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 第一章 卷王又穿越了(已修) 海棠回到系统空间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她看着飘浮在眼前的光球,茫然地问:“系统,我怎么回来了?” 系统:“宿主已死亡,脱离第一个任务世界,请选择第二个任务世界。” “我死了?”海棠瞪大了双眼,“我只是睡着了而已,怎么会死?!” 系统:“宿主是被毒死的。毒放在宿主所饮用的茶水中。” 海棠满面震惊:“毒死的?谁给我下毒?茶水……”她没有睡前喝茶的习惯,但她所服务的宗室公府夫人深夜前来与她谈话,她少不得要以茶待客。由于要对侍女保密,茶还是她亲自泡的。 她当然不会在茶水中下毒,那么下毒的人就只有…… 海棠不甘心地问系统:“可是为什么?我正在为他们家最大的危机思考应对之策,跟他们是一伙的呀?如果不是我提醒了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自家正面临灭顶危机呢!” 作为退役女官,她在这家宗室公府中做两位宗室贵女的教养嬷嬷,八年来战战兢兢,教导小姑娘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教她们掌事理家、人情往来。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就凭这家子性格散漫的家主夫妻,根本不可能养出知书识礼、才貌双全、进退得宜、全京城上下都赞叹不已的两位贵女来。 大姑娘两年前觅得佳婿,婚后一直很幸福。家主夫人总是说,这一切都是丁海棠嬷嬷的功劳。 海棠知道自己快要脱离这个任务世界了,但家主夫人的态度还是让人心情愉快。正因为她觉得自己与宗室公府一家宾主融洽,才会在发现二姑娘的恋爱脑会给全家带来祸患之后,果断选择将事实告知其父母的。 谁能想到呢?二姑娘连婚期都定好了,嫁的也是她从小仰慕的将门才俊,她却在婚前三个月忽然爱上了进京为质的敌国王子,甚至为了让对方获取其父汗的赏识,不惜潜入未婚夫父亲的书房,企图盗取边军布防图…… 幸好海棠及时发现制止了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然而一想到她差点儿做了什么事,海棠还是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二姑娘根本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边关将领们那么勇武,敌国每次来犯都成不了气候,就算再多来一回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要是她的心上人能获得其父汗的赏识,说不定就有机会继承汗位。到时候心上人提议和亲,迎娶她这个大楚宗室女为王后,从此两国互为姻亲,友好相处,再也不用打仗了…… 海棠在讲课时曾给两个学生分析过国家政策、边疆形势,不知道二姑娘是怎么听的,竟然会说出如此天真单蠢的话来。 且不说两国是否真能因为和亲而不再起刀兵,大楚朝自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和亲之事,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皇帝会答应?况且,身为宗室成员,她与敌国王子私下勾连,出卖本国军事机密,竟然觉得皇帝会轻轻放过?别说她本人,就连她全家上下都要受累! 小姑娘家根本不听劝,海棠只能向家主夫妇告密。 如今,当事人还在为爱情犯浑,她的父母就先对提醒他们的好心人下毒手了?这是什么操作?! 海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如果是为了灭口,至少也要先把敌国王子解决掉,再堵上他们闺女的嘴!我要是会随便泄密,就不会把事情告诉他们了,只需要借口生病提前请辞离开。难道公府出事,还能牵连我一个外人吗?!”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服。她处处为学生着想,这家人凭什么杀了她?! 自打她在大四实习期间遇上交通意外身死,就被眼前这个“工具人系统”附了身,成为系统的打工人了。她的工作就是穿梭于各个世界中,在适当的时机为“主角”提供助力,让他们度过难关、获取利益。她不清楚系统的目的,但似乎她作为工具人帮助了那些“主角”之后,本该落到“主角”身上的气运,就能被系统收割掉。 听起来不象是什么正派的设定,可日子是海棠自己在过。 她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只要能继续活下去,还活得不错,别人的气运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需要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的日子,偶尔去做点任务,帮助一下“主角们”就行了。 刚穿进来的时候,她是贫家村姑,帮助“种田文主角”大姐发家致富。 被选入宫中做宫女后,她从无依无靠的杂役小宫女做起,帮助各种“权谋文男主”、“宫斗文女主”以及偶然入宫的“宅斗文女主”度过难关,同时也努力学习,将宫中藏书看完了大半,尚功局的各种技艺也熟识于心,终于凭自己的实力爬到了六品女官的位置上。可以说,整个皇宫里,很难找到比她更卷的人了。 要不是先帝驾崩,新君继位,新太后与新皇后都要安插自己人,她被礼送出宫,兴许还能再卷十年呢。 可出宫后她也没闲着。 家中亲人阔别二三十年,也谈不上什么亲情了。她到宗室公府做教养嬷嬷,日子还能过得舒服些。教那两个学生,她绝对用心了,甚至还帮着家主夫人处理了不少麻烦的家务事。 她这么努力,结果那些人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她不服! 海棠在抓狂,可系统却催她赶紧选择新的任务世界:“宿主不能在大楚世界久留,请尽快开始新任务。目前有两个世界可供宿主选择……” 系统一板一眼地介绍着某个西方奇幻世界的基本资料,有克苏鲁还有魔药什么的,另外还有一个武侠世界,主要就是帮助主角破案冒险的。 克苏鲁听起来陌生又危险。海棠卷了三十多年,早就累了,无辜被毒杀的心结解不开,才不想受虐呢! 她随口就选了武侠世界:“就这个吧,听起来没那么烧脑。”工具人只需要提高武力值保命就行。 她还是更关心自己被毒死的事:“我想知道后续。公府夫人把我毒死之后,是怎么处理二姑娘恋情的?” “系统不知道后续。”系统说,“宿主已经脱离大楚世界,不会有机会再回去,请将注意力放在新的任务上。” 海棠忍不住抓头发:“可我很想知道后续!真的没办法打听吗?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别的工具人?” 系统拒绝提供信息,还提醒她为穿越新世界做准备,并激活新世界送出的福利大礼包。 海棠随手激活了礼包,见是一套《基础武技》,也不在意,又打开系统商城的版面,补充了急救包等必需品,正打算再用积分买几本武功秘笈,偶然翻到一本介绍毒物的书,不由得犹豫了。 要买一本吗?价格太贵,似乎不大划算。可要是不买,万一再有人向她下毒怎么办?武侠世界里应该不缺用毒高手…… 一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反遭了背刺,她就忍不住咬牙暗恨。 系统忽然发出警报:“即将出现时空乱流,建议宿主提前进行空间传送。” “慢着!”海棠正要去点那本《药毒总章》,就感觉到空间剧烈晃动起来。 随着系统一声“提前开始传送”,海棠在震动中穿过系统商城的版面,一头撞上墙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章 物是人非的穿越(已修) 虽然回到了大楚世界,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小海棠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宗室公府的,可她家里有位谢文载表叔公,曾经是有名的才子,二十岁不到就中了探花,却卷入朝廷政治斗争成了炮灰,被流放到西北边疆近三十年,直到三年前才遇赦。他与几位有相似经历的友人全靠着表哥海西崖一路庇护,才在大西北安然活到了今天。 谢表叔公和他的友人们虽然身处边疆,却非常关心朝廷政事,总是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京城的消息,私下议论。反正西北天高皇帝远,他们在自己家里讨论政事也没人管,还能打发时间。海棠从小到大没少旁听。她小孩子家不懂得那些朝廷上的事,脑子却无意识地记下了听到的内容,如今都便宜了穿越来的大海棠。 大海棠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这从各种信息中收集有用的部分,归纳总结出自己想要的情报的伎俩,对她来说只是小意思。 然后她就推断出,目前时间距离她死的那一年,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她死的那年,是新君永昌帝继位后的第八年。谢文载是今上德光帝登基后举办的第一届科举的探花,他的友人曹耕云、陆栢年比他高一届,是先帝隆定帝在位期间最后一科进士。而隆定帝,正是永昌帝与张皇后的独生子。 永昌帝在位十四年,隆定帝在位十五年,今年已是德光三十年了。从永昌八年的初冬算起,至今已经超过五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那家子白眼狼说不定都死绝了吧?如果运气好一点,两个刻薄寡恩的学生倒是有可能还活着,但已经是祖奶奶级别的老太太了。 不知道那弃了宗室贵女身份去给人做填房后妈的恋爱脑,一把年纪了是否依然是他家高富帅的真爱?若她真的经历了系统所说的那些宅斗和伤害,还有机会实现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吗? 被恋爱脑“女主”报复的宗室公府一家以及那一碗毒茶杀死了教养嬷嬷的大小姐,又都落得了什么下场呢?是否有人活到了今天?还记得自己恩将仇报的亏心事吗? 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海棠真的挺想知道答案的。 当然,她还不至于为了报复这些白眼狼就使什么手段。她如今日子过得挺好的,青春年少,未来还有大好前途,何必为了这群混账费心费力? 有机会的话,随便打听打听就好了,只当是瞧个乐子。 海棠咬牙切齿地露出了一个狞笑。 马车外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收了笑,缩回被窝。不一会儿,车帘就被掀开了,进来一个穿着羊皮袄厚棉裙、肤色略黑的高个儿姑娘。 这姑娘的长相带着明显的西域异族特征,高鼻深目,貌美如花,看起来就象是大脸版的娜扎,只是一张口,说的就是略带几分陕味的官话:“棠棠醒咧?正好,药熬好了,趁热喝。” 海棠坐起身来,接过了碗,闻了闻药味,就知道这是流传已久的验方,还因为病人年幼削减了份量,正对她的症状,只可惜少了两味药,药效打了折扣。 她低头喝了一口药,故意皱起了小脸:“好苦!金果,我要吃糖。”当金果转身去翻装糖果的匣子时,海棠顺手一翻,已经将药倒进了系统的储物格里。 金果完全没发现,看到碗空了,还高兴地夸海棠:“真乖!这么苦的药全都喝下去了!”她特地多给了海棠两块糖,那可是难得的美味。 海棠面不改色地吃下了齁甜的糖块,给自己病后虚弱的身体增添一点能量,还问金果:“小石头的病怎么样了?还没退烧吗?” 金果叹了口气:“还没有呢。二哥二嫂都急坏咧。”她摸了摸海棠的额头,“幸好你好起来了,不然家里带的药材就不够用咧。” 海棠忙打听:“药材怎么就不够用了?小石头没药吃吗?”金果回答:“谢老爷说少了几味药,剩下的勉强能用,但只够今天的份,明儿个就没药了。幸亏你好了,二嫂还不知道明天咋办咧!” 海棠沉吟,生病的孩子怎能没药吃呢?这事儿要解决也不难。 她冲金果笑道:“二叔二婶照顾小石头很辛苦吧?阿奶要帮他们,一定也很累。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去帮帮阿奶吧?让她多歇一歇。” 金果满面感动地摸摸她的头:“棠棠长大了,额一会儿告诉太太你这么懂事,她一定很开心!” 海棠露出腼腆羞涩的笑容。很好,你就赶紧把奶奶请过来吧。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海棠的心声,不等金果去找祖母马氏,马氏就先掀起车帘钻了进来。 海棠见状眨了眨眼,冲祖母笑得更乖巧了。 马氏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小圆脸,大眼睛,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皮肤松了,颧骨高了,倒显出几分不好惹的气质来。她穿着厚实的棉袄皮裙,头发梳得齐整,戴着镶玉的银首饰,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但也隐隐能透出海家的殷实家底。 她听金果说了海棠的情况,便松了口气:“退烧了就好。你再不好,额都不知该咋办了。你爷成天要额等等等,就是等不到进城,叫人急死咧!” 海棠知道接下来自家奶奶肯定要针对爷爷的不作为骂上半天,为了避免耳朵再受荼毒,她果断地转移了奶奶的注意力:“阿奶,金果说小石头那边已经没药吃了,不能派人进城去买吗?” 马氏气道:“都怪你爷,咱全家都进不了城!” 海棠眨眨眼:“那就托能进城的人买嘛,不能让小石头没药吃呀。他年纪这么小,不能再烧下去了!” 马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忿忿地说:“可惜回春堂的大夫不出诊,不然额就把人请来了。” 海棠道:“表叔公的方子挺好的,能治好我,就能治好小石头,托人照着方抓药嘛。” 马氏往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得对!额怎的就没想到?”丈夫的表弟虽不是正经大夫,但正如孙女说的,他开的药已经治好了一个,就证明是有效的。 马氏扭头吩咐金果:“去把这事儿告诉长安,他知道该怎么办。” 金果应声,飞快地溜下了车。 马氏坐到了海棠身边:“他们一帮子大男人都昏头咧,竟然还不如你个小娃娃聪明!” 海棠目的达到,便腼腆笑着,很快装起睡来。 马氏替孙女掖了掖被子,回头就看到丈夫海西崖也钻进车厢里来了。 马氏看到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声音压得低了,也掩不住她话里的火气:“你还有脸来看孩子?!棠棠退烧了,小石头还没好呢!你也不怕孩子烧出个好歹!别说长生不是额亲生,额就不知道疼孩子,小石头难道不是额孙子?!看着孩子难受,你就不着急?!额们在城外等几天了,到底还要等多久?!” 第三章 夫妻之间的矛盾(已修) 海棠虽然在装睡,但她知道海西崖与马氏的矛盾所在。 海家车队到达目的地肃州城,却被堵在城外三天,一直未能进城,吃住只能在马车里,连两个孩子病了都没办法看大夫抓药,只能指望谢文载表叔公这位自学医书的半吊子大夫。马氏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到丈夫总忍不住要发泄出来。 而海西崖除了默默忍受妻子的抱怨与怒火外,别无他法。他也很想尽快进城,让孩子看病,可城门口却守着一位仇家,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瓜州移民本该在三天前就能顺利进城的,可肃州城里的一位孙永禄将军却声称收到了线报,指这一批瓜州移民里有胡人奸细,因此守在城门口处,严令每个进城的人都要经他亲自审核,他认为没问题了才能放人。于是这批加起来足有几千人的移民,连带大批羊马骆驼与马车,就这样被堵在了肃州城门前。三天过去,进城的人数还不到三成。 移民们怨声载道,肃州城里的官员与武将们也觉得不象话,却没办法阻止孙永禄。他背景深厚靠山硬,背后有贵妃与阁老在撑腰,他说要严查,谁能说不? 问题是他对这所谓的胡人奸细似乎也心里没底,只是盯着移民中有着异族长相的人瞧。大楚西北长期以来都是多民族混居杂婚,胡人或者有胡人血统的混血汉人数不胜数。哪怕如今胡人汗王野心勃勃,总是派兵侵扰大楚边境,想过太平日子的胡人还是有不少的。久居西北的大楚百姓都清楚这一点,并没有因为战争就敌视身边的胡人,这就显得孙永禄将军的做法不讲理了。 海家在瓜州居住期间,也雇佣过胡婢胡匠,但离开之前几乎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个金果,还是因为她精通葡萄瓜果的种植技术,海西崖认为她有大用的缘故。与其他保留了大量胡人工匠或美姬的人家相比,海家算是好过关的。海西崖又曾在肃州为官多年,在城中有许多故旧。若他借助旧时的身份与人脉,其实根本不必等待,就可以顺利进城。 然而他并未这么做,反倒老老实实地带着全家人在城门外排上几天队,不是因为顾虑金果这个有胡人血统的婢女,而是因为他车队里有更大的秘密。 海西崖的表弟谢文载与他的两个好友曹耕云和陆栢年,当年都是因为孙阁老一系的迫害,才会被流放到西北边境来的。谢文载更是和年轻时的孙永禄结过怨。虽然他们三人早已被皇帝下旨赦免,但孙家如今在朝中依然如日中天,孙永禄在肃州城有权有势有人,他若是认出了谢文载等三人,寻个借口加害,海西崖根本束手无措。就算他认识再多的边军守将,也抵不过孙永禄背后的靠山够硬。 海西崖已经保护了表弟三十年,他不能让表弟在恢复了自由身之后,还被仇人所害。他只能拖延全家进城的时间,同时设法给城中故交送信,请他们帮忙想办法。 马氏其实不是不能体谅丈夫的难处,可看着自家孩子饱受病痛折磨,她也没办法再呆等下去了。 她向丈夫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再要额等,就别怪额自作主张了!你们大可以继续留在城外,额带着孩子们进城!反正额不怕姓孙的。” 海西崖苦笑:“谁家会特地分开来走?你这样岂不是更引人怀疑了?就怕那孙永禄寻根究底,反而挖出了咱家的底细。” 马氏噎了一下:“咱家又没干亏心事,怕啥咧!” 话虽这么说,可马氏终究是个心软的,不可能真的坑自家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说:“方才棠棠提醒额了,额让长安托人进城给小石头抓药,就照着谢表弟开的方子抓。这方子能治好棠棠,就能治好小石头。你们要是早点想到这点,额也不用白担心了两天!” 海长安表情一松:“啊……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都是我的错。”他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脸,“好孩子,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 “这是当然!”马氏冷哼,“额的孙女能傻?!”孙子的病情暂时有法子应对了,可她心里仍有些话不吐不快,“老爷,额知道你是怕谢表弟出事,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苦,也不肯叫谢表弟冒一点险。额不怪谢表弟,但小石头的病不能再拖下去咧。万一出事,你又对得起哪个?!” 马氏含怨掀了帘子要下车,却愣在了那里。 谢文载不知几时来了,就站在马车外头,多半把他们夫妻二人的争吵都听进去了,如今正用满怀愧疚的目光看着她。 马氏有些讪讪地。她下了车,笼着手,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谢表弟,额不是怪你,额只是担心孩子。” 谢文载朝她深深行了一礼:“表嫂,我来……给棠棠施个针。虽说比不得吃药有效,但能让孩子舒服一点。” 马氏更不自在了:“那……那就辛苦谢表弟了。”她回头看了看丈夫:“额去瞧瞧小石头。”匆匆走了。 谢文载上了车,与表兄海西崖隔着海棠对坐,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海棠就更不自在了,但她只能继续装睡,甚至连均匀的呼吸声都伪装上了。可惜两位长辈都有心事,根本没功夫欣赏她绝妙的装睡技巧。 海西崖低声安慰谢文载:“你表嫂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谢文载苦笑:“我自然知道表嫂的意思。只是她的担心也有道理。海棠大病一场,伤了元气,需得尽快找个安稳的地方好生休养。小石头更是高烧不退,就算托人抓了药回来,也不能担保我开的方就一定能见效。因为我的缘故,已经害得孩子们受了许多苦。倘若再拖下去,他们有个好歹,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呢?” 他低头请求海西崖:“表兄,还是进城吧!孙永禄已经三十年没见过我和老曹、老陆了,未必能认出来。” “我们进城时要登记户籍,他不认得你们的脸,也记得你们的姓名。”海西崖低声道,“三十年都熬过来了,怎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你不必再说了。”他不等谢文载再开口,便掀起车帘下了车。 谢文载叹了口气,他取出针囊,准备给海棠针灸,低下头,才发现海棠不知几时睁大了双眼,正看着他。 他不由得愣了愣:“棠棠?你几时醒的?”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海棠坐起身:“我就没睡着过,骗阿奶的。要是我没睡,她就会一直抱怨爷爷。后来爷爷来了,他俩吵了起来,我就更不敢睁眼了。” 谢文载明白了,笑着摸了摸海棠的小脑袋:“你这小机灵鬼!快躺下吧,表叔公给你针几下,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海棠却问他:“表叔公,爷爷不肯进城,是怕了你的老仇人吗?那老仇人三十年都没来找你,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记得你,不肯放过你呢?” 第四章 马车中的密谈(已修) 谢文载怔了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孩子的疑问:“我对那人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不值得费事来找我晦气。可他素来心胸狭窄,当面见了我,定不会让我好过的。兴许你会觉得,三十年前的事,人家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可你爷爷……还有我,都不敢赌。” 海棠眨了眨眼:“既然是这样,那赌不起还躲不起吗?明知道那人在肃州城,还把住了城门,我们为什么不走呢?继续等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现在还能排队,可等所有人都进城了,我们不还是要跟那个仇人见面吗?” 谢文载苦笑:“是啊,早知如此,我们当初就该直接改道去别处的……”虽说所有瓜州移民都应该在肃州城登记造册换户籍,可凭海西崖在边军多年的人脉,改道去别处也照样能办到这一点。甘州城可能太远了,但距离肃州城不远的沙河堡、红山堡,守将都是他们的旧识。即使这两处堡垒不如肃州城大,借几间屋子住两日,还是不成问题的,那里也会有驻军医官能给孩子看病。等两个孩子的病养好了,他们直接到甘州去登记,还怕什么孙永禄? 可他们就是抱着侥幸之心,一直在肃州城外等着,却迟迟未能等到孙永禄先一步放弃。倘若他们在两个孩子刚烧起来的时候,就立刻改道去别处,如今早就把事情都办完了,根本不必困守在肃州城外,束手无措。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石头至今高烧不退,肃州城就在咫尺之遥,他们不可能转道去别处了。 海棠听完了谢文载的解释后,便道:“既然现在不能走了,那就让那个人离开城门口吧。我们家不是在肃州城住了好几年,认识了很多人吗?难道就没一个人愿意帮我们的忙,让那个人暂时离开一会儿?只要我们能完成登记进城就可以了。他会认出表叔公,他手下也能吗?难道他没有亲眼过目的人,还非得一个个追上门去看一眼才行?” 谢文载沉吟:“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城中的人配合,而且那人还得冒得罪孙永禄的风险……”那毕竟是贵妃的族弟,阁老的族侄,倘若是好得罪的,边军上下那么多将军,就不会坐视他胡闹至今了。 谢文载想了想,觉得海表兄要是实在不放心,他写信去求一求肃州卫指挥使周三将军出面,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只不过海表兄当初不顾周三将军的挽留,执意离开肃州,如今再回头求人,面上可能会过不去。但这种事不必海表兄开口,他这个当事人出面才是正理。以他二十多年来为边军立下的功绩,周三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大不了他再为周家参赞几年军机好了。 这么想着,谢文载就淡定了许多。他其实不怕孙永禄,只是担心会连累了表兄一家。只要周三将军能保住其他人,无论什么条件,他谢文载都会接受的。 谢文载柔声对海棠说:“这事儿表叔公会想办法解决,不用你操心。快躺下吧,表叔公给你针几针,不会疼的。” 海棠躺下来时还在替他想办法:“要把人支走,方法其实有很多。那人跟人吵架来晚了也行,有人请他吃饭也行,他手下的人有麻烦了也行,反正只要有借口让他暂时离开一会儿就够了。等我们进了城,就赶紧去换新户籍,然后立刻出城。就算他事后发现了,难道还能特地追上来?” 谢文载笑着不说话,只专心施针。他的针灸术学得比开方的本事高明,穴位都找准了,力度很适宜,手法也没问题,没叫海棠受什么罪。海棠本来还想跟他继续讨论进城的法子,不料被他针了几下,竟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再次上车探查她脉相的谢文载,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咱们明早就能进城了,不必你再为这事儿发愁。” 海棠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怎么回事?那个孙将军不拦人了?” 谢文载心情放松,城中友人行事意外地果决,令他颇为惊喜,因此面对海棠他也颇为耐心:“孙将军与其他将军们吵起来了,要前往不远处的嘉峪关城驻守。这检验入城移民的差使,会交由其他人负责。” 那为什么不今天进城?也省得夜长梦多。 谢文载却道:“将军们都安排好了,明早进城是最稳妥的。你二叔已经请人在城里抓了药回来,金果正熬着呢。等小石头喝了药,退了烧,明天就可以进城回家了。” 回家?他们不是进城登记完户籍就离开了吗? 虽然在海棠的记忆里,海家人在肃州城里确实有自己的宅子,但他们若在城中停留,不怕那孙永禄找上门来吗?到时候可就真的没地方躲了。 然而谢文载没解释太多。他愿意跟海棠这样的小孩子说那么多话,已经是非常开明有耐心的长辈了。马车外传来他友人曹耕云的声音:“老谢,快来,刘恪仁特地出城来找海兄了,他要给我们说清楚明日进城后的安排。” 谢文载闻言应了一声,便下车去了。 海棠翻身起来,掀起车帘一角,还能听到他跟曹耕云的对话:“刘恪仁就这么过来了?也不怕叫人看见?” “听说孙永禄刚刚出城,往关城那边去了。”曹耕云道,“若他不走,刘恪仁还真未必敢来找我们。他不能久待,天黑透之前就要回城,我们快走。” 两人齐齐往海西崖的马车那边赶去。 海棠心里有些好奇,这“刘恪仁”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她就看到哥哥海礁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海礁今年只有十一二岁,但长得壮实矫健,宽肩长腿,浓眉大眼,只是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显得稚气未脱。他上了车,先关心地提起灯笼照了照海棠:“几天没见你了,小妹还好么?阿奶总怕我过了病气,不肯让我来看你。不过她现在守着小石头,我就偷偷来了。” 海棠笑道:“我没事了,多谢哥哥想着。” “没事就好。”海礁摊开手脚,靠在车壁上,“这几天我帮着盯羊马去了,整天要提防着别人来偷抢,真累坏了。” 海棠眨眨眼:“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人来偷抢?” “你以为跟我们一块儿赶路的都是好人么?”海礁撇嘴,“不然为啥人人都急着进城?”他打了个哈欠,“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也歇歇,等吃饭时再叫我。” 海棠应了,还特地让出位置来,让哥哥伸直了腿脚,靠得更舒服些。海礁闭目养神,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响起了呼噜声。 海棠轻手轻脚扯过一件羊皮袄,轻轻盖在哥哥身上,免得他着凉。 她刚躺回被窝,就看到海礁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坐起身,脸上露出惊愕、警惕、凶狠、绝望……许多无比复杂的表情。 曾经单纯莽撞的少年似乎消失了。如今在这双眼睛背后的……是一个历尽沧桑的灵魂。 第五章 哥哥重生了?(已修) 海棠的心情有些复杂。 海礁小哥哥这异相,摆明就是换芯了。只是不知道是被穿了,还是本人重生。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看这人的眼神,都不可能过得幸福快乐,还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惨事呢!海礁这个单纯朴实的少年,真心实意地关怀妹妹的好哥哥,难道就回不来了吗? 海棠闭上了双眼,心中有点难过。 海礁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扫视一眼车厢中的情况,瞧见闭目沉睡的海棠,顿时全身一震。 他悄无声息地提起挂在车壁上的灯笼,靠近了海棠的脸,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着那张小脸上的五官。 海棠能感觉到光源离自己很近,但她一动也没动,还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就象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不一会儿,光源被移开了,接着就是海礁的呼吸声加重,还夹杂着几声哽咽。少年颤抖着张开双臂,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抱住了小妹妹,似乎在强忍着哭声:“太好了……小妹还活着,还没死……老天保佑,我居然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 海棠继续装睡,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还好,看来海礁只是重生,并不是被人穿了。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复原本的天真单纯,但好歹人还是那个人,没有换了芯子。他对家中亲人还有很深的感情,对妹妹也依旧关心。 不过……听海礁这哭声中透露的只字片语,莫非海棠以后会遇上什么不幸的遭遇?她可得提防着些才行。 除此以外,能拥有重生这种待遇的,百分之九十是主角,只有少量的可能会是其他主角故事中的炮灰。也不知道海礁是哪一种情况。他身边是否会出现别的工具人? 海棠一边装睡,一边寻思着这事儿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海礁已经抬起头来,小心地拨开了妹妹的额发,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敌军哪一天会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遇上那种惨事!只要赶在敌军破城之前离开肃州就行了。我不会再让你们惨死了!所有人都要活得好好的……哪怕让我拼了性命,也会保住全家人的!” 慢着!少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破城?敌军?惨死?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儿? 可海礁少年只是刚刚重生过来,乍一瞧见惨死多年的小妹还活得好好的,心情激动之下,才会说出了心里话。在拿定了主意之后,他就镇定下来了。即使小妹“睡”得很香,周围也没别人在,他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免得叫旁人听了去。 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说出口。 海礁小心翼翼地替小妹掖好被角,忽然听得有脚步声靠近马车,顿时警惕地朝车厢门望去,见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掀起车帘往里钻,身上肌肉不由得绷紧:“谁?!” 进来的是侍女金果。她瞧见海礁,便露出微笑:“宝顺果然在这里,太太刚还在找你咧。” 海礁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这女子好象是祖母的侍女金果,肃州城破后便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 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但想到自己被敌军掳走后沦为马奴的那三年悲惨遭遇,心里还是忍不住对有胡人血统的人生出厌恶:“我来看看小妹……阿奶如今在哪儿?”他也很想念死别多年的其他亲人。 金果以为他问的是马氏如今在哪辆马车里,便答道:“太太还在小石头那儿咧。小石头的烧退了,二嫂刚松一口气,就晕过去,好不容易才醒。太太打发她跟二爷歇息去咧,自己留下来看护小石头。” 海礁想起小堂弟,心里有些难过。小石头进城后不久,病情刚有了起色,就闹着要到街上买好吃的。他这个做大哥的心软,主动替弟弟跑腿,没想到刚上街,就遇上敌军入城,当场被掳走。等到他九死一生逃回肃州城时,全家人都已死绝了,他连他们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倘若他当时没有上街,大概就能跟家人死在一起了吧?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想起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他真的宁可早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 海礁回过神来,见金果很小心地替妹妹擦额头,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暂且相信她。 不管这个丫头在大战后是死是活,至少眼下她不会对小妹不利。 海礁刚下车,就瞧见谢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想起了被几位老先生盯着读书的童年,顿觉亲切又怀念,于是迅速借着妹妹的马车遮挡身形,避开先生们,以免被他们查问功课。 小时候的他功课还行,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哪里还记得背过的文章?先生们一问,他就要吃挂落了! 谢文载远远的就瞧见海礁偷溜了,不由得失笑,转头对两位友人说:“瞧宝顺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怕我们知道呢。” 曹耕云笑道:“小孩子还能闯什么祸?八成是没做功课,怕我们查问吧?” 陆栢年听得直笑:“你们也盯得太紧了。孩子还小呢,别逼得太过。宝顺素来聪明,只是年纪小贪玩,缺了点耐性,等大几岁就好了。” 谢文载笑着摇头,先去给海棠把了一回脉,见她脉相平和,睡得正熟,便嘱咐金果去熬药,然后与两位友人回了马车。 他与两位友人分住两辆马车。曹、陆二人共用一辆,谢文载带着所有藏书独占一辆。不过三人每天都会聚在他的马车上说话,今日也不例外。 海家的马车打得很坚固,但车壁与屋墙没法比。两辆马车离得很近,海棠躺在车中,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车厢中传来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谈话的声音。 谢文载提起刚刚见过的客人:“刘恪仁的话,你们觉得靠谱么?孙家人当真没发现我们的行踪?” 老曹道:“不可能发现的吧?你和海兄多年来谨慎筹谋,周家人也一路帮着遮掩。姓孙的顶多猜到我们在某个边城,却不可能知道我们已来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否则,我们滞留城外多日,他早就找上门了,还能由得我们在这儿悠闲度日?” 老陆道:“跟我们这些三十年前的老对头相比,刘恪仁算是他的新对头。可两人同在肃州为官,他都没动刘恪仁一根手指头,可见他早已不把旧怨放在心上了。如今他最想要的是立下大功,从镇国公手中抢过兵权。在这件事做成之前,他不会为小事分心。” 谢文载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刘恪仁说孙将军近日与一个姓孙的瓜州豪商走得近,似乎打听到不少胡人的情报,打算立一个大功劳。可是……我们在瓜州住几年了,几时听过什么姓孙的大商人?这人真的没有问题么?” 第六章 可疑之处(已修) 谢文载素来是个聪明细致的人。 别看他是以文章学问闻名,年未及冠就高中探花,他在军事谋略上的天分并不差。被流放了二十多年,他有镇国公府周家与表兄海西崖庇护,吃的苦头不多,日常除了读书、学医、写文章、教孩子以外,偶尔也会帮着分析边关军情,甚至还曾经为周家的几位少将军出谋划策,助他们赢得胜仗。 若非有这份功劳在,镇国公府周家也不可能一直庇护着他,让他在西北平平安安度过了二十多年。 他虽是周家女婿吴国丈的门生,而师母周氏正是现任镇国公的胞妹,其实他与吴国丈的师生缘份并不深,只是他高中那年的会试,主考官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吴国丈而已。吴国丈点中他为经魁,可探花的名次却是皇帝点的。他因吴国丈的命令起草了一份奏折,被其政敌孙阁老报复流放,吴国丈明知他冤枉,却还是坐视他前途尽毁。就冲着如此薄弱的师生情谊,吴国丈的岳家又怎么可能看在女婿的份上对他关照有加? 他被流放的头两年,是完全靠着表兄海西崖的帮助才支撑了下来。正因为他透过表兄的渠道,为边军将领参赞军机立了几次功劳,才有后头周家的暗中庇护。 不过自打海西崖的儿子海定城死于战场,谢文载就随着海家人离开了伤心地肃州,前往瓜州隐居,哪怕遇赦也没有离开。近几年,他偶尔会帮着熟悉的瓜州卫武将分析军情,但已不再参与战事了。肃州城里的故人们,可能已经有些淡忘了他的名声。 可一直陪伴谢文载度过漫长边城流放岁月的曹、陆二位老友,不可能会忘了他多次料敌先机的事迹。哪怕他们此前从未怀疑过那姓孙的商人,一听谢文载说此人可疑,他们便不由得沉下心来,细细思考其中的疑点了。 曹耕云沉声道:“边军战领与商队打交道是常有的事。有些商队根本就是为边军挣钱粮的,否则朝中总是有人寻借口延误粮草,边军手里没有银子,难道还真要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兵饿死?可这商人既然姓孙,又主动靠近孙永禄,说不定就是孙家派来的幕僚,只是借着瓜州商人的名号哄外人罢了。” 毕竟孙永禄在边关已经蹉跎了好几年,却始终没立下什么象样的功劳。再拖下去,镇国公就要把帅印传给自家儿子了,还有他孙永禄什么事?孙阁老替侄儿着急,派个人来帮他的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人刚来就给孙永禄出了馊主意,明摆着就不是好人,天知道后头还要出什么夭蛾子。周家的将军们恐怕要有麻烦了。他们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可论跟人斗心眼子,恐怕未必比得上孙阁老的爪牙。 曹耕云深深地为边军的将领们忧虑着。 陆栢年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孙永禄需要的是算计周家人的幕僚么?他需要的是能帮他打胜仗的人才!与其费心思去对付周家的少将军们,他还不如找个靠谱的细作,前往西域打听胡人的动向,好助他赢几场胜仗。沙、瓜二州的商人,多有走西域贩货的,不少人私下也会兼做边军的探子。周家和各卫所都有熟悉的商人。这姓孙的商人既然顶着瓜州商人的名号,想必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他应该是孙家派来给孙永禄做探子的,为的就是帮他打探胡人的消息,让他有机会立下战功……” 孙阁老能在朝中风光几十年,不可能看不清什么才是一名武官在边军立足的根本。他派人帮孙永禄打压周家的少将军们有什么用?就算周家郎君无法继承镇国公的帅印,边军也还有那么多将领在呢,诸卫指挥使个个都比孙永禄资历深、功劳大。孙永禄没有军功,就永远别想图谋兵权! 退一万步说,只要孙永禄有了军功,周家人还真未必能拦得住他平步青云。 曹耕云与陆栢年对于那孙姓商人的目的各有猜测,谁都觉得自己更有理,只好转问去问谢文载的意见。 谢文载只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若这商人当真是来帮孙永禄打探胡人消息,好助他立下大功的,他在肃州城里闹这么大的动静,又是为了什么?” 曹陆二人不由得一怔。 谢文载微微一笑:“平日在西域往来的商队,除去将军们暗中养的探子以外,其他人谁不是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名声?哪怕他们会特地巴结讨好大楚的将军们,也不会公开宣扬这种事,以免被胡人当成是奸细处置。他们的目的只是要赚钱罢了。在边关巴结大楚的将军们,在西域讨好胡人,这才是商人们惯常的做法。 “这姓孙的商人若要为孙永禄做奸细,就不该公然声称自己与孙永禄关系亲近,还日日围在孙永禄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得孙永禄信重。若真如他所说,瓜州移民中有胡人安插的奸细,他就不怕这奸细将他的消息传回胡人耳中?那将来他要如何替孙永禄打探敌情呢?怕不是刚到胡人的地界,就要立刻被抓起来了?!” 由此可见,这人根本不是为助孙永禄立功而来,那么,他又有什么图谋呢? 如今肃州城外大批移民滞留,已经影响到了城中军民的生活。若是闹大了,孙阁老这位主张放弃关外大片领土,集中兵力护卫重点城池的始作俑者绝对讨不了好。倘若连安置移民的事也出了差错,还是他孙家人导致的,由此引起的风波,恐怕就不是能随随便便平息的了。 孙永禄再蠢,他身边总有幕僚能想到这一点。那他又为何执意听信那商人的话,每天守在城门口抓奸细呢?那商人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曹耕云立刻就想到:“难不成是朝中其他人在给孙阁老挖坑?从孙永禄这个蠢人身上下手,总比对付孙家其他人容易。” 陆栢年皱眉:“只是为了争权夺利,便任由沙州百姓受苦,这背后主使之人,也不是什么仁厚君子。” 谢文载无奈地看了两位老友一眼:“你们怎么只想到京里的高官身上了?就没觉得……这可能不是咱们大楚的人在捣鬼?” 曹陆二人惊讶地看着他。 谢文载冷笑:“肃州每日城门大开,无数人畜车马堵在路上,万一有敌袭怎么办?守军是狠下心不顾百姓生死,强行关门,还是任由城门大开,百姓与敌骑一同入城?” 曹耕云忙道:“敌袭?不可能的吧?若有敌情,关城那边定会示警!” 谢文载挑了挑眉:“可如今守在关城的……是孙永禄啊!” 曹陆二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与边军又不缺书信往来,对于那孙阁老的族侄孙永禄是什么货色,心里都有数。 他还不至于如此无能吧? 陆栢年严肃地问:“谢兄觉得孙永禄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么?” 谢文载也严肃地说:“只要那姓孙的商人当真心怀鬼胎,就算他能办得到,也一定会让他办不到!” 陆栢年顿时不说话了。 第七章 海棠决定支楞起来(已修) 大家都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对于那孙阁老的族侄孙永禄是什么货色,心里都有数。 这人其实不算是个蠢人,但若论领兵打仗的本事,他是真没什么天赋,还有些贪生怕死。每每遇到要冒风险的事,他都会明哲保身。而那些不需要承担风险的功劳,他总是十分积极地争取。 因此,每次大战有机会立军功的时候,他都会缩回去。等战事结束后,别的将军们因战功而受嘉奖时,他又跳出来阴阳怪气了,仿佛是别人故意妨碍他,才害得他寸功未立似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真正独立带兵打过一场仗。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孙阁老说的,孙阁老竟然真的相信他在边关多年来一事无成,都是镇国公府打压算计的缘故。 当然,也有可能是孙家实在没别的人才了。孙家本是暴发,出了一个孙阁老,家族中人便都以他为榜样,一心走文官路子,唯有孙永禄熟读兵法,武艺骑射都过得去,看起来象是个武将苗子。若是孙永禄不可用,孙阁老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他。 而孙永禄能获得皇帝的委任,怎么也有点表面上的本事,能唬一唬外人。只要不是让他独力指挥一场战斗,光是守守关隘,发发警报,应该是没问题的。他不懂,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 曹陆二人还觉得,孙永禄目前就盼着能立个大功劳了。虽然守关示警的功劳有限,但总比没有强。他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干脆早日滚回京城去吧,还做什么大将军? 但如果说,有胡人奸细特地算计他,取得他的信任后,就利用这层关系给肃州卫设套,那他还真有可能会上当。他一门心思要跟指挥使周三将军斗,未必辨得出阴谋。从他如今对那姓孙的商人言听计从的表现看,只怕早已入了别人的套了。 曹耕云想了想:“周三将军他们用计激得孙永禄离开肃州城,刘恪仁说那商人还在城里,替他盯着抓奸细的事儿。咱们明儿进了城,就赶紧去找老顾他们提醒一声。只要他们把那商人盯紧了,再叫关城那头警醒些,就不怕孙永禄会出什么差错。” 陆栢年也点头:“既然孙永禄走了,那滞留在城外的瓜州移民,也该尽快放进城中,登记造册了。只要没人堵在城门口,你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谢文载叹道:“希望如此。但那商人既然留在了肃州城,又岂会坐视自己的算计落空?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哄骗孙永禄呢!倘若边军盯得够紧,兴许还能揪出真正的奸细来。” 三人随即便开始商量起明日进城后的计划,见了熟悉的边军将领,又该如何说服他们相信自己的推测,如此这般,直商量到深夜,方才各自安歇。 而海棠就睡在自己的马车里,从头听到尾,一字一句全都没漏下。 她想起了便宜小哥哥海礁重生后透露的信息,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谢表叔公真不愧是海家公认最聪明的人,他的推测真的再准确不过了。确实有敌袭,肃州城也确实被敌军攻破了。虽然不知道这城具体是怎么破的,但有了谢表叔公的推断,海棠也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不知道,敌袭会在哪一天到来? 海棠打开了自己的系统版面,看到它依然还在充能量,不由叹了口气。 她刚穿过来不久,就检查过系统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遇上时空乱流,她又跑错了世界的关系,系统似乎死了机,能量也几乎见底,放置了两天后,才勉强恢复到3%而已。这点能量,还不够她重启系统呢。 系统版面大部分都黯淡下去了,包括系统商城在内,许多功能键怎么点都没有反应。就连储物格,也只有初始自带的二十格可用。她这几十年里做任务积累积分,好不容易增加的新储物空间与新功能,全都锁住了。 初始的二十个储物格,位于最前排,拿取方便,她一向安排了紧急必备品,包括急救医疗包、衣物、食物和饮用水,还有匕首、绳索、雨具及取火工具等等。不过最后一个储物格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物品,她怀疑是在卷入时空乱流时误触买下的。 这东西名叫“花花转盘”,是某种可以抽取植物种子的玩具,每周可抽一次,但每次都要耗费能量。海棠现在实在不敢动用它,只能先放着不管。 剩下的东西里,对她目前最有帮助的,应该就是新任务世界提前发的福利大礼包了,里头包括一整套《基础武技》和若干营养液,后者是用来补充练武者身体营养的。 新任务世界是武侠世界,现在是去不成了。海棠对自己目前所在的世界挺满意,就算系统重启成功了,她也打算说服系统让自己留下来。反正任务这种东西,在哪里都一样是做,为何不留在更熟悉的地方呢? 虽说《基础武技》听起来高明不到哪里去,但要是能学会,对于随时有可能身陷战火的小女孩来说,多少能添点自救的资本。而那些营养液,更能帮助她从大病初愈的虚弱状态变得健康有力。哪怕是度过了眼下的危机,在古代世界里拥有自保之力,也不是件坏事。 海棠打算等进了城后安顿下来,就找时间好好学习一下《基础武技》,至少要让自己掌握逃命的技能。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能学会的东西有限,如果能够不用逃命,那当然还是别逃命的好。 海礁似乎认定只要家人离开了肃州城,就不会遭遇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可明日海家人要是能顺利入城,还要前往官府登记户籍;生病的小石头也需要请大夫抓药;谢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还想要查清那孙姓商人的底细;安排海家入城的将军们也有意留他们在城中住下……海家人当真能轻易脱身吗? 他们要是走不了怎么办? 海礁一个孩子,若不能拿出足够的理由去说服长辈,海家人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早早离开肃州城? 而离开肃州城后,海家人就能安全了吗? 肃州城外是广袤无垠的荒野,想要前往下一个能安家的城池,还有很远的路。万一在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海家人先遇上敌军了呢?他们留在肃州城会有危险,难道在荒野中就不会遇上危险了吗? 那还不如不离开肃州,留下来接受守军的保护呢! 敌袭这种事,往年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肃州城不是一直好好地矗立于此吗?只要破坏奸细的阴谋,让军队小心警戒,肃州城大概率还是能自保的。 海棠暗暗拿定了主意。她会用适当的方式引导小哥哥海礁,让他放弃原本带着家人逃离肃州的不靠谱计划,改为向肃州守军告知真相,好团结一致,对抗来敌。 至于到时候要如何让肃州守将相信海礁的话……她还得好好再斟酌一下,想出个靠谱的借口才行。 事关自己的平安,海棠立刻就支楞起来了。 第八章 进城遇仇人(已修) 第二天天刚亮,海棠就起了身。 金果送来浸过热水的布巾,帮她擦了脸,梳了头,换上厚实的衣裳,又替她取了早饭过来。 早饭是米粥,不过比前两日要稠一点。 海棠一边吃粥,一边问金果:“小石头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昨儿晚上就退咧。”金果笑道,“抓回来的药果然管用,二哥二嫂可高兴了。” 小石头痊愈了就好。就算海家人当真要逃命,大人们也不用担心他病情加重。 吃过早饭,海棠就要打发金果离开:“我已经没事了,阿奶和二婶那里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帮她们干活吧。我这里有哥哥陪着就好。” 正巧海礁路过马车外,闻言笑道:“我这就上车来陪你。爷爷已经跟守城门的人说好了,马上就轮到咱们家进城了。” 金果离开了,海礁进了车厢,关心地问了她今天的状态。但随着海家马车相继启行,缓缓排成队列,朝城门方向驶去,海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站在车队前方的祖父海西崖身上。 他已经试探过祖父,祖父似乎并不打算在近期离开肃州,跟先前透露的口风有些不同。祖母觉得奇怪,祖父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连谢表叔公那边,似乎也不反对祖父的做法。 这让海礁很烦恼。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在祖母马氏那儿再下点功夫?只要祖母想要早点离开肃州城,祖父应该会听吧? 可小石头的病刚好,祖母定会要他进城看大夫,确定病情彻底痊愈了再远行。有什么理由能让祖母改主意呢? 海礁看向兴致勃勃地掀起车帘往外看的海棠,觉得小妹兴许能帮上自己的忙。祖母疼爱小石头不假,可他和海棠兄妹俩,才是祖母的亲孙呢! 海礁凑近了海棠:“小妹,哥哥问你一件事……” 不等海礁说完话,海棠就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指着外头的车马行人对他道:“哥,你快看!那只骆驼好厉害!它能背这么多东西!” “啊是……”海礁随口应着妹妹,又再尝试着引起话头,“小妹……” 海棠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哥哥,那人是谁呀?二叔好象跟他很熟的样子。” 海礁转头望去,发现二叔海长安正跟一个年纪相仿的武官勾肩搭背,还笑着感谢对方。对方反过来邀二叔去家里吃饭,俨然是通家之好的样子。海礁猜测:“这应该是二叔的朋友吧?帮二叔从城里买药的。” 海礁隐约对这武官有点印象,但已记不清了。他也不多想,继续对小妹开口:“哥哥跟你说件事……” 海棠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又是谁?他缠着爷爷说话,还对爷爷笑得这么谄媚,可我看爷爷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他!” 海礁下意识地顺着妹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顿时全身一震,双眼随即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这人居然也在肃州城?!就算化了灰,他海礁也认得这人是谁!胡人老汗王帐下第三王子最宠爱的汉女小妾的父亲,是关西七卫地界上有名的奸细兼豪商!兴许这人眼下还寂寂无名,但未来两年里他会名震西域,大楚所有边军将士一旦见到他,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海礁上辈子被掳走后,就是在这人的马场里做了三年的马奴,每日过得生不如死。若不是这人的女儿恃宠生骄,企图加害怀孕的主母,被汗王的三王子活活鞭死,牵连这人被杀,海礁还没法趁乱逃回关内呢! 海礁上辈子不知挨了这人多少顿鞭子,身上的伤痕直到二十年后还存在。一见到这个人,他就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头的仇恨,恨不得当场跳下车冲上去,一刀了结了对方。 然而小妹海棠的声音及时让他冷静了下来:“哥,这人到底是谁?你认得他吗?看起来真不象是个好人。”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愤怒:“不认识……但阿爷不想搭理他,他就肯定不是个好人。咱们要离他远点儿!” 海棠应着声,眼睛盯着那穿着绸面华服的商人,看到两个与爷爷海西崖有说有笑的官员带来了新的士兵,换下了原本负责登记进城移民的人,而被换的人跑去找那商人说话,被后者沉着脸打发离开…… 她想,这人必定就是谢表叔公他们说起的孙姓商人,疑似胡人奸细的。看小哥哥海礁这表情,奸细的身份没跑了。肃州城破,肯定有这人的功劳,否则海礁怎会如此恨他? 姓孙的商人脸上时时带着笑,哪怕明知道海西崖与刘恪仁等人都不想理会他,他也没有拉下脸来。刘恪仁亲自带了人来换下负责登记的孙永禄心腹,开始加快移民进城的进度,孙姓的商人除了上前问好,打听海西崖的身份,以及刘恪仁等人会与他交好的原因,什么事都没做,更没阻止士兵们简化移民进城的手续。 他甚至还在刘恪仁与海西崖面前苦着脸感叹,暗示自己也是听从孙将军命令行事,身不由己…… 海西崖早得表弟提醒,对这姓孙的商人怀有戒备心。不管他怎么说,都没理会。然而刘恪仁显然有几分信了,看向那商人的目光,不再象早前那么冰冷戒备…… 海家是今日城门开启后,第二个排队入城的瓜州富户。经过刘恪仁事先打点,负责登记的人只记下了海西崖与其子海长安的名讳,其余老弱妇孺的姓名一概省略,只写了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几个孩子、几匹马、几只羊、几辆车等等。谢文载与曹、陆两位老友一直坐在车中,没有露脸,就随着海家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登记,进入城中。 移民登记进城的速度比前几日加快了许多。就算是孙永禄留下的人手还惦记着抓胡人奸细的事,也没有跟那些有名有姓甚至还担任过军职的大户计较,只留意那些单人匹马随大部队而来,又或是没人能证明其身份来历的,尤其是长相带有胡人特征的青壮男子,认为这样的人最可疑。 海家进城后,刘恪仁就把城门口的工作交给了别人,自己陪着海西崖往城中钟鼓楼的方向走。 海西崖从前在肃州任职的时候,本以为会在此地久住,便斥资买地建起了私宅。后来因儿子死了,他带着家人远赴瓜州,才把宅子借给了被贬斥到肃州的刘恪仁。刘恪仁一直住到朝廷下旨赦免谢文载等人,便另行置宅搬了出去,写信劝海家人搬回来。只是海家人与谢文载一直在婉拒,这宅子就此空置了三年。如今刘恪仁打发仆人将宅子收拾干净,屋瓦土墙都修补过了,欢欢喜喜地物归原主,心头才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海家人顺利进了城,心情都放松下来。车队走到半路,二叔海长安下车了,打算到城中医馆去请个大夫。 海礁看着二叔下了车,便也跟着下车了。他哄海棠:“哥哥去街上给你买好吃的。”心里却寻思着,要查清楚仇人在肃州城打算做什么坏事…… 第九章 记忆中的家(已修) 海棠没有阻止海礁。 看小哥哥那表情,她就知道他是找那姓孙的商人去了。 事关即将来临的敌袭,如果海礁能从那奸细商人处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对海棠也有好处。她当然不会拖后腿。 她随着家人同行,很快就到了肃州城里的家。 肃州城不算大,是一座长方型的城池,城内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以钟鼓楼为中心,向外辐射修建的。海家的私宅正位于大街上某条分岔的小街街口,距离城池中心的钟鼓楼并不远,周边闹中带静,去市集也很方便,附近的邻居多是肃州卫的武官。 海棠在家门前跳下车,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在小海棠记忆中已经印象模糊的家。 这是一个带有陕地风格的宅子,高墙窄门,门内是个又长又窄的院子,两边都有房屋,用花砖砌成的矮墙隔出了三进。第一进是客厅、客房、厨房与下人的住处,还打了一口深井;第二进东厢三间住着谢文载与曹、陆二位,西厢三间打通,则是海长安一家三口的居所;第三进正屋住着海西崖夫妻与一对孙子孙女,东厢原本是他们儿子海定城夫妻的房间,西厢充作库房。如今这些房屋全都打扫干净了,家具也都摆上了,连炕都烧了起来,海家人只需拎包入住。 海西崖与谢文载拉着刘恪仁,再三感谢他用心。刘恪仁反过来感叹当初他落难时,是海家人与谢文载拉了他一把,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刘恪仁苦劝海西崖他们留在肃州城:“我都听说了,海兄从前在肃州,是军中经营钱粮的一把好手。这几年你不在,几位将军年年都要为粮草嚼用发愁,对你的本事念念不忘。海兄只管留下来吧,孙永禄根本不算什么。边军上下都知道他是个草包,很快就会把他踢走……” 这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后者便拉了刘恪仁进客厅:“刘兄,有件事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海西崖与曹耕云、陆栢年随后跟了上去,几人开始了密谈。海家管家崔伯站在客厅门外,阻止任何人靠近。 海棠往这边看了几眼,就跟着祖母马氏进了第三进院子。 马氏看着院子里的榆树,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的表情:“这棵树居然还在……它是你出生那年,你爹亲手栽下的,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它都这么高咧。” 小海棠的记忆中也有这棵榆树:“我记得,小时候我还跟哥哥在树下玩耍呢。” 马氏听得笑了:“可不是么?你哥那时候可淘气,还要爬树咧。当时这树还小,哪里经得住,折了好几根树枝,把你娘气得跺脚。” 海礁如今已不是淘气的年纪了,榆树也长到经得起孩童攀爬的粗细,可母亲乔氏却已不在了。 马氏想起自己青年早逝的儿子和孝顺的儿媳,眼圈就忍不住发红,撇开头悄悄拿帕子拭了泪,回头见小孙女只顾着看树,估计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失态,便装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中气十足地招呼下人:“金花把咱家的铺盖搬回屋里去,大壮媳妇去厨下开火烧水。大家伙在野外待了这么多天,早就一身臭汗尘土咧,赶紧洗一洗,再吃一顿热饭菜。今儿除了收拾屋子就不干别的咧,都好好歇歇。” 闺名金花的崔伯之妻崔婶,以及她儿媳大壮媳妇,应声忙活起来。 马氏又催海棠:“进屋去躺着,刚病好,可不能折腾。回头热水烧好了额再叫你。”说完又喊金果来照顾海棠,自己则往海长安屋里去了。小石头的病还没断根呢,二儿子海长安又去请大夫了,二儿媳胡氏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她得去搭把手。 海棠脱了外套,就上了主屋里间的大炕。炕暖乎乎的,很舒服,比马车里强一百倍。不过她顾不上休息,就偷偷推开一条窗缝,观察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海长安带着大夫回来了,二进院那边顿时热闹起来。三进院里,崔婶带着孙子崔小刀和金果来来去去地往屋里搬东西。倒是前院方向,虽然有崔大壮带着雇来的护卫帮着卸马车,看起来十分喧闹,可客厅方向却一直静悄悄的。 海棠心想,不知道那位刘恪仁大人,是否听信了谢表叔公的推断? 她本想继续观察下去的,可大炕真的太暖和了,病后体弱的她不知不觉间,眼皮子就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天都黑了。 她发现身上清爽了许多,低头一看,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衣裳,还擦了身。这么折腾下来她竟然没醒过一次?睡这么沉的吗?看来她的身体需要尽快补充营养了。 在屋子的外间,祖母马氏正压低声音跟丈夫海西崖说话:“宝顺又跟额说想要早日离开肃州咧。他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你说……额们叫他住东厢,是不是让他想起了爹娘在时的旧事,心里难过了,不想在这伤心地多待?” 海西崖正给自己腰上贴膏药,闻言顿了一顿:“这倒不奇怪。定城出事的时候,宝顺已经记事儿了,不象海棠还是个小娃娃,什么都不记得。” “海棠还记得小时候在院子里玩耍的事咧。”马氏有些伤感,“不单是孩子,其实额也……看着院子里的榆树,额就想起从前儿子媳妇还在的时候,就好象他俩都还活着咧,只是定城带媳妇出门去了……” 马氏的眼圈又红了,海西崖沉默地继续贴膏药,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咱们就在肃州城多住些日子,住到你想走为止。” 马氏拭了泪:“宝顺想要离开,何苦叫孩子难受呢?额倒没什么,不住肃州,长安也挺好的。定城自小就在长安长大,额的娘家人也在那儿咧。” 海西崖穿好衣裳,坐正了身体:“谢表弟跟我提过,宝顺一年一年大了,为了他的前程,咱们也该回老家去了。反正谢表弟他们已经遇赦,回去也不怕什么,还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叫孙将军发现。” 马氏撇了撇嘴:“孙永禄就算发现了谢表弟,又能乍的?他家如今不比以往了。从前人人都说他家贵妃要封皇后的,生的皇子也要做太子,可如今孙贵妃的儿子都死了快五年了,她还是个贵妃呢。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生得出小儿?没有皇子,孙家早晚要失势——额看他家气数已尽了。皇帝要是还把孙贵妃放在心尖尖上,就不会下旨赦免谢表弟他们,还给谢表弟的老师追封了个什么文安公。天下谁不知道吴家人是怎么死的?这一追封,就是打孙家人的脸咧!” 海西崖无意议论孙家外戚的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宝顺想走,谢表弟他们也想回去,那么……等做完将军们吩咐的差事,我们就回去吧。西北终究不是我们的家乡。” 第十章 爷爷的新差使(已修) 虽然海西崖决定了要回老家,但那是以后的事,他得先把将军们交代的差使做了。 将军们特地激走孙永禄,使他得以顺利进城,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谢文载等三人而已。他们希望海西崖能留下来帮忙,而海西崖也答应了。 他私下告诉妻子:“孙永禄自去年开始,行事越发过分,不但派人盯周家诸位少将军的梢,还暗中使手段设计陷害。虽然边军上下都敬重镇国公一家,帮着众少将军们辩白,至今未让孙永禄得逞,但镇国公府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除此之外,其他将军们也觉得孙永禄继续留在边关,对战局不利,皆有意要将他送走。” 问题的关键在于,孙永禄始终找不到周家人的把柄,索性就盯上了周家人私下支持的商队。这支商队长期行走在西域、大楚西北边关以及巴蜀等地,一边经商为边军筹划钱粮,一边替周家做探子,主要是从西域地区打听胡人相关的情报。可以说,有这支商队在,周家人总是能打胜仗,而且不怕朝廷拖延粮草。孙永禄就想拿这支商队说事,攻击镇国公府周家与民争利,甚至连商队前往西域打探消息的行为,也会被冠之以里通外敌的罪名。 这个消息是孙永禄麾下某个看不惯其行事的武官私下透露给周三将军的。周三将军一听说,就无法再容忍孙永禄了。其他将军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且不说西北边军就是因为孙阁老为首的朝臣们故意拖延钱粮,才不得不组建商队自行解决粮草问题的,光是他们派商队前往西域打探消息这一件事,就是为了大楚的利益,商队成员中有许多都是边军将士,冒着生命的危险前往敌国,现在居然要被奸臣当作是罪人?那牵连的人岂不是海了去了?!明明是英雄却要蒙受冤屈,谁能忍受?! 孙永禄一个草包,靠着贵妃与阁老在边军上窜下跳了这些年,众人看在他从来不插手正经战事的指挥权份上,才会勉强容忍一二。现在他居然要打破所有人的饭碗,还要让所有人都蒙上污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没直接一刀砍死他,已经是看在他背后的贵妃与阁老面上了。 海西崖告诉妻子:“若是往日,孙永禄拦着移民不让进城,诸位将军们肯定会驳回的,这次没有阻止他,任由他胡作非为,也是要加重其罪名的意思,只不过将军们没料到我们会是第一批迁徙的移民罢了。顾将军明日会派人送一批账簿过来,让我帮着查检一二。孙永禄自打来了肃州城,就掌握住了肃州卫明面上的财权,没少从中贪墨。只要有了明确的证据,至少能把他逐出前线边军,免得他继续在此胡闹。” 马氏听得皱眉:“这事儿要是叫孙永禄知道了,他会不会盯上咱家?万一他查到谢表弟身上咋办?咱家在肃州城住了好些年,街坊邻居都是知道谢表弟他们的。” “因此我们必须要秘密行事。”海西崖沉声道,“将军们也是想一劳永逸,我不能拒绝。我们家能护住谢表弟这么多年,都多亏了镇国公府帮衬。难道你要我坐视他们被孙家陷害么?” “额不是这个意思……”马氏有些讪讪地,“额就是觉得……孙永禄以前害不了周家的少将军,以后也照样成不了事。他要打破所有人的饭碗咧,大家伙还能容得下他?没看他自个儿手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么……” “兴许孙永禄的阴谋不能成事,周家的少将军们早晚能洗清冤屈,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海西崖道,“刘恪仁告诉我们,太后娘娘病重了,估计撑不了多久。一旦太后去了,天知道皇上对镇国公府是什么想法?与其让孙家人拿捏住话柄,趁机从镇国公手中抢夺军权,还不如早早解决了隐患,也省得哪天太后去了,镇国公府还得防备背后的小人陷害。兵权这种东西,一旦丢了,想要拿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大西北不是周家人镇着,交到孙永禄那种草包手中,娘子难道就能放心?” 马氏顿时坐直了身体:“那当然不能!那草包凭啥咧!额们定城就是死得早,不然都比他强百倍!” 海西崖听得笑了。他知道他总算说服了妻子:“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答应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就算我们打算要回老家,这西北边疆,也终究是我们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奸臣草包祸害了呢?” 马氏看着丈夫,放缓了神色:“额懂了。这个姓孙的不识大体,为了害周家人,宁可祸害所有人,额们绝对不能容他!老爷只管查账去,家里就交给额。额会把家里打得妥当,不叫你操一点心。” 海西崖闻言笑了,他握住了妻子的手:“一切都托付给娘子了。” “行咧。”马氏轻哼一声,抬高了下巴,“横竖这种事额早就习惯咧。没了额,你们这些大男人可咋办涅。” 接下来就是海西崖说好话哄妻子欢心的情节了。海棠不打算吃狗粮,便缩回了脑袋,重新回炕上躺好。 祖父母的这番私谈,信息量还挺大的。那孙永禄已经不仅仅是谢文载的仇人这么简单了,他已经影响到了整个西北边军的生存与安稳,引起了众怒。 镇国公府周家,那是太后的娘家,从来只管守边,不插手朝中政务,由得孙永禄一个草包跑到自家地盘来上窜下跳,端得是难得的好脾气。可他们就算有再好的脾气,如今也没办法再任由孙永禄胡闹下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回是只打算把人赶出西北,还是直接致人于死地呢? 海西崖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都站在了镇国公府与边军这一边,打算参与他们对付孙永禄的行动。这件事是否会对海家造成负面影响?万一打蛇不死,他是否会反受其害? 要知道,海西崖夫妇是打算要回永平老家去的。永平府位于直隶,距离京师不远。倘若海家一直留在周家的地盘大西北,也就算了。可他们要离开西北,返回更靠近孙家势力范围的永平府,真的不会遭到孙家报复吗? 如今是镇国公府周家与边军的将领们要对付孙永禄,海西崖作为一个小小的查账人员,是否有可能在整件事里成功隐身?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海西崖领了新差使,摆明了是不可能在短时间里离开肃州城的。海礁的打算注定了要落空,那海家要如何躲开那场敌袭呢? 海棠心想,这事儿还是得她从中斡旋才行。 第十一章 挑明(已修)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齐齐围坐在前院客厅里用早饭,只有病还未好全的小石头缺席。海西崖宣布了即将回乡的计划,不过他得先在肃州城修整些时日。 他也不提自己新得的差使,只说有许多事要办,比如他们一家从瓜州带回来的羊、马等牲畜和香料、酒等货物,就需要先卖出去,换成财物,才好带着上路;又比如他们如今住的这座私宅,以后他们不打算回来的话,还是卖掉的好,也能多换些盘缠;再比如这些年他们在西北边疆认识的许多故交好友,都需要好好道别,一旦分离,只怕今生都不能再相见了。 谢文载此前早就从刘恪仁处知道了表兄的新差使,知道表兄这些话只是为了掩饰一家人在肃州城滞留的真正目的,并未吭声。马氏早被丈夫说服,自然不会有异议。至于海长安两口子,他们还牵挂着儿子小石头的身体,当然不急着离开。 海长安还高高兴兴地对母亲表示:“香料之类的东西,在肃州怕是卖不上价钱,还不如带回中原再卖,横竖也不占地方。儿子还打算把手头的活钱拿些出来,多购置些宝石、香料、药材什么的,等回了中原再卖出去呢。娘不如跟儿一道进货去?” 马氏道:“这些你们两口子商量就是,额不管。家里这摊子事就够额忙活的了,额懒得再干别的。你若赚得钱来,也是你们自己的私房。” 海长安顿时高兴地应了,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显得格外眸光潋滟,看得妻子胡氏迷了眼,跟着傻笑起来。 马氏见状,只觉得骄傲无比。她养的儿子,就是这么英俊迷人! 海棠有些没眼看。刚穿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家这位便宜二叔是个美男子,生得一双桃花眼,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看人一眼,普普通通地露出微笑,也能让人觉得他在四处留情。前几天他忙着照顾生病的儿子,神色憔悴,美色大减。如今儿子病情见好,他好好休息了一晚,便又容光焕发起来了。 海棠在便宜二叔身上扫了一眼,就转头看向了小哥哥海礁。 海礁对爷爷的决定并不满意。他恨不得今天就带着全家离开肃州,如何还能再等上那么久? 吃完早饭,他就追着爷爷回了三进院。 海棠没有跟上去,反倒留在了二进院里。她先去探望了小石头,他果然已经好了许多,能说能笑,只是仍有咳嗽。二婶胡氏似乎被儿子前些天的病重吓着了,如今根本不敢让他出屋子,生怕他又吹风着了凉。不过小石头是个活泼性子,哪怕一直咳嗽也按不住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胡氏为了安抚住小石头,只得让丈夫出去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哄孩子。 海长安笑着出去了。 海棠陪小石头玩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她瞧了瞧三进院的正屋,海西崖与海礁的对话还未结束呢,她便又转头去寻祖母马氏。 马氏正跟崔伯崔婶夫妻商量卖羊马的事:“马就全都卖给肃州卫了。崔忠知道该找谁,只要价钱差不多就卖了,咱家就没指望靠这个赚钱。羊也卖卫所的厨子去,额们只留两只自家吃。” 崔伯应了,马氏又开始与崔婶商量在城里买粮食肉菜的事。 海棠在旁听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肃州城里的物价水平,正打算回三进院去,就听到前院传来海长安的高声质疑:“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们家门前徘徊?” 回答海长安的是个陌生的男声。海棠跑到前院去,隔着大门听他们说话,那陌生男子向海长安解释,因为进城的瓜州移民里查出了沙盗的探子,所以肃州卫要彻查先前已经进了城的人,以防当中还有沙盗漏网。 海长安冷笑:“我们家也算是肃州卫的人,卫所要查沙盗的探子,又怎会找到我们头上?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你当真是肃州卫的?是哪位将军麾下?” 那人打着哈哈,含糊蒙混过去,就迅速离开了,根本没提自己到底是哪位将军的部下。 海棠打开门将海长安迎了进来,海长安还一脸的不豫:“这人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正要回身关门,就看到一个熟人来到自家门前:“成复?你今儿不当值么?”还回头笑着让海棠向对方问好,“这是斜对门的王叔叔,棠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小海棠不记得的事,大海棠当然也不会记得。不过她认得这青年武官打扮的男子,正是昨日进城时,她看到二叔海长安与之说笑的人,似乎也是帮忙从城里抓药给小石头的故交。海棠甜甜笑着向对方问好:“王叔叔好。” “棠棠好,都这么大了,有空到家里来玩呀。”王成复冲海棠笑笑,便对海长安挤了挤眼睛,“你们家有客人。” 海长安怔了怔,便看到好友回身招手,随即便有个陌生的男子从王家门里探出头来,左右望望,确定周围无人,方才走了过来,迅速闪身进入海家大门。 这人也是武官打扮,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 他向海长安行了个礼:“某是奉顾将军之命,前来给海大叔送东西的。不知海大叔可在家?” 海长安一脸茫然,海棠却迅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是替肃州卫的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给海长安送账簿来的吧? 他既然是来海家的,为什么要跑王家去?为什么要让王成复来敲海家的门,确定周围无人才进门?方才那个在海家门前徘徊不去的男子,是否跟他有关系? 海棠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也不多说什么,只道:“爷爷在家,我这就去喊他。” 她跑回了三进院,正好爷爷海西崖在训斥海礁:“你只顾着自己伤心,就嚷嚷着要走,怎么不替家里其他人想想?!你弟弟的病还没好呢,如何能远行?你就不怕他在路上病情加重?!你阿奶也记挂着你爹娘,你就不能让她在这宅子里多住几日,留个念想?!你也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任性胡闹,赶紧给我出去!” 海礁有些狼狈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抹了一把脸,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了。 海棠见状,便进屋把前院来客人的事告诉了海西崖,海西崖听说是顾将军派来的人,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顾不上教训孙子,匆匆往外走去。 到二进院时,刚得了消息的谢文载表叔公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海棠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回头冲海礁招了招手:“哥哥,你过来。”示意他随自己进东厢房。 东厢曾是他们父母的住所,他们小时候都曾在这里住过,自然颇为熟悉。 海棠拉着哥哥进屋,反手把门关上了,便将他拉到屋里远离窗户的地方,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非要劝爷爷早些离开肃州城?” 海礁抿了抿唇,没说话。 海棠又问:“是不是跟你先前说……肃州城会被敌军攻破有关?” 海礁全身一震,惊愕地抬头向小妹望过来。 第十二章 动摇(已修) 海礁看着海棠认真望着自己的眼神,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小妹会知道这件事?! 海棠没有卖关子,时间紧迫,胡人大军不知几时攻城,孙永禄的手下似乎已查到了海家门上,现在再装天真无知,拐弯抹角地跟哥哥打探情报,效率太低了。她没有这么多闲功夫,索性直接跟他挑明:“那晚我刚闭眼,你就忽然惊醒了,表情看起来好可怕。我担心你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吓得只敢装睡。后来你还挑着灯笼凑近了看我,又抱着我哭什么的,我才觉得,你应该还是我哥哥……” 海礁用力抹了一把脸,脑子里仍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心中无比的懊恼,昨日自己刚重生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粗心?竟然没发现小妹在装睡?!若是重生前,就凭他给锦衣卫做了十几年暗探还能好好活下来的本事,哪个装睡的人能瞒得过他?! 海棠继续说:“我起初以为你是做了什么噩梦,梦到我死了。可后来看你说话行事,不象只是梦见了什么的样子。你自己也说,你是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你是我亲哥哥,我没理由不相信你。” 海礁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场面,但知道他秘密的是亲妹妹,倒也不算太糟糕。也就是小妹这样的孩子,才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事吧?换作祖父祖母,恐怕只会觉得他是在说梦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再挣扎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做梦梦见了什么?” “人做梦,只能梦见自己见过的东西和人。”海棠道,“那个姓孙的商人你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在梦里看到他?” 海礁一怔:“姓孙的商人?谁?” “就是昨儿咱们家进城的时候,缠着爷爷说话的那个笑眯眯的商人呀。”海棠歪着脑袋说,“那应该就是谢表叔公怀疑是奸细的人了吧?据说这人很得孙永禄的信任,就是他在孙永禄面前告状,说我们这一批瓜州移民里有胡人奸细,孙永禄才会堵在城门口,害得我们家几天都进不了城的。” “什么?”海礁有些懵,“表叔公认为那人是奸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海棠把昨晚上偷听到的谢文载与曹、陆二老的对话告诉了兄长:“我觉得表叔公说得很有道理呀,这个姓孙的商人确实很可疑。昨儿进城的时候,我看到他缠着爷爷说话,刘伯伯赶走了原本负责入城登记的士兵,那士兵转头就去找他,就猜到他一定就是那个得孙永禄宠信的商人了。哥哥你当时看到这个人,脸色都变了。我想爷爷都不认得的人,哥哥你怎会认得?但要是你已经活过一辈子,知道他往后干过什么坏事,认得他也就不出奇了。” 她凑近兄长,压低声音:“这个人是不是奸细?你说肃州城破了……是不是这个人害的?” 海礁万万没想到,谢家表叔公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个奸细的真面目,可是……他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告诉边军?为什么还是任由这个人引来胡人大军,攻破了肃州城? 他觉得心里又憋闷又难受,想要问个为什么,偏偏此时又没人能回答他。除了沉默不语,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海棠见海礁没有接话,心里倒也不觉得失望。古代少年乍然遭遇重生这种奇事,本就不可能那么快冷静下来,更何况现在还被亲人当面拆穿? 小哥哥不接话,她就主动把话题延续下去好了:“谢表叔公觉得这人很可能会从孙永禄身上下手,担心关城那边会出问题。他和爷爷把这件事告诉昨天来家里的刘恪仁大人了,也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告诉将军们。不管谢表叔公的推测对不对,提防着些总是好的。最好是找个理由直接把人抓起来,就不怕他会出什么夭蛾子了。” 海棠故意露出了天真单纯的表情:“哥哥放心吧。只要将军们把这个奸细抓住了,胡人大军就不会来了!” 海礁苦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一个奸细算什么?更何况,奸细又不是只有这一个。边军抓了他,自会有别的同伙继续干坏事。我们依然还是逃不过这场劫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妹,既然你知道了哥哥是重活过来的,就该相信哥哥不会骗你。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若不想我们全家都死在胡人铁骑之下,我们最迟明天就要离开肃州城了!我们可以去高台所,那儿距离甘州也就是二百来里路罢了,骑快马一天就能到,坐车也只用三四天!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海棠歪着头道:“我们不可能人人都骑马赶路的,小石头还病着,我又生得矮小,就算是哥哥你,也不可能骑着高头大马赶一天路吧?” 海礁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个少年,也许十年后他会成为骑术好手,但现在……确实还不行。 但他不肯死心:“只要离肃州城远一点儿就可以了。胡人大军是冲着肃州城来的,只要我们离开这儿,就不会有事。” 海棠摇摇头:“胡人的骑兵有多厉害,我早就听说过了。几十里路对他们来说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就算我们全家离开肃州,用不着一天他们就会追上来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攻破肃州之后,不会再顺便袭击一下高台所或者其他村庄呢?” 海礁当然知道。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高台所是不会出事的,但……其他村庄还真说不准。 海礁欲言又止,没敢打包票。他知道海家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赶到高台所,那要是半路在哪个村庄过夜时,遇上了胡人大军……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难不成……逃离肃州,并不是个避祸的好办法吗? 海棠看着海礁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的决心已经有所动摇,连忙趁热打铁:“胡人大军是哪一天会来?关城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向肃州城示警吗?城里的将军们都在边关守卫多年了,早就打惯了胡人,没理由会如此疏忽,叫胡人大军闯进城里来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边军出了什么事。”海礁皱眉道,“我只知道这一仗死了很多人。我上辈子被胡人掳走,做了三年的马奴,每天过得生不如死……后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回来,城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就连这座宅子,都被陌生人占了去。” 他对这个曾经的家毫无留恋,是因为上辈子他找过来时,被宅子的新主人狠狠打了一顿,扔了出去。从那一天起,这个家就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海棠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证明关城出问题了,肃州守军根本没发现敌人来袭,不然不可能轻易叫胡人闯进城的。咱们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和表叔公,让他们去告诉将军们,多多提防,不就不会有城破的事啦?” 海礁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第十三章 分析、劝说、出主意(已修) 海棠一眼就看出,海礁心里不大情愿。 她不解地问:“哥哥怎么啦?你不想告诉人,敌人会来破城吗?可我们无法说服爷爷离开,离开后也不能保证半路不会遇上胡人。除了将实情告诉将军们,让他们去抵挡敌人大军以外,就没有别的保命法子了呀?”所以你就听话吧! 海礁不知道小妹心里在想什么,只低声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他们上辈子就没能保住肃州,听说还是疏忽职守才出事的。” 海棠想了想:“除了那个孙永禄以外,其他将军们都很有本事,镇守边关多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我相信,如果他们及时得到关城警报,事先对敌袭有所准备,是不可能保不住肃州的。肃州城破,应该是那个姓孙的奸细害的,只要把他抓起来,再告诉将军们敌人会来,他们定能将敌军赶跑。” 她压低声音对海礁说:“爷爷在这里做过好些年的官,很多将军和大人们都跟他交好。要是能帮助将军们抵挡住胡人大军,爷爷和你就等于是立下了大功劳。那我们家还怕谁来?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也能光明正大地出门了。那个孙永禄信错了奸细,差点祸害了肃州城,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官职,哪里还有闲心为难表叔公他们?” 海礁有些不以为然:“那些将军大人们就真的可信吗?上辈子我们家落得合家死绝的下场,有谁伸手拉过我们一把?事后我从胡人马场里逃回来,想要回家,却被人打得半死。当时那么多人听到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爷爷的官职,又有谁来救我了?霸占咱们家宅子的,就是城中的官员,听说也是老资历呢,他就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海棠看了看海礁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上辈子的苦难经历必定导致他心性变得偏激,不容易相信人。但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引导他。 她便问:“哥哥逃回肃州的时候,主事的将军姓什么?是姓周吗?” 海礁想了想,摇头道:“不姓周,是个……别人都称呼他为马将军,据说是孙大帅的心腹。” 海棠眨了眨眼:“我们在边关多年,几时听过什么孙大帅?能称得上是大帅的,就只有镇国公周老元帅了吧?这个孙大帅该不会是指孙永禄吧?他跟镇国公府对着干,一心要夺权的,难道上辈子真让他成事了?” 海礁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我上辈子回到大楚边城后的那几年,确实听说镇国公府备受打压,死了好几位少将军,残的也有两人。后来……差不多十年后吧,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国公夫人便带着孙辈进京长住了。那时候这西北边关又换了大将,执掌帅印的是一位何将军,出自镇国公麾下,原本是镇守凉州的。之前那孙大帅因为贵妃失势,也跟着落败了。他本就没什么真本事,丢官的时候,军中上下都拍手叫好呢!” 海棠合掌:“那我知道了!这场肃州大战,那些与爷爷交好的将军们定是战死了,反倒是引来了奸细的孙永禄逃过一劫,又或者是他自知理亏,为了掩饰罪行,就故意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了镇国公府的少将军和其他将军头上。他有贵妃和阁老撑腰,不但没被罚,反倒还上位做了元帅!做了元帅他不可能再留在肃州,于是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此。哥哥逃回来的时候,这肃州城已经没有周家人在了,自然不会有人听到爷爷的官职名字,就特来关照你。” 城中知道爷爷海西崖与镇国公府周家关系亲近的人,没有对海礁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他走运了。 海礁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有可能是这样的。上辈子的悲愤似乎稍稍消散了一些。至少,他知道自己一家人并不是真的被友人背叛了。 海棠趁他心神动摇时,继续劝说:“哥哥你看,城中的将军们没有防备,被奸细算计了,就是这样的结果。那孙永禄反得了好处,咱们一家就算成功逃离肃州,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孙家的势力大着呢,不仅仅是在边关,咱们老家就在直隶,被孙家知道咱们跟镇国公府有交情,咱们回了老家也不会有安乐日子过。所以,必须要让将军们知道奸细的事。只要他们打跑了敌人,再把孙永禄跟奸细勾结的事报上朝廷,倒霉的就是他们了!咱们家得了功劳,无论是在西北哪个地方生活,都有人会关照我们的。” 海礁有几分意动,只是有一件难事,他不知该如何解决:“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将军们相信胡人要派大军前来攻打肃州城呢?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活了两辈子吧?”并不是人人都如小妹这般,深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 海棠故意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腹案,沉默了一会儿,才给他出主意:“哥哥就说是无意中听到那奸细跟同伙暗中议事好了,说你是偶然碰上偷听到的,那样就算那奸细被抓起来后否认,将军们也只会以为他在狡辩。反正这人是货真价实的奸细,他身上肯定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不算是污蔑了他。” 海礁轻哼了一声:“他身上当然有证据!昨儿我去跟踪他时,就真的看到他跟同伙接头了!他那同伙还是跟在咱们家身后进的城,还真是个瓜州商人!” 海棠有点惊喜:“呀!这样哥哥就用不着说谎了,只需要说实话就好。这奸细跟他同伙都说了些什么?哥哥可听到了?” 海礁点头:“那奸细从同伙手里拿了一大包东西,压低声音说了半天的话。我离得远,听得不大真切,只隐约听到他们好象在说军营的井什么的……” 海棠合掌一拍:“难不成他们是打算在军队日常用的井水里下药?如果是这样,就算关城及时示警,城中守军也无力抵抗敌军来袭呀!早就被药折磨得手软脚软了!” 海礁咬了咬牙:“对,很有可能是这样!但关城绝对没有示警!”他上辈子就在城里,就在肃州城中心的钟鼓大街上。倘若关城当真有过示警,哪怕肃州卫上下都中了药,无法警醒,街上的百姓们可不是聋子,肯定会听到警报钟声,也会看到烽火的。 海棠紧紧握住他的手,用鼓励的语气道:“没关系,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咱们这就把事情告诉爷爷,让他赶紧通知城里的将军们,把守好水井,别让奸细奸计得逞,还要想办法将关城那边的守将换了,别让孙永禄误了大事。只要肃州城早有准备,就算胡人大军来袭,我们也能把敌人打回去!”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涌现出一股勇气,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 他对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东厢房,前往正屋。他要向祖父赔罪,再把“偷听”来的秘密告诉祖父,请祖父告知肃州卫的将军们,一定要守住肃州! 第十四章 《基础武技一》(已修) 海棠跟在海礁身后,前去寻找祖父海西崖。 刚刚顾将军派了人给海西崖送东西来,他就跟表弟谢文载一道去了前院接待。如今来人已经离开,表兄弟二人把那一包袱的账簿带回了二进院。谢文载提前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给表兄海西崖做查账的书房,这样更利于保密,也不会影响家里其他人的生活。 海礁与海棠来到二进院的时候,正听见二叔海长安在向海西崖报告:“……应该是那人行事不密,叫孙永禄的人察觉到了,一路跟踪过来。幸好那人及时发现,假装是找王成复去的,才没叫人看到他带着包袱进了咱们家。可孙永禄的人还是疑上了咱们,才会在门前徘徊不去。这回虽说搪塞过去了,但以后还不知他会不会再来。” 谢文载对海西崖道:“兴许是刘恪仁前脚打发了孙永禄安排在城门口的人,后脚就亲自迎了咱们家进城,才让孙永禄的人起了疑心。他未必是真发现了什么,只是近来孙永禄习惯了让人盯将军们的梢,他才会特地前来打听一二。” 兴许,他们在肃州城中有刘恪仁这条人脉,却还是在城外排了几天的队才进城,做法行事不合常理,也是令孙永禄下属生出疑心的原因。 海西崖沉声道:“我从前在肃州城也算有点名声。那人若有心打听,早晚能打听到我是谁,就连表弟你们的消息也瞒不住。回头给刘恪仁传个话,让他少来咱家几次,省得引人注目。等我这边查完了账,有了结果,将军们就好办事了。表弟,你们三人暂时也别出门了,免得节外生枝。” 谢文载严肃地点点头:“表兄放心。我们会安生在家休养。” 海西崖又对海长安道:“今日幸得王成复帮忙遮掩,小石头的药也多亏他帮忙,回头你好好谢他,再让你娘给他家送一份厚礼去。” 海长安笑道:“爹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了话,他就回房去了。他今日出门,给儿子买了点小玩意,正好拿来哄孩子呢。 海礁进了屋:“爷爷,我……我有话想跟您说。” 海西崖看着孙子,心里还有些生气。谢文载以为海礁是来向祖父认错的,便很有眼色地笑着起身道:“我去跟老曹、老陆说说账簿的事,表兄你跟宝顺好好谈,别生气。”说罢就出了门,十分贴心地把门关上了,还冲着站在门边的海棠笑了笑,“棠棠,是你劝哥哥来给爷爷认错的么?好孩子,回头表叔公要奖励你。” 海棠笑着送走了表叔公,便守在门前不动了。她要确保屋中祖孙俩的对话无人打断。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海西崖惊愕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偷听到那姓孙的商人与同伙合计着,要对城中守军用的水井下药?” 海礁连忙说出了自己刚想好的故事版本:昨日进城后,眼看着马车越来越接近旧时的家,他心里难受,就找借口中途下车,在城中闲逛,凑巧遇见了那个缠着爷爷海西崖说话的华服商人。他想着自家爷爷素来对外人礼数周到,却不肯搭理这商人,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见对方鬼鬼祟祟的模样,就偷偷跟上去,看对方要搞什么鬼。没想到他会发现这商人与跟在他们海家后头进城的一名瓜州商人接头,两人低声说了半天的话,后者还给了前者一包东西,两人商议着要对军营水井做些什么手脚…… 海礁说到这里,就悄悄打量爷爷的表情:“我怀疑他们是想通过食水对肃州卫的将士们下黑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提醒将军们一声,让他们把水井守好了,千万别让奸细钻了空子!” 海西崖的脸色有些可怕:“你说的跟在咱们家身后进城的瓜州商人……是哪一个?” 海礁形容了一下,海西崖就想起来了。移民队伍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还是瓜州有名的奸商,出了名无利不起早的,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胡人的奸细! 可移民队伍里既然真的有胡人奸细,那姓孙的商人又为何要向孙永禄告状?他就不怕孙永禄真把自己的同伙给揪出来么?! 海西崖不敢完全相信孙子的话,便让他细细重述一遍瓜州商人与姓孙的商人接头时的情景。 海礁照做了,跟先前的说法也没什么差别。他看到爷爷脸上还是犹疑不定的表情,心知自己没那么容易取信于爷爷,犹豫了一下,索性把上辈子知道的情报也都说了出来:“哦,对了,我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王子。那瓜州商人好象是奉了胡人某个王子的命令到肃州来的。那姓孙的商人与那王子关系密切,但并不知道那瓜州商人也会来。他们大约事先没商量好。姓孙的商人迟疑了半天,才从瓜州商人处接过了那包药,答应对水井下手。这件事好象挺危险的,容易被守军发现。不过那瓜州商人坚持说这是王子的命令,等王子立下大功,绝不会亏待他女儿什么的,姓孙的商人才答应了。” 海西崖讶然:“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方才怎的不早说?!” 海礁一脸无辜地看着祖父:“最要紧的是看好守军的水井呀!两个奸细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海西崖没好气地瞪了孙子一眼,“行了,你跟着我出门。等见了将军们,你就把自己听到的事一字不漏的说出来,记住,是一字不漏!再也别自作聪明地隐瞒些什么了。” 海礁连忙答应下来,随即回屋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便跟着祖父出门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跟躲在角落里偷看的小妹海棠挤了挤眼睛,心情颇为放松。 原来,告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只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就行了。 海棠目送祖父母、表叔公带着小哥哥离开,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么一来,肃州城应该能保住了吧? 她回到正房里间。马氏带着崔婶出门去了,金果正在西厢房干活,正好让她有了独处的机会,可以抓紧时间把新技能学起来。 系统的充能进度达到5%了,距离能重启系统的能量需求还差很远,不过,足够她学习新技能了。 大礼包赠送的技能书《基础武技》共有三本,海棠点中了第一本封面旁的“学习”键,能量格迅速被抽空,充能进度退回到了05%的线,缓慢地重新开始。 海棠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只“学会了”《基础武技一》里记载的武技,包括刀法、剑法、枪法、鞭法、掌法、拳法、腿法等,甚至还有最基础的内功心法与轻功步法,但她只是拥有意识,知道拿起某种武器要怎么使用,身体条件却没跟上。 她至少要有两项武技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熟练度,才能学习《基础武技二》。 即使如此,海棠也感到很满意了。 她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巴掌,开始在房间里练起了基础掌法的套路,刷起了熟练度。 第十五章 关于三王子的传闻(已修) 临近中午,海西崖才带孙子海礁回到了家。 这时候,海棠已经让自己的基础掌法、基础拳法、基础腿法和基础轻功熟练度齐齐刷到了2%。虽然距离真正应用自如还有很长的时间,但目前的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将这些基础武技使用出来了,只是还不熟练而已。 为了确保她的小身板能经得起高强度的练习,她还给自己灌了一瓶大礼包附赠的营养液,好让自己的肌肉变得更结实一些,不会因为日常练习而伤到身体。 她看到时间快到中午了,就赶紧给自己擦了汗,换了衣裳,才出里间,就瞧见祖父与小哥哥进院子了。 奶奶马氏告诉丈夫与孙子,午饭已经快好了,让他们赶紧换了衣裳,准备吃饭。话说完,她又匆匆回了前院。 海棠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向海西崖与海礁打听:“爷爷和哥哥今儿都去哪儿了呀?怎么没带上我?” 海西崖笑道:“你病还没好呢,就想着往外跑了?今儿在家过得如何?没有再发烧了吧?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你瞧瞧你小兄弟去,记得穿够衣裳。” 海棠应着声,暗暗给小哥哥使了个眼色,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直到吃过午饭,兄妹俩齐聚东厢房,她才从海礁那儿知道今天上午都发生了什么。 海礁跟着海西崖去拜访了熟悉的顾青鸿将军。他是肃州卫的指挥佥事,正四品,极得指挥使周三将军的信任。他多年前就是海西崖与海定城父子的上司,海定城死于战场,还是因为救他的关系,因此他一直十分关照海家人。 海礁将自己“偷听”到的情报告诉了顾将军,后者立刻就带着他们一家去见了周三将军。在周将军处,海礁又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并补充了一些“刚刚想起来”的情报。周三将军与顾将军都十分重视此事,他们决定加派人手监视城中所有水井,以防万一,还要让人盯梢那姓孙的商人及其同伙,务必要抓个现行。 若是不能证据确凿地抓现行,估计孙永禄会为了自己的面子,不管不顾地庇护奸细到底。为防他暗中出夭蛾子,周三将军还得另外派人前往关城,监视孙永禄一伙人。 周三将军还想到,会被奸细盯上的水井,或许不仅仅是肃州城里那几口。嘉峪关关城内,也有一口深水井,是供守军日常使用的。倘若这口井也出了问题,关城就等于被废了,肃州城也会失去最重要的一线屏障,无法及时发现外敌的踪迹。 顾将军建议,尽快让滞留城外的所有瓜州移民进城。其中身份未明、不能确认其来历是否可靠的,可以另外找个地方圈起来,加派士兵看管,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只要城门外不再有百姓滞留堵塞,不影响城门开关,那再将孙永禄召回来,问题就不大了。若他回来后再闹腾,随便找借口搪塞过去就是,关键是不能将关城放在他手中,以免出任何差错。 顾将军有些惭愧,为了海家人以及他们所庇护的三名前流放犯人能顺利进城,不被孙永禄发现,他与刘恪仁合力激走了孙永禄,没想到反而给关城带去了危险。若是肃州城因此有失,那他的罪过就怎么都无法弥补了! 海西崖表示,如果顾将军要把罪过算在自己身上,那么他才是那个要承担最大责任的人。 最后是周三将军下了定论,表示所有人都没有责任,错的只有孙永禄。那样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商人,只因为自称姓孙,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若是肃州城有失,自然全是孙永禄的错! 当然,如今也没必要再追究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了,关键是要亡羊补牢,不能让胡人钻了空子。 海西崖与顾青鸿将军连忙起身,谢过周三将军的宽容,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要如何应对敌军的突袭了。 这部分内容海礁并没有听见。他说完自己知道的情报后,就被打发出了屋子,叫周家亲兵带着玩儿去了。他心里其实着急得很,迫切想知道将军们会如何保卫肃州城,只是想到祖父和表叔公也在屋里,过后问他们就行,才勉强按捺住了。 可惜,回家的路上,无论他怎么打听,爷爷都没有松口透露一字半语。这让他心里十分郁闷。 海棠闻言就安慰海礁:“哥哥别郁闷了,反正事情已经告诉将军们了,事关整座肃州城所有军民的生死,他们会谨慎处理的。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信不过你,而是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有大人在,何必让孩子为了战事操心呢?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的。保家卫民,本就是军人的责任。” 海礁白了小妹一眼:“我又不是真的孩子。我都三十多了好吗?还用得着别人保护?!”不过……如果长辈们与将军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把计划告诉他,他还是能接受的。上辈子的他没有得到军队的保护,心里怨气滔天。如今将军们主动保护他,他心里觉得温暖,曾经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了。 他还有心情微笑着看向小妹:“爷爷和将军们不信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也就罢了。我看你也是个孩子,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聪明老成些。” 海棠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歪着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当然啦,我从小就最聪明了!” 海礁无言地看着小妹,心想自己会觉得小妹老成得不象个孩子,真是想太多。虽然对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印象中的小妹确实比一般同龄人更聪明可爱些。 他微笑着摸摸小妹的头,抬眼望向正房方向:“你该睡午觉了。再不回去,阿奶就要来找你了。” 海棠却拉着他问:“那个王子是怎么回事呀?哥哥先前没提过。” 海礁只得回答:“之前没想起来。我见爷爷不大相信我说的话,一时急了,才把上辈子听到的传言说出来了。没想到顾将军反而因此相信了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一个远离边军情报中枢的小少年,是不可能知道胡人大汗账下那位三王子的消息的。 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这位三王子的处境,猜到他企图派兵突袭肃州城,是打着什么主意。 原来这位三王子,一直有传闻说不是大汗亲生的,而是大汗亲兄弟的子嗣,只是被大汗收养罢了。还有一种说法,指王叔手握重兵,大汗便把他唯一的儿子养在身边充作人质,如此王叔就不敢违抗他了。 眼下胡人大汗老迈将死,长子已逝,有意传位现任王后所出的幼子,由王叔辅政。三王子却不服气,正想立个大功劳,好跟小弟弟抢汗位呢! 肃州就这么被他盯上了。 第十六章 关于活捉三皇子的可行性(已修) 听说肃州城即将面临破城之灾,起因只是因为胡人大汗账下三王子的一点小野心,海家兄妹俩都觉得十分气愤。 海礁恨恨地说:“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他也有脸去争汗位?争就争吧,有本事就把所有兄弟都干掉,打我们大楚的主意算什么?!” 海棠哼哼两声附和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个三王子既然打算利用肃州城捞个大功劳,那他应该会参与攻城的行动吧?至少也会留在城外做指挥?” 海礁一怔,眨了眨眼:“如此说来……上辈子这位三王子虽然未能争得汗位,但确实凭着领兵破城的功劳拿到了兵权,在胡人地界上,地位不比王叔差多少。胡人的太后和新王为了保住权力,年年跟他们父子明争暗斗,根本顾不上再对大楚用兵。” 若非如此,当孙家极力打压周家,还把孙永禄捧上帅位时,皇帝也不会一声不吭任他们行事了。就因为边疆无大战,就算是个草包坐在帅位上也无妨,皇帝才敢这么乱来。 海棠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凑近海礁耳边道:“就算三王子不能手握大权,也还有王叔呢。胡人的太后和新王想要与王叔抗衡,也得费不少功夫吧?那王叔若是要顾及独子的安危,应该也不敢胡乱发兵的。” 海礁心领神会:“那三王子若是真的敢在肃州城地界上出现,我们怎能轻易放过他呢?一旦把他拿下,这样的大功,孙家怎么都不敢再对镇国公府说三道四了。”若是边境真的能不再有战事,他们一家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必再提心吊胆。这笔买卖做得过。 海棠看了看海礁:“哥哥,我经常听爷爷和阿奶说,你年纪渐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军中做事,怕你吃苦受罪。谢表叔公则是盼着你能下场科考,不去战场上冒风险。无论你想选择走哪条路,如果这次能帮着将军们捉住胡人的三王子,有了这份功劳,将来的前程定是一片光明。就算是要进军队,也不必从小兵做起啦!” 海礁心下觉得有理,颇有几分心动,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科举出仕就算了,他二十多年没读书了,实在没有把握,那就进边军做个前途光明的小军官,一步一步往上晋升好了。哪怕做不了大将军也无妨,至少,他还有家人相伴,不会再沦为流民、黑户,只能在市井山野间为锦衣卫做密探,每天过着刀口舔血、出生入死、随时会被当作弃子牺牲掉的日子。 海礁对这件事上了心,过后也不肯老实待在家里,只要闲着,就要往外跑。 他装作去街上闲逛,其实是去监视那姓孙的商人及其同伙,好几回都跟将军们派来的人碰上面了。但他上辈子曾为密探的经验帮了大忙,不止一次助那些负责监视的士兵逃脱,以免引起奸细们的怀疑。他本人倒是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去寻那瓜州商人打听些马匹、羊皮和香料的价格等等,看起来就象是在帮家里大人跑腿办事一般。 那瓜州商人与姓孙的商人不同,倒是正经要做生意的,只是太过精明,一听说有好东西可收就两眼发光,可惜出的价太低,叫海礁一听就大摇其头,转身走人。瓜州商人见状连忙追了上来,一边赔笑一边哄孩子,企图用最低的成本拿到最多最好的货物。哪怕是姓孙的商人亲自来找他商量事儿,他也能叫人先等一等,待他谈完了这桩生意再说。 海礁被他缠得心烦,趁着他被姓孙的商人拉住,迅速脱了身。但回到家后,不等他告诉祖父与表叔公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刘恪仁就先上门了。 刘恪仁见了海西崖与谢文载等人,先是笑骂:“你们居然瞒着我这么大的事,难不成是信不过我?!” 谢文载把下人打发了,就立刻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又道:“我也是后来才从表兄那儿知道的。海礁那孩子提前一日就打听到了许多隐秘消息,回家却提也不提,只顾着害怕,非要表兄带着全家离开肃州不可。表兄不答应,他才勉强透露了实情。表兄立刻就带着他去见老顾了,连我都顾不上告诉。说实话,刚听说的时候,我真是冒了一身冷汗。” 刘恪仁叹道:“谁不是捏了一把冷汗呢?我还真以为那姓孙的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能想到那是一条毒蛇?!”又问起孙永禄属下的人找上门的事。谢文载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他才叹道:“老顾已经骂过手下的人了。不过那孩子还算机灵,及时想到法子蒙混了过去。反倒是我,原想着一路护送你们进城,能避免不长眼的人来找你们麻烦,没想到反而引起了孙永禄手下的注意。都是我的错。” 海西崖忙道:“这跟你有何相干?你原是好意,不过是孙永禄心怀不轨,命手下的人暗中盯着诸位将军和大人们,才顺藤摸瓜找上了我们家。就算你没送我们进城,就凭我们的交情,这也是早晚的事。” 刘恪仁笑了,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又说要见海礁,见了面就连声夸奖他机灵,近日帮上了大忙,没让几个负责盯梢奸细的士兵露出痕迹来,引起奸细的警惕。 海西崖与谢文载这才知道海礁这两天做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后怕。 谢文载拉住海礁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大胆?那可是胡人的奸细!若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也不敢只身闯敌营打探消息下药。一旦他们对你起了疑心,你哪里逃得掉?!你万一有个好歹,叫家里人如何是好?” 海礁讪讪地低下头:“我错了,我就是……偶然碰上,才想帮自己人一把……” 海西崖重重地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这话?!” 海礁干笑两声,挠了挠头,不敢再辩解了。 刘恪仁忙打圆场:“海兄,谢兄,你们别怪孩子。他才多大?能有这样的胆识,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早晚是要入军中历练的,就冲他这本事,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海西崖叹了口气:“我不敢奢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谢文载也点头道:“虽说海家是军户,但这孩子可以走读书举业的路,不是非得到战场上冒险不可。” 海礁顿时如坐针毡,害怕谢文载考问起自己的功课,连忙转了话题:“我今儿才想到,那个姓孙的商人好象十分重视这件事,明知道有风险,还是亲自来找那瓜州商人议事。可见这件事对那胡人的三王子有多么重要。既如此,这三王子会不会亲自带兵来攻打肃州?我们的人有没有可能把他留下呢?若是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手,胡人还敢再派兵骚扰我们大楚的边境么?” 这话说得众人都精神一振,细细想来,都觉得大有可为。于是大家就不再围着孩子数落了,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活捉胡人三王子的可行性来。 第十七章 盯梢(已修) 一群人到底商量出了什么章程,海棠也不知晓。 海礁看起来挺兴奋的,每天都积极地出门,早出晚归。这回海西崖与谢文载也不拦着他了,马氏抱怨时,他们还会帮海礁辩解两句。不过,他们也不放心让海礁一个人去冒险,所以每天都有人陪他同行,有时候是二叔海长安,有时候是崔伯的儿子崔大壮,总归都是青壮男子,会一点武艺,能护得海礁一二。 海礁每天都装作帮家里人去打听西域货物价格的模样,好象海西崖有意要回家乡了,便打算把自家从瓜州带出来的货物卖掉凑盘缠似的。他还时不时跟小时候认识的人搭话,托他们帮着打听行情,更显得确有其事。那瓜州商人根本没起疑,只一再惋惜没能用最低的价格哄住孩子,生怕有旁人占了这桩大便宜去,便也每日凑上来,拿稍高一点的价钱继续哄人。海礁对他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他就更没起疑心了。 这瓜州商人估计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只是兼职做了奸细,生意还是有好好做的。不象那姓孙的商人,奸细才是他的主业,虽打着商人的名号,其实压根儿就没做过一桩正经买卖。 后者本来想跟前者商量着行事,见他成天只惦记着做买卖赚钱,倒把最难办的任务交给自己,心下不由气恼。然而这是三王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倘若他做不好,恐怕女儿在三王子跟前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姓孙的商人只得一边狠狠地咒骂同伙,一边自己想办法去执行三王子交代的任务,对同伙的所有怨气,都寄望于事成之后,他再向三王子告黑状了。 于是这姓孙的商人开始想办法去接近城中驻军所用的水井。 海棠本来不清楚海礁每天在外面忙活什么,但过了两日后,他回家的时间稍早了些,到家后还有闲暇时间,她就抓紧机会缠了上去,避开旁人打听消息。 海礁在自家小妹妹面前,是什么事都不打算隐瞒的。连重生这样的奇事,他都告诉小妹了,更何况是别的?况且抓奸细的事,他本来也没少跟小妹商议。之前不说,只是因为他每天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小妹早就被祖母马氏催着睡下,他不好去正房当着爷奶的面跟小妹谈论这种话题罢了。 因此海棠如今一到东厢来打听,他就关上门,把情况照实跟她说了。 他们已经稳住了那瓜州商人,打听到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商队里带的人都是什么来历,平日都跟哪些人走得比较近,在肃州城里又与哪些人常打交道。顾将军已经从这些人里找到几个可疑之人,怀疑都是胡人那边暗中安插的耳目或奸细,连忙派人盯住了。 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这瓜州商人与同伙的孙姓商人之间有些龃龉,两人虽然看似都在为胡人三王子效力,但其实并不是一条心。前者似乎更亲近三王子正妻那边,只负责传话,不打算掺和行动,还乐得见后者失败;而后者作为三王子爱妾的父亲,深知肃州卫对水源看得很紧,真要下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因此迟迟不敢有动作,希望前者能配合行动。后者看不起前者,前者又嫌后者不肯出力,怕担风险。这两人各有各的小算盘,以至于任务进展缓慢。 到了上辈子肃州城破的这一日,胡人大军也还未有踪影,令人怀疑是不是还在等待奸细传回消息。 海礁看起来象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样下去,只要肃州卫守得严实,不叫奸细有可乘之机,兴许胡人大军就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海棠倒是没他这么乐观:“那三王子不是还等着立下大功,好跟小王子抢汗位吗?胡人的老汗王都快要死了,三王子又能等多久?就算城里的奸细们迟迟未能得手,他也不见得会打消攻城的念头。” 海礁闻言,顿时严肃起来:“小妹这回说得不错。万一他打消了攻打肃州的念头,转而偷袭其他城池,对大楚而言,同样是巨大的损失。我倒宁可他继续攻打肃州了,至少肃州卫上下都早有防备,绝对会让他有来无回!” 又过了一天,刘恪仁上门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军营那边抓到一个可疑的人,似乎想对水井做手脚,被抓了个现行。这人当场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交代出来,可他之所以能接近水井,是走了负责守井的士兵的门路。那名士兵落网后,声称自己是被孙永禄将军麾下心腹威逼才这么做的,直接指向了那姓孙的商人。 就在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下令要将这姓孙的商人捉拿归案之际,负责盯梢的人才发现,对方让身边的侍从充作替身,掩人耳目,本人其实早就跟着孙家的仆从与孙家请来的戏班子,一起往关城去了,说是给孙永禄将军送戏酒去的,好庆贺孙将军的生辰。 刘恪仁对此很是着急。他对海西崖、谢文载以及曹、陆二人道:“会不会是我们的人露了行迹,叫那商人发现有人盯他的梢,便趁机金蝉脱壳了?他要是真的走脱,接下来胡人大军是不是就要攻城?”他激动地跺脚,“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盯梢的时候露了馅,竟叫他起了防备之心,该死该死!” 谢文载连忙安抚他:“刘兄且别着急,事情未必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兴许那姓孙的商人不会想到这是自己奸细的身份暴露了,反倒会怀疑,这是诸位将军们在暗中监视他,好找孙永禄的把柄!” 刘恪仁怔了怔,旋即冷静下来:“你说得对。孙永禄平日没少盯别人的梢。倘若这姓孙的商人跑到他面前告状,他一定会觉得,我们也在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他。正巧那商人是借他的名号收买士兵,他若不知内情,越发觉得我们是在构陷了。” 孙永禄人在关城,却留了几个心腹以及姓孙的商人在肃州城留心“胡人奸细”,同时继续盯梢诸位将军与刘恪仁等官员。前两天跟踪到海家门上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周三将军他们如今盯上了姓孙的商人,说后者是奸细,在孙永禄看来,还真有可能认为是周三将军在报复自己。 倘若将军们借机跟孙永禄再明争暗斗一番,说不定还能趁机把人从关城诱回来,省得他继续在那里碍手碍脚。 嘉峪关关城虽然有专门的戏台,每年都会请戏班子去演上几回,但基本都是在固定的大节庆期间。在一个临时守将的生辰当日,专门找戏班子去为他贺寿,这还是头一回呢! 刘恪仁心念电转,已经想到好几个理由,可以用来参孙永禄一本了。等到那姓孙的商人奸细身份败露,孙永禄身上又能再添一个罪名。他就不信,这厮到时候还能厚着脸皮在边关待下去! 刘恪仁拿定了主意,便直接起身告辞:“我这就去跟顾将军他们商议,派人去关城查问,看那奸细到底是怎么跟孙永禄说的。倘若孙永禄昏了头,任由那奸细摆布,我定要叫他这回再难翻身!” 第十八章 备战(已修) 第二日有消息传回来,临时驻守嘉峪关关城的孙永禄果然听信了那姓孙的商人挑拨,认为周三将军他们有意报复,才会构陷自己的心腹是“胡人奸细”。 他拒绝交出那姓孙的商人,也不承认周三将军他们拿出来的证据,反而把人留在了关城中,明摆着是要包庇对方了。 周三将军他们只得另外往关城派了人手,以免胡人大军来了,孙永禄这孙子却被奸细忽悠得找不着北,真把敌人给放过去了。 就这,孙永禄还老大不情愿呢。他觉得自己手下的人就够多的了,再加上关城里本来的士兵,守卫一个嘉峪关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周三将军他们派来的人恰好是从前沙州卫的将士,这是他本来就认定了会归到自己麾下的人手,才勉强收下了,盘算着要把这些人通通收服。 他哪里知道,但凡是位于边关前线的沙州、瓜州、肃州、甘州等卫所,就没几个将领是真看得起他的。沙州卫的人多年来没少与周边的卫所合作抗敌,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同袍情谊。周三将军暗地里嘱咐的话,他们都记在心里了,知道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根本就懒得跟孙永禄歪缠,只一心守好关城,提防胡人大军的偷袭。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连关城内唯一一口水井的看守工作也揽了过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这提防还真是没提防错。 就在孙永禄生辰那日,关城戏台上唱了一天的戏,又有孙家人送来的酒肉,招待关城上下的将士。除了刚来的沙州卫与原本的守关将士坚持自己正当值,不能吃酒,说过贺寿的词就赶紧回到岗位上就着白水啃馒头以外,其他孙永禄带来的将士几乎都被灌醉了。紧接着,关城城头的一角升起了一道冲天的红烟,映着傍晚时分的夕阳,隔着老远就能叫人看见。可惜等沙州卫的人赶过去时,放出红烟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沙州卫的人知道不好,迅速把那烟给灭了,又回头向守将汇报。守将连忙给肃州城的人送信,同时往附近的长城、墩台等岗哨加派人手,以防这些岗哨出了什么差错。随即,他就命人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哪怕是孙家人也不例外。 不到半个时辰,最靠近前线的墩台上,驻守的士兵远远地就瞧见天边似有沙尘滚滚,向关城方向涌来。他立刻点燃烽火,向关城示警。 关城内,沙州卫守将收到消息,立刻下令点燃烽火往肃州城示警。可惜那些醉倒后不醒人事的将士,怎么叫唤都清醒不过来,就连孙永禄本人,也睡得跟死猪似的。沙州卫守将见状,只能暗叫一声晦气,命人将孙永禄扔回他自己的屋子,其他将士只能留在原地算了。胡人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谁也顾不上他们是否会着凉。反正周围有篝火取暖,如今又已开春,怎么也不会把人冻死。至于那些还清醒着的人,包括孙家奴仆与请来的戏班子,为了防止里头还有奸细,只能统统都关起来,不管他们如何喊冤、恐吓,沙州卫守将也充耳不闻。 倒是那最可疑的孙姓商人,此刻已不知去向。 沙州卫守将只能确定,自己早早下令关闭城门,这商人应该还未逃走,也不知藏在关城的哪个角落里。可惜如今腾不出人手来搜捕,只好由得他去。等将士们应付完兵临城下的敌人,再去跟这奸细算账。 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一收到关城的警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除了紧闭城门,召唤所有休假士兵回岗、准备军械武器火油等物以外,城池中心钟鼓楼上的大钟亦被敲响了。城中的百姓听到后,知道敌军即将来临,连忙放下正在做的事,迅速收拾东西回家。除了事先点过名的青壮乡勇会聚集到城头下负责搬运烧水烧油之类的杂活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门,在城中乱走,更不许靠近军营或城墙,直到有周三将军的明令下来为止。若有人随便在城中行走乱窜的,一概以奸细名义擒拿入狱,等战事结束后再审讯。 海家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关门闭户,不再外出了。 马氏还在扼腕:“早知道今儿会出事,昨天额就叫人多买些粮食菜蔬来家了。如今家里的吃食只够一家人吃两天的,万一两天后,这仗还没打完咋办?!” 海西崖倒是比妻子更淡定些:“拖不了这么久,你以为胡人骑兵会随身带多少粮食?在我们断顿之前,他们就先跑了。” 马氏想想也是,稍安心了些。 海西崖回谢文载那边继续查账去了,无论肃州城要不要打仗,他的差使还是要继续干的。 马氏叫了金果进屋,吩咐她赶紧从衣箱里翻出方便活动的窄袖衣裳来,帮自己和孙女海棠换上。倘若真要打上几天的仗,最后还不知道敌军会不会进城。万一要展开巷战,他们这些住在城里的老百姓,可不能穿着宽袖长裙,碍手碍脚,哪怕是手里拿着柴刀,也不好劈人。 马氏并没有太害怕。她在边关住了许多年,这种场面早就经历过了,巷战都见识过不只一遭,清楚该如何应对,根本不会被吓着。 看到祖母和侍女金果都一脸淡定的模样,原本心跳得有些快的海棠也很快镇定下来,听话地换上窄袖棉袄,裤脚系上绑腿,再换上小羊皮靴,方便走动。 换过衣裳的马氏,嘱咐金果留在屋里看好孙女,便掀了帘子出去,在家里巡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方才去厨房拿了把柴刀,走回来,在正房门前阶梯前坐下。 她坐在这里,有任何人进门,她都能一眼瞧见。若敌人杀进来了,她还能替孩子们挡一挡。 海礁出了东厢,就瞧见祖母在瞪自己,笑了笑,也不躲回屋,只是往腰间插了把匕首,就在屋前台阶上坐下了。他并不害怕,上辈子比这更凶险的事,他都经历过无数次,不就是杀敌吗?他绝不会手软! 不一会儿,海长安也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出了屋子,还背了自家的长弓与箭囊。他的妻子胡氏也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跟在丈夫身后去了前院,命人抬了一把长梯,靠在院墙根下。她亲自扶着梯,送丈夫上了墙头,张弓搭箭,承担起了警戒的任务。 左邻右舍的墙头上,也相继出现了穿着打扮与海长安相似的人,大部分人拿的都是弓箭,也有人拎着长枪或长槊、长戟。众人互望一眼,彼此点点头打招呼,便都沉默下来,紧盯着自家门外的路口。 海棠也学着小哥哥的样子,把匕首插在腰间,出了房门,在祖母身边坐下。 肃州城上下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就等着敌人来临了。 第十九章 战后(已修) 海棠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 肃州城并不大。海家住在城池中心的钟鼓楼附近,能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城墙上传来敌军冲锋与士兵杀敌的声音,但城里很安静,只偶尔会有骑在墙头上警戒的人交谈几句。 她就是在这样相对安静的环境里睡着的。 等她被钟声惊醒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挨在祖母马氏的肩头上,把马氏的肩膀都给压麻了。 马氏似乎一夜都没睡,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她也不嫌孙女压着自己,反而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冲海棠笑得欢:“醒啦?天亮咧,仗也打完,你回屋睡去吧。一会儿早饭得了,奶再叫你。” 海棠还有些懵:“仗打完了?我们赢了吗?” “瓜娃子,当然赢咧!”马氏冲孙女翻了个白眼,“要不然,谁有闲功夫去敲钟咧!” 小哥哥海礁已经不在东厢门前坐着了。二叔海长安也从墙头上爬了下来,与二婶胡氏一前一后地来到后院,对马氏道:“娘,爹和表叔、曹叔、陆叔他们直接在厅里睡着了,睡得正香,我就没叫他们起来。您也回屋歇一歇吧,昨儿夜里熬了一夜呢。” 马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么能让你爹他们直接在厅里睡?那边又没炕没被褥,万一着凉咋办?赶紧叫他们回屋歇息去!长安媳妇去厨房叫人,赶紧摊几十张饼来,再熬一锅热汤,大家伙吃了好睡下。今儿就不必干什么事咧,想必街上也没几个人会出来的。”全城的人只怕都没睡好,今天肯定都要补觉。 胡氏应了声正要走,海长安拉住她的手,回头对母亲笑道:“娘,厨下的人也熬了一晚上没睡了,何必再叫他们辛苦?我去街上买现成的早点得了。别家开不开铺子,我不知道,但老张家的汤面店肯定会开的。城头上的老兵每次打完仗都要去他家吃面。汤面热腾腾香喷喷的,岂不是比咱们自家摊的干饼子强?” 马氏顿住,想起自家儿子海定城从前还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在战事结束后,跟着老兵们去老张家的汤面店吃早点,全不顾家里已经给他备下了饭,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只是不好在二儿子面前露出来,才点头道:“成,既然你心疼媳妇,宁可自己辛苦跑腿,娘自然要成全你。” 胡氏闻言顿时红了脸。海长安倒是脸皮厚,笑嘻嘻地谢过老娘的成全,随手将弓箭往自家厢房里一扔,便拉着媳妇跑了。 海礁这时候从东厢房跑了出来,一边叫嚷着“二叔等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他也想在第一时间打听战事的情况呢。 海棠被祖母马氏赶回了正屋。不一会儿,祖父海西崖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来了。祖孙俩一人守着大炕的一端,头点点打着瞌睡,直至听见海长安在门外一声吆喝:“早饭买回来了!”方才清醒过来,一脸困意地搬过炕桌,让海长安将刚买回来的热汤面放在炕桌上。 海长安买的是老张家的羊肉汤面,热腾腾,香喷喷,吃一口下肚,全身都暖和起来了。面很筋道,肉也软嫩,汤底更是香浓可口。海棠埋头吃着面,根本顾不上其他。 海长安倒是没忘记向父亲报告自己在街上打听到的情报:“胡人大军死伤无数,主将已经退了,顾将军亲自带了一队兵马去追,说是领头的那什么胡人三王子挨了两箭,马也死了,只能骑属下的马,未必能跑得远,若是能抓回来,这一仗就打得太值了!周三将军正带着人清点战后伤亡情况,不过咱们的人伤亡不多,都是托了准备充足的福。听说将军们事先备的东西十分齐全,什么甲衣、刀枪、火铳、铳弹、箭矢、滚油、滚木、擂石……样样都有剩余的。胡人想不到咱们是以逸待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被打懵了……” 海西崖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面露欣喜之色:“好,也不枉咱们特地提醒了将军们一遭。宝顺不是跟着你们出去的?还没回来么?” “宝顺说要去打探消息,看顾将军是不是把那三王子抓回来了。”海长安笑道,“这孩子对打仗的事倒是关心得很。我给了他几个钱,叫他买吃的,不会饿着的。” 海西崖素来对大孙子放养惯了,更何况这是在肃州城里,周围都是自家将士,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便也由得他去了。 海棠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心下暗想:小哥哥上辈子被那姓孙的商人和胡人三王子害得这么惨,不看到仇人被抓,如何能甘心?当然要在第一时间打探到好消息了。 等到他亲眼看到仇人落网,不得好死,估计心里的结就能消掉大半了吧? 既然上辈子家破人亡,后面的人生也过得不大如意,这辈子就该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海礁有了提供重要情报、助边军打赢胜仗的功劳在,长大后若真的进入军中任职,应该会有个较高的起点吧?他获得了边军多位将领的好感,将来平步青云也有了希望。少年人努力往上爬吧!要成为名将、高官,让家里的亲人过上好日子哦—— 吃过早饭,海棠回被窝里蒙头大睡。等她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哥哥海礁已经回到家里了,正缩在东厢里休息。 海棠听了金果的信,梳洗过后,就跑去找他,见他并没有睡下,只是坐在炕头,抱膝发着呆。 她爬上了炕:“哥哥怎么啦?你不困吗?” 海礁摇摇头,答非所问道:“胡人三王子抓到了。关城那边也搜到那个奸细了,刚刚押送回来。我亲眼看到他俩被关在囚车中进城的。” “这是好事儿呀!”海棠眨了眨眼,“哥哥难道不觉得高兴?” “高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海礁说的话与他的表情根本是两回事,他看起来都快哭了,眼睛里闪着水光,“两辈子的大仇……居然就这样报了!我本来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办到的事……原来就这么容易……” 海棠拍拍他的肩膀,往他身边靠了过去:“咱们还是小孩子,小孩子觉得难办的事,大人们却能轻易办到。所以当初哥哥说要带全家人逃走,是不行的。咱们把事情告诉长辈,让他们去提醒将军们,将军们不就轻易办到了吗?那个三王子是死是活,可能不是将军们能决定的,但那个姓孙的商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你就等着看他被处以极刑吧!” 海礁用力抹了一把泪,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来:“小妹说得对!我就等着看仇人被砍头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 第二十章 感激与展望(已修) 海礁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小妹,放缓了表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要向棠棠道谢。若不是你劝我,我可能根本没办法保住全家人,更别说是大仇得报了。” 海棠眨眨眼,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歪着脑袋问:“哥哥为什么这样说?我虽然劝过你,但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哥哥你自己啊!” 海礁微微笑了:“可如果棠棠没有劝哥哥,哥哥还一门心思钻牛角尖,想尽办法要说服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尽快离开肃州呢!” 事实上,他要是不肯说出上辈子的经历,根本不可能说服爷爷。而就算他说出来了,爷爷也未必会相信他。若不是他把上辈子了解到的情报伪装成“从奸细那里偷听到的消息”,告诉爷爷,转而上报肃州卫的诸位将军们,让将军们加大了对水井的看守力度,并派人前去嘉峪关关城驻守,让胡人奸细找不到可趁之机,胡人大军很可能仍旧在上辈子来袭的那一天攻打肃州城。城中守军被下药无力抵抗,城破人亡的结局也没办法改变。 若事情照这般发展,即使他成功保全了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的改变,都来自小妹海棠给自己出的那个主意。他假装从姓孙的商人处偷听到了要紧情报,上报将军们,成功避免了肃州卫上下被奸细算计,也保住了自己和家人。 就算小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功劳,海礁也不会忘记她对自己的帮助。 他向海棠许诺:“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哥哥说。只要是哥哥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到!” 海棠笑道:“自家兄妹,哥哥跟我客气什么?况且我也是为了自救,哥哥硬要说这是恩情,倒吓着我了。” 海礁笑笑:“确实是恩情……你不仅仅是帮哥哥保住了我们全家,还有那个三王子……我本来根本没想到,还可以抓住他这个始作俑者。如今他已经成为大楚边军的阶下之囚,才算是解了我心头大恨。” 海棠想了想,便拍着哥哥的肩膀道:“感激的话就不必再多说了。我们兄妹感情好,相处和睦就足够了。爹娘都去世了,爷爷和阿奶年纪也渐大,以后说不定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对我好,我也尽力帮哥哥分担,这才是一家人呢!客气的话说得太多,就显得生分了。” 海礁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些话我今后不会再多说了,但我会记在心底的。” 感谢的话说完后,海礁开始向妹妹征求另一件事的意见:“我们家是不是要回永平老家了?没有别的选择么?” 海棠不明白他的意思:“哥哥不想回老家吗?爷爷跟表叔公商量着要回老家,好象就是为了你。他们觉得,边关太凶险了,怕你也象爹那样,进了军中要上战场,然后年纪轻轻的就……他们希望你能过得稳妥一点,安全一点,永平老家总比边疆太平许多。表叔公还想你下场科考呢!” 海礁干笑了两声:“我不行的……从上辈子算起,我有二十年没正经读过书了,功课都忘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惦记着胡人大军要来的事,顾不上考问我的功课,才让我逃过一劫,否则我早就漏馅了!” 他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呢。 海棠想了想:“我大致记得你前些日子的功课是学到哪儿了。要不……你暂时装两天病,趁机抓紧时间把书背一背,好歹先混过去再说?这几天先是赶路,接着进城后又因为这座宅子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你心里难过,然后又是敌军攻城……出了这么多的事,你一时忘了功课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能拖上三五日,你就有时间临急抱佛脚了。” “就算暂时蒙混过关,也不是长久之计。”海礁顿了顿,“我打算跟表叔公他们说,因为亲自经历了这场大战,我心有所感,不打算做读书人了,一心要进军中历练。想来表叔公他们知道我要弃笔从戎,就不会再逼我背书做文章了吧?” “做梦吧!”海棠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做武将就不需要读书了?顶多就是不读四书五经而已,兵书还是要学的,各种舆图、战例你都要记,军中的规矩律令也要背熟,轻松不到哪里去。哥哥还是别妄想的好,该读的书就要读,忘了也可以重新学。你才多大年纪?就算要从军,也不可能现在就去,不读书,你又能做什么?” 海礁顿时愁得皱起了一张脸:“你这话说得轻巧,我都放下书本二十年了,你又要我重新开始读书,哪里学得来?况且表叔公他们不知道我重生的事,万一发现我把功课都忘光了,字也写得不一样,以为我撞了邪怎么办?!要是他们有什么事要做,暂时顾不上我就好了,好歹撑到我能进入军中,就不用再担心功课了。” 海棠听得笑道:“长辈们也是盼着你好,想让你趁着年纪还小,多学点东西,不然等你长大有了正事要做,干活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什么学习的时间?”她想了想,稍稍认真一点问,“哥哥,你上辈子是做什么的?从胡人的马场逃回来后,你都干啥了?这辈子还会再干同样的事吗?” “当然不会!”海礁断然否决,想起上辈子的经历,他就忍不住打冷战,“我不可能再过上辈子那样的日子了。那样的经历……太可怕!” 上辈子他从胡人的马场逃出来,直接逃回了肃州城,却发现亲人都已惨死,举目无亲,连个能帮衬他的熟人都找不着,甚至还挨了打。无奈之下,他只得给过路的商队打杂,辛辛苦苦干了半年的活,才攒够了路费,跟着商队去了甘州。然后他又在甘州干活,挣得钱财继续往下一个城池走,终于在三年后到达了长安。 他在长安待了大半年,打听得有个老县令要告老还乡,好心肠愿意带他走一段路。老县令老家在直隶的宛平县,但女儿嫁在了大同府,他打算先去探望女儿女婿外孙,再回老家。不成想他到了大同,才发现女儿外孙处境不佳,为了救人出来,费了好大的功夫…… 海礁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那位小姐……那位小姐明明自己的处境也很糟糕,却还是好心地帮了他,还给了他钱和马。他靠着这些钱和马,跟着老县令回到了直隶后不久,就听说那位小姐被害死了…… 海礁不想再回忆后面的经历了,但这位恩人小姐,他真的很想再与她相逢。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她救出火坑,绝对不要再象上辈子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第二十一章 救人的代价(已修) 小妹对自家哥哥上辈子的经历感兴趣,海礁虽然不大想提,但被海棠磨得久了,还是松了口,略略做了点介绍。 海棠顿时就对“那位小姐”产生了兴趣:“这位小姐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哥哥对她是什么想法?她有没有可能会成为我嫂子?” “胡说什么呢!那是我的恩人!”海礁立刻就反驳了妹妹的话,只是反驳过后,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红了,令人觉得十分可疑。 海棠睨了他两眼:“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脸红?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照你的话说,你已经是见惯世面的大人了,那为什么我只问了一句话,你的脸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海礁心虚地双眼乱瞄:“没有的事儿!我这是……是气的!明明我对那位小姐是一片感激之心,全无私情,偏偏被自己的亲妹妹说成这样……” “哦——好吧。”海棠哼哼两声,决定暂时放过他,“既然这位小姐几年后可能会被人害死,那咱们为什么不赶紧去救她?你应该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吧?” 海礁顿了顿:“我们只能在上辈子我与她相遇的那个时间去……若是提前去了,她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害她的恶人又还未露出真面目,她是不可能相信我的。” 没办法,他又不打算在大同府长住,只能在回永平老家途中路过那儿。而让他得以结识这位小姐的老县令,又起码要等到三年多后,才会告老还乡……若不是与这位老县令同行,他哪儿来的门路与这位小姐结识?更别说是对她伸出援手,带她离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了。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带她离开,而不是连累她闺誉受损…… 海礁吞吞吐吐的,海棠却隐约猜到了几分:“那位老县令跟这位小姐是亲戚吗?你必须要先与这位老县令结交并同行回乡,才有机会跟那位小姐相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海礁点点头:“所以,我不想现在就回永平老家去。现在回去了,三年多后我又以什么理由离开家,前去大同救人呢?更别说……我还得先结识那位从长安告老还乡的老县令了。” 况且,这位老县令同样是他的恩人。既然提前知道老县令的女儿与外孙将会被困在大同府的婆家,境遇凄凉,他就没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他这辈子有了先知的优势,定能帮助老县令更加顺遂地救出亲人。 海棠听了哥哥的话后,想了想:“如果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等到三四年后方才回永平老家,那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这几年里,无论我们是待在肃州城,还是先一步前往长安府,都没有关系,只要在你上辈子离开长安的那一天之前,我们身在长安府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说你还想帮老县令救其女儿外孙,又想要庇护那位小姐脱离居心叵测的亲戚,那你自己要先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行。否则,你还象上辈子似的,只是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无论想帮谁,都会十分吃力。” 海礁顿觉有理:“这话不错。老县令的恶人女婿是个举人,家族还与当地官员有交情。那位小姐的恶人亲戚更是识得京中的权贵,听说后来还攀上了哪位阁老。凭我们海家如今的身份……就算我想要帮他们,也十分艰难,兴许还有可能会得罪贵人,连累了家里……” 但是,若叫他别去报答这两位恩人的恩情,他又做不到。大不了,他与家人分开行动,他暂时乔装改扮,以另一个身份去救人好了。 海棠听了哥哥的打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犯什么傻?!哥哥,我们爷爷也算是个官身,只是官做得不大,又早早辞了官罢了。但要是能说服他老人家出山,又或是你提前进入军队往上爬,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又或是请动一位高官名将与我们同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己能力有限,狐假虎威总是能办到的!” 海礁坐直了身体,惊喜地看向小妹:“这……能行么?爷爷都这个年纪了……” “我觉得并不是没可能。”海棠道,“顾将军他们托爷爷查账,虽说是为了除掉孙永禄,但他们明明早就将账簿拿到手了,却还要等爷爷回了肃州才能开始查账,就证明他们手下没有比爷爷更优秀的财务高手。现在他们不需要在账簿上做文章,就能解决孙永禄了,可孙永禄落马也会带走一干心腹爪牙,肃州卫会空出好些空缺来,其中定有负责财务的位置。难道诸位将军们会甘心放爷爷这位高手离开,却让本事不如他的人填补空缺吗?只要爷爷答应回肃州卫任职,他就有可能继续往上升官!” 其实,海西崖的年纪还不算很大,不过是五十多岁罢了,放在现代,还不到退休的时候,尚可称得上年富力强。只是长年在西北边关生活,海西崖外表才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但他身体精力都不错,再工作十年都没问题。海棠觉得,只要爷爷本人不反对,没理由这么早就躺平退休了,他老人家完全可以再卷几年,给儿孙们创造更好的条件。只是要说服他老人家开卷,海棠这个孙女说话的份量远不如海礁这备受宠爱的大孙子。 海礁很快就被小妹说服了:“没错。爷爷在边军干了二十多年,论资历论本事都不差,以前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想升官就算了,如今表叔公他们已被赦免,孙永禄又犯了事,爷爷若在边军重新出山,完全可以放心升迁的!”他也不奢求什么,只需要爷爷在正式致仕离开西北之前,有个七品官身,就已足够了。七品官已是入流的官身,他顶着七品官之孙的名头出门走动,底气都足了许多。 海棠心道哥哥的心气也未免太低,七品官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七品上告老的官员?大同地方官恐怕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搭上了阁老的官宦人家? 她也不嘲笑哥哥,只道:“哥哥,你先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弃文从武了?若是你仍旧走文官仕途,只要能在这几年里考中举人就行了。但要是你打算进入军中任武职,那这几年最好不要离开边城。作为武人,再也没有比边疆更适合建功立业的地方了。” 有个做官的爷爷,只是让海礁拥有了体面的身份,但爷爷致仕后,他的前途就要靠自己努力去挣了。他想要往上爬,想要高官厚禄,待在边城才有机会迅速高升。换了那些太平之地,他就只能按步就班慢慢往上爬,天知道要熬多久? “可边疆很危险,随时可能会上战场,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爷爷阿奶和表叔公他们是绝对不希望你去冒险的。”海棠盯着海礁,“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愿意为了三年后能成功救人,甘冒性命的代价吗?” 第二十二章 少年,来制定一个计划吧(已修) 海礁听得严肃起来,他低头沉思片刻,才点头道:“我已经决定了!”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走文官的路子是不成的。他荒废功课已经有二十年之久,现在才从头捡起书本苦读,别说三四年了,就是十年,他也没把握能考中举人。没有足够体面的身份,如何能帮到老县令与那位小姐呢?他宁可到战场上碰碰运气。 海礁还笑道:“小妹也别太小看我了。上辈子我没少出生入死,身手好着呢!边军的士兵等闲不是我的对手。走这条路,反而能助我更快地往上爬!” 海棠合掌一拍:“好!既然哥哥拿定了主意,也有决心要实现自己的目标,那我们就来制定一个计划吧!” “计划?” “对!”海棠伸出一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比出来,“首先,你现在年纪还小,想要直接进入军中任职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立了功劳,也办不到,那就需要提前为以后进入军中做准备了。你需要锻炼身体,学习武艺骑射——别拿上辈子的本领说事儿,你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呢,根本不可能做到上辈子能做到的事。况且战场杀敌,与个人械斗是两回事。” 其次,海礁既然要从军,那就要学习兵法,记舆图和战例,等等。这方面他可以向爷爷海西崖和表叔公谢文载他们求教,但顾将军他们也是难得的好老师,海礁必须要想办法跟他们混熟了。 第三,海礁既然有上辈子的记忆,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胡人会进攻大楚,他要从中选择合适的时机,钻空子立功劳。只要他功劳立得够多,哪怕是十四五岁刚刚进入军中,也有机会升职,还能趁机在将军们面前表现自己,让他们欣赏他。三年后,他想要借哪位将军的势,也就更有把握了!除了自家爷爷以外,他若还能再找到一个靠山,想狐假虎威也更有底气不是? 至于其余的,如何管理士兵,交好上司,如何在军中开拓人脉,等等……都是海礁必须要学会的课题。 海棠一路听,一路点头,心中信服无比。 他不由得感叹:“小妹,你才这点年纪,怎会如此聪明?想得竟比哥哥这个大人还要周到百十倍!” 海棠顿了顿,就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抬高了下巴道:“那当然!我一向都比哥哥聪明!” 海礁一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是是,咱们棠棠素来最聪明了!哈哈哈……” 刚回到少年时代不久的重生菜鸟海礁,对于唯一的同胞妹妹的记忆,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细节早就淡忘了。在思念亲人的过程中,他给去世的祖父母、父母和妹妹都加上了层层滤镜。小妹从小就聪明可爱,所以现在做什么事都显得很可爱,再怎么聪明都不过分。他满心欢喜地沉浸在亲人失而复得、自己还成功报得大仇的幸福中,根本不会去怀疑什么。 然而海棠心里却清楚,海礁现在不怀疑,不代表永远不会怀疑,她以后行事还是要谨慎一点才行。她得想借口让自己的改变显得合理,然后再慢慢“成长”为自己本来的性格,让海家人在日常生活中逐渐适应她的改变,以后就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怀疑了。 想到这里,海棠便收敛了笑容,正色对海礁道:“其实呀,我年纪小,前些日子又生了病,整天躺着睡觉。爷爷、阿奶和表叔公,还有曹爷爷、陆爷爷他们说话,从来都不会避着我。很多消息,我都是从他们那儿偷听来的。他们真的为哥哥你考虑了很多,我只是把他们的话换一种说法告诉你而已。不过我觉得长辈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哥哥不象我,马上就满十二岁了,咱们家又是军户,你用不了几年就要入军中历练了。以后该怎么走,你心里要有成算才行。” 海礁完全不觉得小妹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她深信不疑:“你说得对,我是该考虑将来的事了。上辈子这场大战过后,肃州城会太平几年。如今虽然大战的结果正好相反,但胡人也应该暂时无力入侵大楚,顶多就是些小规模的偷袭罢了。趁着这段时间,我该好好筹谋一下自己的前途了。” 海棠问他:“哥哥要不要先去跟爷爷、阿奶还有表叔公他们商量?” 海礁想了想:“我先去找爷爷商量吧。表叔公那儿就算了……”他真的很担心谢文载会忽然考问起自己的功课…… 经过小妹这一番开解劝说,海礁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他匆匆洗了把脸,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犹豫了一下,方才出了房间,往正房走去。 他要去见自己的祖父海西崖,好好讨论一下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海棠目送他离开,暗暗松了口气。她反手关上东厢房的门,走到小炕边坐下,打开了系统面板。 这几天她没找到多少独处的时间,武技练习得不是很顺利,但练得最多的几种都已超过5%的熟练度了。相信她继续循序渐进地练习下去,早晚能将这几种技能运用自如的。系统充能的进度条又回到了5%的数字,可她根本不敢冒险用掉它,就怕总也等不到能量足够让系统重启的日子。 还是再忍耐一下吧。等到充能进度条达到10%或20%的时候,她再重启系统,那就更有把握了。不就是十来天的功夫吗?她等得起! 不过,海家人要是真的决定在肃州多住一段时间,她还是争取给自己弄个单独房间的好,不然她想练个武,还得躲着其他人,太不方便了。 要不……找个理由说服家里人,让她能光明正大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习武? 她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一边开门走出东厢房,正想回正屋去,却忽然听得前院方向传来二叔海长安的喝斥声:“你怎么又来了?!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 海棠停下脚步,好奇地跑到前院去探看,只见海长安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反手大力甩上了门板,还上了门栓。 她忙问:“二叔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偷看咱们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贼。”海长安随口打发了侄女,却一脸严肃地去了二进院里谢文载的屋子,而不是直接回去看妻儿。 海棠眨了眨眼,悄声跟了上去,便在窗台下听到他向海西崖与谢文载二人汇报:“孙永禄的人又盯上咱们家了,看起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爹,表叔,孙永禄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他手下的人怎么还不肯放过咱们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第二十三章 无妄之灾(已修) 海长安的话立刻就引起了海西崖与谢文载的警惕。 虽然他们还要忙着查账,但派人去给顾将军送个信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倒没觉得孙永禄手下的人会对一个辞官多年的前任边军文官有什么阴谋,但他们正在查孙永禄及其心腹在肃州卫任上的账,难保不会有消息泄露,那些心虚的人就想要对自己的罪证毁尸灭迹了。 肃州大战中,孙永禄几乎醉着度过了整场战役。等他清醒过来时,三王子都落入肃州卫之手了,从头到尾就没他什么功劳。他还包庇了胡人的奸细,拒绝肃州卫的人将奸细擒拿归案,口口声声说那奸细是他兄弟,让奸细借着他的权势,在肃州城里兴风作浪,差点儿成功对水井下药药倒全军。因为庆贺自己生辰这种私事,他还拖累了嘉峪关城里的大半将士中了奸细的药,以至于贻误战机……这桩桩件件,全都是现成的罪证,不是孙永禄一句不知情,就能蒙混过去的。 虽说大楚边军没受什么损失,还获得了战斗的胜利,可孙永禄的责任也不能不追究。周三将军直接把他和他身边的心腹、亲兵等捆起来了,送进了监牢,预备要押回位于甘州城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受审。期间他的任何叫嚣、威胁与求饶,都没有人理会。 在这种时候,孙永禄及其同伙估计也不想看到更多的罪证出现,让他们罪上加罪吧? 孙永禄麾下,如今就只有少数几个人是暂时逃过一劫的。他们先前被孙永禄留在了肃州城中,肩负着留意胡人奸细与监视其他将军们这两项任务,却因此而避免了被药倒的下场,还因为参与了守城而立有微薄之功,眼下还能保有自身的官职,可以在城中自由活动。先前曾经追到海家门上的人,就是其中一员。如今海长安会在家门前再次见到此人,其动机十分可疑。 顾将军没有再派人给海西崖送什么,刘恪仁也两日没上门了。这人不可能是跟踪什么人到海家来的,那他出现在海家门前,是有什么目的呢?为何他会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他不是应该急着替孙永禄脱罪,或是给京城孙阁老与孙家人送信才对吗?就算他找到海家,又能对孙永禄有什么帮助? 海西崖与谢文载送出的信,第二天就有了回音。刘恪仁派人送了信到海家,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他们。 海西崖在昨晚刚刚完成了查账工作,如今正准备给顾将军送信呢。他将工作成果带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表弟的房间还给了对方。刘恪仁的信到来时,他正命崔伯带人收拾谢文载的屋子呢。见了信,他连忙叫上谢文载,两人一起回了正屋读信。 由于太过心急想知道信的内容,他俩进屋时没有检查屋里是否还有别人在。反正马氏去看小孙子了,正常情况下,屋里就只会有他们。 刘恪仁的消息,是从孙永禄麾下那名看其行事作风不大顺眼的武官处得来的。这武官先前已经向周三将军告过一次密,如今再帮顾将军与刘恪仁一个忙,也只是小意思。他本非孙永禄从京城带过来的心腹,而是边军出身。眼下孙永禄自身难保,他也有了跳槽的打算。镇国公府周家正是最好的投奔对象,他又岂会拒绝周家少将军交好的官员呢? 根据他的说法,海家曾经在肃州城住过很多年,那时孙永禄还未调来,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出门从不瞒人,城中军民大都认识他们。虽说如今已事隔多年,但孙永禄的手下若有心打听,还是有办法打听到的。得知海家宅子里住着三个孙阁老三十年前的眼中钉之后,这个手下显然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这些陪在孙永禄身边的幕僚,多年来始终未能帮孙永禄争得兵权,甚至连象样的军功都拿不到,孙阁老早就嫌弃万分了。如今孙永禄麻烦缠身,即使有贵妃、阁老作保,也不可能轻易脱身,更别说是夺得边军大权了,他恐怕没法再在西北边军混下去。孙阁老不会为难侄儿,却一定会追究他们这些幕僚的失职之责!为了自保,他们一干幕僚如今除了拼命往京城送信求救,就是在想办法减轻自己的责任。发现肃州城里有三个吴门故生,还与肃州卫诸人来往密切后,他们顿时就想出了将责任推到对方头上的主意。 一定是吴门故生勾结了镇国公府周家子弟,故意设计陷害了孙阁老的侄儿,企图为三十年前的旧事报复。他们这些后来的幕僚不知道旧事,不认识旧人,没有及时发现对方的阴谋,救下孙永禄,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绝对是非战之罪,罪不在他们哪! 刘恪仁在信中最后说,孙永禄的两名下属想出了这个主意,但其他人并未同意其主张——大约也是因为他们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怕孙阁老会觉得他们在推卸责任,更加生气。孙永禄此番会获罪,完全是自己作死,怎么可能是被陷害的?若真有人害他,那也是胡人奸细的事,与肃州卫何干?与未曾接触过的吴门故生何干? 刘恪仁觉得,这回算是无妄之灾,只要提防众幕僚将消息传回京城就好,免得孙阁老等人知道谢文载他们的下落。不过三十年来孙阁老都不曾落井下石,想来应该无妨,只是海家人要回直隶的话,最好提防着些,毕竟永平府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 看完信后,谢文载就沉默了,海西崖倒是松了口气:“这都是小事。我们大不了暂时不回永平府就是了。先到长安休养两年,等事过境迁了,我们再回永平也不迟。” 谢文载低声道:“对不住,表兄,都是我行事不慎,走漏了消息……” 海西崖笑了:“这与你何干?不过是小人难缠罢了。没事的,他们不是还没有把信传回去么?” “万一传回去了呢?”谢文载正色道,“万一孙阁老信了这些幕僚的推责之辞,要报复我们呢?表兄,我不怕死,我就怕你会受了牵连。你为了我,已经把一辈子的前程都赔上了,连儿子媳妇都赔了进去。倘若还要再受我所累,叫我如何有脸再见你?!” “胡说些什么呢!”海西崖沉下脸,“说这些话,你是要与我生分不是?!不过是几个胆小怕事的走狗,怕他们怎的……” “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呢?”忽然响起的女童声打断了表兄弟俩的对话。海西崖与谢文载吃了一惊,齐齐扭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才发现是海棠站在通向里间的门口,不知道已听了多久。 海棠走出里间,大大方方地来到他们面前,歪着头问:“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抓起来?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往外送信了。” 海西崖瞪着孙女,还没惊讶完,谢文载先回过神来,苦笑着说:“傻孩子,我们凭什么抓人?他们又不曾犯事。” “爷爷不是刚查完他们的账吗?”海棠眨了眨眼,“他们真的没犯过事?” 第二十四章 爷爷的本事(已修) 海西崖与谢文载又愣住了。 他们确实已经完成了查账的工作。孙永禄及其爪牙在肃州卫任上死性未改,又贪了不少银子,甚至因为过于自信背后靠山够硬,他们对账目只是进行了简单粗糙的掩饰,没有花大功夫制造假账,稍微用点心就能查出问题来。 孙永禄手下的人肯定是有罪的,可人人都清楚,他们只是听孙永禄之命行事罢了。若说这都是他们的罪证…… 海西崖与谢文载认为这些爪牙不是主犯,可海棠却摆出一副小孩子家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架势来:“反正他们做着官,孙永禄贪钱也是跟他们勾结,钱也是在他们手上没有的。只要将军们去查,肯定一查一个准,除非他们自己招供,说是孙永禄指使他们干的,不是他们的错!” 孙家召来给孙永禄做幕僚的爪牙,怎么可能会公然说出这种话来?他们若是真的说了,一定会被孙家视作叛徒,今后也别想再抱孙阁老的大腿了。 但若他们不把责任推到孙永禄头上,失职之责是跑不掉的。这种罪名,这种级别的武官犯罪,甚至不需要上报朝廷,直接在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就能判了。若是都司太忙,也可以指示肃州卫自行解决。这么一来,这些知道谢文载等人存在的孙永禄下属,就会直接沦落为囚犯,根本出不了肃州,也不可能往外送信了。 反正他们过去没少跟着孙永禄做坏事,这么做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竟然只顾着担心和沮丧了! 海棠瞥了两位长辈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习惯了遇到孙家人就躲避退让,几时反击过?恐怕早已形成了习惯思维。若是不改变这种思维惯性,就怕他们将来回了永平府老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谢文载想明白之后,便低声对海西崖道:“表兄,我们赶紧给顾将军送信吧。让他派人将账簿带回去,顺道告诉他,可以将孙永禄剩下的爪牙抓起来。这些人虽有守城之功,但这些年没少跟着孙永禄祸害边军。让他们受几年苦,也算是赎罪了。等我们离了这里,随他们往京城送什么信,都无妨了。” 海西崖点点头,接着又转向海棠,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棠棠啊,你怎么会在屋里?” “阿奶叫我在屋里描花儿呢。她不许我在外头乱跑,说是怕我吹了风着凉。”海棠回里间拿来两个刚描好的花样给两位长辈看,证明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留在屋里的,“我没有偷听哦,爷爷又没说我不能听你们说话。” 海西崖哑然,笑着道:“好了,若是觉得气闷,到外头玩耍一会儿也无妨。方才你听到爷爷与表叔公说的话,别告诉其他人,连你阿奶和哥哥也别说。” 海棠乖巧地应了一声,把花样放回里间后,便蹦蹦跳跳地出院子里玩儿去了。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 前者低声道:“是我疏忽了,进门时竟未查看里间是否有人。” 后者则安慰他:“无妨,棠棠一向懂事。我与老曹、老陆教导宝顺时,时不时会议论朝中政事,棠棠一直旁听,却从未向旁人透露过半句,是个嘴紧的孩子。” “就算孩子懂事,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也不能太粗心了。”海西崖看了看里间,开始担心,平日里他和妻子私下谈话时,孙女是否听到过只字片语?孩子也大了,继续跟他们夫妻住一屋,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海西崖很快就派人送了信出去。傍晚时,顾将军便亲自上门了。 海西崖闻讯连忙赶到前院相迎,顾青鸿将军紧紧拉着他的手道:“海老哥呀,我今儿是来求救的!若你不肯帮我的忙,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海西崖只觉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热情地把人迎进了客厅:“别担心,咱们先坐下来说话。” 海西崖与顾将军在客厅里谈了很久,不一会儿,便连谢文载、老曹与老陆也参与进去了。这回负责看守门户的是海长安,崔伯专职端茶倒水。 海棠踮起脚朝前院探头张望几眼,什么都没看到,只好进了正屋。海礁正在炕边坐着,正跟马氏说话,还好奇地问海棠:“顾将军来找爷爷做什么呀?” “不知道。”海棠装作茫然的样子,对曾经听到的事守口如瓶。马氏就淡定多了:“你们爷爷从前也是军中的人,约摸是顾将军遇到啥难处,来向你们爷爷求助了。不是额夸口,别说从前了,就是现如今,肃州卫上下论本事,也没一个能及得上你们爷爷的!” 海棠眨了眨眼。爷爷什么本事这么厉害?会计吗? 说话间,二叔海长安掀了帘子进屋来:“娘,爹让您帮忙找找他那只黑檀木的书箱,说这就要用呢。” 马氏没有多问,直接下炕去打开墙角大衣箱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只一尺来长的长方型黑檀木提匣来。提匣附带的提手是可折叠隐藏的,上头用深红色的粗棉线细细密密地缠了一截,约摸是为了让人拎起匣子时不觉得硌手。 马氏把提匣交给了海长安:“东西都是齐全的,交给你爹,问问他可回来吃饭?” 海长安笑道:“爹已经嘱咐过了,说起码要到晚上才回来,让您给他留饭,就不必等他了。” 马氏叹了口气:“额就知道会这样。”说着挥挥手,把儿子打发了。 海棠连忙凑到了马氏身边:“阿奶,那提匣里装的是什么呀?爷爷要上哪里去?怎么连晚饭都不能回家吃了?” 海礁若有所思。那只提匣,他记得小时候曾见过无数次…… 他很快就记起了童年时的回忆:“是……算账么?我记得那只黑檀木提匣里装了一只铜算盘,爷爷从前经常拿在手里的。”他小时候贪玩,还偷偷拿算盘出来把玩过呢,摔到地上也没坏,十分结实。 海棠睁大了双眼看向哥哥:“算账?原来爷爷是会计高手!”她猜对了。 祖母马氏骄傲地说:“你们爷爷算账最拿手了!他算得又快又准,还十分擅长经营。从前还在军中时,他在哪个卫所当差,哪个卫所的账目就从来没出过差错,也从不缺吃少喝。当初他要离开长安府到甘州去,上官同僚几乎是哭着喊着求他别走。他离开甘州到肃州来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唯有离开肃州去瓜州的时候,顾将军是顶头上司,正为你们爹的死而心里有愧,没敢拦着,但事后也多次写信,邀你们爷爷回来,只不过你们爷爷一直不肯答应罢了。” 说到这里,马氏又忍不住感叹万分:“你们爷爷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帮边军做事了,没想到今日还是破了例。” 第二十五章 锻炼计划(已修) 海棠问:“阿奶,既然爷爷之前一直不肯答应回去,为什么今天又答应了呢?” “瓜娃子,这如何能一样?”马氏撇嘴道,“当初你们爷爷之所以坚决要离开,也不全是为了你们爹的死而伤心。最要紧的是,当时那孙永禄就要调到肃州来了。额们既担心他会发现你们表叔公几个的身份,又不想被他用奸计赶走——那混账是带着心腹账房过来的,从前在甘州和凉州的时候,为了抢夺财权,硬是设计陷害了原本负责算账的官儿,差点儿让人丢了性命。若是你们爷爷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叫人算计么?倒不如先走一步,反而落得干净!” 当年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虽然十分看重海西崖经营与算账上的本事,却也没把握能阻止那孙永禄害人,只好默许了海西崖离开。孙永禄一到任,果然第一时间就派出心腹去抢夺财权了。得知原本的负责人已先一步离开,他还得意洋洋地夸人家懂事有眼色呢! 然而几年下来,肃州卫的账目被搅得一塌糊涂,各种补给都有不足,账上的银子不知被姓孙的贪墨了多少去。肃州卫之所以能在胡人几次攻击下保住自己,平常也没发生非战斗性的大规模减员,还是全靠周三将军走镇国公府的路子,及时补充到粮草军械药物等物资的缘故。 如今,孙永禄自己作死,被周三将军关押起来,即将被送往都司治罪。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现任的都指挥使正是周三将军的长兄。孙永禄被送过去后,就不会有机会再回肃州来搞事了。他曾经过手的账目肯定要被查清,手下的人该罚的罚,该贬职的贬职,岂有让他们留下来继续碍眼的道理?到时候肃州卫空出许多位子来,肯定需要大量人手填补进去。 别的位置倒罢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总能找到人补上去。唯有财务相关的职位,现放着一位算账大佬海西崖在,却另找一个不那么精通账目的人补位,两位将军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眼下大战刚刚结束,各种物资消耗需要进行清点,缺失的部分也必须尽快补充,以防胡人发兵来报复并救人。肃州卫急需一位能迅速接手账目的高手坐镇,因此顾将军就特地到海家来求援了。 至于孙永禄手下几个漏网之鱼,对将军们来说就是小意思。他们一直盯着人呢,怎么可能让任何不利于肃州卫的消息被送出去?他们甚至不想让孙阁老知道孙永禄出事,及时将他救下。 海西崖得知送信的事被解决了,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事情轻重。既然孙永禄不能再回肃州来任职,也奈何不了谢文载等人,他就可以放心出山了,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顾将军的请求。 马氏与海西崖成婚三十多年,早就猜到丈夫会答应了。她还非常有经验地告诉孙子:“你就不必等爷爷回来了。他今儿必不得空的,只怕明日也腾不出空来。没两日的功夫,他不可能算完这笔账。有话等他忙完了,你再去跟他说吧。” 海礁也是无可奈何:“那没办法了。我……我等爷爷忙完了再说吧。” 马氏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去寻你表叔公问一问?他读书多,有见识,定能给你出个好主意。只要他点了头,你爷爷肯定不会反对。” 海礁忙干笑着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这种事……我还是先问过爷爷的意思再说吧。”说完就拉过小妹,“阿奶,我们先走了。”迅速溜出了正屋。 他们在院子里正遇上回房的谢文载表叔公,连忙问了好。谢文载看着他们兄妹,若有所思:“棠棠近来总是跟哥哥有许多悄悄话可说,都说些什么呢?” 海礁有些紧张:“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些家常话。我们兄妹本来就亲近……” 谢文载笑笑:“你也别光顾着跟妹妹一道玩耍了,丢下的功课也该捡起来。不然回头你背不出文章,就算表叔公不罚你,曹爷爷与陆爷爷也要罚你的。” 海礁憋住了气,几乎要当场冒汗了。 谢文载又转头看向海棠:“棠棠,一会儿得了空,到表叔公屋里来,表叔公有话想跟你说。” 海棠无所畏惧:“好呀。” 谢文载挥挥手放人了,海礁立马拉起妹妹的手就跑。 兄妹俩回到东厢房,海礁便扑在了炕上,开始大口喘气。 海棠睨着他道:“哥哥别这么紧张。你这样会显得很奇怪,表叔公越发要疑你了。” 海礁哭丧着脸:“我真怕他当场叫我背书……” 海棠只得转移哥哥的注意力,免得他继续紧张下去:“哥哥要跟爷爷说什么?是你要留在肃州从军的事?爷爷既然答应顾将军,留在肃州任职,其实就是答应你了。” “可爷爷不大赞成我到战场上拼军功。”海礁抹了把汗,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还是觉得那样太危险了,我年纪又太小。他更想我跟着表叔公读书,将来做个文人,体面又安全。我一再求他,他才稍稍松了口,说会考虑。但我瞧他的表情,大约还是反对的,只是先拿话哄我罢了。” 海棠安慰他道:“这种事哪儿有这么容易办到的?爷爷对你将来的路早就有了打算,怎么可能会因为你随口一说,就同意你弃文从武?现在他已经答应留在肃州了,你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只要你表现得足够坚定,让他看到你有毅力有决心也有天赋做到这一点,他迟早会答应剩下那一半的。” 海礁若有所思:“没错,我是应该先表现出决心来,不然爷爷还当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不是认真要从军的!”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不满十二周岁的少年呢! 既然要让长辈们看到他的决心,那他就要开始认真练武了。海礁想起了小妹之前为自己做的计划,盘算着明天就开始练习骑射。他在瓜州时就没少玩这个,但那只能算是游戏玩乐。若真的要在军中发展,这种等级的骑射功夫是远远不够用的。他得认真练一练,努力让自己成为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才好。还有枪法、刀法……都要在马上施展出来才行…… 海礁数了数自己需要练习的项目,忽然发现自己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有闲暇功夫了。他要做的事真的很多! 海棠还道:“除了这些以外,我建议你平时也练练跑步,尽量增强一下自己的体力。当然,锻炼之余,你也要多吃点东西,吃好一点,补足营养,让自己尽快强壮起来!要是哥哥担心自己坚持不下去,我陪你一块儿练习,如何?虽说我做不到哥哥这么厉害,但好歹有个人陪你,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呀……” 大好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借此机会,她就能把自己练武的事摆到台面上,不必再烦恼奶奶马氏不肯答应让她独自住一间房了…… 第二十六章 开始练武(已修) 马氏听了丈夫海西崖的话,很是吃惊:“老爷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宝顺才多大?又没学过算账的本事,你即便带了他去,也是派不上用场的。” 海西崖喝了口汤,继续道:“我知道他如今派不上用场,但他小时候学算,也算有些天赋,比他爹强些。虽说这些年有些荒废了,但日常算些小账,他比长安要算得准。小孩子家嘛,正是记性好的时候。我带着他边做边学,慢慢的他也就上手了,还能在老顾他们面前多露露脸,日后我把孩子塞进卫所,他们也不会有异议。” 马氏听得越发皱眉头:“老爷不是说,过些日子就回老家去么?做什么又要将孙子塞进卫所里?一旦在边军任了职,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宝顺还小呢,你着什么急?!” 海西崖叹了口气,放下筷箸道:“不是我着急,而是宝顺因刚刚过去的这场大战,便生出了参军的心思。若我不早点想好对策,就怕这孩子真个一门心思想着习武上战场挣军功去了,再难掰回来。你我这把年纪了,才得这一个嫡亲的孙子,难不成还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他爹的老路么?!” 马氏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乐意,可宝顺似乎下定了决心的模样。今儿你不在家,他就借了长安的弓箭,在院子里练起箭术来,还拉着他妹妹一块儿练呢。我看他累得不行,却不肯叫一声苦,与往常爱玩的模样大不相同,怕是真个铁了心,不会轻易转圜的。孩子都拿定了主意,就算你硬逼着他读书科举,他也不会甘心。我们还能拿他怎么办?总不能逼着他背书做文章吧?” “硬逼着背书做文章,又如何能做得好?”海西崖道,“我琢磨着,既然宝顺铁了心要从军,咱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进了卫所后要任什么职,做什么事,却由不得他随心而为。我也在军中浮沉三十年了,何曾真正上过战场?军中也不是人人都要上阵杀敌的。要是他学了我算账的本事,又叫我带着入了将军们的眼,将军们断不会放着一个算账的人才不用,非要他到沙场上挣命不可。” 马氏恍然大悟,合掌道:“原来老爷是打了这个主意!这样好,就这么办!横竖宝顺只说要从军,可进了边军后,上官要他去做什么,他是做不了主的。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别动不动就到战场上拼命,从军也无妨。咱们海家本就是军户,不读书科举,就在军中任文职,也是尽了军户的本分。” 她认真思考了这个方法,深觉称心合意,还主动给丈夫出主意:“回头我就去跟宝顺说,老爷你一个人算账甚是辛苦,他二叔帮不上忙,叫他去给你打下手。他是个孝顺孩子,见你忙碌,不必你开口,就会主动替你分忧了。等他主动学会了算账的本事,哪怕你不说,老顾他们也要留人的。方才你不是说,肃州卫里如今正缺账目上的人才么?横竖不必与人拼力气,就算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也能干得了这活。老顾他们必定迫不及待要招揽人才,只要早早给宝顺补了缺,他就再也休想改了行当!” 海西崖见妻子能理解自己的用意,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微笑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哪怕是要在边关多留几年,我也不在意。等宝顺在文职上做惯了,做出了名声,将来他大了,要调往别处去,也照样改不了武职。如此,孩子平安了,我们也能放心。” 马氏叹了口气:“老爷真是一片苦心,只盼着宝顺能体会我们的用意,别总想着做些叫我们担惊受怕的事才好。”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虽说军中文职相对安全,但这里毕竟是边城。坦白说,若是前些天那样的大战多来几回,一旦叫敌军入了城,文职也照样要与人拼杀,未必能太平到哪里去。若是能回到中原,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海西崖点头:“我也这么想过,只是……老顾的话也有些道理。” 顾青鸿将军一心要留海西崖下来,劝他在肃州继续任职。除了孙永禄即将被押走,不会再回来,而谢文载与曹、陆等人又已遇赦,海西崖不必再为了保护他们而低调行事,处处束手束脚,连升迁都要尽可能避免以外,他还觉得海西崖从军三十年,工作明明做得很出色,品阶却还留在八品上,实在是太委屈了。 八品的官职,在大楚朝可以说是不入流,哪怕海西崖回到永平老家,也没几个人瞧得起。顾青鸿将军劝海西崖,趁着如今年纪还不算很大,再多做几年边军文官,只要把品级升上去了,日后告老还乡,乡党也能高看几分。儿孙们能多得一份体面不说,就是他已故的老娘谢氏夫人,也有机会能得以追封敕命,得一份死后哀荣。海西崖那位处处排挤继母、兄弟的嫡长兄海东岭,就休想在继母牌位或墓址上做什么文章了! 不得不说,顾青鸿将军与海西崖相交多年,对其家庭背景足够了解,清楚什么样的理由能打动他。他开始认真考虑在肃州城重入仕途的可行性来。 他对妻子马氏道:“我是在肃州卫正八品知事位上致仕的,今日重回旧地,顾将军仍旧让我做这正八品的知事,却也私下跟我说了,如今卫所空缺甚多,他随便给我补个总旗之位,便是正七品了。过几日,等孙永禄被押送甘州,他带来的那些心腹也跟着离开,他便会让我代从七品经历之职,代着代着,就能转正。前任经历刚刚升上来不足一年,我替他把剩下两年有余的任期做满,之后要再升一两级,周家便可做主。以我的资历,断无人会质疑的。无论是从六品还是正六品,我便是告老还乡,在家乡父母官面前也能抬得起头了。到时候你见了娘家亲人,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 马氏鼻头有些发酸。她没想到丈夫竟然还记得她年轻时的话。 马氏娘家在长安府,上头还有兄姐。亡父生前调任山海卫,只带了她一个在身边。后来亡父在任上忽发急病,自知不治,儿女皆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他担心小女儿孤苦无依受委屈,便匆匆将她嫁给了海西崖,与女婿约定,会给长子长女留下遗书,让他们助海西崖在长安府谋官。后来海西崖果然带着妻儿去了长安府,可当时他只是从九品的吏目,官职根本拿不出手。 马氏长姐嫁进了镇国公府周家做旁支子弟的填房,是实打实的诰命夫人。她兄长又有功名在身,前途光明。马氏只有从九品的敕命,在娘家兄姐面前便有些抬不起头。她年轻时抱怨过几句,没想到丈夫还记得,一直惦记着要给她挣回脸面来。 马氏心中满怀柔情,哪里还有什么异议:“就依老爷说的办吧,我都听你的。” 海棠在黑暗中睁开眼,暗叹长辈们用心良苦。只是海礁真的会接受吗? 第二十七章 升官大计(已修) 成功把谢文载忽悠过去后,海棠心情大好。吃过晚饭,她还有余力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回屋休息之前,她往东厢房方向张望了几眼。 哥哥海礁刚吃过饭不久就回屋去了,此时已经响起了鼾声,显然是累极了。 海棠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收敛一些?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深夜她听到外间有动静,醒了过来,却是爷爷海西崖刚刚回到家,正在吃宵夜。 马氏见丈夫一副饿极了的样子,不由得心疼了:“老顾让你去帮忙干活,难道还不让你吃饱?太小气了吧!” 海西崖笑笑,低声道:“烧饼茶水管够的,但我正忙着呢,哪里腾得出手来,随便吃两口对付了就完事。要干的活太多了,早些忙完,我也能早些解脱。” 马氏给丈夫舀了一碗热汤,放到他面前:“活很多么?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干?没别的帮手了?” “孙永禄长期把持财权,他的人被清除之后,足足空出了十来个缺。肃州卫能拿得出手的人全都补上,连刘恪仁那边都借了人过来,仍有不足。我倒想有能帮得上忙的人打下手,可哪里找得到?”海西崖停了筷子,“肃州卫如今急需账上的人手,我在想……要不要把宝顺给带进去?” 马氏很是吃惊:“老爷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宝顺才多大咧?又没学过算账的本事,你带了他去,也派不上用场的。” 海西崖喝了口汤:“我知道他如今派不上用场,但他小时候学算,也算有些天赋,比他爹强些。虽说这些年有些荒废了,但日常算些小账,他比长安要算得准。小孩子家嘛,正是记性好的时候。我带着他边做边学,慢慢的他也就上手了,还能在老顾他们面前多露露脸,日后我要把孩子塞进卫所也便宜。” 马氏听得皱眉头:“老爷不是说,过些日子就回老家去嘛?做甚又要将孙子塞进卫所里?一旦在边军任了职,想要脱身就不容易咧!宝顺还小,你着啥急?!” 海西崖叹了口气,放下筷箸道:“不是我着急,而是宝顺生出了参军的心思,总磨着我要留下来。我担心孙永禄的人把谢表弟他们的消息传回京里去了,想着在肃州多待两年也好,就答应了顾将军。可我若不早点想好对策,就怕宝顺真个一门心思想上战场挣军功去了,再难掰回来。你我这把年纪了,才得这一个嫡亲的孙子,难不成还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他爹的老路?!” 马氏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额也不乐意,可宝顺似乎铁了心。今儿你不在家,他就借了长安的弓箭,在院子里练起箭来。额看他累得不行,却不肯叫一声苦,与往常大不一样。娃都拿定了主意,就算你硬逼着他读书科举,他也不会甘心。额们还能拿他咋办?” “就算我们拗不过他,真让他进了军中,也不是无法可想。”海西崖道,“我也在军中浮沉三十年了,何曾真正上过战场?要是他学了我算账的本事,又叫我带着入了将军们的眼,将军们断不会放着一个算账的人才不用,非要他到沙场上挣命不可。” 马氏恍然大悟,合掌道:“原来老爷是打了这个主意!这样好,就这么办!咱海家本就是军户,进了军中,任文职武职都是一样的。” 她还主动给丈夫出主意:“额去跟宝顺说,老爷你一个人算账甚是辛苦,他二叔帮不上忙,叫他去给你打下手。他是个孝顺孩子,一定愿意替你分忧。等他学会了算账的本事,哪怕你不说,老顾他们也要留人的。只要早早给宝顺补了缺,他就休想再改行!” 海西崖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哪怕是要在边关多留几年,我也不在意。等宝顺在文职上做出了名声,将来他大了,要调往别处去,也照样改不了武职。如此,孩子平安了,我们也能放心。” 马氏叹了口气:“老爷真是一片苦心,只盼着宝顺能体会额们的用意,别总叫人担惊受怕才好。”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不过这里毕竟是边城,若是前儿那样的大战多来几回,文职也不见得安全,还是尽快回中原去的好。” 海西崖点头:“我也这么想过,只是……老顾的话也有些道理。” 顾青鸿将军一心要留海西崖下来,劝他在肃州继续任职。除了孙永禄不会再回来,海西崖行事不必再束手束脚的因素外,他还觉得海西崖从军三十年,工作明明做得很出色,却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压制自身发展,以致品阶还留在八品上,实在是太委屈了。 八品的官职,在大楚朝可以说是不入流,哪怕海西崖回到永平老家,也没几个人瞧得起。顾将军劝海西崖,趁着如今年纪还不算很大,再多做几年边军文官,只要把品级升上去了,日后告老还乡,乡党也能高看几分。儿孙们能多得一份体面不说,就是他已故的老娘谢氏夫人,也能得一份死后哀荣。海西崖那位处处排挤继母、兄弟的嫡长兄海东岭,就休想在继母牌位或墓址上做什么文章了。 不得不说,顾将军与海西崖相交多年,是知道什么样的理由能打动他的。他开始认真考虑在肃州重入仕途的可行性。 海西崖对妻子道:“我是在肃州卫正八品知事位上致仕的,今日重回旧地,顾将军仍旧让我做这正八品的知事,却也私下跟我说了,如今卫所空缺甚多,等孙永禄被押送甘州,他那些心腹就地处置,便可让我代从七品经历之职,代着代着,就能转正。前任经历升上来不足一年,我替他把剩下两年的任期做满,都司便可做主再升我一两级。以我的资历,断无人会质疑的。无论是从六品还是正六品,我便是告老还乡,在家乡父母官面前也能抬得起头了。到时候你见了娘家亲人,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 马氏鼻头有些发酸。她没想到丈夫竟然还记得她年轻时的话。 马氏娘家在长安府,上头还有兄姐。亡父生前调任山海卫,只带了她一个在身边。后来亡父在任上忽发急病,自知不治,儿女皆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他担心小女儿孤苦无依受委屈,便匆匆将她嫁给了海西崖,与女婿约定,会给长子长女留下遗书,让他们助海西崖在长安府谋官。后来海西崖果然带着妻儿去了长安府,可当时他只是从九品的吏目,官职根本拿不出手。 马氏长姐嫁进了镇国公府周家做旁支子弟的填房,是实打实的诰命夫人。她兄长又有功名在身,前途光明。马氏只有从九品的敕命,在娘家兄姐面前便有些抬不起头。她年轻时抱怨过几句,没想到丈夫还记得,一直惦记着要给她挣回脸面来。 马氏心中满怀柔情,哪里还有什么异议:“就依老爷说的办吧,额都听你的。” 海棠在黑暗中睁开眼,暗叹长辈们用心良苦。只是海礁真的会接受吗? 第二十八章 后知后觉 海礁暂时没能发现祖父祖母的别有用心。 次日早起用早饭的时候,马氏特地拉了他回屋里说话:“你爷爷昨儿很晚才回来,那时你都睡下了。额看他辛苦得很,问了才知道,他在衙门里连个帮手都没有,一个人要干好几个人的活,连饭都不能好好吃。阿奶看着心疼。你小时候学算不是学得挺好的嘛?你能不能跟着你爷爷去衙门里,帮忙打个下手?额也不指望别的,只要你爷爷每日三餐能按时吃得上饭,晚上能早一点儿回家,额就心满意足了。” 一番话说得海礁十分不好受:“这有什么?我这就跟着爷爷去衙门,哪怕帮不上别的,给他老人家斟茶倒水打下手也好。” 海礁主动去跟海西崖说,愿意给爷爷当小厮书僮。海西崖与妻子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还嘱咐孙子到了衙门不许乱跑,仿佛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去官衙里玩一玩,并不能真帮得上爷爷的忙一般。 海礁已经是成年人的芯子,哪儿还看不出来祖父的言下之意?心里便憋了一口气,一心要好好表现一番,让祖父另眼相看。 他跟着海西崖去了肃州卫的官衙,不但老老实实做起了杂活,还会趁着祖父没那么忙碌的时候讨教算账的技巧。虽说已经二十多年没正经打过算盘了,但小时候的底子够厚,练了几回,也慢慢拣回来了。 他不但有成年人的灵魂,还有着成年人的工作经验,哪怕在算账技能上比不得祖父,一些琐碎的辅助事务他做来却是绰绰有余的,很快就帮上了忙。只是当祖父需要他做抄写工作时,他因担心在笔迹上露了馅,便特地用了略为潦草的行书,蒙混过去。 当天晚上,海西崖还真个比前一天更早回到家里,工作的效率也更高了。他很高兴,忍不住就向妻子马氏夸奖了孙子,还道:“这孩子果然象我,都有术算的天赋,若是荒废了就太过可惜了。边军不缺沙场拼杀的人才,算账的人才才是最宝贵的!” 马氏听了也十分高兴:“既如此,你就好好教他。等他学会了这门本事,不必你开口,将军们也能主动替他安排差事,他还能拒绝不成?” 老两口暗戳戳地给孙子挖了坑,海礁犹未察觉,每天都高高兴兴地跟着祖父去衙门工作,边学边做,自觉能帮得上祖父的忙了,不会再坐视家人受苦却束手无措,心里上辈子留下的伤痕都浅了几分。 不过因为他每天都要去官衙,练武的计划自然就受到了影响。他只好将骑射练习暂时往后推,打算等到祖父忙完了卫所的盘账工作再说。他目前就只能保证每日早起先射上一百箭,练一练射术,再有时间,还能往附近街道上跑两圈,顺道将早饭给买回来。 练了几日,海礁也感觉到练习跑步的好处了,不但气息更稳定,腿脚也更加有力。为了感谢提议他去练跑步的海棠,他还主动问小妹:“早上想吃什么?街上尽有的,随便你挑。放心,阿奶给的早点钱足够多,随你想吃哪一种,哥哥都能买回来。” 海棠只觉得钟鼓楼大街上每一家食店里卖的早点都差强人意,唯有羊肉汤和卤牛肉做得足够新鲜味美,随口点了一两道,便问起海礁学算账的进度来:“哥哥跟着爷爷学了这么多天,学会自己算账了没有?” “大概能摸到点门道了。”海礁说,“只是算盘打得还太慢,远远不如爷爷。没办法,那些口诀我背得吃力,我又不好抢爷爷的算盘来练习,他还要干活呢!” 海棠沉吟:“既然是这样,不如跟阿奶说,让她找人帮你打一把算盘吧?不必用铜的,就普普通通的算盘就好,也方便你练习。不然等爷爷盘完了账,不必用铜算盘了,你也没有了那么多现成的账簿,可以边学边练了。” 海礁本来要说好的,忽然间反应过来,觉得小妹这话有些不对劲:“我只是想帮爷爷算账罢了。若是他忙完了,我做什么还要学下去?” 海棠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本事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你怎知道将来就没有用上这门本事的时候?既然学了开头,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你去问问爷爷和阿奶,看他们是不是也这么想?” 海礁若有所思。 他还真个去向祖母马氏提请求了。马氏非常高兴,连忙开箱子拿出一把新打的木算盘出来:“你爷爷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嘱咐了阿奶找人替你打新算盘呢。这是今儿才拿回来的,专门按着你手掌的大小打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海礁将新算盘拿在手里,看着那细致的做工,心知这算盘绝对不是两三天功夫就能匆忙赶制出来的。祖父母也不知道为这事儿准备了多少天,只怕早就等着自己开口了。 他怎会如此迟钝?竟然没体会到二老的苦心?他们一向担心自己会走上亡父的老路,到战场上拼杀挣命。看着他拿大战做借口,天天积极地练起了骑射武艺,又怎会无动于衷?二老寻借口诓了他去衙门学算账,就是想让他跟着祖父走军中文职的路子,哪怕边城不太平,文职也比武官上战场拼杀要安全许多。 海礁将新算盘带回自己的房间,便忍不住唉声叹气。 海棠瞅准了机会又来了,他一看见她,就忍不住道:“小妹素来聪明,是不是早就看出祖父祖母的用意了?你怕我傻乎乎地上当受骗,才故意提点我的吧?” 海棠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白天就看到祖母马氏摆弄新算盘了:“我看出祖父祖母什么用意了?哥哥又上了什么当,受了什么骗?”她装傻地拿起新算盘,“这是阿奶给哥哥的?居然早就备下了,我都不知道!爷爷和阿奶真是疼哥哥。我说想要一把木刀练刀法,阿奶就不肯帮我做,只叫我去柴房拿根柴火,充作刀剑乱舞了事。” 海礁眨了眨眼,心想小妹虽聪明,论猜度人心,还真未必及得上自己这个成年人,便放缓了语气道:“原来你不知道?那还真是误打误撞了。”他将自己领悟到的真相告诉了小妹。 海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怪不得,从前谢表叔公总说要你读书科举,可如今他看着你每天练射箭,也没吭一声,好象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恐怕爷爷和阿奶早就跟他商量过了吧?” 海礁细想,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还真的没再过问他的功课,叫他暗地里大大松了口气。事实上,这是极不寻常的。若非与爷爷海西崖早已达成共识,三位严师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是他太愚钝了,没看出长辈们的用意。如今他可以说是跳进了爷奶挖好的坑里,真个要往账房的路上走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走这条路,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第二十九章 关于立功 海礁有些犹豫不诀。 他能明白祖父祖母的一番苦心,也不想做让二老担心的事,可他如果想要尽快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得上战场捞军功。在边疆,没有比这个更快高升的路子了。成为文职,日常做着算账、文书之类的工作,他就只能慢慢熬资历,天知道要等几年,才拥有足够体面的身份,有把握帮上恩人小姐的忙? 他最多只能给自己留四年的时间。四年一过,恩人小姐就要遭难。他将来即便能拥有高官厚禄,也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海礁纠结不已,海棠却觉得他想得太多。 她说:“爷爷阿奶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也是为你着想。我也希望哥哥能平安长寿,不要象爹娘那样早早离开。就算你在边军任文职,也不代表没有机会立军功嘛,何必太过局限了自己?” 海礁抬头看她:“我若在边军里做些盘账、起草文书的差事,哪里有机会上战场立功?更别说是高升了!我如今年纪不大,本来就没多少时间……” 海棠打断了他的话:“谁说一定要上战场杀敌才能立军功?刚刚被抓住的胡人三王子,还有那些奸细,难道没有你的功劳吗?不上战场,你照样可以抓奸细,探听情报。只要你能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然后套上一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能取信于诸位将军就行。有了实打实的功劳,他们还能因为你是文职,就在论功行赏时把你漏过去?” 海礁顿了顿,神色缓和下来:“这话说得倒也是……只是,做了文职,整天都在衙门里埋头案牍,没功夫往外跑,我就怕说自己找到了奸细,别人也不会相信。” “这就要看你找什么借口来取信于人了。”海棠笑了笑,“这种事我们可以慢慢研究,现在我们先考虑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海礁不解:“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那当然是有的。 海棠凑近了小哥哥,压低声音:“你没听出来吗?爷爷为了能让你顺利入军中任文职,已经决定要在肃州城多待两三年了。顾将军为了让他答应重回卫所,还拿升官的事去说服他。按照爷爷跟阿奶说的计划,他打算升到六品后再致仕。至于是从六品还是正六品,就要看运气了。以爷爷的资历,还有他如今在边军中的人脉与功绩,他觉得做到这一步是没问题的。哥哥不觉得,爷爷升官的速度比你更快吗?与其指望哥哥你日后正式加入军中,再寻机立功,慢慢往上爬,难道不是助爷爷高升更省事一些?” 海西崖资历人脉都不缺,过去因为要保护谢文载等人,刻意低调行事,即使有升官的机会也宁可放过,因此从军三十年还只留在正八品的位置上。可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显然都认为他值得更好的待遇,毫不犹豫地就向他作出了升迁的承诺。倘若海西崖本来就可以在三年后达到正六品或从六品的品阶,那要是海礁帮他找到了立功的机会,他又能升到什么程度呢? 让海西崖成为五品或以上的官员,海礁再依靠祖父的官职身份行事,不是比他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升到同样的品阶更容易吗?哪怕是狐假虎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没问题。 海礁很快就想明白了妹妹的言下之意,双眼不由得发亮,但他很快就想到了重点所在:“爷爷的武艺稀松寻常……那些立功的机会,我能做到,可爷爷不一定能做得到。” 海棠便问他:“能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吗?如果是抓奸细之类的功劳,只要你把发现奸细的消息告诉爷爷,让他去向将军们禀报,就象这回抓胡人奸细一样的做法,爷爷不就能立功了吗?” 海礁叹了口气。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奸细可抓?他上辈子在姓孙的商人马场里做了三年的马奴,方才逃回肃州。他对于那三年里肃州城内发生的事,可以说是了解有限,完全是依靠三年后干杂活赚路费期间,从别人的道听途说那儿听来的,就连具体事件发生的时间都不能保证,怎么可能轻易靠这个立功? 他能记起来与奸细有关的消息,只有一条,是在明年夏天的时候,胡人在城中安插了几个耳目,其中一个偶然被人撞破身份,杀了几个人企图逃走,肃州卫的人一直追到城外才把人击毙。 他上辈子认得其中一名死者的儿子,据说对方曾经跟刚行完凶的凶手擦肩而过,侥幸逃得一条命,事后还总是后悔自己未能及时发现杀父凶手的真面目,错过了亲手报仇的机会。 海礁知道凶案在哪一天、哪个地点发生,还知道凶手潜伏时的身份,如今他每天早上在钟鼓楼大街上来回跑步时,就没少留意那间房子的动静,只等胡人奸细入住了。到时候,他无论是提前找理由抓人,还是装作无意间撞破的样子抓凶手一个现行,都很有把握。他对自己的武艺颇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办得到。但换作是武艺稀松平常又上了年纪的海西崖,他就没有信心了。 就怕海西崖制服凶手不成,反而会为凶手所害,成为受害者的一员呢。 可如果没有制服凶手,光是提供线索给肃州卫的人,让别人去抓犯人,就算事后海西崖能分得一份功劳,也未必够他升职的。海礁想想,就不免觉得把这个立功的好机会让出去,不大划算。 海棠听得眉头微皱:“哥哥这么想也有道理。这么一点功劳确实不够份量,要么我们让爷爷直接举报这凶手是胡人安插的奸细,不等到凶案发生了?能找到奸细,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嘛,还不必将功劳的大头让出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立功机会吗?不是抓奸细也行。” 海礁想了想:“还有一个是逃窜至肃州的江洋大盗……” 这伙江洋大盗曾经劫过库银,杀过官兵,卷款逃走后就无影无踪了。国内到处都有他们的海捕文书,却无人知道他们已经逃到了边城,还乔装改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开起了店。明年中秋的时候,其中一名苏州出身的大盗偶生思乡之情,前往城中唯一一家苏州人开的酥饼店买饼,却被人认出来。他当场杀了在场的店主与顾客,逃出门去,被路过的一位百户一刀砍了。等到他的同伙一并落网,官府才发现他们原来就是曾经被通缉的江洋大盗。 海礁知道凶案发生的确切时间,只需要提前找到这伙人,官府一对比海捕文书就知道他们的底细,他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能把这份功劳捞到手。 然而,就象是之前抓奸细的情形一样,他能做到的事,海西崖未必能做到,后者没理由留意甘州的海捕文书,也有可能会怀疑孙子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海西崖兴许有办法取信肃州卫,可海礁却没把握能取信自家祖父。 海礁看着海棠苦笑:“这么一想,我就觉得……与其说服爷爷去做这些事,还不如我自己出面算了。” 第三十章 重生者的禁忌 海棠与海礁齐齐叹了口气,兄妹俩都有些犯愁。 不过,海礁发愁是真的,海棠则更多的是装模作样。她心下正暗喜,又从哥哥嘴里打听到“上辈子”的情报了。这种情报薅得多了,她就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当然,她也不能对这种情报过于依赖,要小心蝴蝶效应。 她故意提了个幼稚的建议:“要不……哥哥你跟爷爷说实话算了?只要爷爷相信你是真的活过两辈子,自然就会照你说的话去做的。” 海礁苦笑。若是在大战发生之前,他还有把握能用胡人大军偷袭肃州的消息取信祖父,但现在……不成了。 刚刚重生的时候,他一时激动,在小妹面前说漏了嘴,才会坦承自己重生的事。可如今事过境迁,他回头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就忍不住冒冷汗。 他无比庆幸小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又一向亲近他这个同胞兄长,所以才会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若换了是别人,无论是祖父、祖母、二叔还是表叔公,估计都只会觉得他在发癔症吧?家里长辈为他求医抓药都来不及,又怎会将情报上报肃州卫的诸位将军,从而及时破坏胡人的阴谋呢? 若事情变成那样,恐怕肃州依然逃不过城破的结果,海家人也不可能全家得以保全了。 也就是小妹事事相信他,不管是多么荒唐的事,都愿意为他出主意,才有了这皆大欢喜的结果。 而如今,大战已过。上辈子的他在这时候已经被抓去胡人地界上沦为马奴,要知道肃州城里都发生过什么,就得等到三年后逃回来,才从别人嘴里道听途说。叫他现在说出肃州城里都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答不出来,如何能取信于人? 就算他说出了明年夏天或中秋节会发生的事,要等待事情确实发生,也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要如何跟家人相处? 海礁低声对小妹道:“我上辈子要到三年后才回到肃州城,根本不清楚城里会发生什么,就算跟爷爷说重生的事,他老人家也不会相信的。如果真要说,也是等到明年夏天,那胡人奸细快进城了,又或是江洋大盗快逃过来了,我才能开这个口。”这样才能证明他确实是重生了,能够未卜先知。 海棠眨了眨眼,觉得他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有些盲目乐观了,忍不住提醒他:“可是……万一明年这些人都没来呢?上辈子肃州城被胡人大军攻破了,好几位将军战死,才轮到孙永禄得了势。他是出了名的草包,能管好肃州吗?城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呢。胡人可能是因此才敢派奸细来,江洋大盗也可能是因此才敢跑来隐居。现在是我们大楚赢了这场大战,连胡人三王子都俘虏了。天知道那些奸细啊江洋大盗什么的还会不会来?要是你说了他们会来,最终却找不到人,爷爷还能相信你吗?” 海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他从前没考虑过的。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但他改变了肃州城破的结局,确实有可能会连带的改变日后城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倘若这些曾经跑到肃州地界上来的奸细与江洋大盗全都不再来了,爷爷那边他还能想借口应付,关键是他不能再利用上辈子的记忆立功了呀! 海礁顿时麻爪了。曾经以为十分有把握的计划,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再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能在四年内拥有一定的权势与地位,能在大同帮上恩人的忙了! 海棠看着他一边走来走去,一边不停地挠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口道:“算了,哥哥,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你先留意那些人是否会出现,再判断事情还会不会发生吧。不过爷爷要是真有意荐你入军中任文职的话,你还是答应的好。军中似乎挺缺账房的,要是你算账算得好,还学会了爷爷经营钱粮的本事,说不定也能快速升官呢?要知道,爷爷虽然答应重回卫所任职,但他只打算再做两三年而已,心里还是想着要告老回乡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接他的班了。” 海礁苦笑着回头看向小妹:“爷爷要回乡,我也不可能留下来的。就算不提我要奉养爷爷和阿奶,我在大同……还有必须要救的人呢!” 海棠挥挥手:“没事儿。边军缺擅长算账经营的人,别的卫所未必就不缺。咱们老家附近也有卫所,爷爷当初就是从那里调往长安的。你进那里的卫所当差,照样可以升官。”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只要你有真本事,上哪儿都能混得开。” 海礁想了想,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倒是想靠军功升职,但爷爷不许,我还能拗得过他老人家?顾将军他们又不缺冲锋陷阵的武将,倒是奇缺算账经营的好手呢。只是不知道老家附近的卫所如何……” 他连连唉声叹气。小妹说得对,总指望上辈子的记忆是不行的。他想要出人头地,关键还是要自己有本事。否则,等他活到上辈子死亡的那个年纪,再也借不到上辈子记忆的力时,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他在心里把将来的计划又推倒重来,倒是比先前更脚踏实地了几分。 海棠看着海礁的表情变化,嘴角微微翘了翘。 很好,现在海礁这个重生菜鸟已经知道了作为重生者最大的禁忌——不能盲目依赖重生前的记忆。 重生不是万能的。重生本身就会带来新的变量。而海礁的重生故事里,同时存在两个变量——重生的他和穿越来的海棠,天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况且,先知的金手指并不能保证海礁心想事成,想要在军中混出头,还是要靠真本事。真要上了战场,就算你未卜先知,也拦不住刀箭无眼哪! 海西崖夫妇为海礁准备的军中文职之路有许多好处,他入职之后再留意一切能立功的机会,才是稳妥的做法。 只要海礁有真本事,他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至于他是否能在四年内达成自己的目标,成功救下恩人……海棠只能说,会尽量帮他达成愿望,但作为妹妹,最大的希望还是兄长的事业能发展顺遂,不能为了四年后的目标而拔苗助长。 海棠瞧着海礁心情平静下来了,便把话题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哥哥,你方才说,胡人明年又要在肃州城安插奸细了。我忽然想到,上辈子肃州城被胡人三王子攻破了,他都能派奸细入驻城中,这辈子他被俘虏了,是否会有其他人派奸细来呢?” 海礁抬头看向小妹。 海棠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个王叔其实是三王子的亲爹吗?他能因为儿子在老汗王那儿做人质,就不敢违令,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大楚抓走?” 海礁抿唇:“当然不能!不但王叔不会袖手旁观,三王子的正妃也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想把人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