林盟既然敢召集这场聚会,想必掌握有一些信息。”
俞渔看了他一眼,撅了噘嘴。
觉得自己没这个前博士能说,忙抢白道:
“没错。我道门虽强,但过江龙也不压地头蛇,四圣教藏在江湖中,若说了解,道门还真不如武林盟。”
两个人一唱一和,都表达了对此事的关注。
季平安沉默,心道:
原来监正的“预言”应验在这里。
按照他的判断,武庙事件已算是城内重生者的最后一次反扑,接下来城内短时间内,恐不会再有重生者冒头。
而根据他从“碎片”中获取的情报:
必须在“劫”来临前,收集到至少“九块”星辰碎片,即:
杀死九名重生者。
如此,才能拥有面对未来变局的底气。
所以,无论从收集碎片、寻找老朋友聚拢势力、还是调查星空真相的角度,武林盟的这次会议,都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苟在城中,在大弟子的庇护下避免可能到来的危险,但那又岂会是他的风格?
“有道理,”季平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黄贺你与沐夭夭留下看家,安心修炼,我与圣女前往赴会。”
沐夭夭坐在旁边,正鬼祟地趁三人不注意,偷了只香瓜在手上啃,闻言愣了下:
“为啥不带我去了。”
季平安无语地瞥了这吃货一眼,没好气道:
“你说伱从打来了余杭,还干了啥,还不提升修为,等徐监侯过来看她怎么收拾你。黄贺你这段时间盯着她修炼,等我回来看结果。”
沐夭夭大吃一惊,香瓜都掉了。
黄贺点头:“是,公子。”
俞渔顿时扬起下颌,得意地瞥了二人一眼,一副:
看看吧,果然还是本圣女更值得托付。
然后开开心心,回房收拾行李了。
季平安怜悯地看着戏精,他不会说,是因为自己此行必然会遭遇危险,三人里只有圣女有足够的底牌可以抗雷。
不过在出发前,他的确还需要安排一些事。
想到这里,他起身离开老柳街,一路踩着霞光往东,在最后一缕阳光落下后,抵达裴氏府上。
……
“李先生请进,我这便知会夫人小姐。”
裴府管家得知“李安平”来访,忙不迭亲自接待。
老管家虽不知他真实身份,但反复被主人叮嘱过,一定要以贵客礼仪接待。
季平安淡笑道:
“不必了,我这次是前来见老家主的。”
因为上次二房等人来闹,裴武举出来平乱,管家也知道这位卦师与老家主相识,心下吃惊,却不敢耽搁,忙将季平安带到别院外。
而后懂事地退去。
季平安推开院门,熟门熟路抵达听潮亭,只见古色古香楼阁上悬挂灯笼,潭水中倒映着灯影。
“哗啦啦……”
池水忽地隆起,居中分开,须发扎在脑后,面容苍老的老武夫破水而出,一跃上岸,惊讶道:
“先生怎么来了?”
季平安没废话,屈指一弹,丢出一枚瓷瓶,说道:
“上次说过了一月,再来帮你压制疯癫,接下来我会离开余杭几日,不会很久。但为免耽搁,先将丹药送你。”
裴武举一愣,大手抓住瓷瓶,颇为意外,却也没追问,而是说道:
“多谢先生。裴某有一事不解,不知当问否?”
“说。”
“昨夜裴某感应到城中变动,今日方知出了何等大事,不知先生知晓此事经过否。还有,我昨夜隐隐感应到西山齐念的气息。”老武夫斟酌道。
同在余杭,裴武举与齐念也算老相识了,准确来说,当初老武夫没少上西山找齐念打架,切磋武道。
当时又只有他这一个坐井巅峰在城内,故而有所察觉。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说道:
“是我找他出山的。”
这简短的一句话,落在老武夫耳中,却令他难以遏制生出惊悸震撼的情绪。
顿时明了:
昨夜风波中,拯救了余杭城的幕后之人,便是眼前的少年。
他虽知晓季平安乃国师选中之人,但此前更多是尊敬季平安代表的“国师”,而非其本人。
如今看法却大为不同,这位江南巨擘目光唏嘘,由衷感慨道:
“先生手段,果然不凡,裴某人佩服。”
季平安淡笑道:
“不必。上次还曾说,要帮你调理武道上的桎梏,这便开始吧,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尽快问。”
若在此前,听到一个破九境的年轻人,大言不惭要指点自己,裴武举心中定满是不屑,但如今却不敢小觑。
略做迟疑,将自己遇到的问题描述了下。
季平安说道:
“你搞错了,这处经脉不该这样走,我画图给你看。”
“这里的想法是对的,但绕了弯子,可以这样改动。”
“你这个问题在坐井境很常见,其余体系会好解决一些,但武夫途径就很难,不过我有办法,你且听着……”
听潮亭下,顿时出现了一幕匪夷所思的奇景。
名震江湖的裴武举,曾经的武疯子,卡在坐井巅峰多年的老牌强者,竟躬身不断虚心请教。
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却仿佛不需要思考般,随口给出答案。
老者没有该有的威严与傲慢,年轻人也并无应有的谦虚与低调。
可在场二人却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裴武举越听,看向季平安的眼神愈发震惊。
他打磨武道许多年,年轻时也曾败尽各路江湖高手,天赋悟性都不错,若非困于天地灵素低谷,以及疯癫顽疾,是有机会冲击观天武夫的存在。
这样的人,心中自有十足的傲气。
也曾觉得,起码在坐井境界,他已经走到武道的尽头。
可直到此刻,却骇然发现,自己仿佛回到昔年短暂跟随在国师身旁,聆听指教的那一段时光。
季平安随口的一句话,就令他困扰多年的问题迎刃而解。
他以为自己已打磨到完美的武道功法,在季平安眼中,却是颇多缺漏,随口的几句指点,就令本来“完美”的武道,原地拔升了好几个层次。
恐怖!
只有恐怖两个字才能形容。
裴武举起初还有些试探与得意的心思,想着便是国师的继承人,见识卓绝,也不会与自己差距太大。
可很快的,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季平安的指点完全是高屋建瓴,堪称降维打击,令他宛如醍醐灌顶。
固有的一些对武道的理解,被直接推翻,仿佛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这不是实力的差别,而是对武道理解境界上的碾压。
裴武举头皮发麻,身体不由自主地放低,语气也愈发敬畏,仿佛求知若渴的学生。
这一幕若是给外人看见,必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
而就在裴武举听的如痴如醉,隐隐察觉境界松动时,季平安却停了下来。
打量他一眼,淡淡道:
“今日说的这些,对目前的你已足够。说再多,反而不美,趁着我外出这段时间,将这些消化掉,等我回来再继续。”
裴武举满脸遗憾,只恨自己层次太低,急声问:
“先生多久能回来?”
季平安想了想,参加一个江湖会议罢了,说道:
“一月左右。”
裴武举点头,强行按耐欣喜,问道:
“我观先生似并非主修武道,您这些知识……”
季平安洒然一笑:“国师传授。”
果然如此……裴武举并不意外,不禁憧憬:
“只恨老夫没那般好运,未能及早拜入国师门下,憾!憾!憾!”
现在也不晚……季平安笑了笑,又刺激了一句:
“齐念距离突破也不远了,我倒是希望不久的将来,余杭能同时多出两位观天。”
恩……那时候我手底下能用的人就多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下老武夫怔然在原地,而后斗志燃起,主动开始卷了起来。
……
离开别院。
季平安不出预料,看到前方等待的三人,分别是裴氏母女,以及“江湖萌新”裴钱。
穿着紫色长裙,头戴金步摇,气质温婉雍容的李湘君见他走出,眼睛一亮,忙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儿子迎了上来,端庄美艳的脸庞上扬起笑容:
“先生要来,怎么不早说一声,湘君也好安排接待。”
夫人你为何如此热情……季平安微笑道:
“临时有些事要与老家主商谈。”
李湘君“哦”了一声,美眸愈发明亮,忽然说道:
“巧了,我这边正有些事想找先生。”
“说。”
“是这样的,我是想着,一静斋是否还缺人,我这女儿和儿子,可否送到你铺子里,跟在先生身旁学习一段时间。”
季平安怔了下,心想莫非方才给你爹授课的一幕给你看着了?
“夫人,这……不合适吧。”
李湘君热情道:
“很合适,很合适,秋苇这孩子年纪恰当,也算饱读诗书,配给先生做……个账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旁边,被娘亲拽过来裴秋苇尴尬的脚趾扣地,文静温婉的脸蛋染上酡红:
“娘,你怎么……”
裴才女顿时有种自己身在青楼,被老鸨母亲拉着接客的古怪感觉……
季平安沉默了下,委婉道:
“我那铺子倒也不缺账房。”
李湘君见状,眨眨眼,又拽过来裴钱,说道:
“那我这蠢儿子也是合用的。”
季平安好奇道:
“裴公子这个时候,不该在族中主持大局么。跟在我身边是很危险的。”
李湘君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
“这孩子不成器,之前出去游历江湖,也没什么长进,留在家中,迟早要废掉,一个缺乏磨砺的男子,如何能继承裴氏家业?他那兄长当初不也是在江湖中险象环生?”
这一刻,季平安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不容易。
最优秀的长子死了,夫君虽活着回来,但修为受损严重,父亲也还不知能撑多久,小儿子还不成器……一个女人,想撑起偌大的世家,谈何容易?
若有可能,堂堂裴氏夫人,岂会这般向一个“司辰”谄媚?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瞥了眼她雪白脖颈上的项链,说道:“我这几日要出城,参加栖霞镇武林会盟,裴公子若要跟着,便跟着吧。”
李湘君大喜过望,忙点头应下。
这时候,全程懵逼,被娘亲生拉硬拽过来的裴钱终于明白,自己好像被卖了,不由恼火:“娘,你这是何意?我承认还没能力继承大哥的担子,但便是要历练,也有铁砂,怎么轮得到……”
季平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拂过面庞,换回原本的容貌:“怎么轮的到什么?”
嘎——裴钱圆润喜庆的脸上,眼珠子瞪圆,张大了嘴啊啊啊个不停:“季……季……”
他激动地看向娘亲和姐姐,想要介绍,旋即见母女花一脸淡定,突然意识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季平安摇了摇头,忍不住对李湘君道:“这号练废了,换个吧。”
美妇人愣了下,没听懂,等季平安离开,裴钱兴奋地回去收拾行囊,她才看向素来聪慧的女儿:“换号……是什么意思?”
裴秋苇不愧是才女,冰雪聪明,硬生生凭空猜出大概意思,凑到娘亲耳畔,细声细气解释了下。
李湘君羞的粉面微红,又觉得颇有道理,但想到夫君如今枯瘦的状态,又轻轻叹了口气:“练小号,谈何容易?”
……
离开裴氏,季平安见时辰尚早,便施展土遁一路出城,抵达了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
盘膝打坐,抬眸望着头顶漫天星斗,出神了一阵,从怀中掏出锦囊,“啪”地倒出星辰碎片。
星官途径有一条规律:
预测出的命运,难以规避,但可以准备。
换言之,监正预测到他将遭遇危机,那就算他选择躲在城里,危机也很可能降临。
甚至于,正因为他躲着不出去,才撞上的危机。
都有可能。
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但与之对应的,他可以进行提前准备,以减轻危机造成的后果。
就如当初在神都,鹿鸣宴上被刺杀那一次般。
“升级到三块后,借助这东西修行的效果应该更好了吧。”季平安思忖着。
上次他就发现,以碎片为媒介,吞吐灵素的效率大增。
当然,这也是有极限的,吞吐到体内的灵素需要时间消化,彻底转化为气海内的力量,这个步骤是难以省略的。
否则,他完全可以躲起来,疯狂修炼到神藏,再出山。
“另外,道尊打给我的那一股神秘的力量,也藏在这碎片中,似乎要等我与这碎片建立的联系更紧密,才可以动用……呵,有点法器认主的意思了。”
季平安自嘲一笑,不再多想,手持星辰碎片,闭目吐纳修行。
仿如两千年前,道尊手捧“天书”的一幕。
呼……吸……
他手中星辰碎片闪烁湛蓝光辉,漫天星光朝他汇聚。
恍惚间,季平安头顶仿佛升起一条星光凝成的天路,直通深邃古老的苍穹深处。
……
城内,红拂街。
一间凡人看不见的店铺内,穿着墨绿色旗袍,梳着这个时代罕见发型的江小棠靠坐在摇椅中,手中的一杆烟袋轻轻摇晃。
桌上,摊开那一纸兄长送来的信函。
青烟缭绕中,江小棠叹了口气,说道:
“栖霞镇武林会盟,我过去几天,很快就回来,你们好好看着铺子,丢了一样东西,老娘回来拿你们是问!”
门口垂首而立的两名江湖汉子应声。
“好了,滚吧,今天歇业。”
江小棠烦躁地赶走二人,这才起身,拿起一张包袱皮,将那一册季平安整理出的《破煞功》装在其中,起身离开了黑金当铺,反锁大门。
过了好一阵,街角一道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柄细剑的身影再次走来,在挂着“打烊”牌子的当铺前站定。
斗笠帽檐抬起,显出一张漂亮的少女脸孔,一双眉毛,搭配齐耳短发,显得人格外英气。
“……又关门。”
魏华阳无语地看着那只牌匾,强忍着不去轰开大门的冲动。
若非城中最近风声鹤唳,朝廷、道门、御兽宗、学宫等势力扎堆,对风吹草动无比敏感,她才不惯着这铺子。
“罢了,和谐社会救了你。”魏华阳轻声嘀咕,念出了离阳真人曾经的一句“家乡话”。
转身往客栈走去,临近时,忽然听到路旁有江湖人在议论“豪杰令”。
魏华阳突兀站定,斗笠下小巧精致的耳朵动了动,如同草丛中听着远处声音的兔儿。
“栖霞镇……武林会盟……”
“四圣教……”
魏华阳咀嚼着听来的内容,眼睛一亮:
“似乎,是个好去处呢。”
她不禁想着,而且……栖霞镇这个名字,她也有些熟悉。
千百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为,世界变了很多,但也有一些名字没有变,栖霞镇就是一个。
记得当初,自己还和离阳仗剑江湖的时候,就曾去过那里。
想到这里,当年一手缔造了道门的初代掌教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沉浸于往昔的记忆之中。
而就在这时候,她敏锐地扭头望向城郊方向,察觉到那边星光中的灵素在被吞噬。
“这般强烈的吞噬能力,莫非妖族强者么?”
魏华阳眼神一凛,可旋即,那波动又消失了,仿佛从不曾存在。
阴阳学宫,观星台上。
今夜无风,白发白须,穿着式样古怪长袍的钦天监正闭目打坐,忽然抬开眼眸,望向城郊某处,微微一怔,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小子,果然还瞒着老头子一些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监正有些无奈地一拂袖子,遮住了那一角星空,以免被城中高手察觉,嘀咕道:
“这么不小心……不会是笃定我会给你擦屁股吧。”
……
郊外,荒僻的山头上。
季平安独自一人盘坐,沐浴在无形的星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海内骤然轰鸣,第五粒金色星光凝聚,季平安身周灵素潮汐般翻涌。
他晋级破五境界了。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老宗师点名 魏华阳入队(八千字求订阅)
凉风呼啸,灰云翻涌。
远处天边凝固着一片薄薄的雨云,遮住了盛夏的炽日,大地上的阴影也蔓延而来。
一处官道上,三匹马正并肩而行,速度不疾不徐。
其中一匹驮着行囊,季平安坐在中央位置,他仍是一身青衫打扮,黑发在脑后束起,腿边悬着一柄剑,随着马匹迈步,一颠一颠的。
可人却是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
“喂,”旁边的一匹小白驹上,换了身干练布裙,身后背负长剑的俞渔不高兴地鼓着腮,粉白精致的小脸上,眸子如星子般闪烁了下,说:
“太无聊了,你跟我说说话呗。”
离开余杭数日,考虑到栖霞镇的地理位置,一行人选择了陆路。
圣女起初还很开心,在她看来,余杭城内虽好,但终归不是江湖。
这次赶赴武林会盟,才有点修士仗剑走江湖的意思。
不过少女烂漫的幻想很快遭到毒打,一路上风餐露宿,沿途也没什么好景色。
多为荒山野岭,也幸亏有修为在身,否则换做寻常小姐,早憔悴万分了。
季平安从修行吐纳中撑开双眸,负手坐在马背上,看了她一眼:
“按照路程,前方就是栖霞镇了。”
“我知道啊,”俞渔骄傲地扬起雪白下颌,掏出一个小本本,认真说:
“我做了好多功课呢。”
季平安笑问:“比如?”
俞渔手指翻看小本本,说道:
“比如当今中原武林的局势啊,可能会前往的主要势力啊等等……哎,你还真别说,本圣女此前一直在神都修行,对这江湖武林不怎么关注,没想到这几年也是风起云涌,有了不少变化。”
她表情认真,一副专家模样,科普道:
“像是武林‘新旧’两派之争,就是最近十年江湖上的主流。”
“新旧之争?”季平安配合地问道。
“恩,”俞渔眼眸弯弯,炫耀道:
“就是说,以前那些年,武林中不是主要三种人嘛,一种是凡俗武者,没有修行,或者稍微引了一丝灵素入体,勉强成为所谓的后天武者,这种纯粹依靠锤炼体魄和武技的人在凡人中便已然是‘侠客’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
“再往上,就是修行领域了,主要有‘武夫’与‘奇门’两种,前者乃是正统的武夫途径,搬运灵素转化气机,可谓先天,如大周朝廷军中,或斩妖司都是这种。至于奇门,就是你伪装的卦师这种……”
“不过,近十几年,江湖上的武道也在发展、更迭,出现了一种‘新武’,即是将奇门中的各种术法,对武夫途径进行修改和加持,造出来的一种新派武夫。
而坚持纯粹的武夫途径者,则为旧派武夫,一开始旧强新弱,但随着彼此不断的争斗、冲突,如今中原武林的局势,新派已经占据上风了……”
季平安略微惊讶,没想到这个戏精对这些情报搜罗还挺认真。
起码与他出来前,通过宋学正获得情报大体相同。
“时代总是在发展的嘛,不意外。”
季平安点评,他经历过日新月异的年代,所以对这种改变不意外。
俞渔美滋滋地摆弄着自己的“情报小本本”,说道:
“听说,新旧两派的胜负,本来打算在今年的武林大会上角逐。但四圣教的出现,促使这次会盟发生,可能提前引爆新旧武道的矛盾,会有好戏看呢。”
季平安瞥了少女一眼,提醒道:
“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看热闹。”
“知道啦,烦死了,”俞渔气鼓鼓的模样,委屈巴拉:
“一路上,伱都说了多少遍了,要寻找四圣教踪迹,找寻重生之人……不过,马上就到地方了,具体要如何做?”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这次我们可以适当高调一些。”
这次参与会盟,二人明面上的身份,是陪同裴氏三公子前来的江湖奇门修士。
不过裴氏名头虽大,但终归不算纯粹的武林门派,何况来的又不是裴家主,只是个公子,所以想凭借“裴钱”的身份,坐上会盟的牌桌恐有难度。
季平安思来想去,准备适当展现出能力:
监正预言他将遭受危险,这个是躲不过的,所以过于低调没有意义。
相反的,其实越高调,吸引的各方关注度越高,反而越安全,会令一些敌人更忌惮。
同时,想要获取四圣教的关键情报,以“奇门散人”的身份远远不够。
“参与会盟的有两类,一类是各大门派势力,这些是有资格上牌桌,与武林盟主商谈方针的。另一类,则是没啥背景的散人和小门派,这类只是跟着摇旗呐喊,然后等商讨出来的方针公布,跟着冲锋喝汤捞好处……”
季平安手握马鞭:
“所以,我们得先上牌桌。”
那还不简单,只要我俩拔下马甲不就行了……俞渔心中吐槽。
不过她也知道,武林与宗门是两个世界。
彼此不说泾渭分明,但也差不多,贸然暴露宗门身份,反而会引起整个江湖的忌惮与抵触。
“说起来,你那小跟班不会丢了吧,要不先等等?”
俞渔扭头,看了眼身后。
季平安勒马,停在原地,等了好一阵,身后的官道上才冒出一个可怜兮兮的人影。
锦衣华服的裴钱扛着一块大石头,气喘吁吁地沿着土路奔跑,汗流浃背,喜庆圆润的脸庞上一脸苦相。
好不容易跑过来,将石头一丢,扑到行囊前,拔开水袋吨吨吨喝起来,然后才抹了抹嘴,苦涩道:
“季司辰,圣女,想提升武道境界真的要这样吗?”
他原本想的,是跟着季平安走江湖,狗仗人势装逼。
结果堂堂裴氏三公子,整天被丢在后头跑步,美其名曰:
拉练。
季平安一脸正色:
“裴氏有最好的武道功法,有名师指点,你的技巧早就够了,但过于养尊处优,需要磨砺下性格。”
俞渔眨巴了大眼睛:“啊对对对。”
裴钱一脸茫然,只道两名天骄不会诓骗自己,不由用力点头,表情坚韧:
“我明白了。”
说着就要继续去搬石头,季平安摆手道:
“过犹不及,马上要天黑下雨了,今晚先在前方的庙宇落脚吧,明天就能抵达栖霞镇了。”
随着他马鞭一指,二人才发现,地平线前方伫立一座破庙。
……
……
破庙就在路边,走的近了,发现是座佛门寺庙,面积颇大,想来当年也有过风光的时候。
庙门朽烂,半敞开着,仿佛一推就倒。
三人抵达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开始飘落雨丝。
仿佛听到马蹄声,破庙门内,一名穿着短衫的青年径直走出,朝着三人抱拳:
“敢问三位,可是为武林会盟而来?”
季平安勒马,没有率先开口,而是将视线投向坐在马背上的裴钱。
后者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才是名义上,小队的“主人”,忙挺起胸脯,矜持颔首:
“是。”
那短衫的青年笑道:
“我乃龙虎山大弟子陆青,此番随师父前往栖霞镇,准备在此处过夜,如今庙内也已聚拢不少江湖侠客。”
龙虎山?
季平安和俞渔同时扬眉,对这座澜州境内的武林门派有所耳闻。
知道其传承久远,祖上也曾出过极厉害的武夫,便是开宗立派的“龙虎天师”。
其传承拳法刚猛霸道,讲究一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巅峰时,也曾有上千弟子。
情报中,如今的龙虎山门主,名为陈庆生,也是武林中一位“宗师”级人物
——当然,这里的宗师更多是尊称,江湖中,凡踏入坐井境界的武夫,都可称一声宗师。
只是随着其年老,近些年罕少出手,龙虎山的声势也不断衰落。
不过到底是大门派,纵使下滑,也是和巅峰期比,在澜州江湖中,仍是声名赫赫的门派。
除此之外,令季平安格外注意的一点是,若他没有记错,自己许多年前,好像还欠龙虎山天师一个人情。
没有兑现。
却不想,这就遇到了龙虎天师的后辈弟子。
“陆青?点金榜上的那个?”
裴钱一听,眼睛亮了。
三公子对榜单这个东西格外痴迷,dna直接动了。
陆青淡淡一笑:
“小小虚名,不足挂齿。敢问兄台来历?”
裴钱本想报出自己在青云榜上的排名装逼,但眼瞅着对方更强,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乃余杭裴氏族人,这是我的两名同伴。”
陆青客气道:
“竟是裴氏之人,还请入庙歇息,稍后我师父会为诸位讲武,若不嫌弃,可旁听一二。”
裴氏族人众多,对方也没太意外。
至于季平安与俞渔,他虽觉得二人气度不差,但听得只是裴氏族人的同伴,大抵猜出是护卫之类,便也没多想。
陈宗师讲武?
裴钱大为惊讶,难掩激动,没想到运气这样好,竟然还能捡到这便宜。
要知道,武道宗师讲武,类比道门高人讲道,都是难得的机遇。
季平安却是略感诧异,觉得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略一回想宋清廉提供的“情报”中,有关于“新旧”之争的消息,他隐隐有了猜测。
三人下马,将马匹在门口拴住,这才跟随短衫青年往里走,视野先是一暗,然后亮起火光,果然发现破庙正殿中,散落数十人。
各自分散,有小门派,也有独行侠,大多是标准的武夫打扮。
此刻围绕着殿内一团篝火,或攀谈,或用饭,或打坐,看到有人进来,不禁投来好奇而警惕的视线。
“这么多人……”裴钱吓了一跳,顿时怂了半边。
季平安却不意外:
武林盟广发邀请,整个中原的武夫都朝这里聚集,越是临近召开日,赶来的人越多,天黑阴雨,自然会聚集休憩。
等陆青开口介绍了裴钱身份,不少人才露出笑容。
江湖人,没有恩怨的前提下,不介意卖裴氏个面子。
季平安的目光则在扫过一群武夫后,最后落在了庙宇正北,那一座倒塌的佛像下的区域。
此处,聚集着十来名与陆青穿着类似者,显然都是龙虎山弟子。
而所有人拱卫中的一个身材略显佝偻,有些瘦弱,身穿白色练功服的老者,则盘膝打坐,一动不动,仿佛外物无法动摇他心神半分。
若无意外,便是掌门陈庆生了。
“我们也坐下休息吧。”季平安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淡淡道。
三人当即找了片空地坐下,将行囊放下当坐垫。
见他们没有与大家攀谈的意思,其余武夫也逐渐移开视线。
外头雨丝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外头再度传来马蹄声,陆青起身朝外迎接。
不多时,再次领着三道身影走了进来。
赫然是一对男女,以及一名老仆的组合。
少侠背着一把刀,脸颊上残留有一道刀疤,少女穿着黑红布格衣裙,个子有些矮,那牵马的老仆掉了一颗门牙,不大起眼,却一看便知是个老江湖。
分明是项家堡后人,项家兄妹以及老仆“洪伯”。
当初三人前往神都,准备趁着神都大赏,刺杀王伦复仇,结果仇敌被季平安出手斩杀,命韩八尺将人头送上。
彻底解决了这一桩仇怨,项家兄妹大仇得报,决定来澜州追寻武道,重建项家堡,闻听江湖会盟,也就赶了过来参加。
当下通报了自身来历,不少武人恍然,倒也不在意。
项家堡还在时,这还算是一方势力,如今只剩下几个后生,就没有攀谈的价值了。
倒是季平安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心想:
世界还挺小的……
“兄长,竟然是龙虎山陈宗师!”
矮个子少女项依依眼睛一亮,忍不住拉住兄长的衣角,难掩激动。
项小川也抿了抿嘴唇,眼神炽热,没想到还没抵达栖霞镇,就能听到宗师讲武。
也就在这个时候,倒塌的佛像下,身材偏瘦,略显佝偻,穿白色练功服的老者轻轻吐出一口气,顿时,一阵清风席卷,连庙外的雨帘都被吹动。
低声谈论的武林人士们同时熄声,眼含尊敬地望向老宗师。
陈庆生睁开双眼,昏暗的庙宇中仿佛有电光划过,旋即又敛没消失。
仿佛一切都只是错觉。
眼前的老人再没有半点气象,只是笑呵呵望向众人:
“年老了,觉总是不够睡,一眨眼都这么多人了啊,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愈发敬仰,心头生出:返璞归真四个字。
一名武夫起身拱手:
“我等今日竟有幸与陈宗师见面,已是难得的机缘,该等,该等。”
“说的是。”
“陈宗师当真平易近人,有宗师气度。”
“我等甘之如饴。”
一时间,破庙内一群江湖武夫争相开口恭维,其中有的是场面话,也有如项家兄妹这般,从小就听龙虎武师的传说。
对陈庆生的事迹,如数家珍。要知道,武林中强者不少,可真正能令人发自内心,称一声“宗师”的并不多,陈庆生便是其中之一。
季平安坐在角落,神色平静,扭头看了眼圣女,却见俞渔嘴角勾起,俨然是一副“俯瞰”模样。
虽说论修为境界,她远不如陈庆生,但圣女自有骄傲:
这等江湖武夫,一生拼死了也就这个境界。
而在天地枷锁被打破的当下,俞渔有自信踏入观天,甚至神藏境,也有希望摸一摸。
“多谢各位抬爱。”
陈庆生抬手虚压,庙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武师笑了笑,眼神中带着感慨道:
“不想我陈某人在江湖中还有这般人望,昔年旧事,不必再提。属于我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如今天地复苏,各方豪雄并起,璀璨大世将要到来,这偌大江湖的未来,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闻言,包括裴钱在内的一群年轻人都下意识挺起胸膛,脸上浮现喜色。
虽明知是客气,但身为晚辈,却被武林老宗师当面赞赏,如何等不令人激动?
陈庆生抬手,从右手边开始,指向一名年轻人:
“后生是哪门哪派?”
那被点到的憨厚青年一阵激动,语无伦次地道:
“禀宗师,我……我是铁牛山的,师从‘铁浮屠’,学武十余载,如今堪堪养气。”
陈庆生颔首,感慨道:
“铁浮屠啊……我与你师父昔年也曾一同饮酒,那一双铁拳着实不凡……老夫观你气壮神完,前途可嘉。”
憨厚青年激动不已,忙不迭道谢。
老者又点了第二人,那是个粗黑的中年汉子,忙抱拳道:
“晚辈师从鬼刀派,惭愧青年学武,最好战绩也才堪堪挤进点金榜。”
陈庆生赞叹道:
“青年学武,错过最好时期,却还能有这般成就,后生可畏啊。只要再进一步,待入破九,自可补全骨髓。”
中年汉子连身道谢,面带喜色。
接下来,陈庆生一个个点过去,每一个人都自报家门与实力,而龙虎老武师则无一例外,勉励夸奖几句。
无形中,一群江湖人彼此比较起来。
仿佛这里不是破庙中,而是课堂上。
老者也不是武夫,而是一名点名宣读成绩的老师。
而底下一群江湖人,则成了学生。
成绩好的面露期待,跃跃欲试,希望快些被点到,然后当众说出自己的成就。
成绩差的惭愧埋头,甚至往后缩,不想被拎出来当众出丑。
众生百态。
季平安饶有兴趣审视着这一幕,瞥见裴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点点垂下头去。
随着一名名武夫的成绩被报出,三公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平素挂在嘴上的“青云榜”似乎不算什么。
天外有人,人外有天。
点名还在继续,敢来参加会盟的,本身就大多是一方高手。
所以庙宇中纯粹的凡俗武夫并不多,只是大部分都限于养气境,偶有破九,也是相对年纪大些的。
故而,当项小川报出自己的“破一”境界时,老宗师眼睛一亮,深深看了眼后者,赞叹道:
“这般年纪,就能踏入破九大境,项家堡后继有人了。”
项小川抿紧嘴唇,攥着的双拳却很用力,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然而他并没有骄傲,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这么快破一,是因为某位神秘的“恩人”赠予的修行资源。
项小川之后,又陆续点了几人,都表现平平。
直到一名头戴纶巾的青年剑客淡笑开口,拱手道:
“晚辈都良,师从青城剑派。”
旁边有人惊呼:“点金榜前二十的‘青虹剑’,都良?二十五岁修为破四的剑道天才?”
一时间,大群武夫惊讶地看过来,显然都听过这人的名号。
就连龙虎山大弟子陆青,眼神也都认真了起来——之前对方并未报出姓名来历。
“原来你就是都良,出道至今,屡屡创下不凡战绩,天机阁点金榜上榜记录中,排进前三的那个都良。”
穿着短衫的陆青拱手,眼神凌厉:
“久仰。”
都良也笑了笑,抱拳拱手:
“陆兄大名,我亦早早听闻,只遗憾未能有机会切磋,看来此番会盟,或能如愿了。”
陆青不答,只是笑笑。
陈庆生同样眼眸大亮,赞叹道:
“老夫在山中,也听闻过你的名声,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吾不及也。”
而这时候,旁边的大群江湖人也都议论了起来。
没料到这小小破庙中,除了龙虎山一行人外,竟还藏着一名武道天才,不显山不露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就连陈宗师的风头,都隐隐被盖过去了。
并不意外。
正如陈庆生所说,他已经老了,而都良这种年轻天才,未来成就几乎板上钉钉要超过他。
“嘁,一个破四武夫有什么了不起?”
角落里,俞渔眼神不屑,小声嘀咕,心中很不舒服。
身为圣女,她在神都城内万众瞩目,习惯了成为全场焦点,如今隐姓埋名混在这低端圈子里,被一个江湖人抢去风头,顿觉不爽。
只是她虽声音极小,可在场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当即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见是一个年轻女娃子,不禁哑然失笑。
有人说道: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破四武夫本就不多,何况是这般年纪的。”
其余人虽没吭声,但显然也都是类似的想法,倒也不意外,武夫么……都是桀骜的,尤其是年纪小的,更是如此。
俞渔顿时恼火,看了季平安一眼,见后者并不在意,想起他说的,要高调,要出风头的话,便扬起雪白下颌,叉腰道:
“我也是破四啊,比他年纪还小。”
闻言,预想中的赞叹惊讶并未到来,反而是引起一番善意笑声。
就连陆青等龙虎山弟子也都面面相觑,心说这裴氏子弟的朋友也未免太……
俞渔一下气的不行,想要展示下,偏生她的一身本事都在“道门法术”上,若要展示修为,最容易的就是施法。
但那样又会比较麻烦。
季平安见状摇了摇头,平静开口道:
“舍妹孟浪,让各位见笑了。”
陆青摇了摇头,心想这少女果然是玩笑,正要开口缓和气氛,总不能让裴氏子弟脸面难堪。
就见季平安忽然伸出手,轻轻按在身旁的一截断裂的石柱上。
无声无息,坚硬的石柱如沙子般凹陷,风轻云淡地留下一个清晰可辨的掌痕。
同时微笑道:
“不才区区破五境界,倒是班门弄斧了。”
沉默。
这一刻,那些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大手掐住了脖子。
所有人都愣愣地盯着那石柱上,连纹络都清晰可辨的掌印,说不出话来。
“用力入微……”一名武夫喃喃:
“能将灵素牢牢限制在肌肤之上,不外溢丝毫,力道入微,这果然是破五境界的特征……”
破庙内,顿时哗然。
短衫陆青缓和气氛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错判了这对男女的身份,或者说,错判了那个圆脸的裴氏子弟的身份。
头戴纶巾,膝盖上横着一柄剑的都良瞳孔骤缩,看向季平安的眼神一下变了。
尤其是对方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难道是点金榜上前十的人物?
还是江湖中哪个隐世门派、家族的弟子?没有被列入榜单?
项小川、项依依兄妹也惊讶地看了过来,没想到这小庙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厉害人物。
身材佝偻,穿着白色练功服的陈老宗师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就连他方才都没有察觉到季平安的特殊。
而且,以陈庆生的眼力,顿时看出,这年轻人恐怕破五没多久,却已经可以将力道控制到这般恐怖的程度,绝非等闲。
更不是那些主修术法,兼修武道的大宗派弟子能做到的,绝对是一名从小打磨武道的天才。
“江山代有才人出,”陈庆生喟然长叹,看向季平安的目光既欣赏,又遗憾:
“可惜,这等人物,却未入我龙虎山门。”
这话多少有些扎心,可一群龙虎山弟子却无人质疑。
差距太大了。
而这时候,也有不少人后知后觉,猛地看向了旁边一脸不忿,抱着胳膊哼哼的少女,心头升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倘若这年轻人是破五,那他口中孟浪的妹子,难不成真是破四武夫?
到底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天机阁的情报未免太不到位了。
裴钱同样愣了好几秒,他清楚记得,当初季平安在大赏结束后刚入破三,这才过去多久?就破五了?
“难道扛着石头跑步,真的有用?”裴钱陷入思考。
也就在众人惊讶赞叹的时候,忽然间,陈庆生与季平安近乎同时抬头,望向了庙门外。
此刻,已然入夜,庙门外一片漆黑,只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坠落,打在地上扬起一阵阵烟尘。
也掩盖了一切的声音。
然而下一秒,一道身影从雨幕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少女,穿着常见的布裙,头上戴着一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脸孔,只有一条丝带勒在下巴上,勾勒出细嫩光滑的肌肤轮廓。
视线沿着领口向下,右手按在腰间一柄细剑的剑柄上,红色勾勒淡金纹路的剑鞘被雨水打湿,一溜雨滴沿着剑鞘末端滴答坠落。
砸在地上,砸在她的靴子边,“啪”地炸开成数瓣。
“方便借宿吗。”
年轻女侠的声线有些冷,似乎不大愿意与人交谈。
当她抬起头,斗笠下显出齐耳短发,以及一双英气的眸子时,那种冷彻沧桑的感觉愈发强烈。
庙内众人被这突如起来的借宿者打断,愣了下,陆青才习惯性笑着说:
“你也是去栖霞镇的吧,快坐吧,烤烤火。”
“多谢。”
魏华阳惜字如金,迈步走入正殿,在季平安对面的角落里盘膝坐下。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想要活跃气氛的陆青一阵难受,想了想,索性没再打扰。
而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之前对季平安的关注反而淡了几分。
陈老宗师淡淡一笑,继续开始点名,逐一点评赞赏几句。
破庙内的气氛,仿佛回到了之前,可终究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季……李先生,您在看什么?”
裴钱挪动屁股,凑到季平安身边,好奇地低声询问。
季平安将疑惑的视线从对面收回,摇了摇头:
“没什么。”
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当他看到这名年轻的女侠从雨中走来时,心头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怅,可他分明没有见过对方。
身为星官,季平安自然不会忽略这个异常,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闭目暗暗运转占星术,尝试占卜对面的魏华阳。
按照他的经验:
倘若无法占卜,或占卜被干扰,对方就有可能是重生者。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占星术的结果中,对方并没有任何“异常”。
“是我神经太敏感了么,这段日子总与重生者打交道,以至于看谁都像……”
季平安自嘲一笑,不再多想。
对面。
魏华阳穿着潮湿的衣服,将斗笠摘下放在脚边,拿出用牛皮纸袋包裹的饼子,配着水囊里的水,小口小口啃着。
饼子有些硬,有些冷,很难吃,但她却浑不在意。
忽然,她察觉到有目光投来,循着看了回去,发现是个气质温和的年轻人,微微颦眉。
不知为何,虽然对方的气质、容貌都无比陌生,但魏华阳的心脏突然没来由地跳了下。
道门初代掌教敏锐察觉到这一丝异样,借助斗笠的遮挡,手指掐诀卜卦,利用道门卦术进行推演,片刻后失望地放弃。
自嘲一笑:
“是我想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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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她比烟花寂寞(六千字求订阅)
风雨越发大了,破庙中央的篝火将一群人的脸孔照亮。
因为有陈老宗师在场,拉走了众人注意力,并无太多人注意到季平安与魏华阳的短暂对视,以及二人的小动作。
而在“占星术”与“道门卦术”都予以了“否”的答案后,同时对自身命运进行了伪装的二人也便不再关注彼此。
“当真是豪杰辈出啊。”
穿白色练功服的老宗师点完最后一个人,略显干瘦的脸庞上浮现感慨。
眼神中带着期翼与遗憾:
“我少年时,大抵也是你们这般。只可惜受限时代,此生已无寸进可能。但如今江湖局势迎来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开宗证道,正当其时!”
众人大受鼓舞,至于头戴纶巾的都良等几人带着浅笑,显然心中都持有相似判断。
“陈宗师宝刀不老,此番会盟,必将大放异彩。”一人吹捧道。
另一个愣头青也激动道:
“正是如此。当今武林新旧武道争锋,该有老宗师这等人物出山,才能拨乱反正,还江湖一个朗朗乾坤。”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表情略有变化。
终归还是提到了敏感话题。
有人小心翼翼试探道:
“陈宗师,我来之前听闻四大派此番可能会对您不利,想趁此机会,当着中原武林的面,压下您这块旧武的招牌,以此弘扬新武。”
旁边有人附和:
“是啊,我也有所耳闻。为了推广新武,这十年间,江湖十老被打落了八个,余下两位也伤病在身,无力支撑。眼瞅着这偌大武林,旧派武夫的扛鼎人物,唯有陈宗师一人,此番对方来势汹汹,只怕……”
谈起这个话题,篝火旁气氛低落起来。
一群来自中原三州的武夫,也都纷纷开口,有打抱不平者,有愤慨叹息者。
季平安坐在角落,拿出干粮,生火烧水,同时听着众人议论,很快了解到更多内情:
原来,这十年里江湖中渐渐分成三个派别:
新武派、中立派、旧武派。
双方之所以争斗,也是为了尽可能,将中立派拉入己方阵营,至于背后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
新武于江湖而言,就像是一次“技术升级”,必然带来新贵崛起,江湖势力洗牌。
非要拆开了说,三言两语讲不清。总之,主张新武的门派十年里四处出击,用各种手段挑战打压传统门派。
“江湖十老”,便是武林中十位旧派武夫高手,自然成了新武攻击的对象。
而令人无奈的是,相对于结合了“术法”,更为“先进”的新武而言,旧派武夫在中低领域的确处处不如。
故而,旧派不断萎缩,中立派亦逐步倾向于新武。
而陈庆生,如今已是武林中“旧派”武夫中仅存的宗师,若能将他按死,整个武林将彻底转向“新武”路线。
“诸位,”陈庆生抬手,庙宇中一下安静下来,在一道道目光注视下,老宗师表情坚毅、认真:
“诸位好意老夫心领,然……此番出山赴会,便是为了旧武扛旗。新武虽有可取之处,但旧武绝非他们所宣扬的那般一无是处,我并非腐朽顽固之人,亦对新武抱有期待。
可按眼下的形势,以四大派为代表的新武势力并非只是为了开一条路,而是要彻底灭掉旧武,断掉正统武夫途径的根!
此举过于偏激,一旦新武走入歧途,便是末路。故而……老夫才必须站出来。”
闻言,不少武夫动容,也有一些移开目光,不愿与老宗师眼神接触。
显然,在场的一群武夫中,也有不少人心向新武,甚至已经转向了新武。
陈庆生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笑着摆手:
“罢了,今日不提这些,时辰不早了,老夫这就为各位讲武。”
人群这才重新激昂起来,无论新武还是旧武,一位坐井武道宗师的毕生经验,都无比珍贵,无人不重视。
就连裴钱也撅着屁股往前凑了凑,遭到俞渔一阵白眼,觉得这憨货不识真人。
分明她道门术法远比劳什子武道更强。
圣女轻哼一声,抱着肩膀转回头去,用行动表示不屑。
季平安对陈庆生的讲解也没兴趣。
毕竟,对他而言,对方的武道理解终归还是太浅薄了。
然后他惊讶地注意到,那名最后进入庙宇,穿着红衣,配着细剑的短发少女同样显得心不在焉,只是独自一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专注地啃着生冷的饼子。
陈庆生讲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因时间太晚而停下,在陆青等弟子的拱卫下去了佛像后头唯一的一间单独的小屋休息。
无人对此怀有异议,认为这是老宗师该享有的。
“师父,何必要为那些人讲这许多?他们里很多人都明显心向新武。”
小屋内,龙虎山大弟子陆青忍不住说道。
其余弟子也颇为不忿,赞同大师兄的看法。
陈庆生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只要他们还没有彻底站在那边,就是可以争取的。你们要记住这一点,江湖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中立的,我们可以争取不到,但绝对不能表现的小家子气,将他们推到对立面。”
一群弟子听懂了,但情绪上还是难以接受。
陈庆生无奈,只好让他们各自休息。
陆青却走了过来,说道:
“师父,你说那裴氏子弟身边的两个同伴,到底是什么来历?”
陈庆生想了想,摇头道:
“还看不出来路,但绝对不简单。江湖很小,也很大,千万不要以为,天机阁榜单上的高手,就是江湖的全部。”
陆青大为受教。
陈庆生迟疑了下,又说:
“此外,最后来的那个女娃子也不简单。虽未出手,但气质很特殊,记得叮嘱其余师兄弟,切莫招惹。”
那个红衣佩剑的女侠?
陆青愣了下,不明所以点头——他并未察觉出对方很强。
另外一边,听了一场讲武,自觉大有收获,醍醐灌顶的裴钱撅着屁股跑回来,就看到季平安与圣女已经躺下了,只是明显还没睡。
“先生,”裴钱压低声音:
“伱觉得这次新武、旧武谁会赢?”
“不知道。”季平安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没有睁眼。
裴钱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溜到一边整理收获去了。
季平安的确不在乎什么武道之争,这种小事还不值得他认真对待。
不过鉴于昔年,龙虎山的开派祖师也曾在他身边追随,在许多个无聊的夜晚里,大家也曾聚在山川荒野中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
以及……那家伙自己酿的“龙虎酒”的确有些意思,季平安当年没少吃喝他的东西。
正所谓吃人嘴短,若是这次只是简单的争斗也就罢了。
若是太过分,自己再出手拉姓陈的小家伙一把,算是偿还龙虎天师的人情,省的以后万一哪天见面,对方挑理。
当然,这些都只是附带的,他的主要目标还是“重生者”与“四圣教”。
按理说,消息传的这般广的会盟,应该会有一些“重生者”前往凑热闹吧。
可惜以他的能力,也没办法支撑起对每个人的推演占卜,否则倒是可以用穷举法,一个个试过去。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季平安渐渐有了睡意。
直到耳畔响起雷声,他才睁开眼睛,侧头望向四周。
夜色已深了,整个庙宇内各方都已睡下,中央的篝火也小了许多。
忽然,他注意到庙门口盘膝坐着一道红衣女子的身影。
她形单影只地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仿佛与其余所有人格格不入,只是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出神。
天边忽然裂开蛛网般的闪电,贯通天穹与大地,雪白的光线霎时间照亮了整个世界。
照亮了万千雨丝,也照亮了魏华阳一身暗红的衣裙,用黑色布带系紧的纤腰,凌乱的碎发,以及一张被闪电映照的雪白,纤毫毕现的漂亮脸孔。
这一刻,季平安突然想起了一句被用烂的句子:
她比烟花寂寞。
……
……
一夜无话。
翌日天明,当庙内的武夫们结伴走出时,发现灰云已然散去,一轮红日光耀大地,迅速蒸干了潮湿的泥土。
众人心情也明媚起来。
各自牵马,整个队伍在陈庆生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沿着道路直行,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终于抵达了本次会盟的地点:
栖霞镇。
“好漂亮的地方!”
俞渔骑乘在马上,眼睛亮亮的,嘴角笑容扩散,连日的坏心情大为改观。
季平安也勒紧缰绳,望向道路两旁一丛丛花树,落英缤纷。
前方一条不高的矮墙横亘在大地上,里头是一条蜿蜒的河流,两侧星罗棋布般散落一栋栋建筑。
“栖霞镇与寻常的镇子不同,”陆青骑马靠近,说道:
“在数百年前,曾是一处‘福地’,呵,就是所谓天地灵素格外浓郁的地方,被当时的一个大宗派占据,后来两族大战,妖族曾打了过来,毁掉了这处福地的格局。
再后来,大战停歇后,有势力重建了镇子,可惜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不再受到争夺,倒是逐步演化成江湖中一些重要会议的召开场所。”
顿了顿,他继续介绍道:
“至于现在嘛,是武林盟江家的产业。呵,朝廷官府也要卖武林盟的人情,所以这虽看起来是个镇子,但官府一般是不管的,只当做一处较大的私人庄园来看。
对了,当年的武道大宗师江春秋也是坐化于此,留下了一处故居。还有传说,这栖霞镇还有别的秘密,不过都是谣传,真有啥秘密,这千百年也早被历任主人挖走了。”
裴钱三公子兴致勃勃,觉得这种江湖秘闻极有意思。
圣女俞渔则不屑一顾,骄傲地昂起雪白下颌,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景致还不错。”
没人注意到,人群里的季平安在望向这片镇子时,眼底闪过的一道沧桑。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终归有些“老朋友”还在。
恰好,这座近乎庄园的小镇内就有一个。
“走吧,赶在晌午前进去,老夫都饿极了。”
陈庆生大笑一声,尽显宗师风范,带领一群人踏入镇子。
而就在季平安的双脚踏入栖霞镇内的刹那。
古镇深处,蜿蜒流水的尽头。
一座古刹般清冷幽寂的院子中,一尊伫立于环形水池中的石雕老龟,那原本只是死物的“眼睛”,仿佛短暂……睁开了下。
没有任何人察觉。
……
等众人进入镇子,有等在镇口的一行穿着玄色短衫的武夫迎接上来,为首一名中年人抱拳:
“陈宗师一路舟车劳顿,快请下榻休息,我等这就去禀告盟主。”
陈庆生笑着颔首,与龙虎山弟子被单独领去一片独立的院落。
显然,各大有“名号”的门派,都有单独的住处,至于季平安这些“小人物”,则被迎接安顿在了与龙虎山临近的客栈中。
“我若是报上裴氏的名号,准保也有单独的院子。”
裴钱低声嘀咕,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可以试试。”
裴钱缩了缩脖子,没吭声,显然这货也知道自己地位不够。
若是死去的“大公子”来了,的确可以受到高规格接待,甚至裴秋苇这个才女到来,也会受到重视,但他的咖位还不大够。
“住客栈也好,起码吃饭方便。”
季平安笑了笑,同时注意到,那名红衣佩剑,戴着斗笠的短发女侠也被安顿在同一间客栈内,距离他的房间不远。
而栖霞镇内,除了江家养的大量“仆从”,以及江氏弟子外,同样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武夫、奇门修士。
一时间显得颇为热闹。
当季平安进入客房,推开沿街的窗子,可以看到前方的街道以及远处碧绿的蜿蜒河流,乃至一丛丛花木。
而街上也没有常见的摊贩、游人与乞丐,只有背负刀剑,招摇过市的粗犷武夫,或一些武林世家的白衣公子、女侠,以及道人打扮的奇门修士。
“咣当。”
恍惚间,季平安听到身后门开,俞渔兴冲冲地走进来,粉白精致的下颌扬起,叉腰道:
“你又偷懒,什么都不干!”
季平安笑着转回身,看向女侠打扮的道门圣女。
她精巧的琼鼻皱起,小眉毛飞扬,腰间斜斜挎着一个方形布袋,细软的靴子脏兮兮的,显然已经绕着镇子走了一圈。
“有什么发现吗?”他问道。
俞渔“哼”了一声,然后嘴角还是翘起,不无得意地说:
“我已经把镇子里的各方势力摸清楚了。”
“哦?”
俞渔拿起茶杯,自顾自喝了一口,才抹了下晶莹嫩滑的嘴角,说道:
“镇子里最大的势力,还是武林盟主姜槐所属的江家,那个盟主也是个坐井后期的武夫。他还有个妹子叫什么江小棠的,好像执掌着江湖上一个仅次于天机阁的情报网,也在镇子里,不过据说兄妹俩关系不睦。”
江小棠?
季平安一怔,脑海中回想起那个穿着自己设计的旗袍,抽着蘑菇烟袋的女子,嘴角笑了笑,心想这么快又要见面了。
俞渔继续说道:
“再有,就是一个叫做丁焕的武林名宿,也是一个小派的掌门,只是这一派人数极少,更多是他个人名气大,最大的特点是活得够久……”
小丁啊……季平安眼神飘忽,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个名字。
记得,也是他当年曾随手提携过的一个人,不过倾注的心血并不多就是了。
俞渔说道:
“还有越州的‘越女剑派’也来了,掌舵人是个师太。药王派的老医师也很有名,属于修为不高,但人脉非常广的一个人物,能量不凡……”
唔,这些小辈倒是不怎么了解。
不过越女剑派的开山祖师,以及药王派的初代掌门,倒也都是熟人,不知道重生了没有……
季平安念头飘散。
俞渔继续道:
“其余的几个大势力,比如,听雪楼、断刀门、天地会、天残派、地狱门等,还没到,不知道是路途遥远还是怎么样,不过我听说,后面四个都是主张‘新武’的,可能是准备一起来。”
哦,除了听雪楼外,其他的没听说过……季平安没太在意。
不过经过俞渔一番科普,他也对栖霞镇这次大会,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将那些小门派和散人刨开,值得关注的,大体也就是这几个势力了。
俞渔见他一副兴趣缺缺模样,不由大感没趣,自己蹦跳着跑出去了,让季平安哑然失笑,觉得终归是少女性格,沉不住气。
按照约定的日期,还有数日才会召开大会。
而这几天,既是等各大门派、江湖武夫抵达的时间,也大抵是留下了一个解决“新旧”武道争端的时间窗口。
如果说,“剿灭四圣教”是这次大会的“正餐”,那新旧武道之争,则是“前菜”。
转眼功夫,到了傍晚,俞渔和裴钱不知道去哪里撒欢了,季平安摇摇头,自己出了房间,走到客栈一楼吃饭。
不知道是客栈里人少,还是都在外头逛,一楼吃饭的人很少,方甫走下楼,他就看到一袭醒目的红衣,正独自坐在角落里用饭。
那个短发女侠……
季平安眯了眯眼睛,虽然根据占星术反馈,此人并不像“重生者”,但根据经验和直觉,他总觉得这个少女不简单。
要不要试探下?
季平安想了想,有了主意,去柜台里点了几样菜,然后打了一壶酒,径直走到了少女旁边的一张桌子,平静落座。
先给自己满满鸩了一杯,这才不急不缓地说:
“一个人在江湖中行走的女子,并不多见。”
话落,正埋头吃饭的魏华阳捏着筷子的手一顿。
她仍旧戴着斗笠,仿佛那东西是长在自己头顶的,她的面前也只有三样小菜,一碗米饭,很简单,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有事?”
短暂的沉默后,魏华阳略微抬起头,显露出斗笠下一张漂亮英气,且警惕的脸孔。
因为行走江湖的缘故,她的皮肤没有许苑云那般白腻,但却如暖玉一般,健康且富有光泽。
是那种第一眼不觉如何,但越看,越能发现五官美感的女子。
尤其是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没有半点杂色,此刻蹙眉看着旁边这个面熟的男子,冷冰冰反问。
季平安笑容和煦:
“江湖相逢,便是有缘,姑娘何必如此警惕。”
魏华阳看着对面道士打扮的男子,不知为何一阵心烦,说道:
“有话直说。”
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啊……季平安“恩”了一声,抱拳拱手:
“我乃余杭城奇门卦师,师从江湖散修,小门派,不知名。”
这是江湖礼仪,彼此报上来历。
魏华阳沉默了下,说道:
“澜州武学世家,学剑的,小家族,没名气。”
季平安“哦”了一声,说道:
“不知姑娘师从南派剑法,还是北派?”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说道:
“北派。你走的道门的卜卦路子,还是相术?风水师?”
季平安一脸真诚:
“主修卦术,兼修相面。”
二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彼此试探对方的来历,很快的,对彼此建立了一个错误认知。
魏华阳认为,眼前的人是个油腔滑调,喜欢勾搭女子的下九流算命的,勉强算是道门体系在江湖中的旁支。
季平安认为,眼前的人是个警惕心极强,对男子抱有一种古怪的敌意与抗拒的,师从大周剑道路子的小家族剑客。
见气氛稍微不那么僵硬了,季平安沉吟了下,试探道:
“初次见姑娘时,便印象深刻,颇觉有故人之风。”
果然是个浪荡子……用这种烂借口……魏华阳嘴角抽搐,眼神不屑,突然想起了离阳曾经说过的“你像我一个朋友”的搭讪烂梗。
她眼神愈发不善,说道:
“是么。”
季平安目光看向她桌上的三两样小菜,目光落在一碗“珍珠白玉汤”上,沉默了下,说道:
“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吃这个,因为觉得可以变白。”
魏华阳心脏蓦然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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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旧武最后的招牌(六千字求订阅)
客栈一楼,魏华阳听到这句话后,久违的记忆涌动,但几乎只在一瞬,就被她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变白?”
季平安捏着酒杯,“恩”了一声,说道:
“青州有一种珍珠,磨成粉……恩,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很多酒楼都那么说。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源头在哪里。”
魏华阳没吭声,喝珍珠粉变白这套说辞在这个世界很早就出现了,所以季平安提起并无问题。
甚至,在神都、余杭等大城的胭脂铺里,珍珠粉本身就是一种上好的美白佳品。
她只是被勾起了一些记忆,沉默了下,轻声问:
“朋友?”
心中默默补了个“女”字,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女朋友”这个说法,这个词只在离阳的口中出现过。
季平安也沉默了下,仿佛陷入久远回忆,最终笑着点了点头:
“算是吧。”
魏华阳忽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试探说道:
“是个女子?”
季平安意外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与这个来历不明的红衣女侠的话题突破口,似乎可以就此进行深入试探,便点了点头:
“挺久的了。”
魏华阳又仔细看了他一眼,眼神突然变得冷了几分——她再次记起与离阳仗剑江湖时,他曾分享过的“搭讪”方法:
假装神情忧郁文艺男,提起一段过往,对特定类型的女子有奇效。
……所以,这家伙果然是个搭讪女子的浪荡子,我道门怎么出了个这种东西,幸好只是卦术旁支,若是“道门”子弟,必然斩了去……
魏华阳心中冷笑,对“渣男”颇为痛恨。
在季平安提起珍珠时,她并非没有产生过一些联想。
但一来,她对自己的卦术很自信,之前占卜过这个道士,而记忆中的“离阳”是个纯粹的剑修,并不擅长玄门卦术。
二来,眼前这名道士的气质与离阳完全不同,甚至是两个极端。
她记忆中的离阳,最早是个意气风发,心怀正义,聪明绝顶的剑道天才,有些不正经,会经常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家乡话”。
后来被“道盟”通缉后,变成“魔君”的离阳则成了一个冷酷强大,有些戾气,擅长用“邪恶”的外表掩饰自己炽热内心的,霸气无双的形象。
而眼前之人,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出一股平和恬淡的气息,就很不像。
旁边桌上的季平安给她盯的一阵不舒服。
……所以,这果然是个警惕心十足的小姑娘,而且喜怒不定,分明方才已经破冰,突然又冷了脸,莫名其妙……
他心中默默打下标签,有些遗憾。
短发红衣,又是持剑的,虽然占星术的反馈结果没有问题,但这个打扮的确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不过试探过后,心中的一丝期许也破灭了。
他记忆中的那个故人,是个敢爱敢恨,大方爽利的女子,对天地万物充满了豪情,而非警惕与抗拒。
“终归……只是有些许相似,而不是一个人。”
季平安自嘲一笑,低头饮酒。
人的经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就像季平安不知道屠灭道盟,建立道门后的“华阳掌教”的样子。
魏华阳同样不会明白“大周国师”这一世身份,早已抹去了离阳那一世的戾气与冷酷。
两个人彼此沉默下来,各自用饭,而就在季平安的酒菜端上来的时候,客栈门口走进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白色练功服的陈老宗师负手而入,目光一扫,看到二人眼睛一亮,走了过来笑呵呵道:
“又见面了。”
陈庆生的到来打破了二人各怀心思的尴尬,而短衫大弟子陆青则招呼着上菜上酒。
季平安意外道:
“陈宗师还没用饭么?”
陈庆生是个随和的性格,没有武林高人的威严。
若忽略掉那些名头,就像是一个街坊老翁,这会笑眯眯在他的对面坐下,笑着摆手:
“有不少人要见我,这不,只好跑出来讨个清静。”
不意外。
龙虎山掌门的身份,加上如今“旧武”的扛鼎人,不吸引人注意才怪。
尤其涉及武林接下来路径的走向,各大江湖势力都很在意老宗师的态度。
季平安点了点头,说道:
“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陈庆生愣了下,仔细咀嚼了这八个字,眼睛一亮,赞叹道:
“终归还是读过书的,随口这一句话便极精妙。”
闷头专心吃饭的魏华阳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旁边,陆青已经坐了下来,表情并不轻松:
“新旧争锋在即,武林盟态度暧昧,我师父既选择了站出来,很多事就无法避免。”
季平安稍微提起一丝兴趣:
“我也听闻,这次主张新武的四大门派要与旧武一决雌雄,只有陈宗师一个高手站出来吗?”
陆青苦闷地端起一杯酒喝了,重重放下,才说道:
“涉及路线之争,我们这些破九境的很难插手,最少也要破九圆满,才能勉强参与。原本旧武高手众多,可这些年来,黄老暴毙、赵老病逝、李老退隐……
当初统治江湖的十老陆续凋零,死的死,伤的伤,便是剩下的寥寥几个,也早不复巅峰状态。一个时代几乎过去……
中立派也已动摇,故而这次敌人来势汹汹,必然会全力将我师父击败,以证明旧武的终结,改朝换代。”
语气中,带着叹息。
陈庆生却一脸不悦地看了眼大弟子,没好气道:
“你就对老夫没有点信心?昔年我纵横江湖时……”
说出“昔年”两个字,老宗师沉默了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旋即表情坚毅地说:
“旧武不能断在我们这一代手里!
老黄、老赵死前,我都曾前往,他们咽气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这个,我可以退,可我退了,身后还有谁?总得有人站出来。”
陆青焦急道:“可是……”
陈庆生摆手,打断他的话,厉声呵斥:
“吃饭!”
桌边安静下来,魏华阳也终于多看了这名老宗师一眼。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对方有让她记住的资格。
暮年的陈庆生独自一人,对决四大派,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要知道,武夫途径之所以难修到顶端,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若迟迟无法突破,随着年岁增长,武夫的力量会衰减。
而道士、僧人、乃至大妖则不会如此。
所谓的“拳怕少壮”,就是这个道理,陈庆生再强,终究已经退隐多年,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此次出山,凶多吉少。
季平安没有说什么,几人也没再谈及这个话题,聊了些江湖趣闻。
魏华阳第一个离席,然后龙虎山师徒才起身离开客栈。
季平安目送他们离开。
恰好晚霞从天边蔓延过来,陈庆生略显佝偻的白衣迎着夕阳远去,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仿佛坠落的太阳。
等离开客栈,陆青才忍不住说:
“师父,您干嘛要带我去和那两人说这一番话?”
陈庆生脸上没有了刻意营造出的悲壮,语气平静:
“我虽不知此二人来历,但那男子绝对是旧武一道的天才,而未走新武的路子,这点我能看得出,那女子虽未出手,但应该也是。此番争斗,我赢面不大,但龙虎武师可以倒,可旧武不能当真后继无人。”
顿了下,他缓缓说道:
“若这一番话,可以让他们不倒向新武,或最少不彻底放弃新武,便也值了。”
陆青动容,忽然鼻子一酸,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攥紧了拳头没吭声。
他懊恼自己的武道境界不够。
在这场必然会记载于江湖历史中的“新旧争锋”中,无力改变什么。
“咦,那个老头儿怎么跑这边来了?”
另外一边,俞渔捏着一串糖葫芦走回客栈,朝独自一人慢慢用餐的季平安询问。
季平安慢悠悠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他的餐具总是极为干净,仿佛没有用过。
闻言淡淡道:“来演一场戏。”
“演戏?”俞渔粉白精致的脸蛋上一片呆萌,没听懂。
季平安起身擦擦嘴,笑着上楼:
“再看看吧。”
接下来两日,三人逐步熟悉了小镇的布局,而随着大会召开日期临近,抵达镇子的江湖人也越发多了。
只是相比于“四圣教”,竟是“新旧争锋”的话题更为火热,几乎所有人都期待着这场争锋的到来,无数目光落在陈庆生身上。
期间,季平安大多时候只悠闲在屋中修行读书,偶尔吃饭的时候,会与魏华阳撞面,但没有进一步交集。
……
第二天的上午,听雪楼的女侠们到来,短暂引起了他的关注。
居高临下坐在客栈的三楼窗边望着街上行走过的蒙着面纱,腰间悬挂针织布袋,插着一排雪亮飞刀的女侠们。
“楼主,怎么了?”
梳着一条高高马尾,用红头绳系着的红缨女侠走过街道,忽然发现旁边的楼主抬头朝侧方看了一眼。
气韵成熟,身子高挑的听雪楼主闻言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
她方才隐约看到客栈窗前似乎有个陌生身影,不知为何觉得熟悉。
红缨“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这次陈庆生对决四大派,有热闹看了呢。”
听雪楼属于“中立”阵营,目前尚未倒向任何一方,但身为楼主,前者也极关注这次事件。
下午的时候,栖霞镇外喧声骤大,一个消息风一般卷过整个镇子:
新武四派到了!
与预想的一般,四个门派果然是一同到来的,目的明确,而在其进入镇子后,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氛便陡然浓郁起来。
吃饭的时候,那些江湖人们都在热烈议论,讨论输赢,不过舆论上对旧武都持悲观态度。
季平安没有参与讨论,对这些不感兴趣,魏华阳同样如此。
于是每次吃饭时,相比于热烈议论的其他江湖客,两个人就显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晚上的时候,陆青来了一趟,说双方已经下了帖子,明日将会在镇子中央比武,邀请他前往观看,季平安欣然同意。
……
第三日清晨,季平安洗漱完毕,就给俞渔和裴钱敲开门:
“走了,去看热闹。”
二人显得很兴奋,前者是这两日将小镇逛了一圈,觉得无趣,所以单纯凑热闹。
至于裴三公子则更多是身为“江湖人”,亲眼目睹这一场大事的激动。
“回去后,我能吹一年!”裴钱圆脸上满是迫不及待。
季平安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迈步往外走。
走出房门时,恰好看到同一层另外一扇门打开,是戴着斗笠,穿着红裙的魏华阳。
二人隔着空气彼此对视了下,季平安微微颔首,魏华阳板着脸,“哼”了一声,一个潇洒利落的转身走了。
“先生,这人到底谁啊,感觉生人勿近一样。”裴钱纳闷。
季平安摇了摇头,叮嘱道:
“少关心别人的事。”
说话间,三人出了客栈,径直朝着栖霞镇中央的一个宽敞的原型大广场走去。
这里被设计成一个类似演武场的地方,周围种植一圈梧桐树,天空中一缕缕云絮飘动,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
季平安抵达时,发现周围已是密密麻麻的江湖人,只是都默契地将中央区域让开。
而“新旧”两派的武夫,则泾渭分明地分列于两侧,季平安目光一扫,说道:
“武林盟主没到?”
他看到了穿武林盟装束的江家弟子,但没有看到江小棠,自然也没见到符合盟主气质的姜槐。
喧嚣声中,裴钱低声说道:
“不只是武林盟,包括听雪楼、越女派等等中立大门派,以及一些知名的人物,都没有过来,只派了部分弟子过来观摩。”
俞渔裙摆飘荡,顿觉没趣:
“为什么?”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可能是表示不插手的意思吧,中立派的掌门人物若在场,一旦双方激斗到威胁生死的程度,别人不说,姜槐做为盟主就必须出手调停。
而一群人默契不在场,那么就算打死人,双方也都无话可说。其他的势力,或多或少与双方都有些交情,若是在场,帮那边都不合适。”
俞渔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季平安随口就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嘀咕道:
“真的假的啊……”
这时候,喧嚣声忽然小了,以龙虎山为首的旧派队伍中,陈庆生走了出来。
他一身白色练功服,纤尘不染,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片冷漠,与平素笑呵呵的形象迥异。
略显佝偻的身影拔的笔直,分明身材并不魁梧,可当他迈步走出场中,偌大的栖霞镇却都安静了下来。
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升起。
今日,他不是在破庙中讲武的老前辈,也不是在客栈里忆往昔的江湖旧人,而是堪称“末法时代”里,江湖中的一代宗师。
“我辈武者,不喜繁文缛节,人既已齐,就开始吧。”陈庆生淡淡说道。
话落,对面阵营中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却没开口,倒是一名年轻的散人突然跳了出来。
其肤色深棕,头发随意披洒,身材格外魁梧,手中提着一口豹头环刀。
仔细看去,可以发现他肌肉呈现灰白色,双眸泛着浅红色,仿佛要择人而噬。
笑嘻嘻道:
“晚辈破七境界,敬仰陈宗师已久,今日盛会更是百年难得一遇,只怕稍后各位前辈交手,再无机会,想先讨教几招,请陈宗师指点如何?”
话落,在场不少江湖人脸色微变,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更面露愤慨,怒视新武四派。
“这人生的好丑,好像恶鬼一般。”裴钱吓了一跳,顿时怂了半边。
俞渔抱着胳膊,瞥了一眼,嘁了一声,说道:
“根据本……姑娘收集的情报,这人应该是修炼了一些不大成熟的‘新武术法’,才变成这样。应该与天残派,或者地狱门有关……听说有的新武可以快速增长修为,估计这就是一个,空有破七,但未必比得上真正的破七。”
圣女功课还是做的很足的。
“不过,这时候跳出来干嘛,想踩着那老头扬名么。”俞渔嘀咕。
季平安负手而立,淡淡道:
“应该是枚弃子,陈庆生毕竟太久没出手了,新武那边大概也想试探下,所以许诺了某些条件,让这个无门无派的愣头青出马……呵,这番话说的也漂亮,一副晚辈请求指点的架势,陈庆生若是顾忌宗师颜面,就不会下死手。”
说话间,已经有江湖人怒斥:
“今日乃两方门主比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挑衅陈老宗师?”
“就是。”
“哪里来的破七,我怎么没听过。”
“好生丑陋。”
顿时,不少旧派的江湖人怒骂,中立派的武夫有的皱眉,有的看戏。
那魁梧散人也不在意,只盯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陈庆生,笑道:
“莫不是陈宗师怕在身上浪费气力?无法……”
他说了一半,就被陈庆生淡淡打断:
“废什么话,想打就来。”
前者愣了下,继而意识到被蔑视了,心中大怒,粗壮的双腿狠狠踏地,脚下地砖“咔嚓”一声,崩开蛛网般的裂纹。
深棕色的身躯肌肉隆起,双目赤红,黑发狂舞,身体拉出一道残影,手中的豹头环刀呼啸劈出!
速度极快!
声势骇人!
看到这一幕,不少江湖人屏息凝神,面露担忧。
要知道,破七武夫放在任何地方,也都是高手了,何况这人修行“新武”,不只是纯粹的武力,更有术法加持,令人色变。
“陈宗师毕竟年老体衰,气血不比当年,何况多年已未出手……纵使是坐井境界,可面对这等凶人,恐怕也……”
正当类似念头浮现于许多人心头的时候。
陈庆生却只是站立于原地,随意地隔空递出了一记拳头,朝他猛扑的魁梧散人胸膛瞬间凹陷,后背的衣服上猛地凸起一个清晰的拳印!
“噗!”
青年散人喷出一口鲜血,如同被一杆标枪戳中,身体如流星般朝后飞出,“咚”的一声撞击在广场一侧的墙壁上。
古铜色的身躯浮现细密的紫红色裂痕,如同被打碎的瓷器,那是一根根暴凸而出的血管,如狰狞蚯蚓般。
下一刻,他全身血管同时爆裂,沦为一个血人,体内传出一阵清脆的骨裂声,破麻袋般软倒,化为一滩肉泥,生机断绝。
静!
整个演武场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只有梧桐树的叶片飘落。
陈庆生白衣飘飘,缓缓收回拳头,脸上没有半点烟火气,神色淡漠地看向新武四派区域,淡淡道:
“现在,可满意否?”
无人说话。
人群里的项家兄妹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裴钱也张大了嘴。
戴着斗笠,手扶剑柄的魏华阳稍微提前了一丝精神,轻轻点了点头,似是觉得还不错。
抱着胳膊,一脸不屑的俞渔愣了下,稍稍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她默默估测了下,不动用保命底牌的前提下,自己若去接这一拳,大概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不要小瞧江湖人,武夫途径的上限并不比道门弱。”季平安负手而立,淡淡地说。
仿佛对眼前的一幕毫不意外。
“哗——”
这时候,周围才传出一阵喧哗声,不少人都变了脸色,不只是因为陈庆生展现出的,压倒的实力。
更因为,他竟真的杀人了,毫不留手,干脆利落。
这让许多以为他会在意名声,不愿落个“欺压后辈”恶名的人大为吃惊。
只有一些江湖老人露出笑容:
“莫非真有人以为,江湖上的宗师是靠品德优劣封的?都是以武犯禁的武夫,又不是高僧、老夫子,陈宗师当年纵横江湖的时候,也是杀出来的威名,只是退隐了一些年,许多人就已经忘记了。”
另外一些人则挑了挑眉,意识到这恐怕就是旧派今日的态度:
一步不退。
“庆生,你这般多少有些过了。”
忽然,对面人群散开,一名头发花白,闲散富家翁打扮的老人走了出来,一双锐利的眸子盯了过来。
有人低呼:
“是丁焕前辈,江湖宿老,名望极高的老一辈强者。他不是给武林盟邀请来的么,怎么跑到新武那边了?”
人群中,季平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名为“丁焕”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
小丁……终究还是忘记了自己的训诫。
……
错字帮忙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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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季平安:金刚捣碓,其势如降魔(六千字求订阅)
栖霞镇上空,一缕缕薄云浮动。
下方的环形演武场上,被一拳打死的散人尸首堆在墙角,散发出浓郁血腥气。
季平安耳畔,周围人群中的喧哗声渐渐热烈。
名为“丁焕”的老者背负双手,穿着一身干练的绸缎衫,袖口干净整洁,却掩不住暮气与老态。
这时候越众走出,面露不忍,看向陈庆生道:
“终归只是个晚辈,便是有些冒犯,也罪不至死。”
陈庆生冷笑道:
“丁老魔,你终于还是出来了,此前听闻你也投靠了新武一派,我还不很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你贵为江湖名宿,这些年总是在各处调节武林纷争,也算赚了些名声,何必非要掺和进来?还是说,你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贪恋权力?”
丁焕面色不悦,却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语气:
“你对新武的误解太深,武道想要往前走,便不能止步不前,而任何尝试都必然有代价,你我身为老前辈,该为他们保驾护航,而不是成为绊脚石,阻挠时代大势。”
陈庆生忽然朗声大笑,震动的周遭梧桐树叶片纷落。
笑声中,丁焕脸色逐渐难看:
“你笑什么。”
陈庆生收敛笑容,面带嘲讽:
“我笑你虚伪。武道当然要进步,我何尝又曾阻挠过?只是你们这帮走新武路的人做的太过,太贪,若只是自己去改走新路,老夫心怀敬佩,可你们做的是什么?要逼迫所有人转向新武,彻底废弃正统武夫途径,以此建立新的武林秩序,获取权力!”
他说着,语气突然激烈起来:
“若只是争权夺利,也便罢了。
这座江湖从来也不干净,但你们不该要彻底断绝旧武!你很清楚!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武夫途径绝对不弱,只是走起来太艰难罢了,但再难,它也是一条可靠的,足以走出顶级强者的路!
而新武呢?无非是投降向奇门术法,乃至将自己变成半人半鬼的怪物……中低层武夫的确会更强,但代价是彻底断绝了问鼎武道的机会!
这些新武夫,当踏入坐井之后,全面弱于旧武,便是明证!长此以往,武夫途径彻底断绝,你们都将成为罪人!”
这一番话掷出,慷慨激昂,顿时引起不少武夫跟从。
而许多心向新武的年轻人也面露动摇、惊愕。
这些东西,以往他们是不大清楚的。
丁焕面色沉了下来:
“你太偏激了。”
陈庆生笑道:
“今日我意已决,你也不要想着几句话就让我留手,新武既然想踏破我这块老招牌,那尽管来。或者,你这个金盆洗手多年的老狗,要第一个上?”
丁焕脸色一变,眼看着老宗师就要递出拳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人群中,季平安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而随着这场对话结束,今日这场争锋也真正进入主题。
新武四派阵营内,一名披着宽厚袍子的中年人,原本坐在一张大椅上,此刻站起身,同时双肩一震,抖落袍子,撕裂上衣,显出半裸的上半身。
引起一阵惊呼。
他的双臂竟然是灰铁色泽,仿佛钢铁铸就,胸口也嵌着大块钢板一般的“骨”,那钢板沿着双肩向后,在后腰上汇合,如同披着一副半身甲。
“这是天残派门主,这一派武者每一个都身体不全,喜欢用钢铁改装肉体,后来转向新武后,尝试将修行者锻造兵器方法用在躯体上,把身体当成法器锻造。”俞渔撇嘴点评。
季平安却突然想起了“红影”那双被锻造过的双手,倒是与这一派一脉相承。
天残门主起身,大手一抓,竟拎起两只用一条铁链连通的重锤,踏步走入场内。
将一只锤子“咚”的砸在地上,拖拽旋转,抡起风车一般,顿时青砖龟裂,土石崩飞,空气被撕裂出呜呜声。
声势骇人。
“陈庆生,且吃我一锤!”
中年人咧嘴一笑,手中大锤破风袭来。
天地灵素灌注,空气仿佛玻璃般被生生震碎了,铁锤如流星般击出,发出连串的空气爆炸声。
陈庆生脚步一侧,如鬼魅般挪开距离,中年人右臂拧转,扯动铁链,牵引着重锤横向扫过,吓得沿途武夫纷纷退避。
老宗师眼神一凝,抬手轻轻推出一掌,按在巨石般的大锤上,二者甫一接触,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幕无比诡异。
仿佛一个人站在铁轨上,抬手轻轻将疾驰的火车头逼停。
然后肉眼可见的,一股“颤抖”从锤头向后蔓延。
整条绷直的铁索抖动,天残门主怒吼一声,触电了一般丢下武器倒退,虎口崩裂鲜血如注。
陈庆生一袭白衣飘动,眨眼功夫冲到近前,一拳递出!
后者两条金属双臂于身前竖起,手臂上一个个淡金色符文亮起,滋生雷电,彼此勾连,撑开一面虚幻盾牌。
陈庆生一拳接一拳,眨眼功夫打出十几拳,打的盾牌剧烈闪烁,中年人口鼻窜血。
当陈庆生又一老拳砸出,金属双臂“咔嚓”龟裂,飙出血箭,堂堂天残派门主倒飞而出,卷着狂风砸向新派阵营人群。
重伤认负!
人群惊骇,爆发出一阵呼声,季平安与魏华阳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切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新派的第一位高手就败下阵来。
……
栖霞镇深处,一座大宅内。
武林盟的高层们正聚集在“聚义堂”内等待结果。
主位上,一名容貌阳刚,颇为英俊的短须紫衣中年人捧着青花茶盏,气度从容镇定,颇有盟主之风。
此人,正是武林盟主,江槐,坐井上境武夫。
“啧,都在这躲着呢?都不敢去瞧瞧结果?”
寂静的气氛被打破,一群高层抬头望去,只见堂外的庭院中,一个穿着式样古怪的旗袍,手中拎着一只古怪的“烟袋”作为武器的女子慵懒地走了过来。
江小棠打了个哈欠,似乎才睡醒般,迎着一群武夫的目光,浑然没有半点畏惧之意。
身穿紫袍的江槐抬眸,看向自己的妹子,有些无奈:
“你在外头如何穿着,我管不着,但此处毕竟是武林盟……注意影响。”
江小棠嗤笑一声,略显尖俏的瓜子脸上闪过讥讽:
“我穿个什么衣服爹活着的时候都不管,要你来管?还是说,非要我把你那点破事说出去……”
江槐脸上隐现怒容,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堂内其余高层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众所周知,江家兄妹矛盾深重,持续多年,但武林各派也都明白,二人再如何不对付,终究是一家人。
外人少掺和就对了。
江槐放下茶盏,转移话题:
“今日新旧争锋,我终归是盟主,若是现身偏帮哪一方都不好,干脆由他们打去。”
江小棠扭着腰肢走进来,在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绣花鞋脚面上,白皙的皮肤上一根根青筋纤细骨感。
她语气嘲讽:
“四个打一个,你还说你不偏帮?”
江槐摇头,神色认真:
“别看新派势头大,但陈庆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是一头猛虎,只是太久没有露出爪子罢了,新派武夫中下层更强,但到了坐井境界,单对单,打不过正统武夫。”
江小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所以?你觉得陈庆生可以一挑四?”
江槐摇头道:
“若是他真有搏命的心思,的确很可能做到,甚至会获胜,但代价就是将余下的寿命燃烧干净。”
紫衣盟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武夫越老气血越弱,这一点终归无法与那些‘仙师’们相比。而想要从衰落状态回归巅峰,也只有以自身为炉,燃烧血肉精神这一条。但这也是取死之道。”
江小棠沉默了下,忽然明白了什么,颦眉道:
“你是故意让双方争斗,好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江槐没有否认,浓密的眉毛下,略显深邃的眸子望向堂外,说道:
“新旧理念,各有优劣,我不好评判,但无论过往的‘十老’,还是如今的新武四派,都是威胁江湖稳定的力量。”
是威胁你对武林盟的掌控吧……江小棠心中嘀咕。
江槐仿佛看出她的想法,忧心忡忡道:
“最近的江湖不平静,四圣教回归,各路牛鬼蛇神频出,据我所知,这可能涉及一桩席卷九州的大事,朝廷与五大宗门都在密谋行动。
这个时候,江湖必须尽快稳定下来,而不是让新旧争斗凭白消耗大家的精力,正如大周国师曾说过的,攘外必先安内。
我本想在今年武林大会上,再慢慢引导双方对抗,但局势变化太快,我只能提前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引爆冲突,如此,武林盟才能拧成一股绳,对付四圣教。”
呵,说的义正词严,我都信了……江小棠腹诽,身为女子,她不喜这些权力争斗。
这时候,外头一名江家弟子奔来,拱手道:
“禀盟主!天残门主重伤落败,只撑了不到十个回合。”
江槐并不意外,淡淡道:
“再探再报。”
……
而随着第一场结束,镇子中的中立派们,也很快收到消息。
“师父,陈宗师赢了第一场,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一座小院被推开,一个短发青年激动地回来说。
院子屋檐下,一名穿着灰扑扑长袍,胡须老长,一身草药味道的老医师正用双脚踩着石碾,一点点碾碎药草,闻言头也不抬地说:
“知道了。”
短发青年噎住,扭头又去打探,“药王派”的老医师碎碎念摇头:
“打的越凶,命越短哦,这帮子武夫,怎么都这般不惜命……唉……”
一座茶楼内。
听雪楼主坐在窗边喝茶听曲,就看到街上红缨飞奔过来。
没上楼就急吼吼地将事情描述了一番,听雪楼主不禁神往:
“不愧是老牌强者,龙虎山天师一脉底蕴的确不凡。”
陈老宗师低调了太多年,此番一战立威,顿时令各方唏嘘感慨。
可相比于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各大势力的掌舵者都意识到,这也许是陈庆生最后的辉煌。
……
演武场。
天残门主落败后,一个新的身影走了出来。
竟然是个光头,却非僧人,而是半张脸都绘制着宛若脸谱般的,靛青色的恶鬼图案,露出的手臂上也是覆盖着同样的“纹身”。
俞渔继续卖弄情报:
“这是地狱门的门主,这一派介乎于奇门与武夫之间,喜欢采集特殊的草药,珍禽血液,混合朱砂,在身上绘制恶鬼纹身,以此为媒介,施法召唤天地间游历的恶灵、猛鬼……呵,这一道‘鬼术’,也只是我道门上不得台面的旁支罢了。”
季平安淡淡道:
“不要小觑恶鬼术,历史上,这一传承也曾出过一些厉害人物,比如‘画皮仙人’、‘鬼王’之流,还是有些本事的。”
画皮仙人?
俞渔愣了下,隐约想起自己在青云宫典籍中看过这个名字。
但太久远了,记不清。
季平安当然不会解释,对方曾经宣称要剥他的人皮制作鬼画符,只是后来被他杀了。
死后整个人血肉被剑火灼烧干净,只剩下一张皮,被他塞了稻草,放了风筝……
总之,无论哪一世,他对这些阴森森的东西都不喜欢。
而正如他说的那般,地狱门主的确比天残派更难缠。
其走出后一声不吭,直接灌注灵素入纹身,覆盖满全身的恶鬼纹身亮起,引得阴风怒号,阳光被遮蔽,一个个虚幻的鬼影浮现、附体。
陈庆生也表情凝重了些许。
武夫途径战斗方式单一,对这种鬼玩意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燃烧气血克制。
二者缠斗起来,这次是陈庆生猛烈攻击,地狱门主疯狂躲闪,二人交手数十个回合,都没奈何对方。
陈庆生见状故意卖破绽,后者召唤出靛青色恶鬼发出尖啸,针对神魂下手,大群武夫脸色大变,双手捂住耳朵,眩晕欲吐。
陈庆生却眼眸大亮,神识凝成拳头打出,擒拿住后者,然后一拳拳燃烧气血,将猛鬼打散,震开阴云。
阳光洒落时地狱门主发出惨叫,七窍流血,重伤落败。
而接连打败两名强者,也令旧派一方声势大振。
丁焕也脸色不佳,目光投向剩下的两派首脑,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百闻不如一见,陈宗师手段不减当年啊。”
人群中,两道身影一同走出。
前一个,乃是一个肤色深棕的中年汉子,是曾经前往过神都观摩大赏的断刀门主。
后者,是一个肤色偏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一双手莹白如玉,乃是大周第一帮派天地会的总舵主。
相比于前面两个,这二人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特殊。
俞渔低声显摆,小声比比:
“那个断刀门是开始用法器,取代原本的兵器,然后改良了门派武学,让人去适应兵器,而不是兵器适应人,这也是新武的一条路。至于那个小白脸,更干脆是将术法与武学结合了,算是新武中走得比较‘正’的两个。”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
“也应该更强。陈庆生快撑不下去了,除非拼命。”
俞渔愣了下,狐疑道:
“真的假的。”
场上。
陈庆生打败第二人,也是深深吐了口气,额头沁出一层汗珠,显然并不如外表那般容易。
这时候看到二人走出,冷笑道:
“终于忍不住了吗,准备一起动手?”
断刀门主沉默,没吭声,天地会总舵主笑了笑,说道:
“陈宗师已连败两人,收手吧,继续下去还能保全威名,何必非要在这里搏命。若您退去,我二人可承诺留下旧武这一脉。”
陈庆生怒极反笑:
“果然不愧是做生意的,你莫非真当老夫愚蠢?信你的鬼话?事已至此,你们要么将我打死在这里,要么我将你们打死,没有折中的选择。”
皮肤白皙的总舵主笑容收敛,叹气道:
“前辈逼迫至此,我二人只好得罪了。”
话落,他上前一步,双手打出。
那本就白皙的双手笼罩薄薄的白光,变得纯白如玉,划过空气留下一串白色手掌的残影,眨眼功夫,竟好似漫天遍野都是掌印。
断刀门主抿了抿嘴唇,“噌”的一声拔出一柄宽阔的断刀。
其上烙印细密阵法纹络,呼吸般闪烁起来。
他人随刀走,将那门板大的断刀舞的虎虎生风。
陈庆生豪迈大笑,只身迎了上去,三名武夫交手,牵扯的周围风声爆碎。
一缕缕白色的湍流浮现,音爆声不绝于耳。
残影几乎交织成一团,只是逸散出的气流,就割的人脸颊生疼。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最后的结果。
然而这次交手持续的时间,却远比前两次都漫长。
双方似乎陷入拉锯战,陈庆生一次次猛攻,都被打回,老人白色的衣衫上开始破损,染血,头发散乱,大颗大颗汗珠落下,气力逐渐不支。
脸颊红润,气势却不似最初。
每一次挥出拳头,都仿佛在宣泄夕阳最后的绚烂。
而另外两人也不好受,被打的一次次吐血,却咬牙坚持,只是相比之下,终归要好许多。
“不好,这样下去陈宗师要输。”有人做出判断。
“新武实在无耻至极,车轮战都罢了,竟还二打一!”有青年怒骂。
“这样熬下去,陈宗师恐怕要死在这里。”有人动容。
但更多的人还是一颗心渐渐冷下去,仿佛已经看到了终局。
……
武林盟大宅,厅堂内。
气氛压抑而沉闷,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就连江小棠,也只是自顾自地抽闷烟,仿佛宣泄心中的沉闷。
作为江家一份子,她知道江槐袖手旁观才是对的,而且她自认也不是什么烂好人。
但眼见一位旧武宗师就要为了捍卫武夫的道,燃烧掉最后的生命,如夕阳落山,篝火渐渐熄灭,她终究还是心中涌起感伤。
“禀盟主,陈宗师快撑不住了。”有弟子疾奔来报。
一身紫衣,眉毛粗黑,蓄短须的江盟主深深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不忍,但转瞬就被他掐灭,沉默了下,说道:
“调集人手过去,防止人死后双方继续发生冲突。起码要护住龙虎山的其余弟子。”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
“将准备好的棺材抬出来,之后送过去。”
“是。”弟子恭敬退去。
药王派小院中,短发青年垂头丧气走回来,蹲在院子里不动。
搓着草药的灰袍老医师抬头,看了弟子一眼,说道:
“怎么不去看了?还是结束了?”
青年摇了摇头,说道:
“陈宗师恐怕凶多吉少了。”
老医师沉默了下,拿出一个瓷瓶丢过去:
“若是人没死,你替我送一份大药过去吧,算作尽一份绵薄之情。”
青年捧着药瓶,想了想还是起身出去了。
茶馆内,听雪楼主也得知了最近的战况,她漂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似乎看到一代宗师落幕。
所有中立派的人们,都觉得这次争斗已成定局,最后无非是看新武一派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
演武场上。
随之局势愈发明显,陈庆生节节败退,终于有人忍不住喊道:
“陈宗师,回来吧!”
其余旧派的人们也都不忍地出声喊着,可却知道徒劳无功,这时候就算想退,也已经无法后退了。
“师父……”
陆青脸色煞白,死死攥着拳头,他身后的龙虎山弟子们也面色哀戚,有女弟子哭了出来,但却强忍着不出声,担心干扰到自家掌门。
“武林名宿”丁焕则嘴角缓缓扬起,又很好地掩饰下去。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裴钱沮丧地低声说着,他想看到的是轰轰烈烈的宗师对决,可眼前的一幕却令他鼻子一酸。
俞渔也没了看戏的热情,她有些不爽,不太想这个老者死去。
但她修为又不大够,总不能为了个无关的人,动用不多的保命底牌。
她还没大方到那种程度,顿时一阵为难。
人群中。
戴着斗笠,按着剑柄的魏华阳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嘴唇张开,又闭上,再张开。
虽然做了那么多年的道门掌教,但她内心里终究还有昔年“女侠”的那一面。
想要开口指点,但偏生身份敏感,一旦遭到过多关注,麻烦会很大。
正在她举棋不定之际,忽然间,站在人群中负手而立的季平安开口念道:
“金刚捣碓。”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夹着一股暗劲,恰好压过了场中的喧声,送入气力不支,即将落败的陈庆生耳中。
仿佛福至心灵,陈庆生本已陷入绝境,听到这四个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身体下意识随之摆动:
右手将捶如降魔杵,左手微屈如碓臼。
金刚为神名。钢如精金百炼,坚而又坚,其手所持者降魔杵也;捣碓者,如谷之在臼,以杵捣之。
是为:
金刚捣碓式!
“哗啦啦。”陈庆生拳架摆开,天地灵素忽如潮汐滚滚而来,澎湃如朝阳,炽热如熔炉。
一拳打出。
天地初开!
“轰!”
断刀门主与总舵主突然脸色一变,被打的连退数十步方止。
骇然变色。
“谁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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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谢公子指教(六千字求订阅月票)
演武场上猝然发生的变故,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原本已经呈现败绩,被两名强者联手逼入绝境的老宗师,在季平安那一声“指点”下,福至心灵的一拳,竟将二人打退,也将自己从绝境中捞了出来。
宛若围棋中,死局盘活,季平安口中念出的句子,便是武学上的一招“妙手”。
那也并非什么太过高深的事物,而是龙虎山拳谱总纲开篇第一的起手式。
本来并非一个进攻,或防守的招式,可在方才突兀打出,却竟发挥出奇效。
“谁在说话?!”
被逼退的天地会总舵主脸色一变,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想要追溯声音的来源。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因为这一轮绝好的机会葬送。
更因为……分明胜利曙光已近在眼前,但好像突兀横生枝节。
站在远处旁观,穿绸缎衫的丁焕也心头一跳,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大声道:
“新旧切磋,旁人插手未免太过!”
他试图动用自己“名宿”的身份,减少场外干扰。
闻言,一些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隐约意识到什么的旧派武夫怒了,只觉这话未免太过不要脸:
你们新派先是车轮战,再二打一……可以。
旧派这边只是有人看不过,喊了一句,就不行。
这种无耻双标,令大群中立的江湖人不喜,然而不等喝骂声生发,那个不大,却稳稳压住喧嚣的声音再度开口:
“朝阳起鼓。”
这同样是龙虎山拳谱中的一式。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原本茫然的人们,终于锁定了声音来源。
人群哗地散开,季平安如同海浪退潮时,露出海水的礁石,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大群江湖人都是一怔,完全没想到,开口的竟然是这般年轻的一名公子,且其陌生的容貌,也让他们面露茫然。
不过,同样有人“认”出了他。
“大兄,是那个人!”
人群中的项依依惊呼一声,难掩惊愕,眼中爆发出神采:
“破庙里跟在裴氏子弟身旁的那个破五。”
项小川以及身旁缺了门牙的老仆人也认了出来,面露惊讶。
前几夜,同样在破庙中留宿的那些江湖人,也纷纷认出这名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轻高手。
如头戴纶巾,腰悬长剑的“点金榜”天才都良更是一怔,深深看了季平安一眼,同样吃惊不已。
形单影只,本来一句“金刚捣碓”已经含在嘴边,险些就要吐出的魏华阳抬起头,斗笠下一张英气而漂亮的脸庞上,浮现明显的诧异。
是他……那个登徒子……
魏华阳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因两个人这种“默契”而有些不适。
“先生……”
裴钱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身旁云淡风轻的季平安,眼底绽放光芒。
是了,他这才想起在神都城中曾听过的传闻,好似季司辰极为擅长武道。
只是裴钱原本想着,术业有专攻,季平安再厉害,在武道上也肯定不如这些江湖宗师。
不过眼前的一幕,摧毁了他的旧印象。
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是低估了身旁的年轻人。
人们反应各异,但终归只发生在一刹那。
在最初的惊愕后,当他们听清了那句拳法招式名字,才猛地意识到:
争斗还未结束!
纷纷将目光扭转回场上。
……
演武场内。
一身练功服的老宗师打退敌人,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却不敢分神去观察,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甚至对场外发生的一切,都感知迟钝。
见对面的二人短暂停手,攻击被打断,出现缺口,他眼睛一亮,意识到是个主动出击的绝妙机会。
也就在念头升起同时,他听到了“朝阳起鼓”四字,脑海中,灵光再次掠过,身体先于思绪动了起来。
只见陈庆生突然踏前一步,布鞋踩在地上,青砖龟裂如蛛网。
双膝微弯,重心下沉,继而双臂如鼓槌,蓦然高举,牵引的天地灵素如潮汐轰隆隆作响。
众人只觉恍惚间仿佛看到大浪滔天。
下一秒,两只“鼓槌”轰然下落,海浪崩解,如天倾般拍打下来,显出议论虚幻朝阳升起,照亮海面。
“小心!”丁焕惊呼提醒。
而场中的总舵主,以及断刀门主也猝然变色,前者立地扎根,双腿站如松,两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在身前转了一个圆圈,拉出漫天掌印。
后者干脆将门板厚的断刀如盾牌般扎在身前,用手抵住。
下一秒,澎湃拳势裹挟天地之力,如大浪拍击,发出隆隆巨响。
总舵主掌法被破,踉跄后退,断刀门主立身不稳,一把断刀在地板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脸庞涨红,气血翻腾。
二人对视一眼,皆面露惊悸。
不明白为何陈庆生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这一招拳法,竟比以往更加凌厉。
“不是更强了,而是被克制了。”
一名眼力不凡的江湖前辈开口:
“陈宗师这一招非但完美接住了上一拳凝聚的势,而且恰好对这两人的路子产生了压制……不过,说来也怪,按理说不至于这般不堪。”
旁边,另外一人幽幽开口:
“断刀门主和天总舵主为了适应新武,对旧有的武学路子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但对任何成熟体系的改动,往往在获得好处的同时,也会出现坏处。
之前二人扬长避短,一直用新武的优势打,而陈宗师终归对新武,对术法并不很了解,正所谓出奇制胜,所以才被压制……
但刚才这连续的两式,却偏巧捉住了二人新武的弱点打,看起来就显得格外强悍。”
任何领域,都不乏一些眼力水平过人之辈。
他们武道或许不很高,但眼力却未必弱,加上作为“局外人”,看的更清晰,当即意识到问题所在。
陈庆生的基本功极强,但对新武,对术法并不了解。
偏巧,在季平安这个“老怪物”眼中,新武无非是对一些过往术法的继承和改良,说到底,没什么稀奇的。
而他虽未曾走过武夫一道,但活了千年积累的眼力,高屋建瓴,指导个把坐井武夫还是无比轻松的。
他之前没有出声,一是觉得局势没有凶险到必须出手的程度,另外,也是在观察所谓的“新武”。
当看破一切后,所谓新武,在他眼中也只是间到处漏风的破屋罢了。
这时候,心中震撼的二人对视一眼,皆鼓荡气机,各自再次施展新武优势,一左一右朝陈庆生压制过去,尝试夺回主动权。
然而季平安抬眼看了下,几乎没有思考,便说道:
“僧人托钵,老道撞钟。”
陈庆生耳廓微动,眼睛大亮。
他脚步一踏,右手掌外翻,做出托举的动作,掌心登时有漩涡凝聚,卷的梧桐叶飘舞,脚下迈开奇怪步法,拉出一道残影,将一卷拳风朝实力更强的天地会总舵主砸去。
对方脸色一变,察觉出凶险,近乎本能收掌防御。
可与此同时,却见陈庆生虚晃一枪,用拳风拖住他,转而一步出现在举刀前冲的断刀门主身前。
以一打二,须先废掉一个弱的,以免顾此失彼。
老宗师周身气韵缭绕,仿佛化身为一名垂目老道士,双拳摆开古怪架势,如同牵引木桩,朝前方的“钟”撞击过去。
而在众目睽睽下,拳架间,竟也真的凝聚出一道虚幻的木桩。
断刀门主正在前冲,突然只见一根遮天蔽日的桩子如火车头般撞来。
大惊失色,举刀欲劈。
可刀刃阵法闪烁间,却似遭受“势”的干扰,明灭不定,他脸色大变,来不及变招,被木桩兜头撞中。
“咚!!”
一声悠远空明的钟声响起,众人仿佛置身于道观佛寺,断刀门主口喷鲜血,倒飞而归,引的人群中他雌豹般的女儿哀鸣惊呼。
天地会总舵主见状大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体内突然喷出白色荧光,身后仿佛生出洁白双翼,瞬间冲至陈庆生面前,层层叠叠的掌印拍下。
“静若岿山。”
然而季平安的声音竟好似算准了这一步,恰到时机地传达。
陈庆生气沉丹田,摆了一个守势,这一招与前两式都并非“龙虎山传承”。
但陈庆生纵横江湖多年,对他派拳法也都有涉猎,施展出来同样不费力。
此刻身上仿佛生出一座青山,岿然不动。
任凭总舵主如何攻山,也未能破开。
季平安等了数个呼吸,觉得差不多了,念出最后一句:
“凤鸾藏肘。”
陈庆生双膝一沉,腾空而起,化身鸾凤,而本来踏空而行的总舵主这时恰好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迹。
见老者袭来下意识强行催动掌法,却见陈庆生腰身一扭,一记肘击突兀打出。
“噗!”
肤色白皙,文质彬彬的总舵主胸口被击中,体内集聚的白色光点崩散,喷出一口黑血,脸色瞬间枯萎苍白,轰然砸飞了出去。
落地后撑着身体试图起来,却竟无法做到,低头只见胸口已然是肉糜破碎,伤势惊人。
静!
这一刻,全场寂静。
偌大演武场中,只剩下陈庆生一人站立,而新武四派却被他一人横扫。
亘古鲜有,这是足以被记在江湖史书中的壮举。
然而,不知为何。
周围旁观的无数武夫、奇人,江湖客,却没有将目光投向一对四的陈庆生,而是纷纷看向了人群中,如礁石般伫立,从始至终神色淡然平静的年轻人。
仿佛,对他来说,方才的几句只是随口指点。
而击败二人,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武学上的眼光与造诣,难道连宗师也不如?
所有人心头生出这样的想法,龙虎山大弟子陆青更是呆呆地望着场中伫立如标枪的师父,忽然热泪盈眶。
他身后的师兄弟们脸庞因激动而涨红,似乎在竭力压制着心中的喜悦。
陆青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几次三番对他说过的话。
他知道季平安来历神秘,可能出自某些隐世家族、门派,但再如何高估,也没想到对方竟能做到这一步。
也愿意做到这一步。
“您……”
他张了张嘴吗,想要问什么,可季平安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去看看你师父吧。”
陆青一愣,旋即才发现,伫立场中的陈庆生双膝微微发抖,显然独斗四人,也已经力竭。
他脸色微变,忙大声招呼着师兄弟和旧派的一些强者涌上去,保护住陈庆生,这令新武一派的一些本来蠢蠢欲动的人物强行压下了动作。
“我……没事。”
陈庆生卸下一口气,扶着大弟子的手臂,稳住身体,额头清楚汗珠,脚步虚浮:
“刚才,是谁在说话。”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来询问。
陆青忙低声说了一个名字,老宗师听完愣住,猛地抬头望向季平安,眼神中盛满了复杂、惊叹,乃至敬畏。
他已经一再高估对方,但最好的想法,也只是其未来有能力接过旧武的旗帜。
可如今看来,竟还是低估了。
“多谢公子相助……”
陈庆生张了张嘴,尝试抱拳拱手,可这个简单动作,却令他只觉五脏撕裂般疼痛,嘴唇发白。
季平安见状,屈指弹出一个丹药瓶子,说道:
“强行催动气血,伤及脏腑,这枚药丸可以帮助稳住伤势。另外,陈宗师之前有句话说的很好,武道途径绝不弱于其他,但你心中却未必这样坚定认为,否则该勇猛精进,乘着天地浪潮尝试更进一步,走出新天地才是,而非把江湖拱手让人。”
这番话说的很不客气。
若是以往,一名年轻人以这般口吻,劝诫武道宗师。
必然遭至抨击,但此刻,周围大群江湖人却竟不觉有问题,反而热血沸腾。
也直到这时候,那些旧派武夫才爆发出欢呼声,只觉扬眉吐气,被新武压制多年,心头萌生的落寞与动摇,也一扫而空。
是的,你们新武看起来似乎厉害,可顶级的新武强者,却被归隐多年的旧武大家碾压。
就这,如何能带领武林走向高峰?而任何一个但凡在武道上有追求的人,看到今日这一场,对新武都难免心存抗拒。
陈庆生愣了下,细细咀嚼着这番话,只觉过往心中蒙着的一层尘埃,被一只大手抹去了。
隐隐的,他的双眸愈发明亮,体内发出轻微的武道鸣音,令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面露惊愕。
意识到,就在这一刻,已经许多年再无寸进,走下坡路的龙虎山宗师,武道心境上竟然再次有了突破!
季平安却对此并不意外。
这不是他的功劳,而是陈庆生过往这些年,眼看“十老”一个个被打败,对新武生出了畏惧心。
而今日这一场大胜后,他才猛地意识到,新武没那么强大,甚至很孱弱。
武夫途径追求一往无前,如今畏惧心去,自然有所提升。
“多谢公子解惑!”
陈庆生双眸神光敛去,撑着虚弱的身体,认真拱手拜谢:
“今日大恩,龙虎山没齿难忘。”
季平安笑着摆手。
他只是看在龙虎天师的面子而已,对其他并不在意。
不过意外之下,自己似乎赢得了江湖中旧武一派的好感,算做意外之喜。
人群中的魏华阳看了他一眼,对其印象略有改观。
而与这边的欢天喜地不同,以四派为首的新武一脉气氛却无比压抑,凝重。
陈庆生不知是力有未逮,还是担心把事做绝,会导致龙虎山弟子被他牵连,所以虽将四派掌门重伤,去没有下杀手。
但这一场,他们无疑是大败亏输,甚至会导致这十年好不容易营造的优势断丧。
富家翁打扮的丁焕更是脸色难看,他此番为了下注新武,将自己多年积累的名望都押了上来。
结果却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如何能接受?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起拳头,可在察觉到季平安不经意瞥来的一眼后,莫名心头一慌,又松散了下来。
一场争斗结束。
陆青扶着受伤的陈庆生,就要离开去服药休养,大群旧派武夫恭送。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天地会红棍忽然趁乱朝季平安靠近,绕到他身后,伺机暴起,手握刀柄,拔刀斩去!
“锵!”
这一声金属摩擦声极为突兀,没人想到,竟有人还敢在这时候下杀手。
“破九!”
更有人一眼看出,那天地会成员竟也实力不凡,乃是破九武夫,且练了新武。
一刀辟出,有白色荧光萦绕刀身,眨眼间已逼近季平安后颈,似乎下一秒,就要人头飞起。
陈庆生脸色一变,下意识要去救援,却因受伤而无力。
其余江湖人也都惊呼出声,可太快了,在场众人根本来不及。
然而下一秒,仿佛对危机毫无察觉的季平安忽然拔剑出鞘,原地一抹绚烂剑光浮现。
“锵。”
季平安长剑入鞘,仿佛方才的动作只是幻觉。
而那本已扑杀到近前,脸色狰狞的“破二”武夫,却突兀停在原地,还保持着斩杀的动作,可脖颈上却浮现出一条殷红的细线。
下一秒,一颗头颅抛飞,鲜血如泉。
季平安转身便走,没有任何一滴血溅落他身。
演武场上,陷入了第二轮安静,而这次,当众人回过神来时,季平安已经带着俞渔和裴钱,消失不见了。
人群中。
唯有魏华阳怔怔站在原地,品味着方才那一剑中隐约透出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眉头拧起,略显狐疑。
……
……
这场争锋结束了,而关于争斗的消息,也开始随着各大派武夫,开始向镇子中等待结果的各方扩散。
武林盟总部,聚义堂内。
江小棠坐在红木大椅中,翘着二郎腿,红润的小嘴叼着暗金烟嘴,习惯性吞吐“黄金蘑菇”燃烧出的烟气。
她那宛若旧社会画报风格的面容,结着淡淡的愁绪。
她身旁,身穿紫衣,容貌俊朗的江槐手中的茶盏已经续了数次,脸色平静,对结果已经料定。
如今之所以还等着,无非是准备一切尘埃落定,他这个盟主再出面安抚各方,避免两方争斗升级,以及趁机归拢一些势力。
“还没结束么。”江小棠有些烦躁地问。
江槐淡淡道:
“你若嫌烦,去休息便是。”
江小棠瞪了他一眼,面露不悦。
若非身为盟主的妹子,她身份敏感,不方便过去,她才懒得在这里无聊地等。
终于,天地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斗声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一名骑马飞奔回来的江家弟子赶回大宅,一跃而下,风风火火穿过前堂,气喘吁吁的样子,躬身道:
“禀……禀……禀告盟主,已经,结束了!”
江槐“恩”了一声,对他急躁的样子略有不满,但还是问道:
“谁赢了?”
后者答道:
“陈宗师以一敌二,将断刀门主与天地会总舵主打伤,他也负伤严重,算是旧武胜了。”
江槐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想之中。
身为盟主,也是最大的“中立派”,他之所以迟迟不转向新武,也是因为清楚新武的弊端。
明白一旦到坐井这个层次,陈庆生这等老魔头拼命起来,爆发出的力量会很惊人。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我之前的吩咐,给各家都送上丹药,稍后我会前往龙虎山的院子,探望陈宗师。身为后辈,总得送老前辈一程。”
江盟主淡淡道:
“礼数不能丢。”
然而报信的人却没吭声,而是支吾了下,说:
“禀盟主,陈宗师的伤势可能没有那么重。”
江槐扬眉:“什么意思?”
难道陈庆生隐藏了实力?
或者四派贪生怕死,都留手了?
报信者苦笑一声,脸上犹自带着难以置信,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陈宗师已经要败了,但突然有一名陌生的公子开口……”
他详细地将季平安如何开口指点拳法招式,如何看破新武的弱点,陈庆生又如何根据指点反杀,用极小的代价,拼掉了两个强敌。
最终没有选择“燃烧生命”,甚至在季平安的一句话下,武道鸣音,心境再次有所攀升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整个聚义堂鸦雀无声。
等他口干舌燥地讲完,抬起头时,惊愕发现堂内一群武林盟高层,都仿佛中了定身法。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信与震惊的情绪。
良久,江槐喉结滚动,手中的青花茶杯“咔”地碎裂,也打破了堂内的气氛。
旁边的江小棠手里的烟袋都险些掉了,她美眸瞪大,身体前倾,声音尖细地惊呼出声:
“你说……什么?!!”
……
错字帮忙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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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是“暗网”执剑人(五千字求订阅)
江小棠尖锐的声音,犹如利刃,撕开了沉默的布帛,整个聚义堂也猛地轰动起来。
并不意外。
饶是在座之人,在江湖中都算身份不凡的大人物,可仍旧被季平安做下的事,惊的无法维持冷静。
报信者苦笑一声,硬着头皮道:
“的确如此。若是各位不信,可差人去打听,如今这件事恐怕已传的镇子里人尽皆知了。”
江小棠愣在原地,怔怔无法言语,心中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或者是单纯的好奇。
此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报信者口中描述的人物形象,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盟主江槐同样怔神,素来镇定自若的神态,有了短暂失神。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位公子……是何身份?”他询问道。
后者回答道:
“禀盟主,弟子急着回来报信,未能探访明白。只知道此人与余杭裴氏一名族人一同来此,身旁还有一名年轻女伴,听说其与陈宗师相识不久……另外,其最后拔剑斩杀了一名破九大境界,疑似破一、或破二小境界的天地会成员,实力可见一斑,只是其剑术有些陌生,看不出来路。”
这样么……江槐陷入沉思。
堂内一名武林盟高层说道:
“盟主,若真年纪轻轻,能有这等修为与眼力,身后必有名师,可却籍籍无名,恐怕要么是做了易容。要么,便是江湖中某些隐世势力的传人了。”
“是了,”另一人也凝重道:
“此番出言帮助陈庆生,绝非意气用事,只怕是另有目的。或许,其赶来的真正意图,便是扶持旧武,打压新武。”
一群人开启头脑风暴,脑补季平安的来历。
每个人说的都极有道理,可越猜,却偏离真相越远。
并非愚蠢,实在是季平安的误导性太强。
在武学上这般深厚的造诣,又是这个年纪,基本不可能是大宗门的天骄。
更不会有人猜到,季平安欣然踏入漩涡,帮助陈庆生,根本没有任何“利益诉求”,只是单纯地还给“龙虎天师”的一个人情罢了。
“诸位所言极有道理,”江槐沉吟片刻,抬手止住议论,说道:
“但此人既未公开身份,便是不愿如此……这样吧,给各大派的丹药依旧送去,同时差人暗中查探此人身份,至于我……”
他本想说,自己出面亲自去见一见季平安,但略一思忖,又觉不妥。
旧武新武胜负虽分,但矛盾并未结束。
他身为盟主,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解读。
可若那公子的确身份不凡,他这个“东道主”全然不理,也不合适。
忽然,他看向旁边的江小棠,试探道:
“妹子,要不请你走一趟?探探此人的深浅?”
江小棠一脸不悦,对被指使颇为不满,但她终归知晓轻重,且心中无比好奇,便也勉为其难点了点头道:
“也好。”
……
镇内。
药王派的小院中,穿着灰扑扑袍子,手握一根捣药杵一下下捣药的老医师正在忙碌。
忽然听到急促脚步声,院门被推开,年轻的短发弟子激动地跑了进来,喊道:
“师父!师父!陈宗师胜了!”
老医师并不意外,仍旧低着头,说道:
“丹药送去没有?”
弟子挠了挠头,说道:
“我给忘了,不过已经有人给了,我虽然没看到丹丸,但嗅到了丹香,恐怕比咱们的药好多了,大概也用不上。”
比老子的药还好?
自负的老医师听到这句话,一下抬起头来,dna动了,皱眉道:
“难道是江盟主送的?”
武林盟掌握大量财富,有好东西不意外。
年轻弟子摇头:
“不是,是一个年轻公子……”
接着,他兴奋地将整件事描述了一番,听得老医师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最后才放下药碗,捋着胡子感慨道:
“这风云一起,江湖中某些隐藏的势力终于露出水面了啊。”
“师父?”弟子迷惑,眼神中满是清澈和愚蠢。
当代“药王”摇了摇头,说道:
“去买点酒菜回来,然后闭门谢客,若无意外今晚新武和旧武的人必会上门,咱们一概不见。”
“哦哦。”
弟子懵懂地点头,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什么?一名年轻公子出言指点,逆转了局势?”
茶楼内。
身姿高挑,姿容不俗的听雪楼主听完经过,不禁怔然,美眸撑大,显示出内心的震动。
梳着高马尾,快人快语的红缨女侠猛点头,叽叽喳喳道:
“就是呢,最后还有人要出手杀他,结果好家伙,那个公子只是一把剑、收剑,快的只有一抹光,一个破九大境界的人就没了。”
她一脸惊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听雪楼主沉沉吐气,眼含忧虑:
“这次会盟果然不平静,正式议程还未开始就状况频出,传令弟子们都收敛安分些,若有新武、旧武的人求见,一概拒绝。”
说完,她凭栏望向一楼大堂,只见大群江湖客也都在激动议论,向没有前往围观,或在后头看不清的人讲述所见的一切。
气氛热烈,嘈杂。
没人注意到,在客栈的角落,一处不起眼的木柱旁边。
一名穿着麻布长袍,手边放着一杆写着“看相”二字的幌子的在年轻相师若有所思地听着议论。
“这般厉害……该不是某个‘老朋友’吧。”
年轻相师心中嘀咕,想要起身去探访,但犹豫了下,还是压下冲动。
这个时候,那边的目光太多,自己这个“死而复生”者,还是低调些才好。
“苟且可耻但有用!”
他想起大周国师当年笑呵呵说过的这句话,不禁觉得实在精辟。
忽然,他心中若有所觉,端起桌上酒盅低头看去。
双眸深处闪烁微光,继而神色微变,只见那酒盅内,酒液反射出的脸庞上,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黑气,那是不详的气息。
凶兆。
他手指轻点,蘸着酒液抹在双眼上,抬眸望向茶楼中众人,只见不少人头顶都有淡淡黑气萦绕,宛若阴云盖顶。
“呜呼哀哉!”
年轻相师一哆嗦,人麻了。
很想大声问一句,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
……
客栈房间内。
季平安靠坐在窗边,隔着关闭的窗板,可以听到外头的喧闹声。
从演武场回来后,他谢绝了龙虎山的邀请,自顾自回到客栈休息。
而不出预料,随着消息开始扩散,越来越多的江湖人闻讯而来,堵在他居住的客栈外,盘亘不去。
“咣当!”
房门被推开,女侠打扮,一头细密汗珠的圣女气咻咻地走了进来,看到季平安在休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雪白下颌,叉腰指责:
“你瞧你干的好事。”
季平安笑问:“怎么了?”
“你还问咋了,”俞渔瞪眼睛:
“你打开窗子看看,整个客栈都被人围堵的水泄不通,都是来看你的,说这里住了个高人什么的。虽然你的确说过,咱们此行可以高调一些,但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面露苦恼,小眉毛纠结在一起:
“这帮人吵的我都睡不着了。”
季平安笑道:“你少在我这诉苦,想睡觉布置个静音法诀不就行了。”
俞渔腮帮子鼓起,娇气的直哼哼,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在吐槽。
此外,她其实没好意思承认的是:
经过这一遭,她对季平安都有些小崇拜了。
虽然神都大赏的时候,就知道他很懂武道,但没想到这样懂。
“先生,大事不好了!”
忽然,裴钱也走进房间,苦着脸:
“好多门派都递上拜帖,想要见您。”
与纯粹看热闹的江湖人不同,镇子里大大小小,一大堆门派目的更明确。
想要与来历神秘的季平安结识,攀上关系。
季平安好笑地翻了翻那一摞拜帖,发现大多是一些中小门派,说道:
“这帮人倒是胆子大,也不怕得罪新武。”
顿了顿,他将拜帖丢在桌上,说道:
“都回绝了吧,就说我累了,不见客。”
裴钱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出去了,三公子对“小跟班”的角色适应的很好。
可刚关上门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季平安有些无语地抬起头,正要询问,然后怔了下。
只见进门的赫然是一名样貌平庸,黑眸锐利的中年人,其腰间鼓鼓囊囊,似乎悬挂着什么。
进门后堆起客气笑容,朝二人拱手:
“御兽宗行走‘黑长史’,见过季司辰,圣女阁下,冒昧登门,还请勿怪。”
御兽宗在凡间的行走?
俞渔愣了下,各大宗门都有些在各州府游历的人,统称“行走”,有历练的弟子,也有执行任务的执事。
季平安微微扬眉,又舒展,说道:
“你们来的倒是快。”
黑长史谄媚笑道:
“澜州毕竟是我宗的地盘,这武林会盟,涉及四圣教,也不算小事。御主自然要派人来瞧瞧,我出发前,御主特意叮嘱过,若是见到二位,要以礼相待,若二位有需要,我等也将鼎力相助。”
季平安笑了笑:
“齐御主有心了,眼下倒是没什么需要的。”
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齐御主……可还有话带来?”
黑长史笑道:
“齐御主倒是没说什么,不过……许御主倒是托我带一句话,说她修为已在恢复,待时机成熟,会前往余杭向司辰当面答谢。”
怎么答谢……季平安压下抖机灵的冲动,轻轻颔首,微笑道:
“就说我恭候驾临。”
二人的关系并未摆在明面上,所以很多话只能“隐晦”地传达。
黑长史答应下来,并奉上一道令牌,说若有需要,可震动此牌,一定范围内,御兽宗的人可以感应到。
然后便告辞离开,显然,此番登门的确是来“拜码头”的。
“有些意思。”
季平安掂了掂这令牌,将其丢入道经世界中,以此掐断其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以防对方通过此物定位他的位置。
俞渔又坐了一阵,只觉的没趣,便也施展术法,偷偷离开了客栈,去外头闲逛了——这戏精压根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性格。
倒是季平安,因为一千年来走过了九州,见惯了世间风景,反而有些倦了,怡然自得地看书喝茶。
结果没过一会,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还是裴钱,支吾地说:
“司辰,又有人拜访。但不是小门派,而是武林盟的人,叫什么江小棠,穿的很怪。”
涉及武林盟,他不敢直接拒了。
季平安被打扰的心烦,心说武林盟又怎么了,但听到江小棠这个名字,略感诧异,眼底浮现出古怪笑意出来,略一思忖,说道:
“叫进来吧。”
又补了句:“只许她一个人进来。”
裴钱松了口气,乐颠颠出去了。
……
“只让我一个进去?”
客栈门口,江小棠听到答复微微皱眉,但也不在意,对身旁跟着的武林盟成员道:
“你们在这等着。”
说完,这个穿着旗袍,拎着长长烟袋杆的女子,就这样扭着腰肢进了客栈大门。
引得外头各大中小门派,众多武夫奇人暗骂武林盟无耻,竟为了见高人动用美人计。
江小棠对那些污言秽语浑不在意,循着裴钱的引导,上了二楼。
“先生就在里面,我就不配你进去了。”
三公子抬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先生……此人果然不简单,裴氏的子弟都甘为奴仆一般……江小棠心头一凛,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起纤细柔滑的右手,在门扇上轻轻敲击。
“进。”
江小棠听到这个声音,觉得那股熟悉感愈发强烈,这声音好像也听过。
怀着无穷的疑惑,她推开房门,然后终于看到了正坐在窗边,悠然读书的年轻人。
旋即,这位武林盟主的妹子,黑金当铺的掌柜,暗中执掌江湖中仅次于“天机阁”的情报组织的女首脑,娇柔的身子猛然一阵。
美眸倏然瞪大,红润小嘴撑开,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季平安抬起头,温和有礼地笑了笑:
“江掌柜,我们又见面了。”
是他!
果然是他!
江小棠脑子嗡的一下,将眼前之人与那一个雨夜,曾经出现在余杭“黑金当铺”内,声称要取一封信,而后从一堆武学书籍中还原出《破煞功》的神秘青年完美重叠在一起。
她悚然一惊,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头的熟悉感的来源。
旋即,便是“果然如此”的情绪,是了,若是那个神秘的青年,能指点陈庆生,似乎也就不意外了。
而紧接着,她脑海中电光一闪,再次想起了余杭城内“武庙国运”失窃的那个夜晚,想起了她曾经做过的猜测。
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你……是你……”江小棠张了张嘴,洁白贝齿咬着红润的嘴唇,强行压下心头震动。
季平安笑着指了指屋中座椅:
“坐吧,不必紧张。”
紧张……呵,说什么笑话,我会紧张?……江小棠想笑,但她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近乎木然地在椅子上坐下。
不知为何,身经百战的她,面对这个年轻人,总是会心惊胆战。
季平安笑道:“看来,你是代表武林盟江家而来?”
“……是。”
“对了,《破煞功》练了么?如何?”
“练了,很好。”
“那就好。”
二人一问一答,江小棠发现,自己往日的牙尖嘴利,在对方面前不知为何无法生效,她暗暗恼怒,终于想起正题,挤出笑容道:
“今日公子大放异彩,着实引得各方关注,我那兄长本欲亲自来拜访,只是有些事耽搁,便只要我先来了……正好,上次拿了破煞功,我颇觉受之有愧,此番公子来了栖霞镇,我江家也好尽地主之谊。”
季平安点头:“有心了。”
然后话题又尬住了,并非她情商不够,实在是上次季平安留给她的神秘形象太深刻。
季平安见状,摇头笑笑,将手中书册丢下,说道:
“你想问我的身份来历吧。”
江小棠被点破,硬着头皮点头,又补了句:
“当然,您若不想说……”
季平安随意摆手,笑眯眯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到一些了吧。”
江小棠沉默了下,试探道:
“那一晚城中暗网杀手云集……”
季平安欣然点头,语气随意:
“我就是这一代的执剑人。”
没有任何迟疑,就这样随口道出,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小棠愣住了,旋即心头才掀起滔天巨浪。
执剑人……暗网执剑人……那个江湖中无比神秘,连武林盟都了解不多的,古老而神秘的杀手、情报组织的最高一级人物。
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温和有礼的年轻人!
江小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房间的,直到抵达客栈门口,被武林盟弟子的呼唤声惊醒,才猝然发现,这场交谈已经结束。
她脸色一变,无比凝重地说道:
“立即回去!”
她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江槐,暗网执剑人抵达栖霞镇,武林盟必须高度重视。
……
房间内。
季平安目送江小棠离开,托腮微微走神。
他之所以公布自己执剑人的身份,既是为了在这场会盟中,获得一定的话语权,也是为了解答整个武林的疑惑。
否则,一日不清楚他的来历,这些试探就不会休止。
至于代价,首先到了他如今的阶段,执掌“暗网”本身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就算各大宗派问询,也可以用国师赠予来解释。
其次,江湖暗网作为他当年,为了自己重生后“虚弱期”保驾护航的手段之一,随着他修为的恢复,重要性会日渐下滑。
与之对应的,无论是裴武举、齐念这种武道强者,还是监正与许苑云这种修行强者,亦或者,是刚赐下恩情的陈庆生,都将组成他新的势力。
这也是他不断寻找“老朋友”的原因,只要能将过去一千年他累积的朋友们都聚集在身边,这便是一股能够令整个九州都震撼的庞大力量。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好新旧之争的后续。陈庆生与其代表的旧武一派,若能成长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季平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暗暗思忖。
今日的争斗看似已经结束,实则不然,新旧双方都是实力大损,那么中立派就成了左右武林方向的关键。
季平安思索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道:
“那就,帮人帮到底吧。”
……
约会。今天只有五千字。。。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夜之间,局势逆转(六千字求订阅)
夜晚,栖霞镇中并不平静。
白日里争斗的余韵还在扩散,各方势力,大小的江湖人都在关注双方动向。
某座宅邸内,新武一派的成员共聚一堂,气氛沉闷而压抑。
“好了,人都齐全了,先说下各派掌门的伤势吧。”
上首位置,袖口卷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名宿”丁焕放下酒盏,环视众人开口。
堂内,分别坐着“新武四派”的副掌门,以及其余一些中小门派的话事人。
“丁老。我们四家情况都差不多。”
天残派的副掌门是个独眼瞎子,这时候神色哀戚而焦急:
“那陈庆生下手着实狠辣,各位掌门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势都不轻,这一个下午也只是暂时压住伤势,在闭关休养,估摸着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无法恢复。”
另外一名地狱门的话事人也叹息道:
“原本想着,便是付出些伤势,只要将旧武彻底踩扁,也就值得。可谁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天地会与断刀门的代表也都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丁焕见一群人脸色,不由恨其不争,怒道:
“一个个都做什么?只是输了一招罢了,又不是彻底完了,都一个个哭丧起来?”
有人苦笑:
“丁老莫要动怒,实在是……”
丁焕一摆手,冷声道: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今夜是商定接下来的安排。此番我们虽落败,但陈庆生同样重伤,而大会召开在即,我们还有机会,只要能拉拢中立阵营进来,大事可成。”
众人面面相觑。
心想之前优势在我,都没成功,如今的形势要去拉拢人实在艰难。
一人道:
“可白日里咱们各家都尝试上门,栖霞镇的门派虽多,但真正威望足够,表态有力度的也就那么三四家……可却都闭门谢客。”
丁焕眯着眼睛,淡淡道:
“无妨。若说此前的江湖,中立派还坐得住,可莫要忘了,这次会盟的主题是什么。”
“您是说……四圣教?”
丁焕颔首,沉声道:
“四圣教重出江湖,武林各派人人自危。你们觉得,那些中立派难道就不急吗?他们不想快速提升修为,应对危机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凡事要学会动脑,要懂得借助大势……这样吧,今日太晚了,明日我亲自拜访那几家。”
众人大喜,纷纷拱手道谢。
丁焕心头不悦,他本不愿亲自蹚浑水,怎奈何今日站队后,已经与新武绑在一起,没有退路。
“呵,老夫在江湖经营多年,他们再不愿,也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丁焕捋着胡须,语气中充满自信。
对说动中立派的几方,颇有自信。
……
……
而就在新武在谋划的时候,药王派驻地。
小院内,夜色静谧。
短发弟子捏着蜡烛,点亮灯笼,将其挂在屋檐下,挥舞蒲扇驱赶着蚊虫。
忍不住看向屋中伏案的老医师,嘟囔道:
“师父,你平素还说我晚上不要用眼……”
穿着灰扑扑长袍,胡须老长,满身草药味的老医师秉烛翻阅一本残破古籍,闻言吹胡子瞪眼:
“你小子皮痒了?”
短发弟子怂成一团,堆笑转移话题:
“师父呀,你又在研究那‘还阳丹’的药方啊,可您都琢磨了这许多年了,会不会是假的?”
江湖上,有当代“药王”之称的老医师沉默了下,用爬满褶皱的双手抚平那本古籍,叹息道:
“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前者惊讶了。
老医师神色怅然,说道:
“江湖人都知,我‘药王派’一脉擅长治病炼药,本门典籍,乃是一本《常氏药典》,却鲜少有人知晓,流传到我手里时,只剩前半册。余下的,记载诸多大药的后半册散落于江湖……偶有流传,亦真伪难辨。”
“这几十年来,为师各处行医,也在不断搜集残篇,试图补全本门药典……此乃我毕生宏愿,这些年来,也的确搜罗了一些,但因不成体系,许多知识以为师的学识,也是难辨真伪,更难以复原。”
“就如这‘还阳丹’,已经炼了不下百炉,却仍未能成药,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要记得一定要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找回来,若能炼成这大药,在我坟前知会一声,也不枉为师这些年养你教你。”
老医师声音低沉,语气萧索。
短发弟子听得鼻子一酸,忍不住道:
“师父,我……”
老医师见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又不禁瞪眼:
“你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你师父还没死呢!去!滚去开炉!”
“哦。”前者一溜烟跑去院子里,熟稔地搭建锅灶,准备药材。
等一切安排完毕,老医师才恭敬地捧着泛黄的古卷,走到院中。
借着灯火渡入一缕幽蓝火焰,逐一抛入药材,按照他尝试补全,推演的丹方炼药。
年轻弟子蹲在一旁专注学习,一时间气氛静谧,物我两忘。
老医师的表情也愈发严肃,额头沁出汗珠,眼神中隐有焦急,似乎意识到这一次尝试,也将失败。
而就在这个时候,二人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清淡舒缓的声音:
“灵火再小三成。”
“什么人?!”短发弟子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愕然发现,院门依旧紧闭,可一名穿着道人青衫,腰间悬着一柄剑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潜入,来到师徒身旁,负手观察。
灯火映衬的脸庞上一片宁静,有着一股暴风前不改眉头的气派。
“是你!”
他先是一惊,继而认出了季平安,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偶像。
但紧接着,他想起师父在炼药的关键阶段,绝对不能受到干扰,便硬着头皮拎起木棒:
“速速退去,不然我……”
“住手!”
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动作,短发弟子愕然扭头,发现竟是师父在呵斥自己。
锅灶前,老医师望着减弱了三成火后,锅中药材的焰色变化。
沟壑纵横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灼灼发亮,他没有理会弟子,抬头死死盯着季平安,仿佛想说什么。
“茯苓。”季平安轻轻开口,“三灼三出,只取末端四指。”
老医师神色一变,短暂沉默,袍袖一摆,抓出备好的药材过火三次,按照季平安的说法入锅。
“慢了些,”季平安点评道:
“这一工序须五息内完成,否则成药后,药力会折损至少两成。”
“成药?!”
老医师喉咙里,滚出近乎嘶哑的声音,似是不信:
“你能成药?”
季平安平静道:
“你若再这般激动,导致灵火不稳,就未必能成了。”
老医师顿时乖巧如学生,专注控火,接着只听季平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口说简短的几个句子:
“翻六次,不是三次,你这里做错了。”
“加天溪水,就是现在。”
“灵火旋走正八圈,反七圈,慢一些。”
“手法不错,但工序太烂。”
“关火,吹息成丹,最后这一下最关键,三、二、一开!”
……
整个过程中,短发弟子只拎着木棒怔怔旁观。
直到轰的一声锅灶中有七彩光环扩散开,一枚灰中带一抹红的丹药在蒸汽中成型,老医师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一张脸皮疯狂颤抖着,浑浊的眼眶里有泪珠在闪烁。
他小心翼翼捏起这一枚苦求数十年的“还阳丹”,仔细端详了许久,才挤出沙哑的一声:
“成了。”
“咣当!”
弟子手里的棒子掉在地上,一个屁股蹲摔倒,大脑一片空白。
只看到自家师父又哭又笑,从未有过的失态。
院中,季平安负手而立,旁观师徒二人的疯癫举动,丝毫不急。
良久。
老医师才终于回过神来,用脏兮兮的袍子擦了擦眼角,站起身,躬身拜下:
“药王派十三代传人见过恩公。”
季平安笑吟吟道:
“你知道我是谁?就唤作恩公?”
老医师正色道:
“不知。但阁下为我解开多年困惑,为我派补全典籍,便称得上一声恩公。”
季平安面露恍然:
“补全典籍……所以,常百草留下的药典已经残破不全了么。”
老医师闻言,愈发惊疑不定。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年轻公子在提及“常百草”这个名字时,没有敬畏,也没有贬低,而是……熟络。
就仿佛平等论交的朋友……老医师心中自嘲,想着自己果然是昏了头,怎么会产生这种疯狂的想法。
要知道,他这一派的祖师,那位被称为“药神”的医师,可是七八百年前的神仙人物。
眼前的年轻人之所以这般语气,大概是因为其身份不凡吧。
然而他不会知道,他所认为的“不可能”,才是真相。
“药神”常百草,七八百年前活跃在九州江湖的传奇人物,本是一座山村破庙的穷困道士,通读医书。
与那些习惯了用各种珍惜的“灵药”、“灵草”炼丹的“丹师”不同,其走出了一条凭借常见的药材,用灵素点燃火焰,以特殊手法材料炼药的路子。
虽在顶级丹药上比不上道门的炼丹大师。
但胜在擅长医术与药物的量产。
季平安昔年还是“离阳”的时候,行走江湖时,曾与当时就已经暮年的“药神”巧遇,结成了“忘年交”。
年轻的离阳更跟随在药神身边,一同上山采药,下水捉鱼,行走过漫漫长路,救活无数百姓。
直到后来,常百草曾认真询问,他是否愿意跟随他修行“药道”,继承他一身本领。
但当时背负仇恨的离阳拒绝了,在药神遗憾的目光中告别,一头扎入红尘,从此再没有那般闲云野鹤,整日研究药理,治病救人的纯粹时光。
直到多年后离阳修行有成,才得知药神驾鹤西去。
大周国师时期也曾关注过,得知其继承者便是江湖中的药王派。
却不想,几百年过去,当初那个背着竹篓,拄着一根竹杖,心怀慈悲的白发老翁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残缺不全了。
季平安收回思绪,听到面前的老医师苦涩点头,然后询问道:
“老朽斗胆询问,恩公从何处得知这‘还阳丹’方?”
他认为,眼前来历神秘之人,乃是获得了《常氏药典》散落在江湖的下半卷,所以才能指点他完成这一炉药。
季平安一眼看出他的想法,也懒得解释,说道:
“我没有看过你派的典籍,只是跟在一名老人身边,学过一些药理,大概猜得出你在做什么罢了。”
老医师不信,但不好反驳。
季平安笑了笑,忽然弯腰拿起旁边几张残破的手抄药典,老医师身子颤了下,想要阻拦,但忍住了。
季平安看了眼第一张,摇头道:
“后半截是你自己补的吧,还不错,还原了个七七八八,但有三处错误,分别是……”
第二张:
“这个错谬比较多,你似乎把一些错误的东西当成真相去推演了,不是的,真正的样子是这样……”
第三张:
“唔。这个还不错,比较这齐全,但这个方子本身就有问题,没必要还原,常百草记在书里,可能是拿来当反面错误例子的,结果后世人乱抄,当成宝贝了……”
季平安一张张点评过去,随口道出解读,听得老医师震撼难言,激动地捞起纸笔记录。
等季平安丢下最后一张,看了眼如获至宝的老医师,轻轻叹息,说道:
“其实你没必要对这药典太在意的。”
“什么?”老医师茫然。
季平安说道:
“你可知,常百草被封为‘药神’,为何留下的著作不干脆叫‘药典’而是偏要加上‘常氏’两个字吗?”
他回想了下某人当初的话,说道:
“因为他想告诉后人,没有永恒正确的药方,只有对症下药,所谓的药典,只是他个人总结的经验,只属于他自己,而非他人。
亦不是全然正确。所以,何必痴痴苦求所谓的原文呢,你们要做的,是不断在前人的肩膀上添砖加瓦,或者干脆推翻重建,这才是‘药道’的真谛。”
老医师如遭雷击。
等他回神的时候,发现季平安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满地的纸张,与手中干涸的毛笔,他愣愣看了眼旁边的徒弟,问道:
“人呢?”
短发弟子挠头说道:
“师父您一直在发呆,也不说话,那位公子就走了啊。”
老医师大急:
“你这软蛋,怎的将人放走了?都还不知他的身份。”
弟子说道:
“我知道啊,他就是今天指点陈宗师的那位公子。”
老医师愣了,良久,才说道:
“我明白了。”
……
同一个夜晚,镇子中,属于越女剑派的宅院中。
一间房中,一名容貌颇为标致,穿着轻纱裙子的女子忽地眉头紧皱,痛呼一声,强行从修行中止。
黑暗中,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轻轻喘息着,捂着小腹的绞痛。
好一阵,才勉强下床推门,走到庭院中。
而后发现不远处的房间灯火通明,窗纸上倒映着一道人影。
女子走过去,轻轻敲门,然后缓缓推开房门。
橘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照了出来,房间中摆放着一只蒲团,其上盘膝端坐着一名穿着出家人灰色袍子,头戴冠冕的年长女修。
“师父,您还没休息啊。”女子轻声呼唤。
越女剑派这一代掌门人,无心师太睁开双眸,神色先是冷厉,继而微暖地看了眼弟子:
“何事?”
女子有些怯怯地说:
“我修行剑诀,病症又犯了。”
无心师太沉默了下,叹道:
“这一代弟子中,你天赋最佳,若走为师的路子,成就不会低于我。可你偏要选祖师的路,这条路遍布荆棘,虽有剑谱,可却无人可以指点你,以至于修行愈深,反噬越强……”
女子咬着嘴唇,坚强道:
“我记得您说过,想要振兴我派,唯有自强。女子若想在江湖立足,便唯有攀最高最陡峭的山峰,站的比那些男子更高才行。”
无心师太眼神转柔,心疼地说:
“可你这病症……罢了,为师替你温养压制一二……谁?!”
突然,年长女修神色骤变,右手一挥,墙角悬挂的剑鞘震动,一柄长剑“噌”的一声拔出,朝院中徐徐浮现的人影劈斩过去。
然而季平安下一句话,却令这把剑硬生生在空中止住:
“她的病,我能治。”
……
听雪楼驻地。
一间屋舍内,蒸汽氤氲,屏风后一只硕大的浴桶散发出袅袅蒸汽,其上映出女子身影。
良久,一条修长的大腿从木桶边缘探出,继而,一只湿漉漉的手抬起,将搭在屏风上的一件件小衣抓走。
片刻后,沐浴完毕的听雪楼主走出房间,看了眼等在门外打盹的红缨,无奈道:
“你等在这作甚?”
红缨女侠打着哈欠:
“守……守着……”
听雪楼主无奈一笑,催促她回去休息,自己迈步往卧室走。
一路上,还在思考着明日该如何应对“新武”、“旧武”的拉拢。
然而这些思绪,都在她推开门的刹那消失了,听雪楼主湿润嫩滑的脸上美眸撑大,下意识去抓飞刀,一刀丢出!
下一秒,却见卧室内那名戴着斗笠,背对她的熟悉身影缓缓转了过来,指缝间夹着刀刃,笑道:
“多日不见,这就是听雪楼的待客之道吗?”
身子高挑,位列江湖美人榜的听雪楼主愣住,既惊且喜,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当初在神都,曾与她夜会的高人:
“是你!?”
……
这一夜,当季平安返回自己居住的客栈时,月亮已挪到中天。
他靠坐在窗边睹月思怀,渐渐走神。
这一千年来,他见过很多人很多事,高高在上的人仙,鲜衣怒马的纨绔,醉酒杀人的江湖客,与无数朋友生死离别。
有老僧千里化缘,求千家米万家衣,只为返回“灵山”以众生凡尘烟火气吊弃婴童儿一口先天胎气。
有河中女鬼,被祭祀河神死不瞑目,徘徊江中六十载,日夜哭嚎,哭塌河堤水淹庄户五百里。
有沙场小卒,千万里奔袭,死人堆里逃出升天,浑身箭矢攒射刺猬般,只为护送手中一枚铜钱军粮币到将军手里。
有大毅力武夫,赤身逐日,从东海往西徒步横穿五大州,只身入妖蛮,只为看一眼日落尽头金乌何栖。
有书生赶考,从少年意气到白发苍苍,不为功名只为沿途见一眼心上人。
有至诚至善大德之女子,被乱贼剥光衣裙,绑缚马背,当街游行侮辱,而那一日,城中百姓家家闭户,满城街巷空荡无一行人……
然而那一切过往,都如烟云散去,物是人非。
就如这江湖中各大门派依旧鲜活,却已不见开派祖师,昔年药神。
恍惚间,一夜过去,天色大亮。
季平安睁开双眼,看到窗外晨雾飘荡,鸡鸣阵阵。
待天光大亮,“江湖名宿”丁焕走出宅子,乘坐马车,按照昨夜规划,逐一拜访药王派、越女剑派、听雪楼等分量十足的中立派势力。
他信心满满,认为以自己的名望,以及对江湖局势的观察,只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纵使无法全部成功,但拉拢个一两家总是毫无问题的。
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一夜之间,各大中立门派竟同时一改往日态度,明确拒绝了新武的示好,反而是成群结队,去探望养伤的龙虎山老宗师。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林盟驻地,聚义堂内,当穿着紫衣袍服的江槐拿到下属的汇报,整个人愣住了。
他想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局势大变。
江小棠拎着烟袋,从堂外走进来,淡淡看了他一眼,朱唇轻轻吐了口烟气,说道:
“昨晚,执剑人出去了。”
江槐一怔,默然良久。
……
很快的,关于中立派一夜间倒戈旧武,丁焕连吃闭门羹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栖霞镇。
被无数江湖人津津乐道。
“李公子,这件事不会又是您做的吧!”
当龙虎山大弟子陆青抵达客栈,在一楼找到正在吃饭的季平安时,眼神都不对劲了。
要知道,就在昨晚,陈庆生还撑着病体,在叮嘱他今早要去逐一求见各大中立派,争取支持。
结果,一睁眼,陆青还没等动身,各大派联袂而至,给他和老宗师整不会了。
季平安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回答。
忽然,裴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手中捧着一封红色请柬,兴奋道:
“先生,武林盟送来请柬,邀请您明日与各大派一同参加会盟,商讨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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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季平安:剑侍,出来见我(六千字求订阅)
“邀请……会盟?”
客栈内,听到这句话,坐在桌边专注对付一只烤鸡的圣女扬起小脸,面露惊讶。
季平安瞥了眼红色烫金的请柬,说道:
“据我所知,参加会盟的人并不多,要么是各大派的话事人,要么是江湖上名望不小的强者。”
裴钱挠头说道:
“好像是。但武林盟的确邀请了咱们,哦,名义上是邀请裴氏。”
这明显就是幌子了,季平安并不意外。
从他在江小棠面前承认“执剑人”的身份,武林盟但凡智商在线,都会邀请他。
“听说在会盟前,还有一个保留项目,受邀的人可以带几个人,一同参观江老盟主故居。”裴钱兴致勃勃,一副游客粉丝心态。
这里的“江老盟主”,特指曾经镇压武林的传奇,江小棠的祖父,江春秋。
武林盟之所以能执掌栖霞镇,就是从江春秋那一代开始。
季平安眼神一动,轻声道:“正好。”
“什么正好?”
俞渔用粉白小手,擦了把涂满了油光的嘴唇和下巴,一脸的天真无邪,吹弹可破的肌肤白里透红,突出一个傻白甜气质。
让人有rua一口的冲动。
“吃你的鸡吧。”季平安含糊应答,转而对旁边的陆青说:
“旧武的事情应该会告一段落,其他不必多想。”
龙虎山大弟子精神一震,深深看了他一眼,恭敬拱手:
“多谢公子大恩。”
旋即疾步返回,准备去找师父:
在他看来,季平安这句话无疑是侧面承认,中立派的倒戈与他有关。
陆青心头震动不已,想不通神通广大的“李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
……
稍晚些时候,武林盟放出消息,本次会盟终于要开始,这个消息压下了人们对“新旧之争”的关注。
说到底,众人之所以汇聚于此,核心还是为了对付“四圣教”。
翌日清晨,当季平安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时,正巧看到一身红裙的邻家女剑侠下楼。
二人对视一眼,季平安习惯性露出真诚的微笑,然后不出预料收获了魏华阳一个硕大的白眼。
“至于么,好像真把我当登徒子了。”
季平安望着魏华阳潇洒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怀疑。
好在很快,随着俞渔和裴钱就位,他没再思考魏华阳的事,径直朝小镇西北角赶去。
许是因为新鲜劲过去,亦或者武林盟暗中打了招呼,沿途上虽仍旧吸引众多视线,但却无人涌上来拦截,要求结识了。
“李公子。”半路上,陆青与几名龙虎山长老出现,邀请加入队伍。
“陈宗师伤势如何了?”季平安微笑询问。
他没有在队伍中看到陈庆生。
陆青认真道:
“正要再感谢公子的丹药,我师父伤势已初步稳定。不过今天还不方便参会,便由我等代劳。”
季平安点头,并不意外,问道:
“我初次参与会盟,接下来是怎样一个流程?”
陆青解释道:
“咱们江湖人,并不似读书人那般繁文缛节,此番先抵达老盟主故居,给我等有请柬的参观一番,之后每一派有两三人入席,单独参与会议,商讨应对四圣教的方略。”
顿了顿,他说道:
“若只是会议,其实没必要带这么些人去,主要是参观故居,这也是一桩机缘。”
裴三公子耳朵支棱起来:
“机缘?”
陆青“恩”了一声,语气憧憬:
“还记得我曾说过,栖霞镇的来世今生吗?其实当时没有说的很仔细,昔年人、妖两族争斗,此地气运被毁后,传说曾有一位高人抵达此处,建造了一处闭关洞府。后来,老盟主也正是为了这个传闻,才占据了栖霞镇。”
裴钱好奇道:
“他找到了那处洞府?”
陆青沉默了下,说道:
“既找到了,也没找到。”
这一副语焉不详的模样,令骄傲的圣女都不禁勾起好奇心,她还真不大清楚这件事,但以她的性格,不屑向一江湖武夫求教。
季平安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镇中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
白墙黑瓦,古朴肃杀,只是靠近便令气机敏锐的武夫察觉到,此地不同。
门口有江家弟子守护,众人出示请柬后,得以入内,等踏入内院,前方一方广阔的天井映入眼帘,周遭苍松翠柏,地上纤尘不染。
此刻,天井中各大受邀门派皆已抵达,正三两成群聚集。
见一行人进来,议论声骤然停止,一道道目光投来,却只在龙虎山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季平安脸上。
“是他……”
“他真的来了。”
“昨晚的事……”
各门派议论声不绝,旧武势力尊敬拱手,而“新武”四派的人则怒目而视。
只不过慑于江盟主威信,强压怒火——四大派的掌门今夜也都未能现身,由副门主代替。
但饶是如此,毕竟江槐尚未现身,当即便有新武一派的武夫们交换眼神,不知在思考什么。
甚至,有一些胆大之人,在人群中移动,隐隐朝其围拢。显然,季平安前日斩杀天地会成员那一幕,未能造成足够的威慑力。
“药王派见过李公子。”古怪的气氛中,老医师领着弟子率先开口,神态恭敬。
旋即,身材高挑,位列美人榜的听雪楼主也笑吟吟走出,抱拳拱手:
“听雪楼见过李公子。”
话落,人群角落里,出家人打扮的无心师太沉默了下,也轻轻朝他点头:
“越女派见过李公子。”
而随着三派陆续开口,不只是其余江湖人士大为吃惊,那些头铁的新武强者也宛若被一锤子迎面抡了下,不由得止住了步伐,惊疑不定。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
对于中立派的倒戈,大多数人都还认为是陈庆生一场战斗打出的威名,或者“旧派”势力付出某些利益,换来的支持。
可眼前的一幕却明显不大对劲,为什么这些人对“龙虎山”不假辞色,反而都对那个年轻人这般客气?
要知道,“药王”与“无心师太”可都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对盟主都没有好脸色,却主动开口,向一名年轻人见礼。
此外,还有一些人敏锐发现,听雪楼主对待季平安的态度明显不同,仿佛更为“亲昵”。
一时间,天井中各方心中念头百转,看过来的目光愈发谨慎、敬畏。
而就在这一派气氛中,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季平安望去,只见人群外一群气势不凡的武夫走来。
为首者赫然是身披紫衣,蓄着胡须,容貌英俊的中年人,而江小棠也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旁。
“诸位久等,江某来晚了。”江槐抱拳。
顿时,院中各派纷纷见礼,尊称盟主,一派热络景象。
俞渔纳罕道:“这兄妹两个长得也不像啊。”
裴钱八卦道:“听说是同父异母。”
“哦——”俞渔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风闻其感情不和,这叫“历史遗留问题”。
季平安无语地看着两人八卦,忽然察觉到江小棠投来注视,旋即江槐也走了过来,客气笑道:
“早先便听舍妹提及公子,江某本想拜访答谢,只是琐事缠身。”
季平安微笑颔首:“无妨。”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江湖人们眼神再次发生变化,这次,就连药王、无心师太等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什么意思?
这话实在信息量惊人。
听起来,江盟主的妹子早与这位神秘公子相识?
且似乎还有恩情?
否则谈何“答谢”?
一时间,不少人眼神暧昧起来,而新武一派众人脸色愈发难看,彻底掐灭了伺机动手报复的想法。
起码在栖霞镇不能动手。
就连陆青等人也都一副吃惊神色,没想到季平安竟早就与江家有联系。
……故意当众提起《破煞诀》的事,又不言明,既表达了尊重,也趁机传递出我与江家早已结识的情报,江春秋这个孙辈倒是有几分心思……季平安笑了笑,也不点破。
而他这副风轻云淡的反应,落在江槐眼中,则是“暗网执剑人”的自信。
双方简单寒暄,而后江槐领着众人朝后院走去,参观故居,同时讲解祖父的故事:
“……众所周知,昔年我祖父追寻古代强者的传说,抵达栖霞镇,虽未能找到传说中的‘洞府’,却的确发现了古强者留下的痕迹,便落在此处……故而,我祖父便在此修筑庭院,时常参悟,颇有所得,只可惜,终其一生也未能解开谜题,窥见真正的古强者洞府。”
江槐抬手,指向前方荒寂庭院。
只见幽静的庭院颇有年岁,涤荡着古老气息。
一株半枯的参天巨树撑开华盖,其下是赫然是一座断裂的石壁。
表面光滑,雕刻有一座棋盘,其上黏连一颗颗硕大石头棋子,其下还有散落的棋子,丢在硕大的石碗中。
前方则是一方水池,池中趴伏一尊斑驳古旧的石龟雕像,池水青碧,其中飘散落叶,显得幽深清凉。
众人心头一凛,踏入庭院瞬间,便觉周遭气温狂跌,一股凉意沁人心脾,那石壁上围棋残局更透出一股股凛然的剑意,锋锐刺目。
“这便是传说中的栖霞棋局?听说,这棋局乃是数百年前于此闭关的古代强者所留,乃是开启洞府阵法的‘锁’,只有破解此棋局,才能窥见隐藏的空间,若施加外力,则立即阵法自毁。”
听雪楼主身姿曼妙,面纱飘动,一双美眸露出向往。
江槐“恩”了一声,负手而立,叹息道:
“的确有此传言,可惜我江家驻扎此处许多年,试了无数次,也曾邀请宗派仙师,乃至围棋国手前来,也无从破解。”
一名江湖人说道:
“听闻,江家曾放出豪言,若有谁能破解此局,洞府中宝物,任凭其挑选?”
江槐颔首,正色道:
“诸位若有能人异士,自可出手,江某在江湖行走多年,信誉如何想必还是有口皆碑的。”
一时间,不少江湖人激动上前,认真思索,裴钱更是抻长了脖子使劲瞧,显然这就是所谓的机缘了。
只有那些早已来过的“老江湖”,才一脸淡定,显然颇有自知之明。
或者干脆认为传说根本就是假的,否则这棋局也不会全无半点规律,简直乱七八糟,完全看不懂。
否则江家也不会空守宝山多年,却还要邀请外人来破解,黔驴技穷了属于是。
俞渔也稍微提起精神,瞪大眼眸看了半天,也没头绪。
突然想起身边有个曾经“灭掉”棋王的高手,忙偷偷用小手拽季平安袖子,低声说:
“你行不行?”
季平安表情古怪,没搭理她,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破玩意竟然还留着。
他当然对此并不陌生,因为这所谓的“锁”,压根就是他昔年身为大周国师的时候出手布置的,之所以用棋局,无非是心血来潮,致敬了下金庸老爷子……
所谓的“阵法”,的确存在,但并不是江湖中所谓的“古代强者守护洞府的禁制”,而是他布下的封印。
至于洞府,的确也存在。
曾经在此闭关的“古代强者”同样真实存在。
想到某个人,他情绪难以遏制低落,旋即被俞渔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喂,你到底行不行。”
行不行要不你亲自试试?
……季平安瞥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想着这本也算是此行目的之一,便越众而出,一步步走向石壁。
这时候,已经有数人尝试落子,但无一例外失败。
江槐也不算失望。
或者说他早已放弃,之所以维持着这个仪式,也是为了人为塑造一些“机缘”,借此拉拢各方。
至于传说中的洞府?呵……他自己都不信。
“李公子也有兴趣?”江槐笑道。
季平安看了眼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我只是有点看不下去。”
说着,他拔剑出鞘,剑尖一扫,石壁棋盘上的“棋子”纷纷落下。
还不等众人质疑,便见他用剑尖轻轻点了数枚棋子,将其“印”在棋盘上,组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图形。
正在众人迷惑之际,突然间,眼前石壁突兀震动,继而裂开一道漆黑缝隙。
整个庭院地面震动,碎石沿着青砖滚动,水池中荡开层叠涟漪,石龟也仿佛要活过来。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下意识拔剑四顾,防备可能出现的危机。
下一秒,“扎扎”的石门开启声里,那古老的石壁竟就此裂开,显出一道倾斜向下的石质阶梯,通往幽邃的地底,有阵阵凉风从中吹出。
“这……”江槐豁然变色,眼神中刺出迫人亮光。
江小棠朱唇撑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猛地扭头看向季平安,近乎失声:
“你……你怎么会……”
庭院内。
老医师、听雪楼主、无心师太等人,也都难以维持冷静人设,面色大变。
俞渔“霍霍”地叫唤了两声,眼珠子乱转,暗暗跺脚:
“你能打开早说啊,咱晚上偷偷来,这大白天的……”
打开了!
困扰整座江湖数百载,无数高手铩羽而归的“栖霞棋局”,竟在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今日,被一个来历神秘的年轻人,如此随意地破解,仿佛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传说中,江春秋到死亡都未寻找到的“古代强者洞府”,就这样重见天日。
我怎么会?
……季平安收剑归鞘,瞥了失神的旗袍大美人一眼,心中嘀咕:
因为这压根不是棋局啊,你们按照围棋的路子一万年都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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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突然,人群里一名武夫施展轻功,瞬间拉出残影,冲向入口,似乎要抢夺机缘,其余人如梦方醒,也要闯入。
可下一秒,却见那人被一道掌风扫落,“噗”地喷出大口鲜血,骨断筋折。
紫衣中年人模样的江槐缓缓收掌,神色平淡:
“诸位还是冷静些为好,若想观摩,大可一同进入,但若谁起了夺宝之心,莫怪江某无情。”
顿时,一群人冷静了下来。
“李公子,洞府乃你开启,便请先行一步。”江槐客气道。
季平安看了江槐一眼,笑了笑,懒得戳破这小家伙的心机,坦然迈步踏入,其余人这才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石阶并不长,很快抵达尽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地宫。
其中铺满流水,其上有石桥纵横交错,中央位置伫立一座古朴的三层楼阁。
除此之外,便是刀削斧凿的墙壁上,残留的一道道剑痕。
虽时隔数百年岁月,可众武夫甫一踏入,仍旧能清晰感觉到那剑痕上扑面而来的锋锐之气。
“好强的剑意,老盟主当年参悟的气息,就是这里泄露的一丝吧。”有人说道。
人群中,江小棠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将烟袋交到左手,然后拉了拉自己的旗袍,嘀咕道:
“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这么冷。”
一名武林盟成员忍不住说:
“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天光了,又是在地底。”
江槐闻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他警惕地扫过墙壁上那些残留的剑痕,武夫的灵机开到极致。
骇然发现,只是那些残留的剑痕,就令他生出恐惧之心:
“不对劲,这地方不是地底,或者说,是被术法遮蔽的区域。而且,只怕昔年建造这地方的强者,至少也是观天境界,甚至更高。”
更高?
听到这句话,其余武林高手也都心头大凛,既兴奋又后悔,担心触及什么禁制。
只有俞渔一脸兴奋,旅游观光一般。
地宫内并不黑暗,顶部镶嵌有一枚枚发光的荧石,感应到有人进入,逐一点亮。
季平安大步走上石桥,身后跟着江槐等武夫,排成长长的队列,脚下是流动的地下水,空气森冷,唯有前方一座楼阁明亮,似有灯光。
忽然,地宫内仿佛有薄雾飘荡,季平安忽然发现身后跟随的人消失了。
整个地宫内,只剩下他一人,连进来的入口都已关闭。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与惊慌,反而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迈步坦然沿着石桥抵达中央的古朴楼阁。
楼阁年久失修,红漆斑驳脱落,唯有悬挂的一盏盏灯笼明亮,却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季平安摇头,迈步走入楼阁,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却仿佛不久前有人居住过一般,纤尘不染,桌上还有未曾干涸的笔墨,似乎主人不久前还在。
楼阁外的灯笼变成了幽绿色。
他沿着楼梯迈步行至二楼,发现这里摆放着餐桌,其上只有一坛酒,酒气扑鼻。
楼阁外的灯笼变成了血红色。
他笑了笑,继续上到三楼,发现这里飘荡着轻纱帷幔,忽然有琴音响起,他看到帷幔后有一名身披黄色衣裙的女子背对他弹奏。
女子的黄裙颇为华丽,绣着龙纹,只是衣着风格大胆,领口向下大大滑落,几乎将雪白香肩暴露出来。
白腻腻的鹅颈上,青丝垂落,香风细细,令人小腹突然火起,凭白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其黄裙剥开,就地正法。
季平安摇了摇头,拨开帷幔走过了过去,距离女子愈发近了。
女子似乎感应到有人来,琴音略显杂乱,扭头惊慌地望向他,显出一张楚楚可怜,小鹿般的可爱脸庞。
她惊呼一声,起身欲逃,却给自己绊倒,黄裙撕拉一声被扯裂,腰带脱落,柔软的身子也跌倒在地上,无比耀眼,眉头颦起,泫然欲泣,惹人爱怜。
然而季平安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缓缓走到了一张桌案前,抬起手,眼神有些怀念地轻轻按下自行弹奏的破旧古筝。
“嗡——”
随着他大手按下,琴音消失了,猩红的,轻轻摇晃的纸灯笼也恢复了澄净明亮的黄色。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玩够了吗?剑侍,出来见我。”
话落,地上摆出诱惑姿态的女子身影淡去,消失,然后帷幔无风自动,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认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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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剑灵入队 突发命案(求订阅)
“你……认识我?!”
油漆脱落的楼阁内,帷幔无风飘动,那声音突兀出现,寻不到来源。
无人的地宫,斑驳的楼阁,看不见的人声,颇有种灵异氛围。
然而季平安却浑然不在意,一手抚摸古筝,轻轻叹息:
“你终归也没能认出我。”
他忽地轻轻坐下,随手拨动琴弦,尝试弹奏,可诡异的是,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藏在暗中的人似有些惊疑不定,旋即被季平安弹琴的举动“触怒”,登时楼阁中卷起阴风。
帷幔飘动。
季平安抬起头来,只见一袭黄裙从帷幔中飞来,其手持一柄长剑,速度极快。
瞬息便撕破布帛,在他反应前,便将古旧剑尖刺入他的心口,鲜血流淌,剧痛袭来。
可季平安依旧神色平静,说道:
“不要闹了。”
模糊的黄裙身影忽地化为狰狞厉鬼,一爪子将他胸口洞穿,血肉横飞,然而季平安却仍旧神色平淡:
“这些对我没用的。”
藏在暗中的“剑侍”沉默了下,似乎终于确定这个陌生人的确窥破了幻术。
略显沮丧地撤去幻觉,季平安眼前一花,发现自己身体完好,仍旧坐在摆放古筝的矮桌前。
而帷幔中,那名先前曾先“色诱”,再“刺杀”的黄裙圆脸的女子飘出,在距离他约莫三米外停下,略显虚幻的脸上一片警惕与森寒:
“你……究竟是谁!”
季平安望着她,眼底浮现追忆,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一段故事:
“昔年,人妖两族争斗前,中原有一传承道术的门派,名为‘首山剑宗’,这一宗派不算太强,却不想,在那一代竟培养出了两名惊才绝艳的弟子,二人为同门师兄弟,掌门分别为二人赐下道号,前者名为‘行止’,后者名为‘离阳’。”
顿了顿,他继续道:
“后来,离阳真人辞别首山,奔赴滚滚红尘,而行止真人则留在门中,继承了掌门之位。某一日,道盟颁布通缉令,宣称离阳通敌叛族,行止真人听闻,下山追讨,名为清理门户,实则却并不相信,只是想问个清楚明白。”
黄裙女子一怔,旋即脸上的杀机淡去了数分,眼底浮现过往。
似乎被眼前人的话语,唤醒了古老的记忆。
季平安继续道:
“……这一追讨,便是许多年过去,行止真人也因此耽搁了自己的修行路,然而身为师兄,他是强大的,终于在某次围猎中,单独见到了离阳,从后者口中得知了真相。
离阳拿出的证据并不够有力,甚至他已经做好了被‘清理门户’的准备。当时重伤的离阳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尤其对方还是对他的所有剑诀、功法,优缺点了如指掌的同门师兄。
当时行止真人的剑就悬在他的眉心外半寸,那也是他罕有的几次绝境之一,但最终,行止真人相信了。”
季平安眼神追忆:
“行止真人收剑归鞘,试图帮助离阳澄清,然而那个时候,因为被追杀了太久,离阳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正道修士的血……也已经无法回头,何况西海剑派的势力庞大,并非当时的‘首山’能抗衡的,于是……”
黄裙女子忽然接话道:
“于是,行止真人伪装成离阳,引走了追兵,因为二者功法同出一源,所以可以勉强骗过外人,为此,行止受伤遁走,同时也对人间的纷扰绝望,回归首山。
可惜在两族争锋的大背景下,他独木难支,终归没能将首山派延续下去,心灰意冷之下,他消失在了修行江湖的视野中,循着大道的指引,来到了沦为废墟的栖霞镇,并在此建造洞府修行。”
季平安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
“可这里并不是他的埋骨之所。”
黄裙女子神色哀婉,说道:
“行止真人伤了道基,难以突破,在生命最后一截离开了栖霞镇,不知所踪。只将‘首山掌门之剑’内的器灵抽出,放入一架古筝法器中温养,令其沉睡。”
季平安说道:
“那只剑灵,或者按照‘首山派’的说法,称呼为‘剑侍’,名为黄瑛。”
黄裙女子脸上的冷色与警惕依旧,死死盯着他:
“我就是黄瑛,所以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段隐秘?”
季平安平静地看着她,抬手“噌”的一声拔剑出鞘,轻轻一扫。
顿时,空气燥热起来,仿佛有虚幻大日升起,一缕缕火焰汇聚吞吐,沿着剑刃蔓延到楼宇之外。
剑侍圆润漂亮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呆滞与震惊的神色,她失声道:
“离火剑诀……你是……你是……”
季平安收剑归鞘,身上的气质倏然一转,变得冷漠威严:
“你应该记得我的气息。”
“离阳真人!”
黄瑛怔然,脱口说出这个名字。
这一刻,这名竭力施展幻术,试图吓走外敌,保护自己的,失去了主人的剑侍脸上冰霜般的冷意融化了,圆润的眸子里有晶莹泪花闪烁。
她被抛弃了太久,也孤独了太久,曾经以为外界已是白驹过隙,再也见不到熟悉的故人。
却不想,竟还有重新见到“首山派”弟子的一天。
“是我。”季平安说道,望着神色激动的剑侍,说道:
“很高兴,你还在。”
黄瑛激动道: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变成了这副样子?是某种幻化法门吗?我竟看不出,我分明记得,有传言说你不是死了么?难道是假死脱身?外界过了多久,如今两族争斗结束了吗?”
这一刻,看到了熟人的剑侍,褪去冷酷的外表,激动的像是个少女。
她沉睡了太久,睁开眼时就在地宫中,对外界全然不曾了解。
季平安沉默了下,他其实隐瞒了部分信息。
事实上,当年他作为“大周国师”,定鼎天下后,便曾尝试寻找师兄最后的埋骨之地,结果一路追溯到了栖霞镇,发现了这处地宫。
也寻到了这架古筝。
只是因为过去了太多年,加上天地灵素进入衰退期,长久无人温养下,剑侍已经彻底陷入沉眠,甚至行将消散。
更无法回应国师的呼唤,大周国师见状,只好以“神藏”境界为黄瑛温养剑体。
并布下封印,试图以时间,慢慢帮助其恢复。
原本按照他的推算,剑侍还要更久才会苏醒,但因为群星归位,天地复苏,所以进程加快了。
而对于这一段经历,黄瑛是不知道的,她的记忆停留在被遗弃在地宫中,苦苦等候“行止真人”归来,最终虚弱地沉眠。
“事情比较复杂,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季平安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告知:
“若我计算不差,当今年代,距离你昔年沉睡已经过去近五百年了。”
剑侍愣住,脸孔上的激动凝固,然后低声“哦”了一声:
“五百年了呀……”
显然,虽不知具体,但她对时间流逝还是有感知的。
接着,季平安简略地将这几百年来,九州的大体变化说了下,并简单解释了群星归位。
很多细节并未展开,但也足够黄瑛弄清楚状况。
“大周朝廷……灵素复苏……死而复生者归来……”黄瑛表情呆滞,对她来说,短时间受到大量信息冲击,有些难以消化。
“所以,你也是死而复生成了这副模样?”她询问道。
不,我的重生和别人不太一样……季平安心中嘀咕,表面上轻轻颔首,说道:
“我这次过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确认下你是否已经苏醒,并带你离开。”
“离开?去哪?”黄瑛有些胆怯。
身为首山剑侍,她是个刚烈性格,但毕竟与世隔绝了太久,难免对外界畏惧茫然。
季平安认真道:
“先跟着我,同时寻找师兄的下落。”
黄瑛眸子一亮:
“你是说……行止真人可能也……”
季平安点头,说道:
“我不确定,但既然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已经有重生的,那师兄很可能也回来了,但九州太大,人口无数,如今的局势下,他即便回归也会隐藏下来,难以寻觅。而你身为首山剑灵,跟随师兄多年,虽时隔数百年,但冥冥中的‘感应’或许还在。”
这的确是他的想法。
在确定了寻找重生者的目的后,他就在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找寻到老朋友们。
行止真人昔年天赋丝毫不弱于他,甚至隐隐更强一线,只是因缘际会,未能登临顶峰。
且二人师出同门,感情经受过考验,若能找回来,必然是值得信赖的强大帮手。
黄瑛心潮澎湃,当即点头:
“好!我随你离开!这破地方老娘早呆够了!”
黄裙女子撸起袖子,主动抱起她委身的古筝,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季平安拦住她,说道:
“你不能这样直接往外走,我这里有一件空间法器,你可以进入其中……正好,里头也有一个对外界不怎么了解的,你们还可以做个伴。”
他指的是道经里的姜姜。
一袭黄裙,脸蛋圆润的剑侍“哦”了一声,并不介意。
季平安想要拿出道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对了,差点忘记。你可知当年师兄为何来到栖霞镇,最后又为何抛下你离开?”
黄瑛点头,正色道:
“知道。他是循着道尊的踪迹来的。”
“什么?”季平安一怔,对这个答案始料未及。
黄瑛表情严肃:
“昔年,行止真人曾偶然得到一条线索,涉及道尊传承,便追溯到了这里,恰好当时镇子被妖族毁了,他在废墟中摸索好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即,栖霞镇当年灵素浓郁,似乎与山川地脉的走势关系不大,而是因为地底存在一处空间。”
季平安神色微变:
“你是说,这个地宫不是师兄造的?”
“准确来说,是扩建。”黄瑛说道:
“本来就有这个地宫,但没这么大。我们来到这里后,发现了一些残破的蒲团,竹简,大部分都腐坏了,只有一枚金色竹简保存完好,上面雕刻着几个古怪符号,似乎就是这东西牵引来了灵素,不过奇怪的是,我们尝试将其复制,却没有任何特殊。”
季平安问道:“金色竹简?在哪里?”
黄瑛说道:
“行止带走了。他当年参悟了许久,但都没有收获,只在寿命最后的时候,说他有了一些猜测,想要去验证,但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说竹简上或许藏着‘红尘仙’的秘密,此行有大凶险,所以将我留了下来,只带着佩剑和竹简离开,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红尘仙……道尊……季平安心头一沉。
再次想到了不久前,他占卜“星辰碎片”,获得的残破信息。
所以,其实在群星归位前,师兄就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吗?
那么,在漫长的历史中,如师兄这般,追溯古代圣人踪迹,并有所得的人,究竟有多少?
这一刻,季平安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知”。
“金色竹简上的符号,你还记得吗?”季平安沉吟了下,询问道。
黄瑛痛快地点头:“我画给你看。”
若是其余人,她绝对不会给予观瞧,但对于首山剑派唯二的传人,并无隐瞒的必要。
黄裙女子抱着古筝,空出一只手在半空勾勒,古楼灯笼摇晃,有火星被牵引过来,拼凑成数枚古怪的符号。
季平安定睛观瞧,发现是一些扭曲的线条,起初不觉得如何,可渐渐的,他脸色凝重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些线条与“星辰碎片”上的纹络颇为相似。
心中一动,季平安按照他总结出的方法,在脑海中将一个个线条叠放在一起,并用星图进行矫正,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眉头紧皱:
“不对……”
“什么?”黄瑛疑惑开口。
“没什么,”季平安摇头,他尝试按照破解星辰碎片的方式去解构,但失败了,“我也看不懂。”
“哦,”黄瑛毫不意外,她琢磨了百年都毫无头绪,并不认为离阳看一眼就能懂:
“我们快点出去吧。”
季平安点了点头,仔细叮嘱黄瑛,不要将他的身份透露给姜姜,这才将古筝收入道经。
也就在古筝收起的刹那,周遭的空间扭曲破碎。
季平安眼前一花,仿佛腾云驾雾,等景物再清晰起来,已经重新出现在了“老盟主故居”,后庭的天井中。
眼前一株半枯的参天大树撑起华盖,池水中石龟吐出汩汩流水,太阳升入中天,时间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好久。
“啊——”
“怎么回事?”
“我出来了!”
周围,大群江湖人也都被阵法传送了出来,惊呼声不绝,不少人都手持武器,面露惊恐。
显然,在方才这段时间,季平安以外的其他人,也别幻术裹挟,难以挣脱,并遭受了一些惊吓。
就连在场的,有坐井修为的盟主江槐都不例外。
毕竟地宫里的封印,是季平安当年以巅峰“神藏”境界布置的,便是时过境迁,短暂地困住几个坐井武夫,还是毫无问题的。
“我们被丢出来了!”
江槐脸色难看,手中还握着一把刀,扭头看向石壁,发现洞口竟已坍塌,被碎石堵住。
他又去寻找季平安,等看到后者身影时,不禁沉声问道:
“李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其余江湖人也都齐刷刷看过来,就连俞渔都一脸怀疑,觉得是他搞的鬼。
季平安正思忖着如何回答,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突生!
只见庭院外一名江家弟子飞奔而来,脸色极为难看,远远地便喊道:
“盟主,不……不好了!天残派掌门……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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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人凶手季平安(八千字求订阅)
什么?
这句话响在众人耳畔,犹如晴天霹雳,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好一阵,喧哗声才陡然掀翻旧宅故居,打破宁静。
“你说什么?!说清楚!”江槐身为盟主,脸色最为难看,只一迈步,便抵达报信者面前,几乎要拎起对方脖领询问。
报信弟子神色焦急,结巴道:
“就是,天残派掌门本来在驻地屋内休养,结果突然传出打斗声,有人进去查看,发现人已经被杀了,接着便来人想要通报,眼下人还在外头……”
剩下的话,众人已经听不清了。
天残派掌门,竟被人趁机宰杀了……这无疑是个炸弹般的消息,将在场的江湖人炸的头脑发晕。
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摆脱了“幻术”,离开了地宫。
“掌门……被杀了……”突然,人群中代表天残派参加今日会盟,那名独眼的副掌门如遭雷击,脸上浮现出诸多复杂情绪。
有惊愕,有茫然,有一丝窃喜,继而悉数转化为熊熊怒火:
“是谁?!到底是谁动的手!”
报信者被他独眼盯着,脸色发白,忙摆手说:
“不知道,凶手杀人后就跑了……”
老医师眉头紧皱,说道:
“只这么一会时间,对方如何得手?满打满算,从天残派高手离开驻地,来到这里,也没多久吧。况且诸多豪雄聚集,何人胆大包天?”
报信者愣了下,小心翼翼道:
“时间不短了吧,各位已经进来两个时辰了,天残派的人也是中午去吃饭,防备才松懈了,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两个时辰?!
听到这句话,众人先是一怔,继而抬起头望向太阳,悚然变色。
无心师太沉声道:
“我们被困在地宫内的时间,比感知中更久,应该是阵法造成的错觉。”
他们的感知中,只进去了一炷香都没到。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而凶杀案恰好又发生在这段时辰……突然,人群中的“江湖名宿”丁焕猛地扭头看向季平安,眼眸锐利如鹰:
“李公子,这件事,你该解释下吧。”
话落,众人视线被吸引过来,有人面露错愕,不知这话何解。
丁焕眯着眼道:
“丁某虽非捕快,却也知道一个浅显道理,便是追杀凶手要寻找动机。天残派掌门乃‘新武’一派支柱,前日被重伤,今日被刺杀,明显是旧武获利最大……而恰好,方才我等又被你领进地宫,这二者未免太过巧合。”
这番话一经抛出,掀起轩然大波。
显而易见,新旧武道争锋的背景下,最有“动机”刺杀天残派掌门的,便是旧武强者。
而季平安出手帮衬陈庆生,已被打上旧武烙印,又恰好是他开启地宫,不禁引人怀疑。
顿时,包括天残派在内的,大群新武一派的江湖人眼神变了,盯向季平安的目光也警惕怀疑起来。
“信口雌黄!”旧派中一名老人突然大骂:
“丁焕老贼,好一手搬弄是非。江湖上行走久了,谁不是一群仇家?前日争斗,我旧武已然大胜,何必去用这等卑劣手段?何况李公子始终与我们在一起,岂容你诋毁?”
开口的,是旧派武夫中一位名望较高的拳师。
与陈庆生乃好友,今日会盟,更是旧派的代表人物,也是前日演武场争斗中,在人群中解说的老辈武夫之一。
“徐老说的是!”
“丁老贼当真无耻,将脏水乱泼。”
“怕不是你们新武自导自演,来诬陷人!”
顿时,一群旧派武夫群起响应,骂声不绝。
丁焕被当众喝骂,脸色难看,说道:
“始终在一起?你确定?方才入地宫迷阵后,若我猜测不错,在场诸位都单独陷入幻象中了吧,这段时间,若有人趁机离开杀人,再返回,岂不是天衣无缝?而李公子既然有本事开启地宫,那想必对其中迷阵也颇为了解。”
名为徐鸣的老人噎了下,一时难以反驳。
旁边的陆青强压怒火道:
“丁老此言差矣,若存心要杀人,何必用这种方法制造抽身机会?岂不是反而容易惹人怀疑?李公子当众开启地宫,反而证明他心思坦荡。”
旧武众人纷纷叫好,认为有理。
新武一派则群情激愤,俨然将矛头指向以季平安为首的旧武。
“够了!”
突然,江槐一声厉喝,压下双方气焰,这位身披紫衣的中年盟主额头青筋凸出,对这个意外颇为头疼。
他沉默了下,看向季平安,目光深邃:
“李公子,你有何话说?”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季平安从始至终冷眼旁观,尚未发言。
“我?”季平安被点名,想了想,摇头道:
“此事与我无关。地宫阵法连江盟主都能困住,诸位以为我能避开?”
顿了顿,他又道:
“另外,凶手下手的时候,乃是防备松懈的正午,我想问一句,若是不开启这地宫,这个时辰我们会在哪里?”
江槐迟疑了下,说道:
“按照议程,会在堂内议事。”
季平安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凶手本就是打算,挑我等在商讨大事时动手。”
江槐闻言愣了下,也低头思考起来。
这时候,眼见二人交谈不出个所以然,天残派副掌门怒声道:
“江盟主,此事发生在栖霞镇,武林盟总要给个说法!”
江槐回神,迎着一大群人投来的视线,硬着头道:
“我身为盟主,必当给诸位个交待!只是此事扑朔迷离,在无确凿证据下,还望诸位能暂时压下火气,莫要被情绪冲昏头脑,彼此争斗,以免亲者痛,仇者快。”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抛出,安抚了下各方情绪,江槐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垮塌的地宫入口,说道:
“在这里空谈毫无意义,不如先去现场一观。”
众人彼此对视,只好应下。
……
……
会盟被迫中止,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老盟主旧居,沿着小镇街道疾奔,很快抵达了“天残派”驻地。
一座单独的院落外。
此刻,院外已经围拢了大量闻讯而来的江湖人,显得格外杂乱。
江槐一马当先,撕开人群,走进院子就看到一群天残派弟子焦灼等待,看到副掌门归来不禁哀声哭诉。
也不知几分真情,几分表演。
“尸体在哪里?”江槐安抚片刻,询问道。
“就在后宅。”
一名断了条手臂的武夫领着一行人挤入庭院,只见屋舍房门大开,里头赫然是仰躺在地上的天残门主。
中年人肩头的厚厚衣袍堆在地上,显出覆盖钢板的上半身。
两条肌肉虬结,闪烁灰白光泽的手臂软软垂在地上,绑缚着染血的白色绷带。
一只手还抓着铁链,铁链尽头是放在墙角的重锤。
此刻,他脖颈上一条猩红狰狞的伤口,几乎将脖颈切断,头颅上怒目圆睁,似乎死前犹自难以置信。
“有简单的打斗痕迹,但不多,应当是养伤时被潜入,等发现后想要反击,却慢了一步。”
江小棠开衩的旗袍下,长腿迈开,简单在屋中走了几步,给出判断。
旋即,这名掌握情报机构的老板娘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子,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在脖颈伤口摸索,说道:
“是剑伤,凶手应该是个用剑的高手,手法非常干脆利落,不同兵器切割皮肤,造成的伤口形状是不同的。”
她抬起鹅颈,望着众人,表情严肃:
“我不是仵作,只能粗略看出这些。”
剑伤……
闻言,门口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季平安腰间剑鞘。
并回想起,当日演武场争斗末尾,他拔剑杀死天地会成员的一幕。
眼神顿时暧昧起来。
江槐扭头看向老医师,说道:
“药王觉得如何?”
穿灰扑扑长袍的邋遢药王摇头说:
“老朽只会治病,不懂杀人。”
顿了顿,他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补充道:
“但若老朽没判断错,这屋子里除了伤药的气味,还有一股毒性,凶手许是放过毒烟,恩,麻痹人脑那种。”
头戴冠冕,出家人打扮的无心师太表情冷漠:
“天残门主本就重伤,缺乏防备下吸入毒烟,灵觉愈发迟缓,有心算无心,死的不冤。”
院中有天残派弟子面露怒色,觉得这话过于刺耳,但又想起无心师太辣手威名,强忍了下去:
天残派本就是依靠新武崛起的,实力相对偏弱,如今门主被杀,他们不太愿意招惹强敌。
江槐沉吟了下,转而看向人群,拱手道:
“哪位奇门高人通晓唤灵之法,或许可以一试。”
人群中的俞渔吸了下小鼻子,跃跃欲试,但给季平安看了眼,忍住了。
“我来吧。”一名四五十岁的,道人打扮的奇门修士叹了口气,走了出来。
无人阻拦,显然这也是个在江湖上有些名望的。
老道士走上前头,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香烛,在地上摆开,并引火点燃。
又取出一柄末端焦黑的桃木剑,一手掐诀,念念有词。
俞渔鄙夷之色更甚:
问灵之法,是正统道门修士必掌握的基础技能。
但在这草莽江湖中,所谓“奇门”修士掌握的,步骤就要繁琐许多。
终于,老道士施法念咒完毕,拿起桃木剑朝尸首一指:
“魂兮归来!”
覆盖钢板,在季平安的审美中,有点“武侠赛博”风格的天残门主尸体一动不动。
“……”老道士第二剑指出:
“魂兮归来!”
“归来!”
“来!”
连续折腾半天,才有丝丝缕缕,虚幻破碎的虚影从尸体上飘出,张了张嘴,迎风一吹便散去了。
老道士苦涩拱手:
“盟主见笑了,凶手用某种手段,几乎摧毁了天残门主的残魂,无法唤出。”
季平安全程观摩,这会也皱起眉头,得出与对方相同的答案。
无法唤灵!
在场不少人神色变化,江湖与正统修行界不同,武夫占据绝大部分,不通术法,所以彼此杀人几乎不会对“神魂”进行处理。
“看来,凶手非但精通剑法,会用毒,更掌握一些奇门手段。”江槐叹道,“如此看来,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裴钱憋了半天,这会终于找到机会,鼓起勇气开口:
“都看到了吧,蓄谋已久!我们被邀请去故居参观,都是前一天晚上给的请柬!”
三公子愤愤不平,坚定地季平安站在一起。
地狱门一名武夫幽幽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蓄谋已久?否则为何突然插手我们的争斗?偏帮龙虎山?”
另一人也说:
“剑法不凡,又掌握奇门手段,呵,我可听说,这位李公子自称是卦师来着,又懂武功,又懂奇门卦术,岂非恰好吻合?”
旧派武夫反唇相讥:
“你们再说一句?”
“练新武把脑子练坏了吧!”
“有种和老子单挑,要我说,就是杀得好……”
眼见再次争吵起来,江槐眉头紧皱,出声弹压,旋即说道:
“天残门主再如何受伤,也绝非一般宵小之辈能暗算,凶手大概率是破九大境界之人,且大概率不在我们这些人中,相比于所谓的趁机来刺杀,再返回之说,未免有些牵强……依我之见,眼下还是先行调查为要。”
他转身,对武林盟成员吩咐道:
“传我命令,立即封锁栖霞镇出入口,核查这段时间,是否有人外出。”
“第二,参照名录,逐一将镇中破九大境界的,使剑的强者请来,若有人抵抗,当即出手擒拿!”
“第三,命人调查,从昨夜至今,天残派附近是否出现可疑人等。”
连续几条命令颁发,一名名武林盟弟子领命而去,突出一个雷厉风行。
一时间,整个栖霞镇都仿佛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所有人都心头一凛,意识到江槐是动真格的了。
这么多人围观,他这个盟主若无法将此事彻查,并给出交代,武林盟将名存实亡,而本来计划中的,针对“四圣教”的打压也将流产。
“至于在场的诸位,”江槐环视众人,说道:
“虽嫌疑极小,但为了令镇中豪杰服气,还请稍作委屈,与江某前往‘白虎堂’一验!”
白虎堂!
听到这个名词,在场武夫微微变色,听雪楼主等人,则这才猛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白虎?”俞渔一脸懵逼,她搜集的情报中不包含这个:“那是啥?”
是一个专属名词……季平安心中嘀咕,只听裴钱解释道:
“据说是一件法器,恩,可以对人制造威慑,在白虎威慑下,若是说谎,会很容易被看出来,相反的,若是心中无鬼,则不必畏惧……
听说,其最初是一件威慑神魂的法器,结果杀敌效果不强,反而‘测谎’能力很厉害,坐井之下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力。”
测谎啊……俞渔缩了缩脖子,作为一个戏精,她不喜欢这玩意。
“又和你没关系,你慌什么。”季平安无奈瞥她。
俞渔眨巴眨巴大眼睛,压低声音:
“这事真不是你干的?”
“……”季平安强忍着扯她脸蛋的冲动,面无表情:
“我像那种人吗?”
俞渔下意识点头。
季平安叹息:
“我会在意这种小人物的死活,甚至费力针对吗?”
俞渔摇头,继而面露狐疑:“那谁是凶手呢?”
季平安摇头道:
“镇子里这么多人,有嫌疑的太多了,耐心等等吧。”
几个人嘀咕的同时,其余门派也都颔首应下,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
白虎堂位于镇子北侧,江家宅邸内,一座独立的院落中。
当季平安等人抵达时,就看到颇有年代感的堂屋上方,悬挂着一座黑底白字的硕大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白虎堂”三字。
其下悬挂一枚古旧的铜色风铃。
江槐说道:
“此物便是我江氏传承的法器,既有镇宅避凶之效,也可探查话语真伪。稍后还请各位逐一站在堂前,回答我的问题,若心底无鬼,什么都不会发生,但若是所言不实,风铃自会摇动。”
顿了顿,他补了句:
“此外,白虎压制下,人会心生畏惧,本能吐露真相。所以核验期间,还请各位安静些,不要说些无关的事干扰他人。”
听到讲述,不少人脸色有些畏惧。
倒不是有鬼,实在是人对暴露内心的本能提防。
“这东西真这么神吗?我们道门都没有能测谎的。”俞渔低声说,大眼睛好奇地眨啊眨。
季平安淡淡道:
“江湖人以讹传讹罢了,实际上,这法器便是一种神识压制,用神识笼罩你,使人心生恐惧,而人说真话与说假话时,往往神魂波动会不同。坐井修士可以用神识对抗,所以基本就没用,不过这里大多是破九、养气境,就还有点用。”
俞渔“哦”了一声,哼哼道:
“亏得这帮人吹的厉害,本圣女还想着真那么好,就给它抢走,谅这什么武林盟也不敢反抗。”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
裴钱缩了缩脖子。
“作为盟主,我先测为敬。”
江槐说着,迈步走到白虎堂前,抬手打出灵素,激活牌匾,朗声道:
“天残门主的死与我毫无关系。”
古旧牌匾上,一个虚幻虎头浮现,狰狞俯瞰下方,良久眼眸才闭合。
风铃一动不动。
在场众人毫不意外:本就是江家法器,当然不会“噬主”,江槐这般做,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果然,他接下来环视众人:“谁先来?”
丁焕看向季平安,忽然一抬手,说道:
“李公子,请吧。”
一道道视线投来,有人面带期盼,有人面色担忧,还有的喜怒不形于色。
“公子……”陆青忽然扭头看过来,眼神略有忧色。
显然,这位龙虎山大弟子并不像嘴上那样笃定,心中多少有点怀疑,但考虑到季平安是和自己一伙的,故而帮亲不帮理。
季平安摇摇头,欣然走出,在众目睽睽下来到堂前,仰头望着那风吹雨打多年的牌匾与法器。
下一刻,一只斑斓猛虎浮现,撑开天地,无穷大般,威严地俯瞰他,一股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令他只觉双肩一沉。
若是一般的修士,会口干舌燥,心中涌起强烈的畏惧,不敢进行任何隐瞒。
就算是坐井修士,也会觉得沉闷压抑,浑身不适,生出抵抗心思。
然而他却没有半点波动,眼神平和如幽邃深潭。
江槐正要开口。
季平安却已平静说道:
“天残门主的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开启地宫期间我也未曾离开。”
瞬间,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只古旧风铃。
风铃一动不动。
“呼——”陆青,以及此前仗义执言的,名为“徐鸣”的旧派代表同时松了口气。
攥紧的拳头松开:若真是季平安做的,那出于报恩,旧派必须发声,可这个时候与整座江湖开战,实在有些无力。
裴钱大声道:“看到了吧?还怀疑?呸!”
三公子扬眉吐气,身为大家族子弟,他最受不了被人误解、污蔑。
江小棠也松了口气,她同样不想与“暗网”发生冲突,这个江湖组织太神秘,武林盟也不太愿意贸然招惹。
其余新派武夫一阵丧气,大失所望,觉得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逼迫武林盟出手铲除敌人的机会。
季平安神色平静,对他来说,这同样只是走个过场。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步离开时,突然,站在人群中的丁焕大声问道:
“你如何得知地宫开启方法?地宫里到底有什么?”
嗡!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老医师等人错愕地看向丁焕,意外于对方的开口。
要知道,江槐早已暗示,处于白虎堂下之人,神魂受到压制,会有吐露真相的倾向。
所以他才强调,核验时要安静,就是担心有人胡乱发问。
毕竟在场都是江湖人,彼此都有秘密。
若是愣头青听不懂,还情有可原,但丁焕不可能听不懂。
可他还是问了,而江槐听到后,迟疑了下,也没有第一时间打断,因为这两个问题,同样是他无比在意的。
而季平安身处白虎压制下,要么强行用意志扛着不说,这很难,但一些较强的破九是可以做到的,代价是神魂遭受白虎攻击。
要么,就是用说谎的方式避免被攻击,但当着群雄说谎,无疑会增大自身嫌疑。
这时候,在场的江湖人也都本能地看向季平安,想要听他如何应对。
季平安站在堂下,微微一怔,然后旁若无人地就要离开。
而似乎感应到他“拒绝回答”,视野中,那只遮天蔽日,威严俯瞰他的斑斓猛虎瞳孔刺出血红光束,须发张开,厉声咆哮。
一圈圈气浪从虎口喷出,磅礴的精神力量朝渺小的季平安碾压。
然而,面对着精神世界的震动,季平安却只是扭头,淡淡地看了牌匾一眼,无声低语:
“滚。”
轰!
精神世界破碎,那遮天蔽日的猛虎露出惊恐至极的神色,收缩为一只小猫,瑟瑟发抖,视野中的一切也恢复如常。
这一切的变化,都只发生在季平安的识海内,外人无从得知。
故而,在旁人的视角下,就只是季平安拒绝回答,牌匾上的猛虎虚影吼了一声,而随着季平安迈步走出“法器覆盖范围”,白虎虚影徐徐湮灭。
拒绝回答!
江槐看到这个结果,眼神一动:
“好强的神魂,面对白虎的威慑,竟然全然扛了下来,而且似乎伤势很轻。”
他心底喟叹一声,有些失望,但也不觉意外。
若是堂堂“执剑人”,这般容易就着了道,那才会令他看轻。
而这一幕落在其余人眼中,也都难掩惊讶,要知道,武夫途径本就神魂较弱,只有在晋级坐井后,才会得到史诗级加强。
“你方才,问我什么?”季平安走了两步,才仿佛后知后觉般,平静地看向丁焕。
不知为何。
身为“江湖名宿”,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丁焕没来由心头一突,竟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
江槐同样脸色难看:“丁焕,邀请你来,是看在你名声威望,但莫要得寸进尺。”
指名道姓……这无疑是表示一种态度。
身为盟主,江槐表面上客气温和,但实际上,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物。
丁焕沉默,迎着一道道目光,低头道:
“丁某只是心中好奇,李公子不想说便罢了。”
江槐冷哼一声,说道:“那下一个就由你来吧。”
丁焕走上前,说道:“天残门主的死与我无关,我对此一无所知。”
风铃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
接下来,庭院中一个个人陆续上前,进行核验。
季平安走回人群,立即得到俞渔的撺掇:
“那个丁老头简直可恶,要不要我帮你宰了他出气?要不你自己动手?”
圣女可爱的外表下,住着一只头顶两角,手持钢叉,尾巴上带箭头的小恶魔。
季平安瞥了这货一眼,低声说:“有点不对劲。”
“什么?”俞渔茫然。
季平安用灵素将声音凝聚成线,塞入她的耳朵眼里:
“丁焕的表现有些古怪,对我的针对性太强了。”
从一开始,听到天残门主死亡时,就往他身上带节奏,方才又出声干扰,不怀好意,针对的意图太过明显。
俞渔哼了一声,同样传音入秘道:
“这有什么,谁让你之前帮助陈庆生,打了新武的脸?这个丁老头明显将一生的信誉都压在新武这条船上了,结果被你毁了,当然恨死了你,抓住机会不遗余力找你麻烦不是很正常?”
圣女眼神鄙夷,觉得季平安变蠢了。
没有她聪明。
季平安摇头说道:
“丁焕不是那种意气用事,情绪冲脑的人。的确,按照正常逻辑,他有充足的动机针对我,其余人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甚至,我也可以找到更好的理由,比如他作为新武一派,希望引导武林盟与我发生矛盾,从而借刀杀人,这对新武有利……”
顿了顿,他补充道:
“但还是那句话,丁焕是个很谨慎的人,就像新旧武道争锋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站队,直到最后一战才彻底押宝一样。这个人很会看形势,我们如今给这群江湖人的形象是来历神秘,背景不凡,高深莫测……
这种情况下,一个有脑子的人,就算没办法尝试交好,化干戈为玉帛,也没必要在没弄清楚我们跟脚、深浅的时候,就这么跳。”
俞渔一脸傻白甜地看着他,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放不下圣女的骄傲,嘀咕道:
“说的头头是道,好像你很了解这个丁老头一样。”
季平安没有接茬。
他当然很了解丁焕,起码是年轻时候的丁焕。
正所谓三岁看老,他不觉得过了一些年,曾经的“小丁”就性情大改,变得鲁莽无脑了。
俞渔瞅瞅他,忽然说: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他有些刻意地针对你,但目的呢?总不能说,是他自导自演了这处戏,人是他派人杀的吧?杀自己人,就是为了牵强地陷害你?而且他也在白虎堂前测过了啊,唔,不过没准他神魂也强,硬扛过来了。”
季平安摇了摇头,说道:
“以目前的线索,我还无法下定论,只是怀疑。总之,再看看吧。”
俞渔“恩”了一声,这时候轮到她,圣女坦然地走上前,完成了核验。
甚至还故意拖延了一阵,想要看看有没有人找茬,好给她借题发挥的机会。
可惜,经过江槐的警告,一群有想法的江湖人也老实了。
不多时,在场全部人核验完毕,所有人都是清白的。
“呼,看来凶手的确不在我们之中,外面那些人的嫌疑更大。”江小棠笑了笑,主动发挥性别优势,缓解紧张的气氛。
季平安心想:前提是凶手没有应对“测谎”的方法。
不过,虽然众人心头仍旧有所疑虑,但起码经过了这一番流程,表面上的气氛松缓了许多。
江槐也松了口气,笑了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武林盟成员赶来,抱拳:
“禀盟主!有发现!”
“说!”江槐精神一震。
后者说道:
“我们按照您的命令,去拦截外出之人,结果正好碰到有人鬼鬼祟祟,试图绕过关卡逃离,如今人已擒拿归案。”
“哦?”江槐愣了下,没想到这样快就有收获。
其余人也兴奋起来,意外于“凶手”这样快就自投罗网了。
不过季平安却觉得不对劲。
听起来未免过于简单了,况且,能杀死天残门主的人,会这么轻易被擒拿么?
思索间,江槐已下令将人提审,正好用白虎堂法器检测。
不多时,一群武夫拖曳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影走了进来,将其粗暴地一脚踹在地上。
“哎呦。”后者痛呼一声,在地上翻滚。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这赫然是一名穿着麻布长袍的年轻人,绳索捆缚身体的同时,还将一杆写着“看相”二字的木幡一并捆在了他身上。
显而易见,这是一名年轻的“相师”。
“你们抓我做什么?武林盟了不起啊,可以随便抓人啊?”年轻相师披头散发,破口大骂。
人群中,季平安看着对方这副无赖模样,愣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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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布衣神相:你来了(六千字求订阅)
白虎堂前。
被五花大绑的相师破口大骂,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
直到一名武林盟弟子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后者“嗷”的痛呼一声,躬身如虾,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这才消停下来。
而看到“嫌疑人”是这副表现,在场江湖豪杰们面面相觑。
“你怎么了?”人群中,俞渔敏锐注意到季平安表情变化——从相师撒泼打滚开始,身旁的星官神色就有了些许改变。
在外人看来,只是正常的皱眉困惑。
但圣女好歹与他相处久了,且女孩子心思相对细腻,就算是俞渔也不例外,所以忍不住询问。
“没什么,觉得有点眼熟,但没见过。”季平安传音入秘,予以回答。
俞渔“哦”了一声,并没有多想。
世间人虽各不同,但实际上相似的人极多,她也有许多次相似体验,觉得一个陌生人眼熟。
但圣女并不知道,季平安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
眼前撒泼打滚的相师,表现出的气质、神态,令他想起了某位“故人”。
不过,他也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为错觉。
这时候,见相师老实起来,武林盟主江槐锐利的眸子凝视过来,沉声道:
“他就是要逃跑的?”
这句话,是对弟子询问的。
报信者“恩”了一声,仔细解释道:
“我们传递您的命令给镇子守卫时,发现了他,当时喊他停下,但这小子迈开腿就跑,我们见其行踪可疑,便将其抓来了。”
旗袍打扮的江小棠奇怪道:“此人很弱?”
这时候,没等报信者回答,躺在地上的年轻相师不乐意了,哼哼道:
“本仙人只是不愿对尔等出手,一群粗鄙武夫,呸!”
地图炮了属于是。
仙人……一群江湖人牙根痒痒,摩拳擦掌,有痛扁此人一顿的冲动。
所以的确很弱……江槐微微皱眉,沉声道:
“你可认得我?”
年轻相师如同一根虫子般,在地上蛄蛹了下,勉强坐起。
将披散遮面的头发甩了甩,显露出一张丢在人堆里毫无特点的脸孔,看了他一眼,说:
“武林盟主嘛,看一眼就知道了。”
江槐眯着眼睛,偏头示意,顿时有弟子上前,将其拖拽到“白虎堂”牌匾笼罩范围,一脚踢了进去。
不出预料,年轻相师甫一落地,耳畔响起虎吼,双目呆滞,眼神涣散。
“你是何人?”江槐询问。
相师语气呆板,有些畏惧地说:“奇门散人,看……看相的。”
“面对抓捕,为何要逃?”
“他们追我啊,下意识就跑了。”相师理直气壮。
“……”江槐沉默了下,捏了捏眉心,强调道:
“我的意思是,你为何要逃离镇子?”
年轻相师在白虎堂下,毫无抵抗力,吐露真言:
“我看过自己的面相,近期乌云盖顶,会有灾劫,认为此处会有危险,所以想走。”
江槐眼眸锐利:“灾劫?是什么?”
相师摇头:“之前不知道。”
然后又点头,说道:
“但现在知道了,被你们抓到,这应该就是我的灾劫了。”
“星官”季平安站在人群中轻轻吸气,逻辑闭环了。
因为预见会有灾劫,所以要逃,而恰好是逃离这个行为,导致了被抓的“灾”。
江槐听懂了,他脸上浮现些许荒诞之色。
但的确摸不准玄门相术的逻辑,干脆直入主题:
“我问你,天残门主的死亡你可知晓?是否参与其中?此事与你是否有关?”
年轻相师一脸茫然,否认三连:
“不知道,没参与,与我无关。”
这……
闻言,在场大群江湖人面面相觑,难掩失望。
显而易见,似乎出了乌龙事件,眼前的相师无论从实力,还是气质,亦或者核验的结果,都与预期不符。
大概率的确是抓错了。
江槐沉默了下,又反复从各种角度进行询问,结果都无例外。
场面一时尴尬,终于,还是江小棠递了个台阶,淡淡道:
“此人能通过白虎核验,或许的确与他无关,但毕竟太过鬼祟,嫌疑尚未彻底洗清,不如先行看押起来,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行释放。”
对于一名没背景的“散人”,武林盟处置起来毫无负担。
江槐吐了口气,颔首道:
“那就这样吧。”
当即有人将后者提走,相师甫一脱离法器笼罩,吵吵嚷嚷,大声申诉,但完全无人理会。
只有季平安眼神古怪,觉得那股熟悉感愈发强烈。
甚至于,他方才观察了对方一些小动作,身体的小细节,都与记忆中的一个老熟人。
即,“天机阁”的开创者,江湖人称“布衣神相”完全吻合。
“不会吧……不会真是你小子吧……”
若非场合不对,季平安都想学着丁焕,也趁机问上几句了。
不过,若真是那位老朋友,所谓的“白虎堂”审问,对其来讲想要绕过,也绝非难事,换言之,其方才说的话,也未必属实。
当年轻相师被提走,新的消息也陆续送来。
即,那些栖霞镇中,同时符合“破九大境界”以及“剑道”两条的江湖人,被陆续请了过来,人数还真不算少。
一方面,是中原武林多年积累,总人数很可观。
另外,也是这几个月天地灵素复苏,许多卡在养气巅峰的武夫集体破境,导致该层次人数膨胀严重。
季平安一眼扫去,被队伍中的魏华阳吸引。
穿着红布裙子,戴着斗笠的飒爽女侠神色冷淡,有些不满的模样。
感应到他的注视,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然后似乎翻了个白眼。
至于吗,不就是之前试探了你一次……季平安无语,觉得女人太爱记仇了。
不过,也是这一眼,令他不禁想起了清晨时,魏华阳似乎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说起来,这个女子身份同样颇为可疑,名义上是独行客,但这些天来,其每天白天都出门,夜晚才回,总觉得行迹有些怪异。
难道……
这时候,轮到魏华阳站到白虎堂前,她淡淡扫了破旧牌匾一眼,说道:
“天残门主的死与我无关。”
风铃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
……
最终,找来的人依次进行了测验,却仍旧没有找到凶手。
又不能将所有人羁押,江槐只好下令,先行中止会盟,各方回去等待调查结果,待水落石出再次重开会议。
同时,下令封锁栖霞镇内外,禁止镇中武夫未经允许离开。
一时间,关于天残门主被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栖霞镇,成为最热门谈资。
一股紧张肃杀,人人自危气氛也笼罩了这座古镇。
傍晚。
客栈房间内。
季平安、俞渔、裴钱三人,与被邀请来的龙虎山大弟子陆青坐在一起,商讨案件。
“这么久过去,还是毫无线索,如今整个镇子里都在议论,新旧两派的矛盾愈发严重,以天残派为首的一群人,在有意无意,散播凶手是咱们旧武的。”
陆青端起茶杯,一口满饮,显得颇为气恼。
季平安坐在椅中,慢条斯理问道:
“陈宗师如何说?”
陆青听懂了他的意思,认真道:
“师父本在养伤,得知此事后亲自出面,召集了旧派的人开会,徐鸣,徐老也四处奔走,用威望内部审问了一次,基本确定,不是我们旧武做的。”
“但旧武的嫌疑最大。”俞渔一身小裙子,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点评。
同时将一块糕点喂进嘴巴里。
陆青苦笑:
“这点我无法否认,坦白讲,旧武也是一个圈子,里头人很多,不少人也都想过要斩草除根,趁他病要他命。甚至还有一些风言风语,认为我师父当日就该全部杀了的……不少人甚至觉得杀得好。”
季平安并不意外。
江湖武夫好勇斗狠,这是个大的风气的问题,尤其涉及到两个群体的对抗。
众所周知,人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最理性,一旦进入群体,就会被影响,从而变得情绪化。
同时,群体也是最难以约束的,如今新旧双方还勉强能克制,但若事情迟迟无法解决,双方矛盾愈发严重,最终爆发冲突是可以预见的。
届时,他争取到的,来自于江湖的势力也会受到损失。
同时,季平安身上的“旧武”烙印,也会令他遭受许多麻烦。
“也就是说,并不能完全排除旧武的嫌疑,但起码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是你们这个圈子做的。”季平安冷静分析。
陆青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颓然点头。
季平安神色淡然,说道:
“镇子里如今几股势力,旧武、新武,以及武林盟内的中立派。其实每一方都有嫌疑。”
裴钱缩在一旁,闻言弱弱道:
“先生的意思是,可能是新武自导自演?或者,干脆就是内部斗争,嫁祸给别人?
比如,天残派内部权力斗争什么的,我瞅着那个副门主就很有嫌疑,别看表面上义愤填膺,可门主死了,收益最大的是他才对。
而且想要下手的话,他们自己也最方便,偷偷下个毒,然后宰了重伤的门主,自己上位,还能把锅丢给别人,两全其美。”
三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陆青更是眼睛一亮,猛拍大腿:
“裴少爷这番分析……有点道理哈!”
圣女也意外地看了眼这小跟班,没想到这圆脸小胖子还有几分小聪明。
裴钱憨笑:
“我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嘛,这种事见多了。”
是了,大宗族内部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简直不要太日常,裴钱再单纯,多年耳濡目染,看事情往这个角度分析很正常。
季平安不置可否:
“恩,这的确是一个思路。无论是天残派内部权力争斗,还是新武派系内的矛盾,都无法排除嫌疑。”
俞渔好奇道:
“那武林盟呢?你觉得他们也有问题?”
季平安淡淡道:
“只是合理怀疑罢了,毕竟江湖仇怨太多,各个门派间或多或少都有矛盾,这么好的机会,有人忍不住动手也正常。”
裴钱头疼道:
“那这样一来,范围就更大了啊,若算仇怨,整个镇子里那么多散人,小门派,肯定也有不少和天残门主有仇的。”
江湖上的案子有时候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一个普通凡人被杀,可以从谁有动机,后者谁获利的角度推理。
可江湖上恩怨、情仇、利益错综复杂,很容易得出“全员嫌疑人”的结论。
季平安其实还有一个猜测没说,那就是他有点怀疑,这件事是针对他来的,离开余杭前,监正明确提及,他此番会遭遇危机。
这是否是危机的预兆?
不确定。
但丁焕的表现,总令他提起了一丝警惕。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我觉得嫌疑最大。”季平安忽然开口。
什么?
三人刷地看过来,就只见季平安用手指蘸了蘸杯盏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
……
……
武林盟,聚义堂。
傍晚红日光辉洒在紧闭的门扇上,雕花也仿佛燃烧起来。
屋内,以江氏为核心的武林盟高层齐聚一堂,气氛沉闷。
江槐端坐主位,询问道:
“结果如何?”
底下一群人纷纷摇头,各自汇报,表示自己负责的部分并未明确突破。
“盟主,有嫌疑的人太多了,包括天残派自己,都未必干净。”
一名武林盟长老叹道:
“城中那些符合条件的,用剑的武夫也大多都有‘不在场证明’,何况还都通过了白虎堂的核验。可镇子里江湖人太多了,虽都登记了,可写的未必是其真正实力,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拉到白虎堂测一次吧,消耗太大,法器都撑不住的。”
其余人纷纷附和。
江槐却面无表情,说道:
“白虎堂的测试,也未必做得准。”
他迎着其余人注视,说道:
“像是那个李公子,能硬扛住不回答,而面不改色,说明神魂强大,堂前说的回答,就未必属实。其余人或许也有法子,避开核验。”
江小棠迟疑道:“你还是怀疑他?”
江槐认真道:
“这个人太神秘了,无论是身份来历,还是插手新旧武道之争,亦或者今日在老盟主故居内,打开地宫……都透着古怪,我们至今对其目的一无所知。而且,他到底从地宫里带走了什么?”
中午的事结束后,武林盟尝试挖开地宫外的碎石,结果江槐前往后,发现地宫还在,但里头碎石遍布,发生了坍塌。
那一栋旧楼也残破不堪。
他反复摸索了许久,除了墙壁上残存的些许剑意外,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物品。
若非江槐为盟主,被众多势力同时看着,以及季平安与旧武、药王派等中立派莫名绑定的关系,他早动手,尝试与对方“谈一谈”了。
见妹子不语,江槐叹了口气,道:
“而且,我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我怀疑,凶手可能来自四圣教。”
……
……
“四圣教?!”
客栈内,三人看清桌上的文字,愣了下。
俞渔皱起小眉头:
“你怀疑是四圣教来搞破坏的?”
圣女虽然不以智商见长,但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还是有的。
季平安点头,说道:
“不要忘了,武林盟这次聚会,核心还是商讨如何讨伐四圣教。消息传的那么广,四圣教肯定也知道,岂会坐以待毙?”
裴钱挠挠头,说道:
“所以,他们会派人来破坏这次会盟,趁机杀死天残门主,可以挑起新旧两派的矛盾,而一旦这件事无法解决,那么任凭江槐威望如何高,也无法将武林盟内部拧成一股绳,那针对四圣教的讨伐,力量也就大大削减了。”
三公子虽然长的喜庆,但思考问题还是很有深度的。
陆青听完,也是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好像……有点道理。只要让武林盟内斗不断,那就相当于从内部瓦解了敌人,而且,四圣教也完全有能力做到杀人。这样说,凶手大概率就不在今日参与测谎的人群中,而是藏在镇子的某个角落。”
季平安淡淡道:
“还有另外一层,就是种下不信任的种子,江槐不蠢,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那么站在他的角度,倘若无法分辨四圣教的人藏在哪里,那么纵使下令讨伐,也会疑神疑鬼,甚至各派彼此猜忌。”
他还有一个论据没说,就是他暗中尝试了占星,但却没能获得明确的指示。
以他目前的境界,占卜失败,要么是凶手是坐井以上,要么是此事涉及更大的势力,可以干扰占卜结果,当然,也有涉及重生者的可能。
众人一番商讨,只觉疑点重重,最终也没有什么思路。
陆青告辞离开,俞渔想问下季平安有关于地宫的事,但见他不愿说,便瘪着嘴气咻咻回房了。
摔门很大声,圣女很生气。
……
聚义堂。
江小棠疑惑道:
“所以,你认为是四圣教是想用这种方法破坏这次会盟?的确有些道理,但这样的话,李公子的嫌疑就更小了吧。”
顿了顿,她隐晦道:
“毕竟,他可是……”
她没将“执剑人”三个字说出来,但意思明确。
不久前,余杭城内武庙被破,四圣教窃取国运,结果被打断,而过程中曾发生过四圣教徒与暗网杀手的厮杀。
江小棠认为,这已经足够说明立场了。
暗网与四圣教,显然是对立的。
江槐叹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怀疑。要知道,他只是自称来自暗网,但如何证明?”
江小棠噎住了,是了,她的确缺乏直接证据,一切都源于猜测,以及季平安的大方承认。
但倘若季平安在撒谎呢?他并不是暗网执剑人呢?
江槐神色凝重,说道:
“并且,他帮助旧武的行为也很古怪,缺乏明确动机。倘若他不帮,那么结果就是新武获胜,那个时候,就算天残门主死了,引起两派争斗,但在新武大胜的背景下,旧武也没力气还击。我还有自信压制下去。”
“可如今,旧武胜了,陈庆生不仅活着,甚至更上一层楼,两派的矛盾就愈发难以解决,倘若,这个李公子是四圣教的人,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无论是帮助旧武,加大武林盟内部矛盾,亦或者今日开启地宫,为凶手打掩护,都可以解释。”
江小棠一阵动摇,但还是咬了咬牙说:
“我还是觉得不是他。”
紫衣盟主疑惑:“理由?”
江小棠想了想,说:“女子的直觉。”
江槐无言以对,捏了捏眉心,说道:
“再看看吧,我已经派人在附近盯着,希望不是他。”
……
……
客栈内。
季平安懒得照顾俞渔的小情绪,扭头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抬手取出道经,轻轻一抖。
嗖!
两道半透明的身影同时出现,一左一右,彼此对峙。
左侧,是穿着古怪巫师袍子,头戴三角软帽,手持一根“山神杖”,表情呆板而机械的器灵小姐,姜姜。
右侧,是一身鹅黄色长裙,梳着古代发髻,圆脸冷艳,手中斜抱古筝的剑侍,黄瑛。
二女宛若古代斗兽场中的两头母兽,大眼瞪小眼,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
季平安愣了下,没等他开口,就见两“人”同时扭头,盯着他,异口同声:
“她是谁?!”
不是……为什么有种修罗场既视感,问题在于,我与你们两个只是纯洁的友谊啊……季平安叹了口气,劝道:
“怪我,没抽空给你们介绍……”
经过他一番安抚,两只器灵终于放下戒备,彼此投来好奇的目光。
姜姜有些不乐意,道:
“下次,没有我允许,不要给我体内乱塞东西。”
黄瑛大惊失色,诧异地看了“离阳”一眼,心想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季平安一脸黑线,解释道:
“姜姜不太擅长用词……算了,这件事之后再说。”
他看向姜姜:
“帮我隐藏身形,我要出去一趟。”
……
晚上。
当小镇彻底陷入黑暗,被关押在武林盟某处别苑中的“布衣神相”从睡梦中苏醒。
因为并非“犯人”,所以武林盟没有将他押入地牢,只是软禁在了一间房间内。
这时候,布衣神相从床榻上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视线透过黑乎乎的房间,望向窗外朦胧月光,以及灯笼火把投射下的光辉。
他可以听到,院中有武夫驻守,还有人不时巡逻。
“都不送饭的么……”
他哀叹一声,下床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吨吨吨喝了几口。
然后拿起杯子,斟满,借助隐约的光,尝试用水面映照自己的脸庞,眼眸中光辉吞吐。
运用相术对自己的命运进行观测。
“咦?”布衣神相嘀咕道:“黑中带金,今晚有人要来吗?”
他眼珠子转动了下,手忙脚乱跑回床上,然后用手整理了下头发,盘膝端坐,装出一副“得道高人”姿态。
闭目,静静等待。
不多时,房间空气倏然扭曲,一道人影涂鸦般,一点点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听到声音的布衣神相睁开双眸,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来了。”
季平安眼神古怪地看着年轻相师,嘴角同样缓缓勾起:
“我来了。”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乌云笼罩,案件新进展(五千字求订阅)
星月高悬,房檐下悬挂的灯笼摇曳,将些许光辉投入屋内。
季平安甫一从“隐身”状态浮现,目光便落在床榻上盘膝打坐的年轻相师身上。
白日里,在白虎堂前,他从对方身上察觉出诸多熟悉特征,旋即利用“星官”手法,尝试对其进行占卜。
不出预料,占卜失败。
心中已对其身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今晚之所以到来,一是尝试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些情报,二来,也是试图验证其身份。
而当从对方脸上,看到那熟悉的“高深莫测”的招牌微笑作态时,那股熟悉感愈发强烈:
“我来了。”
床上。
布衣神相愣了下,他本想开口立一个高人的“人设”,方便接下来掌控谈话主动权。
但对方这无比自然地接梗,倒是令他一时无所适从。
“阁下来的倒是比我预想更早。”
布衣神相沉默两秒,维持笑容,强行将话题延续下去。
同时,也审慎地打量着这个陌生来客:
头戴斗笠、身披长袍,面部凝聚灰白雾气,遮蔽了真实相貌,身上也未携带明显的武器。
做好伪装的季平安配合地露出诧异的神色,用扭曲的声线道:
“你猜到我会来?”
呼……察觉到对方进入自己熟悉的节奏,布衣神相无声吐气,微笑道:
“白日堂前时,我便算到了今晚。”
后世人只道昔年“布衣神相”乃一江湖高人,有诸多传说,曾短暂辅佐初代神皇,与大周国师交好,后来厌倦争斗,挥一挥衣袖相忘于江湖。
是个传奇人物。
人对“传奇”往往会附加诸多光环,但只有季平安这种“当事人”,才知道布衣神相性子跳脱,最喜忽悠人,是典型的江湖骗子风格。
季平安“大吃一惊”,道:
“你如何算出?”
布衣神相笑着指了指他的脸:
“人之命运,皆映照于外相,辟如阁下如今便是黑云压顶,身陷劫中。”
季平安一脸狐疑:
“你既有这等本领,为何会被拘押在此?”
布衣神相叹息一声,似笑非笑,高人风范尽显:
“命运无常,你焉知我甘心被囚,是否便是避开另一桩大劫的法子?”
我最讨厌的就是江湖骗子,说话尽绕弯子,打机锋……季平安无语,故作若有所思:
“你是说,你是故意被抓的?”
布衣神相表情严肃,神色高深莫测:
“阁下如今身陷漩涡,与其关心旁人,不如多担忧自己。我虽不见你容貌,然‘相’之外在,不在眉宇。我观你头顶阴云汇聚,若不早做准备,只怕大祸临头!”
说出这番话时,他神色凝重至极,语气真诚而富有感染力。
心中暗暗得意:
这招先展示高人风,再故弄玄虚,接着点破对方危机,并暗示只有自己能破解的套路,可谓屡试不爽。
根据方才“看相”结果,他自己目前虽被软禁,但并无性命之忧。
所谓“黑中带金”,则意味着,今晚来见他的人在命运上,对他有益。
故而,布衣神相打算,先用套路将眼前人唬住,再略作指点,结成善缘。这也是“相师”这一门行走江湖的依仗。
至于对方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反而不重要。
而经过一番敲打,他自觉对方已经上套。
甚至可以幻想到,眼前人将信将疑,请求自己指点,之后待应验后,感激涕零,对自己千恩万谢的美好未来。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微微翘起,目露期待。
然而,预想中的剧本并未上演,房间内,季平安只是似笑非笑道:
“哦……我大祸临头。你又如何证明呢?”
布衣神相张了张嘴。
却给季平安打断,幽幽道:“或者说,你准备如何继续‘套路’我?布衣神相?”
当他轻描淡写吐出最后那个名字,盘膝打坐的年轻相师瞳孔骤缩,脸色再也难以维持镇定。
布衣神相!
当这四个字清晰无误地递入他的耳朵,死而复生的相师脸色先是一僵,继而春风化雨般转为困惑茫然:“你叫我什么?”
他似乎有些诧异,仿佛被人认错一般,演技惊人。
然而季平安眼角皱纹却徐徐扩散,“桀桀”怪笑道:
“如今江湖上,情报第一的机构名为‘天机阁’,我此前在余杭,恰好与天机阁主见过一面……只可惜,如今的天机阁主,却已然背离了相术,转而去研究星相占卜了,可叹布衣相门传承至今,后人却成了卦术、占星的拥趸……可惜,可惜……”
布衣神相瞪大眼睛,呼吸急促,难以维“高人”姿态,听着季平安的描述,顿时有种被ntr的感觉……
“此话当真?!”他近乎咬牙切齿。
恨不得立即赶赴余杭,找到传承了自己相术的晚辈,好生修理一番。
季平安笑容和煦:
“你若不信,他日可去余杭求证一番。”
布衣神相看着对方玩味的眼神,沉默下来,意识到自己已不打自招。
不过,以他行走江湖,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看出对方语气中笃定意味十足,当下警惕道:
“我并不是传说中那个英俊潇洒,本领非凡,有窥破命运之大能的布衣神相。我也不知道你如何说出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来。”
“……”季平安心中感慨,不愧是你。
就像余杭城郊,西山书院里“摆烂”的逍遥派修士一样,布衣神相性格上也非那种谨小慎微,谋图大事的人。
否则,他昔年也不会放着追随初代神皇的大好前景不要,丢下锦绣前程,挥手入江湖。
所以,他重生以后,并没有对自身性格进行太多的伪装。
当然,之所以如此,另外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布衣神相这一门敌人很少。
不争权不夺利,讲究替人指点迷津,与人为善,此外相师着实不擅长杀伐打斗。
否则也不至于重生数月,还会被武林盟轻松拿下。
故而,他对暴露自己的存在也没特别强的恐惧。
不过面对身份不明的季平安,他仍旧选择否认。
至于眼前之人,究竟是某位“老朋友”,还是当今时代的一些大势力的成员,他尚无法确定。
毕竟此人全身遮蔽,他的相术虽强,但毕竟修为尚未恢复,尚且无法看破迷雾。
确定了眼前人身份,季平安心态松缓许多,只是虽是老朋友,但毕竟太多年不见,他对布衣神相的信任度还不够。
起码,远远达不到许苑云那种倾囊相授的程度。
故而决定继续观察,当即敛去玩闹心思,淡淡道:
“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我们并不关心,今夜来此,只问你一句,你所看到的灾劫,究竟是什么,天残门主的死,你又知道什么。不要拿白虎堂的测谎结果应付我,我知道你有能力避开。”
“我们”……布衣神相敏锐捕获到这个词,意识到对方果然隶属于某个神秘组织。
略一沉吟,他说道:
“天残门主的死,我的确一无所知,之所以想离开,也的确是察觉到灾劫。不过,与我白日所说的不同,我在数日前,便察觉到镇子中许多人头顶阴云汇聚,有大凶之兆,说明即将有劫难降临,恐将绝大多数人卷入其中。”
将所有人卷入的凶兆……季平安心头一动,暗暗警惕。
虽说,作为“星官”途径创立者,他同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但事实上,占星术、相术、卦术、风水术……彼此各有长短。
辟如,占星术擅长的,是基于媒介,对一件事的前因后果进行获知。
简单来说,星光辐射整座九州,世间发生的一切事,只要在光的笼罩下,就会被星光记录。
无论是未来的画面,还是过去的画面,都可以被“星官”读取,这也是占星术的底层逻辑。
而相术,则迥然不同,布衣神相需要通过当面观察一个人的“相”,才能大概预知该目标接下来的祸福,其准确度,比星官途径强出许多。
同时,“相术”受到的干扰也会更少。
进入栖霞镇以来,季平安并非没有进行过占星,但结果都很模糊,也并未预先获知“灾劫”的发生。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的占星术比这货差?术业有专攻?还是说……从我进入镇子开始,就已经有某种高位格力量,在干扰这片区域的占卜结果?”
季平安心中一沉。
布衣神相继续道:
“不过,据我观察,天残门主的死与我所见的危机,关联并不很紧密,或者说,二者间存在联系,但很薄弱。”
季平安皱眉道:
“那凶手呢?你可有线索?我知道你今日曾被提审到白虎堂,那时候,你看到了许多人吧,以你的相术,应该能看出一些东西。”
布衣神相迟疑了下,还是缓缓点头,说道:
“在场的人很多,我只看了一部分。”
季平安心中一动,问道:
“丁焕呢?他与此案可有关联?”
……
……
栖霞镇,某座宅邸内。
丁焕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扫视堂内“新武”一派成员,沉声道:
“截至目前,还未发现凶手,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见有人要开口,这位年岁已然不小,却依旧将袖口卷的干净整洁的老人淡淡道:
“这里没有外人,那些情绪化的话,就不要说了。”
众人沉默了下,地狱门副门主道:
“丁老,此事扑朔迷离,不是我说气话,但那旧武的确嫌疑最大。”
今日顶替父亲参加会议,身段修长,雌豹般的断刀门主女儿也道:
“正是如此,若再猜,或许是天残派的仇敌趁机兴风作浪,也有可能。”
天地会副舵主看了天残派副门主一眼,说:
“这事,说到底最该严查的是天残派。”
后者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前者无辜地摊手:
“莫要激动,我只是说,凶手尚未抓获,我们各家接下来都要严加提防,要知道,地狱门主、断刀门主,还有我们总舵主也都伤着呢。”
众人神色平淡,这不用提醒。
案发后,三大派就将警惕心拉满,包括旧武一派,龙虎山的防卫力量也大幅增加,都担心重蹈覆辙。
丁焕却摆手道:
“如今镇子里风声鹤唳,各方神经紧绷,凶手理应躲藏起来,各位也不必太紧张。”
众人纷纷颔首,觉得有道理,一人好奇道:
“丁老,你觉得那个李公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丁焕沉吟了下,说道:
“不好说,虽其通过了白虎堂,但以此人的手段,恐怕有能力避开法器。总之……我们要盯紧了此人,若有证据,便一举将其铲除。”
群雄纷纷响应。
不多时,会议结束,一群人各自离去。
等只剩下丁焕一人,这位江湖名宿捏了捏眉心,迈步返回卧室。
然而就在他推开房门时,瞳孔蓦然一缩,警惕地看了眼左右,见无人看见,这才小心地关闭门扇。
走到桌前,借助星光捡起了桌上的一封信。
……
“丁焕?”
布衣神相回忆了下,摇头说道:“无关。”
无关……季平安一怔,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他略一思忖,又道:
“那当时堂前你所见之人,应该也都无关了?比如……那个李公子?”
布衣神相颔首:
“凶手的确不在其中,与在场之人也无关联。至于那什么李公子,倒是有些怪。”
“哦?”季平安反问。
布衣神相迟疑了下,说道:
“我说不好,但此人头顶的阴云漆黑如墨,可偏生,又内蕴两点奇光,我想仔细看时,又莫名心生不安,恐怕身上牵扯的人物、事情太大……呵,有些东西,并非我看不出,只是不愿看罢了,以免引火上身。”
他语气颇为自信,虽然他打架弱鸡,但修为几乎全部“加点”在了相术上。
季平安:“……”
布衣神相看了这神秘人一眼,迟疑道:
“其实,在我看来,死几个人不算什么,关键是要弄清楚‘凶兆’的根源,也好躲避。”
季平安却摇头道:
“有些事,该来的是躲不掉的。”
布衣神相愣了下,想着自己被抓回来禁足,不禁笑了下:
“也是。”
他正要再开口,却见眼前的人身影一寸寸被擦除,竟就此告辞离开了。
“……这就走了吗。”布衣神相咕哝了句,心想这人大费周章过来,莫非只是来问这桩案子么?
不过他也不急,既然相术反馈,二人有缘,那就迟早还会见到。
念及此,他摇了摇头,干脆躺下睡觉。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间,他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一把细细的剑轻轻抵在他的喉咙上,冰凉刺骨。
“吨……”布衣神相汗毛倒竖,咽了口吐沫,眼珠子循着长剑向上,看到了一个蒙着面纱,却隐约能看出其下暗红布裙的女子:
“这位女侠,有何贵干?”
魏华阳眼眸锐利:
“今夜来此,只问你一句,你所看到的灾劫,究竟是什么,天残门主的死,你又知道什么。”
不是……为啥觉得这句子有点耳熟,你俩台词不会是复制粘贴的吧……布衣神相人麻了。
……
夜色下。
季平安身影虚幻,在姜姜的陪同下穿过清冷的街道,朝着客栈返回。
一路上,在思考着获得的信息:
“倘若布衣没骗我,那基本可以排除武林盟内部矛盾,也就是说,要么杀人者是与天残门主存在私人恩怨,要么就是四圣教的杀手……并且后者可能性更大。”
“若当真如此,联系到其所看出的群体‘凶兆’,说明四圣教还有后手……绝对不只是杀一个人,引起新旧武道两派争斗这么简单……”
“涉及四圣教主,以及众多‘重生者’,我的占星术太容易被遮蔽……”
姜姜面无表情,幽灵一般漂浮着,器灵小姐对于他不经允许,强行给自己身体里塞东西的行为颇为不满。
正在耍小脾气。
但因为她一直是面无表情,所以季平安压根没看出来,于是姜姜愈发生气。
突然,她轻轻踢了埋头赶路的季平安一下:
“你看。”
“看什么?”季平安回过神,给她的指点下,抬头望向镇子中央上空。
只见一只巨大的,虚幻的大鸟伸展双翼,悬浮在镇子上空,大鸟双翼内侧生长着一颗颗眼球,分别看向不同的方位。
许是隐约感应到有人注视,顿时,有半数眼球转动,朝二人站立的区域看过来,却因姜姜的“隐身法”,而无法聚焦。
季平安仰头看了这堪称恐怖的怪异生物一眼,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
“天色晚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姜姜抱着肩膀,手持山神杖,如同一只巫师,撇过头去:
谁要和你睡觉。
……
当晚,季平安回到客栈后安稳入睡,休养精神,整个镇子也都笼罩在静谧的气氛中。
翌日天明。
当晨光从窗户照进来,季平安睁开双眼,掀开被子,穿着睡衣走到客栈的窗前,轻轻推开,只见外头阳光明媚,又是个好天气。
“分明是晴空万里,哪里有什么乌云笼罩……”
他轻声嘀咕着,正要转身去洗漱,忽然就听到镇子里传出急促尖锐的号角声,顿时惊醒了小镇各处的江湖人们。
“呜——”
那声音低沉,充满了穿透力,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意味。
季平安停下步子,眯起眼睛静心等待,过了一阵,有江湖人沿街奔跑过来,惊慌喊道:
“徐鸣,徐老死了!”
季平安微微扬眉,想起对方正是昨日仗义执言,旧武一派中的一名颇有威望的老人。
“预言家查杀失败,昨晚,狼人又跳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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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黑长史:某家来迟一步,请公子勿怪(七千字求订阅)
徐鸣死了!
清晨,随着第一缕阳光照亮栖霞镇的瓦片,这个消息宛若旋风,极短时间内便传遍了小镇,并掀起轩然大波。
而后,没过多久,武林盟的弟子将“传唤”的命令,递到了季平安手中。
这次,除了镇子里获得请柬,有资格参与“会盟”的江湖人外,昨日被列在排查名单中的,包括魏华阳在内的江湖人,也一并被“邀请”前往白虎堂。
……
白虎堂。
当季平安带着俞渔、裴钱两个“左膀右臂”抵达这处宽敞的庭院,只见人已到了不少,只是气氛中却极为凝重。
旧武、新武,中立派,以及奇门、散人泾渭分明地划分为四个阵营。
尤其前两者,被武林盟江家人强势分开,却隐隐隔着空气对峙,火药味十足。
“怎么回事?”季平安甫一入场,未理会其余人目光,直接找到陆青。
这位龙虎山大弟子面色悲戚,眼神哀伤,说道:
“今早,有人去唤徐老用早食,结果发现他这被打杀,死在了卧房内。发现后,当即去寻了药王,可人早死透了……分明,昨晚我们开完会,徐老离开时,还好好的。”
说话时,他双拳紧握,眼眶泛红。
季平安对“徐鸣”记忆不深,还是昨天此人仗义执言,才加深了印象,知道其与龙虎山素有交集,为人古道热肠,拥有不小的声望。
“死透了……所以是昨晚就被杀了吗?没有人提前发现?”
俞渔皱起小眉头,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疑惑。
开启大侦探模式。
陆青苦涩摇头:
“徐老的修为其实并不高,尤其他多年前受伤,损了武道根基,这些年大多在用学识、经验来教授后辈,这次过来,也只带着两个弟子,况且,武夫老了之后,气血逐步下滑……”
他这话略有些委婉,真实意思是:
徐鸣较弱,被敌人很轻易杀死,所以没来得及发出大动静。
“这……”俞渔颦眉正要再问,却见人群骚动起来。
一袭紫衣袍服,容貌俊朗,兼具威严的盟主江槐踏步而来,身边跟着旗袍女子。
只是,相比于昨日,这对兄妹脸色明显更为难看。
江槐走到白虎堂前,抬手虚按,压下噪声,面色沉痛道:
“今日再次召集各位前来,想必都已知晓原委。昨夜,徐老在卧房内被歹人打杀,死不瞑目,药王亲自看过,其死亡时辰就在午夜。”
哗——
此话一出,人群中宛若油锅泼下沸水,陡然喧嚣起来。
昨日天残门主被杀,结果还没隔多久,徐鸣也惨遭毒手,而且这还是在中原各派眼皮子底下,无疑是一种挑衅。
听雪楼主绣眉扬起,问道:
“江盟主,敢问徐老被以何种武功打杀,是否有线索留下?”
江小棠轻轻叹了口气,替兄长回道:
“凶手极为谨慎,并未留下什么痕迹,这次甚至连毒药都未使用,从尸体上看,徐老乃是被人以钝器偷袭打杀,可能是预先埋伏在屋内得手。至于神魂,因其死去时辰有些久了,故而散了大半,勉强唤灵,也未能得到什么线索。”
昨日那名江湖奇人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钝器!?
听到这个答案,季平安若有所思。
俞渔也皱起眉头,嘀咕道:
“这次不是剑了吗?难道不是一个人?有同伙?杀人手法都不同了。”
季平安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好说,或许是同伙,或许是刻意为之……毕竟,徐鸣修为较弱,又是偷袭,未必需要用剑。”
这时候,一群江湖人也都议论纷纷,气氛愈发躁动不安。
江槐环视众人,朗声道:
“鉴于此事干系重大,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也是为了帮助在场诸位洗脱嫌疑,江某的想法是,再用白虎堂审一次,并且核验诸位昨夜行踪。”
听到这句话,江湖人们纷纷皱眉,面露不悦。
武夫最是桀骜,昨日耐着性子配合调查,今日要再审一次,顿时令不少人压不住火气。
越女剑派掌舵人,出家人打扮的无心师太冷声道:
“昨日不是已测谎过?莫非再测一次,能有什么不同?若是凶手与在场的人有关,能避开第一次,也能避开第二次。还是说,江盟主认为,这两起案子的凶手并无瓜葛……而是,有人浑水摸鱼,或者伺机报复?”
师太很敢说嘛……季平安看了她一眼。
果然,随着无心师太这话抛出,旧武一派的武夫先忍不住了,一人怒骂道:
“还用审什么?绝对是新武干的!昨日他们死了人,指着咱们骂了一日,泼了好些脏水还嫌不够,晚上竟还趁机打杀徐老,这绝对是泄愤!是泄愤!”
另外一人也喊道:
“必是如此!我昨日便听新武的畜生讨论,要杀回来,他们还要杀陈宗师报复,但陈宗师何等人也,有了提防,他们不敢上门,这才奔着徐老下手!其心思何等歹毒!”
“是了,以钝器杀人,我看就是天残派的人做的!这帮浑身钢板的家伙最惯用钝器!”还有人喊。
群情激愤!
显然,从动机反推,新武的人趁机报复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江湖人尤其讲究“报仇不隔夜”,打不过了才会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昨日双方骂战,新武的确有很多人放言要杀回来,这时候无疑成了有力证据。
而被指认的新武一派同样大怒,当即回骂,天残派武夫更是磨刀霍霍,一副要真人pk架势。
季平安看的直皱眉头:
新、旧武道代表人物先后被杀,一群脑子一根筋的愚蠢武夫情绪上头,俨然是将对方当做的仇敌,本就存在多年的矛盾眼看有爆开的趋势。
江槐额头青筋直跳,大声劝阻。
可这一次,饶是以他“盟主”的地位,竟也弹压不住了。
他只好看向丁焕,试图让他安抚新武,避免矛盾激发,然而丁焕却只装看不见。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的时候,忽然一道低沉的呵斥声传来:
“胡闹!”
这声音中带着龙吟虎啸,瞬间压制全场。
季平安抬眸望去,只见人群如水浪被劈开,一道穿着白色练功服,身材略显佝偻的老者怒气冲冲走来。
“师父!”陆青愣住。
闭关休养的陈庆生也来了。
“陈宗师……”
“陈庆生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养伤?”
一方面是威望名声,一方面则是几日前,老宗师一人独斗四大派的壮举还历历在目。
陈庆生甫一出现,本来撸起袖子,即将上演格斗的两方人群顿时一窒,下意识停了下来。
陈庆生脸色略显苍白,气息仍显虚浮,显然伤势未愈,此刻一双虎目扫过人群,沉声道:
“徐鸣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大打出手,这是丝毫未将老前辈放在眼里吗?!”
有人张了张嘴:“陈宗师,是新武……”
陈庆生大手一挥,面无表情:
“凶手尚无定论,一些人就忍不住了,江湖不是官府衙门,但也讲究个道理,什么时候只凭怀疑,就要定罪杀人了?
先是天残门,再是徐鸣,这么明显的挑拨你们是都看不出么?还是装糊涂?!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武林盟内斗,彼此拼个你死我活,好让外人得逞吗?”
一番怒斥,将场面弹压下来。
这时候就看出老牌强者的作用了,江槐虽为盟主,但毕竟执掌武林盟时间还短,缺乏底蕴,不如陈庆生这种传奇人物名望充沛。
“陈宗师所言极是!”江槐无声吐了口气,趁机道:
“诸位,莫要令亲者痛,仇者快才是。”
被二人接连打断,不少武夫逐渐找回理智,有人问道:
“江盟主,陈宗师,伱们方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外人?挑拨?”
俞渔撇嘴,抱着胳膊低声对季平安说道:
“这帮武夫脑子怎么这样笨。”
季平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圣女小姐,你的优越感又从何而来呢?
江槐闻言看了眼陈庆生,才说道:
“看来陈宗师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此事大有问题,在我看来,凶手意图过于明显,很有可能是四圣教出手。”
接着,他将自己昨晚的分析,大略说了一番。
并补充道:
“我原本还并不确认,只是怀疑。但徐鸣的死却令这个可能性大大增加,首先,若只是仇敌报复,以徐老的风评,想来不至于如此,也未免太巧合。可若是四圣教,试图令我等内斗,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道理。
理智逐渐找回。
听雪楼主沉吟了下,道:
“所以,事情又回归到了原点,我们仍旧找不出凶手是谁。”
这时候,自始至终装哑巴的丁焕抬眸,淡淡道:
“其实很好想,若是按照这个思路,四圣教想要通过挑动我们内斗,从而瓦解此番会盟,那么我们只要想想,从始至终,哪个人最可疑就是了。李公子,你说是吧?”
刷——
一道道目光先是错愕,继而再一次投向季平安。
又特么来了!
揣手看戏的裴钱张了张嘴,只觉这一幕无比熟悉,仿佛昨日重现。
他扭头看向季平安,却见后者神色淡然,缓缓开口道:
“我昨日似乎已证明过了。”
丁焕没看他,而是看向江槐:
“请问江盟主,若是四圣教之人,是否有能力避开白虎堂的审问?”
江槐沉默了下,说道:
“可。”
丁焕笑了,这位江湖名宿仿佛回到主场,迎着一众人的注视,侃侃而谈:
“所以,白虎堂的测谎证明不了什么。而李公子从始至终,也没说清楚自己的来历,且似乎与龙虎山交情并不深厚。
据说只是此番会盟,在一庙宇中相识。只是这点交情,却敢顶着莫大压力,冒着巨大风险,开口帮助陈宗师……呵,还真实古道热肠呢。”
“可若反过来想,若是没有你插手,新旧武道争锋尘埃落定,就算杀人,还会有这般大的冲突么?反而是因你的插手,导致旧武声势大振,新武受到压制,双方从势力悬殊逐渐扳回一局……
这般,才更方便内斗吧?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番话抛出,顿时,整个白虎堂庭院气氛发生微妙变化。
江湖武夫们善于动拳头,不喜欢动脑,所以很多事需要有人点破后才后知后觉。
听到这一番分析,顿时不少人看向季平安的眼神再次充满了怀疑。
这次不只是新武,便是中立派,乃至于旧武也都迟疑起来。
甚至于,陈庆生都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因为他对此同样充满了不解,只是此前受到季平安恩惠,陈庆生心中即便疑惑,但“质疑恩人”这种事,还是做不出的。
只想着等伤势好一些,找机会单独见面,再尝试询问。
而大多数人,要么认为他纯粹是出于侠义,不忍见一群新人车轮战欺负老同志,要么是觉得其所属势力支持旧武。
可如今,似乎有了第三种可能。
“你这老贼……老贼……”
裴钱气的一张圆脸通红,想要骂,却憋不出脏话。
看的旁边的俞渔猛翻白眼,好奇地看向季平安,想知道他如何应对。
季平安却没有激烈反驳,而是在众目睽睽下,认真思考了片刻,轻笑道:
“你说的对。我似乎的确很有嫌疑。”
哗——听到这句话,现场再度骚乱起来。
就连丁焕都愣了下,没想到季平安是这样一个反应,一时间,准备好的词都接不下去了。
而在场不少高手,则暗暗警惕,握住武器,担心季平安突然出手。
“诸位不必这般紧张。”季平安笑容和煦。
仿佛面对的并非足以将他吞没的江湖武夫,而是一群文雅书生。
也并非置身于白虎堂前,而是城中文会,他的神色仍旧坦然自若,语气不急不缓:
“我只是说,我似乎有嫌疑,却未承认什么。”
丁焕回过神来,容光焕发,盯着他:
“所以?你是无法解释了?”
俞渔忽然嚷嚷道:
“喂,你这老头好不要脸,一副认定了样子,你有证据啊?不也是全凭一张嘴?说我们是凶手,我们昨晚可曾离开客栈?”
听到这话,众人不吭声了。
事实上,因为昨日的怀疑,包括武林盟在内的诸多门派,都或多或少关注着季平安的住所,的确未曾看到有人外出。
丁焕“呵”了一声,道:
“四圣教掌握魔功,有一些障眼法术岂不正常?”
俞渔给噎了下,生气地跺脚,用胳膊肘捅季平安:
“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帮江湖人有点聪明,她搞不定。
季平安无奈地看了蠢萌圣女一眼,迎着众人微笑道:
“所以诸位是打算,凭这些许猜疑,就动手么?”
他这幅坦然态度,反而令不少人气势一窒。
唯有人群中抱着肩膀看戏的魏华阳嘴角扬起笑意,似乎在看他表演。
江槐微微皱眉,沉声道:
“李公子说的严重了,我武林盟自不会毫无证据便拿人。”
季平安笑道:“那各位觉得该如何?”
丁焕眨眨眼,忽然说道:
“我有一个法子。”
季平安示意他说。
丁焕抿了抿嘴唇,道:
“可先委屈下李公子,由武林盟以法器禁锢修为,暂时羁押。与此同时,我们各派重启会盟。”
他笑了笑,解释道:
“诸位想想,四圣教的目的是破坏会盟。倘若将李公子羁押期间,四圣教徒见我们重启会盟,会如何?若不出手阻拦,那无疑相当于坐实了凶手是李公子,两起案子有了交代,武林盟内部的矛盾便不会被引爆……
所以,他们必然要出手,比如再次杀人作案,而若是他们出手了,李公子身上的嫌疑也就淡了。同时,只要引诱其动手,那就有了抓捕这群人的机会。”
这个方法……
在场众人一愣,低头思量,眼睛逐渐亮起,有人说道:
“似乎,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少人也陆续表达赞同。
俞渔愤愤不平,骂道:
“你这老头好生心机,这样一来,没人再动手我们就背上罪名。有人动手,你还能说,是我们的同伙在作案……总归是你说算呗?”
裴钱也恍然大悟,察觉其中危机:
所谓的方法,其实就是个圈套,看似合理,实则是将性命交给他人掌控。
三公子脊背生寒,心想江湖人怎的也会动脑子,他不禁看向季平安,有心说一句:
要不咱们揭晓身份吧。
他知道,只要季平安揭晓身份,展示出“星官术法”,就可以自证清白。
“不必这么麻烦,”然而,季平安显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的想法,只是微笑说道:
“巧了,我也有一个方法。”
“什么法子?”丁焕一怔。
季平安理所当然道:
“将凶手直接擒拿归案,不就行了。”
哈?
听到这句话,众人只觉荒诞,就连笃信季平安清白的江小棠都愣住了。
眼神怪异地看向“执剑人”,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一秒,却见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我一直没有说话,就是因为知道,当凶手选择昨晚出手,就已经暴露了。”
什么?
江槐面露疑惑,丁焕心头不安,就在准备喝问的时候。
忽然间,只听人群外传来笑声:
“公子说的是极!”
这声音极为突兀,却轻松递入众人耳中。
江槐面色一变,因为他竟丝毫未曾察觉有人靠近。
下一秒,人群中突兀传出惊呼声,只见一片片黑色羽毛如大雪飘落。
逐步汇成一只黑色一人高的巨鹰,鹰隼周身笼罩虚幻光辉,双翼合拢,仿佛包裹着什么,随着呼啦一声,漆黑铁翼舒展开。
一个面貌平庸,黑眸锐利的中年人笑吟吟走了出来。
其腰间鼓鼓囊囊,仿佛悬挂着什么,随着走动间,才显露出竟是一枚枚造型古朴的令牌。
与此同时,那只铁翼鸟也嘶鸣一声,化作一抹流光,径直撞入其中一枚令牌内,发出“叮当”脆响。
中年人拱手笑道:
“御兽宗行走‘黑长史’,见过江盟主,以及诸位豪杰。”
说完,他不等回答,又看向季平安,脸上原本客气中略带着倨傲的神色倏然转换,变成了谄媚与谦卑:
“李公子、虞姑娘受惊了,某家来迟一步,还望勿怪。”
俞渔的假名姓“虞”。
而随着黑长史的出现,白虎堂前陡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全然未曾料到这番展开。
丁焕脸颊抽搐,突然后退一步。
而江槐同样瞳孔骤缩,心头跳出三个大字:
御兽宗!
是的,这招以令牌驾驭宠兽的法门,整个九州别无分号。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身为中原武林盟主,江槐同样认识这位“黑长史”,与之打过交道。
御兽宗来了……因为一次武林会盟?
不……武林中的事,对御兽宗这种“仙家大派”而言,实在不值得太过关注。
最多稍作探查,岂会派黑长史出面?
那……是因为四圣教?
江槐心中一动,想起了近来风闻的一些真伪难辨的消息。
以他的位格,还不知道“重生者”的存在,但也察觉出四圣教的古怪,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值得御兽宗出面。
等等……黑长史代表御兽宗,他方才说什么?
江槐脑海中记忆回放,定格于中年人对季平安与俞渔的态度上。
黑长史面对他这个盟主,或者说整个武林盟,虽表面客气,也算给面子,但骨子里那份倨傲和淡漠却无比清晰。
对方从心眼里,不认为他们这群武夫能与御兽宗对等谈话。
可面对这对男女,却无比恭敬……为什么?
难道说,江湖“暗网”背后的靠山,乃是御兽宗?而所谓的“执剑人”,是该宗门内的大人物?
可这李公子分明是武夫……
江槐有些茫然,而站在他身旁的江小棠同样神色错愕,发现季平安的真实身份,可能比她想象中更高。
两兄妹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
虽说若真打杀起来,黑长史一人绝对敌不过在场诸多武夫,但这就和地方将军遇到了“钦差”,能打得过,但不敢打……
他们当然可以不给黑长史面子,甚至有能力将其斩杀于此,
但身在澜州地界,谁敢惹怒齐红棉那个恐怖的女人?
中原武林不会忘记,曾经有门派杀了御兽宗一名外出历练的弟子,结果齐红棉隔空一指,将该大门派整个从地图上生生抹去,只留下一片焦土,十数年才恢复生机。
吓得中原武林十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
“客气了。”
沉默中,季平安轻轻颔首,笑着回应,终于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在场江湖人只觉心头一松,先前那股子要生死搏杀的戾气却已消失不见了。
圣女俞渔诧异地看了季平安一眼,琼鼻微皱,传音入秘:
“你又瞒着我搞了什么?”
季平安却不答,只是微笑。
而二人这副淡然自若的神态,落在一众江湖人眼神,则更添神秘。
“黑……黑长史。”江槐从失神中回归,抱拳道:
“不知行走到来,有失远迎。”
顿了顿,他才迟疑道:
“不知行走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黑长史转回身,笑眯眯道:
“风闻四圣教于境内作乱,奉御主手令,下山瞧瞧。”
轻描淡写回了这一句,他这才慢悠悠道:
“顺便,抓个杀人的凶徒。”
咯噔!
闻言,在场一众江湖人这才想起,季平安方才说过,想要破局,直接抓了凶手就行了。
莫非……
江槐振奋道:“行走知道那凶手在何处?”
黑长史笑着颔首:
“知道,知道。”
说着,他忽然目光扫过众人,凡接触者,无一不下意识退避,不愿招惹这尊“钦差”。
终于,中年人的目光落在了魏华阳所在的那群江湖散人身上。
缓缓定格:
“还要我亲自动手抓人么?”
人群中。
戴着斗笠,扶着剑柄的魏华阳微微扬眉,有些不悦,心想一个小长史,也敢用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
而下一秒,她不远处,一名头戴纶巾的青年剑客脸色微变,突然吐气开声,拇指按在刀柄上,轻轻一弹。
“锵!”
一声剑鸣炸响。
“青虹剑!都良!是他!”有人惊呼。
季平安也意外地看了过去。
只见数日前,夜宿破庙那个雨夜里,曾经被陈庆生当面赞许,位列点金榜前二十名,年仅二十五,便已破四的剑道武夫脸色狰狞,斩出一道乌蒙蒙的匹炼!
空气发出连串的爆炸声,人群惊呼后退。
魏华阳撇了撇嘴,眼珠转动,右手轻轻攥紧刀柄。
然而下一秒,她微微攀升的气机塌陷下去,整个人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向后退去。
那已经波及到她近前的剑气被一道拳风轻而易举抚平。
江槐紫色衣衫猎猎抖动,一拳隔空锤出:
“破煞!”
“噗!”
一剑斩出后,趁机拔腿以轻功遁逃的都良人在半空,胸口传出“咔嚓”骨裂声,继而塌陷下去。
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风筝般坠落,砸在地上,扬起一团烟尘。
而后挣扎着翻滚起身,用手驻地,咧嘴望向围拢过来的一群江湖高手,咧嘴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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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章 一具黄金棺 一角旧红裙(六千字求订阅)
白虎堂前。
这突兀发生的一幕令人群短暂骚乱起来,可结束的同样迅捷。
眨眼功夫,武林盟主江槐一拳砸出,隔空将“自爆身份”的狼人锤落,而直到尘埃落定,在场不少人才后知后觉,发出惊呼声。
“都良!”
季平安身旁,陆青脸颊抽搐,愕然望向倒在血泊中的剑客,眼神中写满了不解与震惊。
“四圣教的贼子,暗杀了天残门主与徐老的是都良!”
其余江湖人,也都难以置信。
对于这名剑道天才,在场许多人都有所耳闻,但也正因如此,才罕见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毕竟,一名在江湖中搏出名声,可预见的江湖精英,也没有多少仇家,怎么想都没道理投靠有“魔教”之称的四圣教。
“黑长史,此人当真是……”
江小棠也愣在原地,心头犹自怀疑。
倒在地上的都良头顶纶巾散落,嘴角溢出鲜血,却是笑了笑:
“没想到,我自以为谨慎,避开了这些武夫,却没想到,着了御兽宗仙家的道。不冤。”
俞渔啧啧称奇,白皙的小脸扭过去,盯着季平安:
“你怎么知道的?”
季平安摇了摇头,简短说道:
“昨夜,御兽宗在镇子上空放了一只‘瞳鸟’。”
瞳鸟……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宠兽,其战斗力很弱,但先天有极强的隐遁踪迹的能力,并且生着诸多眼孔,可以监察一大片区域……
季平安昨晚返回,在姜姜的提醒下,才察觉“瞳鸟”的存在,立即意识到,御兽宗的同样在关注这起案子。
天残派门主死亡的太突然,来不及观察,但身为“行走”,黑长史肯定不会毫无动作。
所以,在得知昨晚凶手再度出手后,季平安就知道,其行踪大概率已落入“瞳鸟”的视野。
而后,在抵达白虎堂前,他便已暗中叩动“令牌”,呼唤黑长史。
他很清楚:
御兽宗不会任凭这次会盟被打破,面对四圣教这个敌人,御兽宗同样需要武林盟这群人出力。
俞渔虽然脑瓜不大灵光,但一点就透,“奥”了一声。
这时候,已有江家弟子上前,将重伤的都良捆绑,防止其自杀。
而后在江槐的指示下,将其拖曳到“白虎堂牌匾”下。
过程中,武林群雄大骂不止,怒斥:
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当这名昔日天才被白虎镇压,江槐更厉声询问:
“二人是否为你所杀?从实招来!”
都良闭口不言,忽然一名搜身的弟子从其怀中扯出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牌,随着其离体,咔嚓一声碎裂,都良闷哼一声,眼神迷离,显出恐惧:
“是……”
果然是法器……季平安轻轻点头,所以,对方是依靠外挂避开的昨日的“测谎”。
接着,都良将自己作案的经过叙述了一番,与众人推测的大差不差。
起初是打算趁着会盟的议程,杀死天残门主,结果没想到季平安机缘巧合,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替他引走了绝大部分火力。
也正是这个原因,促使他加快了对徐鸣动手的时间。
“你投靠了四圣教?为什么?”江槐听得脸色铁青,厉声呵问。
都良脸色短暂挣扎了下,低头不语,被绑缚跪在堂前浑身战栗。
周围喝骂声不绝,他仿佛在死命抵抗着白虎压力,不肯开口。
季平安突然神色微变:
“不对劲……”
与此同时。
都良猛地抬起头,俊俏的脸上扭曲狰狞,眉心鼓出一个硕大的“包”,仿佛有古怪蛆虫在其皮层下爬动,极为骇然。
“那是什么……”
惊呼声里,黑长史抬手便要将人摄来,却见都良嘴角突然裂开夸张弧度,眼神狠厉幽深:
“晚了,你们已经晚了,所有人都要死……”
说完,他眉心“啪”的一声爆开一团血污。
一条黑红条纹蛊虫尸体炸开,都良整个人如同被子弹击中,身子一歪,“噗通”摔在地上,气息断绝。
“药王”老医师迈步上前,略一打量,神色微变:
“这莫非,便是昔年四圣教用以操控人心的‘蛊虫’?魔种?”
无心师太等人神色微变:
“这东西不是早绝迹了吗?为何也会重现江湖?”
现场一片纷乱。
“魔种”……
这个词在当今江湖已稍显陌生,但各派典籍皆有记载,乃是四圣教操控下属的一种手段。
曾令无数江湖高手闻风丧胆,人人自危。
就连圣女俞渔都皱起了小眉头:
“这帮人连蛊虫都鼓捣出来了吗?”
季平安的注意力,却只聚焦在都良最后的那句话上:
“晚了,什么晚了?”
……
……
数日前。
栖霞镇位于三黄县境内,往西北方向,即余杭城方向有一座“棋墩山”,因其酷似一枚“棋墩”而闻名。
山下有一村落。
十数日之前,村中陆续有人病倒,神志不清,神态浑噩,而后神秘失踪。
消息传到县衙,三黄县令颇为重视,即刻派遣衙门捕头前往调查,从县城到棋墩山,骑马也要走两日。
“头儿,前头就是出事的村子吧,但怎么觉着有点阴森森的。”
棋墩山下,衙门一行三人骑马眺望,一名捕快差役嘀咕道。
他口中的头儿,即三黄县衙铁捕头面露不悦:
“子不语怪力乱神,说什么怪话。”
另外一名捕快说道:
“就是。不过我总担心会不会有疫症。”
铁捕头摇头,予以否决:
“已经有医师看过了,并非会传人的疫症,何况我等此来携了道门丹药,只短暂停留,有何可惧。”
两人摸了摸怀里衙门分配的丹药,顿时安心许多。
铁捕头抖动缰绳,继续赶路,只是嘴上虽这样说,可当他望向前方村子时,同样觉得光线昏暗,仿佛空气中看不见的一层黑纱一般。
当三人进入村落范围,更清晰感觉到阳光热力都降低许多。
村子不大,但按照经验,看到有外人到来,必然会引起许多村民注意。
可事实上,却只稀稀拉拉,走出约莫十来个村民。
为首的一名老人便是村长了,此刻脸色有些许泛青,看到官差到来,忙道:
“小老儿见过差爷……”
眉目方正的铁捕头下马摆手,简单询问了两句,却是眉头微皱。
眼前的十几个村民虽能交谈,但其目光略呆滞,思维稍显迟缓,且不知是否是光线缘故,总觉得缺乏血色。
“好了,莫要废话了,我们不懂治病,此番前来,乃是奉县尊之命,调查村民消失的事,”铁捕头说道:
“可有线索?详细说来。”
“有的,有的。”年迈的村长呆愣片刻,才缓缓点头,说道:
“最初,是一些人病倒了,然后天一亮,发现人不见了,大家也找不着。
后来又有人病倒了,我们就整晚派人守着,结果半夜的时候,看到病倒的人起来,走出了家门,朝着村外的小溪里走,一直往水里走,我们就给人绑了回来,结果别的病倒的人也这样……后来,村子里生病的都绑起来了。”
哦?
铁捕头眼睛一亮,说道:
“哪处溪流?具体是哪里?带我去瞧。”
身为一县捕头,他的见识比常人更多,也曾接触过修行者,顿时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老村长听完,又愣了几秒,才愣愣地点头:
“来……来……”
说着,带着余下的村民往村子某个方向走,一名捕快低声说:
“头儿,这帮人怪怪的,看着渗人。”
铁捕头瞪了他一眼,却同样是握紧了法器佩刀的刀柄。
不多时,一行人绕过一片树林,眼前出现了一条溪流。
其贯穿整个村子,一头延伸到棋墩山里,一头汇入整个三黄县城的庞杂水脉。
“就是那。”村长遥遥一指。
铁捕头迈步走近,发现这里是一处浅滩。
应该是平素村民们取水的地方。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阳光下,沙滩浅水中,却似乎凸出一块东西。
“头儿,好像是一具棺材啊,不对,是一座‘金棺’啊!”
一名捕快眼尖,几步跑过去惊呼出声。
一具黄金棺?
铁捕头愣住了,这水里怎么会有一具棺材?
不,重点是“黄金”二字,何人财大气粗可以用黄金铸造棺材?
大抵是金漆,或者铜的吧……难道是棋墩山中有古代大墓?
有棺材被雨水冲下山来?
坠入溪流中?
铁捕头脑洞延伸,心中莫名生出不安,想要抬手说什么。
可两名属下听到“黄金”二字,早忘了恐惧,一溜烟踩着水,凑了过去,然后围着棺材大呼小叫:
“头儿,你快过来看。”
铁捕头迟疑了下,还是按着刀柄缓缓走了过去。
只见那只棺材斜着插在水中,下半截深入泥沙,上半截暴露在外。
棺材板松动,几乎被掀开,可以从缝隙中看到棺内的一条焦黑手臂,宛若经受天劫洗礼。
表面闪烁类金属的熹微光芒,透着一股邪异。
“后退!这玩意可能有点邪门……”
铁捕头说着,突然发现无人应答,他抬起头,只见两名衙役忽然僵直,面色铁青,直挺挺倒在溪水中。
铁捕头瞳孔骤缩,这才看到,溪水泥沙中趴伏着一具具村民的尸体,如同朝圣一般,朝这具黄金棺拜下。
蹬蹬!
铁捕头悚然一惊,下意识后退数步,“刷”的一声拔刀,却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
那些村民!
铁捕头下意识转身,看向等在岸边的村长等人。
与此同时,他身后黄金棺内,那条焦黑的手臂前段,一根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下。
……
……
白虎堂前。
都良意外横死,更暴露出名为“魔种”的蛊虫重现江湖的消息,顿时,武林盟众成员人人自危,终于意识到:
剿灭四圣教的重要性。
若说之前,众人之所以会盟,只是担心四圣教瓜分、争夺他们固有的利益。
那此刻,当目睹都良的死状,一股焦躁、紧迫,乃至恐慌的气氛开始弥漫。
倘若四圣教已经重新掌握了这种手段,那破四境界的都良会被其操控,驱使,在场其余江湖人又有几分把握,可以抵抗?
“诸位!”江槐脸色一沉,大声道:
“四圣教手段凶残,更掌握魔种,如今尚且初步恢复,想来手段还不多,若无法及早将其剿灭,一旦令其扩大,魔种泛滥,只怕我等再无自由身,都将沦为他人傀儡!”
此话一出,新旧武道的强者都沉默了。
意识到,相比生死,所谓的“武道之争”,实在算不得什么。
陈庆生同样趁机鼓动,表示当务之急,该是应对四圣教。
“恐怕我们的动作已经迟了。”季平安却脸色难看地开口,环视众人:
“你们可还记得,昨日那名相师曾说,他预见了一道劫难?”
劫难……众人心头一沉。
这时候,突然有急促号角声吹起,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江槐猛地抬头,望向院外。
旋即,只听马蹄声逼近。
有一队武林盟弟子纵马冲入镇子,抵达白虎堂前,翻身下马,冲入院子,气喘吁吁:
“禀盟主!探子传来消息,三黄县内,多地出现尸体复苏,行凶杀人事件,疑似魔道作乱,有门人遭受尸体袭击,反杀后发现了其疑似为蛊虫所控……”
轰——
现场陡然沸腾,季平安叹息一声。
后续的话已不用再听,以他的见识,从描述中便已猜出情况:
“我知道四圣教的图谋了。”
江小棠芳心大乱,闻言不禁看向他:
“李公子,你说什么?”
季平安摇头说道:
“四圣教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散播蛊虫,以周遭县内百姓为载体与养料,此为‘炼尸养蛊’之法。乃是古代一种独有的魔道法门,原始蛊虫孱弱,只能侵入凡人之体。
进入人体后也只有部分可以存活,并通过天地灵素改造凡人之躯,使其皮肤坚硬如铁,这些就成了‘铁尸’,而这些铁尸又会通过袭击他人,吞噬血肉来成长,逐步变强。
当其成熟时,原始蛊虫就可以蜕变为‘魔种’,而被其改造过的尸体,也可被‘炼尸法’驱使……”
闻言,在场众人神色骤变。
季平安继续说道:
“四圣教心知不能坐以待毙,等各大江湖门派对其剿灭,所以干脆主动出手,制造乱子,如今倘若整个县城都已散播开,那就必须趁着这些铁尸尚且处于孱弱阶段,将其掐灭,否则一旦任凭其长成,诸位知道后果。”
药王老医师失声:
“他们怎敢这般……就不怕引得大宗派仙师降临?”
季平安沉默,那群从历史中归来的“老朋友”,连大周国运都敢打主意,何况杀人养蛊炼尸?
说到这里,江小棠猛地看向黑长史:
“御兽宗仙师可否出山?”
黑长史此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额头沁出汗珠,意识到事情比预想中更糟糕。
他沉声道:
“此事干系重大,御兽宗责无旁贷,但时间恐怕来不及……即便我立即回山禀告,等宗门派人赶过来,只怕也有些晚了。”
江槐也开口:
“若御主出手呢?”
黑长史苦涩:
“御主自然强大无比,但前提是敌人清晰,可如今蛊虫散播在民间,铁尸蔓延各处,便是御主出手,总不能将整个三黄县全部化为焦土吧?”
神藏境强者的确厉害,但也不是万能的!
除非完全不考虑凡人的死活,对整片区域进行饱和式攻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陈庆生也变了脸色,说道:
“如此说来,这件事只能先由武林盟接下,尽全力杀死铁尸,防止其晋升为更厉害的‘魔种’,然后等待各大宗派的仙师以及朝廷到来。”
季平安沉默不语,他觉得这件事还有一些关节说不通。
而这时候,武林盟的武夫们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本就是讨伐四圣教而来,如今更意识到:
一旦魔种和铁尸成了规模,那以历史上“四圣教”的风格,他们这些武林强者,早晚会被其奴役。
无论出于公道正义,还是自保。
都只能出手。
“陈宗师所言极是,那还等什么?”
“我倒想要试试,那劳什子铁尸有什么厉害。”
一时间,江湖武夫纷纷开口,煞气升腾,江槐见状,当即号令召开会盟,邀请各派强者商议具体策略。
“李公子,你不去么?”
江小棠看到季平安转身随着人群离开,不禁诧异。
季平安却只是摆了摆手,说道:
“我们只有三人,你们商定后通知我们就好。”
江小棠有些遗憾,她还想继续试探“执剑人”的身份,可眼下只能作罢。
一时间,江湖人们各自散去。
一部分去开会,一部分返回住处,收拾行囊,准备应对。
同时,也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向整个栖霞镇散播开。
黑长史同样沉着脸离开,大抵是尝试用特殊术法,向宗门报信去了。
人群中的魏华阳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了远去的季平安背影良久,静静出神。
……
客栈内。
“季司辰,接下来怎么办?怎么不去旁听下他们开会?”
甫一回到房间,裴钱便忍不住说。
俞渔也看了过来,圣女此刻小脸上笑容也不见了,有些凝重: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圣女的智商一般,但关键时刻的直觉向来非常靠谱。
季平安“恩”了一声,推开客栈的窗子,望着外头大街上茶馆酒肆里议论的江湖人士,感受着空气里浓郁的紧张气氛,说道:
“我怀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俞渔好奇:“哦?”
季平安说道:
“第一,四圣教若只是想养蛊炼尸,为何非要选择在三黄县?他们明知道这里有大群江湖人在,而且三黄县也不算偏僻,距离御兽宗,乃至大周军府都不是最远的,若是我来做,当然要选一个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俞渔陷入沉思:
“对哦。的确不正常。”
季平安继续道:
“第二,是方法。‘炼尸养蛊’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很复杂,昔年根除四圣教后,为了避免魔功害人,大周朝廷将魔种赶尽杀绝,虽不能说完全没有遗漏,但四圣教死灰复燃也没多久,就能重新培育出来,未免快了些。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想要在短时间内,将蛊虫散播到整个县内,导致各地铁尸出现,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是借助某样来头足够大的东西,作为‘源头’,并请高人用特殊的秘法处理,再通过水脉或者风雨来传播……”
俞渔回忆着道门典籍中的记载,小眉头凝重,说道:
“的确如此,想要做到难度极大。而且还要有方法避开各大顶级强者的目光……你怀疑这两件事有关?”
季平安点头,目光闪烁:
“我有一些想法,但还不确定,需要证实一下。让我安静一会。”
俞渔愣了下,然后抿了抿嘴唇,点头转身。
拎着一脸懵逼的裴钱出了房间,并关上房门。
等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人,季平安随手关上窗子,盘膝于地板上打坐。
略一思忖,他先拿出随身的空间锦囊,倒出星辰碎片。
沉甸甸的碎片入手,他顿时察觉到体内灵素活跃异常。
且生出一股与这碎片血脉相连的感觉——这是上次他用占星术窥探星空隐秘,获得的“收获”。
其中最关键的,乃是在“梦中”看到的道尊丢给他一缕奇异的力量。
那力量就藏在碎片内,只是与他始终隔着一层,似乎想要动用,需要他彻底将“碎片”掌握。
“大概等同于法器认主?”
季平安无声嘀咕,习惯地用灵素温养。
这段日子,他每晚修行都要对其温养,能清晰察觉到距离可以动用那丝力量,已经不远。
但目前还不够。
季平安反手将碎片收起,取出古旧的六角星盘,眼眸翕合。
下一秒,眸中释放灿灿光辉,古朴星盘上也有繁杂星图纹络逐一亮起。
一个虚幻的星盘虚影蓦然浮现,以他为中心缓缓运转,季平安再次尝试占卜自身。
不出预料,察觉到了一股干扰命运,屏蔽天机的力量,阻止他的探查。
但许是危机临近,终于还是有几道破碎的,模糊的“未来画面”从星光中汇入他的脑海。
片刻后。
季平安猛地攥紧星盘,结束占星,眸中清辉敛去。
轻轻吐气,眉头紧皱。
在诸多画面中,其中最为清晰的一副是自己躺在地上,望着天穹,昏暗的天空中浮现一只斗笠,以及一角红裙。
……
错字帮忙捉虫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暗网出动 魔师断臂(六千字求订阅)
客房内,季平安拧紧眉头,思索着脑海中几幅残破画面的含义,并尝试用逻辑将其串联起来。
尤其是那角暗红裙摆……
“这是什么展开。”季平安捏了捏眉心,表情古怪,思忖着接下来的应对,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终于,伴随急促的上楼声,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公子,会盟出结果了!”
季平安从托腮状态回神,说了声“进”。
看到陆青走进来,身后跟着被动静吸引来的俞渔和裴钱。
陆青表情凝重,飞快道:
“武林盟已达成约定,即刻起,除留下部分高手镇守栖霞镇外,其余各派皆携弟子前往三黄县各处,遏制蛊虫的生长,武林盟也会发布奖赏,号召镇中的武夫与奇门修士一同出力。”
还挺快的……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
“你们龙虎山准备如何?”
陆青说道:
“师父本想亲自出马,但给江盟主拦住了,他担心,四圣教此番就是刻意引诱几名受伤的高手出去,所以,包括断刀门主、地狱门主、天地会总舵主与我师父在内四人,仍留在镇子中,由江盟主亲自保护,我会带领师兄弟外出杀敌。”
他大略将情况叙述了下,并道:
“如今形势紧急,多耽搁一炷香,形势就恶化一分,我此来也是向公子告别,稍后就要离开镇子。不知几位准备如何?”
言外之意:
若季平安等人也要离开,他希望能一同组队。
季平安摇摇头,说道:
“还未想好,再等等看吧。”
陆青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拳疾步离开。
等人走了,俞渔琼鼻哼哼起来:
“你有主意了吧?”
季平安点头,说道:
“这件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一旦令四圣教成功,逐步掌握武林,麻烦会很大。”
当年,他就亲手将四圣教从武林中铲除,知道这帮魔道修士一旦泛滥开,再想拔起有多难。
所以,即便留在镇子里看似更“安全”,但他还是决定出手。
当然,也并非单纯的救援,在方才的占星中,他清晰察觉到,自己的前路风险与机遇并存。
离开栖霞镇会遭遇危险,但同时也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巨大收获。
“好,我去收拾东西!”
俞渔兴奋不已,小脸上浮现激动与煞气,摩拳擦掌。
圣女觉得这才叫历练啊,欺负一帮江湖武夫有啥意思:
“我们去哪?”
“棋墩山方向,呵,就是我们从余杭过来时经过的那片山川。”季平安说。
这是不是相当于原路返回?
……裴钱愣了几秒,也一个激灵跳起来:
“我……我也去!”
季平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静心等待片刻,果然看到房间中有漆黑羽毛飘落,黑长史迈步走出,拱手道:
“季司辰。”
季平安神色平淡:
“是来告辞的?若我猜测不错,常规方式已无法联络御兽宗了吧。”
黑长史沉默,旋即点头沉声道:
“的确如此。另外,我担心宠兽信鸽放出去会被拦截,只能亲自走一趟,希望还来得及。”
御兽宗距离三黄县不算近,再考虑到御兽宗的弟子战力虽强,但数目有限,就算抵达也未必能压下这股势力。
季平安毫不意外,抬手丢出一张手绘粗陋地图,道:
“从这个路线走,应该会减少一些麻烦。”
黑长史一怔,联想到“星官”体系的能力,不禁珍重道谢,告辞离开。
别忘了给许苑云带话,让她有空去余杭……季平安犹豫了下,还是没补上这一句——显得他有些饥渴,食髓知味。
送走黑长史,他扭头望着窗外街道上,行色匆匆的武夫们。
眯了眯眼,手腕一翻,“啪”的一声,取出一枚古旧的执剑人玉牌,渡入一丝灵素将其点亮。
脑海中,浮现出这次外出前夜,与余杭隐官“宋学正”的对话:
季平安:
“我这几日将离开,传下命令,暗网杀手各自前往栖霞镇,参加会盟。一旦得到我的命令,好配合行动。”
宋学正心头一凛,不敢耽搁:
“下官遵命!”
于是,在夜红翎率领斩妖司,开始在城内搜查“暗网”杀手时,参与那一夜厮杀的修行者们,已经乔装易容,以各种方式,赶往栖霞镇。
而如今,到了再次启用这些人的时候。
“裴钱。”
忽然,季平安想起什么,将在对门收拾行囊的三公子唤了过来,叮嘱道:
“晚些时候,你找个机会,将我们要去哪里透露给武林盟。”
裴钱一愣,下意识点头:“好。”
然后才下意识问道:“这样有必要吗?”
季平安笑了笑,和煦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
“有些鱼,需要钓出来杀。”
……
镇内,气氛风雨飘摇。
每一栋建筑内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意味。
演武场附近,作为栖霞镇的中心区域,这里坐落着数个酒楼,也是绝大多数小门派、散人们平常聚集,交流情报的场所。
这时候,有人将硕大的告示牌立起,瞬间吸引大群江湖人围拢关注。
街边一座酒楼内,魏华阳坐在窗边,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过窗棂缝隙,望向下方人群。
“女侠,您要的饭菜……”
小二端着托盘走过来,突然被魏华阳用剑鞘按住肩膀,淡淡问道:“底下的人在做什么?”
小二缩了缩脖子,忙解释道:
“武林盟张贴的奖赏榜,将三黄县境内各地分成一块块,镇子里的江湖人可以去登记,选择前往那一片区域驰援,解决铁尸,有对应的奖赏,如今大家伙都在争抢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武林盟想动员中原武林,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
给钱。
而江湖中正义之士或许不多,但去杀一些尚未成气候的铁尸,换取奖赏,大把的人热衷,起码比和四圣教的魔修拼命听起来划算些。
魏华阳眼波一动,收回剑鞘:“滚吧。”
店小二麻利地跑开。
魏华阳抬手轻轻推起斗笠帽檐,朝下方人群看去,眸中青光流转。
下一秒,她注意到人群中有数名站在不同位置的人同时抬手按住身上某处,继而避开人群。
不多时,又先后钻入人群,朝着告示牌走去。
告示牌下,摆放着一个长条桌案,有穿玄色为底短衫中年人提笔造册。
“下一个。”他低头记录完毕,习惯抬起头,看到一名面貌平平,却眼带杀气的汉子指了指地图上某片区域:“这里。”
“好了,下一个。”
一名僧人走来,神色冷酷,大夏天却穿着厚厚的大氅,遮蔽着断臂:“那里。”
“下一个。”
“咳……”一个病恹恹的,奇门修士打扮的书生抬手敲击了下地图上某处,压着声线:
“这里。”
随着一个个名字写下,中年人不禁咕哝:
“棋墩山这边之前还没人选,怎么一下多起来了。”
“你说哪里多起来了?”忽然,一个女声传来,中年人抬起头,看到了戴着斗笠的短发道教女掌教,只听后者淡淡道:
“我也去这边。”
说完,魏华阳潇洒写下假名,转身离去。
……
一个下午,演武场上被堵的水泄不通。
中原武林的江湖人一个个登记,然后立即收拾物品,急匆匆离开栖霞镇,赶往三黄县各处。
短时间内,原本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的小镇就迅速清静下来。
某座宅院内。
当丁焕从弟子手中,得知最新情报后微微扬眉:
“你是说,那个李公子准备前往棋墩山附近清缴?”
弟子点头:
“是武林盟的人去打探,然后从那个裴氏子弟口中探问出来的。”
但凡一个组织庞大到一定规模,就再难以保守秘密。
丁焕眯着眼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摆手道:
“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人走了,这位江湖名宿才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卧房。
来到桌旁,抽出纸笔用加密法飞快写了一封密信,而后将其卷起,塞入一枚铜管中,又取出屋中鸟笼里一只信鸽,将铜管绑在它腿上。
来到窗边,用力丢出。
“扑啦啦。”
信鸽振翅,迅速拔升高度,成为了一个小点。
在小镇上空盘旋了一圈,朝着镇子东南方向飞去,很快的,它将整座小镇抛到身后,下方只剩下飞速后掠的荒郊野外。
好一阵,其才锁定一片树林,振翅徐徐落下,最终被一名在森林边缘值守的披着软甲的蒙面人接住。
一路朝林中狂奔,不多时,森林中群鸟惊飞。
整齐的马蹄声中,一队披坚执锐,武器精良的骑兵宛若钢铁洪流,冲出森林,沿着官道朝某个方向奔去。
为首者覆甲蒙面,身材魁梧,宛若一尊黑铁浮屠,手中一杆大枪漆黑沉重,散发冰冷森寒。
……
“咚咚咚!”
武林盟,某座别院房间内,布衣神相一觉睡醒,踉跄走到门边砸门:
“有人没人啊!”
不多时,走廊内传来脚步声,被铁链锁住的房门缝隙中显出看守的脸庞:
“鬼叫什么?还没到开饭时辰!”
我又不是饭桶……布衣神相不服气,说道:
“我方才观测面相,察觉镇中动荡,可是有事发生?”
看守者被唬的愣了下,旋即冷笑:
“耳朵还挺灵,告诉你也没关系,四圣教贼人已被斩杀,如今会盟已结束,各派武夫已领命前往各地擒拿贼寇。”
布衣神相喃喃道: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顿了顿,他精神一震:
“那该放我出去了吧?人不是都抓住了?”
看守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盟主没有下达命令,你好好呆着吧。”
布衣神相:
“那盟主什么时候下令?”
看守:“盟主日理万机,我哪里知道。”
说完,扭头就走,留下布衣神相愣在原地,骂骂咧咧,只是却已无人关注了。
……
当夕阳垂落大地时,季平安领着俞渔、裴钱三人背上行囊,骑马离开了栖霞镇,朝着来路的方向赶去。
或者,也是朝着余杭城回返。
晚上赶路对凡人而言极难,但对修行者是个例外,俞渔只竖起手指依次在众人(马)额头点过,便都开启了“夜视能力”。
一路疾驰,风雨兼程,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一日后,当三人终于抵达“棋墩山”附近时,三匹马已经颇为疲惫。
天空中,也吹来了灰沉沉的云,遮蔽了阳光。
“我们到底要去哪?”
俞渔骑乘在她的小白马上,圣女裹着一条披风,衬托的脸蛋格外娇小,出镇子的时候还是激动兴奋,如今却大相径庭:
“这是什么运气,一条铁尸都没看见。”
季平安勒紧马匹缰绳,淡淡道:
“不意外,我们一路只沿着道路跑,遇到一些村镇也不停,遇到铁尸的概率自然很小。”
裴钱嘴唇干裂,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吃饭,这会拿起水囊朝嘴里倒了倒,发现空了,哭丧着脸:
“得找个地方弄点水。”
俞渔嘴角一勾,笑道:
“记得棋墩山下有个村子,来的时候远远看见过,要不你自己去一趟?”
裴钱顿时怂了半边,嘀咕道:
“我不渴了,能忍,还能忍。”
季平安却道:
“村子?那看来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到了。”
俞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占星看到了什么?”
季平安摇头说道:
“还不确定,所以要亲眼看一看。”
说着,他也不再废话,催动马匹朝着棋墩山下走去。
二人赶忙跟上,越靠近越觉的气氛阴冷,尤其是阴雨天,空气潮湿闷热。
抬起头时,可以看到整座棋墩山上都笼罩着层叠的雨云,黑沉沉的仿佛大幕,要砸下来。
“有点怪啊这地方,说起来那蛊虫操控的铁尸到底是啥样……”
裴钱骑在马上,碎碎念着。
突然,阴风怒号,路旁草丛中“哗啦啦”响动,仿佛有猛兽疾奔。
三人座下寻常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不安地跺着马蹄子,似乎想要逃走。
季平安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肤色青黑的“村民”猛地窜出。
其头发乱糟糟,身躯微躬,双手脏污满是泥泞,指甲尖锐。
“咔嚓”抬起头来,脖子不正常地扭转,一双灰暗泛红的眸子盯着三人,双膝一沉,“腾”的一声破风朝裴钱冲来。
“妈呀!”
三公子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剑防御,哭丧着脸:
这东西干嘛盯着我!?
你娘可不在这里……季平安无语,这小跟班表现未免太差。
他右手虚握。
“滋啦啦”,白色电弧噼啪闪烁,凝成长鞭,抽打在铁尸躯体上,发出“砰”的一声,血肉之躯竟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浑身痉挛。
太白星力量,在无形中专门克制“阴物”,铁尸惨叫一声,躯体焦黑,被电弧爬满全身。
旋即,其身后的树木荡开碧绿星光,枝条延伸,将其捆绑起来,丢在地上。
俞渔见状不甘示弱,白嫩小手掐诀,隔空虚抓。
“噗!”
已经死去的村民眉心爆开,一条半透明的蛊虫扭曲着被无形之手攥出,似是感应到强烈的不安,疯狂扭动腰肢。
“咦,好丑。”
俞渔一阵恶心,就要将其捏爆。
却给季平安拦下,随手丢出一枚加持封印的瓷瓶:
“装起来。”
你收集虫子作甚……俞渔嫌弃不已,但还是将这条稚嫩的蛊虫丢进瓷瓶。
整个过程极快,几乎只是一照面,就将一头铁尸解决。
“这东西,看着吓人,但好像也不怎么厉害。”裴钱大口喘气,惊魂甫定。
少侠,你先松开马脖子再说话……马都快给你勒断气了……季平安看着抱紧马脖子的三公子,无言以对。
李湘君还满心期盼,让自己训练这小儿子。
感觉还是趁着年轻,尚丰腴美艳,建个小号更实在。
“只是最普通的铁尸,最多养气境。”季平安看了看瑟缩的马匹,说道:
“我们步行过去吧。”
三人下马步行,沿着小路朝山村走去,途中再次遭遇了数条铁尸,被二人联手解决。
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的圣女小眉头紧皱:
“好像不大对劲,这么小一个村子,竟然能养出这么多铁尸?那山村恐怕人都死光了吧,据我所知,铁尸在附近缺乏狩猎目标后,应该往远处走才对。”
季平安没说话,三人踏入村子,只见整个山村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
地上残存着一些污血,聚集了不少蚊蝇,连农户家的牲畜、家禽,也都有明显的啃食、吸血痕迹。
“看那边!”
俞渔忽然一指,只见前方一条溪流河畔,倒着数条残躯,被撕扯破碎的躯体。
一个老人的头骨滚落在一旁,空洞的双眼定定望着天空。
所有尸体都显然死去多日,但这么热的天,却没有明显腐烂。
“应该都是被蛊虫改造失败的。”季平安审视片刻:“明显不同寻常。”
“啪!”
忽然,溪水猛地炸开,从河底窜出三条湿淋淋的身体,三人悉数是官差打扮,只是此刻脸色泛着古铜色,神态木然。
甫一出现,便朝三人扑杀过来。
“小心!”
俞渔小眉头皱起,指缝间多了一枚黄纸符,朝其中一个丢去,腾起火光将其掀飞,不过这铁尸明显“等级”更高。
“咦,裴钱,那个炸飞的弱的交给你了。”
俞渔瞥了眼,淡淡吩咐,同时朝迎面的一个捕快冲去。
啊?裴三公子大惊失色,下意识拔剑上前。
季平安则被最强的铁捕头盯上,眼眸微动:
“铜尸,已经晋级到破九大境界的蛊虫。”
说话同时,他右手一旋,朝地面虚握。
“起!”
嗡……土黄色星光点点升起,溪水旁一块块石头隆起,飞快拼凑成一只粗壮的石头大手,抓住铁捕头疾驰的双腿。
“铁捕头”冲势被阻,手中一把制式法器佩刀“轰隆”斩出,掀起强大的气浪,沿途溪水炸出一根根白色水柱。
季平安神色淡然,脚尖一点,如落叶般朝后飘去。
同时轻轻一推。
那崩飞的一颗颗水珠,突然定格在半空,旋即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无数水滴如子弹般朝铁捕头飚射。
“叮叮当当……”
眨眼功夫,铁捕头胸口衣衫破碎,显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而那足以洞穿血肉之躯的“子弹”,却只在其上留下少许白色印痕,眨眼消失。
“铁捕头”大怒,冷漠的脸孔上双眸亮起红光,双腿间的石头大手炸裂,其再次握刀,宛若人形铁骑,朝季平安冲锋。
季平安微微皱眉,大手一挥,地面隆起高高的土墙,一座座傀儡拔地而起,与之缠斗在一处。
“砰!”
与此同时,旁边的圣女已经结束战斗,少女凌空而立,气场全开,扭头瞥见这边一幕笑了:
“季平安你行不行啊。”
这句话,上次狙杀咒杀散人时,季平安曾说过。
圣女原话奉还,可见其小心眼记仇程度……
“叱!”俞渔嘴巴上占便宜,袖子一甩。
嗖嗖嗖!
一枚枚小令旗飞出,扎在“铁捕头”周围,她双手掐诀,低声念咒,以令旗为基础,一座阵法徐徐成形。
铁捕头“内忧外患”,似乎察觉到冥冥中的危机,忽地脖颈抻长,扬天长啸,口中喷出一团浊气。
他握刀的右臂突然隆起,衣衫炸裂开。
显出一条通体焦黑,宛若历经雷劫洗礼,焦黑坚硬的皮肤缝隙间,有血液如同猩红岩浆般缓缓流淌的古怪“手臂”。
那不是铁捕头的手,而是接在他胳膊上的陌生手臂。
季平安瞳孔骤缩,察觉到了久远而熟悉的气息。
“果然是你!”他轻轻一叹。
嘭嘭嘭……铁捕头突兀气力大涨,丢掉佩刀,几拳打碎了镇星傀儡,又反手凌空一拔,将一杆阵旗生生拔出。
破阵而出,下一秒,却突兀改道,拉出一道残影,抵达俞渔面前,一拳轰出!
“这破玩意,还有思想?!”
俞渔大吃一惊,之前她已经有了铁尸缺乏智慧的先入为主印象,故而稍有大意,没留神对方欺身。
感受着那条手臂上邪恶污秽,勾引她堕落的浓烈气息。
俞渔一呆,瞬间体内七情六欲被引爆,脑子被各种黄色废料填满,小脸涨红如血,双腿发软,下意识摩擦,眼神有了一瞬的空洞。
这一瞬,就足够致命!
“啊——”
就在她夺回理智,想要反击时,发觉已经迟了,然而那拳头却停在了她鼻尖外三寸。
俞渔额头沁出细密香汗,望见“铁捕头”浑身被金色电弧凝聚的绳索死死捆缚。
绳索绷直,另外一头攥在季平安手中:
“破甲!”
“哦!”俞渔一个激灵回神,右手腕上的剑索倏然展开,一片片猩红剑片叮当拼凑为软剑,狠狠挥砍。
“铁捕头”胸口瞬间爆发出一簇簇火星,古铜色肌肤破碎,气息一点点坍缩,那条手臂上的岩浆般的红色也逐渐黯淡。
与此同时。
季平安空余的一只手屈指一弹,一张从空间锦囊中取出的符箓迎风飞去,绕了一圈,准确“糊”在铁捕头额头。
封印!
瞬间,铁捕头全身气机坍塌,如同断电的机器人般,瞳孔红色熄灭,“噗通”一声,直挺挺躺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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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分兵二股 浮屠拦路(六千字求订阅)
结束了!
溪畔,当“铁捕头”的躯体直挺挺砸下,掀起一阵土浪,俞渔胸脯剧烈起伏,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她扭头望向季平安,却见后者站在不远处,神态平淡,手指一勾,将白金星光凝聚的锁链掐灭,动作轻松写意。
对比强烈。
“哼,若非这些东西误导了我,让本圣女以为都是些没脑子的蠢蛋,才不会给他偷袭到,”俞渔傲娇地强行挽尊:
“而且我还有底牌。”
阿对对对……季平安“恩”了一声,眼神似笑非笑看她:
“要不你先压制下情毒?”
俞渔一张小脸腾地红了,想起方才被勾动七情六欲,短暂的失态,不禁恼火地跺跺脚,掐诀默念“清心咒”将残余的情绪清除。
方甫完毕,才听到远处一声大喝。
裴钱在于对手缠斗搏杀数十回合后,终于以一记裴氏武道绝学剑法,斩出一道匹炼,将那名最弱的捕快斩去头颅。
然后一个屁墩摔在河滩里,大口喘息,又紧张又兴奋,哈哈大笑:
“我做到了!”
“……”俞渔木然叹息一声,走到季平安身边,发现他正半蹲在地上,检查被封印的“铁捕头”。
“有什么发现?说起来,这东西有点不对劲啊。”俞渔嘀咕。
季平安轻轻敲了下捕头铜色肌肤,发出铛铛响声,说道:
“显而易见,其已经晋级铜尸,若是再晚两天,可能就要朝着银尸蜕变。而只这一个村子,显然不足以支撑其蜕变。”
他用手指捏了捏那条焦黑的手臂,叹息道:
“所以,这东西才是关键。”
俞渔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季平安眼神复杂:“魔师残躯。”
俞渔震惊地抬起头,瞪圆眼珠子,小嘴撑成o字型,难以置信:
“魔道祖师?四圣教信奉的那个古代强者?你确定?”
废话……这条手臂就是我当年亲手斩下的,上面的焦黑乃是我以“离火剑诀”引来纯阳大日之火焚烧而成……季平安无声吐槽。
这座天下,能仅凭一条手臂认出魔师的人寥寥无几,恰好,他是一个。
季平安神色凝重: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我终于知道四圣教的目的,以及是如何做到的了。”
俞渔一脸傻白甜:“啥玩意?”
季平安叹了口气,解释道:
“还记得我们最初到余杭,参与的那一起镖师被屠的事件吗?后来追根溯源,得知那对镖师押送的,就是魔师残躯,但我没想到有这么大一条手臂。”
现在梳理下:
裴氏为了给疯癫的裴武举延长寿命,遍寻九州多年,终于获得一部分“魔师残躯”,本来打算拿来入药,结果因为“咒杀散人”夺舍裴氏长子,导致裴家主被背刺、失踪……
李湘君为掩人耳目,避开二房、三房等目光,雇佣余杭的镖师队伍押送魔师残躯。
结果咒杀散人与四圣教勾搭起来,疑似将这条情报泄露了出去,导致魔师残躯被四圣教徒中途截胡。
“当时,我还不太清楚,四圣教寻找魔师残躯的真正目的,只知道可能是为了将其复活,如今看来,这次将整个三黄县卷入的事件,就是上个事件的后续。”季平安说道。
俞渔眨巴了下大眼睛,恍然大悟:
“你是说,他们搞这次大事,不只是为了培育魔种、获得掌控江湖的工具,以及批量制造‘铁尸’增强实力,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复活魔道祖师?”
季平安点头:
“有可能。当然,也未必是为了复活,更实际的打算,可能是制造一具足够强力的‘尸王’。”
他指着地上的铜尸,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借尸养蛊很难,尤其要短时间、大范围制造铁尸,需要足够强的东西,作为媒介。魔师残躯就是这次事件的关键,若我所料不错,四圣教内有精于此道的高人,以炼尸之法炮制了这条手臂,并将其投入棋墩山所属的溪流水脉。”
“这条手臂,就是这一批蛊虫的源头,它污染了整条水脉,用水将原始蛊虫送往沿途的村镇,只要百姓饮用溪水,就会被蛊虫侵入……而所有因此诞生的铁尸,都将被源头的手臂吸引。这也是为何,我们进入村落中,遇到了那么多铁尸盘亘不去的原因。”
季平安沉声道:
“这名衙役,恐怕就是来此处调查,从而被寄生操控的。短短时日,就成了铜尸,藏在溪水中不曾离开,恐怕是在消化、蜕变,试图变得更强大后,或者等待三黄县内越来越多的铁尸成为规模后,再出世。届时,无论是吞噬其他的铁尸继续进化,成为‘黄金尸’,还是成为统领所有铁尸的‘王’,都是四圣教乐于看到的。”
俞渔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小手一拍:
“所以,他们之所以将地点选在三黄县,是为了将中原的江湖武夫当做培育尸王的养料?”
咦,竟然还会举一反三了……季平安欣慰道:
“很可能。铜尸晋升银尸已经艰难,想要更进一步,吞噬凡人的血肉用处不大,而江湖修士却很合适,通过这一手,迫使中原武林的江湖人分散开,前往各处平乱。
而一旦魔师残躯寄生的这具尸体出山,开始带领铁尸大军四处猎杀,那些江湖人就反而成了狩猎对象。”
俞渔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猜测惊到了:
“所以,武林盟号召群雄,准备剿灭四圣教。后者却反过来,借助武林盟将江湖人聚拢起来这个机会,设局养蛊?”
作为温室中的花朵,圣女只觉脊背发寒。
只能说对于从历史中归来的老家伙们而言,道德底线这种东西,完全不存在。
季平安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猜测,但很可能接近真相了。”
俞渔先是后怕,继而惊叹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伱径直找过来,是因为占星术给予了启示?这么说,我们一把火将这东西烧了吧,省的其作乱。”
说着,圣女开始搓火球,一副替天行道姿态。
季平安无语道:
“魔师残躯若是真的容易毁掉,那就好了。”
他指了指“铁捕头”的胸口,只见说话的功夫,原本破损的内脏与皮肤已经几乎复原,额头的封印符箓也明灭不定。
“想要压制魔师残躯,至少要观天境界,以你我目前的能力,无法将其毁掉,用不了多久,其就会冲破封印。”
季平安冷静分析:
“并且,这东西的存在,还会源源不断吸引附近的铁尸前来。”
俞渔头大如斗,傻眼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一个打不死,无限恢复的铜疙瘩,圣女顿觉棘手。
季平安笑了笑:
“也不用悲观,这东西是麻烦,也是机遇。的确难以解决,但一旦能将其真正压制,因为其乃整个三黄县的蛊虫的起源,只要解决掉它,整个三黄县的危机也迎刃而解。”
俞渔苦恼地抱头,说道:
“可我俩哪有观天境的实力啊,坐井都不是。”
季平安说道:
“我们不是,但监正是。”
他忽然抬头,望向西北方向,说道:
“只要能带着这东西,返回余杭就行了。”
俞渔精神一震,跳起来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季平安却摇摇头,说道:
“押送的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大东军府’,请求援兵。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四圣教既然准备拿江湖人做养料,很可能有后手,比如安排四圣教高手截杀武林盟……
呵,这帮江湖人打顺风仗还可以,但真遇到危险,不会拼命的,但朝廷不一样……
以你‘圣女’的身份,足以令朝廷出兵,压制铁尸的扩散……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因为你可以代表国教,有权在紧急情况下,绕过‘兵部’的令,进行调兵……
否则,就算军府得知消息,碍于大周的军法,也不会轻易出兵的。”
在任何朝代,调兵都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事情。
就算是坐镇军府的“神将”,一旦调集兵马超出一定数量,必然遭到弹劾与皇帝猜忌。
俞渔急道:“那你一个人能压得住这鬼东西吗?”
季平安自信一笑:“我是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吗?”
俞渔被睡服了,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用力点头:
“好。那我这就出发,带兵来支援你。”
“带上裴钱一起吧,我接下来恐怕没精力照顾这货。”季平安说道。
这时候,在水坑里喘匀气息,才走过来的裴钱一脸懵逼:
“啥?去哪?”
他感觉自己追剧错过了一集,接不上剧情了。
俞渔烦躁地拎起他就走:
“老实闭嘴,本圣女要去做拯救百姓的大事……出来时候,怎么就带了你这个累赘。”
裴钱委屈地不敢吭声。
圣女虽然是个傻白甜戏精,但面临大事时从不含糊,雷厉风行。
商定完毕后迅速离开村子,骑马朝大东军府赶去。
……
季平安留在原地,目送其远去,眼神陡然变得幽深。
将圣女与裴钱调走,一方面的确是需要有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可以调动朝廷军马。
但还有另外的原因,比如“占星术”结果中,获得了一些启示:倘若继续带着圣女,自己可能会与一些“收获”失之交臂。
又比如……
“从栖霞镇出来这么久,都没动静,如今将圣女调走,藏在暗中的鲨鱼总该出来了吧。”
季平安眼神幽冷,脸上温和敛没,透出一股淡淡的杀机。
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空,他先抽出道经,轻轻一抖,把器灵姜姜与剑侍黄瑛召唤出来。
结果上次还彼此不对付的两只“人形生物”,却竟手牵手走了出来,一副被打搅的不爽脸色,异口同声:“干啥?”
这突飞猛进的友谊……季平安轻轻吐气,先是轻轻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对姜姜说道:
“我需要借助道经的力量,暂时压制这东西。”
他又转头看向背负古筝,穿一身黄裙的圆脸女子:
“我需要你的帮助。”
……
……
棋墩山西北方向,一条避开官道的小路上。
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季平安骑马独行。
天空愈发晦暗了,灰色苍穹之上,有雨水飘摇落下,将山川画卷打湿、晕染。
“哒哒。”
马蹄声沉闷,一滴雨水随风徐徐飘落。
避开斗笠,掠过季平安腰间的古朴方正的黑色剑鞘,最终“啪嗒”一声,在他背上背负的一架油漆斑驳,沉淀岁月痕迹的古筝上炸开,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雨、荒山、古道、奔马、携刀剑负古筝的人……
天地宛若成为水墨大画,季平安便是那画中江湖行走的侠客。
忽然,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平整的草地,前方两侧山峰簇拥,天空夹出一条缝隙。
“哒哒哒……”
马蹄声突然大了,沉重而整齐,大地都仿佛在轻轻震动。
季平安勒紧马缰,停在荒野之上,座下的由裴氏提供的上好良马不安地踩着地面。
季平安平静抬眸,望向古道尽头的山谷,只见大地上隐约扬起一串烟尘。
继而,一队披坚执锐的重甲骑兵出现在视线尽头,迅速逼近。
数目并不多,只有十几人,却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漆黑的盔甲覆盖全身,头盔垂下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座下那些骨骼明显异于寻常马匹的妖血马同样覆盖软甲,从头到脚包裹的严实。
为首一人,无论马匹还是身材,都格外魁梧,奔跑时雨水打在他的盔甲上,迸溅开细碎的水雾,一手持握马缰,另外一只手臂擒握一杆大枪。
漆黑沉重,散发森寒冷意。
“铁浮屠……”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字。
这是大周军方里重甲骑兵的名字,最擅长破阵,狙杀修行者。
成员悉数为武夫途径修士,盔甲与武器尽皆为法器,且擅长结阵攻伐。
每一队为首者,为“浮屠骑长”,并非官职,但实力极强。
往往由破六到破九之间的武夫担任,杀伐经验极为丰富,面对同境界的江湖武夫,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
因铁浮屠的稀缺性,所以每个军府中只有一撮。
眼前的这一队,虽摘去了盔甲上的标记,但显而易见,来自“大东军府”。
在季平安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一队铁浮屠骑兵也已逼近,却并未直接冲杀过来,而是在其前方猝然停下。
令行禁止,显示出极强的服从性。
“嗒!”
为首的浮屠将军全身包裹在盔甲中,如同一尊黑塔,座下马匹抬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踏在地上。
瞬间,身后那十几名骑兵同时举起手中的法器军弩,锋锐的弩箭锁定前方的季平安,却并未发射。
双方无声对峙,一股杀意渐渐弥漫开。
忽然,队列后头,又一匹马哒哒跑来,从边缘绕到前方,马上坐着一名披着蓑衣的人影。
当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头发花白的老者。
蓑衣下,老者衣着富贵,袖口绾起,干净整洁。
眯着眼睛,望向前方的季平安,忽然朗声一笑:
“又见面了,李公子,或者……该称呼你为……‘季司辰’?”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声音有些尖锐与疯狂。
眼神中,满是期待。
似乎在其想来,当自己出现在这里,必然会令眼前这名钦天监新晋崛起的天才大惊失色。
然而他失望了。
季平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张掩藏在斗笠下的脸庞,充满了不出预料以及一丝……失望:
“果然是你,所以……你身为江湖名宿,却早暗中投靠了朝廷兵部?若是武林盟的人知道,大概会很失望吧……丁焕。”
丁焕!
新武一派代表人物,在中原二州江湖中颇有威望的“丁老”,本该在这时候去剿灭铁尸,或起码坐镇栖霞镇的丁焕,却出现在了这里。
丁焕脸色一沉:“你猜出是我?”
这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
季平安眼神中带着感慨,唯独没有警惕与畏惧。
他轻轻叹了口气,面对着一群铁浮屠,迎着无数法器弓弩的锁定,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失望:
“原本只是猜测,如今确定了而已。”
丁焕眯着眼睛:“我何时暴露的?”
季平安说道:
“白虎堂前,从你开始屡次针对我,便已与我所知晓的丁焕性情不同,你不该是那般情绪化莽夫。不过真正令我怀疑,还是你趁着我在接受白虎堂法器测谎时,突兀问出的话。”
当时,丁焕突兀开口,询问他如何打开地宫,地宫里又有什么。
丁焕愣了下:“有什么问题?”
季平安说道:
“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没有询问我的身份。正常逻辑,当时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最好奇的应该是我的真实身份,然后才是地宫那些,但你突兀发问,却只抓着地宫,而完全没有提及身份。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当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并且并不太愿意,让我当众暴露出来,对吧?”
丁焕沉默。
季平安继续说道:
“但你最初恐怕是不知道的,恩……让我想想,是我出手帮助了陈庆生,引发了整个栖霞镇的关注后,有人联络了你,告诉你我出身钦天监,并要求你配合做一些事,比如试探,又比如想办法借助武林盟的力量,将我擒拿下来……而命令你做这些的,显然就是大东军府了。”
丁焕心头猛然悸动,没有吭声,因为季平安说的正是真相。
他早些年,就已暗中投靠了朝廷……准确来说,是成为大东军府在江湖中的一枚棋子。
这些年,之所以能获得好大名声,其中也不乏朝廷的“配合”。
包括“新武”的出现,也有朝廷的推波助澜,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加大武林内斗,从而削弱其整体实力。
就如皇帝的权术,无非是在朝堂上扶持两派,彼此争斗,这样一来,皇权才高枕无忧,稳如泰山,同样的逻辑。
而丁焕之所以站队新武,真正的原因,也是奉命行事。
这次也是一样,当他收到朝廷的密信,虽忌惮季平安的身份,但多年以来,他已牢牢打上了兵部军府的烙印。
而一名只听过名声的星官,显然不足以令他违抗军府命令。
季平安眼神感慨道:
“但当黑长史到来后,你应当是有所恐惧的,担心自己卷入了某些高层次的斗争,但可惜你没有选择抽身。我其实是给过你机会的,当我命人将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你可以选择不吭声的,但你还是将这封情报送了出去……”
“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等你们出现,但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圣女离开,你们才终于现身……是因为并不愿意对圣女出手,从而惹怒道门吧,所以想等待机会,或者创造机会,等我落单再动手……”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额头沁出冷汗的丁焕。
而是望向了那全身覆盖盔甲,透出强大气息的铁浮屠骑长:
“直到现在,你们终于来了,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们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
早在出发前,季平安就从占星术的“未来画面”中,看到了铁浮屠的身影,直到此刻,那画面终于清晰起来。
而听完全程对话,那名手持大枪的骑长终于从面甲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不愧是钦天监的天才,的确不凡,那你也该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
季平安想了想,说:
“孙显祖?因为我伤了你们的中郎将?所以孙显祖派兵杀我?”
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这不是真正的答案,孙显祖驱使不了你们,更不会因为这件事大动干戈,因为他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只有大东军府的神将才有权限派出铁浮屠,而他同样没有胆子对付我。”
所以……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是你吗,元庆?”
季平安望向神都的方向,心想初代神皇那家伙的后代,终归是越来越差劲。
浮屠骑长沉默听完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手中的骑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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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国师:丁焕,你不认得我了么(六千字求订阅)
朔风推的云层移动,那乌黑的大枪也反射出些许暗沉弧光。
季平安微微挑眉,望着对方举起大枪的姿态,说道:
“要动手了吗?但只凭借这些人似乎不够。”
对于幕后主使是否是坐在神都宫廷里的“元庆皇帝”,季平安其实并不太在意。
无非是一些权谋争夺,大周国师早已见惯,只是意识到这一节后,当初在神都遭受的刺杀,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但同样不很重要。
浮屠骑长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甲后,传出低沉的声音:
“既要杀你,当然不会只有这些人。星官擅长遁术,当然不会让你逃掉。”
季平安神色古怪,对方这句话的核心点是“防止逃窜”,而非无法战胜。
不过略一思忖,他就明白了关键,无非是信息差问题。
大东军府对他的实力情报严重落后,在对方眼中,自己两三个月前才破三。
孙显祖之所以受伤,也只是因为遭遇了神识反噬,可以解读为:
季平安的神识受到了高层次修行者的庇佑。
但并不能推导出,他实力多强。
至于在余杭的几次出手,因为马甲的缘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是他做的。
所以,派出铁浮屠已经是足够保险的方案——即便,在栖霞镇中,他表现出了“破五”的境界,对方同样有着自信。
唯一担心的,是他逃走。
大周军方培养的铁浮屠,最擅长的就是正面攻伐。
尤其是一整个训练有素的队伍合力,爆发出的战力,足以攀升几个层次。
历史上,也不乏铁浮屠格杀坐井修士的战绩。
季平安身为“前任国师”,曾亲手打造铁浮屠的构架,甚至其掌握的军阵都经过他亲手设计……
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你们其余的人马呢?让我想想,应该是已经悄然分散开,从四面八方展开包围圈?”
季平安问道。
浮屠骑长高高举起的大枪停顿片刻,心中生出不安。
因为这的确是原本的计划,按照时辰推算,这个时候,派出去封锁战圈的士兵,应该已经出现,但并没有。
季平安笑着说:
“不用等了,既然我已经猜到了会有人截杀我,那岂会没有一点准备?”
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终于传来了些许的打杀声。
……
山林中。
一支三人小队的浮屠骑兵在森林中如履平地,朝着预定地点前往。
然而妖血马奔行中,一曲笛声忽然浮现,覆甲坐骑突然不安地裹足。
“什么声音?!”为首的骑兵抽刀,警惕地左右顾盼。
突然,一根削尖的竹箭穿破风声,裹着落叶贴地掠过,噗地刺入一批战马的肚腹。
骑兵被摔在地上,猝然翻身,只见林中远处一名背负大弓,猎人打扮的杀手弯弓搭箭。
“小心!”
惊呼声中,士兵翻滚起身,避开锁定。
却看到高高的树冠上,一道戏子打扮,吹奏竹笛的杀手脚踩树枝落下,面纱上的眉毛弯弯,笑意森寒。
另外一处荒野。
奔行中的小队骑兵沉默前行,堆满落叶的地面突兀弹起一条绷直铁索。
嘶鸣声里,三匹战马吃痛,将覆甲士兵掀飞在地。
“无量天尊,”邋遢老道腾起一股青烟浮现,朝着惊疑不定士兵稽首:
“此路不通。”
近乎同一时刻,若是从天空俯瞰,以季平安为圆心,这片荒野上爆发起一团团战斗。
……
“看样子,已经开始了。”
季平安攥着马缰,从风声中捕捉着打斗的声响,神色平淡如常。
就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
早在出发前,他就暗中联络了栖霞镇中的暗网杀手,将其调集往棋墩山附近,随时等待着应援。
而关于“执剑人”的身份,他虽透露给了江小棠,但鉴于私心,他笃定江家不会贸然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更不会告诉丁焕。
这时候,听到那些打斗声响,丁焕与浮屠骑长的一颗心同时向下一沉。
虽然不确定季平安到底从哪里寻的人手。
但显而易见,今天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当中,而原本万无一失的围猎,似乎从一开始,就破绽百出。
“不愧是名动神都的季司辰,”浮屠骑长喟然长叹,说道:
“你的确比我想象中更难对付。不过,有时候自信往往不是好事。”
说话的同时,他空余的一只手突然撕裂了一枚符咒。
顿时,天地元气汇聚,以其为中心,荡开一道巨大的淡金色“圆环”,将这片空地圈禁在内。
禁法领域!
季平安眉毛微微扬起。
认出这是一张高阶符箓,价值颇高。
可以在一定区域内对术法类进行削弱和压制,可谓是修士克星。
与之对应的,武夫则几乎不受到限制。
这种符箓难以制作,便是各大军府内,储备也极少,足见对方下了不少本钱。
“既要围猎一名星官,我们又岂会毫无其他准备?”浮屠骑长语气冷淡:
“我还真想试试,一个术法被废掉的星官,能在我浮屠铁骑下撑过几个回合。”
旁边。
看到这一幕的丁焕又支棱起来,眼底闪过兴奋与狰狞,同样笑着拔刀在手:
“老夫也想尝尝,这修行大派的天之骄子,与江湖泥腿子有何不同。”
下一刻,几乎毫无预兆的,二人悍然出手!
“杀!”
浮屠骑长低沉的命令声吐出,瞬间,湿冷的风中响起一串弩箭弓弦的震动声。
“嗖嗖嗖!”
他身后那十余铁骑,近乎同时扣动扳机。
一只只破法弩箭,撕裂空气,三角箭头在尾翼的加持下旋转着,朝前方的季平安射去。
还真是……心急啊……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失措。
甚至他的动作更快,早在箭矢发出前一秒,右手便猝然后移,将身后背负的那架古筝扯下,朝拔刀前冲的丁焕掷去!
“拖住他。”
古朴斑驳的古筝于破风声中,突兀爆发出绚烂的光彩。
一道近乎半透明的黄裙女子浮现。
她脸蛋略圆,容貌柔美,可给人的气质却冰冷森寒,宛若一柄藏锋百年的古剑。
裙摆飘舞间,剑侍黄瑛眸子落在丁焕身上,眼底浮现轻蔑之色:
“区区莽夫,看剑。”
与此同时,她双手只朝古筝琴弦一拨。
瞬间,清冽的琴音响起,穿金裂石,琴弦上激射出一道道无形剑气,朝丁焕泼洒。
“什么东西!”
丁焕方甫拔刀,瞳孔骤缩,心头骇然,不禁想要破口大骂:
不是说好的禁止术法?
然而黄瑛所释放的,本就是离阳师兄昔年留在古筝中的剑道意蕴。
虽时隔数百年,早已所剩无多,但在“首山剑侍”的操持下,短暂牵制一个武道早已荒废,多年没有殊死搏杀的丁焕,还不成问题。
季平安丢出古筝后,便没有再关注那一处战场,而是被奔雷般的马蹄声吸引。
灰暗的天穹下,飘摇的冷雨中。
浮屠骑长在吐出“杀”字后,手中漆黑沉重的大枪便已朝前递出。
身体前倾,座下全身覆盖盔甲的妖血马瞳孔刺出嗜血的光芒。
战马长嘶,碗口大的铁蹄踏碎大地。
一人一马,浑然一体,拉出残影朝季平安冲来。
骑兵冲刺!
这本就是这支队伍最擅长的战法,纵使大军阵前,也敢一人凿阵的存在。
季平安顿时生出强烈的危机预感,身体本能地给出“闪躲”的念头,可那些箭矢却恰好封死了他左右腾挪的空间。
是了!
那些弩箭并非为杀他而来,而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逼迫他强行直面骑长的冲刺。
季平安没有动,尝试冲破那些弩箭的封锁,他只是安静地等在原地。
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等待骑长的逼近。
先一步崩溃的他坐下的马匹——
这由裴氏提供的马匹本就是上等,然而,当其直面战场上走出的妖血战马,登时被吓得浑身战栗,四蹄发软。
却给身上人类双腿禁锢,无法动弹。
然而下一秒,就在这匹可怜的马忍不住闭上双眼的同时,季平安双膝下沉,朝马镫狠狠一踏!
“砰!”
座下的毛发黑亮的马匹哀鸣一声。
旋即,在季平安双腿强大的推力下,如破麻袋般朝后横飞出去,沿着草地滑出十几丈!
季平安身体腾空,雨披于半空舒展,没有拔剑,而是靴子轻轻朝下一踏。
准确踏在那一杆大枪的枪尖!
“吱呀——”
这一刻,粗大沉重的金属大枪竟不堪重负,发出尖锐的吱呀声。
浑身披甲,宛若铁塔般的浮屠骑长瞳孔骤缩,双手被强大的反震力掀起。
这一刻,双方仿佛站在长枪的两头,而那匹雄壮的妖血马,则宛若跷板中间的“原点”。
双眸猩红的战马嘶鸣一声,前蹄弯曲,被生生压的跪地。
前冲姿态中止。
浮屠骑长果断丢下武器,借力腾空,双臂一震,锁子甲哗啦作响,无数雨滴被震得崩飞。
下一秒,他双拳悍然击出,与季平安同样砸下的双拳打在一起。
“彭彭彭彭彭……”
这一刻,二人悬浮半空,拳头几乎拉出残影,一瞬间不知道交换了多少记拳头。
直到空气被压缩到极致,炸开气浪,二人才彼此朝后退去。
好硬的拳头!
浮屠骑长甫一落地,双腿蹬蹬后退,每一步都踩的脚掌深陷泥土,眼神凝重。
虽资料中曾提及,季平安擅长武道,但眼前这一幕,仍旧超出了他的预想,不禁心中暗骂:
这只是“擅长”武道?说是武夫途径自己都信!
不会拳法的星官不是好剑修?
另外一边,季平安同样飘然落地,足尖轻点地面,却竟几乎没有后退卸力。
褐色雨披轻轻扬起,崩飞了一串晶莹剔透的雨滴,他攥成拳的右手倏然五根手指张开,握住了腰间剑柄。
脸色平淡,拇指轻推。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这柄古剑出鞘三寸,天地间宛若有暗金色细线闪过。
积蓄在剑鞘中的天地灵素沸腾到极致,此刻出鞘,那古朴方直的剑身上,便已染上一簇簇剑火。
这一次,季平安没有选择与当初击杀“咒杀散人”一般,用离火剑诀抽干全部灵素,发出致命一击。
一方面,是因为周围并非只有这一个敌人,秒杀虽快意,但代价过大。
另一方面,则是人多眼杂,所以他选择的是一招大周武库中收录的剑诀。
此刻,沛然的剑气泼洒向前,短暂照亮昏暗的荒野。
浮屠骑长心头一惊,却是双膝一沉,弯腰捉起丢在地上的大枪,腰身如磨盘般扭转,黑铁大枪倏然弯曲,继而绷直。
枪尖喷吐出粲然灵素,撑开一个锥形气罩。
凭借着灵素积累的优势,强行将季平安这一剑阻挡下来。
浮屠骑长精神一震,找回优势,弃马步行,身子凌空扭转,一杆大枪裹挟天地之势,朝季平安砸去。
后者轻轻一跃,避开这一击。
大枪狠狠砸在草地上,狂风朝两侧席卷,吸饱雨水的草地瞬间溅起晶莹水花,泥浆裹住枪杆,又被内劲震开。
远处的十几名骑兵铁蹄奔行,如花瓣展开,没有贸然前冲,而是再次填充弩箭,准备第二轮齐射。
季平安仿佛未觉,持剑而立。
浮屠骑长气力全开,灵素化作一股气机火线游走周身,凭借着法器护甲,放弃防御,大枪疯狂挥舞,拉出成片残影。
季平安翩若惊鸿,身影辗转腾挪间,避开一杆杆大枪虚影,同时不时磕飞一只只偷袭来的弩箭。
口中淡淡道:
“慢,太慢,浮屠军的骑长如今只有这点本事了么,比之大周昔年立国时,差了太多。”
浮屠骑长大怒,手中攻击愈发疯狂,然而却始终碰不到季平安衣角。
而随着二人缠斗在一起,不少弩箭更击打在浮屠骑长的盔甲上,爆开一丛丛火花。
季平安摇头:
“慢,还是太慢,你的盔甲太重了,严重限制了身法,这固然将你包裹的如铁桶一般,可这里不是乱军之阵……因地制宜这种简单的道理,军中的校官都不教授么?”
浮屠骑长面甲下,一张脸涨红,生出一股卸掉盔甲,与之畅快搏杀的冲动,但旋即被他死死按下,冷声道:
“休想用言辞扰我,你只是个星官,武道再强终归不是根本。你的修为也不及我,我倒要看你能撑多久。”
说着,似乎笃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动作愈发凶猛。
只是令他倍觉诧异的是,眼前人分明所属钦天监,却不知为何,对军中的搏杀术极为了解。
甚至,仿佛能预判到自己的每一次攻击……这令他生出一股极为憋屈的感觉。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浮屠军掌握的搏杀技法,本就是季平安昔年创造,这些年虽有改良,但万变不离其宗。
故而,即便二人修为存在数个小境界的差距,但反而是季平安掌握着战斗节奏。
季平安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我本想看一看大周军方如今的成色,但你让我很失望。”
说着,他仿佛失去了兴趣,长剑倏然从一个空隙刺入,沿着黑沉沉的枪杆滑落下去。
“滋滋……”
一串火星迸溅,浮屠骑长眼底喜色一闪,意识到自己成功将对方诓骗进入故意卖出的破绽中。
突兀双膝一沉,将自己化为一枚炮弹,狠狠射出。
季平安手中古剑突兀弯曲,仿佛承受不住这股蛮牛大力,连带着剑的主人也一并被生生撞上半空。
远处的骑兵们同时仰头望去,有些失神。
只见暗沉的天空下,浑身包裹漆黑战甲,魁梧如山的大骑长高高跃起,枪出如龙。
天地灵素卷起狂风,疯狂朝他汇聚,隐隐的,仿佛当真有一头蛮牛虚影浮现。
而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季平安相较下宛若一株脆弱的水草。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大枪贯穿。
骑兵们眼神火热,虔诚地望着这一幕。
然而下一秒,被掀在半空的季平安竟不躲不避,任凭自己的“胸口”被长枪灌入。
“咚!”
没有预想中刺穿血肉的闷响,只有一声金属碰撞,扭曲的摩擦声。
这一刻,大骑长瞳孔骤然收紧,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你……你不是……”
被洞穿了“心脏”的季平安神色不变,长剑轻松写意地搭在对方肩头,轻声吐字:
“跪下!”
天地安静。
这一刻,季平安体内的无数灵素疯狂灌入剑柄。
人体有极限,经脉能同时承受的灵素亦有极限。
所以才有不同功法,只有境界足够才能施展的规矩。
然而这一刻,季平安却打破了“人体”的极限,以一种远超常理,近乎摧毁自身的方式,施展出一招坐井境界才能勉强使用的剑诀。
一剑仙人跪。
“砰!”
这一刻,狂暴的灵素在剑尖展开,一股力道宛若洪流,击穿了那漆黑的全身甲,钻入血肉。
大骑长惨叫一声,被包裹在铁罐子里的肉体血管纷纷破碎,经脉气机被震散。
大量血液从盔甲的缝隙间溢出,整个人咚的如重石砸入大地,以其为中心,地面猛地下沉三寸。
饶是一名破八武夫,面对钻入体内狂潮般,摧枯拉朽的剑气,也无能为力。
“不!”
远处,其余十几名骑兵目眦欲裂,心头生出强烈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正被剑侍牵扯的丁焕也瞪圆了眼睛。
与此同时,封锁周围的一圈黄蒙蒙的光圈渐渐黯淡,一道身影倏然窜出,眨眼功夫掠过那些处于震惊中的骑兵,白金色电弧跳跃闪烁!
十几名养气境骑兵同时眼前一黑,从马上栽倒!
而那道一气斩杀了十余骑的身影也一点点,犹如涂鸦一般,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身穿青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扎起,气质淡然平和的季平安“本体”徐徐浮现,右手轻轻一抖,收回那条由太白星光凝聚的锁链。
随后,右脚狠狠一踏。
“噗!”
远处,被这边动静牵扯心神的丁焕脚下,土地突兀隆起,钻出一根尖锐地刺,将其肚腹贯穿!
“啊!”
丁焕眼前一黑,痛觉宛若潮水将他吞没,整个人仰头栽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翻身欲要爬起。
甫一睁眼,却看到一双靴子已出现在近前,与此同时,一条由星光凝聚的锁链,已捆缚住他全身。
丁焕茫然抬头,看向眼神面带笑容的季平安,又看了眼远处,那名一动不动,宛若失去了生机一般,保持着握剑压制浮屠骑长姿势的傀儡。
眼底浮现一丝恍然:
“那不是真正的你……你的真身从来都没有出现……”
他有些绝望,这就是大宗派的弟子能调集的资源,掌握的手段吗,神乎其技。
下一秒,丁焕浑身一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花白的头发飘舞,脸上堆起谄媚笑容:
“季司辰,莫要动怒,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啊,误会……”
他心头生出强烈的恐惧,突然后悔参与这次猎杀行动。
他不明白,战无不胜的大周铁骑,浮屠大骑长为何输的这样快,分明上一秒还占着优势,即将取胜。
下一秒,一切就迎来了逆转。
然而他来不及思考,生怕转瞬就如那些骑兵般,如麦秸般倒下。
只能下意识地,摇尾乞怜,同时脑海中疯狂思索,用怎样的话术才能获取一线生机。
冷风拂过战场。
雨丝飘摇。
季平安垂眸俯瞰跪在自己身前,浑身脏污,面色苍白的老人,眼底最后一丝期翼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浓浓的失望:
“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你所看到的,的确不是真实的我。我也不是季平安。”
什么?
丁焕一愣,风干橘子皮般的老脸上浮现强烈的错愕与不解:
“您……那您是……”
季平安无声地叹了口气,嘴唇翕动:“你不认得我了么……小丁。”
这一刻,他那双瞳孔中透出怜悯与沧桑。
丁焕如遭雷击,听着响彻心底,那熟悉的声音,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年轻的脸孔。
一个疯狂的想法难以遏制生出,他咽了咽口水,近乎沙哑地说:
“国……国师……大人?!”
……
错字先更后改
感谢:雪冰婧、1670……0128的百赏支持!
(本章完)
状态不佳,请假一天
失恋了。昨天晚上就基本没怎么睡,今天一整天也没咋吃东西,本来喝了瓶红牛想打起精神更新,但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
时间还有,我正常应该能赶出来一章,但实在有点没状态。
尤其接下来马上就要写到季平安和魏华阳重逢了,又是好几章的感情戏……现在这个状态,写感情戏实在有点困难。
这个月更新一直不多,不过接下来等我整理好情绪,也许更新量能恢复一些吧,也许。
不太想断更,毕竟断更会掉数据,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写一章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休息一天。
抱歉,明天尽量多补点字数回来,尽量。
写这个请假条的时候,手机刚好弹出来读者投月票的短信,惭愧。
大家早点睡。
《国师不修行》状态不佳,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国师不修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四章 欺瞒计策 雪姬归来(六千字求订阅)
国师!
大周国师!
灰暗的天穹下,冷风从山中吹卷过来,丁焕因被打散,而凌乱的白发剧烈抖动。
这位“江湖名宿”瞳孔骤缩,生出强烈的惊恐与荒诞。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季平安,确认其容貌并不熟悉,可这名年轻人眼孔中透出的怜悯与失望的目光,却令他寒芒在背。
难以遏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纵横江湖时,曾偶然遇到“化凡”的国师,与之短暂的一段往事。
“认不出了?”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传音入密道:
“当年,奔北坡上,你被追杀如丧家之犬……”
昔年,年轻的丁焕还远非如今模样。
而是个一腔抱负,立志成为“侠客”的愣头青,扛着一只破包袱,一柄二两银子的刀,行走江湖要闯出一个名声。
一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暴打街头泼皮,手刃豪门恶少……
少年侠气,交结两州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直到招惹到一座武林强族,被一路追杀奔逃,绝境时一头撞见落脚休憩的大周国师。
“……昔年,我怜你义勇,非但救你性命,更帮助你开窍,踏入修行路,传授你一门武学。学成之日,本座要离开,你苦苦哀求,要追随我左右,然而我并未同意,你可知为何?”
季平安淡淡问道。
丁焕跪在地上,身上的太白星光锁链熠熠生辉,他已然呆愣当场。
若说起初,他心中一万个不信,但当季平安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昔年旧事随口道出后,他眼底就只剩下惊悚。
丁焕无比确定,那些细节他从未与人说过,堂堂国师,就算提及此事,也没道理将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说给弟子。
当然,更关键是的……语气和气质!
有些人的气质,是无法伪装的。
可……国师怎么成了季平安?等等……丁焕突兀想起自己从武林中,听闻的一些线索。
再结合朝廷的怪异举动,虽未猜到群星归位,但心头已暗暗脑补出一出波及九州大陆的顶层隐秘。
然而,冷冷的冰雨时刻提醒他,此刻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咽了口吐沫,盯着“大周国师”,忽然脸色落寞,暗藏怨恨:
“不是因为我资质低劣?国师瞧不上我?”
丁焕一生厮混江湖,名气甚大,可与盟主谈笑,可真实实力却始终未曾抵达坐井。
甚至巅峰期过后,逐步衰落,这无一不证明,其天赋平平。
纵使有国师亲自开窍疏通经脉,传下武学,也只这般。
天资低劣,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也是在自觉武道断绝,得知新武出现后,甘心受朝廷军府驱使的原因之一。
他的确贪图权力,但同样贪图能在死前得到“大东军府神将”的帮助,延长寿命。
丁焕曾无数次怨恨,若国师当初肯将他带走,给予“举荐名额”,去往神都钦天监,或许人生大有不同。
季平安摇了摇头,说道:
“升米恩,斗米仇。本座昔年便已算出你未来不会安分,才未曾收下你,与天赋有何关系?你既为武林名宿,也该知道,大周国师一生提携举荐从不看这些。”
他轻叹道:
“只是当年还不确定你究竟会如何,不想最后竟选择投靠朝廷,为祸一方。”
丁焕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终于老脸上挤出悲戚:
“我……”
季平安却已懒得听他辩解,淡淡说道:
“如今看来,当年还是心软了些,罢了,原本在栖霞镇中,你虽不敬,但念及你终归也算故人,本懒得搭理。所以方才会说,本是给了你机会的……”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丁焕猛地生出强烈的不安,他大口喘息:
“不要杀我,不要杀……”
季平安说道:“我不会杀你的。”
还没等丁焕脸上浮现笑容,他下半句吐出:
“我只会收回曾经赐予你的一切。”
说着,他五指张开,按在了老者的天灵上,默默运转一道术法。
丁焕起初不解,可当他感受到气海内灵素开始循着经脉,朝天灵聚集,被季平安的手吸收,终于惊恐起来,意识到了什么。
想要挣扎,可他挣扎越用力,捆缚在身上的星光锁链越紧。
在察觉到力量差距后,丁焕痛哭流涕,不断认错服软,摇尾乞怜。
可季平安却毫无停手的迹象。
终于,在察觉到气海开始崩塌,体内经脉萎缩后,丁焕出言大骂,脸色狰狞而绝望。
直到最后一滴灵素也被榨干,他脸庞失去血色,眼孔中失去光亮,宛若抽去生机的枯木,头颅垂下,不再动弹。
“我的确不会杀你,但你能活到现在,全依靠这身修为。”季平安收回手,摇了摇头:
“如今将你的修为收回,以示惩戒。”
可已经脉寸断,心脏骤停的“武林名宿”已经听不到了。
“喂,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远处,穿鹅黄长裙,脸蛋略圆,抱着古筝的女子剑侍神色古怪地飘来。
“哼”了一声,将古筝竖起,“砰”的一声,一头扎在地上,一副倚靠门板的架势,不悦道:
“你抢什么人头?我本已要将其斩杀。”
黄裙剑侍大为遗憾,可惜她原本栖身的首山派掌门剑被带走,只能依托古筝中残存剑意,否则岂会拿不下一个江湖武夫?
季平安亲手击毙曾经提携过的后辈,心中怅然。
没搭理剑侍,径直走向远处的“战场”。
湿漉漉的草地上,泥土翻卷,全身笼罩在甲胄里的浮屠骑长气若游丝,还没死透。
但全身经脉被震碎,血肉之躯与铁甲绞在一处,俨然也是活不成了。
“你……”骑长眸子外凸,吐出血沫,犹自不解。
季平安抬手,将被洞穿了胸口,并易容为他的模样的傀儡收入道经,俯瞰骑长,说道:
“正如你所见,与你拼杀的,始终只是一具傀儡罢了。可叹,浮屠甲胄,如何能与真正的铁疙瘩硬碰硬?”
浮屠骑长释然地闭上眼睛。
季平安双眸漆黑如墨,抬手虚抓,施展道门的“唤灵”法术。
登时,甲胄内一道残破的魂魄被抽出,神情呆滞地在飘在半空。
被吞噬入眼眸。
……
一幅幅残破画面浮现,那是其近期最深的记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床榻。
骑长翻身平躺,将容貌清秀的妇人揽入怀中,女子皱了皱眉,说:
“发生了什么事?看你心情不好。”
“骑长”沉默了下,说道:
“将军交给我一个任务,出去办一件事。”
女子秀眉蹙起,担忧道:
“是要去杀什么人么?”
“恩。”骑长似不愿多谈,大手一边揉面,一边眼神飘忽,说道:
“此番若我成功回来,就娶……”
“嘘。”女子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继而将头压在骑长胸膛上,“莫要说这等话。”
说话同时,她手势虚抓,骑长微微皱眉,腾身一翻,而后又是一大片马赛克。
“……”
季平安将视角从“骑长”身上抽回,心想还挺会立flag……他站在记忆中央,伸手一划,哼哈画面破碎,拼凑出第二幅场景。
“骑长”推开一扇大门,迈步踏入其中,垂目拱手:
“将军。”
因为是回忆,一切的画面都源于骑长,所以季平安只能看到铺着针织地毯的地面。
“钦天监星官季平安伙同道门圣女疑似离开余杭,前往栖霞镇,你带上一队浮屠军,找机会将前者铲除,记得要瞅准时机,莫要牵扯进圣女……”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并丢出一张符纸:
“用这个,可封锁其术法。”
骑长抬起头,却只看到一道背影:宽肩,穿白色软袍,负手而立。
“是。将军。”
……
记忆轰然溃散,以季平安如今的境界,想读取比自己强出许多的大骑长,还是有些费力。
“那人,就是大东军府的神将么?”
季平安对朝廷名录不太了解。
他认识的神将大都是开国那一批,后面这些新的“神将”,还没资格觐见国师。
这个时候,四周山林里的战斗也陆续结束,一道道身影从远处赶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悉数皆为暗网杀手。
众人看到场中保持跪姿的浮屠大骑长与丁焕,都是一愣。
等再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普通士兵,默契地在十丈外停下,敬畏地望向场中易容为“李安平”的年轻人:
“属下见过执剑人!”
季平安收回思绪,扭头看了这些人一眼,满意点头:
“做的不错,稍后回余杭领赏。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
他抬起手腕,翻出一枚瓷瓶,其中赫然是之前,在棋墩山下山村中,杀死铁尸后获得蛊虫。
共数十条之多。
此刻,季平安将瓷瓶打开,给杀手们逐一丢了一条过去,叮嘱道:
“这东西伤不到你们。接下来,你们分成至少二十个队伍,朝四面八方行走,若察觉有危险,就将其丢给铁尸,或杳无人烟处……”
他详细吩咐了一遍,众杀手虽不明白缘由,但摄于“执剑人”的恐怖,还是纷纷应声,各自领了一条拔足离开。
不多时,一群杀手就消失在冷雨中。
剑侍黄瑛抱着她的破古筝飘过来,皱眉道:
“你在作甚?”
季平安负手而立,望着越来越黑暗的天空,不知在思考什么,闻言说道:
“你觉得,四圣教若安排了这么一场局,会对魔师断臂完全不在意么?他们没有靠的太近,或许是担心被铁尸们围攻,耽误魔师断臂晋级,或者担心行踪被察觉,从而暴露断臂的位置。”
“但是,他们肯定留了一些方法,可以定位到断臂的位置,我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出在这些蛊虫上……若我预料不错。这么久过去,四圣教的人也该察觉不对,赶过来了……”
黄瑛恍然大悟:
“所以,你担心被人循着蛊虫找过来,所以刻意用这一招障眼法,误导四圣教?”
季平安点头:
“这些蛊虫距离‘魔师母虫’太近,多少沾染了其气息,我又用那捕头的血喂了它们,再加上道经对魔师断臂的空间屏蔽,应该能撑一阵子。”
这是他很早前,就想过的。
所以,在进入村子前,他才要求俞渔不要捏死蛊虫,而是留了下来。
黄瑛不明觉厉,嘀咕道:
“那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了,那捕头的尸体没一会就要蹦哒,姜姜一个人压不住,我回去帮她。”
说完,一溜烟钻入道经内部。
你们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这是找到同类了么……季平安摇了摇头。
先逐一清除了在场尸体的神魂,这才迈步走向远处,拽起那匹吓得浑身发抖的马就走。
这边动静不少,他得赶快离开,尽早返回余杭。
……
也就在季平安与暗网杀手们离开后,约莫一个时辰。
远处的森林中,一队人影由远及近,最终抵达这处战场。
为首者,乃是一名身材魁梧,披着黑紫色披风,蒙着面罩的中年男子,身后背负一柄宽刃大刀。
此刻,面罩上方露出的一双眼眸凌厉,惊疑不定:
“大东军府的铁浮屠……”
一名教徒检查了下地上尸体,看向男人说道:
“大护法,人死了没到一个时辰。是被某种剑道破体而亡。丁焕死的蹊跷,好像是被人抽干了灵素……现场还有些许焦黑电火痕迹。”
另外一人尝试了下,说:
“神魂也都被毁了。”
四圣教大护法浓眉紧皱:
“结合周围那些厮杀痕迹,似乎是一起军府与江湖势力的争斗?”
他觉得有些头疼,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
正如季平安推猜测那般,考虑到诸多因素,四圣教的人并未守在棋墩山附近,直到察觉培育中的尸王离开了原本位置,才一路追了过来。
只是缺乏关键情报的他们,难以从诸多线索中,捋清楚头绪。
毕竟季平安披的马甲太多……当不同马甲对应的势力交织在一起,很容易令人摸不清头脑。
“如今的关键,不在于这些。”
忽然,人群中一名佝偻老者走出,沙哑着声音说道。
他身材极为干瘦,头顶只残留一缕白毛,脸上也没多少肉,显得有些恐怖,披着绣四圣教花纹的袍子,手中拄着一根骷髅法杖。
老者眼珠一红一绿,神色严肃:
“如今看来,恐怕的确有人找到了魔师断臂,并尝试带其行走,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阻止这件事。”
大护法点头:“能定位吗?”
“可。”老者抬起左臂,将瘦长的手从袖口探出,手腕一翻,只见一只金色蛊虫从掌心的伤口中爬出,不断转圈。
佝偻老者脸色瞬间难看:
“为何会如此……这金色蛊虫可与魔师断臂上的蛊虫感应,可为何,四面八方都有气息?”
闻言,在场的教徒们也都茫然不解。
“呵。”
焦急沉闷的气氛中,一个女子嗤笑的声音突兀响起。
披黑紫色披风的大护法循声望去,神色不悦:
“雪姬,你又笑什么?”
他视线中,一群教徒边缘,赫然屹立着一道角色女子的身影。
她一身黑袍,裸露出的肌肤却如雪般苍白,袍中仿佛没穿什么衣服,冷风吹过时,隐约可凭轮廓看出其极为出众的婀娜身段。
目光向上,一截雪白的脖颈从领口探出,然后是一张冷艳绝伦的年轻脸孔。
她琼鼻挺翘,五官立体,隐有几分异域风情,黑发于脑后高高盘起,凭空为略显青涩的脸孔增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配上一双近乎烟熏般的黑亮眸子,以及嘴角嘲弄的笑意,令一众男教徒生出强烈的征服欲,想要将其按在身下,尽情释放。
然而,这些念头却在升起刹那,便被一股寒意生生压下。
四圣教“圣女”,或者该称呼为“魔女”的,同样从星空中归来的“雪姬”美艳的脸蛋上,毫不掩饰嘲弄:
“我笑你们千算万算,结果却被你们所谓的‘愚蠢后世之人’戏耍玩弄。”
大护法脸色难看。
雪姬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根根青筋都清晰可见,此刻螓首高昂,面带鄙夷:
“一群死了几百年的东西,还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就凭你们这一群废物,也想谋大事?笑话。”
大护法沉声道:
“雪姬,莫要忘了,你与我们并无不同。还是说,你还惦记着回你创立的那个什么‘听雪楼’?教主仁慈,不计较你当年背叛之事,甚至还将你找回来,重新立为圣女,但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无底线地容忍你。”
顿了顿,他覆着胡茬的下巴微抬,同样似笑非笑:
“还是说,你觉得,睡过大周国师就真当自己是国母了?”
雪姬面色一寒,空气中,忽有晶莹雪花飘落。
可大护法却毫不畏惧,盯着她黑袍下浮凸有致的身段,喉结滚动,复又强压下去,遗憾道:
“若非教主有令在先,不能动你。否则你这婊子如此嘴臭,我等还真想尝尝你下面的嘴是不是一样这般牙尖嘴利,哦,险些忘了,如今的躯壳与当年早已不同,没法与大周国师做个同道中人了。”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队伍里,有人同样笑出声,有人面无表情,摇头鄙夷,有人老神在在看戏模样,不一而足。
似乎,这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成分”颇为复杂。
雪姬气的胸脯起伏,袖口下苍白的玉手攥成拳头,没有丝毫瑕疵的脸孔上,眼神发冷,仿佛一只临近疯狂的母兽。
“咳,”这时候,那名头顶一撮白毛的佝偻老者开口道:
“老头子早废了,听不得你们这些腌臜笑话,罢了罢了,虽分辨不出哪一个是真,但依我看来,带走断臂之人,极大可能前往余杭。我们只要循着这个方向追赶,分一些精神逐个找过去,总能找到,无非浪费些时间。”
大护法看了他一眼:
“以对方展现出的修为,只怕耽搁些时间,就要跑远了。”
佝偻老者笑道:
“这个简单,他既然拿走了魔师断臂,那也并非全无代价的。此前距离太远,不好施法,但眼下差不多了。”
说着,他轻轻抬起手中的骷髅法杖,掐诀念咒,法杖登时散发出幽绿惨淡之光。
一道道令人不安的光圈,以其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如同在湖水中打出的一道道涟漪。
雪姬双手紧了紧袍子,皱眉:
“尸巫,这是什么?”
“诅咒。”名为尸巫的佝偻老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
“我虽不如咒杀散人那般可以隔空咒杀,但却玩了尸体无数年,真当把魔师断臂丢在山沟沟里,会毫无反制?背上这诅咒,便是坐井也得给老夫趴下,看他如何逃得掉?”
雪姬眉头一皱,没来由生出担忧。
……
山林中。
季平安走了一阵,将马匹拴在一旁,抖了抖道经,放出重新活蹦乱跳,挣脱了封印的“铁捕头”,拔剑将其再次“打死”。
然后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
“放道经里折腾不行吗?非要拿出来一次次重新封印?”
姜姜漂浮半空,手持山神杖,活脱脱的西幻里的女巫,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
“能不能行……你没点……逼数?”
道经终归只有一页,不是一部。
而季平安如今也不是辛瑶光,所以这一页道经内可利用的空间很有限。
放进寻常东西还行,可魔师断臂乃是神藏境界强者的残躯,在里头乱折腾道经也有损毁风险。
只能压制,然后隔一段时间放出来由季平安物理压制。
“关键不只是麻烦的问题,而是……”
季平安摇了摇头,只见铁捕头尸体陡然睁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朝他喷出一口浊气。
季平安没有闪避,似乎早知道闪避毫无意义,而随着一道道光圈笼罩住他,季平安只觉强烈的负面状态叠满了全身。
“而是这样。”季平安叹了口气:
“我大概知道,是哪个‘老朋友’搞的鬼了。”
……
错字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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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魏华阳绑架季平安(求订阅)
“这是什么?”
荒山内,姜姜瞅见这一幕,呆板僵硬的脸上浮现些许诧异。
远处,独自一个鼓捣古筝琴弦的黄裙剑侍也扭头望过来,眉头一皱:
“毒?还是诅咒?”
在二“灵”眼中,季平安此刻眉心发黑,脸色泛白,气息肉眼可见的跌落下去,变得虚弱,如同病重。
季平安神色平淡:
“都是,应该是某种附加在魔师残躯上的,以尸毒为形式的诅咒,我的判断应验了,四圣教内,操控这场席卷整个三黄县的事件的幕后之人,恐怕已经接近我们了。”
剑侍黄瑛生活的年代遥远,对“四圣教”并无了解,但她很清楚“魔道祖师”的厉害。
此刻扛起古筝,黄裙飘动走过来,眉头扬起:
“所以你之前让那些人离开,也是为了误导追兵?说起来,你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难道早有预料?”
季平安点了点头,他占星时便预感到自己有一劫,但同样伴随机遇。
就如这尸毒诅咒,若是非要避免,也不是完全没机会,但那就将错过一些“机缘”。
所以,季平安对自己这次会遭劫早有准备:
“抓紧时间上路吧,暗网杀手只能牵扯对方一部分精力,但只要他们不蠢,总会猜到,我可能前往余杭方向。所以,接下来要比拼的,就是我先被抓到,还是先抵达余杭了。”
说着,他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将“铁捕头”封入道经。
然后又从锦囊中取出一枚带着药香的“平安符”,戴在脖颈上——这是一样法器,可以大幅削减诅咒、毒药等buff。
果然,平安符甫一激活,季平安气息肉眼可见好转,不过终究比不上巅峰状态。
一人二灵为了避免被四圣教捉到,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小路朝西北方向赶去。
姜姜没有回去,而是捧着一本书漂浮在旁边,认真观看。
黄瑛抱着古筝跟在一旁,好奇询问:
“你在看什么?”
穿着女巫服的器灵小姐语气平静:
“关于四圣教的书,我的竹楼里有很多书。”
倘若群星归位,代表四圣教的一部分“高层”转生归来。
那么从过往的几次经历可判断,“四圣教主”通过某种方式,非但在邀请其他重生者加入,更提早一步,将其原本“班底”召回。
姜姜觉得,有必要翻看下历史上,教内人员资料,恶补一波。
黄瑛好奇凑过去,念道:
“大护法……咦,怎么翻过去了。圣女雪姬……魔教还有圣女?”
姜姜纠正道:“魔女。”
黄瑛啧啧称奇:
“咦,这书上说,雪姬曾采补大周国师七天七夜,真假?这国师不得成药渣了哈哈哈。”
来自剑灵的没品玩笑。
姜姜扭头,看向季平安:
“伱知道吗?”
“……”季平安沉默了下,记忆中浮现出一个苍白如雪,肌肤光滑冰冷的毒舌女子。
以及那张巨大的床榻上飘舞的帷幔,以及那年窗外鹅毛大雪,白色的手穿过乌黑的头发。
也不知道,雪姬是否同样重生归来。
他有些走神,然后才摇了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吧,我指的是双方未曾逾矩。”
黄瑛嗤笑一声: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一个寂寞孤独的女子,丢在一张床上那么些天,除了那事还能干啥?”
“谈人生,谈理想。”季平安随口道。
“哈?”黄瑛一脑袋问号,姜姜也表示怀疑。
季平安懒得解释,世人误他许多,早已习惯。
这时候忽地拔剑出鞘,将从灌木丛中猛地窜出的一条铁尸斩落,眼见脏污鲜血喷溅,断成两截的铁尸兀自朝他爬动。
季平安皱了皱眉头,意识到魔师断臂对铁尸的吸引,虽隔着一层道经,但还在发生效果。
朔风凛冽。
他擦干净剑刃鲜血,望向前方暗沉层峦叠嶂的大山,意识到此行不会顺利。
……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如季平安预料的一般。
为了避开追兵,选择小路,大大拖慢了行程,而随着他不断前行,遇到铁尸的次数,也愈发增加。
加上每隔一段时间,要重新封印一次“铁捕头”,而诅咒也总是趁机施加,饶是以季平安对体力的节省,气海内灵素仍旧难以遏制降低。
身上的“平安符”愈发黯淡,头颅昏沉,躯体沉重。
甚至数次与铁尸缠斗,都险些被后者伤到。
黄瑛出手数次,古筝内留下的剑气也愈发稀少,灵体虚幻,被季平安收入道经,命其与姜姜一同压制“铁捕头”。
而雪上加霜的是:
因为缺乏饲料,以及一路的惊吓,那匹裴氏赠送的马,也在不慎吃了野草后腹泻不止。
终于在一个傍晚倒在地上,吐出白沫,眼珠瞪大如铜铃,眼瞅着活不成了。
季平安站在路旁,拖着染病的躯体,望着这匹马,沉默片刻,转回身,望向密林深处:
“出来吧。”
林中,一名江湖人打扮,身材瘦长的蒙面人走出,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刀,笑了笑:
“没想到,分明已经这般虚弱,还有这等敏锐。”
季平安打量对方片刻,反问:
“四圣教?”
蒙面武夫四下打量着他,似乎有些疑惑:
“是你带走了棋墩山下的那具铜尸?”
为了围追堵截,大护法将教会精英打散,根据佝偻老者提供的“蛊虫”的指引,分别追击向不同的目标。
蒙面武夫并非重生者,本是江湖中一名官府通缉的散人,后加入四圣教,也是循着蛊虫抵达此处,可预想中的铜尸或棺材不见踪影。
季平安没有回答。
蒙面武夫笑道:
“你不说,我只能抓了你审问了。”
他已看出,眼前之人明显虚弱,是中了诅咒的迹象,有信心独自将其擒拿。
季平安仍旧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抽出了腰间的古朴长剑。
蒙面武夫低沉一笑,没有废话,没有商量。
这一刻,其双膝先是一沉,继而身影“砰”地撞碎空气,身体前倾,贴着地面狂奔而来。
与此同时,其拇指一弹,狭长刀鞘脱落,一抹雪亮刀光瞬间斩过季平安的脖颈!
不!
是残影!
蒙面武夫心头一凛,意外于对方的反应,在虚弱状态下,季平安在关键时刻身躯一晃,堪堪避开这一刀,同时手中的剑轻轻递出。
“叮!”
蒙面武夫挥刀格挡,身体下沉,绕着季平安腰身旋去,然而这一刀同样落空,斩到的仍只是残影。
接着,二人展开近身格斗。
蒙面武夫越打越心惊,眼前之人只是辗转腾挪,便用最小的力气,避开了他的一次次杀招。
而反击虽只是看似随意的一刺、一斩,因为虚弱,季平安挥剑的气力都不够,却偏生每每打在他最薄弱的一点。
难受!
极为难受!
“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江湖里何时有这样一号人?”
蒙面武夫心下吃惊,手中动作却愈发凶猛。
而季平安额头也逐渐沁出汗珠。
他并非铁人,扛着虚弱诅咒,不断地压制“铁捕头”,又连续赶路,此刻的确很是虚弱,也很疲惫。
虽然他可以将每一丝灵素,都利用到极限,用最节省体能的方式战斗。
但面对这名四圣教徒的搏杀,仍旧逐渐觉得吃力,气海内仅剩的灵素逼近枯竭,这令他眼前有些发黑。
若是其他人,哪怕是五大门派的天骄们,面对这种境界都必然出错,可季平安的动作却毫无瑕疵,如同机器一般,节奏没有半点错乱。
濒临绝境,险象环生,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艰难至极的处境。
可对活了一千年的他来说,对这种枯竭虚弱的境地,已经再熟悉不过。
“呼……”
冷风吹卷过一片落叶,被他的剑风恰到好处地扰动,改变飘落的轨迹,短暂挡在了蒙面武夫视角中途。
只有一瞬。
便已足够。
“噗!”
季平安猝然榨干气海内最后一丝灵素,将剑刃刺入对方肋下,同时一缕缕太白星光化作雷电,钻入这名四圣教徒经脉。
后者心脏如遭重锤,眼前一阵发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而身体下坠时脖颈“恰好”划过季平安早已悬在空中的剑刃。
“呃——”
蒙面武夫双手捂住脖颈,却止不住鲜血喷薄而出,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虚弱至极的年轻人,普通一声倒地。
冷风吹过大地。
季平安力竭,虚弱地坐下,然后疲惫地仰头躺在大地上,大口喘息,额头汗水滚滚滑落。
这一世重生至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虚弱而狼狈。
但没有人知道,这本就是他精确计算的结果。
就像与他虚弱、憔悴的外表迥异的,是一双冷静的近乎机器的双眸。
“三……二……一……”
季平安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穹上翻滚的密云,与占星画面进行着对照。
当他心中数到一时,耳畔忽然出现脚步声。
然后,视野中,一角暗红布裙倏然出现。
接着是女子扶着细剑的手,斗笠下的齐耳短发,以及那一张虽不够白皙,却英气漂亮的脸上,微微上扬的眉毛,与审视俯瞰的目光。
“原来是你。”季平安怔了下,眼孔撑大。
然后只看到魏华阳脸蛋倏然一红,然后恼怒地一脚踢过来,同时用手按住裙底,咬牙骂道:
“果然是个登徒子……”
??
季平安太阳穴遭受重击,意识陷入黑暗。
……
……
栖霞镇。
武林盟总部的某个别院内,布衣神相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
摸着脖子,狠狠咽了口吐沫,好一阵,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嘀咕道:
“又做噩梦了,还以为那女的又回来了。”
布衣神相清楚记得,那个晚上,那名点破他身份的“神秘人”离开后,紧随其后,用剑抵住自己脖颈,威胁审问的那个红衣女子。
她询问的问题,与前一个几乎没区别。
唯独在最后,询问了下那个“李公子”的面相。
布衣神相当时慑于威胁,回答说:
白虎堂前匆匆一瞥,只记得那个李公子头顶黑云笼罩,却隐带一股气运,若无意外,乃破解后续“劫难”之人。
同时,又小心翼翼指出,红衣女子会与之有纠葛,且会获得某些“机缘”或“巨大好处”。
“呼,说起来,那红衣女侠不会真的跟过去了吧。”
布衣神相摩挲下巴,忽然贼兮兮笑起来。
为了报复对方威胁恐吓自己,他故意隐瞒了一部分“相面”内容。
“虽有机缘与好处,但同时伴随血光之灾……嘿嘿,倒霉了可怪不到我,我又没撒谎,只是没全说出来而已。”
布衣神相嘀咕着,揉了揉肚子,转身继续睡觉。
按照他对自己面相的解读,现在离开栖霞镇才是危险至极,反而留在这里才能安然无恙。
“呵,一群憨憨,真以为本神相当初是要逃跑?若是真想跑,为啥偏要选天残门主死的时候跑?还选了一个好被人抓到的位置?还不是为了蹭一张饭票,好不被赶出去,能安安稳稳留在镇子里渡劫?”
布衣神相撇嘴,盖上他的小被子,嘴角勾起得意笑容。
外面危机四伏,别人惨兮兮,面对生死危机,只有我苟在房子里衣食不愁,安全渡劫,默默发育。
此乃“苟”之真谛!
……
……
山风怒号,暮色四合。
夜晚到来,浓郁的黑暗笼罩了整个三黄县。
当季平安从昏迷中醒来,耳畔先传来了轻微的噼啪声,似乎是火焰烧灼潮湿木柴的声响。
然后才察觉到自己浑身似乎被绑缚着,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
果真安然无恙……他无声吐息……意识到自己为了自身安危,提早委托姜姜留下的“后手”并未激发……
所以,自己昏迷期间并未遭受到致命危险……
念头转动间,他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黑暗,然后一簇明亮刺目的火光映照进来,令他下意识侧头眯眼。
然后才看清处境:
自己此刻,正位于一座山洞内部,靠坐在最里头的石壁角落。
前方,则是正在噼啪燃烧,且伴随着些许青烟的篝火。
红暖的篝火,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古怪巨大的影子。
他定睛细看,发现了正盘膝坐在篝火旁,卸下斗笠,穿着暗红布裙,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子。
魏华阳侧对着他,一张略显圆润的脸庞被篝火映照的,宛若象牙、暖玉。
肌肤散发出透亮的光泽。
而那凌乱的发丝间,隐约能看到小巧精致的耳垂,若隐若现。
少女神情专注,点漆的眸子当真如画一般。
认真地握着季平安那把古朴长剑,穿了数块新鲜的马肉,在篝火上烤着。
瞳孔中仿佛有火焰跳跃。
仿佛感应到目光,魏华阳扭头看向他,眉头微微舒展,冷冷道:
“你醒了。”
……
这部分不太好写,略卡,然后月底了,厚颜无耻地求个月票。
本来早躺平了,觉得这个月也没双倍,肯定凑不够一千张票,但我这垃圾更新,今天竟然都涨了快两百票……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希望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两个人的“论道”(六千字求订阅)
“你醒了。”
荒山洞穴内,当魏华阳扭过头,神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季平安有了片刻的恍惚。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愤怒与紧张,但不知为何,心头只觉平静安详。
恩,大概是这一幕早在“占星结果”中,所以有所准备吧。
他念头转动间,先是“恩”了一声,算作应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被少女拿去当做“烧烤签子”的佩剑,以及新鲜的马肉。
“我的马……”他张了张嘴,没来由的兔死狐悲。
魏华阳神色平淡,虽是盘膝打坐,腰背却极挺直,火焰吹起的热浪拂动她额前发丝,“哦”了一声,说:
“我干粮吃光了。”
然后我的马懂事地死了是吧……季平安将话咽了回去。
魏华阳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盯着他:
“与其关心你的马,不如关心下你自己。”
季平安垂下头,这才看清,自己全身被一条细细的锁链捆绑着。
按理说,这等程度的捆缚,他完全可以用修为挣断,但气海内灵素枯竭,所以想要挣脱也变得艰难起来。
他抬起头,正色道:
“姑娘这是何意,我觉得伱是否误会了什么。”
魏华阳噙着笑,看他表演,闻言道:
“误会?”
季平安神色郑重:
“你也应该是接了任务,清剿铁尸的吧,我同样如此,之前遇到的那人乃是四圣教徒,对方意图杀我,幸好未能得手。也多谢姑娘及时赶到,否则我力竭昏迷在荒郊野岭,还真怕睡梦中被那些尸体啃了喉咙。”
一副正人君子做派。
魏华阳看的叹为观止,眼神内涵,心说你对看裙底这种事是半个字也不提啊……
她安静地听完季平安的陈述,“呵”了一声,说: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
季平安“恩恩”点头,表情真诚:
“你我也算相识,快解了这锁链,我好恢复修为。四圣教徒与众多铁尸游走四方,随时可能抵达,姑娘独木难支,我二人当协力抵抗。”
魏华阳目光愈发内涵。
因身子年纪不大,还略显些婴儿肥的脸颊上,嘴角抽了抽,点漆般的明眸渐渐转冷:
“不错,钦天监的天才星官,术法如何未曾见到,但这演技着实不错。”
季平安“大惊失色”,诧异道:
“什么钦天监?星官?”
魏华阳呵呵笑道:
“季平安,大周钦天监司辰,夏季神都大赏夺魁的天骄,风头盖过五大派天才,据说乃大周国师举荐提携……没想到,还执掌着江湖暗网……”
随着她念出资料,季平安脸孔一点点发白。
良久,才摆出一副“不装了”的样子,皱眉道:
“你认识我?”
魏华阳神色淡淡:
“原本不认识,但军府那些骑兵,围猎你的时候,本……我恰好从附近捉了一个。”
言外之意:
是通过拷问浮屠骑兵,获得了相关情报。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从“布衣神相”口中,得知跟随“李公子”可获得好处,并用卦术进行确认后,魏华阳便从暗网杀手的踪迹判断出,季平安的目的是“棋墩山”。
而后,她暗中离开栖霞镇,一路远远缀着,结果却发现了大周骑兵的踪迹。
魏华阳谨慎地将自己藏在暗处,并趁乱绑了一个浮屠骑兵——因人数众多,暗网杀手们也无法清点数目。
再然后,她继续一路尾随,结果正巧遇到双方两败俱伤,魏华阳果断现身,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季平安沉默了下,脸上笑容敛去,淡淡道:
“既知我身份,姑娘绑缚在下,又是何意?总不会,你与四圣教同为一丘之貉?”
魏华阳给火上的烤肉翻了个面,然后才冷冷俯瞰他:
“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再如何天才,如今也只是我的‘阶下囚’。是我来审问你。”
御姐范十足!
说完,魏华阳另外一只手忽然“哗啦”抖出一页黄褐色纸张,目光森寒地盯着他:
“我且问你,这东西,为何在你身上?”
道经!
所以,她趁着我昏迷搜了我的身……季平安丝毫不慌,他的空间锦囊有专属的封印,别说破九的对方,便是观天境界来了,也无法打开。
至于道经,有姜姜器灵把守大门,同样无人可以绕过权限,强行打开。
“姑娘,这东西不是你能拿的,”季平安摇头说道:
“听你的口气,似乎认出了其来历?那就该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碰,否则代价你承受不起。”
魏华阳险些给气笑了。
心说本座乃道门初代掌教,这道经是怎么回事,还用你个小星官科普?
至于代价,更是可笑。
那个叫辛瑶光的小丫头来了,都要叫本座一声师祖。
就有一种,外人当着自己这个“祖宗”的面,强调自家的传家宝来历地位的古怪荒诞感。
魏华阳脸色一沉:“是我在审问你!”
说着,手腕一抖,一簇剑气“嗖”的一声,钉在了季平安耳畔,擦着他的脸颊凿入石壁,只有一缕发丝飘落。
……季平安说道:
“此乃当今道门掌教赠予,本来是给跟在我身边那个小丫头,也就是道门圣女护身的,目前由我暂持。”
她果然是出身道门……魏华阳眸光一闪,同住一间客栈多日,她岂会对动辄施展道门术法,溜出去玩的俞渔毫无察觉?
只是……“道门圣女”?就这?
魏华阳心情顿觉不美,有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悲凉感。
她整理了下心情,斟酌问道:
“这道经如何操控?”
事实上,之前她已经用各种法子,尝试获取这一页道经的权限,在魏华阳看来,这太简单不过。
可却失败了。
季平安神色如常:
“此物乃圣女亲自将我气息烙印其中,才勉强能动用一二。”
自己的后辈们,已经把道经研究出这般用法了?
华阳掌教沉默,被唬住了。
没办法,她开创道门的时候,姜姜压根还没诞生,连意识都还几乎不显,魏华阳当然想不到“器灵”的存在。
“如你所说,圣女将此物托付给你,是为了什么?她又去了哪里?”魏华阳抛出问题。
旋即,生怕季平安不回答,她不怀好意地盯着季平安双腿间,眼神冷漠,暗藏威胁:
“你若嘴硬,我不介意试试刀剑锋利与否。”
说着,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季平安心念起伏,故意做出迟疑姿态。
因为事先从“占星术”中获得了启示,知道这红衣女侠对他并无害处,甚至会是此行的重要助力,所以他本也没打算隐瞒。
眼看魏华阳眼神愈发不善,他装出迫于淫威姿态,说道: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与圣女奉命来余杭历练,察觉四圣教密谋大事,故而乔装易容,来栖霞镇查访……”
在他叙述的版本中,自己和俞渔乃是奉命调查,这也是个合理的解释。
“在得知铁尸之灾后,我们想起前来会盟的路上,曾路过棋墩山,便察觉风水异样……接着,我以星官术法占卜,猜测蛊虫源头可能在棋墩山……
至于军府的截杀,我也奇怪,可能涉及朝堂争斗……总之,那魔师残躯如今就在道经内,我试图将其护送至余杭,以一州气运镇压,或可解除此灾……那四圣教之人,大抵是追击来的。”
季平安一口气将事情说完。
魏华阳全程安静倾听,表情也从最初的不善,变得凝重起来。
魔道祖师……蛊虫之灾……原来如此。
魏华阳对四圣教很陌生,但“魔道祖师”可是“老朋友”了……昔年也是打过交道的,知道此人的强大与可怕……
季平安给出的答案,在她看来,完全符合逻辑。
那接下来的选择,似乎清晰明白起来了。
魏华阳之所以前来会盟,一定程度,是为了调查四圣教,接触更多的“重生者”,如今却有了更好的选择:
……铁尸之灾必须予以解决,四圣教既是“魔师”后裔,就是必须铲除的敌人……而这个小星官与道门圣女同路,又掌握有道经……说明深得辛瑶光信任……
恩,传言中,那所谓的“国师”与我道门关系极好……
所以,我是否可以趁机,从这小星官为突破口,避开其他势力的关注,直接联系到道门总坛?找到辛瑶光?
华阳掌教念头起伏,小心思各种发散。
独自在外,饶是以她的天资和能力,在缺乏资源的情况下,修为恢复速度也仍严重受限。
若能回归道门,魏华阳有信心重登神藏境。
念及此,她看向季平安的眼神稍微温和了几分,沉吟片刻,说道:
“如此说来,若为了百姓苍生,我倒是该帮你了。”
季平安这时,却没有露出激动神色,或感恩戴德顺杆爬,而是说道:
“那就要看姑娘意欲何为了。”
魏华阳挑起眉毛:“此话何意?”
季平安深深看了眼红裙少女如画的眉眼,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你也是……重生之人吧。”
……
滴答!
篝火上,漆黑剑刃上的大块马肉“滋滋”坠落一滴油脂,掉在猩红火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山洞外夜风吹入,魏华阳投射在石壁上的影子扭曲蠕动。
她眯起眼睛,盯着面带笑容的季平安,忽然觉得这家伙的笑容有些讨厌:
“什么重生之人?”
方才是她点破季平安的身份,如今反过来了。
季平安认真凝视她:
“我身为司辰,与圣女此番来澜州,目的便是调查群星坠落那晚,九州大陆死而复生者。如今也陆续遇到数人,若无意外,姑娘也是其中一员吧。”
他在这里用了一个话术,即:
先将自己摆在“调查员”的身份上。
这样,对方先入为主,就不会觉得季平安也是“重生者”。
魏华阳眸光闪烁,没有承认,也未否认,冷冷道:
“理由?”
季平安摇了摇头:
“没太多理由,更多是直觉,或者说猜疑。否则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小家族的剑修,怎么会有胆气与本领,参与到我与四圣教的事情中,何况还威胁审问一名天才星官。”
魏华阳没有说话。
一方面,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可疑。任何理由都难以令人信服。
另外,则是她本就打算,通过季平安联络辛瑶光,那么这层身份似乎也没有隐藏的必要。
恩……指的是“重生者”的身份,而非“华阳掌教”的身份。
毕竟前者已经被猜出,而暴露出后者的风险过于巨大。
“看来我猜对了。”
季平安叹气一声,心中同样生出好奇,意识到,对方可能掌握有某种方法,避开了他当初在破庙中的占星。
或者说:通过能否完成占卜,来判断一个人是否“重生”,其实并不严谨。
随着重生者们修为不断恢复,并彼此提高警惕,掩藏自身,或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寻找方法解决这个漏洞。
魏华阳眉眼高傲而冷漠,干脆不装了,居高临下俯瞰他:
“既然你这样会猜,不如猜测下我是谁。”
季平安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
“几千年来,无数强者魂归星海,如何猜到?”
他的确没有思路,主要是眼前女子的“气质”实在陌生,他笃定自己没有遇见过类似气质的人。
但偏生,偶尔的时候,又会昙花一现般生出一丝古怪的熟悉。
可他一千年来,见过的强者何其多,在眼前女子没有暴露出更多线索前,只凭借用剑,根本无法推测。
魏华阳嘴角隐晦地弯起,找回了属于掌教的优越感。
……果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虽有几分聪慧,但终归只是寻常,莫说与离阳相比,就算是那所谓的国师,相比也是沽名钓誉……后世之人,终归太差……她心中自语,做出评价。
身为古代强者,本能地对后世人鄙夷看低。
……呼,看样子的确是友方阵营的,不知是五大派历史上的强者,还是道盟时代的修士?亦或者来自更古老的年代?……恩,大概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否则我当年岂会没与之打过交道?
……除非,是道盟时代里那些遁世不出的强者,亦或再往前,我所不了解的时期……
季平安心中自语,做出猜测。
身为一名“老重生者”,本能地对其他重生之人报以鄙夷看低。
山洞内,篝火持续燃烧,马肉一点点转熟,气氛也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变得缓和许多。
魏华阳看了眼马肉,纤纤手指不怕烫般,撕扯了一条肉下来,塞入口中咀嚼。
没有调料,当然不算好吃,少女模样的掌教皱了皱眉,还是认真地咽下肚子。
季平安肚腹咕咕直叫,无奈说道:
“姑娘可否放开我手脚?以我眼下修为,也翻不出浪花。”
魏华阳哼了一声:“叫前辈。”
她对季平安还无法完全信任,二人如今修为相仿,华阳掌教决定稳一手。
“……”季平安眼神古怪,心想若有朝一日,这姑娘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不知会不会为“前辈”二字而感到羞愧,惶恐。
想到这社死的一幕,他竟然有些小小的期盼,当即笑道:
“好,前辈。”
魏华阳染着油花的唇角微微上扬,颇为满意。
心想若有朝一日,这小星官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大概会倍觉荣幸,荣耀。
她冷笑一声,道:
“你的话,我还要验证一番。在此之前,老实些,接下来我会带你前往余杭,解决这次三黄县的灾劫。若你所说为真,我会送你一桩机缘,若所说为假……呵。”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季平安摇头担忧道:
“前辈莫要托大,且不说随着时间延长,被我吸引来的铁尸会越来越多,便是那追在后头的四圣教徒,就是极大的威胁。”
魏华阳本想“呵”一声,来表达不屑。
然后很拽很酷地反问一句:
四圣教是哪一只?
但她又想到自己的灵魂困于这座年轻的躯体,实力相比于巅峰时期,早已不存万分之一,那些属于强者的骄傲话语,便有些没有底气。
于是,她没有搭理他,只是咀嚼马肉的动作愈发用力,且凶狠,以至腮帮鼓鼓,似乎将心中的不悦,发泄在了嘴里的肉食上。
季平安看着红裙女子的脸颊,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可爱。
魏华阳起初专注吃肉,但给季平安的眼睛盯的逐渐不自在起来,华阳掌教倒也没意识到,对方欣赏的是自己这张脸。
只以为他是饿了。
便烦躁地抓起剑柄,在半空划过一个绚烂的半弧,将穿着肉块的剑刃递到了季平安嘴前。
“……”季平安沉默了下,心说你是有多谨慎,放开我又能咋样。
不过这样的动作,自己算不算被女子喂饭?
心中转着啼笑皆非的念头,季平安也没矫情,低头撕咬起来,山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专心吃肉的声响。
不多时,二人填饱肚子,于是又无聊起来。
正所谓饱暖思……季平安沉默了下,试探道:
“接下来,做什么?”
山洞外已夜深,沙沙的雨声令夜色格外静谧。
魏华阳擦了擦嘴角,也有些迟疑,她一路尾行,体力精神消耗同样不小,若是雨夜赶路,终归有些危险。
还是要休息下,恢复元气。
“睡觉。”魏华阳冷淡回复。
季平安叹道:
“睡不着啊,我睡了半天了。”
他指的是昏迷那段时间。
魏华阳其实也不怎么有困意,因为灵魂归来的缘故,虽修为还低,但她的神魂很强大,对睡眠的需求也小。
但长夜漫漫,有没有手机,连一副牌都没有,还能做些什么?
沉默片刻,魏华阳说道:
“你那个星官体系……给我说说。”
唔,这多少有点暴露年龄了……起码不是近三四百年的人物……季平安默默予以判断。
就听魏华阳又道:
“不白听你的,你有任何修行问题,也可以向我请教。”
她的语气中,透着强大的自信,虽然不很了解“星官”是个啥,但魏华阳很清楚,天地万物,万变不离其宗。
任何修行途径,走到顶端都是一样的。
她曾登临世间绝顶,距离“红尘仙”也只是一步之遥,有信心高屋建瓴,解决任何修行难题。
季平安神色愈发古怪,想笑又忍住了,心想这个世界上,有资格教我修行的人还真不多。
但闲着也是闲着,权当一场“论道”吧。
毕竟,以两人的身份,总也不能问一些鸡零狗碎的问题。
比如你年纪多大?有没有谈过男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人?忌口是啥?吃不吃辣?平时除了修行,还会做些什么?
修行者之间,好像能聊的也只有修行。
“好。”季平安想了想,点头应承下来。
然后开始用最简单,质朴,也直指本源的语言讲述“星官”途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东西,在钦天监修行手册上就有写,但更偏向书面化,难以理解。
然而由缔造了星官体系的“国师”来讲,自然要通俗易懂许多,尤其当听讲的是缔造了道门的“初代掌教”,交谈就愈发顺畅起来。
就像两个绝顶剑客,彼此摆出架势,不需要真的出剑搏杀,只是比划下,就能完成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当两个同等水平的修行者,刻意用通俗易懂的方法论道,结果就是,一方往往只说了个开头,另外一方就秒懂。
魏华阳起初还不甚在意,怀着对后世人的鄙夷与看不起。
觉得“星官”体系大概只是名字唬人,实际上无非是一种修行功法,和世间无数道门分支,武道门派没什么本质不同。
但随着季平安的讲述不断深入,原本一脸不屑的少女愣住了,精巧的耳朵悄悄竖起,听得认真了许多。
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点点从侧坐着,变成了面对面。
脸庞上也时而浮现思索的神色,眼瞳越来越亮,意识到,开创体系之人的确有些本事。
等季平安浅尝辄止地说完,开始转而“请教”,实则考校她一些修行问题,魏华阳同样对答如流,展现出了极强的眼光格局。
令季平安颇为惊讶,暗暗笃定,对方绝对出身名门大派,或者历史上某些厉害的势力,否则理论基础不会如此扎实。
甚至于,她偶尔说的一些话,令季平安都觉得视角颇为新颖,值得琢磨。
要知道,能令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世间本就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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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渣男季平安 母胎魏华阳(七千字求订阅)
细雨沙沙,篝火静谧。
不知从何时起,洞穴内的交谈氛围发生了改变。
强势的魏华阳摆正了态度,开始认真地看向季平安,后者同样如此。
同类会嗅到彼此的气味,相似的人,即便此生从未相识,第一次见面,只消交谈几句就会觉察出,来自相同的灵魂的吸引。
神交。
季平安心头蓦然跳出这个词,觉得用在这里并不合适,但又找不到更恰当的词语。
他有些惊讶,这个记忆中搜寻不到的“重生者”,竟久违地令他生出了欣赏的情绪。
而相比于男子粗放的心思,魏华阳终归要心细一些,由此感触尤为深刻。
从起初的对“星官”体系的赞叹,到后来,随着交谈深入,转为了对季平安的惊讶。
身为道门初代掌教,华阳无疑是骄傲的,在她压制九州的那个年代,能令她欣赏的后辈堪称凤毛麟角,不想,数百年后,竟再遇到一个。
这令她有些好奇,那个大周国师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竟能调教出这种后人。
二人交谈中,往往她一句话刚起了个头,甚至尚未出口,季平安就能准确说出,仿佛读心。
当然不是读心术,而是两个同样的灵魂,在同一个场景下,面对同样的问题,本就会诞生同样的看法。
或许因为读书多的缘故,季平安在语言表达上远比从小打打杀杀,虽天赋绝顶,但并不怎么爱读书的华阳更强。
于是,魏华阳更生出一种古怪感觉:
仿佛,一些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表述的意思,只是简略提及,眼前的男子就心有灵犀般用更好的方式表达出来。
心有灵犀……
魏华阳心头跳出这四个字时,猛地惊醒,头脑从奇异的氛围中抽离出来,眼神也冷厉下来:
“你是不是很擅长与女子说话?”
啊?
季平安正分享对道门某一术法的看法,突兀被打断,懵了下。
魏华阳表情警惕而严肃:
“比如尝试博取我的好感?”
她记得很清楚,离阳昔年曾与她说过:
若是两个人相谈甚欢,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二者的灵魂真的很合拍,要么,就是对方的情商远高于你,在刻意兼容你。
魏华阳在修行领域,有着绝对的骄傲与自信。
但这不意味着,她没有短板与缺陷。
比如在博取异性好感这部分的“情商”……没有谈过恋爱的华阳当然不会擅长。
任何能力都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能精通掌握,包括天才,也只是在人生的前半段,无意识地进行了练习与培养。
魏华阳突兀想起,眼前的星官是个登徒子,那想必对如何花言巧语,获得女子好感颇为擅长……
而此刻对方身陷囚笼,通过交谈,刻意令自己放松警惕,从而改善处境……这就是个合理的推论。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一个后世的小小星官,竟能与自己堂堂掌教论道,而不落下风。
没错,对方当然绝不可能与自己对大道、修行的理解等同,却令自己颇觉愉快,乃至有种“道友”、“知己”的感觉……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他在渣我!
魏华阳眼神瞬间冷厉,洞穴中的温度都有所下降,冷笑一声:
“你也配?!”
季平安:??
等等,话题为什么从大道,生硬地跳转到了这里?
我配什么?
季平安活了上千年,自以为对人世间一切洞若观火。
即便是朝堂上的阴谋,波澜诡谲,他都只当小儿科,但此刻突兀发现,自己却竟猜不透女子心思。
更不会知道,魏华阳在脑海里已经完成了一系列“严谨”的推理,并给他打上了“渣男”的标签。
……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季平安觉得自己可以抢救下。
但下一秒,却见魏华阳突兀扭头,望向洞口方向,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平安悚然一惊,耳朵竭力捕捉洞外的声响,渐渐的,他从细雨中分辨出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神中的想法:
“有人来了!”
季平安皱了皱眉,如今整个三黄县都笼罩在疾病中,此处想来也颇荒僻,那么靠近的人绝对不好相与。
当然,也可能是“铁尸”。
然而下一秒,洞外传来的声音就打破了二人的幻想。
“嘿,好一对狗男女,还真会找地方躲藏。”一个尖锐嘶哑的声音响起,不乏嘲弄。
适时,丛林中走出两道身影来,盯着细雨堵住洞口前方,停下了脚步。
季平安身为修行者,虽灵素枯竭,但基本的“夜视能力”还在。
视线越过篝火,洞口,看清二人打扮。
其一,乃是一名身披绣着四圣教图腾花纹黑袍,脸色不正常苍白的绿瞳中年人,手中攥着一柄紫色令旗。
其二,则是一名披着蓑衣,持握双刀的武夫,沉默寡言地护在前者身前,眼神警惕。
方才说话的绿瞳中年人迎着洞穴中男女的审视,嘴角翘起:
“呦呵,还挺会玩,这叫什么……哦,好像是什么情趣?”
他指的是季平安被锁链捆缚这个形态。
魏华阳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似乎对于自己被误会,与一名陌生男子暧昧极为不满。
她站起身,右手五指虚握,原本放在地上的剑鞘倏然震动。
“咔哒”一声,落在掌心。
季平安神色同样难看:
“四圣教的人追上来了,看样子是通过蛛丝马迹,或者对魔师断臂的感应,追踪至此,将我放开吧,再把我的东西还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魏华阳看都没看他,似乎还在生气,语气冷漠:
“不必了。”
说着,她朝洞外迈出第一步,似乎觉得只靠自己,就足以斩杀二人。
没有废话,没有寒暄,双方甫一见面,便是刀兵相见,
也就是这一步踏出,魏华阳身旁的篝火猛地抖动起来,有风起,她凌乱的碎发抖动,眼神却无比锐利。
手中细长的黑红色剑鞘震颤,剑柄“咔哒”一声自行弹出。
“嗡!”
这一刻,一柄如水般的细剑飞在半空,若将镜头放慢,可以清楚地看到薄薄的剑身震颤甩动的细节。
而魏华阳靴子前端点地,身体前倾,暗红布裙掀起,身子瞬间冲出丈许,过程中一把握住剑柄,朝前方刺去。
行云流水。
“好狠的小娘皮!”洞外,绿瞳中年人早有防备,几乎在同一刻出手,两只枯瘦的大手狠狠搓动令旗。
小旗招展,阴风怒号。
中年人上身衣袍突然滑落,瘦骨嶙峋的脊背上,竟用刺青描绘着青苗獠牙的神鬼纹身。
“江湖奇门,神鬼道。”
季平安从记忆中翻出这一派来历,知道这个奇门掌握的术法,便是“新武”里“地狱门”模仿的原型。
神鬼道修士可用人皮绘制刺青,再用自身皮囊蓄养神鬼。
此刻,那神鬼纹身亮起,暗沉的雨夜中,中年人脚下荡开一个阵法光圈,地面喷涌出淡青色的微光。
一座身形庞大,丈许高的青面鬼怪从光中爬起,屹立于中年人身后,黄澄澄的大眼锁定魏华阳,抬手一指。
“砰!”
空气荡开涟漪,仿佛有子弹打出,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青苗鬼怪的射出的尖锐指甲。
替身使者……季平安看到这一幕,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还在地球时看过的动漫,只觉既视感拉满。
这才是神鬼道术法的真正模样,地狱门那种只是拙劣的模仿。
“小心,这东西专打神魂。”季平安提醒。
然而魏华阳蒙着青光的剑身,却已准确斩在“指甲”尖端。
放慢的时间骤然加快!
本来虚幻,并不存在实体的指甲瞬间没入魏华阳体内,然而,预想中的神魂剧痛并未发生,她前冲的姿势丝毫未变。
是了……重生者神魂强大,硬抗一发毫无问题……季平安想着。
下一秒,只见魏华阳已抵达后者身前。
然而中年人不躲不避,仿佛对生死置之度外。
直到旁边那名武夫手中双刀弹开,身形一闪,护住前者,双刀于身前一个交错。
“铛!”
火星四溅,魏华阳一击受阻,点地的脚尖不动,身体骤然后仰,朝后退去。
“杀了她!”
绿瞳中年人下达命令,挥舞小旗,操控“替身神鬼”悍然冲杀出去。
后者虬结的双臂肌肉隆起,握手成拳,面无表情双拳疯狂砸落,拉出大片残影。
魏华阳冷哼一声,下意识想动用道门术法克制,但突兀又想到什么,改用了某招剑法。
长剑一荡,柔和青光泼出,神鬼短暂被定住,魏华阳闪身出现在中年人身后,一剑斩落。
却再次被双刀武夫拦下,无奈退回,迎接挣脱束缚的“神鬼”的反扑。
山洞内。
季平安眯着眼看着战场,四圣教的精锐果然不凡,这一门神鬼术,施法时“术师”分身乏术。
所以,配合了一名近战武夫做守卫,其未必擅攻伐,但守护却极擅长。
双刀舞成绵密如织的大网,任凭魏华阳如何尝试,也竟一时难以破防——
这令魏华阳愈发恼火,她并非没有能力破解,而是若出全力,必将暴露她“道门”的身份,会稍有些麻烦。
当然,身为初代掌教,她的剑法同样极强,是在道术与武道都走到极高境界的妖孽。
但如今这具身体的修为,却严重限制了发挥,以至于,在对方二人配合下,竟从纠缠逐步逼迫她落入下风。
魏华阳顿时额头沁出汗珠,一时有些头疼,既恼火于自己修为的丢失,也暗暗对身后的季平安生气——
若非担心被他看出来历,自己岂能如此狼狈?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绑缚在洞穴中如待宰羔羊的季平安开口了:
“原来你是北溪剑派传人,那就好办了,不要与他们缠斗。神鬼门耐力极强,而这双刀护卫寸步不离,拖延下去没好处,换一个思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的吗,对方的神鬼打的是神魂。”
魏华阳心头骤然雪亮:
修行界有一道铁律,即,任何神魂术法,都与施术者神魂存在关联。
她当即放弃进攻,身子后撤,手中剑诀猛地撩起一道绚烂的青色火焰,将飞扑过来的庞大神鬼笼罩其中。
季平安说道:“北溪十三招。”
魏华阳下意识运转这道剑诀,青色火焰熄灭,凝结为一股细线,而神鬼恰好冲破火焰,撞击在剑气之上,身子被洞穿。
“秋落叶。”季平安又道:“左下。”
魏华阳剑势扭转,细雨中忽然有无数树木摇曳,落叶纷纷坠落。
剑尖落处,恰好将一只矮小神鬼,从隐身状态打出原型。
远处。
绿瞳中年人大惊失色,令旗疯狂摇晃,操控两只神鬼出手。
然而,对“神鬼派”并不了解的魏华阳,却在季平安的指点下,迅速将二者击溃。
而在她刻意买了个破绽后,更引得双刀武夫放弃防守,果断出刀。
“骗出来了!”
魏华阳眸光一亮,身子如蝴蝶般抖动,一剑卸下武夫一条手臂,细雨中持握单刀的手臂呼啸飞出,如同一截枯木。
后者惨叫声里,魏华阳听到一个声音:
“就是现在!”
没有犹豫,她瞬间出现在绿瞳中年人身后,一剑枭首!
“噌!”
中年人头颅飞起时,尚未反应过来,仍旧眼神灼灼地盯着令旗。
直到他察觉视野翻转,天旋地转,并看清了下方手握长剑,站在他身后的红裙女侠,绿色瞳孔才骤然收缩,然后一点点染上灰白。
魏华阳举剑打出一束剑气,将空中旋转的头颅打碎。
又杀向那断了一条手臂,夺命狂奔的武夫。
不多时她潇洒返回洞穴,细剑上鲜血如注。
神色却很平静,仿佛连杀两人对她而言,轻松写意。
“谢了。”
犹豫了下,魏华阳还是有些不情愿,不自在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同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方才这场战斗,二人的配合竟无比默契。
是的,默契。
分明第一次见,第一次一同御敌,却无比默契,仿佛从来如此。
好怪。
季平安笑了起来,火光下牙齿雪白:
“那可以解开锁链了吗?”
“不行!”
魏华阳果断否决,然后等看到季平安那张沮丧的脸,和垂下的头,忽然觉得有些解气,此前因为“被渣”而生出的气恼就已消散了。
恩……算他将功补过。
魏华阳收剑入鞘,心情很好地一掌打灭篝火,捡起地上锁链的一头,想了想,抖落了他下半身的捆缚,保留上半身。
将季平安拽起来,说道:
“这个地方不安全了,我们连夜赶路,送你去余杭。”
季平安没有抗拒,虽然被绑着很无奈,但下半身能活动了,起码是个巨大进步是不是?
他笑了笑,说了声好,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知为何,自己面对这个红裙女侠,脾气突然变得格外的好。
虽然平常他向来也都是温和礼貌的性格,不喜欢摆大人物威严那一套。
但前提是面对友人与百姓,而非敌人。
就像他这两月见过的诸多重生者,包括对丁焕,都没有半点温和,只有狠辣。
所以,季平安从不是老好人,冷漠狠毒起来他自己都怕,按理说,被一名“重生者”这样绑缚,他即便不动怒,应该也会不愉快。
但莫名其妙并没有,反而乐得轻松。
……
离开洞穴后,二人在附近找到了这两名四圣教徒的坐骑,并骑乘着朝余杭方向狂奔了一阵。
只是雨夜难走,速度实在难以恭维。
直到快天亮时,两匹马几乎累的晕倒,二人干脆弃马步行。
决定彻底不走道路,而是翻过大山,走过峡谷,以此摆脱对方的追击。
……
清晨。
天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天空却没有真正放晴,只是阴天,荒野上开始生出雾气,云山雾罩的。
魏华阳戴着斗笠,背着小包袱,腰间斜挎着剑鞘,迈步走在齐腰深的荒草中。
手中牵扯着一条湿淋淋的锁链,末端捆着穿靛青色袍子,道士打扮的季平安。
二人刚翻过一座山,前方是一片平缓的开阔山谷,缭绕着白雾,脚下泥泞不堪,二人穿行于荒草中,衣裙很快被打湿。
“要不要休息下?恢复下精神?”季平安忽然提议:
“再过一阵,那个铜尸可能又要闹了,你总要恢复下体力镇压。”
魏华阳脚步一顿,觉得有道理,于是拉着他走到了一片堆满碎石的空地,抬手吹起火焰,烘烤去湿气。
等二人相对而坐,魏华阳摘下斗笠,抖了抖被帽子压扁且潮湿的发丝,沉默了下,问道:
“你怎么知道北溪剑派?”
季平安愣了下,才想起对方是询问昨晚自己出声提醒那一幕。
说起来,这一晚上好像的确在沉默赶路,几乎没怎么说话,所以眼下是没话找话?还是疑问憋了一路了?
季平安神色自若:
“我通读过许多书,恩,钦天监里有许多藏书,其中记载了北溪剑派,好像是几百年前,人妖两族征战时期,北方一个毗邻蛮族领地的修行宗门。后来,好像是被蛮族灭掉了?总之与中原接触较少,倒是其剑诀总纲后来传了出来,被各大派收藏。”
这话半真半假。
不过他的确不怎么熟悉北溪派,只在离阳时期偶然接触过北溪派弟子,但彼此没太深交集。
再后来,等作为国师去平定蛮族,才从蛮王手中“借”来了这本剑谱,参悟过。
所以,当魏华阳使用出剑诀,他认了出来,并猜测其乃北溪剑派的强者……
恩,这样就说得通了,这个门派其实很强,传说古代也曾强盛一时,只是地处“北关州”,与中原修行江湖交集不多。
魏华阳没吭声,算作默认。
心中却有几分得意,她之所以懂得北溪剑法,也是昔年建立道门期间,捉了个北溪派强者“问”出的。
恩,杀了以后问灵的那种问。
短暂的接触中,她已意识到这个小星官心思机敏,底蕴深厚,见识广博。
所以刻意选择了北溪派这个存在感不强,但底蕴不浅的宗门伪装。
果然成功骗过对方。
“这样啊,那你平常还挺爱读书的。”魏华阳没话找话地称赞了一句。
突然被夸……季平安意外地看了眼她,说道:
“其实也还好吧,大宗派弟子们,或多或少都要看一些。”
魏华阳“哦”了一声,说道:
“那平常除了修行,读书,还做什么?”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做饭,种花,以及雕一些小玩意。大体这样。”
魏华阳看了他一眼:“你还会做饭?”
季平安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不会?”
魏华阳一下语塞了,她真不会。
出身宗派的华阳女侠从小就吃穿不愁,有侍女服侍,后来闯荡江湖身上也没缺过银子,饿了下馆子就是了,更不要说成为强者之后。
堂堂道门初代掌教,神藏大修士,压制九州的女人……
怎么想,这些头衔都和“做饭”扯不上关系。
但被一个男子这样问,好像又有点没面子,她便道:
“自然是会的,只是做的不多,修行者追寻大道还嫌光阴不够,做饭实在浪费时间。”
季平安点头,又摇头,有些感慨地说:
“我曾经也如你这般想的,一心追求大道,但后来我……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就觉得来人间一趟,若是只有修行,连风花雪月,美食美酒都未享受,死了实在太亏,所以才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恩,重点是如何平衡修行与生活吧。”
魏华阳嗤笑一声:
“你小小年纪,才活了几个春秋?就妄言平衡?”
季平安也不争辩,笑道:
“你们北溪剑派那边太冷,也没中原繁华热闹,想来诱惑更少,也的确更容易专注于修行。这次来了中原,会不会觉得不习惯?哦,你换了身体肯定不习惯……说起来,这副身子适应吗?天葵来的时候……”
魏华阳眼神眯起。
季平安切换话题:
“我是说,江南美食不少,尤其你告别人间许多年,很多新菜式可能没尝过,余杭城里有几家老字号,味道很不错,你可以去试试。”
魏华阳有些意动,默默将他说的几个“老字号”的名字记下,表面上一副不以物喜模样:
“你还挺爱吃喝,会喝酒吗?”
“当然,小酌,不会很多。”
“那还好,醉醺醺的实在惹人厌烦……第一次修行是什么时候?”
荒野上,白雾飘荡,二人坐在干燥的碎石铺成的空地上,生硬地尬聊着。
魏华阳想的是,旁敲侧击,从这名钦天监天才口中,挖掘一些市井上打探不到的情报。
但聊天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知道会歪到哪里去。
“如你这般年纪,能有这番成就也算不错,在神都时很受女子喜欢吧,比如……圣女?”魏华阳试探询问。
想要通过这个话题,进而打探道门——之所以不直接审问,是觉得那样得到的未必是真话。
季平安想了想,说:
“圣女只是普通朋友。至于受欢迎……还好吧,但我不太在意这个。”
魏华阳扬眉:“谈过几个?”
无论任何年纪的女子,对别人的感情都极感兴趣,尤其是对于询问纯情小男生这种话题,抱有莫名其妙的执着。
华阳掌教也不例外,并觉得以自己的年纪,询问这个也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季平安沉默了下,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的过于被动了,有点习惯性代入“晚辈”这个角色了。
于是决定往回扳一扳。
他笑道:“我喜欢等价交换。”
恩?魏华阳疑惑皱眉。
季平安说道:“你又谈过几个?”
恩?!魏华阳有些蕴怒,想要出手惩戒,但又担心让方才的铺垫,旁敲侧击付诸东流。
她犹豫了下,摇头说道:
“我辈追寻大道,岂会容儿女情长破坏道心。”
啧,头一次听见把母胎单身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季平安默默点了个赞,说道:
“但年轻的时候,道心尚未坚定时,总会动摇过吧,比如遇到喜欢的人。”
魏华阳沉默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浮现怀念。
喜欢的人么……
她沉默良久,才有些疲惫地说: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季平安笑道:
“那看来就是有了,是你们北溪派里的师兄弟?北方苦寒,人烟稀少,最容易见到的还是同门吧。”
魏华阳摇头:
“是道友,历练途中的同路人。”
季平安“哦”了一声,说道:
“倒也正常,历练嘛,很枯燥很苦的,尤其一起经历磨难,总会更容易生出些感情来。后来……走散了?”
魏华阳眼神中浮现落寞,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没有立即回答。
好一阵,才轻轻的,微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然后,魏华阳突然又振作起来,眼神坚定地说:
“但我会找到他的。”
唔,这话的意思是,你被甩了?还是给人家发好人卡后后悔了?
……等等,所以对方可能也重生了?也是,能彼此看上,估摸着都是天才,境界不低……
季平安心中念头转动,但不知为何,听到最后这句话,突然情绪也有些低落。
沉默片刻,魏华阳恢复精神,眸子一眨不眨看向他:
“我说完了,那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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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三观问题 绝境云海(月初求保底月票)
我啊……清晨的荒原上,浓雾翻卷,遮住天光,时间仿佛都未曾流动。
季平安坐在石头上,迎着魏华阳晶亮的眸子,迟疑了下,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倒也没有隐瞒的想法,虽然对这位重生的女侠莫名有些好感,但倒也不至于避讳这些,真正的问题在于:
“不好说。”
他犹豫了下,忽然语气低沉地说:“我也错过了很多个。”
“错过?”
魏华阳一下子提起兴趣来了,大修行者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也有一颗喜欢八卦的心。
恩,对方既然是钦天监内的天才,又在神都那等地方,优秀的人总会获得许多异性的青睐。
所以对于“很多”这两个字,她虽不耻,但还能理解。
但“错过”就有些内涵了。
季平安点了点头,自嘲一笑,眼神有些飘忽地说:
“其实和你差不多吧,也是人生旅途中会机缘巧合遇到一些人,然后喜欢,或者被喜欢,但因为种种缘故,止步于此,没能真正在一起,所以,算错过。”
离阳那一世,一早因为家族血仇,一心复仇,所以没有接受首山派内一些师妹、师姐的爱慕。后来又因西海派辜负了那个大胆表白,并苦苦等了自己许多年的魏姑娘……
再然后,被九州追杀,如丧家之犬,虽然也机缘巧合,与包括琉璃菩萨在内的一些女子发生过一些情愫,但……
那个时候,自己都朝不保夕,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个明天,如何敢承担一份感情?
等到国师的一世,又整日打天下,更没那个心思。
即便有一些如雪姬在内的……也相忘于江湖。
直到天下歌舞升平,作为“守护神”的自己行走各州,那时候又限于身份与长生……担心若干年后,配偶死去,独留自己痛苦。
所谓:
只要我无情,就不会受伤,就又拒绝了许苑云们……
只是万万没想到,群星归位,一千年来积攒的暧昧对象一起杀回这个世界……季平安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好渣。”魏华阳不知道季平安的内心历程,只认为,是其“玩完不负责”,连个名分都不肯给人家,还美其名曰“错过”。
不禁冷笑:
“你才多大,就这般老气横秋的口气,还错过许多,分明是不想负责。”
季平安想辩解,毕竟他觉得自己过去还是挺专一的,但突然又觉得没底气,便干脆躺平任嘲,苦涩道:
“或许吧。”
魏华阳看他沮丧模样,不似作伪,摇头鄙夷道:
“如你这般的天才,乱花迷人眼,倒也正常。
不过也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要渣就彻底一些,也算个大丈夫,修行者本就寿命绵长,这世界又向来是强者为尊,如那皇帝不也是三宫六院,强大的女修同样可以豢养诸多面首……
你若有些男子气,便一起娶了,又如何?我都算你有骨气……如这般一副想要又不要,看似专一,实则不负责的姿态,着实令人不耻。
你们男子不都想着左拥右抱么,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必伪装?”
来自华阳掌教的鄙视!
季平安笑了笑:
“说的也是。其实这个道理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想通的,过往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有勇气,无惧世间一切敌,可却始终回避了某些东西。
所以,你说得对,或许我的确应该更‘入乡随俗’一些,三妻四妾,在这里本该是寻常事。”
魏华阳满意颔首,然后好奇道:
“不过,你这般说法倒是奇怪,在你们男子看来,三妻四妾不才是正常?怎么你倒是反过来了。”
季平安笑了笑,当然不会说,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自己本质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在某些观念上,当然不同。
他想了想,说道:
“可能因为我是修行者吧。”
魏华阳没听懂:“什么意思?”
季平安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道:
“其实之前我要求停下来休息,并不是我累了,而是我察觉到你可能走累了。”
魏华阳一怔!
没来由的心脏柔软了下,眼神也古怪起来。
是了,先前她就觉得巧合,就在自己很疲惫,但又不想丢面子,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季平安喊累,递上来一个台阶。
当时她还松了口气,却不想,竟是对方故意的?
季平安解释道:
“我知道前辈你以前很强,但毕竟重生归来,换了一具孱弱的身体,而破九境界尚没有根骨完全蜕变的时候,还处于凡人阶段,即便有灵素加持,也会饿,也会累……
更何况,之前你一直赶路,又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体力上,应该不会比我好。”
顿了顿,又道:
“而我……毕竟是钦天监的天才嘛,在神都的时候,用不少天材地宝做药浴,锻炼这副躯体,又是男子,相比下,会更体力充沛些。”
魏华阳小鼻子皱了皱,神态间冷色稍减,甚至有些娇憨。
语气复杂道:
“所以,你跟在后头,观察到了我的疲惫?故意喊累,好让我休息?”
从而……照顾我身为“前辈”的自尊心?
当然,这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
只是看着季平安和煦的笑容,突然觉得,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恩,起码是个贴心的,比太多男子强了……魏华阳心中默默评价,嘴上却一副冷淡模样:
“所以,你说这个与你的观念有何干系?”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正是观念的体现啊,在我看来,这世间的男女关系,是割裂与分层的。”
突然专业了起来。
魏华阳好奇心升起,小耳朵竖起,忍不住身体前倾,道:
“继续说,怎么个分层?割裂?”
季平安谈兴突然大起,好为人师的dna动了,他稍微坐直了一些,被绑缚住的手伸出手指,指着地面隔空画了个圈,说:
“这是芸芸众生,九州上的凡人男女。”
旋即又在他与魏华阳之间,画了个圈:
“我们这个层次,是修行界的男女。”
并强调道:“虽然同样是男女,但修士与凡人是不同的。”
魏华阳一脸困惑:“当然是不同的,修士本就是超凡脱俗……”
“不,我不是说这方面,”季平安摇头,正色道:
“是地位变化,导致的观念不同。”
他组织了下语言,说道:
“在我看来,这凡间男女,因为生活在红尘中,受到生产力……呃,你可以理解为资源的限制吧,总之,男耕女织。绝大多数女子,都难以只凭借自己独立在凡间赚钱,过上不错的生活,至少也要依靠亲族保护……
所以,男女成为夫妻,便是一个‘供养’的关系,丈夫给予物质与安全的保障,妻子则需要提供抚养,包揽家务,乃至于被要求三从四德,给予夫君足够的……呃,情绪价值。”
魏华阳侧耳细听,虽然觉得有些词汇很怪,但同样可以理解:
“继续。”
季平安说道:
“因为是供养的关系,所以彼此分工明确,夫君不会要求娘子赚钱养家,但会要求对方体贴照顾,反过来,娘子也不会期待,从夫君那里获得什么体贴照顾……
恩,自由恋爱除外,但这种很少的,就算大周国师努力推行,改善风气,但成效有限……
只有一些大户人家,情况会好一些,毕竟女子有娘家撑腰,会更硬气,其实到这里就已经存在一些分层了,但还不够明显。
毕竟,大户人家的女子同样是依赖他人,而非依靠自己。”
魏华阳皱了皱眉,说道:
“所以,你是说,修行者不存在这种状况?”
季平安认真点头:
“是的。因为修行天赋可不分男女,世间顶级的强者行列中,女子身影亦从不缺少……所以,一旦成为了修行者,女子就可以凭借自身生存,而不再依赖他人,甚至就算终生不嫁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所以,男子修士,与女子修士地位是平等的,当他们结为道侣,就不再是‘供养关系’,而是‘合伙关系’。”
“而合伙关系意味着,双方不再有明确的‘分工’,彼此都可以获取资源,也都需要为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顿了顿,季平安摇头道:
“只是,修士毕竟是从凡人来的,一些旧有观念根深蒂固,会有所残留。所以许多男子脑子里还保留着:男主外,女主内的,来自于‘供养关系’的观念。
想着:
我负责获取资源养你,对你‘负责’,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并以此为荣。你则要体贴照顾我,修为不要太高,当个美丽的花瓶就好……
甚至会抱有一种坚定的想法,觉得只要自己修为足够高,其他女修士就会喜欢我,什么女修都能找到……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修为这个东西,高固然好,但脱离了供养关系后,男子不再是只要修为高就行了,还需要体贴照顾,还需要……好看。而越是自身修为高的女子,越在意这些。”
魏华阳安静地听完,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忽然低声说:
“所以,你会在意我累不累?会纠结于是否三妻四妾?”
答对了,没有奖。
季平安轻轻点头:“差不多吧。”
魏华阳沉默下来,她的确没有想过这些,但现在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可是女修行者,还是普遍希望男修士比自己更强吧,却又索要情绪……呃,情绪价值,还要好看,可能还要觉得喜欢……不会显得很贪心吗?”
季平安笑道:
“的确很贪心,所以才容易剩下……所以我才说,大家都是来自于凡尘,很多东西扎根在脑子里,难以改变。好在修士生命很长,贪心的话……就慢慢找呗。”
魏华阳想了想,说道:
“也是。”
浓雾翻卷,双方忽然沉默下来。
季平安说的这些,在后世纯属烂大街的论调,或者说共识。
但放在这个世界,便是魏华阳这种修为无比强大,曾屹立于人间顶层的大修士,也没有思考太多,猛地一听,受到的冲击自然巨大。
甚至,不亚于聆听讲道。
“其实……”魏华阳想了想,忽然抱起双腿,说道:
“我以前走散的那个……道友,虽然没你这样能说,说的这样明白,但也是个会体贴和照顾人的。”
季平安“哦”了一声,并不意外。
就像是凡尘里一些古代海王,也无师自通,懂得取悦女子,获取好处……也不少: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华阳回忆了下,说道:
“心里有很多事,但会埋在心里,不说出来,平常嘻嘻哈哈,很……有趣,会说一些怪话,逗人开心,又很有分寸感……还很……”
说着,她突然恨恨地咬了咬牙:“很过分!”
恩?!
季平安眨眨眼:姑娘仔细讲讲?
不要怕,我路熟,你放心开……
但魏华阳明显没有分享感情史的想法,不过经过这一番交谈,先前那种疏离感淡去许多。
只能说,果然分享感情史容易拉近距离……
“咚!咚咚!”
忽然,魏华阳身上的那一页道经自己震动起来,纸页表面,鼓起一个又一个“包”,仿佛有东西在乱撞。
季平安说道:“给我,是那具铜尸在折腾了,得放出来重新封印。”
魏华阳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手中的锁链一抖,捆缚他身体的铁索突然打开,在季平安错愕的眼神中,她将道经丢给他:
“怎么弄?”
这是……刑满释放了?
季平安活动了下手腕,突然还有点怀念被捆的感觉……他掐着道经,轻轻一抖,一具活蹦乱跳的铜尸就头朝下,栽在了地上。
并未放出姜姜与黄瑛。
“铁捕头”一头扎进地里,怒吼声被堵住,变成了“呜呜”声。
而魏华阳显然不讲武德,不等铜尸将身体拔出来,举起长剑劈向铁捕头张开,呈现“y”字型的双腿中央……
“嘶……”
季平安下意识夹紧双腿,只见一阵火星绽放,伴随金属摩擦声,还有“铁捕头”骤然尖锐的怒吼声。
不多时,魏华阳收剑回鞘,铁捕头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被重新封印完毕。
仰头望天,一副“累了,毁灭吧”的表情。
“……”季平安将其重新收入道经,然后看了她一眼,试探性地将道经收回了自己怀里。
魏华阳斜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却没说什么,起身道:
“好了,休息够了,该继续赶路了。”
季平安先是“恩”了一声,捡起地上之前用锁链绑在他身上,充当烧烤签子的古朴长剑,抬头望向云雾笼罩的山谷,然后皱起了眉头:
“等等。”
魏华阳刚走了几步,闻言扭头疑惑看向他:
“怎么?”
季平安皱眉道: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在这里休息了这么久,按理说,晨雾早应该散去了,但怎么越来越浓郁了?”
魏华阳愣了下,霍然抬头望去。
只见四面八方,原本还能隐约看到轮廓的山川悉数被大雾遮蔽,以二人目力,却只能看到周围百米。
……
……
大雾笼罩区域,二人翻过的某座山头上。
一队四圣教徒聚集于此。
身材魁梧,披着黑紫色披风,蒙着面罩的中年大护法负手站在最前方,身后背负一柄宽刃大刀,刀刃染着一抹猩红。
面罩上,露出的一双眼眸冷冷地凝视前方,声音低沉:
“尸巫,确定就在前方吗?”
闻言,他身后那名身材佝偻,头顶只有一缕白毛的老者慢悠悠走了出来,手中拄着骷髅法杖。
山风拂过,掀动他那绣着墨绿色花纹的四圣教长袍,露出干瘦的躯体,他手掌摊开,一只金色蛊虫在其掌心爬来爬去。
发出“沙沙”的声响,听着格外渗人。
老者一红一绿两只眼球盯着审视片刻,笑道:
“在呢,在呢,只可惜山林太大,目标太小。”
后头,传来雪姬嘲弄的声音:
“找到又如何,还嫌人死的不够多?”
有人扭头看去,只见穿着一袭黑袍,肤色极为白皙,盘着发髻的绝色“魔女”站在人群边缘,笑吟吟望向这边。
眼神一片冷漠。
大护法没有理会雪姬,似乎对这个疯女人的嘲讽已经免疫,又好像回答一般,说道:
“之前派出去的几个喽啰死就死了,对方连夜冒雨逃走,说明胆怯,而这一路奔逃,又还剩下几分力气?我有预感,再给一点时间,我们就能找到对方。”
顿了顿,他说:
“但前提,是不能让他们乱跑了。”
说着,大护法扭头,望向人群角落,一名侏儒站在与其他人稍远些的位置,正挥舞着一杆比他人高出一大截的白色的幡子。
“呼啦啦……”
“呼啦啦……”
巨大的白幡挥舞间,喷吐出一团团雾气,在山巅凝聚为一团云。
而这云又源源不绝扩散下去,沿着山川流淌向下方的平原与山谷,吞没了一切,将密林化为云海。
似乎感受到注视,侏儒扭过头来,露出一张丑陋的脸孔,咧开大嘴,说道:
“放心,我这大雾迷阵一出,借山川地脉之气,观天之下别想找到方向,便是坐井修士,也得给我陷在里头,打转个十天半月。”
大护法笑道:
“用不着十天,最多三日,取其首级。”
……
浓雾中。
季平安与魏华阳走了许久,终于再次停下脚步。
“的确不对劲,这绝不是正常的天象,我们可能陷在了某种天地阵法中。”魏华阳表情严肃,眉头紧皱。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没办法吗?”
魏华阳沉默,她方才偷偷用道门的术法尝试破解,但失败了:
“我的修为还远远没恢复,并且,布阵之人绝对是个强者……恩,我指的是与我同样从星空归来的古代强者。”
季平安点了点头,他在恢复了少许修为后,同样用占星术进行了推演,毫不意外地失败。
“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破解方法,我们会一直陷在这片浓雾中。认知被扭曲,可能我们走了再多路,也还是在原地打转,而追兵却会慢慢寻找到我们。”
季平安平静询问。
魏华阳点头,脸色难看道:“似乎的确是这样的。”
龙困浅滩,这一刻,离阳与华阳竟然都被一片云海困住了,而敌人却都没有看见。
绝境吗?
季平安抬起头,望着不见天日的云海,忽然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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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锦囊妙计 行止洞府(六千字求订阅)
办法?
浓雾笼罩的荒原上,愁眉不展的魏华阳听到这两个字,诧异地望向身后的“小星官”,心中不以为意:
本掌教都没法子,你又有什么方法?
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听一听,因潮湿而沾满露水的睫毛抖动了下:
“说说?”
季平安伸出一只手,道:“把我的锦囊给我。”
魏华阳还给了他道经,但忘记了空间锦囊。
女掌教没有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一只锦囊丢过去,眼含期待,想知道他能搞出什么。
季平安顺手接过,手指感受着其上的温度,迟疑了下,下意识朝后者心口位置瞄了眼。
结果抬起头时,就对上了魏华阳冷笑的目光,以及弹起半寸的细剑。
“……”季平安收回视线,手腕一抖,从空间锦囊中取出第二只锦囊。
套娃了属于是。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想起当初从余杭出发前,老监正清晨探访老柳街,一静斋,并赠予了自己这只锦囊。
“此物赠予你,若遇到难以解决的危机,可以打开看一看,或许会有帮助。”
钦天监正的话言犹在耳,当时,这锦囊被“星辰力量”封印,他无法打开,判断其会在需要的时间自行开启。
而此刻,二人被四圣教追杀,困在这被浓雾笼罩的区域,而以他们的修为,无法破解。
这算不算“难以解决”的危机?
季平安想着,看向那只锦囊。
随着他的注视,其上萦绕的星辰力量自行崩散,黑色为底,绣着金线的锦囊悬浮在半空,绳结自行打开,一抹亮光从其中疾射而出,竟是一张白色的纸。
白纸在半空飞快折叠,成为了一只千纸鹤,双翼抖动,点点星辉斑斑点点落下来。
魏华阳微微扬眉,仰头望着千纸鹤在二人头顶盘旋起来。
一圈、两圈,然后其好似辨别出了方向,振翅朝着某个方位缓缓飞行。
真的可以……季平安一怔,意识到,这只纸鹤本质是一张星官勾勒的“符箓”,可以感应到监正所在的方位,并朝之回返。
而监正在余杭。所以,可以为他们指明方向。
“跟上它!”季平安说道,而魏华阳早先一步,迈开双腿,二人追逐着千纸鹤朝着雾气中快速前行。
过了一阵,纸鹤忽然开始调整方向,朝着相反的方位飞行。
这无疑是极不合理的,但二人没有质疑,同样沉默跟上。
而在经历了几次方向的变化后,浓雾中呈现出的景物开始出现变化,前方出现了巨大的峡谷出口。
“的确可行!”
二人精神一震,走出山谷,可前方却仍旧笼罩着雾气,只是有了纸鹤的辅助,速度虽受影响,但前进方向已经正确。
“呃——”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嘶吼声,二人下意识止步,季平安抬手一招,纸鹤也暂时飞回了他的掌心,重新变成了一张纸。
白雾内,吼声渐渐近了,然后一个个人影浮现出来。
“是铁尸,还有铜尸。”季平安表情凝重,意识到随着二人离开了荒僻区域,重新接近村镇,开始有越来越多的铁尸被吸引过来。
这些尸体衣着各异,有男有女,唯一相同的是皮肤青紫,宛若钢铁,眼神呆滞。
为首的一只女尸皮肤泛着古铜色。
是进化后的结果。
“我来对付。”魏华阳抛下一句话,手中剑已出鞘,她靴子猛地踏地,身体前倾,风拂过她的鬓角,红裙绽放如花。
很快的,她撞入尸群中,剑光一次次闪烁,一头头铁尸麦秸般倒伏。
女子铜尸大怒,膝盖弯曲,“腾”的一声跃起,如炮弹般撞出。
魏华阳剑尖抵在其胸口,却被双峰顶住,丝毫刺不进去,“吱呀”一声,细剑也弯曲起来。
“好硬!”
魏华阳吃了一惊,剑刃一抖,下一秒,细剑却竟绷断了。
毕竟,这终究不是什么法器,只是凡间的百炼精钢。
铜尸悍然冲来,双手砸出,魏华阳仓促间双臂横挡,被砸的倒飞出去,气血翻腾,脸颊骤然一红,却给季平安用手轻轻接住。
二人身体短暂接触,魏华阳愣了下,微微扭头,正看到季平安笑容平和的一张脸:
“用我的剑吧。”
说完,不等魏华阳反对,他随手将古朴长剑丢给她,自己迈步挡在了魏华阳身前。
双手前推,草木疯长,将铜尸们缠绕起来,限制其行动。
而后他右手凌空一拍,掌心火焰喷吐出去,正按在飞扑上来的女子铜尸上。
“好硬……”
发出同样感慨的同时,火焰飞快以掌心为起点弥漫,将后者点燃。
然而铜尸明显不惧火炼,脸孔在火焰中愈发狰狞,尖锐的指甲刺出横扫。
季平安身体后倾,脚跟为圆心转了个半圈,来到其身后,拉扯出火焰长鞭,将后者缠绕起来。
与此同时,魏华阳剑已出鞘,在季平安转身的刹那,从空隙中刺入。
砰地洞穿女子铜尸的头颅,继而狠狠下劈,火焰一分为二。
接着,二人几乎没有交流,却迅速彼此配合,将其余铁尸陆续解决。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默契配合,若说当初在山洞外那一战,还体现的不明朗。
但这一次,那种奇怪的战斗默契,便愈发清晰起来。
战后,魏华阳拄着剑喘息休息,等疲惫稍缓,抬起头时就看到季平安重新拿出纸鹤,说道:
“既然是同伴,那之后就不要想着一个人解决问题了,我预感到,接下来这一路麻烦不会少,我们可以交替休息,必须随时保持一个人有足够的应付危险的能力。”
魏华阳愣愣地看着对方认真的脸孔,抿了抿嘴唇,说道:
“好。”
千纸鹤重新飞上半空,引领着二人继续朝浓雾中前进,只留下一地残躯。
……
接下来的数日,果然如季平安预判的那般,铁尸时常出现,还偶尔能碰到被杀死的凡人,乃至于武夫。
“情况在变得愈发严重。”
季平安脸色凝重地予以判断。
只可惜,千纸鹤选择的虽是最短路径,却意味着不好走,需要频频翻山越岭,二人找不到合适的坐骑,只能依靠脚力。
而浓雾虽越发稀薄,却始终没有彻底散去。
“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对方的确非常厉害,将整个三黄县都笼罩在雾气中。
第二,是对方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制造迷阵,之所以还没走出,是因为我们双方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远。”魏华阳分析道。
无论哪一种猜测,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尤其是随着时间流逝,二人遭遇铁尸的次数越来越多。
沿途遇到的武夫尸体也在增加。
考虑到寻常武夫没有帮助,所以商定后,没有选择将更多人卷入其中,而是避开人群,钻入深山老林。
而在这个过程中,二人积累的疲惫与紧张也越来越多。
“又要下山了。”
当他们再一次攀上一座山峰的顶点,望向下方稀薄云海中无尽的密林时,魏华阳语气疲惫地说。
然后扭头望向身旁同样疲惫不堪,眼睛却炯炯有神的季平安,忍不住吐槽:
“你为什么精神这样好?”
季平安笑了笑,心想大概是因为,在过去的一千年里,自己经历的逃亡次数实在太多。
比这更悲惨的境地都大把,相比于那些险死还生的绝境,眼前这些,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样一直走下去,始终甩不开,或许可以换个方法。”季平安忽然说道。
魏华阳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抬起头,疑惑地看他。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略显圆润的脸,配上迷惑的眉眼,竟然有些呆萌。
季平安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走入旁边的树林,切了一些木头下来。
又将沿途宰杀的猛兽获得的皮铺在其上,用青藤绑好,很快做出了一架巨大而简陋的“风筝”。
之后,他咬破手指,在兽皮上描画法阵。
一番折腾后,一个用道门“加固法阵”与“风法阵”升级过的风筝成型。
“上来吧,我来‘掌舵’,伱可以抱着我的腰。”季平安神色认真地扛着大风筝站起来:
“这个法阵最多能撑两刻钟,我们的时间不多。”
魏华阳秒懂他的意思,既惊讶于这小星官的奇思妙想,又生理性抵触,不愿与其余男子接触。
季平安催促道:
“前辈,男女授受不亲也要讲究个时候,实在不行你拽着我的腿?”
魏华阳被激怒了,冷笑一声,大大方方走过来,却终究还是犹豫了下,才下了很大决心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冷冷道:
“快一些,别废话。”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三二一……跳!”
于是在山崖之上,二人撑着一只丑陋而巨大的风筝跃下云海。
符文闪烁,鼓荡起强风,缓解了下降的重力,如同一只大鸟,追随着千纸鹤,朝下方俯冲。
冷风拂过二人衣衫,头发。
“别乱动,我难保持平衡!”
“哦。”
“别朝后倒,往前倾,不然要翻了!”
“哦。”
“别拽我腰带啊,裤子……裤子……”
“哦!”
终于,魏华阳还是不情不愿环住了他的腰身,摇摇晃晃的风筝也稳定了下来。
季平安眯着眼睛,迎风下降,同时感受着后背的触感,没来由地心脏狂跳。
低下头,望着腰带前两只匀称嫩滑的女子的手,沉默了下。
摇头将一丝旖旎的念头掐断,笑着说道:
“我们冲出来了!”
魏华阳正在走神,心烦意乱,骤然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到两侧的云雾飞快退散。
二人仿佛从隧道中冲出,阳光撒落下来,前方的一片蛮荒山野清晰起来,扭回头,身后是盘亘凝固的云海。
他们冲出来了。
“噗通!”
就在二人脸上显露笑容的时候,风筝符文剧烈闪烁,不堪重负,彻底解体。
二人贴着地面滚进了草地上,摔得鼻青脸肿,季平安甩了甩发昏的头,眯着眼睛想要爬起来,却捉住了一只小手。
“……”他愣了几秒,然后突然被一道剑光喷了一脸,魏华阳浑身草叶,一脚将这个登徒子踢飞,收剑归鞘。
咬着牙:“滚开。”
……
……
“大护法,这些铁尸死了很久了,看来我们与其的距离还不够近。”
迷雾中某处,一名四圣教徒蹲在地上,用手指抵在地上的铁尸上感应片刻,起身看向身后的人群。
身材魁梧,披着紫色披风,背负一柄大刀的大护法面无表情,面罩下眼神一片冷漠。
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身材佝偻,头发稀疏,拄着一柄骷髅法杖的“尸巫”把玩着掌心的黄金蛊虫,一言不发,红绿色的眸子低垂。
那名扛着巨大白幡的侏儒,同样停止了摇动的舞蹈,脸上爬满了疲惫。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笼罩在紧张中,不愿触怒处于暴怒边缘的大护法。
“三天了,还是没有找到。”大护法声音沙哑,“甚至越来越远。”
三日之期,是他此前说过的,但当初信心百倍的众人明显低估了对手的顽强。
大护法扭头,盯着侏儒,目光深沉:
“你不是说,坐井也逃脱不出?”
容貌丑陋的侏儒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他同样困惑无比。
这几日,众人几乎地毯式搜索,按理说,就算找不到也该有些收获。
可实际上,从地上残留的尸体看,对方并未被困住,只是行走速度稍慢了一些而已,却仍旧在坚定地朝着余杭方向逃窜。
“我……”
侏儒想说什么,却给大护法突兀一拳隔空打出。
整个人痛呼一声,凌空翻了几个跟头栽倒在地,吐出鲜血,眼底浮现厉色,却强行隐忍下来。
大护法说道:
“还以为你们这些‘古人’真有什么本事,原来一个个只会吹嘘,此为惩戒。觉得恨?呵,你应该庆幸遇到的是我,而不是教主,否则你不会还有命在。”
侏儒脸色一变,没敢吭声。
其余教徒也是沉默下来。
大护法压抑着愤怒,说道:
“我们都知道,一旦真让对方成功,逃回余杭,会有多麻烦。非但本次大事很可能付诸东流,甚至魔师残躯都会遗失,到时候,不只是我,你们所有人也都要承受教主的怒火!”
他声音激动起来:
“我现在只想问一句,有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方为何能破开迷雾逃走?!”
沉默片刻,一名高瘦的四圣教徒开口道:
“显而易见,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对方本身便极擅长破阵,或修行体系擅长破解此道。其二,则是身上存在某些大修士赠予的底牌。我个人倾向前者。”
另外一人也说道:
“可当今九州,各大体系中擅长破阵的并不多,最大的可能是道门,或者钦天监,前者不必说,后者擅长占星术,也有可能借此逃离。”
顿了顿,他补充道: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对方同样是‘死而复生’者。”
众人陷入沉思。
大护法皱眉:
“从这个方向可能性就太多了,带走魔师躯体的,应该就是此番栖霞镇会盟中的人物。”
名为“尸巫”的老者咂嘴道:
“根据情报,最有可能的,还是那个‘李公子’。对方过于可疑,来历神秘,且来自余杭……那般高调,应该不是死而复生者。”
爬起来的侏儒擦了擦嘴角,说道:
“这么说,应该是大周一方的人,朝廷?道门?或者钦天监?后两者可能性更大,这个年纪,应该是某些天才弟子吧。比如道门圣子?或者那个崭露头角的季司辰?考虑到情报中说其擅长武道,后者可能性更大。”
星官……季司辰……大护法眼神眯起。
忽然转身迈步,越过人群,来到了正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修行的“四圣教圣女”面前:
“雪姬,在你看来,星官有本事破开迷雾么?”
石头上。
披着漆黑修身长袍,勾勒出婀娜曲线,鹅颈雪白修长,长发绾起的绝色女子睁开眼眸,神色讥讽而冷漠:
“我怎么知道?”
大护法淡淡道:
“你与大周国师那般亲近,岂会不知星官如何?”
“哦,星官啊……”雪姬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嘴角勾起笑容:
“挺大的,这个答案你满足了?”
大护法额头青筋绽起,突然一只大手探出,便要狠狠抓向雪姬的脖颈,但却又生生顿住了。
雪姬神色傲然,一动不动,甚至刻意抬起了下巴,嘲弄道:
“动手啊,看教主会不会剁掉你的爪子。”
大护法怒吼一声,强行忍下,双眸愤怒地欲要喷火:
“若是这件大事败了,你以为教主会放过你?!我再问你一次,星官体系你究竟了解多少?”
雪姬怡然不惧,神色冷淡道:
“我也再说一次,我与他什么都没做。”
“我会信?若是什么都没做,大周国师当年会放了你?你都死过一次了,还对他念念不忘?”
雪姬沉默了下,有些意兴阑珊:
“你们不会懂的。”
她眼神有些飘远,语气嘲弄:
“你们只是需要我这个‘圣女’的存在,但从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的不是权势地位,利益,宏图霸业……所以,四圣教虽然可以囚禁我的人,但囚禁不了我的心。
而他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男人,他知道我向往的是怎样生活,愿意帮助我破除樊笼,重获自由,他也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男子,比你们这些废物强上一万倍。
若是有可能,我宁愿当初给他睡,可惜他看不上我……”
说到最后,雪姬自嘲地笑了笑,眼睛里有些晶莹。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恢复了魔女的肃杀,身上重新升起了一根根“刺”,迎着大护法愤怒的眼神,说道:
“一群废物,若前头那人真的是星官,你们输了也不意外,一群从历史中死灰复燃的失败者,抱起团来,废物也只会变成一群铁废物,连他的后辈弟子都敌不过。”
“咚!”
大护法一拳朝空气打出,远处石壁瞬间浮出一个清晰的拳印,而后崩碎开蛛网般的裂痕。
一时间,虎啸猿啼,百鸟惊飞。
这时候,专心摆弄的金色蛊虫的尸巫手中蛊虫突然蜕皮,绽放出灿灿金辉。
老者大喜道:
“蜕皮了!三黄县内,蛊虫总量突破了一个极限,说明有足够的江湖武夫被杀死,黄金蛊虫与魔师残躯体内的原始蛊虫感应更清晰了!”
大护法豁然转身,死死盯着老者:
“你说什么?”
尸巫忽然将黄金蛊虫往半空一丢,那蛊虫突兀撑开两只半透明的“翼”,疯狂抖动起来,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老者笑道:
“接下来,只要跟着蛊虫,就可以找到目标。”
一群人气势大振,大护法哈哈大笑,瞥了脸色难看的雪姬一眼,心情大好地挥手:
“前进!让对方看看,究竟谁才是废物。”
……
逃出云海后,虽然视野清晰了很多,但季平安也尴尬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里指的是,无法通过地标山川,知道自己处于哪个方位。
二人只好背起行囊,继续跟着千纸鹤走,起初还一切正常,因为没有了雾气阻隔,速度加快了不少。
但渐渐的,魏华阳开始觉察出不对劲:
“这个方向真的对吗?”
她利用道门术法,尝试定位了大概方位,察觉到纸鹤开始偏移。
季平安也皱了皱眉:
“这只纸鹤是观天境界修士的手笔,应该不会错,除非有特殊情况。先跟上去看看吧,若是一直偏,再修正。”
魏华阳想了想,勉为其难同意了。
当二人跟着千纸鹤穿过了一片野生的竹林,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崖壁,表面密密麻麻爬满了青藤。
“死路?”魏华阳疑惑说道。
要知道,千纸鹤虽缺乏智慧,但在引路上也极少会撞进死胡同。
而眼下,那只通体雪白,散发出点点星辉的纸鹤却竟在石壁前徘徊不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季平安迈步,踩着空地上铺满的落叶,来到崖壁前,微微闭目,催动青木术法。
眼前无数的青藤忽然活了过来般,轻轻摇晃,传达给他信息。
魏华阳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扰。
片刻后,季平安睁开双眼,说道:
“不是死路。”
他抬起右手,轻轻朝崖壁按去,而随着他这个动作,那无数青藤如同退潮时的海水,朝四面八方退散,裸露出一座庞大粗陋的石门。
石门上方,是一块刀削斧凿的“牌匾”,上书:
星月洞。
魏华阳吃惊不已,脱口道:“这是一座洞府?”
季平安的目光,却死死落在石门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似乎是若干年前,有人刻画下来,那行字是:
“行止真人,到此一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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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剑侍:离阳,你怎么和华阳在一起?(六千字求订阅)
行止真人!
站在古老的石门前,季平安盯着这行文字,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师兄……师兄曾来过这里?”
这一刻,季平安瞳孔收缩,生出强烈的惊愕。
九州之大,道号“行止”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但石门上熟悉的字迹,却清晰地告诉他,这的确是“首山派”掌门,离阳师兄的手笔。
也就是说,这座洞府的历史,最少也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
“难道与栖霞镇的事有关?在那之前还是之后?”
季平安在短暂的吃惊后,很快意识到关键问题:
星月洞与栖霞镇同处三黄县,且都有师兄走过的痕迹。
这绝非巧合。
而行止真人是先到这里,再去栖霞镇,还是反过来,则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一刻,季平安生出强烈的将“黄瑛”召唤出来询问的冲动,但却被他按耐住了。
“行止真人!”
心思转动时,旁边的魏华阳也注意到了这行小字,初代掌教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
季平安装作好奇模样:
“你认识行止真人?我曾在书中看过,昔年人妖两族争锋时代,首山剑宗的最后一代掌门,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倒打一耙!
魏华阳被追问,果然忽略了季平安方才的异常,迟疑了下,点头道:
“不熟,但有过一面之缘。”
身为“北溪派”的弟子,与行止真人的时代有交叉很正常。
她皱起眉头:
“可这里为何会留下行止真人的名号?是伪造?还是他当年真的来过此处?”
星月洞……华阳掌教竭力回忆这个名字,但没有答案。
这令她生出一丝好奇。
季平安吐了口气,抬手将在半空盘旋的纸鹤收回,说道:
“看来,纸鹤之所以偏离了余杭方向,是被这处所在吸引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并不认为,钦天监正能提前占星到这里,但提早察觉,他返回余杭会有这一遭是有可能的。
以及,他自己占星,获得的启示中也明确提及:
此行会有收获与机缘。
莫非应在这里?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抬手将斗笠的帽檐推开了一些,心中同样想着:
莫非那名相师口中提及的,我此行的机缘,就应在这里?
转着同样想法的两人默契地将手按在两扇石门的左右,奋力推动。
“扎扎扎——”
石门中央裂开一道缝隙,有烟尘簌簌落下,外界的光照进这座尘封数百年的洞府,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甬道。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戒备并肩踏入,地面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但空气意外的清新。
很快的,当二人穿过甬道,前方一座环形大厅映入眼帘,也终于明白了空气不腐的原因:
刀削斧凿的石洞中央,穹顶上方的位置,赫然是一个浑圆的通往外界的孔洞,有阳光从中投射下来,金色光束中尘糜浮动。
而在光束正中,也是大厅的中央位置,则是一尊巨大的石台,其上竟伫立着一座约莫七八米高的雕像!
那是一尊道人的塑像,其身穿古旧道袍,衣襟层叠如云纹。
头戴高冠,眉目方正深邃,右手持握拂尘,石刻的拂尘搭在另外一条手臂上,而左手则捧着一本石刻的书卷。
这个形象,二人都不陌生。
“道尊!”
季平安与魏华阳异口同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右手拂尘,左手天书“道经”,这正是古代壁画中记载的圣人之一,开辟了道士途径的古代强者,道尊的经典形象。
“这里不是道观,为何会有道尊的雕像?”魏华阳表示疑惑。
季平安摇了摇头,说道:
“或许是星月洞主所刻。我曾在书中看过,古时候,曾风靡过一种法子,即观想圣人,试图与天地沟通,也许这石雕就是为了观想用。”
谁家观想这么大一只……大型手办吗……魏华阳吐槽,但也没有反驳。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绕着石雕仔细检查了好几圈,确认这的确只是一尊普通的石雕,没有特殊,亦无法阵。
顿感失望。
“石台附近也没有祭拜香火,说明起码不是祭拜的作用。”季平安沉吟了下,扭头望向大厅四周,说道:
“看看那边吧。”
大厅四周的石壁上,开凿出一个个“房间”,只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难以看清。
魏华阳点头,环视四周,弯腰从地上一堆零散的石头中翻出来一只破旧的火把,并用剑火引燃。
嗤——火焰照亮四周。
橘红色的光芒以二人为中心扩散开,黑暗如潮水般退潮。
二人走进第一个“房间”,发现里面是起居室,摆放着一张石床,一张石桌,还有一些木头器具,颇为简朴,且覆盖灰尘。
季平安甫一触碰,便碎裂成灰。
魏华阳捏着鼻子,在地上灰烬般的垃圾中翻找了下,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二人又走入第二间,发现这里是一间修炼室,地上只摆放着一个破烂的蒲团,以及几捆腐烂的竹简。
季平安小心翼翼拿起,勉强只能辨认出一些零散的文字:
“是大乾王朝早期的文字,成书时间可能在千年之前。”
魏华阳疑惑道:
“行止真人说,是‘到此一游’,说明这里并非他开凿的洞府。再加上这些古来的竹简,难道说,这座星月洞是千年前的练气士所造?有人曾在此地修行?”
季平安点头:
“很可能。所以,行止真人因为某种缘故,来到了这里。而且他到来的时候,大概这处洞府的主人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否则,若主人家还在,也不会任凭行止在门上留文字。”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认同了这个猜测。
二人继续走到第三间房间,发现是一座炼丹室,其中留下一尊青铜丹炉。
只是以现在的眼光看,着实不算什么好东西,丹炉底部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已经变得石头般坚硬。
季平安从中剑出三五粒“丹药”,嗅了嗅,发现也早已失去药力。
第四个房间,是一座草药房,里头堆积着一些早已腐烂的草药、乃至兽的骨头。
第五个房间是一个干涸的池子,应该是温泉,但泉眼早已干涸……
二人手持火把绕着洞穴行走。
逐渐在脑海中拼凑出千年前,一名古代练气士在这处深山中开凿洞府,山中采药,房中炼丹,雕刻观想道尊雕像的枯燥图景。
“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或者说,假使曾经留下了一些东西,也给行止真人带走了。”
当看完最后一个“房间”,一无所获的二人重新返回了大厅中央,那一座道尊雕像前,盘膝而坐。
魏华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将燃烧殆尽的火把丢在地上,发出“邦邦”的声响,火焰熄灭,只余一缕黑烟。
季平安沉默了下,忽然问道:
“你对道尊知道多少?”
魏华阳愣了下,警惕地看向他:
“为什么问这个?”
季平安笑道:
“集思广益嘛,我总觉得命运将引我引到这里,不会毫无所获。”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想了想,说道:
“我了解的也不多,我们……北溪派,常年被风雪笼罩,消息总是闭塞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一件传说,值得一提。”
“哦?”
“在北溪派内……有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在很久前,北溪派的祖师曾深入北方苦修,结果在进入黑森林后,机缘巧合遇到了一名道人,对方曾讨了一碗热汤喝,自称来北方见一位朋友……
北溪派祖师心中好奇,在道人辞别后,悄悄尾随,想要一探究竟,结果饶是他如何努力追赶,却都与道人越来越远,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道人踏上了一片湖泊,而湖上有一道身影在等待。
他想再看,却眼前黑了下去,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帐篷里,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
魏华阳迟疑了下,道:
“后来,北溪派祖师返回后,将那名道人的模样画了下来,再后来,等门派与中原有了交集,才发现,那名道人与传说中早已死去的道尊颇为相似。”
这番话并非编造,的确是魏华阳昔年从北溪派强者口中获知。
季平安愣了下,这个传说是他不知道的。
毕竟北溪派祖师所处年代比他早很多,而这个宗派又与世隔绝。
若是正常人,猝然听到这个故事,大抵是不信的,觉得要么是编造,要么是认错了。
但季平安却觉得真实性不小。
……倘若为真,那道尊最后出现在人间的时间又后移了,他到底活了多少年?能让他去亲自见的“朋友”,又是何等人物?
星月洞内,头顶的绚烂光束斜斜打在石像上,气氛也格外安静。
魏华阳抿了抿红唇,看向皱眉沉思的小星官,忽然发现,这个“后辈”认真思考的时候,竟然有些可爱。
也有些……熟悉。
可是,自己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何随着这一路走来,心头的熟悉感不断浓烈?是了,或许是因为默契吧。
无论是与敌交手的时候,还是行走的步调,都是如此。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是很奇妙的。
也许两个此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初次相逢,就莫名其妙没有隔阂与陌生,就像能嗅到彼此同类的气味,自然地凑在一起。
就算一言不发地同处一室,也不会尴尬。
按照佛门的说法,便是“缘”字。
魏华阳向来不喜那些大和尚。
尤其是她当年听说过,那个叫做琉璃的狐狸精与离阳传出绯闻后,便愈发不喜欢。
但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不,醒醒,华阳啊华阳,你不要被这个小星官虚伪的外表迷惑……男子的嘴,骗人的鬼……离阳当年千叮万嘱的话你忘了吗?
魏华阳一个激灵,将飘远的思绪硬生生拉扯回来,想着“离阳”两个字,眼神逐步坚定起来。
尤其想到不久前,为了逃离云海,被迫与眼前的男子贴贴……
虽非她所愿,但终归不好。
若非还要依仗此人解决蛊虫之灾,以及借此联络辛瑶光,魏华阳甚至有过河拆桥,将眼前的渣男斩于马下的冲动。
毕竟,华阳掌教从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就在红裙女侠的小脑瓜里,转着各种念头的时候,季平安突然说道:
“还是不对劲。”
“啊?”魏华阳愣了下,茫然地看向他。
季平安忽地抬起头,望着这尊巨大的雕像,说道:
“纸鹤没道理将我们带来一处毫无价值的洞府……并且,你不觉得这座雕像太莫名其妙了吗?”
他站起身,整个人沐浴在金色光束里,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下一秒,他突地双膝弯曲,整个人纵身一跃,竟硬生生跃到了雕像上方,道尊的手臂上。
魏华阳小脸一沉:“你这般是大不敬……”
她身为道门掌教,自认乃是道尊一脉的正统,换言之,某种意义上,道尊乃是魏华阳的“祖师”。
如今,看到有人这般亵玩祖师雕像,难免不悦。
然而季平安却没理会她,而是摸索片刻,忽地伸手去扳动神像左手上那一卷“道经”天书。
先是滞涩,然后那本该浑然一体的天书,竟“咔哒”一声,被“转动”开来!
与此同时,雕像下方那黑黢黢的石头基座上,突兀传出石门开启的摩擦声,魏华阳瞳孔骤缩,下意识拔剑横在身前。
只见烟尘簌簌落下,基座中央石块猛地外凸出来,继而犬牙交错地分开,一条幽邃黑暗的通道浮现。
与此同时,通道两侧一些固定的照明萤石亮起,散发微光。
“找到了!”
季平安喜上眉梢,腾身一跃,如一片落叶般徐徐站在地上,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他方才,突兀想到了栖霞镇内地宫的开启方式,同样是存在一尊石龟雕塑,同样是一面墙壁后暗藏通道。
所以,尝试寻找机关,果然成功。
怎么说?只能说那个时代的修士藏暗道实在缺乏想象力,就像很多人设置密码,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或者前头加一个姓名首字母……
破解起来不要太容易!
“你怎么发现的?”魏华阳眸子撑大。
季平安笑了笑,说:
“直觉。”
然后不等红裙女侠回答,便一马当先,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石台下的空间并不大,当二人走下台阶,就看到一间与上方几无差别的“房间”。
这个房间内,除了镶嵌的照明荧石外,就只有一座石棺。
“棺材?难道是那名练气士的陵墓?”
魏华阳细细的眉毛扬起,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我哪里知道……季平安吐了口气,确认周遭没有危险后,走到石棺旁,看向站在对面的魏华阳,说道:
“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魏华阳眼底浮现期待,忍住搓手的冲动。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将手按在石棺上。
骤然发力。
“扎扎扎——”
沉重的棺盖被毫无压力地一点点推开,最后猛地一掀,“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两人也看清了石棺中情况:
只见,古朴的石棺内,赫然平躺着一具骸骨,其早已死透,身材中等,不辨男女,身上腐烂的衣袍,隐约可以看到千年前古人服侍风貌。
其骨头晦暗,却历经千年而未粉碎,标志着其并非凡人。
若无意外,大概便是这洞府的主人了。
骸骨摆放位置略显凌乱,似乎曾经被人搬出来,又拼凑回去。
而在尸骨边缘,竟摆放着一根根金色的竹子,竹节、竹叶都仿佛黄金浇筑,极为神异。
只是随着棺椁被打开,呼吸间,这竹子的金色便褪去。
宛若一副油画沦为黑白素描。
在二人愣神的功夫,走完了仅剩的生命,“咔嚓”一声碎裂,化为齑粉。
“这……”
开棺男女面面相觑,脸颊同时抽搐,生出一股强烈的肉疼感。
不过很快,二人就调整好了情绪,对视一眼,突然加快动作,在棺材内搜刮起来。
那本来就给强行拼凑出过的骸骨,顿时又散了架。
“这里有字!”
魏华阳突然说道。
季平安也注意到,在石棺底部,赫然刻着一行古怪的符号,不是文字,却透出神秘古老的意味。
“这是什么?”魏华阳困惑不解。
然而季平安却心头猛地一动,他同样不认识这些符号,却很眼熟。
其赫然与栖霞镇地宫下,剑侍给他描绘的,那曾写在黄金竹简上的符号极为相似!
且与“星空碎片”上的纹路一般,疑似存在某种关联。
他几乎下意识地,将这几个符号记在心中,并尝试与之前获得的组合起来,再与星空碎片进行联系,顿时,脑海中仿佛有灵光乍现。
季平安恍惚间,仿佛捕捉到一股灵光,却又偏生只差了一点点,无法彻底抓住!
“你怎么了?”
魏华阳注意到他的变化,忍不住出声询问,然而季平安却沉浸在思考中,没有给予回答。
女掌教有些不喜,以为这小星官发现了什么,不告诉自己,不由得有些委屈。
心想:
方才你问我道尊,我都分享了情报给你。
结果现在却瞒着自己……魏华阳小脸一冷,心中轻哼,想着男子果然靠不住,离阳诚不欺我。
低头仔细打量着棺材底部的符号,面无表情道:
“这刻痕,倒是与大门上的行止真人留下的痕迹很像,应该都是他的手笔。”
她伸手轻轻触摸,却只觉手指隐约被无形气流切割。
魏华阳忽然沉默下来,或许因为棺椁的特殊,虽历经了数百年,但这刻痕上,竟还残留着首山剑派的剑意。
然而令她沉默的并非这个,而是因为……熟悉。
是的。
因为同出一源的缘故,行止真人的剑意与离阳所修的虽有差别,但终归很像。
只可惜,再像也终归不是一人。
“怎么了?”
忽然,季平安的声音传来,小星官双手扶着棺椁边缘,先是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然后看向对面突然情绪低落的红裙女子,有些疑惑。
他方才竭力思考,但终归只差一点点灵光。
“与你何干。”魏华阳突然冷冷抛出一句。
季平安一头雾水,心想女子的心思都这般变幻莫测吗?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他正色道:
“我们现在是伙伴,你的状况当然与我有关,所以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希望你可以坦诚地说出来。”
魏华阳冷笑道:
“伙伴?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伙伴?不要忘了,你仍旧是我的阶下囚。”
这女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季平安皱了皱眉,语气也显得有些冷漠:
“我以为,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船共济的战友。”
魏华阳看着他:
“你想多了,请注意你的身份。”
道尊雕像下,掩埋在光阴中的石室内,气氛忽然有些僵硬起来。
两个人彼此瞪着彼此,寸步不让,眼神凌厉而冷漠,一路上逐步生出的温情仿佛被冻结了,一切回到了原点。
季平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生气。
魏华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同样觉得有些生气。
或许是因为方才季平安没有理会她,产生的被忽视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犹豫地说出了道尊的秘密,却没换来同等的回馈,生出的委屈。
或许是突然想到了离阳,又意识到这一路上,自己与眼前这个小星官有些过于“亲密”了。
她本能的,从心底地想要“切割”开,彼此泾渭分明,不想与离阳之外的男子有任何“利益”之外的纠葛。
或许……
人世间的许多矛盾与争吵,关系的降温,在爆发的时候都显得莫名其妙,毫无预兆,但实际上事后复盘,会发现一切都早有根由。
“好。”季平安自嘲一笑,说道:
“是我自作多情了。”
魏华阳一言不发,眼神坚定,只有扶着棺椁的手微微用力,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空气安静下来,双方隔着一座棺椁冷漠对视。
就在这时候,突然,季平安怀中的道经震动起来,表面鼓起一个个“包”,这意味着“铁捕头”又在折腾了。
“你打开,我封印。”魏华阳皱眉,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自己可以。”季平安同样淡淡回答。
他手指轻轻一抖,然后,预想中被“丢”出来的“铁捕头”并未出现。
道经内部猛地钻出一股流光,凝聚为一道身披黄裙,圆脸明眸,怀抱古筝的女子。
剑侍:黄瑛!
季平安愣住了,然后脸色突然一变,意识到折腾的根本不是铁捕头,而是黄瑛。
这个首山剑灵很可能是感应到了残留在石棺内的,源自“行止真人”的剑意,所以强行冲了出来!
要遭!!
他张了张嘴,头脑飞快转动,思考该如何打断黄瑛,解释其来历,避免自己身份被愚蠢的剑侍曝光。
恩,应该问题也不大,北溪派的弟子,按理说不会见过首山剑灵……吧?
就在他念头转动,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一个猛冲钻出来的黄瑛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先是看向了石棺中那行符号,脸色激动,大叫道:
“是行止留下的气息!离阳,你怎么找到的?”
说完,她才扭回头,看向棺椁旁对峙的男女,就看到魏华阳死死盯着她,一双眸子中满是呆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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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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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但因为尺度问题,被卡审核了,发不出来……我不知道啥时候能放出来,所以发个单章说下。
唉。
上次写重逢就被关小黑屋,这次又来……累了,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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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时隔六百年的重逢(六千字求订阅)
余杭城,钦天监。
当“逍遥派”摆烂代表,西山书院学子谢文生拎着一壶酒,一包肉。
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木板,一步步踏上观星台顶时,便看到监正负手望天的背影。
谢文生抬起头,望了眼乌云遮蔽的天空,感受着夏末的余温与燥热,说道:
“你在看什么?”
说完,他抽了抽鼻子,嘀咕道:
“别跟我说在看人间这种屁话。”
身穿式样古怪白袍的钦天监正望着东南方向,白须白发的老人叹道:
“灾厄之气,血光之灾。我近几日,时常想起国师昔年前,曾讲过的一个故事。”
谢文生大大咧咧,盘膝在地上坐下,将酒坛“咚”的一声按在地上,好奇道:
“什么故事?”
监正说道:
“一个唤作……水浒的故事,大体上,便是说有人打破了某个封印,将一百零八个魔头神魂释放出去,搅动人间,那些魔头各自有了不同的身份,并因缘际会,彼此聚集在一起,为祸一方。”
谢文生撕扯开绑缚牛皮纸袋的草绳,撕开一条肉吃了,擦了擦嘴:
“听起来好像说我们这些重回人间的鬼,不过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懒得为祸一方,多累?”
钦天监正望天,说道:
“我近日总觉,这故事便是对今日的隐喻,也许国师许多年前,就已经预知到了如今,所以将预言写在了故事里。”
谢文生在一只陶碗里倒了酒,说: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大周国师的确惊才绝艳,但说当年就预言到了今日,未免太邪乎了……唔,那个故事后续如何?”
钦天监正沉默了下,转回身来,说道:
“魔头中的一部分,提早觉悟,远离了纷争,还算有好结果,一些执迷不悟的,都陆续惨死。”
“哦豁,我有理由怀疑你在点我,但我没有证据……”谢文生倒了第二碗酒,作势请他一起吃喝,道:
“我听到城中传言,三黄县出事了,是四圣教在捣鬼?你不亲自去瞅瞅?还是说,与窃取国运的那次一般,你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季平安身上?”
监正洒然坐下,抓了肉吃了,端起酒喝了,说道:
“你觉得不行?”
谢文生呵呵道:
“别想给我挖坑,谁知道你们这群星官鬼鬼祟祟,都在想些什么。”
监正叹道:
“他出发前,我曾亲自去看了他一次,真实目的,也是靠近他,以此对未来看的更准确些。”
“那你看到了什么?”
“劫。”
“生死劫?”
“桃花劫。”
谢文生一口酒吞进嘴里,闻言险些喷出来。
他瞪圆了眼珠子盯着白发白须老监正,头顶缓缓飘起一串问号。
怀疑这老家伙在逗他!
……
……
“是行止留下的气息!离阳,你怎么找到的?”
星月洞。
道尊雕像下的地宫内,黄瑛的大叫声空灵而尖锐,断然没有听错的可能。
而就在她这句话吐出后,扶着棺椁,刚进入冷战状态的魏华阳只觉脑子被一柄重锤狠狠“抡”了下。
神魂“咚”的一声,被敲的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发生了什么?
她又听到了什么?
离阳……她说的是“离阳”……不会有错,而首山派剑灵竟藏身于季平安执掌的一页道经内……
她是察觉到了棺椁中的剑意,这才冲出来?
可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她又是在和谁说话?
魏华阳脸色倏然涨红,内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性,却不敢相信。
只是撑大眸子,死死盯着回转过来的剑侍,这一刻,恍惚间有风起,那是外泄的气机,卷起少女的碎发与红裙。
魏华阳声音略带颤抖,仿佛确认般问道:
“黄瑛!你是首山剑侍!?”
季平安一颗心猛地一沉,两眼发黑,意识到要遭。
环抱古筝的黄裙剑侍甫一看到二人,先是大惊失色,不知为何突兀多了个人。
等被点破身份,惊愕就转为了困惑:
“你……认识我?”
是真的……魏华阳将眼前的剑灵,与记忆中她昔年接触行止真人,所见过的器灵进行比对。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圈都有些泛红,一字一顿:
“你方才说……什么?”
黄瑛这才猛地醒悟,自己好像说漏嘴了,可剑侍小姐很聪明,很快推理出结论:
眼前这女子,或许与离阳一般,都是从星空归来的“重生者”。
所以,陌生的外表下,其实是当年曾见过自己的“老朋友”?
黄瑛顿时就很高兴。
在地底尘封无数年,沧海桑田,令剑侍对任何老朋友,都满怀热情,她快言快语,又不乏困惑道:
“我问他怎么找到的行止踪迹……说起来,你到底是本剑侍的哪个老熟人?还有……离阳,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也不给我介绍下……
离阳你快说句话呀!”
“……”季平安脸色发白,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望着一脸呆萌的剑侍,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脑子里疯狂转动,想着要如何善后。
他对这名北溪派弟子缺乏信任,何况二人刚闹僵,这种状况下,对方却知道了自己的一个马甲。
这无疑是极大的隐患。
季平安一时心乱如麻,扭头看向棺椁对面的红衣少女,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只见,魏华阳不知何时,全身微微发抖,眼眶泛红,眼神极度复杂:
惊愕、困惑、不解、惊喜、怀疑、难以置信……
死死盯着他,死死的,仿佛要将他吞掉一样,又仿佛,要透过这张皮,看清他真实的模样。
完蛋……这反应不大对啊,难道是我的仇人?
季平安在脑海中疯狂回忆,自己当年被追杀的途中,是否有杀过北溪派的强者。
然而下一秒,魏华阳突然出剑。
是的,毫无预兆,极为突兀。
红裙少女腰间那柄属于季平安的古朴法器长剑“锵”一声弹出,暗室内,划过暗金色的细线。
这一剑不带杀机,却是全力出手——
魏华阳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倘若对方真的是那个人……那唯一验证的方法,就是逼迫其撕破伪装,全力出手,拿出她无比熟悉的离阳剑诀。
“轰!”
长剑斩出,二人身前的石棺瞬间塌陷,被切割为两半。
棺椁与其中的尸骨,在强大的气流下被掀飞,烟尘大做。
季平安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近乎本能地施展遁术,逃出逼仄的房间,返回了宽敞的地面大厅。
魏华阳红裙摆摇曳,化作红光追杀出去。
只剩下一页道经徐徐飘落,被一脸懵逼的黄瑛抓在手里。
她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倏然钻出墓室,就看到在那庞大的道尊雕像下方,两人已经战在一处,剑光、术法碰撞不绝。
轰鸣阵阵,声势骇人。
黄瑛急得团团转,大喊道: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可场中二人却完全没有停手迹象,魏华阳身姿绰约,剑光纵横,任凭季平安用五行术法抗衡,却只一剑破之。
“这女人疯了!”
季平安脚步一踏,地面隆隆升起一根石柱,将他一寸寸托举在半空,避开了魏华阳猛烈的一剑。
下一秒,坚硬的石柱却被魏华阳一剑削断,断口光滑如镜,斜斜滑落下来。
“好强的剑道造诣……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换个打法!”
季平安心头一沉,星官术法虽强,但擅长的是远距离施法。
而众所周知,在近战中,剑修永远是压着术士打的。
“停手……可能有误会……”
“你真以为我敌不过你?”
季平安喊了几句,却只换来魏华阳愈发凶猛的攻击,他也怒了,反正身份已经曝光,也不再遮掩:
“你以为只有你会用剑?”
半空中,季平安突兀右手五指张开,隔空一抓!
“哗啦啦。”
一根石柱被他隔空摄来,掌心喷吐出一团细密的剑气,眨眼功夫,石柱被切削成一柄趁手的石剑。
季平安凌空一剑落下,剑刃上有虚幻火焰飘落。
山洞内,空气突兀燥热起来,一轮虚幻太阳在他身后升起。
“斩!”
季平安气势一变,过往的温和面貌被凌厉至极的锋锐气撕碎。
“轰!”
他石剑一点,以其剑尖为核心,覆盖满灰尘的地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无数灰尘簌簌被吹飞,裸露出纯粹而干燥的岩石。
魏华阳仰头望着这一幕。
狂风中,头顶的斗笠居中裂开,“啪”的一声朝着两侧掀飞,旋转的半只斗笠轻而易举嵌入石壁中,如同切开了一块豆腐。
少女凌乱的黑发抖动。
她这一世,尚带着一丝婴儿肥的年轻且漂亮的脸孔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痴痴地望着逐渐逼近,即将抵住眉心的石剑,不躲不闪。
红裙抖动中,她右手中擒握的那柄古朴长剑,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季平安一怔,慌忙收回剑势,却有些晚了。
只好手腕狠狠一拧,石头剑表面弥漫裂痕,簌簌化为飞灰。
整个人却宛若陨石,“咚”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也将丧失了战斗意志的魏华阳整个压制住。
“呼哧……呼哧……”
季平安近乎趴在地上,为防少女再发疯,用下身缠住对方的双腿,双手各自按住魏华阳的纤细手腕。
两张脸孔也近在咫尺,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季平安大口喘息着,额头噙着汗珠,破口大骂:
“你发什么疯?真当我不敢……”
“离阳。”
季平安突然愣住了。
他这才注意到,身下的少女情绪的不对劲,她似哭似笑地望着他,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双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知为何,季平安心头蓦然一抽,满腔怒火便消失不见了。
“你……”他张了张嘴,这个距离,几乎能嗅到少女身上的香气。
连日赶路,若是凡人早已狼狈不堪,但魏华阳都有在偷偷用术法清洁身体。
这一刻,他仿佛能清楚地听到,身下少女心脏擂鼓般的砰砰声。
不,不只是她的,还有他自己的。
可……为什么……季平安有些不解,然后,他脑海终于有一道灵光劈过,隐隐想到了一个可能:
倘若自己可以伪装,那对方,为何不会呢?
下一秒,魏华阳噙着泪水,嘴角扩散,扯出一个大大的,时隔六百年的笑容:
“我以为,你会来找我的。”
咚!
季平安脑子嗡的一下,这一刻,当他看到魏华阳那双眸子中蕴含的,无尽的哀怨、思念、委屈与喜悦。
不需要再做任何确认。
从当初在栖霞镇外的破庙里,那一夜雨夜的相逢,到时至今日的所有,都宛若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闪过。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种古怪的“熟悉感”的真正来源。
“华……华阳……”季平安只觉喉咙发干,近乎梦呓般吐出这两个字。
魏华阳早已泪流满面,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季平安,或者是“离阳”短暂失神,然后强烈的喜悦蹿升。
再然后……当看到少女的眼泪后,又悉数化为慌张,他结结巴巴解释道:
“我想找你的,但是……但是……”
魏华阳泪眼婆娑:
“你没有找我,所以我就去找你了。可你怎么跑的那样快,当我追上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季平安胸口猛地被某种情绪堵住,有些发闷。
他回忆起六百年前那一晚,自己坐在山庄的房间里,扭头看到一袭红妆推门而入。
她一头齐耳短发,与那个封建的时代格格不入,往日里也只披道袍,然而今晚的她盛装而来。
艳红的衣裙如烈火,黑发梳的整整齐齐。
往日不施粉黛的脸庞上扑了胭脂,画了眉。
只是因为不会打扮,虽已很是努力,但持剑杀敌的手在拿起细细的眉笔时却慌了手脚,画的有些难看。
她的皮肤白皙了很多,不似往日风吹日晒的小麦色。
“对不起。”季平安说道。
记忆中的画面散去,他低头看着红衣少女的脸,低声说道。
魏华阳声音很轻地说:
“我找了你六百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季平安张了张嘴:“我……”
然而下一秒,他的话突然被堵住了。
少女的吻那样热烈,霸道,仿佛要烧穿暗夜的火焰,带着一种决绝与不容置疑。
“啊这……”
远处,漂浮在半空的剑侍惊呆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啥前一秒还在打生打死的两人,这就堂而皇之,光天化日地那啥了起来。
她想要说什么,却只看到一条褂子被丢了过来,直接兜头罩在她头上。
从虚幻的身体穿过,却给斑驳古旧的古筝挡了下来,然后是腰带、红裙、绸裤、里衣……
剑侍虚幻的圆脸一下红了,这这这地说不出话。
心中暗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跺脚,抱起古筝,化作一道流光钻回了道经内部。
只剩下一片经卷如落叶般缓缓飘落在地上。
与世隔绝数百年的洞府大厅内,先是响起了一阵撕扯声,然后痛呼声,再然后便是隆隆炮声。
顶部。
一束阳光斜斜洒下,照亮了那巨大的石雕道人的脸。
古朴威严的道尊安静伫立,没有生机的眼眸低垂,见证着一场久别重逢。
……
栖霞镇。
“阿嚏!”
武林盟江氏大宅内,布衣神相从睡梦中苏醒,揉了揉鼻子,伸了个懒腰,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安全感,心中颇为得意。
“呵呵,这个时候,整个三黄县恐怕都已是危机四伏,也不知道那晚上先后来威胁本神相的俩人死没死……”
“呵,不过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脱层皮,血光之灾岂是那么好过的?唉,你们在打生打死,本神相吃喝不愁,安全有保障……说明,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布衣神相得意地想着,只觉自己在精神上已经获胜了。
武力强大有什么用?
懂得动脑,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舒坦。
就在他准备翻个身,美美地再睡一觉,与梦中女神幽会,再续前缘的时候。
突然门外脚步声传来,然后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吱呀。”
房门被从外拉开,一名守卫冷冷地说道:
“盟主有令,你可以离开了。”
布衣神相愣了下,坐起来,却摇了摇头:
“案子彻底查清了吗?要不继续查?我感觉我身上嫌疑挺大的……”
笑话。
这时候哪里都不如栖霞镇安全,他才不走。
守卫嘴角抽搐,对这名相师的无耻早有了解,淡淡道:
“反正话已带到,镇子里的强者接下来要离开,你想继续留着,就留着吧。”
布衣神相大惊失色:
“离开?去哪?”
守卫瞥了他一眼,说道:
“收到消息,三黄县内蛊虫之灾愈演愈烈,派出去的江湖武夫死伤不少,这场劫难比我们预想中更强,大周军府已经开始出动,盟主与陈宗师等人商议后,觉得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将出手前往剿灭尸群……”
陈庆生等人伤势虽未痊愈,但只要跟着江槐等人,几大门派抱团取暖,安全同样有保障。
丢下这句话,守卫自行离开了。
只剩下布衣神相呆呆地坐在床上,一下慌了神,片刻后才猛地窜起来,大喊着追出去:
“带上我啊,我也可以帮忙……”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似乎结束了。
武林盟的守卫嘴角一抽,离开的脚步顿时加快——这种除了吃就是睡的废柴,他们才不要。
……
“大护法,你看这些。”
荒野上,一名四圣教徒捧起摔的七零八碎,已经散架的“风筝”走了过来:
“这上头用鲜血绘制着阵法,但已经失效了。”
名为“尸巫”的老者拄着骷髅法杖,头顶趴伏着黄金蛊虫,红绿色的眸子盯着风筝看了几眼,沙哑笑道:
“倒是奇思妙想,现在想来,对方就是用这东西,从山顶飞下来的,从而冲出了浓雾迷阵。”
扛着白幡的侏儒走过来,丑陋的脸上浮现一阵厌恶:
“法阵散去的时间不长,对方肯定走不远。”
尸巫逗弄着头顶趴伏的黄金蛊虫,笑着说道:
“蛊虫告诉我,对方已经很久没动了,似乎停在了某个地方,或许在恢复体力。”
大护法笑道:
“很好。终于跑不动了吗,我会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恢复与否没有意义。”
众人一脸认同,相比于他们,大护法早已恢复坐井修为,不是影护法那种用秘术强行短暂进阶可比的,是真正的恢复,实打实的坐井魔道修士。
大护法看向尸巫:
“将蛊虫给我,接下来我亲自去猎杀他们。”
尸巫好奇道:
“不需要我们一起么?”
大护法看了老者一眼,直到盯得他汗毛倒竖,才说道:
“不必了,你们留在这边,盯着圣女,省得她作妖。”
众人面面相觑,盯着雪姬明显是借口——
雪姬虽与众人不和,但已被打上四圣教烙印,体内亦有蛊虫存在,哪里用得着一群人盯着?
分明,是大护法不信任他们。
不过这也正常,这群人本就是被四圣教主临时聚拢起来的,很多都是新招收的江湖武夫,术法奇人……这些还好。
关键是那些“重生者”,每一个都心机深沉,难以收服。
大护法有自信压制季平安,但却有些担心,将后背交给这帮人,生怕背刺……所以稳妥起见,决定独自出手。
雪姬站在人群外围,找了个块石头坐下,雪白的手紧了紧身上轻纱般的袍子,愈发显得身段婀娜浮凸有致。
她不禁抬起头,绝美的脸庞上,蛾眉蹙起:
这下,那个小星官恐怕麻烦了。
……
星月洞内,道尊雕像下。
“呼——”
季平安翻身下马,仰面躺在干燥的大地上,他头发被打湿,胸口肌肤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默默计算了下自己方才奋战的时长与次数,感受着身旁的胭脂马再次下滑的手,咽了口吐沫,说道:
“还来啊?”
……
pa:因为缺少了一些描写,导致想要的剧情效果大打折扣,真的是……
感谢书友:世间清歌1600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季平安:风来!(五千字求订阅)
太阳西沉,金色的光束透过孔隙,斜照在奋战后的男女身上。
光束中,尘糜浮动。
安静的洞府内,季平安仰头躺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当清楚地感受到怀中温香软玉,才意识到,一切并非虚假。
自己的确与华阳重逢,并踏破了迟来六百年的那道关卡。
如梦似幻。
“我是不是要的有点贪心?”
魏华阳的小手被捉住,脸蛋蓦然红了,前世今生,她都不是那种柔弱女子。
甚至在大多时候,彰显于外在的更多是“英气”。
可此刻,她脸上俨然是一片娇憨,眼含爱意,精巧的五官,水润明眸。
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意义上成为了一个女子。
独属于离阳的女子。
想到这里,褪去了红裙的女侠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将脸埋在季平安胸口,两条柔滑匀称的手臂环住他,轻声道:
“我只是怕你再跑掉。”
季平安眼底闪过柔和,于是那丝旖旎念头也被温暖压下,故意逗弄道:
“你这样的话,我确实没力气跑了。”
魏华阳脸腾的红了,咬了咬嘴唇,不敢看他,说道:
“你知道吗,我前段时间在余杭武庙,曾感受过你留下的剑意。”
“恩。”
“当时我就想,一定要找到你。”
“真好。”季平安由衷地说道:
“原来你那时候,就已经在余杭。”
说着,他忽然想起之前忽略的一茬,张开口,结果魏华阳同一时间也张开嘴,二人异口同声:
“我之前尝试占卜过你……”
两个人愣了下,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季平安解释道:“我用了一些方法遮掩。”
魏华阳嘴角勾起:“我也是。”
季平安叹息道:
“看来当初的魏女侠也长进了呢,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懂得了占卜法门,还装成北溪派的弟子,真的是……”
魏华阳一阵尴尬,脚趾头蜷缩,然后气恼地反唇相讥:
“你不也自称江湖奇门……”
说到这里,她突然愣了下,从恋爱脑中短暂清醒,坐了起来,低头沉思。
季平安心中咯噔一下,同样坐起身,并抬手摄来红裙披在她光滑的脊背上:
“怎么了?”
魏华阳小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与回忆什么,然后突然扭过来,一脸严肃的模样,黑亮的眼睛盯着他,质问道:
“之前在路上,你和我说你和很多女子都……”
要遭!
季平安头皮发麻,也想起这一茬来,但国师大人关键时刻反应极快,说道:
“所以我也说了,没有后续。”
恩……离阳这个身份的确暂时没有后续……国师的身份是另外一件事。
他于心中默默补充。
魏华阳咬着嘴唇,盯着他,不说话。
季平安渣男角色上身,说道:
“你还劝我,大丈夫该都收了,莫要惺惺作态。”
!!
魏华阳瞪圆了大眼睛,胸脯剧烈起伏,两只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偏生这话的确是她自己说的,这时候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眼前一阵发黑,沉默片刻。
她突然狠狠扑过来,咬了季平安的肩膀一口,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带血的牙印,然后不等季平安反应过来,便赌气地说:
“我不管,反正你过去认识的那些狐狸精若是来找你,来一个我就斩一个,来一双我就斩一双。”
来自正宫的宣示主权。
季平安一阵心虚,为小许捏了把汗,虽说许苑云巅峰时也能依靠火凤屹立于强者行列,但终归是假于外物。
和华阳掌教这种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不是一个级别。
何况如今又失去了火凤……不过,国师身份留下的债,让离阳来抗多少也有些不合适。
只能说,那啥一时爽,事后修罗场。
季平安脑子一团乱,只能暂且将事情往后拖,无耻地装鸵鸟。
这时候魏华阳宣示主权完毕,满意地看了眼他肩膀上的牙印,然后神清气爽地开始穿衣服。
总归是一手缔造了“道门”的人物,心中有了计较,便不会如凡尘女子那般,一个劲要求男子给予保证。
季平安无声松了口气,也开始穿衣服,过程中,两个人简单又说了下自己重生后的近况。
魏华阳的经历没什么好说的,季平安考虑到修罗场问题,仍旧选择无耻地隐瞒,只说自己恰好转生成了天才星官。
“你倒是好运气。”魏华阳一阵酸楚。
你没准也有好孕气啊……季平安心中嘀咕,忍不住看了眼她的裙子,有些忧虑。
不过越是天赋强,修为高的修士,就越难诞生子嗣,所以倒也不必担心太多。
实在不行,还能用内功逼出来……
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季平安撑着有些发虚的双腿站起来,说道:
“看样子,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探索的了。我们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是先离开吧。”
柔情蜜意后,魏华阳也猛地想起,二人身后还有追兵。
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还不是怪你,用了那么长时间。”
季平安顿觉被倒打一耙,无辜极了。
也就在他捡起道经,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
突然间,星月洞外,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一对狗男女,枉本护法追了这么久,你们倒是过的痛快。呵呵,是察觉到死到临头,所以准备死前放纵一次么?”
!!
季平安与魏华阳闻言,同时汗毛倒竖,骤然变色。
彼此对视一眼,没有犹豫地携手拉出残影,冲出了星月洞石门——洞府内空间狭窄,且为死路,被堵住绝不是好事。
二人甫一冲出石门,先被外头傍晚的阳光晃得眯起了眼睛,等短暂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来人。
爬满青藤的石壁前,那一片竹林内,正缓缓走来一个身材魁梧,身披黑色绣四圣教图腾纹路的男子。
其头戴兜帽,脸庞覆甲,只露出半张脸,身后背负一柄门板大小,黑色为底,刃口染着绯红,造型夸张的大刀。
其捆缚护臂的左手臂上,趴伏着一只黄金蛊虫,正缓缓收拢翅膀,一根根足节不安地抬起又落下。
“四圣教,大护法!”
季平安心头一动,从对方袍子上的花纹制式上,辨认出其职位。
魏华阳手中古朴长剑横起,作出防御姿态,目光扫过竹林,却并未发现其余人:
“只有他一个,速战速决。”
季平安却没有这样乐观,魏华阳并不了解四圣教,但他了解。
护法一级,参考谋夺国运的影护法,就知道绝不是破九境界可以对付的。
这绝不是浮屠骑兵,以及此前那些喽啰可比。
更不是如以往的那些危机,他都提早布置了诸多手段应对。
然而,被堵在此处,似乎除了放手一搏,也的确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好。”
季平安声音低沉,抬手一抓,一块块碎石迅速拼凑为一柄石剑。
没有攀谈,废话,二人双膝同时下沉,脚下厚厚的叶子如水花般迸溅。
继而,化作两道残影,一左一右,朝对方袭杀过去。
大护法仿佛笑了笑,不慌不忙抬手将黄金蛊虫朝空中一丢。
与此同时,他肌肉隆起的右臂朝后一抓,五根手指握住缠绕红布的刀柄。
“啪!”
下一秒,伴随气机自刀柄灌入,那捆缚刀刃的绳索瞬息绷断,断裂的绳结末端炸开。
“来得好!”
大护法单刀朝前方轻轻挥砍,气海内灵素如沸水,循着手臂经脉灌入刀柄,并于猩红刀刃上喷吐出淡红辉芒。
旋即撑开一座半球形气罩,将自身护持其中。
“叮!叮!”
气罩成型刹那,一柄烧焦的古朴长剑,一柄石剑,同时撞在其上,发出金属撞击的脆响。
以剑尖为核心,于气罩上掀起一圈圈涟漪。
然而,下一秒,大护法嘴角勾起弧度,那涟漪猛地收束,仿佛被无形力量,生生挤回原点。
“轰!”
空气中发出爆响,不久前打生打死,之后又大量浪费体力的男女同时遭到反震,朝后飞去。
魏华阳靴子点地,将鞋跟扎入泥土,在反震下于地面犁出一条焦黑的沟壑。
两侧枯枝败叶泼洒。
运力站稳后,遭到滋润后的脸颊愈发殷红,气息紊乱,眼神惊悸。
旁边的季平安稍好一些,手中石剑崩碎。
借助“镇星”力量,将劲道转入大地,脚下泥土荡开一圈圈波纹,却同样败退下来,脸色难看:
“坐井!”
实打实的坐井魔道武夫!
若在巅峰时,区区坐井完全不放在他们眼中,但此刻却迥然不同。
无论魏华阳,还是季平安,都没有恢复到足以击败坐井境界的程度。
“看样子,你们比我想象中更弱一些。”
大护法笑容低沉,虽看不清面部,却仿佛能透过面罩,窥见他嘴角得意猖狂的笑容。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对战斗拥有绝对主导权的自信。
同时,他眼神中的冷厉也逐渐扩散:
“所以,你们偷走的尸体在哪里?藏在这座山洞中了么。”
顿了顿,他摇头道:
“不用回答,我信不过你们的话,还是我亲自撬开你们的嘴,审问出的答案更令人信服。”
说着,他迈出一步。
“砰!”
只这一步跨出,他本就魁梧的躯体传出“咔嚓”骨头爆裂声,身体猛地蹿升一节。
他迈出第二步,身上的肌肉隆起,愈发夸张。
跨出第三步,一道无形却真实存在的神识力量,以其眉心为中点,朝前方呈扇面扫去。
第四步,宛若小巨人般的大护法挥舞起巨刃,瞬间抵达魏华阳面前,遮天蔽日,一刀落下!
“小心!”季平安脸色骤变,来不及动身,双手隔空朝地面一拍。
大地荡开波纹,隆隆声里,土石宛若喷泉般拔地而起,拼凑成一面巨大的石盾,将魏华阳挡在其中。
女掌教发丝飘舞,打在黏腻的脸庞上,眼神中带着盛怒与杀气,她举起剑,下一秒,却给一条青藤猛地捆缚住纤腰,朝后猛地一拽!
“轰!”
巨刃斩中石盾,后者只撑了眨眼功夫,就碎裂开。
猩红法器巨刃挟裹湍急气流,悍然斩中地面,一股劲力入地一丈,大护法站立区域丈许方圆,大地猛地下沉塌陷。
被拽到石壁上方的魏华阳感受着气流切割脸颊,眼神中充满忌惮。
心中念头起伏,正试图改变战术,突兀发现大护法因劈砍,而俯低的身躯腰身扭转,重心偏移,宛如一头蛮牛般,隆隆朝季平安撞去!
季平安瞳孔骤缩,抬起手指“啪”的打了个响指,瞬间化为一缕火焰朝半空跃起。
“想跑?”
然而地面俯冲的大护法却嘴角一勾,似早有预料,双膝一沉,悍然跳跃。
巨刃反握,空中火焰瞬间被劈开,朝从火中走出的季平安划去。
“魔道修士可不是纯粹的武夫!想用术法那套,在本护法这行不通!”大护法嘿然道。
笑容狰狞。
“接剑!”
这时候,一声清叱响起,另一侧石壁上,魏华阳不知何时身躯如弓,拉如满月,手中那柄漆黑的古朴长剑如箭矢,嗡的一声,朝季平安射去。
速度极快。
季平安自火焰中走出,行云流水转身,令剑身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右手一抓,擒握住剑柄。
漫天火焰朝古剑聚集,空气燥热,虚幻大日浮现,以离火剑诀朝下方一指。
“砰!”
剑尖与刀刃撞击,先是一静,继而以其为中心,炸开一圈环形热浪,地上的枯枝败叶也燃烧起来。
季平安喉咙一甜,身体如炮弹般朝空中飞去,关键时刻“啪”地打了个响指,借助火遁改变方向。
堪堪避开,拔地而起的虚幻刀气!
大护法浑身火焰环绕,怒吼一声,将剑火抖落,盯向季平安的眼睛一片冷漠:
“这是什么剑法?”
季平安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嘲笑道:
“以你的见识,认不出正常。”
大护法盛怒之下,重新抡起巨刃,下一秒脸色微变,扭转腰身,将巨刃如风车般抡起,斩向身后。
只见一块一人高的巨石,竟凌空旋转飞来,压向他面门。
对面,魏华阳双手掐诀,眼神冰寒中混杂疯狂:
“鞭山移石。”
女道人身周浮现一道道虚幻长鞭,卷起一块块巨石,化作瓢泼大雨,朝后者砸去。
魏华阳的确是剑修出身,但她同样是道门掌教。
“咔嚓!”
大护法一刀将石头劈成两半,忽地凌空将刀刃投掷出去,瞬间将“魏华阳”钉在了石壁上。
可下一秒,“魏华阳”徐徐淡去,真身出现在星月洞口,脸色难看。
天罡道术:飞身托迹!
季平安心头一沉,意识到双方修为差距,若是他与魏华阳巅峰状态,二人合力,即便是破九,也有格杀坐井的能力。
但问题在于,这一路上二人状态磨损了太多,始终没有真正休息过,修为也不在“满状态”。
这种情况下,对上状态巅峰的四圣教护法,胜算渺茫。
他心中飞快转动,思考着自己能使用的底牌:
姜姜虽为道经器灵,听起来厉害,但实则缺乏战斗力,只能当辅助。
黄瑛失去了首山剑,之前凭借古筝残存剑意与丁焕缠斗,都拿不下,可见一斑。
傀儡已经废掉,还未来得及修缮。锦囊中倒是还剩下一些符箓,只是到了坐井这个层次,已经很难用法器杀死。
毕竟,越强的法器、符箓,制作难度与使用难度越高……念头转动间,季平安动作也没停,就要召唤土妖傀儡参战。
而这时候,大护法忽地停下进攻动作,双手持握兵器,声音冷漠:
“不陪你们玩下去了。”
说着,他双手握刀,沉沉用力,拄地刀尖往地面钉入一寸距离。
远处季平安脑袋上就跟被一记天雷砸中,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被无形巨力砸到角落,撞在石壁上吐血不止。
“离阳!!”
魏华阳尖叫一声,突然发疯了抬手虚握,将季平安掉在地上的法器长剑捉来,咬破指尖,将鲜血于剑身一抹。
脸色瞬间惨白下去,那柄长剑却嗡鸣震颤,仿佛活了一般,被她朝空中一丢,便呼啸着化作虹光,朝大护法劈斩。
道门飞剑!
“离阳?飞剑?”
大护法愕然,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只是近乎本能地抓起巨刃,抵挡那柄疯狂的飞剑。
“叮叮当当。”
火星四溅,饶是隔着大境界,四圣护法面对道门飞剑仍旧不敢大意。
而远处的魏华阳掐诀念咒,双目赤红,碎发飘舞,不断驾驭飞剑疯狂斩击。
只是她修为毕竟尚未恢复。
强行动用飞剑这种大杀器,气海内灵素飞快消耗,体内鲜血也不断从伤口涌出,凝成丝丝缕缕的血线,填补向这柄强行赋予灵性的飞剑。
远处,季平安靠坐在石壁上,双眼发黑,隐约能看到魏华阳拼命的样子,奋力摇头,想要站起身,却只觉头晕眼花。
一股强烈的虚弱与疲惫涌来。
天地仿佛都黑暗了下来。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过去的一千年人生里,他曾无数次被逼入绝境。
或许是经历太多次,所以与常人不同:
每当他被迫进入这种状态,心中不会有慌乱与恐惧,他的一切情绪都会坍缩,进入一种绝对理性的状态。
就如风暴到来前,海面下,只有平静与激流暗涌。
“所以,这就是监正预见的绝境吗?”
季平安站在黑暗中,仰起头,望向意识的天穹。
然后,他看到一道流星划过,那是此前稍纵即逝的灵感。
黑暗的识海中,从栖霞镇地宫、从星月洞陵墓中获得符号彼此排列组合,完美嵌入那片星图。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
季平安睁开双眼,望向死战的双方,默念:
“风来。”
……
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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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地之威,三息的神明(五千字求订阅)
星月洞外,魏华阳与大护法的厮杀还在继续,并难以分神。
故而未能注意到,本该失去的战斗能力的季平安,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无喜无悲。
就像从一开始,他从洞府里走出,看见穿过竹林走来的大护法时,同样只有惊讶,而无惊恐畏惧。
因为这一幕,他在“占星”中早已预见过。
离开栖霞镇前的那场穷尽当前修为的“推演”中,星空曾传递来几幅关键画面。
第一幅,是铁浮屠的出现,峡谷口行来的冰冷漆黑铁骑——他安排暗网与傀儡应对,将浮屠大骑长击毙,并顺手宰了丁焕。
第二幅,是魏华阳掀起的那一角裙摆——所以他安然配合,被绑架着来到此处,果然获得了“巨大的好处”。
而第三幅,就是竹林中走出的魁梧强者,只是当时同样模糊不清。
季平安曾思考过,要如何应对“第三幅画”中的敌人,他曾猜测其对应着监正的“锦囊”,但涉及自身生死安危,总不能全赖于此。
他也思考过,是否要动用自己藏的最深的几张底牌,比如藏在余杭星空中的那件东西……
但世间万物皆有代价,以他如今的修为,想要强行驱动那些他难以承受的力量,必然遭到极大反噬。
直到他从星光中看到了“第四幅”画,才意识到:
原来监正之所以放心让自己离开余杭,走过这一遭,大抵便是因为,这位“观天”境界……甚至,有可能随时可跨入的神藏的星官,早已判断出,此劫有惊无险。
就像此刻,当他彻底抓住了灵感,藏在锦囊中的那块“星辰碎片”突兀明亮闪烁起来。
季平安心念一动,碎片抓在掌心,那股强烈的、玄奥、古老的力量顿时与他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那是他上次占卜碎片时,在过往时光中窥见道尊时,后者给予他的力量。
只是始终未曾真正开启,季平安思考过无数种方法、可能。
直到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对这片世界的星空勾勒,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倘若“星空碎片”是一件法器,那他手中的钥匙,始终差了最后一点细节。
直到吸纳了那两串符号,调整了星图的构架,“钥匙”终于吻合。
他也终于真正掌握了这件“法器”,以及,其中蕴含的那股庞大而熟悉的力量。
“风来。”
季平安轻声吐出这两个字,于是广袤竹林中真的有风吹起。
……
远处。
四圣教其余成员散落坐在一片林地中,彼此一言不发,等待着大护法的回归。
忽然,双眸紧闭的雪姬睁开了眼睛,看到一缕发丝拂过眼前,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中蓦然被大风吹移的云絮,说道:
“起风了。”
拄着白骨法杖的老者拉紧宽大的领口。
丑陋的侏儒诧异地望着迎风吹起的白幡。
众人从打坐中惊醒,诧异地看到群木摇摆,草木如浪。
“发生了什么?”
某座小镇内。
几名武夫刚经过一场苦战,合力将最后一头铁尸切碎,当啷一声丢下武器,跌坐在尸横遍野的院内喘息。
忽然诧异望见屋檐下古色古香的风铃摇晃,院中花丛迎风飘起一瓣瓣猩红的花瓣,于空中凝聚如龙,朝某个方向腾空而起。
……
“叮叮叮……”
竹林旁的空地上,大护法高大魁梧,宛若小巨人般的身躯辗转腾挪,将手中巨刃挥舞的水泄不通。
一次次将那柄古朴“飞剑”撞飞出去。
而随着魏华阳力量下滑,飞剑的速度越发缓慢,力道也不再刚猛。
大护法游刃有余,笑道:
“有趣。看来这次还有意外之喜,或许,本护法不该直接将你们杀了,而是绑回去,种下蛊虫。你觉得如何?”
他的眼中带着揶揄与精明,隐约察觉出,这对狗男女并不简单。
甚至,有一个荒诞的猜测,或许自己这次歪打正着,捉到了来头极大的“重生者”。
他笑道:
“若是本护法没瞧错,你不是当世之人吧。莫非也是古代早已死去的某些厉害人物?不必否认,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对,就是这种眼神,轻蔑骄傲,对他人总是一副审视俯瞰的态度……
呵,可你们要知道,今人未必不如古人,本护法管你曾经是什么大人物,地位如何尊贵,来头如何大,如今不也还是被我压着打?”
他挥舞着巨刃,目光贪婪地盯着红衣少女的脖颈:
“放弃吧,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何必葬送性命?还是说,你只是护着你那小情郎?可笑那小白脸有什么意思?不若跟本护法走吧,正所谓天当被,地当床,准保让你满……”
“受死!”魏华阳面色一沉,眼眸喷火,身为道门初代掌教,她心中的骄傲不容许她遭受如此羞辱。
双手掐诀,操控飞剑势大力沉劈斩。
然而这一次,却未能成功,而是被猩红巨刃扫飞,旋转着“嗤”的一声刺入崖壁,没入两寸。
魏华阳如遭重击,浑身颤抖,从崖壁跌落,望着大踏步,“咚”、“咚”一步步走来,作势擒拿的大护法。
悄然按住气海,瞳孔深处有金色漩涡渐渐凝聚,目光看向“离阳”所在的方向,然后愣住。
“你刚才说什么?”
大护法脚步一顿,这一刻,脊背汗毛倒竖,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虚弱,却平淡冷漠的声音:
“风太大,我没听清。”
大护法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想要转身,可却惊愕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仿佛被这座天地囚笼所限。
“呜呜——”
风声宛若破碎了,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挟裹着方圆数十里的天地灵素,漫天云絮也吹卷堆叠。
遮天蔽日,光线也黯淡下来,夕阳熄灭了,黑暗如浪涌。
大护法脚下,一层层厚厚的叶子突兀掀起,朝后方翻滚,他的身躯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朝后拉扯的力。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从崖壁上滚落的石子如同一颗颗子弹,飚射击打在他的脸颊上,兵器上,绽出一簇簇火星。
“喝!”
大护法心中警兆升起,来不及细想,怒喝一声,气海轰鸣,周身皮肤毛孔中透出蒙蒙灰光,于身周撑开一座浑圆虚幻的“井”。
井口不断撑大,整座井壁也轰鸣旋转,这是“坐井”修士独有的领域,井口之内,近战无敌。
凭借这股力气,大护法终于成功转身,看清了身后穿着青衫,负手而立的季平安。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神色平静地屹立于“风眼”中,仿佛迎接着这片天地的朝拜。
仿佛传说中的神明。
他背在身后手掌中,攥着闪烁蓝光的星辰碎片,八方风雨裹挟天地灵素,涌入碎片之中,继而灌入他枯竭的气海。
气海内,一粒金色星光浮现,然后是两粒、三粒……眨眼间,五粒星光凝聚,代表着恢复破五境界。
再然后,气海忽地坍缩,缓缓挤出第六粒星光。
正式晋级破六小境。
“这是什么秘术?”大护法心头凛然,失声道,下意识地就要挥起巨刃打断。
可季平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大护法便口鼻窜出鲜血,眼前发黑,只觉肩膀上扛起一座山峰,双膝一软,“噗通”跪地,膝盖砸入地面寸许。
他骇然不已,身周虚幻井口疯狂旋转,试图抗衡。
季平安眼神中却一片怜悯,轻声道:
“天地不可违。”
天地之力!
大护法听懂了,却完全无法相信,他不相信一个破九修士,拥有可以皆天地大势的能力,那是观天境才能窥探,神藏境才能真正掌握的能力。
他暴喝一声,额头青筋根根绽起,将虚幻井口催到极致,体表毛孔中沁出一颗颗血滴,眼眸外凸,竭力站起。
可下一秒,那虚幻的“井”不堪重负,轰然破碎,奇经八脉遭受反噬,寸寸断裂。
他小巨人般的身躯一点点垮塌下去,骨断筋折,被无形大手狠狠压在地上。
每一根骨都在碎裂,他苦修数十年积累的修为,一朝散去,沦为废人。
“不!”
大护法哀鸣一声,在天地重压下竭力抬起头,却只看到一双靴子,以及缓缓在他面前蹲下的年轻道人。
季平安盯着他绝望的眼睛,想了想,说道:
“今人的确不必不如古人,但可惜其中不包括你。”
“嗬……嗬嗬……”大护法口喷血沫,想说什么,却被季平安深处的一根手指轻轻洞穿眉心,面罩下的眸子彻底熄灭下去。
然后,季平安默默计算着时间,站起身,望了眼天空中密集的灰云,轻声吐字:
“散。”
漫天云散,晚霞斜照。
他手中的“星辰碎片”也随之熄灭,变得平平无奇,而这一切也只持续三息时间。
风声休止了,一切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大字型趴在地上,惨死的大护法。
季平安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他,而是从锦囊中拿出一粒疗伤丹药,快步走到了魏华阳身旁,不容置疑地将药喂下,神色担忧:
“怎么样?”
魏华阳闭上双眸,静心催动药力化开,感受着逐步被滋润的经脉,睁开眼睛,摇头道:
“没有大碍。”
然后,她惊疑不定地看向他,问道: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感受到了天地之力。”
季平安摇了摇头,拿出那块星辰碎片,说道:
“事情较为复杂……”
当即,他将自己这段日子,如何调查重生者,遭遇一些敌人,获取碎片。
又如何占星看到了久远时光中的道尊,并获得了一股玄奥力量的过程简单说了下。
听得魏华阳怔然许久,才拧起眉头:
“所以,你是说,道尊比历史记载中出现的时间更早?”
季平安点头:
“是。不过我也无法判断看到画面的真假,不过,从我师兄死前最后一段的行踪看,上古圣人的确隐藏着一些我们并不清楚的秘密。”
当年,行止真人循着某些线索,抵达了栖霞镇,在地宫中找到了金色竹简,又循着这条线索,抵达了星月洞,这座千年前炼气士的居所……而后再次离开……
再结合魏华阳提供的,道尊曾出现在北方的传说。
这些无一不佐证了,上古隐秘的存在。
魏华阳面露好奇,对这件事同样提起极大兴趣:
“所以,方才你就是借助这碎片中存在的力量,沟通了天地?短暂获得了近乎观天境的手段?”
季平安点头,说道:
“的确如此。但那不是真正的观天,受到很大局限,而且持续的时间也非常短。而且,我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几乎已经耗光了,但并不确定,这力量只能用一次,还是会随着时间缓慢恢复,可以在未来用第二次。”
魏华阳拿着碎片摆弄了一阵,摇头将其递回,表情异常严肃:
“我也看不明白。不过这件事你切莫要对外人提及,烂在肚子里。且不说道尊的秘密,恐怕与我们的复活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单是这股借天地之势的力量,就足以令人心生歹念。”
季平安笑道:
“但你不是外人啊。”
魏华阳冷不防被戳到,嘴角翘起:
“你也就说的好听……”
季平安笑道:“但我也踏实肯‘干’啊。”
魏华阳脸腾的一红,伸手推他:
“去翻尸体,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季平安同样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即返回大护法尸体旁,一阵摸索,却只找到一些银钱、符箓、丹药等物品。
“没有碎片?他果然不是重生之人。”
季平安摸索了下胸口,并未找到“碎片析出”。
魏华阳扶着墙走过来,并不意外:
“听此人之前话语中的意思,就是当世之人了,坐井半丈,说明晋级不久,很可能是以前卡在破九大圆满的武夫,借助这一轮天地灵素复苏,才成功踏入坐井。所以仍以武道为主,魔道术法并不精通。”
季平安点头,说道:
“不意外,坐井会越来越多的。我倒是好奇,他言语中透露出的,其似乎已聚拢了不少重生者在手上,恐怕都已中下蛊虫……”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朝竹林中走去,不多时,抓着一只黄金蛊虫走了回来。
这是大护法开战前丢在竹林里的,这虫子也蠢呼呼的,根本也不跑。
这时候被抓住,整个虫一根根节足缩起来,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原地装死。
就差吐舌头了。
“好蠢。”魏华阳皱起眉头,有些嫌弃:
“杀了吧。”
季平安却摇头,说道:
“留着吧,以后或许有用。”
黄金蛊虫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妖物,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驱使其余的蛊虫。
当然,这种驱使是有限度的,其能完全驱使的,只是其“生产”的子蛊。
“若是我猜测不错,魔尸残躯上承载的‘蛊虫源头’,应该就是这只黄金蛊产下的子蛊,或者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就是说,掌握这只黄金蛊虫,应该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控制三黄县这一批诞生的‘铁尸’。”
季平安说道:
“可惜,这东西有距离限制,我也不通晓尸蛊一道,不可能带着它去一点点收拢铁尸,而且铁尸这东西必须吞噬活人生存,乃魔道邪物,天理不容。
不过,它毕竟是黄金蛊,等阶不低,就算无法操纵与之无关的蛊虫,但也能一定程度压制。”
魏华阳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以后若是遇到其余的四圣教徒,或可用这东西压制对方?”
季平安点了点头,取出一张符箓,将其封印,而后丢进道经内。
可惜,他看出这只黄金蛊是不久前晋升的。
也就是说,跟在大护法身旁的其余强者,不会受到其操控,最多有一定压制作用。
对方实力、人数不明,星辰碎片内的力量又散去了,季平安不可能去赌,只能先行离开。
二人打扫了下战场,又将“星月洞”门上行止真人的留字,以及墓穴棺椁中的符号都抹除了,这才飞快放出纸鹤,匆匆离去。
这一次,纸鹤没有再出幺蛾子,引领着二人径直攀上一座山峰。
也就在他们抵达山顶时,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下。
二人携手站在山峰上,惊讶看到,前方一条大河绵延向前,其上一艘艘船只行驶,再前方,赫然是一座繁华江南大城。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只差一步,就踏入余杭境内。
……
竹林外。
留守的四圣教众人焦急地等待了好一阵,直到阴云散去,前方也好久再没有动静。
一群人才终于难以压制好奇与忐忑,彼此商议了下,起身朝着此前风眼的位置赶去。
不多时,当雪姬等人穿过竹林,抵达荒废的星月洞外,看到了呈现大字型,趴在地上的大护法尸体时,所有人脸色骤变。
“大护法,死了!”
名为尸巫的老者走到近前,翻开大护法近乎被压成肉泥的尸体,脸皮颤抖,声音惊恐。
侏儒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
雪姬怔然,洁白的脸庞上闪过复杂情绪。
她迈步走进星月洞,看向巨大高耸的道尊雕像,皱起眉头,弯腰翘起圆润的臀儿,用指尖从地上抹了一点干涸的水渍,皱了皱眉头,表情一呆,面色茫然。
陷入极大的困惑中。
……
余杭城。
一艘船只没有驶入码头,而是径直朝着城市边角,一座夜幕中无比高耸的建筑赶去。
季平安站在船头,眯起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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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东风已至 四圣教主(六千字求订阅)
“雪姬?发现了什么?”
短暂的震怖后,一群四圣教徒终于回过神来,有人走进星月洞,看向披着黑色纱织长袍的圣女,问道。
雪姬站起身,摇了摇头:
“没什么,对方之前应该在这里停留过,有战斗的痕迹。不过看样子,并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时候,其余四圣教徒也陆续走进洞府,飞快将各处检查了一遍。
虽惊异于这深山老林中,竟隐藏有这样一座废弃的古代练气士居所,但遗憾地一无所获。
“还追吗?”终于,一名教徒问出了这个灵魂话题。
众人沉默。
拄着骷髅法杖的尸巫红绿相间的眼珠盯着众人,说道:
“大护法是实打实的坐井,却被硬生生压死,虽不知对方如何做到的,但其实力显然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顿了顿,他补充道:
“况且,黄金蛊虫也不见了。那东西虽与我们体内的并非一种,但终归也会有影响。”
侏儒扛起白幡,说道:
“我建议立即撤离,最好尽快将三黄县内的铁尸带走,这样就算对方借助魔师残躯杀死其余子蛊,也可以保留下铁尸躯壳,不至于损失太大。”
无人反对。
毕竟没有人愿意为此拼上自己来之不易的性命。
这场辐射整个三黄县的灾劫目的有二,其一是培育大量蛊虫,其二是批量制造铁尸。
前者已经面临失败的风险,但后者还有机会保存。
当即,众人将大护法的尸体收拢起来,在尸巫的带领下原路返回,沿途收拢铁尸。
“雪姬,走了。”一名教徒盯着驻足原地的绝色魔女。
雪姬一言不发,望了眼西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转身跟上。
心中却突兀空落落的,总觉得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或人。
……
……
“前方就是阴阳学宫了,钦天监正目前就在其中,我们需要尽快将魔师残躯送过去,这场灾难已经持续了好些天了,刻不容缓。”
船头。
季平安迎着江风,扭头对走过来的魏华阳说道。
魏华阳“恩”了一声,少女一身红裙,头发在风中有些凌乱,温情地望着他:
“那我……”
季平安认真道:
“跟我一起过去吧,放心,监正与道门如今是紧密同盟,等安顿下来,我会立即联络辛瑶光,送你回神都。只有回到道门总坛,你才能最快速度恢复实力。”
在进入余杭河段后,季平安发现,之前因某些神秘力量阻隔,而无法使用“群聊”功能的道经,重新恢复正常。
这也意味着,他可以联络神都那位女掌教。
魏华阳沉默了下,忽然走过来用力抱了下他一下,二人没有说话,但彼此心意相通。
知道等进了城,为了掩护“离阳”的身份,在外人面前,他们必须保持距离,恢复“前辈”与“晚辈”的关系。
这对初尝禁果的魏华阳来说,有些难舍。
但二人终归不是凡尘男女,知道轻重缓急,在开船的船老大嫉妒的眼神中温存了下,魏华阳踮起的脚放下,擦了擦发麻的嘴唇,嫣然一笑:
“那接下来我又是前辈了,小星官。”
等船只靠近阴阳学宫,二人刻意拉远了些距离,先后跃上岸,沿着白玉石阶,敲响了关闭的大门。
“吱呀。”
学宫门打开,穿着一身星官袍子,满身懒散的“摆烂专业户”谢文生耷拉着眼睛,看了眼季平安,说道:
“回来了?监正在楼上等你。”
然后好奇地看了眼红衣女侠,心中嘀咕道:
“上次不是这个啊,换人了?”
二人不再耽搁,火速沿着木制楼梯抵达观星台顶层,就看到白须白发,面容祥的钦天监正手持星盘,在布置法阵。
转回身来,看向季平安,惊讶道:
“破六,看来此番因祸得福。”
然后老头子又将视线挪向魏华阳,眼神中带着审视的目光,似乎意外,又似乎早已预料,笑道: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魏华阳缓步行来,虽是一身狼狈布裙,气势却为之一变,风华绝代:
“本座,道号华阳。”
钦天监正脸上浮现些许错愕,旋即才沉沉吐气,脸色变得无比认真严肃,躬身行礼:
“后辈末学,见过华阳掌教。”
旋即,老监正再一次看向季平安,眼神极为复杂,仿佛在问:
你小子什么人品,怎么每次都能捡回来这种等级的人物?
上次,是“前代御主”,这次,干脆是道门初代掌教。
然而若是他知道,季平安每捡回来一个前,都做了什么,恐怕饶是以距离神藏只差一步的修为境界,也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季平安摊手,表示无辜,旋即道:
“华阳掌教的事情稍后再说,当务之急的解决三黄县的危机。”
他抬手捏起道经,轻轻一抖,一头浑身黄澄澄的铜皮铁骨的,被封印的尸体直挺挺掉在地上。
钦天监正表情凝重,失声道:
“魔师断臂?原来如此……所以,引起三黄县灾劫的源头是这个,怪不得。”
季平安懒得废话:“能不能解决?”
老监正笑了笑,指了指周围布置好的星图法阵,说道:
“万事俱备。”
又指了指地上的尸首,笑道:“只欠东风。”
……
……
府衙,内堂。
余杭知府、夜红翎,裴氏母女,以及包括宋清廉在内的城内朝廷高官齐聚一堂。
气氛压抑且凝重。
尤其,随着夕阳落下,天色彻底昏暗下来,人们的心情更仿佛蒙上阴影,沉甸甸的。
“退下吧。”余杭知府捧着一份衙役刚送来的文书,拧紧眉头审视完毕,挥手命衙役离开,这才捏了捏眉心,环视堂内众人,声音低沉:
“底下人传回的最新情报,铁尸从三黄县境内,朝我余杭地界蔓延、流窜已达三起,形势不容乐观。”
头戴乌纱,身披斗篷,穿武官衣袍的夜司首剑眉紧皱:
“这般说来,三黄县境内局势恐怕已然失控,情况或许比我们预想中更严重。”
这年代,消息传递缓慢,类似“道经”这种传讯宝物极其罕见。
各地消息传递,主要仍依靠驿马以及信鸽。
三黄县内灾劫爆发十数日,余杭才得知消息,但具体情况仍不明确。
“知府大人,夜司首,”宋学正沉声道:
“依宋某之见,余杭与三黄县不同,人口百万,虽有道门、斩妖司等高人坐镇,不惧些许魑魅魍魉,可一旦此消息传开,引起民间恐慌,只怕才是大事。甚至,如今城中市井已经有流言传播,若不加以处置,只怕……”
此话一出,引起一众官员附议。
就像很多灾难中,最大的伤亡往往并非灾难本身导致,而是其引起的群体性恐慌,而衍生的次生危害。
倘若人心惶惶,甚至出现商人、百姓大范围出逃,才是真正的麻烦。
角落里,代表裴氏来此的母女二人同样脸色难看。
只是相比于这些担忧动乱的官员,她们担心的是裴钱的安危。
“若是早知道,三黄县会出事,就不该让老三去那什么武林会盟。”
仪态端庄的美妇人李湘君眼圈泛红,丰腴有致的身段抽噎起伏。
泫然欲泣。
旁边,文雅可爱的“江南才女”裴秋苇握着娘亲的手,安抚道:
“娘,莫要担心,有季……李先生在,定然可以护佑他安全归来。”
李湘君却没有十足信心,脸庞上写满了忧虑:
“可李先生他独木难支……终归,终归……”
说着,想到最糟的可能性,这位执掌裴氏的当家主母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不久前刚死了大儿子,丈夫也至今还躺在病榻上,公公虽短暂清醒,但随时有再次疯掉的可能,如今若仅剩的一个儿子也没了……
李湘君完全不敢想。
裴秋苇见状,只能不住安慰,可嘴上说着相信“李先生”,可心中同样没有十足把握。
焦躁压抑的气氛中,余杭知府咬了咬牙,说道:
“安抚民众是必要的,但想要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仰仗大修士。”
宋清廉道:
“知府大人要寻求三清观帮助?可观主虽有坐井修为,但恐怕也……”
余杭知府没吭声。
夜红翎与裴氏母女却同时眼睛一亮,意识到知府大人所指的“高人”,应该是隐藏在阴阳学宫的监正。
是了!
监正若肯出手,定然可以带老三回来!
李湘君一下子找到精神支柱,猛地站起身,就要备车前往学宫,央求监正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夜红翎脸色微变,感受到了天地灵素变化。
她“嗖”的一声率先冲出内堂,来到院中,抬起头望向余杭东南角,学宫观星台方向,漂亮的脸蛋上浮现错愕与震惊:
“那是……”
发生了什么?
裴氏母女满心疑惑,跟随着其余官员一窝蜂涌出,来到夜色笼罩下的庭院中,抬起头,继而愣住。
……
老柳街,一静斋。
入夜后,代替季平安坐堂的黄贺关闭店门,悬挂“打烊”的木牌,转身回到了后院中,将中午剩下的饭食热了热。
端菜上桌,招呼了一声:“吃饭了!”
“砰!”
一侧厢房内,原本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鼻子冒泡的沐夭夭耳朵“啪”地竖起,身体近乎本能地坐起。
撞开房门,拉出残影,瞬间出现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中抓起了碗筷。
然后惺忪的睡眼才撑开,惊讶地看到自己面前摆满了饭菜。
就很开心,伸手就去抓盘子里的半只烧鸡。
却“啪”的一声,给黄贺用戒尺打了下手,沐夭夭一个激灵,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白嫩小手,眼神中充满了不屈:
“你干嘛?”
管家书童模样的黄贺神态认真:
“公子临别时,要我监督你修行,今天的成果先验收下,才可以吃饭。”
沐夭夭如遭雷击,小脸煞白,荷叶色的小裙子瞬间枯萎,正准备据理力争。
突然,就看到黄贺愕然扭头,望向阴阳学宫,准确来说,是那一座余杭城内最高的建筑——观星台的方向。
只见,夜色之中,以那高耸入云的楼阁为中央,荡开一圈圈涟漪般的光环,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
初时,那光环明亮且微小,但眨眼功夫,就扩散覆盖向了茫茫暗夜,宛若一道无穷尽头的匹炼,扫过整片夜空。
“那是什么?”黄贺怔然,喃喃。
沐夭夭一脸呆滞地看了眼这副异象,然后鬼鬼祟祟地伸手抓起半只烧鸡,嗷呜一声塞进了嘴巴里,噎的直翻白眼。
……
隔壁,方家。
农妇打扮,头戴一只铁钗的方铃同样做好了晚饭,袖子撸起半截的胳膊擦了擦额头,扯开嗓子,吼道:
“方世杰!”
河东狮吼……瘫在草垛上数星星的小胖墩一个激灵,坐起身,本能地扯开嗓子喊了声:
“就来!”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突地一片悲凉,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朕……怎的就成了这般,莫非,朕已经适应了这小屁孩的身份了吗?堂堂神皇,竟畏惧一粗鄙村夫至此……实乃……实乃……”
说话间,他磨蹭着往下爬的屁股蛋忽然顿住了,脸上被雪亮的光芒照亮,愕然地盯着阴阳学宫方向。
那荡开的一圈圈涟漪,以及冲天而起的光柱。
“何方道友在此做法……”
“不应该啊,余杭学宫里最高的学监听说也不是啥厉害人物,怎么可能施展出这等层次的星官法阵……”
“莫非……”
神皇可爱的小脸上一片茫然。
……
这一夜,余杭城内各处,无论是潜藏在城中的“龙蛇”,还是凡人,都看到了一幕这奇景。
却鲜少有人知道,那些消失在暗夜中的涟漪并非真正“消失”,而是传递向了遥远的三黄县。
三黄县城。
原本繁华的县城如今一片萧条。
自城中爆发铁尸杀人后,民众或染病,或恐惧出逃,更有一些人起了歹念,趁机作乱,而部分本地有家业的,则选择封锁门窗,等待救援。
“县尊,夫人也病倒了!”
县衙内,一名老仆人颓然踉跄地推开房门,看向屋内神色灰败,形容枯槁,十几日里白了头发的三黄县令。
后者原本于黑暗中呆坐,闻言一寸寸扭过头来:
“怎么可能?府里的人不是喝的缸中水么?”
老仆人哭道:
“缸里的水早见底了,夫人口渴的厉害,想着烧井水来喝……”
“胡闹!胡闹!”三黄县令暴怒,“早说了不能碰,不能碰……”
他猛地冲出去,一脚踢翻了老仆人,整个人也动作失调,跌入院内,颓然坐下,漆黑的眼窝中流淌下泪来。
三黄县令浑噩地起身,循着梯子爬上了宅子的屋顶,从这里俯瞰城中情况,目之所及,尽是黑暗。
偌大一座县城,黑夜里仿佛死城一般。
忽然,他余光捕捉到西北方向,夜空中有一道浩大的“涟漪”席卷而来,蔓延拂过整座城池。
湿冷的风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黑暗中,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宛若野兽的嘶吼,那是一头头铁尸暴毙倒下。
水井也沸腾起来。
再然后,城中开始出现了第一盏灯,然后是第二盏灯……
境内。
某座小镇长街上,一身紫衣的江槐一掌拍出,“砰”的一声印在那只浑身泛着亮光的“银尸”上。
银尸胸膛凹陷下去,被打的双脚犁地,翻滚着撞塌了一角阁楼。
呼吸间,其又爬了起来,塌陷的胸口一点点恢复,身后肋下伸出双翼,振翅欲逃。
却给江小棠站在一座酒楼上,甩出烟袋,打的横移开去。
黑暗中陈庆生一袭白色练功服,踏空而行,一拳砸出,将其打的如炮弹般飞出,狠狠扎进青砖地面,崩开蛛网般裂痕。
“这些东西越来越难杀死了。”陈庆生声音低沉。
周围,整个镇子里都在交战,武林盟的武夫们分散各处,与“白银尸”率领的铁尸们冲杀在一处,打斗声不绝。
江槐一掌拍碎一头飞跃过来的铁尸,脸色难看:
“按照这个速度,我担心黄金尸迟早出现,到时候,你我甚至都难以压制。”
江小棠从半空跃下,墨绿色旗袍叉开,显露出一双线条优美的长腿,砰的一声落地:
“别说废话了,先将眼前的这队尸群解决,我担心会引来越来越多的铁尸,这些东西不再如之前一些天般分散,如今动辄是数十头,甚至上百头出行,你们双拳难敌四手,宗师又怎么样?也会被围杀。”
说着,她反手拔刀,悍然劈斩向一头横着飞来的铁尸,骂道:
“陆青,你找死?!”
陆青收拳,没理会暴走的江小棠,折身冲向战团。
这时候,突然夜空中传来“嗖嗖”的箭矢破空声,远处有铁尸应声倒地,继而马蹄声隆隆而至。
“大周官军来了!”有武夫大吼。
江槐与陈庆生扭头望去,果然看到镇外官道上持握火把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
当先一骑,竟是一名身穿浅粉色罗裙,身材娇小的少女。
俞渔腾身跃起,洁白手腕探出,猩红剑索“呼啦”一声抖开,将一头铁尸拉起,于半空切成两半。
吓得跟在后头的裴钱直缩脖子,怂的一批。
“是你们?”
俞渔一人当先,冲入镇子中央,身上血腥气浓郁,等望见江槐等人,眼神冷厉:
“看到他没有?”
他?
众人一愣,旋即意识到,指的是季平安,纷纷摇头。
俞渔气急,她按照季平安的要求,直奔军府求援,倚靠着“国教圣女”身份,临时调兵入三黄县平乱,一路上却被大军所累,进度缓慢。
哪里找得见季平安?
虽说圣女对那可恶的星官颇有信心,但一路上眼见尸蛊大军成型,沿途过境,寸草不生,俞渔也不禁担忧起来。
而武林盟众人则惊疑不定,愈发诧异于季平安身份。
原本以为,其与御兽宗关系紧密,可如今其身旁的同伴,竟能率领大周军府出动,如何能不令众武夫惊愕震撼?
“虞姑娘……”
江槐抱拳拱手,正要开口,突然间在场所有人同时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
俞渔星子般的眸中,倒映出席卷过浩大夜空的白色涟漪。
涟漪所过,小镇中的一具具铁尸如遭雷击,脑海中的蛊虫瞬间死亡,而失去了蛊虫的操控,铁尸猩红眼瞳熄灭,整片战场也安静下来。
“这是……”
武林盟众人愕然抬起头,人群中的老药师神色激动:
“蛊虫死了,死了……”
角落里,藏身于一只水缸中的布衣神相探出头来,怔了怔,双眼漩涡浮现,清楚看到在场所有人头顶的漆黑阴云散开。
俞渔怔然站在原地,精致的脸蛋上笑容浮现:
“那家伙……果然做到了。”
……
三黄县南方边境,一道流火点燃夜空,疾速袭来。
却突兀停在边境,火焰铺展开,逐渐勾勒为一道风姿无双的绝代佳人。
头戴小凤冠,身披霞衣,一双鹅蛋脸上姿容冷艳的齐红棉屹立于夜空,肩头伫立一只火凤。
素白的脸庞上,一双凤眸诧异地望着席卷过大地的涟漪,如罩寒霜的脸上浮现一丝宽慰,打趣道:
“似乎,本御主来晚了呢。”
她身旁,红云中,面容普通的黑长史躬身立着,同样略显诧异:
“余杭方向,莫非是监正出手?”
齐红棉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眸冷静睿智:
“监正不是关键……呵,我想我猜到是谁的手笔了。”
黑长史好奇道:“御主说的,莫非是那个季平安?”
齐红棉轻轻颔首,幽幽道:“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人。”
黑长史心头震撼。
他在宗门多年,记忆中,素来以威严冷漠示人的御主极少赞许他人,不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自己在栖霞镇时,没有丢了礼数。
忽然,齐红棉轻咦一声,身影瞬间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不多时猛地出现在一座山野上方,纤纤玉指虚抓,掌中多了一只硕大漆黑,全身没有半丝杂色,唯有一双瞳孔呈现灰绿的乌鸦。
齐红棉眼神冰冷地盯着乌鸦,说道:
“四圣教主?”
乌鸦并不惊慌,口吐人言:
“齐御主不愧是当今修行界与辛瑶光并列的美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齐红棉眼神凌厉,杀机浓郁:
“宵小之辈,胆敢在我澜州作乱,真以为本御主不会杀人?”
乌鸦笑道:“御主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齐红棉手掌一握,乌鸦瞬间崩碎为虚幻羽毛,被生生抹除。
替身……“修行界女皇”俏脸含霜,思索良久,拂袖而去。
……
余杭城内,阴阳学宫。
季平安望着一圈圈涟漪荡开,观星台上阵法光辉熄灭,监正的衣袍徐徐飘落,终于松了口气,看了魏华阳一眼,说道:
“华阳掌教还请先去学宫客房休息,请容许我与监正单独说些话。”
你还挺能装的……魏华阳心中幽怨,脸上淡然:
“可。”
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季平安才席地而坐,看向旁边同样坐下来的“大弟子”,说道:
“我有麻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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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黄金蛊的“功能”,重启群聊(五千字求订阅)
“麻烦?”
观星台上,钦天监正听到这句话,和善的脸上花白眉毛皱起。
季平安点头,表情严肃:
“我怀疑,元庆帝要杀我。”
监正脸色微变,身体前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仔细说说。”
季平安早打好腹稿,当即将自己此行的经过讲述了一番,当然,涉及到一些敏感内容,都用春秋笔法跳过。
反正就算有哪里解释不清,也可以推给“国师赠予的遗产”。
他重点提及的,是丁焕带领铁浮屠,对他展开的那一场刺杀。
监正安静听完,问道:
“所以,你怀疑是元庆帝指示大东军府神将暗中出手?目的呢?总不会是为了上次错抓你的事。”
季平安眼神平淡,却笃定,道:
“上半年,我在神都时,同样遭受过几起刺杀。恩,涉及到钦天监内的一名内鬼,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妖族的暗子,但我现在怀疑,或许其中的确有妖族的影子,但未必全是妖族做的。”
他将当初自己调查徐修容受伤真相,意外挖出“叛徒”,从而牵扯出一系列矛盾的事说了下。
监正听完,陷入沉思,眼神幽冷:
“如此说来,我们当今这位神皇陛下,似乎并不安分呐。”
季平安没有开口,这种事,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所谓“功高震主”,并不新鲜,大周国师作为“守护神”,坐镇四百春秋,声望之大,早已盖过后续的几任神皇。
元庆帝心有不满,出于“报复”的目的也好,出于“打压制衡”的权术也罢。
其实仔细想,都说得通。
无论是挑动钦天监内,监侯们的矛盾,还是扼杀天才星官,若是站在“皇帝”的角度,并不能说是错的。
但说得通,不代表可以接受。
老监正冷笑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
“看来的确是老夫云游太久了,神皇一脉竟把爪子伸到我钦天监内了……”
顿了顿,他沉声道:
“你且放心,这口气不会白白咽下,老夫会帮你找元庆讨个公道。”
季平安却轻轻摇头,说道:
“没必要。这种事,没证据的。就算捅上去,无非是找个替罪羊,况且我不是没事吗?”
监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分辨话语真假,片刻后叹道:
“你竟真的没有生气?”
季平安笑道:
“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又没吃亏,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只是让监正有个准备,小心对方反过来拿这件事做文章。”
他的确没有生气,或者说,这种小事着实不值得季平安动怒,因为铁浮屠的截杀,所以到处告状?
揭开底牌,纠结人手?
布局对付元庆?
以吐出一口恶气?
若他还是“离阳”,或许的确会如此,甚至会单枪匹马提起长剑杀入皇城,取狗皇帝人头。
但他终究早已过了那个“热血少年”的阶段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这个仇就算了,只是没必要为了出口气,破坏大局,大可以等时机合适,再教训回去便是。
这是长生者的心态。
监正深深看了他一眼,赞叹道:
“如此心性,我愈发敬佩国师选人的眼光了。”
顿了顿,他语气平淡道:
“如今的局势,的确不适合与元庆闹翻,但这件事不会算了,老夫会给你个交待的。”
你要干啥?
季平安瞥了眼素来以“老好人”著称的大弟子,也懒得问,切换到第二个话题:
“不说这个,关于华阳掌教的安排……她的意思是,借助我这条渠道,联络辛瑶光。”
监正点了点头,说道:
“我钦天监本就与道门交好,且同为大周砥柱,理当帮助。”
在这点上,没有啥分歧,当前阶段,各大宗派还处于同盟阶段。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钦天监本身在五大宗派中底蕴最差,所以广交朋友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况且,许苑云都送了,也不差个魏华阳……
季平安点头:“那好,我稍后会尝试联络。”
接着,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安顿了后续,辟如稍后城中官员来问询,如何解释。
魔师断臂因其特殊性,暂时交给监正亲自镇压。
季平安犹豫了下,还是没有选择说起“行止真人”的事。
一方面没啥必要,另外,也是涉及到他的第二个身份。
饶是季平安自信,他的情况无人可以通过占卜窥见,但架不住暴露的信息越多,越方便逻辑分析。
“对了,监正入观天多年,不知距离神藏还有多远?”临走时,季平安忽然问了一句。
若是弟子询问,这话已算失礼,但监正却只是笑了笑,故作玄虚道:
“欲窥神藏之境,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屁……就是已经卡在观天顶峰,差一步,但还没迈过去的意思呗……到底和谁学的,说话云里雾里……季平安心中吐槽。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方才监正开启法阵时,季平安根据经验判断:
大弟子的积累已经足够雄浑。
恰逢天地复苏,对这种卡在瓶颈期多年的老牌强者是极大的利好,若监正能跨入神藏,他无疑会多出一张强力的牌可打。
……
……
走下观星台,季平安以莫大毅力,没有去寻找华阳,而是在谢文生的带领下,找了间干净卧房。
屋内。
当房门关闭,季平安从锦囊中取出一张符纸贴在门上,防止老监正不讲武德,用神识偷窥。
将自己丢进了浴桶中,感受着热水流淌全身骨骼,连日来累积的疲惫散去。
季平安舒服地泡了一阵,意识下沉,清晰地感受到气海内充盈的灵素,以及其中漂浮的六粒星光。
他胸膛忽地起伏,口鼻中吐出白色云气。
吞云吐雾。
这是破六的特征,在该大境界内,每跨入一个小境界,身体都会发生蜕变,虽没有大境界突破后那般显著。
但无论躯体的坚韧、强健度,恢复速度,还是可催动术法的效力,都有显著提升。
“可惜,我每次遭遇的敌人都高出现今数层,若不是我修行太阴途径,晋级更为苛刻,需要海量时间吞吐月光,也不至于还卡在破九。”
季平安摇了摇头,略显遗憾。
不过,好处则在于,太阴途径带来的巨大加成,令他以破五境界,就能杀死高出两三个小境的浮屠大骑长,咒杀散人等对手。
只有这次对决大护法才显得吃力。
“说起来,四圣教主到底怎么做到的?非但能短时间内,拉拢操控大量重生者,更可以将当今时代,实打实的坐井都招募到麾下。”
季平安陷入沉思,对此次栖霞镇之行进行复盘。
随着接触的重生者日渐增多,他也了解到,许多重生者“归来”的同时,就自行踏入了养气境界。
而后,凭借着灵素复苏的红利,以及超绝的功法,对修行的理解,才可以很快踏入破九。
这让他这个更早重生的“老玩家”有些尴尬。
不过考虑到,他这辈子也是今岁春季,才刚踏入养气,并处于灵素匮乏期,以及太阴途径前期的艰难,倒也不意外了。
“修行不是单打独斗,我自己的实力提升虽重要,但拉拢盟友同样更为重要。”
这是他活了一千年,总结出的教训。
此番栖霞镇之行,他非但修为破六,从行止师兄留下的痕迹,找到了调查星空真相的另一条线索。
更成功获得以陈庆生为首的旧武一派支持。
同时找回了剑侍黄瑛,布衣神相等老朋友,以及最关键的华阳。
还有一只黄金蛊虫。
可谓收获颇丰,远超预计。
唯一可惜的是,自己拯救了三黄县,这件事终归难以大张旗鼓宣告,大概只能在小范围圈子内传播……
对了……蛊虫。
季平安睁开双眼,大半身子埋在浴桶中,裸露出的臂膀隔空一抓,衣服中一张道经飞来。
他轻轻一抖,一只黄金蛊虫“啪嗒”一声掉了下来,仍旧保持着“封印”状态,等他揭开符箓。
这只外形有些偏向甲壳虫的妖精外突紧闭的大眼睛小心翼翼撑开一条缝,似乎在打量周遭。
等对上季平安那张俊朗的脸庞,眼珠子一僵,眼皮“啪”地重新闭合,脑袋一歪,舌头外吐。
“……”季平安无语:还能再假一点吗。
他丢开道经,用手指凝聚出一根针形剑气,抵在蛊虫腹部,淡淡道:
“妖精有灵,你就算听不懂人言,也能知道我的大概意思,再装死下去,那就真死了也好。”
黄金蛊虫六只节足同时一蹬,原地翻了个面,展开双翼,悬浮在浴桶上方。
似乎也知道跑不掉,眼珠子转了转,努力挤出“谄媚”笑容,但因为没有“脸”,故而格外狰狞。
“……”季平安吸了口气,压下摁死这丑东西的冲动,淡淡道:
“你最好能表现出一定价值,否则我没有养一只虫子的动力。”
黄金蛊虫浑身一颤,似乎感受到了季平安眼中杀意,焦急地原地转了两圈。
然后深吸口气,其柔软的,好似黄蜂般的肚腹突兀膨胀,如同被吹起的气球。
而后其转了个圈,六只节足同时攥紧,表情努力,从屁股里憋出了一条半透明的蠕虫。
子蛊。
季平安眼神一动,两根手指捉起这条新生的子蛊,略一思忖,手掌隔空一推,窗子敞开,院中的植物忽地摇曳。
不多时,一根藤条将一只灰老鼠捆缚着,递入房间。
季平安屈指一弹,透明蠕虫瞬间钻入奋力挣扎的老鼠体内。
本来孱弱的老鼠瞬间僵直,颓然软倒,片刻后重新“活”了过来,却是静静地看过来,眼神中一片茫然。
旋即,他将怂的一批的黄金蛊虫抓在掌心。
后者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埋首在他掌心咬开一个小小的伤口。
两根前肢探入,奋力一“扒”,四只后腿猛蹬,一点点将自己塞入了季平安体内,并沿着手臂蛄蛹到了手肘下方,安静蜷缩。
无形精神力连接,季平安心神一动,操控着那只老鼠一跃而下,人立而起,打了一套八段锦,外加一套金刚功……
“操纵么……”季平安目光闪烁,明白了用法:
只要将黄金蛊虫养在体内,用修行者蕴含灵素的血液喂养,就可以产出子蛊,用以操控其他生命。
“栖霞镇那个搞暗杀的剑客,应该就是被用类似手段影响。
不过操控它的蛊虫品阶肯定更高,我手里这只则是新生的‘幼虫’,这方面的能力远远不如,但偶尔拿来短暂操控下一些敌人,也算有些用处。”
季平安满意颔首,至于具体的能力范围,还有待日后摸索。
“说起来,有了这蛊虫,我是不是也能伪装成四圣教成员了?”
他突发奇想,但目前还没有具体思路。
摇了摇头,又摸索片刻,季平安隔空一捏。
灰老鼠自行飞奔出窗子,果断自尽,敞开的窗子自行合拢。
……
清点完收获,他抬手抓回道经,正打算联络辛瑶光。
意外发现道经上的“群聊页面”正浮现出一串的@。
【俞渔@季平安:还活着吗?吱一声。】
【@季平安:说话呀,哑巴啦,本圣女呼唤你呢】
【@季平安:出来出来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窥屏!】
……这是闹哪一出,是了,这个时间,大概三黄县内的蛊灾已缓解,圣女意识到是我到了余杭……
季平安这才醒悟,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忘了啥,原来忘了这货。
他正措辞,准备回答。
结果群聊内一群潜水怪被炸了出来:
【圣子:天不生本圣,万古长如夜……师妹,发生何事,你等可是遇到危险?呵,那小星官果然靠不住,莫怕,虽距离尚远,但你只需报上本圣子的名号,必叫那贼人俯首……】
【俞渔:滚!】
【秦乐游:谢邀,人在青楼,刚下床榻……发生什么事了?】
【韩青松:我与楼上此浪荡子并不相识】
【赵元央:呵】
【赵元吉:好吵!能不能安静点,你们吵到我修行了!】
【屈楚臣:诸位且冷静,圣女,到底发生何事,可否先行告知,我等必鼎力相助】
【钟桐君:正是】
季平安泡着热水澡,默默窥屏,看着这些风格鲜明的发言,突然就不急着说话了。
说起来,这个群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潭死水,没人吭声,但每次有人发言,都几乎全员在线……哦,小道痴不在。
也是神奇。
【俞渔:哎呀,你们别刷消息,我说正事呢。本圣女刚率领大周官军冲锋陷阵,从尸群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圣女在神都时,虽在外人前时刻保持着“国教圣女”的逼格,但实际上是个人来疯,一旦通过群聊沟通,真实内在性格展露无遗。
顿时吹嘘了起来。
在她讲述的版本里,自己与季平安潜入武林会盟,破解四圣教阴谋。
而后三黄县爆发尸蛊之灾,她临危受命,千里走单骑,入军府求援,俨然是一副能拍四十集的大女主黄金档剧集。
末了,才想起某人是群主,有些心虚地找补了一句:
“当然,以上这些季平安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带着蛊虫源头独自回余杭,想法子镇压去了。”
看完俞渔的讲述,群内先是寂静,而后爆发出一连串的刷屏:
【屈楚臣:竟发生这等大事?我与师妹已离开墨林,出了青州地界,刚入澜州北部,不想形势如此恶劣?】
【钟桐君:四圣教手段竟如此毒辣?以一县之人为养料?气抖冷。】
【秦乐游:我与韩师弟也离开了槐院,但距离你们还远,尚不知晓此事,俞师妹,敢问如今伤亡如何?形势怎样?你有没有受伤?】
恩,海王的情商还是有的,就是习惯性撩妹的毛病要改。
【韩青松:可恨,不能即刻参战,铲除魔道!】
不愧是槐院典型的书生意气……季平安默默点评。
【赵元吉:震惊!为何我与妹子都不知道?不过之前黑长史的确匆匆回了宗门,然后御主就离开了,莫非就是为此?】
【赵元央:@季平安】
【圣子:……我已入澜州,发位置,速到!】
澜州东北角。
某处酒楼内,一群道门弟子正围坐吃饭饮酒,突然注意到圣子放下筷子,双手垂在桌下,低着头,手指疯狂地勾勒。
浑身兴奋的耳朵泛红,呈现急不可耐的状态。
啧……隔着文字,都能感受到圣子那急切的,想要立即冲入三黄县拯救民众于水火之中,从而狠狠地人前显圣的急迫心情啊……不愧是你。
季平安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欣赏群友表现。
看着群里一群人疯狂发言,有询问情况如何的,有出主意如何解决的,还有的一个劲询问坐标,化作人形复读机。
道经上文字疯狂滚屏。
俞渔似乎也被众人的热情吓了一跳,这才忙打字道:
【目前的情况……还不太确定,总之方才这边的铁尸突然都不动了】
季平安见铺垫的差不多了,矜持地输入文字,冒泡道:
【@全体群员各位不必担心,我已抵达余杭,尸蛊之灾已解。】
这条消息一经发出,原本躁动不安,疯狂刷屏的群聊突然安静了下来。
……
回家后工作效率直线下滑……虽然之前也不怎么高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辛瑶光到来 老监正显威(六千字求订阅)
什……什么?尸蛊之灾结束了?
群内,当季平安发出这行文字,分散于九州各处,正捧着道经的各大派天骄们都愣住了。
实在是方才,俞渔将形势描绘的过于严峻可怕,武林盟与军府都难以遏制,却眨眼功夫,就结束了,实在突兀,令人难以适从。
【圣子:??!你说什么?结束了?】
季平安嘴角微翘,输入文字:
【是的,我已将尸蛊源头送入余杭,请钦天监正予以施法,如今整个三黄县内,那些新生铁尸体内的蛊虫都已死亡,只剩下躯壳,不足为虑,不过@俞渔,你最好通知朝廷军府与武林盟,尽快将那些“躯壳”毁掉,防止被四圣教转移……】
他将情况简明扼要说明,并未避讳“监正”的存在。
一方面,监正在余杭这件事,虽对大多数人是秘密,但如御兽宗、朝廷等势力,都已知晓。
另外,这次阴阳学宫施法,规模盛大,引起全城注意。普通百姓或不清楚原委,只以为是朝廷高人出手。
可但凡了解修行界状况的,都很容易联想到,监正坐镇余杭学宫——
说起来,学宫内部的那些“阴阳人”,或多或少,应都有猜测,只是默契地没有公开。
果然,此话一经发出,在群内掀起热议:
【秦乐游:钦天监正在余杭?你已经与之建立联系了?】
【屈楚臣:季司辰此番义举,功德无量,当为我辈楷模】
【韩青松:楷模1】
【赵元吉:功德无量?画画的你怎么一副和尚口气,呵,也就给他抢了先,我们御主都已经下山了,便是没有他,也……】
【钟桐君:非也。据我所知,魔教蛊虫极为阴毒,辐射整座县城,齐御主虽强,若想灭杀,也只怕艰难】
这话保守了,实际上是极为麻烦,但叛逆少年对季平安怀有偏见,堵住耳朵不听不听。
【赵元央:好厉害!】
一时间,群内除了赵元吉一脸不服,其余人皆予以点赞,大大满足了一波国师大人无聊的虚荣心。
同时,众人心头也不由感慨:
距离神都大赏也没多久,可相比于季平安这段日子做下的大事,他们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咦?圣子怎么没说话?】忽然,有人冒泡询问。
【俞渔:别理他。】
与此同时,澜州东北部,酒楼内。
道门弟子们突然发现,圣子原本低头水群的姿态一僵,因兴奋而红润的皮肤骤然惨白,周遭气氛突兀变得萧瑟起来。
“师兄?”有弟子小心翼翼询问。
却只见圣子缓缓抬起头,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孔下,眼神呆滞,呢喃自语:
“为何……为何……”
“这等大好良机,拯救黎民于水火的功劳,竟被他轻而易举得到……不公平,不公平……”
说着,圣子身影倏然淡去,下一秒,出现于酒楼屋檐顶部。
其屹立于夜幕中,道袍猎猎,仰头望天,长发狂舞,右臂突兀抬起,五指张开,仰天长啸:
“不——”
轰隆隆。
其掌心雷霆闪烁,勾动小城上方阴云汇聚,电闪雷鸣,引得城中百姓诧异不已,引为奇观。
……
群内。
迟迟不见圣子冒泡,季平安深感遗憾,和俞渔简单沟通了几句,得知大体情况后,便交代她带着裴钱,返回余杭。
而后,没理会群内一群人吹水,他想了想,私聊点开了“洛淮竹”的头像,发了个私聊过去,考虑到“道痴”大概不看群,只能如此。
中州。
运河之上,一条大船劈波斩浪,唯有船头的灯笼摇曳,散发光辉。
船舱内。
眉眼干净,身材瘦削的洛淮竹盘膝打坐,姿势标准,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
突兀浑身一震,撑开略显呆萌的眼睛,侧头思考了三息。
才小心地,从荷包里掏出折成“豆腐块”的道经,看到了季平安询问近况的消息。
洛淮竹顿时就很开心,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笑容。
有些笨拙地在纸上戳戳点点。
但每次发文字也只有几个字。
与其余键盘选手相比,颇有点打字“二指禅”的风格。
少女也不怎么会说话,季平安问一句,答一句,不多时交谈结束。
她意犹未尽地,小心翼翼将道经分页重新折成“豆腐块”,塞进小包包里,又拍了拍,这才起身推开舱门。
走到甲板上,就看到土院监侯,也是这次外出的“带队老师”黄尘盘膝坐着,与“天榜小分队”成员围坐在一锅鱼汤旁,聊天说话。
“淮竹?你结束修行了?”老实人模样的黄监诧异不已。
王宪、林沁、赵星火、石昊等少男少女也颇感好奇。
洛淮竹默默走过来,盘膝坐下,想了想说:
“季平安刚才给我发消息。”
众人眼睛一亮,黄尘呵呵笑道:
“有一阵子没听到他消息了,怎么?那小子修为进境如何?有没有破四?”
一行人从中州出发,沿途调查“重生者”,寻找“国师”的踪迹,速度很慢,主打一个体验风土人情。
在黄尘的记忆里,双方离开也没很久,毕竟修行者动辄一二百年寿命,几个月眨眼功夫罢了。
季平安离开神都前,才刚破三,在黄尘看来,借此时代浪潮,若勤勉些,有机会破四。
洛淮竹摇了摇头。
黄尘略感失望,但宽慰道:“倒也不急,打牢根基也好。”
小分队其他成员表情各异。
洛淮竹说道:“他破六了,没有破四。”
顿了顿,少女又念书般转述道:
“他刚参加完武林会盟,解决了一场蛊灾,如今与监正老师在一起,恩,说让我们提防朝廷,尤其是各地军府,小心背刺……”
甲板上,以黄尘为首的星官们表情呆滞,只有洛淮竹平淡的声音,飘荡在黑夜里。
……
神都,寂园。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辛瑶光用过餐饭,没有照例抄写道经,或处理门中事务。
而是漫步在花园中,独自赏月。
月色清冷,女掌教高挑的身段笼罩在宽大,仙气飘飘的道袍内,袖中探出的素手交叠,扬起的脸庞如月盘,明净不染尘埃。
她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星空,仿佛有时光流淌。
突然,女掌教心神一动,屋中一册道经自行飞出,悬浮在她面前,“哗啦啦”摊开,泛黄缺页的纸上浮现墨字:
【季平安:掌教在否?】
辛瑶光神色平淡:
【何事?】
她今天心情还好,所以多回复了两个字,而非单独一个问号。
【季平安:掌教近来方便来余杭一趟么?】
辛瑶光皱起小眉头:“出了什么事?”
她觉得这小星官说话不爽利,有些不悦。
【季平安:是这样的,又一位朋友,想当面见掌教,托我引荐一二。】
辛瑶光神色不渝,下意识想说不见,但转念一想,生生遏制住这个念头,问道:“谁要见本座?”
【季平安:魏华阳。】
!!
刹那间,如一尊玉美人般,浑然不见烟火气的女掌教瞳孔骤缩,羽衣震荡,下意识伸手抓起道经,似乎要将纸上文字印在眼中。
呼吸急促,以指代笔:“你说谁?!”
【季平安:呵呵,事情复杂,当面详谈为好,掌教若方便,可来余杭阴阳学宫。】
辛瑶光毫不犹豫:“等我!”
说罢,略一思忖,挥手在周遭布下透明结界,继而闭目,头顶一道虚幻阳神拔地而起,倏忽间,抵达神都城上空。
辛瑶光俯瞰下方京城,灯火如海,辨认了下方向,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南方天际全速飞去。
……
阴阳学宫。
季平安看着道经上“等我”两个字,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浴桶,蒸干水汽,抓起衣衫披上。
按照他的推算,神藏境强者全速赶路情况下,一夜完全足够抵达余杭。
之后,魏华阳便将北上,与许苑云一般返回她所属的宗门,闭关全力恢复境界。
“呵,这算什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季平安推门走到院中,仰头望着月光朦胧,院中翠竹摇曳,心中自嘲。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缓缓靠了过来。
魏华阳刚沐浴完毕,没有穿自己的衣裙,只套了一件学宫给客人准备的“浴袍”,双足虚点在空气中,肌肤上,发丝上,还沾染着水滴。
这时候,眉眼安静地与他并肩,望着月亮,说道:“怎么样?”
季平安说道:“联络过了,明天应该能到,接你离开。”
魏华阳侧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委屈地说:
“为什么这么快?”
季平安勉强笑道:“前辈不是想早些回去?”
魏华阳转了个身,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盯着他,含情脉脉:
“别叫我前辈。”
顿了顿,她补了句:“监正不在。”
这就令人浮想联翩了啊……季平安疑惑道:“不在?”
魏华阳“恩”了一声,说道:“方才他飞走了,朝着余杭城外的方向。”
“所以?”
“所以,学宫里其他人不足为虑。”
“这样啊……不好吧。”
“你是不是不行啊。”
季平安顿时就很生气,在后者低呼声中,将人打横抱起,大踏步返回卧房,“砰”的一声房门合拢。
“……静音……”
“知道了。”
片刻后,一枚静音符咒飞出,“啪”地糊在门窗上,将这处小院彻底隔绝,窗户上灯火剧烈抖动,而后“噗”地灭了下去。
一夜疯狂。
翌日天明,当季平安躺在床上,睁开双眼时,发现枕边空荡无人,只有床铺尚有余温。
他沉默了下,起身穿上外袍,挥手散去屋中沉郁气味,而就在战场打扫完毕后,他隐约听到空中传来尖锐啸叫。
季平安推开门扇,只见庭院上方一抹金光降落,吹起强烈的风压,院中尘土呈环状扩散。
继而,空气中一道人影,一点点油画般勾勒出来:
身披羽衣大氅,头戴莲花玉冠,右手一杆银色拂尘,腰间悬着半卷天书。
气质缥缈,姿容角色的女道人徐徐降落,一双狭长双眸,无喜无悲地看向季平安。
“你受伤了?”辛瑶光以阳神状态现身,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季平安愣了下,心想自己与大护法交手时,虽受了些伤,但在破境后已恢复大半,这都能看出来?
女剑仙只凭阳神,就有这般眼力?
他笑了笑:“区区小伤,不无大碍。”
辛瑶光淡淡道:
“气血亏空,元气枯竭,面色尚且泛白,看来你不久前经历了一场苦战。究竟发生何事?”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道:
“掌教慧眼,我的确才从三黄县回返……”
接着,他将情况大体讲述了一番,听得辛瑶光面色变幻,正色道:
“四圣教竟猖獗至此,本座远在神都,却是不如你消息灵通了。”
季平安说道:
“也还好,我与圣女询问过,三黄县之灾,绝大部分都还只是疾病……在水中蛊虫被杀后,百姓们很快会恢复过来,大略等同于一场大疫……真正成为铁尸,以及被铁尸杀死的终归有限。”
考虑到凡人诞生“铁尸”的概率,的确如此。
这也是令季平安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不过也幸亏铲除蛊虫及时,否则时间再拖久一些,那些染病的人,就算转化不成,也要活活病死了。
接下来,只要朝廷拨款,对这一县休养生息,虽遭逢大难,但终究可以慢慢恢复元气。
这也是辛瑶光没有敏锐察觉的原因:若三黄县一地真的死伤大半,国运必然会有反馈。
届时,饶是身处神都,道门也会有所感应的。
如今只能说,国运稍有波动,但涉及规模还不够,故而才消息滞后。
可季平安这简单的几句话,落在辛瑶光耳中,却更有不同。
时隔不过数月,当初的小星官,非但修为再次提升三个小境界,更轻描淡写,挫败魔教如此一桩大事。
辛瑶光不禁回想,自己在这个年纪,成就如何?
还远不如眼前的少年人。
只是若她知晓,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成了自己的“太师祖夫”,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呼,这边事情,本座知晓了,”辛瑶光平复心情,终于问出关键问题:
“你说……有人要见我?”
季平安“恩”了一声,解释道:
“在这次江湖会盟中,我被贵派初代掌教找上,想通过我联络道门。”
是真的……辛瑶光贝齿紧咬,这一刻,阳神状态的女道人神态活现,目光恍惚:
“你……如何肯定其身份?”
季平安微笑道:
“华阳掌教就在学宫客房内,还请辛掌教与之单独见面,我相信,你有办法验证。”
辛瑶光咬了咬嘴唇,点头说:
“带路!”
不多时,二人缓缓走到了魏华阳的所在的客房外。
季平安敲了敲门,说清状况,等到屋内传来一声“恩”,他才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辛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双手紧握,难以遏制心头的紧张与复杂。
没说什么,阳神穿过房门,没入其中。
季平安看了眼紧闭的雕花门扇,沉默了下,迈步离开了这座院子,来到前厅,坐下安静等待起来。
他毫不担心这场会面的结果,只需要耐心等待。
蝉鸣声中,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高耸的观星台,心想:监正那小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
澜州东南方向,某处关隘处。
大片营寨驻扎,拱卫出一座小镇般的区域,戒备森严,进出车马都有士兵检查、护送。
俨然一派“军镇”的派头。
此地,正是澜州境内,“大东军府”所在。
只是这夜,天空尚且未曾明亮的时候,军府上方的天空上,突兀泛起金光,一圈圈扩散。
如同光质的“炮弹”轰击在看不见的阵法屏障上。
军府城头上的守卫大惊失色,城头上一架架法器火炮调转,朝向天空,同时吹起号角,惊醒了整座城镇。
府内中军“大帐”内,一架屏风后方。
此地最高长官,封号“大东神将”的白袍男人盘膝打坐,竟未离开。
猝然听闻号角,白袍神将撑开双眸,只见面前桌案角上摆放的一只虎符剧烈震动。
它感受到了源自强敌的威压,应激闪烁。
但没有神将的命令,军府的“防御阵法”无法自行回击。
见状,大东神将冷哼一声,手握虎符,其上登时有虚幻碧色火焰吐出。
循着他的手臂,包裹身躯,在其身后隐隐凝聚出一尊虚幻披甲神将。
虎符复苏,化作一道乌光冲破大帐,逆势而上。
“嗡!”
在一声如同气波炸裂的响声中,漆黑的,泛着金色涟漪的天穹,霍然裂开一个黑洞,洞中是一角璀璨星空。
星光蔓延而出,凝聚为身披古怪长袍,负手而立的钦天监正。
只是以“老好人”著称的观天星官此刻面色冷漠,俯瞰下方,呵道:
“大东神将,出来见我!”
观天境大修士威压弥漫,城头星光黯淡,满城士兵胆寒。
“砰!”
一道人影破空而出,面庞方正,手持一杆大枪的白袍神将凌空而立,一手擒握接回虎符,扛着头顶威压,脸色微微泛白,沉声道:
“监正造访,有何贵干?”
钦天监正眼神淡漠:“你不知?”
大东神将沉默片刻,道:
“营中此前少了一支浮屠军,本将察觉后,立即予以调查,昨夜方查明情况……可是为此事而来?”
监正一言不发。
大东神将抱拳说道:“监正稍等,末将这便去提押人犯,可否?”
监正闭上双眼。
大东神将道:“多谢。”
而后在军府士兵、将官们困惑的目光中遁回地面,至于二人之间的几句近乎打哑谜的对话,更是令一群人困惑不已。
“什么人犯?涉及到浮屠军,还有钦天监?”有将官不解。
另外一边。
大东神将化作流光,抵达城中某座营帐外,掀开帘子,就看到孙显祖披着衣服,迎了上来,诧异道:
“将军,外头何事喧哗?”
颌骨突出,眼窝深陷的中郎将自上次前往余杭,在府衙大牢中强行搜刮季平安记忆,遭到反噬。
神魂遭到重创,被带回军府休养,这段日子都在养伤,不知外界情况。
晚上惊醒后,还浑然不知状况。
大东神将脸上浮现笑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坐下休息:
“无甚大事,只是来找你问询一件案子。”
孙显祖没来由心中忐忑:“案子?”
大东神将点头,盯着他,说道:
“你上次去余杭,被钦天监季司辰所伤,心怀怨恨,回返军府后暗中伪造本将手令,派遣一支浮屠骑兵前往伏杀此人,对不对?”
孙显祖愣住了,茫然道:
“什么?将军,我怎么可能做这种……”
大东神将面露失望,眼神也冷淡了下来:
“如今,钦天监正找寻过来,总要有个交代。你若不认罪,莫非要让本将认这个罪?还是让陛下领这个罪?”
孙显祖瞪大眼睛。
大东神将自顾自说道:
“所以,最合适的人还是你。只是你既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畏罪自杀了。”
说完,他按住后者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气机灌入孙显祖体内。
堂堂中郎将瞳孔放大,捂着心口颓然倒下,死后眼睛瞪的滚圆,不愿闭合。
大东神将面无表情,拎着他的尸体走出大帐。
不多时,军府上空金色天空一点点淡了下去,直至消失,那股庞大的威压也散去,无数士兵与战马只觉精神一松。
望向监正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写满了忌惮。
只有人群中的大东神将脸色难看,双拳紧握,发出骨节咔咔爆响声,却最终只是在一群将官的注视下折身返回大帐。
“他走了。”
白袍神将踏入中军大帐,望向不知何时,等在屏风后的身影,说道。
旋即,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赫然是一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身穿蟒袍的老太监,吐气道:
“监正云游数年,不想今日竟为此事出头。”
大东神将没接话茬,只是盯着老太监:
“公公……如此这般可还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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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华阳北上 神皇失踪(六千字求订阅)
老太监瞥了将军一眼,淡淡道:
“神将大人当机立断,想来陛下定是满意的。”
大东神将吐了口气,压下怒火,说道:
“此番事败,军府一支浮屠骑兵悉数折损,无疑乃是情报出了问题,那个季平安的手段,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老太监“恩”了声,心领神会道:
“定是监正布置了后手,才致使此结果,将军非战之罪也。”
大东神将对这个答案稍感满意,紧绷的脸孔稍缓,道:
“监正亲自奔袭而来,当众示威,想来并不是做给我看的。接下来,想要再对季平安动手,恐怕难了。”
老太监没吭声。
常见混迹宫中的内侍,心思玲珑,当然听得懂神将的意思:
监正威慑军府是假,警告朝廷才是真。
这也是其默许推出“孙显祖”做挡箭牌的原因。
而大东神将牺牲掉一名“爱将”,换来的则是老太监回宫奏书中,对此番伏杀不利的罪责减免。
“监正既已现身,此事自然由陛下亲自定夺。”老太监叹息道。
不过二人心知肚明,在当前局势下,元庆帝不可能与监正撕破脸,也没必要,所以这次伏杀大概要暂时画上句号。
至于未来是否再爆发冲突,就不是他们做臣子的要考虑的了。
大东神将松了口气,说道:
“劳烦公公了。”
老太监笑道:
“都是为陛下分忧,只是这件事虽暂搁置,但寻觅死而复生者的事,将军还是要用心。”
大东神将道:
“那是自然。派出去的各支队伍仍奔走于澜州各处。”
顿了顿,他试探道:
“只是,陛下这般急,到底要找什么?”
蟒袍老太监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陛下的事,我等做臣子的最好少问,将军以为如何呢?”
白袍神将心头一凛,垂目道:“公公说的是。”
旋即转移话题道:
“前些日子重新派往余杭的寻访队伍,这两日也该回来了,想来会有收获。”
……
三黄县边陲,某座山林中。
一行队伍从森林中走出,风尘仆仆,队伍后方,还跟着一整个铁尸群,为首的“银尸”目光呆滞,循着铃声前行。
身后,是同样呆滞,空洞,宛若提线木偶的铁尸们。
其或穿村民服侍,或商贾、书生打扮,甚而还有凡俗武夫。
身材佝偻的尸巫右手拄着骷髅法杖,左手捏着一只绘满黑色纹路的长柄铜铃,轻轻摇晃,发出“铃铃”响声。
一行人离开“星月洞”后,躲避着官军开始收拢铁尸。
可没想到,蛊虫一朝暴毙。
四圣教众人只能与朝廷与武林盟抢时间,通过佝偻老者的“控尸术”,召唤操控一群失去“大脑”的行尸走肉逃离。
“就这里吧。”队内,有人说。
众人默契在空地上停下,侏儒蹦跳着,将拿一杆白幡朝空地中奋力一刺。
周围人群各自搬运石头前来,围绕白幡,摆成了一个简单的祭坛。
黑纱裹身,秀发盘起,肤色白皙如雪,没有杂色的“魔教圣女”抱着肩膀,冷眼旁观。
直到祭坛搭建完成,众人眸子同时投来:
“圣女,请吧。”
雪姬眼神中露出厌恶之色,但还是走到祭坛前,从腰间拔出一柄鹿皮刀鞘的小刀,“锵”一声拔出,在手腕上轻轻割破。
鲜血“滴答”流淌落下,有奇异香气弥漫。
众人围成一圈,诵念奇异经文。
鲜血忽地燃烧起来,化作袅袅青烟,直入云霄。
过了一阵,阴风乍起,天空中浓云汇聚,一团团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凝聚为一只色泽纯黑,眼瞳碧绿的乌鸦。
其扑动翅膀,落在白幡旗杆上,俯瞰下方弯腰行礼,口呼“教主”的众人,口吐人言:
“大护法何在?”
雪姬是少数几个没有行礼的人之一,冷笑道:“死了。”
碧瞳乌鸦道:“谁能杀死他?”
尸巫摇头道:“不知。我们抵达时,就已如此……”
他指了指,旁边地上被压成“二维”的大护法尸体,并将事情经过,原本讲述了一番,同时说道:
“我等原本猜测,那带走圣师残躯者,或是一星官,但从现场痕迹看,应至少有两人。”
碧瞳乌鸦盯着尸体,似乎有些困惑:
“出手镇压的残躯的,应是钦天监正,但不可能是他杀死大护法。”
侏儒小声道:
“是否是用了某种法器?或符箓?可短暂施展观天层次的力量的那种?”
有人质疑:
“这种层次的物品,何其珍贵?即便是神藏大修士,也难以炼制吧。”
侏儒辩驳道:
“钦天监正或许没有,但死去的大周国师呢?其既为顶尖强者,死前给钦天监留下几样厉害的底牌,有什么奇怪?或者是道门的人出手,那辛瑶光执掌道经,且为神藏境界,也有赐予这类底牌的可能。虽难,但毕竟有。”
一群人当即争执起来。
碧瞳乌鸦停了一阵,淡淡道:
“事已发生,再争吵这些毫无意义。此番虽赚了一批铁尸,但丢了圣师残躯,本该予以惩处,可大护法既已死了,也便罢了。”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雪姬眼底闪过一阵失望。
碧瞳乌鸦道:
“接下来,你们先且返回总坛,再进行下一步安排。”
说完,它又扭动脖颈,看向雪姬,目光锋锐:
“身为本派圣女,终归与教徒不同,更消极怠工,回总坛后,罚你面壁思过。”
雪姬嘴角一勾,嘲讽道:“你不如把我也杀了。”
碧瞳乌鸦平静道:“会有那一天的,但不是现在。”
顿了顿,它补充道:
“我知你心中还想着大周国师,但这次与当年不同,且不说他还不知重生成了个什么,便是他再次闯出名堂,本教主也会亲自出手,将他一点点废掉,好报昔年之仇。”
雪姬漂亮的脸上,立体的五官呈现出怜悯神情:
“连真身都不敢露,只敢藏头露尾的家伙,不要说重生一次,就算十次百次,你也及不上他分毫。”
“啪!”
碧瞳乌鸦眼孔中灵火闪烁,雪姬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仿佛遭到无形鞭子抽打,白皙婀娜的身段上没有半点伤痕,脸孔却因疼痛而扭曲。
众人噤若寒蝉。
碧瞳乌鸦振翅飞向空中,消失不见,一群教徒齐声道:
“恭送教主!”
……
……
阴阳学宫。
季平安等在厅中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放下茶盏,看向空气。
辛瑶光的身形勾勒出来,恢复了原本的出尘气质,只是脸上残存的激动与欣喜,难以掩藏:
“已确认的确乃本派华阳掌教,这次,道门欠了你一个人情。”
季平安毫不意外,微笑道:
“钦天监与道门同气连枝,辛掌教不必客气。”
辛瑶光抬起纤手,轻轻一勾,季平安怀中的一页“道经”飞入其掌心。
不是……你说着欠人情,但这是做啥……季平安挑眉。
就看到,辛瑶光手握道经,阳神突兀闪烁,一股股精纯气息流淌灌入其中。
片刻后停歇,将道经抛回,略显疲惫道:
“我在其中留了一道法身,关键时刻可以动用,足以镇杀坐井修士。”
顿了顿,似乎觉得逼格略低,找补了句:
“本座眼下并非肉身,只是一道阳神,修为有限,况且稍后要保护华阳掌教返回神都,沿途要防遭遇强敌截杀,无法分给你太多。”
我懂……解释这么多干嘛……季平安低头审视,发现道经上多了一枚烫金莲花瓣印记,道:
“多谢。”
辛瑶光没回答,淡淡道:
“不必谢我。是华阳掌教与我说,此番栖霞镇之行,多亏你照拂。
所以,特叮嘱我赠予你这一道法身,否则,单凭我借你这一页道经数月,足以抵扣人情。”
季平安一怔,然后笑了笑,认真将道经折起,收入怀中,说道:
“日后有机会,我再当面向华阳掌教道谢。”
辛瑶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拂尘一挥,身影化作流光淡去。
不多时,学宫内一道阳神虚影裹着一名身披红裙的少女,拔地而起,朝北方飞去。
庭院内。
季平安负手望着天空上二女消失,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他迈步走入华阳居住的客房,看到里头被褥整齐,桌上横放着一柄烧的黑黢黢,没有剑鞘的古朴长剑。
他拿起长剑,发现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书二字:再会。
季平安笑了笑,嘀咕道:
“这么多年,字写的还是不怎么好看……”
指间喷吐火焰,将纸条烧成灰烬,抹去痕迹。
季平安将长剑收入道经,折身走出院子,就听到头顶再次传来啸叫声。
钦天监正笑眯眯负手降落,捋着胡须道:
“方才远远瞧见辛掌教阳神北上,看来这边事情已了。”
季平安狐疑道:
“你不会是故意卡着时辰入境的吧,不想和辛瑶光见面?”
监正一脸正色:“怎么可能?”
然后见后者怀疑,笑道:
“只是恰好计算着,辛掌教这段时辰会来,那有她暂时坐镇,余杭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老夫趁机离开去办点事罢了。”
季平安想起,上次二人在老柳街见面,监正就说,他通过占星得知,最好不要离开余杭。
只是当时语焉不详,如今透露出的意思却具体清晰了许多。
“所以,你是预感到有人在盯着余杭?一旦这边没了强者坐镇,就会有人朝城中下手?可城中有什么值得人惦记?难道……还是国运?”
季平安分析道:
“我就说,上次四圣教派人盗窃国运的动作显得有些冒失,若是理解为,是替人作为马前卒,前来试探余杭城中是否有强人坐镇,就解释的通了。”
白发白须的老监正略显惊讶,颔首道:
“的确如此。或许是四圣教主,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还在谋图吞噬国运,显然上次的失败并没有令对方打消念头。只是上次的预感还不清晰,也是这段时日,一次次占星,启示才清晰起来。”
季平安点头。
这与他对大弟子的修为判断相符。
显然,灵素复苏浪潮下,监正的修为在近期得到了很大提升,所以原本一些模糊的预感,也愈发清晰。
大周南北两座最大的城池,亦是国运枢纽,分别对应神都和余杭。
当年大周立国,国师以王朝版图为底,布下大阵的时候,也曾参考道门一些东西。
简单来说:
整个大周的气运阵法是一个太极盘的局势,神都与余杭,分别对应着两个“太极眼”。
摇了摇头,季平安将这件事暂且抛下,好奇道:
“对了,监正去做了什么?”
钦天监正笑道:“去了趟大东军府。”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大概讲述了一遍,末了有些遗憾地说:
“当前局势,的确不适合与朝廷起太大冲突,但应有的警告还是要有。接下来,元庆帝但凡还清醒,应该就不会再对你和其他星官动手脚。”
所以,是连夜跑去为自己出气了?
季平安神色有些古怪,也有些欣慰。
记得当年,自己好像也是这般,有弟子受欺负了,便上门找回场子。
只是当年自己太强,大周也处于武德充沛状态,所以“出气”这件事总是进行的很彻底。
久而久之,才有了钦天监星官在外历练,无人敢欺负的结果。
只可惜,这一切也随着自己的“死亡”,而发生了改变。
季平安摇了摇头,心下叹息。
至于孙显祖被拉出来顶雷,则属于毫无意外的结果。
双方心知肚明,在彼此都不愿意彻底撕破脸皮的前提下,孙显祖为一己私欲打击报复,这个说法算得上个不错的交代。
一名中郎将的性命,也着实不算轻。
只是虽见惯了朝堂争斗的残酷与冰冷,季平安对于这种事还是很难喜欢的起来。
“那就好。”他笑了笑,说道,旋即起身告辞:
“既然这边事情暂歇,那我也先回去。”
监正颔首:“好。”
……
离开阴阳学宫,季平安换了身干净的外套,迎着朝阳穿街过巷,朝老柳街返回。
一路上,只听到街头巷尾,还在议论昨晚学宫观星台爆发的异象。
“号外,号外……官府张贴告示,昨夜朝廷大修士施法,三黄县疫病已解,不必恐慌……”
有报童挥舞报纸,穿街过巷。
“啧,昨儿还满城风雨,有人喊着要逃呢,生怕那边的大疫传过来,这转眼功夫,就没了。嘿,也不知道真假,但昨晚那阵势倒是真吓人嘿……”
当季平安走入老柳街,远远的就听到隔壁铺子的书画店老板正与邻人攀谈,指点着报纸上的内容,吐沫星子横飞。
一副指点江山派头。
看到季平安归来,书画店老板嗓门拔高了一个调:
“小李先生?呦呵,多日不见,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围邻里也看了过来,面露惊讶。
季平安笑呵呵的,走过去与之攀谈,随意说着话。
只推说了出了趟远门见亲属,顺便做了几单生意,刚回来。
书画店老板啧啧叹道:
“那你可错过好戏了,昨晚城里那好一副奇景啊,还有最近三黄县的病,你听过没?没听过?那正好,我给你说说……可玄乎了。”
百姓们不知具体,官府为减少恐慌,将铁尸的存在压下,只说是大疫、疯病,有些人疯了咬人之类的说法。
季平安笑着听,一副惊奇模样,突然有种回归人间的感觉。
而这些凡人百姓同样不知道,面前的小李先生非但完整经历了武林会盟与这次尸蛊之灾,更是主导了昨晚那场异象的关键人物。
“公子!?”
突然,季平安听到惊呼声,扭过头就看到一静斋门口,黄贺与沐夭夭一前一后,跑了出来,露出惊喜笑容:
“您可回来了。”
季平安拱手辞别邻里,与二人回了铺子后院,两个人兴奋异常,一个劲询问情况:
“公子,这次会盟结果如何?有没有遇到四圣教的人?”
“三黄县那边到底咋回事,你知道不?”
“还有昨晚学宫的阵势,肯定与您有关吧。”
黄贺还好,能克制。
至于沐夭夭就完全成了个跟屁虫,少女绕着季平安一个劲转圈,黑发组成的头帘因为蹦跳,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起伏不定。
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鼓起,眼珠子里写满了“好奇”两个大字。
季平安无奈地坐在藤椅中,伸手揪着吃货少女肥嘟嘟的脸颊,和鼓起的小肚子,无奈道:
“你先说你最近修为进境了多少?”
沐夭夭闻言挺起对a,叉腰骄傲道:
“我升级了!”
黄贺笑呵呵也走过来,一副管家模样,点头道:
“公子,我也突破了。”
季平安略感诧异,旋即终于露出笑容:
“还不错。”
二人天赋虽比不上他与圣女,但在修行者中,也算佼佼者,恰逢天地灵素复苏,也算赶上了时代的快车,进境并不算慢。
如今,也都双双踏入破九境界。
只是相比于季平安,甚至是戏精圣女,就显得实在有些慢了。
“此前你们卡在大境界,水磨工夫,难以突破,我也不便揠苗助长。如今既已踏入破九,那接下来,就可以用一些猛药了。”
季平安淡淡点评。
猛药?
二人面面相觑,莫名觉得有些慌。
身为前国师,季平安好歹也是开宗立派的人物,对于如何快速提升弟子修为,是有一套完善的方法的。
资源的话,虽说他那只小锦囊,因为空间实在有限,存放的修行资源大多是“养气”境界的。
但若需求破九境的资源,他也有。
只是他自己的修行途径较为特殊,虽然平常修行也在嗑药,且吞服的都是极品丹药,但药力总归有个上限,所以还够用。
黄贺与沐夭夭又卡在大境界瓶颈,暂时用不到。
所以他没有去取而已。
但如今,二人踏入破九,提升身边人的修为,就需要提上日程了。
季平安也不解释,只是叹道:
“这次我与圣女前往栖霞镇,见到了当今中原武林的状况,修为高者,比比皆是,虽说大都是粗鄙武夫,但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武道也有一力破万法……”
黄贺与沐夭夭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倾听。
后者更干脆伸手进自己的小挎包,抓出一把瓜子磕起来……突然发现公子不说了。
只是懒散地摊开手。
沐夭夭愣了下,眨巴了下大眼睛,迟疑地将小手里的瓜子递了过去。
“……”季平安没好气地道:
“公子渴了。”
黄贺恍然大悟,忙沏茶递了过来。
季平安抿了口,这才慢条斯理,将这一次栖霞镇之行的经历,挑拣着一部分可以公开的,讲述了起来。
两个人听得入神。
……龙虎山破庙夜雨,宗师讲道……新旧武道争锋……再到神秘的杀人者,诡异谜案……再到尸蛊之灾……
整个经历比茶楼里说书先生口中故事,亦或者书铺售卖的神魔话本都更有意思。
听得二人只觉惊心动魄,心驰神往,只恨当初没跟过去。
沐夭夭蹲在藤椅旁,扬起脸蛋,一脸羡慕:
“真厉害。”
黄贺也叹息一声: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想武林中竟也有这么多高手,四圣教又猖狂至此,这般看来,我们这点修为都有些不够看了。”
黄博士深深地忧虑着,一下焦虑了起来:
此前还因破境产生的些许欣喜,荡然无存。
季平安笑了笑,看出他的想法,却也不说破,只是淡淡道:
“按照我的分析,四圣教这次搞出这么大阵仗,无论是朝廷,还是御兽宗,乃至武林盟,都不会毫无反应。接下来,起码在澜州境内,各方对其的追查和清肃力度都会空前,所以,他们大概率会暂时蛰伏起来,转移或者休养生息,消化这次所得,伺机再作乱。”
顿了顿,他说:
“而对我们来说,接下来的任务,除了继续留心寻找‘重生者’的踪迹,就是提升实力,以应对将来的危险。”
如今的情况很清晰:
无论是为了寻找曾经的朋友,如魏华阳、许苑云这种,将其拉入己方阵营,增大盟友数量。
还是为了扼杀敌人,集齐至少九块星辰碎片,寻找重生者仍旧是第一要务。
同时,关于道尊,以及行止真人的去向,则作为需留心的线索。
“对了,我离开这段时间,城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季平安随口问道。
黄贺摇头道:
“没有,一切都挺安静的,就如公子预料的那般,恐怕城中就算还有重生者,也都将自己藏了起来,轻易不露头了。”
话音刚落,小院的侧门突然被人“砰砰”敲响。
院中三人的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谁啊?”黄贺询问。
门外,传来房东方铃急促的声音:
“是我,我要占卜,快帮我找找我儿子,他失踪了……”
季平安一怔,挑起了眉毛,回忆起了房东独子的模样。
好像是叫方世杰的那个……小胖墩?
失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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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神皇?是你吗?(求订阅)
对于房东的那个“独子”,季平安接触不多,准确来说,只短暂地远远瞧过几眼。
甚至都未曾留下深刻印象,也正常。
毕竟每天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他还不至于闲到去关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不过既是房东找上门,他还是抬起下巴,示意黄贺将其请进来。
等侧门打开,显出方铃那张额骨突出,眉带躁意的脸庞,她仍穿着朴素的衣裳,袖口卷起,却没了往日的“跋扈”,脸色担忧。
看到季平安,方铃眼睛亮起来:
“小李先生,你果真回来了!”
季平安审视着这名出身“听雪楼”的女房东,笑眯眯请她坐下:
“先坐下说。你说令郎失踪了?”
方铃紧张地走过来,手中还抓着一只盖着靛蓝色抹布的竹篮,道:
“是,已经丢了大半日了……”
接着,她飞快讲述了一番经过。
事情很简单:
今早起来后,方铃就没看到小胖墩,起初她未在意,只以为方世杰又发神经,跑出去领着街巷里那群“童子军”跑哪里玩了。
只是过了许久,也没有影子,她便开始找方世杰的“小跟班”以及周围街坊询问。
得知,所有人都没看到小胖墩。
直到这时候,方铃才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外出循着方世杰平常会去的地方转了一圈,结果都没有发现。
这才确定人失踪了。
“我家那小混蛋虽皮了些,但其实是很懂事的,不可能毫无交待这么久都不回来。”方铃神态焦虑,六神无主:
“方才我回家,听说李先生回来了,就想过来请你占卜下我儿去向。”
方铃是听过季平安贵为“裴氏座上宾”的消息的。
季平安“哦”了一声,好奇道:
“这么说,令郎昨夜便不见了?”
方铃点头,回忆了下,说道:
“前半夜的时候他还在折腾,后头就没动静了。”
季平安点头,说道:
“需要生辰八字,或者贴身衣物。”
“有的,有的。”方铃慌忙掀开竹篮上的布,里头是稚童的衣物,旁边黄贺递来纸笔,写下生辰。
季平安接过,没有太在意。
只当是帮下邻居,毕竟刚到老柳街的时候,甚至还帮邻居找过走失的猫……也没太大区别。
他甚至没有用占星术,而是排开几枚铜钱,用道门卦术占卜了一次。
“铛啷啷。”
铜钱跌落盘中,发出脆响,方铃紧张地盯着,却也看不懂,而季平安却发出一声轻咦,稍微认真了几分。
他拿起衣物,以其为“媒介”施展占星术。
片刻后,季平安忽然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轻松不见了,转而诧异且凝重。
失败!
无论起卦,还是占星,结果竟都是“失败”!
可要知道,以他如今破六的境界,以及对占星术的理解,只是推演一个稚童的下落,绝对不可能有失手的道理。
“先生?”方铃见他神色变化,愈发紧张起来。
她虽同样是隐藏在民间的武夫,但对“奇门”术法并不了解。
黄贺与沐夭夭也奇怪地看向季平安,却见后者深深看了方铃一眼,略作沉吟,道:
“能去你家看看吗。”
方铃心头一沉,意识到情况或许并不简单。
当即领着三人离开小院,抵达后头的泥瓶巷,踏入方家的小院。
干净的院中并无异常,季平安状若无意地询问其小胖墩的举止,近期是否接触什么人,或有何反常举动等等。
方铃道:
“一个稚童,能接触什么人?只是与一群小孩子厮混……不过,若说异常,倒是有的。这孩子最近两个月总折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了许多次,也不听,还很喜欢听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神仙故事,听来了好些坊间传闻,还给人煞有介事地讲……”
女房东例数一桩桩事。
在她眼中,虽觉有些奇怪,但小孩子本就没定性,也没想太多。
可这些落在季平安等人耳中,三人眼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季平安尤其重视:
占卜失败,以及一系列的异常举动,还有巧合的时间点。
无一不指向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可是,会有人重生成一个稚童吗?
……季平安高度怀疑,起码从已经掌握的案例中,从未出现。
“他的房间是哪一间?”他想了想,问。
方铃不疑有他,将其领入厢房,黄贺与沐夭夭则留在院中等待。
厢房不大,只有床铺、桌椅等一些杂物。
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空气中尘糜浮动。
方铃说道:
“世杰之前都是与我一起睡的,毕竟年纪小,但近来他吵着要自己睡,才给他了这个屋子。倒是给了他方便,总玩耍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
季平安好奇:“莫名其妙?”
方铃叹道:
“是啊,比如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些国师的诗词,写在纸上去报社卖,结果都是人家早刊印过的……还自己缝补了个蒲团,说要学道人打坐飞升,话本看魔怔了般,哪里有什么仙人……”
季平安越听,心中古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方铃走到桌边,弯腰拖出一个箱子,里头是各种杂物:
“还有这个,他做了个虎皮裙,还有木棍用油漆涂了。还想偷偷去外头耍,喊着什么‘孙悟空’……齐天大圣……小李先生,你说会不会与这些有关?他被人贩子拐了?”
这年头,民间有一些野道士,的确会拐卖孩童。
然而,方铃等到的却不是回答,而是季平安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扭头,突然死死盯着房东,问道:
“你说什么?孙什么?”
方铃心中一突,饶是身为修行武夫,她仍被眼前年轻人锐利的目光刺的生出短暂的畏惧,讷讷道:
“孙悟空,齐天大圣……怎么了?”
孙悟空……
这一刻,季平安脑子里“嗡”的一声,掀起狂风巨浪。
无数念头起伏不定。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西游的,而关于孙悟空的故事,记忆中,他只在“国师”时代,与初代神皇打天下途中,曾与其说过。
且为酒后戏言。
换言之,若是他没有记错,随着初代神皇死去,这个世界上本该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是巧合?
不……若只是名字撞了,并不稀奇,但连“齐天大圣”这个封号,以及装束都吻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一刻,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嬉皮笑脸,看起来有些没正行的年轻脸孔。
……
“走啊,做个乡野村夫有什么意思,和我一起打天下怎么样?”年轻人勾肩搭背,热情拉拢:“我可是要做皇帝的男人。”
“做皇帝,只凭一个人不够,”自己冷静指出,“你有几个人了?”
年轻人嘿嘿一笑:
“很多了,算上你我们已经有两个人了呢。”
然后一转眼,周围的景物不再是荒郊野岭,而是大周神都的城头。
开国大典晚上,满城烟花绽放,点亮了整座夜空。
自己捏着鼻子走上城墙,挥手赶走无数披坚执锐的守城士兵。
看着那个穿着崭新的,连线头都只是匆匆缝制的龙袍的男人,抱着酒坛开怀畅饮。
手舞足蹈,张开双臂:“看,这就是我们的帝国。”
……
季平安从回忆中抽离,脸上维持着冷静,心跳却已如擂鼓。
虽然这个猜测实在荒诞可笑,但似乎的确是“正确答案”。
“没什么,”季平安敛去所有微表情,说道:
“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某个话本里见过。”
旋即,他沉吟了下,说道:
“令郎的去向有些模糊不清,且待我再细细‘看看’。”
方铃双手攥着衣角,忙不迭点头:
“好。”
季平安深吸口气,压下繁杂念头,手指轻轻按压眉心,眼孔深处古朴星盘虚影浮现。
面前房间的光线开始倒流,时光回溯。
这一刻,他以“星官”的能力,尝试回放“星光”曾经记录过的画面。
他看到:
夜晚,一灯如豆,年仅七八岁的稚童坐在桌前,捏着毛笔,愁眉不展。
不知在思索什么,面前纸上的涂鸦,出现了余杭城的地图,以及学宫位置高耸的观星台。
良久。
方世杰将纸上图案涂抹掉,胡乱揉成一团,而后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无眠。
直到深夜时分,方世杰突然翻身坐起,小心翼翼套上了衣服,踩着鞋子,无声推开门扇,来到院子里。
看到这里,季平安也转过身体,迈步走到院中。
然后,他“看”到方世杰溜出院子,抵达巷子内,然后神色庄重地小跑起来,似乎目的明确。
季平安跟出院子,随着小胖墩的轨迹一路离开了泥瓶巷。
也就在这时候,忽然黑暗中猛地探出了一双手!
一手拦腰捞起,一手捂住方世杰的嘴巴。
“呜!呜呜!”
方世杰眼珠瞪圆,四肢疯狂挣扎,却全无作用,被那黑影硬生生拖入黑暗中,一掌刀打晕。
而后,黑衣人似乎嘀咕了句什么,将神皇夹在胳膊下,化作一缕青烟远遁而去。
与此同时。
不远处屋脊上一只盘踞的黑猫突然弓起身子,轻轻跃下,踩着月光下泛着青光的街道,尾随前者离去。
彭……画面轰然破碎……
季平安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星盘虚影淡去,因回溯过久,只觉太阳穴突突疼痛,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原来是这样!”
他轻轻吐气,眼神清明锐利。
“按照我看到的的画面,结合昨晚事件可推理出大概过程。”
“方世杰在傍晚的时候,应该清晰目睹了阴阳学宫冲天而起的异象。”
“所以,他出于某种心理,想要在深夜方铃入睡后,偷偷外出一探究竟,却不料被早守在附近的人抓走。”
方世杰是否为那个人,他只有当面确认,才能笃定。
但从蛛丝马迹判断,其作为“重生者”的身份,几乎板上钉钉。
“可那个绑走他的黑衣人是谁?属于哪一方势力?是因为方世杰的一系列异常举动被关注到了,所以引来了敌人?”
季平安心中思忖。
“公子?”
他回过神,才注意到旁边跟过来的黄贺与沐夭夭,以及捧着竹篮的方铃。
季平安笑了笑,摇头表示没事,转而对方铃道:
“若我占卜不错,令郎的确并非正常走失,夫人且安心在家等待,等我寻人查一查,再给你个交代。”
方铃勉强挤出笑容:
“多谢。”
然后客气将三人送走。
等人离开了,方铃关上院门,背靠木门上,褪去伪装。
这名曾经的女侠,归隐多年的妇人双眼空洞无神,呢喃道:
“难道,是你们找上门了……”
另外一边。
黄贺好奇道:
“公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个小胖墩难道有问题?”
沐夭夭蹦跳着尾随,这会也抻长了脖子,一副求知模样,道:
“那小胖子还挺可爱的。”
可爱……季平安嘴角抽搐了下,说道: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们先回去等着。”
黄贺好奇:“您要出门?”
“恩,”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那只“黑猫”,意味深长道:
“去找目击者。”
……
……
黑暗,生硬,颠簸……
当方世杰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后颈生疼,头晕目眩,大脑昏昏沉沉。
他奋力双手撑起身体,令自己靠坐起来,撑开眼皮,入眼处是略显昏暗的光线,然后周遭的景物才清晰起来。
他悚然一惊。
只见自己竟被关在一辆“囚车”中。
不,准确来说,是身处于一辆行进中的马车车厢内。
只是偌大车厢里,只摆放固定着一个铁笼子。
而他此刻,就被关在铁笼中,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前方黑厚的车帘抖动时,会透进来一缕缕光线。
显示出,外头已是白昼。
“这里是哪?”神皇一脸懵逼,他捶了捶头,勉强回忆起:
昨晚自己目睹观星台异象后,猜测钦天监正可能抵达余杭。
而根据他打探到的情报,当今监正,乃是国师的亲传大弟子。
虽然他当年死的时候,国师还没正式收徒,但既然是大弟子……总归比外人可靠些。
于是,神皇陛下一发狠,决定冒险赌一把大的,投奔阴阳学宫,结果陛下出师未捷,中道崩殂……
“朕被抓了!”
初代神皇大惊失色。
脑补出了一串人牙子拐卖,将自己打残,丢到某个穷乡僻壤沿街乞讨,甚至剥掉皮肉,插上狗毛,卖艺供人取乐等悲惨戏码。
甚至更糟糕,被卖去某些销金窟,培养为娈童供某些富人玩弄。
他肥嘟嘟的小脸煞白,两只短短的胳膊猛地一扑,抓住铁笼的栅栏,大喊道:
“放我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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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拯救神皇计划启动(求订阅)
余杭城,秦淮河畔。
一条条画舫楼船,安静停泊于水面上,相比于夜晚的喧嚣热闹,格外安静。
某条悬挂彩旗的楼船二楼。
房间内,香凝姑娘玉体横陈,慵懒地躺在锦榻上,因气温尚高,两条白蟒般的长腿压在丝绸被面上。
上身只悬一挂墨绿肚兜,这时候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起身。
玉足踩着地上的针织地毯,径直走到桌边梳妆镜旁扭着臀儿落座,顺手捉起那一根墨绿色的簪子,将散乱头发盘起。
这时候,帘外小厅门外传来脚步声,继而是推门声。
“珠儿,早食就放茶几上吧,我等下吃。”香凝对镜,正捏着一根炭条描眉画鬓。
下一秒,却从面前铜镜中,瞥见身后掀开珠帘的并非伺候丫鬟,而是一名容貌陌生的男子。
“呀——”香凝花容失色,仓皇起身,双手遮挡春光大泄,怒斥道:
“歇业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楼船?来人啊……”
“不用演了。”季平安神色平淡,目光只在其婀娜身段一扫,便挪开,全无半点觊觎贪婪。
香凝听到熟悉的声线,精致脸庞一怔,道:
“是你?”
身为妖族暗子,她记忆力极强。
立即反应过来:
眼前人做了伪装,乃是上一次,曾乔装易容为“孙公子”,来此打探“咒杀散人”情报的神秘强者。
而随着她尖叫传出,外头却全无动静,也证明了这点。
香凝堆起笑容,也不再遮掩,白花花的身段扭着,肆意展示:
“阁下许久没来了呢,奴家还以为,您灭了那半月山庄后,便离开了。”
季平安无视对方搔首弄姿,道:
“不必试探了。上次半月山庄的事,的确是我做的,说来,还多亏了你提供的情报。”
香凝委屈巴巴,嘤嘤哭泣:
“分明是阁下强行索要,奴家怎敢违抗。”
季平安好奇道:
“你竟没有离开,仍留在此处,多少令我有些意外,莫非是舍不得这一坨肉么?”
香凝嫣然一笑,扭动白腻晃眼的腰肢,说:
“阁下既非朝廷之人,也并未对奴家喊打喊杀,想来也不是那迂腐降妖之士,那又何必逃离?反过来,奴家这些日子,倒是盼着阁下再临,也好牵线搭桥……呵,我们做这行的,多结识一些人总是没错的。”
是结合一些人吧……季平安哂笑。
他大概能猜出,这名妖族暗子没有改换身份的原因,也不点破,道:
“这次过来,是问你寻一个人。”
“奴家听着呢。”香凝配合极了。
季平安将昨晚泥瓶巷的事说了一番,道:
“此事,在你妖族的眼线之内吧。”
如何寻找方世杰?
因重生者的缘故,占星问卜的法子失效,要么是寻求官府,通过“查案”的方式寻找,但非但太慢,且此事不好见光。
好在,季平安在星光回溯画面中,窥见了一只黑猫。
香凝眨巴了下大眼睛,下意识想否认,但给季平安冰冷的眼神盯着,心头一突,道:
“的确有所耳闻……准确来说,奴家本来是盯着一静斋的,只是恰好撞见了这件事。”
盯着一静斋?季平安略一思忖,也不意外。
毕竟他“李安平”这个马甲,在与裴氏,乃至府衙的一次次接触中,已经不再低调,进入妖族的视线再正常不过。
“继续。”季平安说道。
香凝却没吭声,而是笑靥如花,裹着一阵香风掠过季平安身旁,端起冷茶喝了口,这才说:
“那个小胖墩给一伙人捉出城了,清晨时离开的,藏在了一支商队中,若是追应该还来得及。只是……这城中的臭男人都知晓,从奴家这离开要给些银钱,阁下前后两次索要情报,却吝啬的紧……”
简单来说四个大字:
禁止白嫖!
季平安似笑非笑:“我若强要呢?”
香凝无奈地扭着臀儿坐下,道:
“那我一弱女子也无甚办法。”
季平安也不恼,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香凝痴痴一笑,道:“不敢贪多,只想知道,阁下属于哪一个势力。”
顿了顿,她试探道:
“不是朝廷,那是五大宗派中的某个?亦或者是死灰复燃的四圣教?或者……人世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陌生的男子,似乎要窥见其表情的细微变化。
但她失望了。
季平安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可心中却念头翻腾:
妖族暗子好奇他的身份,并不意外。几个猜测也有理有据,毕竟有这个实力,与动力调查“重生者”事件的势力,屈指可数。
但也暴露出一些情况,即:
妖族虽在余杭安插探子,但掌握的情报并不详细。
起码,并不知道“咒杀散人”与四圣教,乃至围绕“魔师残躯”的整个事件脉络。
所以,她才无法确定,季平安是否隶属于该教派。
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她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引人注意。
“人世间?”季平安坦然反问,并未掩饰自己的好奇,与对该名字的陌生:
“那是什么?”
香凝见他模样不似作伪,有些狐疑,但还是解释道:
“江南地界一个新出现的组织,很是神秘,与阁下一般,同样对各地异常事件颇感兴趣……恩,奴家了解的也很有限,具体的便不知了。”
与自己一样的目的?
新的组织?
季平安心中一动,将这个名字暗暗记下,摇头冷漠道:
“我若是不回答呢?”
香凝盘坐在茶几旁,拉开抽屉,拿出一只木盒子,拧开。
用手指挖出枇杷膏,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腿抹匀擦拭,哼哼道:
“阁下不说便不说,那被绑走的小胖墩沿着东城门往外走了,那么大一个商队,很好找的……”
说着,房间中有风拂过,珠帘哗啦抖动。
她抬起头,发现神秘人已没了影子。
“怎的这般心急……”
她嘀咕了一句,只听到船上重新有了动静,眼神中带上思索与好奇:
“泥瓶巷……一静斋么……”
另外一边,季平安借助水遁沿着秦淮河一路疾驰,“噗通”一声,从东城门外一条水渠中破出。
继而手掌一翻,取出古朴方正的六角星盘,对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命运”进行占星。
涉及重生者,小心无大错。
“咦?”
下一秒,季平安轻咦一声,若有所思,旋即辨认了下方向,收起罗盘,迈步疾行而去。
……
……
“吵什么吵?”
方世杰喊了几句,有脚步声靠近,厚厚的车帘被掀开,阳光泼洒进来。
铁笼外,露出一名塌鼻梁,肤色偏黑的男子,其做商队护卫打扮,眼神锐利,气质剽悍。
盯着方世杰,神色不善。
初代神皇愣了下,嘴唇嗫嚅了下,说:
“你们是什么人?拐卖人口,触犯大周律……”
黑脸护卫似乎笑了下,饶有兴趣道:
“你是泥瓶巷,方氏独子,没错吧。”
方世杰迟疑道:“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黑脸护卫表示呵呵,就要放下帘子。
方世杰两只小手攥着铁笼栏杆,急声道:
“等等……这其中是否存在某些误会?你们许是抓错人了。”
神皇敏锐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人口绑架案,对方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没抓错,”护卫淡淡道:
“不要想着逃,也不必浪费力气折腾,跟我们回去,会有人审问你。”
说完,他放下帘子,车厢内重新黑暗了下来,唯有马车仍在行驶,车厢起伏,能确定是在相对颠簸的道路上。
方世杰愣愣地跪坐其中,忽然松开双手,靠坐在铁笼角落,小脸凝重。
脑海中,回闪着对方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以及手上那只有常年持握兵器,才会生出的老茧。
“抓我的是大周军方?”他心中一沉。
支持这个判断的理由有三。
第一:此人身上明显的行伍气息——区别于普通护卫、江湖武者,出身军中的悍卒气质独特,常人或许难以分辨,但对带兵打了一辈子仗的神皇而言,太过明显。
第二:此时大概是上午,那从阳光判断,车队已离开余杭,朝着东部行去,再结合护卫口中的“回去”、“审问”等词,很大可能,是前往军府。
第三:则是动机。
“难道说,是我在城中折腾的那些事,终于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恩,若是与我一般重新降临人世间的‘古人’不止一例,那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我那不成器的后代必然会有所察觉……派兵秘密搜捕不难理解。”
“唔,说起来,上次就有士兵将隔壁那个算命的租客抓走,又放了回来……也许就是因调查此事。”
方世杰心头一沉。
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这不是他设想的剧本!
“哐哐哐!”想了想,他再次扑出去,将手从笼子缝隙探出,猛砸车厢。
“你又闹什么?”
黑脸护卫第二次掀开帘子,语气充斥着不耐烦。
方世杰盯着他,表情严肃:
“你知道我是谁吗?”
乔庄成商队护卫的军卒怔了下,皱眉道:
“你想说什么?”
他有些烦躁,觉得这个小孩子有些古怪。
方世杰表情沉郁,突然气势一改,俯瞰军卒,道:
“我是大周初代神皇,我在余杭埋藏了一座军需宝库,其中财宝无数,但我现在困于这稚童躯壳,难以脱身,现在只要你悄悄将我救出,护送去阴阳学宫。待朕恢复真容,返回神都,取回帝位,必会封你做大东神将,执掌一方军政大权……”
黑脸军卒一脸懵逼,旋即冷笑道:
“装傻充愣没用,不想挨鞭子就给老子安分些!”
说着,他挥起拳头,作势要打,见小胖墩吓的跌坐回去,不禁哈哈大笑,重新放下的车帘。
这时候,车队前方有人走过来,交换替班:“队长叫你。”
黑脸军卒忙不迭走过去,抵达商队前头,看向扮做护卫队长的长官:
“头儿,什么事?”
伍长问道:“那小子折腾些什么?”
大周军制,五人为一伍。
大东军府继孙显祖率领的大股队伍失败,被监正截胡后,为避免引起其他势力注意,化整为零。
到处搜罗绑架疑似“重生者”,当然,这些低级军官没有资格知道这等秘密,只单纯听命行事。
“哦,没啥,就是装傻充愣,好像吓住了。”他不甚在意道。
伍长点了点头,叮嘱道:
“不要与目标多说话,缄默即可,谨慎一些。”
黑脸军卒迟疑道:
“伍长。一个小孩子不至于吧,也检查过了,莫说修行了,这等年岁,连武道都没可能掌握。会不会抓错人了……”
伍长摇头道:
“这不是你我该考虑的,去吧。”
……
为了低调行事,一行人混在商队中,速度自然不快,好在平安无事,中午的时候,车队停靠在路边做饭。
方世杰没资格下车,只能无助地坐在笼子里。
通过试探,他基本确定,这些下层士兵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竭力思考种种逃脱方案,可却都被一具年仅七岁的稚童躯体无情粉碎。
初代神皇惨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心中怅然。
车厢外,负责近身看押的黑脸军卒匆匆吃了东西,一阵尿意盎然。
见车队原地停着,便迈开步子,急匆匆钻入一侧的密林。
放水完毕,用力抖了抖,转身刹那却只见一道黑影狠狠袭来。
“砰!”
季平安随手将这名军卒打晕,瞥了眼远处的车队,又看了看军卒衣衫上的尿液,微微皱眉。
略一思忖,将藏在手臂中的“黄金蛊”逼出,继而屈指一弹,将一条透明蛊虫打入军卒体内。
下一秒。
军卒悠悠转醒,下意识要大呼,却只见季平安微微一笑,便操控了对方的意识。
季平安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大胆,何处妖人……黑脸军卒意识清醒,想要大骂,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口答道:
“我隶大东军府,随队抓捕可疑之人……”
接着,他将如何在余杭城内调查,得知了方世杰的特殊,准备予以抓捕,对方恰好一头撞上的过程说了一番。
听得季平安一阵无语:
“好了,回到队伍里去,伺机将人带过来见我。”
你想得美……军卒心中反抗,却在蛊虫的影响下,仿佛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格,遵从地系好裤子,返回了车队。
眼珠子乱转,有些焦躁。
商队人多眼杂,同时还有另外一名军卒在附近守着,他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更不知道季平安口中的“伺机”指代什么。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车队启动,再次上路,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商队前方的马匹嘶鸣惊叫,显示出极度不安。
按着佩刀的伍长耳朵敏锐竖起,听到前方森林传来一声弓响。
“嗡!”
一支蒙着淡淡荧光,竹子削成的箭矢破风而来,卷起狂风,群木摇曳。
身为修行武夫的伍长拔刀出鞘,力劈山河,刀尖喷吐气机,怒吼道:
“敌袭!”
队伍中的悍卒们脸色骤变,纷纷上前,其中一人对黑脸悍卒道:
“你守着目标,我去看看。”
“好!”
他下意识回答,然后眼瞅着商队大乱,大群护卫们娴熟地赶车,用车厢围成一个圈,作为抵挡外敌的圆阵。
他猛地抓起腰间的钥匙,掀开车帘,在初代神皇茫然懵逼的眼神中,捅开了铁锁,一把将小小的稚童拽了出去,压低声音:
“别吵,我带你离开。”
方世杰愣住,大喜过望,心想之前那一通试探性的忽悠,竟然真的有效果吗?
忙用力点头,捂住自己的嘴巴,任凭黑脸军卒将他夹在腋下。
在一片混乱中,借助马车的掩饰,夺路而逃。
循着蛊虫对“黄金蛊”的感应,沿着密林狂奔。
不…不要……伍长……人犯跑了……黑脸悍卒的“本体意识”疯狂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劫狱成功。
跑出数百米,他竭力操控身体减速,扭头往回一瞥,正看到远处一股强横刀光拔地而起,摧枯拉朽般,将整个商队吞没。
“……”黑脸悍卒愣了下,果断扭头,疯狂催促:
快跑,快跑!
心头骇然,不知道到底卷入了何种事件中。
……
回家的第九天,每天都在被催婚,状态奇差,卡文……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季平安:当面抓人,当我不存在?(求订阅)
夏末初秋,余杭城东郊外,一场杀戮只持续不多时,便已停止。
商队护卫应付山匪都稍显勉强,何况是藏在暗中的修行者,饶是有几名悍卒帮助,仍旧很快败亡。
尸体倒伏,马匹也或瑟缩跪地,或躺在血泊中出气多,进气少。
“呼。”
山风拂过,血腥气吹散。
伍长靠坐车辕,一手握刀,一手攥着胸前贯穿软甲的一只染血冰锥,眼神惊悸地望向林中走出的一对男女。
都是青年,约莫二十余岁。
男人身穿短衫,双臂肌肉隆起,神色桀骜,握着一柄缭绕火焰的长刀。
他身旁女子,罕有地套了一件束腰皮甲,长发束后,手中擒握一张铁胎大弓,弓弦松弛,不见箭袋。
见二人踏步行来,伍长竭力提刀,却不是掷向敌人,而是眼神一狠,朝自己脖颈抹去!
“想死?”持握铁弓的女人嘴角扬起戏谑笑容,屈指一弹。
一枚拇指长的冰锥射出,“叮”的一声,将钢刀弹开,也抹掉了其自杀的勇气。
下一秒,短衫男人脚底火焰闪烁,抵达后者近前,抬起靴子,狠狠将伍长持刀的那只手骨碾碎。
“啊——”
铮铮铁骨的汉子,只觉眼前泛黑,发出撕心裂肺惨叫。
“火居,别让此人叫了,听着心烦。”束甲女人皱眉道。
道号“火居”的短衫修士这才抬起靴子,居高临下俯瞰后者:
“我问你答,配合些,或许心情好还能给你个痛快,否则……”
说着,他一根手指按在伍长眉心,一股火焰窜入其体内,伍长只觉烈火灼身,如遭刑罚,连连点头。
“呵,看来也不是什么死士。”火居神色冷淡,“你们可是奉命寻找死而复生者?”
伍长茫然:“什么死而复生……”
火居怔了下,旋即意识到这个小兵并不知具体,只听命行事。
一番拷问,得知其不久前绑了一名“可疑稚童”,正要将其押送回军府复命。
“稚童?”不远处的女子迈开修长大腿,径直走近,皱眉道:
“会有人夺舍为一稚童么?”
二人隶属于某一势力,如今同样在寻找“重生者”,偶然得知大东军府派出小队后,干脆选择“黄雀在后”,专门截胡军府。
并不知道“方世杰”的存在。
道号“火居”的男修士“嘿”了一声,说:
“天知道。看看不就确定了。”
说着,他一把将重伤的伍长拽在手中,命其指点位置。
然而当他们穿过仓促摆开的圆阵,抵达商队后方时,看到的,却只是打开的锁链,以及空荡的囚笼。
“人呢?”火居脸色一变。
……
……
树林中,一名黑脸悍卒竭力狂奔。
方世杰被夹在咯吱窝下,因剧烈颠簸而头晕目眩,小脸煞白,可眼神中却满是兴奋,催促道:
“快跑,快跑,你今日护驾有功,日后朕必重重有赏。要知道,当年多少人排着队想要争抢一个护驾的机会都没得……”
你闭嘴……黑脸悍卒心中大骂,可身体却被另一道意志操控,一言不发。
只循着某个方向,竭力狂奔。
可惜他终究只是个普通步卒,又拎着个人,速度实在难以加快。
也就在其心急如焚的功夫,方世杰突然发现,这士兵找了个林中空地,突然停了下来。
“别停啊,快走!”方世杰还在催促。
结果却给后者朝地上一丢,屁股蛋生疼。
“闭嘴!”军卒冷冰冰说道,转身拔出腰间佩刀,做出警戒态势。
方世杰见状,也意识到什么,果断一滚,藏在军卒身后,就看到身后林中两道人影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赫然,是覆灭了整个商队的两名修士。
“看样子,就是你们了。”火居笑声传来,于二人前方数丈外落脚,同时将手中重伤的伍长朝地上一丢。
后者本已气若游丝,等看到前方持刀手下,以及被带走的方世杰,误以为乃是见势不妙,才带人逃离。
不禁眼神一黯,嘶吼道:
“走……”
“走?”道号“冰魄”,背负一张铁胎大弓的女修士飘然而至,噙着笑容:
“看来,已经走不掉了呢。”
“你们是什么人?”黑脸军卒听到自己开口。
火居哈哈一笑,擦了擦手中长刀:
“这小兵倒是有些胆气。”
冰魄皱眉道:“别和他废话。”
说着,女修士目光定在怂怂的小胖墩身上,道:
“把人送过来,可以放你离开。”
这话当然是假的,从现身时就决定,不可能放任何活口。
这帮人……也是冲着朕来的?
方世杰心头一沉,暗道不妙,心中发苦:
之前怎么折腾,都没人注意自己,结果现在倒好,啥也没干,就出现两拨人争夺。
显而易见,这些军府的士兵不可能护得住自己,念及此,方世杰轻轻叹了口气,就准备站起身,接过对话主动权。
可下一秒,却见悍卒一言不发,手中钢刀一甩,果断架在了神皇的脖子上。
初代神皇:??
“我再问一句,你们是何人?是谁派来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黑脸悍卒挟持人质,第二次询问。
这下,非但是两名来历神秘的修士。
就连躺在地上的伍长都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下,完全想不到,身边的同袍竟有如此胆识。
火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宇间,尽是冷漠与俯视:
“你敢威胁我们?”
自己身为堂堂修士,竟被一个随手可捏死的小兵威胁、审问,简直匪夷所思。
名为“冰魄”的女修士也是一怔,旋即瞥了眼脸皮抽动,怒意翻涌的火居,上前一步,眯着眼睛:
“你找死?”
话音落下的同时,女修士脚下草木咔嚓卡擦冻结冰霜,寒气弥漫。
这是刻意为之,在彰显势力。
然而黑脸悍卒却怡然不惧,傲然而立,钢刀抵在神皇的脖颈上,淡淡道:
“大周军人,不接受任何威胁。”
好!
这一刻,饶是被作为人质挟持,初代神皇心中都不由自主叫了一声,眼神中满是欣慰。
如此勇士,岂非正是大周军卒应有之气象?
而气若游丝的伍长心神一震,侧躺在地上,感受着体内温度一点点流逝,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该死!”
火居怒骂出声,手中长刀突然一甩,将伍长的头颅切下,厉声道:
“你再说一次?”
蠢货……这家伙又怒火上头了,非要刺激对方吗……
冰魄心中一急,背在身后的右手两根手指一撮,无声无息,一根纤细笔直的冰锥箭矢,一点点凝结出来。
黑脸军卒心中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身体却站的笔直,冷笑道:
“你们……”
“嗖——”
这一瞬,女修士突兀弯弓搭箭,速度快若闪电,方世杰只听到弓弦“嗡”的一响,挡在身前的士兵头颅瞬间炸开。
鲜血喷洒,溅了小胖墩一脸,持刀傲然伫立的躯体直挺挺倒下。
脖颈伤口被冰晶冻结,散发丝丝寒气。
“废话真多。”冰魄无声吐了口气,神态松缓些许。
火居也重新露出笑容,恼怒神色舒缓,嗔怪道:
“你又抢我人头。不过如这般不识时务的今人,死了也便死了。”
“死了……便死了?”忽然,跌坐在地的方世杰抬起头,他稚嫩的,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再没有了搞怪与伪装出的稚气。
而是一片冰冷与痛惜,伴随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二人一愣,神色稍稍正色了几分,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
显然,这种反应与气势,绝对不是一个凡人稚童会有的。
“看来,你的确是死而复生之人。”冰魄扬眉,抬起的铁胎弓放下,这是示好的姿态:
“我们没找错人。”
道号火居的青年魁梧的手臂一甩,将火焰长刀插入刀鞘,收敛倨傲,露出笑容:
“不然呢?一个小卒罢了,之前还胆敢囚禁,胁迫阁下,本就罪该万死。”
方世杰摇了摇头,说道:
“此二人不过奉命行事罢了,何错之有。”
火居理所当然道:
“奉命又如何?这般低贱凡人,杀便杀了,你又何必非要论个对错?还是说,你这稚童躯体里,装的是儒士书呆子,或者佛门僧人的神魂?爱惜飞蛾纱罩灯?再者,便是不提凡俗之别,这区区今人胆敢对我等古代强者不敬,本也就该杀。”
他嗤笑一声,语气有些不悦:
“你莫要忘了,谁才是绑你的人,谁又是来搭救你的。”
背负铁胎弓,寡言少语的女修看了同伴一眼:
“何必与他说这些。”
旋即,她看向初代神皇,淡淡道:
“正式介绍下,我二人来自‘人世间’,恩,你或许并未听过这个名字,此乃由你我这样的人组建的组织,目的么,自然是互帮互助。
相信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当今时代的‘今人’势力对我们的恶意与针对,这些来自大周朝廷的士兵只是其一,类似这种抓捕我们队伍众多,如此局势下,我等必须互帮互助,抱成一团,才可抵抗当前时代的威胁,乃至于重新执掌九州大陆。”
顿了顿,她又道:
“你或许对我们心怀警惕,这很正常,不过你既能降临成功,总该不会是个蠢人,自当知晓……”
“你们可能想错了一件事。”忽然,初代神皇开口,打断了女修士的布道。
七岁稚童模样的神皇站在尸体旁,弯腰用力掰开军卒握刀的手。
然后有些费力地提起钢刀,盯着二人:
“就算同样是死而复生的‘鬼’,但也不意味着就是同一个阵营,是同一类人,更不意味着身为修行者,就可以将凡人视作蝼蚁,不意味着活得久,就对当今世人看低……”
他迈开小短腿,脸上没有混不吝,只有厌恶与不屑:
“当然,上面说的这些都是借口,真正原因是,我这人前世今生,都最厌恶被别人牵着走,更不愿意给人当下属。
曾经想让我当狗的,都被我砍下了脑袋,大周军府我都不乐意去,何况你们那什么人世间?哦,对了,这些其实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们这副嘴脸让我很厌烦。”
冰魄愣住了。
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被一群凡人囚禁的“重生者”竟敢这般大放厥词。
“好,很好。”火居被气笑了,咧开嘴,手中的长刀出鞘:
“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抖了抖刀刃,一缕缕猩红火舌如流水,循着刀身蔓延流淌,照亮光线昏暗的森林。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只是请你回去,好好冷静下。”
火居眼神森冷,一手持刀,做警戒状,一手五指张开,便要朝神皇抓去。
初代神皇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帮人果然不是良善之辈。
他闭上了眼睛,心知以眼下这副躯体,无法摆脱被抓捕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一刻,三人耳畔同时飘来一个宁静悠然的声音:
“好一个‘人世间’……就这样堂而皇之抓人,莫非真当我不存在?”
什么人!?
这一刻,作势欲要擒拿的火居汗毛倒竖,猛地生出强烈的危机感,近乎本能地身体一个闪烁,朝后退去,手中长刀横握,眉目如电。
站在远处,负责警戒的女修士白皙脖颈上同样汗毛根根乍起,瞳孔收缩,循声望去的同时,手中弯弓搭箭。
可分明,她反复确认过,周围并无其余人存在!
摆出“引颈就戮”姿态的初代神皇同样一怔,只觉这声音陌生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他竭力睁开双眼。
下一秒,循着直觉扭头,只看到就在自己身旁,咫尺位置,一株大树下,空气中涂鸦般,一点点勾勒出一道披着斗笠,黑雾遮面的神秘人影。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神秘人扭头朝他望来,似乎……笑了一下。
“何方妖人,藏头露尾!”
这时候,男女修士身影拉近,戒备的同时以气机将突如其来的敌人锁定。
“妖人?”
季平安听到这个词,忽然语气复杂地笑了下,将视线从神皇脸上挪开,眼神淡漠地看向二人,幽幽道:
“这个词,用来评点你们才更恰当吧……洞玄妖门。”
洞玄妖门!
当吐出这四个字,两名古代修士神色骤变!
感谢书友:1670……0128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掌镇泥人 搬山寻宝库(六千字求订阅)
就在季平安现身,点破两名修士来历的同时。
中州上空,艳阳高照,碧空上一道淡金色阳神宛若炮弹,破空疾行,速度逐步减缓。
魏华阳双眸紧闭,掐诀避风,耳畔忽地响起辛瑶光的声音:
“太师祖,我们已踏入中州防御圈,前方便是神都城,如今的道门总坛就在其中。”
女掌教的声音松缓了许多,不再紧绷。
魏华阳睁开双眼,她盘膝立在道经铺成的云絮上,一丝黑发扫过眼眸,俯瞰前方大地上,那火柴盒般掠过的城池,感慨道:
“沧海桑田,昔年道门在我手中时,尚且只有一座道观,如今却已开枝散叶,遍及三山五岳,九州大地了。”
辛瑶光一副仙子打扮,往日里屹立大陆顶端,俯瞰众生的女掌教此刻却乖巧侧立,手执弟子礼,恭敬道:
“若无师祖基业,哪里有后辈弟子依托宗门巨树,成长的顺风顺水。弟子只担心辱没我派,令道宗蒙羞。”
魏华阳笑道:
“不必这般拘谨。我辈修士,达者为先,你如今修为远高于我,更不必拘泥礼法。与我说说门中如今的情况吧。”
辛瑶光点头应下,二人当即闲聊般说起话来。
她惊讶发现,这位道门典籍中冷漠强大,曾以一人之力,摧毁道盟,重建秩序的传奇女子意外的亲近平和,极好相处。
加上女修士本就更易拉近距离,不多时,态度也松弛了许多。
魏华阳同样从后者口中,更加清晰地知道宗门这数百年变化,以及当今局势。
“对了,今岁年初,朝廷曾编修《元庆大典》,弟子斗胆,为太师祖修了一篇传记,烦请师祖斧正。”
辛瑶光说道,抬起青葱玉指勾勒,一枚枚流光凝聚为一篇文字,呈送于华阳面前。
说来好笑,翰林院前几个月,还在发愁地寻章摘句,拼凑古代修士经历。
结果转眼功夫,古人集体复活了……这部大典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传记?”魏华阳提起兴趣。
任何人,都难免对自己死后,后人如何记载评述自身关切,她当即认真细读,忽然皱了皱眉,说道:
“这里记的不太对。”
辛瑶光惊讶:
“洞玄门这里?史载该门派曾与您出身的宗派亲近,其大长老还曾向您提亲,试图联姻,但后来……”
若是黄贺在这里,定会无比眼熟。关于这段公案,的确记载于《华阳传》内。
当初书稿流传出,钦天监内一群漏刻博士就认真传阅,共同观赏过。
魏华阳点头,道:
“但后来被我一剑斩破了这桩事,后来,我破境后更覆灭了这个门派。这传记上只简单记录了一笔,或许在你们后人看来,这举动多少有些霸道无理了些,不愿联姻也就罢了,但总不至于结仇,后来覆灭其宗门对吧?”
辛瑶光忙摇头:“不敢。”
“那就是有了,”魏华阳笑道:
“其实,当初斩断联姻时,的确是由我的性子来的。没什么可说,不过后来回望,这一步倒是做对了,事实上,当年那洞玄大长老面相便令我不喜,后来才知道,此门派与妖族有所勾结……
呵,昔年两族争锋,妖族气运正盛,同代强者辈出,中原修行界的确被大西洲、东海州两部大妖压得喘不过气,这并不需要避讳……
正因如此,那时候道盟内同样有诸多唱衰声音,不少我族强者质疑动摇,认为练气士根法便不如妖族那套吞吐天地的法子好。
也有人主张,人学为体,妖术为用,改善练气法门。乃至更激进的,要全盘妖化,以人族之躯,转修妖之路径,以此抗衡强敌……虽说这其中并不乏热血之士,但终归难免掺进一些泥沙。”
辛瑶光恍然:
“所以,您后来得知了洞玄门有问题,才将其灭门?”
魏华阳轻轻颔首,叹道:
“该门派,便是尝试以人的躯体,修行改良后的妖法的势力之一,以五行中水、火两脉为根基,弟子门人往往彼此配合,也的确有些本领。只可惜,却是个与西海剑派一般的叛徒,且其素来看低凡人,高人一等模样,着实惹人生厌。”
辛瑶光点头,说道:
“可您似乎并未解释过此事,方导致他人误解。”
华阳真人最璀璨的那个年代里,身上同样少不了“黑料”。
洞玄门被灭,便是其中之一,直至如今,都有人以此攻讦“华阳小女子心胸”。
魏华阳却淡淡道:
“他们将离阳打成叛徒的时候,又何尝愿意听一个解释?修行、修行,终归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谁拳头大谁就有理,本座在世的时候,便是摁死了洞玄妖门,没给出半句理由,又有人敢出来质疑么?若有,杀了就是。”
辛瑶光抿了抿嘴唇,美眸定定凝视红衣少女。
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古代强者,初代掌门的话语中的霸气与自信。
虽同为“神藏境界”,可二女终归是不同的。
短暂沉默。
魏华阳继续阅读传记,突然轻咦一声,脸庞上浮现些许羞恼:
“这……这几封信怎么也写了进去?”
她指的是与离阳的“情书”。
辛瑶光笑道:
“太师祖若不喜,回头命人删去就好。对了,弟子还从传说中,离阳真人留下的手札中,得知其曾留给您一句话。”
魏华阳扬起眉毛,略有些期待。
等听完辛瑶光复述的那句“情话”,少女登时霞飞双颊,脑海中回想起季平安那张脸,啐了一口,小声嘀咕了句:
“登徒子。”
辛瑶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
……
余杭郊外,阳光穿过树荫,斜斜打落,照在两具尸首上。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双方隔开数丈距离对峙,一言不发,空气仿佛凝结,剑拔弩张。
洞玄妖门!
当季平安笑吟吟,吐出这四个字,两名数百年前的古代修士,心脏猛地抽动,仿佛被无形重锤狠狠砸了下!
一股强烈的惊恐,意外,毛骨悚然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怎么知道?!”
这个念头在二人心头窜起,手握火焰长刀,双臂虬结,肌肉结识,脾气暴躁易怒的“火居道人”眼孔缩成针形。
皮甲束腰,弯弓搭箭,性格冷血淡漠的“冰魄居士”捏着弓弦的手指猛地颤抖,那一根由寒冰凝结的箭矢,险些下意识射出!
这一刻,原本嚣张跋扈,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二人生出强烈的不安。
他们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个“圈套”中。
如今想来,那名小卒异常的反应,本就颇为古怪。
其将方世杰掳来,恰好停在这个地方,又恰好有一名神秘人于关键时刻走出……很难不令人多想。
对方是谁?
朝廷军方的高手?不……没道理,若是军中强者,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那是……其他势力,组织的人?
二人自以为是“黄雀在后”里的雀,但此刻突兀警醒,自己或许是“螳螂捕蝉”中的螳螂。
当然,若只是这般,还不足以令久经战场的二人如此失态,就算被指出来历,也不算什么。
真正令他们神色大变的,是“洞玄妖门”里的“妖”字。
要知道,就算在五百年前,洞玄门被华阳真人从地图上抹去的时候,其背靠妖族的事情还未败露。
而“重生”归来后,他们也了解过,得知饶是在当今时代,“洞玄门”仍是个相对正面的形象,更是以佛门为首的,其他势力抨击魏华阳的有力武器。
所以……
当面前的神秘人,一口道出其“妖门”的本质后,二人反应才如此猛烈。
“洞玄妖门?”
这时,呆愣在原地,拄着一柄染血钢刀的初代神皇……方世杰才回过神来,诧异反问。
身为神皇,他当然对“洞玄门”这个古代势力并不陌生,但同样不知“妖”字何解。
季平安看着呆萌的小胖墩,眼神愈发怪异,轻笑一声,用简短的句子,将该门派早已暗中投靠妖族的事情说了下。
这个秘密,也是他昔年作为“离阳”,在被追杀的漫长日子中,偶然从妖族强者口中得知。
可惜,以他当年“魔君”的人设,就算爆料也根本无人相信。
“想不到,‘人世间’的成员里,都是这种货色。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连人奸都吸纳的组织,足够可靠,更有胆子宣称要重新执掌九州。”季平安感慨道。
语气中略有些失望。
离开余杭前,他曾占卜自身命运,虽因“重生者无法被占卜”的限制,无法准确获知,但也察觉到,此行会遭遇阻力。
而在确定商队内,只有几名悍卒后,他就立即意识到,占卜的“危机”应验在别的地方。
所以,谨慎起见,他才没有贸然靠近商队,而是稍作尾随。
并以“黄金蛊”操控军卒靠近方世杰,随时予以救援,自己则缀在后头。
可没想到,预想中的敌人却只是两个,他昔年完全不放在眼中的小人物。
是的,小人物。
要知道,离阳真人还未踏入巅峰时,敌人就已经是西海剑派,乃至于整个人族修行界了。
一个小小的洞玄妖门,在历史上勉强算个中型传承,能留下名字,但对他而言,终归太渺小了。
“你说什么?!”
火居闻言,脸上的高傲悉数被愤怒替代:
“藏头露尾之辈,安然污蔑我洞玄门!”
蠢货!
旁边,保持弯弓搭箭姿势的冰魄眼神掠过蕴怒,虽说对方点破二人身份,但与真正承认又是两码事。
这时候她也只能顺着说:
“阁下意欲何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说,你也隶属于某个势力,在寻觅死而复生之人?或者,你本身也与我们一般无二?都非今人?
不妨说明白些,若是你也为了这位转生为稚童的道友而来,那彼此公平竞争便罢了,何必编织一些莫须有的鬼话,来污蔑捏造?诋毁我们人世间?”
季平安赞叹道:
“早听闻,洞玄妖门主修冰火两条道,因其功法霸道,侵略人性,导致走不同路子的修士个性也不同,修火的暴躁易怒,不怎么带脑子,修冰法的则缺乏人性,冷血动物,相对应的,脑子也更清楚些,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冰魄心头一沉,道:
“阁下若真是某位‘老朋友’,不妨报上名来,好过在这里打哑谜。”
季平安笑道:
“我的老朋友的确不少,可惜你们还不配。”
“好胆!”火居闻言大怒,喊道:
“冰魄,不要与这人废话,先拿住再说!”
说罢,他沉沉迈出一步,脚下一簇火光瞬间包裹全身,化作火光朝前方二人袭来。
侵略如火!
五行中,论速度,火行第一。
冰魄叹了口气,铁胎弓拉成满月,“咔嚓咔嚓”,周遭气温狂跌,一片片冰晶飘落,脚下的草木覆盖寒霜。
那一只冰锥箭矢徐徐旋转,尖端绽放光芒。
“要遭!”
方世杰只觉眉心刺痛,手中钢刀擒握不住,这是被远高于自身的强者锁定的征兆。
直至如今,他都不懂身旁这个古怪家伙是谁,不禁扭头道:
“你行不行啊?打不打得过?”
季平安没搭理没他腰高的小胖墩,笼在袖子中的手指悄然一抖,捏住道经一角。
体内灵素勾动,被折叠起的道经表面荡开圈圈涟漪,辛瑶光留下的,代表其一具“法神”的莲花印记明灭不定。
按照女掌教的说法,只要祭出法身,足以轻松灭杀坐井境界,换言之:
观天之下秒杀。
季平安估测了下,眼前这两人都还停留在破九初中阶,大概破四、破五之间的样子。
这个境界,比他还低了一层,不过毕竟是一打二,若是寻常破六,自是无法对敌。
不过他并不寻常……季平安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召唤“法身”,将这张牌浪费在两个小喽啰上,太过不值。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凭借老辣的眼力,他敏锐捕捉到二人施法过程中,呈现出的些许怪异之处。
“五行。”
低声吐字,下一秒,季平安眼孔突兀化为两轮漩涡,凭借着“太阴途径”对五行的掌握与洞察,他立即察觉出对面两人的古怪。
抬手轻轻一勾,前方土地突兀裂开,一堵土墙拔地而起。
火居一头撞在其上,土墙浮现裂纹,继而洞开,人影窜出,在墙上留下一个“大”字形豁口,边缘烧灼如琉璃。
“砰!”
另外一边,冰魄射出的寒冰箭矢旋转着“钉”在土墙上,弥漫出大片蛛网般浅蓝色寒霜,继而去势不减,直指季平安眉心。
“你这不行啊,装什么……”
方世杰心中破口大骂,然而下一秒,便听身旁的神秘人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轻笑。
继而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向前一推:
“止。”
一圈圈土黄色光晕,以其为中心荡开,瞬间,表情狰狞、张扬,已经扑杀到季平安面前,刀锋近乎刺入斗篷的火居宛如被九天神雷轰中。
体表火焰瞬间扑灭,魁梧身躯“咔”的一声,布满恐怖裂纹,眼神惊愕。
远处,弯弓搭箭的冰魄肌肤上,同样被漆黑裂纹覆盖,恐怖渗人,秀美的脸蛋碎成一块块。
那枚旋转行进的寒冰箭矢溃散。
季平安手掌一握,吐字:
“碎。”
“咔嚓!”
崩裂声里,在方世杰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两名洞玄修士瞬间破碎,如同被高高捧起,摔在地上的瓷瓶,崩解为一片片碎片。
堆成小山。
而后,微风拂过,那些碎片色泽淡去,化为泥胎彩绘。
活生生的两名修士,竟非本体,而是两尊等身泥人。
“嗬……”
方世杰喉咙里发出声响,人僵在原地。
冷风吹过,他只觉后背汗津津,凉飕飕的,既愕然于眼前术法的诡秘,又心惊于身旁神秘人的强大。
他一寸寸扭头,看向季平安,却见后者神色平淡且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
“倒是谨慎。”
身为“古人”,因其难以被占卜的特性,季平安无法用占星术锁定其位置。
他扭回头,一把将小胖墩提溜起来,嘴角上扬,勾勒笑容,不乏恶趣味道:
“接下来,你该跟我走了。”
“你要带我去哪……”方世杰本能抵触,这才重新意识到,自己仍处于被“绑架”状态,不禁感慨命运多舛。
可对方没有解释,并将他的后脖领子提起,不顾神皇两条小短腿乱蹬,纵身一跃,消失在原地。
……
……
距离此处数里外,某座山头上。
树荫掩映中,是三道人影盘膝而坐,为首的是一名身披灰色道袍的老人。
其身后,一左一右,正是“火居”与“冰魄”二人。
突然,二人猛地睁开双目,同时“噗”地喷出鲜血,脸色煞白,失去血色,脸色难看:
“土行术法!”
前方,道号“搬山”的老道转回头来,灰褐色的眸子审视二人,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遭遇了强敌?莫非那支商队中隐藏着军中高手?”
火居与冰魄大口呼吸,平复了下气息,前者脸色难看,正要开口,却给冰魄拦下。
女修士淡淡道:
“的确遭遇了强敌,但来历不明……”
接着,她将事情经过大概描述了一番。
但隐藏了对方点出“洞玄妖门”这件事,只说对方可能通过他二人的术法,辨认出其来自“洞玄门”传承。
搬山道人皱眉:
“所以,对方是古人还是今人?”
冰魄想了想,说道:
“疑似古人,但也无法确定,也可能是刻意这般说,误导我们。但实力很强,虽然应该没踏入坐井,但恐怕也距离不远,且有恃无恐。更一眼看破了我们二人并非真身,故而以御土之法直接粉碎我二人假身。”
说到这里,她眼神兀自心悸。
火居恼怒地攥拳:
“若我是真身,他定然无法取巧。不若我等立即杀过去,没准还能追上!”
搬山道人略一思忖,却摇了摇头,站起身俯瞰远处道路上,那宛若蚂蚁搬的商队,道:
“没必要节外生枝,既然只是个毫无修为在身的稚童,纵与我们一般,吸纳进来也是个拖累。至于那人……暂且等一等,查清楚再做打算。”
见火居仍旧一脸不忿,老道士提点道:
“莫要忘了,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冰魄盯着他:
“找到余杭周遭的那座宝库了么?”
搬山道人闻言,抬手取出一块木制罗盘,俗称颠倒盘,垂眸望去,只见天池海底朱红细针,倏而金光流泻,显现出此盘暗藏玄机。
片刻后,老道士轻捋胡须,转身抬手,指着余杭城外南方山岭巍峨气象,笑道:
“缘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
……
……
官道上,一行马队哒哒由东南,向西北行来。
忽而,坐在小白马背上,心中无聊至极,却强行在外人勉强维持“圣女”逼格的俞渔琼鼻微皱,抬起漂亮星眸,并指如剑,于目前轻轻一抹。
视野中,只见前方血气盈空,好似根根狼烟气柱。
“前方有异!”
俞渔出声提醒,身旁抱着只水囊在猛灌,整个晒黑了一层的裴钱吓了一跳,茫然道:
“啥?”
却见俞渔已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不多时,圣女视野中,出现了被残忍杀害的商队,她纵身一跃,望着一地死去不久的尸体,脸色难看。
“距离余杭城这么近,哪里来的修士这般大胆?”她一眼看出,是修行者的手段。
仔细检查下,更发现了明显与其余护卫不同,疑似军卒的几具尸体。
略一思忖,圣女眼眸倏然涌动漆黑,抬手一抓,将尚未完全溃散的魂灵抓出,吞下。
问灵!
不多时,俞渔睁开双眼,沉沉吐气,脸色难看异常。
“虞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身后,马队赶来,除了不成器的裴钱之外,为首的一匹小母马上,赫然是蒙着面纱,腰间佩戴飞刀,身材高挑的听雪楼主。
此刻,这位江湖门派掌门凝重询问。
俞渔摇了摇头,表情如常如看向后者,道:
“没看出什么,但显然是修行者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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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老朋友(五千字求订阅)
修行者!
官道上,听到俞渔的回答,以听雪楼主为首的一群江湖人微微变色,彼此对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难道是四圣教做的?”裴三公子竖起耳朵,听到这句话,突然开口。
他联想到了之前,裴氏暗中安排的那支镖师护送的队伍,同样是遭遇了袭击。
俞渔却摇头道:
“四圣教这时候逃离躲避还来不及,大概率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的迟疑,因为在“问灵”的过程中,看到了车队被袭击的画面,只是仅凭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仍难以确定袭击者身份。
“商队的货物没有被带走,说明不是求财,莫非是寻仇?有人混在商队中?仔细查一下现场。”蒙着面纱的听雪楼主吩咐道。
跟在身后,梳着高马尾的红缨女侠得令,兴奋地窜了出去,片刻后惊呼:
“这里有个铁笼!”
众人围拢过去,果然发现改装过的“囚车”。
俞渔小脸严肃,道:
“看样子,事情比我们预想中更复杂。”
她转回头,对听雪楼众女侠道:
“你们毕竟是江湖人,不合适与官府打交道,这件事便由我来处理吧。”
众人并无异议。
毕竟,因此前俞渔率领大周官军,为三黄县解围的事情,如听雪楼这等势力,都知道这名看上去不大聪明的少女身份非凡。
与大周朝廷牵扯很深。
再加上俞渔展露出的道门手段,其实聪明人或多或少,都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
只是默契地无人点破罢了。
三黄县的蛊虫之灾结束后,俞渔按照季平安的提醒,分别找到武林盟与军府军官,传达了摧毁铁尸的要求。
双方知晓干系重大,都一口答应。
俞渔则领着裴钱准备返回余杭,恰好听雪楼一行人同样要过来,双方顺路,就凑在了一起。
“既如此,那就劳烦虞姑娘了,”听雪楼主大长腿翻身上马,抱拳拱手:
“前方便是余杭城,我等就此别过。”
裴钱一脸懵逼,心说大家都要入城,别的是不是有点早。
旋即反应过来,是担心双方一同入城,落在有心人中,难免麻烦。
江湖势力、裴氏大族,再加上个道门圣女……容易惹人联想,武林门派素来对与朝廷官府相关的事情格外敏感,本能避嫌。
俞渔矜持地“恩”了一身,道:
“不送。”
然后目送一群人离开,她才重新看向一地尸体,脸上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呵,终于让本圣女撞上大案子了。我要让那小星官知道,本圣女也是能找到重要线索的!”
……
……
呼。
风驰电掣中,方世杰身体被一根青藤缠绕捆绑,整个人漂浮在半空,呈现“趴伏”姿势,被季平安拎着腰带位置,一路狂奔。
以季平安如今的修为,短途使用遁术毫无问题,但若距离太长,对灵素的消耗仍旧很大。
所以,他选择的是类“轻功”的法子赶路。
若从半空俯瞰,两个人就仿佛大雁,在地面上起伏飞掠。
靴子每落下一步,泥土自行隆起,轻托鞋底,季平安每一次起落,都相隔近十丈距离。
“喂,前方就是余杭城了,你莫非是要带我进城么?”方世杰迎风张开嘴,大吼道。
一张嘴被风撑大成不规则的'o'字型,仿佛风中鼓胀的麻袋口子。
季平安右手提着稚童,不做回答。
方世杰眼珠滴溜溜乱转,突然喊道:
“你是星官吧。”
季平安赶路的速度终于稍有减缓,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
“为什么这样说?”
方世杰见这神秘人搭理自己,不由精神一震,嘿然道:
“你之前反杀那两个‘人世间’修士的手段,虽瞧着是道门五行,但本……人这双眼睛,却不同,一下便瞧出,其与道门土行术法的差别。若无意外,乃是‘御土’之法,这绑缚在我身上的青藤,还在逸散星光,这是御木之术……
皆为典型的星官途径手法。尤其,你出手击退‘人世间’,却不抓我远遁,而是折返回城,这说明,你认为城中更安全,人世间的修士不敢踏入……
那又是什么给了你底气?思来想去,真相只有一个,你出身钦天监吧,此行,莫非是要带我去阴阳学宫?面见监正?”
一番分析说完,方世杰自己都想鼓掌,为自己的临危不乱,思路清晰而喝彩。
他已经开始脑补,这名星官“浑身一震,面露震惊”的模样了,就像火居与冰魄被点明身份时那般。
然而,面对他的一番分析,于风中疾驰的“神秘人”却只回了一句:
“大点声,听不清。”
“……”
方世杰胸膛起伏,无奈地扯开嗓子,迎风又大声复述了一遍。
季平安这才“哦”了一声,道:
“然后呢?”
方世杰一口气险些背过去,脸色凝重,意识到自己的嘴炮之术竟失灵了,他喊道:
“如此这般,你是承认了?你果然是监正派来的弟子吧,是察觉到了军府之人的行踪,所以跟在后头?”
季平安低沉笑道:“随你怎么想。”
方世杰闻言,无声吐气,萦绕心头的紧张与担忧稍缓。
在他看来,对方无疑是被点破身份,死鸭子嘴硬强撑。
而阴阳学宫,恰好是他的目的地。
虽然中途出了许多波折,预想中的剧本被毁了个稀巴烂,但结果似乎没啥区别。
不……自己堂堂神皇,若这般给提溜过去,成何体统?
但表明身份?不妥……方世杰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突然面色一沉,声音沧桑冷漠:
“你可知,我究竟是谁?”
季平安好奇道:“你是哪个?”
旋即,只听被提在半空,身材矮胖,保持“乌龟划水”姿势的初代神皇嘴角一歪,霸气侧漏,吟诵道:
“得道年来五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神皇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
季平安“大惊失色”:“你……你难道是……”
方世杰傲然颔首,道:
“本座,便是大周初代国师,星官途径开创者。得见本国师,还不撒手?!”
“……”季平安登时给干沉默了。
人也从奔行状态停下,俩人站在余杭城外的一道土坡上,大眼瞪小眼。
一阵山风拂过。
季平安略显变调的声音从斗笠中传出:
“你……怎么证明?”
被提溜着,竭力仰头保持威严姿态的方世杰淡淡道:
“你大可以不信,待本国师去见我那不成器的大弟子,一见便知。”
说完,他略带期翼地盯着对方,心想这小星官只要不蠢,总该放手,恭敬请自己恕罪了吧?
然而季平安沉默了下,忽然笑道:
“不必劳烦监正了。”
说完,他脚步突地朝地面猛踏,土黄色星光腾起,将二人吞没。
不多时,余杭城内一处巷子内。
几名孩童兴奋地推着一只车轮玩耍,突然惊骇发现前头覆盖青苔的砖石突地拱起,仿佛有东西要从地底钻出,吓得惊恐四散。
旋即,砖石喷泉般扬起,土黄光辉裹着二人走出。
季平安抬手定住那滚到近前的木制车轮,脚步一踏,身后砖石复原如初。
他反手拿起车轮,干枯的木头染上绿意,绽放嫩芽,季平安随手将车轮掰成几个手镯、脚环。
屈指一弹,分别禁锢住方世杰的手腕、脚腕。
手一松。
小胖墩“哎呦”一声落在地上,眼瞅着要摔倒,手脚却自行挪动,翻了个跟头稳稳站定。
季平安哂笑一声,身披斗笠,负手大摇大摆往前走,背在身后的手指如集市上操控木偶戏的民间手艺人般灵巧挥动。
方世杰惊恐发现,自己也成了“牵线木偶”,四肢不听使唤地被操控着,亦步亦趋跟在了“神秘人”身后。
他怒道:“你胆敢欺师灭祖?”
心中却疯狂擂鼓:
莫非自己猜错了?对方压根不是正统星官?或者说,其中还有隐情,导致大周国师这个身份,在“星官”面前失去了威严?
国师啊国师,你坑苦朕了……初代神皇心中叹息。
季平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方少爷面对洞玄妖人尚且沉稳镇定,如今何必故作怒意?”
方少爷……他果然知道我这一世的身份……神皇悚然一惊,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一来一回,城中早已过了晌午,街上人流攒动。
方世杰原以为对方这身打扮,尤其是面部给黑雾笼罩,必然遭到围观,但事实上,沿途的百姓仿佛没看到二人般。
方世杰见状,只好认命,闷头跟随。
两人左拐右拐,却距离阴阳学宫越发远了。
终于,二人在踏过一道小石桥后,停在了一间位处稍显荒僻的老街内,年代久远的客栈门外。
客栈不大,只是两层小楼,油漆斑驳,走一个“闹中取静”的风格。
门口台阶磨得发亮,头顶招牌风吹雨打,写着“福来客栈”四个大字。
方世杰愣了下,只觉眼熟。
季平安却已迈步进门,朝柜台里抬起头的掌柜丢过去一粒碎银,道:
“甲子三号房,不夜宿,只歇一个时辰,银钱你看着收,额外要一桌酒菜,送到房里。这生意做不做?”
掌柜愣了下,但许是年岁大了,见惯了古怪客人,笑道:
“做的,做的。来啊,领客人上去。”
方世杰怔然,只觉耳熟。
二人蹬蹬踩着木制楼梯上了二层,进了“甲子三号”……客栈不大,房间也没几个,名字倒是起的气派,总共几个屋子,还要分个甲乙丙。
房间也不大,两个人一起便显得逼仄。
好在除了床铺外,一张桌子摆放在窗子旁。
季平安抬手推开,外头绿树荫荫,小河蜿蜒,石桥隐现,倒是个临街巷的位置。
方世杰站定在屋内,眼神中带着恍惚。
很快的,几样简单的酒菜送上来,摆在窗边的方桌上,店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拎着托盘关门下楼了。
季平安径自坐在一头,勾勾手指,方世杰被操控着坐在对面的条凳上。
桌上酒壶自行悬起,仿佛被无形的手持握,分别倒满两杯。
季平安捏起自己的酒盏,没有喝,用筷子依次指点桌上的几样菜:
“素、肉、鱼、蛋……俱全。‘国师’可眼熟么?”
方世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忙从古怪情绪中抽离,皱眉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要说,跑了一趟路饿了,专门来歇脚用饭。”
季平安放下筷子,笑道:
“时间太久远,‘国师大人’您可能已经记不清了,我便提醒下吧,这处酒楼乃是余杭裴氏的产业,恩,准确来说,乃是祖产。”
“裴氏啊……”方世杰哦了一声。
季平安继续道:
“据说,余杭裴氏这一支发迹源头,乃是昔年一名唤作‘裴三娘’的女子,其本在澜州某小城开店,后来才搬到余杭,来了之后没有别的营生,也只懂得做客栈,便用积攒的银钱,开了一家小客栈,名字没有改,也叫福来。”
方世杰脑海中迷雾豁然劈开,那股熟悉感清晰起来,他盯着神秘人,迟疑道:
“就是这家?”
“恩,”季平安点头,叹息道:
“裴氏发迹后,在更好的地段开了更大的店铺,生意也越来越多,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格局,于是,也很少有人还记得裴三娘起家的那座小客栈。
但裴氏却一直留着,四五百年的光景,风里来雨里去,昔年的钱塘成了余杭,城中街道都翻了数次,城墙也垒了数番,物是人非,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家小客栈却一直都还开着。”
方世杰愣了下,语气复杂起来:
“怪不得看着有些旧。”
“早翻新了无数次了,”季平安说道:
“否则如何能抗得过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方世杰忽然道:
“看着生意……也不很好。”
季平安点头:
“据我所知是一直赔本。但还一直开着,我之前来到余杭的时候,在城中闲逛,才得知这家店还在。据说,是裴三娘临终前在裴氏祖训尾巴上添了一条,即保留这祖产,这块地,这家铺子,任何人不得售卖。”
方世杰说道:
“以裴氏的家财,这几百年里便是最落魄的时候,应当也不至于差这么一间铺子。”
季平安说道:
“裴三娘是从艰苦年月里走过来的,大抵对于天降横财还是忧患居多。大概想着,便是有朝一日,天赐的家业都被收回去了,子孙好歹还有这一家小客栈谋生,能活到下一个繁华盛世。”
方世杰摇头道:
“裴氏的富贵荣华,乃是本……国师与神皇给的,普天之下,谁敢收回去?”
季平安说道:
“人死如灯灭。这个道理‘国师大人’莫非不懂?”
方世杰被这句话刺痛了。
身为皇帝,他岂能不懂?
正是因为太懂了,所以他才没有选择公开身份,直接杀去神都的路线。
小胖墩坐在条凳上,目光逡巡过桌上酒菜,又定格在对面斗笠蒙面的神秘星官脸上,一字一顿:
“所以,你大费周章,带我来此处,只是为了怀旧?”
季平安笑道:
“当然不是。只是想验证下方少爷的身份罢了。”
方世杰皱眉:“有话快放。”
季平安笑问道:
“你既自称‘国师’,想必肯定知道当初裴氏之所以发迹的缘由吧。”
就这?
方世杰小眉毛扬起,自信道:
“那是自然。昔年本……国师与神皇未起势时,曾受了裴三娘一饭之恩,理应报答。”
他大概摸清楚这星官的想法了,是想通过这些典故旧事,确定他的身份。
季平安却摇头道:
“据我所知,真相好像是个吃霸王餐,被扣下的故事。”
方世杰先是心中发虚,旋即皱起眉头,诧异于这星官竟连这个都知道。
季平安继续道:
“当年,神皇与国师寒冬腊月里洗盘子,却也都没能还清这笔债,临走的时候,倔脾气的神皇还非要写一张欠条。”
方世杰脸上表情敛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涌上心头,眼前之人,知晓的秘密似乎过于细节了。
季平安感慨道:
“那张欠条历经了数十年战火,当初一餐饭的欠账,按照利息已经累加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当然也可以赖账不还,但这也的确是三娘肯接受朝廷赐予的原因,她从不是个贪心的女子,若只是赐予与报答,她未必会接受。
事实上,起初当朝廷吹锣打鼓,知府亲自送去地契、宅契的时候,也的确吃了个闭门羹。后来还是国师亲自过去,算了一笔账,也说服了她,接受了那一笔馈赠,同时也赎回了那张欠条。”
方世杰心跳突如擂鼓,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嗓音发干,身体前倾,肯定地说道:
“神皇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王朝建立之初,日理万机,哪里会有心神关注这些小事,就像神皇也不会知道这座小客栈一直还在一样。”季平安感慨道。
然后,伸手入怀,从锦囊中抽出了一张色泽发黄,跨越五百岁光阴,却仍旧完好的欠条,轻轻推到后者面前。
季平安轻轻一叹,微笑道:
“但神皇肯定还认得自己的名字。”
初代神皇瞳孔骤缩,如遭雷击,他豁然抬头,死死盯着对面的神秘人:
“你……你怎么会有……”
说了半截,他陡然卡住。
只见神秘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他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好久不见,老朋友。”
……
……
裴氏大宅。
下午时分,夏末的阳光不再毒辣,却仍有余威。
当举止斯文,容貌甜美的裴秋苇身穿罗裙,小步沿着走廊,抵达家中香堂外,便看到母亲的贴身丫鬟躬身行礼,作势欲开口。
却给裴秋苇抬手止住。
少女挥了挥手,将下人驱远了些,这才抬起莲足,迈过高高的门槛,望向香堂内,独自跪在神佛供桌前的母亲。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久别重逢:神皇的大型社死(六千字求订阅)
裴氏香堂内,一张高高的红木供桌上,罗列摆放着一尊尊神像。
前方,则是金色三足香炉,散发袅袅青烟,一根根斜插的黄香尖端闪烁红且明亮的火焰。
供桌下方,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李湘君跪坐在蒲团上,这位气度雍容的妇人双手合十,闭目默默诵念叩拜。
深紫色的长裙因跪伏动作,紧贴曲线,于稍显丰腴的腰肋下勾勒出绵软浑圆,与女儿形成鲜明对比。
“娘亲。”裴秋苇轻声靠近,低声开口唤了一声:
“午饭又命下人热了一轮,多少吃些吧。”
李湘君睁开双眼,神色明显憔悴,摇了摇头,说道:
“娘亲吃不下。”
裴秋苇眼眶一红,道:
“那谢文生不是说了,三黄县的灾厄已然结束,想必人已在返回的路上。”
昨日,阴阳学宫腾起冲天光束后,身在府衙商议的一群“权贵”当即动身,赶往学宫询问状况。
那些次一级的官员并不知晓监正在此,但知府等人是知晓内情的。
抵达学宫后,却未能见到监正,却也被谢文生告知了大概状况,得知灾难已止。
知府与夜红翎等人心情自不必说,裴氏母女同样激动欣喜,回府内继续等待。
李湘君摇了摇头,凄然道:
“虽说这灾止住了,可你那弟弟,安危如何终是没个准信。一日不见人,为娘便一日放不下心来。”
裴秋苇劝道:
“裴钱既是追随季司辰与道门圣女一起,定不会出事。”
李湘君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这也是这段时日以来,母女心中最大的“安慰”。
裴秋苇见娘亲神色稍有好转,趁热打铁转移话题,她看了眼供桌上并排而立的道尊与佛主,有些头疼道:
“娘,怎么又给佛像请回来了?”
澜州因毗邻南唐国,故而佛道的存在感远比神都城中高。
且不提余杭周边那座大名鼎鼎的“云林禅寺”,百姓家中也有许多供奉佛主的。
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涉及大范围布道,且“道门”对民间信仰并不怎么在意……但毕竟有“国教”这一层在,一些官员、权贵、大户人家或多或少,都会避讳一些。
裴氏香堂内,往日也只供奉道尊,以及民间神话中衍生出的一些道门“神仙”。
李湘君叹息一声,捏着手绢道:
“近来咱家灾劫频频,多供一个,总多条路。况且都说佛门更灵一些,像是那云林禅院里,送子观音便听说很灵验……”
就突出一个实用主义。
“……”裴秋苇无语。
按理说,裴氏本就走武夫体系,对修行的了解远超寻常人家,不该盲信这些。
但再想到近几个月,裴氏先后遭难,李湘君一个凡俗妇人,渴求信仰依托也不意外了。
“那不如再干脆些,将国师也供奉上。”裴秋苇道。
李湘君闻言,忽然扭头看了眼院外,见下人离得院,低声拉着女儿道:
“为娘近来也在想这件事,你说,近来这州府变化,是否都是那些‘夺舍妖人’作怪?你爹怀疑,可能……是古时候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活了过来。”
裴秋苇吓了一跳,道:
“娘,这不可能吧。”
李湘君却摇头,道:
“为娘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万一呢?伱大哥不就是……为娘在想,若你爹的猜测是真的,那国师、神皇、道尊、佛主……这些大修行者,会不会也陆续回归现世?如今的乱子,包括三黄县的事情,都只是这场大变局的前奏?”
虽无消息渠道,但经历了“大公子”事件,裴氏家主基于经历,以及搜罗来的信息,做出这种推测,并不意外。
裴秋苇惊的不敢吭声。
少女抬起头,望向供桌上的神佛金身,只觉这些死物好似都活了过来,用诡异眼神盯着自己,顿感毛骨悚然。
强自镇定,道:
“若神皇与国师真活了,那对咱家也不是坏事。”
李湘君却没那般自信,忧虑地说:
“昔年神皇赐予咱家富贵,乃是奔着老祖宗。也是为了还人情债,那张欠条早已没了,又哪里有四百年都还不完的恩情?所以,娘才要你考虑下那季司辰,此人据说乃国师关门弟子,若能重新牵上这条线……”
裴秋苇冷不丁再次遭到催婚,脸颊腾的红了。
不过她不愧是第一才女,思路敏捷,反向催生道:
“娘你还是多关心自己的肚子,争取尽快给我添个弟弟才是。”
李湘君一脸忧愁,正欲开口。
突然,门外一片骚乱,家丁兴奋地跑过来,远远便喊道:
“夫人!小姐!三少爷回来了!”
……
老柳街。
“楼主,根据情报,那叛徒就住在这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时间与容貌也都吻合。”
红缨女侠抖了抖手中的画像,眼神兴奋而危险地盯着前头。
身后,是一名名听雪楼女侠。
气氛有些凝重肃杀。
听雪楼主站在人群前头,面纱上方,一双眸子带着冷意与威严:
“封锁周遭,红缨,随我前往叩门。记得莫要惊扰邻里,江湖上的事,江湖了解,莫要波及普通百姓,引来朝廷也是麻烦一桩。”
众人抱拳拱手:“是!”
旋即,四散分开。
只剩下二女迈步,在书画店老板等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入隔壁的泥瓶巷,来到了方家母子的宅子外。
楼主轻轻叩门,可手甫一挨到门板,这虚掩的院门竟就此“吱呀”打开了。
素雅干净的小院内,屋檐下。
穿着粗布裙子,头戴一根铁钗,颌骨突出,以泼辣性格闻名邻里的女房东“方铃”静静坐在檐下的石台上。
双腿上摊开一块黑布,其上工整摆放一枚枚雪亮的飞刀、银针,其正用那双干惯了粗活的手,一点点擦拭武器。
听到院门打开,“方铃”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略显瘦削的脸上没有意外,只有了然与母狼般的阴狠:
“南宫婉,果然是你。”
被点破真名的听雪楼主眉毛扬起,疑惑于对方的冷静,似乎……其早已聊到了自己的到来?那又为何不逃?
旁边的红缨女侠沉下脸来,怒道:
“大胆叛徒,竟敢直呼楼主名讳!”
南宫婉打断道:“红缨。让我与她谈谈。”
红缨忿忿不平道:
“楼主,与这叛徒有何说的?直接拿下才是,小心她跑了……”
方铃冷笑一声,眼神绝望,嘲弄道:
“分明都已拿捏了我的死穴,还怕我逃掉么?说吧,要我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了我儿子。”
南宫婉:??
红缨:!!
二女同时一怔,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
福来客栈。
甲字三号房,一桌酒菜色香味俱全,一张泛黄的陈旧欠条,平整摆放于桌面,可桌旁的二人却视若无睹。
季平安摘下斗笠,露出的并非上辈子的容貌,也非“季司辰”的真容。
而是马甲“李安平”的样貌。
“李……李先生?!”
对面,小胖墩方世杰眼孔撑大,失声喊出对方的身份。
双方虽未曾正式见面过,但住的那样近,他对于自家这名算卦上颇有些名声的租客的模样并不陌生。
怎么回事……一静斋的租客是星官?
所以,自己很早就已暴露于对方眼前?是谁安排他到来?
难道一切都是为了今日……怎么可能。
这一刻,初代神皇心神大动,隐约间,只觉自己是一只小虫,早已跌入一张黑暗中悄然编织的蛛网。
脑补出至少三十集权谋电视剧。
但下一秒,当他看清了“李先生”的眼睛,听到了对方那句带着感慨与笑意的话,整个人真的愣住了。
“好久不见,老朋友。”
老朋友……
朋友……
神皇恍惚间,脑海中突然应激飞出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是在大周立国,登基大典当夜,文臣武将们在皇城大殿中纵情吃喝,笑闹。
酒过三巡,自己这个“皇帝”却悄悄溜了出来,拎着一坛酒,在守城士兵们惊愕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上了城头。
挥手赶走了站岗的禁卫,就这样在皇城楼上手舞足蹈。
直到发泄完了,才扭头看向迈步走上城头,穿着一身宽大的绣着星图长袍,长发披洒的大周国师。
“国师,朕的江山壮否?”
“雄壮。”
“朕的军队强大否?”
“强大。”
“朕当年吹下的牛,实现否?”
“实现。”
神皇哈哈大笑,穿着濡湿的,因为赶时间线头还没剪干净的龙袍,将酒坛朝墙头外一丢,听着“砰”的一声炸裂声,张开双臂,望着万家灯火,又哭又笑:
“可惜朕的很多兄弟看不到这一切了,你还记得当年,你我从一个小小山贼城寨起兵,最早跟在我们身边那些老朋友吗,能活着撑到今日大典,受封赏,站在这神都城里的,还有几人?”
大周国师负手站在夜色中,城头上,头顶是无尽璀璨星海,前方是地上万家灯火。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与包括神皇在内的,一群开国功臣们的失态形成鲜明对比。
似乎,这无数人做梦也不敢想的大成就,大功绩,足以青史留名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尔尔。
大周国师看了神皇一眼,说道:
“陛下,今日之后,再没有朋友,只有君臣了。”
初代神皇一怔,然后失魂落魄地以手按着城头,有些沮丧,有些失落,但偏生又无力反驳,末了,忽然说:
“那你呢?你我还是朋友么?”
大周国师想了想,认真说道:
“是。”
于是,初代神皇终其一生,只称“朕”,却未曾自称过一句“寡人”。
回忆结束,蜷缩在一个七岁幼童体内的初代神皇怔然地凝视着“李安平”的那双眼睛,忽然颤声道:
“国师……是你吗?”
季平安微笑点头:“是。”
不需要再作试探,当两个曾并肩战斗近百年的“战友”,经过了一路“绑架”,并重新坐在一张桌子旁,说起曾经的旧事。
饶是彼此换了皮囊,但不做掩饰下的神态流露,是再高明的易容与幻术都无法造假的。
沉默。
饭桌旁,初代神皇呆呆坐着,身上的木环悄然解开,人却不动,只是呆愣楞坐着。
窗外流水潺潺,鸟鸣阵阵。
阳光斜斜从窗子照进来,洒在酒盅上,反射出一片金光。
神皇想不到,自己苦苦寻找了数月,历经无数次“毒打”,甚至险些被军府与“人世间”抓走,所要寻找之人,就在一巷之隔的一静斋。
国师也想不到,那个无数次返回老柳街,都被自己习惯性忽略的稚童躯壳里,住着曾经的故人。
没有许苑云重逢后的哭泣与拥抱。
也没有魏华阳见面后的激烈与冲突。
沉默中,季平安端起酒盅,与同样举杯的方世杰轻轻碰了下,二人一饮而尽,恰如当年。
“咳……咳咳咳……”
下一秒,本来很有些美感与庄严气氛的场面,就给方世杰一连串的咳嗽声破坏了。
小胖墩喉咙似火烧,稚嫩圆润的脸蛋呛的通红,扶着桌案一阵咳嗽,呸呸呸吐酒水,骂道:
“你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季平安无语道:“怪我咯?”
方世杰咳嗽了好一阵,终于缓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重新坐回了条凳,黑着脸:
“所以你早知道了朕的身份?”
季平安理直气壮:
“上午才知道,你娘说是你失踪了,找我来占卜,然后在你的卧室发现了虎皮裙和金箍棒。”
那不是太后……方世杰黑着脸:
“那你方才一路那般对朕。”
季平安呵呵冷笑:
“我那时候也不确定是你啊,对吧?‘国师’?”
方世杰表情一僵,小小的身子尬住了,布鞋里十根脚趾蜷缩,恨不得扣出一座神都城。
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扯虎皮,自称“大周国师”的一幕。
想着对方当时藏在斗笠下的脸上可能浮现的古怪笑容,初代神皇浑身发抖,脸颊通红,突然后悔重归人间。
脸厚心黑的神皇也扛不住社会性死亡。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方世杰干巴巴解释。
季平安俯瞰小胖墩,呵呵笑道:
“你继续编。”
眼瞅着曾经的开国皇帝脸红的要烧起来,季平安也不再逗弄,询问其神皇这段时间的经历。
方世杰唉声叹气:
“正如你所见。朕苏醒后,发现自己就成了这个鬼样子,原本想着修行,恢复实力,但好死不死,这稚童太过年幼,气海都未成型,根本承受不住天地灵素灌溉,你也知道,朕的那皇极吐纳法无比霸道与强大……”
季平安自动忽略他吹嘘部分,拿起筷子夹了口肉吃了,道:
“所以,你就收服了一群童子军?”
“……”方世杰耳根发红,感觉上辈子累积的丢人场景,都不如这短短两月,干脆破罐子破摔,摆烂道:
“朕能有什么办法?这天崩开局,换做你,能比朕好到哪里去?”
不……我比你表现好多了……我如今这副躯体当初的修行资质也是奇差无比……只好窝在雷州,用了小十年逆天改命,调理根骨,加上为了顺利考入钦天监,完成计划,刻意没有急着修行……否则,何至于如今也才破九……季平安心中腹诽。
方世杰愁眉苦脸:
“我又不敢真的玩劳什子‘人前显圣’,谁知道身份曝光后,是好是坏?只能低调些,想法子与老兄弟们联络。却频频被那唤作方铃的民妇打断。”
低调……季平安嘴角抽搐,道: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若是你主动自曝,恐怕真要大祸临头。呵,你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子孙,可不是个心软的。”
方世杰皱眉:“什么意思?”
季平安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将元庆帝安排大东军府派兵刺杀他,以及暗中抓捕重生者,开启“搜魂”的事叙述了一番,道:
“前者也就罢了,无非是帝王心术。但后者可就有趣了,那中郎将当初可是毫不犹豫,直接搜魂。显然,元庆帝并不在意重生者的死活,只想江山稳固。”
方世杰听懂了,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当初孙显祖强势搜魂,就令季平安心生警惕,要知道,“搜魂”是极狠毒的法子,受术者必遭重创。
也就是说,元庆帝根本不在意抓到的重生者是谁。
否则,但凡有些顾忌,考虑到开国的“神将”们,大周国师,乃至初代神皇也可能“重生”,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动用“搜魂”。
“你是说,朕那不肖子孙,是连朕也想扼杀?”方世杰怒气冲头,浑身发冷。
季平安说道:
“还记得我当年与你说过的吗,古今帝王,能坐稳江山的,绝无心慈手软之辈。”
方世杰颓然,苦涩道:
“你说的对。朕这子孙,还当真是青出于蓝。”
一时沉默。
若寻常人,得知子孙如此不肖,大概要心态大崩,但神皇终非凡人,略做调整,便沉沉吐气,可爱的小脸上一片严肃:
“你放心,元庆胆敢派人袭杀你,这件事日后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季平安对此倒不太在意,笑道:
“再说吧,原本我想着,若迟迟不见你,以后找机会帮你惩戒一番。但你既已活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方世杰却摇头:
“一码归一码,我又不只元庆一个子孙。”
说的好有道理……你孩子多你厉害……季平安闷头吃菜。
方世杰这会才回过神来:
“等等,你说元庆针对钦天监,派兵杀你……所以,你现在到底什么身份?”
季平安手指在额前一点,解除易容,恢复本貌,淡淡道:
“大赏魁首季平安,你该听过吧。”
是你!提前补全诗文断章的那个……方世杰瞠目结舌,突然明白,当日自己计划补全诗词,以“神童”身份出道的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同时,二人大相径庭的“开局”,令初代神皇幼小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暴击:
大家同样是开国强者,为啥重生的待遇差别如此之大?
国师重生,直接是钦天监天才弟子,破九修为,名声大噪,身旁书童、丫鬟、“娇妻”一应俱全……天胡开局。
自己重生,却是个七八岁稚童,开裆裤刚脱下没多久,头顶只有个泼辣民妇镇压……天糊开局。
“不公平……”
初代神皇无语凝噎,旋即,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你这胎运未免好的过分,怎么这样巧?恰好夺舍星官?完美适配身份?前期修行都省了,还有……不是传言说,你这身份乃是大周国师提携的弟子?”
太巧了!
方世杰本能觉得不对劲。
季平安丝毫不慌,继续吃菜。
下一秒,方世杰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踩着条凳义正词严,拍桌道:
“你小子是不是早算到今日了?你那星官途径,最擅长窥探未来,那劳什子大衍天机诀,我是眼瞅着你修成的,何况你又比我多活了几百年,晚年的时候肯定更强了,又恰好是研究星空的……所以,你死前就对今日有所预感?提前给自己安排了个身份?肯定是这样!”
脑补成功!
季平安放下筷子,含糊道:
“差不多吧。不过这件大事疑似涉及天道,乃至上古时的一些隐秘,凡是重生者,都无法被占卜成功。所以,我也只模糊感应到了一部分,也没想到,事情会是如今这般。”
方世杰毫无怀疑,道:
“所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季平安摇头:
“这几个月,我也一直在调查,只是收获的线索支离破碎,还没有突破性进展。倒是重生者见了好几个……”
接着,他挑拣着不涉及自身秘密的部分,将如今的局势和情况大概说了一番。
四圣教复苏……人妖两族争锋时期强者也已归来……五大派与朝廷皆在寻找……方世杰听着这些情报,脸色阴晴不定。
突然从条凳上跳下来,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仿佛回到了昔年,打天下时候,在军帐中思考大事般。
下一秒,方世杰扭头,表情认真道:
“国师,我们得做点什么!”
……
错字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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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谋划组织 搭救方铃(六千字求订阅)
客栈房间内,初代神皇小脸严肃,仿佛身处金銮殿,只是短粗矮胖的身材,以及圆润可爱的脸颊,令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
库库库……季平安强行憋回笑容,正色道:“你有什么想法?”
方世杰精神一震,迈着小短腿疾奔而至,嘿哈一声跃上条凳,用手将菜肴挪开,露出一片平整桌面,手指蘸了下杯中酒,在桌上画了个圈
《国师不修行》第二百二十四章 谋划组织 搭救方铃(六千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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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十三神将 乾元宝库(六千字求订阅)
神都那次的……报酬?
厢房内,季平安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后,清晰察觉到面前的蒙面美人眼底浮现诧异与惊愕。
旋即,又转为一丝明悟与“果然如此”的意味。
南宫婉神色复杂,忽地起身郑重躬身行礼,因动作幅度过大,事业线暴露无遗:
“原来,上次神都出力的竟是季司辰,婉儿失敬。”
当初,神都大赏召开,深陷与“聚贤庄”矛盾的听雪楼主前往京城,试图寻找靠山求援,却失败。
举目无望之际,聚贤庄主却被季平安斩杀,间接帮其除掉了一个劲敌,季平安更顺手拜访,送了一份“听雪楼”内部叛徒的名单过去。
客观上讲,对其而言恩情着实不小。
季平安摆手淡淡道:
“顺手为之罢了,不必如此。”
南宫婉却正色道:
“司辰或许不在意,但我听雪楼却受益良多,此份恩情婉儿铭记于心,一直想报答,却苦于不知那夜出手的恩公身份。”
说话的同时,她美眸中难掩惊叹。
虽说当日便猜测,可能是钦天监中仙师出手,却未曾想过,覆灭“聚贤庄”的,竟是当初声名鹊起的年轻天才。
犹记得,当时的季司辰尚未破九,还卡在养气巅峰,却已能越阶杀人。
南宫婉毫不怀疑,哪怕是自己全力出手,也不会是眼前年轻人的对手。
再想到其背后的势力,栖霞镇一行中暴露出的实力的冰山一角……这位江湖美人榜上名次靠前的掌舵者目光闪烁,突然咬牙道:
“此番我听雪楼来余杭,捉拿叛徒只是顺手,真实目的另有其他,只是此事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司辰若不弃,稍后有时间,可前往我派在城中据点,当面相告。”
接着,便报出了一个地址。
“恩?”季平安略感诧异,不知这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不置可否:
“知道了。”
旋即,又道:
“请方夫人进来吧,也有些事要与她交代。”
南宫婉虽好奇,但她是个聪明女子,丝毫未多问,盈盈行礼,转身离去。
不一会,厢房门打开,脸色发白,气息虚浮的方铃走了进来,眼神复杂:
“李先生……”
季平安微笑审视着妇人,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真实身份是钦天监外出历练的星官,与听雪楼也算有几面之缘。”
钦天监……星官……方铃气势一弱,神色恍惚。
对于她这种养气境的江湖武夫,五大宗门是距离她颇为遥远的存在。
或者说,江湖人对大宗派出身的修行者,天然存在自卑与敬畏情绪。
季平安继续道:
“令郎的失踪我已调查清楚,涉及的事件层次较深,不便与你细说,绑走他的人已被我击退,如今人已被学宫保护起来。我有意收令郎入钦天监,不知方夫人意下如何。”
方铃一阵恍惚,既为方世杰卷入的事件而担忧,又诧异于季平安的询问。
她讷讷道:“世杰……可以做星官?”
季平安颔首:“当然,只要他愿意。”
方铃说道:“那听雪楼……”
季平安冷漠道:
“江湖之事,江湖了结,我钦天监也不会胡乱插手你们江湖的恩怨。不过,看在令郎的份上,我可保伱性命无忧。接下来你是束手就擒,任其处置,还是继续反抗,尝试杀出一条路来,我都不会干预。当然,在此之前,你若想见一下令郎,我倒可以满足。”
方铃沉默片刻,却意外地道:
“不必见面了,李先生方才出手搭救,民妇感激不尽,我昔年犯下大错,愧对师父、门派,也该承受这份罪孽。至于世杰……若先生不弃,便将他收在身边,日后……若有机会,再见面不迟。”
季平安略感意外:
“真的不见一面?”
方铃迟疑了下,但还是用力摇头,挤出笑容:
“不见了,就请转告他,我出院门一趟,回娘家。”
是因为担心,被听雪楼的人看到方世杰的样貌,从而迁怒,为其带来麻烦吧……季平安洞若观火,猜出方铃拒绝见面的原因。
他点了点头道:“也好。”
方铃躬身深深鞠了一躬,又道:
“先生恩情,民妇无以为报。”
季平安摆手:“算不得恩。”
方铃却忽然盯着他道:
“当日在四圣教东城聚会地点,出手救下民妇的想必也是先生吧,自然算作恩情,若有机会,再图报答。”
这下,轮到季平安稍感诧异了。
可方铃却干脆转身,走出厢房,与南宫婉说了几句话,进屋简单收拾了下,便背起行囊,跟随听雪楼众人离去。
干脆利落,洒脱的不似凡人。
等人走了,房间内空气突地扭曲,小胖墩撕下额头的隐身符箓,一点点显出身形。
圆润可爱的脸上没有解脱妇人魔爪的兴奋,反而有些感慨,叹息一声:
“倒是个奇女子。”
季平安打趣道:
“舍不得了?要不追上去告个别?”
方世杰没好气道:
“朕志在四方,只是占了这妇人儿郎的身体,终归有些不忍。”
季平安摇头道:
“你若不来,那原本的稚童也早因种种意外死了。不过,我倒是怀疑,这方铃其实多少猜出了一些,只是不愿提及罢了。
你真觉得,一个稚童性情大变,做母亲的会毫无感知?”
他想起许多天前,方铃某次与他撞了个照面,便欲言又止,想要占卜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如今回想,只怕在那时候,就已怀疑了。
方世杰沉默片刻,深深吐气:
“呼。算了……都过去了,反正朕接下来自由了,你是不是早占卜到这一幕?”
“算是吧。”季平安含糊点头。
他的确从占星结果中,看到了这一角画面。
如今,方铃被带回听雪楼总部关禁闭,于她而言是赎罪,于方世杰而言也是解脱,两全其美。
至于一些收尾工作,也不是难点。
大不了就说方铃回娘家,将儿子暂时寄养在房客身边,当个小学徒,邻里就算诧异,方世杰解释一圈,也不会有啥问题。
“国师,接下来该告诉朕,如何解决朕这副躯壳的问题了吧!”
方世杰很快摆脱小小惆怅,急不可耐道。
季平安笑了笑,说:
“不急,你既然要跟着我,以后更要介入修行江湖,总得有个身份,附耳过来。”
……
……
“哒哒哒。”
当俞渔骑乘自己的小白马,闯入老柳街,在一众邻里惊讶的目光中直奔一静斋。
下马冲入挂着“打烊”牌子的店门,又踹开通往小院的后门时。
就看到院子里的屋顶上,趴着两个屁股。
一个大而硬朗,一个小而挺翘。
“黄贺?夭夭?你们在做啥?”俞渔一脸懵逼,大声询问。
屋顶上,趴着看戏的黄贺与沐夭夭浑身一颤,从屋顶滑了下来,朝着俞渔露出笑容:
“圣女(姐姐)回来了?”
然后才解释道:
“方才附近来了不少江湖人,奔着房东去的。刚离开,我们瞧个热闹。”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咋没看到……俞渔茫然,旋即想起自己的大发现,兴奋地抛下疑问,四下扭头:
“季平安呢?应该早回来了吧。”
黄贺“哦”了一声,说:
“公子今早回来的,还以为圣女会晚一些才回返。不过中午之后出去了。”
俞渔嘁了一声,扬起雪白下颌,骄傲道:
“那他可错过一桩大事了!”
大事?
二人茫然的功夫,就见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季平安笑呵呵走了进来,问道:
“什么大事?”
俞渔精致粉白的小脸上浮现诧异,小鼻子皱了皱,哼哼道:
“你回来的还挺是时候。”
眼瞅着季平安走近,身段玲珑,颜值不俗的少女嘴角勾起得意笑容,神秘兮兮道:
“城外再次出现了修行者杀人事件!我怀疑涉及重生者!”
黄贺与沐夭夭大为震惊,对视一眼,竖起耳朵。
季平安眨眨眼:“哦?”
俞渔用力点头,站在庭院中,咋咋呼呼地用手比划起来:
“就是本圣女回来的时候,撞上了一个被覆灭的商队,满地都是尸体啊,还热乎呢,明显是修行者所为,而且最关键的,乃是商队中藏有大东军府的军卒……”
接着,少女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将自己的经历,以及猜测都说了一遍。
并没有注意到,季平安全程眼神古怪。
末了,小拳头攥紧,重重一锤,脸色严肃道:
“我认为,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很可能涉及到大东军府与某未知势力的冲突。”
黄贺与沐夭夭也表情凝重起来:
“竟有这种事,公子你怎么看?”
季平安看向圣女:
“这件事没外人知道吧?”
俞渔就很得意,叉腰昂首,挺起对a,眼神挑衅道:
“你以为我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都被我忽悠走了,那边的痕迹我也处理过了。准保抢在官府之前。”
季平安赞赏地点头,欣慰道:
“那就好。你的猜测并没有错,的确是军府的人抓了重生者,但在路上遭遇了新势力‘人世间’的阻击,不过好在我赶到及时,将人截胡了回来……”
接着,他简单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黄贺惊讶道:
“公子您是说,已经有重生者组建的新势力,开始下场抢人?等等,被抓的不会是……”
沐夭夭小嘴撑大,接话道:
“那个小胖墩吧。”
他们联想起了上午时,方铃的邀请。
与之对应的,站在旁边的圣女却宛若中了石化术,整个人原地僵住,就像动漫里一下失去色彩的纸片人。
还保持着叉腰的姿态,却没有了半点得意。
一阵秋风吹过,落叶打着旋,刮过少女头顶,她张了张嘴,结巴道:
“这件事……你早知道了?”
她突然有些丧气,如同被放了气的皮球,颓然软倒在椅子里,有些生无可恋。
季平安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同样坐在藤椅中,说:
“是。”
邻居的小胖墩,竟是重生者……而我们一直没有发现……黄贺呆愣。
季平安又补充道:
“对了,房东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听雪楼修士。”
接着,他又将南宫婉分享的故事转述了一番。
啊这……那个泼妇也是修行者……沐夭夭瞠目结舌,然后好奇道:
“那小胖墩人呢?他到底是谁?”
小吃货的问题切中三人关切点,刷地同时望过来,期待一个答案。
季平安轻轻打了个响指。
院门吱呀一声,再度被推开,年仅七八岁,稚童模样的初代神皇一脸老成,笑呵呵走了进来。
朝季平安点了点头,旋即依次目光扫过三人,笑道:
“正式认识一下,我的名字你们或许也曾听过,曾经的大周第十三神将,就是我了。”
十三神将?
在场三人同时愣了下,俞渔面露惊奇,沐夭夭眼神茫然。
黄贺不愧是前“博士”,知识基础扎实,失声道:
“相传,昔年初代神皇陛下与国师大人一同起兵,曾收拢诸多高手在帐下,其中最强,也立下战功最多的十二人,后获封十二神将,如陈玄武将军便位列其中。
而世人鲜少知道,在这十二人之外,其实还有一位十三神将,据说乃是神皇从被屠的城池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一稚童,因失忆,国师赐名‘阿斗’。
其天生神力,先是跟在神皇左右,后干脆拜神皇为师,得神皇亲传,可惜史书记载,在其晋升坐井后不久,因意外死于战场……也因英年早逝,功勋未足,故而未正式列为第十三神将。”
阿斗……俞渔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睛一亮:
“我也看过这段记载,但史书上记录着实不多,你……就是神皇弟子,阿斗……前辈?”
圣女念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多少有些别扭。
方世杰笑呵呵点头:“正是。”
阿斗!
这就是季平安给神皇安排的新马甲。
逻辑很简单:
神皇终究是被抓捕过,虽消息暂时还未扩散,但暴露或早或晚罢了。
加上其想要跟在季平安身边,一同组建势力,必须有个身份。
与其遮掩,不如将计就计,干脆趁着这次事件,自爆“重生者”的身份。
但“神皇”这个真实身份太过敏感,思来想去,受到他伪装“国师”的启发,季平安干脆一拍脑袋,让神皇假装是“阿斗转世”。
这有几大优点:
第一,阿斗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神将,经得起查,天赋虽好,但早逝,所以名声不算大。
就算被各大势力得知,重要性也就比“谢文生”强点,便是元庆帝,也不至于为一个英年早逝的少年撕破脸争夺。
第二,神皇对阿斗极为了解,不会暴露出破绽,即便引起人怀疑,也经得起试探。
且阿斗死的早,没有后代……这意味着,重生归来也是孤家寡人,牵扯的麻烦小,可以顺理成章加入钦天监阵营。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阿斗师承初代神皇,修行的功法武技相同,披上这个马甲后,以后神皇若能修行,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在季平安看来,是最佳的伪装身份。
至于真实的“阿斗”是否同样重生……只有天知道,总归一时半刻遇不到,这个马甲就先用着。
大不了以后遇到真的“阿斗”,神皇再社死一次……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小院内,见稚童亲口承认,三人惊讶不已。
沐夭夭更是难掩好奇,绕着神皇转了好几圈,瞪大眼睛,一脸钦佩:
“阿斗……前辈,你真的追随过神皇和国师?你真是重生者?你真厉害,伪装的真好,我都没看出来。”
方世杰嘴角一抽。
不知这是否算作夸奖。
俞渔和黄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方面,是对“阿斗”这个历史人物的好奇。
另外,则是对“重生者”的好奇。
恩,虽然众人之前也见过重生者,如咒杀散人之辈,但只打了一架,与眼前活生生的终归不同。
一个劲询问,各种问题抛砸过来。
尤其是两个雌性生物,好奇心爆棚,若非考虑到“尊老”,甚至有上手捏一捏神皇肥嘟嘟脸蛋的冲动。
季平安清咳一声,道:
“阿斗前辈举目无亲,如今更困于稚童之躯,难以修行。接下来,将暂时跟在我们身边,寻求打破桎梏,尽快恢复修为的方法,而恰好,我原本计划里接下来的目标,就有机会帮到他。”
“目标?啥目标?”俞渔一脸懵逼。
黄贺与沐夭夭而眼睛一亮,想起季平安之前说过,要帮助他们迅速提升实力。
方世杰更是“啪”地竖起耳朵,麻利地一屁股坐在小院树下石凳上,四人围坐圆桌旁,目光炯炯,看向季平安。
季平安笑了笑,见吊起胃口,才慢悠悠道:
“诸位可知,‘乾元宝库’的传说?”
乾元宝库?
猝然听到这个名字,众人一怔。
旋即,方世杰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先是一亮,继而皱起眉头:
“你准备开宝库?可里头除了一些黄白之物,还剩个啥?当年不是都半废掉了?”
“你们在说啥?”
俞渔懵逼,她向来是不喜欢看书的,虽被逼着读了很多书,但反应很慢。
沐夭夭更是满脑子只有“黄白之物”四个字。
黄博士惊讶道:
“莫非是大乾那位镇南王的陵墓?据说,昔年大乾王朝统治中原时,余杭……哦,那时候还叫钱塘附近,有一位乾元皇室的王爷,其毕生苦修,不贪恋权势红尘,只痴迷修道,网罗了一大批练气士作为门客,此人也的确有些道行,但死前也未能踏入观天。”
“其暮年时,也意识到自己天资有限,恐毕生再无寸进。绝望之下寻求古代‘尸解仙’修行法,不知道被哪个练气士忽悠了,大造陵寝,准备依托江南地势气运,造一座陵墓,寻求死后登仙。
不仅将整个陵墓打造成了一座隐藏于现实中的阵法,更转移了大量钱财乃至法器,作为陪葬品,引得后世江湖人探寻,试图寻找,称为宝库,就是所谓‘乾元宝库’的雏形。”
“后来呢后来呢?”沐夭夭托腮,一副听故事态度。
黄贺一摊手:
“后面我也不清楚了,好像经历了一些事,但相关记载很模糊。”
方世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后来嘛,昔年英明神武,霸气无双,魅力绝伦的神皇与国师起兵,领着义军打进钱塘,苦于缺少军费,便想法子找到了镇南王的陵墓,将里头的钱财取了一些出来,还富于民。”
啊这……众人面面相觑。
被阿斗神将无耻的说法震惊了,分明是盗墓,还扯什么“还富于民”……
方世杰继续道:
“不过那座宝库的法阵的确有点东西,便是大修士也难以窥见入口,所以并未彻底毁掉,大周成立后,也没再动……吧?那到如今,可能还在。但里头残留的,也都是当年剩下的,于修行者用处不大吧。”
他有点疑惑,国师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若是大家准备起兵,再次打天下,那将乾元宝库挖出来或许还有点用,但对眼下情况似乎帮助不大。
而众人则突然明白了,为何关于“乾元宝库”的记载模糊。
显然,当年神皇与国师联手盗墓,筹措军费,但一来也觉得这件事不光彩,有损神皇的形象,所以刻意抹去了相关记载。
二来,恐怕也是为了隐瞒宝库的位置。
所以,只有如“阿斗神将”这种极少数当年义军的核心,才知道这个大秘密。
而在世人眼中,恐怕都不知道“乾元宝库”早被盗过了……
季平安却笑了笑,摇头道:
“若只是当年的宝库,的确价值不大,但我若是说,国师昔年仙逝之前,曾经暗中再次潜入,并在那里头留了一些东西呢?”
众人豁然抬头。
俞渔、黄贺与沐夭夭眼睛一亮,彼此对视,都表现出强烈的好奇。
至于季平安为何知道这个隐秘……国师的关门弟子嘛,正常。
方世杰同样懵了下,先是瞪圆了眼珠,用看“老阴比”的眼神盯着季平安,仿佛在说:
不愧是你!
在他想来,这无疑是当年国师预感到,其死后会有群星归位,所以提早做的准备。
旋即,一句“干得漂亮”就几乎要脱口而出。
“所以,我们啥时候去盗墓?”
方世杰站起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国师留下的东西,可以帮助我重新修行的对吧?”
季平安没好气道:
“急什么,今天这么晚了,等下我还得去见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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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南宫投效 夜访聚会(五千字求订阅)
时已夏末,傍晚时分,夕阳一点点熄灭,余杭城上空蒙上靛蓝轻纱。
南城一座成衣店外,顾客渐稀,掌柜站在柜台后,捧起账册,摆开算盘,刚敲打出两子,便看到一名年轻人悠然踏入。
“客人要购置衣裳?”掌柜堆起笑容。
季平安却摇头笑了笑:
“找人。”
找人?掌柜一怔,笑容敛去:
“客人怕不是走错了地方。”
季平安说道:“我找南宫婉。”
听到这个名字,掌柜脸色一变,走出柜台神色恭敬:
“客人怎么称呼?我且去通报。”
季平安随口道:
“就说拜访楼主有事详谈。”
见他不愿通报姓名,掌柜也未强迫,唤来一名伙计低声叮嘱:
“去请示东家,有人要拜访楼主。”
他的声音很小,但却被季平安清楚收入耳中,伙计一溜烟去了,不多时返回摇了摇头:
“东家说没有‘预约’不见。”
听雪楼在澜州势力也算不小,今日入城,被一些势力关注,打探到下榻处拜见并不意外,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接见的。
那间商铺的“东家”,应该也只是门派内的“中层”。
季平安微微皱眉,说道:
“就说李安平来访。”
掌柜的迟疑了下,见他气质不凡,吩咐伙计再跑了一次。
这一回,没过多久,梳着高马尾,风风火火的红缨女侠从后门走出,眼睛一亮,抱拳道:
“先生来的这样快,还请随我来,楼主已在茶室等候。”
见状,掌柜的愣住了,诧异打量这年轻人,竭力思索“李安平”这个名字。
可惜他只是据点成员,并不涉及情报搜集,一静斋卦师的名声也只在余杭小圈子内传播,并不为大众所熟知。
但能只报出一个名字,就令红缨恭敬迎接,楼主扫榻相迎,身份地位绝不简单。
忙堆起笑容道歉:
“公子勿怪,小的不识真人。”
“无妨。”季平安笑容和煦,并不在意这小插曲。
……
跟随红缨从后门走出,穿过一条漫长逼仄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这商铺后头,径直连通着一座独门独户的宅院,有江南园林风景,假山池水。
一座二层小楼窗口敞开,夕阳碎金光斑打在其上,可见一道倩影亲手泡茶。
季平安踏上茶室,南宫婉弯起的腰身立起,手腕擒握的龙口茶壶热气袅袅,案上时令瓜果,房屋中并不闷热,摆放冰桶降温。
南宫婉未曾戴面纱,露出一张大气秀美的脸庞。
蛾眉如黛,一对唇瓣极为漂亮,棱角如削,一双浑圆修长的武者长腿,隔着布裙,仍令人难以忽视。
笑迎道:“季司辰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红缨自觉关门下去守着。
等房间中只剩下一男一女,季平安才笑道:
“南宫楼主不怪我冒昧登门就好。”
南宫婉受宠若惊:“司辰太客气了,叫我婉儿便好。”
充分展示出,一个江湖门派面对五大宗门天才的谦卑。
可是你比我这副身体年纪还大了好几岁……季平安略觉好笑,但也就由她了,施施然落座,看着南宫婉谦卑递茶,他眼波一闪:
“都是修行者,便少些寒暄的红尘礼节吧。开门见山,楼主此前曾说,贵派前来余杭抓捕叛徒只是顺手,真实目的另有其他?”
南宫婉闻言,咬了咬唇瓣,轻叹道:
“的确如此。事实上,我此番急匆匆来余杭,是得到了一个,关于‘乾元宝库’即将开启的消息。”
季平安眼神一凝,凭借养气功夫,掩藏住了心头生出的一丝错愕:
“前朝镇南王那座乾元宝库?”
没想到,时隔没多久,竟然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南宫婉颔首,道:
“正是。季司辰见识广博,看来也知晓关于‘乾元宝库’的传说。”
季平安皱眉道:
“据我所知,这个传说真假难辨,数百年来,不知多少人找寻,也没有发现,怎么突然就传出要开启?”
若非时间上差开许多,他都要怀疑,是自己准备重开宝库的消息泄露了。
南宫婉道:
“其实事件具体,我也不清楚。大概情况,便是大约在武林会盟那段日子,余杭附近的一些江湖势力,不约而同,得到了一个消息,便是本月底,乾元宝库可能重现人间。
当然,若只是这般,也无人会信,江湖中从不缺少谣言,可当有人依照传言中的线索,去调查后,还真察觉出异常。”
“简单来讲,就是余杭城以南的山脉区域,天地灵素出现细微异常波动,种种迹象表明,其很可能与某种大规模的法阵有关,有擅长此道的奇人猜测,是因天地灵素潮汐复苏,冲刷大地,令某些藏匿起来的阵法破损,暴露位置。
按照波动推算,大约月底时,灵素冲击可能致使法阵暴露位置,而这恰与乾元宝库的传说吻合。”
季平安心中一动,问道:
“是本地的江湖势力,同时得到的消息?来源呢?”
“不知。”南宫婉坦诚摇头:
“听雪楼也尝试追溯,但没有结果。我明白司辰的想法,事实上,我也怀疑过,此事可能存在猫腻,但……涉及乾元宝库,外地的门派也就罢了,如我们这般,余杭本地的势力,若置之不理,一旦真有机缘,追悔莫及。”
是的。
她不敢置之不理!
且不说,可能会存在的“机缘”,以及传说中“乾元宝库”内存在的大量法器与金银,乃至“尸解秘法”等宝物。
身为江湖大派,宁错杀,不能放过。
即便单纯出于警惕,对于发生在自家地盘上的这件事,南宫婉也必须关注。
而季平安脑海中,却突然冒出来三个字:人世间
实在是这个组织出现的太巧合且突兀!
复盘神皇被绑的事件,可见:
人世间事先并不知道方世杰的存在,那么两名破九境的古代修士,会一门心思,盯着一个军府小队,躲在后头截胡吗?
终究,有些大材小用了。
就算要盯,只派其中一个,就完全足够,何况还是陶土泥人做的替身……按照这个逻辑,人世间出现在余杭附近,恐怕绝非巧合。
况且,最关键的是:
人世间作为古代修士组成的势力,是完全有几率知道乾元宝库的位置和情报的。
换位思考,作为一个新势力,最大的目标肯定是恢复修为。
从这个思路出发,其盯上“乾元宝库”就顺理成章了。
无论是传说中,镇南王陪葬的大量法器,还是被封存在墓穴中的丹药,乃至这处据点本身,对一个新生的组织而言,都充满了诱惑力。
假设,这件事的确与其有关,消息也是这个组织散播的,那其目的是什么呢?
盯上了宝库,自己想办法寻找开启即可,为何要将消息外泄?
这个疑惑只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季平安就猜到了可能性:
炮灰!
既然是墓穴,其中自然存在诸多防御、杀伤的手段,也确实存在。
当年他与神皇“盗墓”的时候,就着实费了一大番手脚,几乎丢了小半条命。
所以,站在人世间的角度,将水搅浑,吸引一群江湖人去做炮灰,试探墓穴危险,就很合理了。
这也能解释,其为何只通知了余杭附近的江湖门派,毕竟万一吸引来“大鲨鱼”,为他人做嫁衣就不妙了。
而站在听雪楼等门派的角度,自家门口疑似有宝库出世,饶是心有疑虑,但谁又舍得放弃?
并且,也会默契地保密,尽可能将消息压下来,减少竞争者。
反正距离月底就在这几日了,外地的门派纵使知道,也来不及赶过来。
当然,他这一切的猜测,都建立在幕后黑手的确是人世间的基础上。
还需要想办法确认。
若真是如此……那就有趣了。
“如果这帮人知道,真正的乾元宝库早被搬空了,里面现在最有价值的东西,除了法阵本身,就只有我当年放进去的一些资源,不知是什么表情……”
季平安心情复杂。
……
“季司辰?”
茶室内,盘着大长腿坐在对面的南宫婉见面前的年轻人走神,遂轻声试探呼唤。
季平安收回心神,看向这位江湖美人,笑了笑,好奇道:
“事情的经过,我大概明白了。不过,我更好奇的一点是,这件事你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代表钦天监入场,与你们争抢机缘?”
南宫婉苦涩一笑:
“司辰莫要取笑我等。如今江湖动荡,小女子虽执掌一座门派,看似风光,但实则几斤几两,心中清楚。恰如那新武几大门主,说死也动辄死了,何况我们这一楼女子。乾元宝库一事无论真假,只怕都藏着巨大风险,我听雪楼还没自大到,敢染指吞下的程度……既然如此,不如告知司辰,交给钦天监,或许还能分到一口汤喝。”
这番话,抱大腿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听雪楼在中原武林中,本就不算强。此前险些被灭,还是依靠季平安度过一劫。
如今经历了栖霞镇,以及三黄县的灾劫后,南宫婉愈发认清局势。
意识到风云已至,听雪楼想要安稳撑过这一轮修行界动荡,要么靠运气,要么,就要寻一尊靠山。
昔年,凭借“雪姬”的这份人情,国师曾做过靠山。
如今,她思来想去,决定押宝季平安,继续抱紧钦天监这根大腿,而送上这份消息,便是“投名状”。
甚至包括面对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自称“婉儿”,亲自奉茶,乃至于若有若无的展示酥胸长腿……都是一种“投效”的态度。
季平安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南宫楼主倒是明智。”
旋即,他略作思索,道:
“此事的确不简单,如今距离月底也不剩几日,按照你的说法,余杭周边一些得到消息的江湖势力,应该也都到了吧。”
南宫婉“恩”了一声,道:
“就在明晚,得到消息的几个门派会城中举办一次聚会,商讨此次宝库的事,司辰若感兴趣,婉儿可去探查一二,再汇报给您。”
许是将心思点透,南宫婉干脆不装了,这句话俨然是一副下属姿态了。
聚会?
季平安眼眸一闪,说道:
“不必那么麻烦,我亲自去一趟即可。”
他笑了笑:
“我也想亲眼看看,都有哪些人准备参与。”
本想着悄悄开启宝库,增强一波己方战力,没想到竟然有一大群人也把主意打到自己的“遗产”上了。
心态复杂之余,季平安同样生出了钓鱼的心思,倒不急了。
至于宝库中的物品,是否会被人捷足先登,他丝毫并不担心。
昔年留下后手时,为了确保只有自己能取回资源,他以巅峰期“神藏”大修士的实力,对乾元宝库的阵法进行了一些“小改动”。
可以说,只要踏入宝库区域,就进入了季平安的主场。
“呵,让本国师瞧瞧,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打我的宝库的主意。”季平安眼神一片冷漠。
“亲自去?”南宫婉闻言一怔,顺从道:
“好。婉儿来安排,不如明晚司辰易容一番,以我听雪楼客卿的名义一同前往?”
听雪楼乃女子门派,但她不敢让季司辰女装前往。
好在,身在江湖,听雪楼也不是全然不肯变通,门派也会邀请一些男子担任“门派客卿”一职。
季平安原本想着,可以带着姜姜隐身前往,但见南宫婉神态殷切,略作思忖,颔首道:
“好。”
二人又商定了下时间,窗外夜色降临,季平安起身告辞。
“婉儿恭送季司辰。”
南宫婉起身相送,等人背影消失,红缨才从暗中走出来,气鼓鼓地抱胸道:
“楼主,咱们虽远不及钦天监,但他也不过一个小司辰罢了,就算厉害些,可年纪比我都小,你何必这般逢迎。”
她有些不忿。
南宫婉抬手捋了下发丝,眼神略带愧疚地看向心腹姐妹,道:
“红缨,我知道你心中对此不满,甚至可能觉得我身为楼主,却向一个弱冠少年这般谄媚,有辱门派。甚至严重些,认为我如青楼歌姬卖笑逢迎……”
红缨脸色一变,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宫婉抬起手指,拦下她,笑了笑:
“我自然信你,但楼内姐妹众多,定然有许多人会这般想。但时局真的不一样了,我能预感到,我们已经置身于一场变局中,正所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若是九州各大修行宗门开战,我们这些江湖小派,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提早站队。
与其到绝境时,向颐指气使的御兽宗投诚,与那些中年执事打交道,或投靠朝廷,委身那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员……季司辰岂不好一万倍?”
红缨呆了呆。
等看着自家楼主转身落寞离去,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南宫婉瘦削的肩膀上扛着怎样一座无形的重山。
……
……
当晚,季平安返回老柳街后,没有将这件事转告其余人,只推说要做一些准备。
倒是黄贺与沐夭夭,俩人一合计,张罗了一桌好菜,迎接“阿斗神将”入伙。
席上,以俞渔为首的三人围着神皇一个劲询问,化身好奇宝宝,打听昔年的各种八卦。
方世杰丝毫不虚,在饭桌上指点江山,说的唾沫星子横飞。
各种隐秘、旧事、历史细节自信手拈来,狠狠满足了三人的好奇心,也彻底征服了他们,坐实了“阿斗将军”这个人设。
季平安坐在旁边一个人喝闷酒。
看着月色下四人吵吵嚷嚷,说话闲谈,他坐在藤椅上抬起头,望着天上一角残月,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年。
不知不觉,闭目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天明。
……
接下来一个白天,没有什么事,只是处理了下方铃离开的收尾问题。
直到下午又到傍晚时,季平安悄然离去,按照约定的地点,抵达了城中某个街巷口。
果然看到巷子里停着一辆低调阔大的马车。
驾车的红缨女侠戴着草帽,扭头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小情绪地说:
“上车吧。”
“红缨,叫季司辰。”车厢内,传出南宫婉的声音,然后是掀起的车帘,以及一只修长的手。
“无妨,随意些好,等下记得不要叫错了。”季平安笑眯眯钻进车厢,眼睛一亮。
只见车厢内,南宫婉换了一身青色长裙,腰间的飞刀不见了,头发盘成较为复杂的发髻,蒙在脸上的一角轻纱半透明,下颌曲线与涂了胭脂的唇瓣若隐若现。
高挑的身段在车厢内略显局促,双腿并拢侧放,空气中还带着一缕幽香。
“司辰,换上这件客卿袍子吧。”
南宫婉双手捧起叠的四四方方的外套,递了过来。
季平安也没客气,抬手接过,没有揭开外袍,而是直接套在了外头,发现意外的合身,不禁挑了挑眉:
“南宫楼主有心了。”
南宫婉笑了笑。
旋即,就看到季平安在脸上一抹,人皮面具蠕动,幻化为另外一张脸孔。
马车也驶离出巷子,在外头等候的一部分听雪楼弟子掩护拱卫下,朝着城南方向行驶。
约莫一个时辰后,周围人流渐稀,马车停在了一座清冷的戏园外。
……
最近在认真增肌,感觉自己在慢慢长肉。
感谢:1670……0128的再一次百赏支持!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挑衅与跟踪(五千字求订阅)
“聚会地点就在这里了。”
马车停下,南宫婉掀开车帘,指了指外头的戏园子,道:
“今晚这里没有戏子,只有江湖。”
季平安从假寐中苏醒,笑道:“那你我也要粉墨登场了。”
说着,他拦住了抬手准备为他掀开车帘的同乘女子,提点道:
“下车之后,你是楼主,我是客卿。”
南宫婉笑道:“知道了,徐客卿。”
这是二人临时为这场聚会,编造的身份。
而在说出这句话后,已经彻底放下身段,将自己的定位调整到“女秘书”角色的南宫婉气质转冷,恢复了门派之主应有的气场与威严。
二人先后走下马车,周围同样停靠着一些车驾,只是彼此保持距离,这会好奇看来,南宫婉置之不理,只留下几名弟子守在外头。
迈开夹死人不偿命的大长腿朝戏园高高悬挂红色大灯笼的正门走去。
季平安稍落后半步,摘下草帽的红缨再后半步。
偌大门派,进入的也不过三人。
门口商人打扮的守门人瞧见一高挑美人靠近,眼睛一亮,等瞥见红缨面含杀气的目光,又怂了回去,张了张嘴:
“请……”
“啪。”红缨一张请柬摔到对方脸上,几人敢怒不敢言,忙侧身低头让开,心中却不知将听雪楼女子yy了多少姿势。
凸出一个懦弱无能。
只是看到传说中听雪楼主身旁的男子,不禁愣了下,显然颇为意外。
“这场聚会的主办方,是武林盟,不过姜盟主还在三黄县稳定局势,肯定赶不过来了。”
南宫婉用气机将声音包裹成一束,传音入秘。
季平安颔首。
……
一行人穿过前头的半座充作“前厅”的门脸,在屋内短衫人的引领下,来到第二扇浅黄色雕花双扇立式木门外。
甫一踏入,豁然开朗,是一座开阔的空间,中央是一座环形戏台,只是其上空荡,周围摆放一张张圆桌。
此刻,或老或少,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分散落座,共有数十人,正低声交谈。
撑起建筑的六根红漆木柱上,悬着一串灯笼,二层稍显昏暗,并未开放。
“刷——”
三人甫一进入,吸引来许多道视线。
有人起身抱拳,有人举杯示意,有人点头不语,反应各异,倒并不热闹,众人寒暄的意愿也不很强,都显得心事重重模样。
南宫婉冷着脸,径直走向靠近戏台的前排,一张空置的圆桌旁落座。
桌上瓜果丰盛,酒水齐备。
季平安轻轻落座,便察觉到不少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显然,人们对于听雪楼主身旁的陌生男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余杭附近的门派,整体上比不得栖霞镇的会盟,一些较大的,却处于澜州其余方位的江湖势力消息知道的晚,就只好缺席,但也有一些势力,您应该耳熟。”
南宫婉压低声音,眼神投向某个方向:
“比如对面那伙人,就是天地会的,为首的乃是余杭这边的‘分舵主’,唤作乔三,论势力,只在陈总舵主之下,帮派内部排名第二。”
那个打架手掌泛白,会发光的,很有钱的江湖门派?季平安抬头看向侧对面,正好与那名“分舵主”目光对上。
乔三是个肤色偏黑,身材高瘦,顶着两个天生黑眼圈的中年人。
此刻似乎也在观察这里,见二人看来,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朝他意味难明地笑了笑。
南宫婉眼含敬畏道:
“那边那个老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天机阁主,这次竟也到来了。”
季平安目光挪过去,看到一张桌旁,戴着圆顶小帽,富贵老院外打扮的老人,身边还跟着数名武夫护卫。
唔……熟人了,上次碰面时,还指点了对方一番……说起来,布衣神相那家伙,也不知道啥时候找回来,教训下这不肖继承人……季平安心中嘀咕。
与既敬且畏的女楼主心态呈现鲜明对比。
南宫婉又指向靠近戏台的另外一座:
“那是托钵教,由一群僧侣组成的,头领号称‘佛爷’,据说是南唐佛门出身,但听名字就知道,与佛门正统没什么关系,这群僧人也一个个与‘慈悲’沾不上半点干系。”
佛门?
季平安稍微提前一丝兴趣,果然看到数名穿着僧人衲衣的和尚。
只是身躯都较为健壮,神色凶恶,每个人面前摆放着倒扣的铜钵。
为首的“佛爷”格外胖硕,许是天热,秃头与脸上糊着一层油脂。
“这个托钵教有些背景,江湖传闻与云林禅院有关,但官府调查过,并没有蛛丝马迹,也就不确定是真,还是假了。还有一个说法,是南唐刻意将一些败坏的和尚放逐了过来组成,但同样只是传闻。”南宫婉补充。
啧……余杭附近的江湖势力,比我想象中复杂啊。
季平安想着。
只是在栖霞镇时,几大派都分毫不放在他眼中,这些地方小门派,就更不被他看在眼里了。
一群连个“坐井”都没有的杂鱼,他默默给出评价。
忽然,他的目光越过这群僧人,定格在了角落里一张圆桌,准确来说,是一双改换衣着的男女身上。
看容貌,二人赫然是“火居”与“冰魄”!
果然是他们……季平安心中一动,原本的猜测笃定了三分,这件事果然与“人世间”有关,否则未免太恰逢其会。
南宫婉注意到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微微挑眉,狐疑道:
“那是一个奇门小派,不过那两个男女倒是面生的很。”
季平安收回视线,并未打草惊蛇:
“许是请的帮手吧。”
南宫婉心头疑惑,但聪明地并未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眸光一闪,看到前方一道人影起身,迈步走了过来。
赫然便是第一个介绍的,天地会分舵主,乔三。
此刻高瘦黝黑的中年人径直走了过来,视线毫不掩饰地在南宫婉的胸口与长腿上停留片刻,方舔了舔嘴唇,笑道:
“多日不见,南宫楼主愈发诱人了。”
旋即,他眸子如刀,落在季平安身上,试探道:
“只是来聚会,怎的还带了个小白脸,莫非是新找的姘头?”
“砰!”
旁边的红缨大怒,一掌拍桌,吸引来周遭视线,便要破口大骂。
却给南宫婉拦住,她神色冷淡:
“此乃我听雪楼徐客卿,请乔舵主自重。”
乔三“哦?”了一声,不退反进:
“我却没听过,听雪楼什么时候来了个客卿,面生的很。”
南宫婉冷冷道:“我门派邀请哪里的高手加入,什么时候要通知你天地会?”
这时候,这边的动静也吸引来其余人注意,只是所有人都好整以暇观看,没有插手的打算。
不过,从周围男人们戏谑的目光,以及气氛的变化,都清晰透露出一个信号,即:
在外名声不算小的听雪楼,处境的确不算好。
在栖霞镇中存在感不强也就罢了,在余杭本地,同样隐隐被针对。
也不意外,虽说在“修行界”中,女子分毫不差,辛瑶光与齐红棉,都是顶尖的大修士。
但在江湖武夫途径中,女子的数量与修为的确整体较弱,毕竟“武夫”途径,实在不太适合女人。
乔三闻言,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双手按住桌案,身体前倾,如同一头阴狠的瘦老虎,旋即脸上又有笑容勾起:
“南宫楼主脸蛋好,身段好,就是这张嘴锋利了些,应该改一改。”
不等两女发怒,他忽地扭头看向季平安,盯着他道:
“这位徐客卿,你说……是吧?”
季平安笑而不语。
在他眼中,便是那个陈总舵主,也只是个占据了一些凡俗生意的地头蛇,又何况是这个乔三。
若非人世间修士在场,不愿打草惊蛇,这等小人物,虽有破九中上修为,但以他的手段,同样可轻松抹去。
可他这副反应,落在其余江湖人眼中,便无疑是一种胆怯。
不过倒也正常,听雪楼名气虽大,但整体实力并不强,加入其的客卿也向来没什么真正的高手。
江湖中更疯传,楼内客卿都是这群女子用身子睡过来的,甚至会私下讨论,南宫婉给人睡了多少次……这自然是一种污蔑。
越是优秀的女子,受到的这一类污蔑与诋毁就越多,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乔三这番举动,既是展示肌肉,试探听雪楼虚实,也是在警告“徐客卿”趁早离开,变相削弱听雪楼实力。
这时候完成目的,哈哈一笑,说了句“开玩笑的”,便得意洋洋转身返回了坐席,周围的视线也变得戏谑而复杂。
红缨气得几乎暴走。
看了看咬着嘴唇,强自装作不在意的楼主,又看了眼神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的季平安,她突然有些委屈,替自家楼主不值得。
堂堂一派之主,投效一少年,可却换来了什么?被欺负了,这什么季司辰也不帮忙出头。
南宫婉却只摇了摇头,权当这插曲没发生过。
这时候,远处的天机老人忽然开口:
“时间已到,该开始了吧。”
瞬间,人们的注意力纷纷收回,只听二楼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阁主既已开口,人也到齐,那便进入正题吧。”
话落,一道人影踩着阶梯,“哒哒哒”声里,从二楼走了下来。
其约莫三十余岁,脸蛋姣好,身上穿着一件有别于当今审美风格的墨绿色绸缎旗袍,双腿侧方分开小叉,却无人敢多看一眼。
倒是被那手中拎着的金色长杆烟袋吸引了不少目光。
季平安微微挑眉。
江小棠!
时隔多日,武林盟主江槐的妹子,也从三黄县返回余杭,代表武林盟召开了这场聚会。
而随着她的出现,戏园中略显嘈杂的声音悉数消失,包括乔三、佛爷等人在内武林高手,都面色严肃起来。
同样是女子,江小棠的地位与南宫婉形成鲜明对比。
“诸位,”哒哒的脚步声里,江小棠迈步走上戏台,环顾四周,神色慵懒:
“在场的都是江湖粗人,我也便不废话寒暄,开门见山。今晚召集诸位前来,目的么,自然是为了几日后可能开启的乾元宝库。”
“关于这宝库的传说,我不再赘述,诸位能被一个消息吸引过来,足以说明态度。同时,经过武林盟奇门修士的探查,关于宝库开启的可能性,也的确很大。”
顿了顿,她背负双手,迈步在戏台上散步,身后烟袋杆徐徐转动:
“但……在场的都是各派的头领,不是纯粹莽夫,应该也都知道,这件事中可能蕴含的风险,其余的且不说,单说这宝库若是真的,那昔年镇南王为守护墓穴,布置下的阵法定然也是真的。”
台下,乔三忽然开口道:
“江掌柜,这些便不必赘述了吧,在座哪一个不知凶险?但若是怕了这凶险,又何必坐在这里。”
身前倒扣一只铜钵,身材肥胖,光头与脸上铺着厚厚油脂的“佛爷”笑道:
“乔施主此言极是。”
其余人也纷纷表达态度,不愿错过这场机缘。
江小棠等了一阵,见声浪稍低,才再次开口:
“诸位有这个准备就好。不过愿意承担风险,也不意味着盲目送死,我相信,在场各大门派,也没有一家敢说,只凭借自己就有把握闯入宝库……这也是武林盟组织此次聚会的缘故,宝物出世,有德者居之,但想要尽可能付出少的代价,拿出宝物,则需要在座诸位勠力同心……”
下方,季平安听了片刻,弄清楚原委:
显然,这些门派也都不傻,知道凭自己扛不住凶险,所以干脆由武林盟牵头,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一同前往开启宝库。
这样一来,冲破墓穴防御的几率更大,且代价分担,无疑比各家毫无章法,蜂拥而去好得多。
至于倘若真的成功开启,面对瓜分宝物的诱惑,这个松散的联盟是否还能维持体面,则是后话。
反正大不了到时候彼此再厮杀争夺,总比宝库还没开启,各方内耗,或者一盘散沙成事不足,被人摘了桃子好的多。
而众人没有说的是,结盟的另外一个好处,则是对抗其余势力。
大家都不傻,宝库开启的消息到底是谁泄露出的?
季平安能想到有人在拿江湖人当炮灰,这群人或许联想不到“人世间”头上,也不知更深层的目的,但不意味着想不到“炮灰”这一层。
可宝库这个诱饵太诱人,谁也不想错过。
既然如此,那彼此抱团,就是个抗衡暗中势力的法子,谁说炮灰团结起来,就当不了猎人?
就算不考虑这一层,那宝库开启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与国教是否知道?若是知道呢?那更要抱团,才能与其竞争。
而今晚,就是结盟的一个表决,与行动计划的商讨。
不出预料的,整个过程极为顺利,江小棠牵头,天机老人帮腔,乔三与佛爷等人领头,一个松散的“开启地宫”联盟成立。
而坐在角落的火居与冰魄,全程旁观。
这令季平安暗暗摇头,心想若这帮人知道,散播消息的“人世间”成员,就混在他们之中不知是个啥心情。
乌合之众。
他默默评价。
“徐客卿,”这时候,南宫婉忽然靠近,询问道:
“你觉得这次结盟,我们听雪楼要参加么?”
女子身子贴近,香风钻入鼻孔,季平安微不可查拉开一小段距离,看了她一阵,忽然笑道:
“可以参加,但没必要出力,也不必太尽力,恰当的示弱,甚至一无所获,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南宫婉咀嚼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季平安想了想,又道:
“你附耳过来。”
南宫婉疑惑,但还是顺从地贴了过来,待二人靠的极近,季平安才咬耳朵一般,对她说了什么。
然后才恢复正常距离,笑道:
“记住了么?一旦真的遇到危险,喊出我告诉你的这句话,或许能保你们一条命。”
南宫婉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想问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而二人这在外人看来亲昵的举动,则全然落在场中一些有心人眼中。
眼看着聚会结束,众人各自起身散场,乔三眯着眼睛,望着起身离开的一男二女,眼底浮现嫉妒情绪,继而低声吩咐身旁手下:
“远远跟着那个徐客卿,看下他住在哪里。听雪楼终归是女子门派,他应该是单独居住的。”
手下问道:
“那万一他和南宫婉住一起呢?”
乔三冷冷盯着他片刻,一言不发,吓得手下人汗毛倒竖,忙一溜烟离去了。
……
戏园外,各门派散去,听雪楼的马车也不声不响,驶离街道。
只是走了一阵,车厢内的季平安忽然说道:
“我先回去了,你正常离开即可。”
说完,不等南宫婉有所反应,只见眼前的男子打了个响指。
脚下木制车厢地板倏然裂开一个大洞,旋即愈合,而季平安则借助土遁在马车疾驰中沉入地底。
不多时,在相隔一条街的巷子里,季平安从地底钻出,抽出道经轻轻一抖,甩出不情不愿,穿着巫师服的器灵小姐。
“帮我隐身。”季平安说道。
姜姜面无表情,一副工具人姿态,定定盯了他片刻,才不情不愿地伸手按在他肩膀上。
等季平安一点点被从空气中擦除,他迈开步子,脚下缩地成寸,出现在一辆马车后。
一路尾随。
这是火居与冰魄乘坐的车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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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三方布局 宝库开启(六千字求订阅)
夜色下,马车沿着并不平坦的青石板路行驶,逐渐远离人烟。
然而却没人知道,后头早已跟上了两个进入“隐身”状态的猎人。
终于,当马车拐过一处街角时,短暂停下,跃下两个人影,正是“火居”与“冰魄”。
二人落地后四下转了一圈,径直走到河畔,纵身一跃。
也就在鞋子踏足水面的刹那,身体开始“褪色”,从布料衣衫转为陶土雕刻泥人,遇水融化。
眨眼功夫,这对男女修士就好似太阳下烤化的雪人,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水面涟漪圈圈荡漾。
“这是,什么,东西。”
不远处一栋建筑屋顶,姜姜漂浮在半空,呆板缺乏生动的脸上嘴角扯了扯。
好奇宝宝般问。
季平安吐了口气,略显失望,道:
“陶土泥人,一种替身法门。民间有传言,昔年天道创世,人族从泥潭中走出,这类法术便投胎于该传说,制作者采集特殊的土壤与水,捏出泥人塑像,用画笔勾勒彩绘,之后口对口灌入精气神,便成了基础的陶俑。
不过这类陶俑缺乏智慧,与我用土行术法制造的傀儡类似,眼前这两个,应当是用术法使修士神魂寄存其上的路子。”
顿了顿,他说道:
“看来,对方今晚只是来看一看,打探情况。也十分谨慎,宁肯毁掉这泥塑,也不暴露行踪。”
姜姜侧头看他,有些羡慕:
“你懂的,还挺多的。那要不要去找,之前那辆马车,车上的人,应该是他们的同伙。”
季平安摇头道:
“算了。手段如此谨慎,岂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审问也是一问三不知,反而会打草惊蛇。”
说完,他却没有离开,仍旧耐等待起来,过了一阵,只看到湖畔空气扭曲了下,湛蓝虚幻水花飞溅。
五官明艳大气,神色冷淡,胸脯高耸的栾玉迈步走出,手指朝水中一指。
两条虚幻游鱼沿着她的手臂旋转一圈,继而窜入湖面,不多时“两鳍空空”返回。
栾玉表情难掩失望,四下观瞧了下,确认并无他人,这才将“宠兽”收回令牌,折身离开。
从始至终,这位御兽宗“长老”级女修士都未发现,她的行踪举止,都被季平安纳入眼中。
“你,知道她在附近?”姜姜惊呆。
季平安摇头,淡淡道:
“不知道,赌一赌而已。我只是不相信,那帮江湖人保密意识那么好,这般密谋,城中一般的凡俗势力不知也就罢了,但朝廷大派,岂会毫无所知?”
在上一次群聊中,他已得知:
因形势变化,赵元央小姑娘历练中止,被重新带回了御兽宗山门。
栾玉独自留下,代表宗门驻扎余杭城。
如今看来,也注意到了人世间的存在。
季平安抬头望月,眉头忽地皱起,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都能想到,这般动静会引来大派关注,人世间又如何确保,这个局不会玩脱?
能笑到最后?
“难道说,人世间已经有底气从朝廷与道门眼皮子底下虎口夺食?不……这没道理,除非对方和四圣教一样,明显掌握有比其余的重生者更多的信息……或者,纯粹是运气好,有人夺舍了某个本来修为就高的人物。”
这个可能并非全然不存在,就如咒杀散人夺舍了裴氏大公子,倘若当时并未被发现,躲起来顺利抽取了裴家主的修为。
就足以在重生早期,恢复到坐井的境界。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胎运”这个东西的存在。反面例子就如神皇。
“可就算对方有法子,与坐井争锋,但观天境的监正呢?对方何以认为,能逃过监正法眼?除非,对方还不知道监正在城中,毕竟那晚观星台的异象,朝廷对外的解释是‘阵法’……”
季平安一时陷入思考,隐隐觉得,这件事并不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你在想什么?”
姜姜漂浮在旁边,忍不住问。
季平安回神,摇头笑了笑:
“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
另外一边。
听雪楼的马车一路回到了南城成衣铺后的据点,南宫婉中途并未下车,更干脆下令开启院门,将整辆马车赶入,这才关闭院门。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暗中跟随的“天地会”弟子眼中。
当即返回复命,而当乔三坐在“天地会”分舵的堂口内,收到这个消息时,端起茶盏的手重重放下,冷哼一声,难掩嫉妒:
“一群娼妓罢了!”
周围手下大气不敢出,都心知肚明,自家舵主早对南宫婉垂涎已久。
如今却被一个什么客卿捷足先登,如何能不恼火?
“舵主,宝库要紧,切莫在此时横生枝节呀。”有老成持重的成员劝谏。
黑眼圈浓重,身材高瘦的乔三神色阴郁,淡淡道:
“有理。吩咐下去,全力备战,待开了乾元宝库,我修为踏入坐井,再料理那南宫婉不迟。”
他本就是老牌破九,前些天得知陈总舵主被龙虎山宗师打伤,心中蠢蠢欲动,已生不臣之心。
“是!”
堂口内弟子应声。
乔三满意颔首,勾起笑容,眼前浮现出聚会上,季平安那张笑而不语的脸孔,无来由怒气横生。
已在脑海中构想,待修为大成,如何当着那徐客卿的面,与南宫婉亲热的场景。
……
斩妖司后衙。
一灯如豆。
夜红翎独坐案前,翻看桌上卷宗,黑色披风挂在墙上,黑金刀鞘斜放手边,被擦拭得纤尘不染。
忽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门窗上一个黑影放大:
“司首,您要我盯着的江湖动向,有新进展了。”
夜红翎抬首,漂亮的脸蛋上剑眉扬起:
“进。”
房门打开,高瘦官差抱拳拱手,道:
“线人回报,今晚时候,武林盟主之妹江小棠在城中一戏园召开聚会,天地会、托钵教、听雪楼等本地势力齐聚,商讨开启宝库事宜。”
接着,他将经过叙述了一番,女武夫全程安静倾听,末了道:
“很好。”
高瘦官差神色郑重:
“司首,此事唯恐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夜红翎淡淡道:
“缺乏证据的前提下,一切猜测都只是存疑。”
嘴上这般说,可身体却诚实地站起来,道:
“备马,我去见……”
她本想说前往府衙,面见知府。
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改变了主意:
“我出去一趟。”
高瘦官差愣了下,但也并未多问,只拱手应下。
夜红翎折身抓起墙上披风,呼啦一抖,黑色披风绽放。
不多时,女武夫单枪匹马,骑乘座下妖血马“哒哒哒”穿街过巷,抵达城池东南角的阴阳学宫。
迈步下马,女武夫拾阶而上,来到悬挂“阴阳”二字灯笼的正门,拉起门环扣响。
不多时,大门被拉开一条缝,开门的却并非宫内阴阳人,而是打着哈欠的谢文生。
“找监正?”谢文生斜着眼睛,睥睨女武夫。
二人也不算陌生,夜红翎知道他的“重生者”底细,淡淡道:
“是。我有大事要与监正商谈。”
“不见。”谢文生一副国营商店售货员姿态,不咸不淡道:
“监正闭关了。”
夜红翎一怔,表情错愕:“闭关?”
“恩,”谢文生道,“闭关前说,任何人都不见。”
撂下这句话,不等夜红翎再问,果断关上大门。
只留下寂静的夜色里,女武夫一人一马,在学宫外怔怔出神。
……
三清观。
作为国教在余杭的分部,其规模虽远不如神都的总部,但同样气势恢宏。
前殿香火萦绕不绝。
这一晚,道观内众人齐聚一堂。
待房门关闭,长桌上首那一名鹤发童颜,手持拂尘的老道眼眸低垂,道:
“教内传来消息,新生势力‘人世间’疑似已入余杭境内。”
“人世间?那个由死而复生者聚集而成的组织?”有道人确认般问道。
“对方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打算在余杭城里搜刮‘同类’吧。”另一名方脸道人皱眉。
三清观主环视众人,神色平淡:
“若无意外,该势力只怕是奔着乾元宝库的传说而来。”
桌旁道人们或诧异,或面露恍然。
身为国教在本地的驻点,三清观对城中变化虽不如斩妖司那般敏感,但这般波及江湖势力的大事,倒也不会太迟钝。
不少江湖人还以为,保密严格的时候,各大派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了。
一名中年道人说: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无论时间或线索,都吻合了。只是这‘人世间’未免太狂妄,莫非以为我等可欺?”
另一人却摇头,道:
“非也,非也。诸位师兄弟试想下,若三黄县蛊虫之灾未曾这般干脆地结束,那会如何?我等只怕全部精力,都要投注到四圣教引发的劫难中,而乾元宝库波动隐蔽,人世间趁机出手,还真有可能成功。
至于如今的出手,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方作为一个新的势力,对修行资源的极度渴求,足以令其铤而走险,那些江湖人,只怕也是对方刻意引来,以搅乱这潭水。毕竟,在缺乏足够实力下,唯有将水搅浑,才好摸鱼。”
听到这个说法,众人陷入沉思,都觉有理。
先前那名方脸道人问道:
“观主,情报中是否还有其他?比如人世间派来之人的身份来历?”
三清观主“恩”了一声,道:
“根据情报,人世间并非首次出手,在此前,就曾打过一些古墓的主意,并得手多次。”
啊这……还是个惯犯……道士们面面相觑。
老观主继续道:
“此一行为首之人,疑似古籍中记载,昔年人妖两族争锋末期,曾活跃的一名强者,道号‘搬山’,据说,此人极擅长道门风水堪舆之术,且使得一手泥人替身法,行事大胆又谨慎,昔年游走各地,盗窃法宝大药,与‘盗圣’并称,风头无两……”
众人听得一阵神往。
老观主道:
“只是后来突兀消失,疑似死了,具体原因并无确凿。只有一个猜测,其昔年似乎偷到了东南州的龙族地盘,被镇杀在了东海里。”
“……”众人一个激灵,面面相觑。
三清观主道:
“总之,此人虽在史书中并无辉煌战绩,但能游走于两族无数强者之间,却不死,真实实力绝对不俗。即便重生归来,也不可小觑。既然那些江湖人贪婪,甘于冒险,那不如将计就计,我等旁观,伺机出手。”
老道士语气自信,对与古代强者较量跃跃欲试。
……
……
一静斋小院内。
“啥?你怀疑人世间盯上咱们的宝库了?还鼓动了一群江湖人去探路?!”
大树下,石桌旁。
手短脚短,稚童模样的神皇站在石墩上一蹦三尺高,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贼子前脚想要抓……本神将,后脚又来偷东西,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世杰气坏了,他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国……季司辰,我们必须遏制住这股不正之风啊!”
笑话!
神皇陛下想摆脱稚童身份的关键就在这呢,岂容外人染指?
俞渔同仇敌忾,猛地起身,小手拍桌,哼哼道:
“好大的担子,本圣女的东西这帮人也敢动!”
黄贺与沐夭夭也猛点头,表示愤慨:
俩人还指望着用宝库中的物品提升实力呢。
不是……东西还没拿出来,你们就都视为自己的了是吧……季平安无语,抬手先让几人冷静下来,才缓缓道:
“不必慌张,我自有打算。”
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季平安才心累地闭上了眼睛,右手放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那随手放在膝盖上的古朴六角星盘上星光流窜,夜色渐深,季平安开始一次次推演接下来的可能。
……
接下来几日,城中看似平静,可暗中却暗流涌动。
无论江湖还是朝廷、道门,都将注意力投向余杭城外,那片波动愈发明显的区域。
终于,到了八月底最后一日。
清晨,南宫婉从床上苏醒,推开窗子时,就看到天空中乌云堆垒,天光晦暗。
空气也无夏日的燥热,略感凉意,凉风灌入敞开的衣襟,细嫩的肌肤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疙瘩。
“咚咚咚。”先是上楼声,然后是敲门声,接着是红缨的声音:
“楼主,等下要出发了,要去找那个季平安吗?”
南宫婉摇了摇头,美眸晦暗,继而转为坚定:
“季司辰恐另有安排,莫要去打扰。”
飞快洗漱完毕,听雪楼核心几人出发,悄然出城,并与提早安排分批出城的一众听雪楼精英弟子们汇合。
此番因宝库凶险,南宫婉只抽调了少数精锐一同赶赴,其余人留守。
只是当她抵达城南郊区,那片临近山脉的荒郊野岭,与武林盟下辖各门派聚集时,皱眉发现,这些帮派带的人要多出数倍。
尤其是天地会,更是上百人之多,乌泱泱一片。
乔三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看到她过来,目光左右扫了扫,忽然意味难明道:
“怎么不见那位徐客卿?只来了一群小娘子?不会是那姓徐的听到要下墓,吓跑了吧,哈哈。”
天地会众弟子纷纷附和,发出笑声。
南宫婉脸色难看。
以红缨为首的一群听雪楼女侠也都气的俏脸发白,按住腰间飞刀,强忍怒火。
但见南宫婉不吭声,她们心头也难掩落寞失望,对楼主前几日招揽的那神秘的“客卿”,大家也都有所耳闻。
只是始终没见到,满心以为今日会出力,结果期待落空,反遭耻笑。
“阿弥陀佛,乔舵主,慎言,今日大局为重。”
不远处,一群托钵僧侣走来,为首的身材肥胖,满脸油腻的“佛爷”手中托着硕大铜钵,另一手在身前竖起,口念佛号。
只是那笑嘻嘻的样子,怎么都不像仗义执言。
乔三“呵”了一声,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又一股势力赶来,才闭上了嘴。
江小棠穿着标志性的旗袍,手中一杆长烟袋斜握,身后跟着一群短衫打扮,不出奇,但行动间纪律严明的江家弟子闯入。
扫了眼现场,淡淡道:
“今日既是同盟,入阵之前如何我不管,但若等进了宝库大阵,还有人敢挑事树敌,别怪我江氏不留情面。”
这句话,无疑是警告了。
乔三没吭声,算做默认,他倒不畏惧江小棠,但很清楚,以自己的地位,还无法挑战武林盟的权威。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尝试破阵吧。”江小棠开口。
话落,在场数百名江湖武夫都精神一震,下意识握紧了武器,数名奇门风水师走出,每个人手中都捧着各式各样的法器。
现场演练起来。
“就凭他们能破阵?”红缨皱眉。
南宫婉摇头,低声道:
“乾元宝库终归是个大墓,建造的时候必然按照风水堪舆的规矩来,只是通过某种法子,隐藏起了入口,多年来无人发现,但如今灵素从枯竭到丰沛,冲击之下,阵法出现缺口……这些人,现在就是寻找入口。”
说话的功夫,一名风水师眸中透出青光,将手中木剑往空中一丢。
那被虫子腐蚀出了一个个虫洞的破烂“飞剑”摇摇晃晃飞出,发出呜呜的怪啸。
其余几个风水师,也锁定了同样的方向。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山脉中走去,最终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山峰下。
“就在这里。”为首风水师指着石壁:
“这里,便是逸散波动最明显处。”
“洒家来吧!”话落,托钵教派中,一名身材格外魁梧,手持禅杖的僧人开口。
拉开距离,吐气开声,周身腾起虚幻莽牛虚影,继而沉沉狂奔。
他的速度不快,但每一脚踏下,都有土石飞溅,大地震动。
“佛门莽牛劲,是增幅气力的法门,修至小成,便是金刚劲。”江小棠对功法如数家珍。
这时,和尚已奔至崖壁前,手中禅杖抡起,挟裹全身巨力,朝石壁猛地一撞。
只听“轰”的一声,石头飞溅,烟尘大作,众目睽睽下,原本坚硬的山石突然扭曲、变形,一点点消失。
于烟尘中,显露出一条藏在石壁中的甬道。
“真的打开了!”
有人惊呼,难掩喜色,在此之前,江湖人们还不确定“乾元宝库”是否真实存在。
江小棠一抬手,一名手下掏出折叠起来的灯罩,吹了口气,便成了一盏小灯笼,挂在了她的烟袋杆上。
她率先踏入,走了几步,看到前头是一座石门,两侧趴伏镇墓兽,石门上铁环近乎锈蚀,推了推,不动。
“这应该是大墓完工后,从里头封死了的。”
一名风水师道:
“不过并非死门,以蛮力破开即可。”
这次,又是那名和尚自告奋勇,以禅杖洞穿了石门。
轰隆坍塌声里,石门被破开一个大洞,众人各自点亮灯火,只见前方出现深邃宽阔甬道。
乔三眼睛一亮,却没有立即踏入,“佛爷”也没挪步。
江小棠睥睨二人一眼,摇了摇头,摇曳身子率先踏入:
“我来开路。”
……
远处。
山脉中某座山头,三道人影藏身于树木遮掩下,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俯瞰到江湖人逐一走入山腹中。
搬山道人大袖飘飘,站在冷风中,手中托着颠倒盘,天池海底朱红之上,一根金针漂浮,徐徐旋转。
道人灰褐色的眸子凝视前方,不发一语。
“呵,一群蠢货,果然进去了。”
火居大大咧咧,从其身后走出,并肩而立,眼神嘲讽。
冰魄拉紧弓弦,又松开,瞥了他一眼,道:
“但不知余杭城中,官府、道门、钦天监、御兽宗等势力是否已经就位,起码还看不到。”
搬山道人说道:
“无妨,那些大势力未必会急着下场,更多在远处观望,左右这里都还是余杭地界,相比于一群江湖杂鱼,真正的大人物,都还在等我们现身。”
火居笑道:
“可是这帮今人不会想到,我们的真正计划是什么。”
冰魄看了他一眼,说:
“莫要得意忘形,再等等,时机还未到。”
……
与此同时。
山脉的另外一处毫无异常波动,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角落,一行五人于行走中停步,驻足。
季平安屈指轻弹,将头顶斗笠向上推了一节,双眼望着灰沉沉的天穹,与雾气盘亘的山川。
眼球深处,那山中雾气,隐隐凝聚成龙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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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镇墓石猿 国师遗物(六千字求订阅)
大墓石门破开后,以江小棠为首的一群人各自点亮照明灯烛,踏入门后的甬道。
甬道宽约四米,高五米,径直通往山腹深处,黑黢黢看不见尽头。
壁龛上摆着油碗,原本已熄灭,可在众人点燃后,顿时如豆般的火苗静谧燃烧起来。
“这些灯油是昔年留下的,应该是东海妖族躯体熬出的油脂,千百年后仍可使用。”
江小棠嗅了嗅气味,予以点评。
海妖的皮脂?听到这句话,江湖土包子们眼睛一亮,乔三更是眼馋,嘀咕道:
“这东西,在如今可谓价值连城啊。”
人妖两族战后,妖族各自退回。
大西洲势力更强,还能与人族对峙,划山而治。
但东海州的海妖就要凄惨许多,被打的退回海中,大乾末期最后扑腾了一下后,就给大周国师扫荡了个七七八八。
也导致,海妖的数量锐减,如今若能捉一只,真可谓浑身是宝,价值无量。
江小棠瞥了他一眼:
“盯紧你的手下,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
乔三心中不满,表面应承。
一行人,开始各自戒备,沿着宽敞的甬道一点点往里走。
虽数百年过去,但许是因阵法隔绝,且藏于山腹中,整个大墓保存的相当完好,地面上铺着很浅的一层灰,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回荡。
“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危险。”红缨低声嘀咕。
单眼皮大眼睛四下转动,突然间,当她垂下视线,愣了下:
“哪里来的雾?!”
只见不知不觉间,众人脚下地面弥漫雾气。
这雾来的极快,眨眼功夫,就填满了甬道,虽然并不浓郁,只是稍微阻隔视线,却足以令众人警惕。
“会不会是毒气?我听说大墓里经常有这东西。”有人担忧。
江小棠看了眼烟袋杆上的灯笼,火焰恒温正常,道:
“不要骚乱,这雾气并没有毒。”
不过口中这般说,可她同样打起十二分精神,猜测缘由,直到队伍中的风水池轻咦一声,手捧堪舆盘,说道:
“我们在原地打转。”
南宫婉也看向了旁边石壁上,自己不久前留下的记号。
鬼打墙?!
众人心头诧异,身为修士,在场之人皆耳聪目明,却毫无防备,就着了道。
江小棠扬眉,环视队伍:
“谁人擅长破此迷障?事后论功行赏。”
短暂沉默,一名其貌不扬的奇门修士走出:
“我来吧。”
他扯开腰间布袋,轻轻一抖,便拽出一只粗黑牛角,打磨的油光发亮,用铜丝箍紧,表面用黑血勾勒描画诸多古怪花纹。
“我们之所以绕回来,应该是这雾气搞的鬼,扭曲了我们的方向感。”
说着。
他双膝并肩摆开,手掌持握牛角,忽地深深吸了口气,肉眼可见肚腹干瘪,胸口鼓胀。
接着,这人朝着牛角狠狠一吹!
呜!
极为细微,几乎无声的号角声响起,奇门修士脸涨得通红,牛角尖端,一圈圈波纹荡开,传向四周,那些雾气顿时沸腾起来。
渐渐淡去。
众人得以继续前行,而失去了迷雾阻碍,果然很快穿过最外层的墓穴壁障,进入前殿。
看到这一幕,乔三等人充分意识到了人多的好处,若他天地会独自探索,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破解。
然而就在这时,“佛爷”突然扭头,望向深邃的甬道前方:
“小心!”
他开口的同时,精通暗器的听雪楼女侠们已经早一步听到了空气中隐约的尖啸。
“佛爷”瞳孔中,倒映出一杆从甬道深处飞来的短矛,胖和尚双手合十。
“噹!”
这刹那间,竟以两只肥厚手掌将那半米长的石矛夹在掌心,染着金光的手掌与短矛摩擦,爆发刺目火星。
大和尚两手狠狠一撮,短矛旋转中如竹节一寸寸爆裂,化为粉末。
“佛门金刚掌。”江小棠眯眼,手中烟袋同时递出,将第二只刺向她的短矛磕飞。
乔三也一刀辟出,荡开了第三只。
“嗖嗖嗖——”
可黑黢黢的甬道前方,却飞来何止数十只锋锐短矛,就仿佛,尽头摆放着战争床弩,每一只都挟裹强大动能。
速度极快!
除了各门派一些高手提早闪避,或进行防御。
其余大部分江湖人,包括一些养气武夫,都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短矛洞穿了胸口,身体后仰,双腿离地,惨叫着倒下。
南宫婉亲眼看到,身旁的那名方才吹号角的奇门修士,一颗头颅径直被刺穿,西瓜一般“砰”的爆裂开,无头尸体晃了晃倒下。
而这种例子并不少。
一时间,本来宽敞的甬道内变得拥挤起来,惨叫声连连,实力较弱的江湖人如麦秸般倒下。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地上就撂下了十几具尸体,被擦伤者同样不少。
而没等众人镇定下来,便听到整齐的脚步声。
“是石俑!”红缨惊呼。
只见,前方甬道内一队士兵模样的石俑列阵走来,其手中持握石头战戟,排成阵列,悍然朝众人碾压过来。
有人想要朝后逃窜,却发现后方两侧的通道,也有大群石俑赶来,封锁前后。
战斗瞬间打响,眨眼功夫,整个甬道内沦为战场,各派江湖人各显神通,与守墓石俑拼杀在一起。
这场战斗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终于结束。
等砍下最后一只石俑的四肢,乔三浑身大汗,脸色难看地望着满地尸体: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这一轮冲击中,因为他天地会成员数量最多,所以死伤也最惨重。
江小棠将烟袋在地上尸体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站起身,玉手扯了扯旗袍岔开过大的边角,平静道:
“镇南王乃是皇室勋贵,按照昔年大乾王朝规矩,有资格组建私军,看样子,这座宝库也是按照王爷的规制打造的,至于这些守墓的石俑,应该是那个年代常见的傀儡术。快些往前走吧,不然等墓室其余方位的石俑也赶来,更麻烦。”
还有?
众人心头一凛,不敢耽搁,简单收拾后闯入前殿。
果然在尽头发现了一面青苗獠牙异兽浮雕,其足够一面墙般大,堵住了整个通道。
狰狞骇人。
“这应该是镇墓兽,你们看,方才的短矛是从这些发射口打出去的。”
江小棠指了指灯火掩映下,石壁上的一些黑洞洞的豁口。
说着,她又迈开开衩长腿,走到了镇墓兽旁侧的几门四四方方,探出粗大铜管的事物前,脸色凝重道:
“不出意外,这就是大乾王朝时期的法器火炮了。没想到,墓穴中连这种东西都存在,相比之下,床弩着实不算什么。”
火炮!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的江湖武夫们齐刷刷朝后退了一步,眼神忌惮。
王朝军队最强是什么?
不是铁浮屠,也不是个人实力较强的神将,而是威力强大的法器火炮。
可以说,如今大周王朝之所以能坐稳江山,法器火炮居功甚大。
战阵之上,只要派高手短暂拖延住敌方,再以火炮轰击,便是坐井修士,也扛不住几炮。
百门法器火炮齐发,观天修士也要饮恨当场。何况他们这些杂鱼。
“不过看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乾元宝库的确受损严重,这些火炮已经哑火,短矛弩箭也有大量发射口损坏了。”江小棠感慨道:
“否则,若是此地防御设施完好,方才那一轮,火炮覆盖下,我们恐怕要全军覆没。”
顿了顿,她笑了笑:
“不过现在嘛,终究不是当年。按照一般的规矩,这种大墓外围的防御最严密,越往里,到了墓穴主人的生活区,以及陪葬品的摆放区,反而就安全了。”
听到“陪葬品”三个字,剩下的江湖人们重燃斗志。
乔三“嘿”了一声上前,道:
“接下来,我来开门如何?”
说完,他迈步走到青苗獠牙的镇墓兽浮雕外,钢刀猛地刺入门缝,吐气开声。
“轧轧”声里。
浮雕居中裂开,通往中殿的大门敞开。
与此同时,漆黑的殿内有灯火逐一亮起,只可惜,大部分灯座熄灭,导致仍旧昏暗。
中殿的空间也更加广阔庞大,令众人有种浑身一轻,周遭不再逼仄的感觉。
“若无意外,我们已经进入山腹中间了。”
南宫婉说道。
可相比于其余江湖人的兴奋,她的脸上则是浓浓的忌惮与担忧。
这一路上虽死了不少人,但在她看来,还是太过顺利了,想象中的幕后之人尚未出现,城中各大派也未现身。
总令她心生不安。
“啊!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随着众人踏入中殿,有人试探性地将一根火把朝前方丢去。
火把在半空飞旋了几圈,然后“邦”的一声,砸在了一个庞大的东西上。
伴随着这个动作,中殿后方,一根巨大的覆盖满花纹的石柱突兀亮起,也照亮了那庞然大物。
人们猛地呆住。
只见,在空荡的中殿中央,盘膝坐着一头数丈高的石头猿猴。
那猿猴通体由石头雕成,关节处却隐隐并非严丝合缝,石猿盘膝坐地,脊背微弓,身上披着一套黯淡的金属盔甲,毛发栩栩如生。
庞大的身躯,给人以极强的压迫力。
这时候,石猿紧闭的双眸突然亮起,透出红光。
关节处灰尘速速落下,宝库地底传来无数机关转动的声响,大地仿佛在震动。
“不好!这才是真正的镇墓兽!”
江小棠优雅从容的姿态消失无踪,在石猿苏醒的瞬间,武夫的灵机给予她极强的危机预警。
逃!
没有犹豫,江小棠腾空而起,旗袍下美腿绷直,径直朝后方疾奔,她身旁的江家弟子也没有丝毫迟疑,折身回返。
而其他江湖人则没有这般快的反应,而是被大殿中那些玉石的摆件,疑似纯金的灯盏迷住了眼睛。
等回过神来,骇然发现,石猿浑身灰尘簌簌如瀑布落下。
扭动的关节咔哒作响,其大手一抓,十几名江湖人瞬间被捏爆。
骨断筋折,鲜血如泉。
“退!”
乔三亡魂大冒,折身便走。
以他的修为,同时对付几名养气还好,可一击同时锤杀十几名养气,绝无可能。
他甚至有种感觉,这石猿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将他生生摁死!
“阿弥陀佛!”
托钵佛爷惊愕望着前方缓缓站起身,周围大地震动摇晃,石头纷纷落下,石猿如山峰拔地而起。
没有感情的眸子锁定下方蝼蚁,一只大手按下。
“佛爷”怒吼一声,浑身金光大放,那肥腻的胖大躯体,竟瞬间宛若黄铜浇铸。
一只铜钵倏然放大,将自己与周围几名亲近僧侣笼罩其中。
“噹!”
下一秒,石猿大手落下,地面猛地塌陷下去,避之不及的江湖人被压成肉泥,等石猿挪开大手追击他人。
被按在地上龟裂的铜钵才猛地被掀开,“佛爷”浑身浴血,脸色惊恐,拎起铜钵迈步就跑,一句话不敢多说。
“逃啊!”
“快跑!”
整个宝库内,陷入了空前的骚乱。
余下的一些小门派高手,本来还想趁机绕后,闯入主墓室后殿,可在看到佛爷的惨状后,一个个浑身汗毛乍起,奋起全部力量各自遁逃。
一片大乱。
一名名武林高手在混乱中或被石猿打死,或被洞顶掉落的石头砸中。
“楼主!我们快走!”
人群中,红缨脸色煞白,折身就要掩护南宫婉离去,众人本就落在中后方,人也不多,一路小心谨慎,倒也没有减员。
这时候正要离开,却突然只看到乔三一晃而过,眼底闪过厉色,突然一掌打出,将红缨打的朝石猿飞去。
“红缨!”
南宫婉目眦欲裂,来不及理会乔三,脚下靴子点地,嗖地拉出残影,拽起红缨就要走。
却只觉一股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
她怔然抬头,只看到庞大石猿蹲伏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握拳,朝她沉沉落下。
强大的气机将她锁定,南宫婉如坠冰窟,分明是破八境界,却在这镇墓兽前没有分毫还手之力。
“不……不应该啊,镇南王也才坐井,怎么能有这么强的傀儡……”
“要死了么……”
南宫婉念头闪烁,心中一片悲戚绝望。
这时候视野中一切仿佛放慢了,她清楚看到了头顶跌落的碎石,怀中奋力推她的红缨,远处惊恐悲伤的听雪楼女修们。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季平安那张脸。
电光火石间,想起了那夜在戏园中,季平安曾对她耳语的一句古怪难解的话。
大意是:
“若在乾元宝库中遇到生命危险,就……”
南宫婉突然大声念道:
“爱你孤身走暗巷!”
卡卡哒……
随着她这句古怪的“咒语”念出,头顶的镇墓石猿眸子突然闪烁了下,仿佛接收到了某个指令,体内传出轰鸣声,那只硕大的拳头,竟截然而止。
悬停在抱成一团的两女头顶。
得……得救了?
他……到底如何知道这些……
南宫婉又惊又喜,心头涌起绝处逢生的喜悦,继续试探喊出第二句:
“爱你不跪的模样?”
卡卡哒……
镇墓石猿重拳抬起。
仿佛看了她一眼,继而不再理会她,四肢一沉,轰然跃起,瞬间扑杀向逃亡至中殿门口镇墓浮雕附近的人群。
门口处。
人群拥挤成一团,身材高瘦,盯着黑眼圈的乔三本已即将踏出,忽然听到身后动静,好奇地扭头一看,然后愣住。
正看到石猿放过南宫婉的一幕,他不禁一怔,逃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心中只冒出一个念头:
怎么可能?!
然后,脑海中突兀闪过贪欲:倘若听雪楼能绕过这石猿,自己是否也能……
可就是这一个犹豫间,一股强烈的恐惧猛地涌上心头,他猝然惊醒,看到石猿一根手指径直戳来。
“刀来!”
乔三大喝一声,手中宝刀悍然劈斩,双手腾起白色亮光。
然而下一秒,身为破九圆满境的武夫,天地会第二号强者,体表罡气瞬间撕裂,手中宝刀脱手飞出。
整个人如同被列车撞中,胸膛凹陷下去,森森白骨从肌肉刺出,脖颈也扭曲断裂,被生生摁死在地上。
死了……死了……不远处,听雪楼的一群女修士全程茫然,大脑一片空白,红缨一把抓住南宫婉,催促道:
“继续念诗,念啊……”
……
……
稍早些时候,山岭间。
“你在看什么?”
一行五人停下,换了一副打扮,用面巾将娇俏的小脸遮起来的俞渔忍不住问。
季平安收回视线,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进宝库吧。”
身后,方世杰、俞渔、黄贺与沐夭夭四人都该换了装束,清晨便跟随季平安出城,在山中打转。
这时候,除了神皇一脸淡定外,其余人都面露茫然:
“怎么进去?这周围连半点灵素波动都没有。你确定入口在这里?”
季平安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份简陋的地图,说道:
“按照国师曾经告诉我的话,世间本没有捷径,用正确的方式打开,也便有了捷径。我们没必要按照常规的路线进入,还要逐一解决乾元宝库中的防御机关,太过麻烦。”
神皇方世杰一脸焦躁,催促道:
“跟他们解释这个作甚,你快些吧。”
季平安看着小土豆一般,在自己面前蹦哒的神皇,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旋即,他抬手一招,从附近树上折断一根木棍,绕着四人在地上左画三圈,右画三圈,最后将木棍朝地上一杵,念了一声:
“开!”
下一秒,众人身边景物如水面般皱起,破碎又重组,待趋于平稳。
他们周围赫然不再是荒郊野岭,而是身处于乾元宝库内,一条安静的甬道中。
两侧墙壁上的油碗自行燃起,驱散黑暗。
俞渔、黄贺与沐夭夭三脸懵逼,左顾右盼:
“这就进来了?”
“不然呢?”季平安也不解释,迈步沿着古老的甬道行走。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道未上锁的小门,他用手中木棍一推,黑黢黢的门后,一盏盏油灯逐一亮起,呼吸间,便照亮了整座珠光宝气的大殿。
“喏,这里就是乾元宝库的核心,镇南王大墓的后殿,也是其死后居住的地方了。”季平安解释道。
若是那群江湖人知道,自己打生打死,都无法进入的地方,却有人如此轻易跨入,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在场几人心情都颇为愉悦。
“快走快走!磨磨唧唧,国师把东西放哪里了?宅子前厅?后厅?还是卧室?”方世杰屁颠屁颠一个健步冲进去,问道。
季平安无奈道:
“我又不是国师,哪里知道,找一找吧。反正就在这个宅子里。”
众人踏入后殿,发现这里另有乾坤,偌大的山腹被打造为一处小天地,前方竟赫然是一座大宅。
仿造阳间王府建成,便是所谓阴宅了。
“真正的镇南王府比这个大多了,受限阵法,已经小了很多。”季平安解释道。
说话功夫,众人推开宅子大门,其中山水楼台,一应俱全。
“啊,地上好多铜钱!还有银子!”沐夭夭眼尖,大声道。
众人低头一看,只见这偌大宅邸地上,果然铺着大把的铜钱,弯腰一抓,便是一大把。捡起一枚,其上写着乾元二字。
还有一枚枚小银锭,也凌乱地丢在泥土中。
不仅如此,圣女很快发现,院中的树木都是玉石珊瑚打造,青砖也是玉石铺就。
俞渔身为国教圣女,从来没缺过钱花,但这一刻,也被这一幕震惊了:
“穷奢极欲,这镇南王当年到底多有钱?”
方世杰“哼”了一声,背着小手,一副“少见多怪”姿态,道:
“不然你以为,当年大乾为啥搞的民不聊生?四方百姓揭竿而起?当这世上那一撮极少数人,掌握了社会上绝大部分财富,就会这样了。”
他指了指这珠光宝器的宅子,道:
“看到那房屋建筑的木头了吗,也都是极品的好木材,比这些玉石珊瑚值钱多了,当年这宅子里金银摆满了好几间大屋,我……与神皇和国师进来的时候,都惊呆了,打开屋子,火光一照,几乎被金山银海晃瞎了眼。不过当时局势特殊,也不好大张旗鼓来搬,所以只拿走了最方便熔炼的那些金银,剩下的这些东西,本想着先留着,作为储备,若是军费再没着落,再回来搬。”
顿了顿,神皇唏嘘道:
“不过后来军队走的越来越远,算了算,来搬这些东西,一方面很难卖出去,另外来回的运费,士兵的吃喝都要耗费许多,也就丢着懒得动了。”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知道神皇有个理由没说,那就是在打天下期间,以及大周前期,江山都不稳定。
二人时刻担心政权更替,所以留了这些东西,万一兵败,也有个重新起家的本钱。
略作感慨,众人在阴宅中行走,沿途果然看到一片狼藉,都是当年神皇等人留下的痕迹。
“说起来,镇南王的尸首呢?”黄贺好奇问。
方世杰“哦”了一声,淡淡道:
“那王爷生前服用了大量稀奇古怪的丹药,死了还玩什么尸解仙,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尸解,被一群练气士忽悠,把自己的身体炼成了一副金银躯壳,我们瞅着值钱,也敲碎熔炼了变成军费了。”
众人:“……”
季平安清咳一声,推开书房的门:
“国师留下的宝物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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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季平安:是吗,那你们可能失算了(六千字求订阅)
找到了!
光线昏暗的阴宅内,当季平安说出这句话,正在左顾右盼的四人同时“刷”地扭过头来。
难以遏制心头期待。
虽说这满地铜钱,整座府邸的富丽堂皇同样令人心动,但与一群泥腿子江湖人相比,出身大势力的众人很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珍贵的。
“在书房里?”方世杰结束吹逼状态,两眼放出光芒。
季平安解释道:
“你们看,相比于乱糟糟的院子、到处都是翻找痕迹的其他房间,只有这一间书房的门是关闭的。”
俞渔恍然大悟,握拳在掌心一锤:
“原来是这样!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他自己放的还能不知道?假惺惺在这里“推理”……神皇鄙夷之。
但脸上同样露出“有道理”的模样。
五人推门而入,只见这整间书房竟还保持着当年的状态,居中一张桌案,其上摆放文房四宝,正对着一张红木圈椅。
桌上笔架上一根根毛发枯萎,残留玉石笔杆的毛笔垂挂。
墙上悬挂一卷泼墨山水,纸张泛黄皲裂,旁边两侧则是格子书架,粉刷红漆,其上摆放装订书籍。
“东西在哪?”方世杰瞪大眼睛,他没有修为,所以夜视能力最差。
无法借助屋檐下的灯火,看清屋内情形,其余人好一些,但也只看个大概。
季平安屈指一弹,一缕火苗燃起,如同钢豆,挟风打穿桌上灯罩,油灯亮起,黄暖色光晕扩散:
“都别愣着了,四下翻找一下。”
其余人如梦方醒,摩拳擦掌如土匪过境。
不多时,俞渔拉开抽屉,喜滋滋道:
“我这找到一堆丹药瓶子!”
黄贺在书架旁摸索,拽出一个沉重木箱子:“我这也有东西!”
沐夭夭扭头四下看,眼睛一亮,踩着凳子从书柜顶上拽下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我也有发现了!”
方世杰突然怒吼一声,矮胖的身子从桌子底下滚了出来,气喘吁吁拽出一个封口的硕大陶土坛子,一屁股墩坐下,骂骂咧咧:
“国师……当年怎么想的,就不能把东西放一起吗?!”
你懂什么,这叫仪式感……打副本不经历搜刮和开箱子的过场,那副本将毫无意义!
季平安没理会他的含沙射影,笑吟吟将书桌上的一堆价值不菲的文房宝具丢到地上,旋即将众人搜集来的东西,堆在一起,道:
“打开看看吧。”
“等等。”黄贺忽然开口,纠结道:
“公子,您说国师当年将这些东xz起来,会不会是料到了今日变故,是留给他老人家自己的?咱们这贸然打开,是否……”
俞渔翻白眼:
“你装什么道德圣人,来之前你咋不说,东西都到手了还顾忌这个。”
方世杰淡淡道:
“国师既然算到了今日,就该知道本神将的状况,所以显而易见,这东西是留给本神将的。”
“……”众人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季平安无语道:
“别瞎猜了,国师当年将这里的秘密告诉我,就已经表达态度了。开吧。”
再无异议。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桌上的东西。
沐夭夭攥着她找到的硕大布袋子,说道:
“我先来!”
旋即,少女踮着脚,踩着凳子站起来,将在场众人的收获中,体积最大的袋子捏住边角,用力一抖!
“哗啦啦!”
这一刻,伴随布袋绳结被扯断,叮当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旋即,众人赫然看到,一件件形态各异的法器,宛若集市上的破烂一般被倒在了桌子上。
足有数十件!
要知道,在九州大陆上,就算最差品质的法器,也价格不菲,何况国师留下的。
众人眼力都不差,只一扫,就看出几乎都是“破九”境界中的极品法器。
“这是……青木印章?”
黄贺呆愣愣地捡起一方大印,印纽位置乃是一株虬结树根,底部用阴纹刻着“生生不息”四个篆字:
“我在宝器录中看过关于它的记载,原是古代一道士立根之本,截千年古树刻印而成,修五行木系术法与星官对应途径都极为合适,可丢出砸人,是一件玄级品质的攻伐法器。但后来遗失,不知去向。”
俞渔则一手抓起一把由猩红羽毛编织成的扇子,吃惊道:
“炽火扇,也是古代法宝,破九境界就可以使用,挥动可放出三昧真火,威力不俗。我道门丹鼎部大长老做梦都想找寻到这件法器,用来配合炼丹,曾高价悬赏,却无功而返,不想竟然在国师手中。”
“这个是……七星剑对不对?”
小吃货也惊呆了,她抓起一柄约莫五十厘米的短剑,剑刃上镶嵌色泽各异的七颗宝石:
“师尊曾在上课的时候说过,国师当年曾打造过一柄七星剑,配合星官途径,可以使用五行术法,日月两颗宝石代表着锐利与坚固。但国师离开后,监侯们翻遍了钦天监也没找到。”
“这是晃心铃……针对神魂的法宝。”
“还有这个,自走棋……据说是国师改的名字,乃是派兵布阵的法器。”
“拐子马,这个绑在脚上,可百里神行。”
“还有这个……”
灯火照耀下,这堆的小山一样的法器“山峰”闪闪发光。
几人难以遏制喉结滚动,都有种中了大奖的惊喜。
要知道,虽然这些大都是破九境的法器。
但每一件,都足以拿到神都大赏中当做奖品。
饶是以圣女这等身份,身上也只有区区两三件同等水平的宝物,平常给她宝贝得紧,极少给人看。
至于黄贺与沐夭夭,身上最好的法器,跟这些比,也与破烂无异。
可这些宝物,如今就用一个破破烂烂的布袋装着,堆在面前,随意取用……这种强烈的冲击,难以言喻。
就像是末日后,闯入豪宅,随便一样物品都是平素难以拥有的,可如今,却予取予求。
“没用,都没用……”方世杰站在凳子上,目光炯炯,小手一顿扒拉,对各种法器不屑一顾:
“这些对我都没用啊,没用啊。”
他要的是恢复修为!
“开我这个!”
说着,神皇满怀期待地双手抓着那只巨大坛子的盖子,小脸憋红了,狠狠一“拔”!
只听“啵”的一声,陶土坛口打开,绚烂的五彩光辉从坛中窜出,照亮了整个房间。
“啊……”
众人大惊,下意识后退防御,旋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材料!”俞渔不愧是圣女,见多识广,第一个反应过来。
小手在坛子里一抓,便是一块灿灿的银白金属:
“秘银,修补法器的重要材料,随便一点,价值都远超同等重量的黄金!”
她又抓了一把,这次是一包朱红的细沙,每一粒都呼吸般闪烁:
“殷土朱砂!刻画符箓的极品材料,用这东西撰写符箓,品质比正常高出至少三成。我们道门里储量都不多!我知道的只有一盒!被符箓大长老宝贝的跟什么一样。”
“震金!传说中完美的灵素传导材料,也是极品的布阵材料!”
圣女一样样往外拿,每掏出一样,就如数家珍地介绍。
季平安略显惊讶,没想到这戏精少女在这方面竟还是个“专家”,不过想到她主修的法术,便是“布阵”,也就理解了。
在道门体系中,炼器与布阵,都对“材料”有极高的要求。
“没用啊,这些也没用啊,我又不想和镇南王一样,把自己炼成军费,这些材料我也吃不了……”众人在震撼,只有神皇不满意。
他扭头,又盯上了黄贺面前的箱子。
黄博士心领神会,摆弄了阵,只听“咔哒”一声,箱子弹开,他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是……”
只见,箱子里赫然摆放着一套衣服。
准确来说,是一件袍子,以及一双靴子。
前者折叠的整整齐齐,黑白相间的面料,其上星星点点,点缀金色的星芒。
一眼望去,衣袍上的星辰竟在移动,闪烁明灭不定,好似有人将星空剪裁下来,缝制成了袍子。
“星云法袍,”季平安开口,很自然地将袍子拿起,轻轻一抖,铺展开:
“这是国师晚年亲手缝制的一件法袍,对星官各项术法皆有加持,且防御力不俗,但至少破六才能勉强催动,破七才能完全发挥,就算对于坐井境星官,也是宝物。”
说话的同时,他将袍子往身上一罩。
顿时,星云法宝自行蠕动剪裁,完美贴合了他的身体。
季平安又换上靴子,并用“国师的腰带”固定。
而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换上新套装的季平安气息陡然一变,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突然多了一丝神秘。
仿佛只是站在那里,就要融入黑夜。
“有这样一件法器吗?”黄贺疑惑。
季平安点头,懒得解释说,这件法袍是他亲手为自己的下一次转生打造。
如果说,乾元宝库中的东西要做个排行,那么这套星云法袍与星云靴,无可争议排名第一。
只是之前境界不够,拿出来也穿不上,如今却勉强能穿了。
“所以本……神将的东西呢?到底在哪?”方世杰急了,好像只有他一无所获。
季平安笑着指了指圣女之前搬过来的那些瓶瓶罐罐:
“应该在这里。”
丹药?
是了,丹药!
方世杰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
“你是说,这里头有能帮我构筑气海的丹药?”
可说完,他心中就生出怀疑来。
无它,只因为在神皇的知识体系中,并不存在类似的丹药。
原因也很简单:没需求!
九州现有的绝大部分丹药,都是适用范围很广的,才能支撑起“研发”的成本,只有少数丹药,是为特定情况研制。
但帮助稚童打开气海……真没有。
毕竟,稚童身躯发育未稳,强开气海,就算能提前几年修行,但孱弱的经脉也撑不住太多灵素的灌入,没啥意义。
反而会导致根基受损。
但神皇不知道,季平安在暮年时,考虑到自己下辈子转生,可能会遭遇各种状况。
所以花了大力气,针对不同的情况,“研制”了一批丹药,量很少。
十几年前出关,行走九州时,将这类丹药拆开了,每个州都藏了至少一粒。甚至妖族、蛮族的地盘都没放过。
为的就是,倘若自己胎运太差,也能就近找到丹药强开气海。
而其中一种丹丸,虽不是为稚童准备的,但的确有类似的功效。
不过转成为“季平安”后,他没用上这种。
这副身体的确很差很差,以至于他用了小十年去调理,但倒并不存在气海闭塞的问题。
“的确有一种,可能有效。”
季平安在瓶瓶罐罐中挑拣了下,这些瓶子上都写着丹药名字,也都是品质不俗的极品丹丸。
因为写了名称的缘故,俞渔等人最早时候就震惊过了。
但也有一些名字孤僻,罕有人知的。
“这个应该可以。”他拿出一瓶,拔开瓶塞,只见袅袅青烟腾起,凝聚为一个在空气中蹦跳的稚童模样的丹灵。
空间中,隐约有孩童笑声。
神皇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急不可耐地倒出一粒,看了“国师”一眼,心一横,仰脖子就吞了下去。
丹药入腹,方世杰只觉仿佛吞了一团火,浑身燥热,皮肤泛红,肚腹处一阵绞痛!
他啊呀一声整个人从凳子上往后跌去,在书房地面上打滚,吓得黄贺等人大惊失色,直呼:
“阿斗神将……”
季平安抬手,阻拦住他们,道:
“他可以扛过去。”
果然,饶是剧痛如潮水般一轮轮冲刷,可稚童模样的方世杰却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鲜血淋漓,小脸惨白,双目通红,也没有再发出一声惨叫。
身为初代神皇,虽然外表上嘻嘻哈哈,颇有些“游侠”气质,很多时候显得不太正经,也不成熟,甚至有点憨。
但一手缔造大周王朝的初代皇帝,怎么可能只有这一面?
季平安犹清楚记得,神皇在小事上的不拘小节,以及在大事上堪称狠辣的果敢决绝。
心智如钢四个字,说的就是初代神皇。
终于,伴随着方世杰小肚子发出开金裂石般的声响,他肚腹陡然大放白光。
待光辉散去,方世杰才如离开水的鱼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喘息,骂骂咧咧:
“你这……丹药……过期了……吧……”
季平安没理会他的垃圾话,道:
“检查一下,气海是否已开?”
方世杰沉心感应,旋即脸上绽放笑容:
“哈哈哈,开了,真的开了……好,开的好啊……呜呜呜。”
笑了没多久,他嘴巴一瘪,悲从中来。
黄贺三人啧啧称奇,道:
“神将这是喜极而泣?”
方世杰骂骂咧咧起身,哭丧着脸:
“喜你娘!气海开了,但这修行速度未免太慢。我试了下,按照这速度,十年内都没法破九。这有啥用?”
他感觉被坑了,这和想象中根本不一样。
季平安淡淡道:
“气海虽开,但你经脉纤细,能有什么办法?除非用宝库里的天材地宝打熬身体,尽快将经脉巩固好,至于在此之前……”
说着,他抽出道经,轻轻一抖。
“啪”的一声,将一具傀儡丢在地上:
“你可以先用这个。”
傀儡!
上次与浮屠大骑长拼杀后,这具傀儡破损,这几天季平安布置法阵,加速修复了下。
虽傀儡胸口的大洞还未完全愈合,但也可以勉强使用了。
当初,他还在破三、破四阶段,自保之力不足,所以从裴武举手中取回古代傀儡使用。
但如今,他本体修为破六,又换上了“星云法袍”,防御力得到极大提升,还有辛瑶光留下的“法身”护体,这傀儡就稍显鸡肋了。
反而给神皇用,却再合适不过。
正好神皇走的也是“武夫”体系,操控傀儡,可以发挥出功法特质。
当然,操控傀儡的前提,是需要神皇成为修行者,这样才能烙印灵素气息,如今也勉强符合。
“机关傀儡?”方世杰一愣,旋即秒懂。
大喜之下,等季平安抹去了自身的烙印,他急不可耐操纵傀儡起身。
等机械傀儡双眼亮起,缓缓起身,活动了四肢,这铁疙瘩忽然抬起右臂,朝窗户狠狠一锤。
登时,一条虚幻的金龙在其身后隐隐浮现,继而沿着手臂旋转缠绕,轰然砸出,龙吟虎啸,墙壁龟裂崩塌,砖石横飞,烟尘大作。
“太祖升龙拳?”
黄贺目眩神迷:
“这就是皇室初代神皇所创的武道法门?”
俞渔和沐夭夭也啧啧称奇,对于“阿斗神将”的身份愈发笃定。
方世杰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终于绽放笑容,一只手扶着傀儡的大腿,得意道:
“虽还是麻烦了些,但暂时还算可用。”
重生数月,初代神皇终于站起来了,想到过去一段时间的悲惨记忆,方世杰眼含泪花,心中酸楚。
而就在这时候,府邸突然震动起来,众人一惊,清楚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轰隆声,还有隐约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方世杰嗖的一下跳到傀儡身上,八爪鱼般抱紧,随时准备跑路。
季平安听着远处隐约的猿啼,笑了笑:
“应该是那群江湖武夫被袭击了。好了,东西已经拿到了,丹药等回去再服用,你们先拿几件趁手的法器防身。”
方世杰操控傀儡,捡起了一把宽阔的大剑——季平安之前那柄古剑,仍留在道经内。
俞渔眼疾手快,飞快捞起几样布阵的材料,又抱起一杆八卦令旗。
黄贺与沐夭夭嘀咕了几句,将彼此手中的法器进行了交换,黄博士作为低配版季平安,同样可以掌握五种星官途径,适合用“七星剑”。
沐夭夭专修“木系星官”途径,抱起了青木大印,二人又各自取了一样防具。
其余的法器、材料、丹药等物品,则被季平安一股脑收入道经内。
旋即领着一行人走出府邸,他拿起木棍在地上轻轻一划。
俞渔好奇问道:
“那些江湖人我们不管了吗?直接离开?回余杭?”
季平安却摇了摇头,说道:
“事情可还没结束呢,真正的敌人只怕早已准备动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才是。”
真正的敌人?
几人对视一眼,意识到,季平安又在算计什么。
可没等他们询问,季平安在地上画的圆圈便已亮起,他轻声吐字:
“走!”
周遭景物瞬间如水波般荡漾。
……
……
余杭南方山脉,“乾元宝库”西南方向。
一道云雾笼罩的山道上,三道身影正快步行走。
为首的“搬山道人”灰色的袍子飘动,手中颠倒盘中金针坚定指向前方。
背负长刀的火居,与背负铁弓的冰魄紧随其后,三人穿过愈发浓郁的云雾,终于抵达了某座不高的山顶。
扭头回望,乾元宝库所在的山头高耸入云,距离此处已经颇为遥远。
这时候,隐约传来轻微震感。
“啧,看来那帮炮灰已经进入大墓深处了。”
火居嘿了一声,双臂抱胸,眼神冷漠而鄙夷:
“一群杂鱼,不知最后能活着走出来多少。”
冰魄神色冷漠:
“朝廷与三大宗门的人的注意力,应该也都被那边吸引了。可惜这里距离宝库还是有些近。”
搬山道人笑了笑,指点江山道:
“你们看着山川地脉走势,余杭何以为南方第一大城?这南方山岭,从空中俯瞰,便是一头盘亘沉睡的大龙,阻隔南唐,一头从西绵延而来,一头便落在此处,而这乾元宝库所处的位置,便是这龙口前的一颗珠子。
“昔年镇南王手下的练气士显然对此心知肚明,才将宝库建在此处。这支撑宝库隐遁于世间的力量,便源于这底下龙脉。
“龙脉虽与国运不同,但却也有些关联,那大周国师的确有些手段,用几座武庙将余杭附近的国运锁住,但山川地脉却是锁不住的。只是想要凭人力抽取龙脉,掠夺气运太过艰难,非神藏大修士不可为。
“可偏偏,这镇南王的大墓,就是唯一的缺口与破绽,贫道这双眼睛只是一观,就瞧出这乾元宝库气运流失,镇南王的尸骨恐怕早被盗走了,可笑一群庸人茫然不知。
“更不知,贫道真正的目的,乃是趁着乾元宝库现世的这一刹那,从这龙脉缺口处,劫走一份气运罢了。”
火居与冰魄也露出笑容。
“人世间”鼓动江湖人,乃是为了当黄雀,这是第一层。
朝廷与三大宗门猜测,“人世间”是为了掠夺宝库,这是第二层。
而他们布置这一个局,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锁在乾元宝库,真实目的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劫走龙脉。
这是第三层。
搬山道人屹立于风云之中,手掌虚抓,乾坤尽在掌握般,得意道:
“贫道略施小计,便玩弄今人于股掌之中。”
也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后。
忽然间,一个温和宁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吗?那你们可能失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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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颠倒阴阳 石猿破阵(五千字求订阅)
什么人?!
天穹灰云堆叠,山川之间云雾盘亘,搬山老道正得意间,猝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浑身汗毛乍然而立,悚然大惊。
身旁的火居与冰魄也同样大惊失色,猛地循着声音望去
继而,只见就在三人对面,山顶的另外一头,山石散乱的地面倏然亮起一个不规则的圆形阵图。
空气扭曲,五个蒙面之人徐徐浮现。
为首的赫然是身披星云法袍的季平安,他手中木棍戳点地面,身上的法袍在山风中猎猎抖动,透出一股神秘诡谲的气质。
而身后并排立着的两男两女,同样神色不善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五个人!?
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五个神秘人?
这一刻,搬山道人脸上难以遏制浮现错愕,他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行踪被几大宗门知晓。
道袍之下肌肉猛地绷紧,有立即遁走的冲动。
但旋即,又觉不对。
情报中,无论是余杭城内的哪一家势力,都与眼前的队伍不符。
直到火居突然拔高声音:
“是他!劫走那个男童的就是他!我记得这个声音!”
冰魄也瞬间全身绷紧,神魂隐隐作痛,回想起了森林中,被季平安只手毁去泥胎塑身的一幕。
搬山道人心头猛地一沉,终于觉察出自己的计划开始失控:
“阁下便是前两日……”
季平安微笑颔首:“是我。”
搬山道人似乎未料想对方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沉默了下,道:
“你们不是道门的人。”
俞渔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只听季平安询问:
“你似乎很笃定?”
搬山道人故作镇定,道:
“若是大周国教亲临,三清观一众道人何在?但你又掌握有五行之术,可据我所知,阴阳学宫内所谓的星官学监,也不如伱这般。”
他身后,已经拔出长刀的火居暴跳如雷:
“和他废话什么,这伙人八成与我们一般,也是死而复生的鬼罢了,否则,为何整个余杭城都被骗过了,偏生他们窜了出来?能追溯到这里,只怕也是暗中追溯我们的脚步罢了!”
这次,冰魄难得的没有反驳与阻止。
这同样是她的推测。
否则,实在难以解释眼前的情景。
季平安笑而不语,没理会这两个手下败将,只是静静看着老道士。
搬山道人灰色袍袖于风中鼓胀,双眼眯成一条线:
“阁下若同样是为了龙脉而来,倒也并非不能商量。只要阁下不插手,待贫道抽取出来,你我双方各取一半如何?”
季平安笑道:“你要与我瓜分?”
搬山道人神色自若,不理会暴怒的火居,笑呵呵道:
“若阁下与我等一般,那合该互相帮衬,才好在这九州站稳脚跟,所谓合则两利,既然可以不动干戈解决,又何必你我厮杀,教那三宗朝廷看笑话?”
他似乎已经笃定,眼前一行人是与“人世间”类似的组织,前来分一杯羹了。
火居大怒:
“分什么分?抽取龙脉气运的法子天底下有几个人会?凭什么分给这人?”
语气中极为不满。
这下,连搬山老道额头青筋都撑起了数道,有种将火居一张嘴封死的冲动。
他当然不会甘心与外人瓜分,这句话看似退一步商议,实则乃是缓兵之计。
正如火居所说,搬山笃定对方对山川地脉的了解比不上自己。
所以,只要先稳住,待抽取完毕,再毁约不迟。
时机不等人,若拖的久了,朝廷与三宗迟早会反应过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重担心,不足为外人道,那就是老道士隐隐从眼前的年轻人身上,察觉到隐晦的危险感。
季平安闻言,笑着道:
“的确是一个诱人的提议。”
可下一秒,便轻轻摇头,叹了口气道:
“不过,我等更愿意用慢一些,但正统些的法子增强修为,而不是走这些损天下人,利己的歪门邪道。偏生,总有些‘老人’不守规矩,满脑子掠夺与偷盗……”
眼看着老道士脸色愈发难看,季平安微笑着摇头说:
“所以,这龙脉,你不能动。”
搬山道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天空仿佛都愈发昏暗,虽然他仍旧摸不准眼前人的来路,但似乎也没有再试探的必要。
下一刻,他沉声吐字:
“动手!”
这场从双方甫一见面,便在酝酿的战斗瞬间打响。
早已忍耐不住的火居道人双手持刀,力劈而下,一股股湍流般的火红灵素,循着刀柄蔓延刀身,喷出丈许长的火焰。
朝季平安蔓延而去。
“嗡……”
旁边,早已弯弓搭箭的冰魄居士轻轻点地,身体不进反退。
可一根冰晶箭矢却已呼啸而出。
甫一发射,便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眨眼功夫,化为漫天冰雨。
“敢动我……大周的国运,尔等找死!”
方世杰第一个站出,他死死抱住傀儡的后腰,更干脆用绳索将自己绑在了后头,遮挡全身。
稚童圆润可爱的脸颊因愤怒而抖动。
方才传送过程中,他就听清楚了三人的对话,再联系前因后果,聪明如他,早已明白“人世间”布下的这场局的关键。
听到有人要抢他的国运,幼崽状态的神皇怒不可遏,双眸紧闭。
下一秒,机关傀儡眼孔亮起,蹬蹬奔出,纵身一跃,手中门板般的大剑斜斜扫去。
傀儡体内存储的灵素循着机械经脉,催动法器大宝剑发出雷鸣般的呼啸。
眨眼功夫,神皇大剑与火居的长刀在半空交击碰撞。
以二人为中心,一圈圈火焰被风裹挟,朝四面八方扩散。
“好硬……”
火居一刀辟出,被反震的虎口生疼,但凭借着更高的修为,生生将傀儡压下。
可没等喘口气,视野中一只印章凭空放大,沐夭夭抽冷子丢出“青玉印章”,眨眼功夫化为一方假山大小,遮天蔽日,将火居狠狠砸飞。
人如炮弹般呼啸倒退,给搬山道人抬手隔空一拽,才止住退势。
“叮叮叮叮……”
另外一边,黄贺左手双指并拢,于七星剑上从头到尾一抹。
剑身之上,一枚枚宝石次第亮起。
他举剑一刺,剑尖撑起弧形气罩,将冰箭悉数挡下,箭矢打在气罩上爆发出金属碰撞声,继而一根根坠落,融化。
俞渔大吼一声,临阵指挥:
“黄贺和夭夭配合,压制那玩火的。阿斗前辈你身体硬,不怕箭矢,对付那女人!”
说话同时,道门圣女靴子轻点地面,整个人腾空飞起,右手朝天空一指。
袖口中,那一杆得自乾元宝库的黑色令旗呼啸飞出。
俞渔手腕一扭,令旗飘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眨眼功夫,分出十三面同色令旗。
她精致小脸傲然,娇气地哼了一声,如同戏台上插满了旗子的老将军,向搬山道人一指:
“去!”
嗖嗖嗖……
十三面令旗布成法阵,朝老道士罩去,口中bb道:
“看我来降服此贼!”
然而下一秒,搬山道人却只是跨出一步,便挣脱了法阵,出现在远处,目光仍旧死死盯着负手而立的季平安。
“我来吧,”季平安开口,劝阻就要继续冲锋的圣女:
“洞玄妖门的两人经验老道,配合默契,他们三个未必扛得住,我先拖住他,你解决那边。”
说完,不等圣女回应,同样迈出一步,脚下缩地成寸,出现在搬山道人面前。
远离了打成一片的战圈,俞渔气的一跺脚,但终究还是没有在关键时刻任性,挟裹怒气,冲向了洞玄妖门二人。
……
山风呼啸。
只剩下一老一少对峙,季平安有些好奇地说:
“你们重生夺舍的躯壳总不会运气都那么好,恢复却恢复的如此之快,看来在来余杭前,应该用同样的偷窃法子,掠夺了许多资源吧。”
搬山道人神色淡漠,说道:
“你想知道,先打赢贫道再说。”
撂下这句,老道士托着颠倒盘的手不动,另外一只手臂大袖于身前轻轻一扫,并排六个泥人落地。
鼓腮一吹,泥人纷纷生长壮大,化为活生生的六名性别、衣着、样貌各异的修行者,齐喝一声,迎面冲杀而来。
“捏土成人……好多年没见过这般术法了。”
季平安眼神感慨:
“漫长时光过去,很多手段失传,只是你这个,也只是一般。”
说着,他轻轻抬起手指,逐一在空中戳点过去。
在他抬起手臂的瞬间,黑色为底,点缀星辰的星云法袍涤荡光辉,一颗颗星辰于衣襟划过,宛若循着玄妙轨迹。
下一秒,第一尊泥人面前空间扭曲,一根闪烁电光,宛若由金色雷霆浇筑的短矛浮现。
第二尊泥人前方,风中吹来一片落叶,如有万钧之重,舒展如堡垒之墙。
第三尊泥人面前,风火丛生,他身躯被烧灼的开始融化,肌肤光滑如琉璃。
第四尊泥人身体突兀龟裂,每一粒泥土都在挣脱,重归大地。
眨眼功夫,四尊堪堪踏入破九的泥人悉数粉碎,化为粉尘飞扬。
搬山道人眼神眯起,道:
“你的力量比我想象中更强。”
顿了顿,他鹰隼般的视线落在季平安的袍子上,说道:
“但那不全是你的力量,而是这件法袍的加持。”
季平安并不否认,笑道:
“想要吗,你可以试着抢夺。”
这一刻,凭借法袍的加持,他的力量从破六,已逼近破九圆满。
搬山道人认真地看了几眼,摇头说道:
“你很强,但若只是凭借法器,今日必死无疑。”
季平安扬起了眉毛。
旋即,只见老道士手中的颠倒盘内,那根金针开始徐徐旋转,道人立在原地,周身却有一道虚幻井口浮现。
道人立在井中,神色冷漠。
风忽然消失不见了,远处,正在搏杀的圣女从战斗缝隙中,扭头瞥向远处,然后愣了下。
她只看到,那一老一少二人对面站立,一动不动,双方皆闭上了双眼,仿佛沉睡。
分明站在山顶,却仿佛距离她极为遥远,周遭的一切也都静止了。
只有颠倒盘中金针缓慢地转动。
季平安环顾四周,有点类似当初神都大赏,被拉入“道境”之中。
四周皆是茫茫虚无,不见山川。
眼前远方,有一堵高墙,可不管季平安怎么伸长脖子,都看不到墙壁的尽头。
圣女他们不见了,火居与冰魄也不在这里,老道士更不见踪影。
“颠倒么?”
季平安轻声低语,若常人骤入此境,难免六神无主,但他此刻却只有趣味:
“坐井修为……看来,我猜的没错,你重生时的躯壳,本身恐怕就修为不低,再加上堆砌资源,所以能提早恢复坐井,只是有利有弊,虽早行一步,但躯壳道基终究与你的传承不够相称,所以这坐井颠倒术法,也要酝酿拖延一番。”
说着,他没有朝前方那座高墙行进,而是忽然转过神来,原地倒立。
旋即,他只觉天旋地转。
双脚再次落在地面上,抬起头时,前方的“高墙”变成了一道巨大无比的灰袍。
搬山道人变得有如山岳正神一般庞大,俯瞰蚂蚁一般的季平安。
老道士须发飞扬,眼神怪异,声如雷霆: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知晓我门秘术。”
季平安却摇了摇头,说道:
“泥人替身法非你一门独有,这颠倒之术亦然,昔年的确听闻有个与盗圣并称的盗墓贼,还以为有什么厉害,如今看来,这身上传承也是偷盗来的,不得真传。”
搬山道人怒极,被屡次嘲讽,终于无法维持高人气象,冷笑道:
“好大的口气,可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终究只是破九,黄口小儿,速速受死!”
说罢,庞大如山岳的老道士一脚抬起,便要踩下。
季平安仰头望着骤然暗下来的天空,摇了摇头,他方才已经做好了动用辛瑶光留下的那一道“法身”的准备。
但当看清搬山道人的虚实,才发现不值得浪费。
当然,他本来也没有想着依靠这张底牌就是了。
说起来,这么久了,朝廷三宗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那就速战速决吧。
想到这里,季平安气沉丹田,吐字开声:
“石猿,速来。”
……
……
山脉中。
某座微微震动的山峰下,一条宽阔的墓道中,一名名江湖人狼狈逃出。
直到重见天日,且清晰感受到身后的危险感退去,才大口喘息着跌倒一地。
“呼,可算出来了!”
江小棠浑身脏兮兮,旗袍上挂着灰尘,手中的金色烟袋末端的灯笼也不见了。
旗袍岔开之际,两条线条分明的长腿微微颤抖,显示出这位女掌柜心中未曾散去的惊悸。
她简略清点了下周围江家弟子的人数,轻轻松了口气,损失在可接受范围内。
“砰!”
这时候,一只破烂的铜钵从洞中飞出,狠狠砸在地上,里头是浑身染血的“佛爷”和一群托钵教的僧侣。
这会也都是精神未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个不停。
江小棠没搭理这帮人,盯着墓道。
陆续有幸存者跑出来,但都狼狈不堪。
好在那只石猿似乎并没有大开杀戒。
在逃出中殿后,便没有追击,否则她怀疑所有人都要团灭。
“咦,乔三呢?”江小棠忽然问道,并未看到天地会分舵主。
满脸肥肉,浑身浴血的“佛爷”闻言,摇了摇头,说道:
“乔舵主死了,只被那石猿一指便摁死了。”
死了……一指头?!
江小棠头皮发麻,只觉劫后余生,她自认自己也扛不住那恐怖石猿一下。
“听雪楼的人呢?”她又问道。
佛爷摇头道:
“我逃出时,便没看到,想来是落在乔舵主身后。”
完了……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意识到,听雪楼的女侠们凶多吉少。
旋即怔然发现,只这一遭,天地会与听雪楼两大本地势力遭受毁灭性重创,接下来江湖格局只怕改写。
正盘算间,甬道中再次传来咳嗽声,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南宫婉扶着红缨,以及其余的听雪楼精锐走出。
虽看上去受到了惊吓,但相比狼狈不堪的众人,反而几乎没有战斗痕迹。
“南宫楼主,你们还活着?!”
江小棠失声,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困惑。
相比于不好掌控的乔三,听雪楼这种势力,在武林盟看来多多益善,能幸存当然好。
可按照佛爷的说法,乔三都毫无还手之力,南宫婉如何能带着手下人全须全尾返回?
南宫婉虚弱地笑了下,望着弥漫雾气的山川,劫后余生的感觉无比强烈。
然而她又要如何解释,自己等人之所以能活着离开,全是因为季平安当初对她耳语的,那两句奇怪的“咒语”?
想到墓穴中那惊险的一幕,南宫婉神色恍惚,对自己果断投靠季司辰的举动无比庆幸!
“其实……”
就在她准备应付下江小棠的问询时。
突然,众人只觉脚下大地猛地震动起来,碎石朝山下滚落,身后的乾元宝库所在的山峰内部,发出一声低沉的猿啼!
继而,在江湖人们惊恐的视线中,只看到笼罩云雾的山顶突兀荡开一圈圈气浪。
一头庞大的,由巨石雕成,身披盔甲的猿猴打破大墓,双手持握一根巨石雕成的石柱,纵身一跃。
……
颠倒盘中。
搬山道人一脚抬起,就要将碍眼的季平安踩死,突然心中生出强烈的警觉,听到一声猿啼,由远及近。
他愕然抬头,只见颠倒盘所在的空间被打出一个缺口,一根石柱,如遑遑天威兜头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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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监正:你们回来了(五千字求订阅)
一根……石柱?
颠倒盘内,灰袍加身的“搬山”老道瞳孔骤缩。
清晰望见,上方“天穹”洞开一个豁口,口中一根浮雕古典云纹的石柱降下。
如同一颗石头砸落湖面,登时,以此为核心,一圈圈涟漪荡开,朝四面八方扩散。
一股强横无比的气息,如天威降临。
搬山道人脸皮一抖,认出了这股“气势”的来历,失声开口:
“龙脉……”
对“风水术”研究至深的老道士,对于因山川地脉格局,凝聚气运而成的龙脉并不陌生,也正因如此,才难掩失态。
下方,季平安负手而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这才是他此番,敢于入局的真正底气所在。
昔年他来到乾元宝库,除了藏一点破九境的资源外,还为了自己布置了一些“底牌”。
就如弱小时,需“暗网杀手”护持,这镇墓石猿同样位于此列。
镇南王为保护大墓,非但死前将为他出谋划策的练气士门客们悉数诛杀,拉进地底陪葬。
更尝试以龙脉为“动力核心”,打造了一批石俑护卫。
石猿便是最强的一个。
昔年国师驾临,又以“巅峰大神藏境”修为,更改此处风水格局。
以削弱整座墓穴防御能力为代价,对石猿进行了史诗级加强。
令其拥有堪比坐井大修行者的战力。
唯一的缺陷,便是石猿依托于山川龙脉存在。
一旦离开乾元宝库范围,力量就会迅速消退。
好在,这里距离宝库并不远。
“这颠倒之法,本质是牵扯敌我神魂,入局厮杀。的确是不错的手段,若是一般的坐井到来,想破你这术法也不容易。”
季平安轻轻摇头:
“但,只要看破了这些,便简单容易了,人有神魂可被你牵扯,但若我祭出石猿这并无神魂的傀儡,阁下又如何应对?”
搬山老道没有回答,因为眨眼功夫,镇墓石猿便已挥舞石柱砸下。
而在石柱行径的同时,空间如同裂开的白纸,浮现一条条漆黑缝隙。
山巅,一老一少仍对峙着。
可下一秒,虚空中云雾如涟漪荡开,庞大石猿悍然如泰山压顶。
石柱朝老道士眉心扫去。
颠倒盘中,金针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咔嚓”一声,仿佛有某种东西裂开。
老道士抬起右手,大袖中手臂探出,五指张开,一掌拍出。
天崩地裂。
狂风乍起。
道人灰袍猎猎,迅猛抖动,继而在强烈的风压下,布料嗤嗤裂开,搬山道人须发飞扬,单手抵住石猿一棍。
周身一口虚幻的“井”疯狂旋转。
他的脸皮突然涨红,全身血液悉数涌入头颅,额头与手臂上粗大青筋绽起,极为骇然。
似乎在承受一座山的重量。
“搬山……”
远处,被四人团团围住,竭力抵抗的火居与冰魄神色大变。
注意力转移。
俞渔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战机,道:
“夭夭!”
沐夭夭心领神会,屹立原地,白嫩小手忽地掐诀,山风袭来,小姑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忽地蒙上星辉,发丝飞扬,裙裾摆动。
头顶一枚青玉印章旋转飞起,化为无穷大,朝洞玄二人砸下。
与此同时,火居与冰魄脚下,泥土中埋藏的草种抽芽,疯狂生长,缠绕住二人双腿。
火居惊怒,长刀挥砍,却被黄贺以七星剑格挡。
冰魄周身寒意加剧,却给方世杰操控着机械傀儡一剑钉住裙角,中断施法!
“吃我道门飞剑!”
俞渔立在半空,眉心一点朱砂浮现,气势陡然节节攀升。
手腕一片片剑片飞出,她手腕一旋,薄如蝉翼的剑片发出尖锐呼啸,拉出残影,瞬间洞穿二人胸膛。
火居与冰魄仍保持着惊怒、错愕的神态,瞳孔于同一时间,熄灭黯淡。
另外一边,老道汗如雨下,周身井口轰隆运转到极致,身躯佝偻,脊背压弯,痛苦不堪。
镇墓石猿虽沉重庞大,但若只如此,对他而言,毫不费力。
“搬山”二字,便是明证。
季平安睁开双眼,淡淡道:
“不用挣扎了,世间百姓虽如鸿毛,然百万鸿毛却非一人可挡,神藏修士都扛不住亿万百姓唾弃,龙脉凝聚的国运之重,又岂是你能搬得动?”
话落,老道士脚下地面塌陷,双腿没入岩石之中。
继而“噼啪”声连成一串,那两截腿脚,竟一寸寸绷断,垮塌,化为齑粉。
眨眼功夫,老道士只剩半截身子在,皮肤由红转灰,竭力抬起头,死死盯着前方少年,仿佛要将其形象烙印在心中:
“我……”
吐出这个字的瞬间,老道士彻底化为一尊栩栩如生的陶俑。
一缕虚幻的神魂飘出,看了季平安一眼,如袅袅青烟,消散于风中。
与此同时。
一棍子将全部气运打出,以耗尽力量为代价的石猿,身上气运也逸散没入山川,失去生机,崩塌为一块块石头,如雨落下。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那边两名洞玄修士尸体落下,俞渔回过神来,就看到地上多了一座乱石堆。
瞠目结舌:
“这……那老道士死了没有?”
季平安神色平静,站在原地,手中却多了一只颠倒盘,他低头审视盘中金针旋转,淡淡道:
“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俞渔急的跺脚:
“早知道,由本圣女出手,绝对令其形神俱灭。”
季平安笑而不语,若执念要杀,只要肯付出代价,他并非做不到。
但在方才的刹那,他改了主意。
“伱听过申公豹的故事吗?”季平安忽然说。
俞渔一脸懵逼:“申什么豹?”
季平安不做解释。
与其杀一个成不了气候的贼偷,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则是:
在他看来,为这样一个水平的敌人,再浪费一张底牌,有些不值。
“公子,有两块星辰碎片!”
黄贺蹲在地上两具尸体前,兴奋地挥手。
这次,是他晋升破九后的初战,就能斩杀两名破九的古人,足以令他激动异常。
“打扫下战场,我们得快些离开。”季平安扭头望向余杭方向,道:
“至于收尾的工作,就交给他们吧。”
……
乾元宝库山脚下。
当一群江湖人亲眼目睹石猿飞出,踏空而去,所有人都难以掩饰惊愕震撼。
而当之后又目睹远处云层中隐隐凝聚龙形,感受到那边传来的,坐井境界搏杀才有的灵素波动,再没有人能维持镇定。
“走!”
江小棠语气坚定,表情凝重,没有丝毫犹豫,率领江家弟子第一个逃离现场。
她很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再是他们这些武林人能插手的了。
能捡回一条命,已算庆幸。
“佛爷,那石猿已经走了,我们要不要……”
一名和尚犹豫了下,轻声询问。
靠在龟裂,黯淡无光的铜钵旁,浑身浴血的佛爷眼中浮现挣扎,终于狠狠吐了口气,骂道:
“财宝眼前过,佛祖心中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说着,头也不回跟着江小棠就走。
这什么破诗……莫名其妙……和楼主那句爱你孤身走暗巷有一拼……红缨女侠嘀咕,扭头看向自家楼主。
南宫婉没有犹豫,道:
“速速离开,等朝廷与三宗的人来了,就麻烦了。”
说着,她又猛地想到了什么,等众人远离人群,传音叮嘱:
“你等切记,将我们被石猿放过那件事忘掉!任何人询问,都不要提及,若有人打探,只说是运气好,石猿被乔三吸引了注意力,我们躲在角落,趁机溜出来的。若有人说漏嘴,按门规处置!记住了吗?”
红缨等女侠精神一凛,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点头:
“遵命!”
南宫婉这才松了口气,扭头隔着山川,望向远处动荡的云雾,聪慧如她,已经猜到,这变故必然与季平安有关。
……
裴氏大宅,别院。
一座古朴楼阁伫立,冷风拂过,廊下风铃叮当作响。
突然,楼阁旁的池水沸腾,滚起一个个硕大的水泡。
一道人影破水而出,头发乱如野草,短衫下肌肉虬结的裴武举腾身一跃,在半空虚踏,眨眼飘然落在楼阁屋脊之上。
负手望向南郊方向,瞳孔中,只见南方灰云翻滚,隐约有龙啸猿啼。
“父亲……”忽地,别院垂花门外,撑着病体的裴家主,在李湘君的搀扶下匆匆赶来,问道:
“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裴武举神色忌惮,摇了摇头。
裴家主试探道:
“并无大事?”
“……”
裴武举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疲惫道:
“我不知道。”
……
西山,人境庐。
一座篱笆墙围成的小院内,身材瘦削,长发用一根木棍固定的齐念盘膝打坐,双目紧闭,他周身没有剑。
可整座院内,却萦绕着浓郁而锋利的剑意。
突然,齐念双眸绽开,狐疑地望向南方山脉,隔着数十里,隐约望见山川云雾翻滚,隐约呈现龙形。
“气运?”齐念微微扬眉,起身抬手,身后屋舍上一根茅草摄入手中,绷直如剑。
可旋即,待望见那云中巨龙消散,气运重归山河,齐念怔了怔,放弃了下山的念头,嘀咕道:
“不会又是那小子搞的鬼吧。”
……
……
山头矮峰之上,就在季平安等人离开后不久。
一声鸟鸣突兀撕破云层,栾玉骑乘一只翼展超过五米的金色大雕,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锁定下方山头,徐徐落下。
年长女修士甫一跃至地面,抬起右手虚抓,座下金雕乖巧合拢翅膀,化作一抹疾光,一头扎入掌心令牌之内。
栾玉抬起头,忽地盯着某处云层。
只见一团白雾突兀坠落,无声砸在地上,浓白雾气铺开扩散,手持拂尘,脸色难看的三清观主走出。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心情变得很微妙。
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是了……就在上次四圣教奇袭武庙事件中,二人仿佛也上演过类似的一桩戏码。
沉默片刻,栾玉和三清观主同时开口:
“你们也……”
二人顿住,神色难掩尴尬。
终究还是栾玉率先打破沉闷,表情严肃道:
“先检查现场吧。”
“好。”
二人皆为道门和御兽宗的长老人物,片刻功夫,便将现场勘察完毕。
可这非但未能打消疑惑,反而增添了许多吃惊与不解。
片刻后,栾玉沉沉吐了口气,动作幅度之大,令胸怀起伏不定:
“显而易见,我们都中圈套了。‘人世间’的真实目的,并非乾元宝库。”
三清观主叹了口气,有些后悔:
“我们还是低估了那些‘古人’,他们或许的确对当今时代陌生,许多术法的运用,也未必如当今精妙。但他们掌握的情报、能力与智慧,许多都超过我们。”
“哼,”栾玉不服,但也没反驳,皱眉道:
“但除了我们之外,对方显然遭遇了另外一股势力。”
她指了指地上,火居与冰魄的尸体:
“这尸首上的致命伤,我若没看错,似乎乃是你们道门飞剑造成。”
三清观主不乐意了,挑眉道:
“你什么意思?时代变了,善用飞剑的又不只我们。”
言外之意,这事肯定与道门无关。
虽说道门的招牌术法,的确是飞剑。
但正如他所说,这并不能反向推断出凶手是道门中人。
且不说,江湖奇门中也有用飞剑的,单说那些归来的“古人”,很多都掌握有类似的法子。
栾玉冷笑道:
“没说你,没必要急着撇清干系。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涉及到另外的‘重生者组织’?”
三清观主皱起眉头:
“可这如何解释双方的争斗?若是黑吃黑,总要等人世间谋图龙脉成功才出手。”
栾玉不语,这也是她没想明白的。
若战斗的双方都是重生者组织,那纵使有私仇,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讲,也不该提前开启争斗。
“或许,是人世间发现了敌人,被迫开启厮杀。”栾玉脑补道:
“反正总不可能,是某个团体为了黎民百姓,为免国运动摇而仗义出手吧。”
三清观主沉吟了下,道:
“事情的疑点不只这个,还有这镇墓石猿,方才你我都在远处看到了,这石猿从乾元宝库走出。这本身就极没有道理。”
一尊镇守大墓的傀儡,为何会跑出来?
还跳的这样远,参与了一场人类的争斗?
简直离谱!
或者说,从外人的角度看,整个事情都透着诡橘与邪门。
并非二人缺乏智慧,实在是他们缺少了太多前置信息,导致难以进行正确的逻辑推理。
栾玉头疼道:
“或许我们该先去看看乾元宝库的情况。”
话音方落,山下突然走来一道人影,赫然是头戴乌纱,身穿武官袍,披着黑色披风的江南第一女武夫。
夜红翎朗声道:
“不必了,本官刚探明宝库回来。”
迎着二人好奇的视线,夜红翎漂亮的脸蛋上,剑眉习惯地拧紧,语气复杂道:
“宝库内部,早已被洗劫过……后殿地上散乱着无数铜钱银锭,从痕迹上判断,许多年前就已经被‘盗’过。同时,现场残留有崭新痕迹,也就是说,就在不久前,有人再次潜入了宝库之中。”
栾玉和三清观主面面相觑。
只觉头大如斗。
整件事充斥着古怪与迷雾,难以看清真相。
……
……
就在各方的注意力,都被南方山脉的宝库吸引的时候。
余杭城内,某段城墙内部,小巷子中砖石隆起,泥土如喷泉涌出。
季平安、方世杰、俞渔、黄贺与沐夭夭五人解除“土遁”,四下确定无人,飞快更换衣服。
季平安念头一转,身上黑色为底,绣着金色星辰的“星云法袍”款式与颜色都发生改变,与他平常穿的青色长衫无异。
脚下靴子也变得平平无奇。
“走,回家,分宝贝。”季平安笑呵呵说道。
其余四人眼睛大亮,心底涌起强烈的愉悦。
这种偷偷摸摸大捞一笔,顺便砍翻了敌人,只留给各方“大人物”一片迷雾的感觉,是俞渔等人前所未有的。
非但未觉疲惫,反而觉得无比刺激和爽利。
只有方世杰表示不屑:
“这种小场面,本神……将,当年经历的多了。”
嘴上这样说,方世杰还是扭头看向国师,担心道:
“这样后续不会有麻烦吧,比如有人追查过来?”
季平安神色如常,道:
“不必在意。”
且不说,这件事太多的“前置信息”只有他们才掌握。
在朝廷等势力的视角下,只会觉得古怪,难以解释。
就算这帮人脑洞大开,怀疑与季司辰有关,可也只是怀疑,就算真找过来,大不了将一切推到监正身上。
让大弟子扛锅。
见他这般淡定,方世杰也松了口气,期待回去立即开始消化资源,加固经脉,争取真正恢复修为,而不是用傀儡过渡。
季平安同样很期待。
倒不是对资源,而是摸着怀中两块新获得的“星辰碎片”,有些迫不及待。
想知道一旦将这两块也融合成功,是否会有新的变化。
众人心思各异,飞快融入人群,大摇大摆乘车返回了一静斋。
然而就在季平安推开店铺侧门的时候,脚步猛地一顿,就看到安静的小院内,他的藤椅上,正悠然坐着一个白袍老者,捧卷阅读。
这时候放下书籍,笑呵呵看了过来。
钦天监正笑吟吟道:“你们回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佛陀诞生 裴家求子(六千字求订阅)
临近正午,寡淡的阳光突破云层,照亮小院内的老人。
侧门口,兴高采烈的五人情绪戛然而止,有种被“偷家”的惊悚感。
钦天监正!
俞渔等人嘴角抽了抽,只觉莫名心慌,大概类似于,做坏事被人抓包的尴尬。
但反应最大的,还是未曾见过这一代监正的神皇,方世杰颈后汗毛根根立起,扭头看向国师,投以探寻的视线:
“这老逼登是谁?”
监正脸上笑容僵硬了。
季平安沉默了下,挥挥手,对身后四人道:
“你们先去休息。”
旋即看向大弟子,指了指前头的铺面:
“过去说话?”
监正欣然应允,等二人转头进入一静斋店铺,方世杰疑惑地看向几人:
“你们都认识他?”
黄贺“恩”了一声,低声解释了下,方世杰“啊”了下,脸色凝重:
“这老头,不会是来捡便宜的吧。”
……
一静斋内。
当房门合拢,二人相对而坐,钦天监正率先开口:
“那个小胖墩,是……”
“阿斗神将。”季平安靠坐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地将方世杰的假身份,以及如何发现的过程讲了一遍。
阿斗……钦天监正面色感慨:
“史书中曾记载,阿斗神将师从神皇,一身脾气也学了个十成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言语中,对“老逼登”这个词颇为怨念。
季平安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费口舌,神色古怪道:
“所以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发白须,打扮的神似“甘道夫”的老监正叹道:
“老夫闭关的好好的,谁叫突然心神不宁,望见南方龙脉国运起伏,就只好出来瞧瞧了。不想,正望见伱们几个从大墓里出来……”
季平安面无表情:
“监正什么时候染上了偷窥的恶习。”
监正笑容讪讪,不再维持高人气度,抬手搓了搓:
“见者有份?”
季平安定定看了这不肖弟子一阵,道:
“宝库中的东西,是国师留给我的。”
监正沉默了下,忽然唏嘘道:
“所以,今日的一切,师尊当年也算到了么?”
不……你可能想多了……季平安面露崇敬:“或许吧。”
监正认真地看了他一阵,道:
“所以,关于宝库的秘密,也是国师告诉你的,还有你身上这法袍,也是师尊留给你的馈赠?”
季平安理直气壮:“那是自然。”
监正皱眉道:“那与你们交手的那批人……”
“人世间。”季平安将自己获得的情报简略分享,听完,白发白须的老星官眉头皱成“八”字,忽然叹道:
“时代变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季平安问道:
“你能推演占卜出人世间的下一步动作吗?”
监正摇头:
“以我目前的修为,也还无法越过那些碎片的限制,对重生者进行占卜。”
所以,他的确不知道“人世间”的到来,但身为观天星官,他可以通过一些其他的路径,侧面察觉到,即将发生的变故。
同样的,他也早一步确定,这场关于乾元宝库的风波,结果并不坏。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说道:
“所以你还不抓紧回去闭关,尽快跨入神藏?”
监正笑呵呵道:
“偶尔出来透透气嘛。另外,你们这次的动作还是不够隐蔽,要不要我帮你们清扫下后续麻烦?”
季平安盯着他:
“监正此来,不会只是说这些吧。”
监正收敛笑容,说道:
“我虽看不到‘人世间’的下一步,但我隐约能看到你的下一步。”
季平安挑眉,就只见老监正从桌上的托盘里捏起一枚铜钱,放在了八卦的东北方向。
旋即笑了笑,身影倏然溃散为星光,消失不见。
房间内,只剩下季平安一人静静出神。
过了一阵,敲门声响起,他将那枚铜钱握在掌心,说了声“进”。
身后房门吱呀打开,方世杰探出一个头,疑惑道:
“老逼登走了?”
季平安“恩”了一声,想了想,说道:
“我出去一趟。”
监正会帮助清扫后续,但有一些善后工作,得他亲自做才行。
……
……
南城,成衣店铺后,那座隐藏在建筑群中的庭院内。
南宫婉领着门中精锐返回,先将众人遣散,各自休息,这才独自一人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踏上小楼。
脑海中,犹自回想着此行所见的一幕幕,心乱如麻。
谁能想到,只是一次探索之行,余杭本地江湖势力就迎来如此大的“洗牌”。
老对手天地会直接废了大半,托钵教也将龟缩休养,其余小门派皆有伤亡,唯独听雪楼,虽一无所获,但全员未损,衬托之下,反而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人随口的一句“叮嘱”。
“吱呀。”浑噩中,蒙着面纱,身姿高挑的江湖美人推开门扇,旋即怔然,脱口道:
“季司辰?”
茶室内,季平安一袭青衫,端坐品茗,见她安然归来,不禁笑了笑:
“不错,看来你将我的叮嘱记在了心里。”
南宫婉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两条修长大腿并拢,学着深闺女子的仪态,盈盈拜下:
“司辰救命之恩,婉儿与楼中姐妹无以为报,请受小女子一拜。”
若是江湖人瞧见这一幕,不知要跌落多少眼球。
要知道,听雪楼女子向来以骄傲著称,虽实力不算很强,但纵使面对盟主江槐,也是不卑不亢。
不知多少江湖人毕生愿望,便是令听雪楼女子臣服,以彰显自身气概。
但也只能想想。
可今日,楼主南宫婉却当真以谦恭姿态,面对一个年轻人。
季平安神色如常,抬手虚扶,南宫婉只觉被一股柔风托起,旋即听到对座的季平安说道:
“听雪楼女侠宁折不弯就很好,不要委屈自身,反而失了雪姬当年缔造门派的真意。”
南宫婉一呆,鼻头莫名酸涩,脸颊泛红,羞赧道:
“司辰教训的是。”
季平安请她坐下,旋即询问起江湖同盟探索经过,南宫婉不做隐瞒,一五一十讲述。
中途加重语气道:
“乔三就是被那石猿摁死了。”
乔三是谁……哦,那个天地会的舵主……季平安浑不在意,示意她继续。
南宫婉见状,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被听雪楼视为大敌的乔三,在季平安眼中根本无足轻重。
死去的乔三也不会知道,那日宴会上,他竭力挑衅的“徐客卿”,从始至终,压根都没将他这个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等听完讲述,季平安缓缓点头:
“如此也好,接下来听雪楼可趁势承接余杭本地的江湖势力。”
说着,他忽然定定看着南宫婉的身子,也不吭声,直到女楼主面如火烧,心中杂念横生,才听到季平安的评价:
“就是修为进境慢了些,只怕吞不下太大的地盘。”
南宫婉惭愧无地:“我……”
季平安摆手,屈指一弹,茶桌上凭空出现数瓶丹药,以及一柄金色飞刀,淡淡道:
“这些,先拿去吧。希望下次见面,听雪楼能成为余杭江湖第一。”
说完,他身躯崩散为淡绿色星光,借木遁消失在楼阁中。
只剩下南宫婉怔然,小心翼翼拿起丹药依次打量,脸色变化,认出皆是极品丹丸,价值连城,随便一瓶,都比整个听雪楼都更值钱。
而等她捧起那柄金色飞刀,渡入灵素,清晰感受到这柄法器的强大与品质时,朱唇撑开'o字形,仿佛中了石化术,呆立不动。
直到茶室门被敲开,红缨大大咧咧问:
“楼主,你刚才和谁……呃,楼主?你怎么了?”
南宫婉娇躯颤抖,漂亮的脸蛋上扬起笑容,腰背挺直,神采飞扬:
“红缨,召开会议,我们得忙起来了。”
……
……
告别南宫婉,季平安穿过街道,重新返回老柳街。
听到有百姓议论,之前南方山岭,隐隐传来的震动。
只是这件发生在深山中的事件,余波必将以更隐蔽的方式,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于城中扩散。
返回一静斋,季平安只看到各个房间门户紧闭,心知包括俞渔在内的四人,都专心闭关,消化吸收他分过去的资源。
季平安也未打扰,踏入自己的卧房,反锁房门。
取出空间锦囊,依次倒出自己的“三合一”星辰碎片,以及杀死火居与冰魄后,爆出的两片。
熟门熟路地掏出六角星盘,在房间地盘上以灵素勾勒星图,并牵引星辰碎片彼此融合。
因为是两片,这次他耗时更久,当碎片合一的刹那,季平安凝聚神魂,以“占星术”进行窥探。
轰。
脑海中,仿佛有雷声炸开,季平安眼前景物变幻,发现自己以俯瞰视角,观察一片城郭。
“建筑风格古老,这次是千年前的时代?”季平安思忖着,视角拉近,只见天边一挂闪电劈开黑暗,大雨倾盆。
天昏地暗,山道上,一道白色的身影却那般醒目。
那竟是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身材高瘦,穿着脏兮兮的白色僧衣。
一手持握一片硕大的荷叶,撑在头顶遮风挡雨。
那荷叶竟是红色的,点缀在凄风冷雨中,轻轻摇曳。
僧人蹒跚行走,几次欲要摔倒,又重新站稳。
终于走入一个山村中,敲响了一家百姓的房门,举起了手中的木头钵盂,主人家却关上了屋门。
僧人继续走入第二家院子,同样遭到了拒绝。
终于,当僧人走遍了山村,也没有讨到一粒粮食,他扛着红色的硕大荷叶,摔倒在山村的泥土地里。
一夜过去,天空放晴,光耀大地,家家户户推门走出,然后被地上已经死去的白衣僧人吓了一跳。
百姓们议论起来,不知交谈了什么。
最终,有人上前扒下了僧人的衣服,捡走了钵盂,将尸体抬起,连带着那只被雨水打的破烂的红色荷叶,丢进了山村外的乱葬岗。
之后,山村里出现了怪事。
村中的水井陆续干涸,村外的小溪也因河水改道而枯竭了。
这片大地,整整三年里再没有落下一滴雨,土地龟裂,庄稼绝收。
每一日人们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看到的都只有晴空万里,以及炽热的太阳。
大旱三年后。
一名邋遢的法师来到了这里,听完还活着的村民的讲述,他拎起铁锹,走向了乱葬岗,将地面挖开。
结果,却在地下三尺处,挖出了一株娑罗树的树苗。
树苗呈现纯白色,见光后迅速生长,十几个呼吸间,就生长为参天大树,周围的整个乱葬岗也生长出青草、鲜花。
村民们见状跪地叩拜,声泪俱下,邋遢法师拎起铁锹,随意在地上刺入,顿时有清冽的泉水涌出,流经大地。
眨眼功夫,以此处为中心,整片枯黄的大地开始染上绿意,天空中乌云聚集,雷鸣电闪,村民们欣喜又恐惧。
邋遢法师双手合十,跪地祈祷。
轰!
一道雷光劈落下来,将法师劈成焦炭枯骨。
接着,第二道雷光劈落,将娑罗树居中劈开,树中径直走出一个穿着白色僧袍,一手捧着钵盂,一手撑着红色荷花叶片的年轻僧人。
其在村民们惊恐虔诚的叩拜中踏天而去,洞开云层,沐浴金光飞入天空,朝着茫茫大宇飞去。
季平安全程旁观,仿佛欣赏着一部全息电影。
直到那僧人飞过自己身旁时,似乎有意无意,朝他看了一眼,轻轻颔首。
“……”
这次有了经验的季平安没再大惊小怪,目送僧人离去。
扭头重新看向大地,只见有村民抬起了化为焦炭的邋遢法师,供奉上神龛。
有人走向娑罗树,从树根中捧出一部佛经。
画面崩碎,季平安只觉天旋地转。
等周围景物再度清晰起来,他已经“返回”了一静斋的卧房。
房门紧闭,周遭一片安静,季平安看向面前地板,只见五块星辰碎片已经合二为一,组成了一个类似五芒星的图案。
他抬手拿起,并未感应到如上次“道尊传法”般,获得力量。
“是那股涉及天道规则的力量,只有第一次能拥有,还是,必须要达到一定数量才行?”季平安思忖着。
倒也并不失望,只是疑惑。
相比于上次道尊的历史影像,方才“看”到的一幕反而更熟悉。
因为,据他所知,这正是佛门故事记载中,开创了佛门修行体系的,古代圣人之一的“佛陀”诞生的故事。
“群星归位……亡者归来……古代圣人……这一切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季平安渐渐出神。
……
……
裴氏大宅。
家主养病的房门打开。
身材丰腴,披着紫色罗裙,头戴金步摇的裴氏主母迈步越过门槛,转身,双手轻轻将门扇闭合。
“夫人。”门外的丫鬟行礼。
李湘君疲惫地“恩”了一声,迈步沿着走廊行走。
返回内堂后,就看到儿子和女儿在低声议论。
“娘,出大事了。”裴钱兴冲冲地站起身,分享欲爆棚。
李湘君强打精神,看向仅剩的不成器儿子:
“怎么了?”
裴秋苇坐在雕花木椅中,淡淡道:
“城南山脉中有山崩塌,疑似传说中的乾元宝库现世,如今三清观、斩妖司,乃至御兽宗栾玉长老等人,都过去了,听闻是有妖道作乱,如今被平息了。”
妖道……李湘君目光一闪,大概猜到,想必又是涉及到“死而复生者”,脸上忧虑之色愈发浓重。
“爹的伤不是好些了么?”裴秋苇察言观色,发现母亲不对劲。
“恩,好些了。”李湘君敷衍回答,摆了摆手,推说疲惫,离开了内堂,却没有返回卧室,而是再次来到了香堂内。
风韵不减当年的裴氏夫人跪坐蒲团上,双手合十,仰头望着桌案上一排以道尊、佛陀为首的雕塑,轻声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眸子,起身看向守在香堂门口的大丫鬟,招呼后者过来。
“夫人?”大丫鬟疑惑。
李湘君咬了咬嘴唇,道:
“你之前说,云林禅院近来求子灵验的事……可打探过虚实?”
大丫鬟点头:
“有的有的,真的灵验了许多呢,有传言说,是近来天地灵素恢复,导致那漫天神佛也更灵验了。”
李湘君轻轻颔首,略作思量,道:
“待我稍后安排下府中事务,明后几日,抽空去一趟云林禅院烧香。”
大丫鬟眨眨眼,心领神会:
“好的,夫人。”
……
余杭城外,有一座龙泉山庄,后改名“龙泉精舍”。
听着文雅,但实则却是“托钵教”的驻地。
山庄内,一座温泉中。
身材肥胖,身躯油腻,生着一双小眼睛的“佛爷”盘膝其中,不断吐纳,每一次呼吸,浑身毛孔悉数张开,将污血吐入水中。
许久。
“佛爷”结束吐纳,睁开双眼,迈步走出温泉,抬手一招,摄来干净的袈裟披在身上。
然后,迈开大步,脸色难看地穿过庭院,走到一座佛堂前。
佛堂中供奉一尊黑色佛像,檀香袅袅,香火烧的极旺。
“我佛慈悲。”这名混迹江湖帮派,各种戒律早破了无数遍的野和尚双手合十,虔诚叩拜。
至此,心中因乾元宝库一行,而生出的恐惧与战栗,才渐渐平复。
这一次,托钵教死伤数人,但相比天地会,已经算好的。
只是身为门派首领,佛爷的伤势并不轻,这令他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思前想后,决定通过佛门木轮相法,寻求教派下一步的指引。
念头打定。
净身完毕的佛爷取出净布,于面前地面铺平。
继而从佛像旁取出一个红布袋,解开绳结,倒出一枚枚,形态并不全然相同的“占察木轮”。
旋即,将三种木轮分为三堆,排列整齐。
第一轮相十颗。
第二轮相三颗。
第三轮相六颗。
取出纸笔,将所求写在纸上。
做完这些准备,佛爷起身,依照仪轨程序,上香礼佛完毕,这才跪倒默念:
“弟子圆通,今有一事请佛陀予以指示……”
默念完毕,肥胖僧人将第三组木轮依次序以双手捧起合拢,平抛于布面上。
做完一切,佛爷低头凝视布上痕迹,低声解读,旋即怔住。
……
……
某座山岭间。
一座由泥土堆砌而成的,坟头般的土包突然震动起来,表面龟裂出黑色裂纹,一股股浊气喷涌而出。
继而,一只手突兀从土包中弹出,五指张开,虚空一拽。
泥土簌簌朝四周滚落,穿破烂灰色道袍,头发花白,身材高瘦的“搬山”道人一点点从中爬出。
原本气完神足的脸色,如今一片灰白,如同死人。
眼神略显呆滞,跌坐许久。
直到一缕虚幻的魂魄,从天而降,灌入泥丸,双眼才一点点聚拢神光。
大口喘息片刻,搬山道人逐渐恢复活人的模样,缓缓站起身,心有余悸地盯着远处的山脉,低声咕哝:
“星官。”
旋即,搬山道人不敢再等待,辨认了下方向,腾身而起。
双手掐诀,化作一缕青烟,朝着余杭东北方向疾速遁去。
……
阴阳学宫,观星台上。
谢文生大大咧咧,盘膝喝酒吃肉,忽然只看到面前点点星光凝聚,化为穿古怪长袍,白须白发,气质温和的钦天监正。
“嗝。”谢文生打了个酒嗝,耷拉着眉眼:
“回来了?”
钦天监正皱眉,无奈地看着他:
“你好歹也是有资格从历史中归来的古代强者,何以摆烂至此。”
谢文生哈哈一笑,浑不在意:
“世人皆卷我独躺。你只道我躺平是颓废,但你怎么不说,那些‘上进’的一个个死的比谁都快?若我猜测不错,南方山脉的动静,又是一些‘重生者’搞出来的吧?这次死了几个?
唉,都死过一遍的人了,怎么还不知生命可贵?按照那什么大周国师发明的词,就是当前版本啊,越努力死得越快。”
监正一时语塞,眼神古怪盯着他。
有些不确定,这逍遥派的家伙到底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大智若愚了。
谢文生忽然道:
“说起来,那个季平安到底怎么回事?感觉他身上好多秘密啊,你这个监正,就真不好奇?”
监正转身,负手而立,望着茫茫灰穹,犹豫了下,说道:
“他的命运,我看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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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团队升级 云林谜案(五千字求订阅)
夕阳西沉。
当天空一轮弦月高挂,夜红翎结束一日的调查,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了斩妖司衙门。
最终,饶是三股势力合力,也都未能查到季平安身上。
而寻到的几条线索,也在深入追溯后被掐断,乾元宝库的事件,似乎成为悬案。
“解不开的案子,又多了一桩。”
夜红翎坐在桌案后,剑眉耸拉,自嘲低语。
也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司首,府衙递来一桩新的案子,有些古怪,得请您亲自过目。”
案子?
要知道,自从谢文生事件后,斩妖司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涉及“超凡”的案件。
夜红翎打起精神,说了声进,旋即从面色古怪的胖官差手中,接过一份卷宗,随口打趣道:
“什么案子,让你这副表情……”
她说了一半,目光一凝,开始专心翻看卷宗,旋即皱紧了眉头。
……
……
接下来几日,余杭城恢复了平静。
与季平安预料的一般无二,乾元宝库的事情并未为大多数百姓所知晓,倒是江湖势力的变化,更清晰地为人所感知。
天地会分舵死伤惨重,托钵教龟缩休养之迹,江小棠与南宫婉瞧准机会,开始大肆吞并,消化前者遗产。
尤其是南宫婉,一改以往的风格,变得刚猛霸道。
江湖中传闻,南宫婉在探索乾元宝库过程中,幸运地获得了一柄金色飞刀法器,战力得到极大提升。
一时间,听雪楼声势大振。
不过这一切,对季平安的小团队来说,则毫不关心。
所有人都沉下心来,消化这一轮获得的资源。
而时间也终于跨入九月,夏末转向初秋,余杭城内气温降落。
这日清晨,当季平安推开屋门时,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夏日的酷热,而是初秋的凉意。
“公子,你起来了?”院门被推开,黄贺拎着两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季平安收回望着初秋天空的视线,笑着“恩”了一声。
黄贺将大食盒放在院中石桌旁,一边拿出从附近店铺订的早饭,一边招呼众人洗漱。
而当五人于桌旁落座时,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圣女清咳一声,吸引来众人注意,矜持地抬起下颌,淡淡道:
“宣布一个消息。本圣女破五了。”
众人一怔,露出意外的表情。
要知道,上次去武林会盟,俞渔才刚破四,如今并没有相隔多久,就再次胜了一个小境界,速度的确惊人。
不过考虑到圣女本就天资过人,加上这波蹭了不少好处,也就不奇怪了。
方世杰身高太低,所以蹲在凳子上,这会刚夹起来一个包子,闻言撇嘴道:
“这算啥,我这几日经脉也稳固了许多,等体魄熬成,真身入坐井顷刻可至。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本……神将当年那个时代,破五也就凑合,还算不上真正的强者。”
说完,见俞渔气鼓鼓地瞪他,神皇唔了下,不情不愿地找补道:
“当然了,年代不同了,倒也不能这么比。”
俞渔满意地将顶在神皇脖颈上的飞剑收起。
库库库……季平安旁观看戏,这段日子,随着“阿斗神将”与大家厮混熟了,前辈的光环淡去,也少了几分敬畏。
两个小星官还好,但俞渔这贱兮兮的小戏精,压根就不惯着小胖墩了。
黄贺打破尴尬:
“我的修为也在提升,不出意外,这两天就能破二。”
沐夭夭腮帮子鼓囊囊,塞满了吃食,闻言也举手,含糊不清:
“窝也似。”
季平安点头,说道:
“破九大境界中,前三个小境界都不难,几乎没有门槛,接下来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继续嗑药,争取半个月内达到破三。之后再服用破镜丹冲击,辅以定元丹稳固境界……”
若是外人在场,听到他说出这计划,必然会大跌眼镜。
就算是道门、佛门,家大业大,也做不到将这种规格的丹药,随意赐予。
但在季平安这里,极品资源仿佛不要钱般,着实令没见过世面的小星官如坠梦中。
就连俞渔都眼馋,不过她刚刚破五,需要时间沉淀,却是没办法一味嗑药。
这会静极思动道:
“他俩继续闭关破境,阿斗神将沐浴药汤,继续打熬经脉,那咱俩干啥?是不是该继续找重生者的线索了。”
季平安翻了个白眼:
“呵,线索……这俩字说的轻巧,你有啊?”
俞渔怂怂地嘀咕:
“这不和你商量吗,凶我做什么。”
季平安懒得搭理她,摆摆手,语气神秘:
“有时候,未必需要外求,线索也可能自己找上门来。”
说完,也不解释,打发众人各自去忙。
他则换上道士的打扮,替换掉黄贺,时隔一月余,再度走入一静斋,以“卦师”的身份坐堂。
说起来,之前因为“裴氏”的名头,一静斋的名气曾短暂破圈。
但后来,季平安抽身前往三黄县,由黄贺代班。
久而久之,卦馆的热度也逐渐退去,如今虽有稳定客源,但倒也不至于门庭若市。
而对于“小李先生”的归来,街坊邻居们表达出极大的热切。
“小李先生,您可回来了!”
坐下没多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挎着一篮子鸡蛋走进来,皱巴巴的脸上红润喜气:
“得亏你的帮忙,我媳妇怀上了!”
噗……季平安猝然听到这话,嘴里的一口水鲜血喷出,略显愕然:
“王大娘,你这是……”
这名老街坊喜滋滋道:
“您这是贵人多忘事,上回,老婆子不是找你算了一卦?”
季平安一怔,才记起这件事:
当初,自己刚抵达余杭,卦馆开业,这王大娘的确曾来捧场,求他卜算,家中儿媳的肚子何时才能鼓起来,添丁进口。
不过这种小事,日理万机的国师的确几乎忘了。
王大娘恭维道:
“你当时说,‘最迟初冬,最早初秋’就能怀上,您猜怎么着,真中了!”
季平安看着摆在桌上的一篮子鸡蛋,笑道:
“恭喜了。”
这时候,旁边的书画店老板凑过来,笑呵呵道:
“老王婆子,我说什么来着,李先生那是真有本事的,说你媳妇能揣上崽子,就能。你偏不信,还大老远去云林禅院求,我看你啊,就是心不诚,一边找道士算卦,一边去拜佛,也不怕两边的圣人打起来。”
“呸呸呸,撕烂你这破嘴!”
王大娘大怒,骂了两句,才气鼓鼓离开了。
季平安摇头失笑,等人离开,才好奇询问:
“你之前说云林禅院?”
尖嘴猴腮,揣着袖子的书画店老板点头:
“是啊,要说这禅院可好几百年的年头了,有高僧坐镇的,就是离咱余杭城有一点距离,就这,都不少人大老远去烧香呢,不过以前大多是生病了过去,那边的高僧给百姓医治,但最近也不知道咋了,突然传出来说求子就很灵……”
他絮絮叨叨了一阵。
季平安才知道,王大娘不只在他这里算卦,各种偏方,途径都找过。
前段日子去了趟禅院求子,结果回来后没多久,就真怀上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街口哒哒哒,有一队官差赶来。
只是却并未冒失闯入,而是在街角停下,为首的一人下马,朝这边径直走来。
书画店老板见状缩了缩脖子,拱手告辞:
“看来是找您的,我先回了。”
周围街坊,对于有大人物找“李先生”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季平安客气点头,送走对方,这才扭头看向踏入门槛的女武夫,笑道:
“夜司首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夜红翎踏入空间狭窄的店铺,黑色披风扫过门槛,她漂亮的脸蛋上同样露出笑容,拱了拱手,道:
“季司辰客气了,听闻前不久你与圣女殿下外出,在三黄县之灾中出力极大,后来得知回归,便想着来看看,替官府、百姓当面道谢,可惜这段日子事务繁多,倒是抽不开身。”
季平安手掌在桌上拂动,茶盏摆开:
“夜司首终归是代表朝廷驻扎一城的武将,与我等游历的修士不同。”
夜红翎落座,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叹道:
“话虽如此,可事实上,我这个司首,这段日子真正做成的事却远不如你。”
说着,她似有若无试探道:
“比如前几日乾元宝库的事情……”
季平安面露疑惑:
“宝库?我的确对此事有所耳闻,但夜司首所指的是什么?”
夜红翎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想要从季平安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破绽,但她失败了。
心头不禁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
乾元宝库事件,与他无关?
念头转动间,夜红翎苦笑摇头:
“没什么,只是那宝库涉及神秘势力,我查了数日,却一无所获。”
季平安安慰道:
“尽力即可。莫非司首此来,要寻我占星推测?”
夜红翎摇头:
“非是如此。而是有另外一桩案子,想请司辰出手相助。”
季平安挑眉:
“哦?莫不是西山又有哪个书生失踪了?”
夜红翎正色道:
“这次的事情更古怪,涉及云林禅院。”
“……”季平安眯了眯眼,“仔细说来。”
夜红翎说道:
“不知司辰是否听说,近来那禅院求子颇为灵验的传闻。”
季平安点头:
“……的确有所耳闻。难道有问题?”
夜红翎点头,沉声道:
“问题很大。根据我们斩妖司收集的情报,这件事透着十足的诡异,一方面是灵验本身就很古怪,那些愚民愚妇不知,但我等身为修士,理应知晓,所谓的求子,特定的术法最多能做到调理身子,或更改些运势,这已是极限。
正常手段下,不可能真的令妇人怀孕。尤其,很多无子的情况,实在并非是妇人有疾,而是男子的问题,这般情况,妇人去求又有什么用处?”
季平安目光闪烁:
“你是说……”
夜红翎摇头:
“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我不会贸然进行推断。但的确不排除‘人为’的影响。
当然,若只是如此,也不归我斩妖司管辖范畴,真正诡异之处在于,那些妇人怀孕后,都不约而同出现了一些异常,疑似神魂收到了一定的创伤。
虽症状很是轻微,但这般的例子多了,便不再可以忽视。”
神魂……季平安沉吟道:
“所以,夜司首是认为,有修士在捣鬼?那何不直接去云林禅院调查?”
夜红翎苦笑道:
“一方面,那里终归是佛门的地盘。你来自神都,或许对这边的状况不太清楚,云林禅院作为‘佛门’势力,能被容许在余杭扎根,一定程度上是大周与南唐的一种协议,而我代表朝廷,调查起来会束手束脚。”
季平安并不意外。
云林禅院的情况,与神都的“白塔寺”有些相仿,按照他的理解,有些“大使馆”的性质。
禅院外部,都属大周疆域,斩妖司可以随意调查。
就算涉及三清观,也可以通过朝廷的渠道,请“青云宫”下发法旨,配合调查。
但云林禅院不同。
寺院内部,是佛门与南唐的地盘,夜红翎只能“请”对方帮助,若对方拒不配合,也没法子。
总不能强行动手,那必然引发两国,以及佛道两大势力的冲突,这个连锁反应太大,谁也承受不起。
而根据现有线索,问题很可能就出在“禅院内部”。
“第二方面,则是我斩妖司都是武夫,打打杀杀可以,但实在不擅长这些涉及术法的领域。”
夜红翎坦诚道:
“所以,我想邀请司辰帮助调查。佛门可以拒绝大周朝廷,但若再加上钦天监,分量总会更重一些,而星官的术法,尤其是占星术,对破案也有极大的帮助。”
季平安说道:
“那为何不找道门相助?”
夜红翎说道:
“司辰与圣女一道,请你们二人,总比去找三清观主更好。况且,我想,司辰应该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
季平安闻言,审视女武夫良久,沉沉吐了口气,笑道:
“你说服我了。”
二人不需要将很多话说明白,一切都在不言中。
显然,夜红翎也早猜到了“重生者”的存在。
并意识到,季平安代表的钦天监,以及圣女身后的道门,也在寻找这些人,并在处理类似事情上,远比斩妖司专业。
而站在季平安的角度,真正令他动念的,并非夜红翎的话。
而在于,前几日,监正曾坐在与夜红翎相同的位置,将一枚铜钱摆在了桌布的东北方向。
而若将桌布替换为地图,那里正好是云林禅院所处的位置。
所以,监正那天过来,就是暗示他可以前往。
夜红翎无声吐气,露出笑容:
“如此甚好,不知司辰何时能出发?”
云林禅院距离余杭不近,但也不算远,骑马全速的话,半天的路程而已。
季平安想了想,道:
“方便的话,即刻出发。”
夜红翎没想到他如此干脆,点头道:
“好,你们可以骑乘我的马。”
二人说定,季平安起身走回后院,径直“啪啪啪”,敲响了圣女的房门。
俞渔没好气地拉开门,两只眼睛瞪着他:
“你干啥!?”
季平安淡淡道:
“穿上衣服,出门,你要的‘线索’到了。”
……
……
将“打烊”的牌子挂在外头,叮嘱黄贺等人好好修行。
在邻里们好奇的目光中,季平安和俞渔简单收拾,便与夜红翎一同走出老柳街。
三人毫不耽搁,只带了一点口粮与水,便骑马出了北城门,沿着官道朝东北方疾驰。
大周版图上的“余杭城”,其实与古代的“钱塘”并不完全重叠,而是整体上朝西南偏移了。
追溯原因,则还要提起昔年人、妖两族战争,妖族奇袭中原,水淹钱塘的那次历史事件。
当时,整个钱塘被洪水吞没,而后又冰冻三尺,死伤无数,原本的城池也被摧毁。
后来再次重建,考虑到老钱塘城死了太多人,所以挪移了一段距离。
而云林禅院,就位于当年的“钱塘老城”。
初秋,天高气爽。
一路上倒不觉酷热,道旁的树木尚且青碧,金灿灿的野菊盛放。
三人全速赶路,等到了下午的时候,距离禅院已经不远,路上的行人、车马开始增多,三人也默契地降下马速。
“这路上还挺多人的,都是去上香的吗?”
俞渔骑在马上,双手攥着她的小缰绳,兴冲冲地问。
夜红翎双腿夹着马腹,一身武官的打扮格外显眼,闻言解释道:
“大部分都还是往来新城旧城的,前方那座山上是禅院,绕过禅院往后,是钱塘城旧址,如今变成了钱塘县了。不过去禅院拜佛的人的确很多,香火比三清观都要鼎盛。”
俞渔顿时就不乐意了,娇哼一声:
“为何?难道有近处的国教不去拜,偏要跑这么远来礼佛?”
夜红翎忙解释道:
“也并非如此。虽说澜州毗邻南唐,佛门的学说的确传了过来,但整体上,还是受到打压的。至于百姓前往,主要还是因为云林禅院内,有一位‘一弘法师’。”
听到这个名字,一路沉默的季平安看了过来,回想了下自己脑海中,关于余杭城各大势力,以及值得关注的人物的资料。
反问道:“你说的,是那个出身佛门‘证道院’的白衣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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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剧情,白天的时候没想到会卡,因为也写好了简单的细纲,结果没想到,码字的时候因为一个人物设定卡住了……写了删,删了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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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季平安: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求月票)
“佛门证道院?”
山道马背上,听到季平安吐出这个词,一脸骄傲不屑的俞渔愣了下,旋即皱紧眉头: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情报?”
前来余杭前,圣女认真翻看过她的“旅行手册”,其中,关于“云林禅院”也是有介绍的。
记得,这座禅院的住持的确叫做“一弘”,不过因为禅院距离余杭较远,以及在修行领域较为低调,所以她关注不多。
季平安神色平淡,懒得解释说,这是宋学正提供的情报。
夜红翎“恩”了一声,仿佛解释,又仿佛回忆般道:
“南唐佛门总坛,与道门青云宫相对,也划分为诸多院系,达摩院、罗汉堂、菩提院……等等,这证道院,据说便是专门传习佛法的地方。
在其中苦修的僧人皆乃极具慧根的天才,虽也会吐纳灵素,有修为在身,但却不会将过多精力放在修行上,也不看重武力,只一心钻研、传播佛法。
恩,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翰林院在朝廷中的地位,若论权力并不大,但却是一等一的清贵,地位极高……像是神都城中,白塔寺的住持,那位著名的‘雪庭大师’,同样也是出身于‘证道院’。”
俞渔见女武夫侃侃而谈,娇气地哼哼道:
“你解释这个作甚,本圣女莫非还不知这些?”
季平安没搭理她,看向女武夫:
“继续说。”
夜红翎点头,道:
“这个一弘法师,在南唐佛门体系中,资历很高。其座师乃是已经死去的‘净光菩萨’,论地位,对应着我们这边的观天境大修士,可谓出身名门,佛法高深。
这大概也是佛门派他来驻守云林禅院的原因,既方便传播佛法,地位又足够高,同时修为又不强,所以不至于引起朝廷的紧张和提防。”
净光菩萨……俞渔稍微正色了些,身为圣女,她对佛门的强者名讳,同样知晓甚多。
最简单的,可以通过“称呼”来判断一个佛门弟子的“位格”。
最高等级的,与道门掌教对应的是“佛主”。
其次,则是与道门大长老对应的“菩萨”。
再其次,是长老级别的“法师”或“罗汉”,余杭三清观主就对应这个阶段。
当然,民间凡俗百姓不清楚这些,所以往往将名称乱用。
比如看到个凡俗僧人,都有叫法师的……与百姓看到个修行者,就叫“仙师”类似,属于敬称。
而“净光菩萨”,的确是一名强者,就是不确定,是否也同样“重生”了。
净光啊……季平安听到这个名字,眼底浮现些许追忆。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数百年前,曾勇敢拦在自己身前,躬身拜下求教的小和尚……
唔,不知道当年留给他的题目,净光死前破开没有。
季平安饶有兴趣想着。
夜红翎继续道:
“这些年来,一弘法师驻守禅院,时常会为信徒祈福治病,每年还会巡游村镇,布施圣水治病救人,所以在百姓中的名望颇高,这也是香客络绎不绝的原因。”
俞渔哼哼道:
“什么圣水,无非是一些用术法和廉价天材地宝稀释的药剂,佛门秃驴向来擅长用不值钱的东西收买人心。我道门驻守一方,行云布雨,除灾安民,做了那么多大事,香火竟然还不如这破寺庙。”
咦,小戏精你的对立情绪很重啊……季平安侧目。
也不意外,佛道争锋由来已久,两家互相看不上再正常不过。
他笑了笑,说道:
“所以在摄取名望上,佛门确实更先进,有些事,不是说你暗中做了,人家就要念你的好的。
就如诊病,真正高明的医者往往在人未患病时便察觉,提前用药,但给人的感受,却反而不如病入膏肓之际再‘药到病除’的医者高明。”
俞渔嘟嘴,腮帮子鼓起,如小仓鼠般:
“反正秃驴就是滑头。”
季平安失笑。
……
……
不多时,三人循着官道前行,抵达云林禅院。
远处看时,还是一座不起眼的建筑,等抵达山脚,古刹恢弘气势扑面而来。
佛寺建在山腰,绵长石阶垂至山脚,其上百姓络绎不绝。
三人将马匹寄存在山下凉棚,拾阶而上,因为时辰已近傍晚,所以大多数香客都是下山。
“禅院建筑虽大,但也接待不了太多客人,所以往往只有少数,身份地位较高的,可以留宿寺庙。”夜红翎解释道:
“一般近处的,例如钱塘县城中的百姓,会天不亮就出发,晚上还来得及回家。至于余杭来的信徒,也会前往钱塘县住宿。”
说话间,三人抵达禅院正门,伴随人流踏入前殿。
只见一方大鼎伫立,其中婴儿手臂粗细黄香夺目,青烟袅袅。
隔壁一株大树悬挂丝带、愿望木牌。
有僧人售卖香烛,抽签解签,一应俱全。
前方正中,有佛寺建筑风格大殿,雕花窗棂后,隐约可见佛殿金身。
因人流渐稀,逆流而上的三人便很醒目。
一名小沙弥迎面走来,双手合十,目光落在夜红翎那身玄色披风下的袍服,以及腰间佩刀上,淡淡说道:
“佛门清净地,这位施主,还请将利刃寄存在门口。”
夜红翎并未照做,而是拿出腰牌,道:
“本官乃余杭斩妖司司首,来见一弘法师,有事商谈。”
小沙弥并不意外,脸上也并无畏惧之色,闻言双手接过腰牌,说道:
“三位烦请稍等,小僧去通报。”
说完,转身便走。
俞渔小声嘀咕:
“你这司首看样子也不行啊,一个小和尚都唬不住。”
夜红翎苦笑,小声道:
“圣女殿下,云林禅院背靠佛门,终归是有脾气的。若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这群僧人或许还会和颜悦色,但我们代表朝廷,就不一样了。事实上,这群和尚对朝廷官员向来不假辞色,偏生我们也没办法。”
这话听起来似乎反逻辑。
按照常理,云林禅院身处澜州,势单力孤,似乎该低头软弱。
但反过来讲:
也正因其代表佛门,面对大周朝廷,反而会显得格外强硬,因为一定程度上,禅院代表着南唐国。
俞渔叉腰,白皙小脸扬起,嘚瑟道:
“那还不如本圣女来表露身份。”
季平安瞥了这冒傻气的姑娘一眼,冷静说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待遇更差。”
“……”俞渔哼了一声,撇开头去,不搭理他了。
而接下来,他们等了好一阵,都没有人来接待。这似乎也侧面印证了夜红翎的话,禅院似乎在刻意“怠慢”,给下马威。
就在三人等的有些不耐烦,天色渐暗,周围的香客已经散尽时,几名披灰色僧袍的和尚才姗姗来迟。
为首的中年人手中捏着腰牌,面无表情递回:
“贫僧乃院中知客,夜司首大驾光临,鄙院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贵干。”
板着一张脸,说着场面话,态度给这和尚拿捏明白了。
夜红翎见怪不怪,道:
“本官此行,乃是为了调查一桩案子,具体情况,还要当面与一弘法师详谈。”
知客僧人闻言摇头:
“那不巧了。住持近日闭门研读佛法,概不见客。夜司首有什么话,可与贫僧说,待住持出关,再予以转告。”
闭关?
听到这个回答,夜红翎面色有些难看。
若是正统的修行者,闭关的确并不罕见,但除非是极稀少的“死关”,否则也不至于不可打扰。
而出身“证道院”的一弘法师,并非正统“修士”,所谓的闭关就更像托词了。
夜红翎诚恳道:
“兹事体大,烦请通报一声法师,斩妖司夜红翎求见。”
知客僧面露不悦:
“施主此话何意?莫非觉得贫僧不配与你商谈么?”
夜红翎胸脯微微起伏,终于压抑不住怒气,知客僧却面如止水,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哂笑:
“或者,夜司首准备强闯?”
挑衅意味浓厚!
季平安在一旁冷眼观瞧,微微摇头。
心想女武夫方才的话着实太“客气”了,这何止是“不假辞色”,压根就是刻意刁难。
偏生,夜红翎身为堂堂坐井武夫,却只能强压怒火。
还是那句话,她承担不起引发两国冲突的责任,这也是女武夫执意邀请季平安前来的缘故。
在佛门与南唐,“大周国师”这四个字,远比朝廷更有份量。
这时候,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何事喧哗?”
刷——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从侧方院落中,大踏步走来一名身材格外魁梧的武僧,其穿着杏黄色的武僧袍,露出半条臂膀,古铜色肌肉线条优美,宛若铜汁浇铸。
方脸粗眉,不怒自威。
而身为修行者,三人敏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威胁。
“大护院。”以知客僧为首的几名沙弥忙行礼,解释原委。
而听到“大护院”这个称呼,三人心中明镜般,想起了云林禅院的第二号人物,也是这座寺庙的“武力担当”。
因一弘法钻研佛法,所以明面上禅院最强的,便是出身“罗汉堂”的大护院。
同样考虑到为免朝廷忌惮,历来大护院都只有破九圆满境界,在佛门体系中,走的并非“法”系,而是“武僧”体系。
这会,大护院听完事情见过,浓密如刷的眉头皱紧,看向夜红翎,道:
“夜司首,若我没记错,按照大周朝廷与南唐的约定,云林禅院内,并不归属贵国管辖。”
女武夫一时语塞。
大护院又扭头,目光投向女武夫身旁的年轻男女,目光扫过俞渔时,几乎没有停留——凸出一个不重视。
等看到季平安,迟疑道:“这位是……”
季平安看了眼面带求助的女武夫,知道是自己搬出身份的时候了,闻言从怀中摸出司辰令牌:
“钦天监木院司辰,季平安。”
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前庭之内,因听到争吵而赶来看热闹的一众僧人不约而同,露出诧异的神色,旋即窃窃私语。
季平安!
这下,连此前神色倨傲,一副“宰相门前七品官”模样的知客僧,都收敛了傲慢。
这种变化是如此的清晰,好似这一个小小的“司辰”,竟比堂堂斩妖司首座,坐井境强者都更尊贵一般。
魁梧威严,极具压迫力的大护院也正色了几分,那冷淡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些许敬意:
“原来是传言中,钦天监新晋的天才星官,大周国师的关门弟子。失敬。”
以佛门的势力,在大周境内虽触角薄弱,但对一些重要情报的掌握,还是很及时的。
神都大赏中,声名鹊起的星官当属此列。
没想到……活了上千年,终究沦落到自己“蹭”自己的光环的地步了……季平安心中吐槽。
很清楚,这群僧人的态度转变,并非因为他的“天才”,或者在神都大赏取得魁首的成就。
而是“国师弟子”这个身份。
虽然听起来很讽刺,但事实就是:
截至目前,在大周版图之外,已故的“国师”的名头,仍旧远比大周朝廷大!
昔年帝国定鼎,处于战力巅峰期的国师南下唐国,北上蛮族,西访妖国,东赴东海。
凭一己之力,打服了周遭各大势力。
这一历史事件,在大周子民们眼中,只是一件足以自傲的事迹。
但在包括南唐在内的其他国度眼中,则留下了一个令人敬畏的庞大“阴影”。
这个阴影是如此牢固,足足压的唐国四百年不敢动弹,笼罩了一代代子民头顶的天空。
而因人生来慕强,这种压迫,又渐渐成为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尊敬。
以至于,饶是国师仙逝十几年后,其形象仍旧在佛门弟子中,有着极大的分量——
即便是神都的“雪庭大师”,与槐院张夫子叙旧时,也还遗憾当年未能一睹国师尊颜。
可见一斑!
连带着,对钦天监这个势力,也相对更尊敬。
反而是大周境内,无论朝廷还是其余四大门派,在国师离世后,对钦天监的敬畏迅速削减。
这时候,目睹禅院众僧的态度变化,立在旁边吃瓜看戏的俞渔嘴角直抽抽,哼了一声,撇开头不说话了。
夜红翎露出羡慕的眼神。
“头陀客气了。”季平安微笑回礼。
在佛门体系中,走“武僧”一道的破九修士,皆可称之为“头陀”,是一种类似于“大师”的敬称。
季平安说道:
“按理说,斩妖司的确无权管辖禅院,但因一桩案子涉及余杭百姓,还望能通融些许。”
“这……”大护院面露迟疑,沉吟片刻,他叹气道:
“既是钦天监贵客开口,又涉及百姓,按理说,我佛门并非不通情理,但一弘法师近来的确在闭门修行,非是托词。”
季平安疑惑道:“哦?”
大护院解释道:
“司辰该知晓,一弘法师师承‘净光菩萨’,昔年菩萨曾传下半句佛偈,要后世弟子参悟,一弘法师参禅半生,始终不得要领,每年都要抽出一段时间,闭门精研佛法以参悟,而期间为防琐事破了‘空明菩萨境’,故而非极要紧之事,外人不得打扰。”
空明菩萨境,是佛门参禅时进入的一种极深度的冥想状态。
同样,也是一种快速恢复灵素与伤势的术法。
闻言,夜红翎面露失望,若真是如此,那她们此行只怕要无功而返。
见不到住持,那纵使将案子说给大护院,其也做不得主,更难予以配合。
俞渔也闷不吭声,知道若季平安的面子都不给,她这个佛门死对头的面子更不值钱。
“既然如此,那是我们叨扰了。”
夜红翎挤出笑容,准备抱拳拱手离去。
然而失望至极的她却没注意到,在听到大护院的话语后,季平安脸上浮现出的古怪神色。
“只是这样?”季平安忽然问。
众人一愣。
季平安见他们不解,微笑道:
“一弘法师,只是因为那半句佛偈而苦思冥想?”
大护院略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
“司辰修星官体系,或对我佛门不甚了解,须知佛法深奥无边,直指大道,非是半句佛偈这般轻巧,而是背后的……”
“可有纸笔?”季平安打断他。
说完,他瞥见前殿庭院中,香客书写祈福语句的桌案,径直走了过去,抽出一张纸,提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
旋即将其折起,递给大护院:
“劳烦将此贴呈送一弘法师一观,就说,可解他愁绪。”
“这……”
众僧再次茫然,本想拒绝,但耐不住国师弟子的身份,大护院犹豫许久,似乎觉得只是递一张纸,不算很严重的打扰,勉为其难道:
“好吧,只此一次,若非司辰开口,定不会破例,不过一弘法师闭关期间绝不会外出,这是数十年风雨无阻的铁律,各位还是不要抱有期待。”
说完,他将纸条递给知客僧,命其送去。
知客僧欲言又止,心中委实不愿意。
心想区区一个星官,对佛法一窍不通,竟豪言可解法师愁绪,实在可笑。
若非出身钦天监,传言中乃国师弟子,哪里需要这般尊敬?
但终究拗不过,只好闷闷不乐转身,朝禅院深处走去。
……
……
禅院后殿,一座清静的禅房内。
一弘法师一袭白色僧袍,盘膝端坐于竹席之上。
身周铺开一本本佛经,却并不观看,只是专心打坐冥想。
左手盘着一条紫檀珠串,右手轻轻敲击木鱼,发出“咚咚咚”有节奏的声响。
其只看外表,年约五十,但真实年龄更大些,略显清瘦,容貌颇为英俊,有一股子“儒僧”的气质。
而在他面前,墙壁上则悬挂着半句偈语: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咚咚咚……咚。”
一弘法师手中的木鱼停下,珠串也不再转动。
他撑开双眼,从空明菩萨境中脱离,望着墙壁上那八个字,眼神中透出无尽的茫然。
这八字偈语,乃是“净光菩萨”临终前,传给门下弟子参悟,其中还有个典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即:这八字并非净光菩萨所创,而是大周国师的手笔。
昔年,大周国师巅峰时赶往南唐,在佛门总坛做客,与佛主讨论大道,吸引来整个佛门的强者围观。
当时年纪尚且不大,也尚未成为“菩萨”的净光法师同样前往。
却并无资格进入大殿倾听,只与其余僧人在佛寺外枯等。
国师与佛主论道持续了七天七夜,守在外头的僧人们也散了又来,净光却一步未曾离开,渴了喝溪水,饿了啃生饼。
终于,论道结束,大周国师负手,宽衣大袖飘然走出,佛寺钟声长鸣。
净光从瞌睡中醒来,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大胆地拦住了国师,请教其眼中的佛法真谛。
“佛法真谛?你来问我?”
国师黑白间杂长发垂在星袍之后,诧异地望向叩拜的年轻僧人。
净光回答:
“晚辈曾听闻,前辈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前辈非我佛门中人,却能与佛主论法,自然远胜于我,为何不能请教?”
国师闻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略作思忖,笑道:
“也罢,便赠你一佛偈。”
净光正色:“洗耳恭听。”
国师说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净光目光大亮,隐约捕捉到慧光:
“下一句呢,下一句呢?”
国师却含笑飞升而去:
“留下半句,你仔细思量,何时透彻,便该入菩萨境也。”
而后净光法师日日参悟,直到若干年后雨夜顿悟,做出下半偈,踏入观天菩萨境界。
有人询问他缘何顿悟,净光不答,将写好的下半偈烧掉,只保留上半偈,传给门下弟子,并转述国师当年的话,叮嘱其参悟。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是生灭法……”
禅房内,一弘法师从记忆中回神,喃喃苦笑:“我自以为佛法精深,却这许多年苦功,亦不得要领。也罢,也罢。”
感慨声里,一弘法师摇头叹息。
心中已隐约明白,以他自身悟性,只怕这一生都无法补全此偈,更不必妄谈“菩萨”。
一弘倒也不意外,佛门自建立至今,能成为“菩萨”者又有几人?
只是,终究不甘心,便是无法勘破顿悟,但起码……能有人告知剩下半句佛偈也好。
也能了却一桩心愿,只可惜,净光已故,国师已死,自己也只能认命……吧?
念及此,一弘法师叹息一声,便不甘心地要拿起木鱼再入冥想,这时候,却给禅房外脚步声打断。
“住持,大护院命弟子将一封信转交给您,乃是一星官所写。”知客僧隔着门扇说。
他觉得季平安最后那句,“可解他忧愁”实在狂妄且荒唐,所以并未转述。
星官?
白衣法师皱眉,说道:
“递进来吧,我稍后会看的,你且去吧。”
“是。”知客僧松了口气,也不开门,小心翼翼从门缝底下将纸条塞了进去,旋即转身告辞。
一弘法师瞥了眼,并未去捡。
在他看来,若真有大事,大护院必然会亲自来找他,而不是只命知客僧来送一张纸条。
想必是有星官来访,考虑到对方来自钦天监,不好生硬拒绝,所以才勉强递来信函,而这个举动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
事情不重要。
毕竟是老搭档了,一弘法师秒懂。
将视线挪开,他重新闭上双眼,拿起木鱼敲击,试图进入冥想,可不知为何,眼皮一个劲猛跳,完全无法冥想。
“咦?”
法师撑开眼眸,身为修行者,对自身灵觉的异常格外敏感。
他略作思忖,放下木槌,一招手,折叠起的纸条便落在掌心。
而后,白衣法师好奇地展开纸张,目光倏然凝固,痴痴地望着纸条。
只见其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仿佛有一道雷霆电光,刺破深沉黑暗,贯通天穹大地,“证道院”出身的高僧这一刻灵魂都仿佛在战栗。
喃喃自语: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
禅房外。
放轻脚步,减缓速度,悄声离开禅房走到垂花门旁的知客僧人正要轻轻推开门,突然听到身后禅房内传来物品跌落声,然后是一弘法师大哭大笑。
知客僧愣住了,扭头望去,只看到紧闭的禅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袭白衣,五十岁模样的大法师衣襟凌乱,面若癫狂,死死盯着他,声音急促而尖锐:
“谁?到底是谁送来的佛偈?是哪一位星官?莫非是监正亲临?!”
什么佛偈?
啥玩意……知客僧懵了,嗫嚅道:
“是一个年轻的司辰,叫……”
一弘法师突然赤足朝外狂奔,口中道:
“我亲自去见他。”
知客僧大惊失色,意识到住持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明显失态了,猛地伸展双臂,将他死死抱住:
“住持,使不得!您这般模样岂可出去,我佛门体面荡然无存。”
一弘法师陡然清醒过来,止住脚步,沉声道:
“我去沐浴更衣,你速速将其请过来!”
知客僧忙不迭道:
“好好,弟子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拔腿就走,心中却满是迷惑,他死活都想不明白,那个季司辰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能令素来沉稳的住持失态至此。
知客僧离开后,只剩下一弘法师站在庭院中,手中还攥着那张纸条,仰天叹息: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原来,完整的佛偈是这般,竟是这般。”
……
……
云林禅院前殿。
众人还在这边“对峙”,高大魁梧的护院头陀如山般挡在前头,身后是一群僧侣。
季平安则领着夜红翎和俞渔,静心等待。
这时候,天边霞光降临,寺庙红墙黄瓦,香客尽散,庙宇中也清静下来,唯有一尊尊青松翠柏沐浴金光。
目光越过墙头,可以看到佛寺深处高大的“七叶树”。
“季司辰,对方看样子不会同意的,你那拜帖恐怕都未必真能送到一弘法师手中。”
夜红翎传音入秘,语气带着歉疚:
“这次,恐怕要让你们白白陪我来一趟了。”
季平安神色轻松,笑着反问:“司首觉得我写的是拜帖?”
夜红翎面露困惑:“难道不是?”
在她想来,对方拒绝之意明显,他们也不能真的动用武力,手中能打的牌只有季平安的身份。
大护法不愿通融,那直接写一封拜帖给一弘法师,就是唯一的可能了。
季平安笑而不语。
杵在旁边无聊地玩手指头的俞渔侧头,狐疑地盯着俩人,强势插入:
“你俩偷偷嘀咕啥呢?还传音入秘!我看这帮秃驴是死了心不让咱进了,要不我提一个,咱们假装离开,等天黑了以后,偷偷潜入进来,季平安,你不是带着道经?把姜姜叫出来,她那隐身法比较厉害,一般的估计都不行……”
圣女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夜红翎迟疑,身为有“编制”的体制内武官,她对这种野路子先天比较抗拒。
大护院等人面无表情,看着三人当着他们的面用“传音入秘”群聊,只能假装没看见。
反正面子也给了,等下再拒绝,就算是钦天监也没话说。
正想着,忽然间,远处知客僧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焦急,等瞥见季平安还在,不由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季司辰,一弘法师看过了。”
众人刷地看过来,神色各异,不明白知客僧何以“前倨而后恭”。
季平安“恩”一声,道:“如何?”
知客僧笑容灿烂:
“住持命我请您在会客室稍作等待,法师去沐浴更衣了。”
季平安颔首,毫不意外:“那便走吧。”
说完,他径直迈步,跟着领路的知客僧,朝禅院深处走去。
只留下其他人站在傍晚的霞光中,呆立如石雕。
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弘一法师请季平安入会客室,而且沐浴更衣……亲自接待?
夜红翎懵了。
女武夫怀疑自己中了幻术,即便季平安真是国师关门弟子,但一弘法师地位极高,佛门又向来是一副不假辞色姿态,可以如此?
俞渔豁然抬头,红润的小嘴撑成“o”字形,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公平。
她明明是道门圣女,比季平安身份高那么多……结果一个被恭敬接待,一个连身份都不敢说。
对比过于强烈!
身材魁梧,浑身如黄铜浇铸的大护院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一众僧侣,同样面面相觑,夕阳斜照,云林禅院中陷入一片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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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夫人,请自重(七千字求月票)
“发……生了什么?”
良久,直到二人身影消失,一名僧人才后知后觉,呢喃问出。
同一时间,这群佛门弟子悉数扭头,将目光投向护院头陀,期待一个回答。
“……”身材魁梧的大护院沉默片刻,双手合十,看向身前两女,道:
“既如此,还请二位也在寺中稍作等待。”
俞渔眨巴了下大眼睛,粉白精致的脸孔上,有些跃跃欲试:
“我们也去见你们住持?”
不知为何,大护院对这位可爱的女施主本能厌恶,摇头道:
“法师只见季司辰一人。”
嘁……不给去就算了……谁稀罕见个老秃驴……俞渔口不对心,强行挽尊。
至于夜红翎,这时候才逐渐从震惊中回神,神色复杂,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季平安的特殊。
有僧人领着二女离开,等人走了,一人才担忧道:
“护院,莫非真要任凭朝廷来查什么案子?”
大护院淡淡道:“既是法师邀请,必有道理,我等遵从安排就是。”
见众人不再言语。
他挥了挥僧袍,便要驱散众僧,却耳廓微动,抬头望向山寺大门外。
继而快走数步,站在寺门前,俯瞰下方,只见傍晚火烧云霞映照下,官道蜿蜒如缎子,一列车队浩荡前来。
……
……
“司辰,请在此处稍坐。”云林禅院内,某座幽雅庭院内。
知客僧抬手,指着一间厅堂堆笑。
季平安轻轻颔首,迈步越过门槛,只见堂中墙壁上赫然悬挂不少山水画卷,每一幅都价值不菲。
佛门僧侣广泛,有修行者,也有凡人和尚。
后者中亦不乏诗僧、画僧之流,南唐国中儒林并不昌盛,所以不少读书人的祖传艺能,都给僧人占了。
季平安负手欣赏,丝毫不见焦躁。
良久,才听到门外回廊脚步声靠近。
继而,敞开的门扇外,一个身穿崭新白色僧衣,五十余岁模样,手中捉着一条褐色珠串,容貌颇为儒雅俊朗的老僧闪出。
季平安扭头过去,正对上老和尚温和平静的眼眸。
一弘法师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云林禅院住持,法号一弘。”
季平安微笑道:“钦天监,司辰季平安。”
双方自报家门后,各自落座,从门外往里看,便是翠竹掩映中,敞开的雕花朱红门扇内,两名对坐的僧、客。
一弘法师赞叹道:“久闻季司辰大名,今日一见,着实不凡。”
季平安惊讶反问道:“住持也听过我?”
一弘法师决口不谈神都大赏,只道:
“此前数月,雪庭师兄曾寄来书信一封,其中记载京中趣味,附赠了一道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者,贫僧大受震撼,本以为乃是雪庭师兄所做,不想其落款,却是司辰。”
雪庭老和尚倒是挺喜欢安利的……季平安想着,道:
“非是我所做,不敢窃名,实乃国师身前所吟。昔日在神都窄巷,我机缘巧合,与雪庭方丈与槐院张夫子相逢,说了这一句,不想倒是传到了余杭。”
一弘法师笑道:“非是余杭,而是早已传入南唐了。”
顿了顿,他方问道:
“如此说来,司辰送来的那纸条上的八个字……”
季平安颔首,淡淡道:
“我昔年跟随国师身旁求学,曾听他讲过多年前一桩事关净光菩萨的趣事,当时说了一首佛偈,我便记下了。”
果然如此!
一弘法师毫不意外,叹息道:
“不瞒司辰,此半句佛偈乃净光先师留下,然,我天资驽钝,数十年未曾开悟,今日得司辰提点,此生无憾矣。”
此生无憾!
这四字评价可见一斑。
虽因这佛偈并未自己领悟,而是外人告知,所以一弘法师佛法未能大进,也再无复刻净光的机会。
但能“知道”下半偈,于他而言,的确是一桩愿望达成。
接着,老僧围绕这佛偈寒暄片刻,言语之中,皆是对国师的崇敬,听的季平安这个当事人就还挺不好意思的。
“住持,今日我非一人前来,而是受斩妖司夜司首相邀,前来调查一桩案子。”季平安轻咳一声,进入正题。
接着,不等白衣法师询问,便将事情经过,大概讲述一番。
过程中,他察言观色,只见一弘法师神色平静,倾听完毕,沉吟片刻,才道:
“此事贫僧亦有所关注。”
“哦?”季平安微笑倾听。
并不意外,送子突然灵验,消息都传到外头,没道理禅院内部一无所知。
一弘法师正色道:
“寺中近来的确多出许多女子,前来拜送子观音像,且屡屡灵验。然此事并无蹊跷,起码,寺中诸僧皆已自查,并无恶意散播谣言,那便是真的了。而送子造人,亦非术法能及,在贫僧看来,许是与佛陀伟力再临人间有关。”
季平安盯着他,说道:
“住持的意思是,灵素复苏,佛门整体实力增长,导致愿力增幅?或者认为……与佛门古代强者们回归有关?”
沉默。
一弘法师静静凝视少年,说道:
“施主知晓,何必来问。”
显然,佛门同样早对“群星归位”了解,连远在大周境内的一弘法师,也知道了内幕。
季平安却摇头道:
“然而,据我所知,佛门愿力虽的确与气运类似,能一定程度影响凡人命格,但只对怀孕生子有帮助,未免过于古怪了。”
一弘法师淡淡道:“司辰觉得,还有别种可能?”
季平安说道:“可否前往送子观音殿一观?”
一弘法师神态自若,起身道:
“请随我来。”
接着,二人脚前脚后,离开这座会客厅,沿着回廊行走回前殿,从侧门踏入一间大殿内。
只见红漆木柱撑起的宽敞大屋内,神台平铺金色丝绸——在民间,为表避讳,此为禁忌,但佛门例外。
台上,一尊“送子观音”佛像盘膝打坐,宝相庄严。
模样与季平安几世前,看西游电视剧留下的“观音”印象迥异……真正的观音并无性别之分,一切外在模样,皆是幻化外显的“相”。
季平安收回视线,看向大殿佛台下并排三个蒲团。
此刻,寺庙已经关门,并无香客,殿中一片空荡。
一弘法师指了指蒲团,道:
“女施主来访,便在此处叩拜,而后离去。”
季平安也没避讳,只见他身上衣袍闪烁了下,隐约有星辰流转,眼瞳深处两枚星盘虚影浮现。
占星术开启。
轰!
光影变幻。
在“星云法袍”的加持下,他的占星术也得到了一定的提升,只见佛殿内原本昏暗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时间在倒流。
身旁的一弘法师消失了。
门外开始有女人在倒退着走进来,然后恭敬地拜倒叩拜,接着再起身,倒退着走出去……
一批。
两批。
三批。
这些女人年龄各异,小的年仅十几岁,大的也有四五十岁,既有富贵人家小妾,也有官宦之女,以及穿着破旧的村妇,不一而足。
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虔诚。
时间不断回溯,季平安眼瞳中的星盘旋转,气海内的灵素不断下跌,却始终没有看到异常。
终于,季平安掐断了灵素的供给,闭上了眼睛。
景物变幻,佛殿中重新空荡起来,他睁开眼,看到前方三个空荡的蒲团,以及身旁的白衣法师。
一弘法师褐色的眸子盯着他:
“司辰看够了?”
季平安沉沉吐了口气,露出笑容:
“天色已晚,我们可否在寺庙中借住?”
一弘法师颔首,道:“当然。”
旋即,他朝远处一挥手,等在远处的知客僧屁颠屁颠跑过来:
“住持,有何吩咐?”
一弘法师道:“安排客房,请季司辰三位住下,斋饭伺候。”
知客僧忙应声,点头朝季平安一笑,做出“请”的手势。
季平安欣然颔首,迈步跟着对方离开了此处,只留下白衣僧人留在原地,转身望向佛台上的观音大士,双手合十。
……
就在季平安离开佛殿,前往安顿的时候。
禅院山脚下,长长的车队停下,车厢上“裴氏”的旗子无比醒目。
“夫人,到了。”
队伍中央,一架造价不菲的马车外,大丫鬟搬出小凳放下,轻声呼唤。
车帘掀起,先是探出李湘君那双柔荑,继而,才是披着紫衣罗裙的丰腴身段。
裴氏主母一张保养得体的脸庞探出,望了眼高且巍峨的佛寺,轻轻吐了口气,这才迈步踩着小凳子下车。
仪态端庄地站定,周围马车中,则是丫鬟仆从,以及裴氏主家蓄养的武夫护卫。
此番禅院之行,李湘君“独自一人”前来,并未携带女儿和儿子。
毕竟,虽说母女二人亲密无间,但女儿陪着母亲来求子,多少还是有些难堪。
至于家主裴巍,更是仍在病床养伤中,无法前来。
“已经要闭寺了吧。”李湘君沐浴红霞,望了眼白色石阶顶上,眼含忧虑。
大丫鬟笑道:
“云林禅院每年可没少收咱们裴氏的香火捐赠,夫人要来礼佛,对方怎敢拒绝?”
李湘君轻轻颔首,抬起双臂,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拾阶而上。
其余仆从护卫跟随。
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极为醒目,立即引起了看门僧人的注意,回身通报。
不多时,当大护院闻讯赶来,只看到裴氏夫人已经踏入佛寺,当即双手合十:
“裴施主光临寒寺,有失远迎。”
态度与对待官府朝廷判若两人。
佛门对待肯出钱的乡绅,向来态度很好。
李湘君回礼,道:
“弟子冒昧前来,不想头陀亲自迎接,折煞弟子。”
双方寒暄片刻,大护院问明来意,脸上并未显出惊诧,而是道:
“裴施主礼佛之心虔诚,且随我来。”
当即,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送子观音所在的殿宇。
一弘法师已经离开,殿中空荡,当即有僧人入内敲响木鱼铜钟,焚香做法,排场拉满。
李湘君身段婀娜,扭着腰肢径直走到三个蒲团正中,圆臀倏然下沉,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仰头望着宝相庄严的观音大士,眼神虔诚,默念佛号。
继而垂眸闭目,低声祷告:
“弟子裴氏李湘君,叩拜佛陀,望吾夫君康……望弟子尽早孕下第四子,以延续裴氏香火……”
而包括在殿外伫立的大护院在内,无人注意到,伴随祷告,佛台上的“送子观音”低垂的眼眸倏然闪过一道灵光。
仿佛活了,在俯瞰锁定下方丰腴美艳,垂首叩拜的美妇人,那张彩绘的脸庞,圣洁之外,多了一丝妖异。
然而这异常却也只持续了一瞬,且极为隐蔽,凭肉眼无法察觉。
等李湘君盈盈起身,走出佛殿,大护法安排人请裴氏众人去客房下榻——
身为江南第一大族,裴氏甚至在禅院内拥有专门的客房。
也就在这时候,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熄灭。
一片乌云从远处飘来,笼罩山头,暮色四合。
佛寺中,传来暮鼓。
……
“咚、咚、咚……”
禅院,某座院落,客房中。
季平安与夜红翎对坐在铺着席子的地上,中间摆放着一张矮桌,其上摆放着清淡斋饭。
屋内灯盏燃起,映照的纤毫毕现。
季平安扭头望着窗外,直到钟声休止,有乌鸦鸣叫。
房门才猛地被推开,一袭粉色罗裙,颜值不俗的圣女兴奋地窜进来,好似一只纯种哈士奇:
“打探到了,是裴氏的人来了,裴氏主母也来求子了!”
裴氏主母?
李湘君?
季平安闻言,脑海中浮现出美妇人对应的形象,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想起当初曾提醒,要对方练个小号,结果真来了……这是什么缘分。
不,其实也并非巧合,按照时间推算,同样身处余杭城,大家得到消息速度差不多。
李湘君一心求子,想要试试并不意外。
“裴夫人也来了?”
夜红翎盘膝端坐,黑色法器长刀就放在一旁,乌纱帽摘下,一头乌黑头发绑成利索的发髻,稍稍冲淡了剑眉的锋锐。
她神色难看:
“裴夫人去拜佛了吗?若是没有,得去阻止。”
明知道此事古怪,夜红翎不可能坐视李湘君也卷入其中,别的不说,单是其江南第一大族的身份,就是个麻烦。
俞渔眨巴了下无辜的大眼睛,说道:
“已经拜过啦!她急切的很,明明不着急,明早也一样,结果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诶,你们说裴巍是不是废了。”
说着,戏精少女抬起细嫩小手,一手拇指与食指做出一个“圈”,另外一只手单独伸出一根中指,摆出活塞姿态:
“这个这个……”
季平安:“……”
夜红翎:“……”
二人默契地忽视了这个道门之耻的表演,女武夫心头一沉,头皮发麻:
“若李湘君也中了招,那问题就严重了。”
季平安神色相对平淡,拿起筷子,逗弄碗中斋饭:
“情况或许并没那么糟,我在送子观音佛殿中,尝试占星推演,并未看出问题。”
夜红翎松了口气。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没有问题。”
夜红翎觉得自己松得太早了,担忧道:
“什么意思?”
俞渔迈开小短腿,大摇大摆走到两人旁边盘膝坐下,抓起筷子翻找盘子中的青菜,眉头皱起:
“这一点荤腥都没有……他说的意思是,只是表面上看不出问题,但不意味着真的没有。占星术虽可以从星光中读取过去的画面,但终归不是回溯时光,很多细节信息会丢失。”
季平安颔首,肯定了圣女的解释,道:
“而据我所知,这世上还没有可以什么都不做,隔空就能让女子真的怀有身孕的术法。”
女武夫擅长推理,当即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出问题的环节可能并不在佛堂中?或者说,佛堂中就算有问题,也不是关键?毕竟都是白日里礼佛,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术法,也难以瞒过寺内众僧人。”
季平安点头,说道: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藏在暗中的人最近没有动手。我看过了,白日里来求子的女子数目着实不少,可根据你给我的卷宗,真正怀孕的人却没有想象中多。”
俞渔嫌弃地夹起一根青菜,咬了口,不喜欢吐了,说道:
“所以,你觉得暗中之人是挑选猎物下手?”
夜红翎想了想,说道:
“也可能是觉得近期风声紧,所以暂时收手了。尤其是我们今日大张旗鼓到来,藏在暗中的人肯定也会忌惮。”
她虽然面对佛门唯唯诺诺,但身为坐井修士,还是颇为自信的。
“都有可能,”季平安说道,“所以,李湘君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夜红翎松了口气,说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弘法师说排查过此事,并无发现异常,应该并非虚假。”
俞渔闻言冷笑,提出大胆假设:
“佛门秃驴的话,为什么就可信?若是真凶就是他们呢?”
少女并没有证据。
全凭一腔偏见。
季平安神色平淡:
“事情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幕后之人与佛门有关,要么无关,可以分开来思考。”
夜红翎说道:
“我倾向无关,佛门经营此处数百年,就算涉及……重生者,也没道理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张旗鼓。”
她终于不装了,直接将“重生者”三个字试探地抛出,说完,女武夫小心翼翼地观察二人表情。
幻想着,二人变色,询问她如何猜到的一幕。
然而两人平静的一批,压根没有半点反应,让女武夫一阵惭愧,意识到自己可能内心戏太过丰富。
俞渔娇哼一声,道:
“绝对有关,大秃驴什么都做得出来,一群和尚看到美貌女子进进出出,生出些龌龊心思才不奇怪,我觉得啊,最有嫌疑的就是那个一弘法师,他是老大嘛,寺里除了他,还有谁有本事一手遮天?要不就是那个大护法,长得人高马大,肯定需求旺盛!”
所以,离开了辛瑶光的监管,你是半点矜持都没了啊……季平安叹为观止,对俞渔的虎狼之词免疫。
夜红翎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眼见双方出现分歧,季平安捧起饭碗,吃了口斋饭,平静道:
“无论是否涉及佛门,想要揪出幕后之人,还是要从那些女子怀孕本身入手。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二女异口同声:“什么?”
季平安说道:
“那些女子只是来拜佛后,回家才怀孕。那么出现问题的环节,也许并不在佛寺,而在来往的路上,准确来说,是返回的路上。”
夜红翎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个可能,若是寻常人肯定做不到,但若是重生者,使用法术,足以欺瞒凡人的感知,神不知鬼不觉,令女子受孕。
“如此说来,就有第三种可能了,就是嫁祸佛门,通过这种方式,引来我们调查。”女武夫说道。
俞渔不爽地坚持原判:
“一帮秃驴有啥可嫁祸的?有用吗?香火更好了,官府也不敢查,我看就是他们自己人干的,又能爽几把,又能起到宣传效果,一蛋二鸟。”
季平安慢慢扒饭,在二女的争吵声中,将碗中最后一粒米吃下。
放下碗筷,从怀中取出两张符纸,分别交给二人:
“这是传讯符,只要扯碎,就可以召唤其他人。”
二女懵懂接过:“做什么?”
季平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了笑:
“赶路了一天了,都累了吧,回去先休息吧,也许一觉醒来就有转机了。”
二女面面相觑,夜红翎想要说话,俞渔却眨巴了下大眼睛,凭借经验,意识到季平安怕是又“算”出了什么。
干脆扭头离开了。
夜红翎一怔,若有所思,也起身抱拳告辞。
……
……
夜色已深。
属于裴氏的院子内,大丫鬟提着一只小篮子,将花瓣洒在浴桶中。
蒸汽袅袅,整个屋子里灯火透亮,她伸手试了试水温,说道:
“夫人,可以入浴了。”
李湘君发出一声慵懒的“恩”,摆了摆手,赶走了要替她宽衣解带的丫鬟:
“佛门之地,忌奢华享受,我自己来吧。”
丫鬟哦了一声,推门出了房间,在外头守着。
只留下李湘君起身,纤纤玉手扯动腰带,紫色罗裙簌簌落下,堆满脚踝。
很快,随着一块块布料坠落,如同剥了皮的笋般,一副羊脂美玉暴露于空气。
“哗啦”声里,水花迸溅。
李湘君将自己埋入热水,舒服地闭上双眼,轻轻搓洗,等双手来到肚腹处,不禁面露期待与忐忑。
不知此番求佛,是否可行。
“唉。”轻轻叹了口气,李湘君只觉今日身躯火烧,格外燥热,那一股子念头空前的强烈,生出极强的孕育子嗣的想法。
只可惜出来匆忙,未携带“兵器”,只好手舞足蹈,可惜隔靴搔痒,无异于扬汤止沸。
狠狠甩了甩头,雍容华贵,姿容不俗的美妇人叹气起身,从池中走出,擦去身上水珠,又唤来丫鬟仆人,清扫地面。
自己扭头去了隔壁的卧房。
云林禅院的客房都是“禅房”的布置,没有床铺,只有铺在地上的木板与席子,被褥也是铺在地上的。
李湘君颇为不习惯,但赶了一天路,实在疲惫,便也宽衣解带,将裙子随手丢在地上。
自己只穿着小衣,如一尾白鱼,钻入被褥,不多时进入酣睡。
夜色越发深了,门外的守卫们也离的很远。
今夜的星空都因乌云遮蔽,而显得不剩几颗星光,而就在李湘君酣睡中。
忽然,一团烟雾不知从何处来,悄无声息,从禅房门缝中流淌进来,并聚集堆叠,凝聚成一个黑乎乎的男子身影。
黑暗中看不清模样,只见他赤足缓缓行走,逐步靠近地上沉睡的妇人。
走了几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物,轻轻一吹。
呼……霎时间,一蓬粉色的迷雾扩散,李湘君吸入口鼻,身躯愈发滚烫,于睡梦中只觉燥热,玉足踹开被角,口中呢喃:
“夫君……”
黑影无声笑了笑,满意靠近,旋即微微俯身,只探出一只手臂,便捉住了被角。
旋即,其手臂却被李湘君用手抓住了。
黑影嘴角一勾:
“夫人,请自重。”
……
禅院另外一处,客房内。
放在桌上的灯盏已经熄灭,风动云移,有些许月光从窗外投入,照射在地上。
只见那一床被褥规整,并无被使用的痕迹。
季平安盘膝打坐,面朝房门,沐浴在星光之下,身上的到袍子已恢复法袍的本貌。
玄色为底,金色星辰沿着袍子表面流淌循环,神秘而玄奥。
而在他面前,赫然摆放着一方六角星盘,古朴而沉重。
此刻,随着月光洒在其上,星盘之上一根根线条亮起,勾连出星图模样。
季平安从修行中脱离,眼眸中锐光一闪,抬手掐诀,法袍簌簌抖动,身躯赫然崩碎为一粒粒星光,沿着窗子朝外流淌。
星光遁法,速度极快,且隐秘。
这是坐井星官才能掌握的手段,但被他借助星云法袍,可以在极短的距离内施展。
眨眼功夫,一粒粒星光凝聚拼凑,季平安出现在禅院另外一间禅房内,眼神平静地看向了抬腕掀起被角的神秘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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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潜入雷音塔 八面铜镜(月初求票)
漆黑的房间内,当季平安借助“星遁”现身的一瞬间。
半蹲在床铺边缘,已经一只手抓住美妇人被角,即将掀开的黑影动作陡然僵住,脸上勾起的嘴角凝固。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带着揶揄的声音:
“继续?”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那黑影身体突兀崩溃,化为簌簌黑色细砂。
而在对方原本蹲着的地方,一道淡金色的电光锁链噼啪作响,电弧闪烁跳动。
“咦。”季平安略惊讶于对方的反应,以及身体状态的特殊。
跨出一步,人倏然闪烁,出现在金光所在的位置,借助“太白星光”遁到李湘君身旁,将其护持在身后。
与之对应的,崩散在地上的细砂滚动,在房门位置重新凝聚人影。
只是,这人五官模糊,有一层雾气笼罩遮蔽。
只隐约可见,穿着一件深灰近黑的僧袍,神色狰狞,右手虚空一抓,一柄斧头被抓出,奋力朝季平安斩去。
呜!
季平安屈指一弹,一点金芒如子弹般飚射打出,“叮”的一声,火花四溅,。
斧头龟裂溃散为黑气,金光去势不减,穿透“僧人”胸膛,笃的一声打穿门板,一枚圆形孔洞浮现。
采花僧人大惊失色,突然双手凌乱虚抓,将一只只飞斧疯狂朝前打去。
大半部分,却是飞的很远,然后同时“拐弯”,朝躺在被窝里,陷入酣睡的李湘君砍去!
围魏救赵!
季平安眉头一皱,一手点出,僧人脚下的禅房地面生机盎然,有藤蔓扩散绑缚。
同时,他也侧身抬手,五根手指朝身后的美妇人上空虚按,一股股灵素倾泻而下,编织成一个气罩,将那些飞斧挡下。
“笃笃笃……”
极为低沉、轻微的声响中,陷入幻梦的李湘君终于被惊醒,丰腴端庄的美妇人脚丫乱蹬,身上被子扯开,显出白花花的一片。
两只白皙嫩滑,不逊色于女儿的手臂下意识抱住季平安的脚踝,整个人迷迷糊糊坐起来,双手熟稔地拽着裤子往下拉。
与此同时,一双美眸缓缓撑开,仰头望着站在身旁的男子,鼻息粗重,眼神迷离:
“你是……”
“……”季平安面无表情,一掌拍在李湘君脑门上。
裴氏主母极为果断地翻了个白眼,被生生打晕过去,只剩下大片禁区暴露在空气里。
而就是这短暂的打断,神秘僧人身躯崩溃为黑浊雾气,挣脱了藤蔓捆绑,沿着门缝流淌出禅房,旋即化作一片烟雾,飞快朝墙头外飘去。
季平安手持星盘,再次借助“星遁”追出门去。
他离开后,地上的藤蔓一点点干枯,与地板融为一体,恢复为原本模样。
门上的圆形孔洞,也缓慢愈合。
……
……
夜色静谧,整个云林禅院虽点缀灯笼,当大部分区域,仍旧笼罩于阴影中。
禅院最深处,一座花园别苑内,一株株七叶树林立,拱卫着一座占地颇大的古朴佛塔。
突然,一道黑雾从远处飘来,径直撞入无人值守的佛塔之中。
下一刻,星光凝聚,季平安身披法袍,脚踩法靴,出现在佛塔前方。
这一路上,他再次尝试出手数次,但那神秘僧人的状态极为古怪,仿佛可以免疫大部分灵素伤害般。
此刻,季平安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一座古塔伫立,一层大门紧闭,其上悬挂涂抹金漆佛牌,一盏盏灯笼围绕塔身排布,洒下暖光。
佛塔?
他微微皱眉,略作沉吟,迈步一点点走向这栋建筑,但很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下。
“结界。”季平安经验丰富,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
因为钦天监内,也有类似的布置,往往是对于一些重要的地点,布置阵法,只有携带有类似令牌等信物,才能踏入。
外人也并非不能强闯,但对力量掌控度要求极高,以他目前的底牌,若想打破佛塔结界,并非全无办法,但几乎必然发出动静。
没有犹豫,季平安两根手指夹起一张传讯符,轻轻撕碎。
不多时,别苑的墙头上,两道矫健的黑影不分前后跃入,正是通过符箓,受到“召唤”信号的夜红翎与圣女。
此刻,二女都衣衫整齐,没有半点意外,夜红翎全副武装,俞渔精致小脸上更噙着满满的期待。
看到季平安,俞渔得意叉腰:
“本圣女早就猜到,你肯定要搞事情,所以到底发生了啥?”
俞渔深知他秉性,夜红翎则凭借智商。
两人都没有真的回房躺平休息,而是打坐调息,时刻准备着。
季平安没搭理嘚瑟的俞渔,平静地将方才的经过,讲述了一番。
“竟有此事?”夜红翎大惊失色:
“所以,真正的犯案环节,的确并不在佛殿中,而是在女子离开后?那之前的推理就是正确的,那些怀孕的女子,都是被侵犯的。可究竟是何人,胆大至此?难道不清楚李湘君的身份,也不知道我们的到来?”
俞渔大怒,圣女虽然娇气了些,脾气也不怎么好,但其实正义感很足。
听到女子拜佛,却被侵犯,整个人就炸了,脸庞气的通红:
“我说什么来着,这帮和尚就是一群败类!要我说,这禅院就是个窝点,对方肯定就是寺庙里的人。”
说着,她看向夜红翎,道:
“这事你们朝廷管不了,本圣女来管,我们这就去三清观,调集人手过来,把那什么一弘抓了审问,也就清楚了。”
夜红翎头皮发麻,赶忙阻拦:
“幕后之人还未缉拿,殿下就算来上门抓人,总要证据。”
俞渔哼了一声,她也就嘴上痛快下,还是知晓轻重的,闻言皱眉道:
“所以人跑这塔里了?那还不进去抓?说起来,这里为啥会有一座塔。”
夜红翎解释道:
“此为雷音塔,乃是昔年钱塘重建后修建。据说,这座塔就建造在昔年离阳真人与琉璃菩萨曾同居过的井上。”
“……”季平安说道:“说正题。”
夜红翎哦了声,道:
“总之,这佛塔算是禅院的核心重地,其中藏有一些佛经法器等宝物,此外,往年南唐佛门使团来余杭的时候,也宿在禅院内,这座塔也作为一些厉害的僧人的下榻之地。”
顿了顿,女武夫皱眉道:
“不过,那人竟能逃入这里,说明与佛门的确存在渊源。”
言外之意,她怀疑乃是重生归来的佛门强者。
季平安看了眼星盘,说道:
“他还在里面,能在不惊动禅院的情况下,打开一条通道吗?”
夜红翎自信一笑:
“当然。武夫途径虽不擅术法,但也并非只懂得拳头刀剑。只是……”
俞渔撺掇道:
“伱只管打开,反正咱们偷偷进去,也不拿他们东西,抓了人就出来。”
夜红翎略做迟疑,终于还是一咬牙,迈步上前,一拳朝前方打去。
无声无息,她的拳头前方,冰冷的空气中荡开一圈圈无形涟漪。
结界在坐井大修士的灵素冲刷下,缓缓融化,撑开一道一人高的缺口。
三人鱼贯而入,推开佛塔的木门。
俞渔一个箭步,傻狍子一般率先蹿了进去,身影却瞬间消失不见了。
夜红翎一怔,想说什么,却见季平安眼神一动,没有迟疑,竟也迈步跨入,身影消失。
不是……你们都这么莽的吗……女武夫第一次与两人下副本,被其行事作风惊呆了。
在她看来,因三人乃是“偷渡”进来,佛塔防御法阵仍在运转,所以这明显是触发了某种机关。
夜红翎头皮发麻,担心二人出事,也一咬牙踏入其中。
……
禅院某座房间内。
一灯如豆。
身材魁梧,半条肌肉虬结手臂露在外头,极具“武僧头陀”气势的大护院盘膝打坐。
忽然,他自打坐中醒来,耳廓微动,隐约听到了什么般,起身推开房门,来到院中。
他先是侧头望向李湘君所在的院子,迈开大步,沿着走廊穿过一堵堵院墙,抵达那处单独的院子外。
守门的是裴氏的护卫,见状拱手抱拳,目光狐疑:
“大护院有事?”
头陀护院面露微笑:“无事,只是例行巡视罢了。”
护卫笑道:“大护院竟不辞辛苦,亲自巡夜,某家佩服。”
大护院笑了笑,问道:
“寒寺条件不如府上,裴夫人可睡得安稳?”
护卫道:“想必是安稳的,我家夫人一心向佛,定不会在意这些。”
大护院点头,告辞离开,却没有返回自己的禅房,而是侧耳倾听片刻。
旋即,提起一只皮灯笼,迈开大步,径直朝禅院深处,雷音塔的方向走去。
……
……
一阵天旋地转,季平安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格外广阔的大殿中。
周遭弥漫白雾,他仍旧穿着法袍,手中的古朴星盘明灭不定。
“佛门的迷阵么,对非法入侵的人,予以监禁。果然是秃驴的行事作风,讲究一个不杀而屈人之兵。”季平安饶有兴趣思忖着。
这时候,前方忽有一道红衣仙子破雾而来,手持一柄细剑,齐耳短发凌乱,英姿飒爽,含情脉脉,正是魏华阳。
准确来说,是六百年前的华阳女侠。
“离阳……你怎么在这里?”魏华阳问道,嗓音虚幻。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浓雾翻卷,一道体态纤柔,细眉如黛,娇柔可怜的白衣仙子飘然而至,脸上绽放惊喜:“你来了……”
许苑云!
继而,蒙着黑纱长袍,身段极好,却肌肤苍白的雪姬也款款而来,眼神中绽放惊喜。
另外一边,赤足如雪,眼珠近乎纯色,脸上蒙着圣洁虔诚光辉的琉璃菩萨走来,目光中带着挣扎,欲言又止,想要上前又止步不前。
紧接着,浓雾深处,又一道绰约风华的身影,缓缓靠近,空中隐约有花香弥漫。
“……”
季平安站在原地,看着从四面八方走来的,越来越多,形貌各异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说:
“散。”
下一秒,眉心一道漩涡腾起,身上法袍星辰闪烁,季平安的视野中,一个个女子悉数淡去、消失。
雾气也在飞快退散,周围变得清晰起来。
哪里是什么广阔大殿?
自己分明正站在佛塔第一层玄关走廊中,脚下是棕色木制地板,两侧是悬挂壁灯的走廊。
有些类似于酒店的过道,两侧并没有房间。
法器灯盏释放出恒温的光辉,照亮周围景物。
在他前面三步的位置,是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少女,俞渔整个人呆怔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显然陷入了某种幻术中。
脸上却显出畏惧紧张的样子,似乎陷入恐惧中。
直到季平安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俞渔才猛地脱离出来,低呼一声,猛地一个转身,下意识要施展防狼术。
等看到季平安的表情,才讪讪地放下了踢向他裆部的腿。
“那个……刚才……”
“你中幻术了。”季平安言简意赅回答。
旋即就看到身后女武夫也跟了进来,夜红翎目光同样短暂地失神了一瞬,但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可饶是如此,女武夫仍旧脸色凝重:
“好强的幻术,竟连我都着了道。”
俞渔突然有些气短,总觉得夜红翎在凡尔赛。
季平安淡淡道:
“毕竟是阵法,比修士强很正常。而且若提及幻术,最有名的是妖狐一族,但事实上,真正厉害的幻术师在佛门才对。所谓的大千世界,三千小世界,净土红尘,皆与幻术脱不开关系。”
显得你懂……俞渔暗暗撇嘴,死鸭子嘴硬道:
“本圣女第一个探路,大意了而已,区区幻术,无非是勾动人心中的恐惧,呵呵……”
季平安突然有点好奇,这戏精心中的恐惧是什么了。
不过眼下显然并不是探寻的时机,便道:
“走吧,进去看看。”
说着,他越过圣女,沿着长长的玄关走了十几步,三人终于踏入一层,却发现这里竟布置的好似一间书房般。
宽敞至极的空间内,摆放着桌案纸笔,周围是一个个低矮的柜子,上头摆放抄写好的佛经。
并且,围绕着中央的小桌,周围还立着摆放八面等身铜镜。
头顶镶嵌的法器灯盏投下暖光。
“啧啧,这帮和尚还挺会搞排场,这么大的地方,就摆了这么点东西。”
俞渔倨傲地扬起下颌,显得颇为不屑。
夜红翎看了眼桌上班长纸卷上的佛经文字,说道:
“有资格在这里抄录佛经的,只有一弘法师了。”
抄录佛经,这的确是佛门修行者常见的“功课”。
季平安目光定在那些经文的内容上,是静心咒,并不罕见,便挪开了目光。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俞渔惊讶道:
“咦,你们快看这些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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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二女社死 井底暗门(六千字求月票)
镜子?
雷音塔一层空间内,季平安正低头打量手抄经卷,听到俞渔的声音,扭头看过去。
只见,暖色的灯光下,圣女正好奇地站在一面等身铜镜侧方,抬手指着镜面。
在三人踏入的第一时间,就已发现了八面铜镜的存在,但并未察觉到危险气息。
夜红翎则说道:
“不要触碰任何东西,这里很可能还存在防御机关。”
俞渔本来还谨慎地拉开一段距离,听到这话,精巧精致的琼鼻一皱,哼哼道:
“本圣女有何惧哉,你出事我都不会出事。”
叛逆十足!
说话间,她还示威一般,朝前跳了一步,抵达一方铜镜正前方。
小手则暗中扣紧法器,准备一旦有危险,立即予以反击。
结果却平静的一批。
等身镜中,映照出她的全身形象。
俞渔无声松了口气,略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脸颊上,嘴角一勾,转身叉腰嘚瑟:
“你看吧,能有什么事?你好歹是斩妖司首座,怎的这般胆怯,被一区区佛门秃驴的镜子吓住,实在是有损我大周颜面……”
然而少女只说了一半,就看到面前二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古怪。
视线掠过她,投向俞渔身后的镜子,仿佛在看什么。
“颜面……欸?”
俞渔顿觉不好,刷地转回身,旋即怔住。
只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身影一点点淡去,仿佛被稀释,镜子荡开层层涟漪,逐渐映照出一座侘寂的园林。
季平安一眼认出,这赫然是神都青云宫寂园。
当初群星归位,他曾前往见辛瑶光。
而随着构图完整,画面角落里出现了蹦跳的,穿着红白间杂道袍的圣女,径直沿着回廊,敲开一扇门。
看到了里头盘膝打坐,手抄道经,宛若谪仙的辛瑶光。
“师尊?”俞渔一脸懵逼。
夜红翎也拧紧了锋利的眉毛,右手握刀,然而武夫的灵机却并未予以危险警示。
“这是八相镜,没有危险的。”季平安忽然开口,顿了下,又补充道:
“起码一般情况,并无危险。”
八相镜?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俞渔和夜红翎都露出困惑的神情。
她们虽说都见识不浅,但佛门终究被长久排斥在外。
对其的了解,大多源于书籍,以及少数一些僧人留下的印象,对一些细节所知并不详细。
季平安神色平淡地解释道:
“佛门讲求心灵境界,一些僧人修行的方法啊,便是用各类勾动人情绪的境遇,来磨练内心,以图做到心如止水。
并将能引发人情绪变化的境遇,划分为衰、利、毁、誉、称、讥、苦、乐,八种,名为八风。故而,真正的高僧大德,追求的便是任凭红尘袭扰,我心岿然,‘八风不动’。”
俞渔听得一头雾水,只觉脑壳疼,仿佛回到了在青云宫内上课的时候。
夜红翎思路敏捷,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这八面镜子,其实是八种袭扰人心的法器?之所以环绕书桌四周,为的就是磨练居于中央的僧人的心境?而抄录经文,则是抵御八风袭扰,磨练修心的手段?”
“孺子可教。”季平安颔首。
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了大威天龙版本法海,将青蛇按在泉水中交配,口中正义凛然说“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的过期老梗。
夜红翎疑惑道:
“那为何不叫八风镜,而是八相镜。”
季平安淡淡道:
“因为这镜子勾动人心的方法,便是将一个人内心的情绪‘映照’出来,外显在镜子中,这在佛门中,便是一种‘相’。恩,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将一个人近期最常做的梦,呈现在镜子里。梦境,本就是人潜意识情绪最深层的反应。”
“所以这镜子折射的是圣女最近常做的梦?”夜红翎惊讶。
俞渔“唔”了一声,没吭声,算作默认了。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看来我们的圣女殿下虽然口中说,在江湖游历如何自在,但还是很想家的嘛。”
俞渔大怒,白皙的脸颊一下红了,尴尬无比,结巴道:
“才……才没有。”
她才没有想家,想师尊!
坚决不承认!
夜红翎强压笑容,突然觉得一直跟自己抬杠的少女也没那么骄纵了。
终归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大小姐,这么久了,岂会不想家?人之常情。
只是下一刻,镜中的画面突然变了。
涟漪荡漾,旋即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堤岸,俞渔从街巷中走出,径直走向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少年。
刷……夜红翎猛地扭头,看向季平安,眼带诧异。
因为出现在俞渔梦境中的,赫然是季平安!
镜中,二人并肩行走,然后乘船泛舟,之后遭到船夫袭击,关键时刻,季平安轻轻抬手一斩,岸边桃花纷纷落下。
赫然,便是当初两个人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景。
夜红翎迟疑道:
“若我没看错,这是神都白堤吧。那应该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二位竟然还有这种经历啊。”
说话的同时,女武夫眼神暧昧起来。
显而易见,很久前的事情,却于近期频繁出现在圣女的梦里,这就很有些奇怪了。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幕记忆太深刻,且时常会回味回想,所以才如此根深蒂固。
就连季平安,神色也出现了少许错愕,奇怪地看向圣女。
“!!!?”
而这时候,旁边本来气鼓鼓的俞渔也懵了。
整个人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白皙脸颊上的红晕瞬间扩散,红透耳根。
靴子里十根脚趾蜷缩,嘴巴张了张。
感受着身后投来的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少女仿佛遭到了公开处刑。
她想解释,但平常的伶牙俐齿突然失灵了,变得笨嘴拙舌。
沉默良久,她终于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挥起粉拳,攥紧,狠狠地朝着面前的等身铜镜砸去!
“砰!”
一声闷哼,少女的拳头被夜红翎的手猛地挡住,女武夫咧了下嘴角,忙将暴走的俞渔拽开,苦苦劝谏:
“这个不能打啊,给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好说歹说,终于将俞渔安抚住。
可自身却也取代圣女,暴露在了铜镜的正前方。
只见镜子中水波荡漾,浮现出斩妖司后衙的房间。
夜晚,一灯如豆,夜红翎伏案翻看卷宗,一副劳模姿态。
厉害了……做梦都在工作……季平安大呼女强人,饶有兴趣观看。
本来挣扎地挥舞王八拳的俞渔一看,停下动作,也将目光头去。
夜红翎见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惊慌。
猛地转回身,等看到镜子上的一幕先是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就见镜中的夜红翎似乎累了,将卷宗一丢,折身返回了衙门中的卧房。
拉开了衣柜,只见其中赫然是一套套丝绸小衣。
都是传说中,昔年国师为赚取军费,发明的款式。
主打一个“性感”,更有丝袜这种贵妇人圈子里私下才会穿在绸裤里的大杀器。
在外人面前一副男儿形象,永远一身武官袍服,乌纱帽,大斗篷的女武夫私下里,竟然藏有这么多露骨的女装……
季平安与俞渔同时一怔,然后就看到镜子中的夜红翎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拿起一件件女子衣衫开始欣赏,在身上比划,对这镜子转圈,幻想穿上的样子……
嘶……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夜红翎!
原来,私下里也是个喜欢漂亮裙子,甚至穿着风格比大多数传统女子更前卫的“进步女性”,就连做梦都在换装,这执念……季平安啧啧称奇。
俞渔眨巴了下大眼睛,扭头看向拦住自己的女武夫,只见夜红翎表情僵硬,身体也僵在原地,漂亮的脸蛋上红一阵白一阵。
“啊——”
下一秒,夜红翎果断抬起右拳,挟裹坐井修士巨力,狠狠朝铜镜砸去!
“不要啊!”
俞渔眼疾手快,两只胳膊死死抱住夜红翎的细腰,将暴走的斩妖司首死死拦住,苦苦劝谏:
“这个不能打啊,给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不行……秃驴毁本座清誉……”
夜红翎挥舞王八拳,怒极攻心,双眼发红,完全乱了章法,身为坐井修士,竟被俞渔死死控住。
直到季平安走过去,将她挡住,夜红翎才稍稍清醒。
下一秒,已经原地社死的两女同时探头,期待地看向镜中,映照出的季平安的背影。
面露期待。
季平安呼吸一窒,也忙转回身去,正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身影徐徐破碎,缓缓拼凑出星月洞府,庞大道尊神像的模糊轮廓。
季平安冷哼一声。
下一秒,那连坐井修士的内心梦境都可以映照出来的“八相镜”剧烈波动起来,仿佛被位格极高的力量阻挡。
初具雏形的景象就此破碎,恢复平静,镜中也再没有半个人影。
俞渔和夜红翎崩溃了:
“为什么你的没有?”
季平安面色如常,“哦”了一声,说道:
“最近睡得比较好,没做梦。”
??!
抱在一起,互相阻拦的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头顶缓缓飘起一串问号,心说这叫人话?
她们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两人是给季平安坑了。
“好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那神秘僧人也不在这。”季平安捧起古朴星盘,端详片刻,说道:
“人也不在上头,而在下面。”
他指了指脚下。
下面?
两女同时一怔,强行假装之前的社死场景并未发生过,夜红翎皱眉道:
“你能占卜到他的位置?”
季平安摇头:“不行。”
他之前就尝试过,无法占卜对方,这也是他猜测,此人是“重生者”的有力证据。
“不过我可以从星光回溯,隐约看出他的逃窜路径。”季平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是了,这家伙是星官,可以从“光”中读取过去一段时间内,发生过的画面……夜红翎精神一震,道:
“那还不快追?”
季平安带路,三人没有朝雷音塔上层去——那里无非存放一些法器,经卷,以及一些房舍。
为了避免麻烦,又不好去盗取,便没什么查看的必要。
而循着一层,钻入另外一条回廊,很快的,三人找到了一间独立的房间。
房中,赫然只有一口古井。
“啪。”俞渔打了个响指,一朵火焰亮起,漂浮在她头顶,提供照明。
季平安低头,眼神复杂地审视着这口古井,说道:
“人跳进井中了。”
“我下去看看。”夜红翎自告奋勇,凭借强横修为,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古井,手中刀已出鞘,环视四周,却没有半个人影。
“没有人!”
闻言,季平安和俞渔对视一眼,也相继跳入井中。
井内空间不算大,明显经过修缮,周围墙壁上的佛门绘画保存完整,三人脚踩一座莲台,很快发现,下方墙壁上存在着一扇门。
俞渔跳过去摸索片刻,说道:
“这不是正常的门,像是法阵传送门。没有正确‘秘钥’,是没法强行闯入的。”
主修阵法的圣女予以专业评判。
传送门?
夜红翎愣住,道:
“这雷音塔下,为何会有传送门?难道是古已有之?”
季平安沉默了下,摇头说:
“以前没有这东西。应该是后续修建出的。”
二女没追问他从何得知,反正季平安掌握秘密已见怪不怪。
俞渔气恼道:
“我说什么来着,这绝对是禅院内部的和尚,否则怎么连传送法阵都有?建造这东西,估计就是为了方便逃跑!”
夜红翎眉头紧皱,凭借丰富的探案经验,她直觉认为,这件事比预想中更复杂。
绝非俞渔的武断想法可囊括。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神秘人借助传送门离开,她虽是坐井,但也无法强行开启佛门的法阵。
当然,也失去了获得“证据”的机会。
“先回去吧,看来今晚不会有收获了。”季平安脸上却没有太多失望的神色。
在他看来,若能被他轻而易举捉拿,反而才有问题。
能重生回来,且成功避开了前面几个月的搜查,活到现在的,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俞渔和夜红翎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
临走的时候,俞渔四下环顾一圈,有些稀罕地说:
“说起来,当年离阳真人和琉璃菩萨,就是在这里……那个的?”
“哪个?”季平安看了她一眼。
俞渔欲言又止,然后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哼了一声不回答。
夜红翎笑了笑,说道:
“也不知道离阳真人与琉璃菩萨是否也重生回来了,不过这就是佛门要头疼的事情了……咦?有人来了!”
说话间,女武夫弥漫的神识突兀震动,笑容敛去。
……
雷音塔所在的院落外。
当大护院手提一盏皮灯笼,穿过竹林,抵达此处时,正看到一袭白色僧袍同样提灯,从对面的方向走来。
“法师?”大护院惊讶道:
“你怎么来了?”
一弘法师缓缓走来,周身黑夜如被光明照耀,潮水般退去,他褐色的眸子平静淡然:
“此前受季司辰赠了句佛偈,心有所悟,辗转难眠,便想来塔内修行。”
顿了顿,一弘法师疑惑问道:
“你这是……”
大护院道:“听到一些动静,便想着巡视一番。”
一弘法师淡然道:
“雷音塔有结界阻隔,禅院有佛光普照,不必担心。”
大护院单手行礼:“法师说的是。”
但没有走。
一弘法师摇了摇头,推开门扇,说道:“一起看看吧。”
二人激发气息,轻松踏入结界,进入雷音塔内,从上到下检查了一圈,并无任何发现。
大护院这才松了口气,道:“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一弘法师道:“身为护院,你当护持禅院安危,并无错处。回去休息吧。”
大护院双手合十,转身离开。
目送魁梧的头陀离开,身披白色僧衣的一弘法师才摇了摇头,走向了自己熟悉的座位。
盘膝打坐,捡起桌上的墨笔,一点点研墨,准备继续抄写佛经静心。
等墨汁研好,白衣法师起身,走到一面八相镜前,借助灯光看向镜子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一弘法师眉毛扬起,隐约察觉到什么,屈指轻弹镜面。
下一秒,等身铜镜荡漾涟漪,缓缓浮现出一男两女,三道残留在镜中的身影。
一弘法师唔了一声。
……
……
当晚,禅院内一片平静,再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翌日清晨。
某座客舍内,当纸糊的窗外天光亮起,一束阳光打入,李湘君终于从春梦中苏醒。
“恩……”
风韵不减当年的美妇人嘤咛一声,缓缓从梦中苏醒,脑子里还一片纷乱,残存着关于一个古怪的梦境的些许记忆。
然后才察觉到,自己身上凉飕飕的,格外轻盈。
?
李湘君迷蒙的眸子眨了眨,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下,终于看清情况。
自己竟四仰八叉歪歪扭扭,躺在床铺边上,褥子凌乱堆积,被子被踹开到远处。
身上只挂着几件凌乱小衣,白腻丰腴的躯体就整夜暴露在禅院的客房里。
“啊呀……”李湘君脸色一红,羞赧不已。
她慌忙坐起身,用两只手快速整理身上的衣物,饶是已经生育有三个子女,但一张脸仍旧红了大半。
暗啐一声,唉声叹气:
“这该怎么是好……”
对于昨晚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印象,只隐约自己自己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年轻且熟悉的脸孔。
然后自己不知怎的,就痴缠了上去,再然后就是些喜闻乐见的故事。
“我怎么会梦见他……”李湘君哭笑不得,又好气又尴尬。
“夫人,起来用斋饭了。”这时候,外头传来大丫鬟的声音。
李湘君“恩”了一声,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你偷偷打些水来,我要擦擦汗。”
擦汗?
昨晚也不闷热,夫人擦什么汗……大丫鬟一怔,但还是遵命去准备了。
小半个时辰后,李湘君才穿戴整齐,恢复了雍容典雅,当家主母的姿态,在丫鬟仆人的陪同下,前往了专门的斋饭堂。
结果甫一抵达,就看到了早来了一步,已经坐在桌边的季平安三人。
“裴夫人,昨晚时间太迟了,未能见面。睡得可好?”夜红翎端坐桌旁,微笑招呼。
就像三人知道了李湘君到来一般,裴氏也知道季平安三人抵达。
这会闻言,李湘君习惯性露出大家族主人无可挑剔的笑容,准备回答。
只是等看到席间端坐的季平安时,她脸颊蓦地一红,目光偏移,语气略显不自在地说:
“很好,很好……昨日也本该我先拜访的,未曾想到,夜司首与……二位竟也来了此处。”
双方略作寒暄,因为有外人在场,所以彼此都只大略询问了下。
李湘君得知,对方是来查案,但具体是什么事,倒是不知道。更不知道,她作为当事人,昨晚险些落入魔爪。
双方对坐用餐。
席间。
李湘君显得格外不自在,远不如平常那般神态自若,喝着白花花的米粥,不时偷眼看一眼对面的季平安。
喝了个半饱,才擦了擦嘴角的残留,先行告辞。
准备趁着时间早,今日的香客还不多,再进行一次求子祷告。
“裴夫人今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夜红翎疑惑说道。
季平安放下碗筷,说道:
“可能是昨晚受惊了吧。”
他也没好意思说,一巴掌把人打晕过去了。
俞渔一脸狐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索性不想,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盯着李湘君?拿她做诱饵?但感觉也不会再上钩了吧。”
季平安神色平静,并不见半点焦躁,而是说:
“很多事情,其实没必要太复杂,也许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就有人来找了呢。”
有人找?
二女满脸不解,搞不懂他又算到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候,饭堂外传来脚步声。
知客僧小步赶来,脸上堆起笑容:
“季司辰,住持有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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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山顶庙宇,一个姓“卫”的故人(五千字求订阅)
住持邀请?
饭堂内,初秋的阳光洒在棕色厚木桌案上。
俞渔和夜红翎同时“刷”地扭头,惊讶地看向季平安,只见后者脸上一片平静。
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了。
“你怎么知道一弘法师要见你?”
女武夫这句问话险些吐出,但给她硬生生咽下去了。
而季平安则压根未作解释,起身跟随知客僧离开,消失在堂外的竹林后。
直到人走了,俞渔才一脸镇定地舔了舔嘴唇,将嘴角白花花米粥用小舌卷入口中,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呵,不必理他。这人向来喜欢装神弄鬼,星官都这样,一副算无遗策姿态。”
是这样吗……夜红翎不确定。
她与季平安共事次数寥寥,上次去西山居,季平安与剑道强者齐念对话,就已令她惊艳。
可没想到,随着接触的愈发深入,对方身上的迷雾非但未曾散去,反而愈发令她看不清了。
生出强烈的好奇。
夜红翎忽然说道:
“殿下,可否为我讲一讲季司辰在神都的事?”
……
……
“司辰请进,住持就在禅房中等您。”
另外一处院落内,知客僧停下脚步,指向前方禅房。
旋即知趣地后退离开。
等季平安推开门,就看到素雅的屋内,穿白色僧衣,五十余岁,颇有些儒雅气的一弘法师盘膝打坐。
面前的矮桌上一壶茶水煮沸,正认真地将两只茶盏斟满。
季平安放轻脚步,看了阵,赞叹道:
“好茶。”
一弘法师将一盏推到前方,抬头用褐色眸子看过来:
“司辰未曾饮,何以赞叹?”
季平安迈步走来,盘膝坐下,说道:
“七叶树的叶子,本就是世间极品的茶叶,比大周皇宫贡品都好,只是很少人知道罢了。”
一弘法师略感惊讶,感慨道:
“看来,司辰在神都尝过。怪不得能凭茶香认出。”
不……准确来说,是我当年去南唐时,你们的佛主给我沏过……季平安心想,默认了。
端起茶盏,不顾沸热,喝了口,满口馥郁,沁人心脾。
一弘法师也不开口,只是慢慢品茗,禅房内双方安静,都不说话。
良久,一弘法师终于有些无奈地率先开口:
“司辰昨日去佛堂查案,未有收获。今日又准备如何?”
季平安笑着反问:
“这是住持唤我来的缘故么?”
一弘法师说道:
“既然我禅院卷入案子,又涉及诸多香客,理应配合调查,以还佛门重地清誉。”
季平安“哦”了一声,忽然放下茶盏,叹息道:
“不过看样子,住持可能要失望了。”
一弘法师看着他:“司辰但说无妨。还是说,这才是三位昨夜潜入我佛门宝塔的缘故?”
这句话他说的平淡,却又突兀,若是夜红翎和俞渔在场,必然会面色大变,产生应激反应。
但季平安浑不在意,欣然颔首:
“是。”
就这样承认了……一弘法师也愣了下,欲言又止,心想伱不该理亏吗?
季平安盯着他:
“即便住持不说,我也要来问的。昨晚,我亲眼目睹采花僧逃入塔内,如何解释?”
接着,他简单几句,将有歹人欲要玷污裴夫人,而自己早有警惕,将其阻拦等事逐一道来,未做隐瞒。
一弘法师也没想到,这个星官竟如此不遮掩,给听愣了。可等听清楚事件经过,他脸色明显凝重起来:
“果真如此?”
季平安慢条斯理道:
“或者你觉得,我们有在这种事上作假的必要?”
顿了顿,他盯着面前的白衣法师:
“所以,我需要禅院能给出一个解释,都有谁有能力通过结界,进入塔中?雷音塔下,那扇传送门又通往哪里?为何建造?作用是什么?”
反客为主!
一弘法师沉默了下,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
“罢了。若是那夜红翎来说,贫僧的确并不相信,毕竟大周朝廷栽赃陷害的事,做的并不少。”
元庆帝:勿cue!
白衣僧人继续道:
“但既然是季司辰作证,那这件事的确超出贫僧预料。雷音塔虽并非什么极重要的地方,但在禅院中,有资格进入其中的并不多,除了日常洒扫的僧人外,便都是知客僧这一级的。
此事可稍后命人查验,看谁昨夜离开卧房……但贫僧仍坚信,此事恐另有蹊跷,绝非我寺中僧人所为。”
他又道:
“至于井中之门,倒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一个逃生通道罢了。”
季平安好奇:“逃生通道?”
一弘法师点头:
“昔年人妖两族争锋,妖族强者水淹钱塘,禅院僧人死伤无数,便是琉璃菩萨都因此落难。后来,重修寺庙时,当时的工造僧人鉴于此,防微杜渐,便在井中布置法阵,一头连通寺庙,另外一头,则在此山更高处,一座小庙中。
那小庙中会存放一些粮食,一旦寺中僧人落难,便可借此逃离躲避……
不过,几百年过去,两族之争早已结束,这通道便几乎没怎么用过,至于山上小庙,只用来冬季储存一些冰块等物,夏季取用罢了。想要通过倒是不难,只要修行正宗佛门根法即可。”
季平安轻轻颔首,对此倒不意外。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许会觉得这布置有些荒唐滑稽。
但要知道,在当年,谁也不知道未来局势会如何变化。
所以莫要说禅院,但凡是有一些家财的百姓,都习惯在院子里挖地道。
“所以,住持也说,此人的确是佛门中人。”季平安道。
一弘法师沉默,说道:
“修行佛法的,未必是佛门弟子。”
这就是嘴硬了……不过,也并非全无道理。比如托钵教那些江湖和尚,就被佛门开除“佛籍”。
而倘若是“重生者”,那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鬼知道,是哪个时代,身份如何的“历史人物”重生了。
而以那些重生者的能力,通过这条“求生通道”反向潜入寺庙,甚至借助一些佛门秘法,绕开权限,进入“结界”,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再结合之前的推理,要么贼人的确隐藏在禅院内……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一方面,是寺内人多眼杂,且佛门在明知道“群星归位”事件存在的情况下。
肯定对于一些可疑的人,会格外关注。
另外一方面,则是“作案”时机……倘若真如推理那般,是在那些女香离开禅院,回返的路上被侵害。
那若此人藏在禅院内,反而不方便。
哪个和尚扛得住天天往外寺外跑,注入佛元完毕,再跑回来……且长久不被发现?
所以,大概率是藏在禅院外。
但并不远,可以通过术法,或者观察等方式锁定“猎物”,并予以行动。
至于潜入禅院,则很可能是得知了李湘君的到来,心痒难耐。
毕竟,裴氏夫人往来皆有家族高手护卫,若是在回程路上动手,未必可行。
反而是在禅院内,裴氏护卫不会距离太近,防备松懈,反而有“可乘之机”。
……
季平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
“不知传送门对面,那座小庙到底在何处?”
一弘法师同样聪慧过人,此刻也明白了季平安的想法,起身道:
“贫僧亲自带司辰前往即可。”
季平安笑着起身:“如此甚好。”
商定完毕,二人迅速走出禅房,命知客僧去找饭堂里的另外两个女子。
不多时,夜红翎和俞渔匆匆赶来,众人再次回到了雷音塔下。
俞渔倒是一脸无所谓,还有点欠揍模样。
倒是夜红翎显得有些尴尬,女武夫道德水平异常高,对于潜入他宗要地这种事,还是有些心虚的。
“诸位请随我来。”一弘法师说道,领着三人抵达井下,旋即取出三串佛珠,交给他们:
“佩戴此物,也可短暂通行。”
说罢,他率先迈步跨入传送门内。
人刹那消失不见。
夜红翎捏着佛珠,检查了一番,谨慎道:
“我跟过去看看。”
说着,女武夫一手持刀,也消失在门内。
见状,俞渔才与季平安踏入。
光影变幻。
当周围景物再次清晰,季平安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天井中。
周围是警惕且好奇的戏精少女,持刀扫视周围的女武夫,以及神色凛然的白衣法师。
天井古旧清幽,周围是四合院般的建筑,青黑色的砖石垒成的房屋,年久失修,隐约能看出寺庙的模样。
建筑外,则是一根根苍松翠柏,俞渔纵身一跃,跳上了屋脊,眺望了下,说道:
“我们到半山腰了,禅院在下边。”
夜红翎神识外放,朝季平安摇了摇头:
“没有敌人。”
一弘法师说道:
“这里就是传送门的另一端,我也许久未曾来过。”
说着,他领着三人在建筑中行走,果然发现四下无人,绝大部分房门都被锁着,里头空空荡荡。
然而,当众人踏入第二个小院,目光同时投向了其中一间保存较好的屋舍,只见其门扇赫然是敞开的,铁锁被扭断,丢在那地上。
“这里有问题!”
夜红翎精神一震,率先踏入其中,说道:
“有生活的痕迹!”
众人鱼贯而入,这里是一间卧房。
虽摆设极为寒酸,但相比其他,多了一些庙宇中储藏的日用品,比如水盆,被褥什么的。
“不久前,有人生活在这里。”
夜红翎说道,“若无意外,就是昨晚那人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有疑似佛门的重生者,来到禅院,循着过往的记忆,找到了这处小庙居住,并通过传送法阵偶尔潜入寺庙,予以“猎艳”……
而这种行为,极有可能,是为了恢复修为。
采阴补阳之类的法子,从不罕见。
而且,这个地方也选的极好,一方面,有络绎不绝的女子可供挑选,几乎是个守株待兔的好地方。
且这些女子大都年轻,并嫁为人妇,就算事后察觉出不太对劲,在这个时代,也不可能大张旗鼓说给旁人。
另外,有禅院挡在前头,就算有人怀疑,也可以推给求佛心诚,而即便引来朝廷调查,也有佛门挡在前头,令官府束手束脚。
“该死!让对方给逃了!隔了这么久,想追已经不可能了。”俞渔气的不行。
然而季平安却依旧镇定,没有犹豫,他立即开启占星,瞳孔中有漩涡浮现,继而有虚幻星盘旋转。
小庙内,光线开始逆流,重新恢复到了昨夜。
他亲眼“看”到,寺庙天井中阵法闪烁,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出来,脚步轻快地奔入这间房屋,开始清除痕迹。
然后背上一个小包袱,腾身离开此处,跃上屋脊,辨认了下方向,朝着与禅院相反的方向遁逃,化为青烟,消失在了森林中。
而他逃走时,锁定的方向,赫然是古钱塘城旧址,如今的“钱塘县”城!
轰——
画面破碎,季平安结束占星,从术法状态脱离。
“怎么样?”俞渔盯着他,焦急地问。
夜红翎与一弘法师也看过来。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
“若无意外,应该是逃往钱塘县了。”
云林禅院就在钱塘县郊,往后走不远就是,县中人口稠密,无疑是个隐藏自身的好地方。
钱塘县……夜红翎闻言,恨不得立即下山,前往捉拿。
一弘法师却叹息道:
“滴水融入大海,如何找寻?此事恐怕难了。”
俞渔撇嘴,与秃驴唱反调:
“不去做怎么知道找不到?而且,你们佛门难道想置身事外?此事你们要承担重大责任,知道不?”
一弘法师无言以对。
季平安没理会争吵,径直走向了房屋角落的一个陶盆中。
其中,赫然是一片烧成灰的纸张,这都是昨晚,那个“淫僧”用烛火烧灼,清扫掉的“痕迹”。
“一个独居藏在这深山中的人,为什么会有文字需要消除?是因为其上记载了会暴露自己的内容?”季平安思忖着。
“怎么了?”夜红翎走过来询问。
等得知情况,神色也认真了起来,皱眉道:
“不过已经烧成这样了,几乎没法还原了。咦,这怎么还有木炭的痕迹?”
女武夫蹲下,伸出骨节匀称的手,从一堆灰烬中捡起了几根没有烧的彻底碳化的似竹似木的部分:
“有些像是某种框架。”
俞渔走过来,低头瞅了瞅,眉头皱起,似乎也觉得棘手。
道门术法中虽然有术法,可以将已经烧毁的东西还原,但其层次很高,一般坐井道人都不会,她也尚未掌握。
不过盯着看了一阵,少女小鼻子皱了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干脆抬起葱白手指在双眼上一抹。
刷——
少女双瞳闪烁金光,开启道门天眼。
旋即,她轻易了一声,说道:“有东西残留。”
然后,在众人注视下,她抬起小手朝着灰烬抓了一把,顿时,陶盆中的灰烬中突兀闪烁红光,仿佛被吹燃的炭火。
继而,一只半透明的,行将崩溃的“灯笼”虚影被她揪了出来。
是的,灯笼!
一只造型古典的方形红纸灯笼!
“这是什么?”夜红翎作为粗鄙的武夫,没见过这个。
“是灵。”一弘法师开口,褐色眼眸中带着睿智的光芒:
“一些富有灵性的物品被毁灭后,会在一定时间内,残留有物品的灵……与法器的器灵几乎天壤之别,是一种更自然的灵性,近似于传说中的山川地脉之灵,或孤魂野鬼之类。”
说着,老僧意味深长地看了俞渔一眼:“没想到,还是位道门的天才。”
俞渔被点破马甲,板着小脸不说话。
夜红翎打圆场道:
“所以,不久前,凶手烧掉了一只富有灵性的灯笼?这又是为什么?还有,这灯笼又如何诞生的?”
她对此一头雾水。
习惯性看向季平安,然后怔住了,只见年轻的星官不知何时蹲了下来,正静静地凝视着空中缓缓旋转的红灯笼,目光专注。
仿佛从灯笼的红纸上看到了什么东西。
而伴随他的注视,那灯笼虚影的某一面,果真浮现出了一张极为模糊,几乎无法分辨的“人脸”的轮廓。
可惜下一秒,这仅存的“灵”便再也维持不住,轰然崩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夜红翎吃了一惊,看向俞渔:“怎么没了?”
俞渔嘟嘴道:
“这本就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强行让它具现片刻,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弘法师却看向了季平安:
“司辰莫非看出了什么?”
季平安沉默了下,捏了捏眉心,然后抬起头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恩,他没说的是,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也知道了这只灯笼主人的身份……只是,那位故人为何与那僧人搅合在一起?难道说,她也在钱塘县城之中?
季平安脑海中思绪纷乱,有些走神了。
直到被俞渔叫醒,他才回过神,听到圣女咋咋呼呼:
“到底什么眼熟,眼熟哪里,你认识这东西?难道从书里看过?”
季平安“恩”了一声,借坡下驴:
“是从书里看到过的。”
旋即,他迎着众人的视线,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你们听过……卫夫人吗?”
……
……
钱塘县城。
清晨,初秋的阳光将整座古城照亮。
某条街巷中,一个披着斗篷,背着包袱的身影匆匆行走,最终来到了一座宅邸门口,踩着台阶,啪啪叩门。
不多时,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冷眼看过来:
“找谁?”
斗篷人笑道:“小僧求见卫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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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搬山布局 钱塘隐官(六千字求订阅)
“卫夫人?”
山顶寺庙内,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映照在盛满灰烬的火盆上。
听到季平安念出这个名字,在场众人先是一怔,最终还是夜红翎第一个开口:
“是四百多年前,大乾王朝卫将军的妻子?那个走‘御灵道’的女子?”
俞渔起初还一脸懵逼,但听到“御灵道”四个字,才恍然地一拍小脑瓜:
“我也想起来了,在我们……恩,我看过的书籍中,也记载过此人。但我只记得个名字,具体是干什么的忘了。”
她本想说,在道门中上课时,课本上有。
但考虑到一弘法师站在旁边,圣女还是稳了一手。
恩,当然不是怕,主要是不想起冲突,才不是担心,自己露怯,给道门丢人。
戏精少女为自己的顾全大局点了个赞。
季平安颔首,神色复杂道:
“就是她。昔年大乾王朝末期,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国师与神皇起兵谋夺天下,过程中,自然要频繁与大乾的将领交手。而当时,大乾最强的将领之一,也是神皇等人撞上的最大对手之一,便是一个唤作卫无忌的指挥使。”
夜红翎点头,接口道:
“传说中,卫将军文武兼备,乃千百年难遇的名将。非但个人武力不俗,领兵能力更是出众。神皇的起义军一路虽也有波折,但大体上还是顺的,直到卫无忌领兵出手,义军才遭遇败绩。
且并非一次失败,而是屡屡受阻,双方互有胜负,牵扯了许久,神皇昔年更曾感叹,说此乃他生平罕见之大敌,甚至打到后面,卫无忌占据上风,几次令义军险象环生,濒临绝境。
饶是作为对手,在后来,神皇都曾点评,说此人若放在一个强盛的王朝,有足够英明的君主作为后盾,足以成为一代‘军神’。”
女武夫出身武勋世家,所以对这方面的”人物传记”了解颇多。
军神!
这个称呼虽有夸大,但足以看出卫无忌的能力。
俞渔听得入神,好奇道:
“那后来呢?神皇和国师怎么击败这个大乾‘军神’的?”
夜红翎摇了摇头,说道:
“史书记载不详,只一笔带过,其落得败亡的下场。”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说道:
“因为他背后没有一个英明的皇帝,只有一群拖后腿的奸人。事实上,当时大乾的朝廷已经糜烂腐朽,皇帝宝座上的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君王,而恰好,卫无忌的家族在庙堂政斗中处于下风,境况并不好。”
顿了顿,他有些感慨地说:
“而他虽一次次给予义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但在庙堂之高,许多大臣的口中,便是无能,乃至于勾结叛军的罪名。那些人的论据很简单,既然卫无忌很强,那为何屡屡无法彻底剿灭义军?是否在养寇自重?刻意不出全力?”
夜红翎一怔,这些细节是她不了解的。
俞渔气呼呼道:“那些人会这样蠢?”
季平安意味深长道:
“未必是蠢,而是聪明的过分了。一些人不想看到卫无忌在战争中立下功勋,从而起势,所以打压罢了。呵,事实上,据我所知,昔年神皇与国师在得知此事后,曾尝试劝降,痛陈利弊,将卫无忌拉过来入伙,可惜……”
俞渔眨巴了下眼睛:“可惜他不同意?”
“不是,”季平安摇了摇头,给出个意外的答案:
“可惜他突然死了。是被大乾庙堂派下来督军的人毒死了,就像我说的,大乾皇帝疑心病很重,或许在他的脑子里,卫无忌已是一个拥兵自重的危险人物,比那些泥腿子义军更危险许多,所以派人将其杀死了。”
啊这……俞渔懵了,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一波操作。
季平安继续道:
“但一代军神的陨落,总需要个说法,所以理所当然的,宣扬出的故事版本,就是他是被阴险狡诈的国师……哦,那时候还叫‘军师’设计谋杀致死。”
“至于卫夫人,并非常见的门阀之女,而是卫无忌不顾家族之命,强行娶的一个走道法途径的女修士,其掌握的传承,便是‘御灵道’,一种专门与山川湖海的灵,以及死亡的人魂灵打交道的术法。”
“卫夫人当时并不在军中,而在后方。得知大乾官员送回去的讣告后,愤怒至极,近乎入魔,只身赶往两军之地,要杀国师复仇,不过未能成功,一番斗法后,卫夫人于军中自爆,就此殒命。”
“这样啊……”俞渔张了张嘴,情绪有些低落。
身为向往爱情的少女,这种故事桥段对她的杀伤力巨大。
圣女已经在小脑瓜里,脑补出一幕感天动地的戏码了。
恨恨地跺了跺脚,说道:“这大乾皇帝真该死!”
气氛稍显沉闷。
圣女是被爱情故事感动到了。
夜红翎则是兔死狐悲,同样身为出色的朝廷将领,那种被庙堂不信任的处境,感同身受。
至于季平安,作为当事人,回忆过去难免感伤,归根结底,这件事也是他漫长人生中的遗憾之一。
遗憾于卫无忌这个对手,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政斗与背刺。
遗憾于,卫夫人死前双眼中都还含着无边的仇恨与愤怒,不知真相。
终于,短暂的沉默后。
一弘法师皱眉,打破气氛:
“所以,这段往事与此刻有何关联?难道季司辰是说,这陶盆中烧毁的灯笼,便是……”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
“我怀疑,这就是御灵道的手段……而红灯笼,据我所知,更是那位卫夫人的招牌手段。”
一弘法师说道:“所以,那个藏匿于此的人,可能与卫夫人有关?”
季平安怕了拍手,将手中的黑灰拍落,说道:
“只是猜测,但必须做好敌人并非只有一人的准备。”
夜红翎和俞渔对视一眼,既凝重又兴奋,没想到只是一次调查,竟然疑似牵引出了不只一名重生者。
而且还可能涉及到已知的“历史名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俞渔问道。
季平安想了想,说道:“先回寺吧。”
……
……
“你找夫人?”
钱塘县城内,某座大宅门缝里,管家反问。
披着斗篷,背着小包袱的和尚颔首。
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询问他的姓名来历,而是拉开大门,将他放入其中,旋即转身道:“随我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影壁朝着宅子深处走去。
沿途,可以看到一个个仆从忙碌,家丁、丫鬟、婆子、车夫……一应俱全,俨然是大户人家的配置。
只是稍显奇怪的是,这些人表情神态都格外冷漠,仿佛没有表情,也没有交流。
且身上的衣服格外干净,纤尘不染,色彩艳丽,但裸露于外的肌肤却格外苍白。
斗篷人熟视无睹,一直走到了中庭花园,管家止步,指着前方一座凉亭道:
“夫人等候已久,你且去吧。”
“阿弥陀佛。”
披着斗篷的采花僧人行礼,旋即走向凉亭。
那凉亭略显古旧,周围一片池塘中荷叶正盛,四根木柱撑起的琉璃瓦反射阳光。
亭内石桌上摆放瓜果茶饮,两侧分别坐着两道人影。
其一,乃是一名头戴白绫,身披素衣,披麻戴孝的女子,年纪约莫三十余,下颌稍尖,云鬓规整,眼寒如秋水。
此刻,正捏着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而在她对面,与之对弈的,则是一个穿着灰扑扑宽大道袍的清矍老者。
若是季平安在此处,必然一眼认出,其正是前些日子,从余杭南方山脉逃出一命的“人世间”成员。
搬山道人!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真真好雅兴,不似小僧逃窜如丧家之犬。”采花僧人叹息一声。
放下棋子的素衣女子转过头,冷冷一笑:
“丧家之犬,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嘲弄意味明显,似乎对其颇为不屑。
采花僧人笑道:
“卫夫人言辞果真如信中那般犀利,名不虚传。”
搬山老道见二人针锋相对,笑呵呵打圆场:
“值此年岁,我等古人合该互帮互助。大师,禅院那边事情如何?看来是有结果了。”
采花僧人走入凉亭,在凳子上坐下,这才说道:
“有惊无险,那星官此刻想必已然寻到了我刻意留下的痕迹,再过不久,便会赶往钱塘城内寻找。”
他的语气之中,不乏得意:
“不过,对方此来可不只一人,而是三个。的确如你描述一般,有一对少男少女,但还多了个斩妖司首,唤作夜红翎的,据说乃是坐井修士,你确定以你如今的状态,能搞得定?”
夜红翎?
搬山道人眉头微皱,又徐徐舒展,道:
“不意外。此武夫到来同样在贫道计算之内,虽名为坐井,然终归只是现世武夫,稚嫩得很,到时候只要寻找机会,将其调走片刻即可,以贫道与卫夫人,再加上大师你,解决两个破九,毫不困难。”
说着,他眼神有些发狠:
“这一次,可不会再有石猿破阵而来了,贫道定要报其毁我法身,夺我法器之仇!”
采花僧人没吭声。
作为人世间的一员,在此前宝库未曾开启前,搬山道人就与火居冰魄,一起拜访过他。
只是没人想到,原本周密的计划最后却被季平安破坏,两人身死,只剩下搬山道人侥幸逃脱。
之后,老道士便赶往了云林禅院上方的小庙,与采花僧人叮嘱。
说接下来可能有人来禅院调查,若是有如他描述的星官与少女道士,不必与之力敌,可留下一些痕迹,将其引到禅院后面的县城中来。
采花僧人起初并不在意,但没想到没过几日,竟当真给老道士说中了。
他沉吟了下,好奇问道:
“你为何猜到,对方会赶来?”
搬山道人闻言,抬手捻着自己颌下胡须,眼神精明:
“就因为对方背后很可能是钦天监与道门,而这帮人正在搜寻我们这些古人。”
是的!
在逃离后,搬山老道仔细思考,总结“乾元宝库”事件中,自己为何会输。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中计了。在那场战斗中,他根据季平安等人术法的特点,判断出这一队人马由星官、道士和武夫组成。
且颇为年轻。
基于合情合理的推断,他觉得,必然是早在火居和冰魄杀死商队时,自己一行人其实就已经落入了钦天监眼中。
之后,余杭城内的“今人”势力,通过调查和推理,提早察觉出了他真实的意图。
所以故意将计就计,斩妖司、三清观等地的高手假装不动,好让他疏忽大意,但却暗中调遣三股势力门下精英弟子,组成了一支小队,发动奇袭……
这也能解释,为何对方出现的那般巧合。
以及宝库中石猿的异常——因为城中势力早暗中做了布置。
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季平安知道搬山道人的脑补,大概会给他点个赞。
不过,搬山道人也并没有完全猜错,起码对季平安和俞渔“天才弟子”的身份,判断是对的。
“不过对方布局虽周密,但怎奈何棋差一招,终究没算到贫道的底牌,故而,虽损失了一具法身,却也成功逃了出来。”
搬山道人说道:
“而既然余杭城中的修行势力,在联手寻找我们,那么你在云林禅院搞的鬼,或早或晚,必然被其发现。但又因佛门这层保护罩,余杭的那些大势力无法直接上门,那就很可能故技重施,派那一支精锐弟子来打探。”
采花僧人啧啧称奇:
“所以,你才叫我小心,并将其引到城中?想要报仇?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搬山道人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只要大师配合即可。”
顿了顿,他又看向凉亭对面,披麻戴孝的素衣女子:
“当然,到时候,也还需要夫人出手相助。”
顿了顿,他若有深意地补充道:
“相信夫人对炮制一名天才星官,会很感兴趣。”
星官……卫夫人神态冰冷,对这一僧一道的谋划毫无兴趣,但此刻听到这个词,眼底仇恨之火烈烈。
“啪!”
素衣女子手中棋子生生裂开,朝两侧飚射,打在湖中荷叶上,洞穿出孔洞。
亭外大群仆从战战兢兢。
卫夫人冷笑一声:
“那星官交给我,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
雷音塔下,伴随结界波动,季平安一行从“山顶小庙”中返回。
甫一走出,便看到了等在外头的,身材魁梧的护院头陀:
“住持,如何了?”
一弘法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而是问道:
“之前让你调查的,昨晚庙中僧人们去向,可否核验过?”
大护院颔首,逐一将调查结果复述,并无僧人离开。
等他说完,一弘法师转身,看向季平安:“司辰以为如何?”
季平安笑道:
“既已知晓那人藏身在外,寺中僧人自然嫌疑解除。我们即刻启程,前往钱塘城中追捕,还望住持提高警惕,小心那人再度折返,危害寺中人。毕竟,裴氏夫人还要在寺中小住,你也不想事情这件事情闹大吧。”
一弘法师呼吸一紧,身为佛门在大周的牌面之一,他顿感压力甚大。
当即道:
“即日起,寺中将暂停送子观音殿对外求告。司辰有何需要,云林禅院上下会全力配合。”
一弘对维护佛门形象很上心。
至于那名疑似重生的僧人……在他眼中,行如此恶行,屡屡破戒,虽修佛法,但显然并不算佛门中人。
而这一幕,落在大护院、知客僧等人眼中,大为震撼。
不明白自家住持,何以对这星官这般模样,就好似有把柄被拿捏了般……
季平安微笑颔首,当即告辞。
与李湘君招呼都没打,三人径直出了寺庙,骑马朝着禅院后方的钱塘古城赶去。
等将寺庙抛在身后,俞渔才撇嘴道:
“你太便宜这帮秃驴了,就这样放过他们?就算那采花僧并非寺庙里的和尚,但藏在他们佛门作恶,难道这帮人就可以装无辜?曝光,就该曝光他们!让这帮和尚颜面扫地!”
夜红翎苦笑道:
“毕竟涉及佛门与南唐,很多事无法太快意恩仇。况且,此事若宣扬曝光出去,那些怀孕的女子该如何活?”
俞渔顿时哑火。
是啊,这种事揭露出去,固然可以令佛门颜面扫地,但受害者就真完了。
甚至难听些的说法,很多来求子的,显然并非女子的问题,而是其丈夫有疾病,但在当前时代,却会将病症归结到女子的肚子不争气上。
怀上了,反而可以改善这群人的处境,哪怕不是自己的,就很讽刺。
而季平安却忽然说道:
“也未必就一定是怀上了。起码,根据我的观察,那采花僧人昨晚呈现出的身体状态,很不对劲。”
以季平安的眼力,都未能看出究竟如何。
但肯定不是正常的“身体”,那种状态真的能播种成功吗?
二女面面相觑,两个雏儿对此缺乏发言权。
说话功夫,三匹快马进入钱塘城内,周围的人流激增,入城后满眼的城郭酒肆,街道上人流如织,倒也是极为热闹繁华。
“终归是古城,即便重建了余杭,也都还有这么大的规模。”俞渔啧啧称奇。
夜红翎来过钱塘县不只一次,没有观看景致的心思,骑马过市,耳畔是叫卖声,心烦意乱道:
“我们接下来怎么调查?”
正如一弘法师所说,敌人遁入钱塘城,如水滴入海。
季平安抬起头,看了眼太阳,已然临近中午,想了想说道:
“你们见过一种现象吗?就是当一个外人进入村子,会被所有村民定定注视。钱塘城的确不小,人口众多,但对于真正长久生活在这座城中的人来说,有外人踏入,同样会很容易分辨出,何况还是一个修行和尚。”
女武夫眼睛一亮:
“你是说,请求城中地头蛇帮助?我可以去县衙,以斩妖司衙门身份,请钱塘县令调查。”
俞渔不甘人后,挺起对a,扬起下颌:
“钱塘也有我道门的道观,本圣女前往,同样可以调集人手。”
季平安颔首:
“是个办法。那我们这就分头行动,若有发现,用传讯符定位彼此。”
俞渔好奇道:
“分头行动?那你去哪里?城中可没有你阴阳学宫。”
以钱塘县的体量,官署中养一两个“阴阳人”是正常的,但并没有单独的学宫。
“谁说我要借助钦天监的力量了?”季平安笑着反问,却并不解答。
等二女各自领命离开,他才调转马匹,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朝着某个方向赶去。
……
钱塘古城。
街道虽不如余杭宽敞,但建筑别有历史沉淀之感。
季平安易容后,牵着马匹,跨过一道石桥,沿着初秋的微风,穿过人群。
道路两侧,一家家店铺林立,年岁各异的百姓对修行世界里的一切一无所知。
更不知道,身旁这个牵马的青衫年轻人,究竟有着何等显赫的身份。
季平安的目标,是钱塘城内的首富,与城市共用一个姓氏的“钱员外”的宅邸。
按照宋学正给他看过的名单,暗网在钱塘县内的“县级隐官”,便是钱员外,也是这座城内的大地主。
当季平安抵达钱家所在的街巷外,忽然听到热闹的吹打与戏班子做戏的声响,长长的河岸,被一辆辆马车填满。
“这是谁家娶亲吗?这样热闹?”季平安随口叫住街上一名书生询问。
书生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不是本地人吧。今天是咱钱塘城首富钱员外六十大寿,多少人都来祝寿呢,钱宅摆开大戏,只要是有些身份的,便可去吃喝,我看你也是读书人吧,过去恭贺两句,没准能蹭一顿白饭吃。”
蹭饭吗?
季平安莞尔,道了声谢,然后看着急匆匆去蹭饭的书生,摇了摇头。
牵马走上另外一条巷子,不多时,唱戏的声渐渐小了,他也停在了钱宅的一个略显偏僻的侧门。
然后在记忆里翻找了下,抬起手在侧门附近的墙壁上摸索。
终于“咔哒”一声,推动了一块青砖。
门后传来隐约的机关声,他知道,这时候墙体内会经过一系列复杂且漫长的传动,最终触碰一个“开关”,向钱家隐官所持握的玉牌发送一条信号。
他等了许久,侧门并未打开,但他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情绪。
周围一片安静。
也未有人注意到在热闹至极的寿宴另外一头,钱府侧门外多了个年轻人。
一声轻响,老柳树掩映下,木门终于打开。
走出一名穿着喜庆丝绸长衫,鬓角霜白,花甲之年的老者。
这位老者面庞方正,脸颊微红,似是喝了酒或是过于激动。
他的前襟沾染着酒水,显然起身时有些匆忙,望着季平安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与审视。
季平安拿出一块玉牌递过去,老者并未敢接,只是躬身仔细看了阵,确认无误后,已是花甲之年的钱塘城首富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起来吧。”季平安淡淡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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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绑架小小姐(求订阅)
初秋的钱塘古城,一座大宅侧门所在的巷子内,一阵风拂过,尖端泛黄的柳枝轻轻摆动。
青砖石墙中央,双扇木门之外,身穿绸缎大寿长衫的一城首富恭敬地拜倒在季平安身前。
若是有外人在场,不知要跌落多少眼球,可这一幕终究不会被外人所看到。
“遵命。”年已花甲的老者颤巍巍起身,并非虚弱,而是激动与畏惧。
面对组织内世代相传的执剑人,饶是坐镇神都地下江湖的韩八尺,以及余杭主城明面上的文坛首领宋清廉,都只有满心畏惧,何况只是古县城的下级隐官?
钱员外将季平安请入院内,沿途仆从都已被他赶走,一片清静。
安静无人的后宅与吹吹打打,热闹无比的前院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直到二人走入后宅一座小厅,季平安施施然落座,才收回了望向远处屋檐的视线,说道: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钱员外躬身:“大人请吩咐。”
季平安说道:“我要知道,从昨晚到如今,城中是否多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僧人。”
钱员外等了一阵,见执剑人没有其余的信息,面露难色。
“有问题?”季平安问。
钱员外垂头说道:
“属下立即命人去做,但……可能需要一点点时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人圆顶小帽下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心跳如擂鼓,生怕触怒眼前的少年人。
商海沉浮数十载,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养成的静气,在此刻却全然发挥不出作用,亦或也不敢发挥作用。
季平安盯着垂首老者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空气中紧绷凝重的气氛骤然松缓:
“不急,我可以等。对了,你先处理下寿宴的事吧,总令人等着也不好。”
仿佛印证着他的话,这句话说出刹那,通往内宅的紧闭的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老爷,时辰快到了。”
……
……
秋风飒飒。
钱宅前院偌大的庭院中,拉满了喜庆的彩带,有戏台搭建在亭台楼阁中,余杭最有名的伶人奉上唱腔,引来阵阵喝彩。
底下的一张张桌案上,坐着钱塘城中各行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老寿星的突兀离场,以及迟迟不归,终究开始引起了一些客人的交头接耳。
“钱员外怎么还没回来?离开恨久了吧。”
“莫非是年纪大了,不胜疲惫?可方才看着还很硬朗。”
“只怕别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已是花甲之年,我等又不是那传说中的仙师,七十便已是古来稀。”
议论纷纷,渐渐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最后,连坐在上座的钱塘县令都唤来府内仆人询问:
“可是出了何事?这眼瞅着祝寿的时辰都到了。”
钱府仆人支支吾吾,也说不上个答案,就连在旁边捧着酒壶作陪的钱员外长子,也额头渗出汗水,准备前往寻找。
而就在这时候,钱员外迈步从后头走出来,脸色稍显不佳,拱手道:
“县尊久等了,也让诸位久等了,抱歉,有些急事。”
众人纷纷摆手,表示无碍,钱家长子松了口气,放下酒壶朝着戏台一挥手:
“接着奏乐,接着舞。”
钱塘县令心中好奇,但他虽为一县之主,但终归只是朝廷任免的官员,论势力,还真未必比得上这盘踞钱塘县百年的地头蛇,便也未曾多问。
只是在老员外落座时,有些疑惑地发现,老人那造价不菲的丝绸长衫下摆,膝盖的位置,竟然沾染了两团灰尘,心生不解。
寿宴正常进行,只是坐在主位的老寿星显得心不在焉,中途与老妻单独说了几句话,后者又找到了长媳。
当流程匆匆结束,钱员外悄然松了口气,旋即起身,以自己年迈,不胜劳累为由起身告辞。
命小儿子等亲人陪着客人,自己往后宅赶去,并单独叫走了长子。
通往后宅的路上,钱家长子躬身跟随父亲,他已四十岁有余,行走间却不敢丝毫逾越规矩。
直到钱员外开口吩咐交代,打探僧人的消息,他才露出疑惑的神情:
“父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显而易见,此前老父亲的突然离席,与如今古怪的命令,有着明确的关联。
钱员外背负双手,忽然停步,深深看了自己虽长相成熟,但心智尚不够坚韧的长子,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我始终不允许伱等进入书房?”
长子眼睛一亮,摇头道:“不知。”
父亲的书房的确是家中禁地,他小时候曾尝试一探究竟,给父亲发现后痛打了一顿,记忆犹新。
钱员外语气复杂:
“因为咱家之所以能兴盛百年,而仍旧屹立不倒,乃是因为一个秘密,而书房中的机关,便是我们钱家世代承担的职责。而今天,我已花甲之年,恐怕活不了多久,有些话,便必须与你交待清楚。”
长子一怔,旋即下意识屏息凝神,心跳如擂鼓,只觉要揭开一个惊天秘密:
“是……什么?”
……
客厅内陈设简单。
博物架上摆放着上好的瓷瓶与暖玉,墙壁上是大家字画,但却内敛不张扬,充分显露出一个富贵家族的底蕴与气质。
季平安站在博古架旁,端详把玩一只瓷瓶,心中思索着下一步。
钱塘隐官在城中经营多年,触角想必扎根极深,通过他们搜集城中的风吹草动,效率更高。
当然,他也没指望在很快就会有个结果,毕竟终归是数十万人口大县,哪里那么容易找?
尤其是还无法用占卜推演作弊。
不过既然是修行类似“采阴补阳”之法的古代修士,那没道理在禅院时胡作非为,到了这大海般的县城中,反而能忍得住。
正所谓食髓知味,人一旦尝过肉味,再想忍住便千难万难。
只要对方露出马脚,自己就可以顺藤摸瓜。
或许,不只能揪出佛门重生者,更还能连带着牵扯出卫夫人,甚至其他人。
“不可避免的,重生者们彼此也在结盟。”
季平安思忖着,轻轻叹了口气,生出紧迫感。
放下瓷瓶,转身看向在门口正小心端着茶水和果盘走进来的妇人。
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盘着发髻,脖颈白皙,正是熟透的年华,此刻袅袅娜娜走进来,不敢高声语,恐惊执剑人:
“客人……请用茶。”
季平安随口道:“放下吧。”
然后他将手中瓷瓶也放下,想了想问道:
“你是钱员外的妾室?”
美貌小妇人一惊,忙摆手,胆怯道:“那是公爹。”
哦……儿媳啊,还以为是妾室,正所谓:
‘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也对,按照大周的尊卑观念,招待贵客,小妾是拿不出手的……季平安想着。
小妇人局促不安,也不敢走。
婆婆只教她来招待,千叮万嘱不可有半点失礼之处,客人任何要求都要无条件满足,否则很可能全家迎来灭顶之灾。
她战战兢兢观察,可怎么看,眼前的少年比自己都小许多,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甚至很是好看。
这种英俊的少年郎能是什么恶人?
这时候,厅外终于走来了钱家父子,小妇人无声松了口气,叫了声爹爹,如释重负地退开到一旁。
旋即她惊愕看到,自家连县尊都平等论交的老公公竟对少年毕恭毕敬:
“大人,事情已经交待下去了。”
旁边的钱家长子没吭声,跟在父亲身后,用余光好奇打量季平安,心中疑惑丛丛。
想着父亲说的那些离奇的话,他有些恍惚,难以遏制生出怀疑。
实在是对于作为“凡人”生活了四十余年的他而言,什么暗网、隐官、执剑人……世代隐藏等待某一日命令召唤……这一切,都不够真实。
更像是话本中的桥段。
而且,眼前的“执剑人”未免也太过年轻,却令自己父亲如此恭敬,甚至要自己的正牌妻子躬身奉茶,自己堂堂钱塘首富长子,也要这般低眉顺眼……
终归,并不服气。
甚至怀疑是不是父亲糊涂了,被什么人欺骗。
季平安扫了眼后者,对其心思洞若观火。
心想你最好不要太愚蠢,否则当初韩八尺那个脑后生反骨的义子,就是前车之鉴。
他坐在椅中,轻轻颔首:
“很好。按你们想来,对方可能藏身何处?”
钱员外不假思索:
“回禀大人,您既说是修行和尚,又逃入钱塘,那想必最有可能与托钵教联络了。”
托钵教派?
季平安略感好奇,没想到这么快又听到这个江湖组织的名字。
而在钱员外的讲述中,托钵教派本就是钱塘城中盘踞的大势力,此前与天地会互相争夺地盘,但最近局势有了些改变。
也就在季平安觉得,可能要等很久,打持久战,才能获得线索的时候。
意外骤然发生。
只见后宅大门飞奔进来一个仆从,急急慌慌,远远便喊道:
“老爷,不好了,小小姐失踪了……”
钱员外一怔,跟在旁边的钱家长子与妻子则是霍然变色,连季平安在此都不顾,上前问道:
“怎么回事?”
仆人哭丧着脸:
“小小姐之前一直在宴席上,但吃饱后,便说要回去休息,结果不知怎的就不见了,整个府邸都找遍了,也没有,只在西门口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捧起一只绣花鞋。
轰。
宛若五雷轰顶,夫妻二人脸色一白,失踪的“小小姐”正是二人的女儿,掌上明珠,也是钱员外的长房孙女。
年芳十六,堪堪成年。
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有不告而别,更遑论这般丢下一只鞋子凭空消失。
“父亲,只怕是今日祝寿的宾客中混进了什么歹人。”钱家长子急声道:
“趁着县令还在,立即报官吧。”
钱员外同样惊愕不已,想不通为何今日变故接踵而至,但身为家主,他虽担心孙女,但更知道孰轻孰重,当即脸色一沉,呵道:
“有客人在,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父亲,你……”
长子难以置信,心下怒火升腾,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说自家女儿失踪,还比不过招待一个少年人的礼数重要?
“啪——”
钱员外见状,果断一巴掌抡过去,打的长子脸颊肉眼可见涨红,高高肿起,后退数步。
“啊!”
旁边的小妇人见状惊呼一声,眼眶泛红,想阻拦又不敢,只好求助般望向季平安。
然后她就愣住了,失声道:“那位公子不见了!”
什么?
钱员外父子扭头望去,只见厅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执剑人”的身影?
长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喃喃:
“仙人手段……”
这时候,那名仆人也后知后觉,看向空荡的双手,说道:
“这,小小姐的鞋子哪里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在宅邸之外的某处屋脊上,星光蓦然聚拢。
季平安身影显现,单手托着一只散发清香的绣花鞋,眼孔中虚幻星盘浮现。
占星!
……
辘辘……
钱塘县城内,某条偏僻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快速行驶。
驾车的车夫一手缰绳,一手挥鞭,矮胖的身躯上挂着一条珠串,戴着草帽的头顶没有半点头发,而是一串戒疤。
表情凶狠而冷漠,身边扣着一只铁钵。
马车行驶过程中车帘剧烈抖动,隐约可以听到车厢内传来的“呜呜”声,和尚扭头朝身后怒斥威胁,狞笑道:
“再叫,大爷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嘿嘿,钱首富的孙女,开开荤也不知什么滋味。”
呜——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隔着一条车帘的车厢内,一个年仅十六,穿着浅色绸缎衣裙,天真烂漫,脸颊还残留着婴儿肥的少女浑身被捆绑。
一只脚上只套着白袜,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眼眶被泪水蓄满,两行泪水沿着脸颊笔直滚落,可怜极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寿宴吵闹的花园,往僻静处走。
然后突然有劲风袭来,眼前一黑,在睁眼就已经被绑架,此刻更不知道正被带往何处。
天真烂漫的大家闺秀哪里经受过这种戏码?
小脑瓜里无数恐惧念头浮现,想要挣扎,又不敢,只能努力压抑着抽泣,眼神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候,泪眼婆娑的钱小姐愣住,清楚看到车厢内一点点星光汇聚,凝聚为一道青衫人影。
季平安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脸上笑容浮现:
“别怕。”
……
卡文了,这章少点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季平安:几百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六千字求订阅)
钱塘古城的街道上,马车匀速行驶,车轮碾过一块碎裂的石板,短暂颠簸。
然而瑟缩在车厢角落的钱小姐却忘记了惊呼。
被布带堵住的嘴唇上,挺翘的琼鼻喷吐出湿润的热气,两只葡萄般的眸子,瞪得浑圆,连泪水都暂时得以停止。
仙人……被绑架的少女盯着突兀出现在面前的神秘人,小脑瓜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看到仙人了!
否则,怎么会有人突兀从星光中走出?
这一幕严重冲击了她的世界观。
“嘘。”季平安露出和善笑容,抬手展示出手中的绣花鞋:
“我是你祖父的朋友。”
年仅十六岁的钱小姐脑瓜子嗡嗡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松了口气,而是羞赧。
一张脸顿时通红——在大家闺秀看来,女子的脚掌是绝对的禁地,可如今鞋子却给一个陌生的年轻仙人把持。
这如何是好?
旋即,才升起第二个念头……爷爷的朋友?
可怎么会有这样年轻的“朋友”……钱小姐大脑一片空白。
但许是眼前之人笑容里的亲和力,亦或者获救的强烈期待,令她卸下警惕,眼睛一亮,然后眼珠斜斜地一个劲往车帘外示意。
“无妨,他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季平安笑着说,在他踏入车厢的同时,就已经施展了道门术法,屏蔽了车厢内的动静。
这会半蹲着,抬起手“啵”的一声,拔掉了小小姐嘴上的布条与口球,然后将沾染口水的两只手指在她身上擦了擦:
“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呼……”钱小姐嘴巴得到自由,先是大口喘息,然后才摇头小声道:
“不……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和尚……”
她结结巴巴,将自己掌握的那点可怜的信息诉说。
见季平安沉思,又忙补充道:
“赶车的和尚说,要……要把我绑去大宅里,给人生孩子!”
说着,少女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身为大家闺秀,从小锦衣玉食的掌上明珠,此刻已近乎崩溃。
生孩子……季平安眼神一动,想起了云林禅院的事情。
他瞳孔逸散青光,视线透过抖动的车帘,落在赶车的托钵教僧人后背上,开启占星。
脑海中,一幅幅画面浮现。
从他如何施展术法,潜藏在宾客中出手往前推,往前推演到一条巷子中,托钵僧人战战兢兢朝一道模糊的身影拜下:
“道长请吩咐。”
下一秒,画面被强行中断,导致破碎。
季平安从占星中回神,眉毛微微扬起,以他如今的修为,仍能被强制中断,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此事涉及到高位格强者。
要么,便是“重生者”作祟。
再结合托钵僧人口呼“道长”,以及这反常的绑架举动,他略作思忖,隐隐有了个猜测。
“咱……咱们快走吧。”钱小姐慌张地拉他衣角,一刻不想多呆。
季平安却摇头笑了笑:
“你喜欢看戏吗?”
“啊?”钱小姐呆呆的看着他。
季平安未作解释,略一思忖,取出“传讯符”捏碎。
待符箓化为光点消散,他再屈指一弹,一个障眼法朝前丢去。
“驾……”
车厢外,托钵教僧人一边赶车,一边好奇地扭头往回看,觉得未免太过安静了。
他抬手掀开车帘,就看到角落里,钱小姐被堵住嘴巴,捆缚全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小娘皮还挺听话。”
和尚笑了笑,放心地放下车帘,专注驾车。
然而他却不知道:
障眼法下,车厢内。
已经被松绑,认认真真将丢掉的鞋子重新穿好的钱小姐紧张地目睹凶狠和尚放下车帘,仿佛对车内的一切视若无睹,紧张僵硬的身子这才软下来。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生平第二次目睹仙家手段。
她抬起头,偷偷瞥向季平安,却看到“爷爷的朋友”盘膝打坐,似乎睡着了。
……
钱塘县衙。
夜红翎腰背挺直,气势威严地坐在后堂等待,身旁的茶水已经凉了,堂外远远恭敬站着的那些小吏却不敢上前更换。
对于这名上官的到来,整个县衙大为轰动,只是令夜红翎失望的是,县衙内一众官员竟都不在。
按照留守吏员的说法,是:
下乡体察民情去了。
毕竟,一群小吏并不清楚余杭城斩妖司的首座大人,为何孤身驾到,难免脑补。
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县令与衙内一群官员组团去参加钱员外的寿宴这种事,都不太容易启齿。
“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人到底去了哪个村子,本官前往相见也并非不可。”夜红翎等的不耐烦。
一名老吏大惊,忙堆笑阻拦:
“大人稍等,县尊巡行,哪里说得准在何处?看时辰,一会就回来了。”
夜红翎眯眼盯着他,冷笑道:
“你们不会在糊弄本官吧。”
一群吏员后背冷汗沁出,连连摆手,正要解释。
突然,只看到夜红翎脸色微微一变,掌心于面前摊开,一张符纸缓缓升起,逸散淡黄流光,极为神异夺目。
夜红翎眼眸一亮,只丢下一句:
“本官稍后再来。”
便腾身而起,以坐井武夫之修为,御使轻功踏空而去,只留下一群小吏目瞪口呆。
……
钱塘国教分部,一座道观内。
俞渔手持令牌,傲娇地挺起胸脯,圣女仪态尽显,俯瞰前方几名躬身作揖的道士: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即刻起,发动我国教在城内力量,搜寻那作乱僧人,一旦发现,切莫声张,回禀即可。”
“遵圣女法旨!”本地道士们齐声稽首。
令圣女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甚至有些想要流泪:
这才是本圣女该有的牌面啊,一声令下,国教弟子景从,而不是跟在那可恶的小星官身边,每次好不容易得到的情报,都是二手的……
俞渔暗暗给自己鼓劲,这次定要抢在季平安前头。
恰在这时,她怀中折叠起来的只黄纸符箓自行飞出,在她面前徐徐旋转。
“殿下这是……”本城道门修士面面相觑。
俞渔表情呆滞,然后突然恨恨地一跺脚,道:
“不关伱们的事!”
话落,脚下阵纹扩散,整个人催动法阵,逃离道观。
……
……
钱塘城西,某座僻静的大宅内。
秋风拂过荷叶,荡开层层涟漪,一只飞虫掠过湖面,却猛地给荷叶中潜藏的一只青蛙吞下。
凉亭内,三人坐在一起。
一身缟素长裙,头上系着白色缎带的卫夫人端坐桌旁,捏着棋子陷入长考。
这是她与搬山道人今日的第三盘棋,如今厮杀正酣。
穿灰扑扑长袍,眼珠灰褐的搬山老道对方才这一手棋颇为自得,这时候悠然地端起茶杯品茗。
身旁旁观的采花僧人仍旧披着他的斗篷,遮住全身。
“道长,已过了晌午,若小僧猜测不错,那三人只怕已经抵达钱塘。所以,你到底做出了什么安排?可否告知?”
搬山道人闻言,嘴角露出笑容:
“大师还是这般急切,也罢。倒也并非什么妙手,只是替大师寻个女子,排忧解难罢了。”
采花僧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道长误我甚重。小僧所行之事乃善举,渡人渡己,非为欲望。来寺庙中求子的,大多并非那些女子有疾,而是其丈夫有疾。然则,又要将错处都推到那些可怜女子身上,若是生不出,处境堪忧,而贫僧助其一臂之力,岂非是好事一桩?”
卫夫人突然冷笑抬头:
“若非你还有些用处,只凭你这厚颜无耻之态,我便送你回西天极乐。”
搬山道人忙打圆场,转移话题:
“咳咳,不说这个。说来,贫道的计划并不难猜。试想,那星官若入钱塘城,想要短时间从人海中寻到一僧人,绝不容易,无非是发动城中官府等势力。而贫道则早暗中以秘法控制了城中数名托钵教僧人,作为帮手与眼线。”
“今日城中首富钱员外寿辰,我安排人前往,将钱家一小姐劫掠送来。而钱家得知有人失踪,必会报给钱塘县令知晓,展开寻觅,而这便是我抛出的诱饵。”
采花僧人问道:
“道长的意思是,只要那星官入城,尝试联络官府,就必然得知绑架之事?从而关注?”
“没错,”搬山道人捋着胡须道:
“此事与你并无直接关联,但既已发生,对方必然会予以关注,而星官最擅长的便是寻觅,却又推算不到我等的存在。或早或晚,必然追溯而来。”
顿了顿,他语气不乏得意道:
“而贫道暗中又在钱府与县衙等地安排人手放哨,一旦那边有所行动,我便制造动静、误导,将那女武夫调走,而剩下二人,只要进入这座宅邸,便是有来无回。”
这……采花僧人赞叹道:
“好一个引君入瓮。可若是那夜红翎未能被调走呢?一起赶来该如何?”
搬山道人本想否定,说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但为给盟友底气,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张白金符箓,其上以诛杀描绘奇异图案,古意盎然:
“此乃贫道从一大墓中获得之宝物,借此,足以将那武夫传送出城。”
作为风水师,老道士重生归来,虽戛然一身,但脑海中却知晓许多宝地,那只颠倒盘,便是从一处秘地中挖出。
这白金符箓同样如此。
采花僧人羡慕不已:
“道长好手段,不愧史载另有‘多宝’名号的高人。”
搬山老道士微笑不语,这正是他道号的由来,此山,乃“宝山”也。
“贫道纵横九州数百年,罕有入宝山而空手而归的道理,却不想,在乾元宝库折戟沉沙,未曾获得,反而丢了泥胎法身与颠倒盘,此仇不报,夜不能寐。”
说话间。
卫夫人“啪”的一声按下棋子,棋盘随之龟裂,棋子如雨瀑布般落下。
她迎着一僧一道诧异的视线,不咸不淡道:
“蝇营狗苟,人世间若尽是你们这般藏头露尾,设计伏杀之辈,想要重掌九州,只怕是痴人说梦。”
搬山道人也不恼怒,笑道:
“夫人训斥的是,只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肯动脑。一味正面厮杀,那与蛮人何异?就如昔年夫人去杀那大周国师,便多少莽撞了些,以一人之力,如何冲击军阵?若是贫道来操盘,必然……”
卫夫人突然扭头,死死盯着他。
这一刻,凉亭之外,偌大的花园里在各处或忙碌侍弄花草,或恭敬垂首伺候的一名名家奴同时扭头,死死盯过来。
空气温度狂跌,鬼气森森。
采花僧人修为最低,率先察觉不适,微微惊骇:
据他所知,卫夫人修为并未坐井,如今也还只是破九大境界内而已。
然而老道士却对其“推崇备至”,并曾暗中与他说。
若纯粹谈修为,卫夫人的确远远未曾恢复到巅峰。
但“御灵道”修士,与道门符箓一道类似,是一个重积累的职业。
平常积累的“灵”越雄厚,可打的牌越多,倘若全力出手,将过往积累一朝倾泻而出,威力远超所处境界。
此外,“御灵道”专修神魂,入魔后的卫夫人走御鬼道,编织神魂困境更是拿手好戏。
而众所周知,坐井之下修士神魂孱弱。
再加上此处大宅本质乃是一座法阵……
诸多因素叠加,若是巅峰时的搬山自然怡然不惧,但他刚亏损一波,此刻难免气短。
面对卫夫人发怒,老道士笑了笑:
“贫道失语,夫人莫怪。”
卫夫人定定看了他一阵,肃杀之意才缓缓散去,这时候,门外传来马车停靠声。
“来了。”搬山道人微笑,“那钱家女子,想必已然送到。”
采花僧人心中一喜,却强行按耐心情,等府内家丁将人引进来。
然而紧接着,被送入宅邸的并非钱小姐,而是一声轰隆巨响。
伴随着惨叫,一道染血的尸体如炮弹一般,从墙头上飞过来。
破风砸入池塘,溅射起大蓬水花。
三人悉数变色,只看到池塘中托钵教和尚尸身漂浮。
“怎么会……”
老道士瞳孔骤缩,突然意识到,自己完美的计划,似乎出了一点点意外。
下一秒,便是一道挟裹着悍然杀气,与武夫至阳的刀光自院门外升起,如冉冉之朝阳,瓦片震动,如枯叶簌簌洒落。
“魑魅魍魉!”
夜红翎厉喝声几乎撕裂空气,通往中庭的院门于刀气中四分五裂。
亭中三人霍然起身,只看到:
洞开的院门处,一名身披玄色斗篷,头戴乌纱,手持乌金长刀的女武夫一马当先,眼含杀气。
一个脖颈后插着布阵小旗,手腕上缠绕由细碎剑刃拼凑成的剑索的少女,紧随其后。
再之后,才是一袭青衫的季平安,以及给他轻轻赶到角落里躲藏,已经全然惊呆了的钱小姐。
“是那个老道士!”
俞渔咋咋呼呼,一眼锁定搬山道人,“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阿弥陀佛。”采花僧人大惊失色,身形有朝着黑烟溃散的趋势。
搬山道人虽吃惊,但眼前的一幕,无非是最糟的状况提前上演。
虽说,他并不知道,季平安等人为何来的这样快,但临阵时刻,已经没有时间盘问。
闻言只是笑了笑,眼神锁定季平安:
“看来,当日夺了贫道颠倒盘的,就是阁下了。”
星官……亭子内,卫夫人眸子骤然锐利。
季平安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上次你侥幸逃得一命,为何不知道珍惜呢。”
搬山道人额头青筋凸出,怒意横生,他向来不是如外表那般沉静的人,睚眦必报,形容的就是他了。
“我先对付这老道士。”夜红翎对打嘴炮毫无兴趣。
原本还以为,这场追捕是个漫长过程,结果没想到,刚入城没多久,季平安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锁定敌人巢穴。
而且一次就抓到三个。
此刻哪里还会耽搁,女武夫气沉丹田,跨出一步。
呜呜……庭院内,秋风忽地猛烈,以她靴子踏出之处为中心,一圈圈疾风扩散,池塘内莲蓬倒伏,荷叶破碎。
斑斑点点光辉浮现,女武夫双眸亮起璨璨光辉,手中佩刀嗡鸣震颤。
周身凝聚出一座圆形的虚幻之井,徐徐旋转,强大的气势朝四面八方铺开。
那些府内的家丁、丫鬟、婆子、管家等人惊呼四散。
“斩妖!”
夜红翎厉喝一声,腾身跃起,裹挟天地之势,以武夫气机强横锁定在场三人。
然而近乎在其暴起的同时,搬山道人宽衣大袖一抖,一张白金色绘制古朴图画的符箓打出,绕着他手腕旋转三圈。
在其肉痛的表情下,朝夜红翎掷去!
“祭!”
刹那间,银色符箓光芒大放,散发出刺目的光,下一秒,光芒坍缩。
夜红翎与搬山老道二人,竟同时身影被扯碎的符箓拉入其中,化作光点,消失不见了。
“放逐!?”
俞渔到底是有些见识的,认出这是颇为罕见的,强制传送的符箓。
她脸色微变:
“夜红翎和老道士恐怕被传送出城了,虽然这东西品相不是很高,没法做到真正的放逐千万里,但几十里还是有可能的。”
季平安却并不慌乱,反而有些许故意的成分在。
他看向对面剩下的两人,笑道:
“交给你个任务如何?”
“蛤?”然而,没等俞渔反应,就只看到采花僧人已经成功溃散为一片黑雾,朝院外飘去,眨眼遁出百米。
“秃驴哪里走!?”
俞渔大怒,手中令旗一指,嗖的一声如箭矢飞出,却只将黑雾打散,未能擒获。
圣女一急,靴子点地,施展遁术追击而去,眨眼功夫,二人一追一逃,消失在建筑群中。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快速,转瞬之间,偌大庭院中只剩下对峙的季平安与卫夫人。
从始至终,卫夫人都没有出手,季平安同样。
这时候,随着远去的四人捉对厮杀,被狂风破坏后,显得残破不堪的庭院中央,季平安负手而立,目光宁静平和地望着对面的缟素女子。
容貌虽与记忆中不同。
但这一身孝服素衣,那头上绑缚的飘带垂至裙角的白绫,以及那冰冷的眼神,与熟悉的癫狂与痛恨,都无一不在诉说着眼前女子的身份。
“你是星官?”
危机缭绕,秋风萦绕的庭院内,短暂的沉寂后,卫夫人终于说出了出场后的第一句台词。
季平安微微挑眉,强调道:
“我叫季平安。”
“你是星官?”卫夫人冷漠地盯着他,重复问出相同的问题,似乎完全不在乎眼前人的姓名,只在乎身份。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认真说道:
“虽然我一直坚信,哪怕庸庸碌碌,但每个人仍旧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个体,名字理应放在任何身份之前,要占据墓碑上最大最显眼的位置,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没错,我是。”
卫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容,然而整座宅子却突然变得鬼气森森:
“星官很好,那么,你想怎么死?”
说话的功夫,偌大宅邸内,那些宛若背景板的仆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向天空。
家丁、丫鬟、婆子、管家……一切人的头颅都忽然飘起,脱离了身体,朝半空升起。
只剩下无头的躯体直挺挺立在地上,而那些头颅也逐渐扭曲,化为一盏盏古朴的方形灯笼。
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
灯罩上有虚幻的人脸在蠕动,挣扎,仿佛诉说着什么。
宅邸内。
一处影壁后,还穿着光鲜的丝绸衣衫,小心躲藏,同时大胆偷窥的钱小姐突然觉得光线黯淡下来。
仿佛进入了黑夜,却没有星光,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气温狂跌,奢华的宅邸变成阴森鬼蜮。
她低呼一声,跌倒在地,屁股蛋摔得疼痛,却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抬头望天。
然后,在她的蓄满泪水的瞳孔中,倒映出黑暗如墨的天穹上,一盏盏红色灯笼排列如龙。
季平安独自一人,站在黑暗的庭院中,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庭院破败,年久失修,池塘中也只有枯枝败叶,污浊难闻。
身披素衣的女子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自己,以及头顶漂浮的,将整片大地映照成血色的灯笼。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于神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翻涌,仿佛要将他吞没。
然而季平安脸上却全无恐惧,只有淡淡的缅怀与追忆。
“你不怕?”卫夫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季平安笑了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卫卿卿,多少年不见,你还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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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好久不见,卫卿卿(五千字求订阅)
黑暗笼罩的破败庭院内,季平安心中的叹息,自不被外人知晓。
但他的表情与神态,却也足以说明许多事。
藏在暗中的卫卿卿说出:
“你不怕?”这句问话后,眼中升起泄愤般的期待。
似乎以阴森鬼蜮,勾动这名星官心中的恐惧,可以令她收获某种快意。
然而她失望了,季平安微笑着说道:
“心中无有愧疚,为什么要怕?”
阴风盘绕中,季平安衣衫猎猎,却好似闲庭信步,语气悠然:
“御灵道修士,本该是驾驭山川之灵的正道,缘何鼓捣起鬼道?驾驭死去的怨灵的残魂,的确可以迅速变得强大,但与之对应的,修士的心性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这也还好,最糟糕的是当你开始走捷径,便断绝了晋级观天的道路。”
这一幕有些滑稽。
身为设伏者的卫卿卿精心构筑的阵法,布置出的精神领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而作为被埋伏者的季平安,却坦然面对周遭恶鬼盘绕,耳畔鬼哭神嚎,浑不在意,仿佛长者般,进行说教。
搬山道人之所以自信,与卫夫人联手可以报仇。
盖因卫卿卿昔年入魔,便废弃了堂皇正道,为了替夫君复仇,而选择了吸纳冤魂为“灵”。
以至于,昔年只身杀入起义军时,身披缟素的女子非但拖着一口棺材,以表死志,更在她身后跟着一座由冤魂灵所组成的军队。
虽然最后还是败亡了。
但其在重生后,以御灵道,或者说是“御鬼道”的法子,成为了不依赖外界,只凭借自己短时间恢复力量的少数人之一。
至于盘踞古钱塘城,也是为了借助这座城市曾经遭受的苦难,死去无数人积累的怨气,辅助修行。
而这座宅院,就是卫卿卿为自己打造的阵法,那些家丁仆从,也都是由“灵”附身而成的纸人木雕。
此刻,当这座阵法全力运转,颠倒阴阳,井中喷涌出的阴气笼罩天空,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上,虚幻而狰狞的面庞死死盯着下方的星官。
便是坐井修士陷入其中,神魂都会遭到阴风的削弱,鬼嚎的撕扯,从而心神不稳,实力下滑。
但自认为“算无遗策”的搬山道人不会知道,季平安虽还停留在破九大境,可神魂的强度与厚度,却雄浑的难以想象。
“阴风可以吹灭蜡烛,但如何能吹熄太阳?”
季平安摇了摇头,当卫卿卿选择用“灵”来构筑囚笼,将他拉入神魂层面的较量时,这场战斗,她就已经输了。
“牙尖嘴利!”
阴云中,传来卫卿卿愤怒的讥讽,“倒要看你能撑多久!”
说着,一盏灯笼徐徐旋转,其上虚幻脸孔朝下,喷出一挂瀑布般的火焰。
眨眼功夫,庭院陷入火海,源自神魂的炙烤令季平安的衣袍燃烧起来。
星云法袍本该水火不侵,所以点燃的并非真实的法袍,而是神魂幻化出的外表。
此刻,就如当初搬山道人祭出“颠倒盘”,将季平安拉入某种幻境中。
卫卿卿也利用了相似的手段,只是更霸道,直接。
“呼呼……”
凉亭被烧灼,融化一般软倒,池塘蒸发,绿色的荷叶枯萎卷曲,季平安看着燃烧的自己,微微摇头。
他的神魂厚度虽无比庞大,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受到伤害。
就像一座大山,卫卿卿扛着铁铲来挖,或许挖个百年、千年都挖不穿,但每一次挖掘,造成的损耗都是存在的。
“伱觉得这样可以伤到我?”季平安问道。
头顶红灯笼如一条长龙游曳,盘旋,卫夫人没有回答,只是一枚枚灯笼,开始轮流朝下方喷吐烈焰。
“不,你错了。御灵道传承,以‘灵’为根基,构造一片灵域,将敌人的神魂拉入战场,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天地规则之下,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守恒,当你用神魂袭击我的时候,同样意味着,你蓄养的灵会被磨损。”
季平安仍旧是一副好为人师的语气:
“但更糟糕的是,在精神领域的厮杀中,永远存在一个铁律,那就是谁的神魂强,谁就是老大。”
天空黑云涌动,藏身其中的卫卿卿心头蓦然一跳,在季平安说出第一段话时,她就生出不详的预感。
当第二段话说出,只见季平安抬手一挥,轻声道:
“雨来。”
轰隆……
天空中雷鸣电闪,继而暴雨滂沱而下,身上的火焰,燃烧成火海般的庭院迅速被“扑灭”。
那一盏盏灯笼释放的光,也在雨水中被一寸寸压缩,甚至有部分呈现熄灭的趋势。
一场秋雨一场寒,季平安在雨幕中抬手虚抓:
“伞来。”
于是,他手中就真的多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凭空造物……这在现实中是神藏境都难以触碰的,疑似红尘仙的领域。
但在精神世界中,一切念头,都可以转化为真实的形象。
“怎么可能?!”
黑红二色掺杂的浓云裂开,穿白色缟素,头戴一条白绫飘带的卫卿卿脸色无比难看。
她不明白,这个星官为何对“御灵道”这般了解,神魂又为何如此强大。
她尝试掌控这座世界,操控头顶那些灯笼,可回应她的却只有静默。
细雨沙沙,天光晦暗。
二人脚下的四方石板拼凑绵延,被雨水打湿,倒映出天空上的红色灯火,池塘中雨水砸落,荡开一圈圈涟漪,残破荷叶左右摇晃,发出噼啪声。
季平安打着油纸伞,目光平静地看向后者,说道:
“万事万物,皆有可能。”
卫卿卿不信邪,忽地抬手一抓,她因瘦削,而显得骨骼分明的手掌于身前一抹,斑驳光点凝聚,一杆长枪浮现。
“去!”
卫夫人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启,“啪”的一声爆响,灵魂长枪推出,沿途所过,砖石龟裂,飞沙走石。
周遭的一切画面,开始生出褶皱,被这一杆长枪牵引。
天上的灯笼也一个个坠落,化作火焰缠绕在枪身上,渐成虹光。
这是足以重伤坐井修士神魂的一枪,便是夜红翎在这里,也要退避三舍,然而季平安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怎么就不信?若是你与我比斗修为,还的确要麻烦许多,但比拼神魂,这个……你真的不太行。”
说着,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长枪的枪尖上。
“叮!”
一道轻微的火星绽放,然后那恐怖的火焰长枪一寸寸崩碎为光点,朝天空升起,化为了一片碎金般的星辰。
卫卿卿踉跄数步,再难以保持镇定,这名从历史中归来的疯癫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的年轻人,忽然笃定地大喊道:
“你不是今人,你绝对不是今人,你究竟是谁!?”
说话的同时,一些久远的记忆开始翻涌,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季平安微笑地望着她,轻轻开口,说出的句子却石破天惊:
“当年你也是这般,在万军之中,向我推出这一枪。好久不见,卫卿卿。”
卫夫人如遭雷击。
……
……
钱宅。
钱员外的寿宴按照规矩,要持续到深夜。
有身份的城中大人物们,则会提早离开。
但今天有些不同,就在钱塘县令估摸着时间,觉得该走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呼:“那边怎么回事?”
钱塘县令抬头望去,继而愣住,只看到远处城中某片天空,黑云堆积,隐隐有红色长龙盘绕。
而在城外方向,传来雷鸣般的巨响,伴随着灵素波动。
“有修士作乱!”
钱塘县令见多识广,立即辨认出情况,立即想起下属汇报的,斩妖司首抵达城中的消息。
再结合这异象规模,可能涉及到坐井级别强者的厮杀与争斗。
“麻烦了,出大麻烦了。”
钱塘县令神色焦急,有心前往,但又因畏惧止步——他虽掌控官印,可一定程度请武庙神将,但和真正的坐井级修士无法相比。
文人出身的县尊,如何有胆子拼命?
“父亲,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钱员外父子这会也返回了前院,恰好看到这一幕,长子喃喃,旁边眼含泪花的媳妇也呆在原地。
只有花甲之年的老隐官面皮抽搐,有所明悟。
……
钱塘城外,一条官道岔路上,几匹马正匀速前行。
马匹上,皆是手持钵盂的“托钵教”僧人。
身材肥胖,一张脸上肥肉溢出的油脂光可鉴人的“佛爷”正心事重重前行,突然心血来潮,猛地勒紧缰绳。
“唏律律。”
其余僧众也赶忙停下,诧异询问:
“佛爷?”
一行人正是从余杭城前往钱塘路上,乾元宝库事件中,佛爷受伤不轻,在山庄中休养了些日子,才忽然带上几名亲信,返回钱塘大本营。
佛爷充耳未闻,只是愣愣盯着远处的黑与红,感受着前方两名坐井修士争斗的动静,脖子一缩,调转马头:
“先躲躲。”
其余僧众一头雾水,但下意识跟随佛爷奔上旁边一座山坡,藏在密林中。
佛爷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一名手下惊讶:
“那是什么队伍?”
佛爷疑惑地站在山头眺望,只见东方官道上,很远的地方,一群小黑点正缓缓朝这边前来。
……
“当年你也是这般,在万军之中,向我推出这一枪。好久不见,卫卿卿。”
破败庭院内。
雷霆贯穿长空,细雨沙沙落下。
当季平安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来,他身上的气势为之一变,不再是少年季平安,而是另外一副历经沧桑的强者风范。
“是你!”
卫卿卿浑身战栗,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施粉黛的脸庞上,陡然被无数情绪填满:
惊愕、恐惧、疑惑、愤怒、疯癫……
“匪军军师!”卫卿卿脱口而出,旋即才改成了更常见的称呼:
“还是该叫你大周国师?”
是的,若说季平安以手指击碎火焰长枪,尚不能完全证实,但当二人眼神对视,便已不再有怀疑。
“你也重生了!”卫夫人眼珠发红,不知是悲伤,还是兴奋。
季平安没有否认,也未承认:
“我在云林禅院山上,看到被烧毁的灯笼时,就猜到是你。”
卫卿卿惨笑一声:
“所以你循着搬山留下的线索,找来了。但你并不是来杀他,而是来杀我?”
季平安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卫卿卿笑了:“那你又为何要杀我夫君?”
她的眼神中带着讥讽与嘲弄,白色的孝服在秋风中飘动,嘴角噙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病态笑容。
周围的精神世界开始震荡,代表着她状态的极度不稳。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的回答却令她愣住:
“我并未杀死过你的丈夫。”
卫卿卿定在当场,身为御灵道修士,她对神魂的研究极深,很清楚,在神魂对决的状态下说谎有多难。
当前状态下,任何的谎言都会荡开异常的涟漪在。
“你还想骗我?”卫卿卿额头青筋密密麻麻,眼底喷涌怒火:
“还是你觉得,我很好骗?”
季平安怜悯地看着她:
“卫无忌当年在大乾朝中面对的局势何等恶劣,你就算不知全貌,也该有所耳闻,更知道大乾庙堂上无数人想方设法,期盼着卫家覆灭。
同样也该知道,当年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皇帝是个怎样的货色……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只看了朝廷使者送来的讣告,就走火入魔地将账算在我与神皇的头上……这么看,你的确很好骗。”
卫夫人怒火一窒。
事实上,她重生这段时间,并非全然没有对当年的事进行思考与怀疑。
毕竟当年的真正情况是,她本就在练功关键时刻,骤闻噩耗,才堕入魔道,且周围不乏一些刻意为之的引导。
而在走火入魔后,整个人的神智便并非全然清晰——否则,正如搬山道人所说,她昔年也不会真的愚蠢到孤身冲击军阵。
直到重生归来,修为丧失,反而令她从“入魔”的状态脱离,恢复智商。
隐隐便察觉出不对劲,只是不愿多想。
而季平安显然不愿放过她,继续道:
“事实上,当年卫无忌死前,已经认清了形势,答应加入我们,并与我达成协议,寻找机会里应外合。但也就在这之后,他遭到了大乾王朝的暗杀。”
卫卿卿霍然抬头,死死盯着他:
“你说什么?”
季平安平静重复了一遍,在这件事上他并未说谎。
当年,神皇与他始终无法绕过卫无忌这个“军神”,恰好得知其糟糕的处境,商议后,决定拉拢他入伙。
国师为此耗尽心思,终于找到机会,与卫无忌私下见面,痛陈利弊,成功将卫无忌劝降。
当然,“劝降”二字说起来容易,实则是卫无忌本身在一次次的背刺中,已经对大乾失望透顶。
并且他已经察觉到大乾皇帝对他生出杀心……这才是国师能劝降成功的关键。
再不倒戈,他的结果也只是被自己人杀死。
而对当时的神皇而言,对于招揽到这样一员大将,也是极度渴望。
双方一拍即合。
季平安道: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杀他?真相是,大乾朝廷在杀人后,故意刺激你入魔,无非想的是借刀杀人罢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
“只可惜,当时的你已入魔深重,听不进去任何话语,脑子里只有杀戮与复仇。”
卫夫人沉默地听完,脸色却依旧冰冷: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季平安说道:
“我这些当然是一面之词,但如果加上这些呢?”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锦囊轻轻一抖,将几样“旧物”抖落出来,其中包括一张折叠起来的写满了字的纸,一封手书的信函,以及一把黑木梳子。
他将三样东西朝前方一丢,说道:
“一封契书,乃是其与我云神皇签下的约定。一封信函,乃是他手书的投效书,他的字迹你肯定认识,还有神魂签押,每一个修士都有自己独有的神魂烙印,达到坐井后,就可以用来进行画押,你与他既为夫妻,必然可以看出真假。
至于最后一只木梳,倒是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当时达成约定后,神皇要求他留下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作为质押。
原本想着卫将军会留下他那柄剑,或者法宝盔甲,但他只拿出了这只寻常的木梳,说这梳子是与你的定情信物。”
顿了顿,季平安平静反问:
“所以,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静,安静。
破败的庭院内,黑暗的“夜空中”星光闪烁着。
一身缟素的卫夫人怔然捧着那三样物品,逐一看过。
最后当捧起那只木梳时,骨节凸出的手死死攥着,一颗泪水摇曳着坠落在地上,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天上细雨沙沙落着,秋风中卫卿卿抱着三样旧物哽咽哭泣。
季平安也不急,只是耐心等待。
过了许久,卫卿卿抬手擦干泪痕,盯着他,平静地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手中既然有证据,昔年为何不公开?甚至在大周立国后,也只是抹去了大乾的谎言,却对他投靠你们的事只字不提?”
季平安摇了摇头,说道:
“人已经死了,公开这些有什么意义?与其告诉全天下,卫将军其实已经投靠了反贼,不如保全名节,背一个殉国的名头。
起码这样一来,昔年你们夫妻死后,卫家人不会立刻遭到清算,后世也能留个忠臣的名号。
毕竟在世间的许多人看来,为了昏君尽忠守节而死的,反而值得敬佩。而背叛昏聩的原主,投向正义之师的,则要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虽然很讽刺,但人类向来如此。”
卫卿卿沉默片刻,轻轻吐气,眼神中戾气全消:
“我……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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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新晋间谍卫卿卿 身份揭晓采花僧(六千字求订阅)
庭院内。
伴随卫卿卿说出这句话,那盘亘萦绕四周的鬼气徐徐散去,只是“灵”构造的领域仍未崩塌。
这位一身素衣胜雪,憔悴而瘦削的女子认真地将那只黑木梳子插在缠绕白绫的乌发上,又将两张纸折叠起来,收入袖中。
旋即,面无表情地,用冷淡的眼神盯着季平安,道:
“但归根结底,这件事终归与你们有关。”
季平安眉毛扬起,意识到眼前的寡妇似乎不很讲道理。
可紧接着,卫卿卿就话锋一转:
“不过看在你送回我夫君遗物的份上,今日我可以放你离开。”
显然,误会虽已解除,但双方的关系仍旧算不上友善。
也很好理解,且不说当年,双方本就立场敌对,国师与卫无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彼此的对手。
就说最后卫卿卿入魔抬棺冲阵,最后的结果,也是以她自爆死亡收场。
这种状况下,也很难有好脸色。
不再帮助搬山道人,放走转世的国师,在她看来已经是让步。
然而季平安听到这个答案,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我从禅院赶赴钱塘,可不只是想要一个不杀之恩。”
停顿了下,他平静地凝视卫夫人:
“况且,伱还觉得能吃定我?”
卫卿卿眼眸陡然锐利,面色不渝地道:
“莫要得寸进尺,难不成你当年与我夫君为敌数载,又逼我自爆,还要我赔礼道歉不成??或者,你真觉得,神魂强悍就可以反客为主?这里终究是我的主场。”
她的语气中仍旧保有自信。
不觉得残血版的国师能奈何自己,最多无非势均力敌。
堕入心魔许久,终归对她的性格产生了难以逆转的影响。
行事作风,不像是大乾王朝将军府上的正室夫人,而像个在野的魔道散人。
季平安摇头说道:
“昔年事,错在大乾,我也对寻一个女子讨个道歉这种事毫无兴趣。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弄清楚那采花僧人的来历,但看到搬山也在此处,看来你们三个都是‘人世间’中的重生者。”
卫卿卿冷笑一声:
“你想询问‘人世间’的情况?我凭什么与你说?”
季平安语出惊人: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笔生意,比如帮助你寻找到卫无忌。”
呼……
冷风拂过池塘,落叶打着旋划过。
卫卿卿的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身体前倾,眼神锐利:
“你说什么?!”
季平安将这痴情女子反应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道:
“时至今日,你也定然早知道群星归位那晚,亡者归来。既然你能附着今人躯体重生,卫无忌很可能也回来了。当然,九州茫茫大,在如今这个局势下,想要从人海中将其寻回,难度可想而知。想必,卫夫人你也缺乏线索,否则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钱塘修行。”
顿了顿,他继续分析道:
“而据我所知,你昔年便不是个崇尚权力的,否则也不会嫁为人妇,甘愿与御灵道师长闹掰,也要委身入庙堂,学那大家闺秀模样。所以,人世间这种组织,绝非你发起的,你应该也是被找到,从而劝说加入的一员。那你为何要加入这样一个组织?我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你寄希望于,借助‘人世间’寻找卫无忌。”
卫卿卿沉默不语。
被戳中了心事——没错,正如季平安猜测那般,卫卿卿重生归来,在完成最早的安身立命后,唯一的目标就是寻找卫无忌。
但她全无方向,心知与其乱跑,还不如守在余杭城边上,有什么消息也方便打探。
而之所以加入“人世间”,也是为了借助对方的人手,帮忙搜寻夫君。
毕竟以她一人的力量,着实有些难。
“你想说什么?”卫卿卿冷冷道,并未注意到,语气中的抵触情绪已悄然淡化。
季平安微笑道:
“很简单。就像我方才所说,你我并无深仇大恨,甚至卫将军昔年也加入了我们,是友非敌。所以完全可以做一笔生意,人世间终归是新成立的小组织,行走于黑暗中的老鼠,再如何,在寻人这件事上,也不可能比得上当今时代的几大宗门。”
“我身后有钦天监,方才那个少女,背后是道门,夜红翎代表斩妖司。而既然你已知晓大周建国后的历史,也该知道,本国师于几个大宗派内都有人脉,而如今,各方都在寻找重生者,那你不妨想一想,是人世间找到人的几率大,还是我们更大?”
卫卿卿呼吸急促,胸脯起伏,语气暗藏期待:
“你愿意帮我?”
显而易见,大周国师能调动的力量,远超人世间。
而她的目的只是寻找卫无忌,对那个重生者组织缺乏忠诚。
季平安认真道:
“不是帮你,也算帮我自己。以卫将军的能力,若能寻找到,拉入我方阵营,也有利于未来应对劫难。”
这句话说出,卫卿卿反而更相信了。
她不觉得自己卖个消息,就能换来对方的帮助,有所图,才说得通。
卫卿卿想了想,说道:
“只是询问我一些情报?你的条件不只是这些吧,比如……也想要我?”
季平安却摇了摇头,说道:
“我从不强迫任何人,也不想在身边放一个定时炸药,所以,你就算想现在加入我所在的阵营,也不可能。帮助你找人的承诺,是换取情报的报酬,剩下的,可以等到真的找到再说。”
“很公平。”卫卿卿点头。
她并不想加入国师的阵营,一方面是双方不久前还是仇敌,缺乏信任基础。
另外,她也不想放弃“人世间”这个渠道。
否则万一人世间先找到了,就尴尬了。
她想了想,说道:
“不过我对人世间的情况,知道的极为有限。只知道它真正的创办者,并不是搬山,那老道士与和尚都与我一样,是后续加入的成员。不过相比之下,搬山道人在组织内的地位更高,若说我与和尚是外围,他就是内部,我加入后,这也是第一次被请求出手。”
接着,她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所知的道出。
原来,卫卿卿重生后,就在钱塘城附近的一个小地方,通过捕捉游魂、冤魂,恢复了一定实力后,开始藏在钱塘城苟着发育。
并引起了人世间的注意。
搬山道人在抵达余杭,开启宝库之前,先一步抵达的其实就是钱塘,并邀请了卫夫人加入。
至于那个和尚,具体情况她也并不清楚,但可能是比她更早一步加入的。
后来在搬山道人的引荐下,才得知有这样一个邻居。
小庙里那只烧毁的灯笼,便是卫夫人留在那边,方便彼此示警支援的一个“坐标”。
而关于搬山道人如何赶来,邀请她布局的过程,也简单说了一番,这倒与季平安猜测基本吻合。
“也就是说,你加入的时间并不久。”季平安皱眉。
卫夫人“恩”了一声,忽然说道:
“原本,搬山道人说,若这次我能帮他杀死你们,就可以在组织里往更深层走一步,但现在看来,大概不行了。”
不意外。
任何组织,对于吸纳核心成员肯定都要考察,何况是这种性质的。
而考虑到“人世间”的旗号是与今人对立,那么最好的“投名状”,其实就是与今人开战。
卫夫人若真杀死钦天监的天才,坑了道门与斩妖司,同时得罪大周境内三大势力,基本就只能与人世间一条路走到黑了。
“对了,搬山道人曾提及,组织内的首领,绰号‘世子’。”卫卿卿想了想,补充道。
世子?
这是什么绰号……季平安一怔。
字面上,这个名字有两种解释,一个是诸侯王的长子,一个是取“人世间”名字的其中一个字,表示一种尊称。
就像孔子、老子、墨子……“子”在这里,是一种类似“先生”的尊称。
而卫卿卿作为一个外围成员,也的确没再知道的什么了,除非她能在“人世间”中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季平安目光一闪,有了个想法,忽然笑道:
“其实也未必不可以。”
“什么?”
“我是说,你未必无法利用这次事件,更进一步。”季平安说道:
“我知道你不舍得放弃人世间这条渠道,恰好,我对这个组织很感兴趣,如果我能送你进入其中,你觉得如何?”
卫卿卿皱眉:“你要我当间谍?”
季平安说道:“你这样理解也可以,但在没有找到卫无忌前,并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
言外之意,倘若未来他先一步找回卫无忌,那作为“报酬”,卫卿卿就需要发挥间谍的作用。
她想了想,好奇道:
“可你如何让我立功?难道自愿被我杀了?还是重伤?若将你放走,在搬山眼中,我不可能被信任。”
季平安淡淡说道:
“很简单,只要你被我打跑,吓走就可以了,他们要的只是你与我们交恶为敌,这就足以表明立场了,何况你还有与‘国师’的死仇?”
卫卿卿嘲笑道:“你说,我被你吓跑?”
季平安微笑道:“怎么,不信?”
说着,他伸手入怀,指尖夹出薄薄的一页道经,轻轻叩住,撕开一道口子。
以灵素勾动道经上,那一枚当初辛瑶光留下的莲花印记——这位如今的神藏境大剑修,曾留下一道足以灭杀坐井境界的法身。
此刻,伴随法身气息泄露,整个领域开始震颤,崩塌,房屋倒塌,砖石龟裂。
卫卿卿大惊失色,死死盯着那一页纸,感受到全身被锁定,一股恐怖的威压降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斩落,形神俱灭。
这不是坐井的力量,是堪比观天境的力量……卫夫人浑身发冷,瑟缩恐惧,终于明白。
大周国师直到现在,才终于拿出真正的底牌。
“这样够不够让你遁逃?”他笑问。
卫卿卿抬手挡在面前,徒劳无功地阻挡空气中泄露出的丝丝钢针般的剑气:
“够了,够了,快塞回去……”
季平安笑道:
“那可不行,演戏要演全套。另外,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但我还信不过你,所以先立一个大道誓言吧,若未经我允许,以任何方式泄露我的真实身份,身死道消。”
……
……
隆隆。
就在季平安与卫卿卿在“鬼魂”构筑的区域交谈的时候。
外界,整个大宅仍旧笼罩在一片阴云中,阴风呼号,阳光衰败。
钱小姐龟缩在一堵墙壁后,瑟瑟发抖,死死用双手攥紧丝绸裙子。
作为一名误入神仙打架现场的凡人,她已哭了数轮,但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
她仰起头,一边碎碎念着“仙人保佑”,一边望着空中翻涌的黑云。
就在方才,她先后目睹了红灯笼盘亘如游龙,接下来那一颗颗灯笼坠落,化作火光拖曳尾焰奔入庭院。
再然后是震动声,以及点点星芒升起,无数阴魂惨叫。
旋即,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战斗的双方离开了。
偌大的宅院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仙师……?”
钱小姐鼓足勇气,小声地喊了一声,声音传出半米,就被风压制了。
她越来越紧张,哆哆嗦嗦站起来,就想跑,但没走几步,就被一个死去的家丁尸体绊倒,吓的惨叫起来,狼狈不堪地倒退。
也就在这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庭院中扩散开,刹那间,整片黑云被洞穿撕裂成一片片。
钱小姐霍然转头,隔着墙体,听见了一声凄厉惨叫。
以及,一座冉冉升起,沐浴神光的女剑仙。
……
“轰!”
钱塘城外,一座山丘上,夜红翎一刀劈出,狂暴的气力致使风声破碎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搬山道人立足的巨大山石先是表面亮起蛛网般的白色裂痕,继而崩碎。
无数石块朝四面八方飚射,子弹般威力十足。
“无量道尊。”老道士浑身灰袍鼓胀,在半空如羽毛般飘移。
只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整个人也灰头土脸,颇为狼狈。
念诵的同时,大袖一甩,一颗浑圆的金色丹丸朝下方打出。
女武夫气势升腾,斗篷猎猎,周身虚幻井口旋转,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刀锋朝上一撩,准确斩中丹丸。
“隆隆隆……”
金丹表面,登时绽放一道道雷霆,化为网状,朝四方辐射。
夜红翎手臂发麻,却硬顶着压力,屈膝一弹,整个人如炮弹出现在搬山面前,一拳打出,轰的老道士半边身体浴血,哎呦一声砸入大地。
烟尘四起。
夜红翎丝毫不敢大意,这搬山道人虽不善近战,且因乾元宝库事件,伤势未曾痊愈。
但浑身上下的宝物是真多,主打一个拖延时间,夜红翎全力爆发,却屡屡被后者闪避,气的她怒不可遏。
这时候正要一刀斩下,取其狗头。
突然间脸色一变,扭头望向钱塘城内,就连被砸在地上的搬山道人,也悚然变色,望向同一个方向。
继而,神色狂变。
只见黑云被万丈金光洞穿,隐约间,一道身披羽衣大氅,头戴莲花冠,手持拂尘,姿容绝色的女道人虚影徐徐浮现,凌空而立。
……
城中,一处石桥处。
“哪里走!”
圣女俞渔娇叱一声,一手掐诀,默念咒语,头顶一只三角杏黄幡摇曳,旋即她抬手只遥遥一指。
“定!”
刹那间,化作一股灰气跨越湖面的“采花僧”下方,一杆杆令旗窜出,彼此连接,构成了一座法阵。
隆隆巨响中,湖水被生生抬起,构成了一座水牢。
灰色气团左冲右突,却竟无法破开水牢,只能被不断收缩的牢房挤压。
还有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飞剑剑片往来交织,将其身体不算绞碎,再重组,再绞碎。
终于不堪重负,僧人从术法状态脱离,化为披着斗篷的人影。
俞渔再接再厉,手中变戏法般出现了一只小锤,隔空狠狠一锤:
“倒!”
下一秒,采花僧如被虚空重锤砸落,无声无息栽倒,再无动静。
俞渔兴奋极了,上前一步,剑索飞出,将其结结实实捆绑住。
小手虚抓,牵引着采花僧人往回走,嘴角翘起,得意叉腰:
“终究,还是要靠本圣女,哦嚯嚯嚯……”
就在这时候,突然少女笑容一僵,抬头望向前方黑云宅邸。
那疯狂遁逃的一盏红色灯笼,以及那徐徐升空,面无表情,俯瞰众生的谪仙子。
俞渔失声:“师尊?!”
下一秒,她亲眼看到辛瑶光的法身似乎拂尘一甩,便有凄厉惨叫响彻全城,那一盏红灯顿时几乎熄灭,却一个闪烁,消失在城外。
辛瑶光虚影也徐徐淡去,只剩下黑云溃散,重现光明。
那是辛瑶光的法身?
难道是圣女的底牌?
城外,夜红翎看呆了,心中下意识做出推论,旋即才一个激灵低头看去,却哪里还找的见搬山老道?
一片战斗痕迹的大地上,只有一个深深的坑洞,再无人影。
夜红翎四下寻找了一圈,可惜武夫体系不够花里胡哨,没有寻人的法子,又担心是老道士杀回马枪,返回城内。
女武夫不敢耽误,也全力狂奔,很快重新抵达了战斗最开始的大宅。
沿途引起无数百姓惊呼,但也全然不顾,等冲入宅邸时,就只看到一片萧瑟景象。
庭院中只有倒了一地的尸体,呆呆傻傻坐在墙边的钱小姐,以及正负手而立,满脸遗憾的季平安。
“季司辰,刚才那是?”她扭头四下望去,没看到圣女。
季平安“哦”了一声,说道:
“那缟素女子的确是卫夫人,实力很强,幸好我这里有圣女给我的底牌,可惜她逃得太快,未能将其留下。对了,你那边呢?”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实情况是,那具法身压根没有真正动用,只是拿出来装了个样子,本体仍旧藏在道经内。
但夜红翎深信不疑,同样满脸遗憾,继而羞愧不已:
“那老道士身上法宝极多,且不与我正面对战,只一味纠缠逃跑,所以……”
“又给他跑了?”季平安故作可惜,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连续两次事件,搬山道人都是血亏,给他送好处,这种好人死了就太可惜了。
何况,还需要他引荐,帮卫卿卿打入“人世间”内部,若真给夜红翎擒拿了,反而麻烦。
这样最好。当然,他也没忘记这次真正的目的。
季平安安慰了几句,然后便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下一秒,就看到一袭浅粉罗裙杀气腾翻墙进来,手中还拎着捆绑成粽子的“采花僧”。
俞渔霸气地将后者破麻袋般往地上一丢,瞪大眼睛四下看去,脱口就要问:
“师尊呢?”
但季平安抢先一步打断她:“那具法身也未能将其留下。”
与此同时,他传音入秘,嘀咕了几句。
俞渔虽然蠢呼呼的,但不是真笨,迅速反应过来,瞥了眼夜红翎,顿时没好气道:
“回去再跟你算账。”
然后得意地用脚丫踢了踢地上的俘虏,笑道:
“喏,人捉到了。”
她语气中得意极了,只觉扬眉吐气,爽的不行……要知道,自从来余杭,她处处被季平安压制,终于……终于……
这次终于给她装到了!
夜红翎又如何?坐井武夫又如何?还不是一无所获?
季平安如何?不是很聪明吗?不还是两手空空?
俞渔心中大笑,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小事一桩的模样,与喜欢张扬的圣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道门的两个天才都喜欢装,不过路线有所区别。
圣子追求的是聚光灯,被无数人瞩目下完成壮举。
俞渔更喜欢维持风轻云淡的人设,却给其他人都比下去,让他们自惭形秽。
夜红翎认真抱拳,连声称赞,极大地满足了圣女的虚荣心。
季平安表面称赞了几句,心中暗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俞渔得知事情真相,不知会作何感想。
唔,算了,也不能总欺负这老实孩子。
“行了,先看下这和尚到底怎么回事。”季平安说道:
“藏头露尾,也不以真容示人,很可能有问题。”
重生者都不是原本模样,所以,理论上没必要包裹的太严实,除非附身夺舍的“原主”身份敏感。
三人也都没忘记,来钱塘城的真正目的,跑了两个,剩下的这颗独苗就显得格外珍贵。
夜红翎半蹲下来,一手扶着刀柄,时刻准备预防意外。
另外一只手扯开斗篷,抓住了采花僧人脸上厚厚的面纱,狠狠掀开。
刷——
顿时,三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在采花僧人的脸庞上,旋即,同时变色。
夜红翎瞳孔骤缩,失声道:
“一弘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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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重返禅院 武夫攻山(五千字求订阅)
云林禅院。
在季平安释放法身,击败卫卿卿的同时,坐落于钱塘城郊山上的佛寺内,一群“佛门途径”的修行者,同样察觉到了城中的变化。
并远远眺望,目睹了黑云与红灯的坠落。
“速速通禀住持,说季司辰三人,可能已与敌人交手。”大护院沉声吩咐。
知客僧不敢耽搁,应了一声,急匆匆迈开步子,穿过一道道墙壁,抵达一弘法师的禅房外,连续叩门,喊着:
“住持。”
却毫无回应。
“师兄,住持说他昨日得了佛偈,心有所悟,前往雷音塔闭关修行了,吩咐说任何事不得打扰。”一名洒扫的凡俗小沙弥听到动静,拎着扫帚赶来道。
闭关了?
知客僧一怔:“什么时候去的?”
“刚走不久,但这时候肯定也进塔了。”小沙弥说。
禅院深处,身披白色僧衣的一弘法师推开木门,穿过清幽的院子,抵达巍峨古朴的宝塔之下。
许是因清晨那件事,送走季平安三人后,一弘法师便心绪不安,无论他用何种方法,都无法令内心平静。
经验丰富的老和尚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猜测自身可能出现了某种问题,决定借助“雷音塔”这件法宝,检查自身。
验证身份后,他穿过结界,踏入宝塔第一层。
熟稔地来到核心处的桌案旁坐下,开始磨墨,准备继续抄写经卷,从而进入空明菩萨境。
然而就在他拿起笔,下意识差四周摆放的八面铜镜看去时,一弘法师突然怔住了。
他清楚看到,镜子中倒映出的八个自己,不再是儒雅俊朗的模样,而是表情阴狠而狰狞,眼珠发红,嘴角笑容邪魅。
“啊——”一弘法师惊呼一声,“阿修罗。”
……
……
钱塘城郊,某处荒僻的山林中。
“轰!”
伴随地面一声低沉的响动,土石崩塌,一个大坑倏然出现,灰色道袍脏兮兮,狼狈不堪的搬山道人从坑洞中爬出。
扭头望了眼南方,心有余悸。
确定夜红翎并未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开始盘膝在地,静默调息。
没过多久,林中突兀有阴风阵阵,光线飞快黯淡下去,一只方正古朴的红灯笼由远及近,渐渐飘了过来。
灯罩上,模糊呈现一张女子的脸庞。
搬山老道睁开双眼,看到灯笼化为一团白色火焰。
一身缟素,头戴纯白丝带,脸色虚弱而苍白,气息虚浮的卫卿卿身形凝聚,咳嗽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被她用手指擦去,眼神幽冷、怨毒:
“这就是你说的,破九星官?!”
感受着凌厉的杀意,搬山道人没来由心慌,但毕竟是老江湖,当即颓然叹息:
“夫人息怒,此事的确乃贫道调查不够,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卿卿面露讥讽:“你没看到?”
搬山道人迟疑道:
“若我所见不错,你似是遭遇了一具强大的法身,观其容貌颇为陌生,当是今人道门中的顶级强者。”
卫卿卿恨恨说道:
“那星官打出法身时,曾说请掌教现身。”
道门掌教?老道士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难道是那个道门少女?当初在乾元宝库附近,那小丫头就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说不准,便是依仗此物。”
卫卿卿面无表情,她不擅长表演,但有时候,最好的表演就是给出条件,然后让旁人脑补。
搬山道人很快自我攻略完成,意识到对手比他预想中地位更高,更受师门长辈关照。
“如此说来,贫道输得不冤。”搬山叹息一声。
然后盯着处于暴怒边缘的卫夫人,微微一笑,安抚道:
“夫人此番损失不小,我知伱有气,然则你杀了贫道也于事无补。此番虽败了,但我们‘人世间’必有补偿,且会比你的损失更多。且随贫道离开此处,避一避风头,找个安全地方联络‘世子’,如何?”
虽说诱杀计划失败,但卫夫人彻底得罪了大周境内三大势力,这份投名状已经足够。
搬山这番话,无疑是在表达,可以拉她成为组织内的“正式成员”。
果然与国师说的一般无二……卫卿卿心中轻叹,若论谋划与布局,眼前的老道士给大周国师提鞋都不配……
“好。”卫卿卿略作犹豫,但还是点头,又道:
“对了,和尚还没跑出来?不找找他吗?”
搬山摇了摇头:
“这么久都没动静,想必是被擒拿了。好在,我本来也不信任他。”
卫卿卿挑眉:“什么意思?”
搬山道人灰褐色眼眸带着冷色,说:
“我总觉得那家伙有些不对劲,和我们不太一样。之前还想着寻机会试探一二,但如今……罢了。”
不一样?
卫卿卿不解。但老道士明显不愿多说。
二人略作休整,当即钻入密林,迅速朝着北方遁逃。
……
……
“一弘法师?!!”
城内,破败的庭院内。
当夜红翎揭开采花僧人的面纱,看清其容貌后,难以遏制呼喊出这个名字。
是的!
这被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鬼祟而神秘的“重生者”,衣服下的真容,竟然是云林禅院住持。
这一刻,包括季平安在内的三人,脑海中都嗡的一下,浮现出一个个想法:
所以,禅院内令女子受孕的,是禅院住持?这才是其内部搜查无果的原因?
同时,这也能解释其为何能进入雷音塔结界,并进入传送门。
夜红翎毛骨悚然,身为坐井修士,只觉后背汗津津的,昨日与今晨在禅院中的一幕幕,都觉得怪诞了起来。
“是那个老秃驴!”俞渔的反应更大,眼珠子瞪圆,小嘴撑大。
完全难以理解。
季平安却皱起了眉头,说道:
“看下他是否有所易容。”
易容……是了,眼见不一定是真实,夜红翎当即抬手,在已经昏迷的“一弘法师”脸上用力揉搓检查:
“没有人皮面具。”
俞渔则用手敲击眉心,开启“天眼”,观察片刻:
“也没有施展易容法术的痕迹。”
考虑到“采花僧”的境界低于圣女,且处于昏迷状态,基本排除易容的可能。
“但还是不太对劲,若真是一弘作恶,他昨晚为何要出手?节外生枝?”季平安冷静下道。
说完这句话,他想起了卫夫人复述的搬山道人计划。
虽可以用“故意作案,留下痕迹”将他吸引来钱塘解释,但其中还有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
比如,一弘法师乃是根正苗红的佛门修士,且始终在禅院内,没道理突然死了,又恰好被夺舍,并避开佛门的视线。
可若他并非重生者,那又为何要行此恶事?倘若是寻常僧人,心生恶念倒也正常,比如托钵教,就都是一群“堕落僧人”。
但一弘乃是“净光菩萨”弟子,证道院的高徒,佛法精深。
这种境界的修士,放纵欲念的可能性极低,并且,一旦真的破戒,佛心染尘,作为“净光菩萨”一脉,很容易被发现异常。
毕竟,净光秉承的道,对“佛心澄澈”要求极高。
又比如。
按照卫夫人给出的时间线,采花僧清晨时候就到来了,但那个时间段,一弘法师分明就在他们身边。
“将他弄醒问问。”季平安说。
夜红翎没等反应,俞渔就抬起了脚丫子,“砰砰”几脚猛踹,一弘法师顿时被踢成血葫芦,也成功转醒。
睁开双眼后,眼瞳竟是黑色的,一张脸五官狰狞而阴狠,说道:
“你们必将堕入无边地狱……”
“砰!”
俞渔一角踢过去,骂骂咧咧:
“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一弘法师遭受重击,却好似全无在意,眼眶中喷出满是污秽的浊气,浑身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息,并惨叫起来。
他的皮肤开始泛红,龟裂,仿佛雪人一般开始融化。
“是太阳!”夜红翎猛地反应过来。
伴随卫夫人离去,头顶阴云散去,午后炽热的阳光泼洒下来。
而失去了斗篷的阻挡,暴露于阳光下的“一弘法师”似遭受了恐怖的酷刑,尖叫,挣扎,想要施法挣脱捆绑,却已力量枯竭。
三人蹬蹬后退,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弘法师”就萎缩融化,成为了一滩黑灰。
彻底消亡,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这……三人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我踢死的……”
俞渔缩了缩脖子,声音弱弱地辩解,撇清责任:
“他好像很怕光,跟鬼魂似得,给晒死了。”
季平安无语地瞥了这时而聪明,时而愚蠢的少女一眼。
夜红翎表情凝重:
“季司辰说的是对的,这件事有些古怪。若真是一弘法师,没道理会被阳光杀死,起码在禅院内,他是完全不畏惧阳光的。”
俞渔说道:
“但这事肯定与那个老秃驴脱不开干系,总不可能是巧合吧,恰好长得相似?”
季平安蹲下来,在黑灰中翻找片刻,不出预料,没有找到“星辰碎片”。
所以,这个采花僧人是个假的“重生者”,却混入了人世间……而他的占星术却又在其身上失效……
季平安陷入沉思,片刻后站起身,说道:
“圣女这次说的对,这件事与一弘脱不开干系,看来,我们需要再回禅院一次了。”
顿了顿,他看向女武夫:
“这一次,可能不会太顺利,也许要动手。”
俞渔跃跃欲试,说道:
“早就该动手了,你们斩妖司若是不敢,那本圣女代表国教命令你协助。”
夜红翎叹息一声,仿佛下了决心,说道:
“此事乃我斩妖司管辖范围,此前有所顾虑,乃是因为我并不认为此案与禅院有关。但既然有了证据,便不一样,这里终究是大周。”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语气透出某种坚定。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意味难明地笑了笑,然后才想起什么般,道:
“也不急在一时半刻,这边动静闹得这般大,总得与当地县衙交代下,这个只能你出面。对了,顺便把远处偷窥的那丫头送回去。”
啊?
远处,小心翼翼地躲在石壁后,朝这边探头探脑的钱小姐见三人刷地朝她看来。
顿时如芒在背,大脑一片空白。
……
钱家。
伴随黑云散去,异象终结,寿宴上的一众宾客终于松了口气,但仍心惊肉跳,不知具体情形。
他们只远远望见辛瑶光法身降临,但以凡人目力,着实看不清晰。
“县尊,这该如何是好?”一名官员望向钱塘县令。
后者闻言,瞥了他一眼,沉声道:
“如今情况未明,本官奉皇命在此,保境安民,自当前往。来人啊,去传令县衙,调集三班衙役携带法器前来,待与本县汇合,再去一探究竟。”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父亲,这……”钱家长子见状,看向身旁老父。
钱员外却意外地神色镇定,揣手道:
“耐心等待便可。”
他已确定,此事必然与执剑人有关,而作为暗网的枢纽,他对于“执剑人”的能量从未怀疑。
果然,在乱糟糟的气氛中等了没多久,门外忽地有马蹄声急促前来。
众人起身来到大门处望去,就看到一名身穿官袍的女武夫骑乘漆黑妖血马,疾驰而来,马背上还带着个人。
“夜司首!”钱塘县令大惊,顿时想要往人群中躲藏。
但晚了。
“钱塘县令?”夜红翎勒马停在大宅外,凌厉目光扫来,眼神冷淡,夹杂厌恶:
“你不是下乡巡查了么?看来钱塘县治理有方,这‘乡下’竟都如此富丽堂皇。”
“本县……本县……”县令尬住了,一时间只觉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难以回答。
夜红翎冷冷打断:
“今日我还有事,没时间与你废话,此前县中有妖人潜伏,如今已然解决,事发处善后,由县衙处理。”
钱塘县令忙点头称是。
夜红翎又扫了一眼,锁定寿星打扮的钱员外,将吓傻的钱小姐丢下马,道:
“这是你家的人吧?下次看好了,这次算她命好。”
说完,女武夫毫不耽搁,掉转马头,狂奔而去。
留下一群宾客凌乱在风中。
只有钱家人大喜过望,长房夫妻欣喜地喊了一声,将女儿拥入怀中,一个劲盘问发生何事。
钱小姐如梦方醒,抱着亲人痛哭,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想探听的县令等人直挠头。
只好暂时作罢,稍后再打听。
钱员外则趁机提前结束寿宴,等人走了,才拉着钱小姐询问情况。
钱小姐将自己看到的经过叙述了一番,末了道:
“对了爷爷,那位年轻的仙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就说人不用找了,今日的事,莫要外传……爷爷,什么事啊,那位仙师是您的朋友吗?”
钱家长子与妻子目瞪口呆,终于理解了,为何自家老爷子对那个年轻人那般尊敬。
尤其前者,一阵后怕,回想之前自己的怀疑,只觉面红耳赤。
钱员外则愣了下,摸着孙女的头,说道:
“那不是爷爷的朋友,是真正的山上‘神仙’。”
……
……
另外一边。
夜红翎火速处理完后续,立即与季平安和俞渔汇合,三人全速出城,朝着郊外的云林禅院折返。
斩妖司的马匹,或多或少,都掺杂有妖族血脉。
全力催动下,速度极快。
用了没多久,三人重新抵达禅院山下,在山脚下照看马棚的僧人疑惑的目光中,杀气腾腾上山。
沿途,不少善男信女走出,这个时间,拜佛的人潮已经开始退去。
尤其今日关闭了最火热的送子观音殿,不少信徒都无功而返。
这时候,逆着人流前行的三人就显得格外显眼。
“季司辰?三位这是办完事回来了?”
山门口,守门的僧人看到他们,露出惊讶的神色。
作为最底层的和尚,并不清楚事情真相,只以为是办案。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
“我要见住持。”
话落,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
“不巧了,住持正在闭关,研读佛法,不能见客。”
三人望去,就看到身材魁梧,赤着一条臂膀,肌肉这宛若铜汁浇筑的护院头陀持握一根禅杖,领着一群僧人走来。
俞渔琼鼻皱了皱,嘀咕道:
“这借口昨天不是刚用过?你搁着限时返场呢?”
知客僧苦笑一声,说道:
“这次是真的。住持是真在雷音塔闭关,且叮嘱了不能打扰。”
护院头陀点头:
“所以,有什么事与我说就好。”
季平安笑了笑:
“住持闭关的时候倒是真巧,不过这次,我们也是真的要见。”
大护院刷子般的眉毛皱起:
“季司辰,昨日我等已给了你钦天监面子,莫要得寸进尺,这里终究是佛门。”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悦。
出身“罗汉堂”的大护院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且从住持口中得知,昨晚季平安三人的确潜入了雷音塔。
这愈发令他不满,认为是对佛门的挑衅。
只是碍于一弘法师的态度,强行忍耐罢了。
结果这三人去而复返,且在住持闭关的情况下,态度强硬,护院头陀如何能不怒?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哦?我只知道这里是大周,国教是道门,这寺庙不过是借你们住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主人了。”俞渔开启挑事模式。
夜红翎无奈地看了嘴臭的圣女一眼,这次却一改往昔,迈步上前,拿出令牌,沉声道:
“按照大周律法,云林禅院虽为南唐佛门所有,但若寺内之人作奸犯科,触犯大周律,当地衙门有权调查。”
一群僧人顿时炸开了,没想到对方这次如此强硬。
大护院都愣了下,然后神色骤然一沉:
“夜司首,这是朝廷的意思?”
夜红翎深深吸了口气,针锋相对,说道:
“本官要求一弘法师配合调查。”
显而易见,一弘法师的“闭关”绝对非同寻常,她不可能就此放过。
这时候,远处的善男信女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冲突,疑惑地看来,低声议论,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引得官府来查。
“大护院……”
一群僧人也都急了,禅院好不容易经营多年的名气,若这般众目睽睽下退让,佛门恐将颜面无存。
护院头陀额头青筋隆起,脸色愈发难看,盯着那只令牌许久,终于哈哈一笑,手中镀金禅杖狠狠朝地面一杵!
“咚!”
低沉轰鸣声里,一圈圈涟漪以禅杖为中心扩散,令远处百姓惊呼退散。
与此同时,护院头陀眉心一点金漆亮起,继而游走全身,肌肉隆起,骨节拔高三寸,一股磅礴厚重的气息弥漫。
冷笑一声:“我若不让呢?”
夜红翎一言不发,手中令牌倏然坠落,与此同时,黑金长刀呼啸:
“那便劈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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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请掌教现身!(六千字求订阅)
刀劈头陀!
一束阳光从西山直刺,平静多年的云林禅院门口宽阔的平台上,一场战斗突兀打响。
随着夜红翎一刀劈出,胸腹中央气海轰鸣作响,一缕气机溯着武夫粗大的经脉沿着手臂灌入刀柄,于漆黑锋锐的刀刃上喷吐出辉光。
“你敢!”
远处人群惊呼退后,众僧大惊失色,而屹立于门前的“大护院”低声呵斥,脚下荡开的涟漪愈发明亮。
身周金光凝聚,形成一座巨大的虚幻金钟。
佛门金钟罩!
夜红翎的刀刃轰然劈斩在金钟上,顿时,禅院上空响起穿云裂石的轰响。
护院头陀宛若被一截火车头撞中,双脚犁地“嗤嗤”后退,靴子瞬间皲裂,裸露出一双染着金漆的大脚。
虚幻金钟破碎!
可夜红翎的一刀却也被阻隔了下来。
季平安袖手而立,对女武夫的果断出手同样略显意外。
虽说在钱塘城内,三人已经“统一过思想”,但相比于背靠国教的圣女,夜红翎的顾虑显然更多。
或者说,这本就是做官的代价,难免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但此刻,女武夫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果断。
“咦,这和尚好像是个硬骨头,不是才破九圆满吗,隔着一个大境界,怎么好像差距并不是很大。”旁边挑事的俞渔啧啧称奇,观察着局势。
季平安瞥了她一眼,说道:
“你在青云宫时,难道授课师长没有说过,罗汉堂出身的武僧最是刚猛霸道,且金钟罩这一门秘法,论及防御在诸多传承中也是顶尖。
虽说碍于大周与南唐的约定,佛门不会派‘坐井’级的强者在禅院,但这护院头陀必然也是只差一步跨入坐井的修士,并且手中的法器与底蕴远高于夜红翎,若是长久鏖战虽还是会落败,但若只是短时间交手,还真难分伯仲。”
俞渔有些不服气,但知道季平安说的是对的,便也没吭声。
至于参战……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加入。
一方面,是认为以夜红翎的修为,足够破开山门,无非耽误一点时间。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则是:身份!
身为斩妖司首座,夜红翎背负查案任务,在法理上可以动手,事后事件升级,也有回旋余地。
但二人分别代表“钦天监”与“道门”,缺乏法理性,一旦参战很可能被解读为三大宗派的冲突。
换句话说,夜红翎动手局势仍旧可控,但二人若贸然参加,的确会较为麻烦。
而看到这一男一女袖手旁观,以知客僧为代表的其余佛门修士也无声松了口气,但仍充满戒备地手持棍子,锁定二人。
同时将视线投向交战双方。
“咚!”
护法头陀被劈得朝后滑开数丈,肌肉隆起的双臂持握禅杖,忽地朝前方地面狠狠一杵,禅杖末端扎入青砖,稳住身形。
魁梧武僧“金刚怒目”,怪叫一声,道:
“本护院今日便领教下斩妖司手段!”
说着,地面忽地震颤起来,碎石滚动。
惊呼声中,禅杖末端地面崩开一条拇指粗的裂缝,“咔嚓咔嚓”,朝前方的夜红翎蔓延。
女武夫轻轻抬刀,踮起脚尖避开,与此同时,就听“哗啦啦”铁环作响,护院头陀奋力拔出镀金禅杖,脚掌前踏,脚下青砖应声碎裂。
大护院一步步奔跑起来,沉重的身体宛若一头狂奔的犀牛,在地上踩踏出一个个浅坑。
眨眼功夫,其已出现在夜红翎身前,腰身如磨盘般扭转,磅礴巨力循着手臂上的肌肉纤维,如浪涌般传导至禅杖之上,予以横扫。
“呜!”
在横扫的同时,那禅杖竟开始膨胀,粗大数倍。
夜红翎剑眉扬起,心头一凛,饶是身为擅长近战的武夫,在面对头陀这一击时,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威胁。
不可硬抗!
没有哪个修行者,愿意正面与暴走的佛门武僧角力。
夜红翎轻叱一声,靴子朝着空气一踏,一圈圈气浪席卷,她身体如秋风中落叶,失去重量一般,朝后一倒,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
任凭镀金禅杖贴着鼻尖从面前扫过,发丝被狂风卷起。
继而,左手手掌朝地面轻轻一拍,身体原地一个平移,再次人立而起,黑金长刀第二轮斩击!
护院头陀早有防备,一击落空的同时,将禅杖朝身前一拔!
下一秒,刀刃被回防的禅杖格挡住,轰鸣声里,火星迸溅,二人皆寸步不让。
旋即,二人身上皆腾起灵素火焰,宛若各自包裹在一团气焰中,彼此对冲。
僵持不下。
季平安和俞渔站在不远处,感受着从前方袭来的锋锐气流,脸庞刀割般。
圣女啧啧称奇,她对佛门的了解并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源于书籍,以及授业先生的口述。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目睹武僧战斗。
季平安趁机教授道:
“不要只看热闹,要注意观察佛门途径的特点。道门中虽有飞剑这一道强力的杀伐的术法,但终归算不得近战。甚至,大周五大宗派里,也只有云槐书院,那些胸口蕴一口浩然气的大剑书生才较为擅长近战。但也不如佛门。”
俞渔提出异议:“武夫不算么?”
季平安说道:
“武夫是个更为笼统的体系,像夜红翎擅长刀法,但在角力上便不行,战斗更倾向于灵活的身法配合犀利的攻伐。龙虎山陈庆生擅长拳法,就要好一些,更偏向正面败敌,听雪楼的暗器,又与道门飞剑有些异曲同工了。”
俞渔似懂非懂点头,不服气道:
“所以,论及纯粹的正面肉搏,佛门最强?”
季平安摇头道:
“也不是。北方蛮族中的天赋强者,可与之一拼。至于某些擅力的妖族,凭借种族天赋,要更强些。只能说各有偏重。不过都比道士强是肯定的。”
俞渔:(╥╯^╰╥)
二人说话的功夫。
护院头陀怒吼一声,僧袍下的双腿那黄铜浇筑般的肌肉高高隆起。
他跨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相比下,更为娇小的夜红翎反而被推动,一点点向后,朝着远离禅院的方向逼退。
夜红翎呼吸急促,意识到不能再这般下去,终于不再留手,周身虚幻井口浮现,缓缓旋转。
与此同时,女武夫吐气开声,左手握拳,手肘猛地后拉,宛若绷紧的弓弦,继而一拳砸出。
排山倒海。
护院头陀脸色大变,这一刻,饶是屹立于破九圆满,距离坐井只有一步之遥,但仍旧清晰察觉到彼此的距离。
没有犹豫,他瞬间抛下禅杖,朝后退出两步,继而盘膝打坐。
双手合十,念诵经文。
顿时,一声声禅唱回荡于山上,威严浩渺的气息降临,那只失去主人的镀金禅杖光芒大放,表面浮现出武器虚影,开始自行旋转。
夜红翎一拳砸在其上,禅杖从中间凹陷下去。
“噹——”
好似佛寺撞钟声响起。
与此同时,护院头陀胸口一个半透明的拳印浮现,衣服炸开一块,那金漆斑驳的胸口,清晰烙印出拳印痕迹。
“噗——”大护院先是浑身金漆破碎,脸庞涨红,继而嘴角喷出一口鲜血,神色骇然。
夜红翎嘴角勾起,握刀将禅杖劈飞,说道:
“谁说我只会用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得意地朝着季平安看了眼,仿佛在回答他方才的点评。
“啊——小心。”
远处,知客僧人一哄而散,堪堪避开那打着旋飞来的禅杖,惊怒交加。
终归隔着一个大境界,当夜红翎全力出手,破九圆满大护院的金身也未能阻挡下来。
这就是境界压制!
而这时候,远处观战的百姓们也是集体失声。
季平安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非是我等要强闯,有意与佛门冲突,实在是这桩案子牵扯颇深,必须立即见到一弘法师,当面质询。”
护院头陀缓缓起身,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心知的确阻拦不住,但武僧的骄傲仍旧令他一步不退。
季平安微微皱眉,不想再耽搁下去,准备强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地耳廓微动,听到远处人群骚乱,伴随着山脚下传来的绵密马蹄声。
“官兵来了!”
不知是谁,于人群中发出惊呼。
面朝山下的一群僧人,也都表情一怔,面露疑惑之色。
包括季平安三人,也都转身回望,继而发现山下赫然来了一队骑兵,规模不大,约莫也就百来人,但披坚执锐,扛着大东军府的旗帜。
军府?
季平安眉头一皱,意外于对方的出现,目光则被骑兵队列为首的一人吸引。
那赫然是个披着盔甲,内衬白袍,面容方正的中年人。
座下一匹格外雄健,比普通骏马大出一倍的妖血战马,马鞍上斜斜挂着一柄造型硕大的乌黑长枪。
“大东神将!”夜红翎一眼认出对方身份,意外道:
“他怎么来了?”
此人就是大东军府的神将?
季平安还是初次见到,但说起来,双方的梁子却早已结下。
从最早的孙显祖抓他入监牢,到后来派铁浮屠于三黄县围杀。
虽说这神将也只是中间人,但后来钦天监正为了给他出气,跑去军府一度耀武扬威,非但落了其颜面,更逼迫其亲手解决了孙显祖,拿来交差。
其心中没有怨恨,是不大可能的。
这时候,大东神将勒马停靠,仰头望向山上的众人,继而吩咐了什么,抬手抓起兵器,腾身跃起。
只见一缕幽绿色的火焰逆势袭来,眨眼功夫,手提大枪的白袍神将已来到众人面前。
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嘴角染血的大护院身上,皱眉道:
“发生何事?”
听话语中的意思,倒好似并非专门赶来,而是恰逢其会。
大护院脸色阴沉,没有吭声,同样有些摸不准对方来意。
倒是知客僧眼睛一亮,大声道:
“将军来的可是时候,若是再晚些,只怕我佛门与贵国的关系,便毁于一旦了!”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飞快描述了一番。
描述中,多少有所偏向,主打一个季平安等人的无理取闹,蛮不讲理。
其余僧人见状,同样七嘴八舌告状起来。
虽说军府与斩妖司,都隶属于大周朝廷,但世间之事,并非那般简单。
就如庙堂之上,都有各种派别,彼此争斗厮杀的你死我活,军府与斩妖司衙门同样不是一个“系统”的。
有些时候,敌意比与他国势力都更大。
果不其然,听完经过,大东神将脸色难看地扭头,看向夜红翎,沉声道:
“夜司首,佛门僧人所述是否属实?你当真要强闯禅院?还打伤了护院?”
语气中,带着审讯的意味。
夜红翎心中不悦,但在武官级别上,她比神将要低一级,只好压下情绪,拱手道:
“此事说来话长,涉及一桩案子,需要禅院配合……”
大东神将出言打断,语气生冷:
“本将问的不是这些,你只要回答,是或否。”
站在季平安身旁的俞渔不乐意了,她虽然一路上常和女武夫斗嘴,但圣女是个护短的,听到这语气,登时不悦道:
“按大周律,军府无权管辖地方案件,你伸手未免太长了。”
大东神将霍然扭头,盯着一副“不爽动手啊”表情的俞渔,强压怒火,淡淡道:
“此乃我军方内部质询,国教也没资格插手吧。”
上次三黄县求援,俞渔曾前往军府,所以神将认识她如今易容的这张脸。
说完,他又顺势看向季平安,眼神淡漠中透着一股审视:
“你是季平安?”
季平安笑了笑:
“神将应该认识我现在这张脸才对,何必多问?”
“哼。”大东神将面色不渝,但终究没说什么,他当然认识“李安平”这个马甲,也认知季平安的本貌。
当初下令铁浮屠伏杀时,便看过画像。
夜红翎终归是女人,敏锐察觉到,神将看到季平安后,情绪明显更差,不禁有了不妙的预感,问道:
“说来,神将领兵入余杭,又是何意?我并未得到消息。”
大东神将不耐烦地解释道:
“你不知?前些天余杭府衙送来文书,说余杭城外有商队被修士杀死,其中有五名疑似我军府士兵。本将核验后,确定乃是军府外派执行任务的小队,却不明不白死在这边,故而前来带回尸体,追查凶手,可有问题?”
呃……季平安和俞渔对视一眼,表情怪异。
所以,这件事根子还在“人世间”劫掠神皇的事情上。
不过,这神将话语也不尽真实。
若只是收尸,或者调查,哪里用得到他堂堂神将亲自赶来。
归根结底,恐怕是奔着“重生者”来的。
不过军府毕竟消息滞后,恐怕对乾元宝库的前因后果,还未掌握,甚至也未必知晓“人世间”的存在。
但背负着元庆帝命令的神将,还是通过蛛丝马迹,意识到可能存在一个“重生者组织”,在余杭附近。
也只有这么大的诱惑,才能驱使神将带兵前来。
“结果本将军刚到这附近,便感应到钱塘城中有异,紧急改道前往钱塘。路上又察觉到禅院这边动静。”白袍神将语气不善。
还真是巧合……夜红翎深吸口气,正色道:
“不久前,钱塘城内的确有妖道作乱,我等也正因此事,才要见一弘法师。”
护院头陀冷哼:
“所以,你的意思是,法师与妖道有关喽?夜司首,贫僧要提醒你,说话要讲证据,否则我佛门清誉,莫非随便你一句‘怀疑’,便可肆意污蔑?”
夜红翎面露难色。
证据?化成灰的“采花僧”算不算?
很明显,不算,她若指着一堆面目全非的骨灰,非说其与一红法师一模一样,也着实难以服众。
而且,这件案子涉及的东西太多。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给神将听。
见状,知客僧眼睛一亮,说道:
“所以是没有证据了?将军,你可听见了,云林禅院乃是大周朝廷租借给我南唐佛门的地界,而夜司首并无证据,却一口一个案子,以大周律为由,强闯禅院,更打伤我们护院。
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还是说,这只是个借口,目的是针对我佛门?南唐?破坏两国关系?”
啧……这熟练地扣帽子,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人才……季平安看了知客僧一眼。
听到这番话,大东神将脸色愈发难看,说道:
“诸位高僧请息怒,夜红翎一人代表不了朝廷,我大周也绝无破坏和平之意。”
说罢,他转回身,手中乌黑大枪“叮”的一声立在地上,视线忽视了季平安和俞渔,盯着女武夫,厉声呵斥:
“夜红翎!你可知你究竟在做什么?身为朝廷官员,刻意挑动摩擦,是何居心?今日之事,我会写成奏折呈送神皇,还不速速退去!”
夜红翎闻言,脸色也冷了下来:
“本官如何,不劳你军府操心,神将还是速速离去,否则,本官同样要奏上一本,说一说‘军府干涉地方执法’的事情。”
俞渔帮腔道:
“对啊对啊,了解的知道你是当兵的,不了解的还以为你是余杭知府呢。”
大东神将被气笑了,也不答话,而是迈步挡在三人面前,拄着大枪,一只手从腰间扯下半只虎符。
一缕缕幽绿色火焰从虎符中涌出,包裹全身与兵器。
隐约间,脚下有代表着坐井境界的虚幻井口印记浮现。
一股磅礴威严,比之夜红翎更强出许多的气息,弥漫开来,压制全场!
神将抬起长枪,用枪尖在面前地上从左向右划了一道,绿色火焰循着枪尖流淌,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火线”。
旋即神色倨傲,俯瞰女武夫,道:
“今日这件事,本将军还就要管了。或者你也拔刀,朝本将军劈砍过来,看一看到底是你夜红翎的斩妖刀锋利,还是本将军的虎符与大枪锋利!”
夜红翎握住刀柄,感受着那股来自虎符的压制力,一言不发。
他的视线又投向俞渔,淡漠道:
“国教圣女。还真以为仗着这个身份,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幼稚!你要记住,你一日未曾接任职位,这圣女的头衔,便只是个名声好听罢了,在本神将眼中,也只是一名道门弟子,历任道门圣子圣女,夭折的可不止一个,莫要为了一些无干系的事情,耽搁了自己,若是修行出了岔子,以后这圣女的头衔,可未必就还是你的。”
俞渔脸色涨红,小拳头紧握,想要动手却只看到神将身后,幽绿色火焰形成了一头威严猛虎。
在这股威压之下,她堂堂破五修士,竟无法动弹!
大东神将再将视线挪移到了季平安脸上,眼神中带着讥讽与隐隐的敌意:
“季司辰,名声不小,神都城中的天才,如今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以为做成了几件事,立下了几次功劳,得到了监正的赏识,就可以无视大周律法了?如此挑衅南唐佛门,若是酿成大祸,你有几个脑袋能扛?幼稚!可笑!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嫌弃本将军话难听?那你大可以回去找监正告状,呵,小孩子行径。若是看本将军不顺眼,有本事凭自己来打回来,本将军话放在这里,你尽可以放马过来,不算你袭击官员,打死打伤,不找你半点麻烦。如何?你敢么?”
季平安眯起了眼睛。
大东神将这一番呵斥,令一群僧人只觉神清气爽,纷纷露出笑容。
显然,大周朝廷内各势力并非铁板一块,而是矛盾重重。
且这大东神将明显与眼前三人……准确来说,是与季司辰有些旧怨,在打击报复。
这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而在这件事上,站稳佛门立场,于大东神将而言,便是一种“政治正确”,只要没证据指认禅院有问题。
任凭夜红翎如何上书,俞渔告状道门,还是季平安再求监正,都不会有任何用处。
远处的百姓们,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这时也指指点点起来。
夕阳斜照,一时间,季平安三人进退维谷,面对持握虎符的神将,以及一群僧人,再加上山下的一百余骑兵。
夜红翎没有半点信心,不禁颓然叹息,萌生退意,知道这件事情再难有结果。
俞渔气的不行,想说话,但偏生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走吧。”女武夫说。
“下山去吧。”护院头陀神色淡漠,作势驱赶。
“那帮人该走了吧。”远处人群里有人议论。
一片嘈杂声里,忽然只见一袭青衫,始终波澜不惊的年轻人轻声开口:
“你说,让我放马过来的。”
大东神将一怔,心中突兀腾起不安。
夕阳里。
季平安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张薄薄的道经,手指叩住其上的金色莲花印记,并指如剑,朝前一指:
“请掌教现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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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揭开真相 佛陀重生(六千字求订阅)
“请掌教现身。”
禅院寺庙大门外的平台上,当季平安念出这句话,手指尖捏着道经上,金色的莲花印记明亮闪烁。
一股强悍的气息,以其为中心,涟漪般朝四面八方扩散。
拄着长枪,手持虎符的大东神将心头升起强烈的警兆,武夫的灵机疯狂示警:
逃!
逃!
逃!
然而这一次,无法动弹的轮到了他,大东神将身躯仿佛被冻住,任凭思维活跃,身体却完全无法驱使。
而这一幕在外人面前,则是他“一步不退”的刚猛体现。
接着,一股璀璨的光线泼洒出来,一道虚幻的身影冉冉升起。
在场的两女对此并不陌生,而前方的僧人们却皆如临大敌,失声:
“辛……”
那熊熊燃烧的碧绿火焰分界线前方。
身披羽衣大氅,双眼狭长,气质出尘的“辛瑶光”甫一现身,便锁定了眼前的神将,没有花里胡哨的术法,辛瑶光只是将拂尘朝前方一指。
登时,一根根拂尘笔直,一道煊赫光柱激射而出,有井口大,狠狠撞击在虎符构成的屏障上。
无声无息,碧绿色的屏障荡开层层涟漪,继而溃散。
光柱洞穿光罩,打在那一杆大枪上,登时枪杆被融化汁水,淋漓低落。
光柱继续前行,于大东神将惊恐的视线中,径直撞在他胸口的护心镜上。
身为坐镇一府的神将,他身上这副铠甲,同样是极为强悍的防御法器。
护心镜应激亮起,光柱激射其上,宛若烧红的万吨铁水倾斜而下,灼热火星四下喷溅。
然而这法器却也只抗了约莫三息,大东神将的躯体便在一声轰鸣里,如大虾般凹陷,双脚犁开地面,径直被打出十几丈,狠狠撞击在禅院朱红墙壁上。
“砰!”
大半身体,生生被嵌入墙中!
万籁俱寂!
这一刻,整个云林禅院山门,再没有半点声音,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状态处于巅峰的大周神将,在坐井境界中也非弱手的强者,竟败的如此之干脆,只是一招,全然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啊——”
知客僧骇然后退,跌倒在地上,生出强烈的恐惧。
护院头陀身体受压弯曲,竭力拄着禅杖维持最后的体面,但仍不可避免,一点点垂头拜下。
夜红翎眼神中盛满敬畏,终于明白为何卫卿卿逃的那般果决。
“啊啊啊,师尊威武!”
俞渔第一个激动尖叫起来,扬眉吐气!
而这时候,远处围观的百姓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乌泱泱跪倒一片,不住叩头,喊着“神仙”。
辛瑶光卖相本就如画中仙女,何况这种出场方式,顿时俘获一众人心。
而在这一击之后,神女般的女掌教神色清冷,似乎全然这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季平安一眼,旋即身躯化作光斑,点点消散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烙印在道经上莲花印记,也脱落消失。
当初女掌教来去匆匆,只留下了足以镇压坐井境界的一道法力,此前为了演戏逼真,季平安动用了一小部分,浪费在卫夫人身上。
如今则消耗了剩下的部分,击败大东神将。
若是外人知晓,必然会痛心疾首,觉得浪费了保命底牌。
但季平安却不怎么在意,反而对辛瑶光离去时的眼神有些惴惴不安。
“这丫头,怎么一副内涵我的表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借你点力量装……”季平安心中撇嘴。
将道经塞回怀里,他环视四周,认真强调道:
“你们都听到了,是他之前说的,让我放马过去,无论怎样,他绝不追究。”
众人:“……”
还是夜红翎第一个开口,板着脸:
“既是私下赌斗,自然与朝廷法度无关。相信神将也是认的。”
这时候,有僧人才反应过来,忙跑过去将嵌入墙内的神将“拔”了出来。
“咳……咳咳……”
大东神将狼狈不堪,浑身灰尘,嘴角滴血,气息微弱。
被融化成两截的大枪掉在地上,胸口的护心镜黯淡无光,广场上只有凌乱的绿色火焰燃烧。
季平安弯腰捡起虎符,走到他面前,递了过去,笑道:
“东西拿好,虎符若丢了,才是掉脑袋的大罪。”
“你……伱……”大东神将目眦欲裂,眼神中却藏着深深的忌惮。
以及后悔。
他的确听说过,季平安与辛瑶光相识,但却决然没有猜到,会是这种关系。
季平安却已然懒得搭理他,过往千年人生里敌人何其之多,一个张扬跋扈,智商有缺的坐井武夫,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走吧。”他召唤两女,又看向护院头陀:
“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么?”
一群僧人紧张兮兮望来,大护院沉默了下,说道:
“贫僧带施主过去。”
“早这样不就得了?非要打服了才行。”俞渔小声嘀咕,耀武扬威进门。
夜红翎摇了摇头,只觉头疼,这件事的善后工作有的烦。
好在季平安与神将比斗,乃是大周内斗,不涉及佛门,这大概是唯一庆幸的事情了。
呼啦啦。
霎时间,以季平安为首的三人,在大群僧人的包裹下,踏入禅院,熟门熟路地前往雷音塔所在的院子。
……
当众人穿过七叶树林,抵达塔下。
大护院叹息一声,没等夜红翎出手,便念咒打开了阵法大门。
“一弘法师就在里面?”季平安停在塔外,忽然问道。
大护院已然认栽,闷闷道:
“我等莫非会拿这件事骗人?”
季平安好奇道:
“可据我所知,这雷音塔似乎并不能隔绝内外动静吧。山门口打的这般激烈,一弘法师究竟是闭关多深,才毫无察觉?”
此话一出,在场僧人们都愣住了,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大护院脸色一沉,突然有些紧张,意识到面前三人可能的怀疑,可能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案子的确涉及住持。
“我来开门。”知客僧属墙头草的,见风使舵,这会积极表现起来。
轧轧——
随着沉重的塔门被拉开,众人穿过玄关走廊,踏入一层时,众僧都变了脸色,惊呼出声:
“住持!”
只见,雷音塔一楼内,一片狼藉。
桌子被打翻,墨汁晕染地毯,毛笔折断,经书如废纸般撕扯碎裂,丢的到处都是。
那八面铜镜则悉数被打翻在地,其上尽皆破碎,呈现蛛网般的裂痕。
而诡异的是,每一道布满裂痕的镜子内,都还残留着一弘法师狰狞的表情,那是八种不同的情绪。
而穿着白色僧衣的住持,却已然是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形容枯槁,双目无神,气息羸弱。
整个人原本还是五十余岁模样,如今却仿佛被盗走了时光,垂垂老矣,须眉皆白,皮肤干瘪瘦弱,几乎脱相。
“法师!”
护院头陀大惊失色,迈步冲入,抬起大手按在其头顶,注入灵素。
佛光普照!
佛光照耀下,一弘法师呆滞的眼珠微微转动,渐渐聚集,仿佛从噩梦中苏醒,老人环视一周,泪水涟涟,呢喃道:
“我当下地狱,当下地狱……”
“法师!究竟发生何事?!谁人将你伤成这般……”大护院询问。
其余僧众也惊慌围拢在四周,有精通医术的僧人诊脉,脸色惨白:
“住持已快死了,油尽灯枯矣!”
众僧人只觉头顶被抡了一棍子,都懵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季平安的声音传来:
“不是别人伤的他,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刷——众人目光投向他,有质疑、有询问、有不解、有愤慨。
“什么意思?”大护院声音嘶哑。
季平安却在看到一弘法师模样后,就已经洞悉了原委,看向一弘法师,说道:
“你自己说吧。”
一弘法师泪眼婆娑,闻言缓缓撑着坐起,环视众人,勉强勾起一丝笑容:
“季司辰说的不错,贫僧自取灭亡,该入阿鼻地狱。”
这……众僧人愈发迷惑。
就连夜红翎和俞渔都二脸懵逼,感觉自己好像看漏了一章,分明是全程参与,但怎么听不懂二人的对话?
一弘法师忽然朝大护法道: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单独与季司辰说。”
“住持……”大护院张了张嘴,有些委屈,不明白为啥自家住持临终遗言,只肯与外人交待。
但他终究不是凡人,虽心中悲痛,疑惑,但还是起身,领着众僧走出雷音塔。
“我们也走吧。”夜红翎去拉俞渔,“他们要单独说话。”
俞渔:“……”
就很不爽!
但终究还是闷闷不乐离开了。
……
等众人散去,塔内只剩下二人,季平安扫视了凌乱不堪的地面,拉起一张倒下的椅子,扶正,自己坐了上去,淡淡道:
“好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交待吧。”
一弘法师盘膝在地,双手合十:
“司辰不是已经猜到了大概?”
季平安点头道:
“那个采花僧,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你炼制的一具身外化身吧。”
化身!
这个猜测其实在那一晚与之交战时,季平安就已萌生。
主要是他过往千年,见多了千般法术,无穷大道,眼光毒辣,总觉得采花僧的躯壳有问题,而后来被阳光照射化为灰烬,也印证了这一点。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其无法被占卜。
占星术对人命运的预测,本质是借助每个人的“命星”理论来进行,而倘若那压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自然会克制占星术。
濒临油尽灯枯的一弘法师沉默了下,点头道:
“是。”
说出这句话,他仿佛彻底打开了心防,不用季平安询问,便自顾自说道:
“我出身证道院,师从净光菩萨,起点不凡,曾立下无穷大志向,要以肉身渡苦海,追逐佛法真谛,我也有这个资格,自踏入佛门后,我对佛法的进境向来极快,在师兄弟中也属翘楚,便是比之空寂师兄,自认也不差分毫……”
衰老的和尚语气中带着怀念,脸上浮现“回光返照”般的亮光,仿佛回到了过往光阴,那时年少,意气风发。
“但,随着我对佛法的研究达到一定地步,便开始频频陷入瓶颈,那曾经与我而言,仿佛遥遥在望的彼岸,突然变得无比遥远,无论我多么奋力在苦海中挣扎,却都难以寸进分毫。
师长同门宽慰于我,说我之成就已然不俗,须知数千年里,佛门出了多少厉害人物,最后又有几人能登临菩萨境界?甚至问鼎佛主?”
“但我并不甘心,也不愿成为那些庸碌中人的一个。于是我主动请缨前来云林禅院,避开南唐佛寺的氛围,寻清净处苦修,妄想着悟透佛法,再回返南唐。”
季平安说道:“但你失败了。”
一弘法师脸色瞬间灰败,颓然道:
“是的,我失败了。我将一切想的太简单,岁月流逝,年华渐少,可我的心境却再难前进,困在原地无数日夜前行,却找寻不到方向。
我将菩萨赠予的那半句佛偈挂在墙上,放在枕边,一次次思考,放低要求,不再想着超越菩萨,而是想与之一般,悟透下半句,立地入菩萨境界,但许多年过去,还是不行。”
“不只如此,我甚至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心境受到了影响,不再宁静。于是我只能依靠在雷音塔内抄写静心咒,借助八相镜磨练意志,来进行苦修。”
季平安摇头道:“大谬,病急乱投医。”
一弘法师叹息点头:
“八相镜本就是抓住人心薄弱处袭击,我却盲目自信,以为可以降服心魔,却不知,在无数个抄写经文的夜晚,我的‘相’已经被逐步扭曲,污染,而我却浑然不觉。
渐渐的,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两个‘我’,一个禅心澄净,是修行净光法的禅院住持。另外一个,禅心污秽,乃是净光的反面,我心中一切‘恶’的集合。”
哦豁,人格分裂……季平安示意他继续。
一弘法师说道:
“两个人格起初彼此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每到白日,我便以前一个示人,每到夜晚,后一个便掌控了我的躯体。渐渐的,后一个我开始不满,被欲望操控,却碍于我这身份,无法动弹,便暗中搜集材料,以术法炼制了一具特殊的肉身。”
“于是,我的人格一分为二,光明的一个留了下来,黑暗的一个去了新的躯体。也就在这个时候,佛门中发来信函,告知我群星归位之事,要禅院留心大周境内重生之人的消息。于是,那一个我便认为这是个天赐良机。”
季平安说道:
“所以,另一个你就藏身于山顶的小庙,开始作恶?”
“是,”一弘法师说道:
“虽分出两个身体,但我们终究是一体的,所以禅院防御对他而言,形同虚设,而我因为心中魔障的影响,也刻意遗忘了另一个我的存在。更想不到,他非但借助禅院的掩护发泄欲望,从而增强修为,更干脆伪装成了‘重生者’,接触了人世间。”
伪装成重生者可还行……季平安轻轻叹息。
至此,一切疑点都得到了解释。
为何禅院上下抓不到采花僧,为何无法占星,又为何后者害怕阳光——净光的反面,就是黑暗。
季平安说道:“但你现在知道了这些。”
一弘法师点头:
“当另外一个我,在你们手中死去时,尘封的记忆就被迫解开,我也再也无法假装不知情。而他分走我一半的灵魂,一半的血脉,一半的佛法修为,当他死去后,我的寿命也就减少了一半。”
季平安审视着苍老的住持,沉默了下,叹道:“人心不足,咎由自取。”
是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越是天才,越无法接受自己变得平庸,又因为前半生走的太顺利,猝然遭逢逆境,便心态失衡,从而被心魔趁机而入。
最终走火入魔,便也不意外了。
“施主说的是,”一弘法师神态平静:
“不过非我为自己开脱,如今回想,以贫僧的佛法修为,便是偏激了些,也本不至于如此的。”
“哦?”季平安抬起眉毛:“你的意思是?”
一弘法师突然正色道:
“我现在想起,在我神魂分裂前,曾在空明菩萨境中,隐约听到佛音禅唱,仿佛有人在耳语,引诱我愈发向往佛法,从而加剧了我的心魔滋生。”
季平安终于提起了精神:
“此话当真?!”
作为曾与佛主论道的强者,季平安对佛门相当了解。
知道其所谓的“空明菩萨境”,乃是冥想修行时进入的一种深层境界,有一种说法,此乃佛陀所开辟的西天世界。
而佛陀,则是与道尊同级别的古代“圣人”之一。
佛陀已死去无数年,便是遗留下所谓的西天,其中也当空无一物,怎么会有声音?
佛门中,虽经常有人说冥想时受到佛陀启示啥的,但那都是忽悠凡人的,或者将自己冥冥中的感悟,强行说成是佛陀的赐予。
可真正的修行者,都知道空明菩萨境代表着极致的虚无与安静,是“寂”的象征。
一弘法师轻轻颔首:
“季司辰信也罢,不信也罢,贫僧罪孽深重,如今死期已至,无以赎罪,这个消息,便送给司辰吧。”
说出这句话,老和尚脸上那股红晕开始消退,眼神黯淡,生命的最后一缕余晖开始落下。
他的气息开始迅速坍缩,脸色灰败下去,胡须根根枯萎断裂,皮肤沟壑纵横。
一弘法师竭力用最后的力气,调整好坐姿,从手腕上摘下一串佛珠,放在面前,声音虚弱:
“此乃禅院住持信物,还请司辰稍后交给护院。至于事情原委,一并私下告知罢,一人之罪孽,贫僧一人赎,只盼望司辰顾及两国大局,莫要宣扬,莫要……”
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一道夕阳从雷音塔侧方的窗子打进来,斜斜的一道阳光,正好照在盘膝打坐,双手合十的一弘法师尸体上。
那最后一口气,也随之吐尽。
坐镇云林禅院数十载,远近闻名的大法师,就此圆寂。
“咚——”
巧合一般,这时候寺院的撞钟僧人敲响了暮钟,钟声哀戚悲戚。
……
雷音塔外。
一群人焦急等待,气氛沉默压抑。
当钟声休止,古塔的门被推,季平安缓步走了出来,瞬间被一群人围住。
“那和尚呢?”
“住持如何了?”
“法师与你说了什么?”
七嘴八舌的询问声中,季平安没有吭声,只是将手中珠串递给身材魁梧,拄着一根有些弯曲的镀金禅杖的护院头陀,说道:
“他圆寂了,这是托我给你的信物。”
顿了顿,他又取出一封折起来的纸:
“这是事情大概经过,我写了下来,爱信不信,事情之后怎样处理,你们自行决定吧。”
对于一弘法师最后的小心机,季平安也有些无奈。
这和尚死前竟然还惦记着保全佛门颜面,之所以要求单独交谈,也是为了“法不传六耳”。
赠予他关于“空明菩萨境”的情报,其实便是一个交易。
同时,只要不当面说出这一切,那么这罪名也很难落实。
考虑到人都死了,这笔糊涂账,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变成双方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大周缺乏直接证据继续追究,佛门自己理亏,也没办法用一弘法师的死做文章。
毕竟众目睽睽下,已经证明他的死亡与季平安等人无关。
“老和尚死前也鬼精鬼精的啊。”季平安轻轻一叹,不理会陷入悲戚情绪的一群僧人。
朝二女递了个眼神,三人朝外走。
“到底怎么回事?”等走远了,俞渔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
季平安只好大概将事情讲述了一下,不过无论是此刻,还是那封给佛门的“笔录”中,都隐瞒了“空明菩萨境”的事。
季平安心中翻涌着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倘若说,本该寂灭的空明菩萨境中,出现了‘佛陀’的声音……那,开创了诸多体系的古代圣人,会不会也重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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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魏华阳受气 许苑云到来(求订阅)
“你在想什么?”
俞渔清脆的嗓音,将季平安从胡思乱想中拉回。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两个女子,摇头说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件事的后续。”
夜红翎表情严肃:
“一弘法师圆寂,佛门绝对会予以关注,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需要向朝廷汇报。”
云林禅院,乃是南唐佛门插在大周的一颗钉子,意义非同凡响。
其住持突兀死亡,佛门不可能毫无反应,等消息传回,最少也要派来一名“使者”了解情况,并安排新的住持接任。
相比之下,与大东神将的那点冲突,可以忽略。
“的确需要汇报。”季平安予以肯定,但他想的是,需要将事情通告辛瑶光。
令其密切关注佛门动向。
虽说“佛陀”重生这种事,他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从现有收集的样品看,重生者大多集中于近一千年内。
但考虑到“道尊”诞生于文明早期这个大发现,开创各大体系的“圣人”们,显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一切皆有可能。
“我们这就回去吧。”季平安说道。
三人立即往外走,结果刚穿过院门,就看到一群人乌泱泱而来,为首的赫然是裴氏主母。
她按原计划,在佛寺中小住。
听到动静后赶出来时,季平安已踏入雷音塔,这会面露惊惶:
“季司辰,听闻你们与禅院中的大师打起来了?”
季平安眼神古怪地看了这女人一眼,心想这女人虽没有好孕气,但却有好运气。
卷入这件事中,却毫发无损,标准的大号傻白甜,这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运,夫人,你觉得呢?”
李湘君愣住,旋即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咬着唇瓣,点头道:
“司辰说的是。”
旋即,这个当家女人竟真的不再询问,而是干脆利落地,下令仆人收拾东西,准备车马,准备跟着三人,立即返回余杭。
季平安笑了笑,忽然有些感慨,值此千年未有之大变,裴氏能有这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主母,也算一桩幸事。
当即,一群人合在一处,浩浩荡荡下山,途中与盘膝打坐,休养伤势的神将擦肩而过,并未言语。
“将军,就这样放他们走吗?”一名军官不甘心地问。
盘膝打坐的大东神将睁开双眼,冷冷地盯着对方,直到这军官挪开视线,他才冷哼一声,挤出四个字:
“来日方长。”
旋即,突地又下令道:
“去禅院深处打探下,我要得知事情经过。”
他仍旧没有放弃,通过告状报复的打算。
只要抓住三人没有证据,却强闯禅院这点,他就可以大做文章,借助朝廷从法理上,向对方施压。
“钦天监又如何,终究还是朝廷的官署。”
大东神将思忖着,已在脑海中构想,如何上奏、官场运作。
可等派出的手下返回,神色惊惶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番后,大东神将愣住了。
军官道:
“将军,那一弘法师死前态度,明显是与案子有关,认罪伏法一般的模样,我看那大护院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想法了。就算咱们将奏折递上去,恐怕也用处不大。”
大东神将却突然摇头,眼神闪烁:
“不,你不懂。禅院中人如何认为不重要,关键在于,等佛门知晓此事后,怎样表态。”
“啊?”军官表情茫然。
……
钱塘城外,一处密林山坡上。
托钵教派的一行僧人藏身于此,远远眺望禅院的方向。
当一轮夕阳沉入地面,哀戚的钟声从山上传来,远在林中的一群“堕落和尚”都清晰可闻。
“佛爷,是报丧钟。禅院有人死了。”一名和尚惊讶道。
“一般的僧众可没有这个待遇,足足六响,难不成,是禅院住持死了?”另外一人大惊。
佛门体系森严,有一套完整的规程,不同级别的僧侣,圆寂后的待遇也不同。
一身油腻腻肥肉,手中抓握一只龟裂铜钵的“佛爷”脸色难看,说道: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走吧,先进城,接下来一段时间安静蛰伏,江湖越来越难混了啊。”
众人心有戚戚。
一行人调转马头,朝钱塘城赶去。
途中,一人好奇问道:
“佛爷,说起来,您咋知道这边会出事?带咱们过来?”
佛爷闻言,心中犹自带着心悸,道:
“自然是占卜时,佛陀的启示。”
众僧面面相觑,心想咱们一帮野和尚都是半点戒律不守的恶人,在南唐混不下去的逃犯,佛陀他老人家难不成瞎眼了,还能给你启示?
佛爷没吭声,心中同样狐疑:
他占卜了半辈子,都没准过,这次竟然意外的灵验了。
奇哉怪也。
马蹄声里,太阳终于沉入地面,黑夜遮蔽了九州。
……
神都城,青云宫,寂园。
因地处北方,入秋后天黑得迅速。
当天空繁星点缀,明月当头,辛瑶光心血来潮,漫步走在花园中,澄净狭长的双眸凝视前方,一片泛黄的落叶徐徐飘落。
“法身……已经用掉了么。”辛瑶光呢喃自语,美艳绝伦的剑仙子望向南方。
凭借神藏修为,饶是隔着山河大地,她仍旧在那一具法身消散后,有所感应。
“也不知道,那小家伙遭遇了什么强敌。”女掌教心中竟莫名有些惦念。
想了想,她从袖中取出道经,思忖着要不要给那小星官发条消息,询问一番。
但又觉得掉价,便举棋不定,就在犹豫的功夫,道经震动,一行墨字徐徐浮现:
【季平安:在吗?】
月色下,辛瑶光嘴角微微翘起,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刻意在心中默数了三十个数,这才以指代笔,予以回复。
【辛瑶光:恩?】
【季平安:有一事要与掌教说。涉及佛门。】
【辛瑶光:说。】
【季平安:事情还要从云林禅院住持说起……】
接着,辛瑶光只见道经上文字一颗颗浮现出来,简略将禅院的案子描述一番,省略了许多内容,只聚焦于一弘本身。
起初,辛瑶光还只是饶有兴趣观看,一副听故事的态度。
但当季平安提及,法师在“空明菩萨境”中,疑似与佛陀有感后,剑仙子终于脸色一变,不再维持掌教的矜持,忙手指飞快划动,码字询问具体内容。
双方交谈一番后,辛瑶光回复道:【此事经过,我已知晓。】
旋即,将道经塞入袍袖,羽衣大氅倏然淡去。
其身影化作清风,吹过寂园,道门总坛小镇般的建筑群,于一名名道门弟子的头顶刮过,最终吹入典藏院一座书楼内。
“哗啦。”
三楼内,一扇窗子被吹开,灯火通明的室内,灯罩内的烛火抖动。
辛瑶光身影凝聚出来,双脚踩在纤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抬眸望向前方一座座书架下方,盘膝打坐的红衣少女,微微躬身:
“师祖。”
魏华阳不再是江湖女侠打扮,而是披着一件殷红的道袍,腰间一条玄色腰带束身。
凌乱齐耳短发乌黑,身后位置,悬浮着一柄柄形态各异的古剑,周身有虚幻太极图案旋转。
这时候异样消失,魏华阳睁开双眸,看向她,神态威严:
“何事?”
辛瑶光低头禀告:“季平安方才发来讯息。”
啪——魏华阳一下精神了,眼神亮起,飞快询问:
“他怎……说了什么?”
辛瑶光因低头,未曾看到“师祖”的变化,说道:
“是一桩关于佛门的事。”
接着,她将原话转述一番,魏华阳听完同样陷入沉思,问道:
“你怎么看?”
辛瑶光迟疑摇头:
“弟子认为,此事恐有蹊跷,佛陀重生之事过于匪夷所思,那一弘和尚所言未必真实,也未必是假话,可能是入魔的幻觉。但,仍值得重视,可以传令潜伏南唐的道门弟子进一步探查。”
魏华阳轻轻颔首:“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是。弟子告辞。”
“等等。”
辛瑶光疑惑抬头。
魏华阳脸上平静,状若无意地询问道:“那季平安,没说别的?”
辛瑶光疑惑摇头:“并无其他,师祖想问什么?”
“没事了。”魏华阳淡淡道。
等女剑仙走了,楼阁内只剩下她一个,华阳掌教才咬了咬牙,委屈地瞪了眼窗外的月亮,心想竟然都不给自己带话,袖子一拂,窗子“啪”地用力关上了。
远处,辛瑶光站在一座楼阁的屋顶,望着远处骤然合拢的窗棂,微微蹙眉。
总觉得,提到那小星官时,师祖有些不对劲,可一个区区少年,又怎么会被堂堂道门初代掌教真正放在眼中呢?
“怪事。”
……
……
“阿嚏!”
同一片夜色下,返回余杭城的山道上,放下道经的季平安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俞渔骑着她的小白马凑过来:“你咋了。”
季平安揉了揉鼻子,说道:“入秋了,可能受凉了。”
俞渔一脸懵逼,心说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堂堂破六修士,你跟我说受凉?
圣女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季平安无奈,依依不舍地看了道经一眼,那行询问“华阳掌教”状况的话,终究还是没选择发出去。
“唉……一股子地下恋情不能曝光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摇了摇头,离阳真人闭上眼睛,任凭坐下马匹自行跟着车队前行。
因为与裴氏一起连夜返回,加上天黑不好提速,明明半天的路程,众人走了一整夜才到。
当季平安再次睁开双眼,就看到东方太阳升起,照亮整个世界。
晨雾散去,余杭城门外已经排起一条长龙,都是要进城的百姓。
等众人进入城中时,天色早已大亮,气温攀升,李湘君挥挥手告别,然后捂着自己干瘪的肚子,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夜红翎告辞后,拔马返回衙门,准备立即将事情汇报知府。
季平安想了想,考虑到监正大弟子最近在闭关,且事情也并不紧急,便也没急着去阴阳学宫,而是和俞渔朝老柳街返回。
这一来一回,总共也才用了两天,发生的事情却不少:
打伤了个神将,死了一个高僧,解除了一桩前世的误会,顺便在人世间内安插了一枚间谍,还顺手在钱塘隐官面前装了个逼……
季平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也真挺忙的。
二人甫一踏入老柳街,就听到一座院子里传出嚎哭声,周围不少街坊围拢在外,书画店老板也在其中。
瞥见季平安返回,他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李先生回来了?”
季平安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揣着袖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是王大娘那儿媳妇,前几天不是说怀了吗,结果昨天不知道是受凉了,还是吃坏肚子了,上吐下泻,肚腹剧痛,之后去看了大夫,说是孩子没了。”
这……季平安和俞渔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正如季平安之前猜测的那般,采花僧并不是真正的“人”,而只是一弘法师炼成的一具躯壳,虽各项功能与常人无异,但终归不是人。
所谓的“怀孕”,只怕也是注入的一股佛元胎气,本就不可能孕育出胎儿,如今一弘死去,那些气也就散了。
也不知道,这个结果对这些受害者而言,是好是坏了。
季平安摇了摇头,将此事抛下,准备告辞。
就听到书画店老板又道:
“对了,大清早有两个可漂亮的女子去了你们店里,到现在还没出来,应该不是占卜的,可能是找人的。”
找人?
季平安面色疑惑,点头道谢后,二人穿过人群,抵达街道末尾的“一静斋”,发现店门紧闭,尚未开启。
便又绕去了侧门,结果刚一下马,院门就打开,穿荷叶色罗裙的小吃货第一个跳出来,咋咋呼呼:
“我说什么来着,听着马蹄声,肯定是人回来了。”
小胖墩方世杰揣着手,一脸不屑地跟着出来,嘟囔道:
“回就回来呗,啧啧,回来的倒是巧了,有人找你。”
神皇陛下看向季平安,眼神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意味。
季平安皱眉,看向第三个走出来的黄贺:
“听说来了两个人?找我的?”
黄贺“恩”了一声,正要开口,就被身后走出的一个大胸女子打断。
五官明艳大气,气质生人勿进的女修士栾玉淡淡道:
“季司辰还真是忙碌,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这是从外头才回来?”
栾玉?
季平安一怔,心想御兽宗消息都这样灵通了吗?
禅院的事这么快就传回来了?
还是说……是乾元宝库的事情?对方追查了过来?
“栾长老,找我有事?”季平安谨慎询问。
栾玉抱着肩膀,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说道:
“不是我找你,你进去就知道了。”
季平安愈发疑惑,看了她一眼,迈步朝院门走去,俞渔眨巴眨巴大眼睛,紧随其后,想要混入其中,却被栾玉一只手拦住,淡淡道:
“圣女止步,还请诸位在外头歇一歇。”
俞渔不乐意了,挺起小胸脯:“这是本圣女的住处,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栾玉寸步不让,挺起大胸脯:“你可以试试。”
坐井气息弥漫。
俞渔秒怂,冷笑一声:“嘁,懒得理你。”
……
院内。
当院门合拢,遮住门外众人的视线,季平安也终于看清了庭院中,那一株老柳树下,独属于自己的藤椅中。
正优哉游哉躺着,仿佛荡秋千般,兴致盎然的,穿着白色衣裙的柔弱少女。
许苑云抬起头,迎着初秋的朝阳,细而弯的眉眼笑成月牙,白皙而纤柔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你回来啦。”
……
明天又要构思下一段剧情的细纲了,每到这个时候都很焦虑……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小别胜新婚 隐官急召唤(五千字求订阅)
小许……初秋的清晨,晨雾消散,阳光通过老树泛黄的枝叶投在许苑云脸上,无比绚烂。
季平安猛地一怔,仿佛眼花了。
他定定望着一袭白裙,纤柔如一颗水草的柔弱女子,嘴唇动了动,终于明白,为何栾玉突兀出现在家中。
“你怎么来了。”种种情绪翻涌起伏,最终还只是汇成了这样一句简单询问。
说话的同时,季平安还扭头确认般看向门口,薄薄的一扇院门实在缺乏安全感。
许苑云眨眨眼,知道他心中所想,嘴角笑容灿烂不变,嗓音却稍微抬高了几分:
“本座上山多日,此番回来裴氏‘探亲’,恰好也听闻山下近来变故极多,季司辰又做下不少大事,故而也顺便来此探看。”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外头的那些耳朵听。
至于“探亲”很好理解,许苑云如今的公开身份,还是李湘君的侄女,莫愁姑娘。
因被季平安举荐,而被齐红棉看中收入御兽宗,入选皇宫的妃子还有回家省亲的规矩,拜入御兽宗的弟子,也非断情绝性。
即便是为了维系“莫愁姑娘”这个马甲,许苑云抽空回余杭“探亲”也说得通。
只是说这套话术的同时,许苑云步伐轻盈地撑着藤椅站起身,轻巧地来到季平安身旁,脸颊略显羞红地拉起他的手。
用一根青葱般的玉指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
“我想你了。”
外表柔弱至极的少女其实有一颗勇敢的大心脏,在男女之事上,其实比魏华阳都更果敢与大方。
或者说,二女其实是截然相反的。
魏华阳外表英姿飒爽,敢爱敢恨,但其实内心胆怯而敏感。
否则当年和离阳与画圣张僧瑶三人行走江湖千万里,也不会始终未将爱意吐露。
写信时,都遮遮掩掩,直到最后逼得没办法,才敞开心扉。
而许苑云外表柔弱娇羞,但骨子里是个一旦做下决定,将一些东西想清楚后,便勇敢的一塌糊涂的女子。
尤其在此前,二人于秦淮河上重逢,于老客栈内捅破最后一层后……她就已经不再在乎世俗礼教的约束,只想坦诚而热烈地表达思念。
甚至于,只隔着一扇门,在时刻会暴露的紧张氛围中说这些情话,会觉得有些刺激。
季平安怔怔地感受着掌心痒而滑嫩的触觉,迎着许苑云微微扬起的脸上含情脉脉的眸子。
这一刻,无须任何多余的话语,他已经明白了少女的心意。
他笑了笑,说道:
“许御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些许小事未曾想传到御主耳中,实在惭愧,请坐。”
嘴上是客气的话语,手上却拽着少女的嫩滑小手,在她掌心也飞快勾勒文字:
“山上生活怎么样?齐红棉有没有欺负你?御兽宗伙食如何?修行顺不顺利?”
许苑云侧头认真地感受着掌心的文字,嘴角翘起的弧度扩大,然后似嗔似笑地瞪了他一眼,就很好看。
季平安心神摇曳,给许苑云转回身,牵着手,拉到了老树下,然后稀里糊涂的,二人挤在了一张藤椅中。
开始了嘴上一套,手里一套的戏码。
许苑云:
“季司辰客气了,一别多日,看伱今日气色,似乎修为又有精进,恭喜恭喜。”
手上勾勒文字:
“这么多天,你都不想办法找我。还是上回黑长史回山,才带来了你的消息。”
眼神幽怨。
季平安如芒在背,苦笑不已:
“御主谬赞,运气罢了。”
抓着小手写着:
“我也想……但毕竟不方便,你知道的,御兽宗人多眼杂,我现在还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否则麻烦太大。若是给齐红棉发现你我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许苑云哼了一声:
“季司辰不若给本御主说说?”
依偎在他怀里,抓过来大手写字:
“你就是不想负责!果然师父当年说的是对的,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季平安头大如斗:
“御主有令,自当遵从,这要从四圣教作乱说起……”
嘴上这漫不经心说着四圣教搞事,在三黄县制造的危机,自己如何破解,过程中当然隐藏了关于与某人一路逃亡的后半段。
两个人手上则交替反复,用文字说着毫无信息量的垃圾话:
“我和其他男的不一样……”
……
门外。
栾玉如一尊门神立着,将鬼头鬼脑,一副贼兮兮模样的俞渔死死挡在外头。
众人却都默契地屏息凝神,发动耳力,听着院内的交谈声。
只可惜,听了半天,都是客套的带着疏离的话语,仿佛真的只是两个相识的前辈与后辈,在商业互吹。
对八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的沐夭夭撅着小屁股,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直到腿麻了,院中毫无营养的对话才结束。
脚步声靠近。
众人瞬间“刷”的一下正襟危站,一副压根都没听的模样。
等院门吱呀打开,季平安送着许苑云走出:
“御主慢走,若有差遣,尽可吩咐。”
许苑云白衣如水,脸上一副清淡客套的笑容:
“季司辰请回,接下来几日,我都在余杭裴氏,若有事可来寻找。”
然后才看了栾玉一眼,说道:“栾长老,我们走吧。”
栾玉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目送二女离去,沐夭夭才一脸失望的表情:
“就这?”
其余人也大为失望,季平安没好气地给了小吃货一个脑瓜崩:
“你想要什么?”
沐夭夭噘嘴:
“好歹也得带点礼物吃食吧。对啦,这次去禅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季平安笑笑,当然不会解释,二人在院内具体做了什么,也不会解释,临别时许苑云在他掌心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时间地址。
“禅院之行啊,这次还真发生了不少事呢。要不圣女,你来讲?”
俞渔兴奋地好似一只哈士奇:
“好呀好呀!”
然后,人来疯的圣女顿时抛下了心中的少许疑惑,招呼众人回到院中一阵吹嘘,听得神皇、黄贺与沐夭夭三人一惊一乍。
没想到“人世间”势力比想象中更大,佛门也牵扯了进来。
神皇更是对此高度重视,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诧异于,这些组织为何效率如此之高。
“季平安,你也说句话啊。”方世杰看向全程走神的星官。
季平安回神,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恩……天色不早了,吃午饭吧,下午我去一趟阴阳学宫,见监正,可能要晚一些才回来,不用等我吃晚饭。”
方世杰怀疑地看了老朋友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有事。
……
……
下午。
季平安如约出门,却没急着先去学宫,而是先赶往了斩妖司,找到夜红翎询问了后续情况。
得知余杭知府对此高度重视,已经写成奏折加急送往神都,同时通告了三清观。
“知府的意思是,一弘法师的死,后续产生怎样的影响,目前还不确定。要等南唐佛门的反应,不过考虑到消息传递往返,以及一些程序上的问题,预估要约一个月,才有答案。
但佛门之后肯定会派人来余杭一趟,到时候恐怕会找我们了解情况。”夜红翎如是道。
这个答案与季平安猜测吻合,并不紧张,甚至有些期待。
九州广袤,各地消息割裂。
群星归位后,佛门那边究竟又何种变化,他还一无所知,若有机会接触下,倒也不是坏事。
告别夜红翎,他径直前往阴阳学宫,但却被谢文生告知,监正闭关中。
“真的在闭关?”
学宫大门,季平安看着对方,有些胡怀疑,主要是这个大弟子总搞偷袭,鬼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谢文生一副衰样,没精打采:
“不信你自己上楼看。”
季平安想了想,大弟子闭关是好事,其早一日能踏入神藏,应对未来灾劫的把握就大一分,便也没打扰,只是递出一封信:
“这个帮我递过去即可。”
信封上是有关佛陀疑似重生的情报,但他用了星官的秘法进行封存。
谢文生等外人看不了。
告别摆烂读书人,季平安看了眼天色,还有些时辰,便迈开步子找了个客栈,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了下。
之后钻进糕点铺,买了一盒子糕点,磨蹭到天黑,这才雇佣马车,乘坐抵达城内的某座客栈。
拎着食盒进入店内,询问了伙计某个房间号码的位置,只说找人,这才蹬蹬上楼。
“那位公子怎么上去了?”掌柜的好奇询问。
伙计神色复杂:
“找人的。之前不是有个顶好看的姑娘过来?”
掌柜怔了怔,痛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季平安并不知道楼下路人的心态。
天色已然擦黑,客栈走廊上也只有几盏灯笼照明。
当他核对房间号,抵达某间屋门外时,轻轻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清幽香气,屋内一片黑暗,未曾点燃灯烛。
他轻轻吐了口气,借助窗外透进来的些微星光,走到桌边,捻亮灯芯。
“嗤——”
随着火苗点燃,焰心静谧燃烧,房间中的黑暗被飞快驱散。
将食盒放在桌上,他这时候才终于有心思,看向床铺。
轻纱窗幔垂落,模糊可以看到松软的锦塌上,盖着一铺薄薄的被子,许苑云侧卧其上,穿着一袭开襟的白色里衣,似乎睡着了。
被子一角搭在其纤细的腰肢上,季平安视线从下往上移动,先是一双白皙玉足暴露在空气里,足趾粒粒分明,圆润秀气,继而循着叠在一起的纤柔的,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双腿向上,掀开的被角下,臀形圆润美观。
季平安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抬手掀开轻纱窗幔,听到了许苑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没睡啊……想来也是……季平安笑了笑,眼神温柔地坐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许苑云沐浴后白里透红的脸蛋。
紧闭的双眸,颤抖的睫毛,脖颈上的沁出的汗珠。
回忆起二百年前的点滴。
安静的气氛中,二人都没有动弹,仿佛在僵持对峙,但房间中的气温却悄然升高。
终于,许苑云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眼睛撑开一条缝,微微侧头看向后者,二人视线对视,许苑云脸颊一红,赌气般道:
“你来干嘛?”
不是你让我来的……季平安腹诽,说道:
“我给你买了礼物,你最喜欢吃的糕……”
许苑云扭转腰身,哼了一声不搭理他:“我不想吃糕点。”
季平安哭笑不得:“那吃点别的?”
许苑云就往里蹭,将自己埋进被窝里,闷不吭声,皮肤却染上了殷红。
季平安眨眨眼,明知故问:“吃不吃啊?”
然后就听棉被里传出声音:
“我找了个理由出来的,栾玉和整个裴氏的人盯着,不能夜不归宿。”
言外之意:时间不多。
季平安“哦”了一声,然后抬手将拉开的帷幔合拢,隔空屈指一弹,桌上的灯烛“噗”的一声熄灭了。
然后有惊呼声传来。
……
一个时辰后。
黑暗里传来许苑云大口呼气的声音:“看来你这段时间修为的确提升了不少。”
季平安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你的修为恢复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慢。”
许苑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们御兽宗培养的是宠兽,本体向来都不强,和你能一样吗?”
季平安奇怪地说:“可我们星官也是修的精神力啊。”
许苑云没好气地用力掐他,委屈地直哭:“谁让你还兼修武道来着?武夫都是怪物。”
季平安就很心疼,温声安慰了好一阵,说道:“那就这样?休息一会吧,说会话。”
“恩。”
两个人就真的絮叨了起来,彼此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与思念,许苑云讲述自己在御兽宗内的日常,季平安讲述自己在外历练的收获。
“你累不累?”忽然,许苑云又问了一句。
季平安奇怪道:“我没关系啊,你不是……”
“你们星官不是会恢复法术么,给人疗伤那种。”许苑云疯狂暗示。
啊这……季平安面露迟疑,但很快的,黑暗中闪烁出碧绿色星光,铺满了房间,无比绚烂。
待星光散去,房间中温度再次升高。
吱呀吱呀。
楼下拿着毛巾擦桌子的伙计抬起头,听着头顶再次传来的动静,有些害怕:
“这不死也脱层皮啊。”
一个时辰后。
又一次碧绿星光亮起,底下早已经关店,趴在柜台里打盹的伙计一个激灵,绝望地听着嘎吱嘎吱的动静,碎碎念着:
“这还是人吗……”
……
凌晨时分。
桌上的蜡烛终于再次被点亮,许苑云丢下火折子,掀开盒子,拿起一只糕点塞在嘴里,又倒了茶水配着吃。
木系疗愈术法并非全无代价,每一次治疗,都要消耗伤者的能量。
更不用说在大量的运动和脱水后,强烈的饥饿翻涌。
许苑云一口气吃了半盒糕点,才终于觉得眼前不再冒星星。
季平安笑道:“饱了没?如果没有的话……”
“饱了!”
许苑云一个激灵,下意识回答,然后有些畏惧地后退到窗边,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许苑云看了眼月亮的位置,说道:“我得回去了。”
“哦。”季平安声音低落:“那明天……”
“未必有机会,偶尔一次没关系,次数多了,容易惹得栾玉怀疑。”许苑云鼓励地抱了下他,说道:“来日方长呀。”
季平安笑了笑:“有道理。我送你?”
许苑云痴痴一笑,抬手一招,层叠罗裙眨眼功夫穿好,然后才一拍脑袋,说道:
“哎呀,险些忘记了,我带了个礼物给你。”
礼物?
季平安面露疑惑,就看到许苑云忽然从衣袋中拿出一根半个巴掌长,赤红如血的羽毛。
“这是火凤的一根羽毛,是我找它偷偷要来的,你拿着,若是遇到了难以抵抗的危险,将其点燃就可以换来一次堪比观天初境的力量,但持续时间很短。我本想拔更强的羽毛给你,但火凤如今毕竟是齐红棉的宠兽,总不能做的太过火。”
季平安怔然接过,心想小红鸟也确实不容易……
“走啦。”许苑云俏皮地一笑,然后捏起一枚令牌,轻轻一丢。
虚幻的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宠兽浮现,将她一卷,便化作一道清风,吹出了窗子,消失在了茫茫的暗夜中。
只剩下季平安捏着那根火红的羽毛,感受着屋外吹来的初秋的冰冷空气,怔怔失神。
良久,他才小心而珍重地将羽毛收起,准备回家。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季平安放在锦囊中的一枚属于“执剑人”的木牌剧烈震动。
“宋清廉在找我?”季平安略作感应,有些诧异:
这么晚了,这名余杭隐官为何突兀发信?这还是第一次,除非是有紧急情况,才会如此。”
季平安不敢耽搁,匆匆抓起剩下的糕点塞进肚子,然后揉了揉腰子,穿戴整齐,打了个响指。
整个人以遁术消失。
……
宋宅,书房。
灯火明亮,余杭隐官宋学正背负双手,焦急踱步,不时看向摆放在桌上的隐官令牌。
忽然,房间中斑驳星光凝聚。
季平安施施然走出,俯瞰宋学正:“召唤吾来,发生何事?”
宋学正先是一惊,旋即躬身便拜,口呼参见大人,等抬起头看了眼易容后的季平安那有些发青泛白,顶着黑眼圈的脸庞,大惊失色:
“大人何至于此?!”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书家”后人 雪姬选夫(求订阅)
夜色静谧。
书房内,宋学正诧异开口,心中凛然:能令执剑人如此疲惫,不知是遭遇了何等样的强敌。
“……”季平安沉默了下,轻轻抬手,阻止对方的胡思乱想:
“说正事吧,深夜召唤我前来,可是发生急事?”
自从启动隐官,还是初次收到紧急讯息,季平安难免疑惑。
宋学正这才表情一凛:
“回禀大人,的确发生了一件事,与四圣教的有关,您之前在吩咐我长期关注,若有消息,无论何时,都要立即通禀,所以才深夜冒昧打扰。”
你还真是会找时候,刚刚好,万一再早联系我一会就尴尬了……季平安心中腹诽,好奇询问:
“哦?你得知了什么情报?”
他并未抱有过高期许。
三黄县后,澜州境内四圣教蛰伏,再无动静,如同潜入深海的鱼群,他并不认为,凭借暗网的江湖人,能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然而下一秒,却听宋学正语出惊人:
“准确来说,是有一名组织内的杀手入城,寻找到我,想要用一个关于四圣教集会,以及其教内‘圣女’的消息,换取大人您的帮助。”
作为一个隐秘却松散的组织,除了隐官世代接受执剑人的命令,其余杀手并非效忠,而是雇佣的关系。
所以,交易的思想,在暗网内实属正常。
“四圣教圣女?”季平安一怔,这一刻,他的表情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只是眨眼功夫,便敛没消失:
“说清楚些。”
“是。”宋学正知道执剑人极关注该教派,也不意外,道:
“说来也是巧合,该杀手意外被四圣教一名护法抓住,强行种入了蛊虫,拉入了这魔教内部。也因此,有了获得情报的机会,只是其被迫入教,心有不甘,不想生命被他人掌握,又恰好您之前屡次与四圣教争斗,他便想请您出手,帮助拔除其体内的蛊虫。”
季平安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是了,四圣教在江湖中迅速扩散,而暗网杀手也都在江湖,被选中实在不意外。
而加入暗网之辈,本身就或多或少,有桀骜性格,如何能甘心受人驱使?
自然要寻找各种法子,解除枷锁,这种事在当年,魔教鼎盛时期,再常见不过。
当然,季平安也并非全无戒心,国运那次,双方已经结仇,若是四圣教心中不忿,试图故意利用“双面间谍”来诓骗自己,也并非全无可能。
而且,拔除蛊虫也绝不是件简单事情……不过,在获得“黄金蛊虫”后,这些便不再是问题。
“人在哪里?”季平安心思电闪,询问道。
宋学正道:“就在余杭城,大人要见,随时可以。”
“那就现在走吧,你告诉我大概方向。”季平安有心展示下自己并没有虚,抬手按住老文人的肩膀。
接着,在这名凡俗读书人惊骇的目光中,一片土黄色光辉笼罩他全身,脚下地板破裂,泥土翻飞。
季平安卷着宋学正,借助土遁消失在书房内,眨眼功夫,砖石恢复,地盘恢复原样,房间里只有灯烛静谧燃烧。
……
暗网杀手所在的地方,意外地距离宋宅并不算远,当季平安抓着宋学正,钻出地面,望向前方的巷子时,问道:
“就在里面?”
身子骨孱弱的老学究心惊胆战,强自镇定:“是。”
季平安反手抓出两套斗笠,二人换上,这才敲开了某一间宅子的门。
开门的竟然是个看起来颇为斯文的年轻读书人,腋下还夹着一本书册,一脸茫然:
“二位找谁?”
直到宋学正拿出隐官腰牌,核对身份后,读书人才扯下伪装,恢复了精明桀骜的神采,将二人请入宅子堂屋内。
这才用好奇的视线,望向周身遮蔽的季平安:“您就是执剑人?”
宋学正厉喝一声:“不得无礼。”
季平安抬手拦住老学究,斗笠下的脸庞笑了笑,轻轻颔首:
“我就是,听说你要与我做一场交易?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将手里的书卷先收起来吧,我若对你有歹念,你那几张书家篇章可起不到什么作用。”
那名年轻读书人原本满心好奇,作为一名行走江湖暗面的杀手,他自小桀骜,加入暗网也是拿钱办事。
同时也是因为,相比于其他的江湖组织,暗网不讲究忠诚尊卑那一套,比较合他口味。
对于分散各处的隐官,亦缺乏太多敬意,对于传说中的“执剑人”也更多是好奇,而非敬畏。
甚至于,此番前来余杭寻找拔出蛊虫之法,心中也没有太大的信心,只是实在缺乏人脉,在得知“执剑人”出世后,才想着来试一试。
心中自然缺乏那份求人的卑微。
但这一刻,当季平安这句话轻飘飘抛出,随口点破他的真正传承,读书人脸色顿时一变。
手中那册书本攥得更紧。
季平安只是微笑审视,看到读书人在短暂犹豫后,将书卷塞入后腰,抱拳拱手,换了一副尊敬的语气:
“小可失礼,还望大人见谅。”
季平安不甚在意,问道:“说说情况吧。”
读书人也不墨迹,当即将经过叙述一番,大体与宋学正所言吻合,按照他的说法,四圣教的扩张方式简单粗暴,无非是“威逼利诱”。
身藏黄金蛊虫的护法会寻找到江湖上一些可以拉拢的强者,以修为压制,以利益引诱,迫使其种下白银蛊虫。
成为堂主。
而堂主们则可以发展下线,寻找比自己更弱的修行者,种下“青铜蛊虫”,成为上级教徒。
而后者依次,可以找更弱的武夫,以“黑铁蛊虫”操控,发展为下级教众……
层级分明,组织架构清晰庞大,最厉害的是,一个人被他人控制,心中虽极度不甘。
但当掌握了同样的,利用蛊虫控制发展下线的方式后,反而很容易转变心态,对魔教愈发忠诚。
更会竭尽全力,试图往上爬,晋级到更高的层级,从而可以操控更多的下级教众。
昔年,国师与神皇接触到四圣教这套机制的时候,曾发出感慨:
相比于一众江湖门派,无怪乎岂能坐稳武林第一大势力的宝座,单单这套“体系内晋升”机制,以及扩张方式,就比各大门派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而这名暗网杀手,就是被种下了青铜蛊虫。
“所以,你想找我帮你拔除体内的蛊虫?愿意用情报来换?”季平安询问。
读书人点头,眼神中抱有一丝期望:
“您能帮我吗?”
季平安笑了笑:
“这要看你提供的情报价值如何,你应该也知道,拔除蛊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读书人闻言,猛地激动起来,听出弦外之音:
执剑人既然这般说,无疑是表明,其拥有这个能力。
至于对方是否在诓骗自己,他不愿多想,当即道:
“好,那我现在就说。”
季平安却抬手打断他,而是从袖子中抓出一只古怪的四面方形青铜铃铛,屈指一弹,铃铛悬浮在半空,散发出蒙蒙清光。
“此物名为‘听心铃’,一旦你话语中有不实之处,便会有所反应。”季平安笑着解释。
这是他从乾元宝库中,取出的法器之一,的确有辨认谎言的能力,与武林盟江家那块白虎堂牌匾类似。
除此之外,他暗中已激活手臂内“沉眠”的黄金蛊虫,在踏入宅院的瞬间,就已感应到了读书人体内的青铜蛊虫。
凭借位格压制,他也可以更清晰地,时刻掌握对方的情绪变化,令谎言无所遁形。
读书人心中一凛,倒也不惧,说道:
“我前不久,收到消息,澜州境内的四圣教徒不久后,将举办一场集会,由一名护法级别的强者主持,届时,澜州教徒齐聚,祭祀圣主是其一,因这段时间,教内强者死伤不少,排座次选拔新的堂主,乃至护法是其二……”
集会?季平安扬了扬眉毛,生出兴趣来。
作为与四圣教打交道多年的老对手,他很清楚,这个教派的确有不定期集会的习惯。
毕竟是个教派,祭祀既是规矩,增强组织凝聚力的手段,也是赐予修行资源的方法。
至于选拔新的高层……这多少与他有点关系,掐着算来,这区区几个月,只澜州境内,死在季平安手里的四圣教高层着实不少……
大护法、影护法、朱堂主……至于执事级别的更记不清楚。
减员严重到这个程度,选拔新的高层,的确迫在眉睫。
读书人继续道:“还有一个目的,据说是为圣女选夫。”
“圣女选夫?”季平安念头倏然拉回,皱眉道:
“说清楚。”
读书人说道:
“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这四圣教与昔年被大周国师灭掉的那个极为相似,教内也有个什么‘圣女’,或者称之为‘魔女’更恰当,名字也与历史上那个一样,唤作‘雪姬’,听说是个喜欢穿玄色长裙,肤色极白,容貌极美的女魔头……具体为什么不知道,只说是此番澜州集会,教内高手拔得头筹者,可以成为圣女的夫婿,获得格外的好处……”
季平安怔然出神。
雪姬……雪姬……脑海中,不可遏制浮现出昔年故人。
是她吗?重生后的她,仍旧被四圣教主率先一步找到了吗?
再次成为了魔教“圣女”?
还是一个用了同样名字的人?
命运轮回。季平安有些失神。
“大人?大人?”读书人将自己掌握的情报说完,忍不住呼唤。
季平安收回思绪,神态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知道集会具体的日期和地点吗?”
读书人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季平安展开扫了眼,微微扬眉,有些意外。
年轻的杀手忐忑询问:“这个情报,价值是否足够?”
季平安收下纸条,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
“你可知道,泄露这些情报,一旦被魔教得知,是个什么结果?或者说,你就不想在魔教内晋升?不要说你不屑加入,江湖杀手可算不得什么好人。”
读书人笑了笑:
“大不了一个死字,人在江湖,迟早是个死,无非早晚。至于晋升?我也想,那魔教的行事作风虽然为正道不容,但想想也挺爽的,不过我这个人性子惫懒,不愿意给人管束拿捏,否则以我的本事,那么多江湖势力为啥要加入你们暗网?不就是不怎么管我?”
旁边的宋学正全程听得冒冷汗,生怕执剑人大怒,拿他出气,这时候更是抬起头,看了眼那只悬浮在半空的铃铛。
蒙蒙清辉扩散,铃铛一动不动。
真话。
季平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很不错,本以为书家都快灭绝了,没想到还剩下一些流落在江湖里,怪不得能被魔教盯上。你这脾气倒是有些像你书家开派老祖。”
读书人一愣,眼神古怪,心说你这口气,好像还能见过我派老祖一样……
正腹诽着,忽然觉得身子骨一轻,全身一阵轻微的疼痛,然后一股无形的枷锁就此破碎开一样。
他难以遏制低呼了一声,再看去,便瞪大了眼睛。
只见执剑人那双好像比他还年轻的手掌中央,一只染血的青铜蛊虫正卑微瑟缩地一动不动,如见君王。
而他的肩膀上,一个血洞正缓缓愈合。
只是这拍肩膀的功夫,那传言中拔除难度极大,且九死一生的的魔教蛊虫,就这样被执剑人抓出来了……
“您……您……”读书人语无伦次。
季平安笑了笑,将染血的蛊虫收入袖子——掌控黄金蛊虫的他,在位格上已经相当于四圣教的“护法”。
虽说并非“直系”,但跨越两个大级别,想要将青铜蛊虫抓出来,难度并不大。
宋学正看不懂,但大受震撼,不禁狗仗人势:
“还不谢过大人施恩?”
读书人激动万分,躬身行礼,可等再次抬起头时,惊愕发现面前的两人已经不见了,就连头顶的青铜铃铛,也已消失,不见踪影。
……
夜晚的余杭城内。
季平安抓着宋学正遁走,再次出现在街道上,说道:
“这个情报很重要,接下来几天,让那个读书人不要急着离开余杭,我可能另有吩咐。”
宋学正忙不迭点头:“下官遵命。”
然后忍不住询问道:
“大人,您方才说他是什么‘书家?’可是历史上那大儒中书……”
季平安点了点头,心中轻叹,再次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他身影倏然溃散为星光,朝着一静斋遁去,四圣教……雪姬……无论是前者,还是后一个名字,都很重要。
他准备捋一捋思路,或者找神皇商量一番。
“……好。”
宋学正愣愣恭送执剑人消失,只剩下自己抱着肩膀,感受着秋夜的冷风,抬起头,望着空中的月亮,狠狠打了个喷嚏。
……
“阿嚏!”
澜州某处,雪姬披着玄色衣裙,坐在敞开的窗前望月,忽然听到脚步声传来。
……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捋清楚了,最神奇的是,我现在最想写的其实是下下下段剧情……但那要大几十章以后了
感谢书友:漫猫伽蓝的500币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埋藏在五百年前风雪中的故事(五千字求订阅)
月色清冷,一轮明月悬在天上,被擦得铮亮。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雪姬站在敞开的窗子前,眉宇间有些愁绪。
她一身黑袍,裸露出的肌肤却如雪般苍白,隐约可凭轮廓看出其极为出众的婀娜身段。
雪白的脖颈从领口探出,冷艳绝伦的年轻脸孔上,琼鼻挺翘,五官立体,隐有几分异域风情。
这时候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靠近,回过神来,便听见一个声音:
“圣女这么晚还不睡,小心着凉了,毕竟您与旁的教众不同,缺乏修为护持己身。”
话语看似关切,但又隐隐带着一丝讽刺。
雪姬收回视线,望向窗外走来的一名老妪,眼神厌恶: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灰衣老妪发丝微白,面容普通、老迈,猛地看上去,有些像是大户人家宅中的管家婆子,这会露出微笑:
“只是教主叮嘱过,再过些日子,您就要前往‘主持’澜州集会,到时候,总是要辛苦些,务必将养好身子,不然到时候在教众面前染病,总归是有损圣教颜面。”
雪姬闻言,表情愈发冷了:
“我还没有同意。”
灰衣老妪笑道:
“教主有令,圣女还是莫要违抗的好。或者您也可以尝试拒绝,只是您体内的圣蛊未必会同意。到时候,非要给您被操控着过去,大家面上也终归不好看,既然反抗不了,何必要徒劳挣扎呢?”
雪姬身子一晃,眼眸中喷吐怒火,旋即又黯然熄灭,心中惨笑。
她这个所谓的魔教“圣女”,在普通教众眼中自然是身份高贵,但教内核心人员都清楚,只是个空壳罢了。
其修为被教主封印,虽比凡人要强,但也有限。
更在体内种下蛊虫,令她无法逃跑,甚至连自杀也做不到。
正如这名义上贴身“服侍”,实际上是“监视”自己的老妪所言,逼急了,四圣教主只要通过蛊虫,就可以操控她的身体行动。
从她这一世被魔教找到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对这具躯壳的掌控权。
之所以,至今还能保持一定的独立,也只是“教主”刻意安排,并未准备处置她罢了。
只是三黄县事件后,雪姬当着教众的面讽刺辱骂碧瞳乌鸦,四圣教主大怒,干脆将原本的“面壁”惩罚加码。
恰逢澜州教派元气大伤,亟需补充,故而四圣教主干脆安排“圣女”过去,将其作为“奖品”,以激励教内士气。
用心险恶歹毒。
雪姬犹自记得,四圣教主那张乌鸦脸孔上,浮现的恶意与嘲弄:
“你不是说本教主不如大周国师吗,心中还惦记着他吗?可笑,一个外人眼中的魔教妖女,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也好,那就将你赏赐给底下教众,伱看可好?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打上圣教的烙印!”
雪姬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拳紧握,却只觉无力。
盯着她的老妪心中一突,似乎也担心雪姬真的以死抵抗。
虽然她想死也死不成,但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惊动教主,她们这些底下人也会显得庸碌无能。
想了想,老妪忽然叹了口气,话语转柔:
“我知您不愿,也不想逼迫太甚,但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无法尽如人意,老身年纪虽大,但也曾年轻过,知晓您心中想法,选夫择婿总归是盼望要个心上人,可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女,最后不也是凑合?
况且,您现在抗拒,没准等之后发现,选出来的是个喜欢的呢?退一万步,终归还没到那个时候,或许到时候教主改了念头,亦或者发生别的什么奇迹,总归是说不准的。”
“呵,老身这一不留神又啰嗦这么多,这就退下了,圣女好生歇息,再过几日,也好出发。”
说完,老妪福了个身子,径直走了。
并没有注意到,呆呆扶着窗棂的雪姬,睁开双眼,望着月亮,轻声呢喃:
“奇迹么……”
……
……
余杭城。
一静斋小院的屋顶上,一片片瓦片泛着青光。
“咔嚓、咔嚓。”小胖墩方世杰小心翼翼沿着梯子爬上屋顶,然后扭头看了眼小院里一片漆黑。
轻轻吐了口气,这才费力地保持平衡,踩着瓦片看向前方。
只见月色轻纱下,季平安一袭青衫,姿势随意地坐在屋脊上,正静静望月出神。
“到底发生啥事情了?这么晚才回来,不会是你那个大弟子又给你说啥了吧。”
初代神皇一个屁墩坐在星官身旁,圆嘟嘟的脸上满是好奇。
季平安回来后,没有进屋,只是单独敲了下神皇的窗子。
老暗号了。
初代神皇嘀嘀咕咕:
“有事还不在屋子里说,非要上屋顶,你也知道我现在身子不舒服……”
季平安没有收回视线,仍旧望天,轻声道:
“你当年不是喜欢这样?说屋舍狭窄憋闷,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身居于高处指点江山。给我描绘你的宏伟蓝图,在山寨里就如此,后来打仗的时候亦然。
你总说在军帐里谈事没感觉,就算到后来登基帝位,也喜欢往城头跑,而不是金銮殿。记得皇后还曾抱怨过,说你就是个不喜欢头顶上有东西遮着的人,连屋顶瓦片都不行。
陈玄武私下说,那你和皇后生孩子岂不是要在山坡上,天当被,地当床,秋冬会不会冷……”
初代神皇原本嘴角还带着微笑,听到后面,小脸都绿了:
“陈玄武那孙子背后竟这般议论朕?”
季平安扭头看着他,笑道:
“等日后找到他,可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就好。”
初代神皇骂骂咧咧,然后定定看了他一眼,说道:
“别扯没用的,你到底遇到啥事了?不会和女人有关系吧,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一碰到和女人有关的事就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不干脆,难道是那个许苑云……”
“打住,”季平安拦住他的发散思维,道:
“我收到了有关四圣教动向的消息。”
接着,他将魔教澜州内成员聚会的事,复述了一番。
神皇听完大为兴奋:
“还有这种好事?打啊,这帮贼子分散藏匿起来麻烦,但聚集起来就好弄多了,咱们可以来个借刀杀人,找你那大弟子,或者道门,御兽宗什么的,直接派出强者将其灭了……等等,确定真实性没有?会不会是个陷阱?”
季平安摇头道:
“我用听心铃与蛊虫监测,应该不是假的。况且,四圣教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没有要动这么大阵仗,只为了铲除一个天才星官。就算因三黄县的事记恨上我,想要报复,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不值得。”
神皇激动道:
“那你还犹豫个啥?咱们可以单独吃掉这一波。”
季平安摇头道:
“钦天监正在闭关冲击神藏,而且他怀疑一直有强者盯着城中国运,所以必须坐镇,不能轻易走开。至于御兽宗等势力,且不说一旦引入大势力下场,我们捞不到汤喝,单是这些势力一旦有所动作,只怕四圣教就要成惊弓之鸟,这场集会也开不成了。”
虽说大体上,各方是同盟,但也有竞争关系。
若是直接找齐红棉下场,若有所收获,只会被御兽宗吞下,而许苑云又尚未掌权。
当然,以上这些都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则是:
“雪姬似乎也复活了,而且将会参加这场集会。”
神皇一句“卧槽”险些脱口而出,挤眉弄眼道:
“那个当年和你滚了七天床榻的魔教妖女?”
季平安脸一黑:
“你也相信那些谣传?我当初又没碰她。”
神皇啧啧称奇,怪模怪样叹息一声:
“这谁说得准,反正朕昔年领兵冲过去解救你的时候,那魔女看你的眼神是不大对劲的。说起来,当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你死活也不说,既然没碰她,又干啥费那么大劲,帮她拔除蛊虫?放归江湖?”
季平安沉默了下,摇头道:
“真的没什么,就像我曾经说的那样,她本就是一只笼中雀,误入魔教,便再难脱身。”
他还清楚记得,当年那个寒冬,尚且不算强大的自己受伤,被雪姬率领的魔教分舵囚禁。
周围悉数恶意,魔教徒们几次三番欲要对他不利,却都给雪姬以采补等名义拦下。
并将他养在那座庄园后院的一座楼阁内,仿佛囚禁在冷宫中的皇子。
当时,他以为自己是笼中雀。
后来,某一日大雪稍霁,身为军师的他从冰冷的地板上苏醒,被一群魔教侍女抓起来洗漱干净,换上了新的衣裳,甚至化妆打扮。
“呵呵,算你运气好,圣女瞧上你了,准备收你作为炉鼎,稍后小心伺候,或许还能活命。”为首的婆子冷笑。
之后,洗漱干净,香喷喷的年轻的军师就被用一辆大红轿子,抬进了江湖中声势不小的“魔教妖女”的寝宫。
沿途,一名名男性教众又嫉妒又怜悯。
前者是艳羡其能一亲芳泽。
后者则是:大凡以魔功采补的炉鼎,最后死状无一例外凄惨。
炉鼎的结果,只有成为“药渣”。
然而当军师被抬上那张披着厚厚的帷幔,丈许长款,足以容许数人打滚的床榻后,迎来的却并非采补,而是雪姬的询问与审视。
她抛出一个个问题,他逐一回答。
问的也并不是起义军的机密,而是江湖外的新鲜事。
繁华的都城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各地如何?陈锦记的胭脂是否还是澜州一顶一的,钱塘城中有哪些好吃的小吃摊,发生多少种趣事?
于是,年轻的军师意识到,原来江湖中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女并非如此,她才是真正的“笼中雀”。
看似有着强大力量与权势的魔教圣女,其实并不自由,更无法脱离魔教视线一步。
于是那些凡尘中的小确幸,就成了雪姬向往的故事。
甚至于,对起义军,她也持有着与魔教迥异的看法。
所谓的采补,只是一个用来堵住其余人的口,暂时保下他的一个借口。
当然,女魔头的态度的确很恶劣,动不动就用生命威胁他开口,但那看似妖异可怕的外表下,其实并不坏。
第一天,他向她讲述了外面寻常百姓的世界。
然后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被雪姬挥挥手,命人抬了回去。
第二天,大雪又落,大红花轿却顶风冒雪,再次将江湖外那起义军的文弱军师抬了出来。
“采补要连续至少七天才有效。”婆子冷冰冰说道。
沿途的男性教众们开始打赌,猜测这军师七天后还能不能活,或者能扛到第几天才死。
却不知道,当那名为“寝宫”的大房间门关闭,阻隔风雪后,军师迈步上床榻,盘膝而坐,开始讲自己一路起兵,攻城拔寨中的趣事。
“今天讲的不错,明天继续,”末了,雪姬冷笑道,“什么时候你的故事讲完了,就是你的死期。”
然而她哪里知道,军师脑海里有另外一个世界的无数故事,以及离阳的一生经历。
那是一座就算一刻不停,讲一百个日夜,也说不完的宝藏。
“但我也有要求,”军师笑道,“天太冷了,我的修为被封了,扛不住,想要一坛酒喝。”
雪姬嗤笑一声,挥手赶他走,但当他即将走出房间时,才丢出一句:
“不能拿出去喝,会被人起疑,只能在这里喝。”
于是,第三天当军师乘坐大红花轿抵达,爬上床榻时,看到了侧卧的雪姬玉足旁,多了一张小方桌,其上摆放一壶烈酒。
这一天,他开始讲一些离阳年代故事,并引导雪姬表达,渐渐了解到,这个魔教妖女其实深切地向往着自由,想要摆脱枷锁。
故而,当第四天,军师再次登上床舆,开始将地球看过的一些经典的有关于自由的故事改头换面,用她熟悉的方式讲述出来。
这一次,雪姬听得无比出神,放他离开的时间都比以往晚了半个时辰,临走时还送了他一颗丹药:
“可以御寒。”
接下来几天,就像是那个经典的为国王讲故事续命的故事一样,军师每天都会带来新的故事,并引导雪姬交谈。
故事无疑是吸引人的,但其实听多了也就还好。
真正令雪姬在意的,是随着接触,她惊讶地发现,年轻军师与她此生接触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
博学?有趣?不畏惧不急色?都不是。
雪姬想了很久,终于明白,那两个字是“懂我”。
她浑噩地作为一只魔教摆在神台上的,作为观赏物的圣女多年,第一次遇到了真正“懂她”的人。
而外界魔教教众们则一次次失望,将赌注一押再押,满心期待其死亡,但每天早上,大雪飘落的时候,却都能看到大红花轿一次次抬向寝宫。
终于,第七天结束的时候,军师讲完了最后一个故事,微笑说道: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可以杀死我了。”
雪姬却定定地看着他俊朗的脸庞,说道:
“我改主意了。”
军师摇头道:
“我若是活蹦乱跳走出去,很快会被发现,从而对你起疑。”
雪姬说道:“我可以用术法替你遮掩。”
军师叹道:
“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留下来给你讲故事,而且我的同伴们在等着我,寻找我。”
雪姬眼神凌厉:“你要走?”
军师微笑:
“我们可以一起走,你替我联络起义军,引对方来此,我替你解决掉蛊虫,从此回归自由。”
雪姬怔怔看了他许久,鬼使神差说道:
“成交。”
于是,那一日大雪封山的分舵外,大军倾巢而至。
陈玄武一马当先,阿斗紧随其后,尚未成为神皇的统帅挥军直上,整个分舵被抹去,传言中,魔教圣女死亡。
却无人知道,雪姬入江湖,许久后,江湖上多了一座听雪楼。
……
“呵,还笼中鸟……”
屋顶上,神皇有些不在意,说道:
“说那么文艺,不就是你一顿嘴炮,把人姑娘忽悠上头了么?”
季平安无语道:
“你能不能不要说的这样粗俗,好像我骗人感情一样。”
神皇嗤之以鼻:
“难道没有?你记我的话记得清楚,但难道忘了,你当年和我说过,不娶何撩?”
季平安说道:
“我当时那是为了活命……而且雪姬后来不也走了吗?”
神皇闻言,忽然说道:
“其实那魔女挺喜欢你的,当初攻破分舵后,她曾经找到我,犹犹豫豫旁敲侧击,想加入咱们的队伍来着。但……唉,也怪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俩什么情况,想着一个魔教圣女,终究身份特殊,若是加入咱们难免会麻烦,而且我也担心她有问题,就没答应,而是教她找你去说,你同意就行。”
季平安一怔,摇头道:
“她没找过我说这件事。”
神皇想了想,忽然一副情感导师模样,站起来,用小手拍了拍季平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其实现在回想,她大抵是自卑吧,毕竟魔教不是啥光彩的身份,她名声也不好,也担心加入咱们,带来麻烦。至于之后,大周立国,你成了国师,她一个江湖上的魔教余孽,就更不敢接近你了,就像飞蛾扑火,火太烈,飞蛾也便只能远远地望了。”
季平安怔然,忽然说道:
“这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神皇尴尬地摸摸鼻子:
“好吧,是皇后当年与朕闲聊时候说的,当时她不是一直看你单身,想给你娶一门亲,我就提起了这件事……”
季平安:“……”
……
究竟怎么样才能重新勤奋起来啊,我想多更新啊啊啊啊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雪姬之死 一夜破七(五千字求订阅)
神皇一挥手,强行转换话题:
“好吧,这不重要。主要我觉得吧,大丈夫居于天地间,想到什么就做,既然你知道了她的行踪,人家又处于险境,想要去一趟就去呗,朕支持你。”
季平安无语道:“我也不是……”
神皇肥嘟嘟的小脸上老气横秋:
“我懂。你是为了调查四圣教掌握的情报,好探寻群星归来的真相,况且,敌人主张的,我们就要反对,这不也是你当年说过的吗?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一趟,最好能一举将澜州范围的四圣教成员摁死,这样一来,对魔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至于什么雪姬,都是顺手为之,对不对?”
季平安张了张嘴:“我……”
神皇拍了拍屁股蛋上的尘土,说道:
“反正这事你自己好好琢磨吧,问问自己的内心,什么时候出发通知我们,要是不准备去,那也干脆点给个答案,然后咱们再商量接下来是苟在城里安心修炼,还是继续追查‘人世间’,或者寻找其他的重生者。”
说完,小胖墩扭着屁股,踩着青色的瓦片,踩着竹梯小心翼翼爬下屋脊,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竟是意外的洒脱,看得国师有些羡慕。
“问自己的内心吗?”
季平安怔然,沉默片刻,他从怀中取出锦囊,倾倒出半块墨绿玉佩。
……
“奇迹么?”
四圣教总部,雪姬听着老妪的脚步声离开,呢喃低语。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人。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在袍袖中摸索了下,再摊开手掌时,掌心多出了半块玉佩。
那玉佩并不大,原本应该是圆环状,表面浮凸镂刻着古朴花纹,通体呈现墨绿色,只是似遭受利器居中切开,便只剩下半块。
没人知道,魔教圣女身上这件物品,乃是她上辈子所留。
准确来说,是三百余年前,垂暮之年的“听雪楼主”埋在自己坟茔中的唯一的陪葬品。
这一世,雪姬重生后走了许久,循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坟茔,从中将这块陪葬品重新取了出来。
也正因为这个举动,才将自己暴露在了四圣教眼中,间接导致了再次被关入这座囚笼。
而若是神皇在这里,定然会一眼认出:
这玉佩赫然是许多年前,军师腰间佩戴过的,只是在其被魔教圣女抓捕后,浑身的物品都被搜刮取走,其中自然也包括这枚物件。
雪姬清楚记得,在神皇率军覆灭了分舵后,她得以“假死”脱身,然后才后知后觉担心起来:
那个家伙答应自己的事,是否会反悔?
男人惯会花言巧语,如今他已经脱离险境,而自己则身陷大军之中,局势逆转,原本说好的“合作”,是否还能履约?
真奇怪,分明早该在达成合作之前,就想办法做个约束的,但不知为何并没有。
好在那支起义军的小军师当真耗费不小的代价,尝试了许多方法,终于将她体内的蛊虫取出。
“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充作临时医馆的房间内,年轻的军师用自制的“镊子”,将一条死去的,染血的蛊虫放在瓷盘上,微笑着说:
“雪姬姑娘,恭喜你重获自由身。”
昔年的雪姬坐在他面前,衣衫半解,坦荡出一条白皙的臂膀,肩头一个血洞狰狞,肉芽正在缓慢蠕动。
闻言怔了下,木木地说了句:“谢谢。”
真奇怪,本以为解脱之日,自己会欢欣鼓舞,喜不自胜,急不可耐地奔向自由的天地。
但当真挣脱了枷锁,心中竟没有什么喜悦。
她记得自己紧接着,问了句:“那我接下来……”
军师笑道:“你随时可以离开了。”
直到多年以后,雪姬才明白当时自己为何全无欣喜。
因为蛊虫一日不拔除,她就可以用“履约”为由,跟在他身边,而蛊虫拔除之日,便是她要与那个小军师分别之时。
体内种下蛊虫时,拼命地想要离开。
但身体里的蛊虫没了,又拼命地想要留下来。
肉体里的蛊虫被拔除了,但心中的“蛊虫”学根深蒂固,
她这才发现,原来“心蛊”远比魔教用来操控人的“蛊”更厉害,让她心甘情愿地追随,好恐怖。
于是她包扎了伤口,走出了“医馆”,在军营里转了好一阵,在士兵们奇怪的目光中找到了未来的神皇,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句:
“我能加入你们吗?”
站在一张偌大的地图前,因临时调转兵力,来救援军师,而导致防线成为一个烂摊子的神皇心情烦躁至极。
闻言警惕地审视了眼前这个“魔教妖女”片刻,冷冰冰道:
“你应该清楚,若是魔教妖女在军中的消息被传出,会发生什么。”
雪姬脸色一白。
神皇挥了挥手,道:
“当然,你毕竟是军师捞回来的,非要跟着的话,你去找军师说,他同意我就同意。”
雪姬愣愣地点头,稀里糊涂走出了大帐,然后在医馆外徘徊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
而是返回了自己临时的住处,独自一人收拾包裹。
并从包裹中找到了军师的玉佩,她本来是想着等对方履行约定后,再还给他,但忽然不想给了。
就这样,肩膀上绑着绷带的雪姬,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一步步走出了军营,脚步越来越慢,矫情地想着有人来挽留自己,但并没有。
“呵。”她自嘲一笑,抬起手臂在眼睛前飞快抹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开了。
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忙碌完一摊事情的军师端着食盒推开了她的住所,怔怔地发现她早已不辞而别。
第二天,大军拔寨,一路向北。
雪姬孤身一人,一路向南。
接下来,雪姬隐姓埋名,一边提防着再次被魔教找到,一边开始行走江湖,循着军师说给她的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去行走。
去宛州看他说过的那座断桥。
去越州登他说过的那座神女峰。
去青州去看他说过的朝阳。
去北关州看天地间最野的雪。
去雷州摘他说过的,很甜的野葡萄。
……
每到一地,她都要找消息灵通的人打听九州局势,得知那一支起义军一路攻城拔寨,已经俨然占据了数州之地。
成为了最大的一股势力。
听到喜讯时她会笑,听到不好消息时会不开心,但总归是好消息居多。
只是随着那支军队越来越强大,军师的名号传遍四方,她沮丧地发现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其实雪姬心中曾经有过一个阴暗的念头:
就是悄悄地盼望起义军失败,被朝廷剿灭,这样那个军师最好也功败垂成,然后隐姓埋名逃到江湖里藏起来。
到时候,自己是前魔教圣女,不是啥好人。
他是前乱军匪首,同样不是啥好人。
谁也别嫌弃谁,多好。
但事实却往往不遂人愿,终于,数年之后,当她再次行走到一地的时候,惊讶发现城头已经换上了眼熟的旗帜。
并得到了一个重磅消息:起义军已经攻破大乾国都,改旗易帜。
又过了一年,四海初定,传出起义军首领在神都将要称帝,国号大周的消息。
雪姬背上行囊,转头去了中州。
当她走入神都的那一天,恰好是登基大典,整座神都城张灯结彩,街上乌泱泱都是人群。
她就淹没在人群里,一路顺着人流往皇城走,远远的,看到了城头上接受满城军士朝拜的两个人。
一个是大周神皇,一个是大周国师。
雪姬站在人潮里,微小的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蚂蚁。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城头上那个人,总觉得对方在看自己,可皇城外的广场上乌泱泱数万人,国师只是在平等地俯瞰每一个子民。
那一天,太阳炽热,雪姬心如深渊。
她终于放弃了尝试走进那座皇城的想法:那些守城的神将们散发的气息令她畏惧。
雪姬来了,雪姬又走了。
从始至终,没有在这座城市里留下任何痕迹。
她重新回到了澜州,回到了熟悉的江湖里,得知四圣教已经被那个男人剿灭,自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忧心被找到。
于是,这一年已经不算年轻的雪姬决定做点事,她救下了一些被某些江湖势力豢养的女孩子,开始教她们修行,习武。
她不喜欢魔道功法,所以没有传下魔功,考虑到女子不擅长近战,便主打暗器。
渐渐的,澜州江湖中出现了一座女子门派,名为听雪楼。
她选定了门派地点,建造了一座竹楼,不忙的时候会站在竹楼里望着外头发呆,听雪。
她最喜欢隆冬,大雪飞扬的日子。
“掌门、掌门,您为什么喜欢雪天啊。”
稚嫩的女童练功完毕,跑到竹楼上,歪头询问。
眼角已经生长出鱼尾纹,年华渐老的雪姬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说道:
“嘘。仔细听,雪落下声音。”
女童认真听啊听,疑惑道:“分明没有声音啊。”
雪姬摇摇头,说道:
“有人在讲故事,每一片雪花里都有一个故事。”
女童抱着头,使劲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一溜烟转身跑下竹楼。
与其余女童在山中嘿嘿哈哈用竹剑打仗,只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白色的脚印,缓缓融化成水。
一年过去。
三年过去。
十年过去。
二十年过去。
每一年冬天,雪姬都会站在竹楼里,听雪楼渐渐成了规模,可以自行站稳脚跟,有了新的“楼主”,她这个开派掌门年纪也越来越大。
弟子们会经常送来九州上的消息,心思玲珑的女弟子们发现,掌门最喜欢听有关于那位大周国师的消息。
听着对方下唐国,去佛门辩经。
去蛮族与白王讲道理。
去东西妖族,将疆域一点点稳固下来。
总归都是一些很大很大,事关整座九州,各族、顶级强者们的,距离江湖很远很远的大事。
雪姬脸上皱纹越来越多,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少。
头发越来越白。
在放弃修行魔道功法后,她也就相当于放弃了晋升观天的希望,终生留在坐井境界里。
而坐井修士的寿命往往超不过二百载。
而大周国师已经晋级神藏,风华正茂。
雪姬越来越不爱动了。
终于,在又一个隆冬,大雪飞扬的日子,预感到大限将至的雪姬拿出了那枚浑圆的,墨绿色的玉佩,拔剑将其居中劈成两半,将一半塞入信封,命弟子寄送去神都钦天监。
然后自己携带另外一半,不辞而别。
她记得军师曾经讲过一个关于猫的故事。
说老猫在预感到自己快死的时候,会离开居住的地方,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悄悄地死亡,不给熟悉它的人看见。
雪姬找到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为自己造了一座坟茔,自己在城中置办了寿衣,自己躺进棺材,身上只带了半块玉佩,自己动用最后的修为聚拢泥土,没有立碑。
而另外半块玉佩也如愿地送到了神都城,钦天监。
但一个江湖势力凭什么接触到堂堂国师大人呢?
“国师在闭关,待其出关后,会代为转达。”
钦天监的一名小官吏随口敷衍,将那名听雪楼弟子打发走后,随手将那封信封丢进了存放信函的仓库。
因为国师大人的名气太大,所以每一年,从九州各地寄送来钦天监,用各种借口想接触国师的信函,或者曾受到国师帮助的人的感谢信,早已堆积成山。
按照流程,这些信函会由官吏先行查看,然后按照重要性排序,一级级地传递向上,并在国师方便的时候呈送过去,摆在他老人家的案头。
而就算一切顺利,按照顺序,这封信想递过去,也要数年。
数年后。
新来的官吏走入仓库,捧着账册,按照顺序找出这封表面落满灰尘的信封,并将其呈送到国师的案头。
大周国师则随意地撕开信封,只听“当啷”一声,半块玉佩掉落在桌上。
国师怔住,仿佛想起了什么,掐指以占星术推算片刻,忽地起身,一手抓起玉佩,身躯溃散为星光。
神藏大修士风驰电掣,跨越大州,不多时出现在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头,国师站在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没有墓碑的小坟茔前许久。
轻声说道:“我来晚了。”
而这一切,雪姬已经不会知道了。
……
一静斋,屋脊上。
夜色静谧,季平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摩挲着手中的半块玉佩。
他最终也并不确定,雪姬为何要将其寄送来,其中又蕴含着怎样的含义。
但似乎,现在有机会亲口问清楚。
“去一趟吗?”
季平安攥紧玉佩,眼神坚定起来,有了决定。
他将玉佩收入锦囊,取出两样东西,分别是那块由五块星辰碎片拼凑成的“大碎块”,以及一枚极品丹药。
“得抓紧点时间。”季平安轻声呢喃着,将丹丸吞入腹中,然后握紧星辰碎片,开始修行。
漫天星光摇动。
无数灵素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伴随星光飘落下来,笼罩了整座小院。
仿佛落下一场雪,庭院的屋脊与天井,覆盖上一层白霜。
……
阴阳学宫,观星台上。
白须白发,身披古怪长袍,手持一座星盘,下方镇压一条魔师断臂,正盘膝打坐的钦天监正睁开眼睛。
凭借“星官”的能力,清晰看到余杭城某处一条气柱般的星河遥遥升起,贯通天地。
“扎眼啊……”钦天监正摇头叹息,嘀咕了一声,抬手轻轻一挥,将季平安修行引发的灵素波动遮蔽。
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
澜州。
某条河流上,一条船只劈波斩浪,黑暗中,甲板上一道披着太极八卦道袍,背对众生的青年身影盘膝而坐。
“哈哈哈……”突然,那青年扬天大笑,声震四野。
船舱中的一名名道门弟子被惊动,纷纷从睡梦中醒来,点亮灯烛。
一名道门弟子拎着灯笼,揉着惺忪睡眼,掀开帘子,只看到船只剧烈摇晃,周围的河水疯狂咆哮,炸开一道道水浪,声势骇人。
他看向前方那道背影,惊恐问道:
“师兄,怎么了?可是遭遇强敌?”
“哈哈哈……”圣子起身,负手而立,等身后一群弟子七嘴八舌询问,他这才徐徐收敛笑容,不悦道:
“我等代表道门巡行天下,怎的如此惊慌失措,无妨,乃是本圣子刚刚有所领悟,破下一境界不远矣。”
呼……原来只是有所领悟,至于操控周围的河流,搞这么大声势吗……道门弟子们心中吐槽,表面上抬手:
“恭贺师兄!”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圣子笑道:
“如今本圣子已入澜州,接下来,必不教那季平安再逞威风,前方乃是古钱塘县了吧,我等身为道门队伍,理应先去云林禅院,呵,听闻那一弘法师有些本领,本圣子倒要与之切磋一番。”
……
翌日天明。
当俞渔终于从修行中苏醒,顿觉浑身一阵舒坦,不知为何,她昨晚突然觉得灵素浓郁,一夜过去,修为进境都增长了许多。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能破六了。”
俞渔高兴极了,准备出去嘚瑟一下,立即下地推开门,然后怔住,只见院内季平安坐在藤椅上,身上气息徐徐收敛。
见少女望来,扭头露出微笑:“我破七了。”
……
发现自己一旦开始写这种东西,就刹不住车,本来准备在这章推进的剧情,只写了一半……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行动计划 寻找船只(求订阅)
初秋的清晨,当俞渔杵在房间门前,从季平安口中听出这句话,她嘴角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旋即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说道:
“你怎么证明?”
然而下一秒,就看到季平安头顶一片略有些泛黄的树叶飘落,却仿佛被无形力量挪走,避开了坐在藤椅上的年轻人。
俞渔“嘎”的一下,质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国师不修行》第二百五十三章 行动计划 寻找船只(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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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千年前的百家争鸣,捕蟹船的祭祀(六千字求订阅)
前往黑水泽的船只?
乱糟糟的酒肆内,当季平安说出这句话,周围的船夫们都愣了下。
然后,不少目光下意识投向门口的桌子——黑水泽凶名赫赫,且偏离正常的商船航道,故而,会前往的并不多。
季平安循着目光,看向“赵老大”三人,微笑走过来:“三位有船前往?”
中年船老大眼神一闪,询问道:
“这位公子,敢问可是要委托什么生意?”
季平安坦然道:“我们几个,想要搭乘船只前往潜蛟岛寻仙。”
寻仙啊……听到这个字眼,不少好奇投来的目光纷纷挪开,失去了兴趣。
凡人并不了解修行界,但“大泽派”驻扎于尘世,终归难免与凡人世界有所接触。
一些有门路,见识广博的人,都知晓潜蛟岛有“仙师”修行,故而,便衍生出了一群人试图前往寻求仙缘。
传闻中:
若能登岛,通过考验,便有了拜入仙师门下的资格。
许多年前,该传闻刚出现时,还有不少凡人前往搏一搏,但大多数都葬身于河中,少数逃回的,也再不提登岛。
后来,前往尝试的妄人便少了。但终归未曾断绝,时不时,仍有人前往尝试。
作为常年跑船前往的船夫,他们对这类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踏入仙家的人见的太多,也不稀奇。
“你们要登岛?”中年船老大目光扫过五人,轻轻摇头。
以他的经验,登时看出,这五人并非什么练家子,双手光滑细嫩,除了那名背着箱子的男人外,都没有多少练武痕迹。
立即在心里,给季平安一行人打上了“愚蠢的大户人家子弟”的标签。
此类子弟,家境较好,年纪又轻,不知天高地厚,喜欢妄想,不知在家族中看了几本仙人话本,便痴迷其中,自以为与众不同,可得仙缘……着实幼稚。
俞渔见这船夫摇头,抬起下颌,淡淡道:
“我们可以给银子,作为搭乘船只的费用。”
中年船夫有些意动,知晓这类子弟出手阔绰,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的船满了,倒是赵老大,你的船还有空位吧。”
银钱虽诱人,但他的确得到确切消息,黑水泽不太平。
自己也只打算派一只小船过去,在外围尝试一番,不准备靠近。
若是搭载五人,总要给往里送一送,倒是不妥。
季平安看向黝黑老汉:“船家去黑水泽?”
赵老汉审视几人片刻,颔首:
“去。但只能送到大泽里,之后可以给你们一艘小舟,自行登岛。价格要这个数。”
他比划了手势。
季平安欣然应允,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赵老汉起身,道:“若是不嫌弃,这就可以去船上落脚,晚些时候起帆。”
季平安五人一口应下,双方简要商定后,便一起离开酒肆,朝码头赶去。
等人离开,酒肆内一群船老大议论纷纷,都觉得赵老汉脾气太倔,赚钱不要命,恐怕会折在大泽中。
至于那几个乘船寻仙的年轻男女,从始至终,都没人觉得可能成功。
更没人知道。
在早些时候,余杭城内文坛赫赫有名的宋学正,曾遮盖容貌后,以“隐官”的身份,再次造访胡同小院。
“执剑人有令,命你接下来一段日子,不得出现在外人眼中。在此闭关修行一段日子,生活一应所需,会有人送来。”宋清廉严厉叮嘱。
那名读书人愣了下:
“大人准备对四圣教动手吗?就像之前武庙那次一般。”
宋清廉淡淡道:
“这不是你有资格知道的事情。做好你份内之事,等待结果。”
……
就在船只即将远航的时候。
老柳街,一静斋的铺子门外,到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牵着纯黑无瑕疵的骏马,头戴乌纱,肩膀以铜环固定披风的夜红翎望着紧闭的门扉,皱起眉头。
“这位大人,可是来找李先生?”隔壁,那名自来熟的书画店老板堆笑招呼。
夜红翎轻轻颔首:“今日铺面没开么。”
书画店老板回答:
“倒不是。李先生与家眷出远门了,说是有一户外地的有钱员外,请他过去卜卦看家宅风水,过些天再回来。”
夜红翎愣了下,季平安等人外出了?莫非又得到了关于重生者的情报?
她问道:“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后者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这草民哪里知道,但李先生临走时叮嘱,说若有人来找,便回四个字。”
“什么字?”夜红翎疑惑。
后者双手陇在袖子里,仰头吐气,字正腔圆:“去去就回。”
……
此时,偷偷溜走的季平安,正沿着粗糙简陋的舷梯,踏上赵家的渔船。
不同于普通渔民,自家打鱼的小舟,赵老汉拥有一艘中型船只。
据说乃是官府水军退役下来的,通过一些关系,流进民间,重新用桐油粉刷过。
船只下方呈现黑色,上方是棕色,船头翘起,尾部略弯折。
船只最高可撑起三桅,整个船队,有近十名船夫,以赵老汉为首。
船舱中有现成的房间,季平安大笔银子砸下去,成功获得最好两间屋舍的居住权,队伍里男女各挤一间。
“这位公子,从余杭出发,到黑水泽,若是风向合适,两三日功夫就到了。船上环境比不上城中客栈,只能委屈诸位了,尤其是沐浴、方便等,船上糙汉子多,只能忍一忍。”
赵老汉的儿子,那名身材修长,精通水性的年轻汉子说道。
季平安微笑颔首。
年轻汉子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不忍心,说道:
“黑水泽不是寻常人能闯的,按理说,俺们收了银钱,只管将你们送过去就好。但还是啰嗦一句,你们仔细想想,莫要为了渺茫的仙缘丢了性命,若要修仙法,咱大周哪一座大宗派,都比这个安全,起码人家就算不收你,总不会丢了命。”
“大牛……”
这时候,甲板上老汉招呼他帮着开船,名为“赵大牛”的汉子止住话头,扭头去忙活了。
只剩下五人站在船舱二层的走廊上,相视而笑。
这种身为大宗派修士,凡人口中的“仙师”,却给这船家叮嘱教导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好了,都别站着吹风了,先将行李放好,然后开个会。”
众人应声,分头走入船舱,这时候这艘木制桅杆大船在号子声中起锚,一名名船夫攥紧麻绳,奋力嘿哈怒吼,升帆。
并调整方向,秋风立即将船帆吹鼓,船头破水,于“哗哗”的水声中逐渐驶离码头,将余杭城抛在后头,朝着西南方向远去。
赵大牛奋力固定住风帆的同时,扭头朝船舱处望去,正好看到季平安五人说话,准备走回舱内的一幕。
一般来讲,大船甫一入水,都伴随着强烈的震动,除了长年生活在船上的人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会站立不稳,踉跄眩晕。
但让他吃惊的是,那五人竟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站在颠簸的船只上,双脚宛若钉子一般一动不动。
他眨眨眼,想要仔细看时,却发现那五人又都“踉跄着”走入船舱。
“看错了吗……”
……
伴随船只转向,在风帆的力量下正式踏上航路,船身的颠簸也逐渐平息。
船夫们各自忙碌起来。
在没人注意到的船舱二层,某个房间内,换了一副面孔,书生打扮的季平安手指间一抖,将一张符箓“咻”地贴在舱门上。
顿时,淡金色涟漪扩散,形成一个临时的禁音结界。
“好了。”
季平安转回身,望向盘膝围坐在房间里的其余四人。
俞渔和沐夭夭都换了更为朴素的衣裳,脸上做了易容,掩盖出众的姿色,颜值水平降低到“清秀”的等级。
各自抱着一柄剑。
同样易容后的黄贺,则恢复了在钦天监时的“书童”打扮。
至于那名外表约莫三十岁的傀儡,则是护卫打扮,此刻盘膝打坐,头颅低垂,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生机。
而他背着的那只硕大的书箱,却摆在地上,盖子被顶开,小胖墩方世杰正费力地吸着小肚叽,从箱子里爬出来。
没错。
这就是神皇为自己设计的“套装”,平常只要蜷缩在箱子里睡觉,然后通过链接,操控傀儡行动。
这样就相当于有了一座新的躯壳,机甲模式给他玩明白了。
至于季平安,此刻脸上的容貌同样进行了调整,赫然与暗网那名通风报信的“读书人”一模一样!
“接下来,我们就要以新的身份,前往潜蛟岛。按照船夫说的,三四天的功夫,就能抵达,这次与以往不同。上次去栖霞镇,乃是武林盟聚会,敌人藏在暗处,我们在明。
而这一次迥然相反,敌人在明,我们在暗。届时上岛,周围皆敌,一旦身份暴露,会非常危险,就算是我,也未必能护持你们周全。”
季平安语气严肃。
黄贺与沐夭夭正襟危坐,又兴奋又紧张。
老油条神皇一脸不在意,龙潭虎穴他早走过,如今这点小场面,洒洒水啦。
俞渔“呵”了一声,扬起下颌:
“早记住了,这次,你的身份是‘书家’传人,我与夭夭是你的侍女,黄贺是书童,阿斗前辈是护卫。我们都被你种入白银蛊虫,成为了下级教徒。”
季平安瞪了她一眼:
“说的就是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侍女?”
俞渔嘟嘴,撇开头嘟囔道:
“这不还没上岛的嘛。”
沐夭夭眨眼,缓和气氛:
“师兄,我们这样混进去,真的不会露馅吗?”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问题不大,起码藏一段时间没问题。四圣教辨别人的身份,不看外表,毕竟都可以易容,只看是否有蛊虫,而如今,你们体内都有我种下的蛊,便问题不大。至于身份,我也确定过,我如今易容的这读书人乃是在隔壁越州,被种下的蛊虫,也就是说,拉他入教的那名‘上级’,并不会参与澜州的集会,就算要核实,也需要时间。”
顿了顿,他继续道:
“至于身份本身,‘书家’传承恰好是最容易伪装,也是最难伪装的。”
沐夭夭瞪大眼睛:“尊嘟假嘟……书家到底是个啥?”
知识面浅薄的小吃货对此一脸懵逼。
黄贺博士闻言上线科普:
“‘书家’……应该是数百年前,诸子百家的分支吧,据说在千年前,人妖两族之争尚未开启前,有大量妖族在中原内,与人混居,当时中原的朝廷,曾试图打造独属于朝廷的修行体系,用以增强官员镇守地方的能力,避免恶妖袭扰。
为了缔造修行体系,时人汇集九州各种练气士修行法,加以改良,创造。当时的朝廷内部各种派别争锋,便是所谓的‘百家争鸣’,也就是众多新诞生的,并不完善的修行传承彼此争夺话语权。”
“恩,其中一个最大的‘儒门’分支,一直流传到现在,其实就是云槐书院掌握的浩然气与君子剑。墨林的画道与音道,其实向上追溯的话,也与昔年的百家有关,可以近似理解为,当年的‘画家’与‘音家’共同组成了如今的墨林。当然,因为经过了上千年的衍化,也与最初有很大区别了。”
沐夭夭:“啊。这样啊。”
季平安轻轻颔首,说道:
“可惜,当年那场百家争鸣最后虽以儒门获胜,但其缔造的修行体系却也存在缺乏普适性的缺陷,想要修行有成,要养浩然气,而这浩然气又天然与庙堂官场的规则相背离……这也是为何,如今云槐书院里聚集一群对科举,对朝廷不满的书生的原因……”
“而当年,儒门在百家之争中获胜后,为了巩固成果。大肆对其他传承进行打压,导致了一桩桩祸事,许多派别本就诞生不久,人丁不旺,被打压后就渐渐断绝了。
还有的一些则苟延残喘下来,但也不足以开宗立派,到了千年后的现在,就成了江湖奇门中的传承。而这‘书家’,就是当年落败的百家中的一支。”
他语气略显复杂:
“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再次遇到书家的传人。”
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某个埋藏在时光中的友人。
俞渔奇道:
“既然是这么冷门的传承,你还说好伪装?”
季平安从短暂的回忆中抽回思绪,笑了笑,解释道:
“因为书家的修行法很有趣,和墨林的画道多少有些类似,乃是倚靠书卷施法。传说中,书家的祖师是一名书痴,不吃不喝,也要读书的人物,被家人嫌弃,赶去空无一物的老宅,结果他仍不改其痴,后来幻想成真,竟然从书中‘看’出来了一名名美貌婢女,金山银海……
说着玄虚,其实就是修行者在脑海中,将一些场景幻想出来,然后通过文字,记录在纸上。只要撕下纸页,就可以将幻想的东西变成现实……这也就是术法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笑道:
“而恰好,国师在乾元宝库中留下的法器里,就有一本记载了‘书家’法术的书卷。”
初代神皇抱着肩膀坐在旁边,一脸冷笑,看他胡编乱造。
俞渔等人好奇不已,盯着那本书卷猛瞧:
“所以,你只要消耗灵素,扯下这些书页施法,就可以伪装‘书家’读书人了?”
至此,众人对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以及季平安的打算终于有了基本了解。
有蛊虫验证身份、有书家传人的身份作掩护,混进一个魔教的集会场所,短时间的确问题不大。
不过说是这样,终归还是龙潭虎穴。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细节,包括若遇到各种试探,该如何反应等等,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至于更具体的,只能见机行事了。
……
接下来两天,船只照常行驶,一路颇为顺利。
期间,五人小队大部分时候,在舱内修行,只偶尔出来透气。
赵老汉一心掌舵,对这群客人保持距离,其余船夫也是如此。
唯独赵大牛经常跑过来闲聊,起初只当他热情,后来季平安才知道,是这汉子听出了几人“神都”官话口音,知道并非余杭本地人。
在得知他们原籍中州后,赵大牛好奇询问:
“那你们去过神都没?今年的神都大赏看了吗?给我讲讲呗,比如传闻中那个钦天监的天才星官,季司辰是啥样的,真有说书人口中那么神吗?还有道门圣女,和秦淮河上姑娘比,哪个更好看?那什么圣子,真的那般古怪吗?”
季平安拉住即将暴走的俞渔,温声细语,给他讲起神都大赏的见闻,令这年轻汉子颇为向往。
殊不知,他口中提起的传奇人物,就在身边。
船只起航的第三天。
清晨时分,当季平安从冥想中苏醒,明显感觉到船只开始减速,但舱外的风却大了。
“公子,好像马上进入黑水泽了,果然有些古怪,您出来看看。”
黄贺早起一步,这时候返回船舱中说。
四仰八叉,躺在床铺上的方世杰揉着眼睛起身,推开船舱的“窗户”。
呼——
一阵湿冷的凉风吹进来,神皇瞬间醒了,险些给风吹得翻个跟头:
“妈耶,天咋这黑,还没天亮吗?”
季平安也透过窗子,望向外头。
只见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湖,呈现灰色,天空昏暗,水面仿佛还笼罩着一层薄雾。
凛冽的秋风格外寒冷,吹散屋中热气。
他一挥手,窗子自行合拢,起身说:
“我出去看看。”
披上青衫外套,季平安推开舱门,来到视线更为开阔的二层走廊上,登高远望,视野愈发清晰。
身下的船只,正行驶在一片宽阔的大湖上,空中笼罩灰色的云团,湿气浓重,隐约窥见云层中有飞鸟徘徊。
前方云层明显更黑,隐约好似有雷光闪烁,薄雾冥冥。
浓云所在的方向,隐约有一座岛屿轮廓,应该就是“潜蛟岛”了。
此刻寒风吹来,灰黑宛若泥浆的湖面卷起涟漪般的水浪,一层层冲刷船只侧身。
主船帆已经降下,只剩下一只小帆升起一半,调整方向,借助风势朝前行驶。
季平安垂下目光,发现甲板上以赵家父子为首的船夫,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神色虔诚地将一枚枚金箔烧掉,用黄糖水洒遍船只各处,连船夫身上都不放过,又抓出盐巴来,洒在用竹篾编织的帘箔上、蟹簖上、水面上……
气氛压抑而神秘。
“大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季平安走下船舱,明知故问。
赵大牛端着黄糖水,也象征地在季平安身上掸了掸,才说道:
“前方就是黑水泽了,等进了里头,水势就要险恶许多,这天象也不好,我们捕蟹前,都要准备祈福,祈求河神保佑,等会还要祭祀龙王。”
“龙王?”季平安笑了:
“如今哪里还有龙?”
赵大牛低声说:
“我们说的‘龙王’,指的是这黑水泽里的蛟龙,传说是那岛上仙师豢养的,守护岛屿不被外人闯入,你们想要登岛,还要看那水里的蛟龙让不让。
我们捕蟹的,不会往太深处走,就是怕触怒了龙王,但今年不太对劲,龙王爷不安分。你们在舱里不知道,这一路上,明显捕蟹船比往年少多了,我们之前遇到了两支,也都说黑水泽不平静……你们若想寻仙,今年只怕真不是个好时机,可以换明年再来。”
季平安笑了笑:
“我倒不觉得那是什么蛟龙,估摸着,最多是有一丝丝龙血的泥鳅罢了。”
赵大牛闻言一惊,忙道:
“可不敢这么说,给龙王爷听到就完了。”
季平安见他神色恐惧,便也不再多说。
虽然他很清楚,大泽派豢养的的确只是一群低劣的泥鳅,妄称“潜蛟”本就可笑,但对这些凡人而言,也已足够恐怖。
“祭祀龙王!”
这时候,甲板前方,皮肤黝黑,身材瘦弱,头发花白,眼神却坚定的赵老汉大声喊道。
身后船夫们嘿吼一声,将一团用糯米和白糖捏成的“大鱼”,推入湖中。
与此同时,黑水泽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悠长,宛若怪兽咆哮,直击心灵的神秘兽吼。
霎时间,整艘船安静下来,船夫们脸色微变,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艘孤零零的小船。
没人注意到,季平安眉毛微微挑起,有些意外。
……
排版先更后改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季平安:你出身魂灯,是也不是?(五千字求订阅)
阴云笼罩的黑水泽,薄雾中传出的低沉吼声,宛若来自远古时代。
楼船上。
一群毕生于水上讨生活的船夫神色紧张,大气不敢喘,生怕引起岛屿“龙王”的注意。
季平安站在人群后方,清晰看到,站在甲板最前方的,那老迈而瘦削,眼神却坚定的赵老汉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花白的头发在秋风中抖动着。
《国师不修行》第二百五十五章 季平安:你出身魂灯,是也不是?(五千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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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猛虎入羊群 雪姬单相思(五千字求订阅)
黑水泽上,晦暗天光笼罩下,一艘旧木船只横在细雨中,斜斜打转。
宛若盛满清水的海碗中一根针缓缓转动。
舱内,季平安捏起那一杯先前以炭火煮沸的浓茶,眼眸低垂,轻轻舔舐茶香。
坐在他对面的目盲老道士浑身僵硬,腰间的银色铃铛发出极轻微的碰撞声,放在右手边的那一盏六角古朴油灯内,火苗闪烁抖动
《国师不修行》第二百五十六章 猛虎入羊群 雪姬单相思(五千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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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夜宴,圣女夫婿候选人(六千字求订阅)
“你说谁?!”
窗边,雪姬甫一听清“大周国师”四个字,眼底刺出夺目光彩,失声询问。
灰衣老妪本已走到门边,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出来:
“都说圣女与那大周国师有瓜葛,余情未了,老身原本还不很信,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雪姬被讽刺了一番,也不在意,继续盯着她,白腻胸脯起伏:
《国师不修行》第二百五十七章 夜宴,圣女夫婿候选人(六千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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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季平安:动手,擒下!(求订阅)
莫非是“圣女”来了!?
灯火将宴会厅映照得金碧辉煌,反衬大门外的夜色格外浓黑。
安静而紧张的气氛内,当目盲老道吐出这句提醒,季平安五人结束“交谈”,将注意力从传音中抽离,刷地望向门口。
没来由的,季平安心头一紧,开始幻想,这一世的雪姬是何种模样,与当年相似几何。
参考小许与华
《国师不修行》第二百五十八章 季平安:动手,擒下!(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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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辱你,又如何?(五千字求订阅)
夜色笼罩下,就在宴会厅内,“人猿”一拳打向季平安的同时。
岛屿深处的院落内,灰衣老妪迈步,捧着一只盛放衣裙的托盘,再次来到了雪姬的住处。
推开门,开口道:
“圣女,宴会已经开始了,这是岛主命老婆子送来的衣裳。”
细雨虽停歇,但乌云还在,夜晚也窥不见几粒星光。
雪姬没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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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雪姬?你和当年,好像(五千字求订阅)
就在一群重生者面面相觑,受到这个消息冲击的同时。
另外一处,属于雪姬的院落内。
一名四圣教女弟子,同样急匆匆沿着回廊,敲开房门,动作拘谨地朝屋内“对峙”的雪姬与老妪福了一礼。
老妪笑了笑,朝雪姬道:
“看来那边已经有消息。如何?可是那彩戏师最为出色?”
女弟子迟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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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现在,我可以娶你了么?(六千字求订阅)
黑水泽上。
每逢秋季皆空气湿冷,秋雨绵密,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相比于往年,这个秋天,周遭水域格外空荡,远离岛屿的位置,一头墨蛟潜在湖水之下,忽然破水,抬出那只头顶鼓起两个“鼓包”的头颅,回望岛上。
“开始了,你还不去吗,就那么笃定,又是被轮空?”
竹楼二层,背着书箱,以傀儡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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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六千字求订阅)
“现在,我可以娶你了吗?”
潜蛟岛中央,擂台之上,季平安将那本书册塞入怀中,目光直视楼阁二层的雪姬,平静问道。
哗——旋即,安静的人群中方爆发出嘈杂声浪。
彩戏师输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干脆利落地落败,无疑令澜州四圣教徒们难以接受。
他们设想过,双方斗法来回,最后季平安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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