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半秋》 第一章 王楚一直以来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从未结婚,梦见根本就没人娶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异性。 这个梦缠绕王楚似乎很多年,她时常都会梦到自己和李浩然拖着行李翻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那里到处都是绿色的原野和海岛,广袤无垠的草原地带和那些一颗、两颗汇集而成的森林显得无限神秘莫测。笔直的道路尽头便是小村庄,高大的树木将整个小村庄覆盖,从远处或者高处看根本无法看清。千万个古树所经过的路边,是无数各式叫不上名的花儿汇集一处,形成一条长长的花海地带。远处低低的地平线、绿色的花和海,一弯已经落入地面的日落,表明梦境正是傍晚时分。她选择在小村庄居住下来,有一栋落院,有红色的瓦房,屋前一亩三分地种满了各种蔬菜,那些朦朦胧胧浮现的画面在梦境里出现,显得出奇的生动。 醒来时,王楚确定她已经离婚,李浩然归她,前夫李向阳并没有争夺儿子的抚养权,将一套门面房留给了他,各自衣物归各自便结束了十七年的婚姻。 如今,李浩然已经十五岁,王楚也近三十七岁,她看上去依然还是个温柔娇小的女人,思想单纯,没有坏心眼,对社会的深浅她一脚都没试过。 王楚与李向阳的婚姻生活与众多夫妻不一样,这是她自己总结出来的,刚恋爱没多久,他们经历了一次最激烈的吵闹。第一次坐车去看他,他生硬要留她夜宿,她过分的保守思想告诉她,没有结婚,没有领证,没有见双方父母,就不能与男友同住一室,这句话也是闺蜜杨智慧交代给她的。 杨智慧是王楚青梅竹马长大的闺蜜,她俩同时逃学、同时离校,后来,来到图木舒克辖区这座比较繁华的团场,找了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那就是在最奢华的蓝天宾馆当服务员,这个宾馆在兵团,是她见到的第一家宾馆。 李向阳经常来图木舒克出差,他算是蓝天宾馆的常客,一个月总要来住那么一两次,平时这人比较干净,早晚都需要到他房间打扫房间清理垃圾。马桶上有点污垢,镜子上虚花,地板上有头发,床单叠不整齐,他都会拨打前台电话帮他清理,一个大男人,干净得无可挑刺。 王楚很少开口说话,他和杨智慧话比较投机,一来二往就成了熟人,最后成了她和他的介绍人。 李向阳平日里穿着一套黑西装,带着黑墨镜,看起来很瘦,皮肤也很黑,脸上有很多痤疮,他的目光犀利,两颊肌肉松弛,眼神却出奇的深邃和有神。 和李向阳相识,王楚确实尽力想维系恋爱关系,因此当他出现时,在表情、动作和眼神上做了相当羞涩的处理,她本身就不多言,也不善于沟通和交流,尤其在恋人面前,她便显得更加羞涩。 而李向阳开朗、直率、坦诚、胆大、心细,和王楚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第一次聚会上,杨智慧故意调侃,“我的姐姐,你别那么害羞好吗?你这样怎么恋爱啊?” 王楚不敢说话,只是用轻微的面部表情示意杨智慧别再调侃,李向阳投来眼神时,她立刻将眼神移向一边掩饰,或者不停夹菜吃,或者是紧张,又或者是逃避。她不知道内心的慌乱和挣扎是不是唯美爱情的出现,对于没有恋爱过的她来说,显然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王楚,我会经常来看你。”李向阳临走前他拉着王楚的手说。 王楚没有说话,看着李向阳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一个星期后,他又出现在王楚面前,还给她买了一套衣服,记得上衣是红色的毛衣,裤子是黑色的,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穿在身上刚刚好,还送给她一枚戒指,那枚戒指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戴在手指上大了一圈。 “这枚戒指是我家的传家宝,我把它送给你,今后你就是我李向阳认定的媳妇儿了。”李向阳说。 王楚依然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李向阳,她把戒指攥在手心里,甚至攥出了汗。 “我老家离你家很近。”李向阳说,“不足六十多公里,翻过一座山就到了。”王楚还是不做回答,他又问,“你平时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吗?” “我”王楚犹豫,“我话很少。” “哦。”李向阳说,“不说话不行啊,我问你,你至少要回答,不然我也不知道你的想法。”王楚低下头不语,他又问道,“那你看上我了吗?” 王楚脸上一阵发烫,她彻底把头低了下去,李向阳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就当她默认了,理所当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两个月后的某天,王楚决定第一次去看李向阳,这里离他家六十多公里路程,交通并不发达,连公交车都没有,坐车需要打电话和司机预约,小车能拼凑四个人,需要等半天或者一整天时间才能出发,长达六十多公里的路程,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异地恋。 李向阳的房间很简陋,是土坯房,外面的墙被翻碱进去一大半,看似墙都要倒塌了。说白了,那时候团场房子都很简陋,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住土坯房,街上的商铺也是土坯房建成的,唯一一栋机关大楼算得上是团场最好的建筑。 房间虽简陋,但收拾得很整齐,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个茶几,和一个布式衣柜。茶几上摆放的几本书籍,王楚已经忘记了是什么书籍。写字台的玻璃下放着好多照片,最记忆犹新的是李向阳大学毕业时的合影。他说,大学毕业那年,他们是第一批被分到兵团的大学生。 那天晚上,李向阳专门为王楚准备了一桌烛光晚餐,算不上丰盛,但两人聊得还算开心。他说,他很快会买一套房子,娶她回家,而她也答应,抽空带他去见父母。 吃过晚饭,天色已黑,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王楚要求李向阳送她去住招待所,李向阳态度很强硬,“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住招待所的?” “你送还是不送?”王楚问道。 “我不送。” 王楚扭头就走,李向阳终究还是没来送她。那年,她才十九岁,这里街道根本就没路灯,连招待所的方向都不知道在哪儿,她知道每个团场都有招待所,但对于一个陌生的团场,加之天色已晚,真的迷失了方向。 王楚好不容易在街道处找到了一所电话亭,打听到了招待所的位置,这才安心住了下来。那天夜里,她暗自下定决心,不会再与李向阳有任何交集,第二天写了一封分手信,放在李向阳家门口,便离开了。 第三天,李向阳追了过来,王楚以为他是来求和的,令她没想到的是,他是来要那枚戒指的。 “衣服我可以送给你,但戒指我必须要回去,戒指是我祖父手里传给了我爷爷,我爷爷传给了我爸,我爸又传给了我,既然咱两分了,你留着戒指干嘛?”李向阳说。 王楚压根就没想把戒指还给李向阳,送出来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倒不是稀罕那枚戒指,只是他的态度,令人惊讶又意外。 整整耗了两个多小时,杨智慧忍不住闯了进来,“一枚戒指给他得了,都要分了,留他戒指干嘛?” 王楚觉得杨智慧说得不无道理,把戒指放在沙发上,李向阳拿着戒指就离开了。 “这是什么人这是?”杨智慧咒骂,回头安慰,“别伤心楚楚,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王楚低头不说话,其实她还是有些伤感的,与李向阳接触的两个多月里,觉得他自身条件还算不错,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是一个大学生。王楚从小就不爱学习,不是逃课就是逃学,母亲时常手里拿着棍子追着王楚去学校,在课堂上,座位下面时常藏着小说,阅读小说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即使没有阅读,她早已飞进某个构思的小说场景,难以将心收回课堂,老师早就对她这种行为无动于衷,这是被老师无数次骂到惨烈过后,依然起不到任何效果而导致的结果,成绩排名更不用提,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到处第二。 进入高中,五花八门的课程让王楚失败到一塌糊涂,万幸的是选择题还能蒙对一大半,做选择题,王楚用了去短选长和排除的方法,成绩不至于是零分。对于成绩和逃学,班主任请了多少次家长她全然不记得,挨了多少次母亲的打骂也不记得。父亲最拿手的教育方法就是手里拿根又粗又长的棍子在她面前大声咆哮,棍子在她面前几乎都能晃晕,父亲气得咬牙切齿,吐沫星子乱飞,但始终都不肯下手打她一下。 王楚从不体谅父亲被气成什么样,也不体谅望子成龙心切,只觉得父亲是一辈子的农民,自己今后也只能是个农民,或者是流浪在某个城市的打工者,又或者学习一技手艺混口饭吃就好。这种思想导致她在高三上学期就考出了令人喷饭的成绩,所有课目加起来232分。 王楚清楚记得班主任那张讽刺性的笑容背后带着一把带毒的刀具,“你王楚不是作家,你每天手里抱着的小说不是你王楚写出来的,你这成绩只适合今后捡垃圾,看看看,看小说能看出什么本事来?我看你以后连捡垃圾都捡不上。” 这种表情和话语刺伤了王楚幼小的心,同学之间异样的眼光和议论,让她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王楚偏不信这个邪,难道就只有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她和杨智慧一前一后逃离了课堂,逃离了关押她的高中,逃离了老师和同学,也逃离了父亲的视线。 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王楚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她最先看到了蓝天宾馆,宾馆附近,是商业最繁华的地带,宾馆傍边一个不大的车站,三三两两停着几辆车,一条长长的马路将两边的商业店铺分割开来,政府机关大楼、学校、医院是楼市的建筑,商业店铺都是上下两层楼房。这里有好几家小吃、餐厅、服装、还有婚纱店、新华书店、蛋糕店、歌舞厅。 看到蓝天宾馆招聘广告时,王楚和杨智慧喜出望外,于是两人留了下来,一起干活,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没过多久,就认识了李向阳,恋爱两个月之久便结束了一段初恋。 李向阳要走戒指的当晚,王楚将他送给她的衣服收了起来,那段时间,她尽量让自己没有遗憾,尽力把自己培养得活泼可爱,率真,自然些。 低头看小说,依然是王楚生命中比较感兴趣的一部分,她买不起书。闲下来的时间,经常把自己忘我地泡在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新华书店,一看就是连续几个小时。这座城市,新华书店的书籍并不多,《百年孤独》《边城》《子夜》《一路格桑花》《简爱》《西游记》《红楼梦》以及四大名著这样的书籍还是应有尽有。 在《子夜》小说里,写到了江苏河的白渡桥、码头、外滩公园,浦东的洋栈厢,王楚觉得自己就像身临其中,也感觉自己是驾着雪铁龙驶向白渡桥的那个人。《子夜》故事讲述民族工业资本家吴荪甫,封建腐朽的吴老太爷,憧憬着浪漫伟大爱情的林佩瑶,封建文明与都市文明碰撞和冲突的四小姐慧芳,在半殖民半封建的社会中国,一系列人物反映了一九三零年左右革命深入发展、星火燎原的中国社会面貌。 《简爱》的叙述方式一看便让王楚爱不释手,人物刻画更是过目不忘。书中的简爱贫穷、低微、不美、渺小,不安于现状、不甘受辱、敢于爱情、生活、社会以及宗教采取独立自主的、敢于斗争、敢于争取平等、敢于抗衡的女性形象。简爱在书中说过一句话,“正真的世界无限广阔,一个充满希望与忧烦,刺激与兴奋的天地,等待着那些有胆识的人,去冒各种风险追求人生真谛。”这句话诠释了简爱对人生的态度,也诠释了她对人生的态度。 书店待太长会引起宾馆老板极度不满,王楚尽量减少在书店待的时间,清扫房间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每天根据客人起居情况对自己所负责区域及时进行清理,茶具、洁具需要消毒,马桶需要加封条,床铺要铺整齐。那段时间干活很累,也特别能吃,不足半月就长了三公斤肉,她无数次在镜子面前审视自己,“千万可别吃胖了。” 王楚长得又矮又小,但她根本不想自己长胖,她肤色蜡黄,感觉一幅病态,暴饮暴食让她的胃有点难受,甚至有了呕吐的现象。 “你不会是怀孕了吧?”杨智慧看到王楚吃饭呕吐时,直打哆嗦。 “我跟谁怀孕我?”王楚将碗筷放下跑进卫生间。 “看来你这段时间的确心情不好。”杨智慧给出评论。 “我有吗?”王楚皱皱眉头,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杨智慧也冷不丁地摇摇头,这个摇头更像是在耸肩膀,也像是在打哆嗦。 没过多久,王楚终于迎来了父亲的一顿打,这是她逃学后想到的必然结果,逃离学校三个月之久,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告诉父亲她在哪里,更不想父亲来干涉她目前的这种生活,但父亲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王楚没有被揍到很惨,父亲心软了,也下不去手,无数次被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时,也不忍心用力打她一下,这次算是被揍惨了,身上被打出了红色的印记。父亲落泪了,咬牙切齿地说,“闺女,你把你一生的前途给毁了,你会后悔的。”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王楚心里莫名的酸痛,也落泪了,目前,她体会不到学历对她人生究竟有多重要,也从未想过会后悔,但她被父亲离开的背影触动了。 与李向阳分手的第十天,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店门口,司机递给王楚一封信,信里面写道:“王楚,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让司机去接你了,希望你能来。” 落款人是李向阳,落款日期2000年12月19日。 王楚想随手把信扔了让风吹走,但还是装回了口袋。她想扭头就进店,但还是犹豫了片刻,上了司机的车子。 第二章 既然是去给李向阳过生日,就得有一份礼物,王楚先去了趟蛋糕店买了一个蛋糕,到达李向阳房子的时候,基本已经天黑了,团场路两边连灯都没有,四处黑乎乎的。他房间的灯都是亮的,门被拉开的那刻,传出来音乐声,那首歌她知道,是林玉英的《无言的结局》: 点燃一根烟 我的心像吐出的烟圈 倒满一杯酒 你的脸像苹果般娇艳 我多么希望,你不曾离去 我多么希望,爱情在继续 放歌的录音机不记得是什么牌子了,只记得一圈带有闪亮的灯光,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几道菜肴,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玫瑰花清香味儿,王楚注意到了香味的来源,茶几的桌子上摆放着的花瓶里,插着几束玫瑰花。 “大冬天的,你哪儿弄来的玫瑰花?”王楚问。 “我让我姐专门从老家寄的。”李向阳邀请王楚坐下,“谢谢你能来为我过生日。” “我只带了蛋糕,祝你生日快乐。” “你人能来比什么都重要,想必你也饿了,快吃。”李向阳坐了下来,他翘起二郎腿。 王楚将蛋糕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起菜往嘴里送,非常满足地“嗯”了一声,“味道不错。”她称赞。 “那是。”李向阳自恋的回答,“家里少个女主人,要不,我愿意天天给她做饭。” 王楚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夹菜吃,李向阳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他并没有拿起筷子吃饭,而是认真地审视她,看得她好不自在。他从烟盒取出一只烟,用打火机点燃了,吸在嘴里吐出烟圈,接着倒满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歌词来回重复,点烟、吐烟圈,倒酒,一饮而尽,她发现他一直做着重复的动作与歌词基本吻合,沉默中打量着她。 王楚也打量着李向阳,她承认,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去看过他,他二十六岁光景,身上有股青春年少的冲劲,他看起来真的很瘦,身子单薄,个子一米七六左右,他的皮肤嘿呦而深暗,脸颊瘦得能看到深凹,眉毛郁浓,眼大,双眼皮,加上嘴巴和鼻子,要是脸上没有痤疮,算得上比较匀称。他精明干练,穿着讲究,风度和举止盖住了他身上所有缺点。 歌词和李向阳的表演一直在持续,王楚有点坐立不安,她扶了扶椅子的扶手,“别再喝了,吃点饭吧。” 李向阳终于将二郎腿放了下来,他灭掉了烟头,拿起筷子给王楚碗里夹菜,那个为了要回戒指跟她争吵理论的形象完全消失,展现出的是体贴、入微、细心的男人形象。 歌曲依然在继续,李向阳似乎在用歌词表达他想说的话,但始终难以启齿,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还愿意留下来做我女朋友吗?” 王楚又皱了一下眉头,她不愿意回答李向阳这个问题,于是端起了酒杯说,“生日快乐。” 李向阳点头,端起酒杯与王楚碰杯,两人喝完了杯中的酒。这是王楚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喝了几口就上了头,一杯下去她几乎犯晕了。接下来一个多小时,他们边听音乐,边吃完了桌子上一大半菜,最后还切了生日蛋糕。 李向阳主动提出带王楚去住招待所,她突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即使喝了酒,依然很绅士,对王楚这个受过传统教育的女人来说,她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送王楚回招待所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电筒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道路都是土路,高低不平,到处都是洼坑。那天夜里,他们一第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夜很冷,一路走来,两人手掌心里全是汗水。 到达招待所,李向阳安排王楚住下便离开了,临走前她告诉他,是那首《无言的结局》挽回了她的心。他俩重新恋爱,虽然异地恋并不遥远,但交通不便,通讯也不发达。李向阳有个传呼机,在那个时候,交通与信息闭塞的时代,能用上传呼机,也算得上是有钱人。但他算不上有钱人,一个月只有四百元的工资,住的是公家房子,父母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王楚每次给李向阳打电话都要去电话亭,就给12510留言,消息传达传呼机,他也会在第一时间飞奔电话亭回电话。两人通时间并不长,但等电话时间却很漫长。如果在忙,那么她就等不到电话。有很多次,她都没有等到电话,等他闲下来回电话时,也会被落空。 李向阳闲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将去见王楚的父母提上议程,他说,“我们认识半年了,也该带我去见你父母了。” “我还没想好。”王楚回答,“父母亲还没完全接受我辍学的事,就把你领回家了,可能会遭遇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 “没去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呢,就这么定了。”李向阳去了商店,购置了一些水果,还买了一大堆营养品,又从客运站包了一辆出租车,拉上杨智慧,直接去了王楚家里,她拦都没拦住。 王楚家住在连队,这里房子是砖房,是团场所有连队属于最好的房子。连队的道路都是土路,屋前房后两边碧绿的胡杨树盖过了道路上尘土和杂草的不完美,相反,有一种心身愉悦的感觉。王楚家的院子是被红柳围起来的,这个季节的人们,早出晚归都在忙着农活,但不管多忙,家里还是被收拾得一尘不染。院子里柴木堆放整齐,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这是母亲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的习惯,因此,这些习惯也印在了她骨子里。 杨智慧进家就向王楚父母介绍了李向阳所有的身份,杨智慧说,李向阳是大学生,是团场最年轻的干部。 父亲一听李向阳是大学生,还是干部,连眼睛都绿了,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都没与大学生打过交道,而且还是干部。父亲脸上笑开了花,与李向阳长谈起来,母亲忙活着下厨做饭,母亲最拿手的就是擀面条,她说要在未来女婿面前好好露一手,叫他等着吃就好。母亲可是一辈子都没有主动下厨做过饭,只要父亲在家,母亲基本在床上睡觉,等着吃现成饭的人。 父亲了解到李向阳是甘肃人,就更是兴奋了。同是老乡,与他家也只有几十公里路程。离开老家那年,王楚十二岁,离开家乡已经近七年,父亲和母亲总想回去看看,但一直没抽出时间回去。 “你爸妈在老家是干嘛的?”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我爸是木匠,常年在外面做木匠生意。”李向阳回答,“我妈在家种地,农闲的时候在集市上卖点菜贴补家用,我有一个哥哥,也在卖菜做生意,嫂子在家务农,我还有一个姐姐,嫁到了县城里,我姐可能吃苦了,她家是开商店的,还做着早餐生意,我姐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就开始忙着做早餐,然后拉到集市上去卖,早餐生意利润薄,但我姐坚持十几年了,用积攒下来的钱,盖起了一院子房子。” 父亲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这个钱是一点一点挣的,积少成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会积攒成一栋房子。” “叔叔说得对。”李向阳称赞,“咱们老家虽然穷,但祖祖辈辈都是一分一厘攒下来的钱盖起了四合院,慢慢过上了好日子。” “李向阳啊,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在厨房和王楚一起做饭的母亲一点也不闲着,插话进来,“老家能供出一个大学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你父母不容易啊,这上大学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打心眼里佩服你父母,你也是个争气的孩子,不像我家王楚,连高中都没上出来。” “妈。”王楚听到这话,手里还拿着土豆和削皮刀,不乐意地反驳,“没上大学的人多得去了,不是就只有上了大学才有出路,我不会就这样庸庸无为地活着,我一定会活出个样来给你看。” “就你在宾馆当服务员能有啥好作为?”母亲变了脸,一点也不给王楚面子,“一个月不到两百元工资,你给我说能有啥好出息?” “那李向阳不也是一个月四百多工资吗?”王楚皱起眉头,“我又没说一辈子要当服务员。” “反正我就看你没出息。”母亲激动起来,“你看看你们姊妹两个,没一个有出息的,你弟一天到晚不回家,就知道厮混在别人家的棉花地,跟拾花小妹聊天,自家的棉花地他进都不进。” “阿姨。”杨智慧搭话,“王健应该是恋爱了,等他成家了就知道挣钱养家了。” “我看未必。”母亲说,“他要找个能管得住他的还好,找一个管不住的,我看难。” “咋又把我扯进来了?”弟弟王健从门外面走了进来委屈地说,吊儿郎当的表情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骂我姐就骂我姐,骂我做啥?” “我骂你一点也不成器。”母亲一见王健就皱起眉头,“你看看人家。”母亲眼神望着李向阳说,“人家是大学生,还是一名干部,这传出去得多有面子?” 王健注意到了家里的客人,意识到母亲所说的大学生,便转头对李向阳微笑,“你是我姐男朋友?”他猜测。 李向阳点头,友好地与王健握手并介绍了自己,“你好王健,我叫李向阳。” “哎呦,幸会幸会。”王健握手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生怕会脏着李向阳,“真没想到我姐会找了个大学生,我妈就想家里出个大学生,这不,如愿了,女婿也是半个儿。” “你还好意思说?”母亲咒骂,“你要当初好好努力,现在还在大学校园里呢,瞧瞧你现在那德行,啥时候有出息你。” 王健以无法忍受的表情回应,“妈,你已经梦想成真了,别再一天到晚拿我开涮了。”说完,拿餐桌上放的苹果和香蕉便走,而且还多拿了两个。 “你又要去哪儿?”母亲喊道。 “我姐都有男朋友了,我得赶紧给你也哄一个儿媳妇回来啊。”王健已经溜之大吉,“姐夫下次见。”声音回荡在门外。 仅仅两个月之久,王健神速式地要闪婚,他真从拾花妹里面选了一个,名叫徐小冉,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百褶,乌黑头发披在腰间看起来很淑女,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反对,而王楚自然也接纳了这个秀气的弟媳妇。 反对这段婚姻的是徐小冉父亲和母亲,两个老人不愿将女儿嫁到远在千里的新疆,于是出了好多主意各种刁难,新房必须是楼房,彩礼两万元,三金一样不能少,最为重要的是,要从女方家里三辆轿车把新娘子接到新疆。 彩礼和三金就让父母够头疼了,借遍了所有老乡,包括李向阳出资了五千元才得以解决,但买房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时半会儿无法满足。 徐小冉决议跟定王健,最终买房子的事情暂缓,王健答应女方父母,两年内肯定上她住上楼房,起初对方父母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生米煮成熟饭,弟媳妇肚子隆起来她父母无奈才答应了这桩婚事。 从女方家里三辆轿车把新娘子接到新疆的程序也一切从简,王健雇了一辆小轿车,把徐小冉从她家接出来,坐上火车,在团部饭店举办了一场婚礼,算是把弟媳妇娶回了家。 弟弟已经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父母也希望李向阳和王楚的婚事尽快办理,母亲也提出了一系列要求,房子、彩礼、三金、不仅要大气排场的婚礼,还要在李向阳老家也要办一场像样的婚礼。 李向阳细算了一笔账,买房子、彩礼、三金,加上办婚礼需要五万左右,为了供他上学,目前父母还是负债状态,就是砸锅卖铁,父母也凑不够这么多钱。 “王楚,房子我是一定要给你买的。”李向阳说,“这是我之前就承诺给你的,理应兑现,但是。”他犹豫良久,“你也知道,我上大学父母欠了很多外债,现在家里还是负债状态,拿不出你妈提出的彩礼、三金,恐怕买房子都得借钱,别说还要办婚礼。” “我弟可以从简,我们也一切从简吧。”王楚说,“我也不想自己的婚姻被所谓的彩礼、三金所束缚,那样就失去了两情相悦的意义。” “但你也很在意婚礼吧?”李向阳说,“人生就这么一次,每个女人都希望走一次红地毯。” “我们去领证吧?”王楚很认真地说,“房子今后可以买,首饰等你有钱再说,我父母那里你每年过年给点钱孝敬一下就可以了,至于婚礼办与不办都无所谓。” “你真是这么想的?”李向阳似乎不敢相信地问。 “当然,不然我说一大堆的话哄你玩呢?” “好。”李向阳回答,“但是房子我必须给你买,我现在就去凑钱买房子。” 第三章 时隔半月不久,王楚和李向阳终于走到了一起,她俩的婚姻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人拍了张合影,去了趟民政科,就把结婚证给领了。 就按王楚说的,没有排场的婚礼,没有酒席,也没有婚纱,甚至,李向阳都没有带王楚去见他父母。还好,婚前他兑现了承诺,花了两万多买一套一百多平米的砖瓦房,房子是两室一厅,一进门就是客厅,旁边是一个通间卧室,小卧室靠近厨房左侧,客厅的后侧便是厨房。李向阳和王楚乘着双休日,去了一趟县上,买了一套实木家具,买了两张床,一台电视机。厨房冰箱是单位库房里坏了好几年不要的,他便拉到修电器的地方,修理好就拉回了家,大房子的书架和写字台也是库房里的,灰尘落满厚厚的一层,书架摆在家里还能放几本书,写字台上面放一层玻璃,至少可以放一些照片。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婚后能有一套新房,把家里装扮成想要的样子,已经算不错了。 对王楚的婚姻最不能满意的就父母,两个老人打死也没想过把女儿就这样悄无声息给嫁出去。不要说两三万彩礼,也不要说八抬大轿,至少要办一场像样的婚礼,风风光光把女儿给嫁出去。因此,就是父母追了过来,要求李向阳要给女儿一场婚礼时,也遭到了反对。 当母亲看到李向阳和王楚的结婚证时,气得心脏快蹦了出来,浑身发抖,父亲还好,他老人家不管发生多大的事,都是这种不温不火的语气,“向阳,你看你俩就这样悄悄把证领了,你俩这样做,是不是一点也不顾及我们老两口的颜面就把事给办了?” “李向阳我不管你有多困难?你家有多困难?”母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这样办事我不同意,你让我们左邻右舍的邻居怎看我?嫁女儿连一场婚礼都不办?看看人家嫁女儿至少都是两三万彩礼,五六辆婚车,你给我家王楚给了什么?一张结婚证就把我女儿搞定了?我辛辛苦苦把女儿养这么大,你就这样领走了。” “妈”李向阳难为情的第一次开口叫妈。 “别叫我妈。”李向阳刚开口,“我不是你妈,我告诉你啊李向阳,你这么办事,我坚决不同意。” “妈。”王楚心里一阵酸痛,“向阳也是你和爸看好的女婿,你算过一场婚礼办下来需要花多少钱吗?是你们三年种地的钱,向阳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元,他哪有那么多钱办婚礼?” “他没有,他爸妈就没有?”母亲又叫嚷起来,面对李向阳,“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爸妈就不管吗?” “妈。”李向阳解释,“不瞒您说,我上大学那会家里就已经欠了很多钱了,到现在我妈还在卖菜还账呢,说实话家里真帮不上我什么忙。” “那你意思是就这样把我女儿骗走了呗?向阳我给你说,我没找你要三万五万彩礼,什么三金没有也就算了,我就想让你给我女儿一场像样的婚礼,我觉得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是不过分阿姨。”李向阳继续解释,“我现在给不了王楚一个像样的婚礼,但我保证努力工作,一定让王楚过上好日子!” “切切切,好来。”母亲甩手道,“眼前的幸福你都给不了,以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楚楚。”她将目光迎上王楚,并将手指指向她,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都浮在脸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母亲甩开了手就离开,父亲也跟着走了,王楚和李向阳都追了出去,李向阳挽留父亲母亲吃完饭再走,可母亲头也没有回,父亲绕了绕手就跟着母亲离开了。 举办婚礼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婚后的日子,王楚很快就扮演起了贤妻良母的角色。李向阳早上十点上班,她便九点起床做早餐,虽然只是一碗稀饭,两个鸡蛋,一份简单的小菜,但这样的生活一直坚持着。 中午,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拉面,这个手艺在十七岁那年,就从维吾尔族姐姐那里学会了。那个叫阿孜姑的姐姐每到晚上做拉条子就喊她去吃,有好多次,她观察了做拉面的每道工序,也试着在家做了几次,味道虽然不比阿孜姑姐姐做得好,但李向阳也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止一次夸她手艺好。这两个地地道道的同乡人,晚上大部分时间要么就是烩面、手擀面,或者浆水面。浆水面是整个甘肃人都喜欢吃的一道美食,据说还有降三高的作用,两人都属于超级瘦的那种,谈不上有三高,但一个星期总能吃上两三次,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既能降暑,又能解渴。 王楚对李向阳的照顾是全能的,能按时吃上一顿早餐,一下班回家就有现成的饭菜摆在桌子上,房间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他换下来的衣服也能洗得干干净净。他时常夸赞,“能娶到既温柔,又贤惠,还长得漂亮的老婆,我算是有福了。”也有时候摸着王楚的头说,“老婆,你咋这么懂事?这么会照顾人?你是这个世界最好的老婆。”甚至有时候将王楚搂在怀里说,“老婆,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我会爱你一辈子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王楚脸上总是洋溢着各种幸福和快乐,她觉得能嫁给他这种有文化,有知识,还有一份稳定工作的男人,这辈子都值了。 王楚和李向阳偶尔也拌嘴,她记性不好,总是把家里一些东西收拾得连自己也找不到,她时常都会忘记指甲刀、剪刀、钥匙、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之内的东西放在了哪里,等哪天要用了,翻箱倒柜,直到把家里所有抽屉翻完,兴许才能翻到想要的东西。 有天晚上,李向阳洗完脚,他觉得指甲长了,就问,“楚楚,指甲刀呢?快帮我找找。” 王楚当时还在厨房收拾洗碗,她从厨房出来,在系着的围裙上擦干了手上的水,“哟,好久没用指甲刀了,不知道放哪儿了。” “快找找,我脚趾甲长了。”李向阳催促。 王楚先是翻了茶几上小盒子里的一些东西,然后又将电视柜下的小抽屉翻开找,“真找不到了,不至于丢了啊。” “你看你,连个指甲刀都找不到,算了,不剪了。”李向阳拉了个脸回卧室睡觉了,王楚翻了客厅所有的地方,始终没有找到,第二天就去商店重新买了一个回来,后来事过半个月,却在卧室的床头柜里找到了指甲刀。 记得又一次,土管科家家户户登记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王楚也是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最后在书柜顶上的公文包里找到了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李向阳指责说,“你看你是什么脑子?连自己收拾的东西都记不住,一天不知道在干啥。” “这不是放起来都快半年了嘛,那么久的事,我怎么能记得起来?” “想不起来你就把重要的东西放一个地方,省得用的时候到处找。”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知道了。” “这就嫌我啰嗦了?自己不长脑子吗?你还能干什么?” 李向阳说这话的时候,王楚眉头一紧,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放起来也有大半年了,平日里也不用,王楚也没特意记在心里。她觉得除了自己记性不好,基本上无可挑剔,她尽我所能扮演好一个家庭主妇的角色,也尽可能的满足他所有要求。 李向阳爱干净,穿戴整齐,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他对选衣服和裤子的标准也很高,基本上都是上等的好料子。每次给洗衣服,王楚也是按照他的标准,把衣服挂得崭崭的,不能起皱。稍有起皱的地方就会遭遇数落,然后又拿去重新洗一遍,这让她心里极其不舒服,但从不会表现在脸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楚发现李向阳变得唠叨了,他总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唠叨。 有天晚上,王楚洗完脸便躺在床上睡了,李向阳来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楚楚,我一天上班很累,你应该多关心关心我。” 王楚睁开眼睛,发现李向阳站在客厅中间,“我要怎么关心你啊?一天三顿饭给你做着,衣服洗着,房子从来都没让你收拾过,我还要怎么关心你啊?” “夫妻之间所谓的关心不只是做做饭,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子那么简单。我们才结婚,你不要把日子过成中年人的生活好不好,我要的是精神上的关心,懂吗楚楚?” “你不觉得这样挺好吗?咱俩多和谐啊,我不想和你吵架,快睡吧?” “和谐吗?你除了看电视追剧之外,就是上午睡,下午睡,晚上还睡?” “那你告诉我,除了收拾家务和做饭,除了看电视,不睡觉我还能干嘛?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还要挑什么理?”王楚起了身,望着李向阳。 “你应该多看看书,给你的脑子充充电,还有。”李向阳一把将王楚推倒在枕头上,顺手关掉了床头的灯,“你还应该多尽做妻子的责任,而不是睡觉。” 对于责任这一事,王楚还真没有想过,在夫妻生活上,她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要求,只是他需要的时候,她才会去配合。她一直觉得,只要夫妻彼此相爱,相敬如宾,偶尔能过一次夫妻生活,那就是和谐的。 但李向阳不这么想,他认为正真的和谐是在平时生活中注重感情交流,时不时擦出爱情的火花,培养温馨浪漫的氛围。这些还不够,他需要出门上班之前,王楚能给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才算完美,下班回家能说,“老公,你辛苦了。”然后给李向阳拿来拖鞋,换上睡衣,才算是对他爱的表达。 王楚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爱意,所以,她并不反对李向阳的这些要求。他心思细腻,懂得如何把生活变得浪漫和温馨,也会让自己的婚姻充满神秘,他时常说,“恋爱是美丽的,婚姻也是神圣的,一个美满的婚姻需要双方精心经营和用心呵护,还需要制造更多的浪漫和奇迹,这样夫妻之间才能幸福长久下去。” 在制造浪漫和奇迹的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楚发现李向阳变得爱唠叨,爱训人,原本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他总要唠叨几句,而且还说得很扎心。 王楚承认自己记性不好,出门把钥匙锁家里,买菜付了钱却忘记把菜拿回家,那是常有的事。因为这些,她没少挨数落,甚至,在去他办公室拿钥匙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你出门不带脑子吗?连钥匙都能忘在家里?你怎不把你自己锁里屋?”李向阳对王楚一顿训斥,但看到有同事经过问时,“李向阳,这是你媳妇啊?” “没错,这是我家媳妇。”李向阳点头回答,做出一副热情的动作,将双手搭在王楚肩膀上。 “你看你,结婚这么久了,从来不把你媳妇带出来,玩金屋藏娇啊?” “没有没有,是我家媳妇不爱出门,我以后多带她出来。” “就这对了。” 见同事走远,李向阳从腰上取下钥匙递给王楚,“赶紧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我怎么丢人现眼了我?我只是把钥匙忘在家了,来找你拿钥匙。” “你忘的东西还少吗?家里东西塞哪儿也记不住,钥匙锁家里几次了?去买菜有多少次把钱付了菜没拿回家的?”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老这么数落我有意思吗?” “别在这儿吵,赶紧回家。” “是你在这数落人还是我在这吵吵了?李向阳你讲点理行不行啊?”王楚还没说完,李向阳转头就回办公室了。 王楚心里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回到家里,她倒头就扑进被窝哭了一场。到了该做饭的点,还是起了床,给李向阳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 李向阳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一幅笑脸进门的,他看到王楚哭红的眼圈,“看来我今天的态度真把我家媳妇给惹哭了。” “不然呢?”王楚白了一眼李向阳,委屈的说。 “对不起,我态度不好,但我是有原因的,办公室一堆事,我有点心情不好。”李向阳解释。 “你心情不好你就冲我嚷嚷吗?我心情不好我找谁嚷嚷?我在这既没朋友,也没亲人的,你倒好,不高兴了就冲我嚷嚷,再说了,我要是把你心上戳痛了再给你颗糖吃,你觉得那颗糖还甜吗?” “哎呀!”李向阳露出一幅抱歉的神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婆,别生气了,你看你连饭都给我做好了,就证明你已经不生气了。”说着,将王楚往餐桌上拉。 “我是担心自己饿。”王楚不乐意地崛起嘴,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些大道理,谁还没点缺点,尽说人家的不是。” “好了好了,我都向你道歉了。”李向阳拿着筷子往王楚碗里夹菜,“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上嘴唇还有咬到下嘴唇的时候呢。” “是这么个理,但也不能没事找事”王楚反驳。 “嗨,没完没了是不是?”李向阳一把拉起了王楚,就进了卧室,“我还治不了你了。” 关于王楚生气,李向阳用这种过夫妻生活的方式对付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向阳也认为这是解决夫妻矛盾的最佳方式,哄不高兴了,就直接拉上床,就一次,王楚再无二话。 在那段时间,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部以家庭暴力为主影视作品火遍整个中国,王楚也不例外,一直追那部电视剧。剧情演到梅湘南与安家和争吵的时候,李向阳说,“现在的女人啊,跟她们吵架,等于自讨没趣,自讨苦吃,拉到床上,一次就把事情解决了,还吵什么架啊?” “搞得你好像没跟我吵过一样。”王楚撇嘴说。 “以后我尽量控制。”李向阳将王楚搂到怀里,摸着王楚的头发说,“再说,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和你吵架呢?” “切。”王楚不相信地摇摇头,不再理会李向阳,继续投入电视剧情当中。 王楚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追剧的程度,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每天晚上在七点半新闻联播结束之前,将做完所有家务,专心去看每晚播放的两集电视剧,包括李向阳也陷入其中。 第四章 记得那天晚上,李向阳下班比较晚,王楚早早就备好了晚饭等着她回来,一起吃饭,一起追剧。剧中演到梅湘南与安嘉和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梅湘南提到了在十四岁那年被强奸了她的罪犯高兵的名字,触及到了安嘉和的底线,一句“不许提高兵的名字”,安嘉和就对梅湘南拳打脚踢,整个画面和过程让王楚震惊又痛恨。 安嘉和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众人眼里的一等好男人,事业一帆风顺,却在家里扮演成心理扭曲的施暴者,这与手术台上那个拿着手术刀将病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安嘉和完全不吻合。当看到梅湘南被安嘉和打到嘴角流血,用脚踹肚子,甚至用脚踩梅湘南的脸时,王楚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王楚正为剧中情节痛哭,转头却发现李向阳一只手捂住嘴巴,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流,原以为王楚为剧中的家暴难过,却没想到李向阳早已将痛苦调成了静音模式。 “你这是怎么了?”王楚惊讶了半天,放下碗筷去安慰“只是电视剧而已,别这么认真。”李向阳终于挤出了一声哭泣,接着两声,三声,最后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你究竟怎么了?”她试图去拉开他的手问 李向阳却一把将王楚搂在怀里,抽泣半天才缓过来说,“一个男人,千万不要等到女人伤透了心再去安慰。” “不就看个电视剧吗?你怎会哭成这样?” “我的父亲。”李向阳让自己平静好久之后才出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王楚听得头皮一阵发麻,表情也因此变得紧绷,他将李向阳从怀里扶了起来,“你是说你的父亲,对你母亲家暴?” 李向阳没有回答王楚的话,只是长出一口气,重新将她搂在怀里,他似乎在哭,也似乎在极力忍住哭泣,最后挤出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对我的女人做出这种事情。” 王楚很难想象,李向阳会在这样一个家庭中长大,夫妻之间什么样的原因会出现家暴这种状况呢?在王楚父亲和母亲的婚姻里面,母亲性格暴躁,经常无理取闹,父亲这辈子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母亲。父亲常常对母亲采取的措施就是,母亲骂,父亲听着,母亲发飙,父亲就离开,等进家门时,父亲都不忘给母亲买些好吃的哄母亲,再大的战火都不会升级到家暴。 知道了李向阳母亲的遭遇后,王楚难过了好一阵子,她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孝顺婆婆,绝不会让婆婆受半分委屈和苦。 那段时间,只要李向阳在家,王楚一直回避不去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到第二天他上班了,她才看重播。每次看到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剧情时,都能联想到婆婆的遭遇,甚至把自己哭得稀里哗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楚变得更加体贴和关心李向阳,早上上班不忘了拥抱和亲吻,下班了也会主动迎接,在饮食上,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她学着做各种面食甜点,各种美食。 没过多久,李向阳的工作也有了一次客观性的改变,轻快,能干的他是团里唯一的大学生,他很快从技术员被提拔为副站长,这个可喜的职位也是他的上司老徐叔推荐的结果,但也是他长时间努力的结果。 老徐叔是李向阳的顶头上司,是单位的站长,也是这里资历最老的领导,老徐叔看上他,是从分给他两件工作开始的。刚来参加工作没多久,畜牧局下达了一次工作量极大的任务,要求各团统计羊繁种数量,也就是统计公羊和母羊的数据。时间紧,任务重,加上那段时间有些工作人员忙着给羊打疫苗,有些工作人员给羊耳朵上打耳标,有些人确实不愿意接这份工作,老徐叔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并要求交一份可行性的工作报告。 那时候,李向阳没有代步的工具,他好不容易从一个维吾尔族老大爷家借了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作为下连队的代步工具,在老徐叔把这份工作交代给他时,他满口答应了,期限只有十五天。 李向阳了解过团场的整个面貌,这个拥有21万人口的团场,养殖户近千余户,要想挨家挨户统计羊繁种数量,工作量大到无法想象。李向阳给自己定了一个计划,每天跑两个单位,先找到连队的负责人,要求负责人给一份连队准确的羊种数据,然后从这些数据里面跟林畜站存档的数据对比准确性,最后再区分公羊和母羊的数量。 这样的工作速度,李向阳不到八天就统计完了所有数据,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两天。他将统计好的数据拿到连队找负责人签字,证明这些数据的准确性,再利用两天时间完成了一份可行性的工作报告。 工作结束后,李向阳没有立即将数据和报告拿给老徐叔,而是时不时出现在办公室,逛巴扎,还有和同事聊天。老徐叔不止一次问李向阳,“你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快了,老徐叔,还有最后两个连队就跑完了。” “那就好,你要抓紧时间,上面交代的工作,可不能落下。” “明白老徐叔,我会尽快。”李向阳满口答应。 “我知道这次工作量大,你要是觉得拿不下来,我再给你派人协助你。” “不用老徐叔,我一个人可以。” “那就好。”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李向阳尽量不去办公室,也不逛巴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睡大觉,偶尔出门买个菜,却被单位的同事朱泽宇在路上看到。 “我们的大学生同志。”朱泽宇调侃道,“站长给你的工作不好干吧?” “恩。”李向阳回答,“是不好干,你看我这不是干不下去了在家睡大觉呢,谁想干谁干去吧,反正我是干不了。” “就是。”朱泽宇接话道,“干不下去就别跟个傻子一样硬撑,多大的工作量啊,让你一个人完成,站长给我的时候,我就给果断拒绝了。” “谢谢你提醒啊。”李向阳打了个离开的手势便走了,他在菜市场买了好几样菜正往家走时,就被女同事小王堵了个正着。 “李向阳,你赶紧去趟站长办公室。” “咋了?这么着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赶紧去就行了。” 小王的口气有些严肃,李向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顾上把菜拿回家就去了办公室。 李向阳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朱泽宇,他与其他几个同事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看到他走来时,都停止了议论,但不难看出朱泽宇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这才明白,一定是朱泽宇在老徐叔面前打他小报告了。 李向阳进老徐叔办公室的时候,老徐叔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另一只手拿着报纸读报,“恩,快来李向阳,快坐。” 老徐叔的热情让李向阳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这与小王的传话和外面朱泽宇幸灾乐祸的表情完全成了反面对比,“老徐叔,您这么急找我啥事?”李向阳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问。 老徐叔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桌子上,将手里的报纸也放在一边,笑眯眯地说,“你这孩子,挺能沉得住气啊?” 李向阳没头没脑的冷出一口气,不自然地扭动几下身子,“老徐叔,我没明白您什么意思?” “看你这几天自行车都停在家门口的,我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你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做完好几天了吧?”老徐叔取下了老花镜,望着李向阳问。 “老徐叔您咋知道的?”李向阳有些惊奇。 “你这孩子,我还不了解你?刚给你分完工作那几天,你跟打了鸡血一样到处跑,这两天尽然在家开始睡大觉了,不是工作干完了那是什么原因?”老徐叔依然笑眯眯地说,“我都问完各连队了,连队连长字都给你签完了,就别再隐瞒了,干完了就把数据和工作报告给我,我替你把把关。” “好来老徐叔。”李向阳起了身,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了整理好的数据和报告,交给了老徐叔。 老徐叔翻看完所有的数据,简单的看了一下李向阳写的报告,他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屏住表情说,“李向阳你先回去休息吧,既然你手头上工作已经处理完了,明天按时上班,我还有新的工作安排你。” “好呢老徐叔,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吱声,我再改动。” “好。”老徐叔点头答应。 李向阳转身出了老徐叔办公室,朱泽宇和几个同事的表情,摆明了要看李向阳笑话,只有小王赶紧凑上来问,“李向阳,你不会被老徐叔训了吧?” “我知道是谁打我小报告。”李向阳表面上生气,心里自然而然是乐的,因为他觉得他上司不是一个糊涂人。 第二件工作是二零零一年那年,南疆部分地区出现了一次小反刍兽疫病,又称为羊瘟,这里被划为重点地区,畜牧局要求团里全力做好羊的捕杀工作。 李向阳被分到了养殖户最大的连队,一起的搭档尽然是朱泽宇,而且此项工作朱泽宇得听从李向阳李向阳指挥。这让朱泽宇心里及其不爽,他认为上次小报告没有打成功,而是站长更加重视李向阳,再加上朱泽宇参加工作近十几年了,凭什么要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指挥?但李向阳觉得还好,只要完成工作,就是跟有隔阂的人一起合作,也没关系。 李向阳知道,这次的工作,比统计全团羊繁种工作要难,羊温出现,就意味着杀光感染所有的羊。捕杀羊就等于割百姓肉,喝百姓的血,要养殖户的老命。但羊温来临,任务已经下达,不管有多难,工作都得进行。 还好,此项工作与连队的承包户紧密挂钩,团里要求,不同意捕杀羊的,职工取消职工,农户取消五保三费,低保户取消低保。政治性的硬政策一下达,职工和农户不同意也得同意,但也有部分养殖大户跳了出来,站在挑事的端口,坚决不同意捕杀羊,也带动了不少小家小户闹事。 工作难上加难的是,这个连队住户达四百多户,人口近三千多人。家家户户除了承包的十几亩棉花地之外,主要以养殖为主,他们不属于职工,属于农户。家境实在困难的低保户当然也不敢出来闹事,知道自己没有生活能力,家里最多也就几只羊。这事也不能硬来,但时间紧迫,需要在短时间做出一套完整的方案。 有了上次羊繁种统计数据,连队有多少李向阳心里有了明确的数字。他先协助连队召开了一次全连性的农户大会,找来一些关于羊温发病的图片,将羊温带来的危害普及给大家。然后将同意捕杀的农户现场统计出来,不同意尽最大限度做工作让农户同意。 连队的养殖大户买买提依明,是第一个站出来挑事的人,他个人认为,团里需要挨个挨户对羊种做一次全面性的检测。检测出有羊温迹象的再做捕杀工作,将没有感染的羊种捕杀掉,他坚决不同意。买买提依明话一出,因此有好几个养殖户跟着起哄的。 会议召开结束后,连队将这个难啃的骨头交给了李向阳和,要求他去做买买提依明的思想工作,当天他就去了买买提依明家。 买买提依明倒不是一个闭门不见的人,他很热情的把李向阳迎接到院子里,买买提依明家的院子很大,羊圈也很大,他家的羊圈可以容纳一百多只羊,是连队最大的养殖户。他先查看了羊圈的羊,据多年在学校学到的经验,并没有发现这些羊有什么病灶。 “亚达西。”买买提依明在羊圈的围栏处问,“你看我这些羊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生病的样子嘛。” “你怎么知道哪个羊生病了,哪个羊没生病?”李向阳问,“羊瘟的发病期在四到六天,时间长的潜伏期二十一天呢,在这期间所有的羊群都有可能感染。”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养了一辈子羊了,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买买提依明不乐意地说,“我们老百姓养羊不容易。”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李向阳劝道,“这不团里会给你们补贴的。” “一只羊养大要一年时间,给点补偿就要杀光所有羊?我肯定不愿意。” 没有做通买买提依明的工作,李向阳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路上还遭到了朱泽宇的冷鼻嗤笑。 “这工作比羊繁种工作要难吧?”朱泽宇一脸坏笑。 “当然了。”李向阳回答,还故意抬高了嗓门,“搞不好我连工作都没了。” “那不至于。”朱泽宇假惺惺安慰,“老徐叔对你那么好,不至于。” 李向阳“哼!”了一句便离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向阳家的门叮铃咣啷被砸响,来砸门的人是朱泽宇。 “买买提依明家的羊不见了。”朱泽宇告诉李向阳。 “什么?”李向阳惊讶了半天,回房子穿好衣服,在漆黑的路上,骑上自行车就往连队买买提依明家跑,果然,家里门是锁的,连队的连长早就在门口等着李向阳了。 连长双手插在腰上,脸上一股怒气,“你说你这个大学生是怎么给买买提依明做思想工作的?一晚上时间,羊和人都不见了。”李向阳急得原地打转,打算去爬上墙看看羊真的是不是没了,“别翻了。”连长发怒,“我早就进去看过了,羊圈里有几只病羊,还死了两只。” 李向阳瞪圆了眼睛,不死心,想尽办法从墙上翻了进去,果然,有两只死羊,李向阳给活着的几只羊挨着测量体温,果然,这些羊都高温接近四十多度。李向阳又对羊的口腔、屁股进行了检查,果然有口腔病变和拉痢疾的痕迹。 “昨晚我还检查过,没有发病的羊。”李向阳边想边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羊如果跑出去,就会导致大面积的羊群感染,谁都不会想到,一晚上时间买买提依明会做这样的决定,他想不到其他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 第五章 李向阳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时间,对于方向和地理位置都不是很清楚,李向阳用连队的电话给老徐叔做了汇报,要求去戈壁滩找买买提依明,老徐叔电话交代,如果非要找买买提依明,那就让朱泽宇陪着,以免走错方向。 李向阳跟老徐叔发誓,“找不回买买提依明,我就不回来。” 根据连队给出的买买提依明有可能带着羊群离开的方案,李向阳便和朱泽宇备好了干粮和水出发了,出去找的还有连队的干部,也有部分农户。 人人都说,不到新疆,就不知道中国有多大,仅仅是进了一趟戈壁滩,李向阳感觉地方大得惊人。一路上,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与沙漠,红柳与胡杨,一天时间,经历了狂风暴雨,经历也烈日的阳光,从中午出发,走了一下午,还是能看见远处连队的房屋,树木以及标志性的建筑物。走进沙漠,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宽阔,进入胡杨林,视野就没那么宽阔了。 李向阳口干舌燥,渴到无法忍受,他咕噜咕噜喝上几口水。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发现朱泽宇每次喝水只抿一小口。 寻着羊的脚步和粪便,李向阳和朱泽宇在沙漠里走了整整一整天,远处沙丘地带终于看到了一群羊,他冲了上去,到跟前才发现不是买买提依明。对方是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年龄不大,不到十八岁的样子,他拿出背包里的纸和笔问,“你是哪里的?” 维吾尔族小伙用语言和肢体表述了好几句,但李向阳一句都没听懂,小伙又指了指远处的茅草房,他懂了一点,小伙可能住那里。 “别问了,走吧,他所在的连队不归我们管。”朱泽宇解释。 “你能听懂维语?”李向阳惊讶地问。 “当然了。”朱泽宇满脸自信,“我参加工作摸爬滚打快十五年了,干我们这行,一年四季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维吾尔语我基本能听懂。” “哦,这挺好。”李向阳说,“但这事我们不能不管啊,我们得让他把羊赶回去处理,或者给老徐叔汇报,让连队的负责人来把羊弄回去。” “处理啥啊,人家羊一直养在这里,又没接触病羊,再说我们都走出来这么远了,你咋给老徐叔汇报?别多管闲事了,走吧。”朱泽宇极不情愿地拉了一把李向阳,自己便离开了,他还想问清楚一点,朱泽宇已经走远,只好跟上去。 快走到天黑的时候,又进入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李向阳这是第一次进入沙漠,深一脚浅一脚的路途让他精疲力尽。朱泽宇早就累得躺在了沙漠上,李向阳也坐下,将身上的包拿下来,索性将整个身子都趟在沙漠上。沙子上还有温度,李向阳觉得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我们的大学生,你真打算找不到羊不回去了?”朱泽宇问。 “不然呢?”李向阳喘了一口气,仰望着蓝蓝的天空说,“你觉得羊温这种事情是开玩笑的么,这买买提依明要是把羊赶到无人区还好,要是赶到有人的地方,再传染给别的羊,那罪过可就大了。” “嗯,这话没错。”朱泽宇赞成,“这戈壁滩里放羊的人也不少,我们碰到好几波了,都没找到,我建议呢,别再继续往前走了,现在往回赶,说不定半夜就到家了。” “不行。”李向阳拒绝,“我给老徐叔保证过,我一定要找到买买提依明。” “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这么认真?”朱泽宇翻坐起来,“这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非要揽在自己头上,搞不好人家都回去了。” “你要是想回去你就回。”李向阳说着拿起了背包,“我不拦你。”背包上面带起来的沙子撒了朱泽宇一脸。 “晚上戈壁滩有豺狼虎豹,你不怕死啊?”朱泽宇起身大喊。 李向阳头也没回往前走,他以为朱泽宇会跟上来,等翻上一个沙漠大坡,回头再看朱泽宇,宽阔的沙漠地带连个人渣都没有。 “真是个逃兵。”李向阳咒骂,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一棵有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靠在一个树上坐了下来,拿出背包里的馕和水开始吃喝,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眼前已经黑乎乎一片,他自语道,“就是豺狼虎豹来了,我也不害怕。”远处静得没有任何声音,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这个声音伴随着他半夜才死死睡去。 李向阳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他整个身子躺在沙漠上,背包离他好远,他起来四处张望,还是不见朱泽宇的身影,“见鬼,真把我扔下了,好样的。” 李向阳似乎辨别不来方向感了,沙漠周围四处都一样,连个标志性的建筑物都没有。杯子的水也剩不多了,他决定继续走,得找到一片有水域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全是沙漠,头顶列烈日和狂风,再走下去,李向阳也不知道要走哪里,“真可以,朱泽宇,你不地道,等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回来。” 没有一点方向感的李向阳彻底迷路了,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得返回,可是没有方向参照物,等天黑的时候,就只剩下干馕了。第三天的时候,李向阳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他又饿又渴又累,嘴唇干裂起了皮,在沙漠有树有阴凉的地方睡了好几觉,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在很远的地方有羊出现。李向阳以为出现了错觉,起身仔细分辨,没错,就是羊,还是一群羊。他拿起背包就开始往羊的方向跑,走近一看,是买买提依明。 买买提依明看到李向阳,从老远拔腿就跑,他饥饿感和饥喝感都没了,使出浑身劲追上了买买提依明。 “你还跑?”李向阳拉住了买买提依明,“你能跑到哪儿去?” 买买提依明坐在沙漠上哭了起来,“三天时间,羊死了十六只了。” 李向阳这才放开了买买提依明,后来,买买提依明赶着羊,带他走了两公里路,那里有水,有草,水里还有鱼,他们架起了火,烤了好几串鱼,吃饱喝足了才往回去赶。 等赶回连队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了,李向阳劝了一路买买提依明,别再带头挑事,不管怎样,疫情出现,羊肯定是要处理的,再反抗这是避免不了的事实。买买提依明就像受到极大的打击,一句也不吭气,只顾赶羊,只顾低头走路。 一到连队,连队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李向阳,据说连队出动了所有人去找他,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没有回来,朱泽宇私自回来,置他生命于不顾,团里政委已经让老徐叔已经停了他的工作,让他好好在家写检查。 令李向阳没有想到的是,买买提依明当晚就冲到办公室的广播室,用维语说了一长串话,家家户户睡觉的人都起来仔细听买买提依明说的话。 话说完以后,李向阳本来要问连长买买提依明都说了什么,连长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握住李向阳的手感谢道,“李向阳啊,这次多亏你把买买提依明带回来了,不然我们连要受到团里处分了。” “不是。”李向阳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买买提依明在喇叭里喊啥呢?” “他劝全体养殖户同意连队对羊的捕杀工作,他说他第一个带头。” “好事啊。”李向阳惊讶道,“回来路上我给他说了一路,他都没点头答应。” “他说他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把羊赶出去三天就死了近二十只羊,还给连队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他还给你说对不起呢。” 连长说完,李向阳眼眶里泪都快溢出来了,他激动地连连叫好,第二天中午,连队所有的养殖户都赶着自家的羊,到规定的地方填埋了所有被感染和接触感染的羊,连队和李向阳都得到了团里的表扬,李向阳的行为也作为团里的典型宣传,而朱泽宇自然就成了那个被宣传的反面人物。 李向阳被宣布为副站长的时候,整个团里掀起了一阵小波浪,参加了十几年工作的朱泽宇至今还是技术员,而李向阳参加工作才三年而已,就成了团里最年轻的副连级干部。甚至,目前朱泽宇还被停职的,直到团里换了新一任的政委,老徐叔才申请给他官复原职。 李向阳被提拔成副站长,迎来了众多羡慕的目光,也迎来了很多人不服,那些资历很老的干部,混十几年也混不上副站长。就拿老徐叔来说,参加工作近三十年,当站长享受副科级待遇也就两三年时间。而李向阳参加工作仅仅才三年,就拥有了别人十几年都混不到的职位和待遇。 对于副站长这个工作,李向阳还是感觉有些压力,这里百分之八十都是维吾尔族,维汉之间语言不通,沟通起来相当困难。想起朱泽宇与维吾尔族小伙之间的语言交流,他羡慕不已,他有个想法,他要学习维语。 于是,李向阳从书店买来了两本学习维语的书,书上有维汉解释,更有汉语标注如何读维语,这让他学习起来比较应手。刚开始学的时候,他只会用“你好”“吃饭了吗?”“去哪儿?”“这个东西多少钱”这些简单的对话,但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掌握了与维吾尔族如何沟通和交流,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可以和维吾尔族人对话了,自打学会了维语,工作得心应手多了。 进入领导岗位,李向阳觉得不只学会维语就能将工作做好,更多的是要学会为人处世,察言观色,关键还不能站错队伍。老徐叔是站长,易林是书记。老徐叔和易林都相差不大,都是资历很老的领导,这两个人面不和,心也不和,他俩时常为了一半句话挣得脸红脖子粗,开会也会你掐我我掐你,就连给排工作都会针锋相对。 “储备冬草的事你先要给领导汇报,然后单位再召开会议安排工作,我这畜牧现场会需要准备的东西多呢,没时间讨论储蓄冬草的事。” 有一天,李向阳刚走进办公室门口,就听见老徐书和易林争论。李向阳知道,老徐叔负责畜牧冬草储备,易林负责上级部门召开畜牧现场会,其实这两个工作一样都不能耽搁。进入冬季,所有连队棉花已经收完,棉花杆子需要打捆为牛羊储备冬草,各连队都在等着下任务。上级部门举办了一次畜牧现场观摩会,将地点选在团里的连队,两天后召开,同样任务紧迫。 “我们不得先开会说说今年计划储备多少冬草吗?我心里没一点数怎么去跟领导汇报?”老徐叔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那是你的事,畜牧现场观摩会两天后人家就来了,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安排下去,我拿什么给人家观摩?”易林的声音更是高半调。 李向阳急了,进门劝阻,这也是第一次在老徐叔和易林争吵的时候出现,“书记,站长,你俩别挣了,各自退一步,两个工作都很重要,开会半个小时就解决了,也耽误不了安排现场会的事。” “要开你们开吧。”易林转身出了办公室门,“朱泽宇,小王,走,我们去连队。”小王本来扭扭捏捏不想跟着去,易林又接着喊了一句,“走啊,等着干啥呢?”小王这才起身走了。 老徐叔气得连连摇头,李向阳忙劝,“老徐叔,您别急,我先打电话联系各连队问问棉花种植面积情况,这样我们心里就大概有数这些棉花杆子能储备多少冬草了。” “这个易林,他就纯属跟我过不去,这样下去工作没法开展了。” “您消消气老徐叔,放心,这点事我来做就好。” “整个单位。”老徐叔一巴掌拍在李向阳后背上,甚至有些感动,“就数你贴心。” 李向阳嘿嘿一笑,“我是下属,应该的。” 事后,李向阳给每个连队打电话问棉花面积种植情况,有些单位电话没人接,有些单位接电话的不了解具体情况。他在电话机旁想了半天,直接去了机关,找农业科的领导,要了一份各连队棉花面积种植明细,交到了老徐叔手里。 老徐叔当天就做了一份饲草贮备计划,和领导沟通协商后,给各连队做了安排。易林的现场会出了岔子,大风刮翻了宣传版面,砸伤了一个现场的工作人员,因此,易林被全团大会上批评,还做了深刻的检查。 在很长一段时间,李向阳发现,这两人给他安排工作,也是明争暗斗,先是老徐叔给李向阳安排了一份工作,说连队养殖户家的羊好几只拉肚子,让他带上技术员抓紧去看。刚要骑着车子下连队,易林老远就喊道,“李向阳,来来来,你先别走。” “啥事啊书记。”李向阳立好自行车问。 易林拿着一份文件向他走来,“李向阳,上级下了一份文件,要我们全团畜牧养殖存在的问题以及整改对策,要得比较急,你是大学生,笔杆子也好,今晚你加个班,明天上午给我。”李向阳有些为难,易林又说,“我知道你要给羊去打疫苗,打疫苗的事晚两天没事,这材料的事耽误了上面要收拾人来。” 李向阳皱皱眉头,冷出一口气,还是接了易林手里的文件,“书记,我尽力。” 第六章 李向阳坐在办公室开始写材料,关于类似的材料,李向阳之前也没接触过,他有点犯难,纸团揉了一大堆,额头揉了好多遍,还是没有头绪,索性去找老徐叔,让他指点迷津。 李向阳进老徐叔办公室的时候有点难为情,这工作是易林安排的,他俩本来就不对付,加上老徐叔安排的工作还没去做。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徐叔早就预料到了,老徐叔了解易林,只要老徐叔这边有紧急工作,易林总要插手安排另一项工作给李向阳,这种做法早已见怪不怪了。 “李向阳,犯难了吧?”老徐叔笑嘻嘻地渴了一口茶。 “关于类似材料,我没接触过,不知道怎么下笔。” 老徐叔接过李向阳手里的材料,前前后后翻看了几遍,“这个材料呢,第一段你要先介绍我们团的整体情况。”他边说,边在纸上写,“第二段写畜牧养殖存在的不足问题,最后,再把解决方案罗列出来” “我有点头绪了。”李向阳点头,“我试试吧。”他接过老徐叔手里的材料,转身要走,歉意地又对老徐叔说,“给羊打疫苗的事可能要被耽搁了。” “耽搁就耽搁吧,你先把你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 “谢谢老徐叔。” “咱俩还客气啥?” 李向阳回到自己办公室,按照老徐叔给的意见,利用一下午时间,晚上还加了两小时班,就把材料写了出来。第二天交给易林后,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将桌子上的一份文件又给了李向阳。 “年底工作总结。”易林安排,“这个嘛,不急,一个星期之内给我就行了。” 李向阳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腾出时间去做老徐叔交代的事了。他发现,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但也有度,不至于把路走死,总会在光滑的地面上撒些石子搅拌对方,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处理问题,总能从中学到很多。老徐叔虽然和易林不和,争吵不休,但在支持李向阳的工作上,即使是易林安排的,老徐叔也会给他一些建议,让他做得更好,这让他倍感荣幸。 有了老徐叔的支持,李向阳工作干得如鱼得水,上级领导对这个年轻又能干的大学生既欣赏又认可,提拔第二年就进入副干班培训。一个月培训结束后,李向阳又多了一批朋友,团里派出副干班培训的人都二十多个,有一小半成了铁哥们,酒肉关系自然是少不了。 李向阳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连续两三天都不在家里吃饭,回来时,经常都在凌晨两点以后。起初,他悄悄打开门,悄悄回到床上睡觉,生怕吵着王楚。这样的日子久了,两人交流少了,关心少了,说话的时间就更少了。 王楚劝过两次李向阳,让他少点应酬,少喝点酒,他所给的回应就是把王楚搂在怀里,“哎呀老婆,我也知道喝酒不好,但我要是一两次不去,人家以后就不叫我了,那我岂不是连个朋友都没了么?” “正真的朋友不需要在酒肉桌上维持吧?你看你老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咱俩说话时间少了不说,这酒对身体也没啥好处吧。” “行行行,我知道了。”李向阳有些不耐烦,“我以后少去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但每次李向阳只要接到电话,他还是把王楚留在家里,即使饭都端上饭桌,他依然选择去聚会,走之前说一大堆理由来搪塞,“你看啊王楚,我们一起培训的小张,给他一打电话他就说有事,要么就是老婆不让来,那个小李,喝完酒回家被他老婆挠得满脸是伤,你可不能这样,我这些朋友,在今后的仕途是可以帮到我的。” 王楚并不赞同李向阳的说话,她选择了沉默,也学会了少言,慢慢的适应了这种日子,她不觉得这种日子有多无聊,也不觉得没人陪会寂寞。 王楚很少出门,团里也没有朋友,除了收拾房子、做饭、看电视之外,就是睡觉,就连大门都不想迈出一步,多半时候,李向阳回来,她都是睡着的,彼此之间的交流几乎都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 在很长一段时间,李向阳越来越唠叨,尤其喝了酒后大半夜,他会时常把那些大道理摆出来跟王楚理论,“楚楚,咱们不能过这种安于现状的日子,你得多看书,多学习,多出去走走,你这一辈子总不能放在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睡觉上吧,人这一辈子还很长呢,你打算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团场巴掌大的地方你让我去哪儿走走?我也不认识人,当个家庭主妇不挺好吗?”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悟性了。”李向阳态度有点不耐烦。 “你开始嫌弃我了?”王楚有些委屈。 “这不是嫌弃。”李向阳解释,“人这一辈子总要干点啥,不能像你这样总睡觉,我每次喝完酒回家很难受的,你连一杯水都没给我倒过,我就不明白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 王楚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合着你早就嫌弃我了?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呗?嫌我吃你的喝你的了是吧?” “你别无理取闹啊。”李向阳说,“我只是在给你讲道理。” “大道理我都懂,可我目前改变不了我的状况,我没有学历我上不了班,我没有手艺我开不了店。” “现在知道自己没有学历啦?当初是谁不好好上学的?” 王楚心里酸了又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是谁说不用工作要养我的?” “那你以后就这样吧。” 两人挣吵得有些不愉快,王楚拉开被子闷在头上不再理会李向阳,这才结束了争吵,但在半夜,她还是去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 从那次争吵后,李向阳每喝酒回来,王楚都准备一杯蜂蜜水,再后来,数落越来越多。起初,她还理论几句,但两个人争执下来,似乎是她的不对,最后只好闭嘴不说,她就像一个倾听者听他数落。有时候他能将王楚说睡着,等醒来时,他还在唠叨。 “睡睡睡,你一天就知道睡觉。”李向阳有天晚上喝完酒回来,打开卧室的灯。灯刺眼得王楚都无法睁开眼睛,她从床上起来,好半天才看清他,他满脸通红,整个人情绪都不对劲。 王楚侧眼望了一下墙上挂的表,“都两点了,你喝点酒发什么疯啊?” “你知不知道团里的王主任喝完酒回家躺沙发上,老婆一晚上没管,人都死到家里了?” 王楚先是一惊,然后从床上翻身下来,“这事是真的吗?” “人都拉到太平间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天哪。”王楚似乎不敢相信,“我就给你说了少去喝点酒,你偏不听。” “这是喝酒的事吗?他老婆要是晚上管一下,他至于死在沙发吗?” “那你冲我吼什么?”王楚忍受不了李向阳这种态度,“你喝完酒我没管你?我没有给你倒水么?” “你是给我倒水了,可你中间醒过么?”李向阳一把将王楚推到在床上。 王楚一股眼泪流了出来,“你敢推我?” “就推你一下,能咋地?” 王楚觉得无语,她坐在床边上,静静看着某处,心里憋着一股气,但她真不想再开口理论。此刻,她真怀疑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李向阳这个人,她形容不出他每次吵架的理由,也勾勒不出他性格的轮廓。 一连好几天,王楚和李向阳都没有说话,他还是一如既往做好三顿饭,吃饭,睡觉,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她发现,所有的争吵和冷战不是将一日三餐放在桌子上,把房子收拾你干净,把衣服洗好,喝醉了端杯蜂蜜水就能缓解的。 终于有一天,王楚收拾了几件衣服对李向阳说,“我想回妈妈那里住几天,你这几天少喝点酒。”他没有拒绝,只是冷出几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一些钱,放桌子上就去上班了。 王楚回家的时候,父亲在墙角处摆弄他的甘草,母亲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那时候,家里没有洗衣机,只能用手洗,母亲看到王楚,喜悦的心情大概是每个母亲看到自己女儿都该有的表现。 “楚楚回来啦,你看我昨晚梦见了喜鹊,心想今天肯定有喜事,原来是女儿回来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起身接过王楚手里的东西。 王楚向屋里瞟了一眼,徐小冉正在厨房里做饭,“姐回来了。” “嗯,回来了,这不你姐夫最近闲了,回来看看你们。”徐小冉肚子很大,看起来很吃力,“徐小冉,你都怀孕啦?几个月了,快让我来看看。” “都四月了,你看都显怀了。”徐小冉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你看我这都多久没回家了,弟媳妇都怀孕了,我要当姑姑了。”王楚将所有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妈,你看徐小冉都怀孕了还让她做饭,王健呢?她人去哪儿了?” “那败家子,一天一晚上都没回来,肯定又去网吧打游戏了。”母亲嘟囔着嘴不满地说。 “一天一晚上都没回来。”王楚惊讶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打游戏?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怀孕了吗?爸妈你也不管管他。” “二十多岁的儿子了我怎么管?一天跟油条一样竟打游戏不进家,你这个当姐姐的管管,看能不能管得住。”母亲说。 王楚皱皱眉头,冷出一口气,“徐小冉,你现在怀孕了,你得好好治治他,他要敢跟你横,我收拾他。” “我哪儿能收拾得住他?”徐小冉虽然有些抱怨,但她的温柔和脸上的笑容依然在。 “不行,我去把他给你牵回来,都要当爹的人了,玩心还那么大。”说完,王楚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团部。 进入网吧,王楚扫视了一圈,网吧里面打游戏的人很多,还有十几岁的未成年人,但门口明显有标注,“未成年人勿进”。老板在吧台叼着烟也在打游戏,嘴里说着各种脏话。王楚无奈地摇摇头,看看门口“未成年人勿进”的字样,然后再看看那些打游戏嘴里甚至叼着烟的未成年人,显然门口的提示都是摆设。 王楚一眼都看出了王健,他耳朵上带着耳机,手里的烟一样都没少,旁边还有一个网友。两人边说边打边笑,玩得正起劲,她一把拿掉王健耳朵上的耳机,揪起他的耳朵就出网吧门口。 “姐姐别这样姐。”从王楚揪起王健耳朵,他就开始吱哩哇啦乱叫,“姐姐你能不这样吗姐。” 王楚到门口才把手放开,“你知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你,还跑来打游戏,你就不知道在家帮忙干点家务活,爸那么大的年龄了干完地里的活还要跑去挖甘草挣钱,你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 “姐,我就偶尔来一次还被你抓个正着。”王健揉着被弄疼的耳朵解释,“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全场人都看着呢。” “打游戏两天都不回家的人还需要面子呢?”王楚气得给王健屁股上踢了一脚,“还有,这里面还有未成年人,老板也敢放进去?那些孩子家长不管吗?我给你说,你得劝劝他们,让他们赶紧回家。” “姐,你这也管得太宽了吧,我怎么劝啊,再说老板不敲死我,我还欠老板好多钱呢。” “你?”王楚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欠钱打游戏,你长本事了你,你咋那么能耐呢。”她又给耳朵上揪了起来,“自己老婆怀孕了你都不关心,没钱你还来玩游戏,你真行啊王健,爸妈和你老婆都收拾不了你,我当姐的来收拾你。” “姐姐姐。”王健又吱哩哇啦乱叫,惹得路过的都看热闹,“你别这样啊姐,我跟你回家,我答应跟你回家还不行吗?” 王楚这才停下手,“骑自行车带我。” 王健嘿嘿一笑,扭扭捏捏地讨好王楚,“姐,你身上有钱没?” “你你想让我帮你还账是吧?”王楚脾气一上来,又想上去揪王健耳朵,王健急忙躲开,“我给你说没门。” “不是姐,不是。”王健已经躲开老远,“我想给小冉买点吃的好好补补。” 王楚翻翻白眼,“这还像一个男人说的话。” “嘿嘿,我就知道姐最好了。”王健这才去骑自行车。 王楚也坐在了后面,又在王健头上敲了一下,“以后再敢找爸妈要钱来打游戏,信不信我把手给你剁了。” “我信,我信姐,以后我不要了,我以后自己挣钱姐。” 王楚和王建在市场上买了鸡和鱼,还买了一些菜,王建专门给徐小冉挑了榴梿和草莓,笑嘻嘻地道,“小冉最爱吃的就是草莓,我的老姐呢,最爱吃的是榴梿。”王建说。 “算你还有良心,还知道我最爱吃啥。”王楚笑眯眯道。 晚上吃完饭,王健弄好了草莓给徐小冉吃,依王楚的性格,自己的男人网吧上网一晚上不回家,回来肯定不会轻饶,可徐小冉丝毫对王健没有任何不满,两人又说又笑,都忘了她这个姐的存在了。 天色暗了下来,王楚一个人来到马路上,这条笔直的路一直通往团部,两边的树撑开的样子像把伞。如今已经是冬天,树上光秃秃的,要是换成夏季,密集的树叶会把整个天空都能覆盖。泊油路上空无一人,连辆车都没有,是的,团场是如此安静,除了人的嘈杂,很少有车流,随处可见的代步工具便是自行车,连队的路上就更是无人无车了。 王楚走到一处地方安静下来,她回忆和李向阳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通通回忆一遍。她想不明白,她和李向阳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争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莫非是两人的观念不同。她冷出一口气,大概所有的婚姻都会出现争吵,她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心里的纠结,王健的突然出现让她心里一惊。 “姐,你咋了,把你吓成这样?”王健问。 王楚眼睛一转,“我没事,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这大冬天的家里也不闷啊?”王健认真审视王楚,“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没有的事。”王楚辩解,“倒是你,人家从老家大老远地来新疆嫁给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得对人家小冉好点,听到了没?多大的人了泡在网吧里夜不归宿?” “哎呀,行了姐。”王健不耐烦地求饶,“妈刚跟唐僧一样念完经,你别再念了,我头疼。” “你要是对小冉不好,我饶不了你。” 王楚给出警告,王健一愣,“我还是你弟弟不?” “小冉也是我弟媳妇。” 王健皱着眉头不说话,但心里是乐的。 第七章 王楚在家的这几天,王健异常地乖,家里不是帮忙做饭就是扫地,还跟徐小冉抢着洗衣服。徐小冉皱眉对王楚说,“你来了他才这样,平日哪儿会帮忙干这些活。” “我给你说小冉,你得好好治治他,让他把身上那些臭毛病改了,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徐小冉冷出一口气,掰动自己的手指头不再说话,王健却在一旁一边洗衣服一边说,“媳妇,不许在我姐面前说我坏话。” “我俩在夸你呢,哪儿会说你坏话。”徐小冉冷出气的表情立马消失,迎接王健的是一幅笑脸。 “这还差不多。”王健得意的笑笑。 王楚把头放在徐小冉肚子上感觉是否有胎动,“我这小侄女啥时候出来啊?” “快了,姐,已经临近预产期了。”徐小冉说。 “楚楚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要个孩子了。”母亲在炕上给未出世的小侄女缝肚兜一边说。 “我还早呢,不急。”王楚回答。 “不急?”母亲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楚楚,你这次回来都快十天了都不回家,是不是和向阳吵架了?” “哎呀妈,这哪儿跟哪儿呀,没有的事,我俩好着呢!”王楚刚说完,门口停下一辆车,车里下来的人王楚认识,这个人是司机,向阳过生日那天,来接她的那个人。 “王楚你好,你老公让我来接你。”司机说。 王楚皱皱眉头,心里暗暗自喜,“终于按捺不住了。”她调整好面部表情的微笑面对母亲,“看吧,我说了我和向阳没有吵架。” “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吧。”母亲催促。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这才住几天就撵我。”王楚不满,她收拾完行礼,和母亲徐小冉道完别,坐上车子离开了。 回到家里,刚迈进屋子那刻,王楚感觉李向阳情绪很不对,他坐在沙发上低着额头,王楚进来时他头也没回。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捏着一团纸,双手将整个嘴巴和鼻子都捂了起来,她蹲在他跟前看他脸时,他满脸都是泪水,哭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楚心里又惊又颤,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你咋了向阳?出啥事了?”李向阳摇了摇头,她又急问,“没事你哭啥啊?还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接来,你肯定有事。”他还是不说话,她观察他的表情,猜道,“你是不是想我啦?” “呜呜”李向阳一把将王楚抱在怀里,终于放声哭了起来,他悲痛的哽咽已经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她突然想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电视剧里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景,“是不是公公对婆婆做了什么?”她猜想,但却不敢开口问,等他平静下来,他才开口,“我哥出事了。” 王楚一愣,不敢往好的方面猜,哭成这样,十有八九是天塌下来的事,此刻,她除了拍肩膀安慰,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李向阳利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都一个多月了。”他长出一口冷气,“我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王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他搂在怀里,许久后,他又开口,“明天我得回去。” “好。”王楚说,“我陪你一起回。” 第二天,李向阳给老徐叔请了假,然后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就回了老家。 自打参加工作,这是李向阳第四年没回过家了,他发过誓,不混出个名堂绝不回家。他是村上唯一的大学生,是远近闻名的佼佼者,一毕业便参加了工作,是十里八村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上大学那会,家里贫穷,李向阳母亲为了供他上学,借遍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所有钱。他在参加工作那刻,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回家,证明给乡亲们看看,母亲费劲心力供出来的大学生,一定是最优秀的人。他目前的职位还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若不是这次家里有事,他还没打算回家。 李向阳家的房子是个四合院,条件不算太差,比起王楚老家条件要好多了。这房子看上去应该是十几年的老房子了,但院内收拾得很干净利落,摆放整齐,看上去就知道家里的女主人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女人。 王楚和向阳到家的时候,他母亲和父亲在家门口已经等很久了,他的姐姐李向霞也在,身边还有一个差不多两岁的孩子。 向阳一把抱起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他的眼眸充满了泪花,王楚明白,这应该就是他哥哥的小儿子,小宝,“我走的时候,你都还没音讯呢。” “你这一走就是四年,小宝哥都上初中啦!”李向霞解释。 “这孩子。”李向阳母亲一巴掌拍在他胳膊说,“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家人,你得有多大主意才做这样的决定?” 婆婆满口都是家乡话,这让王楚倍感亲切,李向阳嘿嘿一笑,“妈,我是不想让您再为我婚事操劳,所以就没说,还好,王楚明事理,不计较那么多。” “真好。”婆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拉起了王楚的手,“看这面相,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妈,爸,姐。”王楚这才张口问话。 “嗯。”婆婆和公公同时答应,李向霞忙牵起王楚的手,“快进屋,这一路,够冻了。” 王楚被婆婆拉着手进了屋子,四年没见儿子,还带着王楚回家,李向阳母亲高兴极了,他父亲脸上虽然没有过多表情,但不难看出他内心的喜悦。 房间很热,婆婆家客厅的炉火烧得很旺,家里没有像样的家具,进门左边就是老家所谓的土坑,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炕味。前方中间摆着一张写字台,旁边是个组合柜,进门左边是个饭桌,家具很陈旧,但摆放井然有序。 饭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水果和小吃,一眨眼功夫,婆婆将几道准备好的菜端上桌子,李向霞也端来两道菜,“妈为了迎接你俩,准备两天了,我这一辈子啊,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婆笑出一脸皱纹,“这儿子和儿媳妇才是放在我心尖上的人。” 李向霞投来羡慕的眼光,“你看看妈,这有多偏心?” 公公笑眯了眼,他不说话,不紧不慢拿起筷子,又拿来一个小碟子,吃起菜来。 “吃饭吧。”李向阳接话道,把侄儿小宝抱在了怀里,“带醋的话就少点。” “就是。”婆婆白一眼李向霞,说不上故意,但也算不上诚心,李向霞长出一口气,给李向阳皱皱眉头,笑容很不自在,但也带着幸福。 坚强的婆婆和公公从进门到吃完饭,整整两小时的时间都没提到儿子的事,他们异常的冷静让王楚感到迟疑,直到她出门上了趟厕所,回到客厅的时候,婆婆哭晕了过去,李向阳已经将婆婆抬到了炕上。 “你妈每天都能哭晕过去。”公公用微弱的声音说,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李向阳早已泪流满面,李向霞也哭了起来,王楚坐在炕上,看着睡过去的婆婆,也落了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楚就听见院内有“沙沙”扫院子的声音,她从玻璃窗户闻声寻去,是婆婆,婆婆又瘦又小,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就更加渺小了。 王楚下了炕,穿上外套,门被拉开有些“吱呜”的响动,但并没有吵醒李向阳,她出了门,走进婆婆,“妈,我帮你扫吧?” “哎呀楚楚,你起这么早干嘛?快去再睡会。”婆婆阻拦,“等会做好早饭了我叫你。” “不用了妈,我已经睡醒了,要不我帮你做饭吧?” “来家里你就等着吃现成饭行了,妈哪能让你做饭?这天色还早呢,你快去再睡会。”婆婆把王楚拉回了房子。 婆婆拉门的声音终于吵醒了李向阳,他翻了个身质问,“你怎么不帮妈去做饭?” “妈死活不让。”王楚回答,脱掉外套上了炕。 “不让你就不去了?”李向阳继续道,声音朦朦胧胧,“来家这段时间轻快点,别偷懒。” 王楚白一眼李向阳,躺了下来,将身子转了过去,随之,听到一阵呼噜声,虽然不是很大,但听得让人心烦意乱。 早上吃完早饭,李向阳和李向霞准备了一些纸钱和香火,还有一些饼干,苹果,带着王楚,去了向阳哥的坟上。他嫂子也在坟前,她头上围着头巾,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袄,跪在坟跟前一边哭泣,一边用浓重的家乡口音喊道,“我这辈子好可怜啊,你把两孩子这么一扔就走了,你让我们娘三怎么活啊。” “你给我滚。”李向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拉起他嫂子往一边推,“别假哭耗子装慈悲,你要不是闹脾气回娘家,我哥怎么会出事?” “向阳?”他嫂子惊讶道,“你回来了?”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李向阳说着又推了好几把他嫂子,王楚急忙阻拦,被他一把甩开,“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你哥出事,你们家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身上是吧?”李向阳嫂子说,“你怎么不问问你哥对我做了什么?他差点把我打死在家里,多少次了都不改,要不然我怎么会离家出走?” “那你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李向阳怒吼,眼眸充满怒火,手指指向坟,“可我哥死了。” “你快走吧,别说了行吗?”李向霞也开口,她眼里不难看出对嫂子也是恨之入骨,她嫂子擦把眼泪,转身离开了。 李向阳憎恶的看着他嫂子离开的背影,直到人走远,他才跪在坟前,泣不成声,“哥,我来看你了。” 李向霞把准备好的香火和纸钱都拿了出来,将供品放在墓碑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王楚对这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哥哥,只是深表同情,他的死因她也一概不知,也不敢问,更没有人在她跟前提起过。 从那天起,婆婆就再没哭过,坚强的婆婆把自己伪装起来,整天变着花样给王楚和李向阳做好吃的,婆婆个小,人又瘦,走路快得有一拼,每次手里端着两个饭碗从厨房出来,再端到客厅,双脚就跟绕线一样,王楚都看得拧一把汗,李向阳时常提醒,“妈你慢点,小心脚下滑倒。” “我天生就这样,也没见我哪次摔倒。”婆婆絮叨。 “妈非得摔一次才知道。”李向霞边笑边说。 婆婆瞪了一眼李向霞,却对王楚投来了微笑,“楚楚,快来吃饭。” 有好几次王楚发现,婆婆在有人的时候,坚强乐观,躲开人,不是盯着某一处发呆就是拿着大儿子的照片抹眼泪。她没有孩子,体会不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正的痛,但挺心疼婆婆。 婆婆身板如此瘦小,怎能受得了这种打击,王楚突然想到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电视剧里面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面,她对眼前这个瘦小的婆婆更加怜悯。 “妈,您和爸跟我们去新疆吧?”王楚又一次看到婆婆一人躲在厨房痛哭无声时,终于忍受不住了,进去拉住婆婆的手说。 婆婆急忙用围裙擦了眼泪,“楚楚,让你见笑了。” “妈您想哭就哭出来吧。”王楚瞬间落了泪,“我知道您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您。” “自己的痛只有自己受,谁也替代不了。” “我知道您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我还听向阳说爸还动手打过你,他那么高的个,那么壮的身材,怎么忍心对您下手。” 说到这,婆婆一肚子苦水,“哎,你不知道楚楚,说不成,要不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我早和他不过了。” 王楚很难想象,眼前这个贤妻良母的婆婆,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公公举起拳头对婆婆使用家暴呢,在没过两天婆婆的一次诉说中,终于得到了答案。 婆婆说,那年李向阳才三岁,家里来了一个收牛皮的,那张牛皮钉在墙上风干已有大半年了,淋了好几场雨了,上面都生虫了,公公是乡上的木匠,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婆婆就做主把牛皮给卖了。 公公回来得知牛皮不见了便质问婆婆问牛皮去哪儿?婆婆说卖了,公公问卖了多少钱,婆婆说卖了五百,接着婆婆把卖牛皮的钱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打算给公公。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公公脸色气得铁青,婆婆吓得倒退几步。他拿起墙上挂着的鞭子,“给一千我都不卖,你五百就卖掉了?”说着鞭子就朝婆婆挥来,“啥时候家里轮到你做主了?你有能耐了你,家里没个男人了怎么着,你当一个婆娘的就私自做主把牛皮卖了?”那天,公公连打带踢,甚至将婆婆拖出了家门口两百米远,还扬声道,“你个败家娘们,以后别给我进家。” “就这么点小事他就动手打你?”王楚惊讶道。 “这还算轻的。”婆婆解释,“他有时候不高兴了,发火都是毫无征兆的,有时候说错一句话都不行。” 王楚冷出一口气,她至少用十几秒的时间,让自己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有时候李向阳脾气感觉怪怪的。 有时候连说错一句话都不行,这句话,没过几天,就在王楚面前证实了这点。 李向阳看家里放了两年的药材没有卖掉,就叫来了收药材的老板,在老板没来之前,李向阳已经将市面上药材价格打听清楚了,他和老板谈妥的价格,却遭到了公公的反对。 “药材放了两年了,都发霉了,孩子把人都找来了,能卖就卖掉吧。”婆婆劝道。 “少说两句你能死。”公公一把推翻了墙跟前立的一把铁锹。王楚听到吵闹声从房间走出来,公公这才背着手进了自己的房间,生意没有谈成,老板扭头就走,走之前怒道,“你们没商量好叫我来干嘛?我的时间很金贵的。” 很显然,王楚知道是公公不对,但在公公眼里却认为自己满身理由,这些特征跟李向阳的行为似乎有些相似,但在目前为止,她并没察觉这些问题的重要性。 王楚突然想到向阳嫂子在坟前说的一句话,“你哥出事,你们家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身上是吧?你怎么不问问你哥对我做了什么?他差点把我打死在家里,多少次了都不改,要不然我怎么会离家出走?” 这句话像阵阵回音一样在王楚耳边回荡,她很想知道李向阳哥和嫂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趁家里人不注意,去了他嫂子家。 李向阳嫂子正把晾在外面的药材卷起来往客房放,她的儿子李向花帮母亲抱药材,王楚知道这是晾药材每天要做的工序。 小时候,王楚家里种了好几亩药材,每到冬天,父亲白天挖药材。晚上把大小差不多的药材用针和线串起来,白天有太阳了就抱出来晾晒,太阳落山了全部抱回房子,以防晚上太冷把药材冻坏。晾干的药材就是当年卖不掉,也可以放上两年,等价格好了再卖。 “楚楚,你来了?”嫂子头上依然顶着花头巾,这个打扮应该农村妇女常有的打扮。 “嫂子,我来看看你。”王楚开口,她观察了向阳嫂子家的房子,这是一排长长的房子,大概有四五件房子,没有院墙,但看起来很新,建好也就两三年时间。 “快叫小姨。”嫂子对她儿子说。 “小姨好。” “唉,好。”王楚答应。 嫂子赶紧招待王楚,将她领进客房,给她倒了杯水,还端来了水果,“我没想到你要来,啥都没准备。” “我来看看你就走,不用准备什么。”王楚解释。 嫂子叹口气,“你能来,我挺意外的。” “向阳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王楚安慰。 “嗨,他就是打我两巴掌我也认了,毕竟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管怎样打人是不对的。”王楚纠正,“没有人给谁权利就动手打人。” 说到这里,嫂子不语,但她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她用衣袖去擦,但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直到泣不成声。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相劝,她真的很难体会嫂子内心的痛苦与无助,只好静静看着她,陪她一起落泪。 从向阳嫂子家出来,王楚用很长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但始终都没有平复下来,原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些扎心的画面不止体现在银屏上,从嫂子口里说出的那些最扎心的话,才是生活中活生生的经历,“你都不知道我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无数次,我下跪求着不要让他动手了,可他还是把我打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无数次,我甚至不知道我错在哪儿?” 王楚一路哭着走回家,她甚至怀疑自己,怎么嫁入这样一个家庭,李向阳在很多次喝醉酒后对他一系列的长篇大论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甚至会无缘无故发火,虽然不至于动手,但已经令王楚很难受了,如今,她只能祈祷自己,不要重蹈覆辙,走婆婆和嫂子的路。 第八章 这里的冬天到处都是积雪,天气比起新疆冷多了,天早亮两小时,早黑两小时。王楚八岁才跟随父亲去了新疆,也算是从小在新疆长大,对老家的环境和时差一点也不适应。 这个村子上,错综复杂的住着上百户人家,听李向阳介绍,这里基本上都是李家的家族,他家有一本很厚的家谱,那里面详细记录了百年以来所有的家族成员。 “我得在有生之年重写家谱。”公公手里拿着那本红色的家谱本子,一边翻看一边给李向阳说,“从你大伯十年前做了这本家谱后,就再没人操心过这事,我们整个家族近三千人,比如像楚楚这样嫁进来的,还有像小宝一样出生的,都得写进家谱。” “爸,这个家谱工作量很大。”李向阳解释,“你得找几个家族中有声望的人帮你完成。” “嗯。”公公抿嘴赞成,“我考虑到了,我把你大伯二伯都得叫上一起弄家谱的事。” 还别说,李向阳家族大不说,人缘也是相当好,自打李向阳回家,家里每天都能来好几波人,左邻右舍的邻居和亲戚蜂拥而来,看望这个从乡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你看这孩子,把媳妇领回家了,我们乡亲都不知道。”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大婶说,“你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怎么着也得先把对象带来让我们给你把关不是。” “可不是嘛。”另外一个阿姨插话,“这点向阳你就做得不对,该批评,我就说你得有多大的出息,就这么草率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就给定了,你家媳妇是干啥的?” “我家媳妇在家,什么都没干。”李向阳解释。 “什么都没干啊,那可是个享福的人,她文化程度高不高?” “我家媳妇高中毕业。” “高中毕业啊。”阿姨给出一个让人说不上来的表情,这让王楚及不舒服,“看着还行,小巧玲珑,斯斯文文。” “他阿姨。”婆婆插话说,“我家李向阳有主见,我这媳妇乖巧懂事,重要的是孝顺,这就成了。” 王楚为婆婆的一番话而沾沾自喜,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棍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素麻棉袄,带着军绿色的帽子,三十多岁的孙女在身边扶着他,据说大爷是村上资历最老的人,年过95岁,耳不聋,眼不瞎,“向阳,听说你在新疆上班,哟,新疆远啊,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老大爷弓着腰,他个子矮,把头抬起来才能看到李向阳。 “是挺远的大爷,我都四年没回家了。”李向阳放大声音解释。 “你是干啥工作的?”大爷又问道。 “我在畜牧站工作,现在是副站长。” “哦。”大爷点头,“工作挺好的,不愧是大学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养活一家老小,就成了。” 李向阳脸上洋溢着一股自信,王楚感觉到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大爷并不明白副站长与站长的区别,只觉得有个工作就很了不起。 一个四十来岁的拉着个子比他高出一头的儿子过来,“你看你向阳叔,大学出来就找到一份铁饭碗,你一天不好好上学,还有两年半,考不上大学,你就回来放羊吧。” “放羊成啊。”小家伙出口,“自由还没人管。” 男人一脚踢在孩子屁股上,“你就这点出息,你就不能看看你向阳叔?” “别打孩子李叔。”李向阳劝道。 “你得好好替我劝劝孩子,一点也不听话。”这个叫李叔的一肚子苦水。 “我爸就知道动手。”小伙子说,“打能解决的事他从不叨叨。” “你爸也是恨铁不成钢。”李向阳解释,“这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我的上学史,我小时候虽然调皮,还让老师天天叫家长,后来老师发现我虽然贪玩,但成绩很好,从那时候老师就再不管我了。从高中开始,我就知道不努力是学不会课本里的知识,除了记笔记,当天的知识点,能记到脑子里的,我绝不会放在第二天。确实,高考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我经常学习到深夜,还晕过去了好几次,不信,你问问你大妈。”他指着母亲对小伙说。 “叔,可我现在学不进去了怎么办?”小伙说。 “没有学不进去的,你现在刚进入高中,还来得及,上完大学出来,你眼前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可以当兵,可以参加工作,还可以创业当老板,上不了大学,就只有回家放羊了。” “叔,我听你的,今后好好学习。” “这就对了。”李向阳拍了一巴掌小伙胳膊上。 “这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李叔感激道,“我呀,说了几箩筐的好话了,他也听不进去。” “这孩子,就得外人劝,你唠叨多了他就是不听。”李向阳解释。 “爸我找同学去玩了,晚上别等我吃饭。”说完小伙就开溜了。 “你给我敢去我就打断你得腿。”李大叔喊道。 “我已经答应好好学习了,你就别再用武力解决了。”说完,小家伙已经跑很远了。 这时,有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问,“李向阳,你们新疆上班是赶马车吧?” “张阿姨。”李向阳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我们那里维吾尔族人都赶马车,我骑摩托车上班,我们那里路上都是泊油路,比我们老家的路好走。” “那好啊,我以为新疆都是戈壁滩沙漠,我还听说啊,新疆人都骑马骑骆驼上班呢!” “骑马骑骆驼?这都啥时候的事了。”李向阳嘿嘿一笑,王楚听得也笑出了声。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有些奇葩,能回答的李向阳尽量回答,回答不了的,只是用笑笑、点头来代替。 李向阳应付那些邻居的问题,就应付了好几天,他家亲戚套亲戚也是够多了,他的大伯八十二岁了,一辈子没得过什么大病,身子还算结实。大妈八十六岁,这么多年得了一种怪病,她时常感觉浑身跟火烧一样,经常坐立不安,无法入睡,生活基本无法自理。十多年了,三个女儿和儿媳妇来回轮流照顾,一个儿子忙于工作,一个儿子承包了地里所有的农活,基本没有时间照顾母亲。大伯和大妈算得上比较有福态的人,儿女孝顺,儿媳个个贤惠,孙子最大的成了家,最小的才学走路,重孙都已经三岁了。 李向阳二伯在村上的学校当老师,二妈适当在家干点农活,两个儿子都参加了工作,一家人一辈子活得高高在上,这大概就是农村人靠铁饭碗吃饭的通病吧。 李向阳姑姑算得上是过得最苦的一个,嫁了村上最老实的人,家里有六亩地,两口子种菜卖菜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一年四季基本起早贪黑,在地里一分一分的刨钱,两个老人从面向看,就是吃了一辈子苦的人。王楚很难看出姑姑和姑父脸上的苍老和皱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百态,才能历练出那些凹凸不浅的皱纹和干燥粗糙的皮肤。 三伯王楚没有见到,据李向阳说,三伯在城里工作,住的是楼房,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有工作的有工作,没工作的也做着大买卖,个个都有出息。小姑离得较远,嫁到很远的山村务农,一辈子也过得比较贫苦。 李向阳父亲家里排行最小,他的爷爷辈兄弟近六个,这个数据怎么算也算不清楚,就从李向阳父亲这辈算,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家里孩子基本都是三个以上或六个以下。孩子长大结婚后又生两个或者两个以上,李向阳最大的哥哥已经五十多岁了,身边有两个孩子个个都成家生孩,就连孙子都上了大学,王楚细算了一下,就相当于爷爷辈兄弟六个,父亲辈五个男丁,在近一百年的时间,繁衍了近三千多庞大家族,这个令人惊讶的数据,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 王楚也顺带算了一下自己的家族,太爷去世得早,爷爷就是一独苗。父亲也是家里排行最小,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妹妹,这种连带关系的亲戚,加起来也就不足百人。导致王楚家族人口下降的原因是在父亲结婚那会就有了计划生育,王楚这一辈,堂弟和堂姐是个独生女,最多也就生两个,最小的堂妹还在上学,两个还没成家,比李向阳家族,她的家族少得可怜。 家族庞大,其实也是一件费解的事,自打李向阳和王楚回来,一天都没闲过,光村上就十几户亲戚,包括外婆家的,李两人基本就没闲过。每个亲戚家都得走一趟,不去还不高兴。她终于能理解他为啥四年都不回家,原因不只是没有混好的问题,买礼物走亲戚串门也是件头疼的事。 半个月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婆婆早就在两天前开始着手准备了好几包东西,粉面子、粉条、姜黄、香豆、火锅底料,只要能带上火车的她都打了包,还特意在集市上买了两壶茶籽油。 “哎呦妈,这些东西新疆都有,不用带。”李向阳看着包包里东西说,“这么远的路,您让我拿这些东西干嘛?怪沉的。” 李向霞在一边看着只笑,“妈恨不得把老家所有的特产都给你带上。” “妈,其实您真不用准备这些东西,我们那边啥都有,啥也不缺。”王楚解释。 “有那是新疆那边的,味道不一样。”婆婆固执地说,“我花了很长时间的功夫才给你俩准备的,你俩想办法得带上。” 李向阳只摇头,他拗不过母亲,就只好拿走,在邮政局花了两百多块钱给寄回了新疆。 在走的两天前,王楚跟李向阳主动提出说,“我们尽早把父母接到新疆一起生活吧,他俩在这里也没啥盼头了,离开这里,两个老人心情也会好起来的,我看妈时常躲在没人的地方哭,怪可怜的。” 王楚一番话感动到了李向阳,“楚楚,谢谢你能这么想,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尽快把他俩接到新疆,姐姐离家比较远,人家还要照顾她一家人,也不可能凡事能照顾周到,但我知道,要想俩老人上新疆,就必须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生孩儿。” 王楚皱将眉头皱了又皱。 后来,李向阳把这个想法告诉婆婆时,婆婆满口答应,“只要我家楚楚怀孕,我和你爸就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卖了,到新疆安家,带孙子。” “我猜都不用猜。”李向霞露出一股羡慕的微笑,“只要说带孩儿,妈绝对响应。” “那是当然。”婆婆满脸微笑,“这辈子就盼给向阳带孩了。” 婆婆这个表态,终于没有遭到公公反对,公公虽然不语,但不难看出内心的喜悦。 离开那天,村上左邻右舍都来送行,嫂子也在人群中,眼神始终没离开王楚,李向阳被一群人围着,含蓄温暖的,极力奉承的,压根就没注意到嫂子。此时,大学生的荣誉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怪不得婆婆砸锅卖铁四处借钱都要供儿子上大学。此刻,她真不得不承认,大学生的头衔,是众人所盼的社会现象,是衡量一个人最直接的标准,一纸证书比起口头上的吹捧更加重要。 婆婆和公公,还有李向霞把王楚和李向阳送进了火车站,一路,婆婆拉着王楚的手从未放开过,在进站的时候,王楚说,“妈,你和我爸早点去新疆,就是我没怀孕,没生孩,你们一样可以去新疆,和我们一起生活。”其实,王楚让公公婆婆早点去新疆,是有原因的,有他们在,也许李向阳就不会在喝酒后对着她唠叨,也不会当着父母面吵闹。 “嗨,我和你爸是个闲不住的人,去了吃闲饭,我俩指定待不住。” “家里后院有菜地,您俩闲的时候可以种菜,实在不行,新疆到处都是棉花,您俩还可以去挣钱。”李向阳解释。 说到种菜和挣钱,婆婆来了兴趣,“种菜你爸是行家,拾棉花挣钱,这个我可以。” 李向阳和王楚该进站了,王楚以为婆婆会哭,一路,她回头好几次看婆婆,婆婆都保持一股微笑,公公和李向霞不断绕着手,婆婆不停嘱咐,“楚楚,有时间了给家里来电话,李向阳,对楚楚好点。” “知道了妈,你们快回去吧。”李向阳和王楚绕手挥别,直到进站看不到人影,她才看到李向霞一边为婆婆擦眼泪,一边绕手挥别。 第九章 终于到家了,两天两夜火车,历经三千多公里路,坐了百余公里小车,进房子第一件事,李向阳就把王楚抱在了床上。路上来回五天,加上十五天假期,憋了近二十天,对于新婚夫妇来说,早已迫不及待了。 王楚皱着眉头,露出一丝微笑,“你要干嘛?” “造孩啊!”李向阳亲吻王楚脸颊,“我得尽快让你怀孕,让爸妈早点上来,这是任务。” “切。”王楚笑出了声,“有那么着急吗?这种事不是说要就能有的。” “那也得抓紧试试。”李向阳一把将被褥蒙在了头上。 之前和李向阳同房,必然是采取措施的,现在想要孩子,两月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动静,王楚果然说得没错,这种事不是想要就能怀上的。 “怎么回事啊?又失败了。”王楚看着测孕纸上的一道红线说,“我不会怀不上孩子吧?” “别瞎说。”李向阳洗了把脸,“咱俩才备孕两个月,我们同事小王,结婚三年才怀上孩子。” “三年?”王楚失望地放下测孕纸,把头埋进被褥,“那咱俩怀孕的几率岂不是没有尽头了。” “你别急。”李向阳躺在王楚身边,“我给姐说了,让她在老家找个好中医开点中药你试试,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只能这样了。”王楚露个嘴,把头埋进李向阳怀里。 不到一个星期,王楚中药到了,大大小小十几包,看着都头疼,“姐姐真是神速啊,这么快就把中药寄上来了?” “那是。”李向阳一股自信洋溢在脸上,“造孩任务刻不容缓。” “最怕就是吃药了。”王楚露个嘴。 “一天三顿按时吃,人家小王为了要孩子,吃了大半年药才怀上的。” “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小王,你就没有其她同事?” “你别小心眼好不好?除了我们单位小王,我还能满机关打听人家如何怀孕的事?” “那小王怀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单位人都知道啊。”李向阳放开了声音,“不是,你什么意思?” “你那么大声音干嘛?心虚啊?” “谁心虚了,王楚你有没有意思?”李向阳突然怒吼道。 王楚怔了怔,“我说什么了我?你至于这么大声音吗?” “你还想说什么?”李向阳指头指向王楚,接着将手插在腰上,气得来回跺脚,最终他选择了转身出门,“砰”关上了门。 王楚委屈的坐在沙发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把中药扔在茶几上,进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王楚突然脑海里闪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景,心中一惊。那场战争的引发,也只是梅湘南向路人打听叶斗的死因,两人争执中,安嘉和将怀孕的妻子一巴掌打下了台阶,导致流产。 想到这里,王楚都心有余悸,她想起李向阳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想,“话赶话总会带来无休止的争吵,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她觉得这个观点也不对,又想,“想知道一个男人脾气究竟有多坏,就应该把他惹翻天,看他究竟如何处理,俗话还说,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她又觉得两个观点不完全正确,从床上爬起来,“不惹事,不争嘴,总该不会惹到他吧?” 于是王楚从床上下来,走入客厅,拿起中药进了厨房。 李向阳回来的时候,王楚将炒好的两个菜放在桌子上,还做了紫菜鸡蛋汤,他对桌子上的饭菜并没有感兴趣,他觉得妻子做饭是应该的,但他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后,才皱了皱眉头,“你炖中药了?” “是啊,我已经喝了。” “我以为你生气要把中药扔了呢。” “那只是你以为,我没那么无聊。”王楚将端来的米饭放在桌子上。 “看在你喝中药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王楚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 “我要去党校参加副干班培训。”李向阳说得很淡定。 “多长时间?” “一个月。” “好啊,你去吧。” “你就没有意外吗?上完副干班回来,意味着会被提拔。” “当然意外了,恭喜你,我支持你的工作。” 李向阳对王楚的态度似乎有点惊讶,“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呢?” “没有的事,我早忘了,赶紧吃饭吧。”王楚给李向阳投去一个意犹未尽的微笑,他这才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没过两天,李向阳终于走了,王楚一个人在家,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睡到自然醒,醒来就追剧,饿了就做一顿饭,可以吃上一天,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自由。 李向阳每天都会打来电话,各种问候,“起床了没有?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饭?吃药了没有?没事出去走走,别老待在家里,一个人待成傻子了。” 王楚的回答是“早就起来了,吃过了,吃的米饭炒菜,药也吃了,不想出去,我害怕出门把自己弄丢了。” 嫁到这里快两年了,王楚确实很少出去,走远了就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她还真害怕把自己弄丢了。她唯一最熟悉的一条路就是菜市场和最大的超市,除了这两个地方,其它地儿,她基本哪儿都不去。 母亲半夜突然打电话来,说徐小冉生了,王楚连夜坐车赶到了医院。弟媳妇给她添了个侄女,她喜欢死了,说,“徐小冉,妈,这孩子的名字必须由我来取。”她压根就没征求王建和父亲的意见,因为,她知道父亲和王建都听她的。 “嗯,这个任务交给你。”母亲说。 “那你就好好给我丫头取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王楚到没有本事起最好听的名字,也没什么可以借鉴的,那时候,她最喜欢听的一手歌曲是安雯的《月满西楼》,她觉得“雯”字挺不错,起王雯显得单调,所以,后面就加了个“瑞”字,瑞雪兆丰年的意思,小名就叫“雯雯”。她把名字的意思解释给家里人听时,家里人没有反对,徐小冉更是没什么主意。她说,“那就王雯瑞吧,‘雯’字很淑女,‘瑞’,象征着瑞雪兆丰年,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起啥我们就叫啥。”徐小冉嘿嘿一笑。 “我老姐水平就是高。”王建靠在孩子身边开口。 “切。”王楚知道王建故意抬高她,“你呀,以后把你性子收敛点,都当爹的人了,以后再进网吧,别怪我这个当姐的把你腿敲折了。” “哎呦姐,你问问小冉和爸妈,我最近去网吧了没?”王建故意委屈道。 父亲不满地瞪了一眼王建,徐小冉有些似非似笑,只有母亲皱眉道,“嗯,你乖得很,一次都没去过。” 三天后,徐小冉出院了,回到家里,王楚每天把小侄女抱在怀里,除了吃奶在徐小冉怀里,就连晚上,她都把雯雯搂在怀里睡觉,王建想抱,根本就靠边站。 “今晚谁都别跟我抢,雯雯是我的。”王楚早就下了通知令。 “你带,你带,只要你不烦,天天晚上你带。”王建说。 “楚楚,你和李向阳也抓紧要一个。”母亲说,“你看你弟比你小都有孩子了。” “正准备呢妈,别着急啊。”王楚边亲小侄女边说。 小侄女出奇地乖,除了饿了“哼唧”一声,尿了拉了哭两声,其余时候基本不哭。晚上睡觉前吃一顿奶,她基本能睡到天亮,白天醒来也就半个多小时时间,又睡着了。 王楚最喜欢小侄女醒来的时候,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太多,她时常趴在侄女边上,边欣赏边说,“妈,小侄女太乖了,我小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乖啊?” “你?哼!”母亲愁王楚一眼,满脸嫌弃,“最烦最讨厌不过你,你哪儿像雯雯这么乖?白天睡觉晚上哭,每天晚上睡觉要让人抱着,一放到炕上你就哭,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娃。” 王楚撇撇嘴,“我家臭雯乖就行啦。”她在侄女脸上亲了一口,“我得赶紧给你生个弟弟,不然没人陪我的小侄女玩了。” 李向阳培训不到一半的时间,团里突然通知让他回来,回来才知道,他从副连级升职到正连,在宣布会上,领导宣读了李向阳的简历,还说,“李向阳是我们团里唯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对于这样的大学生,今后团里要重用。”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李向阳也觉得猝不及防,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兴奋当中,这种兴奋还没坚持三个月,又一波重磅消息袭来,李向阳被调入团机关任团委书记,享受副科级待遇。 这个爆炸式的新闻,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李向阳正连到副科,仅仅用了三个月。团委书记这个职务,必须在三十岁以下,够条件的人才能任职。李向阳年龄还不到三十岁,虽然正连到副科不足三月,当时团里还筛选了一个够年龄够条件叫张鑫的人。但比起大学生的荣誉称号和笔杆子,李向阳不觉从两人中间脱颖而出。在团领导经过权衡利弊全面考察研究后,觉得他是最适合的人选,这种方式就叫破格提拔。 王楚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学历的重要性,班主任吐沫芯子乱飞背后的真正含义,父母苦口婆心后的用心良苦,她自以为是的退学,一头扎入社会,也没学到一技之长就当了家庭主妇,这些问题没有细细考虑就已经成了铁打的事实。但为时已晚,只有高中学历的她,没有活成父母想要的样子,没有在众人眼中的光环下闪耀,就在李向阳提拔的那晚,他说,“没有进入大学校园,身边没有一批高学历的人,没有谈过一场成年人的恋爱,这对人生来说是一种遗憾。” 李向阳的自豪感是王楚从任何人身上都没有感受到过的,但她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活在了“大学生”这个动感词的光环下,享受着所有人的赞誉,还听他说,团连两级所有干部平均学历都在高中以下,目前,他是所有干部里面年龄最小,学历最高的,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人才缺乏,只要你有点特长,团里用人并没有学历限制。 这句话在朱泽宇那里真正体现了,原因是他在师市《叶尔羌报》报纸上一年发表了三十多篇新闻,年底就被提拔到连队当书记,享受正连级待遇。近二十年的畜牧兽医技术员摇身一变,走向了领导岗位,这对团里不思进取的干部起到了引领作用,对李向阳来说也深有感触。 于是,李向阳忘我地工作,加班到深夜回家是常有的事,除了忙于工作,他抽时间在《叶尔羌报》甚至在《兵团日报》不断投稿,报纸上频繁出现他的名字,在领导眼里,他的名望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李向阳也会经常出差,那时候师部在喀什地区,来回近六百多公里,每次出门需要一个礼拜甚至更长。回来的时候,他总会给王楚带礼物,王楚缺什么,他就买什么,新衣服,包包,手表,项链,每次出差,他都会带一样礼物。 李向阳也会给自己买名牌衣服,加上给王楚买的,每次花销并不便宜,加起来近一千,是他几乎差不多半个月工资。 “你这衣服买得也太贵了吧?”王楚虽然喜欢,但也心疼钱,“你这出去一次,够咱俩家里一个月生活费呢。” “挣钱就是为了消费,要不然放那下崽吗?” 王楚不得不承认,李向阳消费水平在团里来说,算得上是一流的,他一个月的工资在两千左右。平日在团里,最大的花销就是吃饭,这里没有歌舞厅,没有ktv,没有娱乐场所,最多也就和几个朋友吃吃喝喝,一个月也就掏一两次腰包。 李向阳把所有精力基本放在了工作和应酬上,关于造孩,一年多的时间,王楚肚子还是没有音讯,两人沟通少之又少,感情慢慢疏远了很多。 关于应酬,最让王楚头疼了,上面来人各种检查,吃饭桌子上必须有酒,把人喝好喝高兴是第一,工作干得好与不好,全凭在酒桌上。 李向阳基本都会醉着回家,有时候将摩托车停下来就趴在车上醉得不省人事,王楚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弄回家里。 喝得半醉不醉的李向阳最喜欢给王楚说一堆有用没用的话,“王楚我给你说,领导现在可重视我了,什么重要的活都让我干,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能干,领导把我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说白了就是要培养我。” “那你要好好表现呗,我看好你。”事实上,王楚最不喜欢阴阳奉承,但也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那是,你看吧,这就是你不愿意好好上学的结果,你,楚楚。”李向阳说着,将手指头指向王楚,“只能嫁给我,给我当家庭主妇,没事,在我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养你,我会让你吃得好,穿得好,出门有面子。” 话虽不难听,但王楚听得极其不舒服,他说话的声音又粗又重,带着一股自豪嚣张的口吻,她很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德行,似乎觉得他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似的。 晚上喝酒早上醉,李向阳时常喝完酒第二天才醉,大多时候,在这种半醉不醉的状态下,李向阳最喜欢长篇大论,甚至有时候长达两个多小时,“王楚,你就那么安于现状这样过一辈子?你看隔壁朱泽宇老婆,家里有三个孩子,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她到处都在挣钱,咱俩现在还没有孩子,等有了孩子,你就会感觉到生活的压力了,人呐不能这么过,你自己得给自己规划目标,这样下去,就做三顿饭,你不把自己弄废了。” “有压力了我们可以少花点钱,减少那些不必要的奢侈品,衣服也可以少买点,或者不要买那么贵的,一年买几件够穿就行了,你看咱俩的衣柜,你的衣服最多了。” “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一个人的着装,暴露了他的生活状态你知不知道。人就算是再穷困,出门也要穿上最好的衣服。不管你自己生活处在什么水平,在工作场合,你一定要穿得体大方,这样,才会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嘛。你看我们畜牧站以前的老刁,穿的裤子都在脚底下踩着,那样邋里邋遢地出门,谁愿意跟你交往。” “让你少买点衣服跟邋里邋遢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我怎么就感觉跟你说不清楚呢?” “那好,你给我找五万块钱,我去租个门面,去做生意。” “你做生意?”李向阳冷笑一声,“就你,是做生意的料吗?” 王楚实在听不下去了,“李向阳你差不多得了,这是你第二次嘲笑我了,你说过,嫁给你,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照顾你就行了,我现在想去做点生意,你又说我不是这块料,你究竟想怎样?” “我没有五万块钱,就是有,我也不能让你去败,你一天丢三落四,能干成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说你每次喝完酒跟我这么长篇大论的,你有意思吗你?就是因为你每次喝酒了,我照顾你的心情不跟你计较,可你呢,出言不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此刻,王楚真觉得“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李向阳一把推开了王楚,接着又推了一把,这次将她推倒在了地上,手被擦破了皮,“你这辈子就这样吧你。”醉意中的他没有意料到王楚的手被擦伤,他倒头躺在了沙发上,转眼功夫,睡着了。 王楚一行眼泪流了下来,李向阳这已经是第二次推了王楚,每次都是在喝了酒之后,此刻他又想起李向阳嫂子的那句话,“你都不知道我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无数次,我下跪求着不要让他动手了,无数次,我甚至不知道我错在哪儿?” 每当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王楚都会认真观察熟睡中的李向阳,眼前这个男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究竟会不会对她动手呢? 王楚没有拉李向阳去床上睡,也没有给他盖被子,甚至连一杯水都没给他倒,就回到了房间,关上了门。 第十章 王楚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她起床后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表,已经十点多了,她下了床,穿上拖鞋,拉开窗帘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去了客厅,沙发上没有人,看来看李向阳已经上班去了。 手臂还有些生疼,王楚这才想起去找药箱处理手臂上的伤口,酒精棉擦拭在伤口上钻心的疼,她忍了又忍,痛到咬牙,最终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掉眼泪并不是伤口带来的疼痛,而是李向阳带给她内心的疼。 处理好伤口王楚便回卧室躺在了床上,她望着屋顶上的某处发呆,屋顶上五颜六色的彩条使她眼花缭乱,屋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到某处,更是眼前一片花色。 一早上时间,王楚就这样慵懒在床上睡意朦胧中度过,她没有去做午饭,李向阳回来的时候故意将门踢出响声,客厅里悄无声息不过半久,接着一道门吱呀打开,她知道那是厨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冷却又不过半久,卧室门被打开,她将被褥拉至脸部,不至于整张脸在被褥里,只留头部和眼睛部分在外。 房间里空荡的没有一丝动静,王楚都能听到自己丝丝微弱呼吸的声音,许久,听到李向阳冷出一口气,接着门“呯”被关上,她的心随着关门声心里揪了又揪。她知道他没有出门,应该是在心里做着某种挣扎,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为他做好一桌丰盛的菜而带来的怨气,终于,在不到一分钟之时,房门不是打开,而是被踢开。 王楚这才从床上起身,李向阳脸色铁青道,“我一天上班看人脸色,下班还要看你脸色,我已经够辛苦了够累了,你能不能别脸甩给我看?” “李向阳咱俩究竟是谁的错?你一把推翻我,连道歉都没有,还让我对你笑脸相迎是吗?” “不就推你一下吗?至于你给我甩脸连饭都不做?” 王楚冷笑一声,把手臂上的伤给他看,“我手都擦伤了,什么叫不至于?” 李向阳一把摔开了王楚的手臂,“无聊。”说完扭头就走,她的心痛了又痛,死死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流下来。 这次冷战,又是好几天,王楚依然没给李向阳做饭,他也不按时回来,就连晚上,好晚才回家。 有天晚上,李向阳深夜两点才回到家里,回来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就连衣服都没有脱就倒在了床上。不到半小时,李向阳的手机响了,上面没有存名字,王楚接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喂……。” “你是谁?” 王楚刚开口,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她将电话悬在半空,将电话又拨过去,“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楚的心在慢慢收紧,她惊讶地注视着李向阳,始终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半夜三更,怎么会有电话打进来? 李向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他发现了半夜打来的那条电话,而且电话显示接通过,王楚没有质问,她在等待解释。而他的做法是,很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捯饬利索,出了门。 王楚心里画了个问号,她静静坐在床边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都静不下来,是李向阳有了问题?还是自己理解错了,她全然不知。她心慌了,她很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在出门那刻,她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去。 那天,王楚花了大半天时间将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把衣柜干净的衣服也拿出来洗了,就连厨房锅底的污垢也用很长时间擦得干干净净。 在收拾卧室的时候,王楚将书柜上李向阳的文件袋打翻在地上,里面的资料也掉了出来,她压根就没想去捡,打扫完房子,吃了一顿饭,倒头就睡了。 又是半夜凌晨两点,李向阳回来了,从走路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又是醉醺醺的回来。他一把推开了门,打开了卧室门,打开了灯,王楚被灯光照得刺眼,她将被褥拉至额头,把身子转过一边,不去看他。 李向阳冷出一口气,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王楚压根就没想去理会,她只想用被子包着头睡觉。 “楚楚。”李向阳在很长一段时间后开口,王楚差点睡着了,她惊得睁开眼睛,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你起来。” 李向阳的声音很沉重,王楚这才动了一下胳膊,她喘一口气,接着起身,他就站在她的跟前,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是白的。 “你查我?”李向阳没有看王楚,盯着地上档案袋里没有捡起来的资料说,“我有什么你可查的?” “我查你什么了?从昨天到今天,我又问过你什么?” 李向阳脸色铁青,“没查我你翻我手机?没查我你翻我档案袋?”他说手机的时候手在手机上倒了好几下,说档案袋的时候手指了指着档案袋。 “我翻你手机?是前几天人家把电话打过来……。” 王楚话还没说完,李向阳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这一巴掌让她虽不及防,她捂着脸去看他,又一巴掌打了过来,翻倒在了床上。她打算起来理论,更多的巴掌打了过来。 “李向阳你疯了是不是?我说了我没查你……。”王楚大喊。 “没查你翻我手机?翻我档案袋?”李向阳吐沫星子都飞了出来,喷在了王楚脸上。 “我没有……。”王楚解释。 “我让你查我……。”李向阳情绪似乎已经失控,他用眼神搜索房屋里面的东西,“我让你查,我让你一次查个够。”他走出卧室门外,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王楚瞪圆了眼睛,“我让你这次查个够。”他走到床跟前,一铁锹棍子敲在了她的胳膊上。 王楚大喊一声,她刚要起身,腿上被敲了一棍子,她痛得蹲在地上,接着无数棍子打在她的肩膀上,胳膊上,手臂上,以及腿上。她觉得身上每一根神经和肌肉都萎缩起来,被吓得手足无策,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被打了多长时间。从头到尾,她来不及想《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面,也想不到李向阳嫂子跟她说那些跪地求饶他哥都不住手的话,更想不起婆婆被公公殴打拖出两米的距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些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事,而在她身上正在亲身体验。 整个房间都是棍子敲打的声音,还有李向阳的咒骂声,“我让你查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学会查我了?你让我丢尽了脸,我让你查……。”起初因为疼王楚大喊了几声,后来,她蹲在地上,手抱着头,牙齿咬着嘴唇,连气都不再出一声。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死,这场战争结束后,她绝对会逃离这里,离开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向阳终于停了下来,将铁锹扔在地上,他似乎晕得厉害,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摆动了半天,终于跌倒在沙发上,没过多久,便睡死过去。 王楚从地上爬了的力气都没了,她的浑身疼痛,只觉得身上每块肌肉和神经连带在一起,扯得她生疼。她抬起头憎恶地看着李向阳,不远处便是铁锹,她想捡起来,但她试着爬起来几次都无用,就连腿部动一下都觉得生疼。她很想自己身上遭遇过的疼痛也让他体验一遍,可她没有任何力气,甚至连铁锹都拿不起来,还有可能再此遭遇毒打。她的腿痛得无法收放,背部已麻木、胳膊连动都动不了。她发现眼睛也无法睁开,头部也有大小不一的包,她用很长时间从地上爬起,又用很长时间锻炼腿部的行走能力。两个小时之后,她觉得自己可以行走了,确定李向阳睡死了,才忍痛从衣柜拿上衣服,拿上鞋子,悄悄走出家门,边逃离边穿好了衣服。 王楚不敢从大路走,她跑进一片棉花地,顺着棉花梗子走,跑了好几条土路才找到了大路。天色还未亮,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她不敢顺着大路走,担心李向阳会追上来,于是躲在棉花地里等天亮,她静听远处有车辆驶来,才跑出去拦车,历经三次,成功拦了一辆愿意拉她的人,才得以安全离开。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只小狗,她围着王楚来回前后蹦跶,她无心理会小狗,母亲在厨房给徐小冉弄吃的,徐小冉给侄女喂奶,父亲不在,王建也不在。王楚无心过问王建和父亲去了哪儿,一进房间,徐小冉就看到了王楚脸上铁青的印,“你咋了?”她惊讶问道。 “楚楚回来啦?”母亲问道,王楚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进了小房间,把自己埋进被子。“这死丫头,绝对不对劲。”母亲嘟囔,“回来就好好睡一觉,等会我叫你吃饭。” 房间里只有母亲切菜发出的声音,不一会脚步声传来,王楚听到小侄女“咿咿呀呀”的声音,接着有人坐在了床边上,她知道那是徐小冉。 被子被掀开,王楚感受到了侄女的小手在她头发上乱抓,她头部的伤抓得生疼,虽然小侄女手很轻,但她还是无法忍受,甚至尖叫了起来。 王楚不知道小侄女被吓成啥样了,听到叫声母亲从厨房外走来,而徐小冉已经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眼睛上大片淤青,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姐……。”徐小冉惊讶地问。 “你咋了?”母亲大声的说,超她走来,她看到王楚脸上的伤时,大惊道,“是不是李向阳干的?”她要掀开王楚的头发去看伤。 而王楚用胳膊去挡,却触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她痛得尖叫一声,母亲被吓到了,立刻放开了手,“你究竟咋了?说话啊?”母亲的语言已经几经颤抖,她强行拉着王楚,先是看清了脸上的淤青和伤疤,掀开了她的衣袖,胳膊上有好几处大片淤青。母亲手开始颤抖,泪一滴一滴流下来,徐小冉怀里抱着小侄女开始抹眼泪,母亲接着又掀起了她的衣服,发现她的前心后背没有一处是好的,全部是铁锹棒子敲过的铁青印子。 母亲终于忍耐不住了,顿时觉得晴天霹雳,一抬头发现父亲和王建也站在面前,父亲的腿开始在原地打哆嗦,王建眼圈泛红,“是不是我姐夫干的?”他问道。 王楚还是没有说话,“肯定是。”母亲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让他变成残废。”王建吼道,接着朝门外走。 父母拉住了王建,“先别去,听你姐怎说。” “还说什么?”母亲大吼,“去照相馆把身上的伤拍了,去医院把伤残鉴定给我做了,离婚。” 离婚这个字眼在王楚耳边索饶了很久,按照母亲说的,王楚去了照相馆,将身上所有的伤都拍了下来,还去医院做了伤残鉴定书。 近二十多天,王楚脸上的淤青才慢慢淡化,身上淤青中间的部分还是硬块,好起来的部分已经扩散,边缘出现发黄。她终于可以抱得起侄女了,但也不能抱太久,太久了胳膊会酸痛,身子也支撑不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吃不下饭,时常感觉恶心,吃点饭就想呕吐,她以为是近期心情不好,但呕吐的厉害,有时候恨不得连胃都吐出来,照着镜子,她整张脸色和嘴唇发白。 “姐,你是不是有了?”徐小冉在一旁给出了答案。 王楚浑身惊了一下,似乎凉水泼遍全身,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用很长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许久之后,转身出了门,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显示,她怀孕了。 王楚心里乱极了,躲在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脑海里不时回放被打的情形,“这孩子我不能要。”她做完这个决定,把想法告诉了医生,但当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医生摆弄那些手术器具时,就已经令她无法呼吸了。她的胸部高低起伏,手不停抚摸着肚子,时不时想起侄女灿烂般的微笑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逃离了手术室,逃离了医院,任医生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出了医院,王楚顺着柏油马路一直行走,走入一片沙漠腹地,到达最顶端,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整整一下午。九月的风吹在她身上异常的冷,沙子不断吹在脸上,看着远方山尖落入的夕阳,手抚摸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回到家里,母亲第一句话就问,“楚楚,你是不是怀孕了?” 王楚不愿意回答母亲的话,她接过徐小冉怀里的雯雯,坐在椅子上将她入怀,还在她额头亲吻了一口。母亲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打算的?”王楚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 “离婚的事你只字不提,现在八成你又怀孕了,你究竟咋想的?” “妈,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会处理好的。”王楚告诉母亲。 “啥叫不用我管?”母亲怒吼,“不让我管你让人家把你打成这样?我给你说楚楚,你休想再回去跟李向阳过日子,就是怀了他李家的种,你也不许生下来。” “哎呀妈,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我已经够烦啦!” “再烦也要把事情解决了。”母亲不依不饶,“你告诉我你到底咋想的?” 王楚冷出一口气,“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母亲惊炸道,“你要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是无辜的。”王楚回答,“我要把他生下来。” “你连一份工作都没有,你怎么养孩子你给我说?”母亲像一只发了疯的猫,怒吼,一转眼,发现李向阳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狐疑地望着王楚。 “楚楚。”李向阳喃喃道,“你……。”过了片刻,他才惊讶地说,“怀孕了?” “你干啥来了?”母亲吼道,“你还敢来家里?” “我……。”李向阳吱吱呜呜,“我来接楚楚回家。” “你休想把我丫头带走。”母亲大吼道,整个房间都是母亲的声音,“你给我滚出去,你还给我敢来家里?你把我丫头打成什么样了,你是人还是畜生?你快给我滚出去。” “我是不会离婚的。”李向阳说道,母亲更是火冒三丈,连推带打的将李向阳轰了出去,统统把礼物扔出门外,两人在外面喋喋不休,接着听见王建和父亲的声音和噼里啪啦追打的声音,至于门外面什么样的动静,王楚压根就不想去理会,而是,上了床,把小侄女搂在了怀里。 事过十多分钟,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母亲闯门而进,她站在客厅中央,她略微稍解了激动的情绪后吼道,“楚楚你听清楚了,赶紧把你肚子里的孩子给我解决干净了,否则,我就死在你跟前。” “哎呀妈。”王楚从床上翻了起来,“我是不会跟李向阳回去的,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你……。”母亲气得嘴唇都歪了,她突然大哭了起来,甚至坐在了地上,“哎呦我的老天爷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来,我都快被你气死了呀,我该怎活呀!” 王楚知道母亲一贯的计量又使了出来,她经常跟父亲闹矛盾,就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计量制服,她不想屈服,心烦意乱只好下了床暂时离开家里。 王楚选择在水库边的树枝杆上坐下来,这里早已结冰,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芦苇荡漾,儿时的身影在她眼前重现,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那时候她和杨智慧无忧无虑在芦苇深处穿梭,知道里面没有尽头,可一走就是一整天,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最终让放羊的人送她俩回家。总之那时候无论经历怎样的心身疲惫,欢笑声总能传到天上的云层里。 徐小冉不知何时到来,“姐。”她甚至有点气喘吁吁,“你怎么跑这来了啊,我找你老半天了。” “我没事。”王楚起身,望着她,“家里气氛太闷,我想出来散散心。” “姐。”徐小冉说,“你别怪母亲唠叨,她说的在理,如果你真打算离婚,那么这还以一定不能要。” “可他已经来了。”王楚解释,“他已经在我肚子里渐渐成长,你看我小侄女她多可爱啊。” “你小侄女是很可爱,但你现在根本就不适合生孩子,你跟李向阳还闹离婚呢,你有没有想过做单亲妈妈有多难?以后你要是再想找个家,难上加难。” “那我就不找啦。” “那根本就不现实的事情姐,你听我和妈妈的,好好考虑考虑。” 王楚冷出一口气,她不想再争论下去,于是说了句,“让我好好想想。” 第十一章 没过几天,李向阳又一次出现,令王楚没有想到的是婆婆和公公,还有他姐姐都来了,大包小包又拿来了好多礼品。 “哎呀亲家母,我可算终于见到你了。”婆婆进门就拉住了母亲寒暄,“向阳一路都在说丈母娘长得可年轻了,果不其然啊。” 母亲“哼”了一声,王楚惊讶道,“爸,妈你们啥时候来的?” “什么爸妈的?”母亲皱起眉毛瞪着王楚,“哪儿来的爸妈,哪儿的亲家母?哪儿来的丈母娘?” 婆婆见氛围不对,转头问李向阳,“向阳咋回事啊?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丈母娘了?你不是说你俩就吵了几句吗?咋你丈母娘对你这么大的成见啊?” “你们回去吧。”父亲也开口,斩钉截铁地说,“我家闺女不会跟你们回去了。” 婆婆似乎没听懂父亲的话,“亲家公,这两孩子不就争吵了几句吗?不至于不让回去。”看来婆婆对李向阳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公公也惊讶中,从她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倒知道一些内幕。 “就争吵几句?”母亲不假思索地大声起来,“你问你儿子是吵了几句的事情吗?”婆婆公公一脸茫然,母亲转头对李向阳吼道,“李向阳你没告诉你父母你对我家王楚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凭什么要这么打我闺女,我闺女做错什么了?让你下这么重的手?你李向阳要是说出个一二三来,那我认了,你告诉我,我闺女外面找野男人还是怎么了?让你这么对她?” “什么?”婆婆这才恍然大悟,她转头质问李向阳,“向阳,你真动手打楚楚了?” “我……。”李向阳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二来。 “你怎么这么浑蛋啊你?你怎么可以动手打楚楚呢?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千万不要动手打女人,你怎么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你?”婆婆说着哭了起来。 李向阳低下头不说话,只顾抹眼泪,母亲从抽屉里翻出了十几张照片和鉴定书,摆在了茶几上,“你们看看,你的儿子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李向阳不敢去看,婆婆从茶几上捡起了看完了所有照片,她的双手几经颤抖,双眼闪过一道失望的光芒,“向阳。”她冷冷道,“合着你把我老两口这么着急叫上来,原来闯了这么大的祸,让我来在这丢人现眼?替你收拾残局擦屁股是吗?” “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们李家一分钱都不愿意花。”父亲开口,“甚至连一场婚礼都没有办,我闺女说你家供向阳上大学花光了所有钱,家里没有钱了,我认了,可现在倒好,李向阳,你把我闺女娶回家就是这么对待的吗?我闺女身上的伤是用棍子打的吧?你是丧心病狂吗?浑身上下打成这样?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我闺女一下,嫁给你了你把她打成这样?李向阳我告诉你,不让你坐牢是我们的善良,但是,我绝不会让你们把我闺女带走。” “对不起。”李向阳终于开口,“对不起楚楚,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当时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 “一句喝醉了不知道就可以掩盖你所有的罪行?”父亲吐沫心都喷了出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意思是你杀了人一句道歉一句喝醉了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原谅你了?” “你走……。”王楚眼睛泛红,“你们都给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王楚说完就要往房子外走,李向阳一把拉住她,跪在了地上,“楚楚,你别走,你原谅我好吗?我不能离婚,我不能没有你。”她用尽全力挣脱李向阳的手,她的胳膊都被拧得通红。王建也来帮忙,李向霞也参与其中,几个人扭在一起,她连喘气都成了困难,她突然肚子痛得有点生疼,将身子蹲了下来,痛得缩成一团。 后来,王楚被送进了医院,李向阳、公公、婆婆还有李向霞都来了,母亲和父亲也在,还好孩子没有任何事情。 李向阳一只跪在地上不语,婆婆拉着王楚的手说,“楚楚,你就原谅向阳这次,他知道错了,我和你爸都来了,现在你又怀孕了,以后,我绝对不会让向阳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求什么求?这有什么好求的,我闺女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赶紧走吧。”母亲喊道。 “我是不会原谅他的。”王楚连妈都不叫了,“他下狠手打人,说明这种思想已经渗到他骨子里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王楚绝对不会跟这种人过一辈子。” “楚楚你原谅我,我知道我不是人,我发誓我不会再打你,我发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了。”李向阳乞求。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原谅你的。”王楚从病床上起身,想离开病房,但李向阳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松,婆婆普通跪在地上,“孩子。”她双手死死拽住她的手,“你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给你下跪的份上,也你看在肚子里的娃就原谅他这一次,如果他再对你动手,你再离开也他,我绝对再不会拦你。” “您这是干嘛呀。”王楚要拉起婆婆,“您快起来。” “楚楚,你要不答应我回去,我就不起来。” “楚楚,我也求你了。”李向霞也劝道,“我这个当姐的从来没求过任何人,这次我也求你了,看在妈给你下跪的份上,你原谅向阳这一次,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要是再对你动手,我这个当姐的都支持你离婚。” “打住。”父亲看不下去了,终于站了出来,“我说过了,我不会同意我闺女再跟你回去,我闺女愿意把肚子里的娃生下来,这孩子我们自己养。” 父亲的一句话,让王楚为之感动,从始至终,公公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病房里如此吵闹,医院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命令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里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王楚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好几天都没出来,就连吃饭母亲都是从病房窗口递进来的,李向阳家人声称,要是王楚一天不答应,他们一天不回家,李向阳也一天不上班。 终究,李向阳没有拗过王楚,还是回去上班了,婆婆死活要留下来照顾她,但只要李向阳休息,他便赶回来看望她,不是买项链,就是买耳环,或者衣服,她看都不看一眼,全部塞进衣柜,放了起来。 婆婆每天各种说辞,她骂完公公骂李向阳,她说,“父亲在家庭中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这就是他李进忠造的孽,连下一代都害了,向阳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难免会受父亲影响。” “所以说,我家楚楚更不能跟你回去。”母亲插话道。 婆婆不理会母亲,继续说,“楚楚,一个女人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孩子一生下来不能没有爸爸,你听我的,跟我回去好吗?” 王楚无言以对,只能用沉默代替,她体会不到养孩子的辛苦,只觉得,生个孩子,将他养大,并不是一件难事。 怀孕四个多月,王楚肚子就显怀了,婆婆无微不至在王楚家照顾了两个多月,做饭、洗衣、收拾房子,下地干活,家里家外所有的事婆婆都包办了,母亲再多冷眼相待婆婆都笑脸相迎。父亲还好,更多的时候愿意和婆婆说上几句话。 李向阳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带不少东西,母亲正眼看都不看一眼,大部分时间,王楚关上门,闭门不出,直到有一次,在马路上与李向阳相撞。 “楚楚。”李向阳拦住了王楚,“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她根本就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于是转身就走,他拉住她跪在地上,“楚楚,算我求你了,原谅我好不好,如果我李向阳再对你动手,我就不得好死,你看。”他从口袋掏出一块表放她手里,“我还给你买了手表。” 王楚冷笑一声,“李向阳,我并不稀罕你的手表、项链、耳环,还有衣服,我现在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看在妈的面子上,看在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孩子,我可以跟你回去过日子,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原谅你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变成单亲家庭,更不想给孩子找个继父,但如果今后你再敢动手,我绝对不会再踏进李家半步,你给我听清楚了。” “老婆你答应我回去了?”李向阳起身,一把抱起了王楚,“老婆,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谢谢你!” 王楚终于答应了跟李向阳回去,她做这个决定,让父母难以接受,尤其是母亲,“楚楚,你可不能跟着李向阳回去,你好好想想他是怎么对你下得了手的?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你一下,你看看他把你打成什么样了你还跟着他回去?” “姐。”徐小冉插话道,“他李向阳把你打成那样,你还要跟着回去?你明知那是个火坑还要往里跳?” “妈,小冉。”王楚说,“你就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给向阳一次机会,也给我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楚楚,你今天要是跟着李家回去,从今以后你就别再进家门。”母亲警告。 王建急得来回跺脚,徐小冉也落泪了,李向阳扑通跪在地上,“爸,妈,我李向阳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对楚楚动一根手指头,你就让楚楚跟我回家吧,我知道错了。” “亲家。”婆婆立马帮腔,“你们俩放心,这个家有我呢,我还没死呢,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再让向阳动楚楚一根指头。” 王楚开始收拾衣物,母亲开始大哭,“楚楚你想好了,你要是今天跟李向阳走,你就再别进这个家。” 王楚不再理会母亲,拿起包出了门,对于李向阳的仇恨,此刻她暂时放在了心里,所有的仇恨,一切因肚子里的孩子,皆可笑地被原谅了。 离开家快三个多月,重新回到那个家,婆婆一天三顿饭好生伺候着王楚,厨房不让进,房子不让收拾,衣服不让洗,就连贴身衣物婆婆都要命令李向阳洗,如今,她成了典型的睡了吃,吃了睡的闲人。 每天下午吃完饭,李向阳推掉了应酬,尽量少加班,都要回来拉着王楚去散步,他时常对别人说,“老婆怀孕了,我要回家陪她。” 朋友和同事羡慕不已,“李向阳,你又有才,又长得帅,你家媳妇真有福气。” “那是。”那时的李向阳语言里充满了满满的自信,回到家里,他也时常对王楚说,“你白天在家里睡得已经够多了,晚上必须出去走走,多走路,多加强锻炼生孩子生得快。” 王楚认同这个观点,婆婆时常也这么说,去医院产检时医生也会这么嘱咐,就连徐小冉也把经验告诉她,“姐,你可别忘了,怀孕的时候多走动有助于生产。 李向阳专门做了一个弹弓,在陪王楚走路的时候,打好几只麻雀或者鸽子给她吃,婆婆从巴扎上买来五十只小鸡仔回来养,公公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后院搭建了一个鸡圈养鸡,婆婆说,“等这些小鸡仔长大,刚好赶上楚楚坐月子,到时候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要那么多肉干嘛?”李向阳说,“现在人家都流行骨感美。” 王楚倒是拭目以待自己长胖,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面黄肌瘦,看似一副病态的样子。 尽管婆婆把王楚当成自己亲闺女一样善待,尽管李向阳费尽心思讨好她,她内心都能感觉到沉重的悲催感,很长时间她都无法静下心来。那晚经历过的悲剧,时不时都会在脑海里上演,让她对这个家以及他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但在好几次夜里,无意中醒来后,发现李向阳握住她的双手,静静看着熟睡中的她抹眼泪时,她才切身感受到,他在为他的过错真心悔过。 只是王楚再也没有像以前那么爱李向阳了,就连话都少了,身上小鸟依人也不见了踪影。其实她之前很喜欢黏人,看电视喜欢依在他的怀里,睡觉喜欢让他搂着,平日里喜欢亲吻。这种爱与被爱的时光维持得太短,婚姻仅仅不到三年,显然在这次经历之后已经烟消云散。 李向阳是颇有感触的,每次下班回家,王楚不是在床上,就是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发呆。偶尔一次亲热都会遭到拒绝,睡觉离他很远,他强行才能将她拉至怀里,就连简单的亲吻都会遭到拒绝。 李向阳知道王楚爱看小说,于是想尽办法买来了十多本小说回来,那些《简?爱》《巴黎圣母院》《边城》《茶花女》她至少看过好几遍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肖申克的救赎》《不能承受生命的之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傲慢与偏见》、《格列佛游记》《麦田里的守望者》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她第一次见。 王楚一口气看完了《不能承受生命的之轻》,小说描写了托马斯与特丽莎、萨丽娜之间的感情生活。但它不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三角性爱故事,它是一部哲理小说,小说从“永恒轮回”的讨论开始,把读者带入了对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中,比如轻与重、灵与肉。书中装载了多种含义:被政治化了的社会内涵揭示、人性考察、个人命运在特定历史与政治语境下的呈现,以及对两性关系本质上的探索等。昆德拉将这些元素揉合在一起,写成一部非同凡响的小说——其中既有隐喻式的哲学思考,也有人悲欢离合的生命历程的展现。 王楚也思考过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悲欢离合,小说的素材来源于生活,人一生的经历就是一本很好的小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足以构思一本完整的艺术体,但她有极度写作的冲动。在她一口气看完所有小说的时候,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这次不是发呆,而是构思一部与她无关的小说。 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脑,王楚买来信签纸和笔,一张写字台,一把凳椅,一米射进来的温暖阳光,足以让她倾泻在一段故事里,无法自拔。婆婆时常打开门提醒,“楚楚,你不能老坐着,你看外面的太阳多好啊,多出去走走。” 有时候王楚也觉得坐的时间够长,于是回答,“知道了妈。” 婆婆不知道王楚在做什么,公公也经常问,“你给楚楚说,让她别一天到晚待在房间不出来,让她出去多转转。” 所谓的转转,王楚也只是在门口路边走上一圈,更多的时候,她在自家房子后院的菜地待会。这块不足百余平米的菜地,让公公和婆婆打理得井井有条。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辣子长势很好。旁边还种了一大片草莓,她能盼望快点结草莓,便可以吃上无公害的草莓了。 说起种菜,公公有自己的一套哲理,他用线拉成一条笔直的线,在两端订上木棒,把线栓在木棒上,确定不歪不斜后,用铁锹挖出槽,铺上地膜。种菜的时候用五公分的尺度量出距离,地里的埂子平整得连只蚂蚁都爬不上去。 婆婆一看公公干活就生气,“菜长成啥样不知道,首先你这干活看着都能把人急死,你看你那埂子打的,连只蚂蚁都爬不上去,在老家种个洋芋你也这样,用这么繁琐的工序,种出来的还不是洋芋,也没见你种出金子。” 公公气得嘴窝成一团,李向阳说,“新疆每家每户至少二十多亩地呢,照爸这干活的方法,估计光打埂子你都用两个多月时间啊。” “嗨,我这是没事干做细活呢。”见李向阳开口,公公笑了笑说。 “做细活那是木匠做的事。”婆婆皱眉道,“你当了一辈子木匠,也没见你做出个啥名堂。” 后来,李向阳告诉王楚,别说种菜了,就是种洋芋挖个坑,公公都要把坑挖得大小和深浅一模一样,不按他的要求来,他就骂人,“人没长大,偷工减料的事你学会了,你给我滚回去别干了。” 公公是谁不听话就骂谁,但只要公公在家休息,婆婆,李向阳,他的哥哥和姐姐一中午就种完了所有的洋芋,公公发现后气得在地里团团转,他只好拿着铁锹把地面上拍得平平整整,就像婆婆说的,平得连只蚂蚁都爬不上去。 后来婆婆又对王楚说,“你爸呀,这是有你俩才忍着不发火了,在老家,我要是这样说他,他早就火冒三丈了。” 王楚不语,心想,“怪不得向阳性格古怪,都随他爸了。” 第十二章 关于写作,王楚经常在李向阳上班之后,他踏着点下班,听到摩托车声停下,她便把手稿和笔放进抽屉,假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钻进厨房帮婆婆做饭,又或者拿起抹布擦桌子扫地。这样的举动,婆婆和公公都看着新奇,但也不便于多说什么。 三个多月后,李向阳才发现抽屉里的那些手稿,厚厚的几个本子,都是用笔写出来的。还特意翻看了很久,不明白王楚为什么会写这么多手稿,是为了练字?还是为了把小说抄下来?但他翻看了他给王楚买来的那些小说,里面故事情节和人物没有一个符合手稿的。 “你这也不像抄小说啊?”李向阳不解地问。 “你就当我抄小说行了。”王楚不愿意向李向阳解释更多。 “就当抄是什么意思?”李向阳来了兴趣,他陆续翻看了好多页,“难不成都是你写的?” “嗯。”王楚点头,“你不信啊?” 李向阳不可思议地望着王楚,然后又翻看了几页,“不错啊,我怎么没发现我家楚楚除了爱看小说,而且还会写小说?” “你没发现的事还多着呢。”王楚从李向阳手里接过手稿,打算要放入抽屉,“先别看,等我写完了再看。” “那你打算要写多少啊?” “我也不知道,等故事写完,才能知道写了多少。” “人家写小说都要列大纲,你的大纲呢?” “什么是大纲?”王楚惊讶地问。 “你连大纲都不知道,怎么写小说?” “我真不知道写小说还要列大纲。” “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写小说,一部小说光列大纲都要花费三个多月时间,我看你这属于长篇小说,至少要把大纲列好,故事情节怎么写,怎么发展,都要在大纲里体现出来,要不然容易写跑偏。”李向阳很认真的解释,又把手稿从王楚手里接过,翻看了好多页,“但我看你这没有大纲写得也很流畅,尤其在人物细节上写得很细致。” “你真这么觉得?” “是啊,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写过小说的人来说,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看好你,加油。” 李向阳一番话激励了王楚,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写作的方向,但他给她规定了时间,早上和下午写小说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每隔一小时就要起来走动。这事不用交代,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喝杯水,或者放一段音乐在卧室里跳舞,又或者看看外面的阳光,让自己心情愉悦的写作。 再后来,李向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台旧的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就成了王楚专属写作的工具。从不会开机到练习打字,再将写的小说全部输入电脑文档,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她终于不用在纸上写手稿了,可以很熟练地在键盘上敲打,写作速度比之前快一倍。 婆婆每天给王楚讲各种她的经历,她说,“楚楚,你要把我的经历写下来,看书的人估计要催人泪下了。” 王楚很认真的听婆婆讲她的经历,婆婆说,她是从小养在公公家的童养媳,那时候,吃不饱饭不算什么,半年能吃一碗面糊已经算是奢侈了,家里基本靠挖野菜充饥,冬天只能靠树皮树根。 那个年代的人,能活下来算是万幸,婆婆最小的弟弟就饿死在了一九四五年的那个冬天。婆婆父亲在小弟刚出生没多久,就打坏了母亲一只胳膊,她说得很离谱,说当时母亲的胳膊折着可以搭在后背上,害怕娘家人找事,父亲丢下娘三便逃之夭夭。 半个多月的时间,母亲不省人事,三岁的婆婆给母亲只能烧点野菜汤强行灌下去,小弟的哭声整个村庄都可以听到。邻居看不下去,端来了一碗羊奶,羊奶只能喂一天,实在哭得不行了,婆婆就把小弟放母亲身上吃奶,甚至挤奶给小弟吃。一个多星期后,母亲还未醒来,吃不上东西就没有奶,邻居家的羊奶被挤光,小弟饿得“哇哇”直哭,十天后连哭声都没了,小弟彻底离开了人世,婆婆亲手将他葬在了山尖最高处,那个位置可以仰视村庄每一个地方,尤其是婆婆家的大门口。 十岁的婆婆变成了公公家的童养媳,父亲在一年后回来,连续又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公公家用两斤粮食换来了婆婆,从此,她挑起了家里所有的担子,夜晚抽时间打扫院子洗衣,天不亮起来做饭、挑水,生产队挣工分,不到几月,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她时常搂椅着背,背着沉重的麦捆从高高的山梁往生产队走,山路难行,有时候也会遇到雨天,浑身被雨淋透,滑倒了再爬起来,全身都是泥巴,一双草鞋早已磨破,矮小的身材从远处看只剩麦捆。 “李家童养媳还真能干来。”村上的人舆论纷纷。 “可不是嘛!” “童养媳是干嘛的?”婆婆的公公时常眯着眼解释道,“我拿两斤粮食换她,就为了给我家干活,不然,要她干啥?” “这丫头还是个孩子,别把小身子骨累坏了,将来还要给你李家传宗接代呢!”村民笑道。 “放心,自古以来,干活影响不了传宗接代。” 婆婆的童年带着沮丧、饥饿、排斥和不公平的待遇,矮小的身材和蜡黄的脸蛋就能看出是受过饥荒的人。这个年纪的孩子,家境好点的应该在课堂享受童年,女孩子家一律不让进学堂。婆婆常常爬在学校教室窗户上偷听老师讲课,不幸被公公父亲揪着耳朵扯回了家。 “谁家的女娃跑学堂去偷听?”公公父亲咒骂,“不好好放羊,你要上天是不是?” 婆婆耳朵都快被扯掉了,从那以后,婆婆就再没去过学堂。 婆婆最记忆犹新的是跑土匪,那时候的男丁,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村上巡逻,土匪一来,全家背着干粮,赶着家里的牲畜,带着孩子往山林里跑。土匪骑着马,手里挥着大刀,见人就砍,家里扫荡得啥都不剩,那时候,村上死了不少人,都死在了土匪刀下。但也有不少人迫不得已加入了土匪队伍,有些土匪通风报信,有些土匪丧尽天良,连村上的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最让人解气的是兰州解放后,离婆婆家不远的山沟里,枪毙了一大批土匪,老百姓的欢呼声盖过了土匪的惨叫。这个解气的特大新闻能在村上流传几十年,只要是见证过或者听说过的人,谈论起这段佳话,都会议论得乐此不疲,就如同婆婆跟王楚叙述一样。 经历过饥荒的婆婆,每次炒完菜连油锅都不舍得洗,下了面条的面汤第二天煮稀饭用,没过两天就遭到李向阳的质问,“妈,你这稀饭里面放的什么这么咸?” 婆婆吱吱唔唔,公公插话解释,“你妈把下了面的面汤倒进去煮稀饭了,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都不管这稀饭好不好吃。” “妈,以后别这样做了,多难吃啊?咸死了。”李向阳说,王楚也觉得难吃,但她不好说出口。 “面汤里有面,倒了多可惜?”婆婆感叹道,从那以后,婆婆没再往稀饭里放过面汤,但每次留下的面汤,婆婆用一整天的时间,全喝了,王楚说,“妈,那面汤你就别喝了,多咸啊,也不解渴。” “我觉得解渴,倒了多可惜啊。” 王楚只好皱眉,不再说什么。 八月中旬那天,王楚宫缩的时候,李向阳正在陪她散步,两只麻雀已经成了囊中物,还没来得及捡打死的第三只,她肚子疼得蹲在了地上,他把手中的弹弓和麻雀都扔了,抱起她就去了医院。 生下浩浩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凌晨三点钟,婆婆和公公都赶到了医院,王楚从上产床到顺利生下李浩然,只花了十多分钟。妇产科医生感叹道,“别看你人挺瘦,生孩这么快。”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李向阳立刻纠正,“为了陪老婆散步,我自己都瘦了好几斤。” “是嘛,你可真是个好丈夫。”医生跨道。 李向阳“嘿嘿”一笑,接受了医生的夸赞。 确实,除了偶尔加班,李向阳雷打不动每天按时陪王楚走路一个多小时,就是为了能顺利生下孩子。在临产这两天,他几乎逼着她在医院大院走路,尽管宫缩痛得无法忍受,她甚至咬他胳膊,撕裂他衣服,胳膊上都是紫青的印子,他觉得都没事,依然坚持劝道,“楚楚,深呼吸,忍住,加油,多走路,生得快。” “不行了,向阳,我求你了,快给医生说剖腹产吧,我受不了了。”这是王楚从头到尾宫缩来临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不行,剖腹产对大人孩子都不好。” “我快要痛死啦,要是走这么多路还生不下来,不跟你没完。” “只要能把孩子生下来,你怎么着都行。” 此刻,王楚觉得自己身在地狱,就想痛快一刀拉开肚子,把孩子拿出来。但怎么想象都是无济于事,宫缩不断持续,如同生与死的较量,直到她大喊一声,痛得倒在了地上,李向阳才把她抱进了产房。 妇产科医生早就把所有一切准备就绪,让王楚躺在产床上,肚子被两个护士压得一点都给不上力,“吸气……,呼气……,使劲……,加油……。”十多分钟时间,妇产科医生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你们别压了,我自己用力就好。”王楚大喊,两个护士这才停下手,她使出最大劲,医生一直喊着“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对对对,继续呼气……,吸气……。”不足十分钟,李浩然生了下来,那刻,她感觉到肚子突然被抽空,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李浩然刚被医生拉出来就撒了一泡尿,直到尿完都没有出声,医生将他倒立,脚底“啪啪”两巴掌,他才哭出了声音。 “是个男孩。”医生将孩子包好,给了李向阳,婆婆高兴极了,尤其是公公笑得连嘴都合不拢,唯独李向阳腿都软了,“哎,一百万又没了,要是个闺女多好啊。” 生下李浩然,李向阳就有了十五天假期,他投入所有精力照顾王楚和儿子,他胃很浅,捂着嘴巴也要把尿片洗完,从不进厨房,还要想尽办法给他煲鸡汤喝。婆婆养的鸡派上了用场,王楚三天一只鸡,整个月子下来,不但没胖,反而还瘦了。 “你这鸡都吃哪儿去了?一斤都没胖?”李向阳寒暄。 “我也不知道我吃哪儿?反而还瘦了。”王楚在镜子面前左右摇晃,仔细观察腰部。 照顾儿子,向阳更是细致入微,儿子肠胃不太好,很容易拉肚子,尿片半个多小时就要换一次,光换尿片洗尿片就够他忙了。 眼下李向阳的体贴入微,让王楚忘记了曾经的疼痛,眼前温馨的画面不断上演,终于验证了那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她忘记了,李浩然也是治愈她伤口的唯一良药,当她附在儿子身边,看着他熟睡,伸懒腰,蹬腿,脸上各种丑怪动作时,她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别看这小不点,睡觉都在长个呢!”婆婆凑在跟前说。 “妈,你说他一天能长多少啊?这么点,啥时候能长大啊?看着都愁死了。” “哎呦,这可不好说,你可以拿米尺量,满月后看能长多少?” 王楚真拿米尺量了,还拿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满月后再拿米尺量,还真长了一大截,婆婆又说,“有苗不愁长,一转眼他就长大了。” “我倒希望他快点长大。”王楚说。 “等他到十四五岁叛逆不听话的时候,你就会体会到还是小时候可爱,我是深有体会。” “向阳十四五岁时候叛逆么?” “哼。”提到叛逆,婆婆冷笑一声,“他是李家庄子小学最调皮的娃,这老师一天到晚给我说,好好管管你家娃,我这个当老师的是彻底管不住。” “妈。”李向阳尴尬地清清嗓子,“差不多得了啊,别把你儿子说那么惨。” 王楚撇撇嘴,“俗话说,儿子像爹,你说浩浩长大会不会像你?” “那是必须的。”李向阳颇有成就感。 “切。”王楚找不出更合适的词,“你看他长得像我,哪儿像你了?” “他哪儿不像我了?”李向阳极力辩解,“你好好看看浩浩的鼻梁,再好好看看眼睛,哪点不像我了?你再看看你,小鼻子小眼睛,啧啧。”他一阵摇头,“我不是说你,你那眼睛小得都可怜。” 的确,浩浩长得比较像李向阳,白净的脸蛋,嘴唇小而红润,翘翘的鼻梁,眼睛又大又圆,像极了他爸,不过单眼皮却遗传了王楚。 李向阳假期已结束就上班了,他总要平均两小时回一趟家,爬在李浩然身边亲不够,王楚在电视上见过吸大烟的人,他跟那些人没啥区别,“这小子就像吸大烟,让人上瘾。”他说。她故意用很不爽的眼神盯着他,他便回头在她脸上吧唧一下,“老婆神似于大烟,但不至于上瘾。” “切,才怪。”王楚不愿意多说,只能用这一句来回应。 满月后没多久,王楚把写到一大半的小说又捡了起来,但始终无法专心写作,李浩然每次睡觉时间大致在一个小时左右,她的创作时间也在一小时左右。 “楚楚,我知道你在干大事,浩浩我来带,家里不用你操心,我做饭的时候,还有你爸呢,浩浩饿了我给抱过来就是了。”婆婆说。 “妈,那就辛苦你了。”王楚心存感激。 “不辛苦,咱娘俩不说见外话。”婆婆说完抱走了李浩然。 李向阳时常提醒,“你刚做完月子,别在电脑跟前时间太长,要保护好你的眼睛,今后才能长久写作。” “你提醒的及是。”王楚点头答应,但在更多的时候,她经常忘记时间,李浩然不来打搅,她基本都在电脑前。 完成小说的时候,李浩然刚好满两岁,李向阳给王楚找来好几家出版社投了稿,但几个月过去了,都石沉大海。也有两个出版社回了消息,自费出书,自己卖书,费用大概在三万左右。 “什么呀。”李向阳将回复函扔在桌子上,“我老婆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小说还要自费出书,还要自己卖,那跟要饭有什么区别?” “也许我写得不够好吧。”王楚并没有心灰意冷。 “别那么卖力写长篇小说了,写点短篇,比如散文,新闻之内的,新闻写多了,说不准还能参加工作呢,你看就像朱泽宇一样,人家现在都当连长了,说不准团里还要重用呢。”这句话说完没过半年,朱泽宇还真调到了机关工作。 对于写新闻,王楚试着写了好几篇,李向阳给她提供素材,又拿来一沓报纸,“好好看看别人写的,你不要写太长,就写简单的消息和通讯。”他将报纸翻到一篇消息,“你就先写消息吧,这个简单点,就把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交代清楚就ok了,但要注意消息标题,一定要起一个响亮的标题,吸人眼球。” “哦,那通讯怎么写啊?”王楚忍不住问道。 “通讯有点复杂,比如说这个。”李向阳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报道,“雷云的养殖梦,这个就是通讯,里面涉及方方面面,从她如何创业,如何养殖,如何实现梦想,每个故事情节都要涉及。” 王楚听得目瞪口呆,她开始着手写消息,每篇都被李向阳改得面目全非,“写小说,我看好你,但写新闻,你差远了。” “没错。”王楚挑眉道,“你既是我老公,还是我老师。” 接着李向阳啧啧有声意犹未尽帮王楚修改,“那是,怎么说我一年发表五十多篇新闻呢。” 王楚扭扭腰,“那我出名岂不是就靠你了。”李向阳皱皱眉头,乐在其中。 第十三章 还别说,李向阳水平真还行,消息发出去半个月就登报了,王楚看着报纸上自己的名字,颇有成就感,写作劲更高了。 李向阳很希望王楚成长,拿来一个相机,“作为一名通讯员,要深入基层,用相机记录你所看到的,将它变成你手中的素材。” “我可不喜欢出门,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去采访人家,会遭人家嫌弃的。”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要突破自己,敢于尝试,要不然哪儿来的成绩?” 话虽这么说,但王楚还是不爱出门,自然也获不到素材,她所写的新闻全凭李向阳提供,有时候发来一张图片,他就要求写出一篇新闻。 王楚收到第一笔稿费的时候在半年后了,八张稿费单,不足两百。“我该怎么花这个钱?”她勾起嘴角,“团场这个地方连搓一顿的地方都没有。” “这钱你留着,下次出差我带你吃火锅。”李向阳说。 “是个好主意。”王楚收起了钱道。 王楚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就连大城市都没去过,只有从电视剧里了解到所谓的城市。她从小在团场上学,结婚,生孩,唯独路过的地方就是兰州,定西城算是她转过的城市。 图木舒克也算得上是一座城市,但这座城市从2004年挂牌成立,近十年时间,市内居住人口不足三万人,最繁华地带除了金冠超市商业圈繁华之外,便无处可去,零零散散建了不足二个小区,城市房价不足五百元,偶尔去市里转转,也吃不到极好的美食。 在团场,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一年四季有刮不完的沙尘,吃不完的土,夏天烈日暴晒,还好,冬日不是很冷,从立冬到冬至就冷一个多月。王楚还是比较喜欢夏日,无论多热她都能受得了。这里没有一个像样的饭馆,没有ktv,没有歌舞厅,没有娱乐场所。只有小吃店、早餐馆、饺子馆、牛肉面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里竟然还有挂羊头卖狗肉的理发店。 不知道是偏见还是思想保守,王楚觉得这样的店玷污了净化过的空气,也玷污了女人一生的贞洁。甚至,对那片地方也充满了反感和厌恶,就连从身边走过,她都觉得是脏的。那些涂抹着大姨妈颜色口红的女人,穿着一公分高跟鞋,超短裙子,三四十岁不说,还长得又老又丑。 “漂亮的女人都去哪儿了?”王楚有时候忍不住问李向阳。 “漂亮的女人都去了大城市,这些被淘汰的劣质产品,只适合留在这里。” “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会去那种地方?” “哼!”说起这个,李向阳比王楚还反胃,“这种女人脏死了,谁会去那种地方。” “你看人家穿衣打扮,没人去怎么会有钱穿那么好?” “说得也是。”李向阳点头,“反正我。”他肯定地指着自己,“是不会进那种地方,死都不会。” 这句话在后来徐小冉那里得到了证实,她说,“姐,你还别说,我们村上的小姑娘都干这个。”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徐小冉解释,“如今的社会,有几个男人见漂亮女人不心动的?” “那不见得。”王楚解释,“我看李向阳不是那种人,那种女人多脏啊?染上病就不得了了。” “你不要小看了这些人。”徐小冉说,“有了这些人,你知道中国强奸率下降多少吗?你知道这些女人解决了多少空虚男人吗?” “你意思是女人干这个很光荣喽?”王楚怒目以待。 “这不是光荣,这是社会现象,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这些人,我见过成了家的女人出来打工都干这个,自家的男人都知道,那你怎么去批判这些人?她们也是为了生活。” “为了生活?”王楚极度不能理解,“捡垃圾也可以生活,摆摊也可以生活,挣钱的门道千千万万,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 “行行行,姐,咱不争论这些了。”徐小冉认输了,凄惨的败在了王楚手里,“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去讨论这些与我们无关的事情”。 王楚无法认同徐小冉的观点,以不愉快的方式结束了谈话,但她很想知道李向阳对漂亮的那些女人究竟有没有想法。 这点也在李向阳出差后得到了证实,王楚进城的愿望没过多久就实现了,李浩然扔给了婆婆,和李向阳干净利落的出了门,“你看,还是有婆婆好吧,出门不用带拖油瓶。”他自信满满地说。 “那是。”王楚不反对这句话,“要不是婆婆,生下拖油瓶,哪儿来的时间写小说?更不要说随时出门去城里潇洒了。” 王楚第一次到这座城市,这个城市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没有大都市的繁华,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拥挤的车辆,就连夜晚的谧灯都没那么耀眼,一切跟电视剧里截然不同。但步行街人潮拥挤,各饭店和摊位人山人海,特色小吃应有尽有,她尝遍了大闸蟹、螃蟹、火锅、夜市小吃,商场衣服也让她看花了眼。 李向阳还带王楚去了这里的古城,据说这座古城有六百多年历史了,古城住着近十二万多居民。从廊道走去,工艺品应有尽有,弹奏冬不拉的小伙,陶瓷制作现场,小吃烹饪,各种首饰让人眼花缭乱。古城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有些沧桑,但热闹一点也不缺,他们品尝了烤鱼、奶酥、面肺子、胡辣羊蹄,还有特色凉皮。 不足两百的稿费,王楚只够付一次吃夜市小吃的钱,不足一个星期,两人挥霍了李向阳一月多的工资。此刻,她才感觉到花钱如粪土,也额外地感受到了他的难处和压力。一个小小的城市,消费水平不亚于大城市,她并不喜欢生活在城市,也不喜欢买那些名牌包包,昂贵的衣服,还有金银首饰,但偶尔一次奢侈的消费,让她对今后的生活重新画了界定。 王楚考虑最多的,还是李浩然今后的生活,他若今后长大,选择在城市里生活,那么就得有一套像样的楼房,没有经济实力,全凭靠李向阳一个人,在城市是买不到一套房子的。她了解过这个城市的房价,目前在最好的位置房价一平米一千左右,一百平米房子首付就得四万多,是李向阳不吃不喝四年的工资。接下来办理按揭,剩余六万五年付清,一个月也得还贷款在一千左右,而李向阳工资不足八百,可想而知买房的压力有多大。 “向阳,咱俩什么时候能在城市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啊?”王楚趴在宾馆窗户上,看着远处楼层对李向阳说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李向阳奇怪地问道。 “就在这两天。”王楚回答,转过身来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你看啊,咱们儿子现在才两岁,如果现在计划在市里买一套房子,等他十岁我们就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了,等他今后上学,我们也没啥压力了。” “我们又不在这上班,也不住这里,在这儿买房子干嘛?不买,再说了,就我那点工资,能在市里买得起房子吗?” “不住等房子以后增值啊,谁把钱凑齐了才去买房子?还不是东拼西凑借了今后慢慢还?” “你这话说的,谁愿意把钱借给你,人家也想买房投资呢。” “也是,就你那点工资,首付不吃不喝都得四年。”王楚落寞地叹口气,“那要不咱俩在图木舒克买一套房子吧?那里房价便宜。” “不买。”李向阳连连摇头,“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啥房啊,要发展没发展,要前途没前途,你要是想住楼房,回去我们在团里买一套,团场的楼房还是能买得起的,我觉得跟老人住,还是不方便,他俩生活方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你就说爸,跟我们吃个饭感觉像在作假。”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觉得挺好啊。” “那是你觉得,我是他儿子,我了解他。” 王楚皱眉不再说话。 “还比如说,咱俩亲热都要防着他俩,多累啊,回去我就想办法买房子。”李向阳一把将王楚压在床上,“今晚咱俩不用防着任何人了。” 王楚伸手去关床头的灯,不料宾馆电话铃响了,她把手缩回去,示意让李向阳去接。电话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 “不需要,别再打电话了,烦不烦?”李向阳“啪”挂断了电话。 王楚皱着眉头绷大眼睛,用阴阳怪气的眼神望着李向阳,“这就是属于城市的漂亮女人吧?” “呸。”李向阳咒骂道,“再漂亮也是脏的。” 王楚撇撇嘴,“你每次出差住宾馆是不是都有女人打来电话?” “何止。”李向阳解释,“直接就来敲门了。” “还带敲门的啊?”王楚刚说完,门被敲响。 李向阳挑挑眉,“这不来了。” 王楚无奈地眨巴眼睛,“快去开门啊。” 李向阳这才从床上翻下来,打开了门,浓妆艳抹的漂亮小姑娘站在了门外,穿着紧身连衣裙,身材又瘦又高。她的肤色果然很好,感觉都能挤出水来,尤其是那对小酒窝,笑起来很迷人,就连王楚都看呆了,这大概算是漂亮女人的极品吧。 “哎呦大哥,电话挂那么快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女人大概没有看到房间的王楚嗲声嗲气说道。 “跟你说了不需要你听不懂吗?你们这宾馆是啥宾馆?我要见你们经理,把你们经理叫来。”李向阳变了脸色。 “别介啊,你有啥事给我说就行了。” “我给你说得着吗?我已经强调好几次了,你们又是给我打骚扰电话,又是来敲门,还有完没完?” “行行行,我给你去叫经理。”女人一甩头就走,“什么玩意,假正经。” “咦,你说谁假正经呢?”李向阳暴跳如雷,“你这老鸡婆,鸡毛都掉了一地。”女人高跟鞋已经走远,李向阳关上门,他还真要等经理来的架势,“我要跟这个经理好好说道说道,都说了好几次了,只要我住的房间,不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电话,可还是有这种事情发生。” 王楚皱眉看他,嘟嘟嘴表示不信,“李向阳,你真有这么大的定力呢?” “这话说的。”李向阳变了脸色,“你拿你老公当什么了?”他走过来坐在床边上,摸摸王楚的头,“我这么给你说吧,要是大街上走过像她这么身材好又漂亮的女人,那我肯定止不住欲望要多看两眼,甚至有想认识的冲动,但你放心好了楚楚,这种女人,我嫌脏。” “哦。”王楚意犹未尽地说,“见到漂亮的女人还有想认识的冲动呢?” “我这不打个比方么,你想知道我对这些究竟有没有怎么大的定力,那我只能大方这么说了,瞧你阴阳怪气那样?” 王楚满意地笑眯了眼睛,接着被李向阳压倒在床上。 这趟进城,让王楚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回家之后,她开始把重心放在写新闻报道上。李向阳专门给她买来一辆小型摩托车,但不完全为了让她出门找素材采访,更多的是为了方便去集市。之前,她每一次出门去集市买东西,来回都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这辆小型摩托车成了代替工具,出门都方便多了。 不足大半年的时间,李向阳真在团部买了一套楼房,装修一个多月,散发近一个月的甲醛味就搬了进去,从买房到装修,再到买家具,王楚从来都没操心过。房间每一处设计都是按照他的理念来设计的,五颜六色的灯光颜色,儿童房和主卧颜色,以及背景墙都是他的主意。 当打开门的第一瞬间,王楚惊呆了,“你还真细心啊,房子装修这么好,这大概是团里第一家把房子装修成这样的吧?” “我想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让你拥有别人享受不到的待遇。” 王楚抿嘴一笑,“谢谢你,老公。” 李浩然呼喊着先进门,在客厅来回跑了两圈,“喔,我们搬新家喽。”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新家的好。 “喜欢吗浩浩?”李向阳问。 “嗯,喜欢。”浩浩回答,“爸爸,我们的新家真漂亮。” “这就是你的新房。”李向阳把李浩然带进了儿童房,“今后呢,你要学会自己睡。” “为什么?”李浩然稚嫩的脸上显出疑问。 “因为浩浩长大了啊。” 李浩然小眼睛一转,思索半久,“那妈妈睡哪儿?” “我和妈妈睡那个卧室。”李向阳指着大卧室解释。 “不。”李浩然立马翘起嘴,“我要跟妈妈睡。”然后跑过来抱着王楚的腿,委屈道,“妈妈,我还没长大,我就要跟你睡,求你了妈妈,我要跟你睡。” “好。”王楚弯下腰抱起了李浩然,“妈妈跟你睡。” “你别这样惯孩子。”李向阳说,“孩子大了该有他自己的生活,男孩子别让他老粘妈妈,得让他学会成长。” “他才不到三岁,成长什么啊?”王楚与李向阳的观点完全不同,“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不粘大人了,再说了孩子小,晚上容易蹬被子,别没睡两天感冒了。” “你就死犟吧。”李向阳皱眉道,“你的思维永远不跟我在一个频道上。” 王楚诧异地看着李向阳,看他一股脑热劲又上来了,便不会理会,把李浩然放在沙发上,开始收拾搬进来的衣物。 李向阳每次的思维,让王楚都觉得诧异,没错,就如他所说,他俩的思维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甚至和婆婆的思维也格格不入。李浩然不到三岁,他就要求吃饭独立完成,起先刚学会吃饭因为好奇,没过多久李浩然就开始不愿意吃饭。当然,在严厉的家教中李浩然也不敢乱跑,只是没吃几口就打瞌睡,他便一筷子敲在孩子手上。 “你这是干嘛?这么小的孩子你就打他?”王楚吼道。 “从小就这样,吃饭没个吃饭样。”李向阳咒骂。 “那你也不能用筷子打啊?”婆婆把李浩然搂在怀里,他的手上一条红红的印子,“你看你心狠不,为了吃个饭把孩子打一顿。” 王楚一把将浩浩拉到怀里,“这饭真是没法吃了。”她抱起李浩然,带着就回了楼房。 三岁的李浩然背会了很多唐诗三百首,李向阳每天要去背一首,在王楚跟前,他很流利的能背出唐诗,但只要李向阳要求背,李浩然便紧张得不知所措,“你这脑子是干嘛的?连这么简单的四句唐诗都记不住?” “浩浩在我跟前背得好好的,你太严厉了,吓着他了。”王楚提醒。 “我知道你就喜欢护着浩浩,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向阳冷冷道。 “什么叫我护着浩浩?没看到他看到你紧张成啥样了?” “行了行了,你不懂。”李向阳不耐烦道,“现在不严格管,长大以后一点形象都没有。” 王楚无语地摇摇头,把李浩然拉进了儿童房。 第十四章 不到三岁的李浩然既调皮又聪明,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看到字,他便问,“妈妈,那是胡杨‘什么’?” “那是胡杨宾馆。”王楚耐心回答。 “那旁边的叫‘什么’动公司?” “那是移动公司。” “哦,知道了。”李浩然开心极了,他把头转向一边,“妈妈,我知道那几个字,苏家牛肉面。” “李浩然真聪明。”王楚很欣慰,亲了一口李浩然作为奖励。 李浩然认字的速度让人惊人,家里看动画片时,电视下面出现的字幕,他都在用脑子记,一部动画片看下来,他学会了不少字。不到半年时间,他竟然拿起报纸在自己的房间读,王楚听了半天,惊讶道,“宝贝儿子,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字?” “嘻嘻。”李浩然先是一笑,“我看动画片学的。” “可以啊。”王楚非常意外,“都学这么多了?宝宝好聪明啊,快来,再给妈妈读一篇。” “好。”李浩然点头答应,小家伙清了清喉咙,还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随意选了一篇,认认真真读起来,中间有不认识的字,他便抬头问王楚,然后接着读,还真读完了整篇报道。 “哇偶。”王楚惊叹道,“儿子你真棒。”她抱起了儿子,将他举得高高,在原地转了几圈,甚至跌倒在床上,“宝宝,妈妈教你写字好吗?” “呃……。”李浩然犹豫半久,露个嘴,“我写不好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家李浩然那么聪明,我们先学12345678910,好不好。” “好吧。”李浩然勉强答应。 李浩然体会过了赞赏的好处,李向阳一回家,他便拉着他爸坐沙发上,拿着报纸给他读一遍,受到表扬后,再去他奶奶家表演一遍。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对写字也是极度有兴趣,只要有时间,他就爬在写字台上学写字,甚至有时候爬在桌子上能睡着。 转眼,李浩然上幼儿园了,王楚给他准备了一个漂亮的书包,背上书包的那刻,他高兴地在客厅跳来跳去,“我有新书包喽,我要上学喽。”他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童真,她欣慰的看着他心想,“浩浩,得亏我坚持生下了你,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王楚将李浩然送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他抱着她的双腿就放声大哭,貌似要抛弃了他似的,原本在上幼儿园之前,她和儿子谈过的。 “李浩然长大了,要上幼儿园了,去幼儿园一定要听话。” “嗯,妈妈,我一定会很听话的。” 但意外的是,刚到幼儿园门口,李浩然看到两个小女孩哭天喊地,死拽着妈妈衣服不放,就是不愿意进幼儿园。李浩然顿时嚎啕大哭,王楚抱起他,将他放在了教室,在老师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脱身。 放学去接李浩然,看到王楚第一眼就哭了起来,“妈妈。”他从老远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似乎经历了多大委屈,“我再也不来这里了。” “为什么不想来幼儿园啊?这么多小朋友在一起玩不开心啊?” “我想妈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王楚冷笑一声,擦擦李浩然的眼泪,“宝贝,你那么爱学习,不来幼儿园可不好,再说妈妈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哼,我就不来,我就不来。” 李浩然真生气了,躲在一边不理会王楚,她哄了半天才将他哄回家。第二天,王楚只好让李向阳送李浩然,意外的是,他尽然没哭,既是委屈得嘴巴撇上,眼泪也快出来了,看着旁边哭闹的小朋友,他还是忍住了任性。 不到一个星期,李浩然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还学了不少歌曲和舞蹈,他常常在爷爷奶奶跟前展现才艺,让公婆欢喜得合不拢嘴,表演完后,婆婆一口亲李浩然脸上,“我这外孙多招人喜欢,奶奶喜欢死你了。” 和婆婆分开住,王楚活生生又把自己变成了家庭主妇,李向阳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钻厕所二十多分钟,洗脸刷牙收拾半小时,吃饭只用五分钟。尤其是梳头发,他先是喷上定型水,将每根头发都要梳得很顺溜,甚至能粘在头皮上,整套程序下来能梳十来分钟。 王楚时常唠叨,“你把你那头发梳那么立正干啥?浪费时间。” “我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出门不行啊?我又没让你收拾。”李向阳瞪眼道,坐在了餐桌上, “你看你一天捣鼓你那头发多长时间?比你吃饭时间还长。” “那你愿意你男人头发整天炸得跟稻草一样啊?你看到我以前单位的老刁了没?那头发从洗完到下次洗就没梳过,你要喜欢那样的,那你就找一个。” “切,那也得有个度,你就不能把梳头发的时间从十分钟降到五分钟?我觉得五分钟够了。” “不能。”李向阳在吃饭完早餐的那刻,翻翻白眼,从穿外衣到穿鞋,足足又花了十分钟,出门前还不忘了在镜子面前照照,再梳梳头,整理好全身的衣服,然后再出门。 “真比女人还麻烦。”王楚又嘟囔。 “你懂啥?”李向阳扬声说完出了门。 王楚每天还有一个任务,送李浩然上幼儿园,下午再接回家,即使李向阳上班的地方离幼儿园很近,他都不会浪费十分钟的时间去送孩子,她在家写作的时间也就只有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 “你出门就不能把李浩然带上送幼儿园吗?”终于有一天,王楚忍不住了。 “那你在家是干嘛的?就做个饭,送个孩子上幼儿园,还让我去送?那要你是干嘛?” “你单位离幼儿园很近,不到五百米,也不会浪费你多长时间啊?” “祖宗,我每天要早去半个小时,我没有关系,我要靠自觉和我的工作能力往上爬。” “你要少梳两分钟的头,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时间也够了,你总能找出相当有说服力的大道理来搪塞我,事实上这跟你花两分钟送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你觉得我工作不重要了是吧?你有当官的爹吗?你在工作上可以帮助我吗……?” “我去,又来,行了,打住,我以后再也不说了。”王楚拉着李浩然摔门而出。 在苦闷的时候,王楚一直认为,快乐是自己给的,不管心中有多不快乐,要在两分钟之内清理内心所有的垃圾,面带微笑出门。情绪低落时,她会选择走入阳台,把橘子籽种在花盆,没过多久就会长出了橘子树。她也会把火龙果果肉洗掉,挑出籽种花盆,不到一个星期,便长出绿色的嫩芽,那时候的她觉得相当有成就感。 迎来一次意外惊喜的那天,王楚刚接完李浩然回到家门口,她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出现在面前。熟悉是因为那张圆圆的脸庞依然透着粉嫩,微笑依然迷人,陌生是因为从苗条淑女的身材变成了臃肿的妇女。但不管怎样,四年没见,王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与她从小学到高中,每天晚上都要钻被窝一起睡觉的杨智慧。 王楚眼神直勾勾盯了好久杨智慧,像是犯了花痴,看得她很不好意思,只好主动伸出手,“我青梅竹马的闺蜜,四年不见,你还好吗?” “杨智慧,你还能在我面前出现呢?我以为你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王楚心里很不是滋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我也是突然做决定离开的,对不起啊楚楚。”杨智慧道歉。 “你也真是。”王楚委屈道,“我去了宾馆找过你,人家说你走了,给你打电话也停机了,去你家里找你,你父亲说你根本就没回家,你至少给我说一声你去了哪里?害得我好担心你。”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就把我一直堵在门口不让我进房间啊?” 王楚这才想起来,“只顾伤心了,快进来吧,李浩然,快叫阿姨好。” “阿姨好。”李浩然礼貌地喊道。 “呀,我家侄儿都长这么大啦?”杨智慧走进屋子,一把抱起了李浩然,坐在了沙发上。 “是啊,都三岁多了。” “比我女儿小一岁,我女儿四岁。” “你女儿四岁啦?”王楚惊讶道,“合着咱俩在宾馆当服务员的时候你就怀孕了?” “所以。”杨智慧委屈道,“我才那么急离开的,担心有人看我笑话,就回了内地,结了婚。” “那你这次回来,是一个人?” “对啊。” “怎么没带你老公和孩子回来啊?” “啥老公,我离婚了,女儿给了她。” “啥情况你这?”听到这里,王楚心里突然一惊,“浩浩。”她吩咐,“去你房间玩会儿,我和阿姨说会话。” 李浩然从杨智慧怀里下来,去了自己的房间,杨智慧冷出一口气,“哎,一言难尽,都怪我,竟然认识了一渣男,还为他生了女儿,可怜我女儿了。” “你们之间怎么了?”王楚忍不住问,“能跟我说说吗?” “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杨智慧眼神中萌生眼泪,“还动手打我,这样的渣男,我果断离开了他。” “动手打你?”王楚更想知道这个,“他怎么打你的?” “他就扇了我一巴掌,还给我用脚踹在了地上,但我也一拳头挥在了他脸上,还给他鼻子打出了血,我不会原谅一个对我动过手的男人,他有外遇了我都可以原谅,唯独动手,我不会原谅。” 王楚心中一惊,“你俩就因为这事离婚了?” “这还不严重啊?”杨智慧很惊讶,“我给你说,男人打女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男人绝对不可以原谅。” 王楚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现场氛围有些尴尬,她拿起一个苹果,递给杨智慧一个,自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提那些伤心事了,回来就好,以后啊,把眼睛擦亮点,看清对方再选择自己的婚姻。” 杨智慧很认真地想了想,“放心吧,以后不会了。”她将房间打量一番,“看你这架势,过得不错啊,团场能住上这样的楼房,很少。” “还好……吧。”王楚将“吧”字拖了很久。 “还好……吧是什么意思?”杨智慧认真打量,“李向阳对你不好吗?” “他……,还好。”王楚原本打算将“吧”字说出口,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就行。”杨智慧说,“李向阳工作又好,还是个大学生,现在看你住上了楼房,真是羡慕死我了。” 话刚说完,门被打开,进来的人是李向阳,看到杨智慧,他不禁嘘了声口哨,“这是哪个大美女啊?你这消失好几年了,到哪儿去潇洒了?” “嗨!”杨智慧不想透露太多,“只不过历了一场劫而已。” “那一定是情劫。”李向阳给出了答案。 “不愧是领导,就是情商高。”杨智慧挑眉道。 “哈哈。”李向阳乐了,“楚楚,你闺蜜来了,赶紧的去做饭啊,多炒几个菜,咱三晚上好好喝两杯。” “我闺蜜来了,出去下馆子啊,在家里招待,显得多不重视。” “你看。”李向阳故意啧啧道,“我把我家媳妇都惯坏了,这是典型的懒。” “你惯我?”王楚冷不惊摇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男人惯女人会让女人每天早上按时八点起来做早饭,中午和晚上一回家就把饭端到饭桌上,我就是一典型的甘肃女人,每天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连洗脚水都端你跟前,没见你惯我多少。” “行啦,我也没让你受罪。”李向阳道,“浩浩。”他喊道,“走啦,我们出去下馆子喽。” 杨智慧立刻用胳膊肘倒一下王楚,一脸膜拜,“看到你这么幸福,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王楚只是轻浅地一笑,李向阳抱起李浩然就走,她俩随后跟上,一路上,李向阳更是显尽了风头,只要路过的人见面就问,“李书记好。” “唉,好。” “李书记带一家子散步啊。”又见一人问道。 “家里来了客人,我家楚楚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我们出去吃饭。” “哦,好,那你先忙。” “李书记,啥时候有空?到俺家坐坐,我让我那口子整两凉菜,咱哥俩喝两盅。”又遇到一人问道。 “好啊,等我这阵地忙完。” “把你家媳妇孩子都带上。” “没问题。” 杨智慧看着目瞪口呆,用胳膊肘倒了一下王楚,小声含嘘道,“楚楚,你家李向阳可以啊,这才几年时间都科长书记啦?据我所知这书记应该是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吧?” “不是啦。”王楚解释,“他调机关工作了,是团委书记。” “团委书记?”杨智慧更加惊讶,“那岂不是享受副科级待遇。” 王楚只用眼神给予默认,杨智慧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看吧,我给你挑的男人没错吧?干净利落不说,关键人还长得帅,帅就算了,居然在短短三年时间还混成了领导,啧啧,真不一般,唉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这样的生活吗?” “我怎么不觉得不羡慕呢?” “这古人云,朝中有人好办事,你这傍个这么大的领导,还不羡慕啊?” 王楚不语,露出一丝微笑,并不是因为杨智慧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而是想掩饰内心泛滥的落寞罢了。 “你俩在嘀咕什么呢?”李向阳几步赶上王楚,“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呢?” “你怎么那么不自信?确定在说你坏话?”王楚道。 “我和楚楚在夸你呢。”杨智慧搭腔,“真羡慕楚楚,找了一个好男人。” “好男人算不上,但我不会让楚楚受委屈是真的,我还得好好努力,让她跟着我出门更有面子。” “你这杀伤力已经够大了,我们所有同学,就数楚楚嫁得好,你别再让我们班那些剩女,尤其是像我这样已经离异的女人无地自容了好吗?” “那你是没有遇到对的人。”李向阳劝道。 “嗯。”杨智慧点点头,“以后我真得睁大眼睛,找个像你这样的。” 王楚皱皱眉头,心中冷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第十五章 那天夜里吃完饭,王楚和杨智慧又睡在了一张床上,四年多没见面,这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闺蜜,再次睡在一起时,都已经从那个纯真年少无知的少女,变成了妇女。她俩就这样面对着面,望着彼此好久。仅仅四年的时间,童真的梦没了,幼稚的微笑没了,幻想般的未来没了,摆在面前的是锅碗瓢盆的琐碎和残酷的现实。 小时候,王楚和杨智慧生活在一个连队,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晚上一起睡觉。母亲经常反对王楚夜不归宿,于是时常半夜,她便从窗户翻出去,天快亮时再翻回来。 那时候王楚最羡慕杨智慧天生有一副好脑子,老师每节课讲完,她已经将所有知识装进了自己的脑子,下课时间根本不用看书就能考出好成绩。关键,她能将一本书从头都能背到尾,不带一点提示的。轮到王楚背,能结结巴巴将一章背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还记得我们睡在一起互相背书的时候吗?你都能把历史书合起来倒背如流,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一副好脑子,我那时候觉得你将来一定能考一所不错的大学,不像我,年年全班倒数第一。”王楚开口说。 “脑子好使有啥用?现在还不是大学也没上成,日子也没过好,哪儿像你,找一个这么好的老公把自己嫁了。” “你真以为他有你看到的那么好吗?”王楚鼻子酸了又酸。 “这不挺好的吗?你还想咋样?人家在外面给你撑足了面子,看着都让人羡慕。” 王楚抿抿嘴,心里的酸楚只不过杨智慧没看到罢了,“说说你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去找一份工作干着,我总得要养活自己,这么大的人了,不能伸手向家里人要钱。” “嗯,那是,人这一辈子,真的有太多不如意,把握好当下,今后好好努力,好好挣钱,别委屈了自己。” 在黑暗的房间里,杨智慧轻叹一口气,王楚的叹气谁也没有听到,连她自己都没听到,四年多没见面,两人聊到半夜才入睡。 在那和杨智慧相处的几天里,王楚发现她与之前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她眼里,有权有势的男人最有魅力,她将金钱排在了第二位,是因为有权有势的男人经济一定差不到哪儿去,就像李向阳这样的男人便是最好的。 “今后我再要是找老公,就朝着李向阳这个标准找,既有权又有钱,这以后啊,我准能幸福。”杨智慧说。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慧慧。”王楚以自己这四年来深刻的体会告诉杨智慧,“找男人首先一定要找个爱你的,还有男方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很重要,不要一味地想找个有权有势的,却忽略一个人的本质。你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部电视剧了没?安嘉和是医学界多出名的医生,但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她和梅湘南的婚姻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的?就如同你的婚姻,你和你前夫结婚前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动手打你吧?这些在婚前是看不清的,所以,你真的要慎重。” 杨智慧似非似信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她想了想,歪了歪头,“唉,我怎么那么觉得不对劲呢?从咱俩谈话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对李向阳有偏见,我看他对你那么好,说话做事多顾忌你的感受?你怎么对他还不满意呢?” “我并没有对他不满意。”王楚皱皱眉头,“是,他是很优秀,有学历,有一份很不错的工资,长得又帅,人也干净利索,这些都没错,如果你要再选择另一半,千万别光看表面,最好是了解清楚他的全部。” 杨智慧冷不惊地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李向阳人挺好,人还是要懂得知足。” “也许吧。”王楚只能如此回答她。 就拿王楚那些同学来说,大部分女同学高中出来选择了结婚,嫁到连队种地的大有人在,条件稍微好点的在团部做点小买卖,也是起早贪黑挣不了几个钱。一小部分选择去上个大专学历,毕业后依然找不上工作,选择在外打工混口饭吃。极少数班里的学霸进入了大学校园,去圆大学梦,今后走出学校也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所以,王楚也只好给自己打气,知足就好。 但又一次经历,让王楚打消了“知足就好”这个念头。就在杨智慧走的那天,她就和李向阳发生了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原因是杨智慧走之前说了一句话,“楚楚,好好对你家李向阳,我看人家挺好的,知足点。” 说这话的时候,王楚已经明显感受到李向阳脸上阴阳变化的表情了,杨智慧前脚刚出门没多久,他先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好久。她便在李浩然房间教写字,过了很长时间,他喊了王楚的名字。喊第一遍的时候,她无心理会,第二遍的时候声音明显大了好多。 “楚楚,我叫你没听到吗?” 王楚这才走了出去,关上了李浩然的门,“什么事叫那么大声?还带着枪林弹雨?” “你在杨智慧面前说我什么了?人家让你知足点?” “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和她说啊?” “你还什么都没说?没说人家让你知足点?你闺蜜都看出来了我对你有多好,你看不到是吧?” “我有说你对我不好吗?” “有没有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楚楚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闺蜜来我是怎么夸你的?我对你有多好你不清楚是不是?可你是怎么败我的?你给我的面子在哪里?你让我感到都丢人。” “我怎么败你了?我怎么让你丢人了?” “你还没让我丢人?”李向阳再度不悦,‘啪’一把推翻了王楚,她的手臂碰在了茶几上,划破一个长长的口子,血一滴一滴流在地上,他根本就不理会她手上的血,“警告你。”他将茶几盘子的水果刀插入沙发枕头上,“以后把你那张嘴给我夹紧了,别有的没的都往外说,丢人。”说完,他摔门而出。 王楚对李向阳的这一行为大跌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李浩然已经站在门口,呆呆望着她。“妈妈。”李浩然看到她手上的血时,顿时吓哭,“你手流血了。” “没事儿子,别哭。”王楚顾不上手上的血迹,将李浩然疼惜地搂在怀里。 “妈妈,你手还疼不疼?” 王楚摇摇头,“妈妈不疼,不哭了儿子,不哭。”她抽两张茶几上的纸,给李浩然擦了擦眼泪。 那天夜里,王楚将李浩然哄睡着后,一个人静静在阳台上待了好久,她看着窗外明亮的路灯,内心无限彷徨。此次事件,并没有让她彻底打消“知足就好”的念头,只是觉得,日子这样下去,丝毫没有盼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的四年里,李向阳确实做得无可挑剔,不唠叨,不骂人,不发火,在外人眼里,对她更加体贴照顾。但搬进楼房仅仅不到一年时间,他俩似乎又回到了刚结婚没多久那种状态。他所有的伪装只是在有人的时候,在楚楚面前,他似乎原形毕露,展现出了本来的面目。 那晚,李向阳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王楚早就在李浩然房间睡下了。他走进李浩然房间,蹲下身子,拉开她的手看伤口,她惊醒后,一把甩开他的手,将身子转了过去,抱紧了李浩然。 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不跟李向阳说一句话,她每天按时起床做饭,接送李浩然上学放学,然后在家写作。近一年时间的锻炼,她新闻写作水平逐渐提高,一年下来报纸发稿达六十多篇。她被师团都评为师级优秀通讯员,团里还奖励了一笔数字不小的稿费。 李向阳把稿费领回来的时候,还多了一件精致的礼物,王楚打开一看,是一款诺基亚5230手机。 “团里为你的付出奖励了一笔稿费,我这个做老公的给你奖励一部手机。” “谢谢。”王楚很是惊喜。 “稿费打算怎么花?” “存起来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哟,我家楚楚终于知道会过日子了。” “毕竟是自己挣的血汗钱。” “没事,想买啥就去买啥,花完了我这有。” 王楚轻轻一笑,内心涌起一丝酸痛,她倒不是因为李向阳的话感动到了她,只是在想,“你若在发火的时候多顾及一下我的感受,要比做这些贴心的事强百倍。” 翻完年,王楚被送到兵团参加通讯员培训,那次,来自兵团各师三百多名新闻写作通讯员来参加培训,她清楚记得有位叫严格的老师讲述了他的写作经历。 四十多岁的严格用二十多年的时间钻研新闻写作,出专著,各地邀请讲课,成为新闻媒介有名的新闻专家,在新闻界创造出了惊人的成绩。但他却把自己的身体活生生搞垮了,颈椎严重突出,术后积水,导致身子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直立,讲课偏着脑袋,站久了会累,授课长达四十多分钟,他依然站在讲台上授课。 王楚崇拜极了,她崇拜严格老师的精神,崇拜他身上散发身上出来的智慧,他的残缺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在新闻界的钻研。他的大脑思维还在,追求的理想还在,付出与名誉同在,深邃的目光和宁静的微笑也在。 王楚也觉得,只有付出了才会得到回报,她突然得就她那点三脚猫的写作功夫根本就成不了大器,她要以铁棒磨成针的态度面对写作,希望能在文学界留下自己的影子。 虽然是新闻培训,但王楚还是挚爱小说,她觉得一部好的小说一定能在影视界留下深刻而久远的影响,更多的人说写新闻能成就一份工作,尤其是李向阳也不例外,让她参加工作的欲望,胜过她创作小说的欲望。但谁也无法左右她的思想,她只想在自己的世界,发挥超强的能力,在小说创作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秉承铁棒磨成针的理念,王楚的第二部小说着手创作,她选了一个以兵团为题材的身边人故事,搭好了框架,设定好思路,开始创作。 为了不分心,王楚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放下了新闻写作,专心钻研这部小说,从开头画面、人物设定、剧情发展,她将一个戈壁女人的悲情故事叙述得淋漓尽致。 写作太过投入难免会忽略家里的琐碎,接送李浩然,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更多的是忽略李向阳。每晚吃完饭,王楚都要在电脑前一直待到凌晨十二点才洗漱睡觉,为了避免打搅到他,她只好选择睡在李浩然卧室。 家里少油盐酱醋茶是常有的事,做饭时,不是少盐就是少酱油,甚至连少米和面都是常事,尤其是接李浩然放学,有好几次老师打电话催,王楚才合上电脑去接,去的时候,幼儿园就只有李浩然一个孩子。 “李浩然妈妈,下次早点来接孩子,我们老师也要下班回家照顾孩子。”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给您添麻烦了。”王楚道完歉拉起李浩然的手,“宝贝,等急了吧?妈妈下次早点来接你。” “妈妈,你每次这么晚来接我,同学都走完了,我还要在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老师打电话了你才来。” “对不起,宝贝,下次一定按时来接你。” 不光这些,王楚家里的卫生明显没有以前干净,和婆婆住一起时,就连卧室都是婆婆打扫,所以才腾出更多时间写小说。自打住上楼房,她最喜欢的就是放上一段最喜欢听的音乐,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打开窗户,端上一杯蜂蜜水,让窗外一丝微风吹进窗户。那时候的她,觉得生活有阳光,微风里有香味,房间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活力。 从王楚写小说开始,客厅茶几上时常凌乱,沙发上堆放衣物,厨房里吃饭的碗都在水池,等着下次吃饭再去洗,李向阳每次下班回家,饭都没有端到桌子上。 李向阳极度看不惯这些,有一次在饭桌上,他忍不住问道,“你这一天究竟在干嘛?房间不收拾,饭不按时做,孩子不按时接,就连新闻也写得少了。” “我在干大事。”王楚回答。 “干大事?”李向阳审视王楚,“哼,我猜你八成又在写小说。” “我都写三月了你才发现啊?不见得你有多了解我。” “你没发现吗?你都多久没有我和滚一个被窝了?你现在眼里只有你的小说。” “浩浩在我心里也很重要。”王楚纠正,她突然觉得忽略了李向阳的感受,“当然,你也很重要。”这句话说得挺违心的,她立刻给李浩然夹菜,来掩饰内心的虚心。 李向阳扯扯嘴角,不满意地捣着碗里的饭菜,“没见得我有多重要。”然后没吃几口就离开了饭桌。 王楚耸耸肩膀,皱了皱眉头,仔细想想,她都快一个月没有进李向阳的房间了。那晚,她安排李向阳睡下后,没再写小说,还刻意换上最喜欢的红色睡衣,轻轻推开了他的门,但却看到他一副倦怠无趣的脸时,突然撸起了袖子,“嘿,我还就不信了,你能再熬一个月,我去写小说了, goodbye。”刚说完转身要走,他一把将她拉倒在了床上。 第十六章 忙忙碌碌的写作,家庭中的一日三餐,偶尔给生活添加点燃料,王楚觉得生活很充实,也很有意义。她很少因为某些事情生气,也很少因为李向阳做得不对去指责,但他认为生活中就应该有柴米油盐、波荡起伏、吵吵闹闹,就连王楚生理期想吃顿他从外面买回来的饭,都会引起一场吵闹。 “向阳,我肚子好痛,你能不能出去买点饭回来?”王楚生理期时,肚子痛得卧在沙发上,对刚进门的李向阳说。 “我刚下班跑了一早上,脚都痛,我实在是累得不想动了,你随便做点吃行了。” “可我肚子痛,腰也痛。” “你别那么矫情行吗?那些机关上班的女人生理期还不上班了?” “我也没让你做饭,我就是让你出去买点回来,连这点你都做不到吗?” “我一个大男人出去怎么买饭?”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就不能买一顿饭吗?我爸还天天在家做饭呢。” “我跟你爸能比么?他是农民,我是领导,能相提并论吗?” “都是男人,怎么不能相提并论?” “你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就是你找十个男人,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王楚冷出一口气,气得直摇头,她开始深刻反省和李向阳之间的三观问题,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的心思细如针尖,但他却把这些细心没有放在理解女人上,而是放在了所谓的争辩和理论上。 有时候,王楚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几乎濒临绝种的三观不合的男人,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这种类型。她不认为李向阳说的就是嫁给十个男人,生活都得这么过。就拿父母跟母亲来说,父亲对母亲的忍让是有目共睹的,父亲常常没有什么对错可言,母亲想发火时,也用不了多大的导火索。 记得王楚十二岁那年,吃完饭过后,父亲在修理缺了腿的凳子,母亲洗完锅碗又在收拾房子,平日里这些洗碗刷锅的活都是父亲干的。母亲越干越生气,拿起地上的垃圾筐就朝父亲的头砸过去,父亲蒙圈了,站了起来,“你干啥?” “一个破凳子你捣鼓半天,锅碗不用洗了房子不用收拾了是不是?” “你就好不容易洗个锅……。” “我浑身都出汗了你看不到是不是?”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放下我来收拾,我收拾老婆。” “我都收拾完了,你才说。” “老婆坐沙发上,我给老婆削苹果。” 父亲不断陪着笑脸,给母亲削苹果吃,母亲还是不依不饶,拍打父亲的肩膀,直到把母亲逗乐了,父亲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王楚也一直认为,所谓的三观不合,就是你跟对方说话的时候,你就是再有理由,再有道理,对方永远都不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也觉得你说的任何话毫无道理。更可怕的是他会逼迫她遵从他的三观,让貌似没有道理的观点,强加到她身上。 李向阳这种观点,在王楚看来就是自私,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考虑对方对与错,只觉得自己的观点对,那就是对的,只觉得自己是这么认为,它就是这么回事。 在不久的将来,一件事情的发生,足以证明了这点,也让王楚彻底颠覆了跟李向阳过下去的勇气,剩下的也只有隔山的肚皮和生活的较量,只是这种较量让也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就是李浩然的抚养权和时光的老去。 那天夜里,王楚正在电脑跟前写作,李向阳又一次烂醉如泥的回家,他先是将门摔得扇响,然后脱去了衣服,躺在了沙发上。 王楚像往常一样递给李向阳了一杯蜂蜜水,他喝了半口就放在了茶几上,酒精并没有麻醉他的清醒,相反跟没事人一样。 沙发上堆放着衣物,茶几上放着茶杯,药片,纸,还有李浩然的一些玩具。李向阳的眼神在那些凌乱的东西上游离,以王楚的经验,他又该为这件事理论了。 “你喝点水休息吧,我再写会小说。”王楚只想逃离。 “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房子不收拾,就连自己都邋里邋遢的,一天尽写你那些玩意,一点用处都没有,让你多写点新闻,你就是不听,你看人家朱泽宇,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都混到机关去了,你再看看你,一天竟干一些偏离社会的事。”李向阳开始对王楚一顿数落。 “什么叫竟干偏离社会的事?我没让你饿一顿,也我让你照顾孩子,更没让你做过一次家务。” “这些我都干了你干嘛去?”李向阳扬着手,“我当初买这楼房不是让你整成猪窝的,你要还这幅邋里邋遢的德行,你就回平房住去。” “这房子有多脏?不就是没以前收拾得干净嘛,李向阳你把我当什么了?合着我就是找来一个保姆呗?你一下班回家我就得把饭端到你跟前,你想洗脚我就得把洗脚水给你准备好,你喝了酒我就得给你倒水,把你伺候得妥妥的是吧?” “当保姆你都当不好。”李向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保姆多听话?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带生气的,哪儿像你,竟惹一肚子气。” 王楚眉头紧皱,她想闭嘴,不想再开口理论,闭嘴的原因不是她没有道理,也不是说不过,而是觉得跟一个自以为是不讲道理,甚至三观不同的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她转身想回房屋,手机铃突然响起,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是“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王楚愣了一下,“什么呀?” “什么?”李向阳兴致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王楚故作镇定地耸耸肩。 “把手机拿来。”李向阳语气严肃。 “有人发错信息了。”王楚解释。 “发错信息?”李向阳当即愣住,一把从王楚手里夺过手机,看完了信息,自认为是找到了货真价实的证据,把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信息还能发错?” “可我不认识这个人,不信你打过去问。” 李向阳表示赞同,他立马拨通了电话,响了几声,对方那边传来了“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皱皱眉头,“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将手机“砰”撂在茶几上,等待她回答。 “我真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给我发信息,我……。”王楚觉得这次又要遭殃了,她刚说完,李向阳一巴掌扇了过来,顿时感觉面赤耳红,“我跟你说了我不认识他……。” 李向阳根本就不听解释,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王楚脸上,“鬼相信你不认识这个人,你哄谁呢?不认识电话打过去不接,你骗谁呢你?”接着好几巴掌扇在了脸上。她跌倒在了地上,任她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他又将她拉了起来,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快说,他究竟是谁?” 王楚嘴唇微微颤抖,她咬了咬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可你不信。” 一巴掌又扇在了王楚脸上,这次被狠狠摔在了沙发上,“你就不承认是吧,好。”他又从沙发上拽起她,“我让你不承认。”接着无数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李浩然的卧室门是关着的,王楚很想他能出来看到这一幕,或许李向阳就能停手,又或许开门出去叫人,这一切就能结束。但门始终关着,孩子根本就不会出现,也没人来救她,她的脑袋感觉嗡嗡直响,而李向阳根本就没想过要停手,她唯一能庆幸的是家里没有棍子,不至于让她再度浑身是伤。 时间大概过了很久很久,李向阳终于停手了,他跌倒在沙发上,酒精似乎已经麻醉了他,王楚没有喝过酒,不知道此刻的感受。她的目光阴冷寒凉,浑身发抖,咬着牙齿憎恨的看着他,茶几上有一把水果刀,她很想拿着刀子刺入他的喉咙,但想到李浩然叫妈妈的声音和那张灿烂的笑脸时,她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李向阳似乎下意识地明白他又犯下大错,但他又不想承认有错,“你别想从这房子跑出去。”他吼道,“明天跟我好好解释你的这一行为,快回房子睡觉去。”说完,他斜倒在沙发上,等待王楚进房。 王楚默然地望了李向阳一眼,转身进了李浩然房间,把门反锁,孩子睡得很香,他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她坐在电脑桌跟前的椅子上,浑身不停使唤在发抖,她将哭泣调成了静音,泪水已经倾遍了脸颊。 窗外的路灯明亮通红,夜晚如此安静,王楚四处望去,觉得房间根本不适合呼吸,她想出去走走,可此刻,她真的不敢出门。她感觉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分不清是来自哪里的声音,她还感觉她的脸部僵硬,浑身疼痛,镜子面前,她的脸上、眼睛处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就连睡到床上都用了很长时间。 王楚打开手机,给那个给她发信息的人发了一段很长的话,讲述了发错信息给她带来的这场灾难,希望让她看到信息后尽快回复。 第二天早晨,王楚收拾她和李浩然所有的衣物,从给孩子穿衣服的那刻,李向阳就从沙发上起来,“楚楚,你告诉我,你要干嘛?” “别再跟我说一句话,你最好从我眼前立马消失。”王楚失声大喊,李浩然被吓呆了,憋着嘴巴始终不敢哭出来。 “我知道我不该打你,可哪个男人看到信息会冷静处理?” 王楚愣住了,冷笑一声,“人怎能跟畜生相提并论?你就是一畜生,至少解释的机会要给吧?可你呢?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此刻,陌生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实在抱歉。”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没想到会让你老公误会,对不起。” “你跟他解释吧,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王楚把手机递给李向阳,“电话打过来了,你自己听听我跟他究竟什么关系?”李向阳连电话都不敢接,她直接按了免提键,对着手机喊,“你现在告诉他,我和你什么关系?”接着她将手机塞给了他。 “对不起,我实在抱歉,是我发错了信息,不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对方话还没有说完,李向阳便挂断了电话。 王楚走进卧室,继续收拾衣物,李向阳跟了进来,“对不起王楚,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她根本就不理会他,他开始扇自己的脸,连着好几巴掌,又跪在了地上拉起她的手打他的脸,“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王楚一副默哀大于心死的表情,李向阳接着拿来厨房的擀面杖敲打自己的额头,但什么都无济于事,她收拾好所有的衣物,打算拉着李浩然出门,他居然一把拉走了孩子和行李箱,把她关在了门外。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李向阳在屋内喊,“你可以去外面去玩几天,多久都可以,可你不能带走浩浩,我也不会离婚。” 李浩然在里面“哇哇”哭了起来,王楚敲门让李向阳把门打开,可他始终都不肯开门,她气得只挠头发,气得咬牙切齿,气得大口喘气,她利用很长时间平复情绪后对李浩然说,“浩浩,你乖乖的要听话,妈妈一定回来接你。”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王楚转身离开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刻意将围巾把自己裹严实,生怕别人看到她脸上的伤。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寒冷让她直打哆嗦,她停下脚步,“我能去哪儿?”她自问,“对了,我不能去爸妈家了,我已经没脸去了,我该去哪儿呢?”她突然想到了杨智慧,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喂,你在哪儿?” 王楚满脸淤青地站在杨智慧面前,她惊呆了,“亲爱的,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啊?” 王楚没有解释,她走进房间,直冲卧室,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杨智慧怎么叫她都不开门。 “楚楚你开门啊,你告诉我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李向阳对你动手了?你脸上的伤那么重,他怎么可以下那么重的手?你别把自己关起来,你开门啊,你别吓我。” 杨智慧怎么敲门王楚都没开门,她每到吃饭点上就做好几个菜叫她起来吃饭,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王楚再次打开门的时候,已经在床上窝了一天一夜了,起来的时候第二天天已黑,她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被杨智慧堵在了门口。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吃点东西吧?”杨智慧劝道,王楚还想进卧室,被她拦在了门口,“你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饭你必须吃。”她将王楚拉进餐桌,坐在椅子上,“我煞费苦心连着做了三顿饭了,又是炖猪蹄,又是煲鸡汤,还炒一大桌菜,不吃几口不合适啊。”她先是盛一小碗煲的鸡汤递给王楚,“亲爱的,什么都别想,先把饭吃了。” 王楚一张口就觉得脸颊生疼,她不敢用勺子,对着碗吸了一口,她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于是用手动了动耳朵,发现里面生疼。 杨智慧看出王楚的表情,心疼的只掉眼泪,“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说到医院,王楚突然反应了过来,“不行,我得去医院。” 第十七章 杨智慧陪着王楚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耳膜穿孔。” “你的耳膜已经穿孔了,三个月后来医院复查吧,如果还没恢复好,需要做耳膜修补手术。”王楚走在医院的走廊,回忆着医生的话,她并没有因此而掉眼泪,而是咬咬下唇,下定了决心。“离婚。” 一路上,杨智慧小心跟在王楚身后,不敢问,也不敢吱声。回到家里,她专门为王楚做了流食的粥,直到她喝完一碗粥,她利用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离婚。”王楚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杨智慧冷出一口气,疼惜地说,“我一定支持你离婚,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啥都不给我说。” “但我要想办法拿到浩浩的抚养权,他还小,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得去咨询一下律师,按理来说你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孩子是不会判给你的。”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拿到浩浩的抚养权,法律也不会将孩子判给一个变态的人作为孩子的监护权,我有足够的证据让他把孩子给我。” 杨智慧紧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直起了身子,“天呐,你意思是这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你啊?” 王楚极力让自己冷静,也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从包里拿出那张伤残鉴定书和所有的照片给杨智慧,看完后,她目瞪口呆,“这……,你……?你为什么第一次就不离婚?”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我以为他会改,那时候我已经怀了浩浩,我也只想给浩浩一个完整的家。” “第一次动手打这么严重你都不离婚?孩子还没生下来,可以选择不要啊,我前夫打我一巴掌我都选择了跟他离婚,你这……?你的善良会害死你你知道吗?” 王楚不停窝动嘴唇,最终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满腹的心酸排山倒海而来。 那段时间,杨智慧专门请了假在家里陪王楚,她利用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心态调整好,脸上的淤青基本淡化,她才敢出门。出门第一件事,杨智慧带她去咨询了律师,律师告诉她,她目前的状况就是起诉,孩子也不会判给她。 “你丈夫有工作,他对孩子具备一定的抚养能力,你目前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即使你有再多的证据证明你丈夫有家庭暴力,法院不会将孩子判给你。”律师告诉她。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王楚含泪问道。 “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离婚的事情放下,先谋生,让自己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然后再考虑离婚的事。” 王楚长叹一口气,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时,她已经两腿发软,不停打战,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急促的。 “楚楚。”杨智慧在身后喊道,“你可不能听律师的话,这个婚你必须离,你就考虑把浩浩给李向阳吧,不管浩浩跟谁,长大也是你王楚生的。” 王楚停下脚步,将身子转了过来,“不,我一定要拿到浩浩的抚养权。” “你现在连一份工作都没有,你怎么拿到浩浩的抚养权?” 王楚窝动嘴唇,像是在做着某种决定,“我要先谋生。”然后转身走开。 接下来,王楚开始四处找工作,只有高中毕业的她似乎很难找到一份可观的工作,正规单位第一看学历,第二看经验。即使她将写作经历写到简历里,也没有一个单位愿意接纳她,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了学历的重要性,也理解到了父母当初苦口婆心劝她上学的决心。 近一个星期下来,王楚只找到了酒店客房服务的一份工作,一个月只有五百元,比李向阳工资低了三倍。她不甘心,一边干着酒店的工作,一边继续找,她下定决心也要找一份像李向阳那样的工作,将李浩然的抚养权拿到手。 杨智慧每天都在王楚下班的时候等她,拉她去逛商场,看电影,吃西餐。她从小在团场长大,读书、结婚、生子,关于城市的生活她还是第一次体验,夜晚,城市橘黄的灯光颜色都是温馨的,一切都是那么新意。她尽情地享受着闺蜜带给她的快乐,也享受着城市的味道,除了对李浩然的思念,还有那些彻骨的伤疤似乎慢慢淡却了。 酒店客房的工作很繁琐,王楚利用半个月的时间熟悉了所有的业务,虽然之前做过这类工作,但很显然,城市酒店客房的管理模式跟团场的有很大差异。 在那段时间,李向阳不断给王楚打电话,在打了近上百个未接来电后,她终于接通了电话。 “楚楚,你出去散心已经快一个月了,气消了就回来,浩浩挺想你的。” 听到李浩然的名字,王楚的心抽了又抽,“李向阳,咱俩已经不可能了,别再想着我会回去,我就是死到外面,也不会再回那个家了,你就死心吧。” 王楚刚要挂断电话,就听见李浩然的声音,“妈妈,你去哪儿了,你快回来妈妈,我都想你了。” 李浩然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王楚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痛得让她难受,“浩浩乖,别哭了,等妈妈安顿好了就去接你。” “楚楚我求你了。”李向阳的声音又传来,“你快回来吧,浩浩可想你了。” 王楚立刻挂断了电话,躲在无人的角落痛哭起来,这种撕心裂肺的静音模式,是对李浩然无尽的思念。 第一月工资王楚只领了二百九十元,剩余的被扣了个精光,她在查房中,没有仔细检查床单上顾客留下的红色血迹,被扣了三十元,丢一条浴巾扣了三十元,一百五十元作为抵押金,每月都要扣除两百元作为她负责范围内物品损坏、查房错报、丢失的押金。 第二月更是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一位女房客丢了一对上万元的耳环,指明了就是查房的人拿走了。积累了以往的经验,王楚对查房非常认真,床单、被套、饮料、浴巾、电视遥控她都要认真过目。就连顾客丢对项链、钱包,她都会及时送到顾客手上,这次,她在劫难逃,被女顾客一口咬定,就是她拿的。 “你们这么大的酒店怎么招如此手脚不干净的女人当客服?这房间就是她查的,我项链丢了就是她拿的,上万元的耳环就这么丢了,那可是我的订婚礼物。” “我说了我根本就没见过你什么耳环。”王楚解释。 “好了别解释了。”酒店经理呵斥道,“你王楚不管有什么方法,想办法把耳环还给顾客,拿不出项链,你就陪她钱。” 王楚无言以对,只好低头默认,可一万多的耳环,她拿什么赔给顾客?绞尽脑汁,她彻底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地毯下面都没放过,最后在洗脸池管道找到了一只耳环,另一只耳环毫无音讯。 当王楚把一只耳环递给顾客的时候,她更加火冒三丈,“你就还我一只?这跟不还有什么区别?” “这只耳环我是在洗脸池管道找到的,另一只有可能被冲进下水道了,再说我留你一只耳环有什么用?” “一只耳环也抵你一年工资,低价出售哪个商场不收啊?” “商场也需要手中的发票估价,据我了解,没有发票商场也不会收回的。”王楚对峙。 “王楚,不得对顾客无理。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就是我们的工作失误,不得狡辩。”经理插话道。 “就是,你们经理说得对,反正我的耳环在你酒店丢的,就得你负责。”顾客说。 王楚不服,嘴一怒,掏出了手机,“不行咱就报案吧,这件事就交给警察来处理,警察让我赔,我就赔,警察说我没有责任,我不会多跟你费半句口舌。” 王楚叫来了警察,最后断定是顾客的责任,由于王楚态度不好,在办公室,经理强烈要求她给顾客赔礼道歉。 “顾客是上帝,王楚,你的行为直接影响了我们酒店的名誉,去带着你的真诚,给顾客道歉。” “耳环不是我拿的,我没错,是她冤枉了我,道歉的人应该是她。” “王楚你这脑子根本就不适合踏入社会,你就应该适合在温室的花盆里养着,听说你还是写小说的,一点也不会变通。” “小说弘扬的是主旋律,揭露的是真善美,跟你不符合逻辑的思维背道而驰,如果你一味地追求名誉,做不符合逻辑的事,就完全脱离了真善美,剩下的就只有愚昧了。”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经理破天荒地说出了这话,“这个谦我去道,你可以走人了。” 王楚顿时惊讶,“真要这样吗?” “她可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公司近上千人流动本市,我们是签了合同的,你这一闹,今年合同准要终止,少说上百万没了。” 王楚点点头,“好,我走。” 经理冷笑一声,“一句忠告送给你,揭露真善美是作家的一部分,学会变通才能适应社会,更好的生活。” “谢谢。”王楚皱皱眉,脱下工作服,离开了酒店。 丢掉第一份工作,杨智慧专门做了好几道菜慰劳王楚,两人还喝了点红酒,“没事,城市里到处都在招人,找工作不是难事。”杨智慧劝道,轻轻与她红酒杯相碰。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王楚轻叹一口气,“我得尽快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把浩浩接到我身边,时间长了孩子就和我不亲了。” “哎。”杨智慧叹口气,直勾勾眼睛盯着她,“你能不能现实点?你既没工作又没能力,据我了解,政府单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空位置接纳你,不是我打击你王楚,现在进那张门槛的人都是靠关系,要么就是。”她两个手指头搓了搓,“用这个说话,你有吗?” 王楚明白了杨智慧的话,喝完了杯中的酒。 “再者,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就是你两离了,浩浩也是你的亲骨肉,他长大了,懂事了,还得来找你这个亲妈。” “那不一样,我这个当母亲的,要参与他所有的成长轨迹,我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我要把他留在身边,不让他受半点委屈。”王楚有些激动,也颇为伤感。 杨智慧无奈地点点头,“这就是亲妈,我觉得我远不及你。” 夜里,月光倾在屋内,有一种异常的温馨之美,王楚和杨智慧终于有时间躺在一张床上,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月光照进来的光亮,还有两人嘴里散发出淡淡的红酒味儿,两具纤瘦的身体在黑色的被褥下画出消瘦的轮廓,她们面对面注视着对方,和这安静的夜色调和成极其和谐的音符,眼前这种场景太过熟悉。 “咱俩有多久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这么安静地注视过对方了?”杨智慧问道。 “不算去年在我家里那晚,大概有五年了吧。” “时间可真快啊,一晃都五年过去了。” “别说五年了,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年龄,容貌、心态、天真,以前,我把生活想象的很美好,能跟相爱的人结婚,生子,过甜蜜的生活,可谁也没想到,我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那你爱过李向阳吗?” “当然爱过,不然第一次他打我那么严重,我就已经想办法离婚了。” “那你现在对他还有感情吗?” “恩”王楚犹豫半久,“如果非要在我和他之间加情感的话,我只能说是厌恶,我讨厌他在酒桌上大言不惭地夸我如何如何好,讨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讨厌醉醺醺地回家跟我理论,跟我吵闹,甚至摔桌子,摔东西,他所有的行为跟他这个人极其不配,甚至有些变态,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人,是我不够好还是”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你太善良了,你要知道,有时候过分的善良也会害了你,你要是第一次能止住他的家暴,第一次能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他李向阳就不会第二次再举起拳头对你施暴?” “难道我要像泼妇一样跟他对打吗?或者闹到派出所去?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我真的不知道你这种性格今后还要受多少苦?在学校那会,你善良、温柔、漂亮、爱笑,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睡觉,写作业,逃课,渠道洗澡,被我父亲揍,躲开我父亲,你笑得是那么开心,那时候,我相信上天一定会眷顾你,可你现在脸上的笑容没了,浑身上下我只看到了疲惫,只看到了被生活所逼。”说着,杨智慧拉了拉她的手,“无论生活有多不易,我真的希望能从你脸上再次看到纯真灿烂的笑容,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黑暗里,杨智慧看不到王楚留下的眼泪,她满腹心酸,却只能悄悄流泪,却还要假装不动声色,“我已经开心快乐不起来了,生活夺取了我所有的快乐,我今后所有的目标就是找一份工作努力挣钱,争取浩浩的抚养权。” 第十八章 王楚找到的第二份工作与挂羊头卖狗肉有关,原因是她不想再去酒店宾馆那样的地方,就是餐厅服务员,人家都要有经验的人。对于市里高级的发型设计师她也去问过,但要从学徒做起,每月只有三百元的工资,要学至少三年才让上手给顾客理发。 选择在低档的理发店工作,是因为那家老板每天都结算工资,而且王楚六,老板四,还管吃管住。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并安排她平日住在店里,加上以往的经验,她承担起店里的理发、护理。第一天上班,她就领到了第一桶金,八十六元,虽然算不上正式工作,一个月下来也能存下上千元。 但在今后的几天,王楚发现理发店的女人个个都浓妆艳抹,有的还抽烟,说话行为实属不检。她们不承接理发和洗头业务,刚开始她并不明白她们干的是什么,时间长了,王楚发现,只要有男人来店里,她们就跟着离开。 王楚极其讨厌女人抽烟,对进来的男人也产生强烈的厌恶感,她试图在没人的时候问过老板,“老板,她们都跟着那些男人干嘛去了啊?” 老板立马皱皱眉头,用一种观看外星人的表情审视王楚,“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你结婚了没有啊?被男人带走还能干什么?” 王楚睁大眼睛,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这个时候,店里进来一个男的,带着黑墨镜,穿着一身西装,还打着领带,看样子干净利落,跟李向阳也无二样,“老板娘,给我安排一个人呗?”他问道。 “我们的人都出去了,我给你打电话联系一下,看谁有空。”老板娘回答,立刻拿出了手机。 “不用,我看她就挺好。”男人眼神指着王楚说。 老板娘看了王楚一眼,“先生,她是我们店里的洗头理发的,她不接待客人。” “是吗?”男人表情微妙的浑身打量王楚,“不接待客人跑来这种地方?” 王楚刚要反驳,被老板拉了拉,“要不你先洗个头,她洗头手艺不错呢。” 其实王楚并没有什么手艺,自己摸索洗头还不到半个月,老板如此抬高,也只是一手留住客人的手段而已。 “行。”男人点头,“那我就试试吧。” 男人躺在洗头床上,王楚拿来围巾给他围上,“美女结婚了没?” 王楚根本就不想回答他的话,但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结了。” “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家老公怎么舍得让你来这种地方?” 王楚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确实不该来这种地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感,似乎觉得这里的空气都难以呼吸。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男人继续问道,“要是我,我绝不会让你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你这么精致的女人就应该适合养在家里。” 王楚苦笑一下,“你今后结婚了,把你女人养在家里就好。” “我已经结婚了,再说我家那口子五大三粗的,最适合在外面抛头露面。” “你结婚了啊?”王楚脸上的惊讶又货真价实。 男人愣了一下,“对啊。” “结婚了你还来这种地方?” 男人笑了,“有什么不妥吗?男人偶尔出来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对吧?”接着他脸上浮现一层淫笑,“尤其是碰到你这样的女人,很容易让人心动的。” 王楚轻轻撇撇嘴,像是在咒骂,但她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词语,也不能将咒骂的语言说出来,只好保持沉默。她突然觉得李向阳身上还是有些优点的,这世上的男人有千百种,李向阳从来都不会进这种地方,工作能力强,又有责任心。但他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就“暴力”一词,放在他身上,根本就不相符。她知道,这是他最致命的一点,即使他工作能力再强,再有责任心,或许这个致命的弱点,能影响他的前程和一生。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你怎么不说话啦?”男人突然伸手拉住王楚的手,她一把甩开,将喷水头对准男人,喷了他一脸水。男人尖叫着从洗头床上翻了起来,吼道,“你这疯女人要干嘛?神经病啊你?” “这是咋了?”老板娘走了进来,看男人满身满脸都是水,转身问王楚,“咋回事啊这是?” 王楚抑制着怒火保持沉默,不说话。 “我不就拉了一下你的手嘛?至于你给我喷一身水?” “我和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拉我手?我要是不拿水喷你,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王楚睁大眼睛,急促呼吸。 老板娘习惯眼前这样的男人,早已见惯不怪,“快来我给你擦干。” “不用了。”男人气急败坏地擦干了头上的水,整理整理衣服,把毛巾扔在洗头床上,骂骂咧咧走了,“什么人这是?真是一奇葩。” 男人走了,王楚有些紧张,翘起眉头,等待老板娘发落。 没想到老板娘“嗤”笑出了声,“小小年纪,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 “你不怪我?” “怪你干嘛?你又没错,说实话我挺佩服你这样的女人,骨子里干净,思想里成熟,不为金钱迷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你身上这种干净的灵魂很难得,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无法相提并论。” “那……你还……?”接下来,王楚不知道该怎样问下去,似乎要将所说的话收回。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做这种生意是吗?”老板娘猜对了,王楚不做声,她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看不惯这种行为,任何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碰我一下手,我都不愿意。是一场婚姻让我彻底改变了想法,他把女人带回了家被我发现,不到一个月时间,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转到了他父母名下,让我身无分文从那个家里走出来。从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努力挣钱,拥有自己的房子,让自己家财万贯。当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步入社会,创业真的很难,没钱创业更难,亲戚朋友都不肯借给我钱,我寻不到商机,这是投资少挣钱快的唯一方式,所以就选择了这个行业。” “其实我挺歧视这种行业的,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女人就要活得清清白白,这样才能对得起父母给予的身体,才能让自己的后代昂起胸部做人。我一直认为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唯一接受不了这种,这会是女人一辈子的耻辱。” “你要知道这些女人解决了多少单身男人的空虚症?也让中国少了多少强奸案件,抛开耻辱不说,这些人也算是为社会做了贡献。” 王楚睁大眼睛,“你怎么跟我一个弟媳妇说得一样啊,我曾经和她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她和你的观点一模一样。” “这是社会现实,我们不能否认这点。” 王楚皱皱眉头,不再说话。最终一件事情的发生,她顿时对这份职业充满了厌恶感,从此便彻底远离了理发行业。 那天,王楚吃完饭后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那刻,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就在她的床上,有一对光着身子的女人和男人正在苟且呻吟,看到这一幕,她差点连吃进去的饭都呕吐了出来。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脏的,空气是脏的,床是脏的,人是脏的,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脏的,于是,她随意收拾了几件随身携带的东西,慌忙逃离了那里。 走在大街上,迎面吹来清爽的凉风,王楚这才感觉呼吸到了一股新鲜空气。她刚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休息片刻,电话铃响起,是理发店老板娘打来的。 “王楚。”她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王楚回答,“老板,我就不回去了,我想我根本就不适合待在那里。” “好吧,我知道这里不适合你,那我就不劝你了,希望你尽快找到一份适合你的工作。” “谢谢老板。” 挂断电话,王楚长叹一口气,四目无神,表情茫然又无助,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是李向阳打来,看了老半天她才接起了电话。 “楚楚。”李向阳电话那边的声音极其温柔,“你的工作我已经给你解决了,你快回来上班吧。” “你说什么?”王楚硬是愣了半天,她几乎用不肯相信的语气问了一句, “领导已经上过党委会研究了,同意解决你的工作,试用期一年后转正,你尽快回来上班。” 这个消息对王楚来说是一个偌大的惊喜,但在杨智慧那里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楚楚我给你说,这是李向阳的套路,你可不能回去,他就想把工作给你解决了,栓你一辈子。” “无论刀山火海我都得回去试试,万一我试对了,就不用如此辛苦地找工作了。” “你就为了一份工作把自己再搭进去?”杨智慧暴跳如雷,瞅着她问道,“你看清楚了楚楚,李向阳这种男人他不值得你托付一生,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他已经动手打了你两次了,你还相信她?是,他李向阳有可能会消停一两年,但凡你王楚有一丁点错误,只要他逮着机会,一样还会动手,而且比之前更严重,你信不?” 王楚咬着牙齿努力挣扎着,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她相信杨智慧的话,于是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也看到了,我来这个城市快大半年了,我都找了些什么工作啊?正儿八经的工作根本就不接纳我,李向阳现在给我把工作解决了,一年后我就是正式的干部了,这是我唯一参加工作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我要用一年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拿到浩浩抚养权。” “我真的劝不动你了是吗?”杨智慧苦笑道。 “没错,我铁了心要回去。” 杨智慧摇摇头,“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 “为了浩浩,我不会后悔。”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心疼你。”杨智慧眼泪都快挤了出来,“给你说了就算浩浩给他,长大那也是你的骨肉,你偏不听。” “好了。”王楚顿了一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回去并不意味着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等我工作转正,我就和他立马离婚。” 杨智慧轻轻点头,“好,我不劝你了,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王楚点头说,“好。” 在走之前,王楚又去了一次医院检查了耳膜,医生说近四个月时间耳膜恢复还不错,不需要做修补手术,但一定要避免再次受伤。 又一次坐上返程的车回家,王楚内心始终难以平静,她能预感,也有感应,还有如此强烈的征兆,李向阳绝对不会轻易离婚,家暴事件也绝不可能因解决了工作就因此而停手,将来究竟还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挫折与磨难,她全然不知。 回到家里,王楚去婆婆家里,卧室和客厅空无一人,她在婆婆的小卧室看到了公公,他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盘瓜子,自打戒了烟,嗑瓜子便成了他的日常生活。 本以为看到王楚回来时公公会很意外,他的反差让他感到吃惊,他黑着脸,用极其恶略的眼神瞅她不过半分钟,最终将眼神耷拉下去,更意外的是,当她问,“爸,我妈和浩浩去哪儿?”公公的举动竟然是从椅子上起身,手抓一把瓜子,绕过她,出了门。 对于公公这个态度,王楚无话可说,她走出院子,到后院的菜地,李浩然果然在,他的小手揪起还未成熟的草莓放入嘴里,婆婆将荷兰豆摘了大半盆,她走进草莓地中央,李浩然才抬头看到她。 “妈妈。”李浩然超王楚跑了过来。 王楚抱起了李浩然,“儿子,想妈妈了没。” “想了,你去哪儿了,我都想死你了。”李浩然搂着王楚的脖子哭了起来。 “楚楚回来了?”婆婆态度跟公公有明显反差,“你可终于回来了。” “妈,我把浩浩带走了。”王楚说,婆婆想拉住她的手,而她将手抽了回去,婆婆却哭红了眼睛。 回到楼房,王楚给李浩然换上了她新买的衣服,对于李向阳,他说的每一句她都假装听不到,也不去理会。 “星期一你就去上班,单位就在幼儿园旁边,今后接送浩浩方便,在单位少说话多做事,和同事把关系相处好点,你们单位的书记和你一个姓,叫王学武,人比较好说话,只要你把活干好,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为难你,还有……。” 刚说到这里,王楚带着李浩然出了门,将门“呯”地关上,她带儿子去了图木舒克市,吃了一次肯德基,在团场,孩子吃不到这些的。 “妈妈,真好吃。”李浩然美美吃了一口。 “好吃就多吃点,妈妈以后经常带你来吃,好不好?” “好。”李浩然高兴地蹦了起来,接着他慢慢停下动作,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慢慢消失,“妈妈,你以后别走了,见不到妈妈,我好想你。” 王楚鼻子一酸,她看到李浩然眼睛里含满了泪花,她把他抱在怀里,“妈妈以后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第十九章 重新回到了这个团场,回到了家里,王楚又一次感觉到了窒息感袭来,呼吸困难,出气困难,就连房间流动的空气都要感到窒息,甚至对房间的一切都产生了厌恶。尤其是李向阳,她对他憎恨已经达到了丧失理性的地步,就连他看她一眼,从身边经过,碰一下她的手都能感到浑身的汗毛像刺一般竖起来。 从回来,王楚再也没有进过厨房做饭,李向阳几日回来都是冰锅冷灶,她会给李浩然备一些零食,自己随便啃点面包就解决温饱,他只好带上孩子去了婆婆那里,回来的时候,给她带来一些吃的。 “你凑合吃不吧,妈做得不是很可口。”李向阳说,他把打包好的饭盒放在电脑桌旁,将筷子递给王楚。 “我不吃。”王楚没有好语气,“把饭拿走。” “人是铁,饭是钢,你得吃饱了再写小说。”李向阳硬将筷子塞进王楚手里,还将饭盒盖打开。 “我说过了我不吃。”王楚憎恶地望着李向阳,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起身将饭盒拿出房间,进了厨房放入冰箱,然后将客厅的李浩然拉进小卧室,关上门,甚至将门反锁。 上班第一天,王楚穿了一身得体的着装,出现在办公室,认识了一帮新同事,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同事名字记住。 刚刚接触工作,王楚所负责的业务并不是很多,但大量的接触了一些工作上的所见所闻,让她对新闻写作又一次产生了兴趣。 业余时间,王楚把未写完的小说捡了起来,利用近三个月时间把小说创作完,投了好几家出版社,仍然毫无音讯。 单位的人很佩服王楚写作,书记王学武经常用各种词汇夸赞,“王楚,在这个穷山僻壤的团场,能出一个像你这么能写小说的,还是第一个,能和作家一起共事,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了文化人。” “书记,你可不能这么夸我,我算不上什么作家,真正的作家是在文学界留下深远影响的那些人,比如说鲁迅,金庸、琼瑶、比尔盖茨,欧内斯特海明威,他们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作家,而我,只算得上能班门弄斧几句而已。” “低调。”王书记夸口,“不过干工作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你要发挥你的特长,写小说不是写一部两部就能成名的,坚持一辈子,总有一部作品会在社会留下深远的影响。” “谢谢王书记,我会努力的。” 对于低调,王楚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骄傲、清高和傲慢,但也显得不卑微。她低头干活,抬头看路,尽量熟悉自己的工作内容和流程,遇到难题,尽量解决,解决不了的,她会到书记或者同事那里谦虚请教。 王楚尽量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也不免迎来同事的甩手掌柜,有个叫张珂的副主任,分管共青团工作,资料吩咐给她写,上报材料也让她去,就连填写台账也要让她写。起初她以为这些活她应该干,但在后来,一个叫凤姐的同事提醒,“王楚,不是你分管的工作你不要干,他张珂干嘛要把工作扔给你?你刚来,不要傻乎乎地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 王楚抿着嘴皱皱眉头,“谢谢凤姐提醒,我明白了。” 再后来,张珂将资料拿来给王楚时,她本想委婉地拒绝,“我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完呢,这个文件还是你自己处理吧?” “什么叫做我自己处理?”张珂变了脸色,“你是专门干这个的,就得你处理。” “张副主任,这个工作可是你负责的,我之前是帮你,可我现在没时间。” “你没时间,那我更没时间,你看着办吧。”张珂将文件扔在了王楚桌子上,转身就离开。 王楚拿着文件就去了王学武办公室,她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王学武见是她,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文件,“快进来王楚。” “书记,我想请教你一件事。”王楚开口。 “你说。” “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分管的工作,自己负责做资料、上报团里,自己填写台账?” “没错啊?肯定你自己负责,不然谁帮你干?” “这个。”王楚将文件放在了王学武桌子上,“是张副主任的,我已经帮他处理了好几次了,台账也让我帮他填写,今天我说我没时间,他就把文件扔在了我桌子上说他也没时间。” “嗨,这家伙。”王学武笑了一声,拿起文件看了看,“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就别管了。” “好,谢谢王书记。”王楚说完离开了,从那以后,张珂再也没有将工作扔给王楚,就连台账本都礼貌的要了回去。 对新闻写作,王楚入戏并不太深,但她每个星期坚持搜集三个素材,社区每天都会来很多老年人来跳舞,抓住这个素材,然后进行采访,每个人写一段故事,上稿率达100%,每期都有她的新闻上报纸。 极高的上稿率,王楚当然还要感谢一个人,政工办副主任廖宁远,每天写完新闻,她都要将写好的稿件拿给廖宁远审核签字,盖完团里的章子,传真发送到报社才算完事。不光是师级报社,地方报社、兵团日报、兵团工运,她都会投稿过去。 王楚觉得自己的写作水平还行,但每次经手廖宁远修改之后,整体水平就是提高了很多,比起李向阳的指导还有效,他可是在新闻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大人物,因此,她也学到了很多。 王楚一个星期总有大半天的时间在廖宁远办公室,“这个地方不能这么写。”他指点道,用红笔画出了错误的部分,“先开门见山写出你眼里看到的,然后再对人物进行交流,最后体现出他干这番事业体现出的经济效益,并将团里的政策挂钩……。” 刚说到这里,李向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材料,看到此情形,他退出办公室,知道第二次撞见,他终于忍耐不住了,王楚下班回家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他黑着脸站在客厅中央,他本想进小卧室的,却被他拦住。 “楚楚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影响?”李向阳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心平气和的。 “我怎么了?”王楚回头质问。 “你和廖宁远是怎么回事?隔三岔五就在他的办公室?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李向阳把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怎么不要脸了?廖宁远只是在指导我如何提高新闻写作,我写完新闻总要找他签字吧?有不妥的地方他总要给我指出吧?我……。” “那要我是干嘛的?”李向阳把脸逼近王楚,“你俩在办公室卿卿我我,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说我闲话?我这脸往哪儿放?”他的吐沫星子都喷在王楚脸上,他脸颊上的神经和肌肉跳动抽搐,怒火已经升级。 “无聊。”王楚扭头进了小卧室,并将门反锁。 “楚楚你别蹬鼻子上脸。”李向阳吼道,将门踢了一脚,王楚不去理会,将被褥盖在了头上。 杨智慧来看望王楚已经是她上班的第三个月了,她冷不丁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让她有点应接不暇。 “你咋来了?”王楚刚准备了一份资料要交给王学武领阅。 “我来看看你这个大作家。”杨智慧说,“你看你,回来连个电话都不打。” “我这不是忙嘛。”王楚解释,但更多的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你等等我,我把资料送给我们书记。” “好,你先去忙。” 王楚点头,敲门进了王学武办公室,“书记,这个调研报告已写好,你过目一下。” 王学武取下眼镜,“这个调研报告啥时候上报?”他问。 “嗯……。”王楚想了想,“大概后天。” “好。”王学武点头,“那我明天下班前看完给你。” “好来书记,那你忙。”王楚说完走出办公室,她在大院一帮老太太跳舞的人群中看到了杨智慧,伴随音乐节拍她跟在老太太后面学跳舞,尽管手足舞蹈,跟不上节奏,但她跳得也够认真。 王楚的欣赏水平很高,她接受不了杨智慧自认为自己舞技很好的感觉,于是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好啦,别跳啦。” “让我再学会。”杨智慧拒绝,“我还是第一次学跳舞,你都不知道,我一天在公司都快坐废了。” “学跳舞一时半会是学不会的,再说了这个东西你得长期坚持。” “说的也是。”杨智慧点头,“等回去了我专门报个培训班,学会了在家天天锻炼。” 王楚和杨智慧走出单位大门,“今天我就不叫你下馆子了,你也知道,我没钱,我在家里给你炒几个菜。” “你可别。”杨智慧拒绝,“这次来看你,我压根就没想去你家,我可不想见到那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李向阳,我已经开好了宾馆,放心,吃饭也不用你掏钱。” “那哪儿行呢?你来了我总得招待招待你。” “咱俩之间不用你这么客气。” 王楚轻轻一笑,便应了杨智慧。 两人选择了团场最大的饭店胡杨酒家,要了三菜一汤,王楚皱皱眉头,“这里除了这唯一一家有炒菜系列上档次的,还真没地儿带你去吃了。” “真不知道你这四五年窝在这小小的团场日子是怎么过的?”杨智慧说,“连个娱乐的地儿都没有。” “习惯就好。”王楚替说,“我倒觉得团场的生活清净,少了一份城市的世俗和喧嚣,这里不拥挤,不堵车,生活节奏慢,关键消费水平低,基本没啥压力。” “这里所有的人都这么生活,觉得有一份工作吃饱穿暖就行,所以你才觉得知足,你要到大城市生活,你才能真正体会什么叫做的压力,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自己口袋捞钱,生怕捞得慢点别人就会超过,今年挣一百万,明年还想挣两百万。” “也许我的思想落后了。”王楚落寞地叹口气。 “真不是我说你,这点你必须承认。”杨智慧肯定地点头,“关键是你一直待在这里,见识限制你的思想,但你这辈子只能这样,你选择了工作,今后成为一名干部,就没办法从事经商,就只能靠你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所以啊,今后这种吃饭住宿玩耍的事,你就别跟我挣着付钱啦,有我就行了。” 王楚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不亏是我的好闺蜜。” “知道就好。”杨智慧挑挑眉,“不瞎扯了,这次回来他对你态度咋样?有没有啥变化?” “他能有啥变化?”王楚冷出一口气,“我不依他,他的暴躁情绪会显得尤为明显,只是还没到爆发的时候而已。” “你别太逞能了,适当的时候示点弱,别让他再对你动手。” “我以前示弱还不够吗?”王楚情绪激动起来,“我曾经就是太弱了,所以才让他如此嚣张的对我动手。”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提他了。”杨智慧急忙道歉,“无论你现在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你要先把自己保护好你知道吗?” 王楚点点头,她的嘴唇几乎在颤抖,眼眸生出泪水,但她始终强忍着,都没让眼泪流下来,杨智慧看着都心疼。 很快一年快结束了,王楚把每期的报纸上的新闻都剪切下来,订了一个本子,贴在本子上,然后标注发表日期。平日里,她会学着写一些诗歌散文来锻炼语言能力,一年下来近100多篇上稿,被上级评为优秀通讯员,更值得高兴的是,她被评为特约记者。 王楚不得不承认,她的特约记者证是廖宁远给报社领导打了招呼的,因此,评得非常顺利,也在团里引起了一阵风波,当然,风波的指向是,“李向阳的媳妇真有才,发表100多篇新闻,一年时间就被评为特约记者,真是了不起”。 但从师里传出来的风波却是,“有个叫王楚的女孩,一年发表了100多篇稿件,据说还写小说,这女人真是才女,了不起。” 王楚很快成名,但也只限制在新闻界和工作人员爱看报纸的圈子,她知道,她永远都在李向阳的光环下被议论,有人择口不绝的夸赞也只是为了巴结李向阳。 李向阳时常在同事朋友那里宣扬,“我家楚楚有今天的成就,全是我栽培出来的,想当初,她连写个豆腐块的新闻都被我修改得面目全非,但有一点,我家楚楚写小说全凭她有这个才华,尤其是诗歌,我根本就看不懂……。” 那年,王楚拿到了一笔可观的稿费,为了加大新闻宣传力度,全团制定了奖励政策,从省市级划分了层级进行奖励,因此,整个团里写新闻的人达200多人。年底翻完年,她顺利进了干部队伍,被任政工员。 第二十章 终究有一天,王楚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递到了李向阳面前,那天,她刻意将李浩然送到他奶奶家,专程和他讨论这件事情。 “王楚,你把我当什么了。”看到离婚协议书的那刻,李向阳暴跳如雷,“前脚给你把工作转正了,后脚你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吃里扒外的东西啊你?” “这跟吃里扒外有什么关系?”王楚怒道,“好好想想这些年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选择回来,你以为我是和你好好过日子吗?我是在忍辱负重,等我有能力了争夺李浩然的抚养权。” “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李向阳拿起离婚协议书看都不看一眼便撕碎扔进垃圾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向阳开始打算出门,王楚将他堵在门口,“你不同意可以,那我们就法院见吧。”他奋力一把拉开了她,摔门离开。 王楚坐在沙发上,她将手放在额头,感觉鬓角剧烈疼痛,脑袋嗡嗡直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她的耳朵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跟耳膜穿孔事件有关?那些画面不知不觉袭来,让她感到心都在颤抖。 这个过程很难煎熬,像是窒息了一般,王楚举目四顾,很想逃离,她去抽屉找户口本、身份证、两寸照片,但结婚证怎么也找不到,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书柜,最终还是没找到。她确定李向阳把结婚证藏了起来,于是当晚就问他,“结婚证呢?” 一开始李向阳默不作声,问急了,他将茶几上的遥控器摔坏在地上,吼道,“我不知道。”他眼睛泛红,嘴唇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她潜意识的感觉到了一股危险迎面袭来,还好,在他挣扎好久,来回反省之后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王楚知道,当她看到李向阳面目狰狞的表情时,心就已经在颤抖,甚至心跳加速,她只有暂时回到房间,关上了小卧室的门。 找不到结婚证,王楚只好去找民政科,咨询了结婚证丢失补办结婚证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出李向阳和王楚离婚的消息,不仅还传到了领导耳朵里。 这下又一次惹怒了李向阳,“王楚你给要让我在机关颜面尽失是吗?你知道机关那些人怎么说的?说你王楚要跟我离婚?” “我跟你离婚是事实。” “可你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工作,领导找我谈话了,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老婆刚转正就跑来离婚,闹的是哪一出?” “领导还管家务事是吧?你怎么不告诉领导你李向阳究竟对我做了什么?”王楚不愿意相信。 “你觉得呢?你要是这样闹下去指不定你哪天的工作都没了,你哪儿还有什么资本再来跟我闹?” 王楚冷出一口气,呼吸急促,眼圈泛红,她的双眼死死顶住李向阳,还好,他进行了一次嘶吼和暴跳如雷后选择了离开家里。 连着好一段时间,王楚都在痛苦与无法自拔中度过,她想跟李向阳心平气和谈一次,可他根本就不给她任何机会,他一大早出门,晚上时常两点以后才回家,早上好不容易将他堵在门口,“李向阳咱俩谈谈吧,就给我十分钟。” “我没时间。”李向阳一把拉开了王楚,就走了。 王楚很无奈,刚要下定决心去图木舒克法院递起诉状,当她在办公室将备好所有资料装进信封袋里时,王学武进了她的办公室。 “王楚,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哦。”王楚立刻收起了信封袋放入抽屉。 进了王学武的办公室,他正给杯子里倒满一杯水,会计从门口进来,他便摆手让其出去,“你先出去,我和王楚说点事,等会叫你。” 会计说了句“好。”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王楚心里咯噔一下,如此架势找她谈话,八成与李向阳息息相关,“王楚坐。”王学武说,她照办,“咋样?”他问,“参加工作一年了,现在也转正了,成了正式的干部,工作应该得心应手了吧?” “还行。”王楚回答,“谢谢书记关心。” “嗯,不能还行,要一定行。”王学武说,“上次领导还说,你目前是团里年龄最小的干部,李主任是团机关最年轻的主任,你们两口子都很有前途啊。” 王楚微微一笑,“有没有前途我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工作,不给我们单位拖后腿。” “你才参加工作,你家老公肯定是前途无量,又是大学生,将来混个团长政委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呢,可要支持他的工作呀,别因为两口气之间有点小误会耽误了你,也耽误了他的前途。” 王楚轻轻冷笑一声,只是这种冷笑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王书记,听这话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王学武“嗨!”了一声,“我确实是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听说你俩前不久在闹离婚,都传到领导那去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劝你,你现在刚转正,可不能胡闹,不然真会影响你的工作。” “那你知道领导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说什么。”王学武解释,“只听说领导对你的转正有些分歧和意见,我还是那句话,你好不容易转正,别因为家里一点矛盾再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丢了。” “我知道了书记,谢谢你。”王楚心里落寞极了,心里已经在隐隐作痛,她利用很长时间让自己冷静,走出办公室,又是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让她难以呼吸,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一次加速,抽搐的难受,她强忍着回到家里,又一次将哭声调成了静音模式。 一连好几天,王楚反复回忆王学武的一番话,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似乎要陷入绝境之地。此时此刻的她才觉得自己好渺小,小到感觉就像沙漠里的一颗砂砾,小到就像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小到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无能为力。怪不得李向阳绞尽脑汁都要往上爬,原来,手中的权利,可以让你从无到有,也可以让你从有到无。 此刻,王楚才想起和杨慧敏说过的一番对话,“楚楚我给你说,这是李向阳的套路,你不能回去,他就给你想把工作解决了,栓你一辈子。” “楚楚我给你说,这是李向阳的套路,你可不能回去,他就想给你把工作解决了,栓你一辈子。” “无论刀山火海我都得回去试试,万一我试对了,就不用如此辛苦地找工作了。” “你就为了一份工作把自己再搭进去?”杨智慧暴跳如雷,瞅着她问道,“你看清楚了楚楚,李向阳这种男人他不值得你托付一生,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他已经动手打了你两次了,你还相信她?是,他李向阳有可能会消停一两年,但凡你王楚有一丁点错误,只要他逮着机会,一样还会动手,而且比之前更严重,你信不?” 想到这里,王楚将手里准备离婚的所有资料锁在了办公室抽屉里,“我能忍一年,就能忍两年,甚至是三年,四年……。” 从那以后,王楚再也没有提过离婚的事,她妥协了,担心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她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也没了,到头来还是得不到李浩然的抚养权。她重新将自己扮演成了贤妻良母,每天两点一线,上下班接送李浩然上学、放学,收拾家务、做饭、写作成为她生活的全部。 李向阳似乎收敛了很多,为了哄王楚开心,他可谓是花了不少功夫和精力,利用出差给她买了一对耳环和手表回来,还给她买了好几套她喜欢穿的衣服。他尽量不去喝酒应酬,尽量早点回家,收拾房子,洗衣服,从来不去进厨房的他也会经常钻厨房洗碗,帮忙做饭。 李向阳还专门用十五天的年休假,带王楚和李浩然去伊犁玩了一趟,在去之前,还买来一辆车,全款135万。李向阳首付付了五万,剩余的做了三年分期付款,每个月还2400元左右。 当初李向阳专门与王楚商量过此事,她却回答,“你想车你就买,不用跟我商量。” 那段时间,团里很流行买车,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买了车回来。谁家买来一辆车雪铁龙,谁家买来一辆广汽丰田,谁家买来一辆奥迪a3,风声总要持续好一阵,知道所有人都知晓了,这阵风算是过去了。 团里买十几万车的人大有人在,都是机关副科以上的两口子都有工作,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但买几十万车的人,是最有钱的人。比如说团里第一首富开了一辆越野路虎,第二首富买买提依明开着一辆霸道,谁老板家的儿子开了一辆丰田toyota,李向阳经济有限,只好付了首付,按揭一辆回来。 其实,团里人工资并不高,副科以上的干部每月工资2400元,一年不吃不喝28000万元,夫妻两人参加工作的一年不吃不喝也就5万左右。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团里没有吃喝玩乐的地方,没有ktv,没有酒吧,没有娱乐场所,没有洗脚城,也没有美容院,说白了,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夏天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自家的院子种上蔬菜,基本能吃大半年,冬天才能花几个钱买菜,孩子上学幼儿园全是免费,小学一个学期交学费不足三百元,所以,一年的工资基本能攒下一大半。 王楚和李向阳去伊犁的那段时间,正好是薰衣草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绿也让她大跌眼镜。在南疆生活了十几年,满眼的沙漠和戈壁滩早已印证在骨子里。伊犁的雪山、森林、草原、野花、薰衣草和赛里木湖,让她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美。 第一站去了那拉提的天空草原,李向阳驾驶着车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李浩然是最开心的一个,他不停惊叹,“哇偶,这里好美呀妈妈,咱们以后就住这里吧。” “小傻瓜。”王楚说,“爸妈工作不在这里,不能长期住这里,妈妈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今晚咱们就住这里,好不好?” “耶耶耶,太好了。”李浩然脸上写满了天真与灿烂。 车子到达天空草原顶端,那里又是另一个世界,广阔的草原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从远处看去,细长的绿色草原从南望不到北,西边对面的山峰就在眼前,顶端积雪覆盖,此时是盛夏时期,山脚下的温度28摄氏度,山顶端一定是零下10摄氏度左右。 别看是细长,但徒步到达对面,有可能会浪费大半天时间,位于山脚下不足二十里地,是一排排蒙古包毡房,到达那里,先闻到的是马奶酒香味。 接着是吉他的声音和歌声,蒙古姑娘和小伙优美的舞姿震撼整个草原。到处都是小吃、饰品、民族衣服,远处骑马赛马的吼声,这些场景会让人瞬间忘记烦恼和忧伤。 弹吉他的是个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飘至腰间,仅此声音就能让人不由侧耳去听,一串串抑扬顿挫的音符构成绝唱,她的脸庞忧伤而美丽,声音激情而细语,让路过的人止步聆听。 在歌声和舞蹈的迷恋中沉静了很久后,王楚选择了一个山顶最高处的蒙古包,这里可以将所有风景尽收眼里。远处尽是大片松塔林,李浩然满山跑着拔那些叫不上名的野花,李向阳拿着相机拍摄他认为那些最吸引人的风景,人物,包括野花。她站在高处的一片空地上,一阵清风吹过她的脸颊,拂过草地上的青草,荡过不远处的松塔树,一切朝着一个方向倾斜。她喜欢极了,望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的心灵被洗净,那些内心不能承受的伤瞬间一扫而空。 王楚相信这是一个圣洁之地,能够治愈伤口的地方。 不远处的马叫声打破了瞬间的宁静,一个穿着哈萨克族服饰的女人骑马走来,服饰并不好看,女人也不好看,显得很瘦很苗条,但她脸上有一股灿烂的微笑,微笑并不稚嫩,而是成熟,看起来似乎有些忧伤。 “美女,你第一次来草原吧?”女人将马绳拉紧,让马儿停下来。 “没错,是第一次来。”王楚眯着眼看她,阳光正刺她的双眼。 “那你应该没骑过马吧?”女人又问道。 “嗯。”王楚欣慰地点头。 “想不想体验一次?” “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王楚对骑马比较感兴趣,愉快地点头答应了。女人敏捷的从马背上翻下来,拍了拍马鞍,示意让她上去。她翻上马背的整个过程非常吃力,甚至有些胆怯,腿还有点发抖。 “别害怕,没事的。”女人说,等王楚上了马背,还没坐稳,女人随即迅速而灵巧的也翻上了马背,“坐稳了,我让你体验一把什么才是真正的骑马。” 马儿开始朝着下坡行走,王楚坐得非常难受,起初行走得很慢,到了平坦的草地上,女人用马鞭拍了拍马屁股,马儿就跑了起来。 王楚似乎感觉被腾空起来,天格外蓝,草格外绿,远处的羊群格外白,阳光格外灿烂,微风就像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 “太美了。”王楚发出惊叹。 “人这一辈子啊,就应该把没有体验过的生活都体验一遍。”女人说,“不然啊,这一辈子亏了。” 王楚听完皱皱眉头,“你说得没错,能再快点吗?” “坐稳了。”女人用力用鞭子抽打马屁股,马儿飞快地跑了一起。 王楚整个身子感觉都散架了,跑了十多分钟,终于临近山坡地段,马儿这才慢了下来,女人将缰绳拉紧,让马儿掉头。 “那儿是个高塔。”女人用眼神指给王楚,“去那儿体验一下吧,那里可以看得更远。” “好啊,你说过,人这一辈子就应该把没体验过的事都体验一遍。” 女人先翻身下马,接着将王楚从马背上扶下来,高塔就在眼前,女人将马儿栓在一根柱子上,两人走了过去,但没爬几层梯子,就看见不远处浓烟滚滚。女人眉头皱了又皱,脸上的紧了又紧,笑容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紧张和不安浮在脸上。 “出事了,快跟我走。”女人慌张往下走,王楚也跟着走下楼梯,两人骑上马儿飞奔而去。 十分钟后,终于到达那个浓烟滚滚的地方,一座帐篷被烧得塌陷下来,火已经被牧民扑灭,人群也散去,旁边站着两个女孩,大一点的不到十岁,怀里抱着不到一岁的小男孩,脸上和身上的衣服均被炭灰涂得没有颜色。 女人下了马,不顾王楚就奔向孩子,她双手捧起小女孩的脸蛋,“丫儿,没事吧?没烧着你们吧?” 女孩摇摇头,“妈,我们没事。” “对不起宝贝。”女人将三个孩子搂在怀里,“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没照顾好你。” 王楚费了好大劲才从马背上爬下来,“这是你家孩子啊?”她问道。 “是我的孩子。”女人回答,擦干了快流下来的眼泪,“我很抱歉,未能你满足你的心愿。” “没关系,你不用跟我说抱歉。”王楚一边说,一边看着烧坏的毡房,“毡房被烧坏了,你们娘几个住哪儿啊?” 女人回望四处,“没事。”她将孩子拉开,站了起来,“我想办法再搭建一座毡房。” “孩子他爸呢?”王楚问道。 女人突然沉默,脸上明显流露着一股痛苦,她将目光收回,把儿子从大女儿怀里抱了过来。王楚似乎觉得说错了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钱给女人,“这钱你拿着。” “这钱我不能要。”女人推辞,“没有带你看到最想看的风景,我很抱歉。” “这钱你必须收下,你还要搭建毡房,需要钱的地方多呢。” 女人茫然的看着王楚,“好吧。”她点头道,“那我就收下。” “毡房烧坏了,今晚你们住哪儿啊?”王楚问道。 “没事。”女人故作坚强的皱皱眉头,“我待会去买张毯子,铺在草地上就可以解决睡觉的问题了。” “地面上那得多潮湿啊,会落下病根的,不然去我那住吧,等明天了再说。” “不行。”女人拒绝,“多麻烦你。” “不要拒绝一个真心帮你的人,就这么定了。”王楚说完牵手拉起另外两个女孩,“走吧,咱俩相识一场,别拒绝我。”女人嘴角欣慰地露出一丝微笑,只好跟着王楚走。 李向阳找王楚找了大半个小时,见到她就皱眉质问,“你去哪儿,也不说一声。”从不考虑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李浩然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各种小花,“妈妈,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 “妈妈不小心走远了,这不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李浩然高兴地跳起来。 “弟弟,姐姐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女孩说。 “荡秋千,我在电视上看过荡秋千,那个好好玩,姐姐快带我去吧。”李浩然催促,女孩两手伸出来,拉起李浩然,带着妹妹又蹦又跳地走远了。 李向阳神色不悦地望着王楚,他瞟一眼女人和她怀里的儿子问,“他们是打哪儿来的?” 王楚不想回答李向阳的话,拉着女人进了毡房,他只好不悦地皱皱眉头,索性拿着相机离开,去远处拍照。 太阳已经逐渐消退,黑夜来临,放下门帘,毡房里有些黑暗,王楚点燃桌子上的蜡烛,这才清楚地看清女人。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呢,我叫王楚,你可以叫我楚楚,你呢?”王楚问。 “我叫塔俪娅。”女人回答,将怀里的男孩放在卧榻上,“你……?”她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和你爱人吵架啦?” “你不用理他,他永远都是那副训人的德行。”王楚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取来两个小碗,倒了一碗茶递给塔俪娅。 “我想说的是……。”塔俪娅很是伤感,“珍惜你眼前的男人,他再不好,有跟没有完全两码事。” “塔俪娅,我们不说这个。”王楚也为自己倒满一杯茶入口,“这茶味儿不错,你尝尝。” “别打岔。”塔俪娅认真望着王楚,“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男人,他永远都离开了我。”她双眼泪水充盈,“我很想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我很爱她。”她搐动鼻子,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哭泣出声,“可他却永远离开了我,而我也只能在他的墓碑前说这句话了。” 王楚明显感觉到塔俪娅的哭泣已经到了嗓子眼,她不会安慰人,更不会说好话,只感觉自己的心情跟着塔俪娅跌宕起伏,在很久之后,她往塔俪娅杯中添了一些茶水,“草原上虽然美丽,但限制了一个人的致富与发展,你有没有想过到城市去生活,将来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 塔俪娅犹豫半久,“草原上有马,不用投资我就能维持生活,到了城市,工作都不好找,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带着三个孩子,是生存不下去的。” “错了。”王楚纠正,“是你的目光限制了你的一切,你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草原上,没有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就像我,从小到大在团场生活,我所处的环境也限制了我的一切。你说过的,人这一辈子就应该把没体验过的事都体验一遍,你也应该体验一下,哪怕是出去做个小本买卖,总比待在草原上强。” 塔俪娅冷笑一声,“我连做小本生意的资金都没有,谈何容易啊?” 王楚冷出一口气,皱皱眉头,她打量这座毡房问,“搭建这样一座毡房大概需要多少钱?” “呃……。”塔俪娅脑海里仔细算了算成本,“大概需要两千左右吧。” “这座毡房呢一晚上两百元,你要是搭建两个毡房,赶上旅游季节,一个月要收入不少钱吧。” 塔俪娅又是一阵冷笑,“我哪儿有这个钱去搭建毡房,我只有一匹马儿,我也不能卖。” “马儿你就别卖了。”王楚说,“那也是一份收入。”她边说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卡递在塔俪娅跟前,“我这张卡里有五千元,你拿去搭建两座毡房。” “这可使不得。”塔俪娅从卧榻上站起来,“我不能要你的钱。” “我没说给你。”王楚拿出纸和笔,递给她“这钱是我借你的,连本带利要还的。” 塔俪娅笑了笑,“我这是遇到贵人了?” “算是吧。”王楚也笑笑,“把借条写了,连本带利息哦!” 塔俪娅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她皱皱鼻子,整理好激动的心,拿来纸和笔,写下借条,“你这个姐我认定了。”她边写边说,“其实我很需要一点钱作为投资,我孩子现在还小,等长大一点上学了就是花钱的时候,我知道我光靠一匹马让我三个孩子过上好日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的资助我接受了。” “这就对了。” 佟丽娅把借条递给了王楚,“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都认我当姐了,就别见外了。” 李向阳突然闯了进来,王楚用很快的速度把借条塞进包里,佟丽娅很有脸色,把银行卡塞进了袖筒。他看出了倪端,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俩,“你俩的行为很可疑,在说啥呢?” “我们能说什么?无非是女人之间的隐私罢了。”王楚回答。 李向阳瞄着王楚,显然觉得她的回答没有说服力,“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知道问不出结果,他转了话题。 “我去看看。”佟丽娅起身,用手轻轻拧了拧王楚的肩膀,并用眼神示意,这个动作像是在提醒,“好好和他谈谈。”但她很清楚,她已经和眼前这个男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了。 第二十一章 天空草原的清晨如同在迷雾中一般,远方的山、松塔树,绿地、青草和烟雾汇合,形状一会像白色长条,一会像烟囱冒出的烟,一会像山丘,这样的景象王楚真以为是在梦中。 向远处看去,一座毡房已经快搭建完成,那里聚集了十几个牧民,李浩然也在其中,他和几个小朋友在泥坑边上拧了各式各样的泥人形状,满脸全身都是泥巴。李向阳将一根木棒拿绳子固定,他绕了好几道绳子,才把木桩固定好。 “你睡醒了?”李向阳见王楚走了过去,问道。 王楚望着快搭建好的毡房,“我错过了搭建整个毡房的程序,你们好速度啊。” “有这么多牧民帮我,当然快了。”塔俪娅把门帘上和另外一个男士绑好。 王楚点头,“都是一群热心的牧民。” “毡房很快就搭建好。”李向阳满脸都是土,浑身被汗水浸透,“待会我们马上出发,去下一站。” “我们要去哪里?”王楚问了一句。 “八卦城、喀拉峻、赛里木湖,这些旅游景点,都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李向阳解释。 塔俪娅投来羡慕的目光,“姐,你看你多幸福?有这么一个疼爱你的老公。” 王楚迎合地点头笑笑,“比起给的伤害,他就是做一百件感动的事,都无法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她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说,“俪娅,你也要加油,争取尽快找一个疼你的人。” 塔俪娅皱皱眉头,“等我彻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再考自己的私事。” “加油。”王楚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塔俪娅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王楚没顾上搭把手,毡房已经搭建完成,在宽敞无比的一大片草地上,车子出发了。她和李浩然把头伸出车子天窗,与塔俪娅和她的孩子用最简单的挥手方式道别,眼神中流露出丝丝落寞,“俪娅,加油,我还会来看你的。” “我等你,期待下次再见到你。”塔俪娅热泪满眶,车子已经走远,灰蒙蒙的烟雾不到半晌功夫,便遮掩了远处的身影。 车子在公路上飞速奔驰,路过果子沟大桥,两边的风景匆匆忙忙离开视线,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远处一片浸透着蓝色眼泪的偌硕大无比的湖水应该就是赛里木湖。 车子慢下了速度,王楚和李浩然,还有李向阳陆续下了车,她忘呆了,静伫不动,李向阳拉拉她的手,示意她走到湖边。她缓缓地向热闹的人群望去,看见一个高挑瘦小的女人拍着各种动作站在湖水中央的岩石上拍照。不远处一个男人脱下皱皱巴巴的外衣,把手中的鱼竿抛向远方,惊得天鹅成群离去。 王楚置身度外的远远观赏,痴痴的望着水天一色,湖水远处群山簇立,岸上尽是黄花和绿草一片,牛羊在安详吃草,天鹅从湖心中的划过,水色、天空与草原,勾勒成一幅绝美的世界。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那是范仲淹在写乡思旅愁的情绪,而她在此刻却有着格外的伤感。 不远处导游带着十几格游客边走边介绍,“我们所看到的是赛里木湖,赛里木湖位于新疆博乐市境内天山西段的高山盆地中,蒙语称“赛里木卓尔”,意为“山脊梁上的湖”,这里还有一个古老而又凄美的故事……。” 导游告诉旅行的人,传说中的赛里木湖是由一对为爱殉情的哈萨克恋人,泪水汇集而成的湖水。很久很久以前,赛里木湖是一个盛开鲜花的美丽草原,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和一个英俊少年在此放牧并彼此深深相爱,一次,姑娘于放牧途中遭草原魔王摧残,姑娘宁死不从,掷玉于地,大地迸裂,突露深潭,姑娘纵身纵入。少年悲怆地高呼姑娘名字,也一头扎进深潭,两人泪水倾泻着,大草原顷刻变成一片瀚海,于是,这对恋人真诚至爱和悲痛泪水,化成了赛里木湖水。 听了这个故事,王楚颇为伤感。 “快和儿子去岩石上。”李向阳从脖子上取下摄像机,摆出拍照的姿势,“给你娘俩合张影。” 王楚照办,她拉着李浩然走上岩石,李浩然的动作比她还敏捷,湖水打湿了鞋,这些都不重要。身后的沉静与绚丽的黄昏日落,和一望无际的蓝色湖水和天空在镜头中呈现,她用手托起天空的一片云彩,用另一只手梳理了一下发梢,拍出来的效果绝美极了。 喀拉峻的风景和天空草原有很大的区别,天空草原尽是山峦、松塔树、草地,而喀拉峻则是地势较高,景区大部分都在山地丘陵上,植被都是紧挨着地皮生长,虽然都是草场,但是茂盛程度远不及那拉提的天空草原。 从喀拉峻回特克斯县城,那天他们便在八卦城住宿,据说站在观景台瞭望城市的夜景,才能目睹它的神秘。王楚便独自走出宾馆,搭上一辆出租车,车子从中心出发,沿着一条街直穿尽头,甚至没有拐弯。 进入县中心,王楚才发现,整个八卦城没有红绿灯,这让她感到很意外,也很疑惑,后来在一家餐馆得到了答案。据说在1966年,有关部门就取消八卦城的红绿灯,根据专家和学者都提议,既然各道路环环相连、条条相通,这对一个县城来说不会塞车和堵路的,车辆和行人无论走哪个方向都能够通达目的地。 除没有红绿灯外,八卦城还有一奇,就是容易使外地人“转向”。据出租车司机说,一位外地司机严重超载,车到八卦城后,意识到可能会在街道上碰到交警。于是,他趁夜间选择一条自认为偏僻的道路,绕行到中心八卦文化广场附近。他借助灯光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位交警在执勤,吓得紧急调头,准备绕过。 当他抱着侥幸心理从其他道路绕到前方时,一看前面还是有交警。他又“偷偷摸摸”地从另外的道路绕行,这次绕的路更长、圈子更多,可是无论他怎么绕,就是躲不开“烦人”的交警。他不信“邪”地继续绕,就这样一次比一次绕得多,一次比一次绕得远,最后究竟绕了多少遍,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位“糊涂”的司机整整绕了一夜。第二天,筋疲力尽的他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同行,结果成了笑谈,并迅速在整个县城传开。其实,这位“晕头转向”的司机,一个夜晚见到的就是中心八卦文化广场路口的那一个交警。 听完这个故事,王楚笑了,她目前正在体验道路条条相同,街街相连的八卦城。当她坐着车走完整个八卦城,她才真切体会到了那个“晕头转向”司机当初的经历,是绕不出的街头,转不出的圈子。 最终,司机将王楚送上偏僻的一处荒芜,所谓的观景台就是距离县城中心最远的山坡上,这才发现是她曲解了据说的含义,但绝对没有枉费从县城中心到最边缘近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县城的模样如同布好的八卦阵,灯光调和的每条曲线让整张八卦图看起来尤为清晰,它的形状呈放八卦图一样的射状圆形,街道布局如神奇迷宫般,八条主干道,加四条环路。一环八条街,二环十六条街,三环三十二条街,四环六十四条街。这些街道按八卦方位形成了六十四卦,条条相通,街街相连,真实地反映了64卦384爻的易经数理,当然,这些数据王楚没有去数,只是手机百度里搜索了相关信息。 百度上解释,这里是一座被上海吉尼斯总部授予“现今世界最大规模的八卦城“的城市,是一座历史上月氏、乌孙、蒙古、柯尔克孜、哈萨克、维吾尔、汉等22个民族的人民都曾繁衍生息的城市,也是汉武帝刘彻的孙女刘细君和刘解忧两位公主生活过的地方,是乌孙文化和易经文化的交织地。 回到宾馆时,天色已晚,李浩然早已入睡,李向阳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铁青,“去哪儿?”他问,“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究竟想干啥?” “我没死,活着回来了。”王楚沉着脸,她脱去上衣,打算躺在李浩然的床上,李向阳伸手过来拉她,她一把推开了他,抱紧了浩浩。 旅行路途结束,王楚突然感觉有些乏味,一趟旅程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精力,精神状态看起来极差,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睡眠而导致的。李向阳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整趟旅程下来近半个月,李浩然一上车倒头就睡,在回归的路上,她一路都没合眼,也没和李向阳说一句话。 回到家里,王楚还是用一如既往的方式对待李向阳,和李浩然睡在一个房间,有时候,他会刻意做一顿烛光晚餐,主要以各种水果做成的果盘为主,但她总会不肖一顾,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然后走进李浩然房间。 “你到底想怎样?”李向阳终于忍耐不住了,一把将果盘打倒在地上,“这都一年多了,你过不去了是吧?” 王楚愣了愣,内心丝丝酸痛,转过身来,看着满地滚动的水果,然后浮上李向阳的视线,“有些伤,不是你做多少感动的事就能弥补的。”说完她转身回房,关上了门。只听见客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东西摔碎的响声,接着就是他抓狂发疯的声音。她置之不理,面无表情地躺在李浩然身边,帮他盖好了被子。 除了上班,王楚不爱出门,除了闺蜜杨慧敏,她基本上不与任何人有交集,这也是让李向阳比较头疼的一件事。 “你真应该多认识几个同龄人。”终于有一天,李向阳劝道,“你的交际圈太小了,我知道我之前接触的一些朋友年龄和你有代沟,都是七零后的人,你也不愿意和他们交往,改天我带你认识一些同龄人,都是八零后,你们一定能聊得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安稳的生活,干净的生活圈子,业余时间写写小说,写写新闻,没有什么比我现在生活更惬意的。” “你别老活在自己的世界好不好,你的小说不见得会出名,你这样下去会与社会脱轨的。” “本来就生活在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大城市,我们这里的人早就与社会脱轨了。” “话不能这么说,不一定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就见过世面,就没有与社会脱轨,那些不愿意出门的人一样没有宽广的思维,那些人见过棉花是怎么种出来的吗?见过苹果是如何嫁接的吗?见过维吾尔族的土陶是怎么烧制的吗?就拿你出去新闻培训,去伊犁旅行,一定涨了不少见识吧?带你认识一些人,说不定给你的创作带来灵感呢。” 李向阳没经王楚同意,拉着她就出了门,那是最高层的楼房四楼。这里的楼房最高也就四楼,和王楚家的一样。房子的女主人叫小菊,这个能干的女人,四十亩地的苦力活全凭她一个人,一年勉强能挣个生活费,她老公叫杨强,大家号称他强哥。何英,在团里开着一家商店,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儿,他丈夫叫张永东,大家都喊他大冬瓜,管着一个农业连队的灌溉用水,手中的权利相当于连队的连长书记。王萍萍,最普通的一个职业,机关给领导办公室、会议室打扫卫生的,一个月只有六百元工资。她的还有一份工作就是每个星期从邮局领报纸,将报纸分给每个领导,每个科室,因此见到王楚时,她格外亲切和兴奋。 “李科长,你终于舍得把你家娇妻给我们带出来了。”王萍萍用一种羡慕又带着巴结的语气说。 “我家这老婆,她就是不愿意出门,今天还是我硬拉出来的。”李向阳解释。 “我在机关整理了两年的报纸了,每期报纸上都能看到你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很高兴认识你。”王楚主动伸出手,与王萍萍握手。 王萍萍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故意的,“认识你,三生有幸。” 王萍萍看起来很高很壮实,骨架很大,身上的肉怎么说也有两个游泳圈,但脸上生得好看,经人工割成的双眼皮,搭上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确实有几分好看。她很爱打扮,在穿着上很讲究,上搭一件紧身黑色体恤,下搭牛仔裙,将她的身段完全衬托出来,一张苍白,还略带可爱的脸上流露出有礼貌的好奇心。她的丈夫徐卓看上去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在众多人群中,他从不发表意见,也不搭腔,只顾憨厚的笑笑,在家里是一个十足的暖男,只要他在家里,基本都是他下厨给王萍萍做饭吃。 何英算得上最漂亮,最得体的一个,她长着一副高窕细长的身材,皮肤百褶,眼睛和鼻子生得好看,看上去与个子矮小胖墩、皮肤黑油的周永东及不相配。但不得不说何英是最幸福的女人,周永东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下厨,洗衣服,拖地,收拾家务,家里家外都是这个男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商店里的重活轻活更不会让何英去干,他总是尽快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就去帮媳妇打理商店的事。 但用强哥的话来说,却是另外一番说辞,“怕老婆的男人一点出息都没有,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周永东理直气壮地拍拍胸部,依偎在何英身后,“怕老婆咋了,我怕老婆,我骄傲。” “就是。”小菊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人家把老婆哄好,伺候好了才叫幸福。” “你想说什么?”杨强站在窗户跟前,一手拿着手机调侃,“你意思是我没把你哄好,你就不幸福了呗?” “这方面,你得向你弟学学,你还真不如他。”小菊不满地瞪了一眼,要往厨房走。 杨强立马放下手机,拉住小菊,把围裙解下,系在自己身上,把她按倒在沙发上,“老婆大人,接下来的菜我来做,我让你真正体验一把什么才是幸福的女人。” “吆。”王萍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话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觉得明天早上的这太阳,估计要从沙漠里出来,你要长期表现我姐才觉得幸福呢!” “我估计明天太阳真要从沙漠里出来。”小菊不满地憋憋嘴,但不难看出她内心表露出来的喜悦,“我看你能让我幸福几天?” 看到这样的情景,王楚不觉鼻子一酸,但还是欣慰地笑了笑。这样的家庭大概就是在争吵中寻求平淡,在平淡中寻求安稳,没有内伤,没有隔阂,才会显得如此温馨、甜蜜和幸福。 小菊虽然没有很高的颜值,没有苗条窈窕的身材,但她绝对有一颗很容易满足和包容的心。说白了,强哥长相也很一般,大部分头发已经花白,皮肤黑油,脸上还有痤疮。七六年的他能娶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媳妇,也算得上老牛吃嫩草了,就如同李向阳和王楚年纪一样。 但王楚算过她和李向阳属相相配,属龙和属狗是在所有属相里极其不配的一对,无论个性特征和生活、婚姻与家庭中充满了无数变数。就如同他们之间,近五年的婚姻,争吵,辱骂、冷暴力、殴打,扫尽了她身上所有的骄傲和热情,就连外出,尤其是这种场面,都要装出一副他们很幸福的模样,让外人看来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