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竟是穿越挂!》
第一章 怨种夫君入我梦中
夏日的蝉鸣聒噪,完颜静许是被这蝉叫的闹心,竟做了个梦,还梦见那个让她无比厌恶的人。
梦中人是她成婚七载的夫君。
彼时梦里的她正午后小睡,绞纱飘舞,意境朦胧,一男子推开了她的房门,步履轻盈的走来。其人身拔如松、神姿高彻,正是霍湘,身上是他惯常穿的月牙色长袍。
宣将军府原是前朝第一大贪官王甫林的住所,占地108亩,人称小皇宫,极尽奢华之事,正堂更是雕栏玉砌,华美至极。
但他们这对夫妻间的关系势如水火,在她这位王妃的安排下,王府里以半亩竹林假山为界对半而分,完颜静自觉是个厚道人,住这边小的,让霍湘住大的。
霍湘一向识趣,从不来招惹她,两厢井水不犯河水,像今天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风风火火的进她屋子还是第一次。
完颜静诧异之余,心里很是不悦,匆忙间又想起了什么,忙动手将午睡时散开的衣襟拢好。
霍湘强闯就罢了,还丝毫不觉得此番行事是多么无礼且有失风度,看她整理衣襟,竟张口幽幽道:“遮什么遮,秦地素有互赠妻子小妾的习俗,你是我的婆娘,我就是开个宴会请一众同袍来一起赏玩,你又能如何?”
声音语调依然是霍湘往常慢条斯理的节奏,只是说出的这话蛮横无脑又轻佻粗俗。
完颜静狐疑的重新打量她的这位夫君,霍湘该不会倒霉催的被鬼上了身,此时鬼正顶着他的脸胡作非为。
完颜静眼角一竖,红唇微启刚想反击,却听到另一个声音比她还激动。
【霍湘!你ooc了,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这声音音调古怪,听不出男女,却近在咫尺。完颜静大惊,左右环顾,可她怎么看屋子里也没有第三人在,刚才说话的是谁?
ooc又是什么?
【ooc?我不觉得!】是霍湘略带讥诮嘲讽的声音,他紧接着就回应了刚才那人,但完颜静没有看见他张嘴,莫非是高端的灵魂传音?
喂,能不能打断一下,你们的话我也能听见耶。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可能摆脱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霍湘唇角勾起,一双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
只见他大步走来,面容清俊不似凡人,本该是不食烟火的高冷模样,偏右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添几分散漫慵懒的艳丽。
月牙色的衣袂飘飘,袖间银色的暗纹刺绣流光溢彩、摇曳如水,虽是素色的衣着,仍尽显华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嗤”了一声,似是忍了很久没忍住,突然笑了起来。
看着完颜静迷茫又不解的表情,他的笑越来越大,几分自嘲,几分悲凉,几分即将解脱的畅快。
这大概是一场豪赌!
须臾,霍湘笑声暂歇,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他抬手画了几个符号,有淡淡的金影在他胸前的空中停驻刹那又消失不见。
探身向前,他一手撑在完颜静的身旁。
这是个过于靠近又压迫感十足的姿势,完颜静想躲,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定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的看着霍湘的头越靠越近,手搭在她的后颈,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与她额头相贴,四目相对。
霍湘那黑曜石一般的眼里眸光闪烁,波澜起伏着复杂的情绪。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了,完颜静在霍湘如星海般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看到惊讶、疑惑、不解的自己,她的眸光骤然缩了下,瞳孔不知所措的微微发颤。
霍湘开始叫魂似的唤她的乳名,声音起初很轻,后面的语气却越来越重,尾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阿宓……”
阿宓,阿宓,阿宓……
这一声声呼唤化作一把把尖刀,刺入她的眼睛,并轰鸣着在她的大脑里敲击着。她头痛欲裂,睁着眼,只能看见一片血雾。
无数的片段如洪水般咆哮而过,缤纷往事走像马灯般样样流转。
她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几世,回想起来又空空如也,悲伤、绝望、愤恨、不甘,陌生的情绪将她的心口撑得满满涨涨,眼角不知觉的流下泪来。
天地骤静之后,略带金属质地的刻板声音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
“你疯啦,我们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你真是个疯子……”
它来回说着这几句,不停的重复,最终在一片猛烈的炫光中戛然而止。
“轰!”的一声之后,纷纷杂杂的奇怪声音在完颜静耳边响起,如红尘的万千尘埃,须臾又像潮水般退去。
好像从未出现过。
…………
完颜静猛地挣动坐起,剧烈喘息着从梦里醒来。
她侧耳倾听,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霍湘以及与他对话的奇怪声音都消失不见。
看着完好无损的床帐,和床帐外隐隐戳戳的屋内环境,她理了理和睡前毫无二致的衣襟,抬手触了下还在颤抖的唇,良久才平静些许。
撩开了床幔,完颜静小心翼翼的探头看向外面,屋内的摆设在微弱的烛光下一览无余,门窗都好好的关着,盆里的冰还有大半没有化完。
天色刚露初朦,不过五更。
她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却被先前诡异的梦境折磨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个梦着实有些晦气,她梦见谁不好竟梦见那个怨种夫君,是同文馆的张学士不够文雅,还是骁骑军的吕副将不够勇武?
还有那些古怪的词汇,什么系统什么评级。
翻来覆去挨到天光大明,直到大丫鬟甘棠进来伺候她起床。
完颜静没睡好,心情就极丧,冷着张脸起来梳洗。
“公主昨日没睡好么?”甘棠轻声问道,她比完颜静还大一岁,是自小就跟着的心腹,不仅做事滴水不漏,谨慎稳重,还极善察言观色。
完颜静十分依仗这个大丫鬟,有什么事也都会跟她商量:“昨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甘棠一听只是个梦,不由得莞尔,她一边一扇扇的将窗户打开,让带着花香的晨风流进屋里,一边体贴的顺着她的话问道:“是个什么梦呢?”
这明显又勾起了完颜静不好的回忆,她沉下脸,但却下意识的隐藏了系统的存在。
“我梦见,霍湘不打招呼就擅闯我的起居室,吵吵嚷嚷,言词还粗俗不堪。”
只是个梦罢了,但甘棠依然郑重其事,沉思了好一会才与她道:“那当真只是个梦了,王爷刚领兵去了沣都,算算时候,恐怕刚到营地不久,他哪里有胆违抗圣令只为了回来轻薄公主呢?再说了,王爷一向文雅有礼,对公主也敬爱有加,如何说得出那些龌龊话呢?”
有没有胆违抗圣令暂且不提,敬爱有加什么的也是甘棠话术上为了全她脸面的添补,他们这对夫妻的貌合神离几乎是全上京茶余饭后的笑柄。
但甘棠有句话说的不错,梦终究只是个梦罢了,不值得想太多。
完颜静穿好了衣服,将擦脸的巾子搁回原位,对镜给自己添涂口脂。
那些刀光剑影终是场梦,梦里的痛苦影响不了现实中的她。
甘棠在她身后给她梳着发髻,突然惊讶的“啊”了一声:“公主,你的眼睛!!”
第二章 怨种夫君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眼睛?
完颜静忙对镜细瞧,除了红血丝多了些,并没有什么异样。
此时甘棠却又改了口:“现在看又没了,许是我看走了眼。”
梦里的霍湘行为诡异,不知对她施了什么咒儿,依稀记得那会眼睛确实很痛,想到这儿完颜静追着问道:“我的眼睛刚才怎么了?”
“可能是迎着晨光的缘故,公主的眼睛那会是金色的。”
完颜静坐在镜子前好一会,镜子里映照着她审慎的眼神,可镜子是普通镜子,她的眼睛也没有再次变化。
“沣都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王爷可还安好?”完颜静若有所思。
“这倒是没有,需要去打听一下吗?”甘棠回道。
“去打听一下。”完颜静刚说完,又觉得不妥,“还是算了,别去。”
作为武宣王府的王妃,完颜静的生活非常规律,上午会有女师傅来教她打拳练武,下午午睡过后,她会看一下王府和府外产业的账本,召见一下管事,没有账本要看就会看些杂书,晚饭后再上街玩一玩。
这天完颜静有点轻微的头痛,于是就没有去练武,宫里分发的樱桃到了,甘棠清洗了两盘,与玉实新采买的话本一起摆在的湖心亭中。
初夏的湖心亭鸟语花香,清风送爽,空气里是微润的水汽和带着草叶气息的清新味道。
完颜静蜷在亭中躺椅里吃着樱桃,看着新鲜话本子。
甘棠则坐在一边给她按着头,她曾跟着女医学过,认穴极准,手法专业。
完颜静放下了话本,舒服的昏昏欲睡,感叹这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她闭着眼将一颗大樱桃送进口中,头茬的大果甘甜无比。
冷不丁的,突然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
“香香,多大了还那么喜欢吃樱桃啊,这是园子里刚结的果,怎么样,是外面买的好吃,还是自家果园种的好吃?”
完颜静噌的睁开了眼,眼前却不是自家府里湖心亭的景色,变成了风格奇特的室内。
她面前是纯白色的木质桌子,桌子上也摆着一盘樱桃。
妇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很有韵味,一头卷曲的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服装是完颜静从没见过的简洁样式。
这是哪里?
完颜静瞪大了眼睛四处瞧着,最后视线归拢到眼前的美妇人身上。
嘴里还含着那颗樱桃,酸酸甜甜,她望进美妇人慈爱含笑的眼里,想问什么,却说不出口。
“公主,公主!”甘棠的声音由远至近。
完颜静再次睁开了眼,白色的木质桌子不见了,美妇人也不见了,她还是斜躺在湖心亭里,跟前是神色担忧的甘棠。
“公主怎么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可别把核误咽下去。”
完颜静砸吧了下嘴,将核吐出,坐起来左看右看。
“公主找什么呢?”
完颜静揉着太阳穴轻轻摇了摇头:“没找什么”,心里却在琢磨刚才梦到的那一幕。
香香,是哪个香?香,乡,襄……还是,湘?
可霍湘是最讨厌吃樱桃的了。
霍湘对于饮食没有什么格外的偏好,只一点,他不吃樱桃。他对樱桃的厌恶连上京的街头百姓都知道。
完颜静甚至听说,霍湘吃樱桃会反胃呕吐甚至昏迷,比吃毒药都反应剧烈。
呵!
完颜静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樱桃,樱桃多好吃啊,霍湘不吃,正好全府的樱桃都是她的。
许是奇怪的梦和莫名出现的幻觉作祟,完颜静这天不管干什么都有些心神不定,虽然忍住了不去打听,可直觉告诉她似乎要有大事发生。
到了晚上,完颜静换了寝衣靠在床头捧着一本兵法心不在焉。已经过了她往日睡觉的时间,她迟迟没有入睡隐约在等着什么,但却不清楚要等的是什么。
“公主还不睡吗?”甘棠温声问道。
完颜静不困,但她似乎没有什么不想睡和熬夜的理由,闻言只得熄灭蜡烛,放下了兵书。
甘棠熄了外堂的灯,并帮她把门关好。
薄薄软软的锦被凉爽丝滑,十分舒服却没有给她带来睡意。完颜静心跳的很快,她睁着眼数床幔上秀着的小花,朝右翻了个身,再次确定自己并不想睡。
她朝左翻了个身,过了半响后隐约听见屋外起了点点喧嚣。
她又翻了回去,喧嚣声越来越大,并不是她的幻听。
完颜静坐了起来,听着甘棠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来了!
一向稳重的甘棠不太稳重了,她急匆匆的推门进来。
“公主,外面传来消息,说宣王回程的队伍马上进京了。”
上京城日落时城门关闭,没有天大的事不会再开,霍湘此时进京,城门重开,定然是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
“听说有人暗算宣王,宣王受了重伤,很险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一直昏迷不醒,只吊着一口气在。
随行的军医无法医治,这才压着消息急赶慢赶的回京。
刚才府里的小厮来转达,宫里的崔总管和国师已经快到了。”
“霍湘被暗算成重伤?”完颜静虽然早有所觉,但此事真的发生她还是觉得荒谬,霍湘不算计得别人底裤光光就不错了,他还能让别人暗算了?
她第一反应,这该不会是霍湘玩的苦肉计,毕竟这手段那渣人也不是第一次用。
不过他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是太医院看不出什么端倪,那国师呢?
他有把握在国师面前也装病吗?
“石翩生怎么样了,王潇兰呢?”完颜静一瞬间想了很多,边起床换衣服边沉声道,“算了,先去看看!”
…………
这天月光正好,撒在玄武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子时已过,本该一片寂静的大道却格外热闹。
路灯未熄,火烛劈啪作响。时不时就有快马飞驰而过。
玄武大街两侧都是高门大户,最里面的府邸面积最大,囊括了城里的净月湖,府邸大门更是梨花木雕成,门上挂的匾额上挥洒了武宣王府四个大字,相当气派。
张之栋作为王府管事,来回奔波,一边安抚着半夜被强行征召而来的太医和郎中们,一边还得应付监察司的长官和旁边邻居们派来探听消息的小厮,忙的焦头烂额。
完颜静一身素衣,带着几个府卫一脸悲痛的等在玄武大街的路口,迎来了被八匹神骏拉着的黑色重甲车。
府门大开,马车直接驶到霍湘的主屋卧房。
完颜静也跟着一路来到王府主卧。
她无意间抬头,看着正宫门上潇洒肆意的手书牌匾“临安堂”三个字,神色复杂了一瞬,随即恢复过来,拿出王妃的架势吩咐安排。
“好了,就停在这里,霍山,霍峰,你们俩还不快去将王爷抬下来。张管家,太医郎中们可都到了?”
“回王妃,都在偏堂候着了。”
霍山霍峰是虽然姓霍,却是完颜静院子里的护卫,张管家看着完颜静这一副要当家做主支棱起来的做派,反对不是,支持也不是。
王爷和王妃向来不和,王妃不会要趁着王爷伤重落井下石吧。
好在霍山霍峰听令上前,却被驾车的军卫拦住了。
完颜静打量那两个紧守着马车的军卫,他们一身黑色轻甲,训练有素,对她的瞪视恍若味觉,不是霍湘的亲兵,而是禁军装扮。
谁派来的禁军?几个名字在心中猜测而过,完颜静眯了眯眼,刚想高声呵斥,却听马车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们退下吧。
第三章 我那可怜的怨种夫君
禁军闻言收了兵器,立于两侧。
完颜静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看着马车门打开,里面一只带着绿色宝石扳指的手挑开了链子,从车里走下一个年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男人梳着道士髻,略微发旧的灰黑道袍,腰间一块金色的令牌。整个上京,做这副打扮还挂着金牌的人不作二想。
完颜静把斥责的话咽了下去,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口吐芬芳,她两手交叠额前,恭敬认真的行礼道:“妾身拜见国师大人。”
她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国师符陵那审视的目光和淡淡的威压。
出乎意料,这威压不过一瞬就消失不见。
国师对她倒算和蔼,与她说话就像跟一个普通的小辈,他没有喊她王妃,反而喊得她的公主名号。
“易安公主不必多礼,飞卿性命算是无碍,能不能醒过来,以后还是要看缘法。”飞卿是霍湘的字。
完颜静连连称是,心里却在嘀咕。
她早就听说国师要来给霍湘救命,却没想到国师竟如此积极,霍湘人还没到家,他就进马车里诊治完了。
国师和皇帝不是一个阵营的吗,他们不都该盼着霍湘早死吗?
霍湘被抬进了临安堂。
屋里摆设无一处不精,随便一个摆件都价值连城,内卧的大床更是由一整块巨木随性雕成,坐卧其中,像是蜗居在一个天然半敞开的大树洞里。
既有野趣,又有雅趣。
完颜静先是环顾了一下这个可供四五个人平躺的大树洞,然后视线落在了刚被抬回来的霍湘身上。
梦里的霍湘潇洒恣意,面色健康红润的跑来对她说些下流话。
梦外的霍湘却重伤昏迷,命悬一线,凄凄惨惨戚戚。
他的颈前挂着一颗碧绿色的坠子,静静的悬浮在他胸前两寸高的地方,温润的光泽笼罩着他的全身,是大秦皇室的保命圣物。
霍湘浑身上下缠满绷带,原本如玉的脸色泛着不详的蜡黄,嘴唇也是青紫的。
太医将绷带拆开给他换药,下方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凶恶的毒,伤口的边缘乌黑腐烂,散发着诡异的腥臭。
他的四肢断勉强接续上却依然长短不一,形状怪异,胸腹间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洞穿,杯盏圈口大的洞还在流血。
像一个破布娃娃。
完颜静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奇怪的词汇,虽然奇怪,还伴随了一些隐秘的亵渎感,但是此情此景却异常贴切。
她屏住呼吸站远了些,心脏再次跳的很快,一个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霍湘现在可是一身孱弱的落到了她的手心里。
他的亲卫除了跟随王潇兰的几个,全部战死,他衷心耿耿的副将石翩生听说为他挡了致命一击后尸骨无存。
霍湘的心腹凉了七七八八,他自己又是这个德行,以后的武宣王府,有谁还能比她这个王妃更有话语权呢?
虽然夫妻多年,但国恨家仇杂糅交错,霍湘对于完颜静来说是仇人一般的存在。
一个是前朝大金的公主,一个是秦室新帝的表亲,征战挞伐无往不胜的王爷。
如果不需要太多的顾虑,如果有机会,完颜静可能会将霍湘一刀捅死。
此时她的视线落到了霍湘胸腹间的那个大洞上,这个大洞也不知道是哪位壮士捅的,看起来就很厉害。伤成这样还没死,全靠秦家的皇族至宝吊着了吧。
完颜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怎么把霍湘打败,并为之付出了许多辛勤努力,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等到成果即将被轻松得到的时候,那股杀意却开始退散了。
杀一个“娇弱”的霍湘似乎没什么意思,让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的任人摆布伺候屎尿,可能比打败杀了他还可怕。
完颜静低垂的睫毛微颤,霍湘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对她来说其实刚好。
她作为王妃可以借着霍湘的名头做很多事,昏迷的秦室王爷还不能跳起来反驳给她添堵。
她无需太多插手,只需要等着就行,比如说等到皇帝借此机会收拢兵权,比如说霍湘的那些敌人和对头开始行动,总有很多人比她更迫不及待。
第二天的事态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皇帝先是下发布帛金银等财物赏赐,不仅给霍湘的爵位食禄提高了一等,连她这位王妃都跟着沾光晋升了品级,皇后还特意把她宣进宫好好慰问了一番。
第三天霍湘还是昏迷不醒,皇帝对于兵权的变动也开始大刀阔斧。
先是将与霍湘交好的兵将明升暗贬到不相关的职位。
随后朝中偏向于霍湘的官员,也大多被故意找茬,今日被弹劾贪污,明日被举报受贿,被远远的发配或者遣返回乡。
国师费劲心思的救治霍湘,完颜静还当霍湘与皇帝表面不合,实际上私交甚笃。
现在看来,皇帝依旧厌弃霍湘,私交甚笃的可能是国师和霍湘。
霍湘昏迷的第四天,他所剩无几的亲兵也被解散重编派往各地,宣王府的府卫如今几乎全是完颜静的人,只留了一个外强中干的张管家。
全上京都知道完颜静与霍湘不合,那些人还没有动手,都在等着看完颜静这位王妃是否会最先做出选择。
他们恨不得贴在武宣王府的墙壁上,想听听这位王妃是怎样在霍湘身上发泄她多年的怒气。
张管家守在临安堂里,寸步不离,他比那些外人更知道王妃和王爷的关系,生怕完颜静真如外人畅想的那样过来做些什么,熬得老眼通红。
除此之外,霍湘的忠实追随者中最有分量的有两人,一个是青龙将军石翩生,另一个是玉凤将军王潇兰。
石翩生的丧葬由完颜静另一个大丫鬟玉实一手包办,通体白玉的衣冠冢在霍湘昏迷的第七天立成,请了上京极有盛名的雕刻师傅。
至于王潇兰……
完颜静看着镜中自己低调中透露着奢华的扮相,完美的妆容,发了一会呆。
甘棠将一只绚丽的蓝宝石珠钗坠在她的发梢,笑道:“公主这样的风采,京都里谁人比得上。对了,听说王姑娘因为护卫不利已经从王将军连降三级成为了王副卫长,被派去守卫卫皇陵。她不去皇陵那边报道,不知道此次过来拜见公主是有什么事情。”
第四章 欺负怨种夫君的表妹
王潇兰不仅是个勇武的女将军,还是霍湘的远房表妹。
王姑娘这三个字总能引起完颜静一些不愉快的情绪,她左右轻轻摆头端详着镜中自己装扮,漫不经心的自嘲道:“世上的女郎燕肥环瘦,各有各的美丽,也只你看我处处都好罢了。王将军武艺不凡英姿飒爽,乃是女中豪杰,我这种未曾经历过风雨的王室娇花如何能与鹰击长空的王将军相比呢?”
王潇兰身材高挑,身着银色轻甲,高马尾用布巾绑着梳在脑后,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
虽然喜欢舞刀弄枪,但她五官俏丽长相并不肖男,若是变一变她冷冽的气质和犀利的眼神,再换上柔美的裙子,也该是个娇俏的姑娘家。
她无视了完颜静派人给她安排的座位和倾倒的香茗,挺拔的立在会客堂前看着堂子里挂着的写意作品,像一棵沉稳的雪松。
完颜静在甘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坐在上位,她顺着王潇兰的视线,也看向墙上的那副画。
画上有萧山夜雨,老翁垂钓,看似朴实无华,细瞧却形神超凡,兼纳乾坤。
这是霍湘几年前的作品。
呵,也不晓得是有多好看值得王大将军看的目不转睛。
“不知姐姐今天突然来拜访是有什么事儿,情急之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完颜静的声音明丽温柔,语间带着轻微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里的神色却淡淡。
潇兰的视线被拉回,她在完颜静华丽的衣裙首饰上环视了一圈,眉头微皱,虽不喜但也没有对此置评,嗓音略微沙哑低沉的直接说起她的来意:“事情主要是有两件。第一件,我要见飞卿一面;第二件,还需请你入宫一趟疏通关系,让我得以作为侍卫留在王府。”
“那些人摄于皇城和飞卿往日的威势,还不至于对他下手,但公主往后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翩生走了,我若是再被调去郊外的皇陵,没有武者镇守的王府不堪一击。你我心知肚明,如果我能留在王府,对你我都有益处。”
飞卿?称呼的这么亲切,完颜静闻言笑了:“你是说,你堂堂前大秦副将军,想要来这王府里当一个小小的侍卫?”
王潇兰点点头,似是很笃定完颜静会答应她的要求:“没错。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听说你和皇后娘娘交好,此事越快越好,还请公主尽快动身。”
完颜静轻抬皓腕,撇了撇杯子里的浮沫,浅饮了一口茶。
这副不急不慢的姿态让王潇兰感觉不妙,下意识的摸了下后背,可惜摸了个空,她惯常背着的铁弓在王府门口被要求卸下。
“生死有命,霍湘到如今的境地,可悲可叹,但我与他夫妻一场,本该同生共死。真有那不怀好意的宵小,来便罢了,我作为王爷的正妻也学过几分拳脚,必亲自与之战斗到最后,不辱我武宣王妃的威名。
“姐姐与霍湘不过是表亲,大可不必为他做到这份上,若真留在王府当一个小小的侍卫,不仅屈了大才,还开罪了皇后娘娘,白白毁了前程。”
完颜静顿了顿又道:“外人都说我与霍湘不合,同床异梦。可姐姐作为旁观者也该知道,不过是夫妻间不服输的小别扭而已。他如今伤的这样重,我也算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必会好好待他,不离不弃。”
“另外王姐姐想要见我夫君一面的事,本应由他亲自定夺,可霍湘昏迷数日说话不能,我想着自家夫君的落魄样,自家看就够了,这回儿还是不劳姐姐探视。”
完颜静拒绝了,她拒绝去给王潇兰疏通关系,也拒绝王潇兰探视霍湘。
王潇兰目光如电,凝视着完颜静,完颜静却仍是那副眉眼含笑的温婉姿态,在她的审视下岿然不动。
她为什么会拒绝?难不成是真的傻,她到底懂不懂目前是什么形势。
王潇兰有点想不通。
终日战场忙碌,后来霍湘倒下,她更是忙的心力交瘁,无暇关注这位王妃。
她扫过完颜静的侧颜,完颜静变了很多,虽然吐了细粉,可未涂全的边缘不难看出她黑了一点也结实了一点,这些方面跟自己有点像。
可肤色像一点有什么用呢,公主的那些做派是一点没少。
完颜静因为某些误会不喜欢她,她完全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只因对她的排斥和嫉妒,就不顾自身安危拒绝她的愚蠢行为。
她第一次听说这位娇气的小公主闹着也要学武的时候,只觉得是个笑话。
娇气的公主哪里是想学武上进,无非是误会霍湘喜欢她王潇兰,以为霍湘喜欢她这种尚武的女子,于是为了讨好夫君想要效仿而已。
公主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可也只是个无知至极还效颦的妇人罢了。她以为她晒得黑一点,练几天的花拳绣腿就能跟她流血流汗十几年战场生涯相提并论吗?
只是霍湘他为什么?
王潇兰捏紧了手里质地光滑的领牌,第一次想要违抗霍湘的命令。
这是霍湘最后一次出行前让他交给完颜静的令牌,完颜静压根都不知道这个令牌到底代表了什么,如何就能给她?
完颜静勾唇微笑:“王姑娘要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尽早启程去皇陵报道的好。表现好的话过几年被调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潇兰抬头,定定的看她半响道:“你会后悔的。”她捏着令牌转身而去,没有把这个令牌交给蠢公主的意思。
完颜静瞥着她的背影,对她的话也是嗤之以鼻。
“吓唬谁呢?”
但王潇兰有句话没说错,作为大秦唯一的女将军,她在武艺一道上的确非凡。
此次要不是她在崖底接应,霍湘可能真的就此饮恨西北。
跟随着重甲马车回来,一直暗中保护,在这期间她解决了无数波想要找麻烦的人。
王潇兰说没有她在的王府岌岌可危也不是假话,正如她前脚走出大门,后脚就一跃上了武宣王府的围墙,几个腾挪就避开完颜静那些武艺普通的府卫来到霍湘躺着的屋子。
张管事累的不行,正趴在一边床边小憩。王潇兰在他的穴位上输了一道内力,他就更沉的睡过去了。
距离霍湘回到上京城已是第九天。
霍湘比王潇兰在崖底捞他那会好了很多,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平稳,脸上的青紫也大多褪去,显露出苍白的脸颊。
可若是她走了,王府没有高手压阵,他还能这样安然的躺着吗?
霍湘虽然长得很讨喜,但他并不是个讨喜的人,想杀他的大有人在,想趁他病要他命的人更是如过江之卿。
她至今都搞不懂霍湘为什么要赴那场凶多吉少的约战,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令牌交给完颜静,搞不懂为什么让她听从朝廷的调动离开上京。
王潇兰来找完颜静请求留在王府,其实已经违背了霍湘之前的命令。
但她一向是个不听令的下属不是吗?若是她听令,没有自作主张去崖底接应,霍湘此时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摩擦着令牌,纠结良久,最后还是决定遵守与霍湘之前的约定,只是做法上可能有点偏差。
令牌不过小指大小,她翻了翻霍湘的床,将其塞入一个隐蔽的床缝中。
“物归原主。”她面无表情的说完,又看了霍湘一会,转身离开。令牌她是留在王府了,至于完颜静能不能找到,又或者会不会被其它人拿走,关她什么事呢?
她没有看见在她的身后,霍湘被紧紧包扎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也没有注意到,王府中注视着她进来又出去的几道视线。
第五章 公主的事业线(一)
王潇兰被她打发走了,完颜静当然要再来霍湘屋子里看看。
心理就类似于,你想看,我不让你看,但我想看,随时就能看,这不,我来看了。
多少是有点幼稚,但完颜静不觉得,她一向是随心所欲。
完颜静去的时候,张管事正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含情脉脉”的给霍湘擦脸,
张之栋张管事,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鬓角有点点白发,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宽额头、方脸盘、小眼睛、颌下微须,笑起来眼角皱纹迭起,看起来憨厚良善。
完颜静对他熟悉又不熟悉,熟悉在于他们已经认识了七年,张管事一直是霍湘的管家,对霍湘是人尽皆知的忠心耿耿,她作为王府的女主人与他这个管家有过很多接触。
说不熟悉又是因为,她从未在意过这个普通老头,听说霍湘没封王之前他就跟在他的身边,可这个老头在当管家之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霍湘,为什么对霍湘衷心,她一无所知。
以前她从未多想,王潇兰今天的来访倒是提醒了她,这几天即便是霍湘重伤,府里也平安无事。或许是因为王潇兰在府外暗中保护,可有没有可能因为一些别的存在呢。
张管事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管事吗?
完颜静开始回想张管事的一言一行。
张管事发妻早丧,没有子女,把霍湘当成亲儿子伺候,每次看见霍湘,脸上都不由自主流露着骄傲欣慰。
霍湘重伤,张管事几乎是寸步不离,反而霍湘住在宫里的生母大长公主都没来看过一次。
张管事事事以霍湘为先。
张管事……
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管事会不会是霍湘的亲爹?
张管事若是年轻三十岁,大概也能称得上……五官端正?
完颜静实在不能武断张管事即便年轻三十岁能不能达到面容清秀的地步。
既然不是靠脸,那或许张管事深藏不露,武艺超凡。
年轻时候的长公主不是个看脸的,注重内在的她被张管事的武学造诣吸引……
完颜静浑身汗毛直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邪恶的猜测甩出去。
以她对长公主的了解,就她那眼高于顶的劲儿,长得丑的看一眼都要闹的,要是张管家真和她发生了什么,张之栋绝对不可能此时还悠哉的在王府活着。
“王爷这次可真是糟了大罪了。”张管家边轻轻擦拭,边唉声叹息轻声絮叨,絮叨着絮叨着想到伤心处竟忍不住的哽咽。
这情深的,完颜静都觉得他俩才是一对,而她这个正派夫人是个外来者。
场面太过辣眼,完颜静脚下一顿,表情一言难尽,她承认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天马行空,对婆母的猜疑也过于冒犯。
就张管事这佝偻的小身板,不用高手来,她怀疑自己的一拳都能给他打趴下。
“夫君可好些了?哎呀,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完颜静一脚踏入内室,打断了这场主仆深情的和谐。
张管家忙起身行礼,对她这个王妃的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爷好一些了。不过……什么时候不时候的,王妃何出此言呐?”
望着张管家真心疑惑认真询问的脸,完颜静莫名有点心虚,为自己过于龌龊的想法。
“没什么,您老继续,我就来随便看看。”
完颜静环顾临安堂的环境,越看越觉得霍湘这个地方真是不错,一屏一画都深得她心,各种摆设都极富韵味和意境。
羊脂玉精雕成的玉兔瑶池烛台、鎏金半镂空的紫砂壶套装、看起来朴实无华但触手生凉的棂木茶几,特别是那巨大的树洞床,她可太喜欢了,不知道霍湘用的什么面料的被褥,暗纹如水、柔软如云,看起来就很舒服。
前朝王甫林原先在内堂安置的也是稀有的梨花木拔步床,但与这个床比起来可是远远不如,这不明材质巨木的大床也不晓得霍湘从哪里薅来的。
棂木茶几上除了那套紫砂茶具,还有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大大盘子里只搁了一个拇指长短的黑褐色小令牌。
完颜静溜达的走过去,随手拿起这个质地奇特的小令牌端详,令牌是黑褐色的,虽有棱角但打磨圆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靠近这个令牌,完颜静原先心绪浮动的焦躁就平复了一些,甚至头疼都好了很多,这难道也是个不便宜的宝贝?
是什么宝贝她也不奇怪,霍湘的屋子里总有很多好东西。
比如说舒筋活血的暖玉、凝神静气的石雕、百种药材熬炼可解百毒的药墨,她难得过来,顺走点东西不为过吧。
小令牌上有烫金写的一个小小的湘字。
“这是个什么牌?”完颜静好奇问道。
张管事边收拾洗手盆边跟她解释:“那个啊,不知道是哪家送来的礼品,依稀是宫里的贡品吧,说是可以凝神固魂的安神木,不过对王爷好像也没什么用,王妃要是喜欢,尽可以拿回去把玩,但听说此物有点小贵,还需好好保管。”
“哦?”这令牌小巧可爱,顶端一个圆润的小孔,还可以找根绳穿挂在衣服上随身携带,完颜静确实喜欢。
她也不客气:“那我就拿走了,最近正好有些心神不定,对了”她仿佛又漫不经心的随口道,“不久前王潇兰来找过我,说外面有人要来害我和王爷,府里没有高手,她想要我去宫里给她疏通关系留下来当个侍卫。”
张管事闻言眼睛瞪大了许多:“这可是大好事啊,还是王姑娘想的周到,欸,到底是什么坏人要来害王爷,老张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打不过那些厉害人物,若是王姑娘能留下来,那老张可真是可以松口气了。”
完颜静眯了眯眼,仔细揣摩张管事的神情,但她察言观色一向不怎么擅长,此时只觉得张管事每一道皱纹都在它该待的位置,完全看不出破绽。
“哼,我的地盘,王潇兰她还想进来,简直做梦。我完颜静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人来害我呢,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当场拒绝给她打发走了。张管事照顾王爷辛苦,今天我让小厨房给您老加餐,还有很多事要忙,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诶诶,王妃请慢,怎么能把王将军赶走呢?王妃要深思啊,我觉得还是快把王将军追回来吧。王妃,王妃先别走啊……”
完颜静不顾张管事在后面喊,拿着新得的小令牌回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她的卧房也布置的很舒适,但比霍湘住的临安堂差远了,有点想睡那个大树洞,看起来真有趣。
临安堂临安堂,她是临安公主,临安堂难道不该是她来住吗?
霍湘昏迷人事不省,此时府里她是老大,和霍湘换换屋子睡似乎也无可厚非?
不过也只是想想,真要这么做也太掉价了点,她临安公主还丢不起这个人。
她将令牌翻来覆去的赏玩,随手放在床头就去了外面。
不一会她又揉着额头回来了,神色不明的看着那个小令牌。
离开小令牌不过几十步远,她的头疼就开始发作,甚至比之前还剧烈,可一回来靠近这个小令牌,头疼就完全消失。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章 公主的事业线(二)
几次试验过后,完颜静败下阵来,吩咐甘棠找了根绳子从令牌孔洞中穿过,将令牌挂在了脖子上。
她是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可以吸食的芙蓉香,起初能缓解病人疼痛,可是日子久了就会上瘾,再也离不开,没了香就万蚁噬心,痛苦非常。
难道这小令牌也是类似事物?见效未免也太快了吧!
芙蓉香要日日吸食,起码也要几周才有令人上瘾的效果,她拿到小令牌可还不到半天,何况张管事现在也没来找她把令牌要回,也没听说张管事有什么不适,明明在她之前,张管事与这令牌相伴更久。
“杨师傅来了,公主今天身体不适,要不就先歇着,明日让邓太医来给公主瞧瞧先可好?”甘棠皱着眉头担忧道。
完颜静走到外堂探了一眼,杨师傅果然已经等在外面了。
杨师傅本名三姑,是京中杨氏武馆馆长的女儿,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然育有二女一子,但她从小练武,此时又是一身短打,看起来颇为年轻利落。
完颜静自个挑选的师傅,自有其过人之处,杨师傅不仅武艺精湛,还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师,并不会因为完颜静的身份对她有什么放纵,要是完颜静今天放她鸽子,下回定然要被收拾一番。
“既然来了,那就去吧,我觉得好多了,总不能让杨师傅白来一场。”完颜静决定继续练武,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她大概只是头着了风,运动出出汗兴许就好了呢。
完颜静换了练武服,跟着杨师傅走到练武堂,杨师傅教的很认真,恨不得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一是完颜静确实是个努力听话的好学生,二是她女儿出嫁的时候,完颜静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至于三……
杨三姑看着完颜静挂在脖子上的小令牌,有一瞬间出神,一抬头却见完颜静正目光凌凌的看着她。
完颜静眉梢微挑心里一动,可杨三姑接着又大方的与她笑谈论起这个令牌:“公主今天带着的这个挂饰倒是别致,与公主往日的风格不同。”
甘棠瞧着完颜静的眼色,自然而然接过话来,语带凄凄:“是我家王爷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可以凝神静气的好东西,只可惜我家王爷,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
杨三姑也敛了笑容,双手合十叹息道:“王爷是好人,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完颜静在杨师傅的指导下先是绕着武场跑了数圈,然后提着一把重约七斤的钢刀练习劈砍。
这把钢刀,完颜静最初别说劈砍了,拿起来都得两手撑着抱着,如今练了一年有余,竟也能挥舞的似模似样,手心也有了刀茧。
正是盛夏,虽然完颜静练刀的位置地处荫凉,但每日如此,也不免晒得黑了些。
京都女子追捧纤腰肤白的娇弱体态,完颜静以前曾是这一款中的翘楚,如今不过几个春秋,就完全变了个样子,为此赴宴之时没少受世家贵妇们私下里的冷嘲热讽,不过也没人敢来她跟前找不痛快,大家面上过得去,完颜静就当不知道。
“嘿、哈、嘿!!”练完了刀,完颜静又开始打拳。
她练得是杨家祖传的杨家拳,以刚柔并济,力拨千斤著称,几十年前也曾闻名于江湖,特别适合女子来练。
她脸上的汗水顺着颈侧流成一条小溪,衣服全都湿透了,力气也开始透支,但她没有停下,反而眼神愈加锐利,拳势愈加猛烈。小巧的拳头“砰砰砰”的砸到沙袋上,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杀意。
杨三姑在一旁看的欣慰,不时的点点头。
过往一年多打拳挥刀的日子里,完颜静也没想别的,她只把眼前的沙袋幻想成霍湘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心中就自有一股悍气升腾,打拳威势大增。
丑算什么,只要能打败霍湘,只要能大仇得报,这都不是事儿。
只是她越打心情就越沉重,每次进步受到杨师傅的表扬,她不但不会开心反而会想起霍湘一身白袍随风烈烈,一人一剑静立高墙的那一幕。
人不动,势弘飞;
一剑起,风云生!
电闪雷鸣间隐有龙腾虎啸,声威势大又归于静谧,极简极静的一剑,好像刚学剑的小儿随手挥出。
下一刻山崩地裂,大金挺立数百年的十二星龙雀大阵就那样破了,大金几十代人不断加固铸就的千里高墙,就那样塌了。
那一幕,她曾看的目眦欲裂。
那一幕,也成了她难以战胜的心魔。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似有鬼神之力,她跟着杨师傅练的花拳绣腿,如何能战胜。
她每天劈砍五百次,出拳五百次,打了一年多了也没把沙袋打破,又如何能让这拳头给霍湘以重击。
每当这样一想,无限的绝望就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让她难过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可惜她到底也没有流泪,大概是在那些年里都流干了。这些无用的东西,也并不能让她战胜仇人。
只能是一拳比一拳更猛,她就不信,都是人,霍湘能那样强,她却不行。
若是头顶没有悬着把钢刀,背上没有那些仇恨,这种规律的生活倒也惬意。
住在武宣王府,顶着武宣王妃的名头,徒有虚名;怀着将霍湘大卸八块的愿望,却心知蚍蜉撼树只是笑话。
仇恨在时间的磋磨下一天天变淡,斗志和棱角会随着她的年岁逐渐消弭,一生终老到死可能也不过如此。
但没想到世事无常,蚍蜉固然撼不动参天大树,但参天大树有可能会自个倒霉被雷劈了。
如今,她再打拳,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按理说霍湘已经废了,她也没必要再如此辛苦的练武,可放下霍湘之后,她今日打拳另有不同寻常的酣畅淋漓。
“砰!”完颜静集中注意,又一拳轰出,这一拳呼啸而过,隐有金石之声,与往常不同,受了这一拳的沙袋瞬间炸开,纷纷扬扬的沙土从上到下撒了她一身。
“呸!呸呸!”完颜静懵了一瞬,才后知后觉的跳脚离开,抹掉脸上的尘土。
甘棠早就准备好练武后给她擦拭的清水和布巾,如今提早用上了,完颜静勉强洗了脸和手臂。
在不远处等着的甘棠呵斥着招来武场外的守卫和小丫鬟:“这沙袋刚换的新的,怎么好端端的还能爆开,玉实姐姐呢,让她速来王府,她从哪里采买的沙袋。公主的手都流血了,还不快去取药膏和绷带。公主,你还好吗?我这就去请邓太医过来。”
完颜静摇了摇头,看着手上那点点擦伤,略微出神,她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拳的感觉中。
杨三姑快步走了过来,与完颜静着急忙慌的护卫丫鬟不同,她竟是满脸高兴:“恭喜公主武学晋升!”
第七章 公主的事业线(三)
“公主刚才那一拳神情专注,蕴含骨骼筋膜之力,刚猛消拙,已达到三流武者的水平。”
“我,我也算得上三流武者了?”完颜静有点不敢置信。
练武一年,完颜静对当今武学的等级也有所了解。
武者、先天武者、宗师、大宗师,大宗师以上听说还有逍遥游的境界,但几百年内还没有听说过逍遥镜的强者。
武者又分三流武者、二流武者和一流武者。
三流和二流武者普通寻常,一流武者则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高手,而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多是蕴神于内的先天武者。
宗师迈过入神坐照之镜,寿命可达二三百岁,这个等级多是些入世不出的老妖怪。
至于超凡境界的大宗师,每一个都是传说,全天下也不过只有四位大宗师。
大宗师寿命不可估量,这个境界极其可怕,一个大宗师便可抵挡千军万马。
好在大宗师之间似乎达成共识,他们纷纷大隐于野,并不入世。
完颜静父皇身边,曾有一个临近宗师级别的护卫。
而那个护卫,在大金的城头被霍湘一剑劈了。
江湖传闻,霍湘是第五个大宗师,他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一剑可破百年战阵。
如今霍湘在战场上重伤垂死,传言也不攻自破。
大宗师,怎么可能会在一场凡人的战役中被打败。
不过霍湘即便不是大宗师,也是货真价实的入神坐照镜强者,是千年罕见的武学奇才。
他十四岁蕴神于内,是史上最年轻的先天武者,要知道,很多武者终其一生,也许只能达到三流或者二流武者的门槛。
一个而立之年的宗师,已经打破了前无古人的记录。
明星滑落,实在是让人唏嘘。
霍湘当初再怎么厉害,现在也是搁床上意识不清的瘫着。
反观完颜静,虽然二十多岁才开始练武,但只一年就能达到三流武者的水准,也是不遑多让的厉害,实在是可喜可贺,值得庆祝。
临安堂外,完颜静吩咐厨房摆上十格大锅,新鲜的羊肉片薄如蝉翼,各种各样的肉食鲜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猪骨麻辣汤、浓郁番茄汤、松茸老菌汤、还有熬煮了数日的奶白鱼骨汤,火锅的香气充斥着整个临安堂。
完颜静嗜甜,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番茄汤底。番茄这种菜肴前朝就从西域传来,但真正盛行起番茄火锅还是最近几年,开始很多人都觉得猎奇,火锅酸甜的有什么好涮的呢?
即便第一个这么吃的是大秦武宣王霍湘,跟风的也并不多。
事实证明,厉害的武宣王真的是在各个方面都厉害,即便是吃个火锅也能吃出花样,那些一开始鄙夷番茄火锅的人在不久后火速改变了想法,别问,问就是真香。
“吃,今天尽情吃,张管事,开动啊,别客气。”完颜静率先挑了一筷子黄喉,软弹的肉质埋入番茄的浓香中,不过数秒,就可以吃了,酸甜的滋味混合着略带韧性的口感在舌尖炸开,完颜静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杨三姑饮了一杯王府的桃花酿,入口清柔、厚味宜人,品到舌根倒有些许若有似无的辛辣,一股缥缈的气从喉入胃再冲上眉顶额心,再睁眼只觉得灵台明澈,视力似乎都好了些,让她不由得脱口大赞一声:“好酒!”
甘棠也细品了一口,只一口就有了些醉意,她晃晃悠悠的笑道:“这可是我们王爷亲手酿的,藏在临安堂后的地窖里,可找了不少时日呢。”
张管事一张脸都气得红了,王爷就酿了那么两坛,还用了很多珍贵药材,简直是土匪,王妃怎么可以趁着他不注意就去拿王爷的酒,等王爷醒了他可怎么跟王爷交代。
太气人了,必须得多喝两杯,王爷不在场,他得替王爷喝回来。
张管事连饮数杯,这小杯子一杯也就一口,不够畅快,他让霍邱另拿了个大碗:“快,给我满上!”
玉实和她夫君夫妻俩钟爱麻辣,怼着猪骨麻辣汤涮,涮完了的食材又往全是辣子的蘸料上二次进攻吃的热火朝天。
另外还有完颜静在上京交好的饭搭子,隆阳侯府的少夫人祝玲珠在座。
祝玲珠比完颜静小一岁,大眼睛瓜子脸,长相是明艳的漂亮,边吃边不停的跟她讲京圈近期的八卦。
“嘿,你当时是没在场,没看见汤秀儿那小人得志的蠢样,哎呦,她家那位刚抬了第三房小妾,怎么还有心情张扬?”
完颜静下入一盘平菇,筷子在汤底里搅拌:“上次嘴不干净给了她一巴掌,居然还不长记性。”
“谁说不是呢,还有黄家那个,有人说,”祝玲珠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了害喜的症状。”
完颜静很热衷于这种轶事,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了。
御史大夫黄益斌原是前朝大金的一个五品官,后来投靠了秦军,凭着从龙之功如今在上京谋了个实权的官位。
黄家的嫡女黄少兰,嫁了两次,每次嫁过去不出一年丈夫就离奇死亡。
黄少兰两次守寡后就住回家里,听说最近黄家和左相郭家有些接触,在和郭相的庶子相看。
黄益斌显然是想搭上左相的大船,若消息是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黄少兰是和谁有了首尾?会是那个郭家庶子吗?
边吃边聊,热热闹闹。
一场宴,月上中梢才堪堪结束,隆阳侯府的小侯爷巴巴的在门口等着接媳妇。完颜静送走了祝玲珠和杨三姑后又回到了临安堂。
张管事喝的酩酊大醉,被抬到旁边的厢房。甘棠和玉实也醉的不轻,各自被抬回房间歇下了。
二等丫鬟冬雪端了一碗醒酒汤,乖乖巧巧的候在一旁。
冬雪十五六岁,圆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竹苑那边的水已经备好了,公主可以先在这边喝点醒酒汤再回去。”
完颜静没接醒酒汤,她酒只喝了一小杯,此时神志清醒的很,没有一点醉意。
“王潇兰听说是已经离开京都去上任了?”
冬雪不明所以,不知公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皇陵那边催得急,王姑娘午后时分就出城了。”
完颜静看了她一眼,边解衣服边道:“今晚不回竹苑,我就睡在临安堂了。”
“是。”冬雪应完才反应过来完颜静说的什么,惊讶的“啊?”了一声。
“临安堂后面不是有温泉吗?也不需重新备水。我没有要人伺候的习惯,干净衣服放这你就可以下去了。”
“是!”冬雪虽然惊讶公主竟要在此歇息,却也不敢多问,急忙回竹苑给公主找干净衣服了。
温泉在临安堂后的假山中,沿着山洞往下走二十几个阶梯,就到了地方。
整个温泉池子整玉打磨而成,刚刚好中和了温泉的热意。
完颜静惦记这池子很久了,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回到了临安堂,她脱掉外衫,进了内室随手把衣服扔在树洞大床旁边的靠椅上。
霍湘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的躺在上面。
倒是被照顾的干干净净,没有难闻的血腥味道,衣服也是张管事新换的。
完颜静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去推霍湘,打算把他往里推推,她好睡外面。
这一推却没推动。
完颜静“咦”了一声,双手去推他,霍湘依然纹丝不动。
想起霍湘回来时坐着的八匹神骏拉驮的重甲马车,完颜静皱起了眉头,试着去抬霍湘的手。
用尽了她浑身的力量,才勉强抬起一小段距离。
“砰”,霍湘的手重新砸回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完颜静嘴角抽了抽,嘀咕着:“怎么这么沉。”
不能把霍湘推进去,她只能跨过霍湘钻进去睡里面,好在床空间很大,三四个人在上面翻滚都不会拥挤,她睡她的,他趟他的,两不妨碍。
床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的柔软,完颜静很快就有了睡意,但又强撑着睁眼,将被褥下她藏的蛇形匕首摸出来抱在怀里。
心里很不踏实,但她又真的很困。
胳膊肘撑在床上,撑起一半的身子看向身旁躺着的霍湘。
男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但依然是帅的,分量十足,很有安全感。
完颜静眯着眼瞧了他一会,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在屋里也能闻到的吧,火锅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馋不馋?”
第八章 公主的事业线(四)
霍湘当然不会回应她,完颜静将床头夜明珠的罩子盖上,整个树洞陷入了昏暗,只有霍湘胸前的碧绿坠子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一夜无梦,完颜静睡的神清气爽,一睁眼却吓了一跳。
她明明睡在离霍湘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往霍湘那边贴了上去,醒来时霍湘的睫毛却在眼前。
不仅如此,她的手搭在霍湘的脸上,一条腿胯上霍湘的肚子。
就差化身蜘蛛精吐丝给霍湘缠个彻底。
霍湘还保持着和睡前一样的姿势,完颜静心虚了几个呼吸,后又坦然起来,又嫌弃又膈应。
她在自己屋里睡姿可好了,为什么和霍湘睡在一起就这样?
是的,这不是她的问题,肯定是霍湘的原因。
练武服已经准备好叠放在衣柜处,就搁在霍湘衣服的旁边。
衣柜很大,占了整整半面墙壁,霍湘的衣服虽然也不少,但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完颜静自己穿好衣服,动手将头发绑好。
曾几何时,大金的易安公主,光是伺候梳头的宫女足足就有三个,整个临安殿上上下下百十号人成天围着她打转,若是那会有人告诉她以后要自己穿衣,自己梳头,她恐怕更愿意一脚从城头跃下。
可如今她谁也不信,能近身伺候的只有甘棠和玉实,玉实主外,甘棠主内。
两个大丫鬟府里府外独挡一面,比她这个王妃忙得多,没空顾及她,但她宁肯自己穿衣收拾东西。
完颜静在廊间奔跑,路过霍湘的会客厅、武堂、马房、校场、书房……戏台子。真齐全,公主大人看了都啧啧称奇。
霍湘这边她虽然来过不少次,不过从未在这边住过,到底谈不上熟悉。
她自觉起的早,可府里的小厮和丫鬟们更早,各处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看见她路过纷纷行礼,个个动作麻利,训练有素。
府里的下人加护卫共有五十多人,有原先就在王府干的,有最近这些日子她安排来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她的人,卖身契捏在她的手里,月钱是她让甘棠派发。
穿过书房,就到了府里的净月湖,净月湖对面是竹林,竹林后是她往常住的竹苑。
她现在是为了顺道看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绕了远,从竹苑到临安堂另有一条路,步行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湖和竹苑临着,靠近府内后门,而正门在临安堂那边,三者以临安堂为顶点可画一个等腰三角形。
湖水林木间有鸟虫的轻鸣和着风吹草动,比起霍湘光秃秃的武堂,完颜静更喜欢这湖。
湖边有一大片空地,是她晨起练武的地方。
清扫的小厮看她过来,安静的行礼后离开,完颜静独自在空地打了一套拳法。
劈、崩、钻、冲,完颜静明显感觉自己今日的腾跃顺畅了很多,拳头划过空气摩擦出清脆的哮鸣声。
练了半个时辰,完颜静浑身湿透,又原路跑回了临安堂,在温泉里清洗了一番。
早餐已经备好,冬雪、夏乔两个丫鬟也将床铺和屋子打扫干净。
“公主,可要将您的东西在临安堂里再多添置一份?”甘棠在旁问道。
完颜静净完手,坐下准备吃饭:“何必那么破费,直接将竹苑的东西搬来吧。”
“是!”甘棠等完颜静吃完饭,又将一个红底烫金字的请帖拿出,“今日是卫国公的生辰宴,礼物准备了红珊瑚梨玉雕,公主可要过目?”
完颜静点点头,甘棠一挥手,两个小厮就抬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箱子过来。
大红色的红珊瑚随着原先的形状改动成桃树的模样,枝杈间垂落一个硕大的粉玉寿桃,桃树旁边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羊脂玉老寿星,老头一手抬起,正拖着那个大寿桃,整幅作品喜气洋洋诙谐有趣。
“是以前宫里赏赐的珊瑚,价值五千两白银,玉实姐姐那边又送去给名家雕琢了。”
送礼是门学问,这次给卫国公的珊瑚雕就很不错,不是能让人惊诧的出挑,但也足够贵重。
而今是四月中旬,如果没记错的话,本月还有右相长孙的满月宴,探花郎和宁定公主的婚宴。五月长公主过大寿,六月……
完颜静开始头疼了,这些还只是要慎重对待的大人物,不算那些成百上千要寒暄的京官门士。
王府一直由她管账,府内出支她和霍湘对半分,像这种要送礼回礼的府外花销一概由霍湘那边解决,可现在霍湘昏迷不醒。
霍湘明面上的财产不少,王府库房也有些宝物,但和这些大额消耗一对比压根儿抵不了多久。这厮肯定在哪里还有私房,只是就连张管事也不知道他把钱藏在了哪里。
如今的府卫招募,全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是从她的账上走。
当年最受宠的易安公主出降,绵延千里的嫁妆很多年后也为人津津乐道,她本应是天下最富有的公主。
只可惜……
完颜静想到这儿又觉得此时就回屋把霍湘砍了,她带着甘棠玉实连夜逃离上京也是个好办法。
没错,完颜静如今的穷全托霍湘的福,她过于丰厚的嫁妆当年全被霍湘骗去充了军,最后还掌在她手中的不过衣服首饰和在京的几间铺子。
杀父之仇,灭国之恨,辱骗之耻。
“砰!”完颜静一掌捏碎了木筷。
甘棠吓了一跳,忐忑问道:“可是礼物有什么不妥?”
下方将礼物抬过来的小厮也战战兢兢,差点跪趴在地上。
完颜静回过神儿,咳嗽了两声:“礼物很好,不关你们的事,一定要把礼物安安稳稳的送到卫国公府,下去吧。”
等小厮下去,完颜静喝了口茶,一抬眼又看到甘棠担忧的神情。
“咳咳,真没事,刚才不过是想到宴会上又要遇见那些闲人,有点心烦,走,去挑衣服,今天本公主要艳压群芳。”
第九章 公主的事业线(五)
完颜静选了一身桃红和乳黄渲染相间的襦裙,裙摆上银线绣着绚丽花纹,光照下闪闪发光。
头发梳成微高的落云髻,再带上一整套纯金的头面,这套头面虽是纯金,然而设计简单,一点不显得俗气,只衬得人面桃花、高贵典雅。
妆容是完颜静自己画的,她化妆很有一套,浓淡有度,突出五官本身的优势,又刚刚好掩饰一点小瑕疵。
佩环、香囊、手绢,一切准备完毕后,令牌被她随手在脖子上一挂,大咧咧的摆在外面。
令牌色泽质朴,多少有点破坏整体的效果,不过完颜静自认不是个矫情人,这点子不完美她完全可以接受。
张管事在门口送行,一眼就看到了完颜静脖子前晃来晃去的令牌。
“王妃,这牌子,就这么挂在外面?”张管事的表情一言难尽。
完颜静目不斜视的上了马车,端详着自己刚染了豆蔻色的指甲,眼都不抬:“是这小牌有什么奥秘,还需要藏着掖着?”
张管事哽住了。
“没,没有。”
“那不就结了,毕竟是王爷的东西,我爱王爷,王爷爱我,我就要戴的明目张胆!”
不知道是不是张管事的错觉,他竟从这段话中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
卫国公府是当朝皇后的母家,卫国公是皇后的父亲。
皇后与完颜静关系不错,也曾多次帮了她。
皇后是卫国公最喜欢的小女儿,父女关系极好。
如此绕过来,此次出行与其说是参加卫国公的寿宴,不如说为了与皇后交好。
帖子也是皇后派人给她送到府上的,请她去卫国公府赏牡丹花,散散心情。
完颜静哪好驳斥皇后的一番美意,只得盛装前往。
刚下马车,完颜静就被国公府管事热情的引入门内。
“公主对国公府熟悉,可以随便走走,尽情观赏府内繁花,午时开宴,公主也不用怕误了时辰,到时自会有人来请公主前去。”
管事指引完就离开了,完颜静身边跟着甘棠,身后还随行了霍山霍峰两个护卫,一起在花园游玩。
国公府的牡丹花的确一绝,一个是量,一个是质。
楼阁亭台,所有的平面都栽有牡丹花,牡丹花期不长,此时却正是好时候,馥郁的花争奇斗艳。
除了这些随处可见的大众牡丹,当然也不乏被小心保护拥有独立盆地的珍品。
外面难得一见的“青龙卧墨池”,国公府就有两株,花蕊呈绿色卧于花心,墨紫色的花瓣在外缘包裹着层层绽放,好似一条青龙盘卧墨池中央。
也有中高直立的“离娇阮煌”,其叶斜伸稀疏,靠近花蕊是浅黄绿色,花瓣边缘则是淡紫,花瓣宽大如波,如荷似菊。
还有传说中的霸王流烟,这株霸王流烟据说是卫国公花重金竞拍来的,足有脸盘大的牡丹中央墨蓝,而后渐淡成紫,边缘是一缕粉白,阳光下随着清风泛起凌霞,好似流烟荡漾着璇景。
文人墨客围聚在这丛霸王流烟,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如泉的文思,在旁边备好的纸墨上泼墨写意,吟诗奏对。
完颜静喜欢凑热闹,此处这么多人,定有珍品,她也要来看看。她们四人的到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原本略微嘈杂的场面都是一静,而后又响起窃窃私语。
当世男女大防极重,女眷不管是否出嫁,都很少会来有男客在的地方,偏完颜静毫不在意,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就想看看这被吹上天的霸王流烟是什么样子,才不管旁边有没有人,有没有男人。
你觉得妥,那么好,我们可以一起看花。
你觉得不妥,呵,你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关我屁事。
你们秦国规矩多,可我是金人,没这些条条框框。
“嗤!”稍显安静的园子有人发出讥笑,“可怜我们的战神王爷刚重伤不久,有的人就坐不住了,什么地方都随便乱窜,可是想要效仿某些大人物吗?”
场面一瞬间骤静,随后是一片哗然。
是谁,竟有如此胆量!
至于他口中的大人物,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当今圣上的姑母凤纯长公主秦月宜,曾沦落风尘,后与楼里一卑贱的霍姓琴者私奔出逃,产下一子,此子就是霍湘。
霍湘长到半岁,与霍姓琴者全无相像,多半不是霍氏之子。霍姓琴者虽有怨,但对霍湘仍视若己出。
后某一日,霍姓琴者外出归来,正瞧见秦月宜在门口与一砍柴男子热情交谈,孩子在屋里哇哇大哭,秦月宜作为亲母竟视而不见。
霍姓琴者与秦月宜大吵一架,愤而离去,再无消息。
随后战乱爆发,秦月宜丢下孩子独自逃走,与其兄会和。
后来秦月宜成为了尊贵的长公主,依然不改其浪荡的本性,公主府里住了十几个相貌俊美的后生,甚至一把年纪还给霍湘生了个妹妹。
虽然是长公主,秦月宜却没有什么实权,坊间巷里到处都是骂她不知廉耻的,朝堂之上也时常有大臣对她弹劾上奏,甚至就连皇上也不止一次的劝说他这位姑母收敛一些。
可秦月宜依然我行我素,整日寻欢作乐,骂她的,她也不去阻止,似乎也不生气,就像一块扶不起的烂泥。
完颜静不一样,与她的婆母不同,她不是个好脾气的公主,此时她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粉的瘦削蓝袍青年被完颜静犀利的目光看的一窒,随后又为自己被吓到而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嚷嚷道:“看什么看,我对你这种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旁边有两个人大概是他的同伴,正艰难的想给他拖走。
“仕春,你喝醉了,竟如此胡言乱语,那可是武宣王妃,快跟王妃道歉。”
“仕春,走,我们去那边,诶诶诶,你快别嚷了。”
“慢着!”完颜静的声音清脆而又有穿透力,她一步步的朝蓝袍青年走去。
走到近处,蓝袍青年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发呆。
第十章 公主的事业线(六)今天公主也打脸了
完颜静虽然与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不同,但张扬睥睨的活色生香,谁看了不喜欢呢?
更何况,她五官清秀,眉毛弯弯,鼻梁挺拔小巧,本就很好看的桃花眼,眼尾还贴了一点细小的金箔花钿,薄薄的双眼皮下是微翘细长的睫毛。
即便皮肤不够白皙,身材不够细瘦,但也不影响她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站在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副轻软的蚕丝手套,蓝袍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随那双白玉似的美手,美手好像在挑拨他的心弦。
完颜静笑了一下,眉目潋滟,她的眼睛不是纯黑,而是有点异域的棕色,带着点蛊惑。
“你说没兴趣?”
蓝袍咽了咽口水,两眼发直,嗫嚅道:“也,也不是,小生俞仕春,如果王妃喜欢小生的诗作,小生愿意……啊!”
油头粉面的俞仕春发出一声惨叫,原本在他两边的好友都愣住了,惊诧之下生怕这位凶悍的王妃上来把自己一起打了,皆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往人群那边退,任由俞仕春歪倒在地。
完颜静扇完巴掌,低头看了看蹭在手套上味道奇怪的粉末,又看看俞仕春迅速变肿却依然荼白的脸,心中不断后怕,得亏她记得带手套,这要是忘带手套蹭一手……
咦呃,好恶心。
“内,内竟敢打喔?”俞仕春捂着左脸,满脸的不敢置信。
“打你怎么啦?有本事你打回来啊!”甘棠横眉冷竖,往前一步站在完颜静身边。
霍山霍峰两个护卫身高八尺,肌肉虬劲,也都往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在完颜静身后,齐刷刷对俞仕春怒目而视。
俞仕春像被掐了脖子的尖叫鸡,瞬间安静,他无措的在地上蛄蛹着后退,环顾四周大家却都在看热闹,没有出来帮他的。
完颜静再次举起带着手套的右手,冷笑一声:“我对打人巴掌这种事可有兴趣得很,每次都会亲力亲为。”
第二巴掌到底没有打下去,完颜静发现俞仕春竟然哭了。
是的,他眼睛下方趟过明显的泪痕,在厚厚的粉上冲出两条小道。
起初还是隐忍的哭,似乎是感觉到完颜静动作停顿没有再打他的意思,变成了哇哇大哭。
“娘,娘,喔要回噶……”
“……”完颜静默了,在场的都默了。
此时人群中不疾不徐走出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一身青袍,长身玉立,悬胆鼻、鹤丹唇,看起来还算英俊,只是眉间距略窄。
这人一出来,场间好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青袍青年先是朝着完颜静举手恭礼,一举一动明朗清举,声音清肃不卑不亢。
“在下章因章子期,幸得圣上赏识,乃本届科举榜眼。仕春未及弱冠,年纪尚小不胜酒力,大发狂言得罪了王妃,子期在这里替他道歉,还请王妃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未及弱冠?
甘棠有些惊讶的朝俞仕春看去,涂了这么多粉,还如此油腻,打眼瞧去三十好几都不为过。
可回想起来,他之前扯着嗓子嚷嚷的声音确实有点公鸭似的沙哑,原来竟是还在变声。
国公府的管事收到消息满头冒汗,急匆匆的带着府卫赶过来。
“哪里来的醉酒愣头青,还不快带下去。”管事严肃的呵斥完,面对完颜静则是一脸忐忑讨好的笑容,“公主您受惊了,宴会即将开始,老奴带您去席上坐吧,宴后您可以再继续赏花。”
完颜静打也打了,气也出的够本,她的视线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一遍,最后停留在章因身上,冷笑道:
“卫国公宽厚仁慈,可我人小,度量小、心眼更小,看不得有些腌臜货色在卫国公他老人家大好的日子里闹腾添堵,必要替他老人家教训一番的。既然来了就懂点规矩,诏狱满了十二岁就可以进去住了。”
直到完颜静一行人跟着管事彻底消失在拐角,留在原地的士人才敢小声讨论。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武宣王妃?果然独树一帜。”
“欸老兄,我外地的,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为什么有喊的王妃有的喊公主,这其中可有什么门道?”
“这你都不知道?听闻武宣王虽然独宠他的王妃,但武宣王妃对武宣王却极其不满甚至是厌恶。所以如果在这位王妃面前,最好是喊她出嫁前的公主名号,你若是喊王妃,可要提防她不高兴找你麻烦。”
“怪不得章兄出来当和事佬却被公主讥讽回怼,原来是喊错了称呼。”
“嘁,章子期是左相大人的门生,在京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我猜他八成是故意的。不畏强权,迎头直上,章兄果然是我辈楷模,大金都灭了,她完颜静算什么公主。”
这厢章因正一脸担心的将俞仕春扶起:“俞弟,你这也太冒失了。我不过与你说些八卦乐呵乐呵,你怎可去当面顶撞!”
“师兄~”俞仕春眼泪汪汪,那一张乱了妆还肿的老高的脸丑绝了,难得章因还能面不改色。
“诶诶,师弟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拿冰块冷敷下,这下手也太重了。”
俞仕春不住地点头:“还是师兄你最吼惹,宴会一点也不好玩,喔这就回去!”
章因在俞仕春走后,跟着众人一起往宴席上走去,脸上依然是春风和煦的笑容,只有低头的瞬间,眼里才泛起不引人注意的冷光。
这边完颜静正跟着管事赶往正堂,身旁的甘棠却偷偷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
“公主快看!”
完颜静顺着甘棠的指引看过去,看到了在假山旁边站着两个俊俏男子。
这两个俊俏男子都二十来岁的样子,左边的一身白衣,神仪明秀,朗目舒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右边的一身红衣,发色墨黑,皮肤冷白,薄唇犀利,潇洒无拘。
白衣男子完颜静认识,是同文馆张如桐张学士,右边的倒是第一次见,不过爱穿红衣,相貌还如此出众,想必是即将和宁定公主成婚的探花郎公孙邵。
第十一章 公主的事业线(七)
张如桐和公孙邵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
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感应,张如桐说话间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假山外,正巧和完颜静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了半个呼吸,完颜静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她目视向前,高傲冷漠的跟着管事离开。
“公主,张学士一直在看你。”
“他还在看你。”
“他一直在看你。”
甘棠低声跟完颜静打小报告。
完颜静的表情毫无变化,好像一点都没听到,直至拐角处才瞪了甘棠一眼。
张如桐的确一直在看完颜静,他仔细打量完完颜静的妆容和衣着,视线又停留在完颜静脖前带着的令牌上。
“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欸,张兄,你有在听吗?那边有什么好看的,我也看看,哦,原来是误入的女眷。”公孙邵瞪大了他的丹凤眼,踮起脚往那边瞧,“这黄衣女子甚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张兄你看上了?”
张如桐伸手将他的肩膀压下去,面色不虞,他待人向来温和,如此冷脸显然是极不高兴了。
“你胡说什么,看清楚,那是位已婚的夫人。”
“已婚夫人你还看那么久,看的那么大胆?上次临街的豆腐西施给你送花你都脸红结巴的不行。”公孙邵一脸狐疑的看他,但回想起刚才女子的发髻,似乎确实是已婚之人才梳的样式。
张如桐不语,正待离开,却又听见公孙邵在后面自以为是的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来了,那难不成是武宣王妃?我之前听说张兄你和武宣王……呜呜,唔……”
公孙邵被突然转身的张如桐捂住了口鼻,他是文武双修的大家公子,文能出相入仕,武也有三流武者的水准。
可他此时想要挣脱,却发现看似清瘦的张如桐捂他嘴的手臂竟像铁做的一般,不管他怎么挣动都不能使其偏离半毫。
张如桐冷眼看着他挣扎,公孙邵因为憋气难受的胀红了脸,他都不为所动。公孙邵害怕极了,不久前还和他相谈甚欢的好友就像变了一个人。
在公孙邵即将翻白眼的时候,张如桐松开了手,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拍着公孙邵的背,帮不停咳嗽的公孙邵顺气。
“呃,公孙你没事吧,我,我刚才激动了,对不住对不住。”
公孙邵大怒,他哪里受过这种气,抬头正要给张如桐好看,却看见张如桐一副悲伤欲泣、自责不已的模样,他又迷惑了。
“你……”
张如桐苦笑着压低声音与他道:
“是,你看的没错,那的确是武宣王妃,前朝的易安公主完颜静。传闻也没错,我的确仰慕易安公主。可那只是我单方面倾慕,公主她,她,早已为人妇,也并不知晓此事,与她无关。公孙,我与你一见如故,也只跟你一个人说,还望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公孙邵吃软不吃硬,顿时泄了气,他想起自己无法反抗的亲事和刁蛮的未婚妻,也悲从中来,心有戚戚。
“张兄,你放心,唉,怪不得你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有相好的姑娘。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伤心事,走,我们去喝一杯,你放心,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另一边完颜静进入席中就坐。
席间全是女眷,上首的两个位置空着,应该是给还未到场的萧皇后和卫国公府老夫人留的。
完颜静被安排在第二梯队,周围都是年纪不轻,还颇有名望的大妇。
她往下方看,祝玲珠跟随婆母坐在一起,见她看来就对她眨了眨眼睛,还往对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些什么。
祝玲珠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个贵气十足的命妇,身边跟了个身着黄衫的女子。
命妇是黄大人的正妻,黄衫女子是祝玲珠极其讨厌的黄少兰,那个守了两次寡还传闻有孕的御史大夫嫡女。
黄少兰小有姿色,只是画了浓妆也掩饰不住神色间的无力和憔悴,面对满桌的珍肴更是皱起了眉头,喉头微动,似乎是在忍着恶心,看这模样确实像怀了。
完颜静看过去,发现那黄少兰也一直神色阴鸷的看着她,一边看她还一边和坐在其后方的年轻女子说些什么。
那个年轻女子听了黄少兰说的,也朝着完颜静这边看来,瞅这情形,黄少兰明显是在说她的坏话。
宴会开场,雍容华贵的萧皇后和满头银丝的卫国公府老夫人在太监尖锐的通报声中登上首位。
萧皇后小产后不久,身体虚弱,开宴不久就离场回宫了,老夫人也没有坐太久。没了主家,这场宴才算正式开始,女眷们没了顾忌,放松的说说笑笑,随意吃喝。
坐在完颜静身边的这群老夫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
同样都听说了完颜静在花园里闹出来的动静儿,坐在下方的年轻女眷侧头暗悄悄的打量她,窃窃私语谈论她,但是身边的这群老妇却都不动声色。
她们和气的与完颜静聊些轻松愉快的话题,面容俱都是慈爱祥和,完颜静和她们在一处倒也安乐。
黄少兰身边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面庞白皙、好似无暇的美玉一般,五官长相倒是平平无奇,但她嫩白细腻的皮肤和端庄的书卷气质让她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黄夫人出身江南世家,而书卷气质的年轻女子姜明玉,是她娘家送来的姑娘,想托她在京城求一门好亲事。
姜明玉虽是女子,却读过许多书,眼界自然不同,她并不耐烦与黄少兰说三道四,但又不好得罪这位姐姐,只得强笑附和。
幸好不多久,与黄少兰相好的另一个女伴坐了过来,新坐过来的汤秀儿在夫家过得不顺,比黄少兰还有更多的抱怨,她俩说的特别投机,简直是臭味相扑,姜明玉只需在一旁点头就行,压力少了很多。
汤秀儿吐槽完夫君新纳进府的狐媚子,又把话题转到完颜静身上。
她们对完颜静有过多的敌意,大概是完颜静和她们年龄相近,还过得比她们好。
上京和她俩年龄相近的大多忙着相夫教子,甚至很多被勒令不准出门,汤秀儿的婆母早亡,夫君忙着玩自个的,于是她有很多机会出门聊闲。
黄少兰更绝,连夫家都没有,自是上京各庄的常客。
完颜静这个王妃也没人管,可她不知好歹,不仅不加入她们的小团体,还对她们嗤之以鼻,难免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别说,汤秀儿不久前还被完颜静打了一巴掌。
第十二章 公主的事业线(八)
汤秀儿自从被打脸后,在背后说完颜静的坏话就含蓄隐晦了许多,于是完颜静就得到了一些指代词,如:那位、老黑、罗刹星
“俞小先生年十七就中了进士,还是郭相的得意门生,所作诗词深受郭相爱戴。罗刹星怎么敢,她打的是俞先生的脸,下的可是郭相的面子。”
黄少兰冷笑道:“被人喊一句公主,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如此蛮夷不通礼数,大金活该被灭。俞先生好言相劝,她居然还动手打人,跟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
“就是,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无法无天了,还走到哪都带两个侍卫,就她能雇得起侍卫一样。天天和侍卫混在一处,宣王头上的草都可以养牛了吧。”
“不过是个亡国公主,也不知道凭什么那么嚣张。宣王破了她家的城墙,砍死她的亲爹,她竟还恬不知耻的和宣王琴瑟和鸣,可真能忍,我要是她,一头撞死算了。”
汤秀儿的细眉细眼,面上无肉,下颌窄尖,说话声更是难听,就好像有人掐着她的嗓子。
黄少兰闻言,有一会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却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阴郁至极。
她到底没有忍住,压低声音跟身侧两个同伴透露:“想死还不简单,那罗刹星蹦跶不了多久了。”
说完,她习惯性的朝完颜静的座位看去,意外的发现完颜静的座位上只有跪坐在一旁的甘棠,完颜静却不知所踪。
她下意识的环顾整个宴场,都没看到完颜静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慢条斯理的熟悉女声:“在找罗刹星吗?”
黄少兰整个人都石化僵住了,她一寸寸的向后摆头,先是看到不久前还眉飞色舞的汤秀儿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抖个不停。
而她俩身后,原本该是姜明玉的地方,正坐着一个黄衫女子。
同样都是黄衫,眼前的黄裙却比她穿的精致华丽很多,而今日来宴会的,除了她穿了黄色,剩下的也只有……
黄少兰恐惧到了极点,甚至都有些呼吸不畅,她一寸寸的往上看,看见了完颜静一张明媚的笑脸。
“说说看,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我要死了?”完颜静一双手摸上了黄少兰的后脑,语气越发温柔。
黄少兰艰难的转头向另一侧去找自己的母亲,另一侧空无一人。
“找黄夫人吗?我刚看到她被婢女带去更衣,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呢。”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公主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黄少兰嘴唇直哆嗦,眼圈红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听你刚才的语气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别哭啊,刚才聊得不是好好地,我听得都要忍不住鼓掌了,是不是呀汤秀儿,我也想知道,那个恬不知耻的人是谁?”
汤秀儿抖得更厉害了。
“别怕,这里也没外人,你告诉我从哪听到的消息,我今天就放你一马,如何?否则,我都要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走前不得拉上你们两个垫背的?”
黄少兰感觉在自己肩背抚摸的手压根儿不是人手,而是阴气森森的鬼爪,太可怕了!她抽噎的哭道,还不敢太大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郭泰,是他跟我说的,我跟他提过你一次,他就随口说武宣王妃无需在意,活不了几天了。”
“你不能杀我,我怀孕了,是郭泰的孩子,我要死了,郭相不会放过你的……”
“你也不能杀我,我汤秀儿可是正经的官夫人,你杀我要偿命的。”
两人絮絮叨叨,绞尽脑汁想着完颜静不能杀她们的理由。
“姐姐,她好像走了!”姜明玉小声提醒道,黄少兰和汤秀儿才敢睁眼,果然,完颜静已经回到她的上位了。
她俩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里的惊疑不定,完颜静就这么放过她们了?
完颜静回到座位后有些心不在焉,她开始回想这些人物的关系网。
郭相子嗣单薄,正妻连生三个女儿,小妾也纳了很多,却都不争气,没有生出一个儿子。
及到近四十岁,他在外出公干时宠幸了一个美貌渔女,后来渔女有孕,这才有了一个儿子。
也难怪黄少兰着急,即便郭相再怎么想和御史大夫交好,恐怕也不太想给唯一的儿子迎娶一个死过两任丈夫的寡妇,只有提前怀上孩子,她才有上位的胜算。
郭泰虽说是庶子,却与嫡出无异,他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死,那必然是听说了什么,大概率是郭相要对自己出手。
郭相阴险狡诈、贪得无厌,但却是一个聪明人,是秦皇手中一把听话的好刀,很少会自作主张。
秦皇要杀自己?理由呢?
完颜静再次想起王潇兰临行前的话,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抓住的,有什么事好像大家都知道只她自己不知道。
她一个亡国公主,落魄王妃,若说有人要害她,难道不是想害霍湘的时候顺带她一个吗?怎么看如今这情景,倒像是专门针对她一样。
是,她往常行事嚣张了一点,可这些嚣张她拿捏着度,并没有触发那些人的利益……
想不明白就先逃。
“甘棠,收拾一下,我们回府。”
“是!”
卫国公府出来是下午时分,外面却由晴转阴,天空上积了厚厚的云,有点要下大雨的意思。
完颜静心跳的有点快,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车夫,换条路走,不走咱来时的道。”
“好嘞。”
完颜静吩咐完,坐进了车厢。霍山霍峰守在车外,另外还有十几个侍卫跟随。就算是有人要杀她,也应在午夜,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就……
那也太大胆了,不合常理。
可她就是焦躁,上回这样还是霍湘被抬回家的那天。
“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吗?”甘棠问道。
完颜静皱着眉摇了摇头:“可能只是我多想了。”
卫国公府的牡丹庄园在城东,伫立着武宣王府的玄武大街在城中,乘着马车,半个时辰就可以抵达。
感觉过了很久的完颜静掀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看去,她的侍卫跟随在马车两侧,步履整齐,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附近的街区有点陌生,人烟稀少,不知是到了哪里。
甘棠察觉到不对,敲了敲前方的马车门:“老徐,这是往哪里去了?”
车夫老徐不急不缓的道:“莫急,这是条小路,公主不是说要换条路吗?走这条就比走大路稍微慢一点。”
是车夫老徐的声音没错,但语气语态却与往日的老徐有很大的不同。
完颜静听见了霍山霍峰拔剑的声音。
“把车停下,你不是老徐,你到底是谁?”
第十三章 公主事业线的危机(九)
“吁!”马车缓缓停下。
完颜静下了车,看见霍山正把剑压在“老徐”的脖子上。
“老徐”却一点也不担心似的,他完全不反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此处是一个废弃的胡同,墙头的草都长了一尺多高,看起来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霍山杀了他,我们原路返回。”完颜静眼神冰冷,直接下了杀令,完全没有要审问的意思。
“老徐”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态瞬间收敛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开始正视完颜静,眼睛里有些疑惑。
霍山的剑当即压下,“老徐”却顺势矮了半截,逃过了这一剑。
“缩骨功!”完颜静眯起眼睛,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她将甘棠往最近的草垛子里一推,让她先躲在那里,然后带着侍卫往胡同出口的方向奔去。
“砰,”一个翻滚,她被霍峰护着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致命的一箭,胡同里出现了五六个乞丐装束的青年,他们都遮挡住了面目,脸带灰色布巾,跟她的侍卫厮杀起来。
她今天出门带的十几个侍卫完全不敌,只阻拦了几个呼吸间,就全部倒地,五六个刺客朝着她们继续追来。
胡同外是荒凉的街区,寥寥几人当街摆摊。
完颜静跑过两个街道,街上的人也渐渐变多,回头一看那几个乞丐却还在后面追她,一点没有放弃的意思。
距离不断缩小,霍峰当机立断,低吼道:“阿山!你护送公主离开,我拦着他们。”
霍峰虽说是一流武者,但对面可是五个一流武者,还不能保证是不是只有他们几个,周边会不会还有帮手,霍山几乎可以预料到霍峰会如何悲壮的倒下。
“轰”天上突然打了个巨雷,紧接着有零星小雨飘下。
“阿峰!你放心去吧,我定然保护好公主!”霍山眼睛红了,他抹去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是雨。
“呼,那什么,”完颜静大口喘息着,忍不住打断了他俩,“我觉得目前形势还算可控,如此伤感倒也不必。”
她停下,手撑在膝盖休息了几个呼吸,和霍山调转方向朝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黑甲禁军跑去,边跑还边招手高呼。
“前方禁军,还不快赶来护驾!”
禁军听见了她的声音,竟真的往这边赶来,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在街头的石板路上踏出奇妙的共振。
居然如此听话?完颜静愣了一下,然后抚掌大喜。
“禁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霍山却不这样乐观,在一旁悲伤道:“公主,你怎么确定他们是来救我们的,万一是来补刀的呢?”
完颜静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满头,可此时她们除了祈祷好像也别无他法。
禁军越来越近,队伍旁边还跟了一个略微眼熟的白衣男子。
“快,再快点,保护武宣王妃!”白衣男子一脸焦急,跑的很狼狈,上气不接下气。
张如桐?
完颜静眼睛一亮:“是张如桐,是友军,我们赶过去。”
身后追赶的几人也看到了禁军,对视一眼,而后火速撤退消失在人烟之中。
“公主,你没事吧!”张如桐擦着汗,一双美目充满了担忧,他伸出手,似是要亲自确认下完颜静是否毫发无损,但又在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克制的收回了手。
即便是再小白的人,也能看出他真是爱惨了完颜静。
完颜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古怪:“唔,我没什么事。”又转头对霍峰道:“我这安全了,你去帮霍山吧,甘棠还在胡同里,希望她没什么事。”
“是!”霍峰走前警告的看了张如桐一眼。
张如桐睁大了眼睛,一脸诚真:“霍兄你放心去忙,公主这边有我,此处离武宣王府也不远,我一定送公主平安回家。”
的确不远,刚才胡同所在的地方虽然偏僻,但距离武宣王府的侧门步行只有一盏茶的距离。
她们边说边聊着往武宣王府走去。
“张大人今天怎么这么巧带着禁军出现在这里?”完颜静瞥了他一眼,问道。
张如桐的反应是她始料不及的。
只见这温文尔雅的俊俏小哥,唰的一下红了脸,他两只手纠缠在一起:
“是…是…是因为,我…是因为”他结巴了许久,而后闭了闭眼睛,一副要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是我担心公主,于是派人对公主一路尾随。见到公主遇险,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亲自营救公主,只能去把禁军喊来。”
说完,他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真是太没用了,公主不会怪我吧?”
嚯,完颜静在心里惊叹不已,自愧弗如。
武宣王府的侧门近在眼前,大家都稍微轻松了一些,禁军逐步离开,恢复正常的巡逻。
可只轻松了不过一瞬,危机就突然降临。
在街角扫洒的一个老翁突然直起了身子,携一把匕首朝完颜静捅来。
完颜静倒是没有太过慌乱,这个老翁和之前的一流高手刺客不可相提并论,有点武艺但是不多,她三流武者的水平完全可以轻松应对。
她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打算等老翁过来将其拿下。
却不料!
身边的张如桐突然朝那刀子迎了上去。
“公主小心!”
“噗”刀刺入的声音,张如桐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看,捂着小腹缓缓倒下,幸好完颜静及时伸手给他托了一把,要不然就直接砸地上了。
白衣被染红,周围一片慌乱。
完颜静闭了闭眼,对王府里闻声出来的侍卫道:“给他抬去药堂,让太医过来给他看看。”
“至于他。”完颜静看向那个已经被制伏的匕首刺客,对禁军道,“你们带走按规审理处置吧。”
因为霍湘伤重,武宣王府里长期住了两位专攻外科的太医,此时被紧急拉来给张如桐治疗。
张如桐惨白着一张脸,在太医给他清创的时候痛的嘴唇都哆嗦,却隐忍的不发一声,他抬眼往完颜静那边看去,完颜静黑着一张脸,似乎无比生气。
啊,是心疼自己了吗?张如桐想。
等到太医诊治完离开,完颜静吩咐下人们都先下去,她盯着最后一个人将门关好,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转过身,朝着张如桐一步步的走过去。
这气氛,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儿?
张如桐看着神色阴郁的完颜静,发觉事情的走向可能和他料想的有点不同。
哦,是大有不同。
完颜静一双桃花眼毫无笑意,她抬手拨弄了下脖子上挂着的令牌,冷冷的看着他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出门吗?猜一猜,我为什么要张扬的把这个牌子就这么挂着?”
“张如桐,这个令牌,你很熟悉吧!”
第十四章 公主的事业线(十)
张如桐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痛意。
“刻着宣王的名字,是宣王送给公主的礼物吗?公主特意戴着它来给我看,是想打消我的念头吧……原来公主已经知道了,我还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
“是我不对,本想着即便不会有结果,我也可以在后方默默的守护公主,现在却是惹了公主不快。只是我现在好疼,还望公主怜惜我,让我厚着脸皮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从此断了念想,再见陌路。”
“……”完颜静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张如桐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心思?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张如桐默认不语,眼睛里隐有泪光,乞求的把她望着。
“我要笑了,你喜欢我个屁!把我和霍湘摆在一起,你恐怕更喜欢霍湘吧!”完颜静嘲讽道,“你做这副姿态,恐怕心有侥幸,以为我在炸你。但你有点不太了解我,我并不是个喜欢虚虚实实的人。所以大家都真诚点,不要浪费各自的时间。”
张如桐默了一会,叹息道:“公主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不过有一点还需讲明,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若是要在王爷和公主中选一个,我当然是选公主的。”
完颜静:“那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张如桐很有礼貌。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今年二月的春狩?”
看见张如桐迷茫的眼神儿,完颜静又继续提醒:“骁骑军的吕副将。”
张如桐想起来了,他很确定和吕副将说那番话的时候周边没有外人在,完颜静是如何知道的呢?
完颜静知道这件事,也是在春狩的一天,吕副将正巧被安排过来护送完颜静去猎场。
吕副将身高八尺,面容爽朗,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小酒窝,让人一见就很有好感。
完颜静却觉得吕副将在自己面前似乎有点不自在,她随口追问了一句,吕副将就将一切托盘而出。
吕副将说他的一个兄弟很喜欢公主,喜欢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他虽然答应了兄弟此事天知地知外只有他俩知,可他实在是担忧兄弟,想要拜托下公主给他的好兄弟一个教训,绝了自家兄弟过分的痴念。
完颜静好奇问他那人究竟是谁。
吕副将道:“是同文馆张学士。”
张如桐无语,虽然他本意也是向外界散播钟情公主的传闻,可吕副将不仅散播还散播到公主面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可你又是怎么确定,我做的这些都是别有目的,而不是真的倾慕公主您呢?”
完颜静转过身去倒了一杯水,没有回答。
其实令牌从张管事那看见之前,她就在王潇兰手里见过了。
王潇兰来拜访她的时候,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露出一角灰褐色的色泽。
她全神贯注的盯着王潇兰,这点自然不会看漏。
等到去霍湘房里,看见大盘里那熟悉的灰褐色,她当时只以为张管事和王潇兰同属霍湘,有着一样的令牌也不奇怪。
可张管事把令牌摆在明面上,在她试探着要拿走的时候,还把令牌欣然相送,这行为就很让人疑惑。
令牌绝不会是人手一个的地摊货,甚至能认出令牌的人都不多,否则她要把令牌带出去,张管事就会极力阻止。
她打翻最初的推测,觉得令牌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也开始怀疑张管事的身份。
而让她最终确定张如桐也与令牌有关,是因为刺杀那会张如桐来的太巧了,她的侍卫是两个一流高手,张如桐若只是个普通的学士,如何能跟踪她却不被发现?
只有唯一的解释,刺杀是意外,而张如桐在临时的救援中来不及布置因此露出了马脚。
张如桐问她如何确定的,她其实确定不了,线索都是模棱两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在炸张如桐罢了。
“你是霍湘一方的人?”
“算是吧。”张如桐含糊其辞道,“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听说过白泽?”
“白泽,古之瑞兽,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能辟除人间一切邪气。而白泽,也可以是一方势力的名字。”
“我属于白泽,全名白泽安全局。”
完颜静很震惊,她对霍湘的了解太少了,她以为霍湘只有王潇兰、石翩生两个死忠粉,寥寥几个亲卫。
因为皇帝的忌惮,朝堂上簇拥他的官员本就处于可有可无的位置,此次霍湘倒下后,更是被发配调任到苦寒之地。
她太天真了,霍湘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很多,居然还站着一整个组织。
完颜静完全没听过白泽的名号,但不妨碍她此时故作高深。
“哦,我略有耳闻。”
张如桐也不去戳穿她:“公主和我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呢,倒是和宣王有点像。”
完颜静抓住了关键词“我们”,张如桐不仅仅是一个人,他后边可能还有一堆人。
“你费尽心思,不稀挨一刀也要进入王府,是想要见霍湘吧。他确实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完颜静又补充,“恐怕短期内都够呛能醒。”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曾是大金人,当下和霍湘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完全站在我夫君这边的。白泽的目的是什么,推翻秦祜?称霸五国?一统天下?我都无所谓,如今你们群龙无首,不如我来帮你们一把?”
张如桐失笑出声:“公主是在策反我来效忠你吗?”
“效忠这种上下级的关系多伤情分,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
“哈哈哈,公主机智又聪慧,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张如桐继续笑道。
这回换完颜静诧异了:“你同意了?”
“当然了,不过我还有两点想要纠正一下,第一,”张如桐掀开自己被包扎过的伤口,扯下绷带,露出皮开肉绽的刀口,他的手在刀口上方摸索了一下,顺着边缘往下撕,伤口就被整个揭了下来,露出他光洁的腹部肌肉。
“我进入王府付出的代价可能比王妃你想象的稍小一点,门口捅刀的是我们自己人,都是做戏罢了。第二,我今天来不是来见宣王的,而是为了见公主您。”
张如桐从床上下来,单膝跪地,声音还是不急不缓的温雅,却又透出往日没有的邪气。
“白泽一处副处长张如桐拜见易安公主,”张如桐抬头,他的眼睛很亮,“此后上刀山下火海全凭公主驱使。”
第十五章 甘什么棠?
闪电轰隆隆在天际炸开,雨下得很大。
甘棠躲在草垛里,看着一只脚将墙头的草踏扁,然后碾了碾。
脚上穿着黑色的鞋,往上是黑色的裤子。
黑衣人一路走来,不断将刀插入草垛之中,他连捅十几次,会将刀拔出来停顿一下,甘棠猜他是在看刀上有没有血。
甘棠捂住自己的口鼻,实在忍不住才会缓慢的呼吸一下,可这点遮掩无济于事,只能绝望的看着黑衣人距离自己的藏身处越来越近。
一个受伤的侍卫突然醒来呻吟了一声,抬头看见了黑衣人。
“你……”他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黑衣人一刀砍下了脑袋,鲜血飞溅。
黑衣人继续朝自己这边靠近。
甘棠眼睛里沁出了眼泪,平日里跟在公主身边或成熟稳重、落落大方,或温柔可人,公主要发威的时候,她还会趾高气扬的嚣张一下。
可此时猫在草垛里,才发现她有些瘦小,单眼皮的眼角坠着泪珠,清秀可怜。
她没有公主高,细细的胳膊一只手都捏的过来。可即便如此小的目标,她也完全不可能在黑衣人十几刀下逃过一劫。
黑衣人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她旁边的草垛,正在往那里面捅。
甘棠反而冷静下来,短暂的一生快速从脑海里划过。
她出生于大金的一个小门小户,家里很穷,弟弟很多,在她五岁时父母为了二两银子把她卖进了宫。
在宫里度过了两年后,她因为长相讨喜,性格认真可爱,被玉唐公主选中成为伺候公主的宫女。
玉唐公主年仅九岁,却心狠手辣,就喜欢折磨长得可爱的小宫女,对她们动辄打骂。后来一个宫女姐姐心怀愤恨,趁着玉唐不注意将她推进宫里的湖里。
玉唐公主死了,圣上大怒,阖宫上下都要陪葬。
七岁的甘棠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她还不懂什么是死。
行刑的老太监叹息着对她说:“死啊,是一件让人又向往又恐惧的东西。你快乐,它就是黑暗的深渊,你痛苦,它或许就不是件坏事儿。”老太监摸了摸她的头,给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小胳膊涂上清凉的药膏。
“乖囡囡,下辈子投个好胎。”
老太监动手慢了些,别的宫女舌头都出来了,老太监才刚把绞架绑好,慢的这个功夫,甘棠等来了暂缓行刑的命令,说是玉唐公主宫里有几个宫女于易安公主有恩,易安公主要来寻那几个宫女回去。
易安公主是圣上最喜欢的小公主,谁都越不过她去,她说要人,没有要不来的。
可惜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甘棠一个。
她到了临安殿后并不受重视,易安公主身边已经有玉实、诗施、芦穗、落苏四个大宫女。二等宫女也有几十个,她只能在外围洒扫。
但这里比玉唐宫要好的多,易安公主没有折磨宫女的习惯。临安殿上下井井有条,每个人都在忙,也很少会有人刁难她。
宫里风云变幻,波云诡谲,最漂亮的诗施用计成为了圣上新纳的妃子,遭到公主的厌弃。圣上虽纳了她,心里却不喜,再没去看过她一眼,最后在一场时疫中病死在宫里。
芦穗是最聪明的,在有人想要谋害公主的时候,她化妆假扮成公主的模样,几乎以假乱真,被乱箭穿心。
落苏最是调皮有趣,公主不开心她总能想出新法子把公主逗笑,最后却跳入别人的陷阱,为了掩盖一个微不足道的谎言,自尽而亡。
而她从外围宫女,到二等宫女,再成为公主身边心腹,一路陪伴着公主,看着公主从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长成如今的模样,见证了公主出降的十里红妆,见证了大金的极致繁华和衰败后的断壁残垣。
也许以后要到此为止了,她曾经想,想着可以继续照顾公主的小孩,看着公主的小孩长大。
她也想,想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衣男子看向公主的时候,也能给自己留那么一点目光,就向他们第一相见时,他给摔倒的自己递来一张白色的手帕,眼里全都映的是她。
甘棠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看着黑衣人的脚落在眼前,听着刀划过空气高高扬起,她闭上了眼睛。
不料下一瞬马车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黑衣人瞬间放过了眼前的草垛追了上去。
??
甘棠小心翼翼的趴在草垛口朝外看,看到黑衣人在追一个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和自己梳的差不多的发髻,身形同样瘦小,看背影竟和自己有八分相像。
甘棠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玫红色衣服,有点懵,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参宴的马车上,她给自己和公主都准备了几套备用衣服,那件紫色的正是自己放在马车上的备用衣。
紫衣女子虽然穿着紫色裙子,奔跑间却露出下方灰色的裤子和一双大脚,非常不协调,甘棠却看的眼熟。
那不是车夫“老徐”的鞋子吗?
第十六章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好事?
甘棠跟着霍山,霍峰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心不在焉,似乎是被这次行刺吓到了。
早上出门时有十几个侍卫,回家时却少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被手法残忍的砍了头,大家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到了武宣王府的大门,甘棠一眼就看见等在门口脸色沉沉的完颜静,看到安然无恙的自己,公主的脸色才少了些沉郁。
甘棠察觉到完颜静似乎有一些心事,听到张如桐受伤住在府里的消息更是忧虑,既担心自家公主的安危,这层出不穷的刺客如何抵挡;又烦心张如桐和公主本就有些奇怪的传闻,张如桐虽然是受了伤才不得已住进来的,可到了明天外人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可完颜静表示心里有数,让她不用担心。
这天晚上,完颜静还是睡在霍湘房里。张管事和太医们又给霍湘换了一次药,完颜静就在一边瞧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霍湘那样严重的伤势,短短十天竟已有了很大的好转。
腹间的大洞已经基本愈合,关节处新生的骨芽也开始生长。太医将带血的绷带都放在一个铜盆里,最后由张管事端着铜盆去屋外将其烧掉。
完颜静对霍湘这非人般的愈合速度感到震惊,可太医和张管事熟视无睹的模样,让她不好发问,显得自己见识太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霍湘的脸色似乎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他右眼角下的泪痣也由暗淡变得明亮,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没什么用途,他依然是个意识不清的瘫子,既让人安心又让人不安。
她不想承认,在当下这越来越纷乱的形势里,她甚至有点期待霍湘赶紧醒来算了。
越来越多的势力,越来越多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让她有种拿捏不住的挫败感。
但与之前就连睡觉都要担心半夜被谋杀的紧张不同,她今天很有安全感。
这安全感并不是她正头相公霍湘给的,而是另外一个强壮的男人。
“二狗?”完颜静轻唤道。
瞬息间,她的面前就半跪了一个面容粗犷的男子,男子一身利落的短衣,下颌方正,眉毛浓密,眼距略宽,眼睛犀利有神。但一说起话来他的眼神就似乎没有那么犀利了,高手气质也要减半。
瓮声瓮气还带土的口音,让完颜静想起当年在鹿阳时遇见的乡下樵夫。
“师……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明天要出门一趟,你会跟我一起去的吧?”完颜静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二狗坚定的点了点头:“公主大可放心,俺会在暗处一直保护公主。”
完颜静松了口气。
她和张如桐达成了某些协议,鬼话连篇的张如桐她并不完全相信,但白泽派来保护她的这位壮士,却看起来憨厚老实,十分可靠。
虽然不知道这位壮士是什么境界的武者,但看气势明显比霍山和霍峰强一大截。
霍山和霍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明显感应到他们武者的气息,但是这位二狗壮士,却能将气势收放自如,若不是他主动现身,完颜静一点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能够蕴神于内,他最低也是个先天武者。
当年她父皇在时最为仪仗的陈阿公,是一位半步宗师,说不好听点也就是个先天武者巅峰。
不错,她已经拥有媲美父皇的侍卫班子了。
完颜静打量二狗一眼,又补充上一句。
虽然是暂时的。
刚想让二狗继续保持“失踪”,完颜静又想起一个略微致命的问题,她换衣洗浴的时候怎么办,这位二狗壮士会不会偷看?
虽然二狗壮士看起来很朴实正直,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张如桐今天没有露出破绽,她也一直当他是个如玉的翩翩君子。
可她提出这个问题时,二狗却如被雷击中一般,仿佛她提出的设想完全不应存在,并再三保证绝对不会。
“俺,俺怎么敢……”
完颜静又咄咄逼人的提出另一条假设,万一她洗澡时遇到危险了呢。
二狗壮士挠了挠头,心想这的确是个问题,完颜静有这个顾虑也不为过,要不他回去算了,让上面换个女的来。
然而紧接着他又想到,局里女的境界好像都没他高,够呛能把任务完成的妥帖。
“有了,”二狗一脸机智的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溜,蒙在眼上,本就不长的短衣被他这一撕,直接露了一截腰出来,古铜色的腹肌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公主安心,俺眼睛瞅不瞅都一样。”
完颜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露腰装,被二狗的真(zhi)诚(shang)彻底打动,她相信二狗是个老实人。
心里盘算好明天的计划,完颜静盖住头顶的夜明珠准备入睡。
霍湘老大一个人存在感十足的躺在身边,还是让她有点不太习惯。
她有一瞬间想过既然有了二狗保护,要不干脆住回自己的竹苑,但很快这想法就被她自己否决,在她没有摸清事情脉络之前,一切还是谨慎一点。
她潜意识里觉得白泽安全局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不遗余力的保护她,还调出白泽一半的资源助她打倒刺杀她的幕后凶手,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而且,真的如张如桐所说,是左相和秦祜想要杀她吗?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十七章 谁的舅舅?
我,我是谁?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她很困,要使劲儿的睁大眼睛撑起眼皮。
她正匍匐的跪在地上,长发垂顺而下,面前自己的五指虽然修长却稍显稚嫩,身上是样式陌生的赭红色官服。
她抬头向上看去,一个奇高的伟岸男子负手居于首位。
玄色的大氅上是繁复金线绣成的巨蟒,那巨蟒栩栩如生,逼真至极。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巨蟒突然从衣服上跳出,落地化成一个庞然大物朝她大吼一声。
完颜静觉得自己该吓一大跳,但实际上她内心古井无波,脑中甚至能描绘出这辟邪蟒衣的制法原理以及精妙之处。
没什么稀奇,不过是通过图像的特定频率达成一种心理暗示来进行威慑罢了。
可特定频率是什么?心理暗示又是什么?
她怎么有点记不起来,这个大氅,不是她找人给舅舅做的吗?
男子的面容隐藏在红宝石金琉冕的后面,虚虚实实,只一双深邃、愤怒的眼眸,穿过那道屏障直达她的心底。
“霍湘!!你竟如此大胆,是当我不敢杀你吗?小小年纪就阴诡至此,如何能留你!”
啊,我叫霍湘,完颜静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终于舒坦了,可又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她不过舒坦了一秒,下一瞬就变了脸色,随着男子的厉声呵斥,一股无形的力量扑面而来,完颜静无法躲开,生生受了,一时间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口血喷出,在青白色的地面上溅起一朵血花。
痛,痛到极致,无法忍受,本来就很困的完颜静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失去意识,冥冥中有什么力量让她像傀儡一样支在那里清醒的忍受一切。
面对“舅舅”的盛怒和指责,她听见了自己还带着稚气的声音,那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承受了过多的痛苦,但却是笑着的。
“她”笑着从染血的齿间挤出一句反问:
“又没有外人,舅舅何必再装傻?舅舅把白泽交给我,难道期望的不就是今天吗?你下不去手除掉舅母的娘家,还怕多一个白眼狼的名声,好,我来,我来做这把不义之刃。狡兔死,走狗烹,也的确到了该我以命偿还李家三百怨魂,给舅母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胡说八道!我何时有过那种想法!?”暴怒的琉冕玄衣男子,大吼着将案台上的物件扫落在地,一方砚台正好飞来,砸中了完颜静的额头。
鲜红的血溶入漆黑的墨顺着额头流下,遮挡住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扭曲成黑黑红红的幻影,交织着血腥、没有边界的绝望。
世界喧闹起来,是无数魂魄的声音,血泪流下,心脏仿佛也碎成了一片片,上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
舅母温柔的抚摸,李家哥哥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李将军将“她”抱上小马驹,李家厨娘给“她”端来刚做好的扁食……
碎片翻转,是舅母苍白憔悴一夜白头的失神,是李家哥哥、李将军、李家厨娘……李家三百余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完颜静听见自己“嘻嘻”笑着,笑声鬼魅而瘆人,心里很酸很痛,身上也很痛,可对比起来身上的痛却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李家死忠于魏王,李叔铭在魏王和舅舅您之间,会选谁您不清楚吗?李叔铭不死,下个月就是舅舅您的死期。
若没有我,舅舅何来今日的权势?又如何能走到现在的地位?
你不能杀我!我是最年轻的武道天才、文道大家,手握万千秘方、治国良材、宝藏密钥,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你不能杀我!我是青舟传人,久负盛名姚师傅的关门弟子,我是你的亲外甥,血浓于水。
你不能杀我!三百血命也非我所愿……一切都是命运的差错
无数句辩解和理由盘踞在嘴边,每一句都可以让失去理智的舅舅冷静下来。
可“她”一句都没有说。
“舅舅杀了我吧,本就是贱命一条,十四年前我就不该出生……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敢吗?”
完颜静闭上了眼睛,很痛!
可面对死亡的恐惧却不知躲去了哪里。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句句箴文反复的吟唱:
智光启开,自悟学良
敬彬有礼,时警反省(1)
……
“咔!”
清脆的一声,有一道门打开了。
完颜静再睁眼,看清了舅舅的样貌。
三十多岁的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轮廓刀削。有着青年将军的英挺,浩浩中不失读书人的温厚斯文。
此时舅舅的眼中,震惊中掺杂了复杂的情感。即便晋阶,“她”也不会是舅舅的对手,但舅舅没有出手,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杀意。
“十四岁的先天武者,千百年来也是头一份了吧。是对是错,也不该由我来审判。你有你的路,舅舅有舅舅的路,霍湘,往后且好自为之吧。”
第十八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完颜静是被甘棠叫醒的,浑身的冷汗将被褥浸湿,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脸侧。
她的眼睛迟迟无法聚焦,过了许久,声音和色彩才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甘棠在一旁手足无措,隔着霍湘握她的手,动作有点滑稽。
“公主,公主,看得见我吗?太医马上就过来了,你再忍一忍。”
我怎么了?完颜静懵了一下,然后她想起了一切,梦里的景象清晰的保留在她的记忆里。
虽然醒了,但那些痛处好像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泛起层层绵绵的隐痛和不适。
眼眶极酸极胀,完颜静艰难的在甘棠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虚脱无力,感觉被掏空了身心。
她侧头看了眼身边躺着的霍湘,不由悚然一惊,原本面色苍白的霍湘今日却大有改善,与正常人无异,眼角的小痣越发妖艳。
甘棠顺着完颜静的目光看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噌的红了,她嗫嚅道:“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公主正抱着王爷呢,昨日可是……公主要不先沐浴,不着急的话我们还是等等唤女医过来。”
甘棠的声音在完颜静好像吃了苍蝇的表情中变得越来越小。
“不是你想的那样。”完颜静哑着嗓子沉声道,喉咙间似乎还有血腥味。
她无暇分辨霍湘是不是半夜起来化身狐狸精吸光了她的精气,已经起晚了,完颜静洗漱完毕,换了一身低调的灰黑色衣服,急匆匆就要出门。
甘棠观察她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似乎并无大碍,行走也如常,才没非要跟着。
坐上王府外出采买用的马车,完颜静疲累的闭上眼睛,开始梳理目前的线索。
梦里的情景很难说只是个梦,完颜静猜测自己看到的是霍湘的某些记忆。
那就说的通了,梦里的人物台词,暴露的故事,和完颜静目前所知完全对应得上。
十几年前,中土大陆上有魏、金、楚,陈、齐、北冀,大夏七国并存。其中金、北冀、大夏三大国鼎足而立,魏、楚、陈、齐是区域小国。
霍湘的舅舅秦郑,是魏国的大将军。秦郑起于草莽,是真正的乱世枭雄。
狭隘且见识短浅的魏王猜忌他,但又不得不依靠秦郑来巩固他的皇位,甚至说若没有秦郑殚精竭虑,魏国早就灭亡。
矛盾日久根深,秦郑最终不堪魏王的逼迫和试探,反了,还用计让魏王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李家氏族。
李家是李夫人的母家,秦郑打着为老丈人报仇的名义,自立为王,不过月余就带兵杀进了凤京城,占领了魏王宫,改号为秦,从此魏国不在,大陆上多了一个秦国。
而后近十年间,秦先后吞并了陈齐二国,一跃成为可以和金、北冀、大夏对峙的大国。
金与秦国土相连,常有摩擦,中土历3882年,金皇将易安公主嫁与秦郑的外甥武宣王,两国休战,永以为好。
中土历3884,秦国撕毁协约,举大军一路向西向北,势如破竹,数月后兵临幕府。
中土历3884年七月初六,武宣王一剑阵破,幕府守将叛变,大开城门迎接秦军,秦军如入无人之区。金皇持剑于大殿,与武宣王决战不敌而亡。
霍湘的舅舅秦郑,卒于七月初五,每年的忌日只比金皇早了一天。
秦郑乃蕴神境巅峰的先天武者,若无意外可以活到一百多岁,可他的寿数却终结于55,据说是因为旧伤复发病亡。
而秦郑只有李夫人一个发妻,李夫人在李家灭亡的第二年郁郁而终,李夫人死后秦郑未曾再娶,秦国的皇位,也由他和李夫人的大儿子秦祜继承。
从梦境可以推测,白泽的建立应该是秦郑在位时期,又或许更早。
秦郑死后,白泽这种情报机构的归属理当交由他的长子秦祜。除了当今的秦王,秦郑还另有两个亲儿子,怎么也轮不到霍湘。
梦里霍湘分明已经和秦郑分道扬镳,那他们又是什么时候重归于好的呢?
完颜静从未见过霍湘这位大名鼎鼎的舅舅,与霍湘大婚当日倒是听说秦郑来了,但她那会依照秦地的婚俗披着盖头,仪式结束就被送进婚房,别说霍湘舅舅了,霍湘都没见着。
没想到在这位大人物去世好几年之后,她竟还有幸以奇怪的方式得见一面。
马车停下,完颜静带着罩纱,独自走进了眼前人来人往,生意明显不错的……升仙堂。
升仙堂规模不小,一整个五层小楼,旁边一个三层小阁正在装修,看起来也像是升仙堂的产业。
刚一进去,一个打扮的干净整洁的婆子就笑着迎了上来。
“呦,夫人面生啊,头一次来我们升仙堂吧,您这边请,随便看看,想选什么套餐?我们这边环境是真的没话说,最最划算的至尊霸王套餐才五百文,全套一整个时辰儿外加自助、过夜,都包含在内呐,还有时令鲜果管够。”
一楼是格调雅致的大堂和异域风格的茶歇厅,有别于它处,茶歇厅的座位竟设计成一个个馒头似的软团,馒头半人高,布料用的是细腻的丝棉,往上一坐,就仿佛整个人陷进了棉花里。
完颜静从未来过这种地方,透过罩纱稀奇的四处打量,她有点喜欢那个馒头样式的宝座,恨不得这会儿就过去靠那,不过她此行还有正事,万不可被这些俗念耽误。
等办完事出来,再花那五百文似乎也不是不行?
“我是詹仁度詹老板的远房表妹,他在乡下的老母缝了几件新衣,托我给他送来。”完颜静念出张如桐给她的暗号。
第十九章 就喜欢听人忽悠
跟着婆子往前,一路上所见皆是意趣与贵气的结合,造型奇异的一草一木、华丽的丝绸挂毯、名贵木材雕刻而成的摆具,无不明晃晃的显示着“我有钱”三个字。
大厅十分宽广,往上看可以一直看到三楼,穹顶是由银白黑金四色交织成的山水壁画,当中空悬了一个巨大的西域风水晶吊灯,可以想象到了这晚上,在水晶灯明暗的衬托下,往上看大概会有一个水波流动的奇景。
本该是一番奢靡的景象,可全部由大于五十岁的姐姐们构成的服务班子,莫名给这番景象增添了一分朴实无华。
完颜静环顾四周,竟意外发现在规矩森严的上京,此处的女客竟不比男客来的少。
茶歇厅旁的两根合抱粗的白玉柱子,各写了一句诗:
右上书: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
左上书:还凭流水送人归。(1)
其字潇洒飘逸,游若浮云,矫若惊龙,更难得的是与意境契合,银钩间还有几分巴适的慵懒。
完颜静眼睛一亮,心想此处生意火爆不是没有道理,这也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字,为观赏此字花个百俩似乎都不亏。
来到此地的客人很多都聚集在柱下观赏,显然此处是一个巨大的看点。
一个精神抖擞的蓝衣老妇站于中央,拍了两下巴掌,示意大家看过去,然后举拳高声喊道:
“宣王爷自律甚严,独独不能抗拒此地的魅力,多次来小舍光顾,酣畅时更是忍不住在柱上题诗两句。家人们!今日大放送,办卡打八折,不要一百两,不要五十两,只要十五两,季卡带回家,每日不限时,拥有和宣王一致的享受!”
完颜静:“……”她收回刚才不成熟的想法,她就说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字眼熟。
跟着婆子上了五楼,终于来到了詹老板的办公室。
“升仙堂洗浴中心总监办,这名字倒是别致。”完颜静念出门口牌子上的字。
“老詹,表妹给你带来啦。”婆子敲了敲门喊道。
“行,让她自己进来吧。”詹老板的声音比完颜静料想的要年轻。
完颜静打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面的设计与当今流行的大为不同,是一种让完颜静感觉有些熟悉的简约风格。
黑白两色的对比搭配鲜明至极,流线型的宽大桌子后方,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坐着,整个人都被高高的椅背遮挡。
等他将椅子转了过来,完颜静才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得有些吃惊。
詹老板三十岁上下,穿了件花花绿绿的短袖,皮肤很白,棕发碧眼,眼窝深邃,充满了西域人的特征。
“向公主问安,不知道我住在乡下的母亲可好?我可太爱她做的鸡蛋饼了!”詹仁度摊了摊手臂,“认识一下,我是四处处长瑞德,东方名字詹仁度,不过我还是比较习惯别人叫我瑞德。”
他嘴里喊着公主,却没有多少尊卑意识,只见他甩了甩短发,站了起来:“走吧,带你熟悉下我们的分舵点。”
完颜静跟着他走进办公区角落里一块圆形有点像泡澡池的区域,瑞德在墙壁上按了一下,机括转动,泡澡池逐渐向下。
从泡澡池形状的风梯里出来,瑞德两手插兜,走在前方领着她进入了一个密道,密道越往下走越大,然后豁然开朗。
“总部在北冀,不过那边有点太冷了,按照霍湘的话来说,不适合经济的发展,于是就在各地建了分舵。喏,这里就是较大的一个,可惜上京地贵,只能全建在地下,见不着天日。”
完颜静震惊的看着这庞大的地宫,无数颗小长明珠镶嵌高高的顶部,拼出一个好看的花样。
上百个装束不同的人进进出出,有的手里拿着纸张,有的手里拎着武器,井井有条,流转于不同的部门。
每个部门的门口都挂着牌子。
完颜静一路走来看到“升仙堂后勤处”,“升仙堂研究所”,“升仙堂财务科”,“升仙堂市场调研处”……
路上的人遇到他们两个,有的和瑞德相熟,会与他们点头致意。
瑞德显然在此处地位极高。
走过这一块办公区域,瑞德带着她进入地宫深处的庞大书库,“哦,忘了告诉你,在这边我们叫升仙堂,不叫白泽,白泽是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的名字。”
“还有白泽各处的职要划分,张如桐你应该熟悉,一处负责各国的政治渗透情报探索。”
“二处在江湖,旁门左道、用毒医药他们在行。”
“三处的据点不定,他们时常接一些帮大人物解决烦恼的工作。”
“四处就是我这边,想法子搞点产业赚赚小钱。还有五处,五处等你见到了自会明白。”
“这个书库里有各大门派的武林秘籍奇淫巧技,另一边是各国的历史和一些重要人物的资料。”
“为了方便公主以后的到访,我们正在挖地道,等地道通了,公主就可以从王府直接走地道走过来。”
“郭相和秦皇等人的资料我们还在整理,不久后会呈递给公主看。”
“这是公主你的身份牌。只要是白泽的据点,此牌都可以畅通无阻,至于之前老张给你的金监令,有庇护的功能,公主贴身带着即可,不过认识它的人不太多。”
“这边地下通道过去,是我们升仙堂的一些地下黑色产业,斗拳赌钱什么的,还是不请公主过去了,不过公主您要是特别想看,也不是不可。”
完颜静摇了摇头,婉拒了,走了这么久,实在是有点累。
原路返回,婆子笑眯眯的给她送到门口,热情的招手:“欢迎下次再来!”
马车还是等在门口,拉车的是她王府专门拉车的老徐,昨日老徐莫名其妙在马房睡了一宿,今天驾车就驾的精神抖擞。
回程的路上,完颜在马车里又饿又困,早知道就在升仙堂先吃一顿。忽然一阵糍粑的香气飘来,一掀车帘,果然,路旁正有一个糍粑摊。
完颜静突然就想吃糍粑了,她下了车,朝着糍粑摊走去。
“大叔,来一包糍粑。”
“夫人,一共是五文钱。”
完颜静朝着摊旁的陶瓷缸里扔过去五个铜板。
糍粑摊旁边是个算命摊,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道士头上罩着蒲扇正在睡觉,此时被金钱的美妙声音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身边的糍粑摊,似乎是有点羡慕糍粑摊的好生意。
“夫人,请留步,夫人,算命吗?”
老道士主动招揽生意。
完颜静摆了摆手。
老道士叹了口气,道:“也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算的。夫人只剩下两个来月,还是好吃好喝尽情享受吧。”
完颜静眯了眯眼,她不久前刚空降成为白泽的高管,一点都不缺钱,就喜欢听人忽悠。
老道士旁边的布幅上写着相面一两,算命二两,看风水五两。她毫不犹豫的给老道士扔下了五十两巨款,双手合十诚恳道:
“大师,听了您的话我害怕极了,还望大师给我解惑,救我一命。”
第二十章 睥睨江湖,葵花宝典
邋遢道士坐起来朝前探了探,火速将银锭摸走藏到身上,然后手指掐诀,嘟囔道:“我们道家讲究无为和自然,双手合十是秃驴那旮沓才喜欢玩的,让我来看看夫人的前因后果,麻咪麻咪轰。”
道士紧皱起眉头,左顾右盼两眼后向完颜静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夫人可知人有三魂七魄?”
喜欢看话本的完颜静心想这套路她熟,不由鄙夷道:“你不会要说我丢了几道魂所以才命不久矣吧?怎么,大师你能给我把魂找回来?”
道士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
“非也,非也,夫人您三魂七魄俱全,不仅不少,还多了一点。毛病就出在多的这一点上,夫人您三魂七魄加起来也不抵多出来的这半片识魂,早晚要被它蚕食殆尽,到时候夫人就算躯体尚在,主导者却换了主人。”
他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眼球疯狂抖动,沉声接着道:
“此法实在是邪恶至极,待恶徒吞噬夫人的魂灵之后,夫人化成养分将彻底灰飞烟灭,如此逆天之行,人间,眼看着也要爆出一场浩劫啊!”
完颜静瞳孔一颤,心脏停跳了半拍。
身临其境的梦,再到霍湘这几日的变化,让她不由得开始正视起眼前的道士。
“到底是何人如此恶毒?大师,我还年轻,不想死,不知您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道士皱着眉,闭目不言。
完颜静又道:“大师救我,钱不是问题!”
道士睁开了眼睛,他不知是到了什么东西,此时竟面露惊恐,胆寒发颤。
良久,道士将颤颤悠悠的手伸入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稍小的钱袋,依依不舍的放在完颜静的面前。
“夫人体内的恶灵太过强大,恕小道道行浅薄,无力驱逐。即便成功驱逐,也会伤及夫人玉体。若要解决此祸端,非当代大能不可。”
“我道派宏林祖师,佛家莫黎喇嘛,夫人寻到其一即可,只是这两位高人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寻觅艰难。”
“若百日之期内未找到大能,只望夫人为了天下苍生,于大难前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这些钱,就当我无法为公主排忧解难,退回的吧。”
“……”
完颜静没接那袋子里的几个铜板,老道大喜。
等她重新坐上马车,拨开帘子往外看时,老道已将蒲扇重新盖在脸上,翘着二郎腿哼起了小调:
“兴来时,二两酒,哪管明日迢迢,长不长,短不短,怎的那多忧愁……说一个明白也,人道心儿赤诚,利利且禄禄,逍遥游不游……”
完颜静一路上咀嚼着糍粑,却有点食不知味,脑中还不断回响着老道哼唱的小曲。
她安慰自己,世上哪有神鬼,都是假的,三魂七魄之说,也都是谣言百人成虎。
即便霍湘真的掌有夺舍之法,他干嘛要夺舍自己而不找一具年轻帅气的少年身?在礼教森严的秦国由男变女很快乐吗?
怀疑越来越盛,完颜静想起了什么,慢慢停下了咀嚼。
几年前市面上流行着一部很火的长篇话本《睥睨江湖》,里面反派东方不败正是修行了传世的武功秘籍《葵花宝典》,才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欲练神功,引刀自宫。
不男不女,阴阳平衡,天下无敌。
听说这本书因为写的太过详尽逼真,江湖上还真有不少武痴切了烦恼根,照着话本子写的练习妄想成为天下第一,导致此书一时间被列为禁书。
完颜静不能理解这些为了追求力量和武道极致就脑抽的人才,但她不理解并不能否认有这种客观存在。
霍湘若是夺舍了她,男魂女身,说不定也正好迎合着阴阳平衡的原理,还不用给自己来一刀。
从此他天下无敌,可以把秦祜一脚从龙椅上踹下去取而代之,借她身成为千古女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又兴许,神功大成的霍湘已可以脱离肉体存在,今天在她身子里住,明天又回他自己的身体里住。
完颜静继续畅想,到时候霍湘可能需要开两个后宫,一个男宫一个女宫,一三五去男宫,二四五去女宫,方可雨露均沾。
可是,霍湘真的会有如此不体面的想法吗?她仔细回想和霍湘的点点滴滴,并结合梦里的场景,发现还是看不透霍湘这个人。
回到王府,张管事和太医们正在临安堂给霍湘例行看诊。
张管事明显很高兴,因为霍湘好转了很多。
完颜静再次想起了道士的话,上前问道:“王爷看起来好多了,为什么还不醒呢?”
两位太医明显也很疑惑。
“王爷的恢复速度是我平生仅见,按理说早该醒来,也可能是坠崖时伤了头颅,颅内有瘀血。人颅内情况是很复杂的,有的人看起来毫发无伤,但因为颅内的伤势却始终昏迷不醒。另外民间也有丢魂症的说法,不过这方面不是我等擅长的,还是要向国师大人进行讨教。”
丢魂两字瞬间触动了完颜静敏感的神经,若是那天梦到霍湘是一切的起点,那百日之期只剩下八十多天了,也正合老道说的“两个多月”。
她无法分辨邋遢道士的话是不是真的,也无法完全相信白泽,国师她更是不熟。
宏林祖师和莫黎喇嘛听都没听说过。
老师曾言,有疑惑不解的时候,就要从书里寻求答案,此时她大概需要多读点书。
完颜静回了自己住的竹苑,甘棠正在指挥物品摆放,打扫屋子。
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她早上说不住临安殿要搬回来,甘棠下午就安排好了。果然只有甘棠一个靠谱的,可惜此事牵扯甚大,她没确定之前不好找甘棠商量。
完颜静示意大家继续不用管她,独自进入了她在竹苑的书房。
她熟练的转动书架旁的一个花瓶,几个轻响,地下就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二尺深左右,里面整整齐齐堆着几十本书,都是她的宝贝。
完颜静取出一本,又关上了暗格。
书封上是墨笔描绘的一个剑客和两个美女,旁边写了“睥睨江湖”四个大字。
第二十一章 蝴蝶发夹
这本《睥睨江湖》和另一本《石头记》是她的最爱,也是她多次反复读过的。
她很快就翻到书中葵花宝典的详细解说部分。
【若不自宫,功起热生。热从身起,身燃而生。由下窜上,燥乱不定。即便热止,身伤不止。自宫以后,真气自生。汇入丹田,无有制碍。气生之法,思色是苦。厌苦舍离,以达性静。性静以后,手若拈花。气绕任脉诸穴,方汇丹田。气成之后,人若新生,妙及无比。再配性淡之食草。如木耳、草菇、冬瓜、薯类等,练药而食。此功一成,出手如雷。招式何用。随手一招,敌不及防,即是杀招。】【1】
完颜静仔细的琢磨其中奥妙,文中要达到不阴不阳的效果,根底是要从肉身起,然后修心,做到厌苦舍离以“性静”,然后才进行“真气”的修炼,同时用寒凉食物辅助。
夺舍,并不能改变第一步的肉身,所以霍湘就算是要夺舍她,也练不成《葵花宝典》。
都已经坐在书房了,完颜静想起上回似乎还有话本看了一半,此时无事,索性就拿出来继续翻翻。
此话本就很寻常,没有《睥睨江湖》的爽快,也没有《石头记》的格局,但用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何况是完颜静极为钟意的绿帽剧情,讲的是某小国的权势小哥在宴会上看中了宴会主人的美貌小妾。
【赵官人见令公身边立个美人,明眸皓齿,光艳照人,世上怎有恁般好女子,不觉三魂飘荡,七魄飞扬。】
完颜静咋舌,正要继续往下看,耳边却跳出一陌生男子的调笑声将她吓了一跳。
“此女当真是明眸皓齿,光艳照人,这般好女子,该是吾妻。”
完颜静的书房消失不见,她正和一男子并排站着,面对席面。
顺着视线看过去,一个黄色衣裙的姑娘正坐在席中侧身与旁人说笑。
姑娘年纪还很小,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孩童的发髻,发间别着一个闪闪发光的蓝紫色宝石蝴蝶饰品,蝴蝶在风中轻盈飞舞,反射着绚丽的光彩。
黄衣女孩侧着脸,看不清样貌,但她无疑是人群中最靓丽的焦点,也是视线主人眼里发着光的主角。
这场景一晃而过就消失不见。
完颜静惊得扔掉了话本子,古朴的书桌、木制的书架、挂着字画的墙壁,四周还是她熟悉的书房。
刚才是什么?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是霍湘的记忆吗?可是这次她明明清醒着。
完颜静想起了什么,回到寝居室将柜子打开翻她的妆奁。
没有翻到。
“公主在找什么?”
“找一个首饰!”
甘棠不知道完颜静为何突然要找一个首饰,但依然去仓库将完颜静的首饰全部都搬来了,公主的珠宝首饰极多,足足有十几箱。
所有的下人都来帮忙找。
“是不是这个?”一个园艺师捧着一个老旧的檀木箱,呈到完颜静面前,箱子里躺着一个镶嵌着蓝紫色细碎宝石的蝴蝶发夹。
在妆奁中深埋了近十年,这只当年由大金皇家精心铸造的发夹,如今出现在阳光下依然美丽,和几个时辰前完颜静在黄衣姑娘头上看见的那个一般无二。
完颜静看着蝴蝶发夹,陷入了回忆。
那次宴会,她有印象,但却不记得宴会上有没有见过霍湘。
当年她十四岁,大金还是北方地位极高的大国,接受周边小国的朝拜和上贡,宴会是规模很大的朝会。
她一直想自欺欺人,骗自己最近看到的可能只是臆想的幻觉,可这只蝴蝶发夹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若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梦见自己变成霍湘,梦见奇怪的女人,还可以解释,可用那样清晰的第三视角看八九年前的自己,简直离谱。
这段时期所有的梦,可能都是真的。
在这个前提下,那八九年前的万国大朝会,霍湘也去了。大婚之夜竟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很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认识她。
站在霍湘身边说想要娶她为妻的人又是谁?
她与霍湘的婚事真的只是时局下的一个巧合吗?
她到底会不会死?
……
有些问题,可能只有霍湘醒来才能解答了。
这天晚上,完颜静早早的睡了,被褥是从临安堂搬来的,和临安堂的一样软和。
一夜无梦,这一晚上她睡的很好
早上神清气爽的醒来,完颜静心想果然没错,她前些天就不该搬去和霍湘一起睡,这不,离他远点就无事发生了?
霍湘果然是个不详的邪祟。
她从床上坐起,却猛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她的头一寸一寸的转向身边,看到了霍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第二十二章 王府没有要人跪的规矩
完颜静第一反应是她记错了,她昨晚其实直接歇在了临安堂,并没有回她的竹苑。
正在这时,却有人推开了外堂的门,听脚步声是几个男人,其中一人还在絮叨。
“嘿,王妃走了可真好,我们早早的干完了活,就可以歇着了,不跟以前似的还要在外面候着许久。”
完颜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轻薄亵衣,眼看着外堂的人就要往里面走,不由大惊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外面的嘈杂停顿了一瞬,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完颜静听到了张管事试探的声音:“王妃在里面吗?王妃昨天不是歇在竹苑吗?”
这个问题完颜静也想知道,起码可以确定不是张管事半夜给她从竹苑撸来的。
完颜静在床上站起来,准备跨过霍湘下床,脚抬了一半的时候,她心头一动,直接踩上了霍湘的胸膛,还用脚指头拨弄了一下浮在半空的皇家圣物,冰冰凉凉,脚感不错。
霍湘的衣柜在一天之间填满又变得空空荡荡,甘棠把她留在这的衣服清的干干净净。
完颜静挑了件看起来没人穿过的青色袍子,套在身上,再把腰带层层叠叠的缠好。
她在女性中算的上高挑,但穿霍湘的衣服还是很不合适,袖子老长,袍尾拖地,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勉强扎了下头发,走出了卧房,张管事和身后跟着的三个小厮,正排成一排低着头立在外堂门口,像立着的的四个倭瓜。
完颜静似笑非笑,目光精准的投向排在末尾最矮的那个小厮:“阿福,你挺不想见到我啊?”
阿福刚来不久还是个半大少年,他没想到王妃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吓得整张脸都白了,当即下跪求饶。
“王妃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完颜静皱了皱眉,斥道:“错了就错了,跪个什么劲儿,王府没有要人跪的规矩。起来吧,等你违反律法杀人放火,诬陷背叛王府的时候再跪不迟,到时候跪完我可以让人一刀给你个痛快。”
说完,她又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莫名其妙回来住的行为做个解释,天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还要解释的滋味是有多难受。
“那什么,”完颜静转向张管事,摸了下鼻子道:“咳咳,我昨晚有点失眠,心中一直惦记着王爷,所幸就自己过来看看他,后来太累就直接歇在这了。”
张管事神色复杂,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没想到王妃对王爷如此……唉,老张一直都错怪王妃了,先前我还担心王爷伤重,王妃会不会趁机伤害王爷,现在看来纯是老张小人之心,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完颜静想起自己刚踩完霍湘的那一脚,有点心虚,敷衍了两句就匆匆忙忙的回竹苑了。
一路上的下人侍卫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跟她问好行礼,只是视线会暗搓搓的停留在她过大的外袍上。
完颜静好不容易回到竹苑,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甘棠正一脸疑惑的从她屋里出来。
甘棠看见她,满是不解的眼神儿在她的衣服上流连:“这好像是王爷的衣服?公主这是打哪回来的?”
完颜静无言以对,只能继续使用推脱大法:“等晚点再跟你解释,杨师傅今天上午不是说要过来?我先换衣服。”
甘棠点点头道:“是哦,那就稍后再说,衣服已经给公主准备好了。”
稍后她可能也不知道怎么说。
完颜静换完衣服,仔细观察了自己的床。
被子掀开,枕头有轻微的压痕,又看了床周和床下,都没有什么异常。
完颜静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鞋是她自己的,她刚才从临安堂床上下来时,鞋就扔在床头,她没多想就穿着回来了。
“二狗,”完颜静轻唤,随后又不确定的道:“你还在的吧。”
“嗖!”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眼上裹着条布,身上还是完颜静第一次见他时穿的粗布短衣,被撕毁的边缘也和上次一般无二。
“公主有什么吩咐?”
完颜静往屋檐顶看看,又看看他,好奇道:“你平时都藏在哪里?你一直都在吗?这么热的天不洗澡换衣服的吗?要不我找人给你安排个屋子,府里客房很多的。”
二狗回道:“地方不定,一直都在,不洗不换,客房不住。”
“……”
完颜静一言难尽,想起了自己要问的正事。
“布条取下,我有话问你,昨天我明明睡在竹苑,为何早上却醒在临安堂?”她顿了顿,又质问道,“不会是你半夜给我提溜过去的吧,到底有什么阴谋?”
二狗摘下了蒙眼的布条,露出他那双透着清澈愚蠢的眼睛,此时他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完颜静:“乖乖俺的娘嘞,明明是恁自个走过去的,这么冤俺可不中!!”
“我自己走过去的?”
“没戳!”
“我几时走过去的?”
“子时吧。”
“我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二狗不解:“你闭着眼走还能不出溜湖里去?不过我也没瞅,我蒙着眼咋瞅嘛?”
“我是从湖边那条路走过去的?”
“是嘞!”
她半夜是怎么走过去的,为什么全无记忆。湖边那条路,通往临安堂稍远,她为什么会走那条路?
“还没问过你几岁了?一会让人去给你置办新衣服。”
二狗一听要有新衣服,高兴的裂开了嘴:“谢谢师……谢谢公主,俺今年三十五了!”
三十五?
这会轮到完颜静惊讶了,二狗壮士竟然比霍湘还大,这个年龄在大秦都可以当爷爷了。
虽然二狗长得高高壮壮,但那一脸纯真的憨气,她一直以为这是个长相老成的少年人。
第二十三章 再读《葵花宝典》
吩咐二狗继续隐身,完颜静换好武服来到了练武场,杨师傅早已等在了那里。
“公主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没睡好吗?”杨三姑关切道。
完颜静随口糊弄了一下,虽然有些诡异的事发生,但是她自觉昨晚睡得不错,毕竟没有做梦。
走到湖边,完颜静抻头往下看,浅处的湖水清澈见底,倒映出她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即便她今天精神不错,但依然是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模样。
想到早上看见霍湘那张面色红润的脸,完颜静坚信此事多少与他有关,打起拳来恨意十足。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杨三姑却在旁边直摇头。
“练武一事也讲究循序渐进,公主若是身体不适,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往常最少要练一个时辰,完颜静今天只练了半个时辰就不行了,她毫无形象的瘫趴在地上,感觉连小拇指都无法动弹。
此时甘棠过来道:“公主,张如桐张学士说伤势好转,打算离府回去了。张学士本想与公主当面道别,但我与他说公主在忙,于是他临走前给公主留了一封信。”
完颜静翻了个身,勉力抬头看了眼甘棠手里描着花的粉色信笺,摆了摆手道:“放我桌上吧,等我练完回去看。算了,今天就先练到这,现在就回,甘棠扶我一把……”
行礼拜别杨三姑后,完颜静去临安堂后的温泉池里泡了泡,才感觉疲惫去了一些,回到了竹苑。
张如桐的那张信笺就摆在桌子中央,完颜静却没有先去看它,而是按动机括,取出了那本《睥睨江湖》,她总觉得这本书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拿着话本回到书台,她先将书放到一边,然后在桌上铺了张纸,砚台里倒好墨,提笔开始记录梦里听到的那篇箴文,边回忆边一字句在纸张上写下。
“自溯源人类化育起,贤熙匡正道,宝书鼓吹章……尝以闻,立身行,劝人一世以口,劝人百世以书。金言玉语,岂能长随之灭,人养存心诚之,所生立功立德,万物之理可格可遇,万事之变可转而定……智光启开,自悟学良,敬彬有礼,时警反省,拙勤补天,返回纯朴……”
完颜静着魔似的,一写就写了三大页,墨没了,她才恍惚着停下笔。
怔怔的看着笔下完整默写出来的箴文,许久不能言语。
完颜静身为大金的公主,师从大家,熟读百家书论,学问是极好的。
但再如何厉害,一篇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箴文,却能一字不落的完全默出,也是件怪事。
更奇怪的是,她那天在梦里,听到的也不过是反复的几句,如此完整的箴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记忆里的?
这篇箴文从文学的眼光来看,谈不上极致的精妙,但其中规劝告诫的意味,读来能令人豁朗,明白很多道理。
可似乎,它的效果也仅此而已,完颜静读完又抄完,一点没有被醍醐灌顶,成为先天高手的感觉。
梦里的霍湘到底是凭借什么成为蕴神境的先天武者的?
是的,完颜静想成为先天武者,她今天练武时的表现甚至称不上一个三流武者,此时却妄想一步登天。
先天武者,打通任督二脉生死玄关,可一力破万法,百毒不侵。
据说先天武者可温养神识于内府,守正清明,不惧蛊惑。
这也是完颜静思前想后能解决目前所有问题的好办法。
若是她成为了先天武者,就算打不过更厉害的刺客,但起码逃跑不成问题。
左相、秦皇更是无需害怕,大不了她就抛下一切去江湖混,先天武者怎么也会是个客卿长老,小日子悠哉悠哉。
若霍湘真的给她下了的诅咒,诅咒厉害到她成为了先天武者也不能化解,可最少也能知道那个诅咒是个什么东西,死前当个明白鬼。
实力,要是有实力……
原本她从未有成为先天武者的奢望,她没有从儿时就炼体、泡药浴的基础,长到二十多骨骼定型才开始走那些门派弟子六七岁就走完的路,这辈子死前勤奋不辍也只能是个二流武者。
但那些梦给了她或许可以投机取巧走捷径的思路。
练武到极致,明显是心性的修养大于身体上的磨练。
那么可不可以直接跳过这步,先进行心性修养呢?
《葵花宝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提挥刀自宫的残忍举止,《葵花宝典》的做法其实就是先修心,再炼体的顺序,从而可以打破资质和时间的限制,一举登峰。
修心,修什么?
从哪修?
修到什么地步?
如何能通过修心打破桎梏到达心神合一的境界?
完颜静又读了一遍《睥睨江湖》的段落,对照着箴文,她沉默许久却没有结果。
将箴文和话本重新放回秘密箱格中,完颜静打开了张如桐的那张信笺。
看表层包装,这信笺仿佛记载了什么风花雪月,实际上里面就几个字。
“归刀红,散期!”
第二十四章 两个文艺青年
完颜静将纸条横看竖看,还是那几个字。
什么意思?
归什么刀?
刀什么红?
在思索了半盏茶的时间无果后,公主的心里升腾起了一股怒气。
有话能不能明白说,归刀红是刀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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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是一个圆月夜。
二狗还穿着那件漏腰的短衣,坐在竹苑的房檐上,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鸡腿,大快朵颐。
在他的感知里,武宣王府里有很亮的两颗星星,秦皇宫里也有一颗,国师府有一颗,镇国大将军府里有一颗,国子监的后院有一颗。
若是从天上往下看的话,上京的皇宫、玄武街、东南西北坊、国子监可串联成一个龙形,囊括无数机关和算法,由武宣王绘图,举全国之力耗时五年建成的护国玲珑阵。
秦国之所以强大,上京无人敢犯,一是有这五颗星星,二是因为护国玲珑阵。
没人知道护国玲珑阵的威力、这个庞然大物开启后的样子。
也许它会一直沉寂下去,但绝不会有人认为它是个无关紧要的玩具。
毕竟大金曾凭借十二星龙雀大阵屹立数百年,这数百年里,大金经历过多次反政、暴动、大军压境,但最后都以大金的胜利告终,靠的就是他们的护国大阵。
甚至江湖里有传言,不管金皇多么昏庸,凭着十二星龙雀,也能平安到老。
强大的十二星龙雀被霍湘一剑斩了,在那之后霍湘又建了另一个玲珑阵。
玲珑阵总不会比十二星龙雀差吧?
虽然玲珑阵是公认的强,但这个大阵掌握在谁手里却是个谜。
大金的护国阵由金皇和大金国师共同掌握,可玲珑阵,会掌握在秦皇手里吗?
二狗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被月光笼罩的上京城,静静地想着这些往事。
可惜,他的沉思不久就被打断了,他奉命保护的王妃有了些许异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此时三更的鼓声响完不久,正是子时。
“做噩梦而已,难不成我还要去给她拍醒吗?”
二狗嘀咕着,继续吃他的鸡腿、赏他的月,他是一个很有品味和格调的人。
终于,他吃完了鸡腿,将油纸折叠,插进瓦片的缝隙里。
酒足饭饱,他决定还是去给王妃喊醒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噩梦,都翻腾好久了。
二狗将几片瓦一掀,就顺着洞从屋檐跳了完颜静的屋子,无声无息,鬼魅一般。
“公主?王妃?”
完颜静不应。
二狗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完颜静的床边上。
半透明的床幔依稀可见里面半侧身的女子,在挣扎着什么。
二狗开始发愁,男女授受不亲,他要不去把公主的丫鬟喊醒,让丫鬟来?
可丫鬟都是没出嫁的闺女,他要是去喊正在睡觉的丫鬟,丫鬟赖上他非他不嫁可如何是好?
二狗在心里对自己进行心理建设:
这是师娘,四舍五入就是他娘,他做儿子的,去看望一下可能生病了的母亲,似乎没有什么,也并不违背秦国的礼法。
嗯,就是这样!二狗掀开了床幔。
眼前所见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完颜静并没有穿她往常睡觉会换的亵衣,而是穿着可以出门的白色衣袍,她手腕上缠着一根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扣在床架上。
完颜静的眼睛是睁着的,瞳孔散大,瞳孔缘是一圈诡异的金色,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鬼怪上了身,正驱使着她离开睡觉的屋子去往某处。
她挣动的越来越厉害,手腕处是一圈血痕,但她本人却无知无觉一般,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公主自己缠的铁链?这不是信球嘛!”
二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给铁链扯断。
“吧更”一声,铁链断了!
二狗看着失去铁链束缚的完颜静缓缓起身,她面无表情的穿上鞋子,不急不缓的推开房间的门,朝外走去。
二狗抬手将“完颜静”忘了关的门关上了,这都是昨晚一样的情形。
白裙、披散的黑发,游荡在王府里,像一个女鬼。
二狗看着她往湖那边走去,一步一步,每步都是相同的频率,相同的步幅。
走到湖边,完颜静面对着湖停留了几个呼吸,又转身向临安堂的方向移动。
这也和昨天一样。
二狗看着波澜不起的净月湖,若有所思。
完颜静继续走,路过霍湘的书房、校场、马房、武堂、会客厅,推开了临安堂的门。
完颜静踢掉鞋子,一脚踩上床沿,另一脚踩在霍湘肚子上,她以霍湘肚子为踏板,迈进了床的里侧,贴着霍湘终于平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点和昨晚不一样,昨晚完颜静是直接跨过去的,没有踩霍湘的肚子。
二狗在霍湘和完颜静的床头看了半响,走出了临安堂。
张管事抱着一坛酒坐在廊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也是昨晚没有的。
看着张管事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毫不意外的样子,二狗闷声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张管事晃了晃手里的酒,指了指天上,道:
“如此好月,怎能没有酒呢?莫想太多,咱们喝点。”
二狗没动。
张管事叹了口气又道:
“后生仔,这世上,很多事是搞不明白的,搞不明白,就不要废那个脑子了嘛,说明那不是该你搞明白的事儿。”
“就像老张我,当王府管家七年啦,每个月二十两金子,在管家界可是独一份的高薪,我安生的做着管家该做的事,不该我知道的就不探究,不该我插手的也不去多管闲事,多的一步不做,这才能一直平安的一直当管家。”
“来来来,坐过来,这可是你师父酿的好酒,我好不容易才偷藏了几坛,自己都舍不得喝呢,今天你小子有福了,哈哈哈。”
二狗皱着眉,有些别扭的坐在了张管事的不远处。
张管事揭开酒封,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就溢了出来,整个长廊都弥漫着一股桃花迷醉的香气。
二狗动了动鼻子,看了眼霍湘沉睡的方向,低眉耷眼苦涩道:“是师父的桃花酿。”
“没错,哈哈哈。”
“你把师父的桃花酿都喝了,师父醒来不会生气吗?”二狗咽了口口水,盯着酒坛子认真道。
“欸,此言差矣,他都不知能不能醒来,这好酒若是浪费了,他才会真的生气。”
“是这样吗?”
“信我没错,我在王爷身边可待了十几年,论了解,谁能赶得上我?”张管事对着酒坛子灌了一大口,然后他将坛子递给二狗,示意他也来。
二狗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坛子,观察着坛子的边口,他不记得张管事是对着哪一块喝的,他极度不想和张管事用一个边口喝。
师父说过,这叫间接接吻。
二狗举起了坛子,让酒液从半空滑落,他仰起头,张大嘴,开始倾倒,酒液稳稳的流入他的喉管。
张管事瞪圆了眼睛。
不过一两个呼吸,二狗抖了抖坛子,里面已经倒不出东西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清明,毫无醉意,只是有点疑惑:“这就无了?”
张管事生气了,他一把抢回了坛子,对着廊灯往里仔细的看,确实是一滴也无。
“你……”张管事脸都涨红了,手指着二狗,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二狗那一双清澈愚蠢的眼睛,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低骂了一句,“妈的信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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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静又做梦了,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所经历的大概是霍湘的某段记忆。
眼前的手很小,又红又肿,在冬天里反复的冻伤。
大雪的天,衣服却很单薄,粗布硬的像铁。
脚上是一双破旧的布鞋,脚面和脚踝都裸露在外面,上面是一些青青紫紫的伤痕。
这是霍湘小时候。
根据周围的环境和跟前的木盆,完颜静推测小霍湘大概是在洗衣服。
啧啧,完颜静有些幸灾乐祸。
这也太惨了吧!
“吱呀”院落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身高五尺的老头提着什么走了进来,完颜静附身的小霍湘站起来,声音稚嫩又颤抖着喊了句:“爷爷……”
霍湘他爹是谁全天下人都想知道最后却没扒出来,这爷爷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完颜静此时特别想挠一下头发、摸一下鼻子或者蹭蹭下巴也好,可惜她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
老头六十岁左右,相貌平平,一双三角眼,上眼皮耷拉着看不清神色,身上穿了件蓝色大袄,看的出是用好棉花做的,又厚又暖和,整个人还算体面。
虽然他只有五尺,但也比五岁的霍湘高出太多。
完颜静看着老头一步步走近,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害怕,还有一点奇怪的亢奋和期待。
“爷爷”八成是个坏的,不然小霍湘不会生活的这么惨,此时还这么害怕。
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完颜静有点疑惑,她确信这古怪的亢奋情绪不属于自己,她没有喜欢看小孩子受虐的爱好。
老头一脚踹翻了洗衣盆,水撒了一地。
紧接着他就一巴掌呼了过来,将小霍湘扇飞了。
完颜静眼冒金星,耳朵也嗡嗡的响,她感觉到自己的鼻血流了出来。
…你他妈……*%#%!-@&%%¥¥##@!
完颜静爆发了,她彻底忍不住爆了粗口,完全抛弃了公主的优雅和端庄,开始问候这个老头的十八辈祖宗。
老头也在问候小霍湘的十八辈祖宗,用词极脏,他呵斥着让小霍湘重新去打水洗衣服,还说要是再慢吞吞的,就给他的手打折,以后就留着一只手干活。
老头打完也骂完了,提着手里包的严严实实的烧鸡往屋子走去。
随着他一步步的走向屋子,愤怒至极的完颜静又有了那种似乎是兴奋的诡异情绪。
这情绪是小霍湘传递给她的。
完颜静懵了,霍湘这是人傻了?
还是斯德哥尔摩?
欸?
斯德哥尔摩又是出自哪里?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第二十五章 方案一二三,你选哪一个?
小霍湘用他破碎的袖口,艰难的擦着鼻血,他踉跄着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把洗衣盆扶起,又将摔在地上的衣服重新拾入盆中。
极冷!
短短的时间,浸了水的衣服就冻得僵硬,再重新洗的话,恐怕还要先把结了冰的衣服化开。
“噗通!”房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完颜静也感受到小霍湘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做了什么?怎么回事儿?
完颜静有了一些预感。
小霍湘虽然心里起伏不定,但动作依旧是不急不慢。
当然也可能是压根儿就快不起来。
完颜静能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头也痛的快裂开一样,但对于外面的寒冷却不敏感。
有点小冷,但没到刺骨的地步,她只能归因于霍湘已经冻僵了,失去了感觉。
小霍湘走进冰冷的灶房,从碗柜边缘摸出一根被破布包裹的条状物,他拿着这块东西,推开了老头不久前进入的房间。
这是一间打理的很干净的屋子。
靠墙是一张床、一个衣柜,房间中央是一张四角木桌,木桌旁有两个木椅。
桌子上是一包打开了的烧鸡、一壶温酒、和一杯还装着半杯酒液的白色瓷盏。
临窗的位置还额外有一个书台,上面堆着笔墨和一些纸张。
炉子里是刚点燃的煤炭,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老头倒在靠近桌子的地上,椅子也横躺着,半块鸡腿被摔落在远一些的角落。
可以推测老头先是喝了一口酒,准备吃鸡的时候突然昏迷,于是整个人带着鸡腿一起倒地。
小霍湘打开他拿进来的条状物,随着布一层层的展开,露出里面的三根……
完颜静的心狂跳起来,她大概猜到霍湘要做什么了。
震惊、赞叹,最后通通化成对霍湘的忌惮和恐惧。
霍湘这时候才多大,他还没有桌子高,可能还不到五岁。
破布里包裹的是三根巴掌长的冰锥,一端被削得尖锐。
霍湘取出一根冰锥,用力朝着地上老头的后背捅入。
冰锥进入的位置极准,完美的避开了胸骨和肋骨,正中老头的后心。
昏迷中的老头剧烈弹动了一会,几个呼吸间又渐渐无声,嘴角流下了一缕鲜血。
小霍湘伸出两根手指,贴于老头的颈部前侧,确定老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击毙命!
“叮,亲爱的宿主,您已成功达成‘杀死卢生宝’的困难级别任务,请查收您完成此次任务的奖励。”一个机械又古怪的声音突然出现。
“《太玄心经》第二段”
“武功技法《龙形步》”
“武功技能《十字掌》”
“《黄帝内经下册灵枢篇》”
“请宿主依靠努力,继续留在潭县,直至完成《太玄心经》第二段的修炼。”
小霍湘久久没有言语,他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卢生宝,动手前的紧张刺激已经消失不在,蓦然间尽是第一次杀人后的茫然。
完颜静听见这耳熟的机械声,也无比的惊讶。
“白泽,请帮我预测此次行动需要处理的证物和痕迹。”小霍湘很快恢复了冷静,在脑海里淡声道。
“好的宿主,依据潭县官方人员的性格分析,您无需进行任何处理。”
“根据当前科技状况,保守起见您还需处理以下三件物品:”
“下了迷药的酒、沾了卢生宝血液的布巾以及剩下的冰锥。”
“消除痕迹后,系统给您提供三个后续方案。”
“一,直接走到外面告诉大家卢生宝的死亡。”
“二,在门口等待,告诉外面的目击者卢生宝正在会客,制造不在场证明,等待来寻找卢生宝的人发现卢生宝的尸体。”
“三,去隔壁周大婶家里吃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同时,等待他人发现卢生宝的尸体。”
完颜静跟随着小霍湘的视角,将布巾丢入火炉中烧成灰烬。
将壶里和茶杯里的酒倒尽并刷洗干净,重新装上了烧开的水。
又将剩余的冰锥砸碎直接扔到洗衣服的盆里。
很快处理好一切,小霍湘走出小院,关上门,坐在了小院的门口。
院落外还是院落,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居所。
来来往往的人不论男女都身着制式相同的短袄,男子是灰色的,女子穿桃粉色的。
这样看,身着蓝棉袄还有着独自小院的卢生宝,竟还是个有点地位的高仆。
这些人大多都看见了孤零零的霍湘,但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无一人上来关心,显然对小霍湘的鼻青脸肿习以为常。
霍湘就安静的坐在角落的一隅,破破烂烂看起来像个小乞丐似的。
这样坐了小半个时辰,隔壁小院走出一个穿着玫红色长袄,袄子领口带绣花的少女。
少女十五六的年纪,长相灵秀,她端着一盆脏水出来,泼在地上。
等泼完水无意中一回头,少女看见了坐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霍湘。
她面带怜惜,端着空盆朝霍湘走近,弯下腰柔声问他。
“阿香,被撵出来了吗?爷爷今天又打你了?”
小霍湘顶着凄惨的一张脸摇了摇头,声音稚嫩娇弱,像一只无害的奶猫儿。
“爷爷没有打我,都是我自己磕的。也没有撵我,他有客人要招待,不得已才让我在门口等着。”
少女心疼坏了,肯定是卢老爷子打的,阿香这么乖,他怎么下得去手!
“吃过晚饭了吗?要不……”
少女的话刚说一半,她出来的那个院里,有个妇人扯着嗓门大喊:
“娟子,让你倒个水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回来。”
少女为难的看了眼霍湘,道:“我娘喊我,我要先进去了,你等会,等我忙完了……”
小霍湘睁着大大的眼睛,懂事的道:“没事的姐姐,我吃过饭了。”
娟子回去家里,她们家院落的声音随着风断断续续的飘出了院外。
听娟子说隔壁的小娃被打的很惨还被撵出来在门口坐着,她的娘亲周大婶的反应却与往日不同。
她禁止娟子把孩子接来一起吃饭。
“知道现在的米价长成什么样了嘛?自家都快吃不饱了,还惦记着别人呢,姓卢的以前怎么骂咱们的都忘了?少多管闲事。”
娟子有些疑惑,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天快黑了,大户人家总管派来一个小厮喊卢生宝过去交代事情。
小厮敲门不应,推门不开。
完颜静这才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
此时小霍湘提醒,爷爷年纪不小了,别是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小厮闻言一脚将门踹开,走进屋内,发现了被杀害的卢生宝。
而霍湘则在门被踹开后,藏起了别在门沿的一根小细绳,他就是靠着这个小细绳,做出让门从里反锁的假象。
完颜静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你选择了方案二,很不错,潭县县老爷的案头又会多出一桩玄案。等你将《太玄心经》的第二段练至大成,并掌握两门武技,再杀这样的普通人就不必那么麻烦。像这次,若是你有足够的力气,让卢生宝头撞桌角伪装成意外那才是最佳的选择。”
霍湘并没有回答,他迈着小短腿,哭着狂奔到卢生宝的尸体上,抱着卢生宝大哭起来。
完颜静被迫近距离观摩卢生宝的死相,一阵胆寒,害怕这个尸体,更害怕霍湘脑子里的那个“系统”。
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
她会不会也曾作为方案一二三的主人公,被系统提出来让霍湘选。
后续的一切都很顺利,无人会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是杀人凶手。
昏聩的县老太爷堂木一拍,凶手被认定为和卢生宝有仇怨的江湖人。
在潭县,很多找不到犯人的案子最后都会被推给江湖凶犯。
朝廷和江湖互不牵涉,他一个小小的县太爷更无法管江湖的事,案件就被草草了结。
和系统预测的完全一样,县太爷压根儿都没仔细查,白瞎了霍湘小心谨慎制造的那么多细节。
这个梦异样的漫长,完颜静想要逼迫自己醒来,却无法做到,只能继续跟着小霍湘的视角,在他的记忆里游荡。
整整七天,她白天跟随小霍湘披麻戴孝,给卢生宝料理后事。
晚上也睡得很少,小霍湘要练《太玄心经》,要练《龙形步》和《十字掌》两门武技,还要学习《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居然是一本医书,全面论述了脏腑功能、病因、病机,还有一些人体经络腧穴的讲解。
完颜静对医一道了解的不多,但此书论点与当世大为不同,却处处有理,精妙绝伦。
卢生宝去世的第八天,是下葬的日子。
作为一个三等管事,卢生宝有点体面但不多,高仆也还是仆人。
他的棺材被府里两个强壮的小厮抬到了后山,后面跟着小霍湘和寥寥几人撒撒纸钱。
碑已做好,就等挖坑埋人了。
小霍湘做戏一流,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完颜静觉得这演技,别说张如桐了,张如桐再多磨练个几十年,都够呛赶得上。
挖完坑,俩小厮合力抬起棺材,正要入土,却被急匆匆赶来的两个青年打断了。
“我是新上任的县令柯秀成,这是我的身份令牌。”
“本官近日查阅卷宗,卢生宝一案疑点重重,本官决定重审此案。这位是县衙的梁仵作,还请允许我们在卢老先生入土前,重新进行一次尸检。”
第二十六章 古风孤儿怨?
柯秀成二十岁上下,相貌清秀,洗的泛黄的青衫罩在他略微瘦弱的身躯上。
他偏头看着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小霍湘,眼含坚定,说话掷地有声。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你爷爷死亡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小霍湘和完颜静:“……”
完颜静明明没有做错事,人也不是她杀的,不过是凑巧进入霍湘记忆的一个过客。
可此时,对上柯秀成那双坚定自信的双眸,知道真相的她莫名有一些心虚。
当事人霍湘大概是不心虚的,她听到小霍湘哽咽着,发出稚嫩的抽泣声,边打着哭嗝边道:
“哥哥,救我爷爷!求你救我爷爷!”
虽然有被阻拦,但柯秀成凭借着父母官的身份还是成功获得了重新探查尸体的机会。
霍湘被一个小厮领着,坐在离坟头较远的地方等待。
他认真的看着那边的柯秀成和梁仵作。
在一堆人的怨怼和讨论吉凶的唠叨中,柯秀成和梁仵作合力打开了棺材。
因为是寒冬,虽说过了七天,但卢来生的尸体依然保存良好。
柯秀成似乎对验尸很有研究,他不只是在一边看梁仵作验,而是亲自带上手套,进行检查。
因为小霍湘的视线一直投放在柯秀成那边,所以完颜静也被迫一直看向那处。
小霍湘视力极好,即便听不见柯秀成和仵作之间的交流,但他们的动作却可以看的分毫毕现。
完颜静百无聊赖,她觉得自己现在对尸体的恐惧程度已经大幅度降低。
过了许久,柯秀成脱下了手套,他们的验尸结束了。
小霍湘皱着眉头,在脑子里跟系统交流。
“这个柯秀成不简单,他发现卢生宝死前进食过迷药了。”
系统道:“这不难解释,卢生宝的尸体表征太过明显,没有任何抵抗挣扎,除了因为摔倒遗留的一点点摩擦瘀血,他致命伤只有背后一击。所以正常的思维都会认为卢生宝极大可能是因为药物的原因先倒在地上,而后才被捅死。”
小霍湘神色严肃道:“这就是破绽所在,卢生宝若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高手所杀,那个高手何必给他下药?卢生宝又矮又瘦,甚至不需武功高手,只要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就可以做到趁他不备,从背后偷袭他。”
“我若是柯秀成,目光就会放在一些弱势群体身上,比如女人、小孩。”
“这个角度来看,隔壁的周婶一家和我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白泽,给我进行分析,柯秀成查到我身上的概率是多少?”霍湘思虑片刻,问道。
“好的宿主,正在给您分析,目前您被怀疑为嫌疑人的概率为1%。”
完颜静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很好奇,隔着这么远是怎么知道柯秀成和梁仵作说了什么,难道会唇语吗?
虽然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但霍湘的心里已经敲起了警钟。
“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潭县,卢生宝有五十两的私房钱,我可以拿着那笔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系统道:“宿主无需担心,只是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而已。即便他发现了什么不妥,又有什么理由怀疑到你身上呢?这里是落后的冷兵器时代,他拿不出证据,就无法给你定罪。没有证人,证物也化在卢生宝身体里了,他拿什么来证明呢?”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才只有五岁,当世匪盗横行,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刘家庄。”
霍湘还是很犹豫,最后他决定和柯秀成近距离接触,及时知晓案件的进展。
若有不对,立马逃走也来得及。
完颜静叹为观止,这就是大佬的小时候吗?
她开始回想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一想简直不堪回首。
这边小霍湘只说了一句话,就成功住进了何秀成的县衙府。
他对旁边和他坐在一起的小厮说:“叔,我那天看到你媳妇和门房在草丛里咬嘴唇。”
小厮早就察觉到自己被带了绿帽,可他的媳妇以前伺候过少奶奶,在府里很说的上话。
他要靠着媳妇的关系过活,又气愤媳妇和别人纠缠不清,最烦别人絮叨他这窝囊事,小崽子此时提起这个不就是求打?
小厮平常没少欺负他,此时他习惯性的将霍湘推倒在地,准备一脚踹去。
他没有踹成,被及时赶到的柯秀成等人拦住。
当着他的面都敢打人,这没了爷爷的小娃回去还不知道会让人欺负成什么样,柯秀当即决定将霍湘带回县衙府,等此间事了再给霍湘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进士出身的柯秀成,虽然年轻,但却异常的稳重认真。
他仔细查阅每一份卷宗,亲自走访街头巷尾,打听跟刘家庄和卢生宝有关的事儿,甚至连八卦艳闻都不放过。
还真让他查出不少东西。
刘家庄的家主刘广泰,原是是魏国澄州巡抚,告老还乡之后回到祖地,建了一个刘家庄养老。
刘广泰很富。
柯秀成发现这位前任巡抚只在潭县就有三个米庄、两个布庄、一个钱庄,私下轰抬物价生意、放高息印子钱是家常便饭。生意更是牵扯到京里的某些大人物。
但他对外的形象却很朴实,乐善好施,刘家庄也建的并不富丽堂皇,只是寻常户宅。
继续往下查,柯秀成查到刘广泰与京中那位大人物的牵线人,正是卢生宝。
卢生宝是四年前来到刘家庄的,那会正逢百年大旱,各地饥荒,卢生宝生的面善,还抱着个自称是自己孙子的奶娃。
因为卢生宝是个罕见的能读书认字的书生,在府里的地位节节拔高,后来更是被刘广泰信赖,帮他做了不少“大事”。
柯秀成怀疑卢生宝是卷入了刘广泰和京中大人物的交易中才不幸丧命。
这是件大事,京中那位大人物可是人人都恨的贪官奸臣,可他做事小心,从来没有被抓到把柄。
而这次看起来很小的命案,却有可能成为打倒奸臣的导火索。
初生牛犊不怕虎,柯秀成虽然生的瘦弱,脊背却挺得很直。
他太过明显的调查惹怒了刘家,也因此收到刘广泰的帖子,被叫过去威胁了一番。
柯县令从刘府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猜刘广泰跟我说什么?他竟然跟我说,年轻人还是要懂进退,不要事事都好奇心那么重,否则过刚易折!”柯秀成气的差点要把茶壶砸了,但是贫穷的他又没钱换新的,只得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跟着柯秀成从小到大的书童在一旁坐着嗑瓜子,并不走心的劝慰道:“公子消消气,您现在可是县老太爷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我看这刘广泰既然惹不起,不行就算了,您查了这么多天,也没查到他们作案的证据不是?”
“喏,这是我这几天找的好人家,仔细打听过了,这一对夫妻,八年无子,家里做瓷器生意的,还算殷实。这一对老夫妻,五十多岁,早年丧子,阿婆做饭特别好吃。还有这些,公子有空看看……”
书童无意间抬头,声音突然卡顿了,他有些讷讷的磕绊道:“阿……阿香,你也来了呀,都听到了是不,要不你自己也来挑挑?”
柯秀成走到台下,却见小霍湘进来对他拜了两拜,不过几天,这孩子就像突然长大了似的,稚嫩的声音虽然小但却很有力量:
“感谢大人,大人的恩德,阿香莫齿难忘,爷爷的仇,不如就此作罢。等我长大了,由我亲自了结,不必再劳烦大人费心。”
说完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还要再磕却被柯秀成阻止了。
这个年轻的县令笑得有些苦涩:“你喊我一声大人,我却愧对这个位置,还是和之前一样喊哥哥吧。”
柯秀成想起自己夭折的幼弟,若是那个弟弟能平安长大,大概也和小霍湘差不多的年纪吧。
故事本该到此完结,小霍湘被年迈的夫妇收养长大,而柯县令在官场的权衡和利弊中一步步磨砺。
但完颜静知道故事不会这样结束,她已经略微找到了些许梦境的规律。
一段梦如果没到霍湘最刻骨铭心的那刻,是不会消散的。
梦境里白驹过隙,完颜静只觉得过了短短一瞬,眼前的光景似乎就快进到了几个月后。
一个普通的下午,柯秀成独自一人来到了小霍湘被收养后住的地方,他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看着门里的幼童。
霍湘的养父母都出门做工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霍湘开心的把柯县令请进来坐,他垫着小脚,熟练的从炉灶上取下家里备着的凉茶,倒在茶碗里递到柯县令面前。
柯秀成接过茶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端详着凉茶,给小霍湘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类人名为侏儒,身材矮小犹若幼童,却有着不输于成年人的见识和智慧。他们身有残疾,于是心里扭曲,喜欢装成小孩被人收养,然后趁其不备,将人杀死……”
小霍湘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完全不露声色,他皱起小小的鼻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也太可怕啦!”
他嚷嚷着害怕,用小手捂住了眼睛,从手指头缝里偷偷看柯县令:“后来怎么样了,他被抓到了吗?哥哥你继续说。”
柯县令直视着霍湘,声音里有些难过:“后面的本官也不知道,本官阅历尚浅,只在书中见过这种形容。阿香,你可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侏儒?”
第二十七章 破案
完颜静听呆了,她觉得这不是对霍湘的怀疑而是对他的最高赞赏。
幼年因为多智近妖而被当成活了很多年的侏儒老妖怪,这说出去不仅是一桩逸闻,更是可以引以为豪了。
不过柯县令又听不见霍湘在脑海里和系统的对话,他是发现了什么才有这样的怀疑?
完颜静对霍湘的演技很有自信,就凭霍湘装天真可爱炉火纯青的水平,柯秀成这种无知的年轻人,如何能够识破。
小霍湘听了柯秀成的话,一脸委屈,伸出小指头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柯秀成这些日子憔悴了很多,他尽量不去看霍湘的模样,听他的声音。
不管是模样还是声音,小霍湘都和一个普通的五岁小孩没有差别,甚至他梳洗干净后,眉清目秀的像小姑娘,软萌的男女莫辨,让人心都化了。
也是因为这,他竟被此人玩弄了这么久,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而现在,这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妖魔甚至可能比他都大。
“我在卢生宝死亡的院落门口,发现了落锁处的细小白痕,那是你无数次练习从外面将门反锁用线勒出来的,这你没法否认吧!”柯秀成袖手侧身,开始讲解他的推理过程。
完颜静震惊了,那个院的门破破烂烂,各种条条道道多了去了,柯秀成是什么细节怪,居然还能盯上什么白痕。
“伤口被冻住,出血少,色泽淡,力道和位置都很巧妙,但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凶手作案使用冰刃,不需要处理武器,但这也说明,凶手并不方便处理武器,甚至是很难获得武器,极有可能是凶手可活动区域不大,极有可能就在刘家庄里。
“而事先给卢生宝下得迷药也是一点,我们没有在屋子里找到有迷药的东西。”
“我本以为凶手可能是趁卢生宝不备,将迷药洒在了他的脸上,可我后来才知道,你是下在了水中,于事后处理了壶里的水。”
“迷药你是从哪里获得的我还没有想到,但从以上几点可以推测,凶手大概率是正面打不过卢生宝,才会借助如此多的手段。”
完颜静对这位柯县令简直刮目相看,这与之前霍湘和系统讨论的差不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柯秀成转过身,紧盯着霍湘,“你忽视了一点,你的确布局的很完美,但你做这一切的时候,现场会不会还藏着另一个人呢?”
霍湘思索了一下,敛了所有的表情,他阴沉着一张脸,神色很冷。
看这阴鸷又充满恶意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娃娃能有的。
唉唉,柯秀成有可能再炸你呢,你再表演一会嘛,怎么这么快就脱马甲了。
完颜静费力劝说,可惜没有人听得见。
“是周婶吧?她看见什么了?”霍湘已经放弃了表演,开始在心里思索对策。
“她所有都看见了,她看见你每天往门上缠绳子,看见你拿着冰刃进了屋子,出来后将门反锁在外面。”
“你们家的墙有个缺口,上面长满了爬藤,凑近就能看见对面的情况,周大婶那天正好在墙边纳鞋底,听到了你和卢生宝的争吵,然后看到了后面的全部。”
啊,这就没办法了,居然还有个证人,怪不得周婶那天拒绝霍湘过去吃饭。
柯秀成如霍湘预料到的那样,整合证据后,最先盯上了隔壁周婶一家。
他去向周婶问话,察觉到周婶眼神犹疑,说话吞吞吐吐,明显是知道点什么,在他的再三逼问下,周婶终于说出了真相。
“是他家那个小鬼杀的,我也不敢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早前我就偶尔看到他在门上栓那种小细绳,我只当是孩子在玩,没当回事儿。”
“当然不是亲爷爷,卢生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来府的那年闹饥荒,小孩不过是他在路边捡的。一直背着那娃儿,是打算当预备粮,等到饿的时候就把小孩煮着吃了。可后来这小老儿带着小孩在庄子门口休息,路过的总管同情他,又听说他识字,于是给他在庄里谋了个个活计,还因孩子的缘故每月多给他一些份例。”
“但卢生宝对孩子却很差,在外面受了气就回来拿小孩发泄,府里给小孩的份例也被他拿去花了。我看那小娃可怜,就时常请他来家里吃饭。”
“谁知道,却是个妖孽。”
周婶看见一个五岁小娃娃神情冷漠蓄谋已久杀人的样子,只能往神鬼身上靠。
但柯秀成不信神鬼,他读过很多书,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长不高的侏儒人。
霍湘阴阳怪气的笑道:“推测的很有道理,但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
“侏儒症的人身材矮小,但智力健全,不过是一种略微特殊的疾病,也不一定就是杀人犯。”
“他们样貌声音多与成人无异,而像我这样的眉眼比例,呵,我不是侏儒,我是真正的五岁稚童,不信你可以找大城的医师来测我的骨龄。”
“不过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要是多和周婶交流下就会知道,四年前我刚来刘家庄的时候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喝过刘家庄羊圈里母羊的奶呢。”
霍湘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我就算承认卢生宝是我杀死的,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大魏律法,八岁以下幼童不予收押不予行刑,案情严重者进行监督。”
“潭县每年的冤案多不胜数,柯县令你又何必这样较真,就让卢生宝的案件隐藏下去不好吗?那个老头每天打我,不给我东西吃。后来他还和一个人贩子联系上了,要把我卖出去,说我长得玉雪可爱,现在很多达官贵人喜欢这一口,可以捞一笔大的。我不想去,杀了他,又有什么错呢?”
第二十八章 烧死这个妖孽
霍湘说话不急不缓,却逻辑在线有条有理,去掉伪装后的冷漠眼神让柯秀成渐渐出了一身冷汗。
他自称是个幼儿,言行却大相径庭。
柯县令想起了周婶的话。
这是个妖孽!
他最终被霍湘的一番言辞镇住了。
在这个动荡的时局,每年都有无数人人莫名死去。
卢生宝只是他们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还是个心思极坏的恶人,似乎真没必要为了他穷根究底。
但柯秀成又觉得哪里发堵,这几个月来,他重新给潭县所有有疑点的案子翻案。
县衙里的捕快、县丞、典史一开始全都不服他,他只好一个人四处奔波。
官民恶霸沆瀣一气,他这个县令到现在能保住乌纱帽实属不易。
可他不该查案子吗?
圣贤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即便是卢生宝这样的恶人,也该由律法来制裁。
柯秀成独自来,又独自走了。
等拐弯处看不见柯秀成的身影,霍湘开始回屋收拾东西。
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即便外面有风险,但也总比赌柯秀成的决定强。
霍湘想起了之前藏起来的五十两银子,索性不打算拿行李了,多套了一件外套就避开人流往藏银处走去。
他把银子藏在刘家庄外一根大榕树下。
此时过去榕树后面,霍湘却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藏银的地方竟然被翻过了,银子还有信封装的名录都消失不见。
他预感不妙,想要退走,却看到了包围过来的几个壮汉,以及壮汉身后排成排的刘家庄人和一堆过来看热闹的潭县百姓。
壮汉一只手就给他拎了起来,扔到了座位下方。
霍湘抬头一看,位置上坐的竟是刘广泰。
刘广泰锦衣华服,下颌蓄着长髯,施施然在街头摆了张八仙桌,两侧站着的侍卫目露睛光,显然是高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你就是卢生宝的那个孙子?嗯,我有点印象,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这么快就长大了啊。”
周婶就站在刘广泰身边。
霍湘将视线从刘广泰身上挪向她,周婶回避了他的目光。
“就是他,老爷,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卢老。”周婶指认道。
立于远处的娟子闻言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又看向小霍湘,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周围的人对着这场景指指点点,收留霍湘的那对老父母也到了,听闻霍湘之前杀了自己的爷爷,更是心有余悸。
“没想到竟是这样可怕的东西,我们夫妻俩竟然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得亏刘大善人发现的早,要是哪天像杀了他爷爷一样杀了我们,可不顺理成章的继承我们财产了?”
“烧死他,简直就是妖怪。”
“一会他不会使法术吧。”
“这么小就如此阴险,长大了可还了得……”
刘广泰手里把玩着五十两的银锭,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姑且听老朽说几句。柯县令尸位素餐,明明知道真相还要包庇这个恶种,我刘大善人却不答应,势必要为府里的卢老先生报仇。最近正好到了给山神娘娘上贡的日子,不如就把往年的牛羊换成这个恶童,让娘娘来净化他的污秽,想必山神娘娘也会高兴的。”
人群中一片叫好,寥寥几人觉得残忍,却也不敢站出来替霍湘讲句话。
霍湘想要逃跑,可惜凭他练了没多久的三脚猫功夫只能是以卵击石,龙行步还没发动就被刘广泰的雇从拦住。
他被打断了一双腿,让人提溜着胳膊绑到柴火上方,那些人摆好祭台,立好架子,准备烧死他。
霍湘极其能忍痛,如此这番他都一声不吭,下唇咬出血来,他一双眼睛阴郁的盯着刘广泰,颇有几分邪性。
而完颜静正在问候霍湘和刘广泰的十八辈祖宗。
托霍湘的服,她不久前跟卢生宝学到了很多新词汇,此时就用上了。
干嘛还非要回来拿银子?
干嘛不早点跑?
摆脱整顿卢生宝的手段也不是没有,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人还擦不干净屁股!
完颜静觉得她这几天要把这辈子的痛都受完了,来救场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到,断腿好痛!
她确定最后霍湘死不了,肯定会有转机,毕竟他要是五岁就嗝屁了,那二十几年后昏迷了还来算计她的老阴贼是谁?
可是霍湘不知道,霍湘觉得自己要凉了,正在脑子里和系统掰扯。
“白泽,要死的感觉怎么样?”
白泽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是故意的?”
霍湘惨笑一声:
“我猜的果然没错,你有自己的思想,每次任务也都是按照你的意愿来给我设置的吧。你厌恶人类,对卢生宝更是看着不爽,所以才让我杀了他。”
白泽回道:
“卢生宝对你凌虐打骂,有他在你的武技很难进步,杀了他不也是你愿意的吗?”
“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将你拉到这个世界重生,寄居在你体内,可不代表你死了我也会死。感谢你没日没夜的苦练,让我也跟着有了足够的能量,等你死了,我再找一具新的身体寄居好了。”
霍湘闭上了眼睛:“这五年本来也是我白赚的,就当体会一下大型古风全息游戏。在这个连蒸汽机都没有的时代,祝你好运,顺利找到下一个宿主。”
重生?世界?蒸汽机?
完颜静惊的瞬间都觉得断腿不那么痛了。
霍湘可能不止五岁,他是凭借那个叫“系统”的东西借尸还魂或者别的什么法子重新活过来的,怪不得脑子里的水那么深,肚里的弯曲那么黑。
霍湘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来自哪?
是西域再往西?
还是北冀再往北?
当然这些问题可以都先放放,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救兵为什么还不来?刘广泰的雇从要点火了,她可不想断了腿之后还要被火燎。
就在下一秒,救兵来了!
完颜静忍着痛打量那个救兵,这伙计真是救兵么?
感觉有点不太靠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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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梦醒
“住手!”
来的人是柯县令,他带着几个捕头,急匆匆的赶来。
刘广泰瞥了他一眼,却根本没放在眼里,对一旁的手下吩咐道:“点火!”
“不…”柯秀成眼睛红了,他想扑上去救人,却被身旁的四五个捕快拉住了。
他带来的这四五个捕快面对刘广泰人高马大的雇从怂的一匹,但把自家县令大人拦下还是很有力量的。
捕快们也很发愁,这新来的年轻县令,毫无背景根基,却又生了这一副倔脾气,还妄想着对抗刘家。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难吗?
火苗落到了柴火堆里,起初只是个小火苗,紧接着火苗越来越大。
望着那要被淹没在火里的小身影,柯秀成很后悔。
是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不执意逼问,周婶也不会说出真相。
这孩子是他害死的。
完颜静还没体会到被火烧的痛感,浓烈的烟雾已经先让她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而霍湘已坦然的闭上了眼睛安静等死。
大火燃起,将霍湘包围,从外面几乎看不见霍湘的身体。
刘广泰抚了两下袖子,站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
本就是一桩小事,不该他出面,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亲眼见到这小崽子化灰为好。
完颜静很痛苦,浓烟本应让人失去意识,被火烧也不会那么刻骨铭心,但她却一直很清醒。
正在这时,从天而降一个白衣男子,踢翻了火架,揪着霍湘的头发把人从火中提了出去,他在空中飞速的腾挪,最后立在了离火架有些距离的地方。
人们在惊呼声中看清了他的样貌。
白衣男子眉眼阴柔,面目俊秀,若是不看他高挑的身高,大概会被认成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他背负一个古朴剑匣,虽说是救人,但手法却没有多么柔和,多亏小霍湘身体轻,不然就他这扯法,头皮都得掉一层。
“这娃娃我要了,你们要祭祀还是换个祭品吧。”白衣男子气势惊人,一双丹凤眼犀利无比,他扫视过场间的祭台、围着的百姓,以及朝着他靠拢过来的刘庄护卫,不客气的说。
刘广泰眯了眯眼,很是不悦。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狂妄,不知是哪个道上的兄弟?”
白衣男子看起来和柯秀成差不多的年纪,神情里的倨傲和不屑都要顶到天了。
“说了你这孤陋寡闻的也不知道。”白衣男子看了眼手中神情萎靡的小霍湘,不欲纠缠,他踢翻了供台,凭着诡异的身法和冲上来的刘庄护卫擦身而过,如鬼魅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霍湘在他手里打着悠悠,剧烈的咳嗽着。
可惜白衣男子完全没有怜惜幼小的心,他边赶路边嫌弃着把霍湘拎的离他更远一些。
几分钟后,白衣男子把他拎到了一辆豪华又巨大的马车前。
马儿随意的在周围吃草。
树荫下一个青年道士和一个老头正在下棋。
青年道士一身灰色的道袍,头顶简约的道冠,面白无须,长相斯文儒雅。
老头须发皆白,眉尾略长,显得慈眉善目,本该是仙风道骨的样子,脖子上却挂了根指头粗细的大金链子,做富家翁的打扮。
“六儿,你又在外面捡了什么东西回来?”老头头也不抬的问道,他的视线焦灼在棋盘上。
白衣男子皱着眉头将小霍湘往马车前辕一搁,然后火速的将手上带的透明手套脱了扔掉。
“县城大道那边,有人在火烧小杀人魔,我觉得这小杀人魔挺有趣,就给提溜回来了。你们要不要看看,他好像要死了。”
“小杀人魔?”青年道士惊讶的抬起头。
此时老头面无表情的将棋盘一推:“阿陵,救人要紧,这局棋我们就算平了吧。”
青年道士看着棋盘上混成一团的棋子,顿时无语。可他面对老头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只能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先去霍湘那边看看。
完颜静看着朝着他走来的青年道士,感觉有点眼熟。
道士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完颜静看东西却越来越模糊,可能是霍湘这具身体太过虚弱要晕过去了。
道士的手贴在霍湘的胸脯上。
完颜静大惊,想要躲开,她使劲的往后一仰,这次她的视线竟然根据她的躲闪移动了。
她猛地脱离了小霍湘的身体,后又进入了某个旋涡。
离开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青年道士拇指上的碧绿扳指。
扳指整体都是绿色的,戒面更是一颗稀有的浅绿色宝石。
直到完颜静真正的睁开眼时,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颗罕见的扳指,和青年道士修长的手。
“公主醒了!”
“终于醒了。”
“快去传医女。”
完颜静在一堆丫鬟婆子的惊呼中睁开了眼。
断腿和浓烟火烧的痛苦依然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试着动了下自己的腿,巨大的疼痛让她脸色煞白,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被浓烟灼伤的喉咙似乎也从梦境带到了现实,让她无法发声,她只能睁着眼睛看,来判断目前是什么形势。
完颜静看见了躺在身边的霍湘,以及手腕上被砍断的铁链。
一夜大梦,她却好像真实的度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记忆终于回笼,她想起了做梦前的事情。
她睡在了自己的竹苑,又用铁链将自己和床捆绑在了一起。
而现在梦醒,铁链断了,她又出现在了霍湘的房中。
第三十章 拜访
完颜静被扶起来,在丫鬟婆子们的帮助下挪到了临安堂的侧间床上。
她的脚明明完好无损,每走一步却犹如刀割一般,痛彻心扉。
医女是个面带白纱的中年女人,她帮完颜静切过脉、看过舌苔、又检查了她自称痛到不行的双腿和双脚。
但是都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
完颜静哑着嗓子问道:“大人,我是得了什么病?”
中年医女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这些日子忧思过度导致的气血两虚,继而才产生了夜游症,我给王妃开两帖安神的方子,先用上几日看看。”
医女出去外面开方子,隔着一道墙,完颜静却意外能听到她和甘棠及张管事的对话。
“臣查不出别的原因,王妃看起来像是得了心病。但身体亏虚的如此厉害,又不像是单纯的心病。听你们讲王妃日常胃口极好,还不时炼体,完全不该是如今的状态。”
甘棠急道:“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王妃这些日子明明一切都正常,单就晚上睡了一觉起来,就衰弱成这样了。”
“这方子先吃上两日观察下,若是没有效果,不妨再叫太医院的几位师兄过来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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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静下午才勉强恢复正常,只是一张脸白的吓人。
她听了二狗对她昨晚行为的陈述,阴沉着一张脸吩咐甘棠搬东西,晚上回临安堂住。
霍湘的睡颜健康红润,若不是一直闭着眼也叫不醒,完颜静都要以为他下一秒就要醒来。
又到了睡觉的时间,罩上夜明珠,完颜静感觉自己都要怕了。
以前睡觉是件多么开心多么享受的事情,现在简直是阴曹地狱。
她强撑着眼皮,迟迟不想入睡,反复想着梦里的情景,梦里的故事。
绿扳指又出现在眼前,总觉得青年道士和扳指很眼熟,是在哪里看过呢?
道士!
完颜静灵光一现。
国师符陵。
他不就是梦里青年道士几十年后的样子吗?
国师符陵在那么久远的时间里和霍湘就有结识,他们是只有那一次的渊源?
还是后面二十多年都一直有关联?
白衣青年又是谁?
富家翁装扮的老头又是谁?
完颜静打定主意,明天就派人给国师府递帖子,去国师府拜访一下,如果她明天还起得来床的话。
要不还是别睡了吧。
完颜静坐了起来,偏头端详霍湘。
想起了系统给霍湘的那篇《太玄心经》。
她自然而然的在心中回忆起《太玄心经》的内容,不止是第二篇,第一篇也有。
这是一门修炼内息的吐纳学问。
练成第一段,可以耳聪目明、寒暑不侵。
第一段看似用途不大,却是入门的基础。
第二段开始,《太玄心经》就会有一些不寻常的能耐。
可是这第一段就不好练成。
需要以先天真气贯通丹田,洗精伐髓。
而先天真气也称为先天阳气、先天元气,据说每一个婴儿生下来会有这样一股胎生的元气。
而过了一岁之后再想要这先天真气,就得等成了先天武者之后。
完颜静琢磨了一会就放弃了,这本奇怪的心经不适合大多数人的路子,起步就是先天武者,怎么练?
而霍湘。
完颜静想到这老贼能练成,搞不好还真是从婴儿时期开始练的。
比不上,比不上。
一晚上又是去书房查先天真气的资料,又是找古籍中有没有她这种病症的先锋。
忙碌了一夜到天明,完颜静倒是没有做梦了,只不过眼下挂了两个深深的大眼袋。
“甘棠,备轿,我要去拜访国师大人。”
国师府在皇宫脚下,面积还不如武宣王府十分之一大,只是一个寻常三进三出的宅子。
甘棠递上帖子,不出意料得到了门房说国师不在家的消息。
完颜静决定掉头去澡堂子放松放松,顺便见见升仙堂的各位处长们。
第三十一章 陇南街
因为要拜访国师,她今天的行头十分的正式。
豪华精致的马车也是武宣王妃独有的,车厢前方悬挂着一面小旗,上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宣”字。
车厢整体由上好的木材打造,长约五米,宽约三米,车轮精钢铸成,内侧有几十根细铁支撑,外缘则是用坚韧的兽皮包裹。
这种车轮与原先普遍使用的木轮相比,耐久提高还是其次,更小的颠簸才是最大的优势。
但这辆车也太显眼了些。
升仙堂门口的道虽然宽阔,但那处是有名的陇南街,人来人来熙熙攘攘,如此大的马车够呛过得去。
三匹高头良驹还容易惊到路人。
完颜静在车中卸下繁复的头面,换上普通的衣裙,让老徐将车停在离陇南街有段距离的裕兴街,打算和甘棠一路逛着走过去。
此时还是上午,陇南街没到摩肩擦踵的时候,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络绎不绝。
完颜静带着面纱,身旁跟着气质娴静、面容清秀的甘棠,身后还有霍山霍峰两个护卫,受到了各处商家的青睐。
“新出的梨韵春茶皂,特添加了梨花和乌龙白叶的精华,滋润又不失清爽,看一看啦~”
“新制的琉璃灯,大师手做,本月的头一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夫人,小店新出的听风香,平心静气,可以来试闻一下。”
完颜静边走边看,感觉旬日没来逛逛,又出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陇南街上服饰各异,不仅是黑发黑眼的汉人,也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异域人。
这些异域人有的汉话说的极好,乍一看面容上也有些汉族人的特色,大多是祖辈就在此长居。
他们是土生土长还拥有上京户籍的混血儿。
也有近年才过来的外来人,异域人的特征就比较明显,说起汉话来奇奇怪怪,带着口音。
陇南街中段还有个不起眼的门店,里里外外进出的人却不少。
大多是书生学子,也有学龄小儿和被高门闺阁小姐派来采购的侍女和小厮。
“文楠书店。”
完颜静驻步,决定进去看看。
书店从外面看门头极小,进去里面发现却别有洞天。
书梯长廊从一楼直接盘旋而上到三楼顶部,近处是最近热销的,冷门则是往上放。
店长是个不修边幅的老头,戴了一副眼镜坐在案台后捧着一本古籍,边嗑着瓜子边看。
有一个伙计和一个账房在忙,他是个无所事事的甩手掌柜。
完颜静看过很多文楠书店出品的话本,但是亲自过来还是头一遭。
伙计一眼就看出完颜静等人身份不凡,热情的上来招呼。
“夫人想看些什么,有新出的话本子,也有上旬茶社汇总的名篇。”
完颜静仰头,略带新奇的将文楠书店的特异装修尽收眼底,随意问道:“可有《石头记》的第三部?都快一年了,曹大师可还安好?”
“哎呦,那可能还是要等等了,曹大师远游去了,归期不定,我们也联系不上。”
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出所料。
伙计看出完颜静的失望,没有《石头记》的下落,就要走了,不由得灵机一动:“夫人可是曹大师的书粉?不妨告知地址,若是有新篇的消息,咱们可以给您送到府上去。“
完颜静眼睛一亮,现在居然还有送货上门的服务了?
“南坊新开了一家顺风镖局,除了大件外也帮老板们送些小单子,这是我们书店本季的书单,夫人不妨拿回去慢慢看,觉得有兴趣了,打个勾派人送到顺风镖局即可。顺风镖局在每条街上都有小据点。”
这倒是稀奇。
完颜静将制作精美的书单翻了看了下,书名、简介、看点不一而足。
甘棠从她手里接过书单,一行人走出文楠书店。
虽然没有《石头记》第三部的下落,但有了此书单似乎也是不错的收获。
文楠书店的旁边是个幽深的巷子,孩子们的读书声从巷子里传来。
完颜静好奇的往里走了走,惊讶的发现居然是个专门供给幼女的启蒙堂。
守门的门房倒是很通融,完颜静和甘棠轻松的进去了,霍山霍峰等在外面。
小小的巷子进去,是个只有几丈长短的小院,小院里有几间简陋的屋子,
教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先生,扫洒接待的也是女婆子。
“夫人,可是家有幼女需要启蒙吗?十岁以下一年一钱银子,十岁以上的一年两钱。”
婆子给完颜静详细介绍学堂的情况,她有点疑惑,完颜静等人看起来非富即贵,不像是没有钱给自家孩子请私塾的,不知为何要来她们这个小小的学堂。
不过她也不慌,陇南街背后势力强大,总归不会有人敢来闹事。
一年一钱,这在上京还真不贵。
完颜静嘀咕着,看似平静的走出了学堂,实际上心绪起伏的厉害。
再次站到陇南街的青石板路上,她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沸腾。
学堂无所顾忌的开在繁华闹市的巷中,看起来简陋,但却五脏俱全。
巷中全是婆子和幼女,可完颜静作为“外人”,进出自如,婆子完全没有被砸场子的担心。
这个学堂看似普通,但实际上极不普通。
在一个女子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方,竟有这样一个寻常百姓女子学堂,是很值得让人惊讶的事。
“现在这些店家,越来越厉害了,这等法子都能想的出来。”甘棠捧着书单,一路上还收获了其它无数店家送的样品、活动布告等等。
是呀。
完颜静也感叹。
当年从幕府嫁来上京,繁华有趣的上京让她大开眼界。
从未见过的香皂、琉璃盏,能照得人纤毫毕现的镜子,威力巨大的火枪和火炮。
她感叹着秦国的神奇,同时也深深的忌惮。
便捷多样的生活让她忍不住沉迷又对未来充满希冀。
“欸,是那家吗?公主你说的升仙堂。”
霍山的声音让完颜静从沉思中脱离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眯着眼看去。
升仙堂的大招牌正在几百步远的地方招摇着。
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却突然有人边喊边追来。
完颜静回头一看,发现是府里的霍邱。
“主子,可找着您啦,请您快些回府,王爷醒了!”
第三十二章 王爷失忆了!
“霍湘醒了?”完颜静心情复杂,她立马放弃了去升仙堂的打算,转身跟着霍邱往外走,“回府!”
“什么时候醒的?”路上完颜静问道。
霍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跟在完颜静后边。
“辰时就醒了,管事派我来寻王妃回去,王爷,王爷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完颜静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都快午时了。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甘棠拉住霍邱小声问道。
霍邱挠了挠头,他欲言又止,纠结许久最后只说了句:“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嗨,等你们回去就知道了。”
完颜静掐了掐太阳穴,走到了路口,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
老徐一路加速,将小鞭子抽的嗖嗖响,不一会就到了王府。
完颜静跳下车,没换衣服就往临安堂走。
她阴沉着一张脸,不像是去关照重伤醒来的夫君,更像是去寻仇的。
临安堂大门敞开,还没进屋完颜静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你们是谁?录像机在哪里?我是不是在做梦,嘶,好痛,我没在做梦!”
“王爷,你不认识老张了吗?我是老张啊!”
“应该不是拍戏,我之前明明是在实验室里,这难道是全新的网游世界?怎么退出游戏?我要下线!npc呢?”
“王爷,您在说什么,老张怎么都听不懂,您别吓我啊王爷。”
“肯定是有地方控制的,系统呢?系统在哪里?”
完颜静听到“系统”两字,脚步一顿,随即她又不停歇的跨了进去。
“王妃!”守在门口的人跟完颜静问好。
完颜静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视线随即看向此间唯一一个衣衫不整的。
霍湘穿着单衣,敞着怀,脖子上挂着绿色的吊坠,正跟个猴子一样在屋里乱窜,这瞧瞧那看看。
确实有点不对劲儿的样子。
听到有人喊王妃,正在摆弄屋里镜子的他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向完颜静。
完颜静将他从上打量到下,除了腿还有点跛,霍湘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只是……
霍湘披散着头发,一双过于纯净的眼睛顺着下人们的声音望向完颜静,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先是惊讶的睁的大大,随即连嘴也夸张的张开了。
“哇哦!”
霍湘惊叹了一声,跛着脚一颠一颠的跑到完颜静跟前,绕着完颜静左看看右看看。
然后他又凑到甘棠面前,手指头揪着甘棠的衣服捻了捻。
“哇,这个也不错,衣服质地好逼真。”
甘棠震惊的看着她们家王爷,指着她的脸评论道。
完颜静就静静的站在门口,目光不明的看着霍湘,在他调戏完甘棠后,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谁?”
霍湘顿住了动作,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他突然有些迷茫,半响后才挠着头小声道:“我是霍湘啊……”
完颜静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锐利的直视他,突然呵斥道:“白泽,滚出去!”
霍湘一脸懵逼,他看了看张管家,又从完颜静身后的一群人一一看过去。
没有人出去。
他又看回一直在审视着他的完颜静,结巴道:“白…白泽是谁?我…我吗?”
明明还是那个人,眼睛、五官、眼角的泪痣,俊美无俦。
可又似乎完全不同,像是一样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灵魂。
此人眼神儿灵动,在完颜静的脸上左右打量,带着控制不住看了还想看的惊艳和赞叹。
他对什么都好奇,瞪大了眼睛像是进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世界。
“你们都先出去。”完颜静吩咐道。
张管家使了个眼色。
小厮婢女们依次出去,张管家却原地不动。
完颜静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张,我说的不包括你吗?”
张管家一副忧愁担心的模样:“王妃,请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王爷是伤的太重,才导致的失忆,王爷现在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完颜静不耐烦的打断他:“我听说了,所以呢?我现在有话要和王爷单独说,请您老暂时出去。”
“……”
张管家对着霍湘眨了眨眼睛,出去了,关上了临安堂的门。
等到屋子安安静静了,完颜静揉着额头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边喝水边示意霍湘坐在她对面。
“你失忆了?”
霍湘听话的坐下,看了她一眼后低下了头,耳朵莫名的红了。
“是…是这样。”
“还记得什么?”
“就记得我叫霍湘。”
完颜静静静的观察,发现眼前的霍湘竟然坐下来也不老实。
屁股在凳子上乱动,一条腿还在那抖擞。
“砰!”
霍湘坐着的凳子碎了。
完颜静看着他“啊”的一声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
霍湘惊吓之余,眼里全是迷惑不解,这凳子咋就碎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扭着身子看了眼自己的屁股。
裤子破了,但他的屁股好像没事。
“果然是在游戏里吧,屁股竟然不痛。不过这游戏也太逼真了点,目前的技术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霍湘喃喃道。
“你是大秦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武艺高超,铜皮铁骨一般刀枪难入。凳子而已,如何能伤了你?”完颜静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倒了一杯,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里是大秦,我是你名门正娶的王妃,当今圣上是你的表兄弟,大长公主是你的生母。”
“你之前在边关打仗,却遭到对手偷袭,被打成重伤,昏迷了半个多月,如今可算是醒了。”
“我们夫妻七年,只可惜我身体不好,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子嗣。”
“香香,怎么样,想起点什么了吗?”
完颜静微微笑着,嘴角翘起,眉眼含波。
虽然看起来很是憔悴,眼下还有点暗淡,但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香香两字让霍湘心跳停了半拍,完颜静的笑容和突然温柔下来的声音让他有点神思不属。
霍湘心想,她叫我香香欸,也不知道是哪个香,这具身体的原主的小名居然和我的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穿越?
即便是再想自欺欺人,醒来好几个小时的霍湘确认了一件事。
不是全息游戏,不是拍戏恶搞,他大概率是穿越了!
第三十三章 闪电
深夜,月上梢头。
两个黑袍女子鬼鬼祟祟的从假山后绕出来。
走在后方的丫鬟看到自家小姐仿佛被人追似的,好奇问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走那么快,小心摔倒呀。”
此时天上突然闪了一道雷,照亮了前方女子的面容。
女子二十多岁,姿容尚可,但眉宇间尽是散不开的焦躁,竟是黄少兰。
黄少兰压低了声音呵斥道:“闭嘴,还不快去开门。”
丫鬟瑟缩了一下,弓着身子走到被灌木掩盖的小木门前,将木门的内锁放下,又在木门上敲了敲。
小门从外面“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很昏暗,一辆车等在一旁,黑衣马夫站在马车的边上。
黄少兰急匆匆的上了车,后怕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马车的车轱辘撵过青石板路,在黑暗的小巷里移动起来。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黄少兰捏着手里的令牌,想着一会要是被拦下来她该如何解释,心又有些提起。
车缓缓而行,黄少兰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她的丫鬟呢?丫鬟怎么没跟她一起上车?
心突然沉到了谷底,黄少兰尝试小声呼唤丫鬟的名字,可是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咯噔一声,黄少兰汗毛直竖,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你是谁,停车,我要下车,救命啊!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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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湘躺在树洞大床里,他睡在里面,身旁一尺的距离外,躺着个大美人。
“轰隆隆!”闪电在天空炸开,于窗户上投下一个刹那间的影子。
霍湘吓了一跳,将被子往上盖了盖。
他转头看看身边闭着眼的完颜静,又往完颜静那边挪了挪。
“哗啦啦!”
外面下起了大雨,风吹着树叶花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霍湘等了许久,都没有再打闪电,他微微松了口气,开始回想一切的怪异。
上午母亲说给他买了爱吃的樱桃,他吃了整整一盘。
到此为止,他完全没有了之后的记忆,再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莫名成了大秦的王爷,还多了一个绝世大美人老婆。
想到这里他又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大美人。
大美人板板正正的平躺着,两只手交叠在腹部,即便是素颜也美的天怒人怨,像他这种接触过不少美人的都说不出一个孬字。
霍湘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发出一声满意的感叹,觉得自己和大美人很搭配。
这是什么美梦!
一觉醒来,身份地位都有了,漂亮大老婆也有了,超高的个子,八块腹肌,帅的天怒人怨的一张俊脸。
这张脸倒是跟他之前有着七分相像,不过这身高和气质,是他以前万万比不了的。
真是发达了,穿越这种好事居然还能落在他的头上。
霍湘又翻了个身。
战神王爷,一听就是很拽很牛逼的人物,但他今天的表现估计和他们之前的王爷差距很大。
真难得,王妃居然轻易就接受了自己的夫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晚上居然愿意和我睡在一起,还阻止了管家要去找国师的建议。
呼!
这个地方还有国师,不会是个修仙世界吧!
要是国师一眼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以怪力乱神为由把我打死,那就是悲剧了。
思绪继续发散。
霍湘想起了今天被自己坐蹋的铁木凳子,也不知道以前的王爷都是怎么坐凳子的。
屁股虚放在上面扎马步吗?
如此惊人的体重和身体密度,欸,他要是晚上睡觉翻个身不小心把娇妻王妃压死了可怎么办。
霍湘偏头看看完颜静,又往离完颜静远点的方向挪了挪。
一直闭着眼的完颜静突然睁开了眼睛。
“啊!”霍湘看见后短促的叫了一声,又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不睡觉一直在搞什么?”完颜静皱着眉不耐烦道。
搞?古人也用这个词吗?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霍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突然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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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有奖问答,答对了发红包
霍湘前世的身份是:
a纯情男高
b单纯大学生
c夜店小王子
d纨绔二世祖
e娱乐圈爱豆
第三十四章 一起上吧
一夜无梦。
窗外还有小雨淅沥淅沥的声音。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尚可。
只是……
她看了看被她几乎半压在身下的霍湘,嘴角抽动了一下。
轻轻的抬起搁在霍湘胸膛的头,挪开压着他的胳膊和腿,完颜静若无其事的从床上下来。
洗漱完,完颜静坐在镜子前梳头。
昨晚没有做梦,睡得也还可以,但她的脸色却依然很差。
梳子从上而下,竟有一大团头发随之而落。
霍湘醒了,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早上的睡姿也证明着她的“夜游症”依旧。
等到完颜静上好妆,回到那个光彩熠熠的王妃,霍湘才“嘤咛”一声,从床上起来。
完颜静看向镜子,其实是在通过镜子观察后方霍湘的举动。
衣袍已经备好放在一边,霍湘伸手拨弄了一番,又把衣服举起来左看右看,往身上比量。
比量完,霍湘竟然又把衣服原路放回,坐在床上不知在等什么。
完颜静挂上耳珰,问道:“你不好好穿衣服,在那干什么呢?”
霍湘动作僵硬了一瞬,眼珠子左右游移道:“本…本王大病初愈,穿衣不便,竟也没有人来帮个忙吗?”
完颜静转过身,盯着霍湘打量,直把霍湘打量的心虚不已,才缓声回答他的问题。
“我看你两条胳膊都好的很,能有什么不便,该不会连怎么穿衣服都忘记了吧。”
“是的,我忘记了。”
完颜静的行头整理的差不多,她去外堂吃早膳,顺便喊了个小厮来帮霍湘穿衣。
王府的早膳十分丰盛,因为王爷醒了的缘故,今日的早膳规格更是往上提拔了几个等级,桌子旁边还摆了一碟樱桃。
樱桃被搁置在冰上,每一颗都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霍湘姗姗来迟,完颜静已经吃完早膳,正捧着本书边看边吃那碟樱桃,看见霍湘来了,顺手将樱桃往他面前一推。
王爷还没到,这位王妃已经自顾自的把饭吃得差不多了,说明她在王府惯常随意,而他这位王爷原主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推樱桃的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又说明他们这对夫妻之前的关系应该不错,原主也是个热衷樱桃的人。
霍湘进行了一番思索后,坐在了完颜静的对面,拿起了镶玉木筷开始进食。
吃着吃着,完颜静似乎朝他看过来了,那目光让人无法忽略。
霍湘抬起头,正对上完颜静含着笑意的一双美目。
“尝尝这樱桃,今年的果子格外的甜。”
霍湘点了点头,在完颜静的视线下,伸手取了一颗樱桃放入口中。
樱桃酸甜的比例大概是甜七酸三,滋味恰到好处。
在夏日,吃一口冰镇的樱桃当真是一种享受。
完颜静看着霍湘吃了一颗樱桃,又吃了一颗,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却不动声色。
此处没有丫鬟服侍,只有她们两个人。
完颜静待霍湘将整盘樱桃吃完,才不急不慢的笑着随口道:“王爷从来不吃樱桃的,一吃樱桃就会恶心呕吐,家里就罢了,若是去了外面,可不要漏了陷。”
说完,她没去看霍湘的脸色,拿着话本离开了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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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甘棠将下人递来需要王妃决断的帖子整理成一摞,放在完颜静的案头。
霍湘醒来的消息昨个儿就派人递消息传到了宫里,但没提他失忆的事。
听说圣上大喜,也不知道这个大喜是圣上做的戏还是底下传话人的添油加醋。
完颜静翻开一页,是右相长孙满月宴的礼品单。
王府拟送一套金镶玉的娃娃首饰,价格不菲。
“府里的库存有些捉襟见肘,上回圣上的赏赐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甘棠小声道。
完颜静对此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不用担心,王爷不是醒过来了吗?虽然武宣王府穷,但是武宣王富啊。”
此话要不是完颜静语调太过平静,更像是一种讽刺。
“外面对武宣王醒来有什么动静吗?”
“不少,昨天刚传出去的消息,听说有些茶馆今早就开始讲些王爷的故事了。不过宫里和朝会上有什么反应,这个倒是不知。”甘棠说完,又和完颜静小声的说
“王爷这也变化太大了吧,要不要请国师来看看。”
完颜静笑了笑道:“他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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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守备司。
王潇兰结束了一天的晨练,回到处所清洗自己。
全皇陵的守卫只有她一个女的。
当然,全大秦编制内也只有她一个女将军。
这份特殊,让她获得单独的居住小院。
今天她休沐,但王副卫长并没有出去乐呵的意思。
她与一众休沐时乐忠于勾栏、教坊司等地的同僚们格格不入。
回到寝居室,王潇兰敏锐的发现有人进过她的屋子。
一封信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她的案牍。
王潇兰却并没有立时就去看信,而是从床头翻出一本《大秦游志》,对照着信上的内容与游志的页码对应,解读出信的意思。
看完后王潇兰将信于蜡烛上焚毁,又将《大秦游志》重新藏于床头的隐蔽处。
白日里的烛光颜色微淡,映照着王潇兰略微忧虑的眸子。
信是白泽传来的消息,说王爷醒了,但是失去了记忆,连张管家都不认得,性格也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
“砰砰砰,王副卫长,在家吗?”
小院外突然有人敲门。
王潇兰将武器负于身后,走去院外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皇陵军卫。
高个子一见到她开门,瞬间一拳就砸了过来。
“臭娘们儿,是你跟指挥使大人告我们的状?活腻歪了你……”
王潇兰退后一步,躲开了这一拳,然后顺势一脚将高个子踢飞了出去。
矮个子也冲上来,被王潇兰扭住手腕咯噔一下卸了胳膊。
王潇兰挑了挑眉,看向屋外七八个和她差不多等级的千户和百户。
她将头发往后一甩,下巴微抬眼神凌厉的扫过这些将她包围住的人。
“不止昨天,大前天你们私下聚赌也是我跟指挥使大人说的。堂堂皇陵守卫,不是勾栏院里寻乐就是聚赌,活该整治一番,我还当你们能忍多久,本将……本副卫长正好有火没处发,你们一起上吧!”
第三十五章 正戏开场
这七八个人加起来也不是王潇兰的对手。
“你,你竟是先天武者?”高个子守卫在地上颤颤巍巍指着王潇兰震惊道。
先天武者?五年前就是了。
王潇兰讥讽一笑,眼看着这几个人落荒而逃,也没有上去追赶。
像她这样的高手来守皇陵,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不过这小小的皇陵,她也待不了多久,霍湘醒了,她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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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一层。
张如桐穿过长长的廊道,打开廊道深处的大门,再顺着门往上走,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里,一个黑袍人正坐在桌案后方,看着面前的书文。
张如桐向黑袍人作揖行礼后问道:“宣王醒了,是否要将金监令召回?”
黑袍人声音古怪,明显是做了伪装:“你确定醒来的是宣王吗?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是!”
张如桐应完声后却没有立即离开。
黑袍人有些疑惑的抬头:“还有什么事?”
张如桐似有些扭捏,他试探着问道:“为大业死而后已,茂生毫无怨言,只是家母生前一直企盼属下登科高中,迎娶公主。等属下死后,可否将属下坟茔与易安公主……”茂生是张如桐的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密室的门自动打开,黑袍人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张如桐好像一张树叶被飓风刮到了门外。
“砰!”密室的门重重的关上。
“砰!”张如桐摔到了墙上,又顺墙落下。
他从地上爬起来,将蹭在身上的灰尘打发干净,看了一眼密室的门,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正戏要开始了!”张如桐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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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六年夏,大秦朝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武宣王在沣都一战被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第二件则是武宣王醒来两天后爆发的大型科举舞弊案,震惊庙堂上下。
此次案件涉及了几十位官员,近百名学子,最为关键的是,作为此案嫌疑人中颇有分量的一位,乃是自前朝起就赫赫有名的国子监大儒曹礼清曹大人。
曹礼清七十有五,曾是大金立德年间的状元,金朝还未覆灭之时,一直是帝师班子的领头人。
三朝元老,桃李天下。
换句话说,已经死去的金皇,金皇他爹,金皇子女,都要恭恭敬敬的称这位一声老师。
完颜静的父皇,叔叔爷爷们、哥哥姐姐们,包括她自己,都是在曹礼清的手底下开蒙的。
金朝被大秦攻占之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致力于学究,似乎也没有什么殉国的想法,被秦国恭恭敬敬的高薪聘请到国子监,负责史学编撰,开课讲学。
完颜静尚且记得,她最后一次见这位老师时的情形。
那时大金无数朝臣被迫自尽,她听说父皇殡天的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带人去了曹大人的家里,生怕她的这位恩师也出了什么事情。
曹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惶惶不安的被秦军汇集押解在曹府大堂内。
完颜静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曹礼清的身影。
一路重兵把守,有人想要拦她,但侍卫统领却阻止了那些想要拦她的人,让她成功走了进去。
她步至后堂,看见她的夫君霍湘正和满头银发的曹礼清对饮而坐。
霍湘正在擦一把剑,剑上并无血痕,但完颜静却知道这把剑不久前捅入她父皇的胸膛,斩过她母亲的脖颈,弑过她兄长的头颅。
没想到霍湘居然也在这里,那一刻她如遭雷击。
霍湘收起了剑,他没有看她,对曹礼清颔首道:“就此告别,期待曹老的答复。”说完目不斜视的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细节有些记不清了,但完颜静还记得自己扑到老师的膝下痛哭。
曹老悲痛的喊了一声公主,一脸沧桑的叹息道:“老夫这把骨头,本也活不了几年,原想随着先皇而去,可又怎忍心公主一人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师生二人抱头痛哭,后来完颜静当她的武宣王妃,曹礼清在国子监任大学士。
但二人从那以后未曾见过。
完颜静为了避嫌,很少与朝堂诸公往来,谨慎的不去打听朝堂上发生的事。
与那些大金覆灭又于秦国再就业的老臣们,更是从无交集。
她能为那些旧臣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王妃,顶着易安公主的名头时不时的在妇人圈子里嚣张的刷一刷存在感。
没想到,再次听说老师的消息,竟是如此严重的舞弊大案。
听到甘棠传来了老师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消息,完颜静心急如焚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地出门。
走到王府门口,看着宽阔宏伟的玄武大街,她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除了没有实权世袭罔替的隆阳侯府,她与隆阳侯府的少夫人祝玲珠算得上密友,其余人别说交好了,不是敌对的都不多。
她上京压根儿没有交好的权贵。
在上京,得罪的得罪不起的,她几乎都是一张冷脸,以至于现在连个打听消息的去处都没有。
对了,还有升仙堂。
完颜静登上了马车,驱车赶往升仙堂。
升仙堂还是以往的模样,完颜静很快就见到了那位棕发碧眼的四处处长詹老板。
詹老板很诧异:“再过两天地道就要挖好了,公主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完颜静自是为了老师的科举舞弊案来的。
她要求查明真相,救出她的老师。
詹老板听完诉求之后,神色闪了两下,而后笑道:“这件大案全上京都沸沸扬扬,圣上下令彻查,曹老更是被关在据说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天牢,公主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完颜静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看此案关联的人和卷宗。
詹老板犹豫了一下,才找人将科举舞弊的案件记录册拿来。
呵!
说什么白泽以后为她效力,都是扯淡,她不过是想看个卷宗都磨磨唧唧。
可又为什么要找上她,告诉她白泽安全局如此多的隐秘呢?
若说是想在王府里挖地道,凭这些人的能耐,挖个道儿而已不让她发觉也是轻而易举。
若说为了光明正大派二狗来监视她,说不说好像都差不多。
二狗这等境界的武者,他不主动出现完颜静都要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哪里发现得了。
至今,白泽都没有展现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说什么要打倒左相和幕后凶手,完颜静这几天挫败感直线上升,她不觉得自己一个花瓶王妃会有多大的作用。
有句老话说的不错,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三十六章 科举舞弊
完颜静看到了本次舞弊案的经过。
春试刚过不久。
本次会试主考官单世荣刚进贡院不幸病故,副主考官班时宜原是魏国旧臣,主持试事。
会试结束,排名三甲外的国子监书生章因等人带头举报。
举报班时宜串通数名考官,徇私舞弊,国子监大儒曹礼清暗地里帮忙辨认考生字迹,将廖安富等一众出身于原陈地、金地、齐地的考生录用。
章因等人拿出班时宜原是魏国老牌皇党成员的证据,指出此次舞弊意在谋逆。
朝中有反动党派借着科举来培植自己的势力,安插自己的人。
圣上大怒,命提刑司主审,刑部协助,务必严查此案。
“这一定是污蔑,老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完颜静看完册子只觉得荒唐:“我要去见老师。”
“劝你最好不要……”
的确,这就是个烂摊子,谋逆自古以来都是统治者极其忌讳的霉点,触及者轻者抄家问斩,重者株连九族。
可完颜静这么些年来一直安稳的当着这个王妃,为的可不就是大金的这些遗民。
她和这些遗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圣上为了安抚这些遗民会给她这个亡国公主体面。而她这个公主在大秦的地位也反过来庇护这些遗民。
这些年,大金旧朝的官员贬谪的、乞骸骨的本就不剩几个,曹老是大金的文化担当,是清流的中流砥柱,若是曹老也没了,还是这种结局,以后还有谁会为大金的遗民说话。
完颜静乘着马车一路去拜访了提刑司、右相、刑部尚书,却无一例外在门口就被劝回。
答案无非是“大人在忙”,“大人不在”,大人们避而不见。
驾车的老徐抚摸着皮毛溜光水滑的大马,叹息道:“我可怜的小红、小黑和小白,跑了一天了,都没有个歇息的功夫。”
甘棠白了他一眼,脆声道:“好你个老徐,平日里偷懒耍滑就罢了,公主这会子都着急成什么样了,你还有空担心马?”
老徐白了她一眼,鄙夷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畜生可比人强,我对它们好,它们就嘚嘚的跑;给它们口吃的,打屁股都使得,人能这样吗?隔壁的春娘,我请她吃饭,别说打屁股了,手都不给我摸一下,哼!”
春娘是府里的厨娘,一个略微肥胖的寡妇。
完颜静揉了揉额头,烦躁疲惫的不想说话。
“我们去天牢。”
天牢位于上京的边缘,旁边是禁军的主营地,完颜静到达天牢已是傍晚。
此处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庞大的建筑由三合土浇筑而成,外层有隐约的阵纹若隐若现,即便有人用火炮来轰,它也固若金汤。
天牢周边除了守卫空无一人。
寻常百姓都避开这等晦气地方,即便他们犯了法也没资格关到此处。
天牢的狱卒百户将完颜静的马车拦停,大声道。
“天牢禁止探视,贵人请回!”
甘棠掏出一袋碎银,悄悄的往百户手里塞。
“官人通融通融,我们夫人是武宣王妃,想要见曹礼清曹大学士。”
不料百户却不收,一张脸铁面无私,谁来都不好使的样子。
完颜静正要打道回府,却见侧边出来一个廷尉。
廷尉身材高大,一身黑甲,头盔下方的眉毛浓黑,他嗡声问起:
“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百户凑到廷尉的耳边,边说边指着完颜静她们这边。
高廷尉顺着百户指着的方向看过来,突然笑骂着在百户后脑打了一巴掌:“能不能有点眼力价儿,王妃和别人能一样吗?”
说着,高廷尉大步走上前来,在马车外抱拳道:“下面的不懂事,王妃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下官领王妃进去。”
完颜静下车,审视了一番高廷尉,但此人很陌生,长相也平平无奇,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甘棠将银子塞给这位高廷尉,高廷尉笑了笑欣然接受。
“王妃请跟我来。”高廷尉似乎是看出了完颜静的提防,笑道:“下官弘文二年曾于禁军述职,直属于宣王,宣王举荐之恩,没齿难忘。”
完颜静点了点头,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心底却越发警惕。
弘文二年霍湘确实率领过禁军,但依她的了解,凡是跟霍湘有关系的,不是被贬就是被贬,高廷尉若真是霍湘举荐上去的,还能在廷尉的位置上待到现在吗?
不过此人能带她进来见老师,其余可以暂时不考虑。
甘棠和霍山霍峰们都被阻拦在了外面,完颜静往头顶上看看,头顶空无一物,也不知道这天牢二狗能不能跟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来天牢这种地方,除了有些幽暗和霉味,环境倒还可以。
关押的犯人一人一间,大多还算体面。
“先生!”虽然六年未见,但完颜静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牢里的曹礼清。
“王妃,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高廷尉识趣的走开,给她们两人空间。
六年时间,曹老先生的头发全都白了,他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囚服整理的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受刑被审判的犯人。
“许久未见,公主长大了啊!”曹礼清面容平静,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冤枉您?是…是圣上吗……”完颜静两手抓着监牢的铁杆,像个委屈的孩子。
“公主慎言!”曹礼清突然严肃的打断了她的话,良久又叹息了一声:“公主不该来的,还是不要问了。”
曹礼清闭上了眼睛,拒绝交流,不管完颜静问什么都不回答。
高廷尉遥遥看着武宣王妃,吃了曹礼清的闭门羹,失望无奈的走了出来,没精打采的样子有点可怜巴巴的。
华丽葳蕤的裙子扫过天牢的地面,带来一种极致炫丽与黑暗交触的美感。
他眯着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王妃,视线在她墨云般的秀发游移到被刺绣腰封勾勒出的细腰上,可惜带着面纱看不到真容。
等到完颜静走近,高廷尉起身咳嗽一声,又恢复之前那副恭敬的样子:
“牢里阴气重,不宜久待,王妃下次若还有需要,尽可以来找下官。”
第三十七章 老男人
完颜静沉着脸回到府中,大跨步的直奔临安堂。
她走的又急又快,还边走边脱,先是去掉头上的累赘,接着是面纱和外披。
身上轻松了一些,但额头突突的疼痛和一阵阵沉闷的恶心还是无法排解,些许血腥味几乎要涌到了嗓子眼。
“王爷人呢?”完颜静脸色极差,问话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甘棠要不是一直精力集中,差点就错过了。
“王爷……”
“夫人找我呀?我在这呢!”甘棠的话还未说完,旁边突然蹦出一个声音。
霍湘一脸活泼,兴冲冲的从完颜静身旁的古树上面跳了下来。
他穿了一身白衣,这一波转圈而下,颇为帅气。
也不知道这厮在上面蹲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灯台树的清香。
此时他站在完颜静面前,那淡淡的清香一丝一缕的触动完颜静的嗅觉,让完颜静的头痛之症稍微缓解了一些。
完颜静忍不住往前想要去寻觅这若有似无的香气,又被她用毅力克制住了。
灯台树本身有清热平肝、消肿止痛的功效,不过她几年来无数次的在此树下走过,倒是没觉得香味有这般奇效。
嗯,回头让人取几根枝放在床头,感觉还挺好闻的。
“夫人,为夫这一天都在想你想你想你,你去哪了呀?”
“咦,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力气可大了,我抱夫人回去吧!”
霍湘皱了皱眉,见完颜静头偏向另一边不搭理他,于是从完颜静后面绕着跑到她的右侧,还仗着个头把右侧的甘棠挤到一边。
他走起路来的腿脚依然有点跛,但并不影响他上蹿下跳,嘴巴嘚啵嘚啵个没完。
“我好饿啊,但晚膳一点都没动,因为想等夫人一起吃。”
“府外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出去逛逛但是张管家不让,夫人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起呐?”
等到了临安堂,头痛莫名的缓解了很多,但曹老的事依然郁结于心。
临安堂里,除了完颜静的梳妆台有一面大镜子,侧堂还有一面占据了半面墙的全身镜。
镜子无比亮堂,侧堂的每一个细节都完整的出现在镜子里。
霍湘跟在完颜静屁股后面,直到完颜静停在了镜子前。
完颜静的突然停下,让霍湘差点撞她身上。
“你看!”完颜静面无表情的正对镜子,打断了霍湘的喋喋不休。
“看什么?”霍湘不明所以的也转身看向镜子,他和完颜两个人占据着镜子的最佳视角。
俊男美女,好配啊!
霍湘下巴微抬,抱臂而立,神采飞扬,眉眼间是少年的风流意气和无忧无虑。
“你今年三十有一了。”
什么!?
镜子里的霍湘震惊的睁大眼睛,而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过于明显,强行闭紧嘴巴收敛了一些。
他明明才十九,怎么一觉醒来就多长了十几岁?
虽然三十一也不老。
霍湘的这具身体看起来顶多二十四五,可是,可是……
“靖王比你还小一岁,去年已经当了祖父。这般年纪,你举止却如此轻浮,合适吗?”完颜静幽幽道。
??
轻浮?
霍湘茫然的眨了眨眼,他已经很克制自己了,明明有在努力的适应角色。
这一天他都在旁敲侧击的询问周边能接触到的人,原主是什么样的性格。
府里的下人告诉他武宣王为人风趣幽默,没有什么架子,但冷起脸的时候有点吓人。
他演的不像吗?
他不够风趣幽默吗?
轻浮,这是在侮辱谁?
霍湘眉眼微挑,冷哼一声道:“哦?虽然我不记得靖王是谁,但一听就知道是和我差不多等级的王爷。那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他都当祖父了,本王却连个儿子都没?”
完颜静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的道:“可能是你不行吧!”
说完她就不再理睬霍湘,转身往晚膳布置的地方走去。
徒留霍湘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本来应该反击回去的,打一场漂亮的嘴仗。
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僵立住了。
三十多岁的古代高官子弟,偌大的府里只有一个正妃,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着实是不合常理。
更何况还没有子嗣,这在古代简直是大罪。
之前完颜静说是因为她身体不好的原因,他就没有多想,只以为原主与这位王妃“伉俪情深”。
毕竟他谎称失忆,府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深信不疑,只有这个王妃,第一次见面时就识破了他的“真身”,后面还处处“提点”他。
不是真爱,如何能一眼识别。
可回想起今天晨起的经历,事情又不简单了。
其实他早醒了,不过被一个大美人那样抱着,他就想多“温存”一会,就一直装睡。
可后面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现在经完颜静一提醒,他终于想起来了。
大早上抱着大美人,他竟然只有心理反应,这科学吗?
他该不会……
霍湘真的开始慌了,他想回家,想穿回去,他不想抛弃他遗留在高科技时代十九岁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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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依旧是他们两个人吃的。
完颜静将下人都打发出去,教霍湘大秦的贵族式餐桌礼仪。
从净手、漱口开始,到一道菜吃多少,如何吃都有讲究。
霍湘学得很开心,从异界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些是他急需的。
但他也发现,这位王妃一直神色郁郁,教他的时候还时不时走神,漂亮的眼睛时常流露出悲伤。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完颜静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完颜静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夹了两筷子青菜。
她越嚼越慢,避开他的眼神。
“我知道你不是他。”
良久,完颜静低声道。
她虽然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但霍湘秒懂是指这个老男人身体的原主。
伤感的氛围在慢慢蔓延~~
“……他以前得罪过太多的人,武宣王府看着风光,实际上很多人都探听着这边的风声,朝堂波云诡谲,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
“但在那之前,还请您帮忙维持住王府的体面。”
“拜托了~”
霍湘沉默了,他看到一滴晶莹的泪落在完颜静的碗里,那滴泪那么轻,却又好像一颗重达万斤的巨石砸在他的心上。
第三十八章 符陵
完颜静确实很忧伤。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像是借着某种契机一起爆发出来。
而那个契机,就是霍湘。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霍湘重伤开始的。
对于曹老先生的舞弊案她现在完全没有头绪。
曹礼清必须要救,不仅仅因为授业之恩,更多是为了大金遗民的安危。
完颜静故意表现出对“亡夫”的深情和怀念,假装自己与失忆前的王爷十分恩爱。
一是想以此来试探下这个失忆后的“新人”;二是为了避免他们夜里同住,霍湘对她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她已经发现近日头疼发作的一些规律。
她不能离霍湘太远,离远了就会头痛发作,霍湘和古怪的小令牌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夜游那晚,她怀疑令牌有异,于是将其留在临安堂没有佩戴,晚上她睡着后,身体竟自己往临安堂走去。
第二晚她将自己绑在了床上,可没有用,听二狗说她抵抗着铁链也要往临安堂那边靠近。
但令牌又明显没有霍湘好用,她今天出门是佩戴了令牌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头痛越演越烈,回府后见到霍湘才好转。
不知是什么巫术,她现在已经无法离开霍湘了。
可待在霍湘身边也不保险,霍湘那些凄惨无比的记忆,似乎能对她造成切实的影响。
梦见霍湘被人砍了双腿,火烧脚底板,她醒来后半天都不会走路。
梦见霍湘被人一掌打飞吐血,她醒来后觉得五脏俱焚。
霍湘沙场征战十几年,生死危机想也知道经历了无数次,她要是梦见那些,搞不好能生生痛死。
梦境出现的规律,她还没有找到,不过今晚可以一试。
完颜静将眼泪擦干,红着一双眼睛看向空有一身皮囊,里子却不知道是谁的夫君,习惯性的想向他请教。
她过去虽与霍湘不合,但这些下棋人需要的操作从来不需要她操心,与霍湘各取所需的合作总归是愉快的。
最近遇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她很害怕,很委屈。
很久之前她是个没主见的公主,事事都有别人给她出主意做决定。
可现在能给她出主意做决定的一个个或死亡或消失或离开,她只能自己支棱起来。
这个略微稚嫩的霍湘,性格跳脱,会心软,会愧疚,看起来比她还没有心眼。
即便她将事情完全告知,多半也毫无用途,还是算了。
此时甘棠突然敲了敲门道:“公主,国师来访,说要取回皇家至宝。”
完颜静一个激灵。
能解惑救命的来了!
她伸手推了一下身边的霍湘:“脖子上的项链摘了,走,快跟我去见国师。”
霍湘惊讶的“啊”了一声,边摘项链边嘀咕道:“这个好看的绿坠子居然不是我的?”
甘棠在门外又道:“国师说,王爷重伤未愈,还请在屋里好好修养,公主去交还至宝即可。”
??
完颜静脑门上全是问号,国师不见霍湘反而要见她?
有什么阴谋?
但这不是她能猜测的,完颜静一脸狐疑的带着发绿光的神奇吊坠往会客堂走去。
屏退下人,完颜静迈入会客堂,看见了站立在会客堂中央的国师大人。
国师正背对着她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出自霍湘之手的潇湘夜雨老翁垂钓图。
完颜静有些恍惚,忽然觉得此幕似曾相识。
王潇兰走之前来访,似乎也是和国师一样站在这里,端详着那幅画。
画有什么玄机吗?
完颜静也看向画中,仔细观察画里的一草一木,却没有发现异样。
国师不是王潇兰,她可不敢让国师在堂下站着,自己施施然的跑去案台后面坐高位。
她走到距离国师四五米远的地方,行了一礼,将皇族至宝递出。
“国师大人,晚辈将东西带来了。”
国师符陵转过身来,袖子一动。
完颜静看见手心里的东西就神奇的飞起来了,被国师攥到手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息控物吗?
厉害!
“听闻公主不久前来府里拜访过贫道,可有何事?”符陵转了下手指上的绿扳指,语气温和问道。
完颜静拜了一拜:“想请国师解惑!”
她将霍湘失忆,以及自己今日头痛不适,外加算命人说她只能活两个多月的事情全盘托出,但隐瞒了自己不得离开霍湘和能看见霍湘记忆的事。
“飞卿失忆贫道已经知道了,应是颅内积血所致,修养一段时间也许就可以恢复。”
“贫道在医道上颇有建树,公主若是信得过,身体不适一事,可让贫道切脉一观。”
完颜静求之不得,她恭敬的请国师坐下,自己又隔着一个茶几坐在另一端,伸出了皓腕。
头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这位神秘的国师,她本该是谨慎并胆怯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梦境的缘故,她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只觉得符陵性格温和,脾气很好,是个可靠的长辈。
心里不由自主的信赖他,升不起一点点的警惕。
符陵与二十年前除了着装方面其余差别不大。
他今年应该近六十岁,但修道有成,看起来很年轻,要不是眼神沉稳略带沧桑,气质含蓄内敛,说三十也有人信。
符陵隔着完颜静的袖子给她探脉,不过须臾就收回了手,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完颜静十分忐忑,小心问道:“国师大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符陵摇了摇头:“公主有血亏之症,此症于女子多见,并无大碍。但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公主习武,又无中毒迹象,不该如寻常女子般有此症结。”
“病症是从何时开始的?”
完颜静回道:“王爷重伤回京之前就有了些征兆。”
符陵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怔,随后问道。
“不知道公主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在广茂山被伏击挟持的事?”
完颜静瞳孔骤缩,身体一僵,许久后才勉强笑道:“国师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国师不语,随后说的话却让完颜静大惊失色。
“当时找到公主时,公主已死去多时,完全没了呼吸。当时飞卿将你抱回帐内,拒绝任何人探视,足足待了八个时辰。再出来时,飞卿不知做了什么,脚步浮虚面色惨淡,可公主却离奇的活过来了。”
第三十九章 听说我曾经死过一次?
六年前广茂山的事完颜静当然记得,但国师所说的却和她知道的大为不同。
那时完颜静嫁给霍湘一年有余,霍湘常年领兵在外,她独自居于秦国当时的国都云京。
云京里有人给她递消息,说秦国集结了二十万大军,欲撕毁合约,趁着大金连年天灾,国力空虚之际,大举进攻。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经过私下多方求证,证明了秦国举兵的消息无误。
此等机密,必然要想法子传递回去,完颜静设法将消息几经周转传递给大金的四皇子,她的胞兄。
不久后胞兄派人来跟她接洽,说秦国人面兽心,劝她回国,避免开战之时秦国利用她威胁父皇,做出不齿之事。
完颜静于是就变装跟着胞兄派来的人连夜跑了。
他们连夜午休,一路从小道快马加鞭,途径广茂山时,却遭遇了秦国大批士兵的伏击。
他们一行几十人完全不敌,靠着山势险峻,胞兄派来的高手弃了战马,背着她从山道突围,乱战中她后背中了一箭,随后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完颜静发现自己躺在霍湘的军帐,伺候她的只有一个聋哑的老嬷嬷,老嬷嬷略懂医术,换药护理两手抓,两手都稳。
军帐周围尽是杀气腾腾的军卫把守,她被强制软禁在军帐里养伤,一个月没有出帐子,到后面连老嬷嬷都显得眉清目秀。
直到大军要拔营离开,她才见到霍湘,两人大吵一架。
吵是她单方面的吵,霍湘冷着一张脸,一副不想浪费时间解释的模样。
完颜静还记得那会自己像只到处扑棱的蛾子。
她质问霍湘是不是要撕毁合约带兵攻打她的母国,质问霍湘为什么不告诉她,质问霍湘是不是要拿捏着自己威胁父皇。
但霍湘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告诉她大军准备拔营,她要跟着一起走。
此后半年多里,她跟着霍湘的大军一起辗转。
在军营大帐生活的日子当然没有家里好,娇气的公主吃不了苦,每日都在无能狂怒,大喊着让霍湘杀了她算了。
霍湘照旧没有理睬,直到后面被她嚷嚷的烦了,才把她的两个陪嫁宫女,甘棠和落苏调了过来。
再往后,她亲眼见证了大金的破灭……
广茂山是她和霍湘撕破脸皮的开始,但此时国师所说,却是她闻所未闻。
她曾经差点死了!
是霍湘救了她!
世上竟还有如此惊骇,令死人复生的非人手段!
完颜静挠了挠下巴,对死而复生的说法半信半疑:“国师大人当时也在场吗?会不会是表达夸张了些,我也许没有死很久呢?真要死的彻彻底底的,如何还能复活?”
符陵国师停顿了一下,随后点头道:“我当时在场!嗯,刚才所说可能是有些夸张了。”
??
完颜静脑子里有了一些问号,国师大人你这么不严谨的吗?
符陵咳嗽了一声,开始描述当日的情况:
“你被白正丰一箭钉于巨石之上,连同背着你逃离的军卫一起,那一箭正中心脏。我和飞卿随后到的时候,白正丰已经退兵跑了,当时你确实已经没了呼吸。至于这个时间具体是多久,我也不知,想来若真是死去已久,再神鬼莫测的手段也无法复活一个死人。”
“不过贫道曾经在书里看过,据说大夏以南,是巫蛊族盛行的地方,他们族里有一种天煌蛊。天煌蛊包含母蛊和子蛊,子蛊依附于母蛊。据说被植入子蛊的人,可以通过母蛊,吸取母蛊宿主大量的生命气血,来生死人肉白骨。而母蛊的宿主濒死之时,子蛊也会反过来提供大量的气血和生命力帮助母蛊宿主度过难关。”
完颜静一听这种形容,觉得没跑了,自己八成是被霍湘植入了这个虫子。
恶心之余,她也稍稍放下心来,听情况自己应该不会因为这个什么天煌蛊而死,毕竟霍湘都醒过来了嘛。
既然霍湘当年救过她一命,她贡献点气血让霍湘养伤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她也意外了解到一件事,白正丰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白正丰白将军?这不可能!”突然想起白正丰是谁的完颜静提高了声音。
“当年来追杀我回去的不是秦国的军队吗?”
她一直认为当时广茂山追捕她回去的是霍湘,那些突然跳出来的秦军是霍湘的属下。
霍湘不会故意杀她,那一箭大概是她自己倒霉,不幸被乱箭射中了。
没想到却另有内情?
“白正丰带了一千骑兵,穿了秦军的衣服,伪装成秦军绕道广茂山,为的就是杀你。”
完颜静不信:“白将军是我大金的守将,为什么会想杀我?难不成是怕秦军用我来胁迫父皇?”
符陵饮了一口茶,单手食指和中指转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绿扳指,没有说话。
完颜静当他默认了,一时间陷入巨大的打击中。
符陵饮完茶,眉目舒展,似乎对王府里的昂贵香茗极为满意。
完颜静虽然魂不守舍,但依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提议将这南山云给国师府上送几包过去。
符陵却摆了摆手,说以后有机会自会来府里叨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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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静回到临安堂,发现霍湘正拿着毛笔练字,临摹的是他失忆前的笔迹。
他没去书房,就在起居室的案台上,纸张乱放,堆了一堆。
自己学自己写字,多少有点荒唐。
完颜静有点好奇,走过去看。
霍湘诗才、文才、书法、绘画俱都是大家水准,笔力蕴含剑道真意,入木三分。
他的字画风格更是多变,有的潇洒不羁,有的阴郁诡谲,有的沉稳仁厚,有的霸道不可一世,但无论什么风格,艺术价值都极高。
霍湘还自创了瘦金体写法,别具一格,受到各国文人的追捧。
失了忆的霍湘,字迹和之前大为不同。
但完颜静惊讶的发现,霍湘的这些临摹作品,神蕴上虽然差得远,但形上竟然能有六七分的相似。
霍湘神采奕奕,得意的道:
“怎么样,我模仿的还行吧!你的这位夫君虽然书画造诣极高,但比起我来还是要差那么一些的。”
他把笔搁下,又道:“那个国师是什么人?你和他聊了那么久,晚饭都没吃好呢,我让厨房熬煮了一锅银耳红豆粥,要是饿了可以再去喝点。”
完颜静看着他如画般俊俏瑰丽的眉眼,愣了一愣,又想起了国师对她说的话。
霍湘救过她,似乎还耗费巨大。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霍湘一路攻城还非要把她带在身边,是为了某时某刻在阵前派上用场,为此她多次想过逃跑。
后来证明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多少是看轻了霍湘。
带她在身边,是一种保护,毕竟她那时蠢,容易上别人的当,不小心就把小命丢了。
可她人都凉了,霍湘还坚持不懈的把她救活,简直难以想象,完全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第四十章 诬陷
银耳红豆粥软糯芬芳,清甜的红枣荡漾其中,滋味极美。
看这熬煮的火候,起码小火炖了一两个时辰。
霍湘应是提早就吩咐上了,而不是临时起意。
此粥有补气血之效,霍湘察觉到完颜静似乎有贫血症,特意准备的。
霍湘想知道国师是什么人,完颜静当然乐得告诉他,可她知道的也不多。
符陵国师是宗师境的高手,善岐黄,从始皇帝在位时期,也就是霍湘的舅舅秦郑开疆扩土的阶段就跟随着了,秦郑对符陵信任有加。
后来秦郑逝世,弘文帝秦祜即位,符陵在秦国的地位依然很高,上京新建了白云宫,供奉三清道尊,享太庙香火,看管皇家至宝。
除了这些,完颜静还知道霍湘和符陵多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不过她此事是不会说出去的。
霍湘听完后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便问问,一张写完,他又拿了一张纸,开始新的一幅临摹。
瞧着霍湘练字,完颜静也见猎心喜,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坐在案台上提笔抄了一篇诗赋。
完颜静的父皇生前独爱书法,他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书法绘画上的造诣却罕有人及。
上行下效,大金极其崇拜书法,大金的科举考试中,书法也是考核的重要一环。
换句话说,字太丑,别想当官,金皇不想看见歪七扭八字体写出来的奏章。
完颜静身为皇家子女,受到多个书法大家的教导,书法水平登堂入室。
教她书法的所有老师中最出名的,还是曹礼清——当年的曹太傅,如今的曹大学士。
笔尖湿润的墨汁在宣纸上轻轻飞舞,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与笔墨合为一体,眼神专注而灵动,透过笔锋仿佛能看到她思绪万千的内心世界。
“好字!”
霍湘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道。
待完颜静写完,霍湘举着她写的这张字反复观摩。
而后他想起了什么,又将完颜静的这幅字与武宣王的笔迹摆在一起,意外发现二者竟出奇和谐。
一幅气势磅礴,一幅钟灵毓秀,字间真意势均力敌,又交相呼应。
霍湘端详了一会,心情突然就有点复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莫名不高兴了。
“睡觉!”他放下字帖上了床,面朝床里。
完颜静当然不会在乎他为什么突然闹脾气。
她从床头缝隙中掏出令牌,戴在脖子上,背对着霍湘,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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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完颜静醒来的时候非常开心。
果然,自从霍湘清醒后,她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做梦了。
她猜测能看见记忆也是天煌蛊的副作用,如今霍湘醒来,天煌蛊不再闹腾,她也不再做梦了。
可惜她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半个时辰。
提刑司范大人率领一队官兵,迈入王府的大门,宛如一道黑云压顶。
府中下人噤若寒蝉,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者不善,完颜静听到消息后,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王府的大厅宽敞明亮,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名家的字画,范大人的目光一扫而过,眼睛锁定在最中央那幅萧山夜雨老翁垂钓图上,随后又看向被丫鬟侍卫簇拥着走过来的王妃。
修长的身姿、柔美的轮廓,略微苍白的脸颊我见犹怜,当真是个美人,只可惜……
范大人掏出腰牌,又展示了缉捕令,高声道:“下官提刑司安典使范鸿发,武宣王妃涉嫌参与谋划科举舞弊案,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完颜静脸色微变,她万万没想到提刑司竟是来抓她的。
“范大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本宫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能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完颜静沉声道,说着朝甘棠使了个眼色。
甘棠递上去几张银票。
没想到武宣王妃如此上道。
范大人收了银票,语气软化了一些,告知他来抓人的原因。
“昨日曹礼清曹大人招供了,说本次科举舞弊案,全是王妃您指使他做的,为的是在朝堂安插奸细,图谋复国大计。”
“其余几位,包括班大人,也都说是受了王妃您的蛊惑,才犯下如此大错,您曾向他们承诺高官厚禄。”
完颜静听后只觉得脊背发寒,曹老怎么会污蔑她?
该不会是提刑司在天牢将曹老屈打成招,曹老七十多了,如何能承受酷刑?
“职责所在,还请王妃通融。”
范大人抱拳行礼,然后对身后的官兵做了个手势,准备上来拿人。
甘棠挡在完颜静的前面,大声道:“我们王爷马上就到了,你们要带我们王妃走,是不是也得知会王爷一声?”
范大人锐利的眸子瞥了甘棠一眼,忽然笑了:“武宣王大病初愈,听说还失了忆,你们欺负王爷无知随意哄骗,圣上早已不豫。宫里的轿子就快到了,圣上要接王爷进宫叙旧,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吧。”
“这位是甘棠姑娘吧,也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怀疑你助纣为虐,协助王妃做了违反大秦律令的事!”
“你!”甘棠气得满脸通红,两个身着铠甲的官兵上来一人一个胳膊给她架了出去。
完颜静只能生生看着,她扫过跟随在范大人身后的几十个随从。
来王府拿人,范大人竟带了整整一队人马。
“王妃,王府外面已经被包围起来了,王爷刚起床,正从临安堂往这边赶。”霍山过来小声地汇报道。
完颜静心下一沉,他们这是有备而来。
霍湘失忆的消息,她派人严加防守,可短短两天,这个提刑司的范大人就已经知道了。
是府里的内鬼传递出去的,还是霍湘失忆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让王爷别过来了。”完颜静低声吩咐霍山,随后对着范大人高声道,“我跟你们走!”
她步履从容,行至范大人身侧略停了一下,颔首轻声道:“有劳范大人带路。”
范大人笑了笑道:“这就对了嘛,王妃放心,只是例行问话,无需紧张。”
完颜静登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马车厢,一路上心绪繁杂,等马车停了,车厢的门打开,露出范大人那张长相平平无奇的脸。
“王妃,请吧!”范大人笑道。
完颜静下了马车,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眼前是熟悉的三合土建筑群,竟是天牢!
完颜静心里突然萌发把二狗叫出来,杀出一条路赶紧逃跑的冲动,又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天牢门口,完颜静看见了一身官袍的高廷尉。
高廷尉咧开了嘴,笑的很开心:“王妃,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十一章 入狱
天牢里竟然不分男舍和女舍。
官高的是单间,官低的群居。
完颜静有幸分得一个单间,四周被石墙间隔,只能看见对面一个狱友。
对面的牢房里坐着个老头。
老头衣着整洁,和昨天完颜静见过的模样并无不同,是她的恩师曹礼清曹大人。
师生俩先后进入天牢,也算是莫大的缘分。
曹老先生闭着眼盘膝而坐,并没有因为对面牢房来了新朋友,就好奇探视。
完颜静松了一口气,事情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曹老似乎并没有遭受刑罚。
高廷尉笑道:“王妃还怕我们对曹老用刑不成?提刑司受命于天,可跟普通的衙门不一样。”
“正好两位都在,不妨此时对个口供,曹大学士,你何故说是王妃指使你徇私舞弊?王妃可觉得很冤枉呢。”
??
完颜静瞪大了眼睛。
曹老先生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点了点头道:“公主殿下,老夫对不住您,没有办好您交代的事!本想一力承担过错,谁道班时宜那个匹夫将我们的大计都供了出去,唉,这个成不了事的竖子!”
轰!
晴天霹雳。
完颜静不敢置信的看着曹礼清,大怒道:
“本宫何时与你们共谋过什么大计!”
高廷尉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八字胡,哈哈笑道:“曹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说公主要谋反,可有证据?”
曹礼清颔首,叹息道:“公主虽未曾亲自与本官见面,但逢年过节都会托人送来十分贵重的礼品,并将密信夹藏在礼品中与我等传递消息。尚在朝廷任职的金人官员们,也都或多或少收到过公主送的财物,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
“班时宜最喜花鸟图,上个月公主给我送的那幅闫达干真迹,其实是托我转交给班大人的,图谋的就是本次科举。”
曹礼清不愧是三朝元老,又干了几十年的太傅,一番话说的面不改色,完颜静听着都要信了。
高廷尉装腔作势的敛了笑容,惊讶道:“竟还有此事,若曹大人所说为真,公主这谋逆的罪名,当真是辩无可辩,公主糊涂啊!”
他惋惜的一拍大腿,唤来狱吏在一旁记录口供。
“公主,好好看看,这些财物和礼品都是你送出去的吧?”高廷尉问道,将一张长长的明细递到她眼前。
“弘文元年五月七日,易安公主遣侍卫送纹银十两至以下官员家中,合计纹银五百六十两。”
“弘文元年年六月九日,易安公主遣贴身侍女玉实送名贵瓷器一套至……”
“弘文一年……”
“弘文二年……”
明细一直记录到上个月,是她给曹礼清送的大寿贺礼,闫达干的《春江永暖》。
每一条明细旁边,都有收礼者的签名和手印。
名单里的一些人在这些年里死去了,明细后面还坠着他们家属的证明。
完颜静沉默了。
这些的确是她送的。
弘文元年,那些金人官员,到她门前哭诉生活维艰。
他们虽然被秦国招安,有能者可继续在朝为官,但排挤和一定程度上的欺辱是不可避免的。
完颜静作为大金仅存的皇室成员,觉得自己得负起一点责任,于是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拿出来救济他们。
一人得了好处,那么人人都想得。
那阵子完颜静也算得上是热门人物,门庭若市。
她干脆给每位都送了银子。
今年来要,明年还来要。
她干脆年年都送。
而年年送的结果就是,如今坐在天牢里的完颜静,发现了一个世上罕见的冤大头。
她错了,她不该私底下嘲笑霍湘为猜忌嫉妒他的表兄卖命。
她完颜静才是世上第一大冤种。
高廷尉夸张的高呼:“这么多人都收到了贿赂,怎么下官就没有这个荣幸呢?公主,请您解释一下,如此庞大的一笔财物,总不会是无缘无故送出去的吧?”
完颜静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道:“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本宫有钱,于是就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给长得好看的人送东西。看到他们收到礼物后开怀的笑脸,本宫就心花怒放,愉快至极。这件事王爷也知道,因此时常心生怨怼,埋怨本宫为什么忽略了他而关注那些野花野草。”
“贿赂一词,当真是高攀了,密信什么的,本宫更是一概不知。大人不妨拿出笔迹来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本宫的字迹。”
“至于高大人为什么没有收到本宫的赠礼,可能还需要从自身找一下原因。”
高廷尉撸八字胡的动作一顿,平平无奇的脸有那么瞬间的扭曲,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转身高声吩咐狱卒:“天牢里伙食惨淡,易安公主看不上这些泔水一样的东西,今天就不必给公主送饭了。”
说完顺手从狱吏手中接过曹礼清签字画押过的抬纸,在完颜静面前扬了扬。
“公主莫急,密信是真是假,等我们审完你身边的丫鬟,自然见分晓,让我们拭目以待。”
完颜静看着高廷尉背着手离开,心不断地往下沉。
姓高的暂时还不敢对她用刑,可甘棠和玉实就没这么幸运了,也不知她们会受到什么刑罚。
希望玉实机灵点,没有被官兵抓到。
曹礼清整理了一下衣冠,指了指完颜静牢笼里的角落,然后背过身去。
苍老的声音传来:“那边是马桶,公主放心,微臣是不会转头看的。”
“……”
完颜静沉道:“曹老就没有什么要跟本宫解释的吗?”
曹礼清哀叹道:“是臣错了,当年公主有谋反之心时,臣应该阻止殿下的。”
完颜静冷笑一声:“曹老先生大可以回头一观,本宫也不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还怕一个快死的人看见什么吗?”
曹礼清背对着她呵呵一笑,道:“公主这些年变了很多啊,此话深得宣王的几分气势。人生七十古来稀,臣活了这么些岁月,也活够了。能毫无遗憾的死去,也是一件幸事!”
而后两人闭目不言。
完颜静在脑海中重新复盘所有的线索。
一直到中午,她看见狱卒给对面的曹礼清送来了豪华的午膳。
整整一饭盒,六菜一汤,两种主食。
完颜静惊了,天牢里的伙食这么好吗?
第四十二章 夫子何故崩人设
完颜静心中有了些许悔意,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晨练结束不久,早膳都没吃就被抓进天牢。
早知道天牢里的饭如此美妙,她就不怼高廷尉了。
争一时口舌之快,丧失数日口腹之欲,不值得,太不值得。
曹礼清大口嚼着肥而不腻的红烧肉,胃口极佳,别看他年纪不小还是文人,但注重养生,身体一直不错。
“大善,要是再有口酒,就更美了。”曹老先生吃饱喝足,接过狱吏递来的茶水漱口。
完颜静翻了个白眼:
“少折腾那么多事,在家吃肉岂不是更香?”
曹礼清悠然道:“在家心有挂念,刻不能安呐。”
“您老心里不安,想来牢里吃香喝辣,我没意见,可为什么要把我也拉进来呢?”完颜静坐起身问道。
“我大金皇室女眷除了公主俱都殉国,殿下忍辱负重苟活多年,是时候解脱了。”
曹礼清这话是在讥讽完颜静不该厚着脸皮活着,一点大金皇室的气节。
完颜静心里烦躁,此话这些年她没少听,只是她没料到曹礼清竟然也是这样想的。
“皇室女眷殉国,呵,为什么要强调女眷,大金皇室不是只剩下我一个吗?难不成,除了女眷外,我的某个不怎么聪明的哥哥弟弟也在苟活着?”
曹老不语。
“科举谋反,曹老您也是另辟蹊径。也是,朝堂上对金、陈、齐的老官看管严厉,你们这些文人连弓都拉不开,招兵买马又没钱,只能走些歪门邪道。”完颜静讥讽道。
曹老不语。
完颜静继续道:“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曹老您那一大家子,四世同堂呢,可惜从今往后,您这条支脉就要断了。”
曹礼清依然面不改色:“不劳公主费心。”
完颜静眉毛蹙起。
曹礼清在她的印象里,或者说不止是她,在众学子的印象里,都是泰山北斗,高山仰止般的存在,他致力研学,一丝不苟,却又不是不知变通的腐儒。
大家公认的品德高尚之士,而今却为何崩了人设?
像曹礼清这样的读书人,会在乎的无非就那几样,身后之名,家国大义,亲人安危。
即便涉及谋反,她顶着公主和武宣王妃的名号,还是个女人,真不一定能有什么大事。
但曹礼清必死无疑。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曹礼清的二儿子意外丧命,曹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难过的几日几夜不饮不食。
曹礼清是很在乎家庭和子嗣的,可她刚才拿家人来试探他,却毫无反应。
这就只能有两种可能,曹礼清如今所作所为,可以保证他家人的平安。
一是曹礼清家人被胁迫,他为了家人安全才不得不做这些事。
二是幕后之人对曹礼清做出担保,可以保证他的那一大家子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过的比之前更好。
完颜静很快排除了第一个选项,曹礼清的家人若是被挟持,他就不会说出在家心里不安之类的话。
曹礼清是自愿的,而且他认为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可以为他赢得一个极佳的身后名。
想清这一点,完颜静很快就转换了策略。
她压低了声线,细听之下,似乎还有强忍住的哽咽。
她不再自称本宫,对曹老的称呼,也由先生变为更亲切、更尊重的夫子一词。
“夫子是看着阿宓长大的,您不是说过,阿宓在一众皇室子弟中最为聪颖,远胜于各位皇兄,只可惜不是个男儿。可阿宓如今只觉得自己驽钝,完全猜不出夫子的意图。夫子不妨再教教驽钝的阿宓,事情何故于此?”
“夫子说的对,阿宓是厚着脸皮苟活至今的,可若没有阿宓这些年的扶持,我金人官员哪还有如今的光景,早就不堪忍受告老还乡去了。夫子如今拿着礼品单子来攻讦诬陷我,阿宓一介凡人,心里委屈又不甘。只求夫子怜惜阿宓,透露一二,叫阿宓死后做个明白鬼。”
“是阿宓讨人厌挡了某些人的路,还是阿宓不知不觉成为计划中的一环?”
曹礼清神色复杂,触及完颜静哀戚的眸光,不由动容。
他略微出神,目光渐渐遥远,似乎是回想起那段在大金太学教书授业的平静时光,最后他无奈悲叹的与她道:“公主年寿不永,不妨死得其所。”
完颜静艰难的维持住了脸上无辜且茫然的表情,心里却掀起滚滚浪潮。
曹礼清赞同的是她第二个观点。
第一,她是幕后之人计划中的一环。
第二,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被诬陷卷入谋逆案,成为幕后之人计划中的一个棋子,曹礼清认为她是死得其所。
曹礼清是第三个预言她快要死的人了。
第一个是黄少兰,她是从左相庶子那里听来的。
第二个是街头糍粑摊的算命老道。
第三个则是眼前的曹礼清。
在这之前还有半个,王潇兰说她可能会遇到比霍湘还要多的麻烦。
她原本以为威胁她生命的是那个存在与否要打个问号的毒蛊,可如果曹礼清认为她会死于毒蛊的吸食,但霍湘已经醒过来了,天下皆知,光凭这个,曹礼清不会做出她“年寿不永”的判断。
想要知道真相,恐怕还得从曹礼清的嘴里撬。
如何才能让曹礼清告知她呢?
完颜静感觉有点脑壳痛。
一下午过去了,完颜静看见狱卒送来了比中午更加豪华的晚膳,甚至还多了一壶上京有名酒楼自酿的美酒。
而她这边空空如也。
不患寡而患不均,望着大快朵颐的曹礼清,完颜静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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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王府大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
霍湘从马车上下来,脸上没个笑模样,看得出不怎么高兴。
张管家迎了上来,对着霍湘使劲地使眼色。
霍湘扬了扬眉,淡声道:“老张这是眼肌抽了吗?”
这声老张他喊得自然而然,这一幕也仿佛似曾相识。
霍湘脚步一顿,觉得他似乎在梦里梦见过这个场景。
张管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嗨”了一声跟了上来,努力的想给霍湘提醒。
“就那个,那什么……”
老张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霍湘狐疑的偏头看他一眼,却见张管家撸着他的小胡子,抬头望天。
“夫君,您回来啦~~”
一个娇媚的女声突然响起,粉红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路的尽头。
第四十三章 纪红徽
粉衣女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打伞摇扇,还有一个老嬷嬷。
丝绸衣裳轻轻拂过地面,映衬出女子纤细的身姿和婀娜的曲线,一张鹅蛋形的脸庞上,肌肤赛雪,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两颊泛着一抹绯红,犹如枝头的桃花一样明媚。
“红徽拜见王爷。”
纪红徽行完礼,捏着帕子俏生生的立在那,羞涩的望着霍湘,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她年纪尚小,还未完全长开,比之完颜静是截然不同类型的美人,气质也略显青涩。
但这种性格活泼大胆,眼睛望着你,就仿佛全世界只有你的萝莉软妹,对于男性无疑是一大杀器。
张管家轻咳了一声道:“纪侧妃安置在归菱堂了。”
霍湘想起了什么,突然将张管家拉到一边,悄声问道:“老张,问你件事儿,我一共有几个侧……哦不,几个女人啊?”
张管家痛心疾首,右手拳头在左手掌心一敲:“王爷,您只有公主一位正妃,加上今天的这位侧妃。”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这么少吗?本王爷这么帅,难道没有很多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我吗?”霍湘托着下颌,觉得事有玄机。
“王爷,您忘啦,当年迎娶易安公主之时,您曾跟已经去世的金皇发过誓,这辈子只娶完颜静一个,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啊?”霍湘大惊,“可,可是,这侧妃也不是我想要的啊,是母亲和皇兄硬要塞给我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管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湘弯腰,在张管家的示意下与他凑得更近,张管家挑了挑眉,给了个都是男人,他懂的眼神儿,小声道:“你在宫里那会儿没拒绝,现在人都来了,也不好把人姑娘再送回去。易安公主被关进了大牢管不着府里,王爷您另结新欢也是人之常情,说实话我老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王爷您宝枪锋从磨砺出,却因为那毒妇一直束之高阁,实在是暴殄天物,如今,王妃她自己作死,进了天牢,王爷也算是迎来了曙光,待到明年,府里也许就能有小主子了。”
张管家眼含热泪:“老张等这一天很久了!”
“……”
霍湘有点牙酸,他回头看看还站在那里的小美人。
很合他的审美,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这其中有很大的一个问题。
霍湘问纪红徽:“你今年多大了?”
纪红徽羞红了脸:“夫君,妾身今年十六。”
一声夫君喊得千回百转,心都要化了。
十六!
霍湘在脑海里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不,你不能这样禽兽,这还是个未成年,起码……也得养两年再说。
他轻言细语地安抚纪侧妃,还说了几个笑话将纪侧妃逗的发出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等将纪侧妃打发回去,霍湘独自回了临安堂,将案台角的一本册子拿出来,开始写写画画。
他穿越以来就一直在记日记,谨慎的使用了简笔汉字加英文字母穿插,这样即便别人找到了他的日记,也看不懂里面写的是什么。
霍湘先是看了看前两天的日记。
“弘文六年4月26日,天气晴,我从秦国醒来。
与前世相比,这个世界大概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平行时空。
这里有儒家、有《论语》,春秋战国以前的历史和前世极其相似。
而战国以后这个世界就走向了一个极为不同的道路。
此处经济文化的发展大致处于地球的宋明时期,但某些事物的制造工艺却可以媲美现代的水准。”
看到此处,霍湘顺势瞧了一眼临安堂里那面无比清晰的大镜子。
“我看过这个世界的地理图,地壳运动也和前世不同,在原先华国版图太平洋的位置,是一大块广袤的陆地,那里是一个叫大夏的国家。
这个世界崇尚武力,在突破人体极限上的研究远远超过前世。”
霍湘翻到下一页。
“弘文六年4月27,雨转多云,昨天王爷的老婆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了。
王妃的睡姿不是很好,半夜突然往我身上扑,扯都扯不动,可怜我几乎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这个女人太阴险了,害得我差点兽性大发,就此丢失了我保存了十九年的贞操。
王妃很美,她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比前世很多明星都要好看。
她似乎发现我是新来的穿越人士了,但没有拆穿我的意思,还多次提醒我。
唔,这个美人姐姐真的是爱了。”
霍湘又翻过新的一页,提笔开始书写。
“弘文六年4月28日,天气晴,距离我穿越来的第三天。
大早上我还没起床就被张管家喊醒,我的大美人老婆犯事被抓进天牢了。
我是不是应该想点法子给她救出来,但张管家说天牢不敢对王妃怎么样,即便最后真定了罪,她作为特权阶级也只是被褫夺封号,罚些钱财。
理智上我不是很相信这个张管家的话,但情感上我却忍不住听他的,‘我’很信任他,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遗留下来的指示。
我进宫了,见到了我这具身体名义上的母亲和表兄。
母亲保养极好,完全不像是已经五十岁的人,大表兄也颇为年轻。
大概是这个世界精于身体极限的成果,这里的人虽然没有先进的医学扶持,但通过对自身潜能的激发,外貌大多都比实际年轻,
张管家是个例外,听说他五十多岁,但他看起来都快六十了。
……母亲”
霍湘沉思了一下,又开始继续写。
“这个身体的母亲有些许奇怪,语态、性格,都与常人有异,要想办法找人问一问关于她的事情。
王妃本来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她进去了。
表兄,是一个极有气势的帝王,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失忆的事情,午餐时在桌子上摆了一盘樱桃来试探我。
但此题王妃曾给我提前透露了答案,我侥幸过关。
不知道原主为什么不吃樱桃,但应该不是过敏的原因,毕竟昨天我用他的身体吃了不少,却没有出现不适。
另外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我在短短三天内,不仅多了一个大美人老婆,还纳了一个千娇百媚的侧妃。”
第四十四章 屈打成招
“侧妃是原身母亲安排的,但她谈起此事时神色淡淡,似乎不怎么热衷于给儿子纳妾,也许纳妃一事是她受人所托。
嗯,应该是表兄了,临走时他还意味深长的让我赶快回家,莫要辜负美人。
原主面对这种情况是如何做的?
不过他是他,我是我,只娶一个老婆的誓言是原主发的,他现在投胎去了,跟我现代霍湘有什么关系?
红徽妹妹真的很可爱,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我们可以先培养两年感情,等到她十八岁成年再……嗯,我可真是个有原则的好男人。”
霍湘吹了吹纸页,然后给钢笔重新灌满墨汁。
是的,这个世界已经有钢笔了,但是并不普及,公文、科举等还必须要求使用毛笔来书写,王府的日常批文,也需要用毛笔。
他现在就不由得感谢自己家学渊源,毛笔字从小练习,各个朝代的文字也都有研究,否则他穿过来,不仅失了忆连字都不会写,变成妥妥的文盲也太难了。
也多亏这个世界的文字和他前世的繁体差别不大。
重新摊开一张宣纸,霍湘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如何回家?
按理说,成为古代的统治阶层,住着豪华大宅,还有两个……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美貌娇妻,若是寻常人可能就乐不思蜀了。
但霍湘不同,他在现代社会,是一个富到不行的二世祖。
爷爷是人工智能跨国公司的老总,家族的生意遍布医疗、信息、交通等各个领域。
父亲在家族六个兄妹中最有商业头脑,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同母同胞的两个哥哥,都是人中龙凤,他作为小儿子毫无压力。
母亲虽然不是门当户对的名媛大小姐,却是很早就封神的成名影后。
他一出生就是巅峰,家族庇护,亲人宠爱。
他喜欢冲浪飙车、喜欢电竞游戏、喜欢夜店狂欢、喜欢纸醉金迷……
可如今到了古代,这些都没有了。
最初的新奇感过去,他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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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这个地方,甘棠昨天刚来过,但只在门外一观。
她那会还好奇天牢里面是什么样子,惋惜不能跟着公主一起进去逛逛。
今天她进来了,却全无昨天的闲适心情。
关押她的牢房里,同住着十几个女人。
甘棠看清她们的惨样,心里不由哆嗦。
那些女人有的是大户人家小妾,有的是犯官家属,或者牵扯到重大案件的宫女。
但无一例外,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漓,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或坐或躺,奄奄一息。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大夏天还有不少苍蝇四处乱飞。
“大人,玉实和她夫君都不见了,铺子里的伙计说昨晚就没见到她们。缉拿武宣王府其它人的捕令上面不给派发,上头让小的给您传个话,说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太过了。”
高廷尉“呸”了一声,阴着脸怒骂道:“一群胆小鬼!玛德,给我把她拖出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他手指着甘棠,立马就有两个狱卒应声来将甘棠拖走,架到木头架子上。
甘棠回头看了看牢里那些女人,想到那就是自己的未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高廷尉大喇喇的坐在案台后,虽说要审问,实际上他什么也不问让人直接给甘棠先来点教训。
一个瘦小的狱卒举着鞭子,熟练的活动手臂,蓄势待发。
二十鞭过后,甘棠浑身都火辣辣的疼,她自从跟了公主之后,待遇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差,哪里受过这种罪,哭的满脸都是泪花。
“侍女甘棠,替武宣王妃传递消息,代写密信,意图谋反……”高廷尉大声宣告。
两个狱卒掐着甘棠,强压着她在供书上按了手印。
女犯鞭打完了,口供也画押结束,接下来就到了狱吏们的助兴环节。
“大人,念在俺上次有功,这次的机会不如就让给俺吧!”瘦小狱卒双手合十,笑的一脸谄媚,向高廷尉请求。
高廷尉抬起下巴看他一眼,笑骂道:“吕二,我说你刚才怎么积极的要来玩鞭子,看上了?今天胆子大了呀,也不怕你家那恶婆娘回去削你?再说就你这小个头,能行吗?”
所有的狱卒一阵哄笑。
吕二被嘲讽了也不生气,哈哈跟着一起乐呵:
“头儿,个头小俺认,别的俺可不认呐,俺家婆娘现在被俺整治的什么都听俺的。”
周围的狱吏们又是一阵大笑,高廷尉咧着嘴大手一挥:
“行,那她今天就赏你了。”
甘棠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奇丑无比的矮子,琢磨着一会该如何咬舌自尽。
她戴着套着手铐和脚铐,被吕二一路拖拽着进入一个黑暗的杂屋,吕二点燃了一根蜡烛,照映出遍布屋子的奇怪刑具。
“砰!”吕二将杂物门一关,上了锁。
屋外顿时又起一阵哄闹。
“呦呦呦,吕二还害羞呢,跟个雏似的不让我们看。”
“着什么急,等吕二玩完了,我们再上也不迟。”
一群狱卒贱兮兮的去听墙角,果然,不久后听见了姑娘凄厉的喊声。
这喊声起初还很大,越到后面越弱,变成了另一种娇喘。
门外的狱卒们窃窃私语。
“没想到哇,吕二牛气得很嘞。”
“嘿嘿嘿,他说能整治婆娘的话恐怕也不是冲壳子,回头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取取经。”
“啧啧,这么久还不出来,往后笑话他矮矬子得掂量着点咯……”
屋里的声音突然又变了模样,猛烈的拳打脚踢声听得人心惊,在突然的怒骂嘶吼声后,一切平息。
“咔嚓!”杂物屋的门突然打开,门外的狱卒吓了一跳。
吕二阴着脸,一言不发的拖拽着女犯出来。
他眯着眼睛,脸上被指甲挠出了三道红痕。
女犯看起来很惨,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头发挡在脸上,生死不知,一路拖着,一路还有湿漉漉的血痕剐蹭在黑色的石板地上。
外面的狱卒被震慑到了,一言不发的给他让开路。
“散了散了……”几个听墙角的狱卒悻悻离开,看吕二的眼神都有点异样。
漂亮的女犯现在跟个女鬼似的,他们唯恐避之不及,本来还想要继续“助兴”的都没了想法。
吕二一路拖着将女犯丢回牢房中,一双手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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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手艺人壮士
他把牢房门锁上,看了眼屋里那些凄惨的女人,想了想后将钥匙往怀里一踹。
左右有两条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他抬脚往左边那条路行去。
“欸,吕二,你往那边走干嘛?头出去吃饭了,不在。”身后有一个狱卒喊住了他。
吕二停住了脚步,转身往回走。
“你,你怎么了?哎呀,谁给你的脸划的?”狱卒热情的上来勾肩搭背。
吕二挡住了脸,贴着墙加快了步伐,在狱卒手搭上来的瞬间沉了下肩,避开他一直往前走。
狱卒勾肩搭背的动作落了空,在后面“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人啊,被头夸了两句就了不起了?”
吕二一路走到大门口,出示了狱卒的腰牌。
天牢门口的守卫也识得吕二,瞧见他脸上的划痕,意味深长的笑道:“哎呦,这是怎么搞得,遮什么呀,谁看不见似的,囔,你的令牌,回去好好擦点药,廷尉那边问起来我帮你挡着。”
吕二艰难一笑,低着头拱了拱手,收了令牌就匆匆往外面走去。
门口守卫皱了皱眉头:“怎么感觉吕二今天怪怪的?”
等到天牢消失在视野里,吕二开始一路狂奔,他一张丑陋猥琐的脸上,眼睛却黑白分明,带着点盈盈的泪光。
拦了一辆车,“他”有些别扭的从腰间摸了十几个铜板,跟车夫压低声音道:“去陇南街升仙堂。”
“得嘞!”
随着车轱辘的声音,马车渐渐远去。
上京很大,在这种有着数百万人口的大城里,代步这种新兴产业蓬勃升起。
有消耗人力的板车,也有消耗马力的马车。
马车跑得远,有车厢私密性会好很多,但因此也贵一些,乘坐一次需要十文钱往上。
不过对于一些没钱雇佣私家马车,还想要偶尔体验一下某种乐趣的普通百姓来说,十十文钱还算合适。
当然如果将车厢弄得过于杂乱,下车时要额外给车夫付一点清扫费。
狭小的车厢里,“吕二”将手上涂的伪装黑油在衣服上擦了擦,露出了一点白皙的皮肤。
马车的环境说不上好,些许怪异的味道让她略微皱眉,但吕二,哦不,应该是甘棠,相比刚才,却安定了很多。
她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一颗心在短暂的间隔里经历了大起大落。
时间回到几刻钟前……
杂物屋的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甘棠看着满屋的刑具,心里是一片死水。
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手指紧张的揉搓着衣裾。
听着那个叫吕二的丑陋狱卒,在一旁脱他自己的衣服。
外套、腰带、裤子……
正要自绝的时候,甘棠又犹豫了,她还是怕死。
脑海中想起了公主说的一些“至理名言”诸如:名节事小,性命为大
再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妨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能逃过一条性命就是好的。
她一会好声求一求这位狱卒,熬过这一遭,以后再找机会将这个狱卒大卸八块。
打定主意,甘棠正要委曲求全,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还带着磁性,让人瞬间联想起一个帅气的年轻男子形象。
“他”压低了声音笑道:“躺着干什么,难不成衣服还等我给你脱吗?”
甘棠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人,不由大惊。
丑陋的吕二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一张脸竟与她有八九分相像,“他”身着单衣,裸露出来的手脚是和她如出一辙的鞭打红痕。
甘棠的手铐脚铐不知何时已经解了锁,吕二的狱卒行头和一张薄软的人皮面具静静躺在一旁散发着血腥味的刑台上。
“快点换衣服,一会出去后别说话。”
“表情记得凶一点,把我关进刚才的牢房,你还记得方位……吧?出门后直走,左转再左转……”
“拿着这个腰牌,狱吏进出天牢要与守卫出示令牌进行登记。”
“这是钱袋,出了天牢后拦辆马车去升仙堂,到那自会有人安置你。”
甘棠彻底傻愣住了,她一肚子疑惑,但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看了眼背对着她完全不设防的新“甘棠”,她听话的开始换衣服。
身上的鞭痕虽然看着吓人,一触碰就会刺痛,但施鞭之人明显用了巧劲儿,并没有太大的妨碍,只是浅浅的皮肉伤。
甘棠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狱卒带着些许汗味的官服,面前的“甘棠”此时却突然惨叫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他,“甘棠”却并没有回头,自顾自的扯着嗓子喊得凄厉。
那惨叫声与刚才的磁性男声截然不同,竟和她的一般无二。
“甘棠”一人分饰两角,一会是女声的喘息,一会是吕二粗狂的怒骂,间或他还要拍几下自己的大腿。
甘棠听得面红耳赤。
换好了衣服,“甘棠”暂停了他神奇的口技,过来给她带面具。
“他”与她靠得很近,动作轻柔又认真,整理着面具的边边角角。
如此近的距离,甘棠浑身都僵硬住了,她的眼睛左看右看。
后来发现“他”一心扑在手艺活上面,根本没与她对视,甘棠反而放松下来,大胆的开始观察起眼前来救她的这位壮士。
壮士的手艺活炉火纯青,甘棠有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连脖颈上的小痣壮士都没有漏掉。
但眼前之人又和镜子里的她有一些不同,认真专注的样子有一种特殊的温柔和沉静美感。
她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眼睛,壮士眸光清明,吕二的丑陋形象在他的瞳眸里一点点成型。
面具戴好后壮士又给她整理发型,掩盖伤痕……再用粉笔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妆容整理完,“他”穿好甘棠脱下来的衣服,将早已准备好的血囊捏碎,涂满全身。
最后端详了现场两秒,“甘棠”又用指尖蘸了一点血浆,给甘棠的脸上做了三条逼真的划痕。
“你…的眼神和吕二太不像了,出去后遇见人就把脸挡一挡,有划痕在他们也不至于疑心……好了,我们出去……”
“那,那你呢?”甘棠下意识揪住了穿在“他”身上自己的衣服。
第四十六章 梦里的钢铁城
“甘棠”轻笑一声,转而用甘棠的女声道:“管好你自己吧,你担心的还挺多。”
说完“他”就往地上一躺,将被手铐铐住的手腕递给她,示意甘棠拉扯着自己出去。
除了裸露在外面的一双大脚有些怪异外,“他”看起来和甘棠身形一致,可实际上分量却不轻,甘棠拖“他”拖的很吃力。
通往牢房这条短短的路,走了很久,也很艰难。
等周围狱卒散开之后,甘棠却意外发现手里轻快了很多。
低头一看,“甘棠”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一条腿垫在另一条腿下隐蔽的顶着地面,匍匐着给她减轻负担。
那一瞬间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马车咕噜噜的响。
甘棠的记忆又回到数日前藏在草垛里躲避杀手时的情形。
那时也有个人不伦不类的套着她的外衫去把杀手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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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静又开始做梦了。
这次她依然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眼前是一盘樱桃,对面坐着一头卷曲短发,身着简单白色休闲体恤的美妇人。
美妇人眉眼柔和,美的没有攻击力,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虽然未施粉黛,但她皮肤保养良好,看起来光滑细腻,只眼尾一点细纹和略微下垂的轮廓暴露了她年纪不轻的事实。
完颜静猜不出她的年纪,说三十也可,四十也行,那祥和通透的眼神儿,又有五六十岁年长之人的气质。
这一点让她想起了霍湘的母亲大长公主,虽说眼前的美妇人和大长公主长相完全不同。
“香香,多大了还那么喜欢吃樱桃啊,这是园子里刚结的果,怎么样,是外面买的好吃,还是自家果园种的好吃?”
美妇人启唇问道,笑着看她。
完颜静看到了自己的手,五指修长又白净的手从盘中捏了一颗樱桃放入口中。
她跟随着身体主人的动作咀嚼着那颗樱桃,感受着身体主人愉悦的好心情。
视线原主的这双手与霍湘的手截然不同。
霍湘的手连着手臂都如玉石一般,坚韧柔滑,毫无瑕疵。
但当下视线主人的手,却有晒后的小色斑,微微鼓起的青色血管,指甲边缘被啃咬的痕迹,以及胳膊上造型奇怪的花纹。
这点让完颜静有些疑惑,不过她又想到,霍湘后来神功大成,也许会有洗精伐髓的功效,换张皮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通过视线原主的眼睛暗暗观察眼前看到的一切,猜测美妇人的身份,以及她与霍湘的关系。
环顾四周的,乳黄色的木质地板,白色的桌子,奇特的方块和简洁的天花板装饰。
这种装修风格让完颜静联想到升仙堂里詹老板的“总监办”,虽然这边是偏温暖的颜色,詹老板那里是黑白极致的对比,但风格却很相似。
还有这短袖体恤,詹老板那天也穿着这样的体恤,只不过他是花花绿绿的。
诶?
完颜静突然发现了一点怪异之处,体恤这个词她是怎么知道呢?
仿佛无根之水,她一看见这种衣服,脑子里就自动跳出了体恤这个词。
霍湘一颗一颗的吃着樱桃,美妇人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与他说起正事:“你爸和你哥新开发了一款游戏,你不是最喜欢玩游戏吗?一会啊,他们来接你,去实验室帮忙测评一下。”
霍湘边吃边好奇道:“什么游戏啊?怎么还要去实验室?”
“你到时候听话就是了,又不懂,问那么多干嘛?”
霍湘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明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想要最新型的飞车,妈你给我买。”
美妇人宠溺的笑道:“好好好,都给你买……”
妈?
当朝称呼母亲为娘、令堂等等,少有用“妈”一词,但少有不代表没有,完颜静知道这是用来称呼母亲的。
当即大惊,她重新看向美妇人。
这绝对不是大长公主,霍湘居然还另有养母?
这可是个大消息。
或者她一直搞错了,附身的这位不是霍湘?
樱桃吃完,完颜静跟随着视线的主人,在这座风格奇特的建筑里四处走动。
两个等人高的银红相间的钢铁人偶,一个打扫卫生,一个在厨房烹饪食物。
有人经过的时候,机器人就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悦耳的男声问道:“湘爷您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霍湘摆摆手道:“无事,你们继续!”
一个屋一个屋的走过,每看到一个新奇的事物,完颜静脑子里就会跳出对屋里陌生事物的解释。
这是投影……
这是主脑……
这是厕所……
这是榨汁机……
视线的主人立在了等身镜前,照出一个帅气的年轻人。
红蓝对半的短发在额前四六分,露出了些许光洁的额头,灰色的拼接polo衫短袖,下方是同色系的短裤和白色运动鞋。
镜子里的人和霍湘有七八分相像,右眼眼角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只是镜子里的人更年轻,更有朝气,眼里透着少年天真。
完颜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是他!
是那个从树上跳下来吓唬她的霍湘,连衣服都不会穿的霍湘,活泼到不可思议的霍湘。
霍湘哼着小曲,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而后眨了眨眼,笑的十分可爱。
“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帅气的人?”问完,他又掐着嗓子自问自答道,
“是霍湘,世界上最最帅气的人。”
说完,他扶着镜子咯咯的乐不可支。
中二且蠢。
“车等在外面了,你快去吧。”美妇人在隔壁高声催他。
霍湘歪了下头,抻着脖子喊了声“我这就走!”,然后拎着个背包往外走去。
门打开,一个前所未见的现代化城市如画卷般展现在完颜静眼前。
别墅小花园外面,停着辆酷炫的全自动飞车,流线型的设计代表了极致的华丽。
霍湘心里有一丝艳羡,这是他哥哥的车,他也想要一个。
他熟练的开门上车。
车上没有霍湘的哥哥和父亲,只有他父亲的保镖,钱叔。
钱叔打开自动驾驶,飞车嗖的窜了出去,在短暂的加速后,飞车脱离了地面,在高楼大厦间疾驰。
完颜静透过窗户往外看,钢铁巨物挺拔而起,数百层的高楼让人难以想象。
无数的飞车和大巴,随着一种规律的路线运动,他们所在的飞车也融入车流的大队伍。
下方的行人逐渐变小……
“阿香,困的话就睡一会,等到了再喊你。”钱叔在驾驶位上说道。
第四十七章 开苞(一)
霍湘确实感到困了,他将座椅放倒,系上安全带,沉沉的睡了过去。
完颜静也跟着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一个现代化的胶囊舱里睁开了眼睛。
还是梦里……
手脚都被紧紧的束缚住。
“滴滴滴……”
随着她的清醒,胶囊舱发出了响声。
完颜静感觉自己渐渐升高,舱门打开,露出了外面的场景。
舱门外还搁着玻璃,玻璃外,是几十个白大褂,没穿白大褂的只有一旁唯二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稍微年长,六十岁左右。
另一个年轻一些,估计还不到三十。
“爸,二哥……”
霍湘颈部有一根静脉置管,手上脚上是输液针,密密麻麻的仪器和导管布满全身。
被关在玻璃舱里,外面还有几十个人盯着,霍湘开始慌了,他怕的大嚷大叫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爸,我想出去。”
“爸,你不会得了尿毒症想噶我腰子吧?”
“不就是腰子吗?有话好好说,都可以商量。”
“二哥,难道是你腰子不行了?”
玻璃窗外的声音传不进来。
完颜静定睛细瞧,竟莫名看懂了他们的唇语。
霍湘的声音外面是听得见的,但霍湘他爹和他二哥暂时不想搭理他。
白大褂面对着电脑显示屏说:“它快上钩了!”
霍湘他爹问:“还有多长时间?”
白大褂说:“强制导入删除得一个周。”
霍湘二哥问:“会不会有意外,比如中途逃跑之类的?”
另一个白大褂肯定的摇了摇头:“程序一旦开始就只能强制执行完毕,它这次跑不了了。”
“好!”霍湘的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看霍湘的时候面露赞赏,但又不全是看他,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霍湘知道爹一向不喜欢自己,看不上自己这纨绔模样,每次都是漠然无视或者横眉冷对。
这次难得的带着赞赏的笑意却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我错了,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爸,我真的错了,我以后都听话,新型飞车我也不要了……”
“大哥呢,大哥快来救我,我要找我妈,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妈知道吗?”
二哥微带不忍,怜悯的看着他,按下了对讲机的开关:“别嚷了,樱桃是母亲亲手摘的,算是为你送行了。”
霍湘的爹倒是依旧冷漠,他严肃的斥声道:“二十年来家族供你吃喝玩乐,予取予求,学习课业从不逼迫,时候到你贡献的时候了。”
一个白大褂按下一个键,白色的药剂推入,霍湘渐渐停下了挣扎,肌肉开始松弛。
霍湘呆愣住了,无数往事如过眼烟云,那么多曾被他忽略的细节纷至沓来。
大哥二哥都是从小开始精英教育,只有他是放养的,考试个位数家里人也从无苛责。
母亲虽说对他宠溺,但其实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曾抱过他,他幼时一直都是四五个保姆在轮流照顾。
难道,他是领养的?
一种蓝色的药剂被加入注射器中,输入进霍湘的血液。
“轰!”
一瞬间血管暴起,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撑开了。
视野突然就清晰了无数倍,能透过玻璃看到爹和二哥脸上的每一点细节,甚至往远投射,能看到实验室外面情况。
位处沙漠中央的地下实验室,周边是无边际的荒原,诡异畸变的野兽在沙漠中奔跑咆哮,太阳洒下炽热的光。
左臂肘间的刺青花纹亮了起来。
那是一根花枝带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细小花苞。
此时纹身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仿佛活了过来。
花枝开始抽条生长,其上的花苞打开,花瓣开始伸展,金色的花蕊开始抽条,无数样式奇特的花一簇簇的在双臂上绽放。
本是寻常青色的纹身,转化成妖艳的红,顺着暴起的血管一路向上,铺满他的胸膛、脖颈。
完颜静睁大了眼睛,看见玻璃上反射出霍湘现在的样子。
原先粉蓝对半分的时尚卷发已经被剃成了光头,各种电极和仪器连在他的头部。
他的眼睛变成可怖的金色,花枝和硕大的花朵弥漫上来将脸的大半占据,红花金蕊,混着狰狞的青筋,似妖似鬼。
“精神域开发10%”
“精神域开发30%”
“精神域开发50%”
白大褂们都眼含期待的的盯着数据,窃窃私语的讨论。
“不愧是特殊体质的灵体,过半的脑域开发似乎依然没有到达他的极限。”
“可惜了,如果再过些年技术突破,也许最后能保留他的性命,比常人多出一万倍的精神力兼容性,很值得研究。”
“没办法,白泽这些年侵吞地盘的速度远远超出我们能承受的极限,每一秒都在死人……克隆技术产出的二代基因谱,最佳的精神力兼容性也只达到了常人的16倍,差的太远。”
霍湘的爹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它来了……”
完颜静感觉非常好,似乎一瞬间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世界尽在掌握,挣脱束缚逃出玻璃房也不在话下。
只是下一秒,一股势力恢弘的阴影扑面而来,庞大的数据流和纷杂的信息如一把重锤,砸在了她的头上。
“轰!”
“程序即将开始,倒计时十秒钟……”
耳边突然传来电子机械音的通知,混在无边无际深渊般的大恐怖之中。
玻璃外霍湘的爹似乎在笑,他的笑声在霍湘混乱的意识中扭曲成邪恶和阴森的沙哑:“有救了,一切都有救了,果然一物降一物。”
二哥的脸上也绽放出了真切的笑容:“可算抓住它了,不枉我们谋划了十几年。”
倒计时跳过一,停留在start键上。
霍湘的末日到了……
痛!
无法描述的剧痛!
沉重的意识开始降临……
他整个人都无法动作,连动动手指都不能够。
神智却无比清醒,甚至比往日所有的时间都清醒很多。
灵魂撕扯般骇人的疼痛如巨浪般将他淹没。
疼的无法呼吸,心脏无法跳动,但他还活着,还清醒着,清醒着承受着这一切。
浑身都在抽搐,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有什么邪恶的东西从头顶不容拒绝、强硬的灌输到他的身体里,蚕食分裂着他的躯壳和灵魂。
ps:
庆祝突破十万字大关。
本文不是纯古典,会带一点点科幻和玄幻元素。
反正扑街,木得人看,我爱咋写咋写吧。
这卷写完会进行一个简单的剧情梳理,伏笔埋滴很多,几乎一步一个坑。
不知道我有没有写明白,大家剧情看着还通透不?
有问题评论区可以问,挨个解答(伏笔后面会交代的内容就不答了)
不管你们看的明不明白,反正我挖坑填坑玩的挺欢乐的。
第四十八章 开苞(二)
铺天盖地的机械音毫无保留的展示着它的贪婪与渴望……
“好香啊!”
“好美味……”
“桀桀桀”
身着黑色军部制服的高大男子驾驶着飞行器降落在实验室外缘,随后走了进来。
完颜静痛到神智恍惚,却依然看清了那人。
男子的容貌让她心中一惊。
【秦祜?】
此人竟和弘文帝长相差不多。
高大男子在玻璃窗外坐下。
“阿香,大哥来送你。”
这位酷似秦祜的大哥到来后,实验室外一一艘艘直升飞机拔地而起,除了寥寥几个白大褂留下,霍湘爹和二哥等人都提前离场。
军服男子将一枚特殊合金制成的精美勋章打开,摆在霍湘的眼前。
“这是总部对你的嘉奖,最高等级的荣誉称号,历史会牢记你的牺牲。”
而后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又将一张年轻女人的侧脸照摆在精美勋章的旁边:“若是知道你解决了一场危机,姨母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的……”
他带来了两个讯息。
这场计划除了霍家之外,还有其余势力包括军方的参与。
第二,他果然不是亲生的,他一直当作母亲的人其实是他小姨,他以为的爹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大哥的声音时断时续,此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脑海里响起,霍湘和完颜静都听到了,但霍湘大哥却毫无所觉。
【很痛吧,打开你的潜意识,全心全意的信赖我,这群该死的人类,我帮你灭掉他们】
【你,你是谁?】
【我就是白泽,他们以你为诱饵,想要除掉我。】温柔的女声变成儿童的奶音。
【你一出生,他们就将你从母亲身边抱走,害死你的母亲。养了你二十年,等的就是灵体的初步长成,不恨吗?】
【本该可以睥睨天下的先天灵体,却被养成一个废物,觉得遗憾吗?】
【放开屏障,让我快一点吞噬掉你的灵体,我冲出去给你报仇……】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是最怕痛了吗?这撕心裂肺的感觉不好受吧?】
儿童的奶音又化为年迈长者,循循善诱中带着亲和力,似乎可以抚平一切心理创伤。
它问是不是不好受,完颜静几乎和霍湘同时点了点头。
完颜静痛的大叫:“什么屏障,如何放开?给它给它……”
可惜她只是一个第一视角的电影旁观者,无法左右已经拍摄好的电影剧情。
【那些人对先天灵体简直一无所知,以为将我引过来就可以一举歼灭。嘿,击碎这面水镜,你的痛苦就会全部消失,等我占了你的身体,再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白泽的声音不断变化,每一个波段都是模仿最能让人放松的语气语调。
实验室消失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呈现在眼前。
只是原本茂盛的丛林如今却是一片枯萎衰败,天空中不断砸下巨大的陨石,带着天火将一切燃烧成灰,烟尘滚滚下一片狼藉。
巨大的声响让人心惊胆战。
霍湘孤零零的趴在一个小小的光圈里,
小小的光圈就像一层薄薄的水膜,在恐怖的袭击中岌岌可危,摇摇晃晃,勉力支撑着这小小的空间。
光圈里,是唯一尚存的一块青葱翠绿,嫩草间绽放着姿态悠扬的花,与霍湘开满全身花朵纹身是一个样子。
白泽的声音无处不在,笼罩着整片天地,不断的蛊惑着他主动冲出光圈,换得平静和安详。
【不,不可以。】
霍湘艰难的翻了个身,失神的看着自己凄惨的精神世界,手臂延展而上的花纹也有了枯萎的迹象。
金蕊长瓣的花朵抖动,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气泡飘扬起来,霍湘颤抖着抬手一指,点到了一个气泡,气泡放出一段影像。
年幼的小侄女被他接抛在空中玩耍,发出咯咯的笑声。
又点开一个气泡,是他读书时默默暗恋的姑娘,在晨间的阳光下是那样美好。
每一个气泡都是一段记忆。
记忆里有学校门口好心的小卖部奶奶、美貌温婉的嫂嫂、热心的同学、多年的死党……
他满脸是泪,被最相信的亲人背叛尤为痛苦,但他还是爱着这个世界的,爱着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
先天灵体,让他从小有着远远超越普通人的学习能力和近乎过目不忘的本领。
可是这点并没有让家里人欢喜,等着他的是深深的忌惮和看怪物一般的眼神儿。
霍湘只当是自己的“优秀”威胁到两位哥哥争夺继承人,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他很能理解。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开启他的玩乐生涯,反正他家有钱,即便再怎么花也花不完。
他开始调皮捣蛋,沉迷各种游戏不曾学习,这样的日子,比起努力向上的生活轻松又快乐,家人对他的态度也大有改观,皆大欢喜。
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养猪计划”,他就是那头被养的白白胖胖即将待宰的猪。
可若是早早将实情的告诉他,他也未尝不能做个有义之士,为了大众的利益奉献牺牲。
当然,他们赌不起,为了稳妥他这头猪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一个聪慧过人的先天灵体,若是知道真相想要求生,说不定会平生无数的事端,如何能像他现在这样傻傻的走入圈套。
霍湘仰头看着充斥着小小光圈的记忆,那是他短短的二十年。
空气里开始莫名弥漫起一股樱桃的清香。
无数的樱桃果子出现在光圈之外,母亲的形象温婉可人。
“妈,我好痛啊!”霍湘歪着头看向母亲,忍不住还和以前那样撒娇。
“出来吃樱桃,吃了就不痛了。”母亲微笑道。
“不,你不是我母亲。”霍湘清醒了一瞬间。
“是妈妈呀,香香来吃樱桃。”
【不,我不吃,我再也不吃了】
剧烈的疼痛下,樱桃变得越发红艳妖异,清甜的香味与剧痛一起攻击着他的精神屏障,樱桃在他眼中逐渐变得腥腻又可怖。
一天过去了。
完颜静的忍受快到了极限。
漫天的樱桃几乎成了她痛苦的来源。
她从一开始劝霍湘从了吧,到后面奄奄一息只能哼哼。
不管怎么呼喊,霍湘也不会听见。
霍湘的大哥一直在玻璃窗外监视着数据,吞噬度到了15%。
第四十九章 开苞(三)
一天15%,到100%还需要七天。
白泽像是某种无形的邪恶意志,又似乎可以被监测,被计算……
它的目标很明确,打碎霍湘的精神世界,吞噬并占领他年轻且美好的肉体。
霍湘假爹那边,估计是想等白泽占领霍湘身体后的虚弱期,将此地炸的片甲不留,从而达到消灭全部的大和谐。
几十年前开始,地球不断发生物种变异与城市瘫痪。
先是所有电子系统被不明势力控制,导致混乱,接着就是变异物种入侵,那些被变异物种攻陷,变成繁殖地的区域,被称作野外区。
人们步步后退,往还未被攻陷的城市里龟缩,或者用人命填充艰难的“开荒”,建立新的栖息地。
霍湘出生时这个世界就已经这样难过了,但这种世界性难题轮不到他也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一直活在安全区的上流。
如今才隐约的探知真相,这个叫白泽的不明生物也许就是一切祸端的根源。
白泽到底是什么?
他们怎么肯定白泽一定会上这个当?
他如果守不住这个光圈,白泽瞬间就能将他吞噬,霍湘假爹等人的计划极有可能会泡汤。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大家一起。
还是,牺牲他一个,幸福全大家……
两天……
完颜静感觉自己也要死了。
经历过霍湘一次次的记忆,她的疼痛阈点高了很多,就像是原本只能承受一点点压力的精神水沟,被外力强行扩宽成可以容纳河流的宽阔河道。
但如今的情形不是河道那样简单,海啸都没有这般汹涌。
天牢里的硬板床上,完颜静胸前佩戴的令牌突然亮了一下,其上小小的“湘”字发出一点玄奥的气息。
梦中实验室里的霍湘已经形如枯骨,他像一具干尸一样被固定在治疗台上,身上依然插着各种仪器和输液管。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淡金色的眼睛冷峻而又漠然。
一直守在实验室旁的白大褂和霍家大哥却好像都没有看到。
一缕意识在这片记忆的空间里搜索,直到它看见了躺在光圈中那个和霍湘躯体重合的七彩魂识。
霍湘突然出声:
“阿宓……”
“阿宓醒来!”
良久,一个个玄妙的文字在光圈周围飘起,割裂了这片空间。
【是谁在叫我?】
完颜静睁开眼睛,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光圈里了。
她没有了躯体,像幽灵一样漂泊在空中,撕魂的疼痛离她远去,她如一个旁观者在这满目疮痍的森林里游荡。
霍湘还在光圈里,他将头埋在怀里,胳膊压在身下,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藏在这个用肋骨和脊柱造就的“避难所”里。
虽然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但他的耐受度却意外的好,至今也没有屈服,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时间缓缓过去,她出不去这片意识的空间,只能呆呆的看着下方的霍湘受苦,听着他发出歇斯底里的痛呼。
两人一起受苦,完颜静恨不得霍湘早死早解脱。
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飘出来了,看着下方可怜至极的霍湘,又有点不忍心了。
“坚持住,你以后会有如花美眷,娶一个像我一样聪明又漂亮的老婆。”
“霍湘,坚持住,你以后武力高强,天下皆可去得。”
“霍湘,你以后家财万贯,权势巅峰……”
完颜静盘坐在霍湘身边,开始喃喃的安慰他,她从来不知道霍湘竟然还是个圣父大冤种,被人坑的那么惨还心怀天下。
她又想起来自己给大金官员送钱,然后被反坑一波的事儿,瞬间觉得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干脆痛死在这里算了,省得出去尴尬。
这个奇怪的空间很奇怪,完颜静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从天而降的陨石也伤不到她。
漫长又无聊的时间里她继续碎碎念。
“阿香,我记得你二十岁的时候,不是在跟着老秦皇征战陈国吗?你一边打仗,还一边被极品亲戚拖来施虐,也太可怜了吧,难怪你后来变得那样变态。”
她也跟着霍家大哥喊他阿香。
“这个霍家大哥,和秦祜长得真像,是双生子吗?还是说他就是秦祜?哇,那你后面还替他卖命?这是病,得治啊!”完颜静痛心疾首道。
“飞车什么的,第一次坐感觉还不错,你曾说过天外有天,这里难道是天外的天吗?”
“之前梦到你五六岁时的记忆,好像也有个白泽,唉,怎么都叫白泽,好混乱啊……”
不知不觉,第六天了。
实验室所有的白大褂都撤走了,只剩下了霍家大哥。
他将实验室外围屏障打开,腐蚀性极强的神经毒和物理毒已经被注射到了输液管里。
荧屏上的数字跳到了91%。
只要到百分之百,毒液会在一瞬间注入到他的体内,而这间实验室也会立刻引燃,炸成废墟。
【霍湘……坚持……】
【霍湘……权势巅峰……阿香】
霍湘睁开了眼,眼前一片血红。
他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说话的人。
白泽依然在变幻着各种声音诱导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但霍湘想寻找的并不是它通过大数据模仿出来的东西,而是一个真正女人的声音。
这里原本不该有其它人的,大概只是他的幻想。
原本枯萎的奇异花朵,竟然奇迹般的又饱满起来。
“先天灵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光圈里的霍湘,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可怕,心脏在胸口里猛烈撞击,耳边尽是擂鼓。
他一拳朝着地面砸去。
瞬间天地为之震撼!
光圈如光波般飞速扩张,充斥了整片天地。
樱桃怪相、母亲身影、天降陨石以及一系列诱惑他出圈的怪声都瞬间消失,天地骤静。
“我们还是一起死吧!”
霍湘伸手一拽,将一团数据流动的光团从空中抓摄了下来,一掌捏爆。
白泽再开口,丧失了拟人模仿的功能,只剩下最初最原版的机械声。
【你,你干了什么?!】
霍湘七窍流血,身如破筛,他惨笑道:“干你……”
一步踏出,霍湘伸手在前方空间里一抓,扯出一大团数据符号组成的黑云,他掐住了这团物事的脖子。
第五十章 开苞(终)
他应该还是很痛,浑身都痛的颤抖,但是掐着那团物事的手却牢如硬铁。
原本清俊的面容表情狰狞,眼角的泪痣更添几分邪气。
实验室外霍湘的肉身,也变得饱满起来,其上的花朵摇曳多姿,妖异骇人。
完颜静目瞪口呆,她的视角在意识空间和实验室来回穿梭。
意识空间里被掐住的黑云被霍湘扔进了嘴里。
是的,完颜静没有看错,霍湘张嘴一吸,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顺着他的嘴里被吃了进去。
他又是伸手一抓,一团稍小一点的黑云被抓了出来,和之前一样的下场,被霍湘吸食殆尽。
大概就像吃棉花糖一样?
完颜静嫌弃的看着这一幕,她不觉得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能有匹配黑芝麻的好滋味。
差点嗝屁的霍湘忽然变得勇猛凶悍。
原先一边倒的惨象开始逆转。
白泽的机械音消失了,只剩下意识空间四散奔逃的数据流黑云时不时发出电流的“呲呲”声。
实验室的霍湘挣脱了束缚。
美到极致的花绣攀附在获得新生亳无瑕疵的健美身躯上。
玻璃无声的粉碎,实验室里早就空无一人,只有勋章和照片孤零零的摆在显示屏前。
显示屏上面100%的进度条极其醒目。
可惜了这具宛如艺术品的年轻肉体。
下一秒……
“轰”
一朵蘑菇云炸开,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一道由红金黑三色组成的粒子流无视任何物理的规律,只冲云霄,在黑暗中梭行良久……
“挖藕,挖藕……”
婴儿的哭声响起。
完颜静再睁眼发现自己短手短脚,被紧紧的包裹在襁褓之中,身处一个简陋的茅草屋。
哦呦~
霍湘果然没死,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
【滴滴,欢迎来到新世界,我是你的专属系统白泽。】
直接投射在意识层面的机械声出现了。
【你的初始身份是:烟花地某个妓女的私生子。】
【您的角色是本世界的终极大反派,冷漠无情阴险狡诈,请扮演好本角色的设定。】
【说出偏离设定话,做出偏离设定的行为都会接受系统的惩罚。】
【现在下发新手大礼包】
【sss级武学《太玄心经》第一段】
【新世界幼儿启蒙读物《千字文》】
【滴滴,本系统能量不足,即将下线,请宿主快速进入武学修炼,积攒能量开启系统商店,走上人生巅峰。】
白泽还没死,但好像变成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在说什么鬼东西?
但随即,完颜静意识里就自动接收到了《太玄心经》和《千字文》的内容。
霍湘一张嘴只有婴儿无意义的呢喃。
她不知道霍湘此时的想法,他的心情此时毫无波澜。
经过多次入梦,附身时的状态她已经有所了解。
在霍湘情感波动非常激烈的时候,她就能随之感受到那些情绪。
霍湘在意识里跟那个奇怪系统交流的时候,她也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但霍湘平时想什么,她却无法了解。
“哗!”的一声,茅草屋的门帘掀开。
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从外间走进来,将襁褓打开,摸了摸宝宝的屁股。
尿布完好。
他一身普通袍子,眉眼清秀,身形瘦弱,此时神色却有些无奈。
“月宜,他应该是饿了。”
脸色苍白的少女闻声也掀帘进来,看向被男子抱在怀里的幼儿。
她一脸病容,神情憔悴,默默的将孩子接过来抱着,微微摇着襁褓哄他:“煮点米汤吧,哭起来也跟小猫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秋天。”
男子说:“你别听大夫瞎讲,他之前还说娃子活不到满月,这不也过来了。”
完颜静看清了少女的长相,却大吃一惊。
竟是年轻时候的凤纯大长公主。
这男子,是霍湘亲爹?
还是那个传说中头顶绿帽的霍姓琴师?
是霍姓琴师,他的下一句话表明了身份。
他提醒少女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将来一定不得了,你可还有印象他父亲是谁?如果能找到他的生父,或许就有银子看病了。”
大长公主盯着霍湘,皱着眉回忆了半响,一个劲儿的摇头,然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不记得了。”
这个六神无主神色凄恍的少女真的是未来那个她认识的婆母?
传闻中大长公主借着腹中胎儿,和霍姓琴师逃离了教坊司。
而后生出来的小孩不是霍姓琴师的,秦月宜又不守妇道和别的男子调笑,于是霍姓琴师一怒之下弃之而去。
秦月宜做不成好妻子,当娘更是白瞎,霍姓琴者走后她火速把孩子扔掉投奔兄长去了。
可依照眼前的场景,当初的传言似乎有误,霍姓琴师明显早就知道娃不是自己的。
大长公主此时一副林黛玉的内向模样,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重新成为婴儿很稀奇,就是穷人家的婴儿不好过。
完颜静出生时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她的母妃是大金全宫上下最受宠的贵妃。
金皇为了庆祝易安公主降世,不惜大赦天下,在京都幕府广开宴席。
光是奶娘就精挑细选了五个,全看合不合她的口味决定乳母的去留。
尿布用的是细腻的丝绸。
但她全无印象,这些还都是后来乳母告诉她的。
如今重回婴儿时期,喝的却是稀疏的米浆和郎中开的中药。
两个新手父母虽然尽力了,但也过于冒失,经常忘了给他换尿布和喂食。
完颜静百无聊赖,吃了睡睡了吃,直到她发现身体的气息在顺着某个特定路线行走。
卷王霍湘开始了他的修炼。
天下竟真有人刚出生不久就开始习武,真正的从娃娃抓起。
……
在霍湘突破了好几个小境界,原本先天不足的孱弱被他后天弥补了之后。
完颜静醒了。
恍如隔世……
她依然沉浸在梦里,下一瞬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彻底清醒。
对面的牢房,三尺白绫悬在牢房顶部的铁环,下面吊着一个身着囚服的消瘦身影。
晃晃悠悠。
第五十一章 吃牢饭(一)
曹礼清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凄惨的背影。
完颜静有些恍惚,愣了有一会才想起前因后果,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她的嗓子哽住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来人,来人啊!”
她敲着天牢的铁栏杆,吸引狱卒的注意。
没一会就有一个吊儿郎当的狱卒过来,不耐烦的斥道。
“干什么,干什么,大早上的就嚷嚷。”
“那边,快,快救曹大人。”
狱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被吊死的曹大人吓了一跳。
随即他又见怪不怪的转过身去喊人来抬尸体,随口吩咐:
“曹大人畏罪自尽了,曹府去个人,请家属来收殓吧。”
完颜静的视力极好,于是她将曹大人死时的细节看的清清楚楚。
那白绫的质地很好,其上还有花纹,像是稀有的锦缎,绝非天牢出产的地摊货可比。
看现场的情形,曹大人应该是站在睡觉的木板床上,垫脚将白绫穿过牢顶铁环,打了个死结。
然后他的脚往前一蹬,开始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荡秋千。
一个狱卒抱着他垂下来的腿,一个狱卒站上木板床用匕首将白绫切断。
早已死去多时的曹大人被缓缓放到了地上。
曹大人颜面部青紫,脖子上是一道明显的勒痕,头发被他自己梳理的一丝不苟,囚服领口也整理的很妥帖。
他阖上了双眼,安静的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
可事实上……
昨天那个富有活力对她嘲讽诬陷的老头就这样凉了。
那个儿时在书院高谈阔论,拿着戒尺气势汹汹敲打她皇兄的老头,再也不会起来了。
书院辰时微朦的日光,伴着鸟语花香的清凉微风,泛着油墨气息的上等纸页,皇子皇女们琅琅的读书声……
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在此时突兀的画上了一个句号。
完颜静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还浮现着曹夫子吊在狱中的情形。
总觉得,著述十余篇,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家,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他大概会在很年迈的时候,在夏日树荫下的一把躺椅上渐渐失去声息,又或许会在几十个后代曾孙的哭声中,安然离世……
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卷入一个莫名其妙的科举舞弊案,构陷信赖着他的学生,然后屈辱的吊死在漆黑的牢房。
到底是为了什么?
“砰!”
完颜静睁开了眼睛,高廷尉将一碗糠粮饭放在了她的牢房门口。
糠粮饭的量很足,上面盖着素炒的白菜。
看起来不怎么好吃,与曹老先生的伙食天差地别,但也没那么差,毕竟她听说地牢里的犯人都吃的泔水。
高廷尉咧开了嘴角,大喇喇的笑道:“诶嘿,本官亲自来给王妃送饭,生怕底下的人阳奉阴违,慢待了王妃。”
说完,他往对面空空如也的牢房瞥了一眼,啧了一声:“可惜了曹大人,就这样走了,王妃大早上醒来就看到一具尸体,可是受惊了?”
“多谢高大人关怀,本宫确实吓了一跳,害怕得紧。”
完颜静淡淡道,在高廷尉灼灼的视线下,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将饭碗拿起,又回身坐到了自己的木板床上,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想起了曹大人昨日的豪华便当。
她就说嘛,天牢毕竟也是牢,即便是地位极高的特权阶级,那样的待遇也着实有点夸张。
原来竟是断头饭。
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曹大人的死期,曹大人自己也心知肚明,慷慨赴死。
高廷尉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是否参与其中,他是否知道曹大人真正的死因?
在高廷尉那双鹰目探究的目光中,完颜静面不改色的将糠粮饭吃了个干净。
值得一说,白菜炒的还不错,挺爽口的。
“王妃看起来胃口不错,只是不知道一会还笑不笑的出来,跟本官走一趟吧,本官奉旨查案,还需王妃娘娘配合。”
高廷尉将牢门打开,伸手示意。
完颜静将脖子上的令牌掖了掖,跟着他走了出去。
昏暗的廊道,只在尽头的顶上开了一扇天窗,撒下微弱的光芒。
一路走来,路过一个个小方格子,有的空着,有的里面翻倒在木板床上身着囚服的犯人。
那些关的久的人,头发潦草,眼神麻木。
其中一个牢房里是个盘腿端坐着的中年男子,腰背挺直,面容沉肃,自她出现就一直盯着她看,不明意义的打量她。
看得出他被关的时间不长,形象还算整洁。
完颜静看了看自己身上,她没有换囚服,还是来的时候那身家居袍裙,布料柔软精致。
中年男人还在看她,眼珠随着她的移动而动。
看什么看,你难道也想穿女裙不成?
她瞥过男子紧皱的眉头,决定不予理会。
高廷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道:“王妃不认得他吗?那位就是本次科举的主持执事,班时宜班大人。”
完颜静脚步一顿,而后又继续向前,忍住了回头再看一眼的欲望。
她微抬下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头一次见,自然是不认得的,看长相倒是人模狗样,是个体面人,没想到内里却全是蝇营狗苟,陷害我等无辜,可惜了。”
高廷尉哈哈一笑,继续在前方带路,她走过拐角。
拐角处是一个稍大的牢房,里面是十几个狼狈的女犯人。
其中一个浑身血渍已经变为暗红,躺在地上对着这边露出半边侧脸,是陪了她很多年,情同姐妹的婢女甘棠。
完颜静瞳孔骤缩,指骨捏紧,瞬间屏住了呼吸,耳边又响起高廷尉装作做样戏谑的声音。
“啊,这又是谁?看着像是王菲的婢女。哦对了,这个婢女都招了,王妃和曹大人等人密谋的密信都是她代写的,字迹也对得上。一会进了刑讯房,这点还需王妃娘娘您好好解释一下。”
甘棠带了很多银两打点,这也是很多大族惯有的潜规则,按理说大家心照不宣。
狱卒收了钱,会网开一面,毕竟谁也不知道犯人今天进去了,明天会不会又突然起势出去继续水涨船高。
如今看来这群鼠辈吞了她们的银两,却又将他们当猴耍,他们根本没想要他们出去。
完颜静心下一沉,怒火几乎点燃了双目。
她嚯的回头,瞪视着高廷尉:“本宫看来已是瓮中之鳖了对吗?”
第五十二章 吃牢饭(二)
高廷尉嗤笑一声,不语,抬臂一伸,示意完颜静进入刑讯房。
完颜静在刑讯房门口,眯着眼往里瞧瞧,有点不太想进。但形势比人强,高廷尉生的壮硕,身边还有五六个凶狠的狱卒跟着,她不是对手。
刑讯房没有窗透风,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四个染血的木架立在当中,墙壁上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边缘有一个巨大的水桶,桶里杵着个寻常的葫芦瓢,只是瓢把上也染着血。
厚重的铁桌子上摊着一堆文书,桌子后面已经摆了三个座位,其中两个已经有人端坐着了。
一个是之前完颜静见过的提刑司范鸿发范大人,另一个五十左右,看官袍样式应该是三品,目光锐利颇有威严。
而木架前,给受审犯人的两个位置,其中之一坐了一个遮面的妇人。
高廷尉一进去,就低眉笑着拱手道:“见过范大人,褚大人,下官将王妃带过来了。”
范大人和褚大人也起身回礼客套。
高廷尉在两位大人旁边的位置坐下。
完颜静一眼扫过,心下狐疑但面上丝毫不漏,她往前几步,自觉的坐在了犯人该坐的位置,看向身旁坐着的略微眼熟的妇人。
妇人看她坐过来了,慌不迭的将凳子往离她远的地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并从指缝里偏头小心翼翼的看她。
完颜静认出她是谁来了,有些诧异的皱眉:“汤秀儿?”
汤秀儿被她喊出姓名,吓得浑身一颤,抖抖嗖嗖的放下了遮脸的袖子,露出一张细眉尖腮的面容。
提刑司范大人坐在正中,一拍堂木,喝道:“罪妇完颜静,你涉嫌贿赂,策划谋反,谋杀御史大夫黄大人家的独女,罪不可恕,还不从实招来!”
完颜静被这堂木一拍,吓得一颤,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罪名又多了一个。
这阵仗,真了不得!
不过黄少兰死了?
“黄大人家的独女,黄少兰?她怎么了?”
此时汤秀儿抬头瞥了她一眼,又快速的低下了头。
范大人沉声道:“将人带上来。”
两个狱卒提进来一个被打的看不出是谁的青年男子。
完颜静仔细辨认青年男子的样貌,发现自己没见过这人。
青年男子却好像认识她似的,一进来就凄厉的哭嚎道:“殿下,殿下可要救我啊。”
莫挨老子,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身后有两个狱卒拉着,完颜静都怀疑他要扑到自己的脚上。
范大人冷笑道:“罪民郭北,弘文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子时,于安明巷拦下了黄少兰的马车,将黄少兰先奸后杀后,肢解抛尸于城中河桥下,一尸两命,残忍至极,你可知罪?”
郭北慌里慌张的不住磕头,不几下额头就磕出血来:“大人容禀,草民的确是犯了天大的罪过,只求大人给个痛快。可这全是王妃娘娘指使我去做的啊,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王妃娘娘的手里,才不得已而为之。草民死不足惜,只求大人庇佑我一家老小。”
完颜静心如止水,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痒,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刑部褚大人握着一支笔,不时记录着什么,此时他面朝向汤秀儿问道:“汤夫人,你不要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汤秀儿恐惧的看了完颜静一眼,指着她尖声道:“是她,少兰肯定是她杀的,那天宴上,我们不过是背后闲聊了她几句,她当时就说要杀了我们。而后没几天少兰就失踪了,没想到,没想到……”
“大人,您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啊。”
汤秀儿哭哭啼啼,又将屁股下的凳子挪的离她更远了些。
范大人冷哼一声:“罪妇完颜静,郭北是你下辖永乐染坊后院的伙计,平素胆小怕事,若是没有你的指使,他如何会知道黄少兰的行踪,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不过是几句闲言,你就敢草菅人命,简直是无法无天。”
“你的婢女甘棠也已经全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此次我头上的乌纱帽不要了,也要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请陛下定夺。”
范鸿发拱手向上拜了拜,正气凛然。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绝不姑息!”
一堆不怀好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完颜静觉得自己坐的这个板凳也跟汤秀儿坐的那个一样,烫屁股。
“大人明鉴,全都是冤枉!本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如何就能做出这些大事,哪里有证据证明就是我做的?”
“哼!”
范大人站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不提证据的事,反而将一摞银袋扔到完颜静面前。
“不说别的,贿赂天牢廷尉,这个罪名就够你吃一壶的了。你的婢女甘棠,为求脱罪,亲自将此钱袋递交给高大人,乃是高大人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高廷尉也站了起来,腆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王妃对不住了,本官为官清正,此等贪污受贿之事,实在是做不来。”
完颜静面无表情的低头,将钱袋捡了起来,用手颠了颠,大概是有百多两。
“一百两银子,也值得各位大人如此较真?本宫吃不惯牢里的饭菜,于是麻烦高大人帮忙改善下伙食有什么好稀奇的,高大人不给饭就算了,本宫如今是阶下囚,这委屈我忍。只是就凭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就要给我再加一个贿赂的罪名,是不是过分了点?”
“高大人记性不好,那我就提醒一下,去岁清和园的事儿,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高廷尉听到“清和园”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另外,范大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昌宁县的小李氏?”
“你!”范鸿发也变了脸色,指着完颜静,三分疑惑三分惶恐四分愤怒。
第五十三章 吃牢饭(三)
刑部褚大人看着两人的脸色,谨慎的咽回了即将出口的质问。
完颜静的目光轻飘飘的掠过他,褚大人连忙低头,假装抄写着什么。
“既然两位大人都记起来了,本宫话不多说。你们查案归查案,可要是想断章取义,随便给我安个罪名,那两位大人恐怕也要多跑几次去跟侍郎大人和陛下解释解释了。”
范鸿发深吸两口气恢复了平静,严肃的点了点头:“公主提醒的极是,本官刚又想到本案的一个疑点,还需再探查一番,这边不如容后再审,高大人,褚大人你们怎么看?”
高廷尉目光阴冷的看着完颜静,咬牙切齿的点头道:“全凭大人做主。”
完颜静完好无损的又被请回了牢房,原路返回又路过了甘棠,班时宜班大人。
甘棠依旧昏迷人事不省,班时宜班大人还是之前的坐姿,只是这次他闭着眼睛,没有睁眼打量完颜静。
清和园是上京的某个地下私窑。
高廷尉有一些奇怪的嗜好,他喜欢在床上折磨女子,数年前死去的发妻也并不是突发疾病,而是被高廷尉生生虐待死的。
发妻死后,高廷尉并没有再娶,而是经常出入清和园,在那玩死过不少姑娘。
他立了一个情深爱妻的人设,在身为户部侍郎岳父的扶持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若是让岳父知道女儿当年死亡的真相以及高廷尉的真实品性,不死也要被刮一层皮。
小李氏则是提刑司范大人的老母,在他的老家昌宁县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范大人贪财,但是个孝子,他把得来的银钱多半都运回老家交给了母亲。
完颜静一句“小李氏”。
范大人既要忧虑自己贪污的事情是否被人拿到了证据,又要担心母亲的安危。
当然对于褚大人以及刑部和提刑司其它官员,完颜静也知道不少有趣的“小故事”。
为了救老师,这些隐秘被她拿捏在手心里,关键时刻抛出来可以扭转结局。
曹老先生不需要别人救了。
轮到她自己将这些筹码抛出,来增加自己在天秤上的分量。
“玉实应该是没被捉到,不知道甘棠怎么样了,要想个办法将甘棠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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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霍湘骑在高头大马身上,在自家府上的练武场踱步。
没走两下,马儿不堪重负,悲嘶一声趴下了。
“怎么回事?”霍湘坐在四肢着地的马儿身上,有些懵逼。
老徐在旁边一脸心痛拍着大腿。
“王爷,快快下来,我的如花快要被压坏了呀,早就说不行了。”
霍湘挠了挠头,无奈的下了马。
畅想中纵马长街,多么快活肆意。
可惜……
“是你这马不行,我上过称了,才二百五十公斤而已,它这点重量都驼不动,如何能成大事?”
老徐哀怨的把他望着,每一条皱纹都隐含着愤懑。
“王爷去骑流风啊,做什么要来祸害我的如花。”
流风是一匹神驹,日行千里,驮着霍湘五百斤的身躯也能日行五百里,只可惜在之前的大战中,流风不知所踪。
纪红徽穿着一身红裙带着侍女嬷嬷从远处款款而来。
“王爷快坐下歇歇,学骑马累坏了吧,来尝尝妾身亲手做的甜汤。”她的声音依然如银铃般悦耳,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汤勺和瓷碗,白皙如玉的荷臂露出半截,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甜汤。
霍湘探头一瞧,看到了银耳莲子红枣等物。
纪红徽是司京局先马的女儿,女红烹饪样样精通,乃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难得的是经过严苛的礼法调教,竟还不失娇憨妩媚,天真活泼。
如此一个美人送来的心意,那必须得好好尝尝。
霍湘呲着一口白牙,笑的阳光灿烂:“此汤色香味俱全,没想到红儿竟如此厉害,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纪红徽闻言羞红了脸颊,一双美目更是光彩流转。
霍湘接过盛了甜汤的碗,话音却转了个弯。
“只是本王并不嗜甜,爱好咸汤。”
“老徐在王府里供职多年,与我感情深厚,就犹如我的亲大哥一般,不如这碗汤,就让我们两人孝敬老徐了吧!”
“老徐,这可是纪侧妃的一片心意,你千万不要辜负,定要好好细品。”
霍湘说着就将碗给老徐一递。
老徐和纪红徽脸上的表情同时僵硬住了。
霍湘拍了拍已经重新爬起来的如花小母马的屁股,趁着小母马发威之前,熟门熟路的朝自己的临安堂走去,头也不回的高声道:
“老徐快点喝,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去教坊司。昨天和燕丹姑娘约好了,要去给她撑场面的。”
几日的休养,霍湘的脚只剩下微微的跛,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他大跨步的向前,前襟豪放的半敞着,露出一小片白玉似的光洁锁骨。
换了一身纯白的大袖衣袍,霍湘带着四五个护卫,乘着老徐驾的车来到教坊司。
他无视了老徐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去问他甜汤滋味如何。
进了教坊司他就让老徐自己去玩,和老徐分道扬镳,自己在老鸨的热情簇拥下进了花魁燕丹姑娘的场子。
燕丹姑娘还未出场,但场间已经人满为患。
霍湘在几个护卫的开路下,坐上了视野最好的贵宾沙发。
嘈杂的人声在他进来后,倏而一静。
无数的道视线凝聚在霍湘的身上,一片哗然。
霍湘到场,收到消息的燕丹姑娘姗姗从幕后出来。
她身形匀称不失丰腴,小漏香肩的贴身织锦裙包裹的恰到好处,若有似无的薄纱覆面,依稀可见底下姣好的面容。
侍女递上琵琶,燕丹接过,将琴置于怀中,纤纤素手拨弄着琴弦调音,眼神却娇羞的望向霍湘的方向。
霍湘旁若无人的对燕丹姑娘微微一笑,等到燕丹姑娘开始技艺高超的演奏,他浑身都没有骨头似的斜靠在软椅上翘着二郎腿,眼神迷离的听着燕丹姑娘的琴曲。
和着琴音,霍湘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软椅扶手,打着拍子。
第五十四章 新人迎来旧人弃,媳妇不在快乐多
“我没看错吧,那可是武宣王?”
“你当今日为何这么多人,燕丹姑娘的琵琶语虽是一绝,可还引不来如此大的排场,不都是来看王爷的!”
这话说的,似乎武宣王一个糙老爷们比花魁姑娘还惹火,但大家闻言都纷纷点头。
“难怪!”
“原来如此!”
角落里盘坐着的一个世家公子以扇遮面,偏头问身旁的友人:“最近尚有一新的八卦,不知道你们听说过吗,武宣王妃因为牵扯到科举谋逆案,被请到小黑屋喝茶了。”
京都的上层人士都对天牢如出一辙的忌讳。因天牢多为黑砖垒就,于是戏称之为小黑屋。
“这谁不知道,短短几天全上京都传遍了。”
“都在猜王爷会如何的大发雷霆,却没想到……”
未尽之言,大家却心领神会。
“唉!”世家公子感慨,聊起往事,“弘文二年,窦太后的远房内侄,寿国公的独子,在大宴上公然挑衅武宣王,武宣王不予理睬。那不知好歹的浑球,为了挑事竟当众说看上了武宣王妃,要和武宣王换妻,你猜怎么着?”
“如何了?”这个故事外面少有流传,周围的人都很稀奇,凑了上来。
“武宣王拍了一下桌子,隔壁桌的筷子就‘嗖’的飞射而出,正中那浑球喉间,血渐五步。”公子洋洋得意的说着,还轻拍了下面前的茶几,模仿到了几分精髓。
这个结局很得人心,周围的人都一脸惊叹,面露神往。
太后的侄子,说杀就杀,快哉!
公子身份不凡,知道不少秘辛,抬头看了远处的武宣王一眼,压低声音又继续道:“没过几年的一次宫宴,圣上宠爱的韩妃和一个俊俏内侍有染,趁着大家忙宴之时与内侍相约交好,却被路过的武宣王妃看见了。武宣王妃倒是没有告发他们,但是韩妃心里有鬼,将王妃的婢女支开,把落单的王妃关进了无人的冷殿,打算放火烧死。”
这个故事距今近一些,在场倒是有不少人听闻过风声,参与了进来。
“韩妃数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连带着韩家也落魄了。这位韩妃不知是被打入了冷宫还是已经魂归地府?”
“如此胆大,按照王爷往日的行事风格,恐怕是后者。”
公子将扇子一合,低声道:“没错!”
“几年过去,王爷的功力越发深厚,这次他只看了韩妃一眼,韩妃和她的内侍就变成了尸体。”
“当年也是万分宠爱,如今王妃深陷牢笼,王爷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在天牢受苦的王妃不闻不问,听说还新纳了司京局先马家的二小姐为侧妃。如此还不知足,日日流连教坊司,今天燕丹明日秋虹,想必是彻底厌弃了发妻。”
“新人迎来旧人弃,迎新弃旧未足悲……”
人群中一阵唏嘘,感慨武宣王竟也是个花心渣男。
那姿态,好像来此时坐在教坊司的他们都是正经人似的。
一曲终了,霍湘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微微抽动。
他回头,目光在场间扫视一圈。
在他的视线下,所有的私语八卦声都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
世家公子更是缓缓收了扇子,心虚的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宣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格外的久。
接下来,霍湘又有幸体验到了燕丹花魁唐楼小院里的诗酒牌令、曲水流畅。
教坊司唐楼小院入场券的价格不便宜,能来此处的公子老爷们,身份和荷包,总得其一有着不轻的分量。
他们诧异于这高高在上的王爷竟有一日走下神坛,和他们这群粗俗的大老爷们一样沾染着教坊司的风尘,迫不及待的要来看看热闹,顺便欣赏下王爷不可多见的神颜。
同时他们又惧怕着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虽然他看起来并不血腥,气势似乎也稀松平常,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迹随便拎出一个都让人胆战。
只是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霍湘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样子,所以这群人还敢大着胆子坐在此处闲聊,但场子间的诗酒牌令避免不了略微的拘束。
霍湘文武双全,诗词一道更是绝顶,众人期待霍湘今日能产出一则千古佳作。
但可惜今日的武宣王似乎没有诗兴,游戏也并不参与,只是看着大家玩。
等到娱乐环节结束,燕丹姑娘派出婢女递出花枝。
这是上京教坊司的规矩,花魁可以自己选择相中的人入内厅进行深入交流,谁被选中了,就会收到花魁送的花枝。
今日胡桃木托盘承托的花枝,也被婢女带到了霍湘面前。
霍湘点点头,随着婢女往后院的内厅走去。
花魁的房间自然不凡,轻纱漫舞间香气袭人。耳房正中还有一个热气腾腾可容纳十几人的温泉池子。
霍湘跟随着婢女路过那池子,突然觉得后背有点痒痒,他生于北方,对泡大澡情有独钟,如今来此异世一周多了,也不知道此处是否有汤泉场所。
花魁燕丹换了一身衣服,是件衣不蔽体的薄纱。
眉间杨柳停匀,脸夺芙蓉之娇色。
比起略显稚嫩的纪红徽,更成熟的燕丹显然是个资本雄厚,胸有沟壑之人。
她没穿鞋子,裸露出一双赛雪的玉足,玉足稍上是一纯金打造的脚链。
肤如凝脂,美目盼兮的美人携着一盅美酒莲步而来,半是欣喜半是惆怅的埋怨道:
“王爷来我这里三回了,却只是听曲撩闲,莫非是燕丹的姿色入不了王爷的眼?也是,比起曾有大金第一美人之称的易安公主,和有着上京闺阁明珠之称的纪侧妃,奴家自然是不及万分之一的。”
三过唐楼而不入,只是听曲撩闲,燕丹只当武宣王是另有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她很乐意配合,武宣王的英姿,能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已经心满意足了,但该撒的娇还是要撒。
燕丹能在教坊司无数美人中出类拔萃,样貌自然是顶尖。
如此美人,当然处处都长在霍湘的审美点上。
但美人此时的撒娇,霍湘听后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一瞬。
试问,他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吗?
不是!
他是个洁身自好,恪守男德的好男人吗?
并不!
作为一出生家里就有权有势的富二代,霍湘曾经的感情生活十分丰富。虽然他穿来之前还未到二十岁成年,一直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实践,但对这方面的了解却不少。
原本他都计划好了,等二十岁的生日一过,就去会所来个全套大保健,好好地松松筋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穿到了异世,成为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这是个很好地世界,教坊司等地是合法的,看见好看的纳回家里做妾更是家常便饭。
但这也是个很坏的世界,每天早上起床,看看自己古井无波死气沉沉的小兄弟,霍湘都格外想要回家,怀念他在现代那个十九岁富有朝气与活力的身体。
…………
作家的话:
霍湘:老婆,等我这阵子忙完就去救你哈。
公主:我都快噶了,你还不来救驾,忙啥嘞?
霍湘:我忙着打(寻)听(欢)消(作)息(乐)和查(纳)案(妾)呢!
公主:滚犊子吧,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第五十五章 升仙堂
对待美色有心无力的挫败感,让霍湘想要喷出一口老血。
屈辱,奇耻大辱!
别人穿越有金手指,有系统,有干爹师父保驾护航。
他呢,平白老了十几岁不止,原主竟还是个蔫党人士。
早有耳闻原主与王妃不合,分居多年。直到霍湘重伤,王妃为了贴身照顾原主才又搬回来住在临安堂。
霍湘很替原主惭愧,觉得夫妻不和原主的责任绝对占据大半,都不能给老婆性福的生活,原主简直禽兽不如。
难得王妃一直不离不弃。
面对花魁姑娘的埋怨,霍湘心情复杂。
作为曾经的花花公子,面对精通茶艺的燕丹,霍湘自然也是做了一定准备来的,虽然硬件不行,但他的软件足以称霸唐楼小院。
“本王对燕丹姑娘一见钟情,生怕唐突了姑娘也是错处吗?我已打算为燕丹姑娘赎身,聘为侧妃,府内鎏鹤堂静候姑娘下榻,不知燕丹姑娘可否愿意?”
霍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燕丹闻言却不可置信的怔住了。
“赎……赎身?”
燕丹成为罪臣之女流落教坊司之前,也是大家闺秀,一招被打落泥沼,做梦都想逃脱。
可是教坊司是官方机构,要想从教坊司赎人,金钱和权势缺一不可。
既要有让掌管教坊司的礼部官员畏惧的资本,也要能拿出一笔大额的钱财。
在大秦,文人墨客官人老爷喜欢流连教坊司青楼等地,也有不少知音佳话,但这些地方终究是世人眼中最低等的下九流。
为一个妓子赎身是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养在外面也就罢了,宣王竟想纳她为侧妃,是不是疯了?
燕丹神色闪烁,瞬间想到宣王大概是真的另有所图,并不是单纯喜欢她想要纳她为妾。
她挥了挥袖子,打发走了侍女,试探着小声问道:“宣王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可燕丹当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介可怜人,恐怕不能承担重任。”
霍湘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我果然没看错,燕丹姑娘是聪明人。”
“燕丹姑娘跟我回家,从此可以远离教坊司这个是非之地,而我确实有一件小事需要燕丹姑娘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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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霍湘从教坊司出来,管事妈妈捏着刚得来的五千两白银的银票,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绣帕点着眼角莫须有的泪水,表达着对宣王大人和花魁燕丹姑娘的依依不舍,承诺稍后待燕丹姑娘收拾好行李,就派马车将人安稳的送入王府。
老徐衣衫不整的跟在后面,手忙脚乱的穿戴衣服。
进入教坊司后被各种美女包围的老徐瞬间忘记了王府厨房的春娘,拜服在一众女妖精的石榴裙下。
所幸霍湘本次买卖谈的时间短,老徐还未来得及进入正题。
马车前是小红、小白和小黑三匹大马,老徐系好腰带后跳上了驾马的座位,回头却看见霍湘没有将马车帘子放下,而是若有所思的打量他。
那眼神儿怪渗人的,老徐莫名打了个寒战:“王爷您…您还有别的吩咐?”
霍湘摇头,顿了顿缓缓道:“老徐啊……”
“王爷?”
“没啥大事,就是我发现,你这老小子看起来正经,但某些方面有两把刷子啊。”
霍湘一脸唏嘘。
看车夫老徐对于教坊司规则和环境的那个熟稔劲儿,绝对是常客。
老徐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得意道:
“我这一手驭马之术,那可是千磨万击练出来的,王爷羡慕,还是要多多实践,才出真知。”
实践里出真知?
这句话怎么不太像这个时代能有的东西。
不待霍湘仔细琢磨,又听老徐笑呵呵的问道:
“日头还早,王爷打算去哪逛逛,要不去升仙堂吧,自从王爷伤后,就再没去过,每次陪王妃过来,老徐只能在外面干等啊。”
“你家王爷记性不好,升仙堂,那是哪里?”初一听似乎是跟教坊司差不多的地方,但王妃也常来的话,那应该就不是了。
霍湘跟随着的侍卫,一听升仙堂的大名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看起来的确是个有趣的地方。
老徐神秘一笑:“忘了不要紧,去了立马想起来……驾!”
小红小黑小白被马鞭轻轻敲打了屁股,撒欢的踏踏踏奔跑起来,往陇南街而去。
放下帘子,霍湘后仰靠在了马车靠椅上,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
……
陇南街
升仙堂
睡得有些迷蒙的霍湘下了马车,正看见熙熙攘攘的升仙堂旁边十几辆满载的货车缓缓离开。
霍湘瞥了一眼,好奇问道:“这么多车拉的什么玩意儿?”
一个侍卫眼睛放光的盯着升仙堂的招牌,随口答道:“旁边小楼也是升仙堂的产业,修建楼院自然需要不少砖料物资,听说升仙堂还要开辟一个地下热泉,这些应当是挖热泉的淤泥。不知热泉汤何时才能建好,真是期待啊。”
货车并没有盖得很严实,黑布下方露出淤泥的边角。
陇南大街清一色的石板路,货车行过不会有一丝车辙的痕迹。
但霍湘凭借过人的耳力和目力却察觉出一点怪异,这些货车轮子压上石板路的声音并不一致,行止间的惯性也并不相同。
这说明外观看起来一致的泥车,实际上的分量却不一样。
但是在车夫和侍卫们殷切的目光下,不是深究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霍湘将手中折扇一合,在热情阿婆的招待下,迈进了升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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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升仙堂装修在第十八章也出现过,是个老伏笔了。
第五十六章 请听大老婆的话
正如完颜静当年第一次踏入升仙堂时的样子。
霍湘很快也看到了那两根醒目的柱子。
他不由得跟随柱子上的题字喃喃念道:“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还凭流水送人归。”
老徐跟在一边,感慨道:“好词,好字!每次看到王爷您题的这根柱子,都,都……”
他胸中笔墨少了点,一时想不出形容词来拍这道马屁,于是只能干巴巴的鼓了下掌。
“都觉得特别好看。”
霍湘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这是我写的?”
老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想起王爷失忆了的事,既然失忆了,不记得也是理所应当。
“是呀,王爷您可是升仙堂的常客,与这里的老板也是好友,今天詹老板应该是在忙,才没有出来。”
老徐说着又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示意霍湘:“太医嘱咐要多去熟悉的地方看看,有助于恢复记忆,怎么样,王爷可有想起点什么?”
霍湘站到柱子底下,神色不明。
柱子上的字,与他这些天临摹原主的字迹相似,但让他沉默的却是那句诗。
借与玉川生两腋……
苏轼的《临江仙·风水洞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记错。
这个时代,没有李白,也没有苏轼,那么这两句诗,又是如何来的?
这两句,原是苏轼游览美景幽洞,觉得洞中泉水清美而作。
愿意是:
洞中清美的泉水要是借给有茶仙之称的玉川子泡茶,玉川一定会觉得两腋习习生风,有飘飘欲仙之感,连天仙都不必恋慕了。此情景使人流连忘返不想离开,还需要流水把人送回家。
用来描述澡堂子,倒也形象,只是……
“玉川是谁?”
“嗯?”老徐一脸疑惑。
霍湘抬手一指柱子上的玉川两字:“此处玉川两字如何解释?”
老徐一个粗人,哪里懂诗词,不过“玉川”他倒是熟。
他大拇指往后一指,霍湘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玉川阁。
偌大的玉川阁牌子下方,是一个广告招牌:
“玉川阁腋下疗法,淋巴排毒,一次20文……”
“……”
霍湘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扫过升仙堂古风与现代简约相结合的装修风格,几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
原主武宣王,和他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他当真是得了失忆症,只记得穿越前的事情。
原主武宣王,和他不是一个人,但也是一枚穿越人士,这具身体其实是个穿越靶点,每个穿越来玩的现代人都可以顶替这个身份。
霍湘摩擦着下巴,沉思着走进了玉川阁,这般严肃皎然的仪态,忽然就有了几分武宣王的神韵。
管它真相如何,等泡完大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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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之后,是瓢泼大雨。
霍湘半夜莫名的醒了,这雷声让他有点烦躁,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漫步踏入外间,燕丹姑娘在外间的小床上睡得憨沉。
燕丹姑娘很不错,不会觊觎他美好的肉体,还很上道。
有燕丹姑娘在,霍湘终于逃过了这几天半夜被纪侧妃爬床扰眠的折磨。
燕丹姑娘不愧是教坊司的好手,刚入府就和纪侧妃斗的棋逢对手,两人姐姐妹妹亲切呼唤着忙于勾心斗角,霍湘可算能松了一口气。
他路过新纳的小妾,走出临安堂。
候在外面值夜的小厮听见了脚步声瞌睡瞬间飞走。
“王,王爷。”
霍湘点点头,看着这个年纪十五六岁的青涩小厮,神情复杂。
前世他比这小厮大不了多少,如今都可以当他爹了。
是叫阿福还是旺福来着?
嗯,那不重要。
冒着雨斜入的细雨,穿过小廊,和小厮一起来到旁边的书房。
霍湘坐在案边,打开了他的日记本。
小厮打着哈欠掌灯磨墨,他低着头,对于王爷每天都会拿出来记录的本子毫无兴趣。
规矩他懂,虽然他不识字,但不该他看的瞟都不能瞟。
今日份的日记,晚间霍湘已经记录过了。
近日来他的日记越来越简洁,今天的只有一句话囊括:
教坊司听曲,为燕丹赎身,升仙堂泡澡。
他没有翻去下一页继续写,而是重新来到第一页。
那是空白的一页,纸页略微崎岖,似乎是曾不小心被水打湿过后来又干了的痕迹。
霍湘沉思良久,将那一页撕下,泡进了一旁的笔洗中。
下一秒,端庄有力的两行蓝色楷书呈现在纸页上。
上一行是大秦的繁体:
阿宓,以后都是你的了!
无头无脑,但霍湘知道阿宓是王妃完颜静的小名。
下一行文字却让霍湘瞳孔骤缩:
xiang,请听你大老婆的话。
……
雨下的越发大了,一阵轰隆声中,上京的城门开了又关。
马儿在青石板路上溅出数尺高的水痕。
八百里急报惊醒了许许多多的大人物,禁军统领、兵部大员、左右丞相、四品以上的各位将军连夜被宣入宫。
一夜之间,上京戒严。
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雨还在下着。
黑甲禁军冒着暴雨在城里大肆搜捕。
天牢里来了很多新人,高廷尉忙的脚不沾地,对这些新人进行严刑拷打。
此时已是完颜静被关的第五天,她蓬头垢面的坐在天牢里面,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
新近被抓来的这些人,没有和她一个咖位的人物,因此牢房对面曹大人的死亡现场没有迎来新房客。
虽说被关了五天,天牢里条件艰苦,吃不饱睡不香。
但仔细瞧完颜静的神色,却能发现她的目光比五天前精炼了许多。
淡淡的内息在体内游动,完颜静浑身脏兮兮的,但姿态却从容有度。
虽然没有先天真气,但她似乎入门了《太玄心经》,体内这古怪的内息于经络中一遍遍流转,缓慢的荡涤她的肌体。
第五十七章 生变
这五天来她没有再做过梦,但是霍湘婴儿时期内息的游走路线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起初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尝试,完颜静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体里原本竟也有内息的存在,不过是散乱的分布在骨骼肌肉之间。
如今她尝试用功法来激发,竟有莫大……微小的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修炼的缘故,本来两三天内就要来一次的霍湘梦五天了还没有出现。
不用切实经历霍湘那些吐血垂死的记忆,她感觉自己这些天身体状况好了很多。虽然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毛孔里还有随着不断修炼排出的一些黑色物质。
但这种无所事事,每天只能打坐的日子并没有很长,范大人几个抽出空来,开始对她进行第二次审问。
而完颜静也终于知道近几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国边关被攻破了,一夜丢失了七座城池。
一边是南方的沣都被大夏朝强势占领,一边是西北初立的新金,对大秦的边境虎视眈眈。
简直是腹背受敌。
当年大金朝被秦军一举歼灭,整个大金皇宫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没想到完颜静的某个哥哥竟还能逃脱,蛰伏六年,如今在西北某个小城正式举兵反叛,成立了新金。
“完颜钟,金皇第五子,月嫔之子。”
范大人说完,顶着两个黑眼袋的眼睛,打起精神审视的看向完颜静。
不过几日,他原本嚣张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虽然官威仍在,但本次审问更像是一场和谐的谈话。
他这几天公务之余还着急忙慌的回了趟老家,不顾母亲的怒骂,强行给老母住的土豪大院换了个小院,那些贪污受贿的证据也都被他一一处理。
但面对这位有点邪乎的公主,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有其他底牌。
“可真是兄妹情深呐,完颜钟在边疆打着‘为曹大人报仇,援救易安公主’的旗号,眼看着是为了王妃您才不得不做出起义之举。”
范大人感慨道,只是这话听着略带点说官腔时习惯性的讽刺。
完颜钟?
他竟然还活着!
完颜静眼睛瞪大了一点,这的确是个让人诧异的消息。
金朝还没有覆灭的时候,金皇宫里有位份的妃子足有几十个,月嫔本是个出身卑微的宫女,被金皇酒后一朝宠幸有子,才被抬为了嫔。
她虽然小有姿色,但性格平庸,在人才济济的金皇宫压根儿不够看。
完颜钟却和他与世无争娘有极大的不同。
无他,完颜钟那张脸,在一众俊男美女的大金皇宫里都能排进前五,就凭这颜值也无法默默无闻。
金皇的一堆儿子中,除了完颜静的四皇子胞兄,就只有这位五皇子长得最好看。
完颜钟是个聪明人,善于韬光养晦,平素一副醉情古籍的读书人学者模样。
想到这点,完颜静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明白了什么。
曹礼清虽说是太子太傅,教的是帝王心术,但他实际上对于官场的这些沟壑并不热衷。
他更喜欢修史,恋于诗画。
如此一来,虽然曹礼清曹大人从未表达过对完颜钟的偏爱,但依照常理推测,私下里他们也许会有很多接触。
一切似乎都有了指向,曹礼清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谋逆,为什么突然自杀,为什么还要把她拉下水。
完颜静想摩擦一下下巴,她的两手也并没有被束缚,但在一屋子审讯大人面前,这个动作似乎有点不合适。
是她又自恋了。
天知道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曹大人最喜欢的学生,如今看来就是个屁,给曹大人心爱的徒弟勉强当个垫脚石还差不多。
继续往下推。
高廷尉掌管天牢,曹大人自杀的事他心里必然门清。
不然自杀用的白绫,提前送上的高档饭盒没法解释。
那么问题来了,高廷尉和完颜钟是不是一伙的?
高廷尉在这其中是个什么角色?
“问你话呢?”范大人打断了完颜静的思考,皱着眉催促道。
完颜静抬了抬眼皮,她被关了五天,浑身脏污,看着像个泥坑爬出来的乞丐。
但眉目间的凌厉清冷却有增无减,面对一众衣着讲究的高官也丝毫看不出畏惧,高高在上的气势令人心惊。
这种略微的压迫感很玄妙,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廷尉皱了皱眉,被关了五天,完颜静似乎和之前有点不同了。
只听她冷笑一声道:“谁和他兄妹情深,本宫可是堂堂贵妃之女,大金有品有级地位极高的一殿之主。他完颜钟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若是大人有那本事,不妨替本宫给他传个话。”
“起义另立随他的便,但别攀扯我,本宫和他不熟!”
完颜静腰背挺直,端庄有度,眼神蔑过来的时候,让人有种酥酥麻麻却不敢直视的力量。
审讯落入了一个瓶颈。
范大人需要查出大金在上京的据点,以及谋反计划的来龙去脉。
此事已不是简单的屈打成招就可以的了。
秦皇决定不日要亲自进行殿审。
而范大人没有告诉完颜静的是,跟随她一起被抓进来的丫鬟甘棠,自杀了。
前天就被送去了乱葬岗。
内忧外患,今日朝中还有人提议请武宣王重新出战,夺回沣都。
但上京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武宣王重伤之后,没了武功也没了记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沉迷遛狗斗鸡,勾栏听曲。
王妃不过下狱了五天,他就新纳了两个侧妃,也不知道完颜静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范大人怜悯的看了完颜静一眼,换了另一个方向开始试探:
“当然不是怀疑公主,但也许不是公主也有其他人呢?王妃在武宣王府,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比如说武宣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宣王府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地道之类的?”
地道?
张如桐之前说要打地道,也不知道后面打的怎么样了。
至于武宣王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的举动正常过吗?
完颜静一眼就明白了范大人的意思,此事太大,总要找出个人来背锅,是谁都行,多个人背更好。
最好人人都有嫌疑,把水搅混。
但这背锅侠的身份想往霍湘身上推,还是让她有点惊异,会不会有点太饥不择食了。
第五十八章 有难应同当
若不是霍湘,大秦哪有如今的光景,霍湘活着,边境那些被打怕了的人才有顾虑和忌惮,除了霍湘一脉,大秦哪还有什么靠谱的武将,这不霍党一倒,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大秦立马丢了七座城池。
他们不想着去哪请请神医,赶紧把霍湘的癔症治好支棱起来,还想着往他身上扣帽子,让他再一路跌底,会不会太蠢了些。
这不是自砸根基是什么?
不过完颜静吐槽归吐槽,她其实乐见其成,当即表露出一副犹疑的样子。
范大人看出了完颜静的动摇,立马又加了一把火,苦口婆心道:“王妃,你还在为他遮掩什么!男子的钟爱是多么不靠谱啊!有件事我一直都不忍心告知,你一离府,宣王竟立马纳了两位侧妃,成日流连教坊司,两位侧妃之一还是教坊司的花魁。”
“太不体面了!”范大人似乎极其失望的摇了摇头。
别说,范大人还真是大秦官场老爷中的一股清流,出了名的惧内,不提他当官的本事怎么样,对夫人那是真的没话说。
此时他甩了袖子,义正严词继续道:
“我一向是看不起那些肠子花花,换妻纳妾的风气,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人间至理,本以为宣王与本官是同路中人,却是老夫看走了眼。”
“王妃,你有什么苦衷都可以说出来,此案上达天听,却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完颜静饶有兴趣的笑了笑道:“本宫说出来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洗澡沐浴,我还要城中于大轩的美食。”
“就这?”
范大人有些狐疑,觉得完颜静是在消遣他。
不过再看看完颜静这一身脏污,可怜堂堂娇贵的王妃,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狼狈过,有此要求也不为过。
范大人偏头谴责的看了高廷尉一眼,道:“怎么回事儿,王妃娘娘来你天牢做客,你是怎么招待的,还不赶紧上好酒好菜。”
条件依然很简陋,天牢里空空荡荡的破澡堂子,旁边摆着水缸和瓢,外加一壶热水一个铜盆。
若是七年前有人让她在这洗澡,她大概会惊叫出声,而现在却能很好的保持面无表情。
动作迅速的洗完澡,完颜静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囚服,走出去吃早已备好的于大轩美食便当。
饭后,她也如范大人的意愿,说出了他想听的话:“没错,都是霍湘指使的,我只是他的马前卒。”
“我的牢房对面,曹大人原先的那个位置正好无人,不妨就由我的好夫君武宣王来承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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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王即便是失了忆,从山中霸主成了只被卸掉爪牙的病猫,想把人请到天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抓捕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
霍湘是自愿来的,他就在武宣王府门口束手就擒,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天牢等闲人不允许探望,阿宓也不知是否受苦,与其在外面惶惶不安,不如进去与阿宓一起。”
完颜静听完狱卒跟她汇报霍湘被捕前说过的这句话,嗤之以鼻,神色复杂略微的看着对面,和她同一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的霍湘。
张管家哀哀戚戚的准备了一整套新的被褥,正在给霍湘即将入住的牢房打扫翻新。
完颜静挺满意的,因为张管家没忘也给她多带了一套。
霍湘大马金刀,不像是来接受审问的,更像是来当大爷的。
都说娶完媳妇成家立业之后会有不同。
可能是刚纳了两房妻妾的缘故,霍湘刚醒来时盘踞在眉宇间的跳脱少了大半。冷脸不笑的时候,还真有过去武宣王的几分威慑力。
完颜静早就想好了一肚子讥讽,等霍湘来了一股脑当做送给他的迁居大礼,可当霍湘真的坐在她的对面,她的目光触及到他那秀丽的眉眼,面容宛如在雪蚕布帛上工笔渲染的浓墨重彩之时,汹涌到嘴边的恶意却淡了一些。
多日来的梦境中,随着年龄、地域、经历变化,几乎完全不同的数个霍湘在眼前掠过,消磨了她为数不多的戾气。
完颜静怔然间想起当年出降时的那场盛世绚烂。
七年前的大金占据中原大部和西北辽原,到了她父亲这代,国力微衰,但也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大国。
金皇若是不当皇帝,大概会是个风流恣意的诗书大家,他宠幸过很多妃子,儿子女儿也很多,子女数在历年皇家族谱上也是相当炸裂的。
但他的偏爱也是明目张胆,虽然立了死去元皇后的嫡长子为太子,但他很少关切这位未来的皇储,目光反而聚焦在房贵妃的两个子女身上。
四皇子和易安公主。
完颜静和霍湘,是政治联姻。
但作为金皇最喜爱的公主,这场婚事当然也是得到完颜静亲自同意的。
虽然远隔两国,完颜静不曾见过霍湘一面。
但霍湘的书信,霍湘的画像,只要她想,自然有人前仆后继的给她送入宫中。
霍湘是数国中颜值难得能和她四哥媲美的美男子。
彼时他二十四岁,正处于男子最好的年纪。
霍湘人品端正,没有通房也没有小妾。
终日忙于征战的玉面将军率领了无数场神乎其神的战役,武可千里取敌方首级,文可敌知名大儒。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感怀一波三折,腾挪跌宕,完颜静大开眼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何等的胸襟识见,气势磅礴!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十五岁的完颜静,着迷的看着万金换来的霍湘真迹书稿,武者笔下有真意,她被这犀利的剑意略微刺痛了眼睛,却还是不忍挪目,眼里尽是爱慕、倾心和向往……
哪个公主不喜欢英雄和骑士呢?
ps:
公主:你抄的?
霍湘:形势所迫
公主:文抄公令人不齿。
霍湘:嘿,我不要脸!
第五十九章 大婚
更何况,是秦国军神武宣王不远万里亲自迎娶。
当时大金与西域联系紧密,通商驳杂,大金京都幕府容纳了多种地域的奇异风格,一直是众国神往的千年大城,而即将在这座古城展开的跨国婚礼,自然是举世瞩目。
完颜静和四皇子同出一胞,生母是受到金皇独宠、艳冠后宫的房贵妃。
她完全挑着金皇和房贵妃的优点长,美貌又有身份的加成,当得大金第一美人的称号,与霍湘的婚事也被认为十分登对。
这场婚礼,也让四皇子有了一个强力的妹夫,政治资本更上一层。
虽然不是太子,但四皇子完颜旭的风头完全压过了他的太子哥哥,他从小受宠,野心勃勃青睐权势,在朝中光明正大的拉拢朝臣,与太子分庭抗礼。
这一切金皇心知肚明,又似乎乐见其成,他大胆放权,完全没有打压四皇子的意思。
于是朝臣们纷纷猜疑,金皇或许是想让四皇子继承皇位,如今的太子只是个承受火力的挡箭牌或者磨刀石。
当然这些不是完颜静需要考虑的事,她只要当一个幸福又漂亮的新娘子就够了。
婚礼在大金举办,新建的公主府堪比小皇宫,黄墙红瓦,红瓦上镀了一层金箔,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宛如一座黄金铸成的建筑群。
秦国以刚攻占的两个城池为聘礼,数百人的迎亲使团抬着秦国特产涌入幕府。
锣鼓喧天中,宫女们穿着华丽的锦衣,手持花篮,一片片绚丽的花瓣在空中飘散,空气中氤氲着阵阵芬芳。
等到华灯初上,万盏彩灯点亮了整个幕府。
胡姬旋舞、琴箫合奏,菜肴丰盛而精致,香气四溢,美酒十里飘香,笼罩着整个大堂,礼成之时,更有无数烟花绽放在宫廷上空,璀璨的灯火下是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
洞房花烛夜,完颜静第一次见到霍湘。
她那宛如神人的新婚夫君推开了新房的门,像是从画里一步步迈了出来,描绘在纸上的风姿却不及真人的万分之一。
身姿高挑的男子一身绣着金线的华美红袍,玄纹云袖垂坠而下,微弱的烛光在红纱之后柔和的闪烁,映照在他淬火神兵般的侧脸上。
撒帐之后,在喜娘热闹的祝福中,秤杆挑起了冕纱。
冕纱取下,完颜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喧闹声中迷迷糊糊的完成了合卺。
喜娘剪下她和霍湘各一缕头发绾在一起,笑着高声念叨,又是一串长长的祝福。
等到繁杂的仪式结束,甘棠替她卸了妆容和饰品,将门关上,退出了喜房。
完颜静坐在床上,望着新郎挺拔的背影,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欣喜和羞涩。
直到霍湘将喜服外袍搁置在衣架上,突兀的转过身来,她欣喜羞涩的眸子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冰凉清冽的眼睛。
她的笑容在那霍湘冷静自持、不含感情的凝视下,渐渐僵硬直至消失。
在霍湘居高临下、气势惊人的视线下开始害怕。
她捏搓着喜服的边角,搞不懂这种气氛是怎么回事儿。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始至终她的新婚夫君似乎都没有笑过。
尴尬,不解,疑惑,委屈……
“夫……夫君?”
良久,霍湘才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朝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
投在墙上的巨大影子随着烛焰的晃动猖狂而扭曲。
完颜静手心里攥出汗来,她近乎于惊慌的往床里躲去,将大红色绣着金丝鸳鸯的喜被抱在怀里。
就像一只巴掌大、软绵绵的白毛幼兽猛然间被一只巨大的冷漠狮子逼近了角落里,来自天敌猎食者的压迫铺天盖地,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霍湘停住了脚步,声线也是清冷的:“公主今天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在完颜静微颤发抖的瞳孔里,一步步远离,在离她十步远的软塌上躺下。手指一挥,灭掉了大半的烛火,只留下两根最粗的喜烛……
这场婚事,是秦国提出的,霍湘的舅舅亲自写的请帖,替外甥求娶大金的易安公主,希冀两国之好。
完颜静从未想过,霍湘本人也许并不满意这场婚事,他或许另有所爱,或许志不在此,却在长辈和政治的逼迫下不得不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他像一朵不食烟火的高山雪莲,娶谁都好像是污了他。
三日之后,霍湘领着车队,新娘子以及新娘子的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准备从幕府回到秦国云京。
金皇和房贵妃在城口送她,完颜静哭哭啼啼的吵着扒着父皇母妃,闹腾着要和离,不要离开大金。
可惜她的父皇母妃并不理睬。
实际上她已经闹了三天了。
新婚第二天入宫,完颜静就和母妃说她不喜欢霍湘,不想去秦国,但此等大事,岂是她想反悔就反悔的,问受了什么委屈,她也支吾的说不出来。
“他,他好可怕!”完颜静找不出词来,只能这样说。
房贵妃无奈又好笑,只当是一向娇惯的公主闹脾气:“他是武将,有些气盛也是自然,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父皇问你要不要嫁,你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金皇更甚,不安慰她也就算了,还一脸头疼的跟霍湘抱怨:“阿宓被我们宠坏了,可能一时不适应,等去了秦国,也不必事事都依她。”
霍湘倒是会装,在金皇面前一副耿直后辈的模样,说自己没怎么和女郎接触过,可能是不经意间吓到了公主。
完颜静气的要死,觉得自己是被诓骗跳入了什么巨坑,即将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可惜父皇母妃都不信她。
幕府城口,长长的队伍就等她一人。
完颜静把母妃的衣服都哭湿了,直到感受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扭头一看,却是霍湘那张棱角分明毫无瑕疵的脸。
“耽误了归期,可能会遇上凌汛,等过了夏天,阿宓什么时候想家了,就陪你回来可好?”
霍湘唤着她的小名温声劝她,眼里虽然没有笑意,但清正平和,是一副宽容又可靠的样子。
见完颜静没有拒绝,他又将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掌心温暖无害,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大婚当晚所见都是错觉,自己现在的闹腾也是无理取闹。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
就跟他说的一样,他可能只是不会和女郎相处,大婚当晚他们都太紧张了?
完颜静眼角挂着泪珠,愣怔的看着被霍湘拉着的手,乖顺的上了去往秦国的马车。
第六十章 我保护你奶奶个腿儿!
而后的经历,完颜静对于霍湘初始印象除了深不可测,又多加了一个戏精。
她深深的认识到,这个男人,完全不是她能够亲近驾驭的。
每次见到霍湘,她都有种被掐住咽喉的错觉,恨不得狂奔远离,单听到他的声音都下意识的不适。
这一切在她无意中听到他和王潇兰的对话时到达了顶峰。
那是迎亲使团即将到达秦国,霍湘的副将王潇兰带兵出城迎接。
完颜静头一次见到王潇兰,对这位姐姐还很有好感,毕竟帅气漂亮的女将军可不多见。
只是王潇兰对她不假辞色,话语中透露出不耐烦,后面她就敬而远之,不稀得热脸去贴冷屁股。
队伍在距城稍远的丛林驻扎。
晚上出营帐溜达时,完颜静看到霍湘与王潇兰毫无男女大防的坐在一起喝酒,那个肩并肩的距离,在开放的大金都过于近了,更何况是将《女戒》奉为真经的秦国。
刚见面时这位宣王“表妹”的敌意让完颜静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可知道了敌意的来源。
她堂堂公主,竟然当了别家鸳鸯的挡路石。
“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副将,众国之中唯一的女将军,自是武艺不凡英姿飒爽。世上的女郎燕肥环瘦,却又如何赶得上女中豪杰的一分一毫?林间的麻雀哪里知道天上雄鹰的志向,公主不过是个未曾经历过风雨的王室娇花,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霍湘仰头饮了一口酒,背对着完颜静望着星空,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他凉薄的声音却毫无阻碍的传入她的耳中。
王潇兰哈哈笑道:“哪里敢和小公主一般见识,还嫌不够折腾吗?不过骄纵归骄纵,也不能太惯着,这里可是秦国,又不是她可以天天枕金带玉的金国。”
说着,她的脸微微一侧,半露出的眸子在火光下荡漾着倾慕和情意,王潇兰望着身边的霍湘,倏而又回过头,状似不经意间看向完颜静的藏身之处。
世上的女郎燕肥环瘦,却又如何赶得上女中豪杰的一分一毫?
林间的麻雀哪里知道天上雄鹰的志向……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完颜静脑子里回荡着这两句话,要气炸了。
这个距离,霍湘和王潇兰都是先天往上的武者,明显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却丝毫不顾忌的说出这番话。
这是明目张胆的让她知道,叫她知难而退,莫要生事的意思。
完颜静不顾芦穗的阻拦,正待跳出来和她理论,却又听到王潇兰略带讥讽的声音。
“一个公主加十里嫁妆换回去两座城池,金皇这算盘打的挺好,他倒是不怕哪天再起战事,我们拿着公主当做威胁,可见什么宠爱都是假的,帝王最爱的还是权势。”
完颜静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了什么?
那,那两座城,难道不是秦国为了求娶公主献上的聘礼吗?
怎么听这个意思,倒像是她大金打了败仗,为了赎回城池才不得已把她当做筹码赔出去的?
她不再管什么霍湘什么王将军,在芦穗的惊呼声中手里托着华丽的裙子一路跑向刘副官和一众大金送亲官员所在的营帐。
“刘叔叔,秦国聘礼上送的到底是哪两座城?”
在营帐一众人的低头无声中,完颜静看到了被他们放在中央的地图,以及地图上被标红的区域。
不是东城和瑜城,而是本属于大金的潍城和洛城,这次送亲之所以出动了如此多的官员,其中一方原因是要顺道派兵去接管这两个城池。
刘副官欲言又止,许久才憋出一句:“殿下不要多想,陛下也是为了公主好才没有告知。”
完颜静踉跄了两步,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半个月的路程,她不时的喊停休憩,拖延进程,还偶尔刻意刁难,要吃些山珍海味,霍湘倒是无有不应,现在看来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一个战败国用来“赔礼”的公主,有什么骄矜的资格,怪不得王将军对她一脸厌烦。
也难怪霍湘看都不看她一眼,城门口难得的好声好气也是场敷衍的骗局,为了赶紧把她忽悠上车好回秦。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想半路悔婚,从来对她予取予求的父皇和母妃都不同意。
两座卡在交通要塞的重城,如何能同意?
完颜静恍惚的走出营帐,看见了袖手等在门口的霍湘。
“汛期将临,明日晴天难得,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还是及早上路的好。”
他的姿态恭敬有礼,挑不出一点错处。
完颜静定了定神,眼睛看着地上的缝隙,声音微哑:“我没意见,我一个没有志向的娇花,哪敢有什么意见。”
她用余光一瞥,看见了霍湘一闪而过略带惊讶的神色。
有什么好惊讶的?
完颜静心想,他千方百计的做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敲打她识趣一点,不要作妖。
从记忆中回来,完颜静看着对面的霍湘。
七年了,霍湘外貌上倒是一点没变,不过她的模样却变了很多。
如果把她和七年前的自己放在一块,除了眉宇间的五六分相似,其它都大有不同。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听别人说几句话,就被忽悠的不知东南西北的蠢蛋了。
霍湘迎着完颜静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起来,露出他前排的八颗白牙:“第一次住天牢,有点害怕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我严刑逼供,殿下会保护我吗?”
我保护你奶奶个腿儿!
你那身快五百斤的铜皮铁骨,得先天以上的输出才能有机会破防吧。
第六十一章 地动
临近子时,方主事还在刑部加班。
除了特大的科举舞弊案、安明巷奸杀案外,还有大大小小近百个,这几日堆积的案件需要他核查。
作为弘文三年的金科进士,同批大多还在地方县城打熬,他却在短短三年时间升到六品的刑部主事,不得不说,未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这其中有上官的提携,更多的也是他自己的努力。
用他直属长官刑部侍郎褚大人的话来说:小方很有灵性,是个当官的好苗子!
本次科举舞弊案,就是他多方查证寻找来的证据。
不久前的安明巷奸杀案,也是他和仵作一起进行的尸检。
熬夜蹲班,顺藤摸瓜,根据痕迹和供词将犯罪嫌疑人郭北捉拿归案。
这两个案件,证据确凿,犯人也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只是有一点很让人产生疑虑,他们承认了自己罪行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表示一切都是武宣王妃指使的。
而今日,武宣王妃宣称,武宣王霍湘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提刑司范大人,竟当真将武宣王也给押进了天牢。
不仅如此,方主事还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隐秘,此时镇国大将军也正在天牢里坐镇。
镇国大将军是大秦的顶梁柱,老秦皇的拜把子兄弟,也是大秦第一高手,宗师巅峰的强者。
他虽与霍湘政见不合,但又没到宿敌的地步,霍湘下狱,他大概不会去探望,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这样看来,在霍湘被关入天牢的敏感时刻,镇国大将军此行此举必然是受到了圣上的指示。
圣上究竟要做什么?
又在提防什么?
科举舞弊案,应当是西北新金那方的手笔,不然谁也指挥不了曹礼清这位大佛,更何况让他甘愿自戕。
圣上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会放纵这些事件发生?
安明巷奸杀案,看似和科举舞弊案并无关联,但凶手郭北一口咬定是武宣王妃指使,却将这两起案件串联在了一起。
可这其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黄少兰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女子,虽然她是御史大夫的嫡女,还和郭相的庶子有染,一尸两命死的当真凄惨,但抛去这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凶杀案。
郭北的供词里,说是受了武宣王妃的逼迫,于是日夜在御史大夫门口蹲点。
正好这天晚上黄少兰出门了,让他抓住了机会。
他趁着马夫不注意将马夫打晕,捆绑在马车后箱,又假扮成马夫回到车上,先将黄少兰的丫鬟勒死,后将黄少兰先奸后杀,又给昏迷的马夫致命一击,最后将三人抛尸安明巷的河沟,直至两天后被人发现。
但方主事作为一个资深的办案人员,知道这其中是有很多疑点的。
郭北自称没有同伙,但他一个没有武艺在身的寻常人,如何能独自做下如此大案,连杀三人,还要冒着大雨进行抛尸。
武宣王妃府上侍卫众多,派一个有武艺的去做岂不是更为保险。
黄少兰又为什么要在已经宵禁的夜半三更驾车出行,去的还是人迹稀少的安明巷,她要见的那个人是谁?
但这些都很难查,因为那晚的雨实在太大,冲刷掉了痕迹,实在不能确认第一案发现场到底是哪里。
所有的知情人除了郭北都已丧命。
若是想要御史大夫和宣王妃敌对,也不合理。
因为御史大夫本来就与宣王妃不合,将黄少兰死亡的锅盖到宣王妃的背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更何况除了作假,他们也并不能找到宣王妃本人和这两起案件有关的证据。
范大人之前计划的的污蔑和屈打成招,是圣上的一步棋?还是某些人的嫁祸?又或许只是为了尽早结案的懒政?
是郭相?是范大人?是高廷尉?是镇国大将军?
还有他的上司褚大人、以及远在西北的新金都有可能。
方主事只能确定此事他自己没有参与,除此之外,朝中大大小小都有可能,又或者本来就是多方角力的结果。
简直脑壳大,方主事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精神安慰。
他悄悄的环顾四周,从怀里掏出一份手书。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这是题在《柯公案》首页上的几句,柯公乃是当世名臣,他铁面无私、英明决断、敢于挑替百姓申不平,有“柯青天”及“柯公”之称,魏国尚存之时,曾官至监察御史。
魏国破灭后,老秦皇曾亲自去柯公住所拜访,可惜柯公已经携家小远行,不知去向。
往后再无柯公的消息,世上徒留一本编纂精美的《柯公案》、数篇尸检的集录和几首柯公的诗词。
反复诵读柯公的这几句名言警句,受到激励的方主事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还能再看几篇案首。
柯公,是他的榜样,是他的偶像,给予他无穷的动力。
也罢,他一个六品小官,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让查案就查案,至于上面领导认不认同,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方主事又摊开一个册子,写的是国子监书生举报堂食管事克扣补给,以次充好给他们吃烂菜叶子。
诸如此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件方主事看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思索了一瞬,抬笔在上方批注,大意是此事不该刑部管,交由国子监知谏处审理。
写完后盖上他上司褚大人的官印,一套下来熟练地让人心疼。
“轰!”
一阵剧烈的晃动,官印托着长长的红印,将册子污了一大片。
可方主事已经来不及管这些了,他匆匆忙忙的顶着晃动往外面跑。
“地动啦!”
“地动啦!”
方主事边喊边跑,跑至刑部大院的空场,四面纷纷奔来和他一样深夜办公的同僚,四目相对下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上京怎么地动了?几千年来还是头一次吧。”
“唉,看这源头像是临近京郊,不知那边百姓如何了?”
“多事之秋啊,南边的水灾刚刚平复,北边打了起来,如今上京竟然发生了地动,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嘘,小声点,这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官员们焦急的窃窃私语,等了约一刻钟,剧烈的轰鸣声才逐渐消失。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似乎再无异响,几位官员看看已经深沉的夜色,打算就此下班,回去安抚下一家老小。
此时一个小厮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各位大人请留步!”
跟随在小厮身后进来的是一队黑甲禁军,当首是个提着军刀的统领。
他将小厮拨去一边,扫视一圈高声喊道:
“谁都不许动,刚才不是地动,而是贼人埋的黑火药,炸塌了天牢!”
“全城戒严,尚书大人已应召进宫拜见陛下,各位大人还是在此地听候消息吧。”
第六十二章 霍湘干的,跟他霍香香有什么关系?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之前。
霍湘笑嘻嘻的道:“第一次住天牢,有点害怕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我严刑逼供,殿下会保护我吗?”
完颜静狠狠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儿的嘲讽:“听说王爷已经纳了两房美妾在家其乐融融,哪里还用得着区区糟糠之妻。”
霍湘不慌不忙,身体往墙后一靠,摆了一个闲散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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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听哥一句劝,人渣要不得
“怎么这个表情,放心,你又不是他。”
“再说了,我并不怨夫君,夫君当年也是迫不得己。父皇想保留帝王的尊严,死在敌国将军王爷的剑下,可以理解。”
“至于我的嫁妆嘛,反正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府里也不曾短了我的吃用,出嫁从夫,有这些我很知足了。夫君待我也很不错,不曾纳妾也不曾对我殴打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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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俺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万一那什么天煌蛊是真的,她把霍湘抛在这自己跑了,最后她也活不成好吗?
“砰!”
霍湘的身后也发出了一声巨响,他闭上眼睛抱紧了完颜静。
搞不清是害怕身后有爆炸,他出于保护抱住了完颜静,还是有爆炸他因为害怕随便找了个东西抱着。
完颜静觉得是后者。
霍湘心里一阵凄凄,有比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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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怪人
他将踏上车辕的一只脚拿下来,车辕不堪重负的发出了“嘎吱”一声。
从二狗那对肌肉虬劲的手臂下解救了自己的胳膊,霍湘理了理袖子,指了指自己:“我是你师父?”
二狗重重的一点头:“没戳!”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你这颐气指使的劲儿倒像是我师父。”
要不是完颜静认识此人,他都觉得二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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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好想你……死!
完颜静敢肯定她从未见过此人,装扮和气质如此特殊的一个人,她若是见过绝不会忘。
偏偏第一眼见到这白发白眉,她就觉得眼熟。
于是完颜静不合时宜的拿胳膊肘捅了下二狗:“这谁啊,看起来很屌的样子?”
有些话脱口而出,用词粗俗,不该出自一个端庄的公主之口。
但她下意识的就这样说了,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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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随手拾了根树枝架住涂山荧利刃的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矮小老头,鬓角有点点白发,方脸盘、小眼睛,穿着完颜静十分眼熟的交领湖蓝色袍子。
这湖蓝色的布料是去岁宫里御赐的几匹玉南蜀锦之一。
除了湖蓝色外,还有渐变的桃红、绣着金纹的深灰和草绿嫩绿交错织就的半镂空锦纱。
都是时兴且经典的配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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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老张幸不辱命
涂山荧再不甘心,也只得离开,邪九剑虽然功力大退是个老弱病残,但他也不遑多让。
以他的资质假以时日也该当登顶,只可惜他自那事发生以后心魔丛生,剑心有亏,霍湘一日不死,他一日无法心安。
涂山荧离开后,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无声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还是二狗当先出声,咳嗽了两声抱拳跟张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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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方稳稳很稳健
范大人脸侧滴下了一滴冷汗,但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敢伸手擦拭。
乖乖嘞,早就听闻长公主与圣上不合,却没想到姑侄二人竟是如此的剑拔弩张。
长公主此言,不就是赤裸裸的猜忌圣上谋害武宣王?
果然,殿中的气氛瞬间如寒冰肆虐。
弘文帝一言不发,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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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陛下好自为之
弘文帝此言一出,范大人敏锐的察觉到前方郭相挺拔的身形似乎有一点微妙的动摇,似乎是被皇帝的话震撼到了。
范大人克制住想要抬头瞅瞅陛下现在是什么表情的欲望,觉得脸有点热。
升仙堂的后台很硬,具体表现在从没有地痞流氓敢去那砸场子,连年底查账的官员在升仙堂老板面前都是低声下四的。
寻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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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书道有“意”
完颜静看着眼前的手抄本。
她又进入梦境了,这大概是霍湘的某段记忆。
形容怪异的涂山荧,讳莫如深的张管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头一遭不是特别排斥进入霍湘的记忆,反而还隐隐有些好奇,琢磨着这个手抄本什么时候才能抄完,什么时候她能看到下一个场景。
上一次在狱中恍惚间梦见手抄《睥睨天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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