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家的仵作娘子》 第一章 地狱开局 徐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古色古香但装潢简陋的房间里,鼻子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材香味。 她微微愕然,一时以为自己还没醒。 怎么回事?她记得她昨晚在停尸房里通宵整理尸检记录,最后实在太累,趴在桌子上就睡觉了,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突然,“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穿着米黄色交领衫子并翠绿色布裙的年轻女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见徐静醒了,她轻叹一口气,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轻声道:“娘子,你醒了,来喝药吧。 奴婢知道娘子心里苦,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娘子多少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一下。 要是娘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奴婢和春阳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似乎激动了起来,声量不自觉地升高,一双眼睛里噙满泪水,狠狠咬着唇才没有让泪水滚落下来。 徐静震惊地看着她,眼前的一切太真实,让她无法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她猛地坐了起来,刚想问什么,脑袋突然一痛,一段陌生的记忆顿时如洪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脑海,让她不敢置信地呆坐在了床上,好半天都无法接受,她竟然穿越了的事实! ——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原主好巧不巧,也叫徐静,只是她的身世、经历和性子,都跟徐静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原主出生于一个叫大楚朝的地方,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嫡长女,然而就像所有俗套的电视剧剧情一样,她娘在她六岁那一年病逝了。 她爹倒是个情圣,没过多久,就不顾所有人反对,把他一直宠幸的一个妾室抬为了正房夫人。 那妾室本就看原主娘和原主百般不顺眼,在原主八岁的时候,就以她身体不适为借口,把她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任她自生自灭。 原主就在这没人管教、又满腹怨言的情况下,长成了一个毫无教养且暴戾任性的女人。 在她刚过了十五岁生辰没多久,原主爹就在她后娘的怂恿下,把她接了回来,要让她代替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徐雅嫁给京城有名的纨绔——武顺侯家的三郎君吴宥秉。 原主恨极了她后娘,也不傻,任她爹把那个吴三郎夸得天花乱坠,也不愿意嫁,回到徐家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成为人上人,狠狠报复她的继母和占据了她一切的几个弟妹。 而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娘子怎样才能一夜之间成为可以碾压他们的存在?原主苦思冥想了许久,想到的法子竟是,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就可以把那些贱人统统踩在脚下了! 而原主本便生活在豪门显贵遍地的大楚朝京城西京,要在这地儿找到一个有权有势的适婚男子,那可比找一只苍蝇容易。 于是,原主开始了她的选夫之旅,她也是会选,一选就选上了出生于大楚四大家族之一、十七岁便高中状元、年仅十九岁就位居枢密副使、传闻很得圣上宠爱的萧家七郎——萧逸! 萧逸可是整个大楚津津乐道的少年天才,便连闻名大楚的大儒,也就是当今国子监祭酒宋满庭都对他侧目相看,很多人都说,将来最有可能坐上丞相之位的人,便是萧逸。 丞相意味着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要是能嫁给萧逸,踩死原主继母和她生下来的几个孽种,跟踩死几只蟑螂有什么区别? 原主立刻兴奋了,精心策划了一个局,趁着萧逸某个初春出门踏青赏花,对他设局下药,直接在野外成就了好事。 那之后,她还丝毫不顾廉耻地跑了出去,跟其他来踏青赏花的人一顿哭闹,说自己被萧逸欺负了,她的清白没了,一定要萧逸负责云云,这件事一时闹得轰轰烈烈,至今还是大楚百姓茶余饭后八卦的首选。 然而,原主再怎么厚颜无耻,也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原主爹便是再气,也丢不起这个脸,只好出面周旋交涉,加上当时的舆论轰轰烈烈,萧逸无奈之下,只能把她明媒正娶回家,做了他的原配夫人。 只是这样一段婚姻,可想而知就是一场孽缘! 婚后,萧逸对原主完全不管不顾,原主别说狐假虎威借他的势去报复她的继母和几个弟妹了,她一年到头能见萧逸两面都算好的! 后来,原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满心以为母凭子贵,就是冲着她肚子里的这块肉,萧逸也要高看她几分。 谁料,萧逸比她更狠,她从怀孕到生产,萧逸只在孩子出生时回来见了一面,其他时候,依然我行我素,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夫人。 原主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见到这种情况不干了,不但天天在家里撒泼闹事,还经常把气出在孩子身上,对他又打又骂。 萧逸对此唯一的反应是派人把孩子带走了,并让那人与原主说,这场婚事是怎么来的,她理应心里有数。 他可以给她萧家少夫人的身份,也可以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但其他的,她不应该奢望,他也给不了。 原主只觉得无法接受,事情的走向跟她原先的设想完全不同!在那之后,她依然天天闹事,还仗着自己萧家少夫人这个身份四处恃强凌弱,得罪了不少京中的权贵。 萧逸也只是派人默默地跟在她后面替她收拾烂摊子。 最后,原主终于捅出一个连萧逸也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了——她某次出门买首饰,跟被派来大楚和亲的西陵公主起了口角,竟直接把人家西陵公主一巴掌打下了台阶,害得西陵公主脚踝骨折,原定的和亲时间也只能往后延。 这可是重大外交事故!亲自送公主过来的西陵四皇子当即要圣上给自己妹子一个交代,最终在萧逸的求情下,原主只被打了五十大板,最后被半死不活地抬出了萧逸的宅邸。 萧逸一纸休书,把她休了。 徐家本来就嫌弃原主嫌弃得不得了,这下子又哪里愿意接收这个烂摊子,一句“把徐四娘逐出族谱”,就断了跟原主的关系。 原主就这样,被两个贴身侍婢带去了西京郊外安平县下的一条村子,用原主仅剩的钱租下了一处院子,暂时安置了下来。 徐静消化完这段记忆,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心里又是荒谬又是不可置信。 原主会落得今日这个结局,固然是咎由自取,但她满心以为算计了别人,殊不知,自己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第二章 镯子 “娘子……娘子?” 春香见自己家娘子呆呆傻傻的,一直不开口说话,只以为她还不愿意接受现实,只能长叹一口气,拿起那碗看着就苦得渗人的药,走到床边道:“娘子,喝药吧,事已至此,你再伤害自己,心疼的也只有身边的人。” 她刚刚见娘子坐起来了,还以为娘子终于想通了。 娘子的心情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再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啊! 徐静闻到那股越发浓郁的药味,才猛然回过神来,转头有些嫌弃地看了那碗药一眼,突然直接接了过来,仰头一口灌下。 春香的表情顿时成了:w(?Д?)w 天……天啊,是她眼花了吗!自从出事以来,娘子一直死活不肯喝药,每次不是她跟春阳劝得口水都干了,就是春阳趁娘子睡觉后拿汤匙一点一点地喂。 便是还没出事前的娘子,也从没试过这般干脆地喝下一整碗药汤,要知道,娘子最讨厌喝药了! 只是,春香还没惊讶完,徐静就站了起来,先是站在原地细细感受了一下,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会影响行动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春香道:“春阳呢?” 记忆中,原主有两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除了这个春香,还有一个性子更为稳重的春阳。 这两个侍婢也是忠心,这三个多月来,要不是她们一直对原主不离不弃,原主早就死了。 虽然现在看情况,原主的死亡只是推迟了几天罢了。 徐静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有些烦乱,暗暗叹息了一声。 “春阳带着新做好的一批刺绣去市集上卖了……”春香下意识地回答完,才猛然回神,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娘……娘子,你这是想通了?愿意振作起来了?” 徐静看了这又哭又笑的小丫头一眼,不由得苦笑,“就像你说的,事情已经这样了,继续自暴自弃一点办法都没有,还白白连累你们为我操心。”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又能不能回去,但她自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在三年前爷爷也去世后,她便像失去了根的浮萍,不管去到哪里,都没什么不同。 “是……是……娘子终于想通了,太好了,太好了……” 小丫头顿时激动得稀里哗啦的,只晓得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乱七八糟地说着话。 徐静沉吟片刻,刚想再问她一些事情,外头突然响起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 “我说徐娘子,徐菩萨,徐大善人,你今天怎么着也该交赁钱了罢! 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赁钱我还一个板儿都没见到呢! 我当初见你可怜,才想着把好好的房子租给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孤身女人,但我的好心可不是被你们这样糟蹋的! 今天你们要是再交不了租,我就直接让村口的吕婆子过来了!我们家也一大家子等着开饭呢!” 徐静眉头微皱。 春香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慌张,有些无措道:“沈娘又来催租了! 怎么办,上回她就说得很不客气了,还把她男人带了过来要把我们绑去吕婆子那里。 吕婆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牙婆,据说她可是会把女子卖去……卖去那种地方的啊!” 那一回,还是春阳千保证万保证,才暂时把她安抚下了。 饶是如此,沈娘临走前还是放了狠话,说她们再交不起租,就先把她们两个拉去卖了。 她们娘子可是徐家嫡出的娘子,即便是当初被放到庄子里不闻不问,也是衣食无忧的,又哪里经历过这般委屈啊! 徐家的人也太冷血了。 姑爷也是,娘子……娘子好歹也是小郎君的生母啊!就是看在小郎君的脸面上,也不该对娘子那般决绝! 徐静见小丫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眉头微微一皱,安抚道:“先别急,我记得,我阿娘留给我的那个雕花金镶玉镯子还在吧?拿出来。” 春香身子微微一震,连忙道:“不可啊!娘子!那是夫人最后留给你的东西了,是夫人去世前一直戴在身上的,奴婢记得娘子一直很宝贝这个镯子……” 徐静淡淡道:“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守着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 说着,看到小丫头红得像兔子眼睛一样的双眸,还是又说了一句,“放心,我只是暂时把镯子当了,迟早会把它赎回来的。” 春香一怔,不由得看着面前的女子。 娘子一向是生得极美的,巴掌大的脸蛋,小巧挺秀的鼻子,樱花般的唇瓣,一身冰肌雪肤,还有着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折磨,她身形消瘦,面容憔悴苍白得仿佛随时要倒下,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眼底深处似乎暗藏着一抹犀利和不容置疑,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信任感。 这样的娘子,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春香看了自家娘子半响,终是咬了咬唇道:“好,娘子,奴婢现在就去把镯子找出来。” 在她们说话的当口,外面的吵闹声一直不停,而且,声音显然离她们这个房间越来越近了。 春香刚把金镯子找出来,房门就被一把推开,身材丰满穿着一身藕荷色直领齐胸襦裙的沈娘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直接闯了进来,见到徐静,显然微微一愣,嗤笑一声道:“哟,今天不跟我装病美人了? 我可告诉你,就算你今天继续给我躺在床上装病,我也不会上当了!什么病都三个多月了还没好! 你还不如直接搬去后山的乱葬岗!省得还过了晦气给我的房子!” 春香气得小脸通红,“沈娘,你可以催租,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们家娘子……” “哟,哪家的娘子这么有排场啊?还要来跟我一个村妇租房子。” 沈娘嘲讽地上下打量了徐静和春香一眼,尖酸刻薄道:“落魄的凤凰还想当母鸡?先把欠我的赁钱交齐再说吧! 我说徐娘子啊,你既然这般金贵,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了彭十的求娶?彭十是好色了点,但祖上积德啊,给他留的银钱够他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呵,你若是愿意做他第二十房美妾,别说这小小的赁钱了,你摇身一变变回以前的凤凰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春香气得话都说不清了,身子微颤,牙关紧咬道:“你可知,我家娘子是、是……” “好了,”徐静淡淡地打断了春香的话,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娘一眼,道:“你也不过是来讨租的,又何必弄得这么难看,毕竟如无意外,我们还要做你的租客一段时间呢。” 沈娘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道:“你还妄想着白住我的房子一段时间呢,没门!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们主仆绑去吕婆子那里! 也幸好你们主仆三人还算有点姿色,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我也不算亏了! 阿大,给我去绑人!” 第三章 一字值千金 沈娘说完后,徐静没说话,只幽幽地看着她。 沈娘只觉得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两个冰窟窿似的,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配合着她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绝色脸蛋,仿佛哪里的女鬼来索命。 她的心尖儿不自觉地颤了颤,后退了一步,说话的声音也下意识地低了下来,“你……你这样看着我作甚,难道你白住我的房子还有理了!” 徐静又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绽开笑容,慢条斯理地从春香手里拿过金镯子,在手里把玩着,慢慢道:“自然是没理的,但你也说了,我是落魄的凤凰,落魄的凤凰好歹也是凤凰。 这赁钱呢,我最晚后天,一定全部补上。 但你随意带男人闯进我的房间,还对我肆意辱骂,这个理又该怎么算?” 说着,徐静垂下纤长卷翘的睫毛,突然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桌子上一把用来切水果的小刀,“咔嚓”一声,一刀就把桌子上的一个梨子切成了两半。 沈娘的小心肝又不自觉地颤了颤,看着女子切梨子时那面无表情甚至透出丝丝寒气的脸,她竟然有种她切的不是梨子,而是她身上的肉的感觉! 徐静看也没看她,继续动作缓慢却平稳有力地,把手中的梨子切成了一块又一块。 而且,最让人心惊的是,她切下来的每块梨子,大小都差不多,仿佛她精心度量过似的! 边切,还边淡淡道:“我这人呢,脾气不太好,若是继续这样被人侮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知道。 但基本的信誉,我还是有的。 若是别人愿意尊重我,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但若是别人看我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就妄想肆意欺辱我,践踏我,甚至在我身上打什么小九九……” 徐静顿了顿,突然用力,“啪”一声,把小刀深深插进了桌面上,从身上抽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白皙纤细的手,笑眯眯地看向沈娘,“那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说是这个理吗,沈娘?” 面前的几人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这女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把刀插进桌面里! 还插得那么深!仿佛在说,她这把刀子能插进桌子,也能插进人的身体。 徐静仿佛没感觉到他们诡异的视线,还十分热切地扬了扬手道:“既然你来了,我这里没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这梨子,你随便吃……” “不……不用了!”沈娘突然浑身一抖,回过神来,身上的肉似乎有些发疼,再看那笑语嫣然的女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阴森,连忙道:“算了,我……我这回就先放过你。 但要是你后天还交不出赁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吕婆子那里最近可是缺上好的货色!” 说着,一扭身子,满身的肥肉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带着那个男人快步走了。 沈娘刚走出房间,徐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脸色冷然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身上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到底大病初愈,还有些虚弱。 春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喜道:“娘子,沈娘走了! 娘子,你好厉害啊!随便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就算是以前的娘子也没那么厉害! 而且,娘子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说着说着,饶是单纯如春香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有些呆呆地看着徐静。 对啊,这三个多月,娘子自暴自弃的,什么事也不管。 而要是以前的娘子,被人这样辱骂,定然会简单粗暴地打回去! 像今天这般不慌不忙冷静果断地威慑人的娘子,跟以前的娘子似乎很不一样啊! 徐静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道:“许是受的打击太大,我这几天大彻大悟了,头脑也比以前清明了许多。 放心,往后,我会好好过日子,也不会再让你们为难。” 原来如此!老一辈的人常说,一个人若受了太大的磨难和刺激,心性也会跟着改变。 看来娘子是真的振作起来了,还越变越好了! 春香喜极而泣,忍不住泪眼婆娑地一直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夫人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 徐静却没有她那么乐观,从方才跟沈娘短短的交锋来看,她现在的处境用前有狼后有虎来形容也不为过。 被夫家和娘家双双抛弃便算了,身上还一文钱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她们几个单身女子的容貌太扎眼了,别说方才沈娘嘴里的那个彭十了,她自己也分明在打她们的主意。 方才看到她手上的金镯子的时候,沈娘脸上的神情可分明是失望。 呵,也是,她原本以为她们已是走投无路,正想把她们卖了大赚一笔,现在突然发现她还能苟延残喘,怎么可能不失望? 只收一份房租的钱,又怎么跟把她们三个卖了的钱比呢。 虽然她方才敲打了她一下,但她可不认为,一个人的贪婪会就此消失了。 想到这里,徐静抬头看向春香,“现在天还早,你快去县城里找家可靠的当铺把镯子当了。” 春香脸上的喜悦顿时少了一大半,咬了咬唇,很是不舍地道:“是,娘子。” 春香一离开,徐静就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把原主全身的财产找了出来。 可是,原主本便大手大脚,存不住钱,这三个多月,她们坐吃山空,加上原主养伤养病花了不少钱,她原本记忆中有银子的地方都空了,比老鼠啃过还干净。 徐静忍不住眉头紧皱。 为今之计,还是得想想怎么弄钱,没有钱,她们活下去都成问题。 光靠春阳卖刺绣显然是不够的,而一个金镯子能当多少钱?要是什么都不做,很快就又山穷水尽了。 就在徐静翻箱倒柜的时候,她竟然找到了萧逸给原主的休书。 信封表面休书两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不愧是被誉为大楚第一才子的萧逸写的字。 徐静看着这封休书,只暗暗感叹,若这不是一封休书就好了,记忆中,萧奕的字一字值千金,若这不是休书,把它卖了还能赚不少钱呐。 要是这坑爹的穿越中要徐静挑出一点她还算满意的,就是她被休了这件事了。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成为一个有夫之妇,而那个夫君还是个对她毫无感情,甚至对她满心厌恶的男人。 至于她那个便宜儿子…… 徐静想到这里,就一阵心烦气躁,干脆先把他抛到了一边去。 她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个便宜儿子。 就在徐静翻累了,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只是,这回的声音分明带了一种故意装出来的浓浓喜庆之意,浓腻得仿佛能挤出油来一般—— “徐娘子,徐娘子在吗? 大喜啊,大喜啊! 妾身今天特奉彭十郎之命,向徐娘子下聘来了! 徐娘子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彭十郎可是咱们虎头村最富有慷慨的郎君,也向来对自己房里人温柔体贴,多少娘子做梦都想得到彭十郎的青睐,徐娘子就等着嫁过去享福吧!” 第四章 便宜前夫 徐静一怔,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这彭十下什么聘?她可记得,原主从没有答应过要嫁给他! 他这是要强娶! 徐静连忙快步走了出去,就见一个穿着喜气、带着满头珠钗翡翠的臃肿妇人正挥舞着手绢往客厅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各色大红箱笼的男人。 见到徐静,范媒婆立刻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嘴里还在说着油腻腻的喜庆话,“徐娘子,恭喜贺喜了,彭十郎把迎娶你过门的日子定在了这个月的十八,那可是个大好的日子……” “谁说我要嫁给彭十了?” 徐静冷冷地打断范媒婆的话。 范媒婆眼里隐晦地掠过一抹不屑,依然笑容满面,“哎呀,徐娘子这样说就不对了,彭十郎是什么人物?村子里很多女子想嫁还嫁不了呢! 彭十郎能看上徐娘子啊,是徐娘子的福气! 好了,你们都给我把聘礼放下,让徐娘子好好清点……” “我、说、了,”徐静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字道:“我从没有说过要嫁给彭十,这些聘礼,你搬走!” “娘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又惊又气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静立刻就认出了,这是原主另一个贴身侍婢——春阳。 她看了春阳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冷然道:“你若是不搬走,我也会遣人把这些垃圾扔出去。” 范媒婆脸色不变,只是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明显了,声音里的尖酸刻薄也不再掩饰,“我说徐娘子,这样的福泽砸到了头上,我劝你就乖乖受了。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在咱们虎头村赖了三个多月了吧,我可听沈娘说,你欠了她好几个月的赁钱了。 与其最后走投无路被卖入那种腌臜之地,还不如乖乖嫁进彭家,享受那荣华富贵,你说呢? 我范娘做了几十年媒人,自认是掏心掏肺对你说出这番话的,你识相的,就配合我把聘礼收了,就算你不愿意,到了十八号那天还是得上花轿!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 春阳气得身子发抖,这都是什么地痞无赖! 范媒婆说完,轻哼一声,丝毫不给徐静和春阳说话的机会,甩着手中的手帕,转身道:“行了,把东西都放下,让徐娘子慢慢清点,我们走!” 那群男人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跟着范媒婆离开了。 他们由始至终脸色如常,仿佛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春阳狠狠咬了咬唇,心里一片烦乱,突然就听旁边的女子淡声道:“春阳,把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春阳一愣,有些怔然地看向自家娘子。 虽然方才她回来时遇见了春香,春香跟她说娘子变了,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徐静看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做?” “是,娘子!”春阳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想太多,先把这些晦气的东西一一丢到外面去了。 徐静走到了院子里才发现,他们家的篱笆外围了不少人,有邻居,有过路的行人,还有特意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徐静见大多数人都是一脸了然又怜悯地看着她,只是没人说什么,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把东西都丢出去后,春阳跟着徐静走回屋子里,一边走一边咬牙大骂:“那彭十就是明摆着强抢民女!真是好生嚣张!到底还有没有皇法了!” 偏偏那厮在这村子里嚣张跋扈惯了,还有钱有势,很多人被他欺负了,也不敢说什么。 但他们娘子是他能奢想的吗?他还是让娘子去做他的第二十房侍妾,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春阳扶着徐静坐下后,一咬牙狠心道:“娘子,实在不行,就让……就让奴婢替你嫁过去吧!” 徐静不禁看了她一眼,好笑地道:“你好好一个女孩子,这么糟蹋自己作甚?那畜生不配。 而且,那彭十看上的是我,这件事又哪是你嫁过去便能解决的。” 只是,她初来乍到,又势单力薄,又怎么去对抗一个有钱有势的村霸。 她说完后,静默半响,果断道:“为今之计,只能离开这里了,我已经让春香去把阿娘的金镯子典当了,等拿到银子,我们就好好计划一番。” 这件事,春阳也听春香说了。 她没想到娘子竟然舍得把夫人的镯子典当了。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娘子,娘子变得越来越坚强稳重了,她是很开心,但如果娘子早些改变,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她轻叹一口气,依然满面愁容,“现在离开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但……我们要去哪里呢?” 她们三个孤身女子,不管去到哪里,都是会被饿狼盯上的存在啊! 徐静也不禁沉思着。 她对大楚朝不熟悉,原主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女子,但除了西京和先前生活的庄子,她哪里都没去过。 而且,离开容易,要怎么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她还没想好以后该怎么谋生,她在原来的世界是个法医,只是在古代,验尸处于三教九流中的最末位,别说女子了,便是男子也鲜少愿意去做。 但因为她爷爷是个著名的老中医,她自小便被爷爷带着四处看诊,成了爷爷的关门弟子,爷爷一直希望她能继承他的衣钵,谁料她大学一声不吭选了法医专业,为此,爷爷还气恼了好一阵子。 如今这手医术倒是能派上用场了,虽然医者在古代的地位也不高,但总比仵作容易让人接受,也更适合作为谋生的手段…… 春阳见娘子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心地瞅了她一眼,突然,仿似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对了,娘子,有件事,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徐静看了看她,慢悠悠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时候,就不要讲。” 春阳:“……” 看到春阳懵了的表情,徐静微微一笑,“开个玩笑,说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春阳连忙轻咳一声,才道:“奴婢今天去卖刺绣的时候,听说……听说当朝的刑部侍郎因为追查一件案子,来了咱们安平县。” 心里却忍不住想,娘子如今竟然都会开玩笑了,若不是她很确定面前的人就是她们娘子,可能都要以为娘子被什么人掉包了! 徐静一愣,顿时明白春阳这么犹豫的原因了。 她记得原主被休时,萧逸刚被调任为刑部侍郎不久。 她此时说的刑部侍郎,分明就是她的便宜前夫——萧逸! “哦,”徐静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是什么案子?” 春阳一下子眼眸大睁,她说姑爷……咳,是前姑爷来了安平县,娘子的注意力竟然不在前姑爷身上,而是在案子身上。 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子,就是担心娘子知道后会不管不顾冲去县衙啊! 徐静看到这丫头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无声地笑了笑。 对她来说,案子确实比这个男人更让她感兴趣。 记忆中,萧逸天众奇才,惊才绝艳,所有人提起他都是赞美,他也确实让人佩服,不管在什么职位上都游刃有余,这天底下就似乎没有他不会做的事情。 自从担任刑部侍郎后,他更是接连破了好几个大案子,被圣上一再赞赏。 连这样的人都破不了的案子,她还真有点兴趣。 见娘子微微挑眉看着她,显然在等她回答,春阳虽然有些摸不透现在的娘子的心思,还是开口道:“刚巧奴婢今天卖刺绣旁边那个卖菜的婶子知晓案子的情况,跟奴婢说了不少。” 第五章 突发命案 春阳暗暗整理了一下案子的情况,道:“据说这看起来只是一起很普通的行人被碾死的案子。 就在六天前,有个家里开古董铺子的商家去外乡进货,回来路上已经很晚了,他想尽快赶回家中,就一直让车夫快马加鞭赶路。 谁知道……谁知道就在快要进入安平县的时候,他们的马车似乎碾过了什么东西,那商家立刻让车夫停下马车,下车一看,那东西竟然是……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当时他们马车上有很多古董陶器家具什么的,车子很重,一个人被他这样直直地碾过去,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那商家知道自己闹出了人命,吓坏了,立刻让人把尸首丢到了一旁的草丛里,想装作这件事没发生。 可是……尸首很快被人发现了,而根据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段里,唯一经过了那个地方的只有那个商家的马车,所以他立刻就被抓了起来。 卖菜那个婶子有个侄女在那个商家府里做事,所以她还算是了解这个案子的。” 到底是女子,说起这些死人案子什么的,心里有点发怵,一段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但徐静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不禁有些沉思。 听春阳说的,这似乎就是一起行人被意外碾死的案子,为什么萧逸还要特意过来一趟呢? 只能说,这个案子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很可能那人不是被意外碾死的,而是被人杀死的。 而萧逸作为刑部侍郎,特意跑了过来查案,莫非这个案子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徐静想得有些入神,直到春阳唤了她两三遍才回过神来,不禁轻咳两声。 得,职业病犯了,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空想案子呢。 春阳担忧地看着自家娘子,道:“娘子,你是不是在想姑……萧侍郎的事?萧侍郎可不知道咱们来了这里,娘子先前在府里的时候,萧侍郎就对娘子不闻不问的,更别提现在了。 娘子,你还是尽快把萧侍郎忘了吧。” 在这样阶级分明的古代,侍婢一般是不可以随意插手主子的事情的,更别提指导主子怎么做事了。 但这两个侍婢从小跟原主一起长大,早已处得跟亲人一般,她此时眼里的担忧也是再真实不过的。 徐静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放心,我已经放下了,我说过,不会再让你跟春香担心。” 春阳看到娘子眼神中的不以为意和淡然,虽然依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又欣慰。 娘子愿意放下就好了,只要娘子想好好生活,就算前路再艰难,她跟春香都会一直陪伴在娘子身边!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留在萧府里的小郎君了。 小郎君今年才四岁,正是最需要亲娘的时候。 虽然……虽然以前娘子总是对小郎君爱搭不理的,还常常把心里的气发泄在小郎君身上,但她知道,小郎君还是很渴望娘子这个阿娘的,经常偷偷跑来他们院子张望娘子,被发现了就一脸慌张地转身跑开。 都说血浓于水,娘子以前是糊涂,但那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春阳始终不相信娘子是真的不在意小郎君。 何况,娘子现在的性子慢慢变好了,她相信现在的娘子定然不会再像过去那般对待小郎君了。 可是,她们以后只怕很难再见到小郎君了。 春阳越想越心酸,不由得偷偷看了徐静一眼,见她神态平和,眼神明亮,只怕自己现在提起小郎君会惹她伤心,便没说什么。 到了晚些时候,春香也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忍不住气愤地道:“那个当铺的掌柜实在太过分了,那个金镯子可是夫人当初找西京有名的匠师亲自雕刻的,上面还镶嵌着上好的玉石,他非要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镯子,只肯给奴婢典当二十两银子! 奴婢说得嘴都要干了他也不松口,还说……还说,奴婢若是不满意这个价钱,大可以找别的当铺!” 春阳奇怪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不去找别的当铺?” “因为其他当铺出的价更低嘛!” 春阳:“……” 那就是矮子里拔将军嘛。 也没办法了,大多数把东西典当给当铺的,都是遇到了困难急需银子周转的人,这天底下鲜少有不趁机宰你一顿的良心当铺。 徐静倒是挺满意,她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在这里,一两黄金的售价差不多就是十两银子,这个镯子重约一两,当铺确实是欺负人了,但也不算太过分。 她从春香拿回来的银子里拿出一贯铜钱,交给春阳,笑着道:“难得有钱了,咱们今晚就吃一顿好的,那些糟心事就先别想了。 春阳,趁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你去村里的草市上买只鸡,今晚咱们就炖个鸡汤。 剩下的钱你留着做家用,这三个多月,我知道你们都过得不容易。” 她刚来到这里,就算要离开,也得先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才能做出周详的计划。 幸好现在离十八号还有小半个月,还有时间让她细细考量以后的出路。 春阳一愣,万分珍惜地接过那一贯沉甸甸的铜钱,眼睛都有些红了,“娘子……春阳谢过娘子,但娘子是春阳的主子,春阳为娘子操心是应该的……” “哎呀,”春阳话没说完,就被大大咧咧的春香打断,“这种时候你千万别哭,太扫兴了,今晚难得可以吃鸡呢,我都好多天没碰过肉了,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了!” 春阳被她这样一打岔,满心的感慨都没了,忍不住朝春香翻了个白眼。 徐静看着她们两个,嘴角微扬。 虽然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但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也不错。 当晚,主仆三人过了平和而温馨的一晚,暂时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然而,第二天,天才微微亮,徐静就被外头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吵醒了。 “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死人了!” 徐静猛地从床上坐起,察觉那些声音似乎就是从她们屋子外传来的,不禁有些愣然,连忙下床穿鞋。 就在这时,春阳和春香急急地走了进来,见到已经起来了的徐静,有些慌张道:“娘子,不好了,彭十……彭十不知道为什么,在咱们院子里死了! 现在彭家的人找了过来,非要说是咱们把彭十杀死了,带了一大群人堵着我们的大门,一定要我们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可……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第六章 犯罪现场(一更) 彭十死了?! 徐静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嘈杂声,稳了稳心绪,冷静地道:“先帮我穿衣梳洗,我要出去看看犯罪……嗯,彭十的尸首。” 春阳和春香都是手脚利索的人,很快就帮徐静穿戴整齐。 只是在春阳帮徐静盘发髻的时候,外头的人显然等不及了,隐隐有撞门的声音传来。 徐静皱了皱眉,扬手制止了春阳的动作,直接披散着一头黑发就走了出去。 外头确实已经有人在撞门了,主仆三人走到厅堂里的时候,刚好见到大门被粗鲁地一把撞开。 春阳被吓了一跳,春香本就是个急性子,下意识就想破口大骂。 徐静多少已经了解了这两人的性子,给春香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脸色淡然地看向被撞开的大门处。 只见两个高大结实穿着统一灰白色短打服的男人大跨步走了进来,见到徐静,立刻大声嚷嚷道:“找到了!找到了!杀死郎主的贱女人就在这里!” 随着他这一嗓子,立刻有更多男人呼啦啦涌了进来,他们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徐静猜他们应该是彭家家养的护院。 眼见着有两个男人快速走上前来,就要把她押出去,徐静眼里掠过一抹厌恶,厉喝一声,“别动我,我自己会走!” 说着,挺直腰杆,眼神平视地往门外走。 那些护院都有些怔然,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还能这么淡定! 她这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里缺根筋,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真的……美啊。 此时天刚亮,天边还泛着朦胧的青光。 这女人素白着一张小脸,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映衬下,更显弱柳扶风,玉软花柔,仿佛一朵柔若无骨的花儿,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跟柔弱、楚楚可怜这些词完全扯不上关系。 只见她眼神坚定而明亮,仿佛黑夜中的两颗明星,一张饱满漂亮的唇微微抿着,无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之感,一头丝绸般顺滑的黑发没有任何绑束,在晨间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乍一看,竟仿佛九天上下来的神女,神圣而不可侵犯。 难怪他们郎主不过无意中见了这女子一面,就吵着闹着要把她纳回家当他的第二十房侍妾! 这女人,简直就是妖精转世! 一众护院都看得有些呆怔,直到她走出去了,才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互相对看一眼,也急急地走了出去。 徐静不知道身后那些男人的心思,一走到院子里,眼睛就精准地锁定了直板板地躺在她院子里的一具男人尸体。 只见那男人身高六尺,长得肥头大耳,身上的宝蓝色吉祥纹袍服虽然一大半已经被血染红,但仍能看出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的,脸色青白,身上的肌肉显然已经僵硬了。 心口处插着一把女子小臂长的刀,血流得满地都是,在微弱的日光下显得有些黑沉,远远看去,男人就仿佛倒在一个血色的小水潭里,分外渗人。 春香眼眸猛地瞪大,身子微微颤抖,一方面是害怕,一方面是震惊。 平时她做饭最多,自然立刻就认出来了,插在彭十身上的那把刀,似乎……似乎是她们厨房的菜刀! 徐静眉头紧皱,正凝神观察着尸体,忽地,被旁边响起的激动女声打断了思绪—— “你这疯女人终于愿意出来了!我们家郎主是怎么你了!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能被我们郎主看上是你的福分! 你不知好歹就算了,怎么敢……怎么敢把我们郎主杀了!” “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啊!呜呜呜,没了郎主,你让我们彭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怎么活!” “杀人偿命!你这疯女人定要付出代价!今天不让你给我们郎主陪葬,我们绝咽不下这口气!” 徐静这才抬眸,看了看面前把她这个小院围得密密实实的人。 站在最前头的竟清一色都是女人! 那些女人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只是无一例外的容貌姣好,各有特色,仿佛春天百花盛开,每一朵都让人心驰神往。 她们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有三十多岁,最小的看起来竟只有十三四岁! 然而她们都已是盘起了妇人髻,显然都已是嫁人了。 徐静一下子猜到了她们是谁,除了是彭十那个老色鬼常常津津乐道的那十九房美妾,还能是谁! 她不由得有点犯恶心,那里面有些孩子看起来还没到婚嫁年龄啊,彭十实在是猪狗不如! 站在这群女人最中间位置的,是个三十多岁,着一身月牙色大袖衫并湖绿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她蛾眉螓首,容貌端庄,眼角边有着淡淡的岁月痕迹。 此时她微微抿唇,带着几分无措和仇恨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徐静,咬牙大喝道:“徐娘子,我们家郎主是真心诚意想要迎你过门!便是你不愿意,好好说便是了,犯得着……犯得着直接把人杀了吗!” 春阳和春香也渐渐从初见犯罪现场的震惊和不适中回过神来,见周围人都仿佛看杀人凶手一般看着她们,顿时急了。 春香忍不住大声道:“曹夫人,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家娘子从小金尊玉贵,连只鸡都没杀过,又怎么可能杀人!” 自从那彭十厚颜无耻地要求纳娘子后,春香就把彭家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很快就猜出了,说话的女人正是彭十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曹氏。 曹氏脸色发青,似乎因为悲伤过度有些虚弱,不想开口说什么,倒是扶着她的一个侍婢忍不住骂了回去,“杀死我们郎主的不是你家娘子那个狐狸精还能是谁! 郎主昨天很开心,说遣了媒婆去给你下聘了,很快就要把你纳进家门,谁料……谁料你那般不知好歹,把媒婆送过去的聘礼都扔了出去! 郎主听说后很生气,骂骂咧咧要去找你当面对质,是我们夫人心好,说天太晚了,郎主这时候过去找徐娘子恐会有损徐娘子的清誉,若徐娘子是个性烈的,当场会做出什么也不知道,郎主这才忍下了,说明天白天才去找你! 谁料昨晚睡到一半的时候,夫人出来跟奴婢说郎主不见了,我们把整个彭府都搜了一遍,都没见到郎主!后来我们发现郎主似乎是穿了外出的衣服出去的,这才想到他可能去了你们这里。 没想到,郎主确实来了你们这,还被你们这般手段毒辣地杀害了!” 见她越说似乎越有这么回事,春阳和春香急得不行,连忙逮着一个空隙就要开口反驳,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急切的大吼声—— “夫人,我们在徐娘子房间里找到了她们收拾好的行李!定是她们杀害了我们郎主,打算畏罪潜逃!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幸好咱们来得及时!” 第七章 真相便是真相(二更) 春阳和春香只觉得五雷轰顶,连忙转头,便看到有个男人正单手拎着一个浅蓝色绣海棠花包袱快步往外跑。 那个包袱她们记得,确实是她们的包袱,但……但自从搬来这里后,她们就把那个包袱布叠好收起来了啊!她们什么时候收拾过这么一个包袱! 徐静眸色一沉,慢慢地打量了周围的彭家人一眼,心里轻呵一声。 看来是有人借着她昨天跟彭十结了怨这件事,打算把杀害彭十这个锅推到她身上啊。 方才进了她们屋子里的只有彭家的人,那个包袱,只可能是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弄出来的。 这说明,杀害彭十的人,很可能就是彭家的人。 或许凶手就是那个临时捣鼓出一个包袱嫁祸给她们的人,又或许,那个人不过是听人之命…… 现在证据不足,一切只是猜想,她需要有更多证据才能知晓这个案子的真相,如果她有机会验尸…… 周围的彭家人早在见到那个包袱时,就脸色大变,曹氏身边的侍婢立刻铁青着一张脸道:“还说不是你们杀害了我们郎主!” 曹氏白着一张脸,忽然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来人!把徐娘子给我绑起来……” “住手!”徐静看着立刻朝她走来的几个护院,冷声道:“曹夫人,断案可不是那么儿戏的一件事!有资格判定谁是凶手的人,也不是你! 彭十郎的死与我无关!若你们执意认定我是凶手,咱们就去衙门,让县令大人好生查探一番,到底杀害彭十郎的人是谁!” 春阳猛地转头看向徐静。 萧侍郎为了查案来到了安平县,若是这件事闹到衙门上,娘子很有可能要跟萧侍郎碰上啊! 但……若是萧侍郎知道了这件事,会伸手帮娘子一把也说不定呢?娘子以前再荒唐的事情也做过,都是萧侍郎派人跟在后头帮娘子收拾烂摊子的。 虽然知道不应该,春阳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淡淡的期盼。 曹氏显然没想到徐静到现在还能那么淡定,不由得眉头紧皱地看着她。 她身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立刻道:“哟,你说得倒正义凛然,还把我们县令大人给搬出来了! 你连包袱都收拾好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们不注意跑了啊!” 徐静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都说彭家是虎头村最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你们连我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便别说给你们郎主报仇了,你们直接原地解散了罢!” “你!” 那女子脸色一变,有点意外于徐静的伶牙俐齿和冷嘲热讽。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乌青色袍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他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长着一张方形脸,皮肤白皙,五官很淡,不管是容貌还是穿着,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身上唯一的装饰,便是他用来系腰带的青铜龟型带钩,以及挂在腰带上的一块成色上好的白色圆形玉佩。 只是,他身上有着一股沉稳幽静的气息,轻而易举就把院子里那小小的火苗扑灭了。 却见他是从徐静她们的屋子里走出来的,他径直走到了以曹氏为首的一众女人面前,朝曹氏行了个礼,淡淡道:“夫人,小的已经派人把整个屋子都搜了一遍,除了那个收拾好的包袱,还发现她们厨房的刀槽里少了一把菜刀,少的那把菜刀显然就是杀害我们郎主的凶器。” 说着,他突然侧眸看了徐静一眼,那眼神乌沉沉的,仿佛一只不带感情的秃鹫,在盯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似的。 徐静眉头微蹙,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适之感。 男人却很快收回视线,淡声道:“徐娘子方才的话,小的也听到了,徐娘子说得对,有资格判案的理应只有高堂之上的县令大人,徐娘子既然要求去县衙,便去罢,真相便是真相,不管谁来判案,结果都是一样的。” 男人站在徐静左前方,徐静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到曹氏听到他的话后,似乎快速瞥了他一眼,十指交握,静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扬声道:“来人,备马车,我们一起去县衙,还郎主一个公道!” 徐静的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了。 春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闻言立刻扯住了徐静的袖子,都要哭了,“娘……娘子,咱们要怎么办才好……” 她们定然是没有杀人的! 但如今的情形,便是傻子都知道,对她们十分不利! 徐静轻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用急,我有法子。 春阳。” 春阳立刻凑近徐静,道:“娘子有什么吩咐?” 徐静眼角余光观察着一众彭家人,趁他们不备,把一张折了起来的纸塞进了春阳手里,低声道:“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在我身上,你和春香相对自由一些,一会儿你找机会,看能不能找到可靠的人把这张纸条送出去。” 春阳一愣,完全没注意到娘子什么时候写了这么一张纸条,又是写给谁的? 只是她什么也没问,立刻把纸条收进了袖袋里,点头道:“娘子放心,奴婢定然尽力做成这件事。” 彭家人倒没有太为难徐静三人,虽然她们身边一直有人盯着,但也单独给她们准备了一辆马车。 途中,春阳看准时机,借口肚子疼要上茅厕,进了附近一户农家。 等她再次回到马车上时,她脸色复杂地看着徐静,嘴不自觉地张了张,“娘子……” 徐静便知晓,她已是想办法把纸条送出去了,也猜到了她这张纸条是写给谁的。 她仿若不经意地扫了坐在一旁紧紧盯着她们的两个彭家婢女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道:“昨晚都叫你不要贪杯,喝那么多果酒了,果然喝坏肚子了罢,也亏得这里的村民淳朴心善,愿意借茅房给你。” 春阳自然也知道分寸,立刻调整了一下心态,道:“方嫂子确实是好人,奴婢一开始去市集上卖刺绣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方嫂子手把手地教奴婢的,奴婢也是见路过了方嫂子的家才敢去借茅房,否则奴婢宁愿憋死都不丢这个脸。” 徐静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旁边两个婢女一脸莫名地看了她们一眼,实在不明白都这时候了,这对主仆怎么还有话家常的心思。 其中一个婢女轻哼一声,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在乎那点子脸皮的事呢,别以为闹到府衙上就没事了,咱们郎主身份尊贵,便是把你们三个全杀了都不够偿命的!” 说话的便是方才紧跟在曹氏身边的那个婢女,徐静记得,曹氏喊她荷香。 徐静看向她,突然淡淡一笑,道:“身份尊贵?有多尊贵?比当今圣上还尊贵吗?” 第八章 割舌头 荷香没想到徐静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脸色微变道:“你……” 徐静却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今天,便是当今圣上来了,也不能治一个无罪之人有罪!” 荷香脸色微白地看着她,忽然冷冷一笑道:“你就嘴硬罢,有木总管在,你逃不掉的,绝对逃不掉。” 她嘴角微扬,一双凉薄的吊眼闪着诡异的光看着徐静,仿佛已是看到了徐静走投无路坠入地狱的模样。 徐静眸色微动,嘴角忽然微微一扯,“木总管就是方才那个男人罢?你和你家夫人似乎都很相信那个木总管啊。” 荷香鄙夷地看了徐静一眼,“木总管也不是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可以随意挂在嘴边的,他虽然运气不好家道中落了,但依然身份尊贵,哪像你。 呵,长得就一副狐媚样,谁知道是不是从什么脏地方出来的。” 春阳和春香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娘子被人这样羞辱,立刻怒声道:“你!” 徐静却抬手制止了她们,似笑非笑地看向荷香,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道:“我记得在以前的一些朝代,嘴贱的人可是会被割舌头的,你好自为之。” 荷香不屑地扬了扬唇,刚想说什么,却倏然发现面前女子的眼神冰冷而幽静,仿佛出鞘的小刀,能直直地刺进人心底里似的。 她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突然只觉得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闪了闪,下意识地垂眸一看,就见那女子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进了左手衣袖里,食指和中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方才那反光就是从那里来的! 莫非她藏了什么利器? 狗急了还会跳墙,谁知道把这女人逼急了她会做出什么! 现在她们同坐一辆马车,她要是发疯,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她! 荷香顿时脸色惨白,连忙收回视线,往马车角落处缩了缩,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马车就这样一路安静地来到了县衙门口。 春阳和春香先下马车,站在马车边等着扶徐静下来。 徐静弯腰走到马车门边时,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脸色惨白了一路的荷香,突然从左手衣袖里拿出了一把手掌心大小的青铜梳篦,往荷香面前一丢,居高临下地道:“我看你一路上都盯着我的衣袖看,想来是很喜欢这把梳子,就赏你了。”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傻子都能听出来的轻蔑。 方才反光的竟是这东西! 她竟然因为这玩意儿提心吊胆了一路! 荷香一脸愕然地瞪着掉到她脚边的梳篦,心里迅速地被愤怒羞耻的情绪挤满,抬头想怒视那个耍了她的女人时,却发现她已是下了马车。 她忍不住狠狠咬牙。 这该死的女人!她就得意罢! 反正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另一边,徐静下了马车后,见县衙的大门大开着,大门两边各站着两个衙役,一股府衙自带的威严肃穆气息扑面而来。 不远处,以曹氏为首的一众彭家人看了她一眼,就听曹氏冷声道:“把人带进去!” 方才在小院里嘲讽过徐静的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徐静记得,旁人唤她薛姨娘。 徐静淡淡一笑,没等彭家的人凑上来,就抬头挺胸,姿态从容地走进了县衙里。 大堂正中,身材瘦削矮小留着一撇山羊胡的县令正襟危坐,只见他脸色黑沉,一双眼睛下有着两个大大的让人无法忽视的黑眼圈,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浓浓的疲惫不耐气息,仿佛是生生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看着走了进来的徐静和一众彭家人,他眉头紧皱,突然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你们一大早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曹氏疾步上前,行了个礼跪在公堂上道:“启禀孙县令,民妇是虎头村彭家十郎的结发妻子,民妇今早起来,发现夫君不见了,立刻遣了人去找,却谁料……谁料发现,我夫君被人杀害了,凶手正是这个女人!” 说着,她猛地转身,手指直直地指向徐静。 其他人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看向了不远处的女子。 却见她一头如墨青丝只用一根木簪子草草地挽了起来,那是春阳方才在马车上匆匆替徐静挽起的,几缕碎发垂落白皙的额间,却是平添了一股说不出的随性风情,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杏仁色碎花对襟及胸襦裙,一张绝美却苍白的脸儿微微扬起,上面却不见丝毫慌乱和不安。 面对曹氏的指认,她一双仿佛能勾人的眼睛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从容地走上前,朝孙县令行了个礼,跪在地上扬声道:“孙县令,民女姓徐,三个多月前因家中变故来到虎头村,民女向来奉公守法,从没有杀过人,请孙县令明察!” 她的声音一如她这个人,柔美动听,含着一丝天然的沙哑,仿佛猫爪子一般撩动人心。 只是声音中的坚定和无畏,让在场所有因为乍见她而有些迷怔的人一下子回过神来。 站在两边的衙役们不禁面面相觑,完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美若天仙气度不凡的女子竟然会杀人! 曹氏立刻青着一张脸道:“你还嘴硬!我夫君就是死在你院子里的!这件事不止我们彭家人能作证,帮着我们一起找人的虎头村村民也能作证!我们还从你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个打包好的包袱,里面装着你的衣服和所有银钱!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意嫁给我夫君为妾,但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夫君杀了啊!” 两边的衙役闻言,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安平县就那么大,彭家家大业大,不仅是虎头村的一霸,在整个安平县也是有名头的,对于彭十做的那点龌龊事,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先前也有百姓告上公堂,说彭十强抢民女,逼死无辜女子,就在大半个月前,还有人因为这种事来报官呢。 然而那些人不是被彭十砸钱解决了,就是孙县令懒得为这点小事和彭十翻脸,帮着彭十糊弄过去了。 毕竟彭十会做人啊,每年孝敬孙县令的银子可都不少,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 没想到彭十这回竟踩到了铁板,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 听说彭十被杀了,孙县令似乎也很意外,一张脸更黑了。 徐静不慌不忙,看着孙县令道:“启禀孙县令……” 话音未落,一个衙役突然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俯身在孙县令耳边说了什么。 孙县令顿时脸色一变,突然直起腰板,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罪人徐氏,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狡辩?来人,把徐氏押进大牢,择日问罪!” 这突然的变故让春阳和春香猛地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连忙跪倒在地膝行上前,连连哀声道:“我们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杀人!请孙县令明察啊!” 徐静也脸色微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高坐于大堂正中的男人。 然而孙县令似是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又狠狠拍了拍惊堂木,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罪人抓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徐静敏锐地捕捉到了孙县令脸上有丝一闪而过的慌乱无措。 随即,她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曹氏和木总管,刚好和转头看过来的木总管视线相对。 木总管还是那副沉静寂然的模样,那阴沉沉的视线只在徐静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了开去。 徐静甚至怀疑,那一瞬的停留,还不足够那男人把她看进眼中。 她不禁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冰冷了然的笑容。 在被衙役押着离开前,徐静看到孙县令匆匆走了下来,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快步向前,脸上的神情竟是紧张中带着几分惶恐,仿佛急着去迎接什么人。 第九章 生来就让人嫉妒(一更) 已是辰时六刻(早上8:30),安平县县衙外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安平县县令孙有才紧张地搓着手站在门口,垫脚张望,烦躁地走来走去不住嘟囔:“怎么还没来?不是说那家伙快来了吗? 他究竟还要在咱们安平县待多久?呸,我这辈子挨的骂还没有这两天多!那家伙指责我无能便算了,还一来就说要彻查安平县近十年的案子!他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找我晦气的!” 害他熬了好几晚通宵忙着处理过去的卷宗,就怕被那家伙发现什么猫腻。 一些小案子就算了,他还能用一时糊涂或底下人办案不谨慎蒙混过去,但要是被查到什么人命官司,让那家伙报上去,他这辈子就完了! 也幸好他在安平县上任这几年贪是贪了一些,但大事上鲜少糊涂,虽然手上也沾了几条人命,但要藏起来也不难…… 偏偏这时候,那彭十死了,这不是上赶着把他的把柄送到那家伙面前吗?! 这个案子必须立刻结束!立刻! 方才给孙有才报信的衙役连忙道:“应该快了,也怪小人,方才听到有小孩儿喊了一句萧侍郎来了,就急着来给您通风报信,都忘了去核实一下。” 孙有才瞪了那衙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衙役突然站直身子,指着前方道:“孙县令,来……来了!” 孙有才急忙把眼神移了回去,就见正前方,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骑着一头雄姿勃勃的黑色骏马,正缓缓朝他们这边而来。 只见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圆领仙鹤纹大袖袍服,腰系革带,革带用一个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虎纹玉带钩相系,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佩戴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和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用来证明身份的鱼袋。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个简单而朴素的木冠定着,还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内敛却沉稳的气场,无端就给人一种,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男人之感。 孙有才一颗心已是忍不住微微提了起来,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男人离府衙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他的容貌了,却见他长了一张再端正不过的俊朗脸庞,浓黑的剑眉,深邃幽深的、仿佛蕴藏着一抹猎鹰般的锋利的眼睛,挺拔完美的鼻子,以及一张略显凉薄的薄唇。 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要白,整个人的气势却没有因为这肤色而削弱半分,说实话,若忽视他身上那过于强大的气场,他当得上是上天一件最完美的工艺品,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孙有才看着马上的男人,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一个大男人长得好看便算了,老天爷还给了他一个比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要高贵的出身,一个惊才绝艳的脑子和超凡卓绝的能力,简直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 要说这男人身上唯一的缺点,也许只有他那桩荒唐可笑的婚事了。 哦,不,还有那人憎鬼厌的性格!绝对还有那性格! 东篱远远地便看到了候在县衙门口鬼鬼祟祟的孙有才,忍不住拍了拍马屁股,驱马到了自家郎君身旁,撇了撇嘴道:“郎君,那孙有才又在县衙门口候着咱们了,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亏心事。依小人看啊,这孙有才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虽然他们来安平县两天了还没抓到他的狐狸尾巴,但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旁的萧逸目视前方,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东篱今年十六岁,正是最活泼跳脱的年龄,被自家郎君无视了也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突然像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起来,嘟嘟囔囔道:“小人听说那毒妇被赶出徐家后便来了安平县,郎君来安平县办公这件事可没有藏着,就怕那毒妇听到消息后又来缠上郎君。 郎君好不容易摆脱了那毒妇,可千万不能又被她缠上了……” 东篱始终觉得,那个厚颜无耻又愚蠢至极的女人是他们郎君这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即便她是他们小郎君的生母,他也对她生不起丝毫好感!更别提她在小郎君还小的时候对小郎君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了! 都这样了,小郎君在睡梦中竟然还哭着念叨阿娘,东篱每每想起那画面就心酸不已。 那毒妇不配做他们郎君的夫人,更不配做他们小郎君的阿娘! 他们郎君和小郎君,都值得更好的! 一说起那女人,东篱就忍不住滔滔不绝,一直沉默的萧逸闭了闭眼,终于淡淡地说了句,“东篱,闭嘴。” 顿了顿,又吐出两个字,“聒噪。” 东篱立刻十分熟练地挺直身子,大声道:“是,郎君!” 萧逸脸上的神情这才松弛了一些。 东篱忍不住偷偷观察自家郎君,见他听他提起那个女人,脸上没有丝毫异色,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郎君向来是不把那女人放在眼中的。 是他多虑了,即便那女人找过来,他们郎君也绝不会给她一个正眼! 这些年他们郎君仁至义尽了,看在她是他们小郎君生母的份上,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他也许还要感谢她这种不珍惜呢! 萧逸主仆刚来到县衙门前,孙有才便一脸殷勤地迎了上来,萧逸翻身下马,把马鞭随手抛给一旁的衙役,看了看孙有才,突然道:“方才可是有人报案?” 孙有才心一跳,下意识道:“萧侍郎如何得知!” 萧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方才我一路过来,都听到有人在讨论今早虎头村那边出了命案,而方才有几辆马车从我身旁经过,往城门而去,不管是车夫还是一旁的护卫都一脸悲愤哀戚。 这一大早会从城外赶过来,又这么快办完事出城的人,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孙有才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 幸好他没想过要瞒着他这件事,也知道瞒不了,连忙堆起笑容道:“萧侍郎果然明察秋毫!没错,方才虎头村的彭家人来报案,说他们的当家彭十被杀了,起因是彭十想娶一个女子为妾,那个女子不从,就联合她两个婢女把彭十杀了。 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简直毫无悬念,是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因此下官查明情况后,就把那女子和她的婢女押入了大牢,让彭家人回去了。” 萧逸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直看着孙有才,一字一字地重复,“人证物证,俱在?” 孙有才莫名地小心肝一颤,连忙稳了稳情绪,神色如常地点头道:“没错,那女子有十分充足的作案动机,人是死在她院子里的,凶器是她们厨房的菜刀,她们还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畏罪潜逃,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案子!萧侍郎事务繁多,这种案子下官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让萧侍郎烦忧。” “哦?”萧逸微微挑眉,依然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本官可是还要感谢孙县令的体贴?” 孙有才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努力维持镇定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萧逸却没再说下去,忽而转身走进县衙里,淡声道:“既然孙县令说这个案子不必我来烦忧,我就不插手了,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卷宗罢。” 孙有才顿时偷偷松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这瘟神打发过去了! 只是他还是不放心,就怕这瘟神一个心血来潮杀个回马枪,看萧逸走远了,连忙悄悄朝一旁的衙役使了个凶狠的眼色。 这个案子必须立刻结案!不得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 那衙役点了点头,看萧逸主仆没有注意这边,悄悄绕小路离开了。 第十章 我不需要女人(二更) 东篱感觉敏锐,几乎是在衙役离开那瞬间就察觉到了,悄声道:“郎君……” “嗯。” 萧逸四平八稳地向前走着,淡声道:“不过是几只不成器的老鼠,姑且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东篱,一会儿你私下里去查查彭家那个案子。” 说着,他眼中掠过一抹暗色,沉声道:“孙县令那般卖力地阻止我插手这个案子,我又怎么好让他失望?” 一旁的东篱:“……” 自家郎君真是用一张冷冰冰的脸就能气死人。 也不能怪赵六郎时常说郎君性格恶劣!活该娶不到一个好夫人! 啊,不是,凭什么他们郎君就活该娶不到一个好夫人?赵六郎现在还是光棍一条,比他们郎君还不如呢! 这件事一直是东篱的心病,一想起来就蛋疼。 怎么的?他们就不配拥有一个好主母?小郎君就不配拥有一个好娘? 萧逸径直走进了县衙存放卷宗的书库里,一撩衣袍坐在书库的长榻上,就开始翻看昨天看到一半的卷宗。 东篱磨磨蹭蹭地给自家郎君磨好墨,倒好茶,趁着孙有才有事离开了书库,轻咳一声道:“也不知道小郎君如今怎样了,当初咱们是瞒着小郎君出门的,小郎君知道郎君离开了,定然很伤心,说不定又要偷偷哭了。” 萧逸眼光不离卷宗,只是眉梢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东篱悄悄看着自家郎君,悠悠叹了口气,“自从咱们把小郎君从那毒妇身边接过来后,小郎君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郎君不喜欢他,就连哭也不敢在我们面前哭,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小人一个大男人都要被小郎君心疼死了。 别人家的小孩儿心情不好或受了什么委屈时,还能有温柔的女眷轻声安慰他,引导他,哪像咱们家啊,连母苍蝇都没几只,更别说能教导小郎君的女性长辈了。 郎君平日里又事务繁忙,无法时时顾及到小郎君……” 萧逸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手中的卷宗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冷声道:“东篱,闭嘴。” 然而东篱跟在萧逸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能继续撸虎须,什么时候必须停。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郎君,小人是真的觉得咱们家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主母了,郎君即便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小郎君啊。” 他从没把先前那个毒妇当成过自己的主母。 那顶多是个厚颜无耻死皮赖脸缠上他们郎君的女人。 萧逸脸色倏然转冷,一双幽黑的眼眸注视着虚空中的某处,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女人,女人只会拖我的后腿。” 东篱微愣,这已经不是郎君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不由得有些心慌道:“郎君……” “东篱。” 萧逸本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公务,耐心已是彻底告罄,他“啪”的一声合上卷宗,抬眸眼神沉冷地看着东篱,道:“你若不想好好做事,就给我滚回西京去!” 东篱:“……” 完蛋,彻底惹毛郎君了。 郎君最重规矩,就是身边再亲近的人犯了他的禁忌,也不会手下留情。 东篱连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道:“是小人逾越了,请郎君恕罪!小人……小人这就去办事!” 说完,再不敢耽搁,一咕噜地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书库里的萧逸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皱,薄唇紧抿,好半天没有别的动作。 想起家里那个小心翼翼、总是满眼渴望和依赖地盯着他的小娃娃,萧逸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 所有人都说他天纵奇才,天资聪颖,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殊不知,他也有没辙的时候。 女人和孩子,是他最不会应付的两类人。 特别是女人,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与任何女人扯上关系。 萧逸眼神逐渐变得阴翳沉冷,在情绪彻底失控之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是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冷静。 他再次摊开卷宗,垂眸看了起来。 当下最重要的,是手里的公务。 也只有处理公务的时候,他的心才能平静安稳,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然而没过一会儿,东篱就匆匆跑了回来。 萧逸眉头微蹙,抬眸不满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篱知晓郎君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呢,连忙道:“不是的,郎君,小人刚走出县衙没多远,就被一个妇人拦了下来,她先是问小人是不是萧侍郎身边的人,然后……然后给了小人一张纸条,说是受人之托,务必要交到萧侍郎手上。” 他说完,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双手把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呈到了萧逸面前。 萧逸看了那纸条良久,才接了过来,慢慢把它摊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时,饶是萧逸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怔愣,一双墨黑的眼眸久久地盯着纸条上的文字,好半天没说话。 他有预感,麻烦的事,又要来了。 另一边,徐静被一众衙役押着进了县衙的大牢。 安平县县衙不大,大牢不分男女,所有人都被关在一起。 不大的、光线昏暗的空间里,两排牢房一字排开,几乎每个牢房里都关着人,地面肮脏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馊味和人身上的体味、汗味甚至大小便味道混合在一起的让人几欲作呕的味道。 春阳和春香虽然只是侍婢,但她们一直跟着徐静,平时哪有机会来到这般脏乱差的地方?顿时差点忍不住吐了。 春阳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憋得双眼发红,一转头却见到自家娘子只是神情平静地站在那里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禁愕然道:“娘子,你……你没事罢?” 她们娘子比她们讲究多了,平日里茅房稍不干净都不愿意用的,怎么这会儿却跟没事人似的? 徐静瞥了她一眼,低低道:“但凡你见过夏天腐烂了好几个月的尸体,并亲自把他剖开验尸,你就会觉得这里的味道已经算清新可爱了。” 春阳正难受着呢,见娘子的嘴一张一合的,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不由得问:“娘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徐静弯腰把散落一地的干草堆到了一起,感觉那些干草还算干净,便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们也过来坐罢。” 春香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已是涌到了喉咙口的事物,泪眼朦胧地看着徐静,“娘子,你怎么这么淡定?再这样下去,咱们就真的要被定罪了。 娘子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天上的夫人定然会保佑我们的!” 除了自暴自弃,春香找不到其他词可以解释娘子如今的淡定了。 徐静微愣,好笑道:“不冷静又能如何?难道大哭大闹就能解决问题?如果能解决问题,我现在就立刻扯开嗓子大叫,但事实是,这样做不过是白白浪费自己的情绪和体力……” 话音未落,一旁的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轻笑声—— “呵……呵……呵……” 第十一章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死一般沉寂的牢房里突然冒出这般诡异的声音,春阳和春香都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他们左边的牢房里,一个头发凌乱、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靠坐在墙边,身上的衣服已是脏污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他一双疯狂阴翳的眼睛透过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胡子紧紧盯着她们,嗓音沙哑干瘪,“小娘子,方才押你们过来的衙役说,你杀了虎头村那个彭十,可是真的?” 春阳和春香下意识要挡在徐静面前,徐静摆了摆手,平静地回望那个男人,“彭十确实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方才那几个衙役押她们过来时,一路都在高声谈论她们这个案子,大牢里的其他人会知道不奇怪。 但这个男人,明显认识彭十。 徐静话音未落,就见那个男人的眼睛诡异地一亮,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死了!这恶贼流氓终于死了!死了!” 见男人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春阳和春香都不自觉地一抖,徐静眉头微蹙,淡声道:“你跟彭十有仇?” “有仇?我跟他当然有仇!天大的仇!”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浑身发抖,眼神疯狂地道:“我女儿,我疼爱了十五年明年就要出嫁的女儿,就因为被那畜生看上,被强掳进了彭家,之后便下落不明! 我跪在地上求那畜生把女儿还给我,那畜生竟然说从没见过我女儿! 我没办法,只能乔装打扮进入彭家,但我找遍了整个彭家,都没见到我女儿一片衣角!我问彭家的人,他们不是说没见过我女儿,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还警告我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可惜我很快就被发现了,被那畜生遣人打了一顿丢了出去,还折了一条腿! 我很肯定我女儿就是在彭家失踪的!我去县衙报案,谁知道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哈哈哈,百姓父母官孙县令竟然说,我女儿定是不安分与人私奔了,还说我诬陷良民,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打了一顿,丢进了牢里! 我女儿最是乖巧本分,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奔这种事!而且……而且,彭家人是当着我的面把我女儿掳走的!是我亲眼看着他们带走了我女儿!!” 男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整个人就像一只狂暴的野兽。 春阳和春香已是不自觉地退后了好几步,徐静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微抿地看着他。 “是我没本事,保护不了我的鸢儿,是我没本事,是我没本事啊!” 忽然,男人猛地趴伏在地上,额头拼命磕着地面,一边磕一边低吼道:“是阿爹没本事,是阿爹没本事,鸢儿,你原谅阿爹,原谅阿爹……” “娘……娘子……” 春阳和春香看得目瞪口呆,头一次见到这般自残的人。 难怪方才她们看到这男人额前的头发都糊在了一起,比别的地方颜色要深,只怕他这样自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没有他额前那些头发,他的额头定然惨不忍睹。 徐静轻叹一口气道:“这人,已经疯了。” 显而易见,他的女儿也是彭十的受害者。 春阳猛地握紧拳头,咬牙道:“那彭十,真是猪狗不如!” 她无法想象,要是娘子没有振作起来,要是彭十没有遇害,她们的处境会如何。 只怕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春香许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默着没说话,主仆三人挤在一起坐在草堆上,好半天,春香突然吸了吸鼻子,道:“娘子,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们昨天好不容易吃上肉了,奴婢……奴婢昨晚做梦都在想着下一顿会吃什么肉呢,也不知道我们临死之前还能不能尝尝肉味……” 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春阳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翻了个白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 徐静也忍不住好笑地看向她。 突然,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仆三人立刻坐直身子,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脚步声一直没停,很快,就有一个方脸高瘦的衙役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 那个衙役显然是冲着她们来的,径直停在她们的牢房前,掏出钥匙打开牢房的门,冷声道:“罪人徐氏,孙县令要亲自审问你,出来!” 春阳一惊,连忙站了起来,“这位官爷,我们娘子真的没有杀人!你要带人去审问,就带我罢,我们娘子身娇肉贵,受不得这些折磨!” 春香也急忙站了起来,“带我吧!我肉多皮也糙,肯定要比娘子和春阳好审问!官爷,带我吧!” 衙役却鄙夷地扫了她们一眼,依然直直地看着徐静,“孙县令只让徐氏一个人过去!徐氏,还不出来?是要我进去押你出来?!” 徐静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微冷,突然,低低地笑了,“方才在公堂上,孙县令没有问过我一句话,就直接定了我的罪,如今却又要单独提审我。 只怕不是提审,是要逼我认罪,甚至,斩草除根吧?” 衙役一愣,脸倏然一白。 这女人怎么知道的! 而且,她也太淡定了吧!这还是个女人吗?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休得胡言!我们县令向来秉公办事!立刻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静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威胁,自言自语般道:“要怎么做才能最快、最完美地完结这个案子呢?如果是我的话,仅仅逼嫌犯认罪还是太冒险了,不如……直接让嫌犯畏罪自杀,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固的,你是说吗?” 衙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牢房里的女人。 这女人竟然连这点都猜到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只是,即便她是深渊地府来的,今天也必须死,否则,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猛地一拍牢房的木栏杆,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厉喝道:“你再废话一句试试!我不介意就在这里给你们一些颜色看看!” 徐静冷冷地一扯嘴角,慢条斯理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会叫的狗向来只是虚张声势,可不敢咬人。 你不敢动我,至少,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我。” 他们可是要做出她畏罪自杀这个假象的,怎么可能给别人落下把柄。 若是当着别人的面打了她们,事后被人说起,难保会落下一个屈打成招的说法。 衙役的脸色一下子青了,满脸吞了苍蝇一般的憋屈。 这混蛋女人!说谁是狗呢! 不过,他确实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动她,但等到了无人之处,就另说了! 徐静凉凉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抬腿慢慢往牢房外走去。 春阳一把扯住徐静的袖子,拼命摇头,“娘子,不可以……” 他要单独带走娘子已是让她们很惶恐了,方才娘子的话更是让她们心惊。 她有预感,娘子若是跟他走了,定然凶多吉少。 徐静却只是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淡淡道:“这没有我们拒绝的余地,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他们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动她们,但把她强行押走还是可以的。 这一趟,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赶上了。 徐静眼中快速地掠过一抹阴寒。 就算他赶不上,她便是使出极端的法子,也必须自保! 第十二章 初见 见徐静乖乖走了出来,衙役心里快要爆炸的憋屈终于散了一些,咬牙一笑道:“早就该如此嘛,你乖一点,说不定我还能怜惜你一些。” 徐静却看也没看他,淡声道:“你叫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你心底里的心虚,所以还是废话少说罢。” 衙役:“……” 娘的!他绝对要让这贱女人为现在说的每一句话跪地求饶! 他深吸一口气,青着一张脸低喝道:“给我闭嘴,快走!” 徐静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都能听到男人的低声咒骂声。 大牢不大,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大牢的出入口处。 要离开大牢要先迈上几阶台阶,衙役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徐静一眼,“你,先上去!” 徐静看了大牢的大门一眼,却没有依言踏上台阶。 离开大牢后,他定然就要把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到时候她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见徐静不动,那衙役脸上掠过一抹烦躁不耐,抬步朝她走来,边走边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不会走了?!” 徐静瞥了他一眼,就在他走到离她不到一步远的距离时,突然一个转身,双手抬起用力按住他肩膀,右腿膝盖弯曲,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子孙根! 霎时,不大的牢房里响起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衙役只觉眼前一瞬间繁星满天,疼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像块破布一般被扯了过去,被用力按着跪倒在地,随即脖子处一凉。 他还没缓过神来,大牢外就哗啦啦地跑进了一群人,他忍着下半身仿佛要废掉的痛苦抬头看过去,泪眼朦胧中,只见到领头的分明是一个一身黑衣、高大挺拔、丰神俊逸的男人。 他站在人群中,显眼得让人无法忽视,又破又小的大牢因为他的到来,都似乎瞬间变得庄严大气起来。 这……这不是萧逸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跑进来的一众男人一脸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画面。 只见光线昏暗的大牢里,一个打扮朴素却如月亮般娇美动人的女子正把一个比她高大不止一倍的男人死死按压在地上,一双纤白素手用一种奇怪的手势,稳稳地握着一把女子手掌大小的小刀,小刀锋利的刀刃正贴在男人的脖子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直接割断男人的脖子。 而被她按压着的男人脸色通红,眼神惨烈,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下面,显然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一众男人:“……” 他们几乎是瞬间悟了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下意识地夹紧大腿,一脸震惊怜悯地看着那衙役。 跟着自家郎君跑了进来的东篱万万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个场面,主角竟然还是……还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女人! 他猛地抬起手指着徐静,见了鬼一般大声道:“你这毒妇怎么在这里!你又做了什么!” 徐静也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们。 她先是看了看东篱,再慢慢把目光转移到了站在人群正中间,正沉着一张脸眉头紧皱的男人身上。 那双如夜色般漆黑沉静的眼眸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对她这个前妻的厌烦和不耐,以及对眼前这一幕的微微愕然。 徐静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倒是没想到,她与她便宜前夫的第一面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的。 她还以为,还要闹出一些动静,才能把这男人吸引过来呢。 看来,她让春阳送出去的那张纸条顺利到了他手上了?他是因为那张纸条过来的?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过来的,他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她直视着定定地看着她的男人,红唇越发上扬,嗓音清淡,“萧侍郎,好久不见。” 男人的眉头顿时更皱紧了几分,冷冷地看着她。 东篱立刻反应很大地跳了起来,“你这毒妇!果然还妄想缠上我们郎君!你休想!” 郎君方才看了那张纸条后,便亲自到外头叫住了一个衙役,问了几句话,便径直走向了大牢。 他不知道那张纸条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道郎君为什么去大牢。 如今看来,那纸条莫非是这毒妇写的?也是她引诱郎君来到这里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小子一口一个毒妇地叫她,饶是徐静不想搭理他,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们郎君是什么稀世珍宝吗?谁都想要?我只知道他是刑部侍郎,刑部掌管天下刑狱案件,我想见你们郎君,只是想提醒他,莫要辜负了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交上去养着他们的税钱。” 东篱一脸震惊地看着徐静,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徐静讥讽地扬了扬唇角,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的男人,冷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我要伸冤,安平县县令懦弱无能,妄想强行指认我是杀人凶手,若你们官府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 徐静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民女请求自证清白!” 她最后这句话铿锵有力,内里的讥讽满得就差直接拍到在场众人脸上了。 “放……放肆!” 一个狱卒终于反应过来,大声道:“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便是……便是你要伸冤,也不该用这般粗暴的法子,大可……” “大可怎么?我来到县衙后,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就被你们押到大牢了,如今,还不知道要被单独带去哪里。” 徐静冷笑一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遇到死人的案子,官府不验尸,不审问,不寻找证据,就凭借别人的一面之词给人定罪的! 萧侍郎,敢问偌大一个大楚朝,就是这么查案的吗?!” 徐静犀利冷然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台阶上的男人,就见他的眉头从进来这里后,就没有舒展开过,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除去最开始的厌烦和不耐,渐渐多了几分不解和审视。 就仿佛,面前这个人他从没认识过一般。 徐静也不急,定定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终于,男人薄唇轻启,嗓音低沉醇厚仿佛醇香的美酒,淡声道:“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第十三章 养养还能用 男人这句话出来,徐静是有些讶然的。 他这句话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嘲讽,没有试探,更没有惊讶,就仿佛只是在顺着她的话,十分平静理智地反问她一般。 就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各方面来说都与他紧密相关的女人。 也仿佛没有发现他面前这个女子的巨大变化一般。 徐静不禁眉头微蹙,顿了顿,才道:“我自是有法子,只要萧侍郎能给我这个机会。”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好半天,才淡淡地点了点头,“好,既然你说了,刑部掌管天下刑狱案件,我自是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你,跟我来。” 徐静是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要转身离去,才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这男人,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和她先前设想过的各种相见场面都完全不同。 除了他眼中那淡淡的排斥和不耐,徐静看不出他对她这个本该是他前妻的身体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不过,原主先前虽然是他夫人,但跟他就没见过几面,他对这个前妻,只怕还不如对他家看门口的门房熟悉。 从那些有限的记忆中,徐静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危急时刻之所以敢找上他,一是她初来乍到,唯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自救法子便是他,二是因为他一向的好名声。 民间都传萧家七郎心思深沉,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厉,公正严明得近乎不近人情。 而徐静如今要的,便是他的不近人情。 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罢! 就在徐静要跟着萧逸走出大牢之时,一个狱卒反应过来,连忙道:“慢着!你殴打官府差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那可是……可是断子绝孙……” “慌什么?” 徐静嗤笑一声,瞥了还跪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捂着下面的男人一眼,冷声道:“我控制了力道,放心,养养还能用。” 在场众人:“……” 这……这是正常女子能说出来的话嘛! 而且,她这么说,是不是说明,她知道什么样的力道才会真的让人断子绝孙?! 这……这女人绝对不能惹啊! 原本上前想跟那狱卒一起拦着徐静的一众人沉默了一瞬,顿时都十分默契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走在前头的男人闻言,脚步微妙地顿了顿,眉角轻轻一抖。 这麻烦,似乎比想象中要棘手多了。 萧逸带着徐静,一路无话地走到了一间僻静的,看起来像是茶室的房间里,徐静猜,这个房间平日里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她只顾着四处观察,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的门槛,跨过去时被绊了一下。 她连忙一把拽住了前面男人的衣袖,站稳后刚想道声抱歉,就感觉手中柔滑舒适的布料被一下子扯了回去,再抬眸时,男人已是站在了离她五六步远的地方,眉头紧皱,眼眸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厌烦和不满看着她。 徐静微愣,立刻察觉到,这男人只怕是误会了。 她不禁扯了扯嘴角,头微微一歪,“萧侍郎是觉得,我是故意绊倒接近你的?” 一旁因为徐静方才的动作一双眼睛瞪得仿佛一只青蛙的东篱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指着徐静道:“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是不小心的?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是……” “东篱。”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东篱立刻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萧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开口说话。” 说完,他看向徐静,眼中冷意没有消散半点,沉声道:“徐娘子,我们如今已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若是找我伸冤,我作为刑部侍郎自是责无旁贷,但你找我若是为了旁的事,你现在就可以自行回去大牢了。” 这是威胁上了? 徐静忍不住好笑。 看来这男人当真是很讨厌她这个前妻啊。 说出去谁能相信,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着一个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虽然被人这样误解是不爽了点,但徐静找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翻案,别的有的没的事情,她实在懒得跟他辩驳。 她似笑非笑地道:“当然,如今我只是一个蒙受冤屈的老百姓,而你是刑部侍郎,我找你,只是为了洗刷我身上的冤屈。 至于我们之间的那点破事,早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别说萧侍郎了,我也不想翻出那些事,毕竟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新的良缘。 这一点,我觉得我跟萧侍郎的意愿是一致的。” 东篱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新的良缘?呸,这女人向来眼高于顶,否则当初也不会赖上他们郎君。 她现在过得这么狼狈,还能找到比他们郎君更好的男人不成?他才不信! 萧逸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眉头越发紧皱,好半天没有说话。 徐静也懒得管他们是不是相信自己,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现在抓紧时间解决彭十的事才是正经。 就在她琢磨着要开口说回正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息,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色官服的瘦削矮小的身影脚底打滑地跑了进来,“萧……萧侍郎,下官听说你方才去了大牢…… 你……你这女人怎么在这里!” 却是徐静前不久才见过的孙县令。 他很快发现了徐静的存在,立刻见了鬼一般瞪着徐静,脸色一片青白。 萧逸收回放在徐静身上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孙有才,突然转身,朝他走近一步道:“孙有才,这位娘子向本官举报,说你滥用职权,敷衍办案,诬陷良民,可有此事!” 孙有才只觉得脑子一阵轰鸣,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四个字:“被发现了!” 但他跑过来途中已是听身边人大概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哭得涕泪横流道:“萧侍郎,下官冤枉啊!下官……下官虽不是什么能力卓绝之辈,但一向秉公执法,绝不敢做出半点对不起头上这顶乌纱帽的事! 这女子杀害彭十这件事,有充足的证据!不管谁来了都会认为她是凶手!下官……下官不过是不想让这些肤浅的案子惊扰到萧侍郎,才想尽快结案……” 萧逸冷冷一扬嘴角,一双气势深沉的黑眸含着浓浓的嘲讽道:“这么说,这倒成了本官的不是了?” 孙有才一愣,顿时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把头摇出了重影,“不不不,下官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萧侍郎误会了……” “行了!” 萧逸眉头紧皱,右手负在身后,不耐地沉声道:“本官决定亲审这个案子!若你没有滥用职权,自是最好,但这娘子说的话若是真的……” 萧逸冷冷地看了一脸恐慌的孙有才一眼,猛地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别说你头上的乌纱帽了,你那颗头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留! 来人,立刻召集跟彭十案相关的一应人等,本官要重审此案!” “萧侍郎!” 孙有才吓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下意识地扑过去要拽住萧逸的衣摆,萧逸敏捷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避开,还提了提衣摆,垂头十分嫌弃地看了孙有才一眼,才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一旁的徐静:“……” 啧啧啧,这男人避开孙县令时的表情,跟方才避开她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这男人是心高气傲呢,还是习惯性臭脸? 徐静突然觉得,不管原主曾经做了什么,这男人的性子只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样讨人嫌! 第十四章 你体谅一下 萧逸很快走远了。 徐静环顾了这个房间一周,在旁边的长榻上施施然坐了下来,还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十分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还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的孙有才满脸震惊。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账女人,简直比他还嚣张! 徐静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似笑非笑道:“孙县令,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都建议你放弃,如今但凡我出了什么事,您就是头号嫌疑人。 如果我是你啊,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减轻自己的罪过。” 孙有才嘴角抽动,被徐静气得五官都扭曲了,猛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萧侍郎看的那张纸条,可是你给他的?” 他当时虽然离开了书库,但留了人在暗处监视着萧逸。 因此,他自然知道,萧逸是看了一张奇奇怪怪的纸条后,才突然往大牢去的。 看这女人这副可恶的嘴脸,那张纸条十有八九是她给他的! 而且,她只有可能是在来县衙前,让人把纸条送出去的。 也就是说,她早就猜到了,自己来到县衙后的处境不会好,这才会提前做出防备! “孙县令体谅一下,我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不容易,自是要多几个心眼的。” 方才那把用来挟持衙役的水果刀,也是她早上出门前藏进袖袋的。 徐静缓缓抿了口茶,眼眸微微弯起,“否则,这会儿,我就该‘被’自杀了罢。” “被”这个字,被徐静特意咬重了音。 孙有才脸色一变,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冷静下来,冷声道:“徐娘子在说什么,本官不明白,但这个案子的诸多证据都指明了,凶手就是你,徐娘子要翻案可没那么容易!” 说完,一甩袖子,就匆匆走了出去。 徐静看着孙有才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十分闲适地摇了摇头。 这个案子,旁人要翻案也许没那么容易,但可惜,他们遇到了她。 可惜的地方也许还有,他们遇到了萧逸。 不是都说萧逸聪慧绝伦,惊才绝艳么?也许这个案子都不用她出手,萧逸一个人就能解决了。 徐静就这样,一直在房间里等了大半天,等得她都要睡觉了,才终于有一个衙役走了过来,表情古怪地把她请去了公堂上。 刚走进公堂,徐静就见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 春香和春阳见到徐静,立刻喜极而泣,扑了上去着急道:“娘子,您没事吧!奴婢们担心坏了!” 方才她们在牢里,只能听到牢房外面传来的声响,看不到画面。 从那些声响中,她们能猜到娘子打了那个嘴贱的衙役,后来……后来萧侍郎过来了,还带走了娘子! 以萧侍郎和娘子先前的恩怨,她们当然不敢认为萧侍郎带走娘子就万事大吉了,就这样在牢里忐忑不安了许久,突然有衙役过来把她们带了出去。 此时见到平平安安脸色如常的娘子,她们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了。 春香悄悄凑到徐静耳边,难掩兴奋地道:“娘子,姑……萧侍郎来了,咱们是不是就没事了?” 徐静瞥了她们一眼,只低低道了句:“在这里,我与萧侍郎就只是普通百姓与刑部侍郎的关系,再没有旁的关系。” 春阳和春香都有些怔然。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她们瞒着娘子和萧侍郎先前那段关系的意思? 所以,萧侍郎到底是会帮她们,还是不会帮她们啊? 另一边,以曹氏为首的一众彭家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静,早上冷嘲热讽过徐静的薛姨娘率先沉不住气,尖声道:“怎么咱们又被叫回来了!不是已经认定郎主是你杀的吗?!可是你这贱人做了什么!” 徐静转头看向他们,凉凉地一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一声惊堂木响起,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从公堂正前方缓缓扩散开来,“衙门重地,都给我肃静!” 男人的音量不大,声音却浩气凛然,原本还十分躁动的彭家人霎时都不敢说话了。 徐静下意识地抬眸,自进来后第一次看向公堂正前方,却见那里,男人身穿端庄肃然的紫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端坐在公案后。 他本就长得端正俊朗,气势逼人,如今穿得这般正式,更显龙章凤姿,气宇轩昂,这过盛的气势却是让他那张过分出色的脸都黯淡了不少,让人不敢直视。 徐静觉得,如果把这个男人放在家门口,应该很有镇邪的效果。 啧,不得不说,原主很会挑啊,在众多天之骄子中一眼就挑了个看起来最难搞的。 许是徐静的眼神太不加掩饰了,萧逸突然转眸看了她一眼,眉头倏然皱起,眼里含着淡淡的不耐之意。 徐静一挑眉,垂下有些肆无忌惮的眼睛,心里很无奈。 得,这男人肯定又误会了。 不是,她都特意说自己以后要找新的良缘了,他还一个劲地怀疑她要缠上他?也太自恋了吧! 见那女人把眼神收了回去,萧逸紧绷的脸色才稍稍松弛了一些,按了按心底里不合时宜的情绪,淡声开口,“关于早上虎头村彭十郎被杀害的案子,嫌疑人徐氏向本官伸冤,因此本官决定,重审此案!” 萧逸话音未落,才安静不过几息的彭家人又躁动了起来。 “伸冤?!那女人哪来的脸伸冤!咱们郎主不是她杀死的还能是谁!” “官老爷,你可千万不要受了这女人的蛊惑!她定是为了脱罪在胡说八道啊!” “安静!” 萧逸眉头紧皱,又狠狠拍了拍惊堂木,嗓音微冷,“真相到底是什么,本官自会查明!这个案子的情况,本官已是大致了解了。 来人,把彭十郎的尸首抬上来,传仵作!” 彭家不是普通人家,自然知道萧逸是谁,听他这么说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用眼神表达着对徐静的不满。 徐静十分坦然地站在一边,听到萧逸说传仵作,眸色微微一动,一颗心难以抑制地躁动起来。 仵作,算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同行。 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验尸技术到什么程度了,这刚好是个机会,让她好生查看一番。 很快,就有两个衙役抬着一个盖了一层白布的担架快步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担架放在了公堂正中间。 他们后头,一个个头矮小穿着深灰色老旧布衣的老头紧紧跟着。 衙役把担架放下后,他立刻走过去,先是给萧逸行了个礼,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便蹲下,动作利落地把白布掀开,彭十郎的尸首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间不过过去了小半天,彭十郎的尸首变化不大,只是心口处的那把刀被拔了出来。 跟案件相关的物件,都被站在一旁的一个衙役用托盘托着,等待随时调用。 彭家人见到彭十的尸首,立刻又哭哭啼啼起来,好几个人作势要走上前,被衙役死死地拦住了。 徐静早上虽然也见到了彭十的尸体,但那时候天光暗淡,她无法清楚地看到尸体的情况,此时在快到正午的亮堂光线下,彭十尸首的每一个细节清晰可见。 她定定地看着,一双眼眸,不知不觉地微微眯起。 第十五章 狠狠打他的脸(一更) 《权臣家的仵作娘子》第十五章 狠狠打他的脸(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权臣家的仵作娘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十六章 初露锋芒(二更) 徐静这番话,比大晴天突然打雷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在场众人都用一脸“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瞪着她,吴仵作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一脸屈辱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你是在说老夫的验尸结果有误不成?!验尸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本事,但也不是随便一个外行人就能插手的! 你便是为了脱罪,也不该这般口出狂言!” 吴仵作虽然刚来到这里,但他帮安平县县令侦查过大大小小上百个案子,一眼便能看出堂上这些人的关系。 这狂妄无知的女人明显是被告上公堂的那个! 彭家众人顿时纷纷附和—— “对啊!你这女人懂什么!人家专业的仵作难道不比你懂?!” “你再挣扎也没用了!铁证如山,就是你杀了郎主!” 徐静冷冷地一扯嘴角,无视了叫嚣个不停的彭家众人,看向那仵作厉声道:“既然我是外行人,那便请您这个行家告诉我,为何方才你看了死者心口上的伤口后,还要用银针验毒?为何你跟萧侍郎禀报验尸结果时,声音里会带着一丝迟疑!” “这……” 吴仵作脸上一惊,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连这些细节都留意到了! 徐静却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手一抬,指向了躺在地上的彭十,冷声道:“你用银针验毒,是因为你怀疑死者的死另有隐情! 你禀报验尸结果时声音犹疑,是因为,死者心口上的伤根本不是致命伤,甚至,那是是死者死后才被加诸上去的!” 徐静这段话掷地有声,带着满满的笃定,就仿佛,她亲眼看到了有人在彭十死后用刀狠狠插上他胸口似的。 便连彭家的人也被徐静这瞬间暴涨的气势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仵作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静,失声道:“你……你如何得知?!不不不,应该说,你也会验尸?!” 这简直就是在说,徐静方才说的话是对的,不是她胡说八道! 彭十心口上那个伤,确实是他死后才产生的! 薛姨娘率先按捺不住,尖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说谎了不成!” 对验尸结果造假,那可是妨碍公务的大罪! 吴仵作顿时也顾不上去想徐静怎么会验尸了,一张老脸顷刻间铁青色一片,拼命摆手,有些慌乱地看向萧逸道:“萧侍郎,小人……小人绝没有说谎,小人可万万不敢说谎啊!” 萧逸一直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脸上却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就仿佛,他早就知晓了吴仵作的判断有蹊跷一般。 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眸色沉沉地看了徐静一眼,才缓声道:“公堂之上,不可儿戏,立刻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男人的话低沉却冷厉,哪是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仵作能承受的,他立刻双腿发软跪地,瑟瑟发抖道:“是……是,小人不敢有任何隐瞒! 小人……小人初见死者心口上的伤口时,确实有过怀疑,小人做了这行当几十年,手上经手过的尸体少说也有几百具,对尸体上的一些伤口也算是有所钻研。 一个人,生前或死后形成的伤口是不同的……” “没错,具体表现为,生前形成的伤口,创口会外翻,创口显著哆开,伤口处一般会有凝结成块的血液,伤口附近可见局部发红,肿胀……” 一个柔美清冷的女子嗓音倏然响起,截过了吴仵作的话头,在场众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站在公堂正中间那个表情淡然的女子,一个个都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 这些事情,这女人都是怎么知道的! 吴仵作的嘴更是好半天都合不拢,这女人……这女人说的这些情况,竟是比他知道的还要全面! 彼时的仵作行当不算特别发达,时人若有别的出路,谁会愿意和死人为伍?很多地方甚至连正儿八经的仵作都没有,随便到街上拉一个屠夫或混混都能验尸,因此专业且系统的验尸手法是完全没有的。 很多仵作都是靠着多年的验尸经验,自己摸出了一些门路,但大都自己收着藏着,从没有人想过要去大肆推广这些方法,更有甚者,因为缺少实践和验证,很多法子其实也就是一知半解,甚至存在错处。 因此,吴仵作能凭借自己多年验尸的经验,直觉彭十心口处的伤口不对劲,很像一些尸体死后形成的伤口,但自己心里其实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此时见这个柔弱可人的女子竟把生前伤和死后伤的区别说得这般全面,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徐静仿佛没看到周围人看着她的异样目光,走到彭十的尸体旁,伸出手指隔空圈了圈彭十的伤口,嘴角微微一扯道:“只是很显然,彭十心口上的伤口,与我方才说的完全不符合。 创口不但没有外翻,且创口没有哆开多少,伤口附近别说发红肿胀了,甚至微微泛白,这明显就是死后形成的伤口! 而且,这伤口形成时,死者显然已是死了一段时间了。” 她话音落下后,整个公堂死一般地寂静。 便连坐在上首的萧逸也难掩震惊地看着她,仿佛自再相见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把这个女人看进了眼里。 这女人的变化何止是大,简直是翻天覆地! 最紧要的是,这些事情她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很快,就有人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这……这些事情,你都是如何得知的!你别是为了脱罪,在这里胡说八道罢!” 却见说话的,依然是薛姨娘。 荷香也紧跟着附和道:“没错,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落难到咱们虎头村的女人,又是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萧侍郎,你可千万不要被这女人迷惑了!” 徐静凉凉地看了她们一眼,眼神慢慢地转移到了上首的男人身上。 却见他虽然沉着一张俊脸,一双深沉而锐利的眼眸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看着她,却没有说什么,仿佛在默许她继续说下去。 徐静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小时候没别的爱好,就爱看些杂书,这些事情,大多是在书上看回来的。 至于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们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县衙请回来的仵作罢。 敢问吴仵作,我说得可对?” 幸好原主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郊外的庄子里,她在庄子里的生活,别说萧逸了,就连徐家人都了解不了多少。 不远处的春阳和春香小脸微白,脸色复杂。 事实上,她们的震惊并不比公堂上的其他人少。 听了娘子说的话,她们更是又意外又困惑。 娘子确实喜欢看杂书,但娘子看的大多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那些话本子上,竟有教人怎么验尸的吗? 莫非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时,谈论的都是些验尸之道? 这……这作者的品味也未免太诡异了! 随着徐静的话,众人的视线顿时又“唰唰唰”地转移到了吴仵作的身上。 第十七章 仿佛一只野猫 吴仵作的嘴张了张,又张了张,深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大坑,连哭的心都有了。 只是,在上首那个男人的沉沉目光下,他又万万不敢糊弄过去。 好一会儿,他终于颤抖着嗓子道:“这位娘子说得没错……” 公堂上顿时响起一阵哗然。 “只是!” 吴仵作连忙道:“小人得出方才那个结论,也不是信口开河的! 小人查遍了整具尸体,死者身上除了心口处的伤口,再没有明显外伤,且用银针验毒后,也排除了毒杀的可能性。 除了死者心口处的伤口,小人再也想不到别的有可能的致死原因。 所以……所以小人才做出了这个判断!毕竟,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情,虽说人的生前伤和死后伤有区别,但万一有例外呢!” 万一…… 就因为这个可笑的万一,他就随意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徐静不禁冷冷一笑。 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被他们家隔壁一个受了重大情伤的女人杀死的。 那女人趁她父母睡觉时,把他们房间的门窗紧闭,在里面燃起了煤炭,企图伪装成是她父母自杀。 而那时候,她放暑假去了爷爷家,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多亏市里的法医发现了疑点,他在她爸爸妈妈的胃容物里检验出他们晚上吃了牛排,还喝了红酒。 那天是她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一对要自杀的夫妻,又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庆祝这个节日? 彼时警方也察觉出了一些苗头,通过严密的侦查,最终把凶手抓拿归案。 而那女人杀她父母的原因,竟然仅仅是——看不得这天底下有如此恩爱的夫妻。 后来,在填写大学志愿时,她鬼使神差地填写了法医专业,也许是因为,她希望这天底下不再有冤假错案。 也希望每一个枉死的灵魂,都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她从不觉得与死人为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执着地守着生与死的大门,也许也是为了,救赎曾经那个无助而痛苦的自己。 然而,现在,这个男人竟能那般随意地说出“万一”这种不确定的、虚无缥缈的词,虽然徐静很清楚,这有时代和科技局限性的原因在里面,心里还是忍不住燃起了一簇火焰。 萧逸听了吴仵作的话,刚想说什么,突然就被一把女声打断—— “身上无明显外伤?死者的衣服都脱了吗?你就知道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这话由一个女子说出来,可谓惊世骇俗。 其他人再次震惊地看向徐静,吴仵作眼眸微瞪,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又被徐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何况,死者皮肤呈青紫色,手指甲有明显的青黑色……” 她说着,突然蹲了下来,一双纤纤玉手毫不顾忌地碰触上了彭十的尸首,先是掀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俯下身,看了看他的鼻子内侧,最后还掰开了他的嘴,俯身做出一个嗅的动作。 因为太过震惊,旁的人连质问阻止徐静都忘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做完了这一切。 随即,就见她站起来,从袖间掏出一块手帕慢悠悠地插着手,冷声道:“死者眼结膜充血,鼻子内侧以及口腔黏膜也充血水肿,甚至有的地方糜烂出血。 这分明就是中毒的症状!” “不可能!” 吴仵作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道:“你说死者有别的致死原因,还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是毒杀!老夫方才已是用银针检验过了……” 徐静冷然一笑,“你的银针只是探入了死者的嘴里,谁说毒药会乖乖地待在死者嘴里等着被你检测出来?何况,谁说所有毒,都是可以用银针检测出来的?!” “荒谬!荒谬!” 吴仵作一张脸涨得通红,道:“银针验毒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法子,几百年间都是这么做的!你莫非要说,这法子不靠谱,以前的仵作的验尸结果都不可信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徐静冷声道:“银针确实能验出一部分毒,但若不是特定的毒,银针验毒就毫无效果。 何况,就算是特定的毒,在某些情况下也是验不出来的。 萧侍郎。” 见吴仵作伸长脖子一副要与她争辩到底的模样,徐静懒得再与他浪费口舌,径直转向能做主的人,淡声道:“民女方才说了,民女请求自证清白,敢问萧侍郎,可愿意给民女这个机会?” 吴仵作显然是银针验毒这个法子的忠实支持者,徐静这般质疑这个法子踩到他痛脚了,立刻也转向萧逸道:“萧侍郎,这女人满口胡言!万万不可轻信她的话啊!” 徐静也不搭理吴仵作,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一个,只静静地看着萧逸。 萧逸不由得微微眯眸。 他向来观察入微,自然不会错漏此时那女人眼中的淡淡讥讽和冷厉。 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她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如果说先前,她给人的感觉是游刃有余,甚至带着几分谈笑间灰飞烟灭的随性的,这会儿她浑身就都充满了攻击性,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透着一股绝不会退后半步的倔强。 ——就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这个比喻刚刚跃出萧逸的脑海,就让他忍不住怔然片刻,眉头一下子皱起。 简直莫名其妙,公堂之上,他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个。 何况,这个女人有了什么变化,与他何干? 他淡淡地看着徐静,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用力一拍,形状完美的薄唇低沉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可。” 吴仵作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逸,激动道:“萧侍郎,你万万不可让这个女人胡闹啊!萧侍郎声名远播,是天下无数人敬仰的对象,怎可因为轻信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毁了自己的英名!” 站在公堂外密切注意着一切的东篱也满脸震惊,又是焦急又是不解地看着自家郎君。 郎君身为刑部侍郎,遇到有人申冤他无法置之不理他能理解,但郎君如今的态度,未免有些过了罢? 这是要纵容那毒妇胡闹啊! 虽然那毒妇方才似乎说得头头是道的,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她真的有那等自证清白的本事! 一旁彭家众人的态度也激动了起来,虽不敢明着说什么,但话里话外都在质疑萧逸这个决定。 萧逸只眼神沉冷地看着他们,忽然嗓音沉厉道:“在你们眼中,本官就是这么一个会轻信他人的糊涂虫不成?” 谁敢当着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大员质疑他糊涂?! 公堂上的人除了徐静主仆,顿时都一脸慌张地跪倒在地,大呼“不敢”。 萧逸沉沉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才冷声道:“本官在刑部就任以来,见过无数疑案奇案,里面也确实存在着一些无法用银针验毒的法子检测出来的毒杀案。 破解了这些案子的官员固然有自己的法子,但大多是碰巧或者猜测,几乎没有一套成型的可以用于检测不同的毒杀案的法子。 徐氏方才说,你的验尸技巧都是在一些杂书上看回来的,本官倒是好奇,那些杂书上都是用什么法子检验毒药的。” 他这番话甚是大义凛然,充满了对当朝验尸技术发展的关心和探索,甚至要让人忍不住敬仰起他的敬业来。 方才还嚷嚷着反对的一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也就薛姨娘暗暗嘀咕了一句,“便是如此,那女人也不可能有那个本事啊……” 徐静只当听不见,微微挑眉看着上首的男人,突然嘴角一扬道:“既然萧侍郎这般诚心请教,民女自是不敢藏私。” 第十八章 这女人越发嚣张了 听到徐静的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被狠狠一呛。 这女人也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萧侍郎是什么人物,犯得着去请教她吗?! 人家不过是做事谨慎,才让她试试罢了! 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萧逸也忍不住抖了抖眉角,眉头微蹙,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徐静却已是十分自然地对一旁的衙役道:“劳烦帮我准备一些热糟醋,几条干净的巾子,几个糯米团子,以及几只老鼠。” 那衙役一怔,有些六神无主地看向萧逸,萧逸静默片刻,道:“依徐氏说的去做。” “是!” 徐静吩咐完,便回到了彭十的尸体旁,突然蹲下,就要去解彭十身上的衣裳。 一直没说话的曹氏立刻白着一张脸低呵:“你想做什么!” 徐静的动作顿了顿,暗想这行为还是惊世骇俗了些。 虽然她从没想过遮掩自己的性子,也觉得无法遮掩,但她到底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激进,一步一步慢慢来罢。 否则,她只怕真的要被抓去火烧了。 她收回手,站了起来淡声道:“我在书上看到的法子,是要脱掉尸体身上的衣物进行的,我一个弱女子,确实不怎么适合做这种事。” 在场众人:“……” 就你方才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符合你说的弱女子身份了! 何况,你现在才想到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早干啥去了! 徐静说完,左右看了看,突然指了指一个看着就十分老实的衙役道:“你,来帮我打一下下手。” 那衙役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 徐静料想他没有萧逸的允许,也不敢心无旁骛地帮她,眉眼一抬,看向上首的男人道:“萧侍郎应该不介意借个人给我罢?” 萧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女人似乎越发嚣张了。 他眯了眯眸,淡声道:“可。” 他倒是要看看,她只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自家上峰的上峰都发话了,衙役哪里再敢说什么,连忙上前,在徐静的指挥下把彭十的衣服都扒了。 只是顾虑着有女子在场,他是用一层白布盖着彭十的尸体后才扒的,自始至终露在外面的,只有彭十的头和他的一双脚。 他扒完衣服后,徐静要的东西也来了。 她先是伸手试了试糟醋的温度,感觉它确实是刚煮好,还热气腾腾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那个衙役,“你用巾子浸透糟醋后,从尸体下腹开始敷洗,慢慢往上,直到尸体腹部微微发热甚至发烫才能停下来。” 边说,她边走到吴仵作身边,笑意不达眼底地道:“吴仵作,借你的银针一用。” 吴仵作立刻就炸了,“你不是说银针验毒没用吗?!你有本事就不要用我的银针!” 徐静眯了眯眸,实在懒得跟这种没有本事只会瞎嚷嚷的人说话,“我说了,我从没有说过银针验毒没用,何况,它只是在你手上没用,在我手上,它就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吴仵作:“!!!!” 这女人当真……当真好生嚣张! 真是白瞎了这般漂亮的一张脸蛋! 只是萧侍郎明摆着要挺这女人,吴仵作再憋屈,也只能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交了出去,只是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道了句:“老夫倒是要看看,它在你手上是怎么有用法!可别惹了笑话才好!” 徐静似笑非笑地道了句“放心”,便拿着银针回到了彭十的尸体旁,用皂角水细细把银针擦干净了,再一次插入了尸体的喉咙里。 这时候,给徐静打下手的衙役也开始按照徐静说的,用热糟醋慢慢擦拭尸体。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地上的彭十,诺大的公堂,一时间竟是针落可闻。 那衙役卖力地擦拭了好半天后,有些犹疑地看向徐静,“徐娘子,尸体的腹部已是热起来了,这样……这样可是可以了?” 徐静手动了动,下意识要自己伸手去摸摸,幸好忍住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道:“再多擦拭一会儿。”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她才淡淡道:“可以了。” 随即,在所有人紧张又好奇的目光下,她慢慢地把银针从彭十嘴里拿了出来。 却见,银针的尾端,赫然已是变成了黑色! 薛姨娘顿时嗤笑一声道:“这不是跟吴仵作方才检测出来的结果一样吗?我还以为你这么大阵仗,是要做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呢!” 非要说不一样的,也只有这次银针上的黑色似乎更深一点吧。 简直啼笑皆非。 其他彭家人脸上也俱是出现了讥讽的神色。 而站在了两旁伸长脖子等着看结果的衙役却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果然,他们就不该相信这么一个女人真的有什么本事! 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呢! 徐静拿着银针,却是忍不住轻笑一声,“谁说,我的检测结果和吴仵作一样了?” 众人一怔,就见她拿过一条浸透了皂角水的巾子,使劲地擦了擦银针发黑的尾端。 当巾子被移开,众人震惊地发现——银针上的黑色,还在! 它没有消失,依然存在! 不同了!这个结果跟吴仵作检测出来的结果,确实不同了! 萧逸也不禁微微怔然,倏然站起,离开公案走了下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徐静手上的银针,沉声道:“为何会这样?” 徐静看了他一眼,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银针验毒法可以验出特定的毒药,但毒药一般自口进入人体,若时间隔得太长,或死者在吃了毒药后,还吃了旁的什么东西,把毒药挤压到了身体中的话,单单把银针探入死者口中,是检测不出毒素的。 这时候用热糟醋从尸体下腹开始慢慢往上敷洗,潜藏在人体胃脏处的毒气就会被熏蒸上来,这时候再测,自然就能测出毒素了。 也幸好,彭十中的毒,恰恰是能用银针验出来的。” 说着,她不经意地对上了萧逸沉沉地注视着她的双眸,话音一顿,无比真诚地加了句,“当然,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萧逸静默片刻,倏然扯了扯嘴角,淡声道:“不知道徐娘子读的是何人书写的大作,某有时间也去拜读拜读。” 啧啧,这家伙,终于不再“徐氏徐氏”地叫她了。 自称也换成了时下男子比较正式的自称——“某”。 她是不在意这男人怎么叫她,但他叫她“徐氏”时,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感觉,徐静本能地反感。 对上男人审视的视线,徐静微微一笑,只是装傻,“我忘了,我自小被家人养在庄子里,平日里没别的消遣,只能看些杂书,很多杂书我看过便丢了,哪有心思去记这是谁写的,叫什么名? 只是这些验尸法子看起来太神奇,是我平日里没机会接触的,这才不由自主地记了下来。” 她在现代做毒物鉴定时,一般是采用身体切片分析或者血液分析的,但古代没有这种科技水平,只能用这种古老而讨巧的法子。 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小技巧,这男人就这般惊讶了?事实上她已是十分收敛了,就算是不能用现代科技,她也多的是法子检测死者身体里的毒素。 直接解剖尸体检查是一个法子,像这种毒物被沉积到肠胃里的,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法子——将银针塞入尸体肛门进行检测。 只是,如果她用了这个法子,她只怕第二天就闻名大楚了。 一旁唯二知道真相的春阳和春香:“……” 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了,到底是娘子看的哪本话本子里写了这些可怕的验尸法子? 那必定是一对与众不同画风清奇的男女主人公,才会在谈情说爱时谈论这般口味独特的话题! 萧逸眉头一点一点蹙起,看着徐静没有说话。 就在两人间的气氛莫名有些微妙的时候,一个微微颤抖却尖利的女子嗓音响起,“你说毒杀就是毒杀了?明明方才吴仵作检测过,我们郎主不是被毒杀的!谁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段,把银针变黑了! 毕竟你这个所谓的法子闻所未闻,你当然怎么说都可以!” 第十九章 打从心底里看不上 听到这个声音,徐静眼眸微闪,看向了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含着一抹狠厉的曹氏,眉微微上扬。 这是……终于沉不住气了? 先前,作为主力军一直讥讽挑衅她的,都是薛姨娘或曹氏的贴身侍婢荷香,曹氏作为彭十的正房夫人,除了在主持大局时出来说几句话,便几乎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现。 因此,她这会儿的爆发,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 荷香立刻讶异地看向曹氏,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夫人不用担心,不管那些心怀鬼胎的小人做了什么,都不可能掩盖真相!杀害郎主的真凶定然很快就会被抓到的!” 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狠狠地瞪着徐静。 这心怀鬼胎的小人,不用想也知道指谁了。 徐静却没看她,只一直盯着站在曹氏身边默不作声的木总管。 就见他在曹氏失控时,眉头再明显不过地皱了皱,一双阴冷沉寂的眼眸快速地扫了曹氏一眼,却没说什么。 徐静却已是很满足了,嘴角微微一扬,不紧不慢地道:“曹夫人会有这质疑,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根银针,我没有做过任何手脚,要证明死者身体里确实存在毒素,也不难。” 徐静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围着彭十的尸体走着,“死者指甲青黑,唇口与面皮发紫,口、眼、鼻间俱有血出,且能用银针检测出毒素,中的毒十有八九是砒霜!” 她话音刚落,曹氏的脸色明显又白了几分,身体似乎还晃了晃,徐静眼角余光看到了,嘴角更往上勾了勾,脚步突然一停,看向方才给她打下手的衙役道:“你把我让你准备的糯米团子拿来,放进死者口中,尽量放深一些,要深至喉咙,然后用纸盖住死者的嘴。” 说完,她扫了旁边一脸迷茫的众人一眼,淡声道:“糯米放入死者口中,如果死者体内有毒,毒素会沾附在糯米团子上,等上一个时辰,把糯米团子拿出来喂给老鼠,若老鼠吃了有中毒的症状,便说明,死者体内确实有毒!” 这法子浅显易懂,大伙儿自是都听明白了,脸色微微一变。 难怪这女子方才让衙役一并准备了糯米团子,莫非她早就料到别人会对她的验尸结果不服,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这女人的心思竟审慎至此,难道真是他们小看她了?! 看到众人震惊的表情,徐静不禁觉得好笑。 虽然她确实猜到了这些人会不服她,但她可不是为了堵他们的嘴而准备的糯米团子。 事实上,银针验毒时表面产生的硫化银是可以用皂角水擦去的,只是因为银针氧化程度的不同,不一定擦得干净。 吴仵作银针上的硫化银能被擦去,是因为当时尸体嘴里可以和银产生化合作用的硫元素太少,形成的硫化银太薄,所以可以轻易擦去。 后来徐静让人用热糟醋熏蒸尸体腹部,促使毒气上升,这时候尸体嘴里的硫元素比较多,形成的硫化银也会较厚。 但即便如此,徐静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层硫化银是不是不会被擦去。 因此,不是她故意膈应吴仵作,她是打从心底里看不上银针验毒的法子,这法子能否验成功,基本看运气。 她真正打算用来确定尸体体内毒素的,其实是糯米团子。 在那之前,她之所以还用银针探了探,纯粹是想通过银氧化的程度,来确定彭十体内的毒素是不是真的被逼上来了。 谁知道就这么凑巧,这次形成的硫化银没有被擦洗去呢! 不过,这事儿解释起来麻烦,而且已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徐静也就懒得提这一嘴了。 经过方才那一遭,替徐静打下手的衙役多少有些服她了,闻言立刻手脚麻利地用干净的巾子拿起了一个糯米团子,按照徐静说的塞进了彭十嘴里。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短,大伙儿不可能一直站着,萧逸便让人搬来了几把椅子,让他们坐在公堂两边等。 徐静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彭十的尸体旁蹲下,叫她的临时小助手把彭十的两只手从盖着他的白布里拿了出来,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 彭十长得肥硕健壮,但因为向来养尊处优,养出了一身白嫩嫩的皮肉。 此时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便仿佛两只肉质最上等的猪蹄,白净无毛,也正因此,上面一旦落下了什么伤痕,就会格外显眼。 方才那衙役给彭十脱衣服时虽然隔着一层白布,但动作间彭十的手和脚还是会时不时露出来,那时候彭十手上的一些东西就引起了徐静的注意,此时一看,果然如此! ——却见彭十两只手的手腕上,分明有一圈勒痕! 那勒痕呈深红色,有血荫现象,显然是彭十死之前形成的! 勒痕比较明显,说明彭十死前被人用什么勒住了两只手的手腕,且力气还不小! 可是,为什么只有手腕? 而且,那勒痕宽约三指,上面没有旁的花纹,说明凶手不是用麻绳之类的东西绑住他的…… 徐静又让临时小助手把彭十左右两只手都翻了过来,登时,她眼眸微睁。 却见彭十右手手心朝上那一面的手腕上,除了长条形的血荫,还分明有一圈形状奇怪的血荫! 血荫即血液瘀结而隐约显现的印痕,一般是死者生前某处皮下出血了才会显现出来,而根据皮下出血严重程度的不同,显现出来的印痕深浅不一,有些印痕肉眼还不一定能看清楚。 因此,徐静辨认了许久,也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个形状奇怪的血荫大概有孩子手掌心那么大,像是椭圆形的,上面似乎还有些奇怪的纹理…… “你这女人在那里看啊看的,到底在看什么!不会是想趁机做什么手脚罢!”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徐静抬眸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果然是薛姨娘。 她此时坐在了曹氏身边,看她们间的距离,似乎颇亲密。 徐静记得,因为曹氏从方才起整个人的状态就不怎么好,薛姨娘便特意坐在了她身边安慰她。 而她今天见到彭家人以来,薛姨娘似乎一直都站在离曹氏不远的地方。 徐静突然像是悟了什么,缓缓站了起来似笑非笑道:“我连死者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还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你说我能做什么手脚?” 薛姨娘猛地一噎,被徐静怼得说不出话来。 徐静却似乎被她挑起了谈兴,眼神在她和曹氏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道:“说起来,我以为像彭十这样的老色鬼,跟着他的女子多半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今天看你们的表现,竟似乎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别的女子先不论,单说这薛姨娘,今天怼她可不是第一回了,看起来是真的对她深恶痛绝。 徐静不确定她对彭十有没有感情,但她对彭家肯定是有感情的,感情还不浅。 因此,才会对“杀死”了彭十害得彭家岌岌可危的她敌意那般深。 薛姨娘一愣,似是没想到徐静会突然跟她说这件事,咬了咬牙,美艳的脸上有着一丝再明显不过的恨意,“当然!不管郎主在外的名声如何,他至少给了我们一个家,给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爹是个老酒鬼,当初郎主看上我,让我爹把我卖给他时,我也曾经不懂事,觉得这辈子就要毁了!后来,是夫人一直陪着我,安慰我,说只要我进了彭家的门,便是彭家的一份子,她和郎主绝不会亏待每一个愿意服侍郎主的女子。 我一开始还不信,就怕……就怕彭家会像我以前听闻过的其他大家族后院一般,乌烟瘴气。 然而,夫人和郎主对我们是真的好,特别是夫人,简直是把我们当成了亲姐妹,郎主后院女子颇多,有时候郎主忘了某个姐妹时,夫人还会主动劝郎主去看看那个姐妹。 我们生病时,夫人还会彻夜守着我们。 彭家比我原来那个家好多了,不管我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进了彭家,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第二十章 她真是太贴心了 薛姨娘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让在场的男人都震惊了。 这般和谐友爱的大家族后院,当真是生平罕见! 这……这简直就是天底下绝大部分男人的理想啊! 徐静眸色微闪,看了看薛姨娘,又缓缓扫了其他不怎么说话的彭家女眷一眼,就见她们分明都是一副默认的表情。 简直了。 徐静有些荒谬地轻笑一声,目光最后锁定了正白着一张脸眼神复杂而阴沉地看着她的曹氏。 一个女人可能会大度。 但一个女人若真心爱着某个男人,绝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这曹氏,倒是远比她想的有意思啊。 接下来,她没再说话,其他人似乎也疲累了,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时间流逝。 只偶尔有几个衙役一脸猥琐向往地看向彭家的女眷,眼中闪烁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小心思。 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负责算时间的衙役从外头的日冕上确定时间后,高声呼喊着跑进公堂,“时间到!” 他话音刚落,身穿紫色官袍的萧逸就领着两个衙役,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公案后坐下。 在开始算时间后,他便离开公堂到了后院,这会儿是掐着时间回来了。 徐静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别的先不说,这架子摆得倒是挺足的。 萧逸刚坐下,便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女人那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整个人不禁顿了顿,眉头已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现在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十分复杂。 对于这个前妻,他向来没当一回事,最开始被她算计的时候,他确实是恼怒过一段时间,后来却发现,这个女人不仅愚蠢还任性,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她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也只能认栽,他本便没有任何娶妻的想法,如今也不过是让一个女人把妻子这个位置占去罢了,对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后来出生的那个孩子,是第一个意外。 如今眼前这个性情大变的女人,是第二个意外。 萧逸以前跟他那个前妻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得清,但他向来过目不忘,虽然他不能说十分了解他的前妻,但也知道,以前的她,绝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一丝先前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那手验尸手法,以及她对尸体的熟悉,更是让他惊叹。 萧逸向来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但今天见到这个女人后,他无时无刻不在被这种感觉笼罩着。 他定了定心神,暂且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沉声道:“时间到了,开始。” 徐静的临时小助手立刻应了一声,来到彭十的尸体旁,按照徐静的吩咐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包住手,从彭十嘴里把那块糯米团子挖了出来,放进了关着老鼠的笼子里。 笼子里的老鼠显然饿坏了,见到食物立刻“吱吱吱”地扑了上去争相啃食起来。 所有人都不禁屏着呼吸看着笼子里的老鼠,却见它们吃下那些糯米团子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薛姨娘不禁“哈”了一声,徐静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看也没看她淡声道:“砒霜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物,人在服用砒霜到足以致死的量时,快的一刻钟到两刻钟之内毒发,慢的两三个时辰才毒发也是有的。 不过,老鼠的体量跟人比小多了,我们应该不至于等那么久。” 徐静说着,转头看向薛姨娘,笑容凉薄道:“顺带说一下,死者方才单纯用银针验毒,已是验不出任何毒素了,但死者死亡时间没过多久,不至于一点都验不出来,因此我猜测,死者在吃下含毒物的食物后,还吃了别的东西,把毒物给压下去了。 因此,死者定然是过了一小段时间后才毒发的,而且……” 徐静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死者死前正在吃东西,而死者是在昨天半夜去世的,这么晚的时间,死者只有可能是在与十分熟悉的人吃东西。” 这简直就在说,杀害彭十的人是彭家的人了。 薛姨娘脸色顿时白了个彻底,咬牙道:“你对着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徐静扬了扬眉,没与她计较,只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然而,这态度比她和她吵起来还要让人生气。 薛姨娘狠狠咬了咬唇,还想说什么,突然却听一个男人惊讶激动的声音响起,“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所有人顿时纷纷看向不远处的笼子,却见笼子里方才还好好的老鼠突然发出狂暴的“吱吱”声,有些发了疯一般四处奔跑,在笼子里撞来撞去,有些则直接滚倒在了地上。 便是看着,都能感觉到它们有多痛苦。 彭家众人的脸色顿时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煞是精彩。 最后,四只老鼠,有三只当场死了,剩下一只,看着也是生不如死。 这已是足够说明,彭十体内确实有毒! 他是被毒杀的! 公堂上沉寂了片刻,最后,是徐静打破了这沉默。 她缓缓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方才还嚷嚷着她是杀人凶手的彭家人,眼眸微微一眯,道:“事情已是十分清楚了,彭十是被毒杀的,然而他的尸首却出现在了我的院子里,还伪装成是被人用刀刺中心口而死,是有人想嫁祸于我! 而根据曹夫人所说,昨天临睡前,彭十还好好地与她一同睡下了,只是她睡到半夜偶然醒来,才发现彭十不见了。 如果曹夫人没有说谎,会让彭十大晚上和他一起吃东西,并趁机给彭十下毒的人,只有可能是他的熟人! 而要找到凶手是谁,也不是一件难事,你说是吧,萧侍郎?” 这家伙袖手旁观也够久了。 徐静觉得自己也够贴心的,末了还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萧逸浓眉微挑,意义不明地看了徐静一眼,淡声道:“确实,如今知道彭十是被人用砒霜毒杀的,要找出凶手就好办了。 砒霜虽然可以入药,但同时含有剧毒,因此官府对砒霜管控严格,不仅严格限制砒霜的售卖渠道,还要求药房把每一个买了砒霜的顾客名单记录下来。 安平县不大,只要查查最近一段时间,有哪些人购买了砒霜,且那些人中,又是谁与彭十关系亲密,基本就可以锁定凶手。” 萧逸说话的时候,徐静一直紧紧地盯着曹氏,眼见着曹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越来越虚。 而一旁扶着曹氏的荷香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家夫人。 她是夫人的贴身侍婢,可以说,夫人很少有事情可以瞒过她。 她记得,大概半个月前,夫人以家里有个姨娘的寒痰喘咳久治不愈为由,让她去药房买了些砒霜入药。 然而她明明记得,那时候那个姨娘在大夫的精心调理下,病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习惯了遵从夫人的命令,没有多想什么。 她一颗心微微抖了起来,忍不住就回想起了更多细节。 她记得,昨天晚上临睡前,夫人让她备了一桌酒菜,说因为徐娘子的事,郎主心情很不好,她要陪郎主喝点小酒说说话。 还说担心郎主迁怒于她,让她不必在房间里服侍了,下去休息就好。 后来她再被夫人叫过去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郎主不见了后…… 莫非……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啊! 荷香心里正激烈地天人交战着,她扶着的曹氏却倏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头,一双原本沉静安然的眼眸绽放出激烈而疯狂的光芒,深吸一口气冷笑着道:“徐娘子倒不必一直盯着我看。 没错!那畜生就是被我杀死的!我忍他很久了!他根本从没有把我当成过他的结发妻子!我入门不到半年,他就开始一房又一房地往后院抬女人!我不过说了他几句,就被他拳脚相加! 后来,我心死了,也不愿意再为这种事情痛苦了,因此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帮着他安抚他强抢进家里的那些女子,哈哈哈,我却没想到,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她们感动了,哈哈哈!” 见曹氏说着说着笑出了眼泪,甚至笑弯了腰,彭家众人都无法相信地看着她,不停摇头低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们一向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夫人啊,怎么可能是杀死郎主的凶手! 徐静脸上没有一丝讶异神色,道:“既然你已是心死了,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后,又把彭十杀了?” 曹氏缓缓直起腰,看着徐静的眼神复杂至极,突然,咬牙一笑道:“徐娘子,你很厉害,出乎我意料地厉害,这一次,是我小看了你,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以为我心死了,只是昨天,当我和那畜生喝酒聊天时,他一直在说着对你的那些龌龊心思,咒骂你的自以为和清高自大,我突然就觉得好没劲,一想到我竟和这样的人过了一辈子,下半辈子还要继续和他一起过,我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是翻出了先前让婢女买回来的砒霜…… 那畜生就是我杀死的,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不后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如今我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我儿已是考取了功名,我女儿也嫁人了,我也算是无牵无挂了,哈哈哈!” 看着曹氏越笑越疯狂,周围人都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这件事是悲哀比较多,还是让人惋惜比较多。 那几个原本艳羡彭家后院的女人相亲相爱的衙役一脸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娘的,这样的艳福,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福消受啊! 然而,徐静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曹氏,眼眸中倏然掠过一抹冷意,红唇微张,一字一字道:“不对。” ——“彭十不是你杀死的,至少,不是你一个人杀死的!” 第二十一章 比石头还不解风情!(一更) 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徐静,已是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被这个女人惊到了。 唯有萧逸脸色不变,突然迈步,走到了彭十的尸首旁,淡声道:“没错,这个案子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彭十体型健硕,比一般的男子都要高大,而彭家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只靠你一个女人,不可能把尸体从彭家搬过去并伪装成被刀杀死的模样。 何况,按照你的口供,你早已备好了砒霜,说明你是有预谋地杀人,而不是冲动杀人。” 曹氏脸色青白,瞳孔微颤,突然发狂般尖叫,“不对,人就是我杀的!是我一个人杀死的!也是我把他搬去徐娘子家的院子里,企图陷害徐娘子……” “那你说说。” 萧逸抬眸眼神沉静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你是如何把尸体运到徐娘子处的?” “我……我……” 曹氏眼神迷乱,嘴唇颤抖,好半天才道:“我用了推车……” “哦?那你又是如何在没有同伙的情况下,瞒过府上所有人找到一辆推车,推出彭家一路来到徐娘子家的? 即便你真的有那个本事,你又是如何一个人把这么健壮的男人搬到推车上,到了徐娘子家后,又是如何把刀刺进他心口的? 死者心口处的伤口可不浅,这个位置,刀理应是穿过了人的骨头刺进去的,寻常女子可没那个力气直接把人的骨头刺穿。” 萧逸脸色丝毫未变,锐眸沉沉地看着曹氏,接连不断地抛出一个又一个让人窒息的问题。 徐静不禁微微讶异地看着他。 这男人分明没有仔细看过彭十心口上的伤,却一下子看出了,那伤口不浅,且是穿透骨头的伤。 她还以为,他一心刺探她的底细,从没有认真思考过案情。 看来她还是小看他了。 眼见着曹氏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越来越抖,萧逸眸色一沉,抛出了致命一击,“如果你还是坚持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说明你有那个力气直接用刀刺穿骨头。 来人,准备一把刀,我们现场验证一下,曹夫人是否真的有那个力气。” 曹氏的腿霎时一软,竟然就这样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身为彭家的当家夫人,平时哪有做粗活的机会,便是重物也鲜少有机会拿。 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有直接用刀刺穿骨头的力气! 徐静眼神凉薄地看着曹氏,突然暗叹一口气,淡声道:“曹夫人,你真的觉得值得吗?你都这般狼狈了,那个你甘愿用命护着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示。” 曹氏眼眸一瞪,眼中似有玻璃破碎,无意识地摇着头低声喃喃,“不……不……” 徐静却仿佛没看到曹氏的抗拒,突然抬眸,仿佛冰刀一般的眼神直直地刺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彭家众人中的木总管,嘴角一扯道:“你说是吗,木总管……” 徐静话音未落,众人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惊天消息,曹氏就突然眼神一厉,疯了一般直直地扑向徐静,“不!!!你给我闭嘴!” 徐静一惊,下意识要躲开,然而还不待她有任何动作,一个高大俊挺的黑影突然闪电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一抬手,就直接把曹氏挡到了一边去。 曹氏就这样被巨大的冲击力狼狈地撞倒在了一旁的地面上,被一众衙役快速地制住了。 徐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挡在了她面前的男人,张了张嘴道:“啊,谢谢。” 萧逸却看也没看她,皱眉似乎有些嫌弃地甩了甩袖子,道:“我不过是刚好站在你旁边,不好袖手旁观。” “哦。” 听到这一点也不友善的回答,徐静却丝毫不在意,点了点头道:“这样,但其实你不出手也可以,我自己完全能避开。” 围观众人:“……” 这都是哪里来的比石头还不解风情的男女! 一般这种英雄救美的情节,接下来不都是些让人浮想联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发展吗?哪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谈论起“到底需不需要你救”这种煞风景的话题啊! 最绝的是,当中的男主人公听到这话后,静默片刻,竟还一脸淡定道:“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有点。” 女主人公一脸认可地点了点头,还很是公道地说了句:“但你出手相助的心总是好的,我这声谢谢倒也合适。” 众人:“……” 已经完全无力吐槽了。 一旁偷看的东篱:“……” 不禁嘴角抽了又抽。 本来方才看郎君和那女人配合默契,他还焦急心慌,生怕郎君会被那女人蛊惑来着,如今却证明他多想了。 但是! 郎君明明长得那么俊,又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朝堂新贵,却至今没有一朵像样的桃花的原因,他似乎悟到一些了! 徐静完全没感觉到周围人看向她和萧逸的异样目光,或者说,她完全不在意,危险解除后便继续眼神冷冽地看向脸色莫名更沉黑了一些的木总管,道:“木总管,曹夫人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出来说一句话吗?” 这简直就是在明着说,木总管就是这起案件中的另一个凶手了!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被拉了回来,无法置信地看向那个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 他们不想相信这件事,但看曹氏的态度,分明就是在说,这男人确实与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木总管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共犯?” 众人一愣。 对啊,虽然如今看来,木总管确实和这个案子有关系,但那都是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啊! 而看曹氏的态度,分明是要死保这个男人,若曹氏坚称这男人与这个案子没关系,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徐静却轻轻一笑,冷声道:“我确实有些佩服你了,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能如此淡定,你可是觉得,你做的计划十分完美,没有人可以给你定罪? 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一个女人洗脑至此,愿意为了你要生要死的,但今天我就给你上一课——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倏然抬腿,走到了彭十和曹氏中间,一边走一边道:“我来替你回忆一下昨晚的事情罢。 你和曹氏早有预谋要杀死彭十,为此,你让曹氏早早备下了足以致命的砒霜。 只是,杀人容易,要逃脱律法的制裁却难,因此你们一直按兵不动,就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终于,被你们等到了。 昨天,彭十遣人给我下聘,想强行纳我为妾,我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把他的聘礼都扔了出去,彭十听闻后勃然大怒。 恰好这时候,萧侍郎来了安平县,还在查孙县令,你心知孙县令这会儿如履薄冰,若是彭十死了,他定然不会认真查这个案子,只会想着早早结案。 你和曹氏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栽赃嫁祸的好时机,曹氏立刻劝下彭十,并以要安慰彭十为由,让下人准备了一桌酒菜。 在和彭十进食途中,曹氏悄悄把早就准备好的砒霜混进了食物里,让彭十吃下。 一无所知的彭十不仅吃下了含毒的食物,还吃下了更多旁的食物,然而没过一会儿,彭十就感觉到了头晕、头疼、肌肉疼痛性痉挛,甚至觉得恶心想吐,肠子剧烈绞痛。 这都是砒霜中毒的症状。” 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清冷,却莫名地让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不少人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肚子,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也有些痛了。 徐静继续道:“砒霜虽然是可以致命的毒药,但并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人在毒发后,并不会立即死亡。 而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会下意识求生,彭十也不例外。 毒发后,彭十可能挣扎着要叫人,但可想而知,你们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把人叫过来呢? 然而,曹氏力气纤弱,无法制衡壮硕高大的彭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藏在暗处的木总管你,出来了。 你出来后,迅速制住了彭十,并用某样东西,紧紧绑住了彭十的手腕。” 徐静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临时小助手。 她的临时小助手倒也上道,立刻上前,翻出了彭十的两只手,示意所有人看上面的勒痕。 众人的眼眸不由得瞪得更大了。 木总管一直沉静得近乎死寂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微微白着一张脸,注视着徐静的一双眼眸中,带着呼之欲出的杀气。 第二十二章 恋爱脑要不得啊(二更) 徐静却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没把他这威胁看在眼里,继续道:“然而,绑住了彭十的手,他还有脚啊。 要是他在激烈挣扎的时候弄出了什么动静,把人吸引过来了怎么办? 因此,你本打算把彭十的脚也绑上,只是,就在这时,你发现彭十突然不再挣扎了,他已经——死了! 所以,彭十只有手腕处有勒痕,脚上却没有! 我说得可对,木总管?” 木总管眼神阴沉地看着徐静,突然,低低地笑了,“徐娘子这编故事的能力可真不错,只是,这都是徐娘子的猜测,我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 徐静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陈虎!” “哎!” 陈虎便是徐静今天的临时小助手的大名,听到徐静的呼唤,陈虎立刻道:“徐娘子有何吩咐?” 徐静眼睛不离木总管,一字一字道:“把彭十的右手手腕翻过来,让大家看看那上面的印子!” 木总管微愣,顿时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片煞白。 陈虎立刻依言把彭十的右手翻了过来。 霎时,彭十右手手腕上那个形状奇怪的印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印子? 为什么木总管一听说这个印子的存在,脸色就立刻变了? 徐静嘴角微勾,仿佛凌迟一般慢慢道:“这个印子的形状,木总管不陌生罢? 木总管估计也是第一次杀人,不知道服下砒霜的人不会立刻死亡。 因此,你们也完全没料到,彭十会垂死挣扎,更是没做任何准备! 在情况危急的时候,你无法多做思考,随手拿起了一样东西紧紧绑住了彭十的手。 那样东西便是……” 木总管忽然,扯唇一笑。 这是徐静见到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 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僵硬诡异,带着仿佛从阴曹地府里带出来的绝望冰冷之气,让见到的人都不由得心生不适。 却见他缓缓开口,打断了徐静的话,“是腰带,我情急之下,扯下身上的腰带绑住了那男人的手,甚至连腰带上的带钩都没来得及解下来。 那印子,便是我的带钩印上去的。” 众人已是震惊得近乎麻木了,只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看向了他腰间的青铜龟型带钩。 带钩类似于现代的腰带扣,只是古人的带钩形状各异,很多时候甚至能作为身份的象征,在无法批量化生产的时代,要找出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带钩,几乎不可能。 虽然彭十手腕上那个印子不怎么完整,但仔细看,那形状和上面隐约的纹理,分明和木总管那青铜龟型带钩一模一样! 徐静静默片刻,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不继续挣扎了?” 木总管扬了扬嘴角,似乎有些疲累地道:“挣扎也没用了,不是吗?我只想保留最后的自尊。” 不远处的曹氏已是泪流满面,焦急又痛苦地道:“木郎!不是这样的,木郎……” “别这样叫我!” 男人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转头,仿佛野兽一般低吼道:“实在是恶心透了!” 曹氏的话戛然而止,一颗硕大的泪还含在眼里,此时似乎也忘了落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像你这样的蠢女人,你以为我真的会看上你吗?” 木总管似乎豁出去了,一开始的沉稳形象瞬间消失了个彻底,目眦欲裂地瞪着曹氏,咬着牙道:“我不过是想利用你,我看上了彭家的财富,一心想除掉所有彭家人,好侵吞彭家的家财。 杀死彭金海,不过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却没想到,你这女人愚蠢至斯,连干净利落地杀死一个人都做不到!” 曹氏眼眸大睁,反应过来后疯了一般挣扎嘶吼,“你在骗我?你竟然在骗我?! 你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竟然都是假的?!不,我不相信! 你明明说,你的家族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曾经出身武将世家,是有着大好前途的翩翩少年郎,如今沦落至此,你虽然不甘心,但也希望不辜负爹娘的期望,好好过下去。 你明明说,你想和我好好过下去的,只要我杀了那畜生,只要我……” “闭嘴!” 木总管突然眼神通红,嗓音凄厉而绝望,“你这蠢女人不配说起我爹娘,不配说起我的家族!” 在场众人似是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都不由得嘴巴大张,好半天合不拢。 徐静也不由得啧啧感叹了一句,“所以说,恋爱脑要不得啊。” 她这句话几乎是嘀咕出来的,音量很小,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木总管和曹氏吸引过去了,没有人留意到她说了什么。 除了站在她身旁的萧逸。 萧逸转头,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又在说不知所云的话了。 不过,现在不是关注她的时候。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朝神情激动的木总管走近一步,嗓音微冷,“这几十年来,曾经闻名大楚却又一顷覆灭的武将世家,据我所知,只有南陵牧家。 然而,南陵牧家的男丁理应在十二年前的武王之乱里,就被全部斩首示众了。” 木总管的身子倏然一僵,只是很快,他脸上就露出了认命,甚至可以说是解放的神情,冷冷一笑道:“你说得没错,南陵牧家的男人,早在十二年前,就该被赶尽杀绝了。 然而,我娘不忍牧家绝后,偷偷用一个身形与我相仿的孩子换下了我,叫她的奶娘带着我逃跑了。 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却也知道,我能成功报仇的机会微乎其微,要想光复牧家,重现牧家当年的辉煌,更是不可能。 只是,我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他牙关紧咬,一双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我知道你,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你,长辈都说你天资聪颖,资质上乘,但我也不差,曾经我在南陵,也是人人称道的少年才子。 只是为什么,最后我落入了尘埃,你却一直那般耀眼,高高在上? 我无时无刻不被这种痛苦和绝望折磨着,我累了,真的累了……” 他微微垂眸,嗓音低哑,虽没有哭,那声音却比哭声还要悲情绝望,让人心颤。 萧逸嘴角紧抿,眼眸沉沉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扬了扬手,沉声道:“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着。” 会找到这么一个早在多年前就该死了的朝廷要犯,完全是意外所得。 这种背负着谋逆罪的逃犯,都是要押回京师,让圣上亲自裁决的。 萧逸说完,立刻有衙役走上前来,要把木总管压下去。 木总管完全没有挣扎,只是在彻底离开前,低笑一声,道:“萧侍郎,就当是我给你一个忠告吧,我活了这么多年,不管是荣华富贵的滋味,还是低贱无力的滋味都尝试过。 大楚建国不过短短三十几载,过去几十年,朝廷一直忙于稳定边疆,驱除外敌,却忽略了内部的风云变幻,这才酿成了十二年前的武王之祸。 然而,这天底下倒下了一个武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武王。 萧侍郎,别看你如今地位尊贵,高官显爵,被无数人艳羡,其实从高处跌下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我祝福你,最后别像我一般,沦落成一只丧家犬,尝尽痛苦绝望的滋味。” 他这话说是祝福,却分明更像诅咒。 躲在一旁的东篱差点就忍不住,冲出来破口大骂了。 萧逸眉头微蹙,最后,却也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承你贵言。” 木总管低低一笑,没再说什么,乖乖地随着衙役走了。 萧逸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天没有说话。 徐静懒得去掺和他们这些一听就十分麻烦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见事情圆满解决了,不禁快意地伸了个懒腰,朝春阳和春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行了,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回去罢!” 春阳和春香虽然还没能完全消化自家娘子方才那些高世骇俗的行为,闻言还是感动得要哭了,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春阳咬了咬唇道:“待会回到家,娘子先别急着进家门,待奴婢点个火盆再跨进去,去去晦气,以后……以后咱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虽然现在的娘子让她们很惊讶。 但娘子如今这么有本事,她们还是很欣慰的,还用愁以后她们会过不好吗? 徐静看着她们,不禁微微一笑。 突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脸色复杂地看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萧侍郎过奖了 就见不远处,一众彭家女眷仿佛失去了支撑的藤蔓,肩膀微微下垂,满脸迷茫痛苦。 一直和徐静不对付的薛姨娘甚至跌坐在了地上,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悲痛模样。 春香不由得皱了皱鼻子道:“娘子,你也太心善了,明明不久之前,那些人还蛮不讲理地诬陷我们是杀人犯呢……” 徐静收回目光,垂眸淡声道:“她们也不过是一些可怜人。” 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和勇气,只能像藤蔓一般依附在别人身上。 甚至不断自我洗脑,用一种快乐甚至感恩的心去接受那种匪夷所思的生存方式。 徐静是真的可怜她们,只是,她也知道自己除此之外,没法为她们做任何事。 毕竟在这个世界,她也自顾不暇。 她突然,转眸看向不远处的萧逸,嘴角微微一扬道:“今天多亏了萧侍郎,我才得以沉冤得雪,我有些话想与萧侍郎说,不知道萧侍郎可愿意送我一路?” 萧逸似乎微微一怔,凝眸看向徐静,脸上的深沉和审视简直呼之欲出。 徐静强行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最后一次了,我也确实有重要的话要与萧侍郎说。” 春阳和春香跟在徐静身后,看看萧逸,又看看自家娘子,不敢插任何嘴。 她们总觉得,萧侍郎和娘子如今的关系十分微妙,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前姑爷。 好一会儿,萧逸才点了点头,似乎很是纡尊降贵地道了句:“好。” 说完便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 徐静微微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让她跟上的意思,不禁嘴角微抽,暗暗道了句“活该你遇到一朵烂桃花”,才迈步跟了上去。 从公堂走向县衙大门的路不算长,徐静不紧不慢地跟在萧逸身后,淡声道:“首先,我自是要感谢萧侍郎的,但替百姓伸冤本就是萧侍郎的职责,我相信萧侍郎这般尽忠职守的人,也不会愿意接受我的感谢。” 萧逸:“……” 这女人,不想感谢他就直说,拐这么大一个弯做什么? 而且,他似乎从她这番话中听到了淡淡的讥讽,可是他的错觉? 见男人不接话,徐静也不在意,继续道:“其次,是关于彭家的事。 彭十这些年一直在做强抢民女的勾当,我在大牢里时,就见到一个因为自己的女儿被彭十抢去疯了的父亲。 然而,如今彭十明面上的侍妾,却只有十九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尸体亦然。” 萧逸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徐静。 徐静也停下脚步,抬眸看着他道:“萧侍郎,按照曹氏和薛姨娘方才的说法,曹氏犯下的罪孽,可能远不止杀死彭十。 彭十一直在强掳女子进府,而曹氏从中扮演的角色类似于青楼的老鸨,能接受她的安抚,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女子,就成了彭十名正言顺的侍妾。 而其他那些不愿意留下来,或彭十没有那么喜欢只是想玩玩的女子,很有可能……” 徐静抿了抿唇,嗓音沉了沉道:“都被杀了。 曹氏作为彭十的枕边人,不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觉,甚至很可能充当了彭十的帮凶。 萧侍郎不妨好好审问曹氏,若能就此让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重见天日,也算是告慰她们尚在人世的亲人和她们的在天之灵了。” 萧逸定定地看着徐静,这回,他没有继续沉默,而是甚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顿了顿,他仿若不经意地道:“徐娘子说话做事若一直这般不注意,小心惹祸上身。” 方才在公堂上他就想说了,这女子如今的性子堪称旁若无人,离经叛道。 先不说她那手验尸手艺。 一个女子,随随便便把脱掉男人衣服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便算了,现在还一嘴一个青楼老鸨、只是想玩玩。 最让萧逸无奈的是,他莫名有种,这女子已是在尽力收敛了的直觉。 徐静微愣,万万没想到,这男人竟关心起她说话做事的方式来了。 她承认她今天确实是有些嚣张了,但那不是形势所逼么? 何况,逼她的人里面,不也有他的一份么?这会儿装什么呢! 想起公堂上他一副袖手旁观冷漠无情的嘴脸,徐静原本早已压了下去的火又忍不住烧了起来,眉眼一抬笑得很假地道:“谁让官府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呢?我最开始就说了,若官府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我也只能自证清白,我一个弱女子被逼到这份上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么?” 萧逸:“……” 这一回他很确定,这女人在冷嘲热讽。 他方才那番话,是哪一句得罪她了? “不过,萧侍郎的建议也是出于好心,民女会铭记在心的。” 徐静淡淡地说着,越过了萧逸继续往前走。 萧逸微微一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她往前走。 眼见着县衙大门就在眼前了,萧逸默了默,终是淡声道:“徐娘子,关于你那一手验尸手艺,不知道……” 话音未落,前面的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萧逸一时未察,脚下的步子没有及时停下,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了前面的女子。 顿时,一股浅淡却清新的花香气息扑面而来,萧逸只觉得,他撞上的人说不出的娇软纤细,仿佛他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揉搓起来一般。 他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脑子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纤细的身影突然仿佛兔子一般跳了开去,跳到与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时,转身,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溢满警惕地看着他,眉头紧皱一脸严肃道:“萧侍郎请自重,我们如今已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萧逸:“……” 静默片刻后,不禁微微眯起眼眸。 若他这会儿还看不出这女人是故意的,他就枉当这个刑部侍郎了。 这女人倒是记仇,这是在报复他先前在茶室里避开她那件事? 不禁怒极反笑道:“徐娘子倒是睚眦必报。” “萧侍郎过奖了。” 徐静理了理撞出了些许褶皱的衣裳,淡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与萧侍郎已是毫无关系这件事很重要,需要重申一遍而已。” 免得某男人还一直以为她要缠上他。 “至于我的那手验尸手艺,不过是我先前在书上学到的一些皮毛,方才为了自证清白,我已是把我还记得的法子都用上了,再多的法子,我也没有了。” 徐静不带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嘴角,道:“若萧侍郎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萧侍郎只怕要失望了。” 女子的眼神坦然而大方,神情真诚无比,萧逸却只是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虽然这女人变化颇大,但萧逸多少也摸清她如今的性子了,虽然不知道她到底隐瞒了什么,她总归没有说实话。 但想起她方才在公堂上越发嚣张,最后甚至连他也似乎没有放在眼中的态度,他莫名地觉得,她此时懂得低调收敛也许还是件好事。 否则,只怕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他启了启唇,刚想说什么,面前的女子就突然眯了眯眸,笑得仿佛一只伸懒腰的猫咪,“我要跟萧侍郎说的就是这些,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我知晓萧侍郎如今对我还颇有疑心,我就在这里给萧侍郎打个包票,接下来我不会再主动找上萧侍郎,萧侍郎大可放心。 我们如今的关系,也不适合再有什么交集,我就在这里祝萧侍郎前程似锦,官运亨通,万事顺心罢!” 第二十四章 母子缘分(一更) 这类似临别赠言的几句话让萧逸微微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倒是没想到,自己一直视为麻烦一心想要避开的前妻,竟变得这般明理大气。 他先前心心念念着这女人能彻底离开他的生活,这会儿她主动和他划开了分界线,他心里反而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而,不待萧逸细想这到底是种什么情绪,面前的女子就转身,十分洒脱地和自己的两个婢女走出了县衙的大门。 他不自觉地看着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倏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郎君,你在看什么?” 偷偷在自家郎君和那女人后面跟了一路,已是忍到了极限的东篱终于忍不住走到了自家郎君身后开口。 他完全没想到,郎君竟然答应了送那女人,还……还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竟仿佛恋恋不舍的样子! 他以前何曾见过郎君那般在意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到底又做了什么蛊惑了他们郎君?! 萧逸侧眸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倒是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淡声道:“东篱,派人去彻查一下那女子,看看她突然变化如此巨大的背后可有什么原因。” 东篱连忙应了,顿了顿,鼓起勇气道:“郎君如今很在乎那女人?” 萧逸一怔,眉头瞬间皱紧,黑眸中掠过一抹再明显不过的厌烦和排斥,冷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本就不喜女子,更别说是这种浑身都是麻烦的女子。 若不是她突然变化如此巨大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怕这次案子后,他们便真的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如今,也不过是她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罢了。 丝毫不会改变她是个需要避开的麻烦这件事。 见到郎君的态度,东篱快悬到了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下,拼命拍着自己的心口道:“吓死小人了,小人还以为……” 见到郎君斜眼看过来的微凉视线,东篱连忙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轻咳一声嘟囔道:“只是,这个女人可真绝情啊,小人还以为她多少会念着小郎君,却没想到,她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小郎君一句。” 就仿佛,她从没有过一个孩子一般。 他果然不该对这个毒妇抱有太大的期望!一个会在孩子小时候无视虐待他的女人,又怎么可能真心关爱自己的孩子! 萧逸不禁默了默,莫名想到了那女子最后眯着眼睛,笑得仿佛一只猫的表情。 只怕,她是真的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孩子了。 某种意义来说,她还是跟以前一般自私寡情。 他强行按下心底关于她的所有思绪,一个转身,迈步往县衙里走,冷声道:“走罢,案子虽然破了,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首当其冲的,便是孙某人那般急着掩埋这个案子的原因。 另一边,春香一直在走出县衙有一段路后,才敢偷偷转头,刚好看到了她们前姑爷转身大步离开的背影。 她不禁暗暗嘀咕,“萧侍郎还是跟以前一样绝情,方才在公堂上,奴婢还以为他多少会帮衬一下娘子,谁曾想他竟摆出了一副公平公正的模样,就仿佛娘子真的……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若不是娘子有本事,咱们这冤屈还不一定能洗掉呢!” 春香可清楚记得,那个吴仵作最开始得出验尸结果时,萧侍郎没有一点犹豫就想采纳了。 萧侍郎这样也说不上有错,但在人情上完全说不通啊!即便今天在公堂上的不是她们娘子,只是一个熟人,萧侍郎也总该多问一句罢! 反正,这个仇,春香是记上了。 如果说先前她还暗暗期盼过娘子能回萧家,这会儿那期盼已是被她撕得稀巴烂丢进火炉里烧了! 春阳偷偷瞄了自家娘子一眼,低低斥道:“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今天咱们能有伸冤的机会,都是多亏了萧侍郎。 以后咱们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萧侍郎,方才,奴婢还想问问小郎君的情况呢……” 要不是主子们说话她不好插嘴,她定然就问出来了。 自从小郎君被萧侍郎接过去后,她们便再没有见过小郎君,如今离开了萧家,只怕更没有机会了。 娘子以前不待见小郎君,大多时候都是把小郎君丢给她和春香带,小郎君算是她和春香一手带大的,说不牵挂怎么可能。 娘子呢?她就真的一点也不牵挂吗? 徐静虽然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但春阳看过来的幽怨眼神太有存在感,她想装看不到都难,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道:“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般旁敲侧击。 那孩子……” 她顿了顿,淡声道:“跟着萧逸,挺好的,我和他估计没有什么母子缘分。” 她对这个便宜儿子本就没什么感情,此时说出这番话也是真心的。 萧逸是什么人物?大族嫡子!朝廷重臣!圣上亲信!任何一个身份搬出来都足以秒杀一百个原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个孩子跟着这样一个爹,哪里需要愁什么前途? 至少,他不会在长大后朝自己的爹娘咆哮:“养不起就别生!” 至于所谓缺失的母爱,等萧逸以后给他找个后娘,自然就会有了,说不准那个后娘会做得比他原来那个没心肝的亲娘还要好。 所以,徐静是真心觉得,那个便宜儿子,她不认也没什么。 她还不如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在这个世界立足。 虽然偶尔想到这天底下竟然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正在某处一点一点长大,会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春阳一怔,连忙有些焦急道:“娘子……”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徐静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春阳的话,不带什么情绪地道:“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阳一怔,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顺着自家娘子的话说了下去,“娘子说的是什么事情?” “要好好想想,今天晚上我们要买些什么庆祝才好。” 春阳:“……” 春香却是兴奋极了,眼睛瞬间一闪一闪亮晶晶,头点得仿佛饿了一宿的鸡见到地上的米,“对对对!咱们劫后余生,是该好好庆祝才行!呜呜呜,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尝不到肉味了!” 徐静勾了勾嘴角,道:“还有就是,如今彭十死了,我们也没有必要非要搬离这个安平县了。 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多,与其四处漂泊白白耗费银子,不如把这笔银子作为本钱,好好想想能做些什么营生养活自己。” 春阳一愣,终于成功被徐静转移了注意力,“娘子这么说,可是想到要做什么营生了?” 这几个月她们尝尽了走投无路的滋味,还差点被人卖了,自然知晓银子的重要性。 如今她们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也便只能靠自己了。 “差不多。” 徐静点了点头,道:“只是,我还不怎么清楚这个世界……咳,我想做的这个行当的情况,今晚我们先好好休息,明天就去街上细细考察一番。” 第二十五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二更) 徐静想做的营生,早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想好了,便是替人看病问诊。 然而,看病问诊不是说你随便支个摊子就能做的,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人会不谨慎,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大都有自己熟悉或信任的大夫,即使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要请外面的大夫,也定是会挑有名声的。 大夫是行医救人的活,但也是一个人谋生的手段,徐静虽然很敬佩那些无私奉献的医者,但目前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无私奉献。 早在她决定以这个方向切入,在这个世界立足那会儿起,她的首要目的便是——赚钱,而且是赚足够多的、可以让自己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钱。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要如何迈出第一步,便是一个难题。 第二天一早,稍微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后,徐静就带着春阳春香往县里去了。 虎头村是安平县下辖的一条村子,从村里到县里,坐马车要半个多时辰。 也幸好虎头村发展得还算不错,每天都有在县里做买卖的村民驾着自家的马车或驴车两头往返,村里没有驴子或马的人家要去县里,一般是搭这些村民的顺风车。 春阳先前一直有去县里卖刺绣,坐的都是同村的方嫂子两口子的驴车。 方嫂子两口子在县里开了个烧饼摊子,生意还不错,只是因为要做早市生意,加上驴车走得比马车慢,他们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出发,往往到县里的时候,天才刚刚大亮。 只是要坐人家的顺风车,总不能让别人等她们,因此徐静她们一大早就准时到了方嫂子家门前,方嫂子打开门见到她们时,还吓了一跳。 方嫂子家的驴车是十分简陋的平板车,别说车顶了,连侧面的挡板都没有,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能拥有这样一辆车已经算是小康家庭了。 一路上,四个女人就坐在车上,方嫂子的男人宋大宝坐在前面驾车。 宋大宝是个看着就十分憨厚的汉子,一路上笑呵呵的,听着后面几个女人闲聊,偶尔插一句嘴。 黎明时分,天气还是比较凉的,方嫂子拿出自己的水壶并几个木碗,往里面倒了些热茶递给徐静几人,热情地招呼着,“快喝点暖暖身子,女娃娃身子骨娇弱,小心被吹坏了。” 徐静和春阳春香笑着道了声谢,接过了。 方嫂子一脸感慨地看着徐静,道:“徐娘子果然如传闻所说,美得跟天仙似的,也难怪那彭十……哎,那畜生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咱们村里人只是不敢说,其实一个个都讨厌死那畜生了,村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黄花大闺女糟蹋在了他手上。 昨天春阳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担心坏了,等你们走后,就立刻让我男人把我载去了县里,最后还算来得及罢?” 徐静知道她说的是那张纸条的事,嘴角一扬道:“来得及,多亏你,我们才在落入绝境前见到了萧侍郎,有机会洗刷冤屈,我们理应登门拜谢才是。” “说什么谢不谢的,能帮到你们我心里也高兴,先前听说彭十要强纳你,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时,才叫一个煎熬呢!” 方嫂子又唉声叹气了一番,怜爱地看着徐静道:“你们三个女娃娃都长得俊,尤其是你。 我听春阳说,你以前是大家族的娘子,只是因为家里发生了变故,才沦落至此,一个女娃娃没了家里人的庇护,是会艰难一些的。 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去年嫁去了江州,离我十万八千里远的,我每每想到我女儿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孤立无援,被人欺负,心里就难受。 帮你们,也有我的私心在里面,我就盼着我女儿在江州若遇到了什么事,也能得贵人相助。” 前头的宋大宝立刻笑呵呵道:“你就是喜欢瞎操心,前儿个倩儿来信,还说你平日里最爱胡思乱想,让我好好看着你。” 方嫂子脸一红,转头轻轻拍了拍宋大宝宽厚的后背,嗔道:“女人家的苦,你懂什么!” 看着这对平凡却善良的夫妇,徐静的眼神不禁柔和了下来,来到了一个陌生却真实的世界的实感,也越发重了。 她微微扬唇,温声道:“好人有好报,你女儿在江州那边,定然会过得很好的。” 虽然这话没什么根据,但谁不爱听好话?方嫂子立刻笑开了花,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咱们做父母的能有什么期盼,不过是盼着儿女能过得好一些罢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们,你们这一大早的去县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说,虽然我们也只是普通老百姓,但能帮到的忙,定然会帮的。” 说着,方嫂子看着徐静的眼神越发怜爱了。 她会认识春阳,是因为春阳先前时常去县里卖刺绣,而关于这徐娘子落难到虎头村,欠了沈娘好几个月赁钱这件事,也在村子里传遍了。 因此,方嫂子自是知道,她们的生活不好过,靠着春阳卖刺绣那点子钱,又如何能养活三个大人? 偏偏她们又生得这般惹眼,如今倒下了一个彭十,谁知道后头还有多少个彭十在虎视眈眈? 这世道,一个没有家人庇护的女子长得这般美,可不是一件好事。 方嫂子知道自己也没法帮她们多少,但能帮一点也是好的。 徐静笑道:“谢方嫂子,但方嫂子放心,如今彭十没了,我们的生活暂时还算过得去。 我去县城,是有点事。 不知道方嫂子可清楚安平县都有什么医馆或者出名的大夫?” 方嫂子一愣,以为徐静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立刻关心地道:“你可是想找大夫?咱们安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因为临近西京,还算繁华,好的医馆也不少。 其中最有名气的医馆有三个,分别是城东的广明堂,城西的华寿堂和城北的天逸馆,它们也是咱们安平县最大的三个医馆,里面的坐堂大夫都是有一定名气的。 其中,广明堂是最老字号的,掌管广明堂的林家世代从医,据说他们在大楚好几个地方都开了分号,连西京都有他们的分号,林家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往西京去呢。 华寿堂的掌柜也很有来头,据说以前是宫里的御医,告老还乡后便开了这家华寿堂,因此便是西京里的一些大户人家,也爱找华寿堂的大夫给他们看诊。 但不管是广明堂还是华寿堂,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收费高,不是咱们小老百姓去得起的,所以你若想找大夫啊,还是去天逸馆比较好。 掌管天逸馆的周家也是祖上就从事这行当了,只是没有林家做得长久,而且他们主要是替老百姓看诊多,所以收费不会太高。” 第二十六章 欺负人不识字(一更) 饶是徐静早就料到医者这种刚需热门职业不会太好混,闻言也忍不住怔愣了一下。 这岂止是不好混,简直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混出头啊。 在现代医学技术的加持和自家爷爷的精心教导下,徐静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医术会比不过这个世界的大夫。 但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她担心的是如果她一下子过于冒头,动摇了这些大医馆的利益,自己会被他们联合绞杀。 不管是哪个时代,恶性竞争都是存在的,这也是徐静要事先调查清楚的原因。 毕竟她现在全身上下的身家就不到二十两银子,连请几个保镖护院的钱都不够。 她不禁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方嫂子以为她在担心银钱的问题,连忙安慰她道:“放心,安平县除了这三个医馆,还有许多小医馆,那些小医馆的收费会更低,其中也是有不错的大夫的。 若不是什么大病,找那些大夫也足够了,我家几个孩子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甚至都不去县里,就找村里的大夫凑合凑合。 但如果你的问题比较严重,我还是建议找个靠谱的大夫,银钱不够的话,我和老宋能借你一些,毕竟身体最重要,有些小病不重视,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见方嫂子完全误会了,徐静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也只能扬了扬唇,真心实意道:“谢方嫂子,我晓得的。” 马车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县里,方嫂子在城门口放下她们,和她们约好了下午回村里的时间,便去摆摊了。 徐静昨天来县里时是被押着过来的,一路上都被人严密监视着,根本没那个心思和时间去看县里的情况。 此时站在城门口,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她才终于有一种,新生活要开始了的感觉。 春阳来县里的次数最多,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她转头看向徐静道:“娘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徐静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幂篱,淡淡一笑,“时间还早,不急,我们先去吃个早饭。”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考察安平县的医者行当,如今大致情况已是了解了,接下来就差去实地考察一番,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契机,让她可以迈出第一步了。 然而,接下来三天,她每天都跟着方嫂子他们的车到县里,却都找不到那个契机。 而方嫂子说的那三个医馆,她已是亲眼去看了广明堂和华寿堂,就差一个天逸馆没看了。 就如方嫂子所说,广明堂是她这几天看过的医馆里最奢华大气的一个,所在的位置是县里最繁华、人流量最多的一条街,一个医馆足足占了三个铺子,前面是药房,后面是看病问诊的地方,病患来到这里,看完病就可以直接到前面把药抓了,那叫一个便利。 徐静她们去到的时候,便见到广明堂里人来人往的,负责抓药的小厮脚下生风,忙得不可开交,这生意看着就让人眼红。 华寿堂的装潢相对来说朴素很多,店面也没那么大,里面也包含了药房,但药房不大,根据来往病患闲聊的话,徐静得知华寿堂主要做的是看病问诊的生意,药房里只有一些常见的或者珍稀的药材,不是十分全面。 有时候大夫开了药方,患者还得去别的药房补全药材。 但华寿堂的生意同样非常好,因为他们的坐堂大夫没有广明堂多,徐静去到的时候,华寿堂外面已是排起了长队,真真应了那句话——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谁也躲不过。 春阳和春香陪着徐静走了三天,见自家娘子只一味地去看县上那些医馆,心里多少也猜到娘子想做什么了。 她们心里不是不讶异的,娘子什么时候竟连医术都学会了? 不会也是从以前看的话本子里看回来的吧? 徐静心知很多事情瞒不过她们,但也不可能跟她们说实话,因此从县衙回家那一天晚上,她就与她们说了,她会的那些知识,大多是从以前看的杂书上看回来的,加上她先前大病了一场,头脑清明了不少,突然就有种能把从书上看回来的知识融会贯通的感觉。 春阳和春香虽然讶异,但她们向来相信自家娘子,加上娘子这段时间的变化她们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心里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也不知道从何探究起。 最重要的是,她们不识字啊!先前娘子看的那些书,她们除了知道大都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也不知道里面到底都写了什么。 真真就欺负人不识字! 然而,虽然她们觉得娘子如今说不定真的会医术,但跟娘子探访了那么多家医馆后,她们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 那些医馆看着都好专业,好有声望的样子,别说那些大医馆了,便是小医馆里的大夫,都是至少有好几年从医资历的。 她们娘子一个半路出家、先前完全没有给人看病问诊的经验的大夫,真的会有人愿意找吗? 毕竟治病不像买东西,买东西可以试错,治病这事儿,错了就难保有没有以后了! 第四天,徐静又带着她们到了镇上,准备去探探那个天逸馆时,春阳终于忍不住了,唤住了徐静道:“娘子,你真的想从事医者这行当吗?安平县这么多医馆和大夫,咱们要做起来可不容易。” 她们手上的银钱一天天在减少,要是确定这一行确实无法做,现在再想别的出路还来得及。 两个丫头脸上的担忧焦急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徐静忍不住扬唇一笑道:“放心,我有把握,虽然要在这么多医馆中杀出重围不容易,但替人看病问诊,讲究的还是医术的高明。 只要医术足够高明,就不可能做不起来。 我担心的倒不是做不做得起来,而是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从安平县这些大医馆手中分一杯羹。” 她既然决定了做这一行,就是冲着做大做好去的。 她可不满足于仅仅赚点小钱,维持三餐温饱,她一个女子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必须要给自己积累足够多的资本。 因此,她每一步都要走得又好又稳,不能出任何差错。 春阳和春香一怔。 她们只是不识字,但不笨,娘子这番话的意思,她们都听明白了。 娘子的野心竟是这般大,要从这些大医馆手中分一杯羹! 那可都是些经营了至少有三代以上的医馆啊!别说她们几个女子了,一些没有背景的小医馆,都不敢和它们正面碰上! 如果,娘子还是徐家的嫡出娘子,还是萧侍郎的原配夫人的话,还有可能。 虽然,萧侍郎如今还在安平县,但看先前萧侍郎对娘子的态度,她们可不敢奢望萧侍郎会帮她们…… 徐静不是看不出两个丫头眼里的担忧,但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明她不是鲁莽之辈,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也只能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 她与她们相处的时日毕竟还不长,她们对她的印象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原主的时期,无法完全相信她也是人之常情。 别说她们了,便是精明如萧逸,不也没办法完全相信她么? 也是巧合,这个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的男人刚在徐静脑海里出现,旁边就传来了关于他的议论。 第二十七章 你是不是男人(二更) “孙县令……真的栽了?” “真的!千真万确!落入了那萧七郎手里,能留条小命都算好了! 我大舅子在京里做一个小官,先前跟我们闲聊过这萧家七郎,听说这萧家七郎在朝里可是有黑面煞神之称,手段那叫一个狠厉,被他盯上的人,不死也要掉下一层皮! 听说他早就盯上孙县令了,只是因为虎头村彭十那个案子,那孙县令做的龌龊事才那么快露出马脚!原来那老家伙一直在收受彭十的贿赂,替他掩盖他强抢民女、害死良民这些破事! 昨天萧七郎亲自带着人去了彭家,从彭家后院挖出了十几具女子尸体,啧啧啧,简直比乱葬岗还壮观,好多人当场吐了,据说这些尸体都是彭十的夫人替他处理的,孙县令也知情!别说孙县令这老家伙了,彭家这下子也要倒。 可怜彭家嫡出那个三郎去年刚刚考取了功名,在京里等着被授职,这下子只怕永远等不到了。” “天啊,竟有这种事?那孙县令也是死有余辜啊!” “这算什么?那老家伙做的龌龊事多着,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件。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县衙里当差役的,说这几天萧七郎在审讯孙县令,要他亲口把他做的那些破事说出来,听说人想自尽都不行,快被折磨疯了。” “啧啧,不过不愧是萧七郎,才来了咱们安平县几天啊,就破了这么一个大案子。他什么时候离开安平县?多留一会儿,多破几个案子也好啊。” “他没那么早走,据说他来安平县是为了追查一个案子,这会儿孙县令栽了,他要暂理安平县县令一职,更是没法那么快离开了。” “这样么?话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能让刑部侍郎专程来咱们这个县城查……” 说话的,是正在路边一个面摊子里吃面的两个男人。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徐静不禁顿了顿脚步,听到从彭家后院里挖出了十几具女子尸体时,她眸色微沉,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冷然。 这样的结果,也好,那些可怜的女子总算能重见天日了。 他们的家人,也多少能得到一些安慰罢。 他们后面说的话,徐静便没什么兴趣了,正想抬腿继续往前走,不远处突然传来几个男人的骂骂咧咧声—— “不想卖就别瞎折腾啊!你以为老子一天到晚都没事情做,就等着来看你们这个铺子吗?” “亏老子已是把流云街有个铺子要卖的消息发出去了,真真是白费老子的精力!” 徐静抬眸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医馆处,两个男人正黑着脸往外走,一个穿着浅黄色小襦并蓝色及胸六幅长裙的女子正满脸歉意地把他们送出去,不住地弯腰致歉。 “这件事是我们没有考虑清楚,耽误了各位的时间,是我们的错,改天儿定与兄长登门致歉。” 女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高挑,俊眼修眉,顾盼生辉,看面相便知道是个好强的姑娘。 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靛青色袍服的男子,男子的眉眼与女子有几分相似,看起来要比女子年长一些。 此时他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女子身旁,一脸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的神情,女子道歉完,转头看到他这表情,似乎很是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只手悄悄伸到男子背后,硬是按着他的背也给那两个男人致了歉。 两个男人最后一脸不快地走了,他们刚走远,那女子就双手叉腰,怒声道:“阿兄,这个麻烦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不解决丢给我便算了,还全程臭着一张脸!我是你妹妹就活该一天到晚替你擦屁股?!” 男子显然本就积怨已深,闻言立刻跳了起来,声量颇大地道:“程青青,你一个女儿家别老是把这般粗俗的话挂在嘴边!我惹什么麻烦了?阿爹走了,这个医馆光靠我们两个根本支撑不下去!我不过是想在我们两个饿死前把医馆卖了,是你一意孤行不许我卖!” “你还有理了?” 女子显然也气到了极点,嘴唇发抖道:“程显白,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这个医馆是我们曾祖父传下来的、阿爹守了一辈子的医馆!本来要继承这个医馆的人是你,要不是你不安分,半路非要跟着你那群狐朋狗友去做什么买卖,阿爹早就把这个医馆传给你了! 你行商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回家,是阿爹掏空半个家的家底替你还的!你那会儿在阿爹面前发誓,说以后定然不会再混账了,会好好跟着阿爹学医,继承医馆,阿爹那天晚上高兴得在曾祖父的牌位前跪了一宿,说程家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如今,阿爹去了还没有半年,你就要把阿爹最为珍视的医馆卖了,你对得起天上的阿爹,对得起当初在阿爹面前发誓的自己吗!” 女子说到激动处,双眼都红了,眼眶迅速盈满泪水,仿佛下一息便要降下瓢泼大雨。 男子见状,登时急了,手足无措地道:“怎么这就哭了?青青,我的好妹妹,阿兄承认,这件事是阿兄的错,是阿兄没本事。 但……阿兄年少时不懂事,跑出去蹉跎了好几年时光,好不容易自己想通回来了,想好好跟着阿爹学医术,谁曾想,阿爹这么快就走了……” 男子说着说着,眼睛也忍不住红了,“阿兄的医术就半吊子,你小时候就没想过要跟阿爹学医术,是阿兄混账了后,才跟着阿爹学的,医术也没有多高明。 两个半吊子,也凑不成一个诸葛亮啊。 普通的头疼脑热什么的,咱们还能治,复杂一些的病情,咱们就束手无策了。 以前的顾客也不信任我们,你也看到了,自从阿爹去后,咱们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以后还要吃饭,你以后也要嫁人,与其等着坐吃山空,不如狠心把医馆卖了,拿卖医馆的钱去做点什么买卖。 青青你放心,阿兄不是说要彻底放弃阿爹对我们的教诲,我以后想做药材的买卖,用上阿爹教我们的药材知识……” “不行!” 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激动道:“阿爹去世前,我跟他保证过,会和你一起守住杏林堂这个牌子,我不能对阿爹食言!” “青青!” 两兄妹越吵越激动,俨然忘了他们还站在大街上了。 就在两人陷入了僵局,谁也不服谁的时候,一个轻柔好听的女声突兀地插入了他们之间—— “既然两位无法吵出一个结果来,不如听听我的想法,如何?” 第二十八章 美人气质(一更) 程青青和程显白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他们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姿窈窕优美、穿着一身月白色交领衫子和同色半臂、搭配水绿色并荼白色间色长裙的女子。 她带着幂篱,两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这天底下的美人大抵都自带一股独特的气质,便是那张脸若隐若现,也不会让人怀疑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反而让她平添一种神秘而梦幻的风情。 程青青性子要机灵一些,很快反应过来,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娘子是何人?这是我们的家事,与外人无关。” 徐静不意外她的排斥,嘴角微微一扬道:“那如果,我不是外人呢?” 程青青更怔愣了,完全不明白这女子在说什么,就听她继续说了下去,“方才你们吵架的内容,我都听见了。 你们的医馆如今遇到了困难,最大的困难是缺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虽然令兄想把这个医馆卖掉,但若有选择,你们都不想祖辈流传下来的医馆毁在自己手里,可是如此?” 程显白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皱着眉道:“确实是这样,可……” “这样的话,我能帮你们。” 徐静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程显白的话,嗓音轻柔却莫名带着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定,“医者是一个医馆的灵魂,我可以帮你们重振医馆,甚至可以向你们保证,会把医馆经营得比你们祖辈任何一代都要好。 但我要和你们一起经营这个医馆,以后这个医馆的营收,我与你们七三分。” 程显白一脸听天书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已是忍不住要跳起来,“七三分,你怎么不去抢?你以为我是傻子?你随便说什么都信?提什么离谱的要求都应?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 话没说话,就被一个微沉微抖的女声打断,“你有底气提出这个分成,定是有一定的本事罢。你要如何证明,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 程显白一怔,满脸震惊地转头瞪向自家妹妹,满脸写着——你是不是疯了? 程青青却看也没看她,咬了咬唇,轻吸一口气看着徐静道:“如果你能证明,你确实有能力做到你所说的一切,我们也不是不能和你合作。” “程青青!” 程显白忍不住大叫出声。 程青青瞪了他一眼,咬唇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与其眼睁睁看着杏林堂败在我们手上,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万一这位娘子说的是真的呢?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如果这女子当真能救活他们医馆,七三分又算什么?八二分她也愿意! 程显白气得脑袋都要冒烟,“这种事是能随便试的吗?这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这天底下会医术的女子本来就少,难道还能随随便便给我们撞上一个女神医?就算是祖宗显灵也没有这种好事啊,这显然是个骗子……” “女神医不敢当,但我的医术,要重振你们医馆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个平静的女子嗓音倏然打断了程显白的话,徐静看着面前的兄妹俩,眉微微一扬道:“若你们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从现在起一直到太阳下山前,只要是踏进了这个医馆的病患,都由我来救治,但凡我有一个不会治,你们都可以拒绝与我合作。 但如果我都能治,你们便要答应我的条件。” 程显白眼眸一瞪,刚要拒绝,一旁的程青青便点了点头,嗓音微微紧绷道:“好。” 程显白猛地转头瞪着她,程青青一脸淡然道:“不过是试试,于我们来说没什么损失,何况我们都在这里看着,能出什么事?” 她装得淡然,只是她绞在一起的双手和微颤的眼睫毛,都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程显白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道:“我再反对下去,倒显得我更不男人了。 好罢,试试就试试,反正咱们家除了这个医馆,也不剩什么东西了,应该也没有正经骗子能盯上咱们。” 说是这样说,他看向徐静的时候,眼里还是带着一抹审视,“请问娘子怎么称呼?又是为何突然想与我们合作?” “我姓徐,因为家中变故一个人流落到此地,但幸好小时候跟着祖父习得了一手医术,想靠着这手医术寻些营生养活自己罢了。” 徐静说完,微微一笑道:“如何,我现在能进你们医馆了吗?” 她这说辞听着没什么问题。 程显白暗暗琢磨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道:“请,接下来就麻烦徐娘子了。” 说着,走到了一边去,让出了医馆的大门。 徐静又看了医馆的大门一眼,视线在正上方书写着“杏林堂”三个字的牌匾上停留了片刻,才迈步走了进去。 春阳和春香不自觉地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了进去。 医馆很小,前面是接待病患的地方,后面是看诊的地方,两个房间通过一个只容一个人出入的门连接,门上挂着灰色布帘。 前厅除去柜台,也就勉强只能站四五个人。 为了让房间不要显得那么逼仄,程青青和程显白走到了柜台后面,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几把月牙凳道:“几位请坐。” 徐静让春香和春阳坐下了,看向程氏兄妹问:“后面是看诊的地方罢?我可能看看?” 程显白暗暗咬了咬牙,点头道:“当然可以,徐娘子请跟我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都决定试试了,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程显白带着徐静一前一后走进了后面的房间,却见这个房间与前厅差不多大,只是因为没有柜台,视觉上显得更宽敞一些。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看着是望闻问切的地方,后面靠墙处有一张长榻,长榻和桌子间有一张折叠了起来的屏风。 左右两边各有两个镂空柜子,上面放满了医书和各种瓶瓶罐罐。 看着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徐静指了指那些瓶瓶罐罐问:“这些可都是药物?” 程显白一愣,点了点头,“都是些应急的药物。” “这么说,这些药物主要是用于治疗,不是售卖了?” 程显白眉头蹙了蹙,看着徐静的眼神带了几分怀疑,“咱们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药房,虽然有一些常用药物,但都不是为了售卖而备下的。” 古代的医馆和药房确实是分开的,也就只有一些实力雄厚的大医馆,才能两者兼顾。 徐静也没在意程显白的眼神,了然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出去罢。” 两人回到了前厅,徐静在春阳春香身旁坐下,程显白回到了程青青身边。 在等病患上门期间,程显白假装不经意地一直在跟徐静闲聊,许是曾经在外头混了几年,这家伙医术不怎么样,混社会的警惕和油滑倒是练出来了。 徐静知道他的用意,也不拆穿他,他问,她就答,遇到不想说的,便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 论心计,程显白又怎么跟惯于和各种穷凶极恶的凶犯斗智斗勇的徐静比?见问了半天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问出来,不由得郁闷地闭嘴了。 很长一段时间,几人都只是安静地坐在医馆里等,只有程青青偶尔会给徐静她们添些茶水。 然而,就这样等了大半天,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别说病患了,徐静怀疑连苍蝇都没有飞进来几只。 她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淡声道:“这医馆的生意,着实有些惨淡啊。” 程青青顿时一脸窘迫地咬了咬唇。 程显白嘴角猛然一抽。 这事谁不知道! 否则他们犯得着冒着风险答应她那般憋屈的分成条件吗?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一个焦急忙慌得几乎要破音的男声—— “大夫!大夫在吗!我婆娘快不行了!你们快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