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非汉废帝》 第1章 我不是汉废帝 元平元年,三月十五清晨,仲春已过,但空气中仍然有几分残冬的寒意。 昌邑王宫的扶摇殿内,剑眉星目、皮肤略黑的刘贺正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更衣束发。 殿内一应陈设和器物都十分考究,刘贺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衣服更是用上等的缣制成的。 丝织品的触感确实很顺滑,但是刘贺更怀念柔软贴身的棉织品:“不知道明年大家能不能穿上棉布制成的衣服。” 婢女们熟练地帮刘贺穿戴整齐之后,就缓缓地退出了扶摇殿。 偌大的扶摇殿暂时就冷清了下来。 两年前的某个晚上,原先的大汉昌邑王刘贺在狂饮三斗花椒酒之后,猝死于梦中。 于是,另一个叫做刘贺的年轻人穿越到了这個世界。 此刘贺在两千多年后是一个区区的图书馆管理员,钱没存下几个,却没日没夜地看了不少杂书。 可就算有用或者没用的知识装了一肚子,他想要适应汉朝的生活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语言关、饮食关、习俗关、规矩关……关关难过,关关要过。 刘贺整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算是度过了最初的混乱。 略显遗憾的是,刘贺似乎没有获得什么强力的金手指,只是以前随意翻看过的那些书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了。 不过,刘贺对未来倒是充满希望,毕竟在中国历史上,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个神奇的职业,创造过不少奇迹。 就在刘贺思考棉布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与他年龄相仿的郎中禹无忧已经走进了扶摇殿,对着刘贺行了一个礼说道:“殿下,他们已经在昌邑殿里候着了。” “今天来了几个人?” “十一个。” “田不吝来了吗?” “没有看到。” 这个老狐狸,狐狸尾巴快要藏不住了。 刘贺在心中暗自骂了这一句,才接着说道:“好,去昌邑殿吧。” “唯!” 刘贺走出了扶摇殿,七八个郎中谒者立马在他身前身后排开了——这些人是专门服侍刘贺的近臣,都是郎中令专门为他挑选的儒生,他们的职责是辅佐劝导刘贺。 在他们的前呼后拥之下,刘贺大步流星地向南面的昌邑殿走去。 和长安城的未央宫比起来,昌邑王宫小得多,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殿、偏殿、仓廪和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只不过在形制上低于皇宫罢了。 这样一座奢华的宫殿是大汉诸侯们生活中的标配。 但是即使住着这么气派的宫殿,还享受着数十万人的供养,诸侯王们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从孝景皇帝到孝武皇帝,几代君主都在想方设法地打压诸侯王。 从推恩令到左官律,再从左官律到附益法,一刀刀全都砍在了诸侯王的脖子上。 到了现在,诸侯王已经彻底失去了治理封国的政治权,只剩下了享受封国赋税的经济权。 说到底,此时的诸侯王只不过是有着高祖皇帝血统的富家翁罢了。 或者说得更残酷一些,他们连那些富家翁都不如。 至少寻常的富家翁还有人身自由,想去哪里逍遥快活,就去哪里逍遥快活;而诸侯王如不奉召而擅自离开封国乃是一项重罪。 更何况,诸侯王还时时刻刻处于朝廷的监视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找个由头削爵除国。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威压之下,诸侯王只能纵情于酒色。 一方面确是无事可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南面而治的那位县官放心。 刘贺隐约记得有一个叫做刘胜的诸侯王,因为无事可做,一辈子生了一百多个子女——当然,这其中不乏“非刘姓者”。 自古藩王不好当,西汉诸王更如此。 不过,刘贺对这个开局还算满意,诸侯王的身份至少已经能够满足他的各种低层次的需求了,更何况两年之后,他还有机会成为主宰无数人命运的大汉皇帝! 讽刺的是,在原来的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只在皇位上呆了27天,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被废掉了,最终以海昏侯的身份郁郁寡欢,死于深宫之中。 真是窝囊至极。 给了他机会,可他不中用啊。 所以刘贺刚一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就下定了决心,不仅自己要换一个活法,也要让大汉换个活法,让这天下人换个活法! 但是,现在的刘贺还不能莽,他要夹着尾巴做人,小心广陵的那位,小心长安的那位。 当然,夹着尾巴是方法,做人是目的。 下闲棋,烧冷灶;韬光养晦,再夺天时。 这就是刘贺的策略和路线。 从扶摇殿到昌邑殿,快步走的话只需半刻钟,但是刘贺今天却用了足足两倍的时间,因为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已经开始做工的下人们。 不管男女,不管老少,不管是奴婢还是雇工,年仅十九岁的刘贺都要停下来,少年老成的叉着腰,扯着嗓子,和他们聊上那么几句。 “黑夫,你家今年种的麻长势如何?” “回殿下,大伙用了您教的下种深耕的法子,长势很不错,估计秋天最少能多收三成。” “不错不错,那你家的婆娘高兴坏了吧,织好了布,记得给我送几匹过来,我照价全收。” “唯!” “张妪,你的小儿子回来了吗,听说上月初一有一批戍卒从渔阳回来了。” “回殿下,小儿惊眉已经回来了,他在军中还立功,如今已经是上造咯。” “那就好,有了这个爵位,你们的生活能好不少吧?” “分到了两宅和二十亩地,每年还有一百斛的粟,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但是人能活着回来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过些日子,把惊眉带过来,宫里还缺一个更夫,看他愿不愿意干。” “诺。” 寥寥数语,刘贺像极了还没有长成的乡野豪绅家的傻儿子。 刘贺乐在其中,下人们应对自如,郎官谒者们习以为常。 这是刘贺两年时间里做的诸多工作中最小,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把人当做人来看。 唯有如此,才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就像另一位图书馆管理员说过的那样:“百姓,只有百姓,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一刻钟以后,刘贺终于不急不慢地来到了昌邑殿,他刚一现身,殿中那十几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立刻就改容而立,庄严的大殿顿时也就安静了下来。 刘贺刚在王位上坐下来,这些官员就如同有人指挥一般,跪下来对着刘贺行了一个深深的拜礼,拉长着声音有腔有调地齐声高喊:“问昌邑国门下吏安。” “诸位平身,不要拘谨,我们像往常一样就好。”刘贺微笑着说道。 官员也是人,自然也得把他们当做人来看。 第2章 恭请昌邑国门下 刘贺的话说完之后,一众官员才拍了拍袍服上的尘土,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这时,官员们脸上的表情活泼了不少,压抑的气氛有所松动,原本庄严沉闷的大殿里顿时就有了一些新鲜的空气。 这些官员其实都是熟面孔了。 这两年时间里,刘贺和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他用自己的知识和思维帮助昌邑国解决了很多棘手的问题。 大到劝课农桑、小到决案诉讼,刘贺总能给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乍非常荒谬,但是往往却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刘贺的参与让沉闷的昌邑国有了一些新气象。 久而久之,上到昌邑相和昌邑中尉,下到各曹的掾史,都对刘贺颇为服气,只要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都愿意来征求刘贺的意见。 但是,看似和谐,实则有风险。 “诸侯王毋治国”的祖制如同一把剑,悬在刘贺的头顶上。 要是被人抓住这个把柄,轻则遭到申饬,重则除国削爵,说不定还要被流放。 苦思冥想之后,刘贺就给自己造了一个由头。 每月十五这一天,刘贺会在昌邑殿举行一次贤良会议:明面上是与郡中贤良文学讨论经义,实际上是帮诸曹解决手中的棘手事情。 为了避嫌,刘贺每个月只帮诸曹解决三件事情,数量有限,诸曹谁想获得这個机会,那就要争了。 为此,刘贺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昌邑国门下吏”的绰号。 所谓门下吏者,其实就是官员的私人顾问,而“昌邑国门下吏”就是要给整个昌邑国当门客,专门解决鸡毛蒜皮的实务。 堂堂诸侯王,居然想当一介无名无分的门下吏,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件癫悖至极的荒唐事。 但是,被人骂做癫子总比除国要强。 反正以前的那位刘贺也没少干癫悖的事情,多这么一件不多,少这么一件也不少。 更何况,癫悖正好还可以给自己当个掩护。 长安的那位大将军最后选自己当皇帝,不就是看重自己的贪玩与癫悖么。 于是,刘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用“昌邑国门下吏”的由头,暗中干预起昌邑国的政事来了。 当然,昌邑相和昌邑中尉这些“大官”是不会来参加刘贺这贤良会议的,来的都是诸曹的佐贰官——他们都是二百石左右的官员,微不足道,自然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在王位上坐稳了的刘贺用目光数了数,殿下一共站了十一个人,和禹无忧说的数目正好合上了,这个郎中一如既往地干练和严谨。 “诸位贤良,我们开始吧,今天,谁先抛砖引玉?”刘贺问道。 众人立刻开始谦让了起来,左一个“台甫先请”,又一个“鄙人不敢”,推三阻四,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始说正事。 刘贺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毫无用处的繁文缛节。 就在刘贺给禹无忧使眼色,想让后者催促一番的时候,一个满面髭须,头戴獬豸冠的壮汉推开几位同僚站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抱怨着:“刚才诸位不还争得口沫横飞,非要让门下帮你们纾困吗,怎么这会子又推让起来了。” “我陈修是个急性子,可就不与诸位谦让了。” 陈修是中尉府的法曹史,性格暴烈如火,在一众秉持中庸之道的儒生中算是一个异类,他刚才那几句粗鄙的抱怨已经引来众人的侧目,但他全然不觉,更不会放在心上 虽然是异类,刘贺却很欣赏。 “那陈卿就先说说你们法曹遇到的难事吧。” “唯!” 陈修拿出一块木牍,就照着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前几天,贼曹剿平了大野泽的一处水匪老巢,抓了百余人,那些喽啰们已经招供了,但是贼头却不吐扣。” 陈修不仅举止粗俗,话里还带着黑话,再次让他的那些同僚不停地皱眉摇头。 “既然已经有了喽啰们的口供,而且又是在老巢里抓到的人,算是人赃并获了,用不着贼头吐扣,你们法曹应该也能结案了吧。” 刘贺对大野泽有印象,那是昌邑国北面被黄河大水冲出来的一个大湖,东西最宽处达百余里,南北最宽处达三百余里。 这大野泽上活跃着上百股水匪,专门靠打劫来往的客商为生,闹出来的动静很大。 “按照常理是能结案了,可这伙水匪曾经劫过几个长安的巨商,在廷尉府里是挂了名的,所以中尉特意嘱咐了,必须要办成铁案,而铁案就得有这首犯的口供。” “你们法曹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一样一样地用上去,不怕对方不招供吧?” 这个时代,肉刑很常见,刑讯逼供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陈修踟蹰了一会儿,才有些泄气地说道:“这个贼头硬得狠,能用的法子我们都用了,就是不开口。” “那你们想让寡人做什么?” “想让殿下去给我们出出主意,看看怎么才能让他招供。” 刘贺打心眼里不愿意去阴暗潮湿的郡狱,里面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号称昌邑国门下吏,就应该不挑不选,一视同仁,脏活累活全都得干。 “嗯,寡人知道了,这件事情确实很重要,准了。” 一看刘贺答应了,陈修喜上眉梢,那张黑脸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唯!” 刘贺摆了摆手,示意陈修退下。 按照文学会议的程序,诸曹史说一件事情,刘贺就定一件事情,随着名额的逐渐减少,他们会更加主动积极,可以大大地提升办事的效率。 果然,这边的陈修刚刚退下去,还没容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就非常灵活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到了刘贺的面前。 “小吏王禾有事上奏门下。” 这个王禾是田曹史,专管劝课农桑的事情,也许因为是常年和农民打交代,这个两百石的吏员看起来和一个老农民没什么区别。 和陈修一样,王禾也是一个异类,儒家认为治国应该以农为本,但是真让已经成为官吏的儒生去种地养蚕,恐怕没有一个是能吃得了那份苦的。 种地很辛苦,刘贺也不喜欢种地,但是他和那位图书馆管理员同行一样,尊重种地的农民,更知道农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农为国之本,田曹的事自然无小事,王曹史请讲吧。” “我们最近按照您给的图样,新造了一批犁,还请你跟我们去看看,教我们用一用。” 刘贺有些头痛,怕什么就来什么,这犁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第3章 我乃狂悖之人也 这两年时间里,刘贺给田曹造了不少农具,最怕的就是亲自下田教他们如何使用了。 想到冰冷的烂泥和泥里那钻进钻出的蚯蚓虫子,纵然知道“以农为本”的大道理,刘贺仍然有些抗拒。 “咳咳,郡下想必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经验丰富的老农,你们慢慢摸索,总能学会的吧。”刘贺一本正经地找着借口,心中则是一万个不愿意。 “可此时正是农忙的时候,这耽误了春耕,罪过可就大了。”王禾一边用左手搓着右手上的泥垢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易》有云,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 “晓得了,晓得了,春耕是大事,寡人准了!”刘贺抬起了手,按了按跳着疼的太阳穴。 “殿下英明。” 王禾皱得像老核桃一样的脸舒张开了,行了一个礼之后,就溜了出去。 这下子,三去其二,就只余下最后一个名额了,剩下的那些板板正正的诸曹史终于坐不住了,一蜂窝地挤了上来。 “殿下,漕曹有事上奏门下。” “医曹有事上奏门下!” “金曹有事上奏门下!” …… 就在诸曹史不顾斯文地争得口沫横飞,准备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一声有腔有调的咳嗽声从殿外传了进来。 “咳咳咳!” 诸曹史停下了争吵,闭上嘴向殿外看去,一個五十岁的文士缓缓走了进来,竟然是昌邑相的主簿张破疾。 主簿是相府门下吏的主吏,虽然名义上也是没有员额的编外人员,但实际上却是昌邑相最信得过的人,地位也就比相府名义上的佐贰官相丞还要高上一截。 张破疾看诸曹史闭了嘴,立刻换了一副和缓的脸孔,快步走到了刘贺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小吏破疾问门下安。” “张主簿平身,你我多日不见,想来必有要事。” “殿下英明,一猜即中。” “那就直说吧,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张破疾这相当于是变相的插队了,自然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张破疾左看两眼,右看两眼,把在场的诸曹史盯得个个心里发毛,乖乖地站到了一边去。 把诸曹史“逼退”之后,张破疾才转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门下,今年是大课之年。” 张破疾就只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刘贺已经心领神会了。 汉朝对官员的考核分为两种,一年一次的常课和三年一次的大课,大课尤为重要,决定一个官员将来的评级和日后的升迁。 看来这个昌邑相是想让自己帮他在考核这件事情把把关。 既然是文书档案工作,刘贺还算是内行,而且是一个轻松的活儿,要比刑讯和犁地要轻松。 今天要办的前两件事都是脏活累活,应该要搭配一件轻松的活干干。 刘贺此生志向远大,但也深知劳逸结合的重要,过去被九九六折磨,现在决不能再受二茬罪,吃二遍苦。 心意已决的刘贺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说道:“昌邑相乃我昌邑国之长吏,昌邑相有事就是昌邑国有事,昌邑国有事自然就是寡人有事,准了!” 三月份要办的三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除了张破疾几“如愿以偿”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连连叹气,暗骂自己太迂,错过了机会,并且发誓下次一定要抢先。 他们之所以来求见门下,一方面是为了百姓,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本曹做出更多的成绩,在郡里的考评得一个好结果。 “诸位不用担心,禹无忧已经把你们的话记下来了,他会安排宫学里的郎中替你们解决的,你们回去候着吧。” 宫学是刘贺在昌邑王宫内办的私学,由刘贺任教,学生就是那些郎中谒者,教学的内容不是经学这种经国大业,而是“农工商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 办学一年,刘贺实实在在地教了他们不少东西,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了。 在宫中办学教授农工之学,这本身也是一件癫悖的事情,但是刘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说他癫悖。 “我癫狂之人也,不通儒家伦理。”这是刘贺用来堵住所有人的嘴的一句话。 诸曹吏也早就听说过昌邑王有这么一批门下弟子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写着疑惑两个字,显然不相信这些郎中能像昌邑王一样帮他们解决问题。 刘贺看出了他们的怀疑,但是也不打算说服他们,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郎中们干出了成绩,自然也就能获得众人的认可了。 “寡人向诸位保证,他们一定能解决你们遇到的难题。” 诸曹仍然将信将疑,但是最后还是行礼说道:“诺!” 诸曹史散去了,殿内就只剩下陈修、王禾和张破疾这三个幸运儿了。 “伱们也回去吧,寡人今天会去曹里找你们的。” “唯。” 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刘贺看了看殿外的太阳,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巳正时分了,六七刻钟的时间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刘贺感到腹内一阵空虚,接着就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以前,刘贺别说是早餐,就是午餐也常常忘记吃,可现在一顿都不能落,少吃一顿就饿得发晕,看来这诸侯王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你都记下来了吗?”刘贺问身边的禹无忧道。 “禀殿下,都记下来了。”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漏掉的?” 禹无忧想了想,说道:“禀殿下,没有。” “你是怎么做到把所有事情都记下来的?”刘贺在“所有”上面刻意地加重了读音,同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禹无忧不为所动,接着说道:“无他,唯手熟尔。” 在刘贺的眼中,禹无忧是一个合格的郎中,品格方正,这个时代主流的经学学得很扎实,而且因为年轻所以还不至于太迂腐,刘贺教给他的那些新知识也吸收得很快。 如果真要找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为人有些过于方正刚直了,常常看不到刘贺这位“上官”的需求,用俗气的一些的话来说,就是不会揣测上意。 “你又忘了,寡人今日还没有吃早膳。”刘贺不得不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臣该死,臣立刻就去安排。”禹无忧恍然大悟,他先是收起了那块写满小字的木牍,然后对刘贺行了一个礼之后,才不急不慢地走出了昌邑殿,朝东厨的方向走去。 这慢条斯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意识自己“该死”了。 刘贺不禁苦笑,看来队伍还得多多历练才行啊 第4章 昌邑王与他的郎中 两刻钟之后,刘贺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也不知道应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碗粟米粥、一碗莼菜羹、一碟糟姜、几条蒸肉脯和一杯清茶就构成这顿早饭的全部内容。 身为堂堂的大汉昌邑王,刘贺想要获取更奢侈的食物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由于烹饪习惯不同,汉朝实兴的一些美食对刘贺来说和黑暗料理没有太多的区别。 当刘贺皱着眉,把最后一块已经干得有点发硬的肉脯放进嘴里之后,他就下了一个决心:这个月要让工官给他锻造一口好的铁锅,然后他再亲自教膳夫们做几道拿手好菜。 和丰富的烹饪材料相比,多样化的烹饪技术更能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 刘贺费劲儿地把肉脯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用手边的茶水把扒在喉咙里的肉丝儿冲到肚子里,禹无忧就走了进来。 “殿下,车驾已经在后门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寡人刚刚吃完饭,可否休息一刻钟。”刘贺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望殿下能……” “走吧,寡人休息好了。” “唯!” 郎中对侍奉的诸侯王有劝诫之责,虽然这两年刘贺给他们教了不少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办法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这给刘贺增加了不少烦恼——被唠叨的烦恼。 刘贺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在一间王宫的一个偏殿里换上了一身麻衣,然后才带着禹无忧来到了昌邑王宫的侧门。 这個侧门的外面正对着一条僻静的小巷,此时既没有车驾,也没有护卫,甚至连车夫都省了。 儒家古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就是驾车,儒家认为能够架好车就能治理好国家,所以身为儒生的禹无忧自然也就是一个称职的老司机。 此时,门里门外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两个人,其余的郎中已经被禹无忧安排到诸曹去帮忙了。 之所以要轻车简行,还是因为刘贺身份的问题。身为昌邑王的他,还是要尽可能地在王宫外隐藏自己的身份,招摇过市地前往相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辆马车很简陋到了破旧的地步,外面看不出任何昌邑王府的标志,里面坐上去当然也不会很舒服。 可刘贺此刻心情非常愉悦,他径直跳上马车,一头就钻进了车厢里。 刘贺的灵魂二十五岁了,身体只有十九岁,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还不算太老,更何况,男儿至死仍少年。 不管刘贺平日里再怎么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但是只要能短暂地摆脱诸侯王这重身份,也会感到放松。 如果有得选,刘贺更想当一个仗剑天涯的游侠,而不是做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大汉昌邑王。 刘贺掀开那摞着层层补丁的车帘,看了一眼王宫那庄严的飞檐,干脆利落地说道:“禹郎中,我们出发!” “唯!” 昌邑县三月份的风还有一点冷,但是今天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身上,非常惬意。 在一阵阵清脆孤独的铃铛声中,沉重的马车在昌邑县凹凸不平的路上缓缓向前。 昌邑县是昌邑国首县,孝景帝时是山阳国的国都;后来山阳国国除,又复置山阳郡,昌邑县自然是郡治所在地;山阳郡改为昌邑国以后,这里成了昌邑国国都。 经过六七十年的营建,昌邑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城,东西宽度近四里,南北长度三里有余。 整个昌邑县拥有二十余万的百姓,占昌邑国人口的三成左右。 昌邑城和长安城的布局类似,城内大部分空间主要是宫殿、府衙和达官贵人的宅邸,只有北城和北城外才是百姓生活活动的坊市。 昌邑王宫位于昌邑城东南角,中尉府位于东南角,而相府则为靠东北的位置,至于昌邑县本身的县寺则夹在相府和中尉府之间。 因此刘贺这一天的行程,其实就是要绕着昌邑城跑一整圈。 时间紧,任务重,一刻钟都不能耽误。 从王宫到中尉府这段官道就在南边的城墙下,除了偶尔能碰到各曹各官的吏员之外,几乎看不到平民百姓。 所以也就没有太多值得看的东西。 因为人少,刘贺也不怕被人认出来,索性就把车厢前面的帘子掀开了,和驾车的禹无忧聊起了天。 其实,禹无忧进宫并不久,几乎是和“现在的”刘贺同时来到王宫的。 刘贺来到这里时,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到十五岁,因为缺乏父母的管教,又加上身边有一群恶奴,所以已经开始做出一些癫狂悖逆的事情了。 昌邑国一众属官对昌邑王负有劝诫教导之责,于是就给他挑选了一批儒生当随身的郎中,禹无忧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刘贺一段时间的考察,他发现禹无忧是这些郎中里的佼佼者,于是就开始着重培养。 一年多的时间,刘贺已经让禹无忧成了自己的左右手。 刘贺翘着二郎腿躺在车里,看着禹无忧挺拔的脊背,突然想起自己这一年多的时间只顾着给他们灌注知识了,却对他的私事不甚了解。 “无忧啊,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昌邑人吧?” “嗯,我是长安人。” 刘贺一听长安顿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了起来,嘴里那根咀嚼得索然无味的茅根也吐了出去。 “长安?” 禹无忧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要是在其他地方,禹无忧的行为已经是大不敬了,但在刘贺这里是个例外。 “在周围的郊县还是在长安城。” “郊县,在下杜。” 刘贺更有精神了,他往前凑了一些,直接问道:“下杜,你熟悉吗?” “熟悉,我娘舅家就在下杜,小时候每年夏天我都要陪母上大人去省亲的。” “下杜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刘贺感叹了一句。 “殿下应该从未去过下杜吧,为何对下杜如此关心?” 刘贺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当然,我连封国都出不去,又怎么能去下杜呢,不过那里有一个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的熟人。” 禹无忧听出了刘贺的不满,但这不是他能枉自议论的事情,于是索性就没有接话。 反倒是刘贺,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重新从马车新换的垫子下面扯出了一根茅草根,放进嘴巴里嚼了起来,甜丝丝的味道让他重新愉悦起来。 “哪日如果有了时间,我们再去下杜看看。” “唯!”禹无忧提高声音说道。 第5章 郡狱的血腥气 还没等刘贺和禹无忧聊得尽兴,破旧的马车来到了森严的中尉府门外,当然,这仍然是侧门。 “门下,我们到了。”在王宫之外,禹无忧都称呼刘贺为门下,以此来作为身份的掩护。 “那我们就进去吧。” “唯。” 马车靠到了门边,禹无忧先去敲门,早已等候多时的法曹史陈修立刻就走了出来,把刘贺迎进了中尉府。 在昌邑国中,除了刘贺这个不管事的诸侯王之外,昌邑相统领百官并且掌管治民之事,是一国的最高长官。 在昌邑相之下,就是掌握治安兵事的中尉了,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单独开府建衙,其他官吏几乎都要受他们节制。 中尉府比相府略小,更是只有王宫三分之一的规模,但在这昌邑城中已经是个庞大的建筑群了。 刘贺此时穿着麻衣,但是府内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往来的吏员都知道刘贺是一个“随和”的人,打了照面之后都纷纷向他行礼。 “兵曹掾吴病问门下安!” “尉曹史班怯问门下安” …… 无论遇到的是谁谁,刘贺都会和在王宫中所做的一样,停下来问问他们的近况。 和相府一样,中尉府也是前署后府的结构,前半部分是公用场所,后半部分是中尉及其亲眷的住宅。 而公用场所的大致呈回型的三层院落,最中间是中尉署理政务的大堂,第二层是诸曹办公地,最外层则是属吏的宿舍——不少属吏都是外县人,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平时就住在中尉府。 刘贺今天要去的郡狱位于中尉府西南角,占了一处独立的院落。至于法曹、辞曹仍然设置在相府,由国相直接管辖。 只不过因为此二曹所管之事与郡狱相关,所以常要来中尉府走动。 “李曹掾和何狱丞现在也都在郡狱吗?” “李曹掾的风痛病犯了,正在家里休养,何狱丞已经在等候多时了。” 李曹掾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龄了,加之要经常去潮湿阴冷的郡狱,所以有风痛再正常不过了。 “那陈曹史操劳的事情可就更多的,辛苦你了。” “谢门下关心,下吏只是在尽自己职分而已,不敢贪功。” 刘贺本来还想问问中尉王吉的近况,但是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几人就已经来到了郡狱的院门外。 刘贺跟着陈修走了郡狱的大门。 狱丞何去伤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等着了,看到刘贺立刻就迎来上来,眼里竟然有一丝的激动,他匆匆行了一个礼就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昌邑狱丞何去伤问门下安,多日不见,甚是挂念。” 何去伤是一个身材干瘦,长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人,左不过四十岁,三代人都是郡狱的狱丞,在整治犯人上有数不尽的手段,他之所以那么想见刘贺,是因为刘贺在逼供这件事情上有很多让他都闻所闻未、见所未见的法子——不一定见血但是比酷刑好用多了。 “何狱丞平身吧,时间紧迫,这些虚礼就免了,带我去看看那块滚刀肉。” “唯!” 何去伤就带着几个人朝刑事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刘贺介绍着贼头的情况。 “这贼头叫郭开,河内郡咫县人事,约莫三十五岁,是六七年前在大野泽上拉起这伙人马的。” “等等,你说他是轵县人,这是他自己说的吗?”刘贺突然问道,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点印象。 “这是他手下的那些喽啰说的,这个郭开是个硬骨头,被抓之后,不管我们问什么,用多大的刑,他就是一句话,来取某头。” 何去伤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说到这里也不禁透露出一种敬佩的意思。 一边的陈修也感叹着说道:“听说此人身手了得,围捕他的时候,四五个材官都近不的身,最后还是十几个人用车轮战,耗尽了他的力气,才把他抓住的,真是一条好汉。 “若不是走上了这条邪路,愿意去边郡投军的话,恐怕一年就可以升到不更了。” “让这郭开去从军,可能还不如杀了他痛快呢。”刘贺暗自在心中自言自语道,他心里面已经清楚几分了,他已经有了一个谋划。 很快,刘贺等人就来到了刑房房门口。 门卒打开了门,一股子混杂着血腥味的湿气从里面扑面而来,逼得刘贺不禁往后靠。 禹无忧把一块被花椒酒浸湿的手帕递到了刘贺面前,但是刘贺皱着眉摇了摇头,径直就走了进去。 刑房不大,不到两丈见方。 没有开窗户,阳光只地从屋顶零星的用蚌壳磨成的瓦片中透下来,非常模糊。 墙上的油灯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里都带着一股奇怪的焦味。 灯下立着几个木头架子,上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刑具,无一例外地沾着点点陈旧发黑的血迹。 墙缝里、门缝里、刑具机关的缝隙里都是厚厚的黑逅,不知道是不是犯人的血肉凝成的。 只走进来几息的时间,刘贺的嗅觉就失灵了,因为离开王宫而带来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不是第一次来刑房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感觉。 刑房的正中间是一根从地板通到房顶的柱子,上面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的四肢被粗大的铁链绑牢牢地固定住了。 这个人低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刘贺想象中的郭开一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人,但是眼前这将死之人显得非常瘦弱,在那黑色的柱子和黑色的铁链衬托之下,犹如一把冢中的枯骨。 郭开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了,他尝试着动了一下,但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只是带动起了沉重的铁链,发出让人心里发毛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刘贺似乎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却听得不真切,往前走了两步,才听清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 “毋庸……多言,来取……某头。” 看来陈修和何去伤说得没错,这个郭开是一个硬骨头。 虽然酷刑在这个时代是家常便饭,但是陈修和何无伤他们下手也太狠了一些。纵使刘贺知道他们这是职责在身,仍然不免感到一丝厌恶。 刘贺回到陈修等人的身边,寒着脸问道:“伤得那么重,人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我们请府中的医官看过了,他看着伤得重,但还到不了死的地步。”何去伤回答到。 “何狱丞还真是心细如发啊。” 刘贺故意讽刺了一句,纵然知道何去伤他们是职责所在,更知道刑讯是这个时代的局限,但是内心深处并不认同。 当然,何去伤并没有听出刘贺的言下之意,甚至有可能真的当成了一句夸奖的话。 “不敢当不敢当,职责所在。” 刘贺摆了摆手,说道:“那就把他弄醒,我们开始吧。” “唯!” 第6章 狗官,来取某头 何去伤走到刑房外吩咐了几句就回来了,一个狱卒就拿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走了进来,接着,非常粗暴地把水泼到了郭开的身上。 郭开身上的血被水这么一冲,味道就更加刺鼻了。 粗暴归粗暴,这招确实有用,郭开慢慢地就有了更多的反应,他的脑袋晃了几下,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刘贺在一缕缕滴着水的头发下,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大,但是却透着一股子的狠劲儿,眼珠子微微转动之后,他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刘贺的身上。 这目光里有不屑、桀骜、厌恶……竟然还有一丝戏谑。 如果是之前的昌邑王见到这双眼睛,恐怕立刻会被吓得晕过去,但是现在的刘贺却不会,他迎着这充满杀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毫不退缩。 “何狱丞,拿好笔,把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部都记下来,不要漏一个字。”刘贺背着手冷冷地说道。 何去伤赶紧从公案上拿起了一块木牍、一把小刀和一支毛笔。 他先用小刀刨掉了木牍上的字,又给毛笔沾满了墨,才说道:“门下,我准备好了。” 刘贺没有给什么回应,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郭开的身上,他接着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西域有一种刑法,名为水刑。” “用刑之前,要把犯人斜着绑在一段木头上,头在上,脚在下。”; “用刑时,狱卒会先用几层布盖住犯人的脸,然后再不停地往犯人的脸上滴水,犯人不会死,但是却又生不如死,时时刻刻都像是要被溺死一般。” “水刑好就好在不用见血,也不用狱卒费力气,只要有耐心,轻轻松松就可以让犯人吃上一整天的苦”。 “我听他们说你是一块不怕死的滚刀肉,这里所有的刑法也都已经尝了個遍。” “但你也是大野泽上响当当的人物,想必知道淹死在水里的人有多痛苦。” “而水刑就可以让你把这被溺死的滋味尝个够。” “一刻不行就一天,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总之有的是时间,你受的苦会无休无止。” “更何况,我还可以让你的那些子弟尝尝这个滋味,你是硬,但是他们可没有伱那么硬。” 刘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眼睛始终死死地和郭开的眼睛对视着。 如此狠毒冷酷的话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口中娓娓而出,让人觉得可怕。 刑房里的人用完全不同的复杂的眼光看着刘贺。 陈修是敬佩,何去伤是欣喜,禹无忧是忧虑。 而郭开依旧双眼通红,充满杀气,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狗官,来取某头!” 刘贺笑了一下,回头看向还有些愣神的禹无忧等人,说道:“很好,比原来多了两个字。” 别小瞧这两个字,从审讯的角度来说,这意味着对方的防线开始动摇了。 没等其他人表示认同,刘贺就再一次转向了郭开,说道:“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连死都不怕,可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招供呢。” “难道你是被冤屈不成?显然不是,如果是被冤枉的,你不会那么坦然赴死的,所以这个关口一直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时,郭开抬起了头,皮开肉绽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 这笑容最后变成了两个字:有趣。 没想到,刘贺也跟着笑了,笑得非常灿烂,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灿如星光的笑,让整个刑房似乎都亮了起来。 “可在走进这间刑法之前,我想通了你那么做的原因。” 郭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但还是一言不发。 “我们打个赌,如果我猜中了,你老老实实画押,如果我猜错了,就给你个痛快的。” “门下,这……” 刘贺扭头盯着说话的何去伤,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不同意,我现在就走,此生不再踏进中尉府一步。” “可……可我们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承认呢?” “他耻于说谎。”刘贺说得斩钉截铁。 不等何无疾再发文,刘贺已经重新看向了郭开,问道:“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把?” 郭开还在想,他并不是真的怕死,他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个穿着麻布袍服的狗官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来!” “哈哈哈,又多了一个字,何狱丞,陈曹史,我就说吧,这个法子指定管用。” “你们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聊一聊,让你们进来的时候再进来。” 事到如今,何去伤和陈修已经被拿捏在了刘贺的手里,他们行了一个礼之后,就乖乖地退出了刑房,但是禹无忧却没有走。 “你也出去。” “您这么做,似乎不对。” “哪里不对,是帮助法曹审犯人不对,还是用了太狠的手段不对。” 审理罪犯天经地义,那就应该不择手段。 禹无忧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门下小心。”说完这句话,禹无忧也就离开了,并且还把门关上了。 顿时,刑房暗了下来,连对方的表情都有一些看不清了。 刘贺不急着开口,他要操控谈话的节奏。 来回踱步几轮之后,刘贺才来到了郭开的身前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现在开始说话,如果有一句说错,就算我输。” “可。”郭开充满挑衅意味地回了一个字。 “郭开,河内轵县人士,少年逃籍,沦为流民。” “在大野泽傍湖泊为匪,以打劫来往客商为生,颇有威望。” 郭开面无表情,这意味着刘贺到这里说得都没有错。 刘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刚才只是前菜,他接下里要说的,才是关口,成败在此一举——如果有十足的把握,那可就不能算是赌了。 “其祖父乃河内郭解,郭解者,游侠也,折节为俭,好客厚施,为客杀人,于孝武皇帝时被族诛!” 刘贺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这长长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枚箭簇,射在郭开的身上,破开了他的铠甲。 当刘贺停下来的时候,郭开脸上的愤怒和不屑看不到了,转而是一种震惊。 郭开小时候能躲过族诛完全是侥幸,因此身世成了他最大的秘辛,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一句。 然而面前这个身份诡异的少年竟然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让郭开起了杀心。 当他想要跳起来搏杀对方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铁链,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狗官,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第7章 侠以武犯禁 郭解的事情当然是刘贺以前从书里看到的,至于郭开和郭解的关系,刘贺则是现场半猜半蒙出来的。 看来运气不错,猜得大差不差,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刘贺当然不能把自己的老底漏出来,所以他索性就没有正面去回答郭开的问题,而是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郭解原本就是河内响当当的游侠,我不知道你如何躲过了族诛之难,但是我猜你一定想继承汝祖之志,当一个以武犯禁的游侠。” “可孝武皇帝容不下你们游侠,更容不下你们郭家,所以你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当一个水匪头子。” “你不管是当水匪头子,还是拒不招供,不是为了别的,而是……” 刘贺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等他确定对方认真在听自己的话之后,才慢慢地说道:“而是为了和朝廷过不去,朝廷不让伱当水匪你就当,朝廷让你招供你就不招供,你只是想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任侠之气罢了。” 《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 儒者利用文献来扰乱国家的法度,游侠使用暴力来违犯国家的禁令。 放到这郭开的身上,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和朝廷抗争。 听完刘贺的话,郭开的眼睛先是瞪得通圆,接着就像一盏灯一样灭了下去,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光彩。 侠要以武犯禁,也要以信为本。 郭开再次睁开了眼睛,说道:“某输了,愿意招供画押。” 刘贺松了一口气,没有见血,也没有死人,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某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乃昌邑国门下吏。” 当刘贺与郭开在刑房“对赌”的时候,站在门外的禹无忧也开始向着陈修、何去伤发难了。 “二位,刑狱之事是你们的职分,希望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情来叨扰门下了。” 禹无忧夹枪带棒,陈修和何去伤自然听得出里面的讥讽之意。 “禹郎中说的这种事情指的是那哪种事情呢?”陈修瞪着禹无忧问道。 “当然是伤人见血的事情了。” “按照您的意思,我大汉数百个县的法曹掾吏狱丞,再连带长安的廷尉大人,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咯?”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们在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二位别忘了,暴秦亡于苛政刑法,殷之鉴未久也。” 禹无忧好冷地说道,丝毫没有顾及陈修和何去伤的颜面。 虽然董子之后,大汉明面上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实际上却是“外儒内法”。 以儒家思想教化百姓,以法家思想管理百姓。 所以哪怕大家同为儒生,像陈修他们这样的“法官”实际仍然是法家的拥趸。 禹无忧用“暴秦”来做比,就相当于指着陈修和何去伤的鼻子骂他们猪狗不如了。 可偏偏“暴秦亡于苛政峻法”是当下的定论,所以陈修他们纵使恼怒至极,却也一句都反驳不了,只能吹胡子瞪眼,把脸憋得通红。 禹无忧和陈、何两位吏员的品秩一样,都是二百石,而且年龄上至少小两轮,但是现在却在气势上稍胜一筹。 这个挺拔瘦削的青年,就如同一个纠纠武夫守在门口,逼问着两位刑场老手。 如果手里有剑的话,估计此刻已经出鞘了。 “这……这,禹郎中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都是门下的意思。” 何去伤对郡狱里的犯人是阎王,但是对前途无量的年轻郎中只能低眉顺眼。 “何狱丞说得没错,贤良会议是门下的意思,我们只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陈修虽然仍中气十足,但已经有一些狡辩的意味了,狡辩就代表着认输。 “门下这么说你们就真的做,那门下有一天让你们造反,你们也就真的造反咯?” 何去伤听到“造反”两个字,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赶紧四周张望,确定来往的吏员没有向这边,才压低声音,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禹郎中,小心隔墙有耳!” 而陈修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自己腰间剑,似乎是和禹无忧赌气一般说道:“造反就造反,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门下说的话,我陈修全都照做。” “哼,那我倒要替门下谢过陈曹吏了。” “不敢当,不敢当!” …… 一刻钟之后,刘贺推开了刑房的大门走了出来。 他发现门外的几个人相互之间离得都很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气氛有些奇怪。 陈修愤怒,何去伤恐惧,禹无忧冷漠。 他们看到刘贺出来之后,才换了一个稍稍和缓的表情迎了上来。 “门下,有结果了吗?”何去伤有些谄媚地问道。 “拿去吧,都在这里了。” 刘贺把几块写满小字的木牍交到了何去伤的手中,陈修立刻也凑了过来。 两人的脸上立刻就都露出了喜色。 上面是郭开的口供,一桩桩一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和那些小喽啰的供词对得起。 而在每一块木牍上,都还有郭开的签押,没想到这个郭开的字竟然还写得不差。 有了这些,这个案子就是翻不了的铁案了。 依照汉律,郭开的死罪是免不了了,接下来,法曹会做出判决,再上报廷尉府勘验,等廷尉府的命令重新回来之后,也就到郭开“上路”的时候了。 “郭开还能活多久?”刘贺问道。 “九月秋决,还能活五六个月吧。”陈修回答道。 “他的那些手下会怎么判?” “轻则迁刑,重则枭首。” 刘贺轻叹一口,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 “他们都是吃不上饭的流民,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更何况他们往往只劫财不伤人,所以刘贺在此恳请陈曹史网开一面,尽量轻判。” 刘贺说完,竟然向着陈修行了一个大礼,吓得陈修和何去伤连忙回礼。 再想起禹无忧刚才说的话,陈修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当何去伤和陈修一路把刘贺送到了门口的时候,刘贺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嘱咐道:“郭开也非大恶之人,人之将死,请善待。” “唯!” 刘贺和禹无忧上了马车,在何去伤和陈修的目送之下,沿着昌邑城东边的城墙一路向北,朝着远处那更为宏伟的相府驶去。 第8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和来时的那段路相比,往相府去的这段路要热闹了一些,但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仍然以官吏官车为主,并看不到太多穿着麻衣的百姓。 破旧的马车孤零零地朝相府驶去,刘贺和禹无忧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因此车上显得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身为臣子的禹无忧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 “门下,我有话要说。” 每次,只要禹无忧一说这句话,就意味着他要讲大道理了。 刘贺对禹无忧的长篇大论是有一些厌烦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旦拒绝,那么禹无忧就会说更多的大道理。 “你说,我正听着。” “诺。” 应完这声之后,禹无忧倒没有接着说话了,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着驾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直到刘贺都想要提醒他的时候,禹无忧才缓缓开口了。 “门下刚才问我的问题,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了?” “门下刚才质问我,是帮法曹审案不对还是用太狠毒的刑罚不对,先前我没有想清楚,但是现在想清楚了,门下这两件事情做得都不对。” 刘贺听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他坐直了身体,用手拍了拍禹无忧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首先,门下就不应该替法曹审案,帮郡狱逼供。” “刑法主杀伐,暴戾之气太盛,门下乃玉叶金柯,不应过多涉足这等凶险之地。” “上天有好生之德,郭开纵使罪有应得,门下也不应该用如此残酷的刑罚去逼迫他。” “属下的话讲完了。” 禹无忧能想到这一层逻辑,让刘贺非常欣慰,但是他仍然反诘了一句:“那陈修和何去伤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应不应该呢?” 禹无忧明显地犹豫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回答道:“那是他们职分,自然应该做。” “所以禹卿的意思是想要我君子远庖厨?” “正是。”禹无忧的回答很简短,但他那端正的背影显然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可你我都是这天下人,既然都活在这天下,这天下事自然也就有我们的一份责任,要记住一句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刘贺从顾炎武那里“窃”来的这句话很有力量,明显说到了同为儒生的禹无忧的内心深处。 文抄公不只是要会抄诗词,更要会抄文章。 “另外,你觉得我说的水刑过于恐怖,但我也不过是为了让郭开和我打那个赌罢了,你看现在的情形,法曹的难事没有了,郭开也没有受刑,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更何况,我们还救下了不少本来要枭首示众的穷苦之人,这又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我这两年为昌邑国做了那么多事情,只不过想让昌邑国的百姓能过得好一些,不管是郭开这样的百姓,还是黑夫那样的百姓。” 说完这些的话,刘贺一头躺回了车厢,他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清脆的哨声让拉车的那匹马驹都变得欢快起来了。 “我明白门下的苦心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会牢记于心的。” “孺子可教也。”刘贺非常欣慰地说了一句。 “但是,子曰,君子不重不威,门下,您现在的坐姿很不雅。” 禹无忧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但是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已经猜到了刘贺此时的得意。 刘贺只能“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无声地朝禹无忧笔挺的背影扮了一个鬼脸,就坐直了身体。 刘贺与禹无忧驾着马车行了两里路,路过了昌邑县县寺之后,终于来到了昌邑相府。 相府的构造和中尉府相似,但是要大不少,而且正门就对着昌邑城最宽敞威严的东西走向的东门街。 来往的行人仍然以来相府办理公务的吏员为主,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个個都神色匆匆。 和做摆设的昌邑王宫比起来,这里才是整个昌邑国的行政中心。 一切政令均由相出。 刘贺仍然只能低调地走最僻静的侧门,主簿张破疾带着他绕过了大堂,沿着僻静的回廊一路走到了堂后的主簿阁。 主簿在相府里的地位很高,所以主簿阁所在的位置就被设置在办公的大堂和起居的后院之间的院门附近,而其他门下阁也在周围——门下吏名称就是由此而来的。 在张破疾的引领之下,刘贺和禹无忧走进了主簿阁。 诸曹阁的面积不大,多数都是两丈见方,主簿阁虽然格外重要,但是大小和其余诸曹差不多,而且分成了内外两间——内间存放档案,外间署理事务,所以看起来就更显得窄小了。 主簿掌管着一郡所有的书籍档案,所以放眼望去,架子上到处都是简牍,而且已经堂而皇之地从里间“侵袭”到了外间,用浩如烟海来形容可能有些夸张,但说是汗牛充栋则绝不为过。 进入主簿阁之后,刘贺和禹无忧两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落座——仅有的三张几案的四周也堆满了简牍,几乎没有任何的空间。 空气中有一个竹木的霉味,虽然不好闻,但是却也不令人厌恶。 在这霉味中,还闻到了一股酒气。 刘贺仔细地找了找,很快在一卷展开的长简下中看到了一个酒盅和几粒用油烹过的大豆。 显然,有人在这里一边读书一边饮酒了。 真是不亦乐乎。 张破疾侧身从刘贺身边挤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情况之后,脸色为之一窘,立刻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烂摊子”来。 他一边收还一边故意抬高声音骂道:“这几个竖子,明明吩咐他们要收拾好,竟然敢不听,明天定要罚他们把《尔雅》抄三遍!” 郡下人人知道张破疾对昌邑相忠心耿耿,不贪财不好色,就喜欢饮酒读书。 地上的这些“罪证”恐怕不是手下的书佐留下的,而是他自己昨晚喝昏了头,忘记收拾干净了吧。 难怪张破疾在今天清晨的贤良会议上来迟了,看来是宿醉未醒啊。 刘贺和禹无忧相视而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半刻之后,地上终于腾出了一块堪堪够三人坐下的空间。 张无疾挤出一个笑容,牵动起了腮下那一小撮山羊胡,说道:“门下见笑了。” 刘贺和禹无忧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第9章 昌邑相的大课之年 坐定之后,刘贺从手边的书架上拿起了张破疾刚刚收起来的那卷书。 这是一卷《公羊传》。 在《春秋三传》之中,《公羊传》和《谷梁传》是当下的显学,但是到了后世却是《左氏传》大行其道,不得不说世事难料。 刘贺硬着头皮读了几行,确实是没有《左氏传》生动有趣,于是也就放了原处。 “张主簿真是手不释卷,夜夜苦读啊,将来必定能举孝廉,到那时,张卿就能飞黄腾达、进禄加官了。” 刘贺说的自然是奉承的话,但是却也让张破疾受宠若惊,连说几个不敢当。 此时大汉挑选任用官员的主要方式是察举制,除此之外还有征辟、任子、封荫和赀选多种方式,但仍以察举制为正途。 儒生的人生目标就是“学而优则仕”,所以刘贺的奉承自然正好挠到了张破疾的痒处。 一番寒暄之后,就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张破疾先是把昌邑国三年来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 总的来说就是一年好过一年。 随着新式铁制农具的应用和精耕细作技术的普及,各种农作物的产量都了一定的提高。 由于推广的时间不长,所以种植技术还没有完全被农民掌握,产量只提高了两成不到,却已经让百姓的生活好过了不少。 生活好了,逃籍的百姓自然也就少了,甚至有不少逃到山野的流民回到了原来的村落,人口就增加了。 收成增产让地租的收入涨了一部分;人口增加又让口赋和算赋的收入涨了一部分;连带着国中的刑案和诉讼纠纷也少了下去。 而赋税、人口和刑狱数量是考核郡国的标准。 所以单单是看这几项,昌邑国在今年的大课中拿一个“最”是不成问题的。 张破疾一边说着一边把记录着各种数据资料的简牍一块块地摆在了刘贺的面前。 看着这些发黄的木头疙瘩,刘贺有些头疼,这还只是一部分的文书。要把课考用到的所有简牍都送到长安去,恐怕得用几辆牛车吧。 而且简牍上可以刻写的范围有限,难免就会字迹模糊,看起来让人头昏眼花。 长安主管考课的御史和廷尉的吏员恐怕都是高度近视。 “人口、赋税和刑狱的各项条目都很优异,昌邑相此次大课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安乐公不只一次地跟我们,昌邑国能有现在的局面,离不开门下,不管是他本人,还是百姓,都不会忘记门下的恩德的。” 安乐是如今的昌邑相,如今年过五十,举孝廉出身,是一個圆滑干练的循吏。 张破疾的话倒也不是客套话,这昌邑国中十个人至少有九个会对他心怀感激——只不过有些人还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罢了。 张破疾是处理案牍老手,对课考的流程自然更是熟门熟路,刘贺在具体的流程上帮不上太多的忙,但是却可以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 “每次大课都是有定制,多年都不曾改过,我相信张主簿自然是手到擒来,而我对课考之事并不了解,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我倒是可以在细枝末节上提几条不成熟的建议,张主簿看看有无益处。” 张破疾等的就是这句话,刘贺的建议不敢说颠倒乾坤,但是至少也一字千金,总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已经是被多次验证过的事情了。 “在我看来,这大课要考评的内容分为表和里两面,里为表之本,表为里之皮,表里互为依存也。”刘贺故意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的方向说。 张破疾刚听了这第一句话,眼睛就亮了起来,他跟着昌邑相治理过两县一国,经历的常课和大课也有七八次了,从来还没听过“表里互为依存”的说法。 虽然有些听不明白,但是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地吊了起来。 “门下思路清新,还请指教。” “这【里】就是人口、赋税和刑狱各条目具体情况的总括,昌邑国这三年风调雨顺,当然不需要做假。” “这【表】则是呈送上去的案牍形制,我们倒是可以动一动心思,让负责大课的廷尉府和御史府的官员们对昌邑国的政通人和看得更清楚。” 刘贺说完之后,要了一支笔,直接就在几案上画了一个方框,又在里面加上了几条横纵的线条,最后再添上名目和数字…… “此图名为表格,有不同形制,千变万化,最适合用来呈现数目之类的内容,清晰明了,干净利落。” 刘贺说着又在几案上画了一个条形图和饼图,一边画还一边讲解不同图表的优劣,看得张破疾不停地从嘴里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 张破疾淫浸文书案牍之事十几年,自然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图表之术”的用处。 “真是神器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张破疾不仅是说图表之术的不可思议,也是在说刘贺的不可思议。 “门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图表之术,可有典籍让小吏参详一番。” “呵呵,都是我自创的,没有典籍可以参详。” “门下真是睿智聪慧,可是这大课之事不是一天半天能完成的,门下进出相府又不甚方便,这如何是好?” “张主簿放心,宫里有一个名为李章的郎中已经尽得我的真传,我会把他派过来从旁协助你们的,另外,他还会把这制表之术毫不藏私地教给你们。” 张主簿大喜过望,连忙朝着刘贺行了一个大礼。 如果是一年前的刘贺,一定会避之不受,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在不同的环境就要适应不同的生活。 “张主簿先不要谢我,我还有一物可以为昌邑相大课的案牍锦上添花。” “还请门下不吝赐教。” “张主簿可曾听过一种名为纸的东西。” 刘贺问这句话可不是多余问的,因为在汉初就已经有地方开始使用麻纸了。 这种麻纸的原材料是麻纤维,虽然表面粗糙,但是已经可以用来写字画画了。 果然,张破疾略加思索就点了点头,说道:“不只听过,还见过。” “把这图表画在这纸上,一个个排开,比画在这小小的木牍上要更清楚明了。” 张破疾先是一喜,但是紧接着又皱着眉头说道:“可这麻纸容易散墨,恐怕未必好用。” 刘贺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神秘一笑,接着说道:“我还有一种秘法,可改进麻纸的弊端,让其更白更光,散墨的情况大为改善。” “请门下赐教!”这已经是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张破疾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那是自然,我会让李章一同带来的,到时候让工官试着做一做。” 刘贺就这样把事情定了下来,接着他就在张破疾的千恩万谢之下,带着禹无忧乘上了那辆破马车,“吱呀吱呀”地向昌邑城北城驶去。 在他们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身穿袍服,腰间戴着青绶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张破疾的身后。 第10章 大野泽有蛟龙出没 青绶银印是秩两千石的官员,这几乎已经是大汉品秩最高的官员了。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两千石上面还有万石的三公。 所以在各封国之中,能够挂青绶银印的官员只有两位,两千石的相和比两千石的中尉,而相丞只有区区六百石。 在相府里出现的自然不会是中尉,那就只能是昌邑国相安乐了。 安乐是胶东国人士,自幼跟随当地大儒学习《春秋三传》里的《公羊学》,三十七岁就得意举孝廉。先是在长安做了三年的郎官,之后又到两个大县当了县令,五年前才到昌邑当上了昌邑相。 单从晋升拔擢的速度来看,安乐这一路都走得非常顺利,已经远远领先于同期的孝廉了。 他再往前一步,应该就是九卿的位置了。 九卿的空缺有限,能够坐到那些位置上的官员不仅需要能力,更需要机缘。 但是,出身孝廉,在官场上一帆风顺的安乐在成为昌邑相的时候,就几乎已经失去了晋升九卿的机会——根据《左官律》的规定,在各封国任职的官员都不能再到中央朝廷出任官职。 虽然这条规矩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铁律了,但是大部分时候仍然是封国属官难以逾越的障碍。 因此,来到昌邑国之后,安乐就不敢奢望入朝成为九卿,只希望能再往右扶风、左冯翊和京兆尹的位置上靠一靠。 不过,这两年的时间里,安乐的内心有一些波动,产生了一些“非分之想”,而让他产生非分之想的动力自然就是刚刚离开不久的刘贺。 安乐其实并不是偶然路过主簿阁的,在刘贺走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呆在主簿阁旁边的一间密室里了,刚才在主簿阁里发生的谈话,他听得轻轻楚楚。 安乐轻咳了一声,门外的张破疾立刻就听出了自己东翁的声音,连忙关上侧门,小跑来到了安乐的面前。 “殿下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妙人啊。”安乐背着手说道。 “正是,殿下才思敏捷,学富五车,惊为天人。”张破疾此时毫不吝啬对刚刚离开的刘贺表示赞赏。 “殿下今年几岁了?” “下吏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应该已经十九了吧。” “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殿下是什么样子的吗?”安乐捻着自己的几根胡须说道。 张破疾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当然记得,莫要说是下吏,这偌大的昌邑国恐怕没有一個人会忘记吧。” “怪哉,怪哉!” 安乐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禁想起了殿下这几年来的改变。 他来到昌邑国一共五年了,前三年看到的殿下和这两年看到的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前三年的殿下虽然年幼,但是在那群恶奴的撺掇之下,行为孟浪轻浮,把整个昌邑国折腾得乌烟瘴气。 在宫中大摆筵席,饮酒作乐,走马斗鸡,和偷偷带进去的娼优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东门街驾着马车疾驰,撞倒撞伤的行人官吏数不胜数;带着一群贱奴半夜溜出城外,蒙面纵马践踏青苗,只为了看那些农民跪地求饶的模样…… 安乐等一众属臣苦口婆心劝解过无数次,但是毫无效果。 尤其是与殿下朝夕相处的郎中令龚遂和太傅王式,更是常常要被殿下和那些贱奴肆意捉弄。 百姓官员私下里就给刘贺起了一个“昌邑一害”的诨号。 然而,这一切从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开始,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据说殿下在狂饮三斗酒之后,大睡了一夜,再醒过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改头换面的殿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那些把跟随自己的那些贱奴吊在宫门口痛打了一顿,然后将他们全部交给了工官的手中,让他们去做烧炭打铁的苦活去了。 再往后,殿下就从人见人躲的“昌邑一害”就变成了人见人爱的“昌邑国门下”。 虽然殿下的很多事情看起来仍然有些癫悖,但是安乐这一众臣属却已经不敢妄自评价了,因为殿下这些癫悖的行为,后来都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安乐想不清楚殿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他只能把这看做是高祖皇帝在天有灵了。 “使君,您说殿下整天如此忙碌,醉心于各种琐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破疾的问话把安乐的思绪从回忆拉到了当下。 其实张破疾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安乐想知道的。 安乐没有见过其他封国的诸侯王,但是对诸王的所作所为是有所耳闻的——大部分和以前的殿下一样扶不上墙,只有极个别是例外。 这极个别的诸侯王就是广陵王刘胥。 广陵王刘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是当今天子的兄长,而当今天子体弱多病,又无子后嗣,一旦有有大不幸之事发生,广陵王刘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 广陵王胥是例外,是因为他想要坐上长安的那把椅子。 那殿下现在也是一个例外,会不会…… “使君,殿下会不会是想要争……”张破疾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这是一个过于敏感的问题,敏感到只是随口讨论,可能也会成为忌讳。 谁也不能保证隔墙无耳。 “殿下是天子和广陵王的晚辈,而且年龄尚小,在朝中又没有任何根基和助力,真的要争的话,恐怕也无太多的胜算。” “但是……” 安乐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生面孔靠近之后,才说道:“但是,万一大司马大将军想要的就是像殿下这样的少年呢?” 年幼无知,状貌无端,外戚尽没,毫无根基,最易操控。 张破疾何等聪明老道,立刻就听明白安乐话中的关节了。 “也就是说,殿下是有可能……” “收声!”安乐抬手阻止张破疾继续说下去。 两人现在的这番推测已经属于大不敬了。 “下吏放肆了。” 安乐抬头看了看,相府那层层叠叠的飞檐包围着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空,让人感到窒息。 天子无嗣,国本不固,一场血雨腥风恐怕在所难免了。 秩两千石的安乐在百姓面前高高在上,但是在大司马大将军面前微不足道,一步走错,就可能召来杀身之祸。 思忖良久,安乐才说道:“殿下想要做什么那是殿下的自由,殿下不提,我们做臣子的就不问。” “我们仍把他当做一个贪玩癫悖,只知沉溺于琐事的诸侯王来看待。” “可万一有一天,殿下向我们主动提起他要做的事情呢?”张破疾问道。 安乐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飞快地闪现过殿下这两年为昌邑国百姓和昌邑国官吏做过的一桩一桩、一件件的事情。 “我乃昌邑相,乃昌邑王之属臣,昌邑王有事,就是我有事。” 其实,殿下要是当了皇帝,应该也不会太差。 当然,安乐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从今日起,找一些人,放出话去,就说大野泽有蛟龙出没。” 张破疾吃惊地看了一眼一向稳重的安乐,几息之后才理解这句话的全部意思,这才立刻干脆地回答道:“唯!” 第11章 肉夹馍的诞生 刘贺和禹无忧坐的马车从相府出来之后,就沿着东墙一直驶到了北城城墙附近,到这里,就进入了昌邑城的北城。 和严整肃穆的王宫、中尉府、相府比起来,北城的建筑物杂乱很多,高高矮矮,错落有致。 汉朝的坊市制度还不成熟,所以坊与市的分界并不明显。 整个街道变得拥挤脏乱起来,来往的行人也从一板一眼的官员小吏换成穿着各异的普通老百姓。 叫卖声混合着争吵声,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市井气息。 北城虽然失去了一种有序的整齐,却又多了一份无序的活力。 穿梭其中,刘贺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 他在车厢里坐不住了,索性就钻了出来,箕坐在了禹无忧的旁边。 禹无忧被挤到了一边,皱着眉头看了看神情得意的刘贺,说道:“子曰,君子不重不威,门下…… “无忧,这里不是王宫,我只是区区的一介草民,坐得太威太重,反而容易引起瞩目。”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昔日高祖皇帝接见郦食其的时候,不也是箕踞而坐吗?” “再说了,你我既然是微服私访,当然要与民一致,不可过于招摇。” 刘贺脸上那笑嘻嘻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说一件正事,与其说是引经据典,不如说是强词夺理。 偏偏禹无忧无法反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刘贺离开皇宫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早膳吃下去的那些食物已经被消耗一空了,此时,他的肚子又非常不留情面地叫唤了起来。 街道时不时就有饭肆,新鲜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让刘贺嘴巴里不停地分泌出唾液。 和王宫里的食物比起来,临街饭肆里的食物粗鄙不堪,但胜就胜在热气腾腾,让人垂涎。 “无忧啊,你饿不饿?” “是门下饿了吧?”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次,这禹无忧终于还是开窍了。 只见禹无忧在怀中摸索了一番,就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荷叶包,目不斜视地扔到了刘贺的怀中。 “这是什么?” “平常外出,我都疏忽了,这是我特意为门下准备的午膳。” 刘贺有些惊喜地拍了拍禹无忧的肩膀,后者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驾着车小心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前行。 当刘贺满怀希望地拆开那個荷叶包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里面只有几块白得凄凉的胡饼和几条红得狰狞的肉脯。 纵使知道饼已经是上层人才能吃的食物了,但是刘贺仍然不免有些泄气。 “你就让我吃这个?” “门下还想吃什么?”禹无忧难得一见地转过了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刘贺问道 禹无忧的问题倒是把刘贺问住了。 刘贺想吃肉包子,想吃锅贴,想吃各种细致的点心…… 但是这些看似普通的食物在这个时代都还不存在,一方面是小麦的种植量很低,另一方面是发酵面粉的技术还没有发明出来。 制饼需要把麦磨成粉,已经要增加一道工序了,所以是上层人才能吃到的食物。普通老百姓为了节省时间,吃的主食是一种粟和黍混起来蒸熟的饭。 只有能吃饱了,才能想着怎么吃好。 堂堂大汉,还没有到人人都能吃饱的地步。 饼虽然不难吃,但都是冷的,和街边食肆里买的那些热气腾腾的老百姓吃的饭菜比起来,自然就有了差距。 刘贺拿起了一块饼,赌气似地啃了起来,至于那恐怖的肉脯,他今天是绝对不想碰的。 饼又硬又干,烦躁的刘贺没吃几口,就已经开始不停地打嗝了。 “门下,喝水。”禹无忧把一个装满水的竹筒递了过来,刘贺一声不响地接过去,猛地灌了几大口。 这时,内心忿忿不平的刘贺突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循味看去,前方一个饭肆里赫然出现了一口大釜,里似乎正在煮着什么,香气混杂着热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而在饭肆的案板上,是几个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卤猪头。 刘贺激动地在车上站了起来,指着那个食肆说道:“我要吃那个,禹郎中,快去给我切一斤回来。” 禹无忧又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刘贺的要求:“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物不精不细,门下不能吃。” 说得直白一些,猪头和内脏一类的东西一样,都是“下角料”,在大汉,都是穷人吃的东西。 “子也曰过: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子还曰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颜子在简陋的巷子,吃粗糙的食物,喝井中的冷水,仍然被仲尼称为贤人。” “我今日吃一口猪头肉,乃与民同乐,效仿先贤,有何不可?” “今日不只是我要吃,你也得跟着吃!” “嘎吱”一声,禹无忧拉住了缰绳,把马车刹住,停在了路边,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惯性差点让站起来的刘贺一头载倒到车前。 禹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不停咒骂的刘贺,没有说话。 就在刘贺以为对方是在打算反驳,做好了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时,禹无忧竟然跳下了车,说道:“门下说得是,我这就去买,您待在此处不要动。” 刘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看到禹无忧真的慢条斯理地走向卖卤猪头的饭肆时,他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仿佛取得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胜利。 给禹无忧传授“新的知识”现在已经不是一件难事了,但是要用儒家经典在口头上让对方这个儒生哑口无言,刘贺还是头一次做到,这当然值得开心。 马车离开了闹市,从北门出了城,向着官田驶去。 刘贺拿出了一块饼,用匕首从中间剖开,又把切好了还散发着热气的猪头肉塞了进去。 接着,刘贺傻笑着看着手里的这个“杰作”,对禹无忧说道:“无忧啊,你给我记下来,夹着肉的饼叫做肉夹馍,以后每逢初一和十五,就让宫里的膳夫做肉夹馍给我吃,以此表示与民同乐之意,不仅我要吃,大家都要吃。” “唯。” 刘贺对着大汉的第一个肉夹馍啃了下去,一口就啃掉了小半个。 虽然面饼因为凉了有一些硬,猪头肉因为卤的时间长了有些齁咸,但是丰富的油脂和弹牙的胶质仍然让刘贺感到心满意足,这不比啃猪肉脯强多了。 看来,食材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烹饪的方式。 刘贺吃了一个不够,就又吃了第二个…… 就在刘贺准备把最后一个肉夹馍也吃掉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禹无忧开口说话了:“子曰,言而不信是为贼……” 刘贺愣住了,他也算是通读《论语》,似乎从没有读到过这一句。 “哪个子说的?”刘贺疑惑地问道。 “禹子。” 刘贺看了看目不斜视的禹无忧,又看了看手里的肉夹馍,瞬间就明白了,赶紧笑嘻嘻地把肉夹馍递到了禹无忧的面前,并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禹子请用!” 禹无忧接过来,吃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脸上仍然波澜不惊。 直到咽下去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不错,与民同乐真乐也。” 第12章 曲辕犁的问世 田曹史王禾站在官田旁边的一处山坡上,伸长着脖子,焦急地朝昌邑城的方向张望着。 他身上那洗得发白的袍服,下摆已经掀了起来,别在了腰间的绶带上,穿着的那条裤子,也已经挽起了裤脚, 王禾脚上没有穿鞋,所以沾满了灰黄色的泥土,那些泥土因为失去水分,所以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如同干旱开裂的土地。 汉朝已经有连档的裤子了,但是只有穷人会穿,大部分儒生和上层人士仍然穿着没有裆的裤子——并不是儒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以此来倒逼儒生们要坐有坐相罢了。 王禾的这身打扮不官不农,要不是腰间还有一条黄绶,那就真的和普通的农民没有什么差别了。 田曹的这块官田位于昌邑城北五里外的一条小河旁,因为这里有河流冲积出来的淤泥,所以肥力很是不错,算是一块土壤肥沃的中田。 平常的日子里,在这里干活的农民并不多,但是今天却比往常热闹不少:在田边和河岸上,三五成群坐着几十个人。 这些人都是周围村子里经验丰富的老农,个个起码都有五六十岁了,皮肤黢黑,粗糙得像冬天树皮。 他们今天聚到这里,是专门来等门下教他们如何使用官田中的那把新式的犁的——听王曹史说,这种形状怪异的犁叫做曲辕犁,是门下造出来的,能帮他们更好地耕地。 “王曹史,门下来了吗?”一個名为王老四的老农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冲着山坡上的王禾喊道。 “是啊,你不会是诓我们的吧。”王老四身边那个名为孟三的老农一边搓着脚丫一边跟着问道。 这两个老农民在众人当中最有威望,在农事上颇有经验,和王禾没少打交道,并不忌惮对方那区区两百石的品秩,所以才敢大呼小叫。 众人今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的,所以等到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现在有了这两个老农民起头,其他人也就都跟着“咋呼”了起来,粗鄙不堪的乡间俚语就像箭簇一样射向了王禾。 “吵什么,吵什么,门下今天忙着呢,要处理的事情又不只是我们田曹这一件事情,我们这些人等等又怎么了。”王禾扯这嗓子喊道,声音犹如一面破锣那么嘶哑。 “我可从来没说门下的不是,门下公平磊落,一定不会骗我们的,我怕的是你没本事争得这个机会,故意戏耍我们这些老骨头。” “王老哥说的是,门下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没有门下的时候,你可是一件实事儿都办不成。” 这群老农民的年纪都要比王禾大大一些,在王禾面前俨然以长辈自居,所以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提到了门下,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刘贺身上,都口沫横飞地夸起了刘贺。 为了保险起见,刘贺并没有在这群老农面前公开自己的身份,而老农们又很少进城,更不要说进入昌邑王宫,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刘贺的真实身份的。 直到此时此刻,王老四他们也只以为刘贺就是相府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罢了。 “我王老四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腰间带绶的人,但是他们没一个像门下那么聪明的。” “就是,门下只当个门下太屈才了。” “对,那些儒生读书都把脑袋读迂了。” “我把话放在这,总有一天门下能举孝廉的。” “举孝廉才哪儿到哪儿,以后起码能当个太守或者国相。” “不说别的,门下这么个半大小伙子对种地的事情如此熟练,还愿意亲自下地,就比长安那些用金印银印的大老爷好得多。” 老农们嘴巴上说得口沫横飞,那搓脚丫的手也一刻不停。 在他们看来,门下哪天要是当了大官,就和他们自己的子侄当上了大官一样。 这要是让他们知道门下是以前半夜带人践踏青苗的“昌邑一害”,不知道作何感想。 在一群老农说得舒爽,搓得也舒爽的时候,在山坡上守望了几刻钟的王禾又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喊了起来。 “来了来了,门下来了,门下来了!” 王禾的声音惊醒了其他的老农们,众人一下子就从田埂上、河岸上站了起来,一窝蜂地朝着山坡下的官道跑去。 在大家殷勤的目光中,那辆熟悉的破烂马车不急不慢地从小道上驶了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诶呀,各位老人家,晚辈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不久等不久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多活一天也是浪费粮食,哪里有门下的时间金贵。” 王老四的话引来了众人的赞同之声。 “您老几位话可不能这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果说昌邑国是一个大家,那你们这些老人可都是我们昌邑国的宝贝啊!” 这几句话如果是昌邑相安乐说出来的,大家听听也就算了,顶多也就是跪下来磕个头,高呼几声“明府圣明”。 但现在从刘贺嘴里说出来,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这些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的心坎里,大家觉得心里暖呼呼的,有几个老人甚至还掉了眼泪。 在这个时代,吃饱还是一种奢望,灾荒的时候“弃老”的事情屡见不鲜,能够尊老敬老,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天色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去试犁吧。” “诺。” 大家连声答应了下来,有几个激动的老农走上前来,就想伸手去拉刘贺的手。幸好王禾激灵,连忙把这些人全给挡了回去,他们搓脚丫的爱好可逃不过王禾的眼睛。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刘贺走到了官田的田埂上,他没有一息的犹豫,就把鞋子脱了下来,扔给了禹无忧拿着。 接着,他又挽起了裤脚,直接带着众人走进了田里。 这个季节,正是春雨不断的时候,田里的泥土是又湿又滑,踩在上面的触感让刘贺没有有一丁点儿的好感,但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从田埂到田中间那架曲辕犁只有五六丈远,但是刘贺却好几次差点摔倒:愿意做一件事情和把一件事情做好可不能划等号。 刘贺走到曲辕犁旁边之后,先是对着犁前后左右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他发现制作工艺还是过关的,几乎没有什么瑕疵,看来工官的手艺还是信得过的。 “王老爹和孟老爹,你们来帮我把犁套到牛背。” “诺。” 第13章 生子当如昌邑王 此时的大汉,用的仍然是直辕犁,这是一种从远古的商周时尚时代就开始使用的农具。 直辕犁的构造非常简单,其实就是两个部件:一个类似于铲子形状的铁质犁头,一个笔直的用来牵拉得的木质扶手。 虽然直辕犁让农民在耕种的时候可以用拖拽的方式连续地犁开泥土,大大提高了耕地的效率,同时让牛耕有了可能。 但是也有缺点,那就是非常笨重,也不方便掉头。 而刘贺根据后世农书设计出来的曲辕犁则改短了犁的辕,并且变曲为直,节省了材料不说,还减轻了整個犁的重量,更方便掉头和操控,也更节省人力,这相当于是间接地提高了劳动效率。 另外,和结构简单的直辕犁比起来,曲辕犁增加了很多部件,让犁的功能更为丰富。 比如说能够控制犁土深度的犁箭和犁评,比如说用于转向的犁舵,比如说把犁出来的土翻到两侧的犁铲。 总之,曲辕犁一方面提高了劳动效率,另一方面还节省了物力、畜力和人力。 在刘贺的指挥之下,王老四和孟三很快就把曲辕犁套到了耕牛的身上。 “这里是犁箭,这里是犁评。只要把压住辕,再用犁评从辕上固定住犁箭,就可以使犁地的深度变深,反之则可以让犁地的深度变浅,大家可以根据田地的情况任意调节……” 刘贺蹲在地上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讲解,时不时还要亲自上手调试一番,他的每一次介绍,都能引来周围那些深谙的老农的啧啧称奇声。 这些老农从来没想过,这犁地用的粗使家伙,竟然可以做得那么精巧。 等刘贺把曲辕犁的大致用法全部都介绍了一遍的时候,两只手和两只脚都已经沾满了泥巴。 刘贺在衣襟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又拍了拍手说道:“各位老人家,大家都看懂了吗,要是不懂的话,我再讲一遍?” “看懂了看懂了,门下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能做出那么精巧的东西,老家伙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老四说完这句话之后,恭恭敬敬地朝着刘贺行了一个礼。在他的带动之下,其余的老农也都跟着拜了下去。 “大家快起来,大家快起来,农事乃天下之本,我也只是尽自己一点一点微薄之力罢了,难当此大礼,难当此大礼。” 刘贺一边说一边给禹无忧和王禾递眼色,在他们的拉拽之下,好不容易才把跪倒了一地的老农们都搀扶了起来。 既然讲解完了曲辕犁的功能,就到了架辕示范的环节了。 刘贺站在犁的后面,一手扶着辕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鞭子,手中尽是又湿又黏的汗水。 此时的刘贺比早上在郡狱的时候紧张多了,毕竟在那里只要动口,在这里还要动手——搞不好是要丢人出丑的。 但是鸭子已经被赶上了架,没有丝毫退路了。或者说就算有退路,刘贺也不能退:连这小小的曲辕犁都驾驭不了,以后又怎么能驾驭大汉帝国这辆庞大的马车呢? “牛老爹,你可千万给个面子,别尥蹶子啊!” 刘贺在心里面对着面前的那头老黄牛默默地祈祷了好几遍,最后果断地挥舞起了鞭子,抽打在了它光滑黝黑的脊背上。 老黄牛迟疑了一下,沉默而又沉稳地迈出了第一步,接着又是第二步…… 刘贺感觉到手里的曲辕犁往前动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欣喜,无师自通地挥下了第二鞭…… 那刻在骨子里的农耕民族的基因,几乎在这一瞬间就完全迸发出了光芒。 这是刘贺的一小步,却是大汉的一大步。 一人、一牛、一犁,在官田里不停地前进、转弯和掉头。 虽然刘贺走得有些歪歪斜斜的,好几还差点摔倒,但是犁地的速度却肉眼可见地比用直辕犁的时候快得多。 王老四看着已经走到了远处的刘贺,默默地蹲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那新翻出来的泥土,脸上平静,但是内心波澜。 当其他的老农们正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用了曲辕犁,一个壮劳力可以多耕几亩地的时候,王老四的脑海中突然迸发出了一个念头。 “生子当如门下也。” 王老四年纪大了,是不中用了,但是还有其他的法子。 他站了起来,用那双狡猾又浑浊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才小心地走到了王禾和禹无忧的身边。 王老四先是弯腰朝禹无忧干笑了笑,然后才转向了一边的王禾说道:“王老弟啊,你我都是王姓,虽然不同县,可是左不过五百年前也是一家人,你说对不对啊?” 王禾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王老四虚长自己七八岁,再加上在周围的村子里颇有威望,所以对自己并不客气,今天怎么还和自己攀起亲戚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禾索性干笑了两声却没有接话。 “老哥我平时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老弟多多包涵。” “你我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说这些酸话就见外了了,老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 王老四扭捏了一番,又搓了搓手掌里的泥巴,才说道:“我家里有一小女,今年二八年华,待字闺中,想问问这门下可曾有过婚配,如果没有的话,想让老弟帮着牵个红线。” 王禾如五雷轰顶,当场就愣在了原地,竟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门下是哪个县的人,家中父母可健在,做的又是什么营生。” 门下的祖父乃孝武皇帝,父亲乃昌邑王! 这两句话王禾当然不能说出来,他连忙就阻止王老四继续往下说,再往下说,两个人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王老哥,王老哥,我跟门下不熟,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再议,以后再议。” “诶,老弟的这句话就说错了,你们同在相府为官,怎么能不熟呢,就算你不知道,也得帮伱的侄女问问?”王老四有些不满意地埋怨道。 王禾连忙指着在一边似笑非笑的禹无忧说道:“这位禹郎中是门下的挚友,他最了解门下,这件事情你问他吧!” 王禾匆匆扔下这句话,连忙就尿遁了。 “哦,这样啊……”王老四就皮笑肉不笑地转向了禹无忧,接着说道,“这位禹郎中,您可知道门下是哪里人士,父亲做的什么营生?” 禹无忧一愣,僵了一下才生硬地说道:“我和他不熟,点头之交罢了。” 眼看王老四还要问,禹无忧指着已经赶着牛往回走的刘贺说道:“门下回来了,我去替他。” 说完以后,禹无忧也赶紧就逃走了,把张着嘴还想要说话的王老四留在原地。 第14章 土地兼并之祸 刘贺的示范结束了,坐在田埂上,看着那些老农们一个接一个喜笑颜开地试用曲辕犁,他内心平静而又喜悦。 然而在刚刚来到大汉的时候,他其实是绝望的,因为他发现在这个时代,想要制造出蒸汽机、内燃机、步枪这些东西,无异于建造奇观。 尤其是当他得知大汉连铁锅都还没有普及推广的时候,他就彻底断掉了这种跃进式的发展模式,而着眼于当下能够真正实现的一些技术,温和地推动社会的进步。 更何况,从直辕犁到曲辕犁,跨度已经非常大了,真正的曲辕犁直到唐朝才开始被发明出来并大规模地使用看。 从那以后,一千多年都没有再发展,即使到了刘贺曾经生活的那個时代,在最偏远的农村,仍然有农民在使用和眼前这把曲辕犁一模一样的劳动工具。 一个民族的发展,是以千百年来计算的,刘贺作为一个寿命有限的人,不可能跟着这个民族一起成长,只能在关键的时刻,给它一些推动力,让它长得更快,长得更好。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至于以后是什么走向,那就是由所有的百姓决定的了。 太阳西斜,河风传凉,虫鸣渐起,弦月初升。 刘贺看着老农们已经能越来越熟练地使用曲辕犁了,就从田埂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沾满的泥巴,把不远处的王禾叫了过来。 “他们都会用了吗?” “回禀门下,大家伙都会用了。”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用起来轻省,犁地不仅快,而且能调前深浅,大家伙都说有了这种曲辕犁,三口之家一年能多种三十亩的田地。” 大汉的十亩地和后世的七亩地相当,用最粗放的方式,有三个壮劳力的家庭可以耕一百亩地左右,风调雨顺的年景能收粟三百斛,约等于后世八千五百斤左右的带皮原粮,这个收入从数字上来看不低,和秩二百石的官员的俸禄不相上下。 可是实际情况却没有理论数据那么美妙,而造成这种差距最大的原因就是农户手里根本就没有一百亩地。 大汉没有授田律,农民想要有地种只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是军功授爵,得到爵位就可以得到土地。 第二种是佃租地主的地,然后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与地主形成依附关系。 第三种是开荒种地,只要按律登记,大汉承认开荒的土地是私人所有。 第一种获得土地的方法姑且不谈,不仅要看天时,还需要看机遇。 于是后两种方法就成了最常见的获得耕地的办法。 租赁地主的土地,最大的弊端就是承担高昂的地租。 此时,大汉朝廷收的地租是十五什一,并不算重,但是地主收的佃租却高大“见税什五”,佃户每年的收成有一半要交给地主。 一个三口之家累死累活一整年,交完地租之后,留下来年的粮种,再去掉一年的衣食开销,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根本就不能攒钱来购买好的土地,只能一辈子被束缚在地主的土地上,当他们的附庸。 那么,农民想要翻身,想要摆脱地主的控制,就只剩下开荒种地这一条道路了。 而只有提高了劳动效率,才能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开荒。 就像王禾刚才说的,用了曲辕犁能让三口之家多耕三十亩地,这不仅意味着百姓可以多三十亩地的收成,更意味着多三十亩地的生产资料——当然,开荒种地不是一年就能完成的,需要时间来慢慢实现。 而刘贺不只是为了提高百姓和农民的收成,更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封建王朝最大隐藏杀手——土地兼并。 孝武皇帝以降,土地兼并的情况愈演愈烈,自耕农的数量在不断减少,虽然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如果不加以阻止,那历史一定会重演。 到了最后,一定会出现豪强并起、门阀肆虐,强枝弱干的情况。 新帝国诞生——帝国辉煌——土地兼并——帝国衰落——新帝国的诞生。 这个王朝周期律在中国历史上演了无数次,而这个开端自然就是大汉帝国。 这是刘贺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想要改变的。 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要提高生产力,二是颁布抑制兼并的律令。 刘贺目前只是昌邑王,所以他现在只能从第一件事情入手。 这两年来,从耧车到秧马,从翻车到立井水车,从代耕架到曲辕犁……刘贺把这些先进又传统的农具一件件搬出来,为的就是提高生产力。 在这些新式农具的帮助下,昌邑国百姓的日子比原来好了不少。 而在刘贺的脑子里面,还有很多要一件一件搬出来的农具。 “三十亩地,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刘贺自言自语地说道。 “门下的大恩大德,昌邑百姓永生不忘,”王禾这次说得很认真,没有一点的谄媚和敷衍。 “那就和工官说一下,找合适的工坊和工匠开始制造更多的这种农具吧。” “门下,下吏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但说无妨。” “这两年,门下为大家造的农具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件,门下为何不在宫里建一个工坊专门制作贩卖这些农具呢,这些农具多是木制,不在盐铁专卖的范围。” “门下莫怪小吏市侩,大汉不只有我昌邑国,虽然这些农具容易仿制,但是如若能抢先销售出去,也还是能赚一笔钱。” 王禾把这些话说得很顺畅,看来已经思考了很久才问出来的。 “昌邑国的百姓过得好,就是我过得好,让工匠们赚走这笔钱,最后不也要交税于王宫吗?” 王禾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脸上的疑云消散了不少。 “另外,王曹史有一句话说得很多对了,大汉不只有我昌邑国,身为诸侯王,我应为县官分忧,毕竟,这大汉的天下终究是我大汉的天下啊。” “让天下百姓活得安生,大汉才能传万代,我昌邑国才能传万代。” “更何况,那些工匠不也是我大汉的子民吗,不与民争利,善终者众,不善者寡。” 刘贺说得直接又委婉,王禾只听懂了其中的一层意思,他退后两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门下有德,下吏钦佩。” 第15章 深夜到访的昌邑傅 在一众老农殷切感激的目送之下,那辆破旧的马车踏上了回城之路。 当马车完全模糊在夕阳下之后,王老四还是不死心地来到了王禾的身边,继续皱着一张老脸讨好地凑了上去,说道:“王老弟,老哥托付给你的事情,可不要不要忘记了。” 王禾一番“哼哈”之后,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就赶紧也骑上自己那一匹跛了脚的驴子,朝昌邑城的另一个方向赶去,生怕再听到王老四嘴里说出什么更大逆不道的话来。 因为在官田里耽误的时间比平时要长,所以刘贺他们是在北门关闭前一刻才进的城。 汉朝执行着非常严格的宵禁制度。 酉正时分,城门就会落闸;戌初时分,闾门也会关闭。 过了这个时间,再在城里随意行走,就会被巡逻的亭卒逮捕,虽然罪过不算太重,但是被判处笞五十也不是好受的事情。 当然,宵禁只对普通老百姓有约束力,对王公大臣是没有约束力的。 但是刘贺今天坐的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马车,既没有车驾也没有仪仗,在回宫的路上他们连续遇到几波巡逻的亭卒,全都拦下了他们想要“打秋风”,最后都被禹无忧亮出来的中尉府发的符传给吓了回去。 被这些巡城亭卒这么一折腾,刘贺回到从王宫早上出发的那个侧门时,已经接近戌正时分了。 此时,整個王宫连同昌邑城都完全安静了下来,晚风轻吹,比白天冷了很多。 刘贺先是洗了一个澡,换下了那身已经沾满了泥巴的麻布粗衣,穿上了早上脱下来的那身丝绸袍服。 当他再一次从浴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就从昌邑国门下又变回了昌邑王。 “殿下,扶摇殿里的晚膳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刘贺点了点头,问道:“今天我们走之后,田不吝来过宫里吗?” “我问过其他人了,他还没有来。” “我倒想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粮仓十天前就开始移仓了,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 “好,那我们就等着这位少府啬夫的大驾光临吧。” “你也下去歇息吧,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 看着禹无忧还站在原地,刘贺又笑着说道:“禹卿不用担心,这里是昌邑王宫,寡人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不会迷路的,早点回去歇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诺。”禹无忧行了一个礼才离开,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和白天相比,王宫更加安静了,宫灯摇曳的灯光中,只有少数值夜的奴婢还守在门廊下。 他们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果不留意的话,甚至有时候会把他们当成木人。 刘贺没有再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快步走进了扶摇殿。 在外殿屏风前面的几案上,已经摆好了了刘贺今天的晚膳,几个伺候的奴婢低着头跪在两侧。 刘贺虽然平时对待下人们非常和善,但是既然在王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只要刘贺没有主动说话,下人们不要说是主动和他搭话,甚至连头都不敢太起来。 几案上的食物和平时的晚膳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刘贺已经饥饿难耐了,于是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大殿里顿时就响起了非常不雅观的吃东西的声音。 那些跪在地上的奴婢肩头轻轻耸动,一看就知道他们为何在发笑。 刘贺没有在意这些小节,风卷残余般地把案上所有的食物全部都吃光了。 接着,他就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双手撑在背后说道:“寡人吃好了,你们收拾吧。” “诺。” 奴婢们应了一声,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手脚娴熟的忙碌了起来。 有的收拾碗碟,有的递上用热水浸过得巾帕,还有的则在后殿为刘贺整理床塌。 此时,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诸侯国,宦官的数量还很少,服侍天子和诸侯王生活的人一部分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婢或者雇雇工,另一部分则是像禹无忧一样的诸郎。 具体来说,奴婢们是在具体生活上服侍天子或诸王,诸郎主要是在礼制生活上侍奉天子和诸王。 现在正在殿里忙活的都是婢女,虽然长相非常普通,弱不禁风,但是做起事情来却非常地熟练。 她们大部分处于及笄之年,在这个时代已经快要到可以婚配的年龄,但是刘贺并没有起过什么歹心邪念,甚至还刻意与她们保持着一些距离。 倒不是因为以前的刘贺放浪过度,和娼优厮混太多,留下了不可行人事隐疾,而是因为现在的刘贺明白,这些婢女都不是他的“良配”——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诸王天子与婢女几乎就隔着一道天堑。 更何况,刘贺有自己的目标,这个目标现在还在长安。 所以,虽然说“饱暖思淫欲”,但是吃饱喝足的刘贺对这些婢女却没有任何的非分的行为,只是像白天一样,用最简单的语言询问她们生活中的琐事。 这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时间,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更细致地了解普通人的生活。 当婢女们快要结束自己的工作的时候,刘贺已经开始哈欠连天了。 按照常理来说,刘贺平时到了这个时间是要练练字,抄抄书的——这是这两年来他雷打不动的一个习惯。 但是刘贺今天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打算偷个懒,提前就寝。 就在他打算把婢女们“赶走”的时候,谒者戴宗走进了扶摇殿。 “殿下,小吏有事禀报。” 谒者和郎中都是诸王和天子的近臣,只不过诸郎的地位比谒者更高,像昌邑王宫里的郎中都是秩二百石,而谒者一般只是秩百石。 百石几乎已经是大汉官僚体系里地位最低的品秩了,在他们之下就只剩下“不入流”的“斗食”了。 戴宗年龄二十五岁,身强体健,而且还学过剑术,因此他除了承担通传消息的职责之外,在刘贺以昌邑王的身份外出的时候,还要兼任贴身的卫士长,所以拿的是卫士长的俸禄,秩比四百石。 “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求见。” “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就让他明天再来吧,寡人要就寝了。” 昌邑王只是一个摆设,宫外重要的事情白天已经解决了,宫内的事情有禹无忧看着,所以刘贺的这句话已经是在变相送客了。 但是戴宗却没有起来,他接着说道:“这位恐怕不好赶走。” “嗯?” “是王傅来了。” 刘贺心里一紧,接着就是一阵头痛,这是他最不想见的一个人了。 “就说寡人已经歇息了。”刘贺摆了摆手说道。 “诺。” 第16章 宫门之外的闹剧 在孝景皇帝以前,诸侯王的属官和中央朝廷的官员配制、名称几乎一模一样。不仅有国和中尉,还有少府、太傅、宗正、太仆。 从孝景皇帝五年开始,为了为了从名上打压贬低诸侯王,朝廷下诏减省了封国大量的官员职务,类似于少府、宗正等官员一律裁撤。 保留下来的职务也在名称上做了改变。比如说太仆变成了仆,丞相变成了相,而太傅自然也就变成了傅。 而深夜来访的这位王式正是昌邑国的傅。 更要命的是,王式不仅仅是刘贺的师傅,还是孝武皇帝专门为前代昌邑王刘髆选定的师傅。 孝武皇帝非常疼爱自己与李夫人生下的这个儿子,最初给他挑的傅是大汉有名大儒夏侯始昌,可夏侯始昌年纪大了,于是就又换成了王式。 那时,王式正值壮年,自以为学有所成,自然是志得意满,想要把毕生所学传授给刘髆。 不幸的是,刘髆还来不及把王式的学识学到手,在不到十七岁的年龄就突然暴毙了。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先王还是留下了一个独子刘贺。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也为了报答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王式又把所有的心血倾注在了刘贺的身上,希望能够教出一位品行中正的诸侯王。 但是事与愿违,以前的那位刘贺对读经写字没有半点儿兴趣,反而在和那些恶奴学做恶事的时候却得心应手。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从刘贺懂事,并且开始出现“癫悖”的迹象之前,年过花甲的王式没有一日不是在苦口婆心地教导刘贺的,但是换来的却是一次甚过一次的羞辱和捉弄。 在刘贺十四岁的那一年,王式再一次被恶奴们泼得满脸都是墨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索性就搬出了王宫,来一个见不见心不烦。 离开王宫之后的日子是煎熬的,风烛残年的王式不只一次地想要追随先帝和先王就这么去了。 但是王式又不甘心,每每想起孝武皇帝一代雄主的英姿,他总是抱有一些侥幸,说不定哪天殿下就会像孝武皇帝一样,突然开窍呢? 这一盼,竟然还真被他给盼来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这也就是在王式愤然离宫不久之后,他突然听说殿下把宫里所有的恶奴都赶到工官去做苦力了。 王式以为是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终于显灵了,急匆匆地赶到了王宫,想要再来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 可是另他想不到的是,殿下确实不像以前那么暴戾了,但是却似乎变傻了——总是疯疯癫癫地说一些众人听不懂的胡话,简直和鸟语兽言差不了多少。 当王式得知殿下是饮酒之后出现的症状时,顿时心灰意冷,在心中暗暗认定,殿下一定是饮酒过多烧坏了脑子。 虽然后来殿下慢慢恢复了神志,比原来性情也和缓了不少,但是却又迷上了木工、种地、刑狱这等不入流的事情,并且整日和那些身份低微的奴婢、刀笔小吏打得火热。 王式本想像之前一样,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一個好的开始呢,说不定就是自己之前的尊尊教导,才让殿下变得比原来好了那么一点点呢? 既然有用,就得加大力度。 人一旦有了信念,就会拥有力量,王式从新抖擞起了精神,几乎每天都要进宫借用《诗经》《论语》向殿下劝谏。 让王式高兴的是,殿下再也没有捉弄过他,甚至对他尊敬有加。 让王式郁结的是,除了开头几个月之外,殿下似乎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他。 即使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殿下面对面地说话,但是殿下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就像现在这样,王式已经又有一个月没有见到殿下了,所以他今天必须要进宫。 王式的腰间挂着一把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拔出来的长剑,沉重的长剑拽着他整个人往左边倾斜,只能拄着一根拐杖来保持平衡。 来到宫门的时候,戴宗让他先去大门两侧的门房歇息,但是王式倔强地表示自己就在门口等着。 昌邑国三月份的晚风风呼呼地吹着,吹起了老头袍服的下摆,吹起了老头下巴上那稀疏的胡须。 在王宫大门上那两盏的宫灯的映照之下,王式连同投在地上的身影,看起来都显得格外苍凉和倔强。 在宫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之后,神色匆匆的戴宗终于又走了出来。 在身材健硕、孔武有力,全身都散发着活力的戴宗的衬托之下,王式就显得更加干瘪和苍老了。 “王傅,我去扶摇殿看过了,殿下已经睡了。” 戴宗弯着腰非常恭敬地说道,别看王式不受殿下待见,但他可是秩比千石的官员,不是戴宗能够轻视的。 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干瘪的王式一下子就暴跳了起来。 “哼,竖子,别忘了,你可是我引荐到宫里的,你的老师都跟我学过《左氏传》,现在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说谎,书里的仁义礼智信都跑到狗肚子去了吗?” 王式犹如一棵干柴遇到了火星一样突然暴起,结结实实地把戴宗臭骂了一顿。 一边骂还一边用手里的拐杖杵着地板,发出“嘭嘭嘭”的响声。 兴许是说得太急,王式被迎面出来的寒风呛到了,“铛铛铛”地咳了起来,惹得周围躲在黑暗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一时间,昌邑王宫前因为这个老人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戴宗的脾气很暴躁,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骂,但是他现在必须受着,因为王式说的话全是真的。 戴宗不仅得受着骂,还得顶着横飞的唾沫安抚王式,万一这老人家当场倒毙,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王傅,我哪敢骗您呢,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殿下已经歇息了。” “这么冷的天,您就先回去吧,明日等殿下醒了,您再来也不迟。” 王式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用力推开了戴宗扶自己的手,举着拐杖指着戴宗骂道:“哼,还敢胡言乱语,我派我的家奴冒着被巡城亭卒抓去的风险在这里守到宵禁之后,刚看到殿下回来就来禀告于我,这个时候,殿下顶多是刚吃完晚膳,一定还没有睡下!” “明日复明日,等明日我来了,殿下又不知道躲去哪里了。” “我今天必须面见殿下,否则如论如何都不会有的,咳咳咳!” 这次轮到戴宗头痛了,这个老头真是一次比一次难缠了。 可戴宗是刘贺的谒者,他只能听刘贺的话。 想到这里,戴宗也不理会王式了,朝门里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守卫宫门的亭卒就冲了出来。 第17章 我的剑未必不利 为了防止诸王叛乱,朝廷早就剥夺了诸王直接调动郡国兵的权力,只有担负王宫卫戍职责的郎中令才有资格调动宫内外的亭卒。 身为卫士长的戴宗虽然能叫来亭卒,但却在人数和范围上有诸多的限制。 更何况,卫戍王宫的亭卒加起来也就四五十人,宫内的护卫近侍也不过十几人。 这一百多人别说是造反,就是剿灭郭开他们那些的水匪都是力有未逮。 但是话又说话来,对付王式这个风烛残年的老朽是绰绰有余的了。 戴宗当然不能杀了王式,但是却可以把他“请”走。 “月黑风冷,王傅年事已高,不宜久留,你们把他送上马车,然后护送他回府!” “唯!” 两个亭卒听完就要走向王式,但是令人出乎意料地是,王式这个倔老头竟然举起了拐杖,就朝两個亭卒挥了过去。 一边挥一边大喊道:“我乃孝武皇帝下诏任命的昌邑王傅,我乃先王托孤重臣,谁敢动我,谁敢动我!” 没想到这个老头看着已经半截入了土,但这拐棍舞起来却也虎虎生风,活生生地把两个亭卒逼得不敢靠近。 两个亭卒也是直性子,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刀,要不是戴宗赶紧拦了下来,场面恐怕就不能收拾了。 “你们的刀很锋利,老夫的剑就未必不利,敢不敢比试一番!” 王式拄下了拐杖,伸手把腰间的宝剑拍得“啪啪”作响,接着又引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王式一闹腾,甚至惊动了在城中巡夜的亭卒,这反而又让王宫门口更加混乱了。 戴宗毕竟还是年轻,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劝走了巡夜的亭卒之后,又才来到了王式的面前,聊聊赔礼道歉。 “王傅,下吏给您赔礼了,还请您消消气,要是把中尉和昌邑相惊动了,可就大事不好了。” “老夫不怕他们,来了正好,让他们为老夫评评理,身为王傅,自然有劝诫的职责,我看他们敢不敢说一个不字,咳咳咳咳咳!” 此番折腾,王式也累得够呛,整个人都像筛糠似地猛烈颤抖着。 “王傅,下吏刚才说了,殿下自己歇息了。” “哼,那就把殿下叫醒,就说我要立刻见他!”王式仍然不依不饶。 “恕下吏实难从命,恳请不要为难下吏了。”戴宗面带难色地拒绝道。 王式冷笑了一声,就接着说道:“好,那老朽就在这里站到天明,等殿下睡醒了再召见我就是了。” 说完之后,王式就缓缓走到了王宫大门的正中央,拄着拐杖,斜昂着头,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 戴宗是彻底没有了办法,正想着要不要再去禀报,另一个谒者急急忙忙地从扶摇殿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谒者叫做李安定,年龄和禹无忧差不多,左不过二十岁。 李安定给戴宗递了一个眼色,才接着说道:“殿下被惊醒了,他有话要问,这宫门重地,何故深夜吵闹。” “王傅来了,要见殿下。” 李安定似乎此时才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王式,连忙走了出来,行了一个大礼说道:“下吏李安定问王傅安。” “哼,你们这也些竖子,不用在我面前演戏,老夫也年轻过,你们这些把戏我也会。” “你就说一句,让不让老夫进宫,王上见不见老夫。” 被戳穿的李安定尴尬地笑了笑,又行了一个礼说道:“殿下如果知道是王傅来了,一定不会让人拦您的,请随我来。” 王式这才善罢甘休,用力地拂了一下衣袖,才拄着拐杖,扶着剑,大摇大摆地跨进了王宫的门槛。 半刻钟之后,王式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扶摇殿。 因为刚才的“闹剧”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在跨过扶摇殿的门槛时,老人家被绊住了脚,要不是李安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王式恐怕就要“以头抢地”了。 “王傅小心!” 刘贺从坐塌上站了起来,赶紧扶住了王式。 刘贺说完又对着一边的李安定说道:“去,拿一个软一点的垫子,放到王傅的枰上。” “唯!” 李安定立刻从偏殿取来了一块填充了丝棉的坐垫,放在了正中间对着刘贺的那张枰上。 刘贺和李安定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王式扶着坐在了枰上。 王式进殿之后一言不发,但是此时脸色已经和缓了不少,比起以前被恶奴捉弄的经历,刘贺能扶着他坐下,已经算是礼遇了。 王式不仅在内心感叹,殿下还是懂事了不少的。 看来孺子可教,以后一定要多来王宫。 “安定,去泡一壶茶,然后在外面候着,等寡人叫你。” “诺。”李安定逃跑一样就退出了扶摇殿,并且掩上了宫门。 安顿好王式,刘贺也在榻上坐了下来。 刘贺在思考如何开口,王式则微微闭着眼睛等着刘贺开口,殿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刘贺先开口了:“王傅,这么晚了,您又是何必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好了,要是摔着了碰着了,寡人怎么向先帝交代,又怎么向先王交代。” 刘贺的礼节很周到,也给够了台阶,王式最后的一点怒火也消失了,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跪着也要教完。 王式此时已经喘匀了气,他直起了佝偻下去的背,一脸严肃地直入主题了。 “听说殿下今天又出宫了。” 刘贺挠了挠头,说道:“是的。” “让臣猜一猜殿下去了哪里。” 王式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说道,“我猜殿下去了中尉府、相府和城外田曹的官田。” 其实这都不算猜了,因为自从搞了这个贤良会议的制度之后,这三个地方刘贺是去得最多的地方。 除了这些地方之外,刘贺常去的地方还有工官和铁官。 刘贺见瞒不过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知我者王傅也。” “哼,殿下说错了,老夫看不透殿下,我怎么都想不通堂堂昌邑王,为何对这些雕虫小技如此上心。” “难道殿下就不怕先帝有灵,先王有灵,感到心寒吗?” “殿下乃皇天贵胄,不可玩物丧志,沉溺于雕虫小技之中。” “应该读圣贤之书,听圣人之言,比圣人之德,追圣人之行……” 王式一开口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他的语调平静,没有起伏,但是却又不怒自威,让刘贺想起了以前面对政教主任的恐惧。 看着王式喋喋不休的样子,刘贺似乎看到了禹无忧年迈的样子,只能连连叹气。 王式不停地说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直到嘴角都泛起了唾沫,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刘贺抓住这个时间,赶紧问道:“王傅,要不要饮一杯茶?” 王式板着脸咽了咽口水说道:“有劳殿下。” “李安定,上茶!” 第18章 煮茶论诸侯(求推荐票) 在此时汉朝,泡茶还是一种时髦的生活方式,流行起来其实还不到一百年。 但是此时与其说是泡茶,倒不如说是煮茶。 先把晒干的茶叶制成茶饼,喝的时候再掰下一小块来,然后放在炭火上烤干,接着用器具研磨成粉末,最后再放到容器里烹煮。 烹煮的时候,可以加入各种食材,甚至还有加入大块的咸肉和鱼肉的。 所以茶在大汉不少地方被称为“茶粥”。 当刘贺在王宫里第一次看到这种被添加了各种食材的“茶粥”时,他从表情到内心都是全部拒绝的。 那个时候,刘贺立刻就在王宫里推行了和后世一样的新式泡茶法,并且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到了现在,这种新式泡茶法已经在昌邑国十几个县城流行开来了,而且正在向周边的其他郡国蔓延。 有时候,新事物并不难被接受,只要真的符合百姓们的“口味”,推广起来一点儿都不难。 李安定用漆案把炭炉、陶壶和茶杯端了上来就离开了。 接着,刘贺就亲自给王式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因为是晚上,所以茶泡得并不浓,但是茶散发出来的那淡淡的香气,仍然一点点在扶摇殿里氤氲开来。 正襟危坐的王式拿起了茶杯,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神色终于变得平和许多。 王式一杯一杯地喝着,刘贺一杯一杯地倒着,扶摇殿里的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刘贺对于王式这个“便宜老师”,内心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因为在这個世界上,以前的刘贺和现在的刘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在这偌大的昌邑王宫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所有人都与刘贺有关系,但是所有的人好像又和他没有关系。 不管是禹无忧,还是王禾,又或者是昌邑相安乐……大部分人都和刘贺保持着一种克制得距离。 而王式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他像极了家里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虽然真的不会保持距离,但也确实是全心全意地为了你好。 在原来的世界里,刘贺把这种没有分寸的关怀当成是一种负担,但是在这个世界,却又让刘贺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刘贺当然愿意让王式成为自己的“助力”。 但是,王式的年纪大了,已经大到无法像禹无忧他们那样学习新的东西了。 他的迂腐之气对刘贺以后要做的事情毫无用处。 除了忠诚,刘贺看不到王式身上还有其他的优点。 所以刘贺对王式只能是敬而远之——尽量不要让他打扰自己的生活和计划。 刘贺以前采取的方式是躲着对方。 但是今天,刘贺打算摊牌了,随着时间一点点减少,他的计划非常紧张,那些可能会牵绊他精力的琐事必须要早点解决。 茶过三巡,王式抹了抹嘴巴,把杯子放回了面前的案上。 “殿下……” 王式本来是打算要继续往下说的,但是刘贺却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王傅,我有一句话想要问您。” “嗯?”王式有些疑惑又有些欣喜,这是殿下第一次向他问政,他整个人都坐直了。 “殿下请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傅呕心沥血多年,到底想把寡人教导成什么样的一个人?” “殿下乃大汉昌邑王,老臣当然想让殿下成为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啊。” “那在王傅的心目中,我到底要做到什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呢?” “自然是品行方正,能治理好所领的诸侯国。”王式非常笃定地说道。 “寡人愚钝,王傅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刘贺的这句话可挠到了王式的痒处,他轻咳了一声,就又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 “高祖之所以分置封国,是吸取了暴秦遭内乱外忧而无封国发兵救援的教训。” “所以一个好的诸侯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要治理好自己的封国,奖耕织、劝农桑、明教化、分亲疏远、修甲兵……” 王式摇头晃脑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刘贺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当王式说“修甲兵”几个字的时候,他自己倒是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老夫子好像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讲了错话。 “嗯,王傅说得很好,怎么不说了……” “这……” 刘贺倒是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而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王傅,我去中尉府也好,去相府也好,去官田也好,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做到您口中说的这些呢?” “殿下乃一国之主,不可沉溺这些于细枝末节的琐事,否则和游乐宴饮别无二致。殿下应该居中调和,至于具体的事务,交给昌邑王和昌邑中尉他们去做就好了。” “王傅,您这是让我直接干预国政吗?” 去田曹犁地顶多算是癫悖贪耍,去指挥国相和中尉,那就真的是干预国政了。 私人关系可以好,但不能摆到明面上。 王式这次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这殿中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寡人想再问王傅一句,高祖以降,我大汉有诸侯王数百人,是英明的诸侯王活得长,还是昏庸的诸侯王活得长?” 刘贺所谓的英明的诸侯王,最后几乎都不免走上了叛乱或者“被”叛乱的路上。 “王傅不用回答,我来告诉您,是那些昏庸的诸侯王活得长。” “那您想是让我当一个短命而又英明的诸侯王吗?” “老臣……老臣……”王式的脑子有点乱,似乎被绕进去了。 刘贺不着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王式自己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殿下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所以殿下想当一个英明的诸侯王。” “而在我大汉,英明的诸侯王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式喃喃自语,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密了,他抬头看着刘贺,觉得对方似乎非常陌生。 “寡人确实癫乱狂悖,但是还没有到自寻死路的吧。” “那王傅再想想,寡人又想当英明的诸侯王,又想好好地活着,那寡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王式浑浊的眼珠猛地缩小了,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殿下是想要成为天……” “王式,你大胆!” 刘贺用力地拍了一下几案,如雷霆一般呵斥道。 这一声呵斥吓得王式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直接就带翻了茶杯,滚烫的热水淋在他的腿上,让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言语忤逆的王式慌慌张张地拜了下去,不停地顿首谢罪。 那颗白头磕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咚”的声音,在整个扶摇殿里回响着。 刘贺冷眼看着,几息之后才站了起来,朝王式走了过去。 第19章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刘贺来到王式的身边,把这个惊吓过度的老人家拉了起来,重新扶他坐下了。 摆好了那只倒下的茶杯,再次倒上了一杯热茶。 “王傅,请饮茶,压压惊。” 酒让人醉,茶催人醒。 一杯热茶下肚,王式浑浊的眼珠逐渐清明了起来。 “王傅恕罪,刚才是寡人唐突了,但有些事情我确实不能叨扰您,毕竟您子孙满堂,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不用再卷入到朝堂的风浪里了。” 到这里,刘贺就已经把话讲得很明白了,说得再清楚就与谋反无异了。 良久之后,王式才低着头缓缓地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微臣老而无用了?” 刘贺有些尴尬,话是没错,但是王式这问得有点过份直白了。 “我问殿下,是不是觉得微臣老而无用了。” 刘贺尽量想要去发现王式的优点,但是至今没有找到,否则也不会对他敬而远之了。 “王傅,您能替我去帮老农耕地吗?” “王傅,您能帮我去南方找寻新的作物吗?” “王傅,您能为我找到墨家的遗孑吗?” 刘贺狠着心连连发问,那三句话就像三把锋利的矛插在王式的心上。 刘贺是真的想用这番话逼退王式,让这个已经暮年的老人好好地回家含饴弄孙去。 毕竟,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带着两百多名昌邑国的属臣浩浩荡荡进入长安,二十七天之后几乎被全部问斩。 此时的刘贺按部就班地在棋盘上落子布局,但是他怎么也不忍心再让这个古板而忠诚的老人去趟这一趟浑水了。 刘贺问完之后,拿起了茶壶,想要再给呆若木鸡的王式倒一杯茶,但是他这才发现壶里已经彻底空了。 “来人……” “殿下,不用了。”王式深深地拜了下去。 “老臣告退了。” 王式说罢,拿起地上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而李安定此时刚好推门进来。 “李安定,送王傅回府,如有闪失,唯你是问!” “唯!” 看着王式逐渐远去模糊的身影,刘贺有一些不忍心,他突然很想把王式叫回来,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刘贺掩上了扶摇殿的大门,有些落寞地往后殿走去,身形有些萧索和落寞。 今天做的事情够多了,刘贺只想着好好地睡一觉。 一路脚步轻浮的王式走到了王宫门口,他拒绝了戴宗和李安定送他回府的好意,自己挣扎着坐进了马车。 “走,回府。” “诺。” 车轮缓缓地动了起来,刚才还颓废不堪、神情枯槁的王式突然变得严肃和威严起来。 王式在闭目养神的时候,反复地咀嚼着殿下刚才说的话。 头上几根白发如同野草一般从王式头上的进贤冠下探出头来,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但是,此刻王式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了。 紧紧闭着的眼皮之下,能看到眼珠子在转,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王宅的后院,王式从车上下来之后,就急匆匆地朝正堂走去。 “夫君,你回来了?” “嗯。” 王式的妻子王柳氏已经在正堂里等待多时了,她立刻就给王式送上了擦脸的巾帕,并且吩咐下人准备饭菜。 “等等,给我端一壶酒上来。” 下人停下了,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了王刘氏。 “老爷,怎么晚了,饮酒恐怕不好,还是要节制一些。” “从开蒙到现在,五十多年了,老夫秉持中庸之道,处处节制,但是今日却想要放肆一次。” 王刘氏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对着守在一边的下人点了点头。 很快,酒就端上来了,王式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下了王刘氏。 这对结发五十载的夫妻隔着案,面对面地在榻上坐下来。 “来,给老夫斟酒。” “诺。” 王刘氏斟满了大半杯,王式拿起来就一饮而尽。 “再斟。” “诺。” 王刘氏斟满了第二杯,王式又一次一饮而尽。 王式一连说了五個“斟”字,就一连喝了五杯,本就不胜酒力的他,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王刘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夫君如此模样,不免就有些担心起来了。 “夫君,是不是殿下又戏弄您了?” “殿下还小,总有一天会懂事的,你看,这两年不就比以前懂事了许多吗?”王刘氏一边给王式布菜,一边开导着他。 “殿下已经很懂事啦!”王式感叹了一句,他很想把殿下刚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告诉妻子,但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就好,只要夫君尽心教导,殿下一定会成为大汉最好的诸侯王的。” “呵呵,殿下已经是最好的诸侯王了,恐怕未来还会……” 王式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再一次饮尽了杯中酒,接着说道,“恐怕未来还会成为老夫最得意的门生。” “可是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东西能教给到殿下了,更不能为他做什么了,就连殿下都在为我考虑退路了。 “真羡慕龚遂那个老贼,竟然还能被殿下重用。” “我要是再年轻十几岁就好了,我一定会像禹无忧那帮竖子一样,跟着殿下做一番事业。” 王刘氏乃是胶东大儒之后,虽然是女子,但是从小就耳濡目染,熟读《左传》《尚书》及诸子之书。之后又和王式朝夕相处几十年,在见识上胜过不少的儒生,所以王式才愿意和青梅竹马的王刘氏谈天。 她现在已经看出了自己夫君今天有些不同,这一定和殿下有关,虽然满心好奇,终究也没有直接问出来。 王刘氏只是又倒了一杯酒说道:“夫君这句话恐怕说错了。” “哦?夫人请指教。”王式问道。 “夫君说自己不能再为殿下做事,是过于贪图名声二字了。” “此话怎讲?” “夫君如果不考虑名声,那么能为殿下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算到王宫门口提殿下洒扫除尘,不也是在帮殿下做事吗?” “之所以不愿去,还不是因为洒扫除尘太低贱,不是儒生所为?” 王刘氏举的例子并不恰当,但是却惊醒了王式。 堂堂秩比千石的昌邑王傅,又怎么可能什么做不了什么呢,难道他真的连那群竖子都不如吗? 他又想起了那个老对头龚遂,之所以能被殿下委以重任,就是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情,而自己竟然还觉得殿下去耕地是一件小事。 不扫一屋,又何以扫天下呢? 他不能替殿下去帮老农耕地;他不能帮殿下去南方找新作物;他不能为殿下找到墨家遗孑。 但是他还能做其他的事情,而,今晚就有这么一件事情可以做。 “夫人,再斟满,我今晚要喝完这壶酒。” 第20章 广陵王的说客来了 案上的酒很快就被喝光了,但是菜却只吃了一半。 这只是王式平时一半的饭量,就算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仍然不应该只吃这一点点。 但是王式却已经放下了筷子。 “夫君,不吃了吗?” “不吃啦,老夫已经吃饱了。” 王式气定神闲地擦了擦嘴,又整理了整理头上有些乱的白发,说道:“夫人先歇息吧,我到花厅去消消食。” “这么晚了,要不要叫茗烟去候着?” “不用,我今晚想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靠近花厅,只留下默就伺候可以了。” “诺。” 默是王式身边的一个老奴,从小就是王式的玩伴,如今两人已经有六十多年的情分了,是这世上与王式相识最久的一个人了。 可惜这默是一个哑巴,所以一辈子都只能给王式驾车,没有任何的出息,平时也就住在宅里的马厩里,一個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王式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推开堂屋的门,有些摇晃地朝着花厅的方向走去,他腰间的那把剑跟着主人有节奏地晃着,似乎也像是喝醉了似的。 花厅因建在庭院后院的花园里面,非常僻静,不仅主人茶余饭后会来这里休憩消食,也是在大堂之外接待客人的地方。 王式走进花园之后,就能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起来。 当他继续走到花厅门外时,就看到默已经早早地等在这里了。 王式来到默的面前,主仆二人用手势快速地交流了起来,几轮动作过后,默就点了点头。 接着,默走进了花厅,一阵响动之后又走了出来,就消失在了花园的另一端。 王式走进花厅,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默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 他没有写字,也没有读书,而是径直在榻上坐了下来,握着剑平静地看着门口。 冷风轻吹,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王式那苍白的胡须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风在动,还是灯在动,又或者是心在动。 一刻钟之后,厅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花厅门口。 王式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麻布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麻布衣,但皮肤有些苍白,一看就不是整日风吹日晒的人。 因为脸色过于苍白,眉眼又有些拥挤,所以来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老鼠。 “夏侯使君,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夏侯平连忙下拜说道:“下官问王傅安。” 夏侯平的职务是大鸿胪的属官内官丞,是秩六百石,品秩不算高,但是却总让诸侯王隐隐忌惮。 宗正掌管皇家宗亲或外戚勋贵事务,内官史和内官丞都是宗正的属官。 内官史只有一个,而内官丞则有数十人。 他们明面上的职责是督造通行天下的“度”——标准的尺子,但是暗地里真正要做的事情是监督诸侯王的言论行为。 而每个诸侯王的傅也有这样的职责。 所以内官丞和诸王傅做的事情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内官丞就是王傅的“上级”。 夏侯平深夜来访,自然就是要了解昌邑王平时言行举止。 “无须多礼,请安坐。” 坐定之后,没有其他的寒暄,夏侯平就提到了自己的来意。 “王傅收到书信了吗?” “上月十五收到的。” “信中提到的事情可有眉目,或者说可有迹象。” 王式心跳有些急促,他平复了一下,才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找到殿下有不轨之心的任何迹象。” “这……可就难办了。”夏侯平听到这个“好”消息,竟然有些失望。 上月十五的那封信就说明了夏侯平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向王式询问昌邑王这两年的言行。 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例行公事。但是让王式感到奇怪的是,夏侯平在这份信的结尾,平白无故地增加了一段和公事无关的话。 这段话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表达体弱多病的天子的担忧;二是对广陵王胥大家赞赏,称其有高祖之遗风。 王式是儒生,可能有些迂腐,到绝不愚蠢,自然嗅到了其中的危机,这也是他今晚大闹王宫,非要面谏刘贺的原因之一。 “殿下虽然狂悖贪玩,常常做出异于常人的行为,但是恪守本分,从来没有逾越雷池半步。” 夏侯平已经两年未到过昌邑国了,他印象中的昌邑王确实是这个样子的,这对天子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对广陵王来说却不一定了。 “夏侯使君,这是一个好事,可你为何似乎有些忧心,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王式意有所指地问道,同时还眯着眼睛观察对方的动向。 “王傅,您看完整封书信了吗?” “当然,一字不漏。” 夏侯平曲着脖子往前探了探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对我在信里说的那最后一段话怎么看?” “县官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区区小恙何足挂齿。” “至于广陵王胥,虽然孔武有力,能与熊博杀,但鄙人看不出他有高祖皇帝的遗风,反倒觉得他与淮南厉王刘长有几分相似。” 刘长乃高祖皇帝少子,自幼也孔武有力,能学楚霸王举鼎,同时为人骄纵蛮横。 后因联合匈奴和闽越首领谋反,被发配到蜀郡,在途中绝食而死。 王式拿刘胥和刘长做比,显然不是为了夸赞对方。 夏侯平听出了王式的讥讽,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王式辅佐,就还是硬生生地把怒气收敛了起来。 “王傅,我就不和您打哑迷了。” “哦?老朽昏聩,自然还望夏侯使君能明示。” “我受广陵王所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相求,如果王傅能答应下来,广陵王大事克定的那一天,就是你王氏一门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还有这等好事?那老朽还请夏侯使君教我。” 夏侯平也懒得去分辨王式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了,他用那双如同刀子剜出来的鼠眼死死地盯着王式,说道:“王傅可否替我们构陷昌邑王贺?” 第21章 第一个牺牲品 王式有些心寒,因为三件事。 第一件是同样举孝廉出生的夏侯平竟然把“构陷”二字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毫无羞耻之心。 第二是夏侯平身为宗正手下一个小小的属官,都参与到了夺位之争当中,那举国上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官吏和刘胥狼狈为奸。 第三是夏侯平这个小人竟然把自己看成了“卖主求荣”的小人,难道自己在这个卑劣之人的眼中就那么不堪吗? 想到这几件事情,王式因为喝酒而通红的脸逐渐也变得白了起来。 “那夏侯使君想要鄙人怎么构陷昌邑王贺呢?” “给县官写一封奏书,向廷尉和宗正禀报昌邑王贺有不臣之心,在扶摇殿东北角埋了一個刻有县官名讳的桐木偶人,其余的事情王傅就可以一律不管了,我们只会安排好各处关节的。” 夏侯平洋洋得意地说着,似乎是在说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但是王式越听越齿寒。 行巫蛊之乱,这是孝武皇帝以来,所有皇帝都不可触碰的逆鳞! 十六年前那场血雨腥风还没有散尽,数不尽的冤魂还在长安的上空徘徊。 无数鼎鼎有名的循吏良将惨遭族灭,至今无法申冤。 被酷吏陷害而死的戾太子仍然未被平反,连后嗣都无处可寻。 如果夏侯平的毒计得逞,殿下一定会正面天子之怒,连面见县官申诉的机会恐怕都没有。 到时候,不只是殿下会死,昌邑国里很多人都会死。 王式看到夏侯平的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对方要在殿下的身上下绊子,但是他没有想到会如此毒辣。 这不仅是要“剥夺”刘贺坐上皇位的机会,更是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王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夏侯使君,你们已经开始布置了吗?” “还没有,王傅您可是这一切的关口,您只要点头,鄙人立刻就着手去办,等广陵王即位,您就可以封官拜爵了。” “广陵王殿下说了,大鸿胪和太常,随您挑选。” “广陵王殿下好大的价码,真的是让老朽受宠若惊啊。夏侯使君为广陵王殿下谋划了这么大的事情,所得的官位肯定也不小吧?”王式满是讥讽地说道。 “呵呵,鄙人不能与王傅相比,但是广陵王殿下慷慨,许了我右扶风一职。” 朝廷如此重要的职位,竟然被他们当做交易的筹码,让王式感到一阵恶心。 这广陵王甚至还不如两年前的殿下呢,他的王傅是怎么教的! “王傅想清楚了吗?” 王式藏在袍服下的手有一些颤抖,但是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愿意为广陵王所驱使。” “哈哈哈,王傅真是深明大义,洞若观火!”夏侯平坐在榻上连连拍手,丝毫没有看到王式已经挺直了腰杆。 “夏侯使君来的时候,有其他人知晓吗?” “行此等阴谋之事,当然不能让他人知道,除了车夫之外,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夏侯平把话说得异常得意。 “甚好,甚好,那老夫现在就去拿笔和简,夏侯丞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甚好,甚好!”说着,就拿起案上那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凉茶,悠悠自得地喝了起来,那模样仿佛像是在喝玉液琼浆一般。 王式用尽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这次他站得很稳,没有丝毫的摇晃,那瘦弱单薄的身躯,此时如同一座大山。 “殿下,何故深夜到访?”王式冷不丁地对着夏侯平空无一人的背后喊了一句。 夏侯平做贼心虚,立刻从榻上站了起来,看都没有看清,就拜了下去,连连叩头。 “下官夏侯平不知殿下到访,向殿下请……” 那个“罪”字还没出口,夏侯平才发现好像面前并没有人,就在他满心疑惑,想要回头问过究竟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剑鸣。 儒生的花厅里,哪里来的剑? 不对,好像王式的腰间有一把剑。 可是他拔剑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从夏侯平的脑子里面冒了出来,他想转头看一眼,问一句,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夏侯平脖子先是一阵微凉,接着是一瞬剧烈而短暂的疼痛,他的视线翻转变矮,最后神奇地看到了身后拿着剑的王式。 夏侯平想要说话,但是血水不断地嘴里涌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再也动弹不了了。 而那一具无头的身躯,喷出几丈的鲜血之后,直愣愣地扑倒了下去。 花厅里原本那淡淡的花香被浓重的血腥气掩盖住了。 肮脏的血喷得到处都是,但是王式这一刻却觉得很宁静。 幸好把字画收起来了,否则就被这肮脏的血染了。 王式握着剑的双手微微颤抖,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拔出这把剑了。 为什么要拔剑? 当然是为了杀人! “殿下,老臣这把剑,还锋利否?”王式轻轻地说了一句,仿佛刘贺此刻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没多久,默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厅门口,他的身上也沾了血迹。 默指了指地上的头和尸体,又指了指后门,然后点了点头。 王式知道跟着夏侯平来的那个车夫也已经死了,他点了点头,然后用两根手指学着人走路的样子。 默咧开嘴,露出了缺齿的门牙,笑了起来。 王式把剑收回了剑鞘,往门外走去,离开的时候,拍了拍默的肩膀,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仆会把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好的。 默不知道王式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是王式说了,他就一定会办好。 同样,刘贺也不会知道王式做了什么,但是只要他需要,王式一定会办好。 夏侯平带着他封官进爵的美梦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死在这里的——从长安到昌邑,千里迢迢,水匪山贼数不胜数,死几个六百石的小官再常见不过了,到时候就让廷尉慢慢追查去吧。 等广陵王刘胥发现问题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那时候天下大势是个什么样的局面,谁又能猜得出来呢? 王式走出了花厅,站在花园里向王宫的方向看去,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殿下,老夫现在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后面的路千万要小心谨慎啊!” 一夜过去了,当白天再次来临的时候,王宅传出了王式要潜心治学,谢绝一切访客的消息。 而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王宅那个不会说话的老仆也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了。 就这样,在刘贺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流血了,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22章 郎官们的技术会议 清晨,在王宫醒来的刘贺自然不知道王宅发生的“血案”,他正在昌邑殿里招见宫中所有的诸郎和谒者。 诸郎其实是一个统称,可以细分成议郎、郎中、侍郎等职务。 从职责上来说,又各有不同。 侍郎服侍皇帝和诸侯王生活和礼制上的琐事;议郎是皇帝和诸侯王用来问政的顾问;中郎和郎中则是皇帝和诸侯王的护卫和随从,但是中郎的品秩比郎中要高一些,前途也更广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郎官,比如说孝武皇帝就专门成立了一支禁卫军,名为羽林郎,其中的官兵都可以笼统地算作是郎官。 在长安的城里城外,诸郎的数目非常庞大,而且没有定员,有时候甚至多达数千人。 孝景皇帝在位时期,朝廷不仅减省了诸侯国中的少府、宗正等高级属官,而且对诸郎和谒者的数量也进行了限制。 就拿昌邑国来说,服侍昌邑王刘贺的属官其实只有六位郎中和四位谒者。 因为人数不多,刘贺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倾注了不少的心血。 除了禹无忧跟在刘贺身边,要学习各方面的技艺之外,其余的郎中都要分别专精一项。 主修文书算学工作的李章,主修种植农桑的何羲之,主修冶铁木工的谢朗,主修缫丝织布的曾长乐,主修物化之学的华承。 至于四个谒者,主修的则是与人接触的学问,他们并不掌握具体的知识,但是却在待人接物上有着一些超出这個时代的普通百姓思维和看法。 比如,这四个谒者的身上少了一分迂腐,多了一分变通;少了一分教条,多了一分灵活;少了一分尊卑之别,多了一些平等自尊……总之,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在暗中发挥奇效。 经过刘贺将近两年的教导和熏陶,这十个人已经算是“学有小成”了。 刘贺教给他们的东西并不深奥,只要对刘贺足够忠诚和服从,填鸭式教学的效率是非常高的。 这也是刘贺仔细思考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你不可能在汉代造出一台蒸汽机,但是却可以造出一台明清时期的织机。 这个技术上的跨度看似很小,但已经可以为这片土地上的人节省千百年的时间了。 刘贺不能凭一己之力把大汉带到新的时代,但是却能合众人之力把大汉推到新时代的前一刻。 至于大汉之后的走向,就不是刘贺能够完全掌握的了。 这几个年轻的郎官,掌握的东西还很少很不够,但他们却是第一批火种,虽然弱小,但是终有一天可以燎原。 此时,郎官和谒者分别站在昌邑殿的两边,他们逐一把自己手里的案牍交到了禹无忧的手上,然后再由禹无忧交给刘贺。 木牍上一半写着他们前半个月已经做过的事情,另一半写着他们后半个月要做的事情。 上面只有大概的条目,没有明确的进度和步骤,遇到困难,他们可以随时向刘贺请教。 在实践中学习,在学习中实践。这就是昌邑宫学最大的特色。 刘贺把十块木牍一一排开,放在了几案上,然后从头到尾一块块仔细地读了一遍。 相对于郎中来说,谒者们做的事情不算太难,所以刘贺大部分精力和时间还是要放在郎中们的身上。 “李章,今年是安乐相的大课之年,我已经答应给他们帮忙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去相府里主持今年的大课之事,张主簿会从旁襄助你的。” “唯!” “华承,大课之事需要用到纸,造纸的法子你们现在试成了吗?” 华承主修的物化之学包罗万象,非常庞杂,长期要和毒物接触,非常危险。 两年前,华承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儒生模样,但是现在脸上和手上多了许多疮疤,看着让人心惊。 “禀告殿下,下吏在城外找了一个纸坊,试造了几次,已经快要成了,七天,七天之内,我保证造出最好的纸来。” “那你不要停,十天之内把造好的纸送到相府去,交给李章他们。” 华承点了点头,又说道:“殿下,下吏还有一事想要禀告。” “讲。” “纸坊的坊主说,等以后卖出去的纸赚了钱,想要分给宫里一半。” 纸和那些容易被看穿的农具可不一样,不懂其中的“密法”几乎是造不出来的。 而且纸的用途非常广泛,如果控制住造纸的源头,大量生产,再贩卖到民间,能借此攫取的财富是非常惊人的。 “你们不是商人,寡人更不是商人,所以我们不与百姓争利。” “但也不能让个别的人获利,以后,宫里行通的秘法和图样,全部都存到工官去,但有求者,一律倾囊相授,不可藏私。” “就拿这些纸来说,只有造纸的人多了,才能大量生产,纸价才能下跌,百姓才能用得起。” “那些想要独领风骚的纸坊,自然要自己去琢磨更好的秘法,这么一来,这纸不就越造越好,越造越快了吗?” 刘贺三言两语就把其中的道理头头是道地解释开了,众人恍然大悟。 因为技术门槛低,刘贺只要再关键的地方推动一把就可以了——找准技术节点,就能事半功倍。 “何羲之,最近正是农忙的时候,伱要多到往田曹跑一跑,一定要敦促他们继续推广精耕之法。” 汉朝的农业还处于非常粗犷的阶段,所以土地并没有得到完全利用,这是一种间接的浪费。 刘贺传授给何羲之的精耕之法其实就是后世精耕细作的要领,诸如注意水土配合、耕植深度、秧苗株距等问题。 这些不起眼的习惯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何羲之经常要跟着田曹史王禾下到村里面去,所以皮肤晒得黢黑,脸上更是粗糙。 “殿下放心,王曹史去哪里,下吏就会寸步不离地跟他去哪里。” “说错了,不是跟着他走,是赶着他往前走,不要给他任何推脱延误的机会。” “唯!” 刘贺又把话题转回了华承的身上,说道:“沤肥的法子呢,行得通了吗?” “下吏在花园里试了几次,秘方已经配好,教给羲之了。” 难怪刘贺最近总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这竖子居然敢在宫里沤肥,真是胆大包天。 “咳咳咳,下次挪到官田去试,不要在宫里试。” “唯。” “谢朗,寡人月初给你的连机碓的样式,你看懂了几分?” 第23章 连机碓和脚踏纺车 “下吏已经看透了七八分,又找了工官里的老匠人来帮忙,已经造出了一架了,明天就准备上河试碓。” 大汉此时已经出现了用水力来给谷物脱壳的水碓了,但是连机碓还没有出现。 连机碓由架在河道上的水轮、穿过水轮的横轴、四个装在横轴上的木块和四根固定在地上的碓捎组成。 水流带动水轮,水轮又会带动横轴转动,凸起的木块每转一圈,就会压到碓捎的末端,这样碓捎就可以一上一下地活动,舂碓臼里的谷物。 因为有四根碓捎,所以舂米的效率是普通水碓的四倍。 连机碓不只可以舂米,还能舂药物、香料、矿石、竹篾纸浆等东西。 单门单户的农户用不着连机碓这种“大型”机械,但是对做买卖的商人来说,却有不小的裨益。 将来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专门用连机碓来谋生的工坊,这样一来,百姓就又多了一份谋生的方式。 “好,等你们搞好了水碓,我还有新的机器的图样交给你去做。” 现在,刘贺把各种木器工具都称为机器,对郎中们来说,这还是一个新鲜的词语。 “唯。” “曾长乐,脚踏纺车的样式已经给你一个月了,样机做出来了吗?” 脚踏纺车是在大汉现存的手摇纺车上改进出来的一种纺纱机器,最大的改进就是把手摇臂改成了脚踏板,这样一来,织工纺纱的时候就可以从单手变成了双手。 另外,以前的手摇纺车是单锭,而刘贺改良的这种脚踏纺车发展成了三锭,这样上絮的速度就加快了。 这两個优势加起来,让脚踏纺车纺纱的效率提高了三四倍。 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脚踏纺车稍加改造,不仅能纺麻纱,还能纺棉纱。 大汉还没有棉花,但是很快就会有的。 因为纺纱纺织是一件相对独立复杂的事情,所以这一类机器要曾长乐自己来做,而不能像田曹的工具一样委托给向朗。 曾长乐支吾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禀告殿下,下吏无能,工官那边腾不出人手来,还要等一等。” 曾长乐是几个郎中里年纪最小的,今年不过十七岁,比刘贺大不了多少,做事的时候难免腼腆,自然会被其他几个人挤占位置。 这当然不怪曾长乐,也不怪其他几个郎中。 要怪就怪工官里的工匠人数实在太少,应付不了现在的局面。 随着刘贺交给郎中们的技术越来越复杂,工官那边的进度也会越来越慢,事情自然会被不停地耽误。 看来,刘贺需要更多能工巧匠参与到这场“技术革命”当中来。 “这不是你的过错,是寡人操之过急了,工匠的事情寡人会想办法的。” “诺。” 刘贺用了三四刻的时间,把几个郎中手里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过问了一遍,进度差强人意,与刘贺想象的差不多。 “郎中们都下去忙吧,谒者们留下。” “唯。” 五个郎中离开了,原本就有些空旷的昌邑殿就更加显得冷清了一些。 口干舌燥的刘贺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满足地喝了一口,歇了歇气之后,才开始安排起谒者们的任务来。 “戴宗,那些被发配到工官去做苦力的恶奴现在如何了,还剩几个?” “去的时候有二十七个,现在还活着二十二五个。” “他们的性子都磨炼好了吗?” “下吏特意交代过工官,给这些恶奴安排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打熬了快两年的时间,身上的恶习已经磨得差不多了。” “明天,寡人要去看看他们,到时候你带我一起去。” “唯。” 刘贺手里最缺的就是人,这些恶奴如果真的改好了一些,也总能用上的。 “李安定,寡人有一件事情让你去做。” “殿下请说,下吏必定不辱使命。” “刚才伱应该也看到了,工官的数量不够了,我想招一批工匠,在宫里建一个工坊。” 在大汉,招门客是一件敏感而危险的事情,但是门客和门客也有区别,工匠之类的“下等人”是不会引起朝廷的忌惮的。 “殿下想雇多少人?” “不设定员,多多益善,每月给一千五百钱,再加上五斛粟,经验充足的老匠人,可以适当增加。” 这待遇已经和秩二百石官吏的收入相差无几了,对平日里就低人一等的工匠来说非常实在。 “唯!” “向安,我看北城有不少孤儿,相府可有专门收容他们的地方。” “没有收容的地方,但时不时会向他们发放布帛米肉,只不过数量有限,所以孤儿们主要还是以乞讨为生。” “鳏寡孤独,天可怜见,把十四岁以下的孤儿,都收容到城北的田庄去吧。” “殿下仁慈,下吏庶竭驽钝,一定不辱使命。” “阮扬,寡人又得派你出一趟远门。” 阮扬祖籍朔方郡,有一半的匈奴人的血统,幼年时生活在边郡,不仅饱读经书,而且擅长骑射剑术,无一不精。 几个谒者当中,除了戴宗之外,他的身手最为了得。 阮扬曾经和郡下的兵卒比试过身手,三四个“最”等的材官都近不了他的身。 因为刘贺不能随意离开封国,所以常常要派阮扬外出探听消息。 阮扬目似朗星,又喜欢行侠仗义,颇有一些游侠的气质。 “你往西边先去定陶国,再去陈留郡,看看这些地方的百姓有没有开始用寡人的机器或者效仿我们的精耕之术。” “唯。” 定陶国和陈留郡都在昌邑国以西,和昌邑国往来交通非常密切,刘贺派阮扬去这两个地方,为的是看看技术扩散的速度有多快,如果不够快的话,就还要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加快这个速度。 给谒者安排事务要快得多,还没到午膳的时候,刘贺就把几个谒者打发出去了。 到了这时,昌邑殿里就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两个人了。 刘贺非常没有形象地深了一个懒腰,常常地打了个哈欠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禹郎中,寡人刚才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一字不差。” “你作何评价?” “殿下才思敏捷,条理清晰,下吏佩服。” “禹郎中也不错嘛,能够慧眼识英才,看到寡人的本事。” “但是,殿下有一件事情忘记了。” 刘贺有点发愣地问道:“何事?” “郎中令的事。” 刘贺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连忙说道:“龚卿要回来了吗?他去南方已经半年了吧?” “下吏昨天晚上收到的信,三天前郎中令就到虞城县,算下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到郜城了。” 虞城是梁国的辖县,距离昌邑城二百九十里,郜城是昌邑国的辖县,距离昌邑县一百四十五里。 “那岂不是说他很快就能进城?” “三天,最多三天,郎中令应该就能进城了。” 刘贺兴奋地排了一下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事情可以办不成,但是人得活着回来。 第24章 吉贝者,棉花也 郎中和谒者们是服侍劝诫刘贺的官员,但是从隶属关系上来说,他们其实是郎中令的下官。 换言之,郎中令才是郎中和谒者的直接上官。 郎中和谒者服侍诸侯王,却由郎中令挑选任命,而秩千石的郎中令则又由朝廷任命。 在这环环相扣的手段之下,诸侯王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国相掌管百官和治民,中尉掌管刑狱和兵士,郎中令掌王宫卫戍警戒。 三者构成了一个稳定的铁三角,把诸侯王牢牢地锁在中间,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而在这三个人当中,与诸侯王最亲密的就是郎中令。 想要突破藩篱,就要先拿下郎中令。 禹无忧和刘贺所说的郎中令就是昌邑国的郎中令龚遂。 龚遂的年龄和王式不相上下,都是昌邑国德高望重的老臣,在私下的宴会中常常常常为了在德望上分个高下,而争得個面红耳赤。 虽然年龄想当,可是这龚遂和王式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王式是皓首穷经的儒生,是固执己见的保守派。 龚遂是经世致用的循吏,是敢为人先的改革派。 只不过,两人都生不逢时。 尤其是龚遂,壮年时来到了昌邑王宫,当上了秩千石的郎中令。看似位高权重,却也断了他施展自己更远大的才能的道路。 更何况,龚遂遇到的还是狂悖孟浪的昌邑王,就更让他觉得身心俱疲、意志消沉。 为昌邑王挑选郎中和谒者,几乎已经是龚遂最后的一次努力了。 然而,刘贺来到这个世界,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其中就包括龚遂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经过短暂的接触之后,龚遂就发现了刘贺突然迸发出来的那些优点,而刘贺也用自己的才学成功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和认可。 于是,刘贺攻克了铁三角中最难攻克的一环,顺利地走到了台前。 如果没有“降伏”龚遂,那么刘贺这两年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当然,龚遂这棵将死的枯树,也焕发了新生,干劲儿比那些郎中更要强上百倍。 现在,禹无忧提起了龚遂,不禁又让刘贺想起了七八个月之前在昌邑殿和龚遂话别的场景。 “龚卿,此行路途遥远,艰难险阻,您已高寿,要不然寡人还是派戴宗他们去就好了。” “太公望七十而相姬昌,下官今年才六十有二,还可以为殿下分忧,更何况,我年轻时曾游历岭南,如今正好故地重游了。” “好,龚卿归来之时,寡人在昌邑殿亲自为你斟酒。” “殿下对老臣有知遇之恩,唯有不辱使命,方能回报。” 那场面看似平淡无奇,但却又有一丝悲壮。 因为,龚遂要去的岭南可还不是后世富庶的模样。 据说那里虎豹横行,猿猴成群,在白天就敢结队袭击过路的行人。 除了这些猛兽之外,山林之间还居住着披发纹身的越人和夷人,对来往客商更是虎视眈眈。 所以龚遂的南行之旅注定艰险。 龚遂这个郎中令至少是秩比千石的官员来说,沿路想要官吏的襄助,比品秩低微的郎中和谒者容易得多。 再加上郎中令的事务并不繁忙,也就让龚遂的远行有了可能。 刘贺和龚遂如此大动干戈,深入危险的岭南,自然不是为了让老人家重游年少时的故地。 而是为了找寻一种东西,说得准确一些,是一种可以改变大汉百姓生活的植物。 昌邑王宫明面上放出去的消息是昌邑王贺患了严重的头风病,需要一种名为吉贝的花为药引,这种植物“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只有岭南才有人种植。 而在昌邑王宫里,刘贺更愿意把吉贝称为棉花,是将来取代麻的植物。 为了“老臣为救主命深入不毛”的故事显得更为逼真,戴宗等谒者也同时在昌邑国中放出话去,声称王宫愿意以十万钱从民间购买吉贝。 于是,龚遂的南行就更无懈可击了。 此刻,当刘贺确定龚遂安然无恙之后,才接着问道:“郎中令在信里有没有提到棉花的事情?” “提到了,郎中令一路向南,快要进入南海郡的时候,终于在一户土人的菜圃里看到了棉花。” “带回了种子吗?” “不仅带回了种子,还带回了当地土人用棉织出来的布。” “而且郎中令还连同那家土人一起带了回来,男人擅长种棉,女人擅长用棉纺纱织布。” 姜果然是老的辣,龚遂竟然把这一层也已经想到了。 听到这里,刘贺忽然有了一点点疑问:“这土人怎么愿意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呢?” “郎中令在信中没有写,左不过是在岭南不便谋生吧,下吏听闻那里虫蛇肆虐,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禹无忧说得理所当然,让见识过后世岭南繁华景象的刘贺不禁暗笑了一番。 不管那家土人为何而来,听到这里,本来忙碌了大半天,已经有了些疲倦感的刘贺顿时又兴奋了起来。 棉花传入中国分为南北两条线路,一条由中亚到西域;一条由中亚到贵霜到交趾,再到岭南。 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向,这棉花还要在几百年之后才能传到江淮平原。 但是刘贺却知道此时的大汉就已经有人在种植棉花了,只不过离江淮平原还有几千里的旅途罢了。 乘着禹无忧驾的那辆破马车,八九个月的时间就能把这几千里走完。 但是棉花却用了近千年的时间,来打破了这段距离的阻隔。 能够提前一千年让中原人穿上棉布制成的衣服,这怎么可能让刘贺不激动呢? 更何况,这棉布不仅可以让百姓穿得更暖,还有别的用处。 有些得意过头的刘贺炫耀似地向身边的禹无忧问道:“禹郎中,你知道寡人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寻找这棉花吗?” “殿下说过,棉花此麻更易种植,收获更多,而且可以纺纱织布,比麻布更轻便舒适,比缣帛更便宜。” “还有呢?” “可以让百姓穿暖。” “还有呢?” 这次,禹无忧答不出来了。刚才的回答也都是刘贺告诉他的。 看着刘贺得意地表情,禹无忧知道殿下肯定还有深意。 “下吏不知,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无忧啊,你要记住,这再小的东西,都可能会引起天翻地覆的变革。” “而这小小的棉花,就可以改变天下大势。” 禹无忧在日常行为准则上经常“教导”刘贺,但是谈论到“务实之学”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他此刻没有指责殿下得意忘形的表情不符合中庸之道,而是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第25章 普天之下莫非棉布 看到禹无忧的表情肃穆,刘贺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同样的一块地,种棉比种麻少收絮三成。” “然而纺成同样重纱,再织成同样重的布,所耗棉的重量却又只有麻的重量的三成。” 刘贺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用一种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禹无忧。 “殿下,有话可以直说。” “我想考一考你,同样一块地,如果用来种棉的话,可以比种麻多纺几成的布?” 原来,刘贺是要考一考禹无忧的算学。 禹无忧没有丝毫的犹豫,面不改色地掏出了一块被刨干净的木牍,一边写一边说。 “假设一块地能产一棉,则能产一又三分的麻。” “假设一棉布需要一棉,则一麻布需要三麻。” “因此一块地产的棉可织一棉布,一块地的麻可织四分三厘麻布。” “最后可知,一块地种棉可织出的布是种麻可织的布两倍有余。” 禹无忧算得又快又准,刘贺听完连连鼓掌。 “禹卿的算学学得不错。” “都是殿下教得好。” “但是,禹卿还有一些东西漏算进去了。” “请殿下赐教。” “收一块地的棉花所耗费的人力比收一块地的麻所耗费的人力少很多。” “织一棉布所耗费的人力又比织一麻布所耗费的人力少很多。” 刘贺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扬了扬下巴,让禹无忧接着往下说。 “所以,不管怎么算,种棉比种麻划算很多,织棉布比织麻布也要划算得多。” “禹卿聪慧过人。”刘贺拍着手说道。 “还是殿下教得好。”禹无忧微微点头说道。 “既然纺棉布更划算更方便,那么天下人自然不再穿麻布衣服,而只穿棉布衣服了。” “棉花长得快,棉布织得快,自然就有商人会专营棉布,到时候棉布就会越织越多,价格也会越来越低。” “而当百姓发现直接买布比自己织布更划的得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不会再自己织布,转而直接到集市上去买布。” “那么空余出来的时间就可以投入到种地上去,是不是又可以让百姓的生活变得更为富足呢?” 刘贺这次没有留悬念,一气呵成,把这一番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有些阴冷的昌邑殿在刘贺说出这番话之后,都变得明亮暖和了一些。 阳光斜着照进大殿,照亮了无数在盘旋飞舞的游尘。 禹无忧细细地琢磨了一番,点了点头,终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看来,这小小的棉花果真有大用处。” 其实,刘贺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他让太过于石破天惊,吓到了这个年轻的郎中。 这些织出来的布不仅可以卖给大汉的百姓,只要价格足够低廉,还可以卖到贵霜去,卖到西域去,甚至卖到大秦去。 和昂贵的丝绸不一样,不只是那些有钱人可以穿得起棉布,最下等的百姓也可以穿得起棉布,薄利多销,反而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到那时候,普天之下所有的人,穿的都会是大汉织出来的棉布。 那能织出如此数量的棉布大汉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呢,连刘贺都不敢去想象了——在这笔巨大的生意之下,恐怕会出现许多让刘贺感到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吧。 虽然从现在到那时,刘贺和大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感到兴奋和激动了。 “好,寡人已经饿了,禹卿陪寡人用膳去吧,寡人给你做几个拿手的好菜!” “子曰,君子远庖厨。门下还是不要去东厨了吧,毕竟……” “子还曰过:仁慈心中留,猪羊穿肠过。” 禹无忧想了想,不管是《齐论语》还是《鲁论语》,似乎都没有这么粗鄙的一句话。 “敢问殿下,这句话出自《论语》中哪一篇,《问政》还是《学而》?” 刘贺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回答道:“此子非彼子。” “那是哪个子?” “刘子!” 禹无忧想了几息,终于想起来昨天在马车上吃肉夹馍的时候,自己称自己为禹子的那一幕,原来殿下是在回敬这件事情。 “殿下巧言令色的事情,倒是学得极快。” “那是禹卿你这個郎中教得好,哈哈哈!”刘贺大笑三声,心满意足地从王位上站了起来,向昌邑殿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则跟着黑着一张脸的禹无忧,他的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大不敬的话。 因为心情非常愉悦,刘贺在东厨亲自掌勺,用现有的食材和炊具做了几个拿手好菜。 一道是韭菜鸡蛋汤,一道是清蒸鸡蛋羹。 食材普通,但是却因为与众不同的烹饪手段而变得不普通起来。 尤其是那碗加了虾米,又金黄剔透的鸡蛋羹从釜里端出来的时候,让那些只见过“乱炖”式的各种菜羹和肉羹的膳夫和奴婢们大开眼界,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做,又这么耐看的食物。 旁边那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婢女,甚至一边看就一边咽起了口水。 膳夫们更是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刘贺,恨不得纳头便拜。 在这两道菜的“辅佐”之下,刘贺和禹无忧的饭量都比平常大了不少。光是豆饭就多吃了两碗,而连面目可憎的肉干也多嚼了几条。 刘贺刨完了漆碗里最后一口豆饭,抹了抹嘴,站起来说道:“寡人要回殿歇息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能叫醒我。”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禹无忧坐在榻上,从刘贺身后冷冷地说道,丝毫不顾及刚刚吃过刘贺亲手做的鸡蛋羹。 “哼,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禹郎中要是体会过这昼寝的滋味,就不会说寡人是朽木和粪土了。” 说完这句话,有些恼怒的刘贺拂袖离开了东厨,直奔扶摇殿的方向而去。 然而,刘贺今天的“昼寝”注定不能畅快,他刚在床上你迷迷糊糊准备和周公再谈一谈棉花的重要时,扶摇殿的大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谁!?”刘贺恼怒而又充满崩溃地喊道。 “禀告殿下,是下吏。”禹无忧的声音传了进来。 “寡人不是说了吗,半个时辰以后叫我!”刘贺说完,扯着被子就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殿下,是田不吝来了。”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针,扎在了刘贺的眉心,他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刘贺从床上坐了起来,捋了一下思绪,就一把掀开舒服顺滑的锦被,赤着脚跳下了床,向外殿跑去。 第26章 竟敢贪寡人的钱? 刘贺拉开了大殿的门,就看到了禹无忧。 后者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但是刘贺自己却光着脚,敞着衣服,没有一点儿诸侯王的样子。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殿下现在的穿着打扮谈不上庄重,又如何威慑田不吝呢?”禹无忧上下打量了一番刘贺,非常不满意地说道。 刘贺这次倒是没有在乎这个口舌之争,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田不吝的身上。 “田不吝说什么?” “他只说了把去年昌邑国的账目带来了,其他的都没有说。” “他的表情如何?” “神色平常,并无异样。”禹无忧想了想接着说道,“和平常一样令人生厌。” “禹卿的这句话虽然有以貌取人之嫌,但也说到寡人的心坎里去了。” “走,我们去会一会他。”刘贺豪气万丈地说完,就要冲出大殿。 禹无忧拦住了刘贺,皱了皱眉头说道:“殿下,您的鞋子和衣服。” 刘贺一愣,嘿嘿一笑,退回了殿内。 一阵响动之后,刘贺才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禹郎中,走,去把寡人的钱拿回来。” 大汉之初,诸侯王可以享受封国内的所有的赋税。 但是高祖皇帝就曾下诏,要求各封国按照人数向中央朝廷缴纳献费,每口六十三钱,之后虽然献费具体数目发生改变,但是献费的制度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到了后来,献费逐渐就成了一项成制,并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酎金制度。 在那个时候,诸侯国的收入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地租、口赋、算钱等由中央朝廷统一税率的正税。这部分正税是专门用来供给国中官吏俸禄、士兵饷粮和各個衙署的日常开销的。 第二部分是封国内开发山川园池的收入和在市井间征收的商业税。这部分又被称为私奉养,是专门用来供给王室使用的。诸侯王为了增加收入,在这一项上往往巧立名目,有时受到的私奉养甚至超过了正税。 第三部分是通过冶铁、煮盐和铸币获得的财富。这部分也算是诸侯王的私费。 这三部分的收入加起来是一笔巨额的财富,扣掉封国里公私各项开销之后,诸侯王仍然能够积攒大量的钱财。 正是靠着这庞大巨额收入,汉初的异姓诸侯王和孝景皇帝时的刘姓诸侯王才能频频发动叛乱。 七国之乱之后,从孝景皇帝到孝武皇帝,不仅在政治权利上打压诸侯王,在经济权力上也进行了限制。 中央朝廷对诸侯国赋税的种类进行了限制。只允许诸侯王通过相府征收地租,其余各项税收则和各郡一样,少部分放在地方留用,大部分则要分头交往中央朝廷的大司农和少府。 这样一来,虽然诸侯国每年仍然可以获得和寻常富强巨室不相上下的进项,但是再也不可能支撑起一支军队的军需了。 更何况,这被砍掉了一大半的进项,能不能全用到诸王的身上都是一个未知数。 有钱无权的诸侯王就像一块大肥肉,被无数蚊子臭虫盯着,想要从他们的身上吸下一大管血来。 而这个田不吝就是昌邑国最大的一只臭虫。他也不知道从昌邑王宫的身上吸了多少血。 田不吝的正式职务是相府里的少府啬夫,是朝廷减省诸侯国里少府这一官职之后,代替履行其职责的一个职务。 啬夫,本意一般的农夫。 所以别看这名称上也带着少府二字,但是从品秩上来看,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原先诸侯国的少府都是千石的品秩,但是这少府啬夫品秩仅仅是百石,和王宫里年轻的郎中谒者的品秩一样,而在相府也不过就是和诸曹史掾的品秩相同。 但是,看一个官职是不是肥差,不能只看品秩,还要看权力。 有些官职品秩高得吓人,但是权力微乎其微,只不过是朝堂上的吉祥物罢了,比如说太傅。 有些官职品秩低得发指,但是权力实在,是用手一掐就能掐出油的肥差,比如说啬夫。 啬夫的称呼略有不同,大汉所有的署衙里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啬夫。 但是这些啬夫的职分却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都要和钱粮打交道,或是负责一亭一里赋税的征收,或是负责管理一郡一国的钱粮开销。 而这少府啬夫就是取代少府,专门管理王宫钱粮收入的小吏。 相府替诸侯王收上来的钱粮不可能一股脑全部搬进王宫里存着,而是和国中收到的其他钱粮统一放在官仓里。 王宫里每月需要多少钱粮,就直接派人到少府啬夫处申请,再拿着少府啬夫开的公文到官仓去支取。 简而言之,这少府啬夫就是王宫真正意义上的管家和账房。 一手管理账目,一手管理收支,无人制约,想不贪都难。 田不吝家里已经连续两代担任这个职务了。昌邑王是刘髆的时候,是田不吝的父亲当的这少府啬夫,到了刘贺当昌邑王的时候,又是田不吝接了班。 两代昌邑王说到底都是少年,在钱粮项目上并不上心,加上王宫里的几任家丞也不敢得罪他们,所以田不吝自然就有了可乘之机。 刘贺也是一年前才想起要查一查王宫的家底的,因为钱是一个好东西,没有钱是不可能做成大事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多次派禹无忧去找田不吝要账目,但是每一次都被田不吝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了回来。 不管是刘贺要钱还是要粮,田不吝都答应得很痛快,但是只要一提到看账目,田不吝就推三阻四,以至于五六个月过去了,刘贺都还没有见过账目。 如果是以前那个刘贺,自然也就忘记了,但是现在的刘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猫腻。 刘贺需要很多钱,所以他一定要把王宫的家底搞清楚。 于是,刘贺先是换掉了原来那个昏聩的家丞,又让禹无忧亲自掌管宫中的钱粮收支,更是找机会随时准备向田不吝动手。 上个月,刘贺再次让禹无忧给田不吝下诏,让他在这个月的月中把去年的账目拿到王宫来,否则就会让安乐相去找他要。 在刘贺和禹无忧强硬的态度之下,田不吝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田不吝还是又拖了一天才到王宫来面见刘贺——不知道只是做贼心虚,还是想避开相府里其他同僚。 刘贺带着禹无忧急急忙忙地往昌邑殿走去,行至半道的时候,他却急急忙忙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因为刘贺挺得太着急,以至于后面的禹无忧差点撞到他。 “殿下,何故停下?” 刘贺转过身,说道:“我的脸色如何,是否有慌乱?” 禹无忧仔细打量一番,说道:“确实有些慌乱。” 刘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去。 他盯住田不吝已经很久了,这件事情与平时的事情有些不同。 平日的事情是为了施恩,这次的事情是为了立威。 因为干得少,所以更容易慌张。 一慌张,就容易出纰漏。 刘贺自然不允许纰漏出现。 调整了几息之后,刘贺逐渐破平静了下来,才再向禹无忧问道:“现在呢,寡人还有慌乱之色吗?” 禹无忧摇了摇头,说道:“神色如常。” “好,我们走!” “唯!” 第27章 咬人的狗不叫唤 早上的时候,昌邑殿里人很多,而且大家畅所欲言,因此显得非常热闹。 而此时,偌大的昌邑殿中,只跪着一个人——田不吝。 刘贺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田不吝像一只熟透的河虾一样,弓着背,跪在地上。 他的屁股高高地抬了起来,状貌非常恭敬。 但是刘贺知道这只不过是田不吝的伪装罢了。 在扮猪吃老虎这件事情上,刘贺不允许昌邑城有比自己还要熟练的人。 刘贺刻意干咳了一声,身材干瘦的田不吝整个身体像被雷击似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就朝着殿门口刘贺的方向拜了下去。 “下吏田不吝问殿下安!” 刘贺没有接话,也没有扶他,而是挥着衣袖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坐在了榻上。 坐下的刘贺也没有说话,他故意晾着对方,让对方心里打鼓。 田不吝知道刘贺这两年来待人非常和善,所以他完全没有想过会竟被冷落,自然也不敢问原因。 于是,他只得就这么头朝外地跪着,时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往两边看,非常地滑稽。 这一切被刘贺看在眼里,有好气又好笑。 “田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诺。”田不吝一边回答一边才站了起来。 这个白石小吏低眉顺眼的样子,非常恭敬,看不出一丝的张扬和跋扈。 会咬人的狗不叫唤,田不吝就是这么一条狗。 刘贺看了看身边的禹无忧,两人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准备开始今天的正事了。 “田卿,这两年你和寡人见过几面?” “大概、大概三四面吧。”田不吝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殿下日理万机,下吏不敢过份叨扰。” “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寡人既然号称昌邑国门下,自然是想为这昌邑国做一些事实,像相府里的王禾、中尉府里的陈修,和寡人都是老相识了。” “你也应该到王宫里走动走动,免得你我生疏了,毕竟寡人的家可是你当着的。” 田不吝听不出刘贺这几句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敲打自己,只得一直连连称是。 直到刘贺那最后一句话出口之时,田不吝才听出了一点不对劲儿,连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殿下,您这说的是哪里话,鄙人只是区区比二百石的小吏,只是管着宫里的账目罢了,哪里敢当殿下的家,一定是有人说了谗言,请殿下一定要明察,不要受歹人的蒙蔽啊!” 刘贺的棍子才刚刚挥起来,连草都还没来得及打,田不吝这条蛇就跳了出来。 刘贺朝禹无忧低了一個眼色,后者非常配合地说道:“田卿,你不必多虑,殿下这是在褒奖伱忠于国事。” “殿下平常没少在我们这群郎中面前提到您,每次都说,如果天下的官吏像田卿一样恪守本分,大汉的天下就太平了,大汉的百姓也就有福了。” 刘贺没想到这禹无忧一本正经地说起瞎话来竟然也有模有样,不禁就在几案下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禹郎中说得对,寡人一直以来都非常信任你,有你替寡人管理钱粮之事,寡人很是放心,平身吧。” “诺。” 这次,轮到田不吝彻底糊涂了,这似乎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田不吝和他的父亲田守赋把持昌邑国少府啬夫一职已经三十年了,从两代昌邑王的身上贪了多少钱财他也算不过来了。 先王早夭,而当今殿下自小又是没有正形的癫悖之人,说到底两代昌邑王都无力掌管王宫的收支,所以田不吝的日子非常安逸。 可去年中秋之后,这癫悖的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就盯上了自己,非要让自己把账目带到宫里给他看看,这着实吓破了田不吝的胆。 自知罪孽深重的田不吝找了很多借口推脱,直到这次实在推脱不去了,才把已经动过手脚的账目带了过来。 他原以为会被殿下直接逼问,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夸起了自己。 看来这殿下的脑子真是喝酒喝坏了。 田不吝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可不敢表现出来,仍然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 “田啬夫不要慌乱,寡人想看账本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寡人想给自己扩建昌邑宫,所以想看看宫里有多少钱。” “这昌邑宫是先王受封的时候建的,寡人早就住腻了,打算要全部重修一遍。” “最好能往西边扩建到城外去,到时候再把河水引到宫中来,围成一个昌邑湖,冬天可以滑冰,夏天可以泛舟,一定是妙不可言。” 刘贺用夸张的神态描述着自己扩建宫殿的想法,说到精彩的地方还站到了榻上,犹如一个七岁的顽童一般胡闹。 田不吝看在眼中,自然再一次确信这第二代昌邑王真的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那些夸殿下体恤民情的同僚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又或许他们陪着殿下胡闹,能获得什么好处不成? “怎么样,田卿,今日可有把账目带来吗?”刘贺再一次问道。 这扩建宫殿自然是所费甚重,而且不是一年两年就能修好的,殿下想要看看王宫的进项和出项,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反正这癫子昌邑王和他身边那书呆子八成也看不懂那巨细无遗的账目的,就更别说看穿自己做的手脚了,给他们似乎也无妨。 “回禀殿下,下吏把账目都带来了,就在门外的马车上,数量众多,下吏一个人抬不进来。” “禹郎中,带几个人去帮帮田卿,把所有的账本都给寡人抬到这大殿里头来。” “唯。” 禹无忧带着几个下人,就去帮田不吝抬账本去了。 一刻钟之后,几百块颜色不一的木牍就像“金砖”一样整整齐齐地堆在了昌邑殿的正中央。 “禀告殿下,去年的进项和出项都在这里了,请殿下过目。” 刘贺站了起来,围着这堆木牍转了几圈,嘴里啧啧做声。 “这么多?” 刘贺这句话本想说的是木牍笨重,在田不吝听来却像是少见多怪,于是他非常自得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三个月的进项和出项,陛下想看的话,下吏还可以给您把之前几十年的账目都带来,到时候恐怕这昌邑殿都要装满了吧。” “田啬夫果然是公事繁忙,寡人确实没有看错你。” “为殿下分忧,下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账目的内容很多,但是刘贺并没有从头看,这里面的内容一定被改过了,他一时不可能找到问题,得留下来慢慢看。 “田卿,要、要不然这账目就先放在寡人这,寡人慢慢看。” “诺。”应了这一声,田不吝倒是暗暗窃喜,看来这一关是能过去了的。 第28章 贪污小吏的秘密 刘贺又假模假样地对着田不吝说了一番劝勉的话,才把这个“蛀虫”给送走了。 当昌邑殿里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的时候,他们一左一右地箕坐在这堆木牍发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数量有点超出他们的想像了。 刘贺拿起一块木牍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不算太重,但是上面却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二月初十,支取粟十斛,钱五百,发给膳夫琼台。” “二月初十,支取粟七斛,钱四百,发给园夫布荆。” “二月初十,支取粟六斛,钱三百,发给乐工屈盖。” …… 刘贺一口气连续念了七八条,文字的格式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应该是昌邑宫二月份给雇工们发放的月钱月粮。 王宫的下人分为奴婢和雇工,前者没有月钱,但是后者是有月钱和月粮的。 刘贺读完之后,禹无忧似乎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殿下,这钱粮的数量似乎合得上。” “查账的时候,【似乎】二字可是大忌,每月从王宫支取钱粮的雇工,加起来少说也有百余人,这一人多报一斛粟,多写十个钱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更何况,这支取的月钱和月粮还只是出项中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每个月的衣食粮油柴火灯草,这一天在一個名目上贪一个钱,那几十年来不知道贪了多少。” “可这……似乎都是我们的猜想。”禹无忧没有查账的经验,看着这成山的木牍,已经有些慌了神了。 “无忧啊,不要被绕进去,这些账目乍一看确实看不出什么纰漏,但是有一些迹象是能看得出问题的。” 刘贺说着,挑出了几块木牍,摆在了一起。 “你看,这几块木牍,数目上面都有新削刮过的痕迹;再看这几块木牍,人的名字被墨水糊住了。” “这些可能都是这田不吝做手脚的痕迹。” “把类似的可疑之处都找出来,然后一处一处地找到每一个人核对,再把所有细目的数字加起来,最后看和总数对不对得上。” “全部?”禹无忧有些泄气地问道。 刘贺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一丝退缩的表情。 “当然,查账切记要认真仔细,只要它是假的,就真不了,我们一样一样查,总能查出个眉目的。” “无忧啊,李章去帮安乐操持上计之事了,宫里就只有你还精通算学了,这重任你要责无旁贷地担起来啊!”刘贺站起来,拍了拍禹无忧的肩膀。 “殿下,还有一人算学比下吏精湛,恳请调他从旁襄助。” “哦?宫中还有精通算学之人吗,快快告诉寡人他的姓名。” “那就是殿下您,下吏的算学可都是跟着您学的。” 刘贺这才意识到着了对方的道,干笑两声就拒绝了。 “呵呵,寡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还是留给禹郎中来做吧。” 禹无忧不能再拒绝,只得无奈地拱了拱手,表示接受。 核对明细的事情定下来了,可还有另一件事情没有着落。 “下吏做了这件事情,那移仓的事情让谁去查呢?” 借移仓为由以好充次是啬夫们和仓官们贪污经常使用到的一个手段。 移仓原本是为了在新粟即将入仓的时候能腾出空间,把一批陈粟从仓库里移出来,低价处理。 是仓官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 但是那些舞弊的小吏往往会虚报价格。 售价五十钱一斛的陈粟,可以虚报成三十钱一斛,这中间的差价就成了贪官污吏的一笔出息。 更有甚者,直接就以发霉腐烂为由把粮食从账目上购销掉,再把这骗出来的粮食偷偷作价卖掉。 还有一些胆子更大的污贪官污吏,明面上说的是移走陈粟,实际上却是直接把新粟卖掉:郡国的官仓少则上百座,多则数百座,里面的粮食对应账目上的哪一座仓库,又或者有多少陈粟多少新粟,全都只有啬夫和仓官知道,他们想要糊弄上官,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也不能怪上官糊涂,因为算学不是儒家教育的重点,那些学有所成的大儒根本无心研究,自然就搞不清楚里面的弯弯道。 有时候就算恰逢遇到了既懂算学又喜欢较真的上官,污吏们还有一个一了百了的办法,那就是直接放一把火。 不管是烧掉账目也好,还是烧掉粮仓也好,总之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这也是刘贺着急想要拿到账目的原因——不管真假,有总比没有好。 “移仓的事情,他们也一定动了手脚,我们只要派人认真地查,就必定可以查一些问题来,到时候顺藤摸瓜,总能抓到这个田不吝的身上的。” “这件事我会交给戴宗他们去办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诺。” 当刘贺和禹无忧在商量如何对付田不吝的时候,这个污吏丝毫都还没有察觉,他完全地被刘贺和禹无忧的逢场作戏给骗过去了。 因为离开昌邑宫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酉初时分了了,所以田不吝没有再回到位于昌邑城东北角的相府,而是直接坐着马车驶出了北门。 在街道上作贼心虚地连续拐了几个弯之后,田不吝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来到一条僻静的闾巷里,最后停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庭院。 这座庭院不算大,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院子和廊下忙活的那些奴婢,一个个都貌端体健,每个人的身价都至少在万钱以上。 而这不算太大的院子里,竟然有将近十个奴婢在忙碌。 他们看到田不吝从马车上下来以后,全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恭恭敬敬地下拜说道:“奴婢问老爷安。” 田不吝此时已经没有了在刘贺面前的那种唯唯诺诺,脸上写满了冷漠与骄纵,他冷冷地“嗯”了一声作为答复以后,就朝着堂屋正堂走去。 正堂里的摆设也非常考究,光是墙角的铜灯的造型就非常精美,甚至和昌邑王宫里的宫灯相比都不相上下。 这田不吝刚刚走进正堂,一个狐媚妖艳的女人就从堂后迎了出来,娇滴滴地说道:“夫君,您已经三天没有来了,可想死奴家了。” 这声音叫得田不吝的骨头都酥了,立刻就抱住女人,把满口黄牙的嘴巴凑了过去。 第29章 娇媚妖艳的如夫人 两人一番浪言浪语的温存之后,饭菜终于准备好了,这位妖艳的女子伺候着田不吝开始吃喝了起来。 田不吝其实并非昌邑县人,而是昌邑县南边的郜城人,他的家眷自然留在了郜城。 所以昌邑城的这处庭院其实是田不吝的外宅,这个妖艳的女子本是城中的娼优,名为宋姬,因为有几分姿色,为人又放浪风骚,五六年前就被田不吝收成了如夫人。 田不吝对自己留在郜城的结发和嫡子非常苛刻,常常几个月也不回去一次,甚至不给一钱一粟。但是,他自己在昌邑城里却过着奢侈的生活,对这位如夫人更是疼爱有加,要什么就给什么。 就单单只拿这座庭院来说,和王式的庭院一样,都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布置,分为前院、中庭和后院,能容纳三四十人起居。 平常百姓家的小院落一般都是一堂两宅的布置,三五千钱就可以买下来。 而田不吝的这個庭院起码价值五万钱以上。再加上奴婢和车马陈设,恐怕至少得花二十万钱才能置办下来。 而秩百石的官吏每个月的俸禄加起来是十六斛带皮的粟,折算下来也就是一千八百钱左右。 这田不吝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花个十几年才能存够。 这还仅仅只是田不吝的一处宅子,他到底从昌邑王宫的身上贪了多少钱,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这田不吝平时为人做事非常吝啬小气,大部分日子都老老实实地住在相府的宿舍,一个月最多只到这处外宅悠游四五天。 再加上田不吝对奴婢管教得非常严苛,轻则打骂,重则拔舌挖鼻,奴婢们根本不敢在外传说府里的真实情况。 所以七八年的时间了,田不吝的这处外宅竟然掩饰得很好,至今都没有被人发现看穿。 田不吝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四五个菜,不仅有羊肉羹,还有当下很难少见鱼,时令的水果也有三四种,这如果被整天粗茶淡饭的刘贺看到了,一定能把鼻子给气歪。 宋姬一边贴心地服侍着田不吝吃喝,一边任由田不吝那干枯的手掌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是不是发出几声恰到好处的嗔怪,让整个正堂散发出一种奢靡的气息。 酒饱饭足之后,宋姬偎在田不吝的怀里,说起了今日进宫的事情。 其实,从一般的家庭来说,主母都不会过问夫君在外的事情的,就更不要说是如夫人了,和暖床的婢女没有什么区别,毫无地位可言。 但是这宋姬不同,在妓坊里阅人无数,也算是见多识广,常常能为田不吝出谋划策,相当于他的半个军师。 另外,这宋姬还有一个在大野泽上当水匪的表兄,有时候能够替田不吝做一些不能见人的湿活。 所以田不吝也愿意让宋姬为自己出谋划策。 “夫君,看您今日兴致不错,进宫的事情一切顺利吗,殿下有没有为难您?” “呵呵,顺利得很。” “原以为这小殿下催我要账目催得那么紧,是对我起了疑心,原来他只是为了给自己修宫殿,想要看看自己的家底有多少。” 正堂里没有其他人,所以田不吝说起话来也是颇不客气,没有丝毫的顾忌。 “殿下就没有多问一句吗?” “他就算想问,也得知道从何问起不是,那些账目都是我带着书佐们仔细涂改过的,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可妾身听说了,殿下这两年可有不少的变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他整日带着那些年轻的郎中进出相府和中尉府,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本事呢?” “为夫就在相府待着,当然知道殿下的行踪,他还号称自己要给昌邑国当门下,也确实做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田不吝放在宋姬腰上的手不老实地往下游走着。 “但是,这殿下未免太狂妄了一些,这钱财数目的事情可和田曹法曹的事情不一样,不精通算学的话,就算他再折腾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王宫里不是有几个年轻的郎官吗,他们个个都才貌双全的人儿,万一……诶呀!” 宋姬的话还没有说完,田不吝手上就突然加了力,疼得宋姬突然就叫了起来。 “哼,你莫不是看上了哪些郎官吧?”田不吝眼露一丝凶光,盯着宋姬说道。 宋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握住了田不吝地手,谄媚地笑道:“夫君哪里的话,那些还没长成的嫩鸡崽儿哪有夫君这只老鹰厉害呢?” 宋姬说到“厉害”二字的时候,媚笑着看了看田不吝的两腿之间,这才让他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那些个郎中看着神气得很,跟在殿下的屁股后面乱跑,也许真的也能做成几件事情,但是他们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儒生,对算学的事情一窍不通。” “不懂算学却又想要理清楚里面的弯弯道子,不说比登天还难,但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田不吝说这些话是有根据的,算学虽然实用,但是却是末流的学问,都是他们这些小吏为了混饭吃才学的,那些立志位列三公的儒生,根本就看不起这门学问。 “但是夫君却也不得不防,毕竟这可是一件掉脑袋的事情。” 宋姬的话不无道理,万事小心谨慎,是没有错的。 “你家的那位表兄最近一向可好。” “这几个月湖上的风声很紧,中尉府接二连三发了好几次兵去剿,半个月前妾身刚刚收到了兄长派人送来的信,连那个郭开都被绑了。” “我知道这个郭开,是一条汉子,现在正押在中尉府的郡狱里,这个秋天恐怕就要问斩了,拣要紧的事情说,不要打岔。” “表兄他们总算躲了过去,但是现在还藏在湖边的村子里,不敢露头,钱粮已经不多了。”宋姬越说声音越小,还不停地用眼睛去瞟自己的田不吝。 “给他们送一封信,让他们装成商队进城来,帮我把这里的钱运到郜城的老家去,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妾身替兄长谢过夫君了。” 田不吝的手又不老实起来了,在宋姬的身上到处乱摸,又色又恨地说道:“就这么谢恐怕不行,还是到榻上去谢吧。” 宋姬媚笑一下,用一根手指勾住了田不吝的子带就往后面的中庭走去。 第30章 夏侯婴亲传弟子 翌日,刘贺就穿着麻布衣,准备坐上同一辆破马车,偷偷地溜出王宫,去工官看看那些被自己罚去干苦力的恶奴。 不过这次,为刘贺驾车的人不是禹无忧,而是卫士长兼谒者戴宗。 至于禹无忧,此刻正在王宫里,对着那堆有问题的账目抓耳挠腮呢,没有四五天的时间,禹无忧恐怕是不能踏出王宫的大门半步的。 郎中和谒者都是刘贺的属官,但是性格和特点却相差甚远。 最大的区别就是郎中们的学习能力更强,但是谒者们待人接物更加灵活通透。 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禹无忧陪刘贺偷偷出宫的,从刘贺直观的感受来看,和禹无忧一起出宫可以学到不少“先贤的哲理”。 所以刘贺觉得和戴宗一起出宫,应该是可以享受不一样的自由和愉悦的。 刘贺刚刚坐上那辆马车,就发现车厢的角落里摆了几个绑了不同颜色的麻线的水壶,这些水壶沉甸甸的,一看里装满了水。 “戴卿,此次出行,只有你和寡人,怎么准备了三个水壶?” 刚刚跳上车的戴宗看了一眼那几个水壶,见怪不怪地说道:“绑着黑色麻线的是清水,绑着红色麻线的是梅子酒,绑着白色麻线的是加了蜂蜜的水。” “工官离城东足足有三十里,一来一去要大半天的时间,下吏让殿下口渴,所以就装了不同的饮浆。” “对了,车厢里的草垫子下吏也换过了,软是软了不少,但是怕会有些扎人,如果殿下坐得不惯的话,我现在就去给换一個丝棉的垫子来,只是那样就会显眼了一些。” 站在马车边上的戴宗巨细无遗地说着,让刘贺叹为观止,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如此之大呢。 刘贺趟到了车厢里,发现麻布下面的草确实多了很多,又软又弹,比之前舒服了不少。 他又拿过了那个绑着白色麻线的皮壶,拧开之后抿了一口,甜丝丝儿的蜂蜜味弥漫在口腔里,非常畅快。 刘贺摇头晃脑地咂了咂嘴巴说道:“戴宗啊,你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到,就不怕禹无忧他们那些郎中说你谄媚吗?” “下吏当然不怕他人非议,因为下吏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对的。” “所谓谄媚,指的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过份讨好上官,行不义之事。” “而下吏的职责本就是照料门下的起居住行,照料得周到才算是真正地尽了自己的职分。” “既然是尽责尽忠,自然就是无可非议。” 戴宗说得虽然不像禹无忧一样引经据典,但是却又通俗直白,让刘贺听得非常舒心。 “要是禹无忧在就好了,你这番话可得让他听听,我和他外出,不被饿到就万幸了。” 刘贺原以为戴宗会附和自己,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道:“门下说错了,禹郎中现在的职责是对殿下行劝诫之事,在照料门下饮食起居上自然会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不应该被责怪。” 刘贺没想到会被反驳,拿着水壶的手一时不知道是要放下还是举起,虽然这郎中和谒者负责的事情不同,但是在给自己挑毛病的这一点上还真是出奇地一致。 最后,刘贺只好讪笑两声,自己给自己解了解尴尬。 “戴卿和禹郎中关系如何?” “我和禹郎中是世交,幼年就曾相识,他视我为兄长,我视他为亲弟,虽然在宫中不多说话,但却情同手足。” “论学识,下吏不如禹郎中;论待人,禹郎中自然不如下吏。” 刘贺原本只是想找戴宗一起“抨击”一下禹无忧的古板,权当做是这段路旅途的谈资,哪里想得到竟然一脚就踢在了铁板上,看来自己对这些手下的了解还不够。 “那倒是我以己度人了,我们出发吧。” “殿下知错就改自是好。” 说完之后,戴宗就跳到了车上,坐到了驭位上。 “门下做好,我们出发了。” 刘贺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戴宗要特意交代一句,但是当马车动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戴宗驾起车来简直是飞快。 因为今天要去的是北城,所以从王宫西面的侧门出来之后,马车就直接沿着西城墙下的那段官道跑了起来。 因为西城没有中尉府、县寺和相府这些衙署,所以行人更少,因此戴宗不停地用手里的缰绳抽打着拉车的那匹老马。而老马在这鞭策之下,也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在官道里快速地奔驰着。 在戴宗一声高过一声的“驾”当中,马车是越跑越快。 车下的路说是官道,但是难免有坑坑洼洼的地方,时不时就把破马车的轮子弹起来。 这可就苦了坐在车厢里面的刘贺了,屁股不知道多少次弹起又落下,那新垫的茅草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缓冲的作用。 这不仅让刘贺开始怀疑起戴宗准备新茅草和饮浆的动机来了,这竖子恐怕是为了提前向自己赎罪吧。 刘贺在车厢里连连喊了好几次,可是戴宗就像听不见一样,自顾自地驾着车往前跑,刘贺的两只手只能分别握住车窗的窗沿,苦苦支撑。 就连马车都有了散架的迹象。 长达两里的一段路,戴宗只用了不到半刻钟就跑完了,这起码要比禹无忧驾车的时候快两倍。 直到进入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的北城时,戴宗才放缓了速度。 狼狈不堪的刘贺有点恼怒地从车厢钻了出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戴宗的身边。 “门下怎么出来,还请您在车中安坐。” “安坐?戴卿刚才驾车如此生猛,倒真的是有高祖皇帝手下的夏侯婴的风采。” 夏侯婴是高祖皇帝的太仆,驾车技术一流,作战也无比勇猛。 刘贺本来想敲打一下戴宗,没成想后者把这当成了夸奖,爽朗地笑了起来。 “门下怎么知道夏侯婴是我想要效仿的楷模,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驾战车冲锋陷阵,可现如今战车已经并非战斗的中坚了,否则我宁可不当这个谒者,而去当一个车兵驭手!” 刘贺本想训斥戴宗一番,但看他一脸兴奋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那禹无忧果真是志同道合。” 看到戴宗仍然不解其意,刘贺只好又说道:“这破马车不是战车,我也不是战将,刚才在那车中,差点就被你送去见先王了。” 戴宗这才终于听出了责备之意,连忙谢罪道:“门下恕罪,我一上了车就把您忘了,我下次……。” 刘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就不要有下次了。” “唯。” 马车在来往的人流车流中变得小心起来,刘贺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来一定要让这戴宗去边郡猎一猎那匈奴人。 第31章 误入木器坊深处 昌邑北城非常热闹,每次穿过这里的时候,刘贺总愿意把目光多停留在这些百姓的身上,看看他们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变化。 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刘贺从小就听说过很多盛世和明君的名字。 史书上那些简简单单的文字给刘贺留下了一个印象,总让他认为盛世下的百姓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至少也是不愁吃喝的。 然而来到这里之后,他才发现所谓的盛世,也只不过是一潭死水中偶尔泛起的一点点涟漪罢了。 就拿这大汉来说,从高祖皇帝到当今天子,一百多年里,大汉历经九位天子,除了前汉少帝和后汉少帝没有什么作为之外,其余的天子都是明君,盛世也出现过几次。 到了此时,正应该是民丰国强的时候。 但是真正了解这里的百姓的生活之后,刘贺的幻想彻底破灭了破灭了,大汉确实够强,但是人数最多的百姓却仍然只能算是粗安罢了。 江河泛滥、天灾频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连年用兵、田地荒芜、土地兼并、酷吏横行。 百姓的生活虽然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迈过温饱那条线。 真是应了后世的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果大汉的天子都是昏聩之君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些天子大部都是难得一遇的明君,他们有不同的缺点,但是终究配得上明君的称呼。 这就让整个事情变得吊诡起来了。 最初,刘贺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后来,当他在脑海里回顾自己所看过的那些书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管是大秦还是大汉,百姓日子之所以过得苦,即和天子有关,更和生产力有关。 这也是刘贺现在把主要精力放在提高生产力上。 让百姓吃饱穿暖,这是刘贺对自己的最低的要求。 所以,每当刘贺在集市上看到自己给这個世界带来的变化时,他总会格外地兴奋,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停下来去问上几句,满足一下自己那小小的虚荣心。 今天也一样,当马车经过一个木器坊的时候,刘贺看到了自己几个月前要求工官做的一批农具。 这些农具是刘贺借助工官之手试造出来,然后再由田曹推给百姓使用,但是最后还得靠百姓们自己愿意仿制才行。 刘贺伸手扯住了缰绳,抢在戴宗之前就把马给拽住了。 “门下,怎么了?” “我在那边的木器坊里看到了不少新式的农具,我去看看,你驾车往前慢慢走,不用等我。” “此地人多,门下小心,千万……” 戴宗的话还没有讲完,刘贺就跳下马车,朝着那个木器坊跑去,戴宗不敢走远,就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这个木器坊规模不小,买的是各色各样的木质工具。 从孝武皇帝开始,大汉实行的就是盐铁专卖制度,从矿石开采、铁矿冶炼到铁器铸造、铁器销售,全部都由铁官负责。 虽然在后来的盐铁会议中,取消了关内地区的铁官,但是关外的铁官任然保留了下来,因此民间就只能贩卖非铁制的农具了。 这个木器坊是典型的前铺后院的布置,里面的部分是住家和工坊,外面的部分是店铺。 而店铺也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面搭起来的棚子下面买的是一些小东西,而里间则摆着不少大家伙。 铺子的东主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此时正在摊前和一个问价的农夫为了两个钱的差价讨价还价,刘贺不知道他们在买卖的是什么,也就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径直走进了铺子的里间。 里间也不算大,因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器,所以显得更加逼仄。 刘贺刚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木材的味道。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拿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在擦洗农具上的灰尘。 “你是这家作坊的帮工吗?”刘贺背着手问道。 那蹲在地上的上年抬起头,看了看刘贺时候,有些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作坊,外面在讨价的那个是我爹。” 原来还是个少东主,真是失敬失敬。 刘贺又接着问道:“这庭院是买的还是租的?” “这也是我们家的,两进两出的院子呢。” “那看来你家的生意做得不小。” “那是当然,我们的这个作坊在这昌邑城里可是首屈一指的木器作坊,不一定是买卖做得最大的,但货一定是最全的。” 刘贺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农具,发现确实非常种类齐全。 “这些农具是你们自己做的,还是从别人手上买的?” “是我爹爹去工官那里领来了图样,带着我的两个哥哥做出来的。” 少年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凑到刘贺面前说道:“听说这些图样都是相府里的一个叫做门下的人画出来的,姓门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你还听说什么了?”刘贺笑着问道。 “听说这个门下是个怪人,又激灵又笨。” “哦,怎么机灵,怎么笨了?” “能画出那么多农具的图样,而且一件比一件精细,你说这样的人还不精明和激灵吗?” “要是他自己也开个作坊,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只呆在相府做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吏还不笨吗,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家的生意也就没法做了。” “那伱说说这些农具都好用吗?”刘贺继续问道。 “我不晓得,我也没有种过地,但是那些农夫却喜欢得很,像这些大家伙,都是要提前约定才有的。” “爹爹看得很紧,我那两个哥哥只要一偷懒就会挨训,要不是他们做得太慢,咱们家的生意还能做得更大一些。” 少年越说越起劲儿,似乎也对他那两个倒霉的哥哥恨铁不成钢起来了。 “那你们家一个月能赚几个钱?” “嘿嘿,至少……” “竖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快去干活。” 刘贺转身一看,那个东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谈好了生意,黑着脸站在两人身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少年对着刘贺吐了吐舌头,赶紧蹲了下去,重新干起了刚才的活计。 刘贺想了想,朝这东主微微行了一个礼,说道:“我是路过的儒生,对这木器很感兴趣,所以就多聊了几句,多有冒犯,您别见怪。” 这东主没说话,却从鼻子挤出了一个“哼”! 第32章 木器坊主的苦恼 自古同行就是冤家,尤其是木工这种有“技术门槛”的职业。 这个铺子的东主显然是把刘贺当成了来打探消息的同行了。 刘贺在内心深处不禁摇头,这种“密不外传”的思想对技术传播的阻碍可不小,还真得加大技术共享的力度才行。 刘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两寸左右大小的铜印在这个东主面前晃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相府的门下议曹,受安乐相之命,来暗查工坊之事,还望东主知无不言。” 刘贺的这個身份是真的,这官印自然也是真的:为了便宜行事,安乐相把这颗二百石的官员佩戴的官印“借”给了刘贺。 两百石的官员多如牛毛,在这小小的昌邑国起码就能找出几十人。 而在那长安城里,随随便便地扔一块砖头下去,恐怕都能砸到五六个秩二百石的官吏。 但是,官就是官,百姓就是百姓。 当刘贺亮出官印之后,这东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先是惊恐,接着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成了一朵菊花。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使君恕罪。” 说完之后,这东主就要拜下去,刘贺连忙扶住了对方,非常大度地说道:“也怪我,刚才也是我没有亮明身份,我们站着说话就可以了。” 看到刘贺似乎比较和善,那东主才搓搓手,有些拘谨地站稳了。 反倒是那蹲在地上的少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刘贺上下打量。 “不知东主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小人贱姓孟,单名一个班字。” 刘贺点了点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 “这是你们家传的手艺吗?” “要说算也算,但是也不能全算。”孟班有一些尴尬地说道,似乎不知道从何接受。 “嗯?此话怎讲?” “小人家里从孝文皇帝开始,世代做的都是木工的活计,传到小人手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所以这木匠的活计确实算是祖传。” “但是,现在这坊里摆的这些农具,并不是祖传的手艺,是最近小人照着从工官那里领来的图样,试着仿照出来的。” “你们是如何知道这图样的事情的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工官就把县里所有木器坊的东主都了叫过去,让我们把这图样领回来的。” 孟班这里说的工官应该是昌邑县里的工官,而不是国中的工官。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工官办事的效率还不错。 “这昌邑县有几家像你们这样的木器坊?” “一共五家,都在这城里。” “百姓要买木器农具的话,只能到这县城里面来买咯,那偏远的村子想要买着农具,可不方便。” “正是,不过大家一般会让进城的同村的人把东西捎回去,所以其实也不算麻烦。”孟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我听你的小子说,你们家是两个儿子在专门做这农具的,按这两个人算,像这翻车和耧车,你们一个月能做几台呢?” “这翻车和耧车可着实不好做,除去那些小的工具之外,我们家每个月加起来也不过能做个四五架罢了。” 刘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个木器作坊能造五架,那这五家木器坊加起来一个月最多也就只能造十五架。 而整个昌邑县足足有二十万人,去掉商人、官吏和奴婢,平均下来起码有得四万户农民。 就算十户人家共用一架耧车和翻车,那么最少也需要几千架,这区区十五架机器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就算工官一个月还能再多造出几十架,但是仍然难以满足全县农民的需求。 听到这里,刘贺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木器作坊确实造出了机器,但是数量也太少了。 脱离数量谈质量,只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如何提高木制机器的产量,是刘贺下一步要解决的事情了。 “这一台机器伱们卖多少钱?” “像耧车是四千钱,翻车是五千钱,扣掉木料和铆钉的成本,平摊下来一架能赚个三千钱左右。” 铁官卖的一把刀大约是七百钱,一头普通的耕牛大约是三千钱,这孟班定下来的价格也确实是不算特别贵。 “你家有几口人?” “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成亲了,如今还没有生养,加上贱内和这个小崽子,小人家里一共七口人。” “家中的几位女眷可还有空织布?” “小人在村里还有几亩地,平时种种麻,一年到头也就是能勉强给每个人添一身衣服罢了,没有其他的营生了,粟和菜都得掏钱买。” 孟班说到这里脸上有难色,似乎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扣掉成本和赋税以后,孟班这一家人一个月能赚一万五千钱左右,已经和一个品秩千石的官员收入不相上下了。 可实际的账并不能怎么算,因为这是孟家七口人的总收入,平摊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也只不过是两千多钱。 比种地的农民要略强一些,但是他们没有地,只能从市场上直接买粟。 相对于价格稳定的木器来说,粟的价格更易波动。 一旦粟的价格提高,就相当于变相直接影响到了孟班一家人的收入。 孟班想要“发迹”,只能提高自己制造木器的速度。 家里的人是固定的,那么想要增加人手,就只能雇人来生产了。 刘贺没有说话,他在这狭小的铺面里转了几圈,对每一件木制农具都仔细地看了看,他发现处处细节都做得很细致。 就连所有断面的木茬都被磨得非常光滑,摸上去没有任何的毛刺。 这可以工官里的那些工匠造出来的样品好多了。 “你的这些东西,比工官里做出来的好不少,他们没你那么仔细。” 一说到手艺,这孟班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又自得又谦虚地说道:“工官的工匠吃的都是官粮,他们造的东西都是给王公大臣用的,这农具不是他们的本行,自然就做得差了一些。” 刘贺把这句话记了下来,看来还是得催着戴宗和谢朗把宫里的工坊造出来,依靠国中和县里的工官,力量是远远够的。 “你们为什不多雇一些人,这样不就可以造出更多的机器,赚更多的钱了吗?” 刘贺的这句话并没有让孟班惊讶起来,他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刘贺会问这句话的。 第33章 孟家的三个虎子 “孟东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但说无妨,我会如实向安乐相禀告的,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刘贺追问到。 “小人先谢过使君的好意了,但这和外人都没有关系,咱们木工这行当跟下田种地可不一样,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就拿看图样这一件事情来说吧,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完全摸不到门道的。” “小人家里那两个不争气的竖子,已经跟着入行五年了,在看图样这件事情上也还没有全部过关,总得我最后来把把关。” “至于咱们木工工匠这些手里的功夫,就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 “买来的奴仆也只能给我们打打下手,而要是买几个奴仆呢,成本又太高,不养上个七八年,根本帮不了什么忙。” 孟班说到这里,连连摆手,连说了几個不划算。 刘贺不禁有些尴尬,看来是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像孟班这些有手艺的老师傅不愿意扩展生产规模,并不只是怕技术泄露,也不是没有野心,而是这木工的活计确实有技术的门槛,所以要培养合格的雇工是一件成本和风险很高的事情。 看来,得想想法子。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们干活的地方。”刘贺说着就看了看后院。 “这个……”孟班似乎有一些犹豫。 但不知道是想到了刘贺的身份而有所忌惮,还是看着对方比较和善,孟班最后一跺脚,还是就同意了下来。 “使君稍等,我先去让院内的女眷回避一下。” “这是自然,免得我冲撞了她们。” “诺。” 孟班穿过了铺子,跑到了后面的院子里去。 接着,刘贺就听到孟班大声地呵斥了起来,院子里似乎就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动静。 蹲在地上的少年看了看院子的方向,又看了看刘贺,挤出了一个鬼脸。 看来这孟班在家里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大家长。 没过多久,额头上挂着汗珠的孟班又跑了出来,恭敬地对刘贺说道:“使君,请随我来。” 刘贺和孟班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铺子后面的院子里。 也许是因为人口多而且还要做生意,所以孟班的这个庭院是一个两进两出的格局,比一般的寻常人家要大不少。 外面的铺子其实就是大门的门庭,前院则是做木工活计的地方,四周的棚子里则堆放着木料和一些半成品的部件。 再往后的后院应该就是孟班一家人生活的地方了。 知微见著,其他的木器坊估计也是这个格局。 在院子中间,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个青年,小点的二十四五,大点的二十八九。 放在农家,这个年纪都能当家了。 但是在手工作坊里可不一样,因为干的是手艺活,所以经验和技巧更重要,力气反而是次要的,所以这已经年过五旬的孟班仍然把持着家里的大权。 看来,这手工作坊里的年轻人不好出头啊。 “你们两个竖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使君问安,还等着我请你们去吗,小心我抽你们!” 孟班说着就要把鞋子脱下来了,吓得两个青年赶紧下拜问好,孟班这才作罢。 “起来吧,不需要多礼。”刘贺皱了皱眉头,他对孟班这种粗暴的管教方式不敢苟同。 “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孟东主应该不能再这样随意地打骂他们了,否则一辈子都会窝窝囊囊的,到时候你可能会追悔莫急的。” 刘贺原本也只是好心提醒,没想到这孟班非但不领情,还理直气壮地说道:“使君这是太看得起他们了,这两个竖子还不到而立之年,连嘴巴上的毛都没有长硬,离当家做主差得远呢,他们……” 就在孟班想要接着贬损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时,他突然发现年龄离而立之年更远的刘贺正冷冷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举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看我这张破嘴,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使君不要见怪,您是青年才俊,这两个竖子怎么能跟您比呢?” 刘贺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做过多的追究,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带到了孟家兄弟身上。 “伱们两个叫什么?” “小的叫孟日,这是小人的二弟叫做孟月。” “外面那个呢?” “他是三弟,叫做孟星。” 日月星,三光者也。 这孟班对自己的儿子期望还挺高。 在孟家兄弟面前摆着一架被刘贺改良过的耧车,已经完成了二分之一,但是大体能够看出来是一个什么农具了。 “你们是怎么做这架耧车的?” “先挑选和个个零件大小相当的木材,再准备好要用的铆钉,然后就一边造零件一边组装。” “不应该是先造好所有的零件,然后再拼装吗?” “拼装的时候用不上两个人,如果不错开的话,反而会慢一些。” “听你爹爹说,你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看懂图样?” 孟日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孟班,没有敢说话。 “孟东主,你先出去看着生意去吧,我和你的两位公子单独聊一聊。” “这……”孟班似乎有一些迟疑。 “怎么,难道还怕我偷走你们的手艺不成?”刘贺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有些戏谑地看向了孟班。 刘贺虽然此时不过十九岁,但是因为王宫里的食物很充足,所以个头比寻常百姓高不少。 再加上有两世的见闻,所以他严肃起来还很容易在气势上压倒其他人的。 而这孟班本来就对刘贺“议曹”的身份有所忌惮,被呵斥之后,整个人的脸都白了。 他那双小眼睛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就灰溜溜地溜出去了。 眼看着孟班离开,孟日和孟月紧张的情绪减少了一些,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说吧,你现在能看懂图样了吗?” “能看懂八九成吧,但是爹爹对我们造出来的东西总还是不满意。”孟日苦笑道。 “我也能看懂五六成了。”更加年轻气盛的孟月也抢着回答道。 “那你们觉得这耧车最难造一部分是什么?” “最难的当然是拼装的过程,和别的工具不同,越是复杂的机器,拼装的时候就越是要小心,一道哪里装错了,整个机器都不好用。” 刘贺注意到他们也用了机器这个词,不禁会心一笑。 “那我现在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想清楚再回答我。” “诺。” 第34章 背着寡人收黑钱? “如果一次给你们十架耧车的零件,你们多久能拼装好一架?” “这所有的零件都有十份吗?”孟月问道。 “嗯,准确地说,应该有十一份零件,我猜想你们拼装时,难免会也会把零件弄坏。” 孟氏兄弟相互小声地讨论了一下,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往宽了说,一人一天就能装好一架吧。” “好,那我再问来你们一个问题,倘若一个新入行的学徒跟你们学上三个月的手艺,但是只学着做一個零件,这能学会吗?” “是只学造这耧车上的一个零件吗?”孟日没有理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于是就又问了一遍。 “嗯,只学着造其中的一个零件。” “那用不了三个月,一个月恐怕就足够了,可是,只造一个零件分能有什么用呢?” 刘贺没有回答孟日的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还不到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那我没有更多的问题想要问了,多谢二位如实相告。” “不敢不敢,使君多礼了。” 刘贺准备离开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非常认真看着孟氏兄弟说道:“有时候,你们爹爹的话也不全是对的,该忤逆一下,就忤逆一下。” 刘贺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兄弟两人理不理解,转身就离开了。 他一边朝前面的铺子走去,一边背着身挥着手说道:“我们以后可能还会见面的,希望下次见面,伱们不要再被你们的爹爹骂作竖子了。” 孟氏兄弟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看着刘贺离开的背影,呆在了原地。 刘贺回到前面的铺子里时,恰好看到孟班是又做成了一笔生意,正把几十钱放进那个藏在几案下面的钱柜下面去。 “孟东主的生意不错。” 刘贺的声音惊醒了孟班,后者把钱柜往里推了推之后,才连忙就谄媚地跑了过来。 “孟星去哪里了?” “那个竖子替我去米肆买粟去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粟的价格可是一天比一天贵了,还是自己种地好,小人要是赚了钱,一定要多置上几亩地。” 刘贺不禁内心苦笑,这就是大汉商业发展迟缓的原因,大量的财富都堆积到土地上去了。 大汉百姓对粮食和土地实在太执着了,赚了钱只想着买地,却没有想过怎么扩大生产。 但是,吃饱穿暖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所以从个人层面来看,孟班的这个做法却又无可厚非。 要改变他们的这种心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要做很堵很多的事情。 “我和两位公子聊过了,他们都很有本领,孟东主应该相信他们才是,不好再整天竖子竖子地骂他们。” “要不然他们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恐怕都抬不起头的,以后又如何接班当家呢?” “孟东主现在的身子骨是好,但也总有老的那一天,不痴不聋,不做家翁,这可是古人给我的教训啊?” 这些老气横秋的话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荒唐,但是孟班却似乎也听进去了一些,脸上露出了有若有所思的神色。 刘贺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往铺面外走去了。 可就在他前脚还没落地,就突然想起了一件需要确定的事情,于是就又返回了店铺。 孟班看到刘贺回来,赶紧又迎了上去,问道:“使君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问,工官把图样发给你们的时候,有没有为难你们。” 刘贺问出这句话,这孟班的脸色又变了。 呆在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刘贺面色铁青,没想到随便这么一问,还真问出猫腻来了。 “我是安乐相派来的体察民情的,孟东主有什么话都可以畅所欲言。” “这个……也算不上为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愿听其详。” “我们从工官拿这些图样的时候,是要给钱的。” 刘贺的瞳孔迅速地缩了一下,一股子杀气涌上心头。 他三令五申地让郎中们向工官声明,不可藏私,更不可索贿,没想到这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多少钱?” “按图样的大小来划价,小的图样缴的钱就少一些,大的图样缴的钱就多一些。” “那你就告诉我,拿到这翻车的图样你花了多少钱?” 孟班说到这要紧的地方就又迟疑了起来。 “孟东主大胆地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是你说与我听的。” “每年都要缴两万钱。” 刘贺原以为是一锤子买卖,没想到竟然还成了一张附加的税收,这无疑是加重了孟班他们的负担。 这样粗略地估计下来,这孟班一年要交出去的这笔杂费起码有六七万之多,难怪生意这么好,但是孟班一直在喊苦,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节。 “他们找的是什么由头?” “他们说这些图样是相府里的一个神人画出来的,这个神人每天都要用人参来煮水喝,我们受了他那么大的恩惠,交一些钱给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还没等孟班说完,刘贺就气血上涌,心脏胀痛,手里的拳头也越握越紧。 以老子的名字吃黑钱,还把老子说成如此体虚的人,简直是不想活了。 看来,今天又得多办一件事情了。 “是县里的工官还是国中的工官找你们要的钱?” “县里的。” “你们就不会不交吗,到其他的作坊买几件相同的农具,带回来一仿不就成了吗?” “工官说了,不管是谁,只要造这些机器,就都要交钱,如果敢私造,轻则流刑,重则枭首。” 这些酷吏,竟然赤裸裸地增加百姓的苛捐杂税啊! 保护这些图样固然重要,但是技术还在起步阶段就拿来盈利,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这图样本就不属于县里的工官,不属于国中的工官,甚至不属于刘贺,谁都没有权利收这保护费。 “孟东主放心,这两日就会有人来给你退这笔钱的!” 扔下了这句话,刘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铺子,快步朝着马车的位置走去。 而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的孟班连连在后面喊着:“使君,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诶呀,这可怎么办,我没事去得罪他们做什么,都怪我这张破嘴啊!” 说完之后,沮丧而又担忧的孟班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35章 天下百姓只是粗安(求追读) 刘贺不知不觉在孟班的这木器坊里呆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当他穿过街道,回到马车旁边的时候,戴宗等得已经有一些着急了。 戴宗看到刘贺的脸色阴沉,以为刘贺是在木器坊里受了什么气,连忙迎上来问道:“门下,有什么不顺的吗,要不要下吏出马?” “不用,上车,出城再说。”说罢就上了马车。 戴宗也不敢多问,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大约一刻钟以后,马车就穿过了北城门,来到了城外。 北城外和北城内遍布着百姓聚居的闾巷,除了有一堵北墙算是分界线之外,两者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而北城外的这片闾巷甚至比城内的闾巷更宽,但是因为是自由发展起来的,难免有一些杂乱。 而且城外也没有专门的市,做小生意的商贩随处可见,非常繁华。 在这个时代,商品经济已经有了初步的发展,虽然以物易物的情况仍然存在,但是货币已经成了主要的支付手段。 尤其是汉武帝推行的五铢钱,质量上乘,币值稳定,不易剪削,非常受老百姓的欢迎。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太重了一些,不易携带。 而官吏们的俸禄即可以领取粟,也可以直接领取钱,并没有太多的限制。 商品物价关系着每一个百姓的生活,而且也能从商品价格波动的情况了解到整个大汉的情况:对于不能随意离开昌邑国的刘贺来说,这也是一种获取信息的重要手段。 因为北城外的闾巷更加杂乱无章,所以戴宗不得不放慢了马车的速度,这倒也方便刘贺指示他随时下车去询问各种商品的物价。 “门下,那家粮肆里的粟现在是一百五十钱一斛。”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涨了五十钱倒也不算贵,看来周边的几個郡国还算风调雨顺。” “门下,羊羔二百钱一头,狗一百五十钱一条。” “这卖的应该是喂了三个月的中羊,羊崽子一百钱就足够了,百姓生活尚可,否则人都吃不饱,哪里有时间去伺弄这些畜牲想着吃肉呢?” 百姓的生活尚可,但是那光着脚的孩童,那面有菜色的脸庞,那污水横流的街道,那麻布衣服上的补丁……都让刘贺的眼睛有一些刺痛。 然而,这已经是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的平安年份了。 这种“粗安”是脆弱的,不要说是突然的爆发的战乱,也许就是由一场暴雨带来的洪水也会让无数百姓的生活彻底跌入谷底。 刘贺觉得,这大汉的百姓,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马车穿过北城外的这些热闹又混乱的闾巷之后,人烟就逐渐变得稀少起来了。这个时候,刘贺才把刚才在孟班的木器坊里问到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戴宗。 当刘贺说到昌邑县工官要求各个木器坊缴纳一笔固定的杂费的时候,戴宗也非常愤怒和不满。 “我们把图样给工官的时候,是清楚明白地告诉过他们,不允许收任何杂费的,他们怎么敢擅自做主?”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我反问你一句,这工官又怎么可能不敢擅自做主呢?” “这……”戴宗一时哑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工官怎么可能不敢擅自做主呢? 别说是他们几个谒者的话没有任何的约束力,就是刘贺的话对工官也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而且刘贺说得多了,做得多了,恐怕还要被扣上干涉国事的脑子。 “要不要让安乐相出面?” “这应该是昌邑县工官擅自做的决定,待会到了工官,好好敲打敲打那个马延寿,让他去处理这件事情。” 马延寿是整个昌邑国的工官,所以也就是其余诸县的工官的直接上官,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就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事事都需要让安乐相出面,那么刘贺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迟早是要引起中央朝廷的注意的。 话说到了这里,一路上话都很多的戴宗好像突然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刘贺大致猜到对方的想法,他先自己拿过那装了蜂蜜的皮壶喝了一口,然后又把那装了清水的皮壶拧开递到了戴宗的面前。 戴宗倒也不生分,接过来就大大地灌了几口。 虽然里面装的不是酒,但是还是让戴宗问出了心中所想。 “门下,下吏有话想要问。” “但说无妨。” “这话也许有些狂悖。” “哈哈哈,你也不是第一日与我相识,还有谁能比我还狂悖的吗?” 戴宗又想了想,最后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门下,我们这些郎中和谒者都是郎中令为您挑选的属官,朝夕相处,我们知道您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狂悖。” “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昌邑国的这些百姓好,所以郎中令才冒着风险让我们听从您的调遣,我们也才愿意做那些被其他儒生耻笑的事情。” “这两年来,这国中的大小官吏虽然也愿意从旁襄助,但是下吏总觉得是名不正,言不顺,有时候甚至无从发力。” “就像今日之事,如果不是您偶然去了那家作坊,那么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知这件事情。” “这小小的昌邑县工官就敢如此阳奉阴违,国中那么多官吏,不知道有多少做着同样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如此,我们跟着门下忙前忙后,有有何意义?” “门下,这不只是我戴宗的疑惑,也是其他人的疑惑,下吏是一个直爽的人,就想替大家问问,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以往,刘贺一定会用“为了百姓”这简单的四个字回答戴宗,这也是这两年来刘贺惯用的“借口”。 戴宗他们都还年轻气盛,对所谓的“天下大同”“天下为公”还有一份执着的信仰。 “为了百姓”这四个字足够让这些“资历尚浅”的儒生为之赴汤蹈火了。 但是这不是持久之计,经历了成功和失败的打磨之后,他们会思考得更深,这是人之常情。 不只是戴宗,还是禹无忧他们,甚至还要算上龚遂和王式……这许许多多的人,越来越想知道刘贺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刘贺明白,现在这个时候,“为了百姓”这四个字,一定不是戴宗想要的答案。 纵使这些郎中和谒者真的一心为民,但是也需要一个更明确的回答。 刘贺本想再等一等,然后再向他们挑明,但是既然今天谈到了,索性说开了更好。 第36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也(求追读) 刘贺迟迟不挑明自己的意图,这些下属就算再有“为生民立命”的远大抱负,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失去跟随刘贺的动力的。 这不是自私,而是人性,能彻底摆脱名利束缚的人微乎其微。 刘贺想了想,向戴宗问道:“你们私下有议论过此事吗?” “下吏不敢隐瞒,我们确有议论过,请门下恕罪。” “那你们觉得我应该如何走下去呢?” 刘贺把问题抛回给了戴宗,戴宗拉住了缰绳,把马车停在了官道边上。 此时,马车距离昌邑城的北城墙已经有五六里远了,但是到工官也还有五六里的距离。 所以此处正是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初春已过,万物更新,绿植吐芽,雏鸟破壳,一切都生机盎然,但又还有一丝残冬的萧索。 戴宗脸上似乎有一些迟疑,但是转瞬间又变得决绝和坚定。 这个孔武有力,看着有些鲁莽的谒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变得庄重起来。 几息之后,戴宗下了车,整理了整理身上那身有些发皱的旧袍服,然后就在官道上跪下,朝着刘贺拜了下去。 汉代的跪拜之礼是一种很常见的礼节,没有后世奴颜婢膝的意味,反而有一丝悲壮决绝。 太子丹拜荆轲是悲壮,唐雎拜秦王是决绝。 而戴宗拜刘贺,两者都有。 “门下,我们希望您去长安,成为天子。” 戴宗说得非常直接,没有一丝一毫的拐弯抹角。 刘贺如同坐在王位上一般,端坐在马车的驭位上,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戴宗,冷冷地说道:“戴宗,你可知单凭这一句话,我就能把你教给王吉中尉,判你一个族诛杀之刑!” “下吏知道,但是纵使被族诛,我也要说,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有此想法。” “不管是我们这些郎官谒者,还是昌邑国的其他属官,又或者是这昌邑国中还不知道您帮过他们的那些百姓,他们都有这个心思。” 戴宗说得诚恳,声音中都有一丝哽咽了。 幸好此时没有过往的行人,否则他们一定会驻足观看眼前这奇怪的一幕的。 “戴宗,现在你的话可不只是会要了伱的命,也会让我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下吏知道,还请殿下恕罪。” 刘贺跳下了车,把戴宗扶了起来。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这句话乃屈子在《离骚》中表达忠君爱国之情的肺腑之言。 刘贺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这句话,不只是用来剖白自己的志向,也有劝勉戴宗之意。 《离骚》不是儒经,却是儒生必读。 戴宗几乎在刘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下……” “如果你们再谈起此事,把我今日说过的这句话转达给他们,禹无忧他们是能够明白的。” “其他的话毋庸多言了,一切就和往常一样便可,不要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诺。” 刘贺看向了西北,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座高高隆起的山。 他知道,在山的后面有江有河,有平原有峡谷,还有一座叫做长安的城。 连戴宗这样微不足道的人都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看来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起风了,我们快走吧。” “唯!” 一路颠簸,刘贺和戴宗架着马车终于来到了昌邑国的工官。 大汉的郡国之中,除了相府和中尉府之外,还有许多相对对立的衙署。 这些署衙和诸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独立性比较强,并且主管每一项相对独立的具体事务。 从隶属关系上来看,这些衙署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直接是由中央朝廷九卿主管,一类是在相府的节制之下独立署理事务。 第一类包括了主管炼铁冶金的铁官,主管煮盐贩盐的盐官,负责平抑无价的均输官等。 第二类包括了主管祭孔事宜的孔庙、主管宫殿营造、器物制造的工官和主管仓储保存的仓官等。 这些衙署不仅在郡国之中存在,在各县也会有相应的衙署。 因此,大汉的由郡到县的管理就分为两条线。 一条是由郡国守相牵头的行政管理体系和另一条是由其余衙署各自牵头的业务管理体系。 这些衙署的长官品秩相近,但是管理的人员数量却相差甚远。有的衙署只有区区几人,有的衙署却又数百人。 而刘贺他们刚刚抵达的工官署的人数就有数百人之多,是除了铁官和盐官之外,人数最多的一個官署。 因为管辖人数众多,而且所辖的事务又需要宽阔的场地,所以昌邑国工官署被设置在了城外。 这整个工官署的面积很大,南北长一里有余,东西宽半里有余,占地足足有二百四十亩地,几乎已经有小半个昌邑城那么大了。 不过这其中大部分是工匠做工的场地,真正留给工官的庭院其实并不算特别大,也只不过是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罢了。 工官署负责制造的各种器物不算价值连城,到也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紧俏的商品。 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所以工官署周围是一道三米多高的城墙,城墙上还有巡城兵卒来回巡逻,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虽然戴宗是工官署的常客,但是作为例行检查,马车还是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什长带着几个兵卒走到了马车上,变戴宗行了一个揖礼。 “什长王斧问戴使君安。” “免礼。” 这些亭卒都是从昌邑国中征调来的百姓,他们服役的周期是一年时间。 根据大汉律令,二十三岁到五十六岁无官无爵的男子都要服三年的兵役。 但这三年并不需要一次性服完,而是可以分为三次服完,一次一年时间。 而且这三年服役的地点和职责也略有不同。 身强体壮的会被挑出来担任材官、骑士、轻车和楼船士,属于野战部队,留在本国服役,也就是郡国兵。 郡国兵服役完之后,可以立刻可以前往长安担任卫士,也可以隔一段时间再前往长安。 至于被挑选剩下的人,就是各种各样的卒,比如说肩负治安守备职责的亭卒和到边郡戍守的遂卒当属此列。当然,还有很多“卒”承担的是衙署里不同的杂项工作。 除了这两年的兵役之外,他们每年还要抽一个月的时间替国家服劳役。 年近四旬的王斧已经是第二次服兵役了,上次去的是渔阳郡,这次年纪大了,所以就留在了本国。 因为有过前一次的服役经历,所以他才被任命为代领十个亭卒的什长,专门负责把守工官署的大门。 “戴使君,例行检查,莫见怪。” “这是你们的职分,无须多礼。” 王斧走向了马车,掀开了帘子,看到了被一顶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的刘贺。 第37章 敲打敲打马延寿 戴宗以前来工官的次数不少,但是一般都是一个人来,王斧在车中乍看到一个生面孔,吓得惊了一下。 “这位是……” “这是相府的门下议曹,今日要与我一同面见马使君。” 马使君就是昌邑工官马延寿,梁国人,是一个痴迷于各种不同工艺的技术官员。 “这位议曹看着很年轻,小人去年也在相府待过几個月,似乎没有见过您。” “使君是刚刚拔擢上来的,看起来面生也不奇怪。” 戴宗在一边说完之后,刘贺从怀里摸出了那颗小小的官印,放在王斧的面前晃了晃。 王斧当然认得那官印,连忙退后了一步,说道:“小人冒犯使君了。” “不必多礼,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刘贺淡淡地问道。 “当然。”王斧挥了挥手,守在车前的那些亭卒自然也就让开了。 马车就这样驶进了工官署。 看着远去的马车,王斧还是有些疑惑,这议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这也太年轻了吧,真是怪得很。 但是在长安待过的王斧见过不少血雨腥风,他深知有些事情深究太多对自己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也就没有再多想。 另一边,正在盯着工匠制作一批漆器工官马延寿脚步匆匆地朝衙署走去,沿路上有工匠和他打招呼,他也来不及回答。 因为走得太急,他甚至好几次差点都把鞋子都踢掉了。 当马延寿满脸是汗地走进工官署的正堂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戴宗和背手站在中间的刘贺。 顾不上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这马延寿就跪了下去,对着刘贺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下官马延寿问门下安。” 马延寿的声音之所以颤抖,倒不是因为他做贼心虚,而是对刘贺太过于崇拜了:这马延寿简直可以说是刘贺的头号粉丝。 对于马延寿这样的技术官员来说,刘贺那一张又一张的图样,就足够让他心悦诚服了。 “马使君,你是品秩四百石的大官,怎么能向我这个区区二百石的门下议曹下拜呢,赶快起来吧,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刘贺言语中净是揶揄之意,甚至连身都没有转过来。 “因为您是殿……门……” 马延寿本来就不善言谈,对官场的那一套规则本就不太能应付得来,被刘贺这么突然一为难,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戴使君,把马使君扶起来吧。” “唯!” 戴宗有些强硬地把马延寿从地上扶了起来。 刘贺此时才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延寿。 平日里,刘贺对谁都很友善,极少会暴怒,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忘了他是一国之王。 但是,这马延寿不会忘记,因为从宫里发配出来的那几十个恶奴还在工官赶着最苦的活计。 他清楚地记得,这些恶奴来的时候,身上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嘴里都不停地喊着“殿下饶命”。 马延寿虽然不善言谈,但是绝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一看到刘贺发黑的脸色,就明白自己一定在哪里做错了。 可是他又不敢再跪下来,只得挤出一丝笑容上前问道:“门下今日似乎有些不悦,不知下吏哪里做得不好。” “马使君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呢?” “是不是曾郎中试制脚踏纺车的事情被耽误了,事出有因,还请门下听我解释。” 马延寿试探着问道,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他看到刘贺没有往下质问,就大着胆子往下说去。 “前一月,王吉中尉要发兵剿灭大野泽的水匪,不少工匠被调去修船去了,因此才耽误了试造那脚踏纺车的工期……” “门下放心,鄙人立刻就去安排,保证十天之内把那脚踏纺车给做出来。” “协助王吉中尉维修战船,那是你们份内的事情,试制脚踏纺车只是帮我的忙,先公后私,无可指责。” “那……这是为何……”马延寿欲哭无泪,不知道该如何做答,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戴宗,请求帮助。 戴宗和马延寿平日关系不错,决定还是拉他一把,于是就开口说道:“门下是为了图样的事情来的。” “图样,什么图样?”马延寿仍然听得云里雾里。 “昌邑县的工官,以门下的名义,要求那些拿了图样的木器坊交一笔杂费,一种图样每年就要交两万钱,而且年年都要交。” 戴宗的话刚说完,这马延寿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脸上那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门、门下,下官确、确实是按照您说的办的,让任何人不、不准向领取图样的木器坊收钱。” 刘贺看着越来越结巴的马延寿,内心有那么一些不忍,但是他只能继续说道:“那你就要想想,他们为什么敢违抗你的命令了。” “这、这些竖子竟然敢骗我,我势必要找他们问个究、究竟。” “马使君要是做不到我要求的事情,那以后有了新的图样,我就不再拿来工官了。” “门、门下,使不得使不得,这有了新图样一定要让下官看看,下官想您保证,三天之内,立刻就让昌邑县工官把钱还回去,并且严加斥责,让他们绝不再犯!” 这马延寿对各种图样最为痴迷,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不让他看新的图样,那比要了他的命还要狠。 看着马延寿连连赌咒发誓,刘贺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了,他接着说道:“要让昌邑县的工官亲自把钱送上门去,而且要道歉。” “负、负荆请罪,下官一定让他负荆请罪。” 刘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让已经满脸是汗的马延寿终于有机会擦了擦自己的汗了。 “这件事情先放一旁,我今天来是想看看那几个恶奴的,还请马使君把他们带到这里让我见一见。” “全部吗?” “嗯,全部。” “他们分散在署里不同的坊,需要一个一个地找来,门下先安坐,喝一口茶,下官这就派人把他们找来。” “嗯,茶就免了,快去快回。” “诺。” 答完这一声以后,马延寿赶紧就召集人手,去寻找这些“吃尽苦头”的恶奴去了。 第38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马延寿的办事能力是不用质疑的,不到三刻钟,五六个亭卒就把二十几个衣着褴褛的人驱赶到了正堂前面的院子里。 紧接着,马延寿带着几个小吏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正堂。 “门下,人都带来,这是名册。” 马延寿说罢,就把一块木牍递到了刘贺的手里。 刘贺接过来看了一眼,很熟悉,是禹无忧的笔迹。 上面用细小的字迹记录着二十七個人的名字、年龄、籍贯等信息。 有两人的名字上被朱红的笔圈了起来,画了一个叉,这些应该就是那几个熬不住打磨,死在了工官里的倒霉鬼吧。 刘贺对他们没有一点儿的怜悯,当时没有当场打死他们,就已经是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了。 刘贺坐在正堂的榻上,在那些跪倒在院子里的恶奴的身上逐一扫过。 他们此时弯腰低头,深深地拜在地上,而且衣衫褴褛,衣服下面露出来的皮肤黝黑粗糙,一看就知道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 昌邑工官里有芸芸数百人,但是这些人的身份是完全不同的。 第一类是官员,只有秩四百石的工官和秩比四百石的工官丞属于此列。他们由中央朝廷的丞相直接任命,是妥妥的朝廷命官。 第二类是属吏,包括分管工官各坊的啬夫,如制陶啬夫、制漆啬夫等,他们的品秩都在百石左右。这些人由工官任命,不需要在中央朝廷再过一道手续。 第三类是征调上来的“更卒”,他们在工官里主要做守门、打更、驾车和洒扫除尘的辅助工作,一个月一到,就可以返回家乡。 第四类是工匠,他们有的是雇工,有的是官奴婢。而官奴婢是没有人身自由,或是因罪被罚为官奴,或是在出生之前就是官奴。这一类人数最多,地位最低,但是也是工官做各种活计的主力。这些官奴婢是掌握各项技艺的核心人才,放在后世那是妥妥的技术中坚,但是在此时的工官里地位却最为低微。 第五类是刑徒,是触犯律法的犯人,做的就是最粗苯繁重的体力活。 跪在堂外那二十多个人本是昌邑宫的奴仆,被刘贺罚到工官之后,自然就和工官里的刑徒一样低微,在工官里只能做最辛苦的体力劳动。 看了一会儿之后,刘贺就从几案后面的榻上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正堂中央,站在这里,他对跪倒一地的恶奴们看得更清楚了。 从之前那位昌邑王残存的记忆里,刘贺还能找到不少这些恶奴做的荒唐事。 不管按照是后世的道德准则,还是按照当下的儒家伦理,这些荒唐事都是绝不可被接受的。 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这些人弄臭了不少,刘贺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是,刘贺手边能用的人不多,只要四肢健全,总有可以安排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恶习已改。 刘贺迈着步子走出了正堂,在太阳的照射下,他的影子抢先投射在了地上。 那些恶奴早已经听说是刘贺要见他们了,本身就已经惶恐不安了。 此时,他们感受到刘贺走到了面前,就都伏在地上如同筛糠似地发起抖来了。 这些恶奴比刘贺都要大上几岁,到现在已经十八九岁了,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但此时在刘贺面前却如同一群受惊吓得兔子一样恐惧。 原因也非常简单,刘贺当时下的命令实在太狠了,动手打人的可不是禹无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而是戍守王宫的亭卒——这些亭卒平日也没少被恶奴们捉弄,所以下起手来也格外狠。 那天的昌邑王宫门口如“人间地狱”,引来了很多百姓官吏围观,没有一个人不是拍手叫好的。 要不是郎中令他们及时赶到,阻止了刘贺,那恐怕这些恶奴一个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和当天的笞刑比起来,后面的苦力徭役更加可怕,脱离了昌邑王的庇护,他们就像一群臭虫,秩四百石的工官都可以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两年时间过去了,但是他们仍然想不清楚前一日还一同饮酒作乐的刘贺为何会突然翻脸,对他们大打出手。 因为不了解,所以才更为恐惧。 刘贺没有直接对他们说话,而是把马延寿叫了过来。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留下他们就可以了。” “门下,不用我们看着吗?” “不用了,他们再怎么恶,也不敢冲撞我。” “诺。”马延寿行了一个礼,带着自己的人就退出了前院,走的时候,还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此时,前院就只剩下昌邑宫自己的人了。 刘贺又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说道:“你们可知罪。” “知罪了……”众人回答的声音细弱蚊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看向刘贺。 “寡人知道,你们一定都在心埋怨寡人,甚至恨不得把寡人碎尸万段。” 恶奴们纷纷顿首,一个个都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你们一定在想,这个癫子昌邑王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明明和我们一样荒唐,凭什么来惩治我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寡人不想和你们解释太多,只和你们说一句,这两年来,伱们在工官赎罪,寡人又何尝不是在外面赎罪。” “古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犯错不可怕,只要能改,就还有救。” “如果你们当真知罪了,那就说说我和你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这两年的苦役让这些曾经的恶奴看到了寻常百姓的苦,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恶。 良久之后,终于有一个跪着的恶奴抬头说道:“农民种地不易,小人不该怂恿殿下脚踏青苗。”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人跟上。 “人应有恻隐之心,小人不该与殿下在东门街上纵马伤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人不该与殿下捉弄王傅。” 抬起头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在再回避,把自己心中曾经的恶都说出来。 当跪在地上的恶奴再也没有一个人低着头时,刘贺终于满意地微微点头。 “你们给寡人听好了,从此时此刻起,你们就再也不是奴仆了,而是普通的百姓,寡人希望你们记住自己的话,记住曾经的教训。” 这时,被突然赦免的年轻人们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刘贺话里的含义了,红着眼圈朝刘贺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39章 昌邑国少年郎 “但是,寡人还需要你们,你们可愿意就在这昌邑王宫里,为寡人做一些事情,为昌邑国的百姓做一些事情,为这大汉做一些事情?” 在大汉,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一世为奴,世世为奴。 想要脱去奴婢的身份,只能寄希望于主家的恩赐。 这些奴仆有些父母已经不在了,有些自幼就与父母分离,和刘贺一样,也都是“孤家寡人”,难免粘染上一些恶习。 但是,他们已经在沉重的劳动中渐渐蜕变成长,知道何为民间疾苦了。 此刻,刘贺脱去了他们的贱籍,就如同如同他们的父兄。 父兄发话,又怎能不从呢? “愿意为殿下分忧!” 从此时此刻起,昌邑宫恶奴全部灰飞烟灭了,但是这着灰烬当中,昌邑少年郎走了出来。 “好,那就都给我站起来!” 刘贺这一声令下,所有的昌邑少年郎全都站了起来,看向了刘贺。 “从今日起,你们就听从戴宗的调遣,与他一同在宫中识字、读书、强身、习武。” “在宫内以身作则,在宫外锄强扶弱。” “寡人希望,你们能有汉初的游侠之气。” “唯!” 在刘贺将昌邑少年郎收入麾下之后,他才让马延寿回到了前院里。 马延寿看着那群如同利剑一样戳在地上的昌邑少年郎时,觉得有些震撼。 这群刚刚还面若土灰的年轻人,此刻怎么就散发出了一股由内到外的杀气呢? “他们说他们已经改好了,那我就把他们带回去了,多谢工官为我调教他们。” 马延寿自是一阵惶恐,连忙摆手不敢接受。 “我今日来工官,主要有三件事。” “这第一件是昌邑县工官擅自向工坊收取杂费的事情,这件事我相信马使君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马延寿自是再次连连称是。 “这第二件就是这群少年郎的事情,今日我就会把他们带回去,不再叨扰马使君。” 马延寿自是连连点头。 “这最后一件事,是想让马使君帮我一个忙。” 马延寿一直对刘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一听刘贺说是让自己帮着参谋,自是深感荣幸,当即表示绝无二话。 “我想在昌邑宫中建一工坊,那么可否雇佣匠户为我所用?” 工官除了要官吏各种器物的营造之外,还要管理郡国中的匠户,刘贺想要雇佣像孟班这样的匠户,自然还是得问一问马延寿,以免落下话柄。 “这种地的农户交地租,这有手艺的匠户自然也要交一份工税,除此之外,两者并无不不同,他们是自己开一家工坊,还是受雇于人,工官并不干涉。” “有一些揽不到活计的匠户也还会卖身为奴,不管是工官还是相府都不会干预的。” 刘贺听明白了,这样一来,自己招揽工匠这件事情基本就完全都没有阻碍了。 “多谢马使君的赐教。” “门下。不敢当不敢当。” 在工官地几件事情处理得很顺利,看天色还早,刘贺向马延寿提出了要逛了逛这昌邑国的工官的要求。 马延寿本就对刘贺钦佩不已,再加上还在为昌邑县工官擅自收取杂费的事情心有余悸,所以二话不说就应承了下来,带着刘贺在工官里走马观花地看了起来。 这两年的时间里,刘贺给了工官不少图样,这让马延寿在连续两年的常课中都被评为到“最”等。 但是刘贺还是第一次来工官,因为平日里有什么新的图样和工艺要借助工官的力量试一试的时候,刘贺都是派禹无忧他们这些郎中来谈的,他只是端坐在幕后指挥。 如此操作的主要还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这工官再小也是大汉的一个衙署。 而今日有了这个机会,刘贺当然不会错过,他打算仔细地看一看,全面地了解一下大汉工官的情况,也为自己准备着手建立的昌邑工官找一些经验和范本。 又在前院和那些刚刚成为自由之身的昌邑少年郎说了几句话之后,刘贺就带着戴宗则在马延寿的陪同之下,在工官里逛了起来。 刘贺不能以真面目视人,所以至始至终地带着那個能够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的斗笠。 但是这个奇特的造型反而引来的工匠刑徒们的侧目,他们看不懂这平日里严苛不讲情面的工官为什么会对这个怪人如此恭敬。 走出前院以后,马延寿询问刘贺想要去看哪一个坊。 刘贺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反过来向马延寿问道:“马使君,你能和我说说这工官里一共有几个工坊,又分别是哪些工坊吗?” “各个郡国因为物产不同,所以工官里设置的工坊也不尽相同。” “像我昌邑国的工官,有制漆坊、制陶坊、木器坊和制弓坊,每个坊都由一个啬夫主持,人数不等。” 前三个工坊刘贺不用听也能猜到是做什么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大汉寻常百姓用得到的物件,让他没想到的是军队使用的弓弩竟然也交由工坊来操持。 刘贺看过很多书,脑子里能记住的东西很多,但是大汉距离他生活的时代实在太久远了,很多记载都语焉不详的,所以刘贺也就只能知道一个大概,甚至只听说一两个词。 就拿这工官来说,刘贺知道有这个衙署的存在,但是工官具体如何运作的,那是一概不知,所以也就只能自己一字一句地问了。 “这兵器也是由工官来负责督办吗?” “这个就要看怎么说了,其实是由铁官来造铁件的部分,由工官来造竹木等其他部分并且最后拼合到一起。” “看来,这铁官其实也应纳入工官之内的,否则难免有配合不当之处。” 一直唯刘贺命令是从的马延寿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哈哈就滑了过去。 原因无他,盐铁专卖是孝武皇帝定下的国策,经过盐铁会议的风波之后,当今县官也仍然在实行,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工官可以置喙的。 或者说就连刘贺这个诸侯王都没有资格评价,或者说就算评价了又有何用处呢? 刘贺自然看出了马延寿在这个问题上的回避,也没有继续追问,就把话题引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上去。 第40章 不如畜牲的牛马们 “这工官里一共有多少奴婢?” “现在工官里加起来统共有四百五十口,大奴一百零七口,大婢一百零五口,小奴小婢三十八口。” 马延寿这个工官还是很称职的,对工官里的“家底”如数家珍。 此时,大汉的官吏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儒生了,但是仍然有不少官吏属于精通一门技巧的技术官员,这马延寿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奴婢可以售卖吗?” “当然,奴婢不管男女,无论年龄,其实与牛马没有什么区别,既然牛马可以售卖,这些奴婢当然也可以售卖。” 马延寿说得非常坦然,仿佛真的把那活生生的人当成了牛马。 刘贺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事情。 “那我可否向工官买几个奴仆?” 参观工坊是假,这才是刘贺真正的目的。 昌邑宫的工坊要尽快开起来,自然就少不了工匠,虽然已经派李安定去招募了,但是最快的方法还是从工官里直接购买。 “这……” 马延寿没有想过刘贺会问这个问题,所以有一些意外。 “工官的奴仆可比市面上的要贵一些,门下直接买的话恐怕不划算。” “我要在宫里设置一個工坊,最缺的就是有经验的工匠,所以想让马使君行个方便。价钱的话好说。” 刘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马延寿自然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几分犹豫之后,马延寿问道:“不知门下想买多少?” “多多益善,马使君算一算,看看能卖给我们多少人,不管年龄和男女,我们全都要了。” 为了不让马延寿反悔,刘贺转身又对身边的戴宗说道:“马使君已经同意了,我相信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们给的价钱也要公道,明天就来把人带走。” 接着,刘贺又对马延寿说道:“马使君,千万莫要把这件事忘了,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匀出五十个人来。” 刘贺说完,也不管马延寿答不答应,就大步朝着工官内部走去,只留下对方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赚了还是赔了。 正事谈完了,剩下的参观就成了最后的环节。 不管是到了哪个坊,刘贺都会停下来仔细地看一看。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整个工官与其说是一个大型的综合手工作坊,倒不如说是一个劳动改造工坊。 那些奴婢做着最繁重而艰苦的工作,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尊严。 稍有迟疑和差错,监工的啬夫和巡视的兵卒就会对他们大打出手,手里的皮鞭和木棍会毫无忌惮地招呼上去。 那些有手艺又上了年纪的老匠人还能得到一些善待,而没有手艺又年轻的奴仆连牲畜都不如。 这些奴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只能披星戴月,毫无终点的劳作。 当刘贺一行人来到制陶坊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一个啬夫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摁在布满了碎陶片的地上,用一根拇指粗的竹棍不停地招呼在他的身上。 那少年疼得四处翻滚,发出野兽一样可怕的哀嚎,那裸露在破麻布衣外的皮肤更是被锐利的粗陶碎片划出了一道道血印,触目惊心。 但是人高马大的啬夫却丝毫都不为所动,手里的竹棍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少年在搬运一只烧废的陶釜时,把那只陶釜摔在了地上。 在这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恐怕都还没有一只陶釜宝贵。 至于周围其他那些做工的奴婢,对这一幕更是熟视无睹,一个个麻木不仁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他们只要有丝毫迟疑或者显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图,那么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刑者。 戴宗看不下去,想要去阻止,但是却被刘贺用眼神给阻止住了。 除了高压残酷的管理方式之外,工官的工作环境也非常恶劣,制弓坊和木器坊这些工坊还好说,除了双手容易被划破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煎熬。 而最难挨的莫过于制陶坊和制漆坊了。 制陶的第一个步骤就是碎土,然后再把土里的石子用簸箕筛出来,十几个奴仆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在满是粉尘坊中劳作,身上和头上沾满了灰尘,一个个犹如土人一般。 再加上那些陶窑时时刻刻地在烧着,温度非常高。 在高温和粉尘的双重作用之下,整个制陶坊就像一个巨大的烤炉,让人望而却步。 制漆坊看起来要比制陶坊“体面”不少,做的活计看着只是涂涂抹抹,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是刘贺和戴宗刚刚走进去,就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是漆的味道。 更为可怕的是,刚刚熬制出来的漆有极强的腐蚀性,沾在皮肤上不尽快擦洗干净,皮肤上很容易溃烂,进而留下难看的伤疤。 所以制漆坊的那些奴婢的脸上和手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在昌邑宫学里负责物化之学的华承身上的疮疤都会让行人侧目了,而这些奴婢身上烂疮还要骇人一百倍都不止。 从木器坊到制漆坊,刘贺和戴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马延寿在讲解每一个坊如何运作的时候却眉飞色舞,仿佛这一切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这也怪不到马延寿的身上。 当刘贺从最后的那个制漆坊走出来的时候,他站在坊外回头看向那烟雾缭绕的来处,一言不发。 讲解了半天的马延寿本以为会得到刘贺的赞赏,但是此刻却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暗暗猜测自己是不是哪里讲解得不够清楚,才引来了殿下的不满。 马延寿凑到了刘贺身边,有些谄媚地问道:“门下,下吏有哪里没有讲清楚的吗?” “没有,马使君讲得非常清楚,让我受益匪浅。” “那……” “马使君是想问,为何我还似有不满,对吧?” “下、下吏多嘴了!” 刘贺有些痛心又有些怜悯地看向了马延寿。 “孟子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这些奴婢不管所犯何罪,都是活泼泼的生灵,还望马使君对他们有一份恻隐之心。” 刘贺说完,退后一步,向马延寿行了一个大礼。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马延寿先是一愣,接着就跪倒了下去,在原地连连顿首,大喊“下吏该死”。 刘贺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似懂非懂的马延寿还在原地磕头捣蒜。 第41章 要救的是这天下人 在马延寿等一众官吏和王釜等亭卒的目送之下,戴宗驾着马车,载着刘贺,带着二十多个昌邑少年郎离开了工官,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气温比原来更炎热了一些。 戴宗和来时兴奋激动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一个人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驾车。 而车后那些刚刚恢复自由身的少年郎也都一路无言,只是平静地跟在马车后面,有些魂不守舍地向前走着。 时不时飞过的燕子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才能让他们抬头看一看,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也不知道他们是为北归的鸟儿高兴,还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欣慰。 气氛有些沉默,完全不像是一支几十个人组成的队伍。 刘贺拿出那個绑了红色麻线的水壶,拧开之后,大大地灌下去一口。 微甜发苦而又带着一点凉意的梅子酒流入喉咙,让刘贺不禁发出了一声表示畅快的感叹。 这一声感叹,驱散了工官那一幅幅惨状在刘贺心中留下的郁结。 “来,戴卿也喝一口!” 戴宗空出一只手,接过来闻了闻,摇头说道:“门下,下吏在驾车,不宜饮酒。” “位,这梅子酒不算烈,就喝一口,去去刚才的丧气!” 戴宗砸吧一下嘴,喉头明显动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驾车时不宜饮酒。” “你与那禹无忧果然是一路人,真是无趣!” 不过,刘贺也没有再为难戴宗,他反手就把装满了蜂蜜水的皮壶扔进了他的怀里。 “那就喝这蜂蜜水,但是要把蜂蜜水喝出酒的豪气来!” 刘贺说罢,在驭位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爬到了车顶上。 “门下,小心!” 戴宗想要去阻止刘贺,但是却被刘贺灵巧地躲开了。 “别停,继续往前走!” 戴宗无奈,只能放慢了驾车的速度。 刘贺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待他整个人都站稳之后,才朝着身后那群沉默的少年郎们喊了两声。 “丧着脸做甚,抬起头来!” 少年郎们如梦初醒,齐刷刷地看向了刘贺,但是眼中还有一些恐惧和敬畏。 “出了这工官,你们就不再是奴仆了,我希望你们能拿出一些少年郎的锐气来!” “来,把酒打开,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喝第一口酒,一切从头开始!” “来,喝!” 刘贺昂起了头,率先喝了一口,因为喝得太急太猛,他被酒水呛了一下,整个人弯下了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刘贺看起来无比狼狈,但是不知为何,又让那些少年郎有些动容。 等他好不容易才咳完,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一个灿若骄阳的笑容。 接着,他把盖好的皮壶扔到了离马车最近的那个少年郎手中,指着他说道:“来,喝!” 那少年郎有些迟疑,但是还是举起了皮壶,抿了一口,接着抹了抹嘴,把皮壶交给了身边的下一个人。 一个接一个,少年郎们轮流喝起了那皮壶里的酒。 以前,他们各个都是喝酒的浪荡子,但是这一刻却喝得很含蓄,但是在这含蓄中却有一份决绝。 “好,好,甚好!”刘贺拍着手喊道。 “回去之后,罚你们在城中打扫官道一个月,就当向昌邑城的百姓恕罪,听到了没有!” 沉默了一会之后,少年郎们如炸雷一般发出了齐刷刷的声音。 “唯!” 他们脸上的颓丧和惊恐一扫而光,再也不复存在了。 刘贺这才满意地回到了驭位上。 “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救下那个少年。” “下吏不敢。”戴宗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下。 “那少年可怜,然而其他人也可怜,我就算救下了那少年,现在又怎么可能救得下所有的人呢?” 刘贺故意把“现在”二字说得很重,戴宗自然已经明白了,神情也有些缓和。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试着救下所有人的。” 刘贺说完拍了拍戴宗的肩膀,坐回到了车厢中,在放下车帘的那一刻,他最后说道:“明天和马延寿好好谈,尽量多可买一些人回来,如果那少年还活着,就把他一道带回来。” “诺。”戴宗有些哽咽地说道。 第二天,王宫里的大部分人如同平常一样忙碌。 禹无忧还在和田不吝交上来的那些做了无数手脚的账目鏖战;戴宗则再次乘着马车去找马延寿讨价还价;带回来的那些少年郎一大早就出了昌邑王宫,散到了城里各条官道上清扫秽物;其他的郎中谒者们也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反而是刘贺,终于有了一些空闲的时间。 一大早,刘贺先是在扶摇殿里默了几十页书,接着又画了五六张新的图样。 到了中午,他又在厨房里当着膳夫和奴婢的面,用铁官送来的一口新式铁锅抄了一道韭菜腊肉,并且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刨下了整整三碗豆饭。 当刘贺打着饱嗝走出膳房,准备再来一个被孔丘所不耻的“昼寝”时,禹无忧拦住了刘贺的去路。 刘贺其实只是一天半的时间没有见到禹无忧,但是他惊奇地发现对方憔悴了不少。 原本瘦削的脸庞更显清减,眼下的黑眼圈也浓了许多,就连常年都是一丝不苟的“冠”戴得都有一些歪了。 看来田不吝送来的那堆账目还真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 “禹郎中憔悴不少,还是要保证身体,那账目的事情有些进展了吗?” “略有眉目,还需要一些时日。”禹无忧想了想,说道,“三日,还需三日,下吏就可以把所有的账目都理清。” 刘贺暗喜,看来又可以清闲几天了。 “这个速度并不算快,为何殿下面有喜色?” “咳咳,寡人很满意,不要妄自揣度!”怕被看穿的刘贺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禹郎中找寡人,有什么事情吗?” “郎中令来了。” “已经到了?” “嗯,此刻正在昌邑殿中敬候殿下。” “知道了,寡人现在就去。” 说完,刘贺就迈着大步朝昌邑殿的方向跑去。 “殿下,君子不重则不威……”禹无忧不满地说道。 “寡人知道了,寡人知道了,禹郎中还是快些查账去吧。” 刘贺说着加快了脚步,把欲言又止的禹无忧扔在了原地。 第42章 龚遂乃寡人之孔明(求追读) 很快,刘贺就在昌邑殿里见到了龚遂。 舟车劳顿八九个月,龚遂这年过花甲的老人更苍老了。 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几根黑发如今也已经是全都白了。 鹤发童颜,形销骨立,但是仍然精神矍铄。 龚遂见过的事情太多了,禹无忧他们根本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就比如说,龚遂从来没有问过刘贺未来的打算,而刘贺也未曾向龚遂表明过自己的心迹,但是龚遂却又心知肚明。 这样一来,双方的配合就会变得无比默契。 所以与其说那迂腐的老儒王式是刘贺的老师,倒不如说龚遂才是刘贺的老师。 “龚卿在何处,龚卿在何处!”刘贺一边喊一边快步地进了昌邑殿。 “下官问殿下安。”龚遂没有倚老卖老,在刘贺进门之前,他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因为还没有完全从疲劳中恢复过来,差一点就摔倒在了地上。 刘贺眼疾手快,赶紧就把龚遂扶到榻上,坐了下来。 “这殿中现在只有你我二人,龚卿舟车劳顿,就不必多礼。”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礼制是乱不得的。”龚遂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始终都和蔼的笑容,更像是调侃,而不像是训诫。 “寡人说过,龚卿回来之日,寡人定要在这大殿之中为你斟酒洗尘,寡人立刻让人拿酒来!” 说罢这句话,兴奋的刘贺就站了起来,竟然真的准备去找酒。这惊得龚遂连忙扯住刘贺的衣袖,把他扯回到了榻上。 “殿下,昼寝都被世人不容,下官这昼饮要是被王式那个老儒知道了,恐怕他是要把我骂化了吧。” 龚遂说这番话的时候,依旧不怒不恼,如同村野普通的村野皮肤对自家儿孙做开解。 反倒是刘贺,因为想起几日之前与王式的那一番冲突,而突然觉得有些落寞和不安:赶走一个忠于自己但是有些迂腐的老臣,最初可能觉得是一场胜利,但是此刻却已经变了味道。 龚遂似乎看穿了刘贺的想法,他并没有去说刘贺是对还是错,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在禹无忧去把殿下找来之前,他就已经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诉我了。” “殿下有些事情做得好,但是有些却做得坏。” 这可恶的禹无忧,竟然那么快就把自己“卖”得個干干净净,看来得让田不吝再送几车账目来给他看。 刘贺心中想着“歹事”,但却不敢在龚遂面前流露太多。 ”王式那个老儒,有时候确实是令人厌烦,但是他是终于殿下的王傅啊。” “寡人明白,寡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王傅的忠诚,但是王傅确实已经老了。” “昨晚回来之后,下官就听家仆说起王傅如今闭门谢客,专心治学,于是我亲自登门拜访,与他彻夜聊了聊。” “下官认为,殿下有错,这王傅也有错。” 刘贺不得不佩服龚遂,从他进城到现在,估计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却把这昌邑城中发生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年少轻狂的刘贺仍然梗着脖子说道:“龚卿与王傅是老相识,应该比寡人更了解他的为人,寡人也一直在找他的用处,但是并无可用之处,还不如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呢。” 龚遂静静听着,脸上始终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刘贺。 “怎么?龚卿不认可寡人的话吗?”刘贺问道。 “子曰:君子不器。王傅可能就是那不能当器物的君子吧。” 刘贺对《论语》中的这一句很熟,因为字最少,也最容易背。 但是背是背下来了,刘贺却并不理解。 龚遂也没有打算解释,他只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听禹无忧说,殿下正在招揽城中的孤儿,接来到宫中扶养?” “是的,寡人确有此意。” “下官和王傅谈过了,他告诉我他想来宫中教那些孤儿写字。” 龚遂的这个提议是让刘贺没有想到的,因为王式不仅迂腐,而且清高,他连自己这个昌邑王都不待见,又怎么可能愿意去教那些村野里长大的孤儿呢? “王傅愿……” 刘贺的话还没有说完,龚遂就说道:“王式说了,他心甘情愿。” “而且不教儒经,只教他们识字和算学。” 刘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就是“之乎者也”的王式,竟然也精通算学? “子曰:君子不器。合格的儒生本就应该有不同的才能,孔夫子可从没说过只要读读《论语》和《左传》就能治国,那是后来的董仲舒说的。” 虽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经推行数十年,但此时仍然并未被完全认可。 此刻的龚遂直呼“董子”的名字,恐怕就是站在董仲舒对面的反对者之一。 “王式的算学可能没有殿下出色,但是教练那些孤儿还是绰绰有余的,等他们学有所得,殿下再让禹无忧那些郎中去教他们,岂不是事半功倍。” “朝闻道,夕死可矣,殿下应该给王式这个机会。” 刘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寡人知道了,请龚卿替寡人向王傅谢罪,当日是寡人鲁莽了。” “哈哈哈哈,王式那个老儒,不会在意的这些的,他能为殿下出一份力,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了王傅的事情,刘贺心中也顿感轻松,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棉花的事情。 “龚卿,你觉得那纺织棉布的事情可行吗?” “棉种给何羲之了,棉布给曾长乐了,至于那带回来的土人夫妇,也分别交给了他们二人,这棉布一旦有了结果,他们自然会告知殿下的,殿下不用操心。” 三言两语之间,龚遂就把一整件事情说完了。 刘贺长了张嘴,想问一些什么,但是却发现已经没有问题要问了。 这龚遂对于自己,简直就是孔明对于阿斗。 唯一让刘贺感到些许宽慰的是,自己至少比那阿斗要强一些。 “殿下,这棉花和棉布,终究是一件小事,还有一件大事,殿下不得不处理。” “嗯?什么大事?” “前几天,广陵王派人来了,他们想要栽赃殿下,让殿下身死名裂。” 龚遂用最平常的语言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这个消息。 “什么!?何时的事情,派来的人现在在何处?”刘贺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广陵王刘胥,是除了长安的那位之外,对刘贺最有威胁的人。 “殿下坐,此事已经被我们解决了,殿下不必惊慌,现在只是需要考虑后续的事情。”龚遂又一次去拽刘贺宽大的衣袖。 刘贺半信半疑,但还是坐回了榻上。 他本想再问问是龚遂他们是如何解决的,但龚遂却带着话题往下说去。 “下官认为,广陵王并未看穿殿下的谋划,他所行这等阴险之事,也只不过为了求稳而已。” “只是,殿下今后要更加小心行事了,尤其是九月去长安进献酎金一事,要尤为小心,到时候恐怕危机四伏啊。” 刘贺刚才还很美好的心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没有想到正面交锋居然会这么早就会来了。 第43章 天命注定在昌邑(求追读) 来到昌邑国两年有余,刘贺从来没有离开过昌邑国一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够韬光养晦了,但是没想到却还是被那广陵王盯上了。 刘贺只知道未来历史的大致走向,但史书湮灭,他也并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在史书记录的那寥寥数语当中,那位刘贺到底是如何荣登大位的,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一团迷雾,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更何况,随着刘贺来到这个世界,又把那团迷雾搅得更加浑浊,连那本来就有些飘忽不定的轮廓,都显得更加分散游离起来了。 说不定那位刘贺也是躲过了无数次的诡谲阴谋之后,才正是入主长安的;说不定那位刘贺根本就不傻,只不过是靠装疯卖傻让他人放心。 如果真的是装疯卖傻的话,那现在的刘贺确实是比不过以前那位刘贺的。 成为天子以前,刘贺当然可以像以前的那位刘贺一样一傻到底,但是成为天子之后呢? 成为天子之后,刘贺当然可以选择像后来的继任者那样熬死长安的那位,但是如此一来,这大汉又如何换个活法呢? 更何况,纵使刘贺听话,也未必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 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 可这是有风险的。 想到了这里,刘贺不禁有一些担心起来,两年之后的事情,还会不会顺利发生。 读书得来的经验是靠不住了的,想要搞清楚当下的情况,刘贺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龚遂了。 刘贺调正了自己的坐姿,让自己显得更为庄重,然后才向龚遂问道:“龚卿,这两年来,你与寡人相处融洽,寡人想问一问,当下的情况,寡人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龚遂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下官斗胆,想喝殿下亲手泡的一壶茶。” 刘贺有些着急,他猛地站了起来,朝大殿外喊道:“来人,寡人和郎中令要喝茶,上茶!” “诺。” 几刻钟之后,一個奴婢把茶水和茶具端上来了。 在这几刻钟的时间里,龚遂顾左右而言他,一时谈谈这次在路上的见闻,一时谈谈曾经见到的长安风物。 总之,龚遂就是不接刘贺的那个问题。 刘贺耐着性子把茶泡好,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龚遂面前。 “殿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切记,切记!” 说完这句话之后,龚遂才从刘贺的手里接过了茶,放在嘴边抿了几口,眯着眼睛细细品味。 良久之后,龚遂才摇头晃脑地说道:“好茶,好茶!” 龚遂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才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这茶水真是妙不可言,殿下刚才问的是什么,老夫已经忘掉了,可否再重新问一次。” 被龚遂如此一说,刘贺有些躁乱的心反倒真的安定了不少。 “龚卿,寡人就是想要问一问,眼下的这情况,寡人应该做些什么?” 刘贺问的问题和刚才一模一样,但是语气却更加平和了。 “那就看殿下到底想要什么了?”龚遂若有所指地说道。 “此话怎讲?” “那广陵王想要即位大统,所以自然就视所有有可能即位的刘氏宗亲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巫蛊之事陷害殿下固然可恶可耻,但是却也并不可笑。” “所以殿下想要什么,决定了殿下往后该怎么做。” 刘贺往龚遂的杯中又慢慢地倒了一杯茶。 在热气升腾,茶香四溢的同时,他的内心闪过了过往龚遂和他相处的一幕幕。 刘贺从来没有向龚遂说过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坚信对方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否则以前也不可能纵容自己做那些有逾越礼制之嫌的事情。 “龚卿想必一定已经知道寡人想要什么了,为何还要多此一问呢?” “下官知道是一回事儿,但是殿下亲自说又是另一回事。” 龚遂非常罕见地寸步不退,似乎打定了主意,刘贺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不接刘贺的话。 刘贺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非常粗鄙地把整杯茶一饮而尽,最后直视着龚遂那深如苍井一般的眼睛,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似地说道:“寡人想要这天下。” 短短的七个字,刘贺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刘贺不只想要这大汉的天下,更想要这大汉以外的天下。 龚遂微笑着点了点头,非常满意地说道:“韬光养晦确实很重要,但是殿下也要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剖白自己的心迹,否则可能会让支持您的人寒心的。” “寡人受教了。” “殿下刚才问我的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该如何往下做?” “正是。” “尽人事,听天命。” “何为人事,何为天命?” “天命不在殿下,而在天子。当今天子无嗣,才是殿下的机会;倘若天子有嗣,那么殿下自然也就与那大位无缘了。” 当今天子当然不会有后嗣,这是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刘贺虽然做了不少足以改变历史的事情,但是却改变不了这件事情。 “寡人相信天命不在长安,在昌邑。” 龚遂有些吃惊,因为刘贺说得太笃定了。 “县官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殿下何出此言?” 刘贺当然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龚遂,他深思熟虑一番之后说道:“县官体弱多病,将养多年不见好转,更何况上官皇后年龄尚幼,未到生育后嗣的最佳年龄。” “阳不阳,阴不阴,如何会有子嗣。” “天命不可更改,你我多谈也无益,但是寡人想听听龚卿来说一说这人事应该如何尽。” 龚遂没有像刚才一样直接回答刘贺的话,他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番,最终取出了一块木牍。 龚遂把木牍放在案上,调换了一个方向,轻轻地推到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没有拿起来,但是却细细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木牍的第一排写着孝武皇帝,第二排则是孝武皇帝五个儿子的名讳,第三排是这五个儿子的儿子的名讳。 已死之人的名字上用红色的朱墨轻点了一下,无爵之人的名字上用则黑墨轻点了一下。 最后,剩下的名字就已经所剩无几了,而其中爵位最高的竟然只剩下了昌邑王刘贺和广陵王刘胥。 孝武皇帝总共有六子,从长到幼分别是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髆和当今天子。 龚遂等刘贺看完之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废太子刘据因巫蛊之乱被诛,子孙散落,不知所踪,已然失去了即位的可能。” “刘闳十八岁早夭无子,自是不用考虑有。” “燕王刘旦参与谋反,遭大司马大将军镇压,畏罪自杀,子孙更无爵位,与大位自然也无关系。” “广陵王刘胥乃燕王刘旦同母弟,对大司马大将军甚恶,能与熊搏杀” 也就意味着,倘若县官不测,有即位资格的就只剩下刘贺和刘胥了 “殿下,如果您是大司马大将军,您会选择何人承续大统呢?” 这一刻,刘贺豁然开朗,原来这偶然的背后是必然。 这些事情他在书中也看过,但自己并未如此细致地分析,竟然差点自乱阵脚。 当然,刘贺比龚遂知道的还多一点点。 废太子据有一曾孙尚在人间,在原来的历史走向中,就是此人取代的自己。 但是刘贺反倒不担心,因为那人的辈分比自己低,还得唤自己一声族叔。 自己只要不像刘旦那般直接谋反,那么霍光就不大可能从自己的身上跳过。 更何况,刘贺还有其他的办法让那人“消失”! 刘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思,接着问道:“这仍然是天命,寡人想听的是人事。” “这两年,殿下做得都很好,往后像以前一样行事即可,静静等待,如果如殿下所说,这天命在昌邑,那自然会降临。” “可这广陵王呢?” “广陵王不足为虑,他与殿下一样,都是笼中之鸟,殿下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广陵王,而是……” 龚遂还没有说完,但是刘贺已经明白了。 第44章 大汉天子皆癫悖(求追读) 没有等刘贺说话,龚遂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下官恳请前往长安,为殿下修缮国邸。” 在大汉,诸侯王不奉召都不可以离开封国,更不能擅自前往长安。 诸侯王擅自前往长安,哪怕是孤身一人,也会以谋反论处。 但是,诸侯王却都在长安城修建有国邸作为自己进京朝见县官的落脚之处。 这些国邸以国命名,规模比诸侯王在封国的宫殿略小,但同样是五脏俱全。 诸侯王的国邸虽然与国中的宫殿一样非常豪华,但却不一定是一个吉利的地方。 那些被县官猜忌的诸侯王,往往会被捉拿到长安去,被软禁在国邸当中,终身不得离开,成为货真价实的笼中鸟、网中鱼。 刘贺虽然有些狂悖,而且这两年来也有一些不安分,但是还没有到被猜忌、被除国的危机。 况且,长安的昌邑邸在刘贺成为昌邑王那年才刚刚修缮过,还新得很,根本就不需要进行修缮。 现在,龚遂说是要前往长安修缮昌邑邸,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龚卿此去,打算做哪些事情?” “呵呵,殿下先得应许不追究下官的罪过,下官才回说出来。” “龚卿放心,你是寡人最信任的人,所做的一切均是为寡人考虑,寡人不会降罪于你的。” “下官会在长安城诉苦,同时大肆宣扬殿下的狂悖和贪玩。”龚遂认真地说道。 刘贺立刻就明白龚遂的打算了,说白了,就是要去长安,把自己的名声搞得更臭一些。 说实话,这样确实能为自己争取不少的空间和时间。 但是刘贺也不免有些担心这覆水难收,到时候真的让世人认为自己是一个癫悖之人。 龚遂一眼就看出了刘贺的担忧,他接着说道:“殿下放心,下官去了长安自有分寸,不会让殿下成为千夫所指、昏庸无道的暴王的。” “顶多也就是一個贪玩狂悖的少年模样罢了,我大汉几代县官,也不是没有比殿下更殿悖的人。” 刘贺若有所思,是啊,那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年轻时恐怕比自己还要癫悖狂妄吧。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龚遂考虑得已经非常周全了,完全不需要自己再多虑。 “那有劳龚卿了。”刘贺非常恭敬地行礼说道。 而龚遂也没有再枉自托大,非常庄重地回了一个礼。 重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但是壶里的茶还没有完全喝尽。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谈天,龚遂继续向刘贺讲述这沿途遇到的趣闻和艰险。 这时的刘贺因为放下了心中的一个包袱,所以听得格外地投入。 这昌邑国就像一个大大地牢笼,困住了刘贺的身体与魂魄,让他对外界的事情格外好奇。 这大汉到底是什么样的,刘贺很想去看看。 几刻钟之后,茶尽香散,当最后的一点茶水也喝干之后,龚遂意犹未尽地敲了敲桌子。 “殿下泡的茶真是令人回味无穷,这套别致的茶具可否送给下官,下官想要带到长安去。” 这套茶具只不过是一套普普通通的陶制品,因为大汉暂时还烧不出凝如白玉的瓷器。 虽然材质很普通,但却是刘贺根据后世茶器命人烧制出来的。 茶壶、茶杯、公道杯、茶宠等小玩意儿一应俱全,它们各司其职,加在一起则能散发出一种别样的精巧的气息。 “寡人正在让工官烧制一批新的茶器,龚卿如果想要的话,寡人可以给你多备几套。” “甚好甚好,那殿下就多准备一些,下官要把这饮茶之风带到长安去,同时也可以当做殿下不务正业的证据。”龚遂半真半假地笑道。 “甚好,寡人也有此意,那就有劳龚卿了。”刘贺也笑着说道。 “那下官就告退了,三日之后,下官就会动身出发,前往长安。” “这么快,龚卿刚刚才从南方回来,要不要多休息几日,寡人听说你家里新添了一个幼孙,应该……” 刘贺的话被龚遂摆手给截住了。 “殿下还年轻,但是下官老啦,尤其是此次南行,下官更是觉得这残年余力也已经不多了。” “所以有些事情就等不及了,能早点做就早点做,等到了真做不了的时候,后悔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龚遂向来是以一个“智者千虑”的形象出现在刘贺的面前的,很少像现在这样感叹世事多变,以至于刘贺都有一些伤感了起来了。 看来,这位老臣是把这次出行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一程。 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可论。 龚遂本来应该会老当益壮,在晚年还能做出几件大事。但是在刘贺的驱使之下,这个老人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不一定了。 刘贺的伤感变得更加浓烈起来了,他曾经以为改变他人的命运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到这一刻才发现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有些无名小卒可能会因为刘贺的到来飞黄腾达,但是有些英雄可能也会因为刘贺的到来而跌落云颠。 想到这里,刘贺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再次向龚遂行了一个大礼。 “龚卿此去路途遥远,万望龚卿一路顺遂,龚卿凯旋之日,寡人仍然在这昌邑殿为你倒茶。” “甚好甚好,但是下官更想在未央宫见到殿下,到时候下官一定斗胆向殿下求一杯茶。” “诺。” 龚遂站了起来,因为跪坐太久,所以有些站不稳。 刘贺想要去扶他,但是却被推开了。 看着龚遂有些蹒跚地向殿外走去,刘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龚卿,寡人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殿下今天问了很多个问题,下官有些记不清了。” “是谁帮寡人解决掉广陵王派来的人的,又是如何解决的。” 龚遂此时已经站在了殿外,他没有转身,但是却微微地侧过了身体,用浑浊的眼睛望向压住天空一角的飞檐。 那里有一个陈年的燕子窝,几只春天才孵出来的新雏正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叫着,惹人可怜。 “殿下,这重要吗?” 刘贺被问住了,似乎不重要。 “但是,寡人想知道。” “如何解决的,殿下还是不要知道了,因为殿下身上背负的压力太多,不需要再多上一份了。” “至于说是谁做的,殿下记住是昌邑国人做的就可以了,所以,殿下千万不要辜负百姓的期待。” 说罢这句话,龚遂走下了殿前的台阶,向着远处的宫门走去。 今天,刘贺向龚遂行的礼已经够多了,但是他仍然在心中又向龚遂的背影行了一个礼。 此时,刘贺被空中几声鸟叫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抬头看去,两只毛羽已经有些发灰的老燕在苍白的天空中斜斜地飞过,落在了飞檐下的鸟窝里。 它们的嘴里含着豆丹,顾不得抖掉身上的尘土,就一口一口地把豆丹唯进了雏鸟的口中。 一时间,整个昌邑宫都被那清脆的鸟鸣所笼罩。 新旧更替,万象更新,有喜悦,也有悲伤。 第45章 工坊令和工坊丞(求追读) 在与龚遂告别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刘贺就在昌邑殿里召见了戴宗、谢朗和李安定三人。 刘贺把他们三人召集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手里要做的事情都恰好和正在筹备的工官有联系。 为了让这千头万绪的事情有个主心骨,刘贺打算要任命一个居中抓总的人。 三人各有优劣,很难分出个高下。 戴宗的威信最高能力也最强,今天就要去工官和马延寿讨价还价,收买工官匀出来的奴仆。但是他还兼任昌邑宫的侍卫长,恐怕时间上力有未逮。 谢朗这两年来专门负责木器冶铁方面的事情,在技艺上没得说,对木器制造的流程和细节最为熟悉。但是同样是精力的问题,主攻技艺之后,时间必然就不大够用了。 刘贺考虑再三,最合适的人应该就是李安定了,他这几日正在忙着招揽工匠的事情,已经有一些眉目了,而且手头上也没有会太多占用时间的事情。 看着戴宗三人从昌邑殿外走进来,向自己行礼问安,刘贺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前几日,寡人说过要建一個属于宫里的工坊,现在这件事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为了让这工坊能够尽早建起来,寡人想要分配一下职分。” “诺。” “这工坊的坊令由李安定担任,你要负责署理整个工坊的日常事务,缺人缺钱就去找禹无忧和戴宗他们帮你周转。” “唯!” “工坊还设有坊丞一职作为坊令的副手,谢朗这两年一直在和木器冶金打交道,就由你来担任这坊丞吧。” 刘贺说完以后,谢朗身体微微地晃动了一下,脸色也明显有些不解,但是最终还是在犹豫中说了一个“诺”。 刘贺自然知道谢朗不情愿的心思。 从品秩上来说,谢朗的二百石比李安定的百石要高上一些。 从能力上来说,谢朗对木工漆工冶金之事了解得更加清楚。 两点合起来看,谢朗当坊令似乎更能说得过去一些。 所以谢朗有不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寡人把坊令置于坊丞之上,是因为建立工坊不是一件小事,需要操劳谋划的事情繁琐众多,以一坊之主的名义与外界交通会更方便一些。” “但在这工坊里,真正的关口还是坊丞和一众工匠,只有坊令包揽了那些细琐的庶务,坊丞才能真正地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到工艺上去。” “这工坊想要做起来,缺不了做庶务的坊令,自然也缺不了做工艺的坊丞。” “寡人希望我们这宫里的工坊有朝一日可以超过国中的工坊,要做到这一步,二位必须要力协心齐,不要辜负寡人的期待。” 刘贺说完之后,看向了谢朗,这番话不仅对坊丞的地位加以确定,更是对谢朗本人寄予厚望。 “是啊,谢郎中,下吏会庶竭驽钝,把工坊里的庶务做好,一定不让吃喝拉撒这些琐事叨扰到您。”李安定自然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当下就立放下身段,拍着胸脯向谢朗保证道。 昌邑殿中的这四个人说到底都是少年郎,年纪最长的戴宗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最淡泊名利的年纪。 所以刘贺和李安定把“台阶”搭起来之后,反倒是这谢朗有一点羞愧了。 谢朗的脸因为窘迫而有些发红发烫,几次开口都没有说出来话,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是下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下吏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贺对大家的这份坦诚非常满意。 “大家都不需要惭愧和不快,只要能共行一路,自然就是一件好事。” “诺。” “工坊占地不小,需要一块很大的地方,在这昌邑城里恐怕是找不到这样一块地了,那就放在城西的清凉邸吧,以后清凉邸就作为工坊的衙署,周围的那几百亩地也划给你们使用。” 刘贺非常豪气地大手一挥,三两句话就把自己消夏的一处宫邸送了出去。 “殿、殿下,那可是先王建造的宫邸,拿来做工坊,任由布衣百姓随意出入,恐怕有碍观瞻,恐怕国人会说您……” 戴宗话没有说完,但是这意思其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宫邸是王宫禁地,而将来在这工坊做事的都是地位最低贱的工匠。 “你们怕国人会说我癫悖狂妄对吗?” 殿中的三个人没有敢接话,都只是稍稍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我本就是狂悖之人也,不在意这世人的眼光。” “你们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做出更多的器物,寡人相信这国中的百姓到时候就会记住我们的益处的。” “诺。”三人自然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时间也不早了,戴宗和李安定现在就出发吧,伱们一同去工官,好好地和那个马延寿讨价还价一番,尽量要从他们手里多买一些奴仆回来,不论老幼,不分男女,多多益善。” “殿下能给我们多少钱?” 戴宗倒是聪明,知道先和刘贺把这价格大致定下来,免得最后落埋怨。 “工官的开价和市场的开价比起来一定更高一些,寡人允许你们在市价的基础上多出一成。” “要是马延寿不同意呢?” 戴宗的担心不无道理,昨天虽然马延寿答应得痛快,但是估计此时此刻已经发现工匠的宝贵了。 他不一定敢不卖。但是说不定却会漫天要价。 刘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就要看二位的本事了,威逼利诱,尽量花小钱办大事,毕竟寡人的钱也是昌邑国百姓的血汗钱。” “唯!” 在戴宗和李安定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刘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又把他们叫住了。 “在北城靠近西门的街面上,有一个木器坊,老板姓孟,你们可知道?” 戴总回想了一下,说道:“就是殿下那天去探访的那一家?” “对的,这孟家的手艺不错,而且还有父子四人,都能做木工,我想把他们都雇到工坊里头来。” “他们既然有自己的生意,恐怕不一定会愿意吧?” 李安定最近都在忙碌招揽工匠的事情,能招到的都是破产的工匠或者是在村闾里走街串巷的手艺人。 像这种自有一摊子生意的人,并不好说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你们从工官回来的时候,顺路让把这孟班带过来,寡人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唯!” 戴宗和李安定就匆匆离开,殿内就只剩下谢朗一人了。 刘贺从几案上摸出了一卷竹简交给了谢朗。 “你先读一读,读完之后,寡人再和你商讨。” “诺。” 第46章 流水作业法(求追读) 竹简上的内容很多,是刘贺昨天回来之后,连夜写出来的。 最开始来到这大汉的世界时,刘贺的字写得非常难看。 一是因为毛笔和简牍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书写工具,用起来非常不顺手。 二是汉朝的隶书与后来的楷书也有差距,因为字形“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的特点,运笔也更有难度。 为了不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短处,刘贺每天都要抽出整整一个时辰来练字。 两年时间里,他写的简牍不知道堆满了多少个架子。 后来写得实在太多了,刘贺只好下令让人把这些简牍通通搬进了昌邑宫的仓房里。 因为这些竹简上的字丑到了“不忍卒读”的地步,所以刘贺还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进入那间仓房。 经过快两年的练习,刘贺现在的字已经写得和刚就学的小儒生不相上下了:说不上好看,但是至少也不难看。 谢朗拿着竹简读了大约两刻钟,才草草地把最前面的一部分读完。 “如何,看得懂吗?”刘贺问道。 “下吏愚钝,有些看得懂,但是也有些不懂,还请殿下赐教。” “那你先来说说你看懂的内容。” “唯!” 谢朗又看了几眼竹简,才缓缓地开始说了起来。 “这竹简上记录的是一种名为流水法的工艺。” “这种工艺的关口就是把一件事情拆分成不同的环节,并且由专人负责。” “因为一人负责的一部分非常少,所以极易熟练,这样的好处在于……” 谢朗说得很慢,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刘贺的表情,似乎想要确定看自己说得对不对。 大约用了半刻钟,谢朗才终于把要说的内容说完了。 刘贺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竹简上的第一部分内容就是对流水法一个大致的介绍。 谢朗不仅用自己的话重新概括了一遍,并且还对流水法进行了评价,对它的优点看得很准。 看来谢朗的理解能力确实不错。 但是,刘贺没有就这么轻易地让谢朗过关,他立刻就又出了一個新的题目。 “这工坊建起来之后,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木器制造的事情,你就再说说看,这流水法应该如何用到这木器制造上呢?” 平日里,刘贺每次给几个郎中传授新的知识时,总是会当场考核他们活学活用的能力。 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人的理解能力更强,触类旁通的能力也更强。 “想要又快又好地造出殿下设计出来的那些木器,关口在于熟练的工匠,可一个熟练的木匠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培养出来的,没有足够的木匠,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是用了这流水法,可以把木器的各个部件拆分开,让不同的人来做。“ “因为每人只固定制作一个部件,自然很容易就可以上手,熟能生巧也就水到渠成了。” “到时候,学徒只要跟着老匠人学习个一两个月,就可以学会。” “等培养出了这些学徒,他们就可以专做零件,再教给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拼装,这样一来,速度就会快很多。” “就拿我们新进制造的这曲辕犁来说,看似复杂,给一个学了三个月的学徒来造,恐怕不得其法。” “但是,如果把犁评、犁箭、犁辕、犁舵等零件分给七八个学徒来造,他们很快就能上手,最后再交由一个老师傅来拼装,自然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谢朗越说越顺畅,显然他自己已经是真的理解这流水法的好处了。 等谢朗说完之后,刘贺不禁又点了点头,再次对他表示赞赏。 “说得不错,这竹简后面的内容就是使用流水法的各个关口,你继续往后看,遇到不懂的地方现在就问寡人。” “诺。”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谢朗就开始细细地研究起刘贺写的这份流水法来。 每每遇到的不懂的地方,刘贺都会立刻从旁解释,而有一些连刘贺自己都遗漏的内容,还要用竹简格外记录下来。 其实,一百多年前,秦国在制造弓箭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类似的方法,但是到了汉代反而逐渐又失传了。 流水法需要注意的关口很多,显然也不是这区区一卷竹简就能讲完的。 但是,流水法好就好在并不是很高深,与其说是什么秘法,倒不如说一种思维。 只要把这种思维吃透想透,那么在具体运用的时候,那些熟练的工匠和学徒会自发地去完善和优化。 就像刘贺那位图书管理员说的那样:百姓是历史的创造者,要相信百姓的力量是无穷的。 为了能更快地让谢朗参透这流水法,刘贺甚至吩咐膳房把午膳直接送到了昌邑殿来。 当刘贺看到送上来的饭菜中竟然有一小碟春笋炒腊肉和韭菜炒河虾时,不禁愣了一下。 他好像并没有在膳夫面前做过这两道菜吧。 刘贺先尝了尝春笋炒腊肉,又尝了尝韭菜炒河虾。 笋子脆嫩,腊肉咸香,韭菜清新,河虾鲜甜。 四种不同味道的食物混合成了一首美妙的曲子,在刘贺的味蕾上演奏开来。 这些菜的味道虽然还有一些淡,但确实是用油爆炒出来的。 和刘贺记忆深处这两道菜的味道相差不大。 再看另一边的谢朗,已经闷着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有儒生应该有的优雅。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谢朗面前的那份饭菜已经被吃掉了一小半。 “谢朗,这菜的味道如何?” “回禀殿、殿下,下吏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那么好吃的饭、饭菜。” 谢朗的筷子都没有停下,看来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没有时间搭理自己的谢朗,刘贺没有多问什么,也吃了起来。 炒菜的香味远比炖菜的要强烈菜,一吃起来,就完全停不下筷子了。 一时间,偌大的昌邑殿就只剩下两人咀嚼食物的声音了。 等刘贺放下碗筷的时候,他发现谢朗面前的碗碟如同洗过一样干净,而自己的那份食物也被吃得一干二净。 刘贺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饱嗝,又用巾帕擦了擦嘴,才对候在一边的奴婢说道:“把这做菜的膳夫叫来。” “诺。” 很快,一个头圆脖粗的膳夫被带进了昌邑殿。 刘贺对这个膳夫有印象,他叫蒯梢,是王宫的总膳夫,据说对自己的厨艺颇为得意,但是这两年来不怎么得志。 原因很简单,因为刘贺不喜欢吃他做的菜。 “这饭菜是你做的吗?” 蒯梢不知道刘贺为什么会问这句话,他还以为又是自己做出了令刘贺生厌的菜,已经开始用脖子上的巾帕擦汗了。 第47章 铁锅和炒菜的出现(求追读) “不要惶恐,把实情告诉寡人。”刘贺问道。 “诺,这两道、道菜确实是小人手艺。”蒯梢伏在地上,不敢直视刘贺。 “这两道菜的味道有些淡,还要多加一些盐……” 蒯梢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 要是别人对自己的厨艺说三道四,蒯梢一定会嗤之以鼻的。 但是在刘贺的面前,他只能乖乖地听训。 不仅因为刘贺是昌邑王,更因为刘贺的厨艺——似乎比自己高,而且还有两三层楼那么高。 “诺。” “但是,瑕不掩瑜,味道很不错,比寡人做得要好。” 蒯梢抬起了头,眼中有些许激动和惊喜。 两年了,自己的手艺终于再一次得到了殿下的首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谢朗,你说说看,这两道菜如何。” “甚好,下吏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佳肴。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谢殿下谬赞,谢谢郎中谬赞。” 蒯梢撑在地上的双手,似乎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了。 “那你现在告诉寡人,为何这次的菜要比前以往可口很多呢?” “因为小人试用了工官里送来的那新式的铁釜,再学着殿下那日做韭菜炒鸡蛋的方法,自己试着做了做。” 刘贺想起来了,从官田回来之后,刘贺就让禹无忧私下去催这铁锅的进度了。 没想到这禹无忧对铁锅的事情倒是上心,恐怕也是被自己做的那两个肉夹馍把馋虫都勾起来了吧。 “记住,这铁釜叫做铁锅。” “诺。” “那你是如何想到用这春笋与这腊肉来搭配的呢?” 得到夸奖的蒯梢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反而变得从容不迫了,他昂着头,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这腊肉有些咸腻,而春笋苦中带甜,最是清爽,于是小人就想是不是可以用这春笋来辅佐着腊肉,于是私下里试了几次,味道似乎却有不同。” 刘贺看到蒯梢似乎意犹未尽,于是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小人觉得不只是这春笋,还有芹菜、泥蒿、莴笋都是苦中带甜,清爽利口的菜蔬,估计也可以用来辅佐着腊肉。” “至于这河虾,本就有些许土腥味,可以用韭菜此类有异香的绿蔬来掩盖,这样即可以去腥又可以增色,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口味。” “小人想了想,不只是可以用这韭菜来炒河虾,还可以用来炒鱼蟹,想必也会别有风味。” 蒯梢一刻不停地说着,刘贺一刻不停地咽着口水。 这些菜在后世平平无奇,但是刘贺却甚是想念。 而那谢朗更是夸张,唾液已经从嘴角流了出来。 “咳咳,好了,寡人知道了。” 刘贺的打断了蒯梢,也让有些失态的谢朗回过神来,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做得很好,想得也很好,寡人在扶摇殿中抄有一份食单,明日就派人送过去给你,你好好参详,想必厨艺一定可以大增的。” “谢殿下!” 蒯梢开开心心地退出了昌邑殿,不仅是因为得到了刘贺的认可,还因为得到了一份珍贵的食单。 看着蒯梢离开,刘贺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百姓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虽然铁的产量不高,铁锅的普及还有困难,但是在上层人家里推广这炒菜的方式,应该还是不难的。 吃饱喝足之后,刘贺和谢朗精神又恢复了,再次投入到流水法的完善当中。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谢朗带着两卷竹简离开了:一卷是刘贺的原稿,一卷是这几个时辰两個人一起补出来的内容。 谢朗刚离开昌邑殿不久,去工官的戴宗和李安定竟然也回来了。 按照刘贺的设想,他们两人最快应该今晚才能回来。 但是,当刘贺到脸色苍白的李安定是被戴宗扶着走进昌邑殿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一定是这戴宗又效仿夏侯婴驾快车了。 “如何,马延寿同意卖给我们多少奴婢?” “四十七口,二十一口大奴,二十口大婢,剩下的是一些少年。” “总计花了多少钱?” “一共是四十五万钱。” 看来这马延寿还比较识趣,没有漫天要价。 不过价格虽然公道,但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看来得催一催禹无忧了,建立工坊可不只是买人这一件事情上要花钱,得早点把田不吝贪掉的那些钱都给挖出来。 “买来的那些奴婢都带回来了吗?” “还在工官里,这两天我们就派人去领走,到时候直接就送去清凉邸。” 李安定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抚拍着自己的胸口,看来这是坐戴宗的车留下的后遗症。 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安定,刘贺也就释然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人一起吃苦,也就不觉得苦了。 “寡人让你们找的人找来了吗,就是城北那个姓孟的木器坊东主。” “找到了,就在宫外侯着了。” “有没有说是寡人要见他?” “说了,但是我们只说了昌邑王要见他,他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好,那就把他带到东偏殿去,寡人这就去见他。” “唯。” 刘贺不在昌邑殿里见孟班自有原因。 主要是想再以普通人的身份和这位孟班聊上一聊,看看他心里对来宫里做工到底是怎么想的。 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以后就再难听到对方的真心话了——不管刘贺如何和善,永远也不可能磨平自己和普通百姓之间的身份差距。 刘贺没有直接去偏殿,而是先回到扶摇殿,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才向偏殿走去。 因为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所以当他来到偏殿外面的时候,看到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孟班并没有跪在地上,而是在那偏殿里四处摸索。 他一会儿凑近看看几案下的榫卯,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屋顶的横梁,时不时又凑到雕刻了花纹的窗棂上看看。 刘贺一时玩心大发,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突然就跳到了偏殿的正门当中。 这西偏殿不大,平时也人迹罕至,连一个守卫或兵卒都没有,格外寂静。 突然出现的刘贺把作贼心虚的孟班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 等孟班看清楚是刘贺之后,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 “诶呀,是使君您啊,您不是相府的议曹吗,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刘贺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我……我路过。” “快,快过来跪在这里。” 第48章 老木匠的升官之道(求追读) 刘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孟班就已经拽着刘贺的衣袖,让他跪在了自己的身边。 刘贺倒也没有多问,顺从地就跪了下去。 “使君,你也是来等着见宫里的那位贵人的吗?”孟班压低着声音,有些惊慌又有些惊喜地问道。 “贵人?什么贵人?” “就是咱们这昌邑国里的大王。” 孟班说这句话的时候,四处张望了好几圈,仿佛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刘贺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内心有些好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胡乱地应了下来。 “对,我也是来见他的。” 也许是看出了刘贺的漫不经心,孟班一脸严肃地说教了起来。 “使君可不能大意,可得把进宫面见大王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大王和县官可是一家人,那县官可是天子,大王虽然不是天子,到也是天侄天甥。” “我们普通人能见一次那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不说能长命百岁,至少也是延年益寿。” “要是被大王记住了名字,可就更了不得了,像我这样的百姓最次也得被赏赐个几金,像您就不用在议曹的位置上慢慢熬了,至少能捡到一个中尉的官职来当当。” “中尉您听说过吧,就是在中尉府里那位使君,这昌邑国里,除了国相之外,就是中尉最神气了。” “那出门可气派了,前有车仗后有骑吏,能从这南门一路排到北门去。” 孟班颠三倒四地胡说了一大通,反倒把刘贺给说得有些蒙了,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插话,看那副样子还真像是初次进入王宫的小小门下吏。 “孟东主,你见过王吉中尉?” “王、王什么?”滔滔不绝的孟班停住了,张着嘴,有些散神。 “就是昌邑国中尉王吉王使君。”刘贺吐字清晰地说了一遍。 “这、这倒没见过,但是我见过出巡的队伍。” 孟班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多,皱起一张老脸干笑了两声,就不再作声了。 “孟东主今日来这昌邑宫是有什么好事吗?” 说到这“好事”,孟班顿时就又来了精神,像刚才一样又打开了话匣子。 “诶呀,使君,您可是我们家的贵客啊,下次一定要去寒舍坐一坐,我们全家都得招待您一番。” “嗯?此话怎讲?” “您昨天刚问了小人这图样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咱们昌邑县的工官贺使君就来到铺子里,非要把之前收的那图样的杂费退给小人,那态度别提有多和善了。” “贺使君说了,那是他把国中工官马延寿使君的话听错了,不是要受杂费,而是不要受杂费,而且以后永远都不收。” “是不是您昨天回去之后和昌邑相说了这事儿,所以贺使君才来把那杂费退给我们的?” 看来这贺使君还算有些敬畏之心,暂时可以让他继续留在工官的位子上。 这些小事哪需要惊动昌邑相呢,只需要马延寿出马就可以搞定了。 但是刘贺仍然说道:“嗯,全赖安乐相洞若观火、雷厉风行。” “这安乐相是英明,但是使君您也很贤良,肯为我们百姓说话,这就不容易。” “您看看,这一下子就给我们免掉了几万钱的杂费,这可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孟班说得激动,眼角竟然就流出了几颗老泪。 几万钱不是一个小数目,能让孟班一家人的生活提高不少,甚至能存下不少的钱。 所以他流下的这几滴眼泪还真不是虚情假意。 “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孟东主应该高兴才是。” “是,使君说的是,小人是应该高兴,应该高兴。”孟班一边说着就一边用袖口把眼角的泪水给擦掉了。 情绪上稍稍恢复了平静之后,这孟班又把话头扯回到了当下。 “这还只是今天的第一個好事儿。” “哦?孟班主还遇到了第二件好事不成?” “那是当然,否则小人也不会在这里了不是。” 孟班满是皱纹的脸上又爬上一点点的得意。 “那我倒想听听孟东主的第二件好事,顺带着多沾沾喜气。” “快到申时的那会子,小人正带着家里那三个不争气儿子收拾坊里的杂物,忽然,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小人原以为那是来订耧车或者翻车的农户地主,万万没想到,下来的那个年轻人竟然是……” 孟班说到这里,突然了停了下来,又看了看周内,才接着说道:“竟然是这昌邑王身边的谒者!” “哦,谒者有何稀奇的,不过是区区百石的小吏,我的品秩可是二百石。” “那位使君可不只是普通的谒者,还是这宫里的卫士长!”孟班对刘贺的反应颇有点不满意,加重了语气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卫士长也不过是四百石的官员,和您说的那个中尉可差得远了。”刘贺故意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 “嘿,使君您这就可就不知道了。” 孟班说完这句话,又摆出了一副老人给年轻人指点迷津的模样。 “这谒者也好,卫士长也好,可都是这大王的近侍,别看他们品秩不高,但是都能天天见到这大王。” “所以他们说的话可都代表着大王的意思,只要他们愿意替谁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那人必定可以飞黄腾达!” 不知不觉中,激动过头的孟班说起了车轱辘话,把刚刚最开始和刘贺说的那些话又换了一种方式说出来。 看来这孟班真的已经沉醉在飞黄腾达的美梦里面了。 在寻常老百姓的眼中,长安的县官离得太远了,本国的王才是头上的那一片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给人带来荣华富贵。 他们又哪里想得到,这些封王根本不是天,最多只是一片云,而且还是一片看着美丽,但却下不起风雨的云。 “孟东主还没说这谒者找你有何事情呢?” “他说大王看上了小人这做木工的手艺,想要见见小人。” 孟班说到这句话时,脸上那得意的神情都快要从各个五官溢了出来。 就连那有些稀疏的眉毛都不停地往上挑。 “那能得到殿下的认可,确实是一件好事。”刘贺附和着说道。 兴许是心情过于舒畅,又兴许是得意过了头,孟班竟然伸手拍了拍刘贺的肩膀,有些居高临下地说道:“使君放心,待会小人会替你美言几句的,定让使君的品秩能提上一提。” 刘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笑道:“那就有劳孟东主了。” “客气客气!”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殿外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人。 第49章 竟敢说寡人无能(求追读) 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田不吝带回来的那堆账目奋战了三天两夜的禹无忧。 这禹无忧眼里全是血丝,头发也有些凌乱,平时一尘不染的袍服上沾满了大大小小的墨迹和从木牍刨下来的木屑。 禹无忧冲进大殿之后,对着刘贺就行了一个礼,然后就焦急地说道:“殿下,下吏已经把那些账目理清楚了!” 禹无忧的话一出口,就发现这偏殿中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刘贺抬着手似乎想要阻止他,而旁边那个不认识的百姓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则向石像一样凝固住了。 这偏殿里为何会有百姓,为何还会和殿下齐刷刷地跪在这里? 禹无忧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某些时候少了一些眼力劲儿,比如说现在这個时候。 “殿下,下吏已经找到了田不吝那些账本中的破绽了!” 禹无忧又说了一遍,语气中尽是得意和炫耀,对于沉稳内敛的禹无忧来说,能有这样的情绪真的非常少见。 “殿……殿下,什么殿下?”满脸惊愕的孟班这一刻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那只拍过刘贺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接着颤抖着指向了刘贺。 禹无忧皱了皱眉,对孟班这放肆的动作非常不满意。 “自然是昌邑王殿下了。” 大殿的空气随着这一句话凝固了。 紧接着,孟班猛然收回了自己那只“大逆不道”的手,慌张地对着刘贺磕起了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孟班就像被夺了魂魄一样,只会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禹无忧却看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他有些木然地看了看刘贺,又看了看还在地上顿首的孟班。 刘贺则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禹无忧也太会挑选时机了,他正准备进入谈话的正题呢,竟然就这么被打断了。 “禹郎中,你先到昌邑殿等一下寡人,寡人和这位孟东主谈完了事情,再去找你,你看如何?” “诺。”禹无忧答应了下来,带着一脸的疑惑退出了偏殿,朝着昌邑殿的方向走去。 刘贺站了起来,走到偏殿里下那张专属于自己的榻上坐了下来。 “孟东主,不知者不罪,刚才在这偏殿之中和你谈话的是相府的门下议曹,你自然不算有罪。” 刘贺说着,也不知道还在不停顿首的孟班有没有听清,但是至少好像顿首的力度是轻了一些。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你若是继续不接寡人的话,那就真的该死了。” 刘贺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冰冷一些,那孟班果然就停了下来,双手撑地低低地伏在地上。 “寡人说了,恕伱无罪,抬起头来说话。” “诺。” 孟班额头上一片通红,看来刚才那几十个头磕得还真是实在。 “寡人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想听听你心里的真话,没想到却被那禹无忧给打乱了。” “不过,寡人接下来还是想听你说真话,你可愿意与寡人坦诚相待?” 孟班看着刘贺那张熟悉的脸,昨天和今天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昨天自己不仅差点把殿下从坊里直接赶出去,而且还拿殿下和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作比较。 而刚刚自己更是拉了殿下的衣袖拍了殿下的肩膀,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要给殿下说好话。 这些事情都让孟班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下来,把嘴巴给缝起来。 如今刘贺开口让孟班说实话,他哪里有不大答应的选择,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去找你的是寡身边的谒者戴宗,他对的说的话都是真的,寡人昨日去你的铺子里就看出了你的手艺很好。” “因为当时寡人还有要事去办,没来得及深聊,所以今天才特意让戴宗去把你请来的。” 刘贺说的那个“请”字又让惊魂未定的孟班一阵惶恐。 “殿下谬赞了,小人就是这昌邑城里区区的一个木匠,担不起殿下如此礼遇。” 孟班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那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等礼遇呢,寡人倒想听一听孟东主的说法。” “这、这自然是有大本领的人。” “那孟东主那造木器的手艺,算不算是本领呢?” 孟班哪里敢接这个话,只能继续说道:“都是区区雕虫小技罢了,雕虫小技罢了。” “如此说来,那些翻车和耧车的图样也是雕虫小技吗?” 孟班被问住了,这图样都是工官贺使君给的,据说还是相府里的某位聪明的门下画的。 要是说着图样也是雕虫小技,传出去恐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是又转念一想,这贺使君、马使君连同那不知名的门下吏全都加在一起,摆在殿下的面前,也确实是微不足道。 要找麻烦,就找殿下的麻烦吧。 想到这里,孟班是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扯着嗓子说道:“那图样虽然精巧,可也是雕虫小技。” “那寡人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那图样也是寡人一笔一划画出来的,你说这图样是雕虫小技,那是不是在说寡人也是没有本领的人呢?” 刘贺的这几句话有些强词夺理,但是乍一听没有却也没有什么毛病。 这一字一句组成了一道列缺,劈在了孟班的身上。 那孟班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红,一下子白一下子黑,仿佛开了染房一般,煞是精彩。 “这……那……”孟班急得满头是汗,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看到了,刚才那郎中还等着寡人呢,你就不要用这些虚礼来耽误寡人的时间了吧?” “诺。”惊吓过度的孟班终于像是一个被踩了一脚的猪尿泡一些泄了气。 “寡人想建一个工坊,需要一批经验老道的工匠,你可愿意跟着寡人,带着全家来这工坊里谋一份差事?” 孟超听完这句话,眼珠差点从眼眶里崩了出了,接着脸上就又出现了慌张的表情。 这慌张显然不是来自于惊喜,更像是来自于惊吓。 “殿下,小人求您饶了小人一家吧!” 说完,这孟班就又开始对着刘贺磕起头来了。 第50章 寡人的价格很公道(求推荐票) 刘贺这次是彻底有些回不过神来了,自己连工价都没开,这孟班怎么就如丧考妣地嚎了起来呢? 刘贺有些恼怒,呵斥道:“孟班,给寡人坐好!” 孟班抽咽了一会儿,这才又停了下来。 和刚刚带着装腔作势的表演成分不一样,孟班这时的脸上简直是一塌糊涂,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 刘贺皱了皱眉。 “先把脸擦干净了,再和寡人说话。” 孟班窸窸窣窣地在怀中摸了一阵,才掏出了一块看不出本色的巾帕在脸庞抹了起来。 这才好不容易又镇定了一些。 “孟班,寡人是看你手艺不错,也算老实本分,所以才想给你一个出路,你为何是如此反应?” “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是没齿难忘,一家人的生活有些拮据,总还是过得下去。” “虽然小人一家都已经是身份低贱的工匠,但是也不想卖身为奴,那可是辱没先人的事情啊。” “还望殿下恕罪,还望殿下恕罪!”孟班说到此处,又带上了哭腔。 刘贺这次总算是听懂了,原来这孟班是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要强行把他们一家人变成这昌邑宫的奴隶。 大汉划分户籍的标准不是职业,而是家产。 大汉以钱财多少把所有的户分成了三个等级。 家产在三百万以上的是上户,家产在十万以上的是中户,家产在十万以下的就是下户。 而只有出身上户和中户的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当官。 虽然如此,但是以农为本、重农抑商的思想已经逐渐抬头。 所以士农工商之中,士和农的地位天然就比较高,而大商人则可以用钱来买地甚至买官,以此完成自己身份地位上的转换。 所以最下等的莫过于小手工业者和小商人了。 但是,就算是手工业者和小商人,那也要比没有自由的奴婢要好。 一旦卖身为奴,那就终身为奴,世世代代都难以翻身。 在大汉,有不少没有良心的上位者,会利用手上的权势,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强买他人为奴。 看来,这孟班一定会错了意,把自己当成那些无良的“肉食者”了。 刘贺不忍心再让这孟班担惊受怕,接着解释道:“你理解错寡人的意思了,寡人不是要让你们成为宫里的奴隶,而是想雇你们来宫中的工坊做工。” “雇?” “嗯,伱们仍然是自由之身,寡人会给你们一笔过得去的工钱。” “当然,如果实在不想做,那你现在也就可以回去了,寡人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孟班听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来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啊。 再回想起刚才刘贺对自己手艺的夸奖,这孟班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扭捏了一番之后,孟班似乎有话想要问。 “你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殿下既然是雇,那小人斗胆想问一问,这每月支给我们的钱粮该怎么算呢?” 刘贺心想这总算是回到了正题上。 “上次在坊里,寡人曾问你们每月的进项,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一家人可赚到一万五千钱。” “既然要你们进宫,那你们就得关掉这世代经营的木器坊,这也算是一门损失。” “寡人大概算了算,全家入坊的话,一个月给你们两万钱,再额外加上五十斛的粟。” 大汉这几十年来粟的价格很稳定,除了边郡之外,其余各地粟的价格基本上在一百钱一斛到两百钱一斛之间。而一個成年人一个月大概需要四斛粟作为口粮。 “殿下,容小人算一算。” 刘贺对自己开的价码很自信,所以点了点头。 孟班就眯着眼睛开始算了起来。 五十斛粟折算下来大约是六千钱,那么加起来就是两万六千钱,和现在比起来能多赚七成。 虽然放弃自己的产业意味着放弃了做大的可能,但是能不能做大还是一个未知数。 与其搏运气,倒不如求个平平稳稳。 在这个时代,搏运气是一个很愚蠢的选择。 更何况,昌邑王这棵大树够大了,足够给孟家人遮风挡雨了。 说不定家里那竖子孟星的婚事也能有些眉目。 孟班即是工匠,也是商人,所以算计起来还是非常精明的。 “殿下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孟班试探地问道。 “寡人对百姓从无戏言。” 刘贺原以为精明的孟班还要再算计一番,但是没想到的是,孟班竟然当即就对着刘贺磕了几个头。 “孟班拜谢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一定带着全家人好好地服侍殿下。” 说完之后,孟班又“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头。 “罢了罢了,回去把此事告诉你的家人吧,这几日会有人去找你的,你下去吧。” “诺。”喜上眉梢的孟班应了这一句,就准备退出偏殿。 但这个时候,刘贺喊住了孟班。 “孟班,刚才你说见寡人一面就能延年益寿,那今天这一面能让你多活几年呢?” 孟班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说道:“殿下见笑了,今日一见,小人起码多活十年。” 刘贺也被逗笑了,挥了挥手就把孟班打发了出去。 恰好路过的戴宗和李安定看到孟班喜上眉梢的样子,知道殿下一定是把孟班拿下了。 两人走上去笑着恭喜孟班,孟班惶恐地拱手回礼。 戴宗一边带着孟班往宫外走,一边跟他交代着一些要做的事情。 “孟东主,回去以后赶紧把坊里的东西处理一下,三天之后,我会派人带你们去坊里。” “那么快?”孟班有些吃惊,他以为至少还要有三个月才能动身。 “殿下做事雷厉风行,你要尽早适应。” “更何况,去得越早,就越早能拿到月钱月粮,孟东主不想早日吃上王粮吗。” “戴大人说得是,小人回去之后,立刻就着手处理家里的琐事,三天之后,保证能出发。”孟班一面讨好一面笃定地说道。 “你家的三个儿子不会反对吧?”戴宗故意有些戏谑地说道。 孟班听罢,脸色突然一黑,说道:“他们倒是敢,那些竖子……” 但是孟班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他想起殿下说过,不能再叫他们竖子了。 “那些孩子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小人就把他们的腿给打折!” 第51章 不准叫他们竖子(求月票) 戴宗把孟班送到了王宫的门口,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还特意安排一辆马车送孟班出城。 一路上,孟班都觉得迷迷糊糊的。 马车很颠,这孟班仿佛坐在了云端一样飘飘欲仙。 马车最后在孟班所住的那条闾巷的巷口停了下来,孟班对驾车送他回来的车夫千恩万谢,甚至还掏出几百钱作为酬劳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这对于抠搜吝啬的孟班来说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四周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弥散着饭菜的香味,隐隐约约能听见夫妻争辩和小孩哭闹的动静,而其中间或还还夹杂着细犬低低的吠声。 孟班心情极好,一边哼着昌邑国的乡间小调一边朝巷口走去。 每一条闾巷都有单独的巷门,到了宵禁的时间是要关闭的,而且一旦关闭,没有紧急的事情就不得随意开启的。 孟班的运气很不错,在他来到巷口的时候,正是巷门要落闸的时间。 负责开关巷门的是里正,他管理着附近的百户左右的人家,一般由里中的富户经过众人推选产生。 孟班家住的这条闾巷户数比较多,总共有二百户多户人家。 因为闾巷中段的空地上有一棵百余年的老柳树,所以东边的百余户称为上柳闾,西边的百余户被称为下柳闾。 孟班就住在上柳闾,至今已经是第三代了。 上柳闾的里正名叫韩平,开了一家粮肆,家产至少有三十万钱,是闾里唯一的中户,担任里正也已经有十六七年的时间了。 从为人上看,韩平倒也公正公平,对待乡梓也很热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喜欢炫耀自己的家产,并且对其他人的生活评头论足。 而孟班又是他评头论足的主要目标。 原因很简单,韩平家产不菲,但是却只有一个儿子;孟班家境普通,却有三个儿子。 平日里,只要韩平遇到了孟班,总是要以关心为名,好好地奚落一番孟班。 所以当孟班在巷门关闭的最后时刻,从外面挤进来的时候,韩平一把就扯住了他衣袖。 “孟班,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心外面巡城的亭卒把你抓去中尉府,狠狠地用板子打你的屁股,到时候我可不会去领你的。” 孟班本就在韩平面前矮一头,此刻又差点被关在巷门外,所以格外讨好地拱了拱手,抱歉地说道:“里正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孟班说完就要往里走,但是还不过瘾的韩平拉住了他的衣袖,当着七八個把守巷门的职役的面把他拽住了。 “你还没说自己为何这样晚才回来,按照律令,现在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普通百姓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在街面上随意走动的。” 韩平说得一本正经,但也是狐假虎威。 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梓,孟班虽然是掐着点回来的,但是离自己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完全犯不着这样为难他。 可身边总有一些这样的人,手中有一点点的权力就肆无忌惮地使用起来,在无伤大雅的时候也不愿讲一点点人情。 他们不是为了公平执法,只是为了炫耀自己手中的权力罢了。 像今天,这韩平就想当着那七八个亭卒的面,秀一秀自己手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 此时巷门已经关上了,那几个职役也把手揣在胸前,走过来准备看热闹。 别看孟班在家里是个窝里横,但是在外面却是一个窝囊的人。 他陪着笑脸说道:“我今天进城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那么迟了怎么还进城去折腾,怎么不叫家里的那几个竖子去呢,三个竖子难道都还不能当家吗?” “但话又说回来,昨日你家小子来店里买粟,还没出店门就差点把粟弄倒了,这么晚了还真得看住了他,莫要让他乱跑。” 韩平左一个“竖子”右一个“竖子”地叫着,看着是在关心孟班一家,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地嘲讽,惹来那几个围观的职役也跟着笑了起来。 放在平时,孟班一定也会陪着笑脸,跟着一起骂自己的那三个儿子不争气。 但是今日,孟班觉得“竖子”这个词很刺耳。 于是,孟班把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两尺开外的韩平。 兴许是看出了孟班的不对劲儿,又或许是孟班没有配合自己的意思,韩平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了,他挥了挥手,说道:“走吧走吧,不计较伱就是了。” 孟班也不与他纠缠,转身就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才又出去了三四步,就听到韩平在身后故意提高声音说道:“这生得多也未必是件好事,要是都是无用的竖子,还不如不生,你们说对吧。” 孟班站住了,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想起昨天有一个人跟他说过,不能叫自己的儿子是竖子。 想到这里,孟班转身走了回去,在众目睽睽一下,来到了韩平的面前。 韩平感受到了孟班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杀气。 “你、你想做甚?” 孟班不愿多费口舌功夫,他一把拽住韩正的衣袖,猛地一扯,就把整只袖子扯了下来。 韩正这件崭新的袍服顿时就变成了一件破烂货。 众人惊愕,没人敢上去,大家都不知道平时唯唯诺诺的孟班是不是被脏东西上了身,才如此狂放的。 孟班把半截衣袖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又从怀里摸出了一百多钱,扔在地上。 极具挑衅一下地指着韩平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不准叫我的孩子是竖子,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就你这么个货色,你倒是也配!” 殿下都不叫他们竖子,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孟班扬长而去,留下众人不知所措。 这一百多钱是孟班此生花得最冤的一笔钱,却也是最扬眉吐气的一百多钱。 孟班昂头挺胸地来到自己的木器坊外,看到全家人都站在这里侯着他,不禁有些眼眶发热。 “爹爹,宫里……” 孟日的话还未出口,孟班就阻止他往下说了。 孟班挨个拍了拍三个儿子的肩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宫里的雇工了,我也老了,以后这个家你们得多帮衬着,来,我们进去边吃边说。” 孟家三兄弟第一次看到脾气那么好的父亲,虽然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爹爹今日遭遇了什么,但是他们感觉到有些不一样,连忙招呼几个女眷跟着爹爹走了作坊。 就这样,这户普通人家的命运,就和大汉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第52章 硕鼠硕鼠,敢食我黍(求推荐票) 当孟班从昌邑王宫走出去的时候,刘贺也在昌邑殿和禹无忧碰面了。 “是田不吝送来的那些账目有什么眉目了吗?”刘贺刚在榻上坐下,就向禹无忧问道。 “是的,下吏已经把所有的账目都查清楚了。” 刘贺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禹无忧,又确认了一遍:“所有的账目?” “嗯,所有的账目。” 禹无忧坐在榻上,又恢复了往常气定神闲的表情,丝毫没有刚才那种急不可待的样子了。 “这才短短三天时间,你是如何把那么多账目全都看完的?” 刘贺这两句话本意是在夸奖禹无忧,但是后者却不为所动,良久之后才开口说话。 “自然是在殿下和谢朗品鉴新菜的时候,在殿下和戴宗去工官体察民情的时候,在殿下和刚才那工匠玩耍的时候。” “下官要是不早点把账目清理完,好时时刻刻地劝诫殿下,那殿下恐怕又要走回原来的老路去了。” 禹无忧一连点破了刘贺三件都有些心虚的事情,后者只能厚着脸皮笑了笑。 “禹卿多虑了,寡人办的这些也都是正事,你放心,寡人对禹卿的诤言可是一句都不敢忘。” “但愿如此。” 别样的寒暄结束之后,禹无忧把几块木牍递给了刘贺,上面对账目上有问题的内容和条目进行了总结。 刘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那些账目上几乎每一个条目都有问题,多则一两百钱,少则五六个钱。 在木牍的最后,刘贺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六万钱。 这还仅仅只是今年前三個月田不吝从昌邑宫贪掉的钱。 如此计算,这田不吝两代人贪墨的钱粮起码有几百万之巨。 满脸怒气的刘贺“啪”地一声就把那薄薄的木牍拍在了几案上,由于用力过猛,那木牍直接就裂成了两半。 禹无忧也从来没见过刘贺那么震怒,都不禁有些害怕。 “这都是寡人的钱,三个月就贪墨了十一万,他田家父子两代当了二十多年的少府啬夫,按照这一个月四万的数目,那就起码贪了寡人五六百万钱,简直是硕鼠!” 刘贺的算法粗暴未免有些简单,但是得出的这个数目也倒不算非常夸张。 不怕一时的巨贪,就怕时时的小贪。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的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刘贺此时正在气头上,以至于禹无忧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话。 刘贺盯着那块裂成了两半的木牍,眼神是越来越锐利,仿佛要连同那摆着木牍的几案,也要一起看穿。 如果田不吝在这殿中,恐怕已经被刘贺看得万箭穿心了。 半刻钟之后,刘贺的怒火才稍稍平复。 现在还不到生气的时候,得想办法把钱收回来,要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事关重大,一定要谨慎行事。 越是明摆着的事情,就越是要拿到真凭实据。 就像那法曹史陈修说的那样,得办成铁案。 “这账目上涉及到的人至少有上百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下官数过了,一共是两百零二人。” “那么多人,你这几天都一一去问过了吗?” “凡是在宫中的人,下官都问过了,有一些雇工现在不在城中,还不曾来得及查问,但是也找到了与他们做了相同活计的人查问。” “禹卿这次办得很好,寡人非常满意。” “尽责而已,殿下谬赞了。” “那移仓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戴宗是把此事委托给阮扬去查的,让他查完之后再出城,经过这几天的摸排,他也已经把其中的过程和缘由详细地写了下来。” 禹无忧说着又把第二块木牍递到了刘贺的手上。 在松手的时候,禹无忧犹豫了一下,生怕这块脆弱单薄的木牌会重蹈它的同伴的覆辙。 刘贺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禹无忧心思上的变化,说道:“放心,寡人知道现在还不是撒气的时候,而且就算撒气,也不应该把气撒在这无辜的木牍上。” “殿下英明,是下官多虑了。” 和上一块木牍想比,这块木牍上的内容非常少,整个贪墨的过程几乎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 二月初五,田不吝以潮湿发霉的理由,直接购销掉了昌北仓【甲】库的一千斛粮食。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这些不可食用的废粮是要运到官田去堆肥的。 这田不吝虽然派人提走了一千斛粮食,先是只是假模假样地运出了城外,但是趁着夜色又运了回来。 因为这一千斛粮食虽然是陈粮,但远没有到不能食用的地步。 所以田不吝就以五十钱一斛的低价卖给了城北一个姓韩的粮商。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市面上陈粮的价格也要一百五十钱一斛。 这样一来,粮商每斛粟赚了一百钱,田不吝每斛粟赚了五十钱。 而“冤大头”刘贺则足足亏了十五万钱。 加上田不吝贪墨的那六万钱,这三个月的时间,刘贺在悄无声息之中就少了二十一万钱的进项。 这笔钱能干的事情太多了,够给孟班一家人开十个月的月钱月粮了。 这田不吝已经不是硕鼠了,而是饕餮。 刘贺看完木牍之后,并没有立刻还给禹无忧,而是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磕这几案上。 这是刘贺做重要决定前的习惯性动作,看来他此刻正在谋划着很重要的事情,所以禹无忧也不敢出声打扰。 将近一刻钟之后,刘贺才停下了手里的这个小动作,让禹无忧把所有的木牍都收了起来。 “禹郎中,寡人想问问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呢?” “应当立刻禀告昌邑相安乐大人,让他按律对这田不吝进行处置。” 刘贺对安乐的为人很了解,他虽然有些圆滑,但却是一个品行正直、嫉恶如仇之人。 如果刘贺找到安乐,那他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但是刘贺却不敢就这么轻易地做出决定。 刘贺不是不信任安乐,而是不信任相府里的其他官员。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测,除了田不吝之外,这昌邑国的各个角落里,还隐藏着大大小小很多只硕鼠! 谁知道那相府里的官吏,哪一个是人,哪一个是鼠呢? 第53章 寡人要掀桌子了(求月票) 这真是到了满国硕鼠的地步。 这不是刘贺的妄想,而是摆在面前的事实。 田不吝修改账目贪墨钱粮的事情还是小事,而利用移仓的机会偷卖粮食才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从仓官到运粮的走卒,再到守城的亭卒亭长,以及收粮的粮商……上上下下起码牵扯了上百人,一个个都是一只只硕鼠。 按照大汉任用官吏的原则,守相和中尉等官员不可是本郡国人,而其下的属吏则必须是本郡国甚至本县之人。 所以相对于安乐这些“流官”而言,田不吝这些属吏反而自成一个体系。 在众多属吏中,王吉和安乐能够完全信任的也就是他们自己辟除的门下吏了。 而这昌邑国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到了田不吝这无本的生意中,还真是说不准。 也许,刘贺前脚刚走进相府,后脚官仓就会烧起一场大火,来上一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刘贺把这其中的关节说了出来,禹无忧顿时也有一些气馁。 “那接下来如何处置呢,总不能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吧?” 大汉诸侯王地位超然,纵使实权几乎被剥夺殆尽,也没有进入品秩,但是名义上的地位却仍然非常尊崇,三公九卿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但是,也曾经出现过百石小吏利用县官的猜忌之心狐假虎威,任意欺压诸侯王的情形。 像如今遇到的这情况,换作了别的诸侯王,恐怕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田不吝这只硕鼠贪得再多,也只是一只鼠,不可能把昌邑国吃垮。 但是,刘贺不认可这样的局面。 一是刘贺接下来做的事情需要越来越多的钱;二是刘贺不允许任何人来挖自己的墙角。 那是寡人的钱,寡人不给,谁都不许拿! 刘贺以超出这个年龄的声调冷笑了一声,朗声说道:“那好办,天下之事无坚不破,唯快不破,我们给他们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刀斩乱麻!” “而且,杀田不吝这只鸡,还得用牛刀,让其他人心生敬畏!” 在禹无忧看来,刘贺的话有些粗俗,但是听起来却又耳目一新,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离真相还隔着一层纱。 “殿下能否说得再清楚明白一些。” “寡人问你,寻常百姓如果是受了欺负,该去何处申冤呢?” “自然是到县寺去。” “那具体的过程又是如何呢?” “先找人写好自诉,然后到县寺去敲鸣冤鼓,县令会升堂受理,事主各陈原委,县令会审阅证据传询证人,最后判明是非对错。” 禹无忧对刑狱之事并不了解,但是已经说得头头是道了。 刘贺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道:“禹郎中已经把寡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殿下是要直接去县寺击鼓鸣冤?”禹无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县寺太小,申不了寡人的冤,寡人要去相府申冤。” 田不吝虽然是秩百石的小吏,但是终究是吏。 为了对百官行成有效的监督,汉代对官员的监察非常复杂,从孝惠皇帝到孝武皇帝几十年的时间里,多次变动。 从中央朝廷的丞相、廷尉和御史,到定期临时任命的十三部刺史,再到地方的守相及下属的督邮。对官员都有监察之权责 刘贺想要惩治着田不吝,就得找到能管他的署衙。 中央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别说刘贺出不了昌邑国,就算能出去,也不可能真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申冤。 昌邑国属于兖州刺史部,每年八月才是刺史巡视本部郡国的时间,什么时候到昌邑国还未走定论,刘贺自然也不可能傻傻地等下去。 那么算来算去,还是只有昌邑相安乐可以为刘贺“主持公道”。 作为一国之王,刘贺本应该直接将田不吝“贪墨”之事直接通报给安乐相,由他着手调查。 但是那样一来,必然会出现刘贺刚才所说的贻误时机、走漏风声的情况。 所以刘贺打算攻其不备,直接像普通百姓一样直接去相府击鼓鸣冤,尽可能把事情弄大。 这样一来,虽然安乐相会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那田不吝和他的同党更会措手不及,刘贺自然也就能抢占先机了。 田不吝这些硕鼠躲在桌子底下,刘贺先礼后兵反而会惊动他们,那不如直接就掀桌子。 当然,快刀斩乱麻,好是好矣,但也有害有弊。 刘贺说得口沫横飞,眼放金光,仿佛那田不吝已经伏法认罪了。 但是禹无忧反而面有愁容,似乎不甚认同。 刘贺看出了禹无忧的犹豫,不得不停下来问道:“禹郎中似乎不赞同寡人的做法?” “殿下乃堂堂诸侯王,大闹相府,恐怕有失体统,有些不妥。” 禹无忧说得很委婉,就差直接说刘贺“狂悖”了。 “何止是有失体统,恐怕又要被这昌邑县的百姓说成狂悖了。” “但,寡人本就狂悖,谁能奈我何?” 是啊,只要不造反不谋逆,其他人能奈刘贺何呢? “其实,殿下也可以私下先与安乐相或者郎中令陈诉,让他们事先有个准备。” “无忧啊,你还没有明白吗,田不吝根深蒂固,也许相府的门亭长都被他收买了,寡人前脚进了相府,后脚恐怕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至于郎中令那里,他已经提前和寡人说过了,让寡人以后便宜行事,他只管长安的事情。” “更何况,你如何确定这安乐相……” 刘贺的话说到一半就够了,禹无忧是从聪明人,一点就透。 “下吏明白的。” 刘贺看到自己说服了禹无忧,兴奋地站了起来,一旦打定了主意,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接下来,寡人亲自来写那鸣冤用的自诉。” “你再把这账目上所有的证人都找一遍,告诉他们三日之后,来王宫门口汇合,陪寡人一同去击鼓鸣冤。” “全部?” 哪怕不能找来所有人,能找到的也有一百多人,这未免有些过于乍眼了。 “对,全部,要闹就闹一个天翻地覆。” “唯!” 第54章 人证齐聚昌邑宫(求月票) 三月十八,昌邑王宫一处僻静的偏院内,热闹非凡,三五成群地站着上百个人。 这些人大部分是宫里的雇工,小部分是和宫里有生意往来的小商贩。 他们都是这几天接到了禹无忧的命令,今天一大早赶来的。 大伙都不知道要来宫里做什么,但是都还是不约而同地来了。 原因无他,虽然外面的人都传昌邑王是一个有些癫悖之人,但是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和善。 所以哪怕昌邑王不是昌邑王,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梓,但是为了这份和善,他们也愿意放下手里的活计,来给他帮衬帮衬。 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毫不拘束地在庭院里拉着家常。 两個四十出头,又还不到五十的漆工在人群中相遇,互相行礼之后,就蹲在一处角落聊了起来。 “关二哥,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我们有可有一些时日没有见面了。” “张三弟,谁说得不是呢,上次见面也有两个月前了,就是那次来这宫里做了五天的活计,给那掉漆的横梁上漆。” “诶呀,二哥好记性,那几天过得可滋润了,每天干完了活计还能喝上一壶酒。” “是啊。” 两个半老头说到这里不由地都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那几天的酒味。 那当然值得回味,因为可不是一般的酒,而是殿下亲自给他们端来的酒。 那天薄暮时分,关二和张三两人刚刚下工,坐在新漆的偏殿的柱子旁,用一盘切好的卤的猪肝子配着自家酿的淡酒自得其乐。 没想到一个穿着袍服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给他们送来了一壶上等的花椒酒,还和他们一起饮了三大杯,吃了几口肉。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少年就是昌邑王殿下。 虽然从那之后,二人再也没有和殿下打过照面,但是一连几天,每天到了薄暮,总有人会按时给他们送来一壶花椒酒。 “干活累了,就应该喝两口酒解解乏。” 这是刘贺派人给老哥俩递的话。 从这之后,“干活累了,就应该喝两口酒解解乏”,就成了他们老哥俩的口头禅。 只不过这段故事过于离奇,以至于旁人都不肯相信半分,还常常笑他们只是去了一趟昌邑王宫,就被那癫悖的昌邑王染上了癫悖的毛病。 这让他们的心头犹如被蚊子叮了一样,又痒又痛。 今日,两个当事人重新在昌邑王宫相见,自然得聊一聊那一日的情形,以解心头之痒。 关二和张三抬头望着天,咂摸了好一会儿,整个人仿佛又喝了半斤花椒酒,魂魄似乎都舒坦得飞出了九霄云外。 当他们的魂魄再一次落地的时候,才把话头转到了今日的事情上。 “关二哥,你说今日殿下找我们来是为了何事?” “说不定是又有什么活计要我们做吧?” “可今日这来的人也太多了吧,如此多的人,恐怕重修宫殿都够了,再说了,这来的人杂得很,不全是做工的人。” 关二四处看了看,这偏院里已经聚集起了近百人,而且还时不时有人走进来。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这些人的身份似乎很杂,有和自己一样的工匠,也有集市上售鸡卖鱼的小商人,甚至还有送水掏粪的杂役…… 五花八门,三教九流。 关二摇了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家住在城北二十里的一个村子里,平时只在周边的村集做活计,只有农闲时才来昌邑城找活,所以见识并不广。 张三可就不一样,他就住在城北的上柳闾,平时做活计的雇主不是城里的衙署,就是地主富户,因此见识要广得多。 他之所以要问关二这个问题,不是真的想问,其实只是想要卖弄一番罢了。 张三做了一个“附耳过来”的手势,等关二凑近了一些,他才说道:“前日王宫里的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多嘴问了几句,打听到了一些风声。” 关二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闪了一下,匆忙问道:“什么风声?” “我与你说了,你可莫要往外说。” “我晓得的,晓得的。” 张三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其他人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颇为得意地说道:“有人讹了殿下的钱。” “什么?!” 关二顿时就像被猎户用箭扎了屁股的兔子,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张三连忙低着头拽着关二的衣袖,有些紧张地说道:“关二哥,小声些,小声些!” 连拉带劝好不容易才重新让关二又蹲了下来。 “张三弟,你莫不是在诓你老哥吧,这殿下是什么人,可是我们昌邑国头上的一片天,哪个吃了虎胆的家伙,竟然敢讹他的钱,是嫌这粟不好吃,还是嫌这麻不好穿了?” “诶哟,这伱就孤陋寡闻了不是,这殿下是昌邑国的天不假,但是这天也只是下不起雨的天,你看殿下一年能在国中露几次面,他和那庙里的神像也差不了太多,只不过是摆设罢了。” 张三看关二听进去了,才接着说道:“我听说是那相府里管钱的啬夫,在给我们发钱的时候,多报少发,从中吃了这差价。” “这还了得?!这可不就是偷吗?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关二说完之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这……这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不会,殿下八成是只想要我们去做个见证。” “那、那是要去相府吗?”关二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脸上有一丝惧意,毕竟百姓对官府都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关二哥莫怕,这殿下虽然无甚实权,但那些当官的,明面上也是不敢招惹他的,我们如实讲出实情,必定不会为难的。” 张三的解释让关二的神色稍稍恢复了正常,但是后者旋即又换上了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 “怕也不怕,就冲着殿下给我喝的那几斛酒,哪怕是要老汉我去走一趟郡狱,我也敢闯一闯!” 关二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像是一个卑微的漆匠,反而像是那豪迈的游侠。 “那是自然,俺也一样。” 老哥俩对视着点了点头,似乎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心。 “张三弟,我有些尿急,去寻一个茅房。” 关二说罢,站起来就朝偏院的另一端走去。 “关二哥切莫说与他人听,切莫说与他人听!” “晓得了,晓得了!” 关二匆匆离去,但是并没有走出院门。只是在偏院门口转了一圈,四处张望一番,找到了其他几个相识的熟人,凑过去和他们交头接耳切切察察地说了起来。 张三在远处看着这一切,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这关二哥,还真是嘴上少了一根栓啊!” 第55章 寡人向乡梓请罪(求月票) 当“殿下被人讹了钱”的消息在偏院中不胫而走的时候,刘贺正站在扶摇殿里,等待一个合适的出场机会。 “来了多少人了?” “下吏刚才去数过了,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还有人正在赶过来。”戴宗在一旁说道。 “不错,做得不错。” 刘贺不只夸的是站在殿中的禹无忧和戴宗,更夸的是昌邑少年郎。 刘贺能够信任的人不多,派出去通传这些证人的人正是前几天才恢复了自由身的昌邑少年郎。 三天就能把消息送给一百多人,着实已经是做得不错了,至少看得出他们非常卖力和用心了。 “来的这些人知道寡人此行的目的了吗?” “下吏已经让漆匠张三按照殿下教的说辞,在他们中间把消息散播出去了,想来再过一刻时间,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了。” 刘贺对这个漆匠有些印象,自己曾经和他一起饮过酒。 饮酒的漆匠有两个,都是良善健谈之人,而张三又多了一份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去做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刘贺很是得意地问道:“禹郎中,寡人这個办法如何,这样一来,是不是更能让大家群情激愤一些?” “殿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下吏佩服。” 禹无忧言语上说的是佩服,但是语气上却有一丝嘲讽,不是不认同刘贺的办法,而是对他的得意有些不耻。 刘贺平日里就经常会禹无忧嘲讽,现在已经不大容易失态了。 “现在人证已有,那物证又准备得如何呢?” “整理出来的账目,下吏已经放到马车上了。” “好,那现在就随寡人去偏殿,让这民心再沸一沸。” “唯!” 刘贺几人就一路向关二和张三等人待着的偏院走去。但是在快要当门前的时候,刘贺却又在廊下停下了脚步。 刘贺敛去了脸上意气风发的表情,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还不停地用手揉搓着眼睛,顺带把束好的头发也弄乱了一些。 短短几息时间,刘贺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疲倦又狼狈。 身后的那两位性格迥异的好友兼同僚,脸上的神情也是大相径同。 戴宗的脸因为憋笑已经变得扭曲。 禹无忧的眉因为无奈已经皱起来了。 “寡人现在的脸色如何,可够狼狈乎?”刘贺虚着自己的声音问道。 “殿下此刻看起来确实狼狈,但下吏不赞同殿下这种做法。”禹无忧有些不满地说道。 “非也非也,下吏倒是认为殿下的法子很好。”戴宗竖起来拇指。 戴宗与禹无忧是世交,禹无忧视戴宗如兄长,所以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沉着一张脸默默摇头。 “那就好,走,与寡人进去。” 说完之后,刘贺就微微佝偻着背,拖着步子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偏院。 因为刘贺进去得突然,院子里的人还没有发觉,直到他一直走到了偏院另一侧的台阶上时,才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他。 “殿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声,聚集在这偏院的人们这才看清了有些失魂落魄的刘贺,赶紧就跪了下去。 顿时,整个院子里黑压压地就跪倒了一片。 “小人问殿下安。” 刘贺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大家免礼平身。” 几个胆子大的人小声地交流了一番,最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其余的人看到有人带头,也呼啦啦地跟着站了起来。 还没等人们拍干净身上的泥土灰尘,刘贺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都惶恐不安的事情。 伴随着“扑通”的一声响,刘贺直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 汉代跪礼虽然还很常见,以上拜下也不算惊世骇俗,但刘贺和这满院的百姓身份地位相差实在太远了。 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回过神来。 就连一直对刘贺的行为嗤之以鼻的禹无忧都被惊得有些慌了神,想要上去把刘贺扶起来。 但是他还没迈出步子,身边的戴宗就把他给拽住了。 戴宗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阻止了他。 这时,那些呆若木鸡的百姓终于醒了过来,连忙又跪了下去。 “殿下,这是何故啊?” “殿下,折煞老夫!” “殿下,万万不可!” …… 更有不善言谈的人,直接就朝刘贺拜了起来。 整个偏院里一时间热闹非凡,仿佛正在唱一台大戏。 这刘贺癫悖的名声怕是又要更多一分了。 “大家快起来,先听寡人把话说完。”刘贺带着一丝焦急说道。 “殿下不起,我们也不起来!” “是啊,殿下不起来,我们不敢起来!” 刘贺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人群中,把人群中年龄最大的几个老人全部都扶了起来。 “寡人癫悖了,惊到大家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在刘贺的三请五请之下,大家这才站了起来。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在张三和关二的口口相传之下,在这惊天一跪之下,很多事情都不言而喻了。 刘贺叹了口气,对面前的众人说道:“寡人不肖,忝列众王,年少时就癫悖不堪,给诸位乡梓带来诸多伤痛,现在虽有心改正,但每每思及过往,都夜不能眠,昼不能食。” 这几句话半真半假,但却说到了这些纯朴的百姓的心坎里。 “慎念人过,多念人善”,这是大汉百姓的优点,也是大汉百姓的缺点。 大家已经渐渐忘记了两年前那个“昌邑一害”,心里只剩下这个有些不守礼法却又面慈心善的昌邑王了。 所以刘贺这番话自然也就被当成了肺腑之言。 “寡人虽然忝为诸王,三岁丧父,五岁丧母,身边亲戚皆无,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除了有这空旷的王宫之外,寡人与寡人收养的那些孤儿无异。” “所以,寡人即是昌邑王,更是昌邑儿,而诸位乡梓自然都是寡人的内亲外戚!” “这些话被外人听去了定要笑寡人癫悖,但确是肺腑之言。” 如果说刘贺最初只是为了作秀,但是说到这里时,他已经带入了自己的情绪,所以越往下说就越动情,到了最后竟然真的哽咽了起来。 刘贺这一哽咽,连带着那些纯朴的布衣百姓们也跟着红了眼圈。 那些老妪健妇更是不停地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水。 大悲之后,就是大恨。 动容的人们不禁想起了刚才议论的那件事情。 那欺负殿下这个孤儿的田不吝,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应该扔到粪坑里做成人彘! 人彘不一定是个好东西,但那也是大汉特产! “殿下别说了,我们都知道您为何把我们叫来,您只管发话便是!” “对,您只管发话便是!” 躲在角落的张三踮着脚喊道,他的话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第56章 美轮美奂的安车(求推荐票) 庭院里那附和的声音越来越高,到了最后,那声浪简直都要把那威严的飞檐都要掀翻了。 这些腿上还没有洗干净泥巴的百姓,过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很少有人真正把他们当人看。 而刘贺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一壶酒也好,一句话也罢,一匹布也行…… 能被当成人来看,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不是终于做稳了奴隶的卑微,而是人想要获得的最基本的尊严。 更何况,这高高在上的殿下话里话外还认他们做亲戚了。 看起来只是一时的癫悖之言,但却又恰恰是肺腑之言。 自家无父无母的子侄被人欺负,亲朋好友又怎能不为之出头呢? 大汉百姓有些蠢笨,但是蠢笨得可爱,蠢笨得朴实,蠢笨得炽热。 刘贺的眼眶此时是真的热了起来,现在的这一幕,是真的没有枉费自己和这些百姓打成一片。 “既然大家已经知道,寡人也就无需多言了,今日不为别的,就为了去找那田不吝讨一个公道!” “到了相府,不管安乐相问什么,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畅所欲言、实话实说即可!” “唯!” 刘贺从台阶上匆匆走了下来,穿过人群的时候被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走回到了戴宗和禹无忧的身边。 “禹无忧与寡人去王宫正门乘车前往相府,戴宗带着乡梓们从侧门出去,再绕到正门与寡人汇合。” “唯!” 其实,禹无忧并不是完全同意如此激进的方法,但王令如山,殿下发话了,唯有一往无前。 两人一路快步穿过了王宫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王宫的正门前。 刘贺来到这里两年的时间了,多是从侧门偷偷溜出宫去的,从正门出去的次数寥寥可数。 此时,厚重的宫门还紧紧地关闭着,把守宫门的门卒手持兵刃立在两边,个個都神色肃穆。 这些门卒服役期最多只有一年,人走人留,都是新面孔,想要培植亲信,几乎是完全做不到的。 但不管是谁,不管他们来自于何处,刘贺都会尽量地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籍贯。 还是那句话,刘贺要把天下遇到的所有人,都当做人来看。 “门外的车驾准备好了吗?” “禀告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贺侧耳听去,“呼呼”的风声似乎把门外那旌旗如林的车驾的喧哗声都吹到了他的面前。 刘贺挺了挺胸,说道:“开门,寡人要出宫。” “唯!” 门卒们手持兵刃行了一个揖礼,就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了。 四个身强体健的兵卒合力举起了门后那根光滑粗壮的门栓,稳稳地把它抬到放到了一边。 接着,另外的四个兵卒拽住铸在宫门后的那几条铁索,轻呼着军中的号子,迟缓而又坚决地用力往后拉。 在一声声户枢相互摩擦发出的杂音之下,半尺多厚的黑红色的大门缓缓地被拉动了。 最初,只有一道细细的亮光从两块铁闸一样的门板中间挤了进来。 但是慢慢地,这道光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大,一点点地把两块厚重的门板撑开到两边,汹涌地朝有些阴暗的王宫里涌进来。 最后,在一声“哐当”的巨响之中,整个宫门彻底打开了。 站在宫门后的刘贺,毫无防备地被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眼睛都短暂地失去了视力。 当他再次适应那这些刺眼的阳光时,门外那浩浩荡荡地车驾仪仗就闯进了他的眼中。 儒家事事都要讲礼,但是这里的礼不是礼貌的礼,而是礼制的礼。 礼即是中庸,中庸就是仁。 吃饭有吃饭的礼,穿衣有穿衣的礼,这乘车自然也就有乘车的礼。 刘贺贵为一国之王,乘坐禹无忧驾着的那辆破马车不合礼,只有乘坐此时停在宫门之外的那辆安车才是礼。 从上古时的商周时代开始,车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件东西。 光是从用途来看,就可以分为正式场合使用的安车,游猎时使用的猎车和轻快简便的轺车。 而此时停在王宫门口的就是一辆四驾的安车。 这辆安车的驾马棕灰,车轮朱红,车盖青黑,车件鎏金嵌珠;整个车体画着繁复神秘的云气瑞兽纹。 整辆车从车轮到车盖,足足有三米高,一眼看去,犹如一个气宇轩昂的赳赳武夫。 刘贺从正门出宫的次数本就寥寥无几,就更没有坐过这奢华到极致的马车了。 看着这马车,那隐藏在躯体深处的灵魂不禁都有些自卑起来了。 “禹无忧,这是寡人能坐的车吗,不违反礼制吧?”刘贺偷偷地偏着头问道。 “天子驾六,诸王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殿下是昌邑王,乘此车正合礼制。”禹无一板一眼地说道。 刘贺想起了一些事情,有点心虚地试着问道:“几年前,寡人不会就是驾着这辆车,在东门街上纵马伤人、在北城踩踏青苗的吧?” 禹无忧用看癫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贺,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贺干笑了两声,说道:“寡人知错了,寡人知错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用前世和现世所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把那之前的昌邑王从头到尾骂了三遍。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禹无忧说道。 “好,出发。” 刘贺走出了昌邑王宫的大门,这才终于看到了整个车驾的全貌。 在这辆安车的前方还有三辆导车,后面则是两辆从车,而在导车和从车的前后,还分别有八位佩剑的骑吏。 林林总总,这整个车驾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人。 在宫口侯着的这一众人等也看见了刘贺,立刻就跪了下去,对着刘贺行了深深的拜礼。 “下吏问殿下安。” 刘贺深吸一口气,尽量用一种威严的口气说道:“平身。” “谢殿下恩。” 众人站了起来,但是却只是在车马旁边侯着,并无人上马。 此时,一个身长八尺,满脸髭须的大汉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走到了刘贺的面前,站着行了一个拜礼。 刘贺本就挺拔,但是在这壮汉面前却仍然显得有些单薄。 “昌邑仆薛怯问殿下安。” 这里的仆不是仆人的意思,而是一个秩六百石的官职,职责是专门管理诸侯王的车马仪仗,并为诸侯王驾车。 当年的夏侯婴就是高祖皇帝的太仆。 换句话说,禹无忧和戴宗为刘贺驾车那是兼职,薛怯为刘贺驾车才是正职。 “送寡人去相府。” “唯!” 第57章 老路新走,招摇过市(求月票) 和先秦时代相比,汉朝的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主要用途从打仗逐渐向载人运货转变。 除此之外,车的形制也在缓慢改变。单辕车的种类正在变少,双辕车则蓬勃地发展了起来。 不管是对普通百姓还是富户而言,车都是一样重要的财产。便宜的车只需几万钱,贵的车则价值百万钱。 既然车很重要,乘车也是有讲究的。 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刘贺就不能像平时偷偷出宫那样随随便便的了。 汉朝在正式场合乘坐安车时要以左为尊,所以尊者在左,陪乘居右,驭夫居中。 但如果是战车的话,又跟一般车子的坐法略有不同,往往是将帅居中,驭夫居左,护卫守居右。 今天,刘贺乘的是安车,所以上了车之后,他就坐在了左边,薛怯则坐在中间,而陪乘的禹无忧坐在了右边。 当刘贺三人都上了车之后,导车、从车和骑吏们才纷纷上马上车。 大约又等了半刻钟之后,戴宗带着那一百多个乡梓也从侧门绕了过来,跟在了刘贺的车驾之后。 刘贺回头看了看这群身穿各色衣服的普通百姓,内心感到异常安定和平静。 有他们在后面,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呢? “薛怯,我们出发。” 薛怯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掌管的是“有用而又无用”的事情,所以他很少提出反对的意见。 “唯。” 薛怯朗声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前方的骑吏和导车动了起来。 很快,当安车前面空出两三丈的距离之后,薛怯快速地抖动了一下缰绳,高喊了一声“驾”。 四匹骏马同时抬起了蹄子,拉着安车朝前驶去。 薛怯驾车的速度不疾不徐,一切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慢而颠簸,也不会因为快而让车驾后面的那些百姓跟不上。 这驾车的本领远不是戴宗和禹无忧这两个业余的驭手能比拟的。 恰到好处的速度让迎面吹来的春风如丝帛一般轻柔。 刘贺微微抬头,意气风发。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为什戴宗的梦想是驾战车了。 和骑马比起来,架战车自有一股特殊的豪迈。 “薛卿驾车很好,堪比夏侯婴再世!” “殿下谬赞,唯手熟尔!” 整個车驾去相府的路线和上次刘贺偷偷去相府的路线一样,都是先向南行到靠近南墙的官道上,然后再顺着官道向东行驶到东城墙,最后再在拐角处向北转弯,沿着东城墙一路向北。 这条路线是刘贺特意挑选的,虽然路程有些长,不如直接穿过东门街来得方便,但是也避开了人群,速度反而更快一些。 一南一北两条官道上的人不多,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行人。 因为刘贺乘坐的这辆四驾的安车整个昌邑国仅此一辆,所以它虽然已经两年没有在昌邑城中奔驰了,但是还是很容易就被行人认出来。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吏,看到这辆豪华的安车和这隆重的车驾,第一反应都是惊恐,似乎又想起了昌邑王两年前随意纵车伤人的事情。 但是很快他们就又放松了下去了,因为车驾的速度并不快,带起的风还让他们觉得有一些凉爽。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宫里的卫士长带着百多个老百姓跟在车队后面,“吭哧吭哧”地往前追赶时,最后那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了。 这队伍仿佛一只同时长了凤头和雉身的奇禽,让人感到庄严又滑稽。 路边,两个从中尉府出来巡查城墙的兵曹卒看着车驾扬尘而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饶有趣味地聊了起来。 “这殿下是不是又喝多了酒,要去做什么癫悖之事了?”矮个子小吏问道。 “殿下这两年已经改了许多,好像不再似以前那般胡闹了。”高个子小吏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同意。 “恐怕殿下只是把那胡闹的心思,放到了各种雕虫小技上罢了。”矮个子小吏笑道。 “听说,这殿下现在最喜欢去工官与那些匠人厮混,还派人大肆网罗工匠,不知要做甚?”高个子小吏是本县人,家住北城,这几天他总能看到王宫的谒者李安定在与那些工匠攀谈。 “还能做甚,左不过是想造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给自己玩乐罢了。”矮个子小吏有些嗤之以鼻。 “此言差矣,我上次与田曹史王禾一同饮酒,他说这殿下可画了不少农具的图样,用起来甚是趁手,王禾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高个子小吏也许是受了王禾的影响,提到刘贺的时候,语气颇为尊敬。 “这倒是,我也听郡狱的酒友说过,殿下这几天还帮他们撬开了那郭开的嘴巴。”矮个子小吏也不得不对他们表示钦佩。 两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每月十五在昌邑王宫召来的贤良会议。 “这两年来,殿下似乎为昌邑国做了不少好事,只可惜你我在兵曹,是无缘与殿下相见啦。”矮个子小吏的话里不免有一丝遗憾。 “呵呵,最好是不要见,兵曹与诸曹不同,殿下要是把手伸了进来,对昌邑国不是好事,而是坏事。” “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兵曹确实不是能随意插手的地方。”矮个子小吏点头应道。 “我看这殿下还是贪玩罢了,玩过了这几年,恐怕又会换到另一个玩法去,这殿下哪里有一点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的影子,活脱脱就是地主富户家的竖子罢了。” “收声,小心隔墙有耳!” 矮个子小吏看高个子小吏说话有些忤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而高个子小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所以立刻就闭上了嘴。 “县官的家事,不是你我这等刀笔小吏可以操心的,我们还是做好手里的事情为好。” “说得是说得是,赶紧把这城墙巡完,好去北城温一壶酒,吃两片肉,再去茶肆泡一壶茶醒醒酒,这才是你我的正事。” “说得是说得是,甚好甚好!” 两个小吏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话题,把视线从远处的车驾上收了回来,再一次沿着城墙向西边走去。 第58章 为寡人击鼓鸣冤(求推荐票) 很快,刘贺的车驾跑完靠着南边城墙的官道,接着,就在这里柔顺地拐了弯,继续向北前进。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车驾路过了昌邑国中尉府和昌邑县寺。 这两个衙署负责守门的门卒和门亭长都是激灵的人,一看到这诡异又恢弘的车驾,立刻就看出了不同,派人进到府中去通传消息。 所以,当车驾浩浩荡荡地驶向相府大门的时候,这大半个昌邑城其实都已经被惊动了。 相府的门亭长名叫姜驭,是昌邑县本地人,他曾经在东门街上被以前那位刘贺驾着的车撞倒,以至于折了腿,足足在家修养了三个月的时间。 腿上的病是养好了,但是心里的病却落下了。 姜驭原本是個胆大如牛的人,但是从那之后,就患上了心悸的毛病,只要一听到车铃的声音就会心悸流汗。 要不是安乐相仁义,继续留用他,他恐怕只能回家伺候田地去了。 门亭长连吏都不算,是署衙里名副其实的斗食小官,但是毕竟一个月也能领到十一斛的粟,也算是吃着皇粮的体面人了。 当刘贺的车驾距离相府还有两百步远的时候,这姜驭就听到了那六七辆车的车铃此起彼伏的声音。 当他从门亭里走出来,和那些守门兵卒向南边张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那面青黑色的车盖。 那青黑色的车盖大如斗,在这明媚的季春时节,犹如一朵乌云。 最初,这姜驭还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不知道这是谁人的车。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只有真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或王侯才有资格用这个颜色的车盖。 而放眼昌邑国,那就只有昌邑王殿下有权使用了。 想到这处关节,姜驭的心蓦地跳得更快了,双腿内侧的肌肉也跟着酸了起来。 记得两年前的那个中午,天气和今天一样好,自己正在东门街上一边吃饼一边去工官递送公文。忽然,那片乌云就冲了过来,把自己撞倒在地…… 想到这里,姜驭下意识地想跑回门亭,打算找个角落躲起来。 但是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那车驾就已经停在了相府门前。 其余的兵卒早就按照礼制跪了下去,唯有这姜驭还站在原地。 鹤立鸡群,那就是出头鸟咯。 “相府门亭长姜驭!”车上的禹无忧叫出了他的名字。 姜驭没有其他的法子回避了,只能匆匆走到了那辆给他留下心里阴影的安车旁边。 “小、小吏姜驭问殿下安。”姜驭拜了下去。 “平身。” “诺。” 姜驭站起身来,但是却没有敢抬头。 刘贺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嗯?为何如此惧怕寡人?” “皆因殿下威严,下吏不得不怕。” 威严?不管是以前的刘贺还是如今的刘贺,似乎都与这两个字没有关联。 当刘贺有些疑惑的时候,禹无忧微微侧脸,冷漠而小声地说道:“此人名叫姜驭,两年前殿下在东门街驾车,撞伤的人当中就有他。” 禹无忧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仿佛在提醒他:“莫忘了自己当年的癫悖。” 刘贺恍然大悟,又是那该死的“刘贺”做下的孽。 若是让自己碰到类似的恶人,非要做成人彘扔进茅厕不可。 刘贺心存愧疚,但是此刻还不是解决此事的时候,但是他却也在心中记下了姜驭的名字。 刘贺向禹无忧点了点头,后者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牍,递给了规规矩矩站在车下的姜驭。 “此乃昌邑国刘贺状告昌邑国少府啬夫田不吝的自诉,快快呈送进去,交给安乐相!” “刘贺?”姜驭接过木牍,竟然直接疑惑地问了出来。 他搞不清楚这刘贺是谁,更搞不清楚这个刘贺要状告那小气吝啬的田不吝做甚? 直到他抬头的那一刹那,才猛然想起来这高高在上的昌邑王就是刘贺! 想到这层关节,纵使还有疑惑,但姜驭也不敢耽误,连忙一瘸一拐地向着府里跑去。 为了防止这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姜驭也是和田不吝同党的硕鼠,禹无忧跳下车跟着他一同进了相府。 此时,戴宗代领的那些证人也跟了上了,再加上听到动静过来围观的过路人,这相府门口登时竟然聚集起了将近两百人,大门都被唯得水泄不通了。 刘贺要的就是这个场面,不仅可以把事情闹大,还可以坐实自己癫悖的性格。 “去,为寡人击鼓鸣冤!” “唯!” 高大健硕的薛怯跳下了马车,朝着立在相府大门左侧的鸣冤鼓走去。 按照大汉律令,任何人要申冤都可以击鼓,鸣冤鼓一响,那郡国的守相就必须为民申冤。 虽然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但是百姓申冤永远是一件难事,官吏不说相互包庇,到想的也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对申冤的百姓总要刁难一番。 那些重新站起来的门卒和亭卒习惯性地站了起来,想要去阻拦正一步步走向鸣冤鼓的薛怯。 但是在薛怯面前,这些只服役一年的卒役犹如土鸡瓦狗。 薛怯停下脚步,把手扶在了腰间的那把佩剑的剑柄上。 因为身高异于常人,所以薛怯的佩剑也比旁人的大一些。 相比之下,那些守门卒役腰间的佩剑就如同孩童竹马游戏的玩具一般可怜。 “嗯?谁敢阻挡昌邑王申冤?” 薛怯低沉的声音犹如雷声一般朝四周滚去,眼神更肆闪电一样刺眼。 两者叠加,吓得那些想要阻拦的兵卒败下阵来,纷纷退到了两边。 扫清了障碍的薛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鸣冤鼓前。 拿起鼓槌,一下一下重重地敲了上去…… “咚!咚!咚……!” 许久没有被敲响的鸣冤鼓落满了灰尘,被这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全部吵醒了过来,变成没有头绪的星宿四处飞扬。 鼓声沿着街道四处传开,让很多人想起了还有鸣冤鼓这个东西的存在。 拉车的那几匹马被鼓声惊得有些躁动,刘贺伸手拉住了缰绳。他向相府的大门里看去,虽然视线被照壁遮挡住了,但是还是能猜到里面慌乱的景象。 “呵呵,混乱是阶梯。” 刘贺笑着拉紧了缰绳,让马匹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第59章 如坐针毡的昌邑相(求月票) 安乐正在主簿阁和张破疾等人处理上计的事宜。 上计的各种数字可不是随随便便报往朝廷的,它相当于预算,到了年底,朝廷还会专门的官员来郡国逐一核查,看是否能完成,核查结果如果和上计的数字差距太大,那么官员又可能当场被收印免职。 所以,安乐在此事上格外重视,每天只要没有特别的政务要处理,他都会和张破疾等人呆在这逼仄的主簿阁里,处理文书上的事情。 上计的内容千头万绪,总共要统计十三项明细:境内仓库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吏儒生之数,谋利为生者之数,马、牛、刍、槀禾秆之数等等。 纵然是张破疾这样的公文老手,也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才能理清楚一个头绪。 幸好这次得到了宫里派来的李章的襄助,所以事情比以往顺利了不少。 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各县壮男壮女之数的名目就已经全部用图表进行总和了,看着确实要清晰明了不少。 虽然工坊造的新纸还要几天才能送到相府,但是安乐对今年的上计事宜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今日,安乐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主簿阁,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腿脚都已经麻了。 就在他想站起来,到院子里透透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鼓声。 在鼓声传来的那一刻,主簿阁里的张破疾、李章以及几个书佐都抬起了头。 大家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般的鼓声,而是相府门口那面鸣冤鼓发出来的声音。 在大汉,打官司被称为告弹,而这告劾又分为两种。 一种是事主直接到官府诉,也就是自诉;另一种是官吏察觉非法之事后的举劾。 而能用到鸣冤鼓的自然只有百姓自诉的时候,但是,敲鸣冤鼓也不是必须的步骤,因为百姓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把自诉的文书递到相府里。 所以说这敲鸣冤鼓是一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司法仪式罢了。 敲鸣冤鼓的人不只是要打官司,更是要申冤。 而且这冤往往还和官宦权贵有关,否则普通的布衣百姓也不会走这一步。 因为大汉律令规定是不准卑幼告发尊长的,不管事实如何,告者都先要受到惩处。 这意味着敲鸣冤鼓的案件一定是棘手的案件。 而对于想要垂拱而治的地方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最先想到的往往不是要查明冤情,而是对击鼓之人心生厌烦。 这也就是百姓鸣冤而得不到好脸色的根本原因。 纵使是安乐这样的循吏,也仍然不能免掉这种想法。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鼓声响了三通,主簿阁里的人反应并不同。 安乐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张破疾放下手里的笔侧耳倾听;几个书佐抬头慌乱地看了一眼安乐,又重新低头;唯有早已经知道这个安排的李章,全程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挂着一丝笑意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 “走,出去看看。”安乐说完,拂袖出门。 安乐的这句话当然只是说给张破疾这个主簿听的,所以也只有他一人跟着走出去了。 主簿阁就在正堂的后面,走过去用不了多久,所以两人一路都默不作声。 他们绕到正堂的时候,姜驭也刚好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还捧着由刘贺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自诉。 “府外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擅自敲击鸣冤鼓?!” 安乐铁青着坐下,张破疾一边呵斥着问道,一边去跟已经跪倒在地上的姜驭拿那块木牍。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已经把事情给定了性:一定是有刁民想要闹事。 “是那、是这……”姜驭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愣是没有说出“昌邑王”三个字。 如果姜驭说出这三个字,就相当于在说“是昌邑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擅自击鼓”,姜驭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张破疾有些恼怒,把那块木牍麻拿到了手里。 可还没等张破疾去读上面的字,他就发现那姜驭的身后还跟进来了一个人。 “禹郎中?你怎么来了?” 禹无忧行了一个礼,脸上罕见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要不然张主簿先读一读那自诉,然后我们再细细地聊一聊。” 张去伤更有些迷惑了,这禹郎中平日里做事都很方正,为何今日如此孟浪?难道跟着那殿下久了,真会变得癫悖不成。 张去伤把木牍凑到眼前,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字写得实在是不敢恭维,也不知道这告主是不是为了贪便宜,请了不入流的儒生来替他们写的。 “具自诉人刘贺,居昌邑城西南之昌邑王宫,距相府一里有余,年十六岁。今有少府啬夫田不吝这,贪墨……” 张破疾才念了这两句,嘴巴就像被烫了一样,突然闭上了,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那似笑非笑的禹无忧。 “这、这……殿下这是何意?”张破疾哆嗦着举起了手里的那块木牍。 “这是殿下亲自写的自诉,怎么,何主簿是嫌殿下的字丑,所以读不下去吗?” “禹郎中,鄙人不是这个意思,鄙人的意思是……” 此时的张破疾和刚才的姜驭犯了一模一样的毛病,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那手上的诉状就像一块烧红的木炭,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禹郎中稍候片刻,我现在就去禀告安乐相。” “诺。” 张破疾一个眼神就赶走了跪在地上的姜驭,接着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正堂,把那块木牍交给了安乐。 与张破疾的反应一样,安乐刚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 但是他没有停下,而是用手扶着额头往下读,越往下读那是越头疼。 “寡人受骗,身心俱疲,夙夜惶恐,迫叩赏验拘究,并追钱粮,拿问不吝。虚坐,伏乞!” 安乐相好不容易终于把这份自诉读完了,接着就又把木牍还给了对方。 “去伤啊,刚才我没有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安乐心有余悸地问道,生怕自己刚才说过什么冒犯了殿下的话。 “倒是没有,下吏似乎也没有说过吧?”张破疾也试探地问道。 “你我都是坦荡之人,怎会说那些不成体统话呢?” “那就好,那就好。” 相府的正堂内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当尴尬散尽,剩下的就是慌乱与不解了。 府门外的鸣冤鼓还在“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那一声声闷如雷的鼓声击打在安乐和张破疾的心上,让他们心烦意乱,胸口似乎有一口老血,想吐又吐不出来。 最后,还是安乐先镇定了下来。 “这殿下到底想干什么,莫不是真的犯了癫悖之症了。” 第60章 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这两年来,刘贺在昌邑国民间不低调,但是在昌邑国的官场很低调。 除了每个月十五的贤良会议之外,刘贺事事都谨小慎微,和官员们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的交往。 这让安乐和张无疾觉得刘贺是一个聪明有城府的诸侯王,以至于他们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昌邑王多多少少提供一些助力。 可今日殿下的行为他们着实有些看不懂,纵使着自诉上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殿下有更聪明的方法来解决。 “这殿下到底想干什么?”安乐相又问了一遍。 这句话即是在问张无疾,又是再问自己,还像是在问门外的刘贺。 “大人,不管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务之急是先要让殿下进来,于您、于殿下这鸣冤鼓这么响着可不是个办法,有碍观瞻啊!” 安乐的脑海中出现了洋洋数千人围在相府大门外,一边看着殿下击鼓,一边捂齿偷笑的画面,后脑勺又是一阵抽痛。 “对,先把殿下迎进来,进来了就什么都好办了,你现在就去办!” 安乐说完,自己却从榻上站了起来,说道:“不妥,殿下来府还是应该寡人去迎。” “诺!” 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往正堂外走,但是还没出去,就在门口被禹无忧给拦住了。 “下吏禹无忧问安乐相安。”禹无忧拿出了自己那不紧不慢的态度,规规矩矩地向安乐相行了一個礼。 “禹郎中免礼。”安乐相神情有一些紧张,只想绕过禹无忧瘦削的身体,赶紧让那能完了人命的鼓声停下来。 但是禹无忧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问道:“安乐如此焦急,所为何事?” 禹无忧的品秩只是区区二百石,而安乐相的品秩是两千石,两人天差地别,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了,但是禹无忧能镇定自若地面对,已经不是凡人能做的了。 一方面是因为郎官地位特殊,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大义在他这一边。 “当然是请殿下进来一叙。”安乐对禹无忧此时的不敬有些不满,他接着说道:“禹郎中是识大体的人,难道认为殿下在光天化日之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一件明智之举吗?” “殿下进来是肯定是要进来的,但是殿下说了,在他进来之前,恳请安乐相能先做一件事情。” 这句话反过来也说得通:你安乐相要是不做这件事情,寡人就不进来了。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安乐的头又有点痛了,这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了。 但是安乐相又能如何呢,如果自己不答应,那殿下一定是不会进来的,到时候真要是在相府门口“撕扯”起来,那就更是覆水难收了。 “好,禹郎中只管说,只要不是触犯大汉律令的事情,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招办!” “殿下是大汉诸侯王,自然不会让安乐相去行作奸犯科之事。” 禹无忧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道:“殿下要状告少府啬夫田不吝贪墨昌邑王钱粮财物,相府是不是先要把这田不吝拘起来,如果走漏了风声,让这田不吝跑了,又或者把账目毁了,安乐相可就说不清了。” “殿下果真只是为了这田不吝来的?” “那是自然。” “张无疾,田不吝今日可在相府?” “属吏无故不得离开相府,田不吝此刻就在府中。” “去,带人把这个田不吝给我抓到正堂来,然后再派人把相府所有的门都堵上,没有我和殿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你。” “唯!”张无疾立刻着手去办。 “禹郎中对此安排可否满意?” “安乐相心思缜密,不亏为循吏,下吏佩服!”禹无忧真心实意地行礼说道。 “此刻就无须多礼了,快把殿下迎进来才是正事。” “唯!” 两人没有再耽误,脚步匆匆地朝着相府门口走去。 在禹无忧和安乐相“交涉”的这半刻钟里,刘贺从头到尾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安车的主位上。 虽然座位上铺着填充着丝棉的垫子,但是从出发到现在,他已经腰酸背痛了。 如果说坐在那辆破马车上,刘贺一定会翘着二郎腿躺下去,但是此刻,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没有一丝戏谑和胡闹的样子。 因为此时此刻,刘贺不是溜出宫偷偷的昌邑门下,而是堂堂正正的昌邑王。 薛怯还在不停地击鼓,围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已经聚集了足足三四百人。 整个相府门口已经彻底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恐怕从昌邑城立城至今,这相府门口都没有如此热闹过。 在刘贺越来越坐不住的时候,相府那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安乐相也被门外的“盛况”给吓住了,他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仍然在击鼓的薛怯之后,才跨出那道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刘贺的车下。 “昌邑相安乐问殿下安。”安乐行礼问道。 “安乐相不必多礼,起来吧。” “殿下,这里人多嘴杂,唯恐殿下受到冲撞,还望殿下移驾,到府中一叙。禹郎中说的事情,下官已经派人着手去办了。” “好,有劳安卿了。” 刘贺终于如临大赦地下了车,在安乐的引导下朝相府的大门走去。 直到刘贺来到门前,那薛怯才停止了敲鼓。 那“隆隆”的鼓声一停,整个相府门前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围观的人群的说话声反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明显。 在戴宗带来的百十号乡梓的宣扬之下,在场所有的小吏百姓都已经知道“昌邑王被人讹了钱”这件事情。 “殿下,这车驾能否暂时到暂且移到府中的偏院。” “这是寡人考虑不周了。”刘贺又对薛怯说道,“就按安乐相说的做。” “唯!” 片刻之后,车驾被移走了,但是热闹程度仍然没有减缓。 此时人群分为了两部分,站得近一些的是戴宗带来的证人,站得远一些的是纯属围观的路人。 “殿下,这……”安乐抬手指了指戴宗站着的方向。 “那是寡人带来的证人,他们知道那田不吝犯下的罪过。” “全部?” “对,全部。” “他们恐怕不宜站在此处。” “那就有劳安乐相派人带他们从侧门进入相府,然后到正堂候着吧。” 安乐相此时有些为难起来了。 第61章 人犯就在堂下 安乐相是循吏不假,但是他只要生在大汉,就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让百余个布衣百姓就走进相府,别说在昌邑国是头一遭,在这大汉恐怕也是头一遭。 “殿下,这恐怕不妥吧,相府乃国之重地,任由这无关人等随意出入,有失威严。” “他们不是无关人等,是寡人自诉的证人,大汉律令中有规定证人不许上堂那?” “这倒没有。”安乐相有些泄气地说道。 “法无禁止即许可。”刘贺这句话说得通俗易懂,安乐也觉得耳目一新,虽有一些不妥,但是也无法反驳。 最后安乐相只得答应了下来,派人去引导这班重要的“证人”。 三去其二,相府门口终于冷清了一些。 “殿下,这剩下的人呢?” “安卿是昌邑相,自然由你来决定。” “诺,殿下稍等,下官去去就回。” 安乐相派人召来了府内的兵卒,开始驱散那些百姓小吏。 然后似乎用处不大,人们滞留在门前的街道上,逡巡不愿离开。 安乐相可以用更粗暴的方式赶走他们,但是刘贺就站在旁边背着手看着,这让他无从下手。 安乐相是这昌邑国的实权人物,但是他总不能与昌邑王撕破脸皮。 最终,安乐相还是走到了刘贺的身边,用有些谄媚的语气说道:“殿下,这百姓不愿意离开,殿下能否劝劝他们。” “这是自然。” 刘贺说罢,气定神闲地又往回走了几步。 围观的人群看到剑眉朗目的刘贺,议论的声音都逐渐平息了下来。 “诸位乡梓父老,寡人乃昌邑王贺。” 围观的人乌泱泱地跪倒了下去,高呼着就向刘贺问安。 “平身。” 众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又站了起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想比大家手里都有忙不完的活计,应该赶紧去忙。” “大家关护寡人的心意,寡人心领了,在此谢过大家。” 刘贺说罢,朝着人群的不同方向行起了礼。 这让人们顿敢受宠若惊,有人就又要跪了下去。 “诶,大家不要多礼,否则就没有个尾了,大家听我一句劝,赶紧散了吧,昌邑相会给寡人一個说法的。” 刘贺这几句话说得很朴实直白,但是却也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人们又驻足了一会儿,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没过多久,这相府门口终于又重归寂静与威严了。 那如临大敌的兵卒和额头是汗的安乐终于也是松了一口气。 “殿下爱民如子,下官倾佩不已,惭愧惭愧。”安乐边擦汗边说道。 “安卿,你看这些百姓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把他们作和你我一样的人来看待,他们自然会信任你我的。” “殿下教诲,谨记心间,永世难忘。” “走,我们进府吧。” “唯!” 没过多久,刘贺和禹无忧在安乐相的引导之下,来到了正堂前的院子里。 戴宗已经提前把证人带到了这里,此时都整齐地坐在地上。 刘贺只是与他们在眼神上做了一个交流,就匆匆来到了堂上。 可刚进这正堂,安乐相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正堂自然有正位,按理来说应该是安乐做的,可是今日殿下来了,自己总不能让殿下坐在下手吧? “安乐相,寡人不是来做客的,而是以昌邑人的身份来自述的,你继续坐你的位置,寡人就坐下首。” “这……” 刘贺没有给安乐再推诿的机会,带着禹无忧就坐在右手边。 安乐看劝说无果,只得有些尴尬地在正位上坐下了。 可这终究不合礼制,安乐所做针毡。 “安乐相可看过寡人的自述了吗?” “看过了。” “对寡人所陈之事是否已经了解?” “殿下状告田不吝贪墨王宫钱粮,下官已经清楚明了。” “寡人认为那都是田不吝擅自做主,暗中所为,定与安卿无关,安卿倒也不用多虑。” 刘贺这是把安乐从整件事情里摘了出去,安乐只能对刘贺的信任表示感谢。 “那么,安乐相就开始审案吧。” 刘贺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完全就没有给安乐把事情从明面转到暗处的机会。 就在安乐想着该如何再劝一劝刘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何去伤已经带着两个兵卒把那田不吝押进了院子。 面如土色的田不吝是被那两个高大的兵卒架着胳膊往前走,他的双脚在地面犁过,在院子的泥地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和田不吝一样丑陋。 安乐苦笑一下就摇了摇头,今日是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这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审一审这开天辟地的案件了。 “大人,受告田不吝已带到堂下!”何去伤得到应允之后,就坐在了安乐的身旁,把木牍和笔墨放在了几案上。 平日审案,自然有专门的书佐,但是今天这案件蹊跷特殊,所以何去伤已经做了布置,早已经屏退了闲杂人等。 此时,这偌大的正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五个人,非常冷清。 那田不吝是被绑着带进来的,兵卒刚一松手退下,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朝着刘贺顿首,转而又朝着安乐相顿首。 “殿下,殿下,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大人,大人,要为小吏做主啊!” 田不吝一边喊一边哭,眼泪和鼻涕不停地留下来,慢慢地滴到了地上,可怜得像一只待宰杀的老狗。 但是刘贺只是冷漠地看着田不吝,没有一丝的怜悯。 想要在刘贺面前靠着拙劣的演技蒙混过关,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刘贺和安乐都没有说话,就任凭那田不吝在堂下折腾。 就像杀羊之前要放血,先容他自己闹一闹。 果然,将近一刻钟之后,这田不吝终于不闹了,只是跪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小声地喊着“冤枉”,那断断续续的气息似乎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一样。 安乐看着就心生厌恶,不管这田不吝有没有贪宫中的钱,都让他觉得棘手。 在安乐想着要如何开口时,刘贺突然在位子上笑着鼓起了掌。 第62章 寡人把你做成人彘 掌声在空旷的正堂里响起,其余几个人都愣住了。 就连那哭闹得死去活来的田不吝都看向了刘贺。 “田使君如果不当这啬夫,而是去演百戏,想必也可以成为一世的名伶,你与寡人既然都来到了这相府,就不必再演戏了吧。” 田不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狡辩,但是刘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寡人不会借助昌邑王的身份强诬于你,一切论断自有安乐相来断决。” “但你若要继续这么和寡人闹下去,寡人现在就走,但是寡人以高祖皇帝的名字在此起誓,你若一辈子都躲在这相府里也就罢了,但是你要是离开了这相府,寡人保证你一定会变成人彘。” 刘贺是笑着说出“人彘”这两个字的。 殷之鉴尤未远矣,人彘这個词对大汉官民仍然有些无比强烈的冲击力。 这个词代表着恐惧、血腥、残暴和肮脏。 刘贺仍然笑着,但是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禹无忧用胳膊肘碰了碰刘贺,表达自己的不满。 安乐相更是咳了咳,直接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田不吝是个卑鄙的人,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不敢闹了。 “安卿,刚才寡人说过了,伱是昌邑国相,是百姓父母,就当寡人是你治下的如同布衣,不需偏私,只求秉公。” “寡人希望你能让着田不吝认得明明白白。” “田使君现在还不是犯人,既然寡人不方便跪在堂下,那田使君也无需跪在堂下,安卿应该给田使君赐个座。” 安乐看得出来刘贺是要“一碗水端平到底了”。 “田不吝,坐到那边的榻上去!” 田不吝敢把刘贺当傻子耍,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安乐相的,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坐到与刘贺相对的右边的榻上。 “安卿,开始吧。” 安乐此时也已经看清了情况,这殿下无非要的就是一个说法,那么给他一个说法就是了。 审案是自己的本行,并不难。 安乐相想到这里,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终于是拿出了一国之相的威严。 他看了看刘贺写的那块自诉,又看了看跪在堂下的田不吝。 这个小吏他当然认识,是上一任国相留用的老吏了。 平时看着也无特殊之处,没想到竟然还是一只硕鼠。 一个月贪墨王宫钱粮十几万钱,还倒卖粮食。 要不是殿下英明仁慈,把自己先排除了出去,再往朝廷的廷尉府里一报,恐怕自己也得受到牵连。 还没有开始审,但是安乐相已经有几分明白了,这自诉上写的东西八成都是真的。 原因很简单,这殿下不可能兴师动众地去诬陷一个品秩百石的小吏。 想到这层,安乐相也对这并不熟悉的田不吝憎恶了起来。 一是因为他贪墨,贪的还是殿下的钱。 二是因为他欺上,差点把自己拖下水。 这两个罪过判他“人彘”是过份了一些,但是枭首示众就属于轻判。 “田不吝,昌邑王告劾你贪墨该管的王宫钱粮,你可伏法认罪?” 田不吝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松动,眼睛惊恐,但是在惊恐的背后,却是一丝狡黠。 半刻钟之前,田不吝还在少府阁里与几个书佐在对弈,因为移仓的事情赚了不少钱,而且又躲过了昌邑王的盘查,因此他的心情不只是小好,而是大好。 然而,当何去伤带着兵卒冲进少府阁,把他结结实实地绑起来之后,他就明白坏事了。 毕竟他为人谨慎,与这相府里的人都相安无事,不大可能得罪其他人。 田不吝当时就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妙,但是任凭他如何求情,那何去伤就是一言不发,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用大哭大闹来掩饰自己。 当他被驾进这正堂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堂中的刘贺,心中就更加确定是刘贺开始发难了。 之前的事情也就串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看着傻乎乎的癫子昌邑王竟然有如此城府,前几日竟然可以隐忍不发,把自己这个老麻雀都给骗过去了。 不过,田不吝还有一些侥幸,他自认为那账目绝不可能被看穿的。 安乐见田不吝木然不大,登时火气就上来了,狠狠地拍了一下几案,震得案上的笔架都倒了下去。 “大胆田不吝,小小一介百石刀笔吏,竟然藐视本相,再给你一次机会,这贪墨之罪,你认倒是不认?” “使君,小人没做过又从何认起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有误会啊!” “哼,你说你没做过,难不成是殿下污蔑你的咯?” 田不吝又把那哭丧的脸转向了对面坐着的刘贺,后者此时正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也知道是睡着和还是稳操胜券了。 “殿下,我们田家两代人勤勤恳恳,替宫里操持着钱粮这些琐事,从不敢有一丝懈怠。” “一定是有卑鄙恶人以为我们从中占了天大的便宜,所以才在殿下面前说了我们的坏话的,蒙蔽了殿下,让殿下对小人起疑心,其心歹毒,万望殿下明察。” “小人可以田家的祖坟起誓,我田不吝从未贪过王宫一粒粟一文钱!” 田不吝上蹿下跳,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污蔑和冤屈。 刘贺没有睁眼,但是能够想象出这个田不吝丑陋的嘴脸。 刘贺不认为这大汉的人比自己笨,但是他们一定比自己单纯。 就连作起坏事来,他们也要单纯得多。 刘贺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可不是一个完美的时代,他见识过更多作恶的手段。 就拿这贪官来说,田不吝比他们那些后辈可差远了。 等到那田不吝口沫横飞地发挥完毕之后,刘贺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看着对方。 “刚才,你说你一文钱都没有贪过,这是一句实话吗?” 田不吝没想到会被揪住这个言语上的漏洞,他的嘴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张了又关,关了又张,就是发不出声音。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寡人现在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一文钱一粒粟都没有贪过!” 刘贺蓦地提高了声音,眼神如同双剑一样刺向了田不吝。 第63章 敢乱攀附那就掌嘴(求追读) 田不吝暗暗叫苦,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竟然留下了一个话柄。 没想到这癫子殿下年纪轻轻,真的横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讲武德。 但是,田不吝总不能唾面自干,总不能说也贪过几个小钱吧,那不就等于什么都认了吗? 想到这层关口,这田不吝突然就硬气了起来,梗着脖子耍起了无赖说道:“对,小人行得端坐得正,一粒粟一文钱都没有贪过!” “好,说得好!”刘贺没有和这小人纠缠,他接着对安乐相说道,“安卿,寡人要提请证据和证人。” “准!” 禹无忧立刻就站了起来,就像堂外走去,走的时候用怜悯与鄙视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田不吝一眼。 正堂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几个人“心怀鬼胎”,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安乐相和张破疾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们看得出殿下有备而来,自己只要当好这個公正的判官就可以了,能揪出一个蛀虫硕鼠也不是一件坏事。 刘贺自然是稳操胜券,现在他都已经在考虑如何追赃款的事情了。 而那田不吝则有些坐立不安,在榻上扭来扭去,似乎那榻上长了钉子一般。 刘贺冷眼旁观,这才刚开始,要是不招供的话,非得让他尝尝真正的钉板的滋味。 不多时,禹无忧带着两个职役走了进来,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几十块木牍。 田不吝脑子有点懵,心跳也有点快,他认得出来,这些木牍是自己带去昌邑王宫的那些账目。 那几个职役把木牍整齐地摆在了地上,禹无忧则把自己手里那七八块木牍放到了安乐的面前。 “禹郎中,你是经手之人,你来给安乐相说一下这账目里的问题吧。” “唯!” “昌邑国少府啬夫田不吝,贪婪狡黠,以涂抹、假报、以新充陈等手段,大肆贪墨王宫钱粮,数额巨大,触目惊心。” “这地上的木牍是原来的账目,这几案上的木牍是下吏从中挑出来的,有问题账目的明细,请安乐相查验!” 安乐只看了几眼,心里就有数了,因为这上面写的那证据一条条实在太清楚明白了。 安乐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治下出了这样一个小官大贪,对自己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安乐相,这……这是赤条条的污蔑,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在你手下做事,从来都是尽心尽责的!”虽然声音不小,但田不吝的胸口里的那股气,此时已经泄掉了一大半。 正在仔细看木牍的安乐相本就在气头上,没想到这田不吝还敢往自己的身上攀附。 又气又急的安乐相被吵得有些头痛,立刻毫无表情地下达了一道命令:“来人,笞嘴!” “饶命啊,大人……” 田不吝喊没有把这句话喊出口,三个在堂外值守的法曹卒就冲了进来。 这三个法曹卒个子不高,但是一个个都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刑场老手了。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就把田不吝从榻上拖了下来。 其中两人钳住他的手,反剪着让让他跪到了地上。 另一个则从腰间掏出了一块一尺长五寸宽的竹片,对着田不吝的嘴就打了下去。 “啪啪啪”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正堂,那田不吝就是想叫也都叫不出来了。 几息的时间,田不吝那能说会道的嘴巴就被打了十几板,口唇开裂,鲜血直冒,连一口的黄牙都掉了两颗。 “好了!” “诺” 法曹卒行礼告退,那喋喋不休的田不吝捂着嘴巴疼得死去活来,但是他现在倒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刘贺看着田不吝嘴巴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内心波澜不惊。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刑讯的方式。 看着解气,但是谁又知道明天不会施加到自己的身上呢? 但同样的,他也没有一丝的怜悯,入乡随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田不吝在贪墨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这个下场,可从来就没有人逼着他做恶啊。 “何主簿,那些这些木牍,通通查验一遍。”安乐相说道。 “诺。” 张破疾站了起来,拿起几块木牍走到了堂下,逐一核验。 禹无忧已经提前给木牍编好了序号,所以查起来很方便。 张破疾也是老手了,他当然不会一一查验,随意挑个几处,只要处处都能合得上,其他的事后再补一个过场就可以了。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张破疾就查出个大概了。 “回禀大人,下吏查过了,禹郎中编出来的那些可疑之处确实都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安乐问道。 张破疾想了想,说道:“禹郎中只标出了可疑的地方,却没有标出来实情是什么。” 也许是怕安乐相不明白,张破疾又接着说道:“就拿这处涂抹的地方来说,禹郎中标出了田不吝在账目上涂抹的地方,下吏也确实在账目上找到了此处,可是这毕竟不是铁证,如果硬要说是正常的涂抹,也未尝不可。” “再说这处,禹郎中标的是虚报了十文钱,但是也无旁证可以证明。” 安乐没有接话,而是直接看向了刘贺,他相信殿下一定有十成的把握把这件事情办成铁案。 “何主簿心细如发,真是老道,寡人当然知道这孤证不成立的说法,所以特地在门外准备了证人。” “但是证人有些多,就得麻烦何主簿到院子里和戴宗细细核对了。” 张破疾没敢答应,而是看向了安乐相。 “按殿下说的办,速速去查!” “唯!” 张破疾不敢怠慢,把那几个法曹卒叫了进来,把那些木牍全都抱到了院子里。 接着,就听见院子内一个接一个地叫起了名字。 一百多个人看起来很多,但是核对起来倒也不用很长的时间。 院内的核对还没有结束,那张破疾就又跑了回来。 “大人,核对了三十七个人,这田不吝果然都做了手脚。” “田不吝,你还有何可说,难不成这几十个人都要和殿下合起伙来诬陷你吗?” “小人实在不知啊,许是小人的疏忽,记错了吧?” 田不吝忍着痛说了这几句话,血流得就更多了。 人证有了,物证有了,还缺口供。 但是这田不吝的嘴似乎还有一些硬。 第64章 可惜水刑没用辣椒水(求追读) 但是嘴硬不怕,再硬能硬得过那游侠“余孽”郭开去吗? “来人,把这田不吝给本官押到郡狱的刑房去,想办法让他招供!” “且慢!”刘贺竟然阻止了安乐的命令。 “殿外有何赐教?” “田不吝把持少府阁数十年,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同伙寡人和你都不知道,万一他的同党看到了,再来个提前布置,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安乐倒是没有想到这一步,他看了看伏在地上仍然喊着冤枉的田不吝,决定索性当一个传声筒好了。 “还望殿下赐教。” “把刑具就搬到这正堂里来。” “下官明白了。”安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安乐的命令传递了下去,很快,法曹史陈修带着几個法曹卒把七八件刑具搬到了正堂里。 在正堂用刑虽然有些骇人,但是也并非没有先例。 院子的证人已经都核验完毕了,他们看到刑曹卒把那么多刑具抬进正堂,知道必然有好戏可以看了,一下子就全部围了上来,把正堂的门都给堵住了。 任凭门外的兵卒如何驱赶,没有一个人散去的。 田不吝在相府呆了十几年,虽然做的不是刑狱方面的事情,但是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 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田不吝就不寒而栗。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点“无赖的勇气”,幻想着自己能够撑过去。 “田不吝,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招供认罪,把你这十几年做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 “无罪之有,何供可招。”田不吝摆出了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 “哼,你倒是硬气得很。”安乐冷笑。 “横竖不过一死,小人是不会招供的。” “好,那就看看你有多硬气!” “法曹史陈修!” “下吏在!” “用刑!” “唯!” 很快,正堂里就传来了田不吝惨绝人寰的喊叫声…… 那声音最开始还很响亮,接着就忽高忽低,最后就越发地低沉起来…… 刘贺本可以回避,不看这鲜血淋漓的场景,但是他强迫自己看,他要让自己习惯这种行事的风格。 因为事出临时,送到正堂来的都是小型的刑具,虽然这田不吝惨叫得厉害,但是竟然给他撑了下来。 倒是陈修和那几个法曹卒,袍服已经被汗水都浸湿了。 “本官再问伱一次,到底招还是不招?” “不……招……,不……认……” “好,那就再用刑!” “且慢!” 刘贺此时又打断了安乐相。 “陈曹史,你可层记得寡人前几日和你说过,有一种刑罚被称为水刑?” 陈修立刻就听懂了。 “下吏明白了,这就去办!” 没过多久,手指膝盖都已经被打烂的田不吝被头低脚高地绑在了一张破旧的几案上,脸上还盖着一层麻布。 而陈修手里拿着一个皮壶,皮壶里装满了水。 不管是安乐相还是何去伤,又或者是戴宗和禹无忧,以及门口那些布衣百姓,都没有见过这种新奇的用刑方式。 除了禹无忧面有一丝不忍之色外,其余的人一个个都兴致勃勃。 而那恢复了一点体力的田不吝不安地动着,不知道什么事情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陈曹史,用刑吧,记得手要稳水要慢。” “唯!” 陈修拧开了皮壶,开始缓慢地往田不吝脸上的麻布滴水。 随着水滴浸透麻布,让麻布在田不吝的脸上贴得越来越紧,留个他呼吸的缝隙也越来越小。 田不吝拼命地挣扎,但是怎么可能挣脱法曹卒们绑的绳索呢? 一柱香之后,麻布完全和田不吝的脸贴合在了一起,他干瘪的胸膛突然猛烈地起伏着,整个人如同一条被扔进了火里的泥鳅一样剧烈扭动。 要不是那几个法曹卒及时摁住了,那几案是肯定要被他挣脱翻的。 几息之后,陈修揭开了田不吝脸上那沾满了血水的麻布。 田不吝被施过笞刑的脸上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 那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更是张大了嘴不停地呼吸。 然而还没呼吸个痛快,陈修就又把麻布盖在了他的脸上……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田不吝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剧烈。 田不吝始终没有招供的意思,或者说他已经想要招供了,但是根本就没有机会说话。 陈修是个老手,这用刑就得用到底,不能鼠首两端。 而刚才还兴趣盎然的人们都忍不住别过脸去,而禹无忧更是面色苍白。 在陈修第五次把麻布盖到田不吝的脸上时,刘贺站了起来。 “寡人想和田不吝说几句话。” “诺。”陈修把手里的水壶放了下去。 刘贺小心地跨过地上那些带血的刑具,走到了田不吝的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接着,刘贺就压低声音,小声地在田不吝的耳边说道:“陈曹史可以这样与你耍上一日,他还可以把这清水换成花椒酒,再换成老姜水,那滋味一定都不一样。” 辣椒水当然是最好的,只是大汉现在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老姜水来代替了。 田不吝再一次挣扎了起来,但是始终被牢牢地摁在几案上。 “寡人听说你还有一个独子留在郜城老家,虽然你不常回去,父子情有些淡漠,但应该也不想让他……” 刘贺故意没有说完,他留了一些时间给田不吝自由想象他后面想要说的话。 最令人恐惧的东西不在外界,而在于自己的想象。 果然,刘贺还没有走回去,那田不吝就再也撑不住了,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这声音又沙哑又尖利,仿佛要撕破他脸上的那几层麻布似的。 背对着田不吝的刘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血腥的一个环节总算没有白费。 “陈曹史,给田不吝松绑,给他休息一下再招供。” “唯!” “戴宗,把大家带回院子里去!” “唯!” “张主簿,日中将至,这些乡梓父老想比一定是饿了,烦请你立刻给他们准备一些吃食。” “唯!” “另外,继续命人把守住相府的各个门口,没有安卿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唯!” …… 刘贺越俎代庖地下达了几道无伤大雅的命令,让众人一下子又忙碌了起来。 但是,来作证的百姓可以休息了,但是刘贺他们还有得忙呢? 这才刚刚开始。 第65章 请各位使君吃饼 正午,日头升到了天顶,肆意地向昌邑国的大地倾泻着自己的热量。 这样炎热的天气,在昌邑国的春天非常少见。 相府正堂的院子里非常热闹,那些来给刘贺作证的百姓席地而坐。 三三五五地围成小圈,一边谈天一边吃着相府东厨里送来的食物。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自然也做不出什么精致的东西。 主食是刚做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饼,配菜也则是提前备下的旨蓄。 这旨蓄,其实就是盐渍菜和泡菜。 《诗》有云: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这是普通老百姓平时吃得最多的一种配饭小菜。 虽然分发下来的食物非常简陋普通,但是大家吃得热火朝天,院子里是排山倒海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最开始,大家还有些放不开,毕竟这里是威严庄重的相府。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是来帮昌邑王讨钱的,于是一下子就硬气了起来。 大家说得越来越起劲儿,这吃得也越来越过瘾。 “这相府的伙食,也是平平常常嘛,吃起来也不过如此,就拿这饼来说,太干太硬。” 关二说这话之前,其实已经一口气吃了四个饼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手指去捻掉落在衣襟上的碎末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关二哥说得是,这旨蓄也没我家的老婆子腌得好,盐放得也太小气了,不下饭不下饭。” 张二也不遑多让,不停地吮吸着手指,差点就把指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虽然话是说得很硬气,但是这老哥俩伸长了脖子,不约而同地往东厨的方向看去。 原因很简单,刚才戴大人给他们说得很清楚,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饱管够。 这几年来也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不错,赋税也不高,生活还算过得去。 但是粮食总是得精打细算地细着吃的。 尤其是这两个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敞开肚皮吃东西了。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错过呢? 不吃個够本,那就亏了。 其他的人也都是普通的百姓,所以想法和这老哥俩差不多。 现在吃完了手里的饼和菜,都抻长了脖子,往那同一个方向看。 不多时,相府里的膳夫带着职役又抬来了七八个木桶,里面装的全都是面饼和旨蓄。 刚才还安静的人们一下子就开始骚动了,一个个都站起来了。 关二和张三也关上了话匣子,拍拍屁股就蹦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 顿时,那些职役和装着食物的桶就被团团围住了,众人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 很多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嘴上还叼着一个。 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妪不仅自己拿,还偷偷地往衣服里面装,看样子是想让家人也能沾一沾殿下的光。 要不是有戴宗在拼命地维持着秩序,估计早已经发生人踩人的事情了。 相府的膳夫和他带的徒弟被人们挤开了,差点就摔了个跟头。 这两个人在相府做了十几年的饭,宴饮也操持过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师傅,这、这恐怕还是不够吃啊!”徒弟 “厨里还有饼吗?” 膳夫一边问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刚才张主簿传的是殿下的话,要让所有人都吃饱吃好。 这件事情要是办砸了,就是殿下不找自己的麻烦,何主簿也不会饶了自己的。 “已经没了,除了给正堂里的殿下他们送去了一些外,就连留给各曹的午膳都已经全都拿过来了,各曹的使君们可是也都饿着呢!”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买,或者去县寺的东厨匀一些过来。 但是整个相府都被围住了,他们根本就出不去。 “快,去蒸豆饭,然后用桶装过来!” “豆饭?” 豆饭是用五谷混在一起蒸熟的一种主食,虽然没有饼子那么合口,到做起来更方便。 “这些人都是泥腿子出生的老百姓,豆饭怎么就不能吃了,快去做就是了,万一他们闹起来,惊动了正堂里的殿下和昌邑相,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田不吝被当堂用刑的事情早,已经在整个相府里传遍了,大家都知道几个大人物心情不好,谁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诺,我这就去办!”这徒弟也是够激灵的,撒开丫子就像一只兔子一样向东厨蹦去了。 此时,那些装饼装菜的桶已经空荡荡的了,膳夫看了也两眼,越发地着急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也脚步匆匆地走向了东厨。 这院子里的老百姓们吃得热火朝天,但是那正堂里的气氛却有一些冷。 那些血淋淋的刑具已经全部收起来了,地板上的血也已经擦干净了,除了陈修之外,其余几个法曹卒都在堂外候着。 整个正堂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只有那田不吝头发凌乱、精神委顿地靠在几案上——他的膝盖被打得皮开肉绽,所以跪坐已经不可能了。 而他身上和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从鲜红变成了暗红。 正堂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讲话,都在默默地啃着手里的饼。 安乐相开始是想让刘贺到膳房去用膳的,但是被他拒绝了,所以安乐相也只能跟着刘贺在这正堂里啃起了饼。 刘贺饭量本就不大,两个饼下肚就已经饱了,他拍了拍手,拍掉了手里的碎末,其余的人看到之后,也都收起了手上还没有吃完的饼。 “殿下,吃好了吗?”安乐相问道。 “嗯,吃好了,要是把这饼剖开,里面夹上肉和菜,一定别有一番风味,禹郎中吃过一次,一定终身难忘吧。”刘贺打趣说道。 禹无忧点了点头,但是刚才用刑的场面还没有从他脑海里散去,所以他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半个饼。 “好啦,安卿,开始吧,别让我们的田使君等得不耐烦了。” 刘贺故意在“使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把田不吝吓得够呛,手里那半个饼都差点掉了下来。 安乐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狠狠地拍了一下堂木,对着田不吝问道:“田不吝,你现在可愿认罪,可愿招供?” 田不吝那破了的嘴唇抖了抖,最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人愿意认罪,愿意招供。” 第66章 钱也要,人也杀 愿意招供就好,这就又是一个进展。 但是能不能一竿子从嘴巴戳到底,就不一定了。 “好,那本官现在来问你第一件事情,这昌邑国的大小官吏中,有哪些人与你是有牵连,并且参与到你做的那些勾当里的?” 安乐很有经验,直接就问了一个釜底抽薪的问题,先把这同伙给拘了,相府的门禁就可以解除了——这么一直封着,外面的人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呢。 田不吝也知道这事关重大,竟然又有些犹豫起来了。 “哼,你还想再尝一尝那水刑的滋味吗?” 提到水刑,田不吝那张脸又白了。 “不不不,小人招,小人招!” “何主簿,给他笔墨,让他写下来。” “诺。” 田不吝接过何去伤送过来的笔和木牍,艰难地些了起来。 半刻钟之后,木牍交到了安乐的手上,安乐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上面写了十五个人的名字,大多数都是两百石左右的小吏,最有分量的也不过是一個四百石的昌邑县工官罢了,看来自己应该不会被牵连了。 “除了这十五人之外,还有没有未曾交代的同伙?” “全都在这了,小人不敢隐瞒。”田不吝非常着急地辩白着,嘴上的伤口又被撑开了。 “陈修,带人把这上面在相府的人都给本官抓到这堂下来,抓完之后,再带人把不在相府的人也抓来。” “另外,再去中尉府一趟,把此时此刻的事情告诉给王吉中尉,让他派几队兵过来,听候本官的调遣!” “唯!”陈修应下来之后,立刻就出去了班 这番话不只是说给陈修听的,更是说给刘贺听的。 刘贺没有说话,也就默认了安乐的安排。 “田不吝,本官再来问你,这几十年来,你到底从王宫贪了多少钱粮?” “小人、小人记不得了。”田不吝哭丧着脸说道。 “哼,还要嘴硬不成?” “大人,小人确实记不得了。” 田不吝可能没有说谎,毕竟几十年的事情,他也不大可能记住。 但没有说谎,不代表说的就是实话。 所以安乐是一句话都不相信的。 “来人,再给田不吝上水刑?” “唯!” 门外的法曹卒立刻右侧进来,毫不犹豫地朝田不吝走去。 “大人,大人,且慢,小人有话要说!” 安乐轻蔑地笑了,他挥了挥手,让几个法曹卒停下了脚步。 “小人有一单独的账目,记有……记有历年来……”田不吝似乎斗争了很久,才说道,“记有历年来所有的贪墨的钱粮的数量。” 刘贺和安乐眼睛亮了,有了账目,就能把浮财给起出来。 这大汉和后世不一样,财富并不是那么容易“凭空”消失的,顶多也就是从金银铜钱变成土地宅邸罢了。 “这账目现在在何处?” “如果小人说出来,可否饶小人一条狗命。” 按照大汉律令,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毕竟是殿下自己来自诉的,不是不可以当做百姓之间的纠纷来处理:只要诉主同意,被诉是可以轻判的。 “这伱就要问昌邑王殿下了。” 安乐并不是想包庇田不吝,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刘贺,要人还是要钱,由刘贺自己决定。 但是,刘贺两样都要。 “田不吝,把账目痛快地交出来,也许安乐相还能判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倘若不愿意交出来,那你可能会死得很难看的,别忘了刚才寡人在你耳边说过的话。” 田不吝的记忆没有出问题,所以立刻想起了刘贺刚才对他的威胁。 “你也莫要有侥幸的心理,你就算不说,你的那些同伙也会说的,寡人有的是时间可以陪着安乐相一点点地撬开他们的嘴巴,他们总不可能比你田不吝骨头更硬吧?” 像是配合刘贺似的,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官吏刚好被法曹卒绑着押了过来,齐刷刷地全部跪倒了下去。 刘贺说得不错,这些人都是软骨头,刚才田不吝被用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都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想飞出相府去。 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来,所以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很久了。 现在石头落地,个个都想出首别人,好给自己抢得一个立功的先机。 所以他们的膝盖还没有碰到地板,就如丧考批地喊了起来。 “大人,下吏有话要说!” “殿下,下吏知道田不吝在郜县城外有一处田庄!” “小人还知道田贼在城中有一外宅,宅里还养着一个如夫人!” …… 外面的声音山呼海啸,田不吝如同坐在了火炉上,冷汗热汗不停地往下流。 “你看,他们可着急得不得了,都想踩你求一条生路呢。” 终于,田不吝像一摊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下柳闾甲字巷东边第五家,那是小人的外宅,那账目就藏在塌下。” “安卿,这田不吝招了,剩下的事情还是你来问吧。” 刘贺说罢,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他表面平静,但是内心雀跃不至。 安乐做事非常地细致周到,他接下来又让田不吝把自己名下的宅邸、田庄、藏匿浮财的地点和数量全部都写了下来。 当他拿到那几块写满了字的木牍时,着实是大吃了一惊。 草草地算了一下,光是浮财和田地就至少价值上两百万钱。 而那些宅邸里肯定还有奴仆、马匹、马车和其他的东西,起码又值两三百万钱。 这加起来足足有五百万钱都不止! 安乐的品秩为两千石,在大汉已经是高阶官员了,每个月可以领到一百二十斛的粟,按一百钱一斛来算,一个月也不过只有一万两千钱。 这五百万钱,安乐足足要三十年才能赚到。 这已经是大汉以降数得上的大贪墨案了。 没想到这区区百石的小吏田不吝,还真是一只肚子里“内有乾坤”的硕鼠。 真是该死! 安乐再一次感到后怕起来,要是殿下直接把些事情报到廷尉去,自己必定是要收到牵连的。 想到这里,安乐对刘贺又多了几分感激。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刘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把木牍摆在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地扫了一眼,也很快就把数字估算了出来。 当四五百万钱的数字从他的脑海中冒出了的时候,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但是他却没有去拿那木牍,而是隔着安乐相对田不吝问了一个问题。 第67章 贪官都得死 刘贺想了想,问道:“田不吝,此时此刻,寡人账面上还有多少钱粮?” “大、大约有三百万钱左右。” 田不吝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也觉得这两个数目有一些说不过去。 “哼,你一区区百石的小吏,家财比寡人这个昌邑王还要多,你觉得自己该不该死,该不该被剁成人彘?!” “人彘”这个词刘贺说得格外响亮,在正堂里回荡了很久。 田不吝没想到当场就被吓晕过去了,接着,众人就闻到了一股腥臊滂臭的味道从他的裆下散发了出来。 刘贺没有再去多管这個“死人”,而是对安乐说道:“田不吝虽然贪得多,但是寡人觉得宫里剩下的钱还是太少了些吧。” “还请殿下直言。” 刘贺指了指正堂门外还在哀嚎的那些贪官污吏,说道:“门外跪着的那些人恐怕贪得也不少,还得劳烦安乐相好好地审一审,还寡人一个公道!” 刘贺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惊得昌邑相后退了一步,连连起誓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那寡人就回去了,希望能在三天之内,听到安乐相的好消息。” “唯!”安乐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刘贺和禹无忧站了起来,就朝堂外走去。 在刘贺快要走出正堂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想了想,他走到了安乐的面前。 “安卿,寡人有一事想问。” “殿下请讲。” “这田氏父子两代把持少府阁几十年,安乐相来到昌邑国也有几年了,难道就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吗?” “这、这是下官失察了。”安乐有些紧张地说道。 “寡人相信安卿的为人,但安卿也得想一想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你却一无所知,这昌邑国的家到底是你来当,还是这群硕鼠来当。” “寡人乃高祖血脉,当今县官的子侄,昌邑国王,这区区百石的啬夫都敢欺压到寡人的头上来。” “而这昌邑国有十几个县,数千名大小官吏,上百万的布衣百姓,安卿焉知这些官吏会不会骑到百姓的身上作威作福呢?” “那安卿就要想一想了,你这昌邑相是不是当得太轻松了一些?” 刘贺这番话如同一道道箭簇一般射向了安乐,把这个也自诩为循例的安乐射得体无完肤。 “这、这……” 安乐说不出话来,他和殿下没见过几次面,每一次相见都很愉快,为何今日会如此强硬。 “寡人不能插手国事,但是安乐相应该替寡人看好这昌邑国的家,平时多去民间走走,看看百姓的碗里吃的是什么,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看着这个四五十岁儒生出生的官吏被自己训得大汗淋漓,刘贺突然又有点愧疚起来。 其实,这安乐做得已经够好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这大汉的问题。 从高祖皇帝到现在,大汉享有国祚已经一百多年了,如果拿一个人来比的话,难么大汉已经走过自己的中年,开始步入老年了。 一个老年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呢? 想要治好老人的病是不可能的,只有想办法让这老人变成年轻人。 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言重了的刘贺朝安乐行了一个礼,说道:“安卿,刚才是寡人言重冒犯了,但仍然希望安卿能让昌邑国的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刘贺再此谢过了。” 刘贺没有说寡人,而说的是自己的名字,意味着把身份摆到了最低。 安乐怎敢托大,连忙回礼应承了下来。 刘贺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正堂。 在路过那十几个贪官污吏的身边时,他狠狠地说道:“别在这里嚎哭了,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寡人还可以替你们说几句好话,倘若敢隐瞒,寡人就是拼了这王位,也要把伱们做成人彘!” 刘贺是昌邑王不假,昌邑王是诸侯王不假,诸侯王没有实权也不假。 但是非要杀几个百石的小吏,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所以刘贺的话一出口,当场就把几个胆子小的小吏吓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刘贺熟视无睹,朝着他们身后那群很来的乡梓父老走去。 走到他们面前时,刘贺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一点点融化,瞬间就变得温暖起来了。 和那些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比起来,这些布衣百姓实在是可爱得多。 张三和关二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们中午每个人都吃了四个饼和两碗豆饭,现在还不停地打着嗝。 而他们胸口的衣服里也鼓鼓囊囊的,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这其是老百姓的“贪”,但是他们的“贪”情有可原,因为这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 刘贺笑着说道:“老两位,这相府的饼和菜可还合口?” 老哥俩没想到殿下会问自己,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以后让你们天天都能吃上这饼,你们可愿意?” 老哥俩继续不停地点头。 “好,寡人说到就做到!” 接着,刘贺又朝着大家行了一个礼,大声地说道:“多谢诸位乡梓父老前来襄助,你们的恩情寡人一定不会忘记的。” 人们自是纷纷回礼。 接着,戴宗带着大家沿着原来的侧门离开了相府,而刘贺也在禹无忧的陪同下一路走出了相府的大门。 在门外,那辆豪华的安车和庄严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不知为何,刘贺竟然也有一些负罪感,自己的享用不也是占了百姓的民脂民膏吗? 看来,唯有让他们一日好过一日,他才能心安了。 “殿下,请上车。”禹无忧在身后提醒到。 “等等,寡人还有一些事情。” 刘贺说完这句话,来到了大门旁边的门亭外。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跪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小人姜驭问门下安!” 刘贺看到他的腿脚还在发抖,于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寡人撞伤了你,王宫可有给过你补偿?” “是、是小人挡住了殿下的路!” “从这个月起,每个月会有人给你送两千钱,权当寡人给你赔罪了。” “小人不敢、敢当!”姜驭又跪了下去。 “你要是不敢当,寡人恐怕也夜不能寐了。” 刘贺说完,也不得姜驭抬头,就走出门外,上了那辆安车。 一声鞭响,车驾在滚滚尘埃中离开了。 直到车驾完全消失在眼前,姜驭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殿下,刚才是在给我赔罪吗?” 姜驭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不颤抖了,心跳也慢了下来。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在相府的某一个角落里,正在偷偷地用心记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第68章 只抓首恶,不问协从 刘贺回到王宫,立刻下令车驾入库,遣散了证人,把宫门牢牢地关上了。 接着,他又把所有的郎中和谒者都着急了起来,在扶摇殿里一边饮茶一边诵读《诗经》和《楚辞》,非常惬意宁静。 然而,昌邑宫是平静了下来,但是昌邑城和昌邑国却不平静,用血雨腥风来形容也不为过。 安乐拿出了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立刻当场就审讯了那些被田不吝供认出来的贪官。 一旦有人招供画押,安乐马上就会给王吉中尉下达命令命令,让他派人按图索骥,立刻抄家。 一时间,昌邑城顿时就笼罩在了刀光剑影之下。 一队队亭卒从中尉府里开出来,奔赴到昌邑城各个不同的角落。 街面上的百姓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看到一队队亭卒走过,就已经被吓得够呛了,纷纷往家里跑去。 顿时,城中尽是混乱的气息。 为了防止有人趁乱逃跑,安乐还下令让王吉暂时封闭了各个城门和巷门。 而在众多的目标当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田不吝在北城上柳闾的那处外宅,那里不仅有田不吝的黑账,还有价值百万钱的浮财。 为了不出纰漏,安乐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门下游缴简寇,领着几什的兵卒专门去查抄这处外宅。 各郡国及县的都设有专门负责抓捕盗贼强人的贼曹,而贼曹直接由中尉管辖。 所以,这门下游缴主要负责保卫相府内部的安全,更像是安乐相私人的卫士长。 虽然门下游缴的品秩只有区区百石,不如贼曹掾和贼曹史的品秩高,权限能管辖的范围也不过是相府。 但大汉的行政体制运作的模式是以令行政。 守相又是郡国最高的执政官,所以权力大小与品秩无关,更与守相的政令有关。 就如现在的门下游缴简寇,品秩还是百石,但是由于拿到了安乐的手令,所以才可以到中尉府点几十个兵卒。 这一刻,简寇就是安乐相的化身。 简寇曾经在边郡的军中当过几年的什长,本来前途无量,但是几年前,在一次和小股匈奴流寇交战的时候,被流矢射瞎了眼睛,只得回到了本籍昌邑县。 恰逢安乐来此担任国相,他也就被张破疾引荐到了相府,担任门下游缴一职。 这几年来,简寇做事尽职尽责,所以深受安乐的信任。 这简寇几乎是和刘贺同时离开相府的,所以当他带兵从中尉府出发的时候,刘贺则才刚刚回到王宫。 从中尉府到北城的上柳闾大概有四五里路,按照普通行人走路的速度,大概要走三四刻钟。 但是,简寇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催得很急。 再加上他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格外可怖,所以兵卒们也不敢违背,因此走得飞快。 仅仅是过了两刻钟,他们就来到了北城上柳闾的巷口。 此时,城中的风波还没有蔓延到这里,闾巷中还是一派和谐宁静的气氛,所以简寇等人的到来还是让人侧目。 简寇虽然住在相府里,但是他有一個本事,那就是对全城大大小小的闾巷岔道都了然于胸:这是他花了几年时间练出的。 简寇没有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带人扑向了田不吝的外宅。 半刻钟之后,简寇等人就来到了聚集目标三十步的一处拐角。 为了不出纰漏,简寇找了好几个路人来确认过。 此时,宅邸的大门紧紧关闭,因为聚集正街比较远,所以巷子里也非常安静,偶尔才能看到行人。 看样子,应该还没有打草惊蛇。 那么就好办多了。 “赵甲,王丁!”简寇把两个什长叫了过来。 “唯!” “带你们的人围着宅子绕一圈,把其他三个侧门堵上,如遇有人逃跑,立刻诛杀!” “唯!” 二十个兵卒跟随各自的什长快步朝宅院的方向冲去,紧接又隐入了两层的小巷子里。 简寇在心中默默数了三十个数字,猜想兵卒已经就位,就带着剩下的两什人马,朝着宅院的正门走去。 来到门前,简寇没有让人直接强行叫门,而是靠着院墙躲在了正门的位置看不到的期间里。 这宅院的大门不厚也不重,但是想要砸开也不是一间容易的事情。 为了不打草惊蛇,要智取,不能强攻。 “柳相,过来!” 简寇压低声音,叫来了四个什长中最年轻的一个。 这个柳相不过十八岁,长得细皮嫩肉,讲话也细声细语,此时只有他没有穿铠甲,这是简寇出发时特意嘱咐的。 大家常常说他如果扮上女装,一定是让这昌邑国中的女子感到汗颜。 不过,他能当上这什长是有原因的,别看他其貌不扬,但是因为自小跟随父兄到野外射雁,所以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射术。 这在郡国之中可是非常少见的,而此时,他就背着一把8石的弓。 “你去叫门,就说田不吝被安乐相派了公差,要去外县,所以要让夫人帮他准备一些换洗的衣服。” “唯!” 柳相脱下了背着的弓,交给了身后的兵卒,就去拍门了。 刚刚拍了三四下,门上的一个窗户就打开了,一张神情麻木的脸伸了出来。 “何事?” “我是相府少府阁的职役,是田使君派我来的,昌邑相今日突然要派使君去外县出公差,使君让我来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这个理由有些草率,但是这个奴仆也并没有起疑心,毕竟他到这处外宅已经有七八年了,从未有可疑的人来闹事。 仆人对着柳相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说道:“嗯,那我给你开门。” “多谢大兄!” 接着,就听到了门后抬起门栓的声音。 当大门刚刚被拉开一条缝,简寇大声地下达了命令。 “突!” 十几个兵卒一拥而上,推开门就冲了进去,直接把那门后的奴仆撞倒在了地上。 “你、你们是谁?” 兵卒们无人理会,径直就冲进了院里。 那仆人不知是昏了头还是平时在这院中也是个头目,竟然站起来就要去推简寇。 简寇瞎了一只眼睛,但是在边军练出来的底子是一点都没丢,拔刀挥去,正好砍在了对面的脖子上。 鲜血喷射,当即就到了下去。 “相府有令,田不吝欺上瞒下,贪墨昌邑王钱粮,数额惊人,我等奉命查抄,只捕首恶,不究协从,如若反抗,就地正法!” 简寇喊得声响气足,再加上汹汹而入的兵卒,整个宅院登时就乱了起来。 第69章 百步穿杨的什长 在前院做工的奴婢尖叫着往正堂和后院闯去,但是都被赶过来的兵卒们撂倒在了地上。 柳相冲在最前面,带着他手下的人穿过了正堂,直奔后院而去。 简寇一眼扫过跪在前院里的奴仆,确认没有重要人物之后,也朝着后院后院走去。 柳相的动作很麻利,在简寇来到后院时,场面已经被他们牢牢地控制住了,亭卒们都把守在了关键的位置上。 两间偏房和一间正房的门都被踢开了,奴仆们或跪或站,没有一人敢反抗。 简寇大步朝着正房走去,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糜熟的女人胭脂香,鼻子一痒,差点就打了一个喷嚏。 原来,这果真是田不吝金屋藏娇的地方。 “使君,田不吝的如夫人在、在里面。”柳相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简寇面前说道。 看着柳相满脸通红的样子,简寇有些不解,但是他也没有追究,直接往里屋走去。 等简寇进了里屋之后,才明白为何刚才柳相如此窘迫。 原来,这里屋的榻上跪坐着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虎狼之年的女人。 还是一個长得不错的女人。 还是一个媚眼如丝的女人。 这女人可能刚才在昼寝,所以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绸袍,衣袖领口露出一片雪白。 兴许是被吓到了,这女人一脸惊愕,发丝散乱,满脸通红,更添了一丝风尘气的妩媚。 如此香艳的场面,难怪柳相那新雏儿会心神不定。 简寇在凌乱的榻上散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使君……”那女子峨眉微蹙,半娇半嗔地喊了一声,似乎有什么要求。 简寇没容她说话,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不知道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子磨疼了女子,还是简寇不懂得怜香惜玉用劲儿太过,又或者是女子本身就柔弱…… 这女子疼得发出了一声娇嗔。 “哼,雕虫小技!”简寇冷笑一声,猛然用力,就把宋姬从榻上拽了下来,使劲儿一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宋姬哪想得到简寇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丝毫没有防备,摔在地上就半晕了过去。 接着,简寇就在榻上摸索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暗格,大开之后,里面是四卷半尺长的竹简。 取出细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年月日,正是田不吝贪墨的总账。 简寇把竹简拿在手里,根本就不顾还在地上抽泣呜咽的宋姬,就来到了外间。 柳相还有些局促,脸上的绯红也没有消退。 这大半年来,简寇带着柳相出来做过好几次事情了,所以还算相熟。 “柳相,你还是个雏儿吧?”简寇有些戏谑地问道。 “雏儿,什么是雏儿?”柳相一脸单纯地问道。 “呵呵,这雏儿没经历过人事的男人。”简寇说完之后,那只完好无缺的左眼和那空洞洞的右眼向里屋看去。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柳相的脸又红了起来。 “使君怎能凭空污我的清白,莫要再说了。”柳相越狡辩,就越卡壳,就越让人觉得怀疑。 “我可要提醒你,里屋的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切莫打她的主意,到时候你都不知道是怎么着了她的道的,小心死在她的绸裙之下。” 简寇说得很严肃认真,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戏谑的表情。 他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世间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引起不了他的注意了。 但是柳相不一样,他还年轻,年轻就有欲望,有欲望就容易犯错。 简寇觉得柳相这个年轻人不错,所以才会多嘴提醒他两句。 “我明白了。”柳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了。 “找来绳子,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绑起来,一个都不能拉,尤其是屋子里面的那个,找一身麻布衣服让她穿严实了,这么走出去,怕是要惹出很多是非的。” 说到里面的那个女人,柳相的脸又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唯!” “另外,传我的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动这庭院里的东西,等待安乐相的命令,如有违反,当场以军法论处。” “唯!” 两人前后脚走出了正房,一个人准备去下达命令,一个人想再仔细地看一看院子里有什么遗漏。 可他们刚刚走到院中,一个蹲在院子角落里的奴仆突然暴跳起来,一脚就踢翻了旁边的兵卒,紧接着两步并做两步,像一只灵活的猿猴一样就从院墙的夹角处爬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院子里那些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兵卒促手不及,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连拔刀都有些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个奴仆就快要翻过一丈高的院墙了,这时,简寇果断地对身边的柳相说道:“快,把那个人射下来,要活的!” 在简寇下令之前,柳相就把身后的弓脱下来握在了手上,一气呵成挽弓搭箭,瞄准了目标。 所以简寇话音未落,一只羽箭应声就射了出入。 一息之间,箭就带着缕缕风声,飞过了两丈有余的院子,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个奴仆攀在墙岩上的右手臂。 这一箭又准又狠,直接射穿了那人的整个手臂,箭头更是没入了墙壁。 巨痛让那人彻底失去了控制,他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摔倒了下来。 因为手臂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最后他手臂上的肌肉都被撕扯开了。 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时,旁边的几个兵卒如梦初醒,赶紧冲了过去,把那人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简寇长吁一口气,拍了拍柳相的肩膀说道:“做得不错,役期到了就别回去重地了,我举荐你来相府当法曹卒!” 兵役是职役的一种,是有时间限制的,除非当上军官,否则到期都得走人。 但是法曹卒不一样,虽然只是斗食小吏,但是仍然算是吃上了皇粮,有机会升迁进阶的。 所以柳相激动地点了点头,赶紧去找绳子捆人了,更是把正房里的那个女人抛到了脑后。 简寇走到了那个还在挣扎的奴仆面前,铁青着脸,看着对方。 “有本事……” 那奴仆耍横的话还没有说完,简寇一脚就狠狠地踩在了对方那血肉模糊的手臂上。 第70章 被水匪劫了道 简寇的这一脚跺得又准又狠,靴子脚后跟的地方恰好就卡在了那条撕裂的肌肉的伤口中。 那人手臂里的血水就像从烂泥地里冒出来的脏水一样涌了出来,浸透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前后两个院落,惊得其他的奴仆都惊恐地抬头四处张望,就连那半真半假晕倒在地上的宋姬都抬起了头,惊诧地向门外张望。 整个庭院之中,恐怕只有简寇没有被这叫声打动了。 他的脚后跟还在不停地加力,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那空空如也的右眼眶像一口枯井,散发出一种让人窒息的黑暗。 直到地上的那個奴仆的脸因为痛苦扭曲成了一截风干的老树,简寇才把脚抬了起来。 简寇缓缓地蹲了下去,冷漠地看着那张扭曲的脸。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多说或者说错了,后果你应该已经能猜到了。” 简寇警告的话说完了,那满脸是汗、脸色苍白的奴仆非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是从湖上来的,还是从山里来的?” 那奴仆听到简寇的话,恐惧中有一些惊诧,但是并没有直接答话。 这奴仆只是短短地犹豫了一瞬,简寇就站了起来,又毫不留情地往他的手上跺了一脚。 凄厉的惨叫再一次响彻了整个院子的上空。 几息之后,躺在地上的奴仆才终于筋疲力竭地停了下来。 “我再问你,水上来的,还是山里来的?” “水、水上来的。”那奴仆龇牙咧嘴地说道。 简寇命令兵卒脱掉了对方的靴子,果然在脚底板看到了比常人厚的老茧。 简寇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们的贼首是谁?” “何丙” 简寇对大野泽上的每一股水匪都很了解,这何匪的规模仅次于郭开他们的人数,常年在刀尖上靠做湿活谋生的人足足有七八十人。 随着郭开被剿灭,他们恐怕吞并了不少残余的匪徒,说不定最近人数反而有所增加。 不管是水匪还是山贼,都只敢在远离县城的湖泊山野里横行,很少敢靠近昌邑县,就更别说是进入县城了,今天突然出现在昌邑县里,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那我再来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给、给田夫人送口信的。” 这一次,这奴仆没有任何的犹豫,忍着痛就把事由讲了出来。 简寇听出了一些不一样,这水匪竟然不是给田不吝送口信的,而是给屋里的那个风骚娘儿们送口信的。 这其中的曲折似乎比阴谋更有趣。 “什么口信,老老实实地交代,不要让我多问。” “何丙说了,那笔浮财已经运到湖上了,让田夫人找准了时机,赶紧就跑。” “那位如夫人与何丙又是什么关系?” “看起来是、是远房的表、表兄妹,实则那田夫人是何丙的姘头,在何丙下湖之前他们就已经好上了。” 简寇的表情阴晴不定,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说下去,把伱知道的事情通通讲出来。” 在简寇的逼问之下,这奴仆忍着疼就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下去。 简寇静静地听着,很快就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这宋姬和何丙平时以表兄妹相称,到实际上却是一对奸夫淫妇。 在机缘巧合之下,宋姬被田不吝收为了如夫人,因为伺候人的本事好,又能帮着出谋划策,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田不吝的信任。 然而田不吝想不到的是,这对狗男女可不是想从他这里要一点儿小恩小惠,他们想要的是田不吝手上那大笔的浮财。 何丙当然不可能带人直接冲进昌邑县或者郜城去抢夺田不吝的宅院,所以只能按部就班地等着,寻找一个机会。 没想到的是,被殿下打草惊蛇的田不吝果真动起了转移浮财的念头,而且还真的是让何丙在城外做的接应。 于是,这何丙一不做二不休,在行到半路的时候,就把浮财给劫了,连夜一股脑儿地运往了湖里的老巢去了。 而这个奴仆就是专门来给宋姬通风报信,让她找机会尽快逃到湖上去。 没想到就是那么巧,竟然刚好被简寇堵在了院子里。 这奴仆也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他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走漏了风声,才引来了简寇等人,所以情理之中才狗急跳墙,恰恰却是自己挑进了火坑。 真是巧到家了。 这田不吝狡黠了一世,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着了这对奸夫淫妇的道。 简寇听完之后,面色很不好看,他对田不吝头上这顶货真价实的绿冠不感兴趣,他只惦记着被运走的那笔浮财有多少。 殿下今天在相府里大动干戈,为的就是被田不吝贪污的那笔钱,要是被劫走的这笔浮财数量太大,安乐相如何跟殿下交代呢? “那笔浮财数目有多少?” 那被折磨得满脸苍白的奴仆一说起钱就来了精神,脸上竟然精神焕发,露出了一种贪婪的神情。 “还没来得及细数,连夜运出去十几车,全是沉甸甸的金银和铜钱,估摸着至少有二百万!” 二百万钱!? 简寇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在战场上见过了生死的人,自诩对女人和金钱早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是有需求的时候才用一用罢了。 但是现在听到的这个数额实在是太惊人了。 按照今日殿下在相府里大闹的那个架势,要是他知道自己的二百万钱被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水匪给半途走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癫悖的事情。 简寇不敢怠慢,他命令兵卒把这庭院里一干人等全部绑起来,又派了两什人把他们直接押往了中尉府。 同时,又留下了两什的兵卒把田不吝的这处外宅控制了起来,虽然简寇知道这宅院里值钱的财物已经不多了,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运出去的浮财丢了和他没有关系,这剩下的财物要是丢了,他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至于他自己,则从前院的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径直朝着两三里之外的相府疾驰而去。 简寇要尽快把这惊天的消息带给昌邑相,好让昌邑相能多有几分缓冲的时间,想好应对殿下的策略。 第71章 发兵进剿大野泽? 薄暮时分,相府正堂,一个职役点燃了正堂里的那几盏灯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此时,喧闹了一天的相府终于回归了往日的安静和威严。 但是整个昌邑县和昌邑国却仍然不能平静。 白天发生在这里的波澜,犹如投进湖水的一粒石子,会把涟漪传播到整个昌邑国。 半刻钟之后,几個人影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正堂,按照尊卑分别坐在了榻上。 他们分别是昌邑相安乐、昌邑中尉王吉、昌邑县令许多利、相府门下游缴简寇和相府主簿张无疾。 能让这几个人如此着急地着急在一起,自然是因为今天白天在相府发生的事情。 从正午到现在,这五个人恐怕是这昌邑国里最忙碌的几个人了,都为着殿下的事情一个个东奔西走。 有些事情做好了,有些事情却没有做好。 中尉王吉负责的是国中治安缉盗的事情,这半天来,他按照安乐相的命令,派出了十几路兵卒把与王宫贪墨案的相关人员全部都抓捕到了郡狱。 除此之外,他还派人还控制住了这些贪官污吏的各处宅院。 另外,因为这其中不少官吏非本县人,所以王吉还派兵星夜赶往外县,要尽早把所有的宅院都控制在手里。 其中人数最多的一队兵卒是去郜城的,因为首犯田不吝的家就在那里。 而主簿张无疾则开始安排信得过得官吏开始对那些贪官污吏在昌邑城里的府邸进行了查抄。 因为人手不足,这件事只能一点点做,至少还需要十几天的时间才能有眉目。 同时抄十几个官吏的家,这在昌邑国是头一遭,光靠相府里的人手是绝对忙不过来的,所以才请昌邑县令甄否调动县寺里的官吏从旁襄助。 有安乐相居中调和,其余的几人也都是能员干吏,所以事情虽然千头万绪,但是却也有条不紊地做了起来。 速度不算快,但是三五天内绝对能给殿下一个初步的答复,这也不枉殿下对他们的信任。 然而,有做得顺的事情,也就有做不顺的事情。 而最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的,就是简寇带回来的那个消息。 根据初步的推测,这田不吝贪墨的总数至少有五百万,而其余涉案的官吏贪墨的钱粮加起来也有三百万。 这些官吏犯的几乎都是死罪,而且既然是判抄家,抄没的所有钱财几乎都要充公,一部分归入相府,一部分还给殿下。 但是,安乐打算把抄没到的所有钱粮全部还给王宫。 这不仅符合本案的事实,更是安抚殿下。 在安乐的设想中,这八百万的巨富,足以让殿下消火了,但是现在却横生枝节,偏偏少了二百万,这就说不过去了。 当简寇把今日在上柳闾探到的消息上报给几位上官之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全部都非常难看。 “你是说,有二百万钱的财富被水匪劫走,正送往大野泽吗?” 昌邑县令甄否在这正堂中属于边缘人物,所以知道的事情最少,震惊也最多。 “正是,按照下吏的推算,这股水匪恐怕已经快要进湖了。” 大野泽聚集昌邑城足足有数百里,现在就算派出最精锐的骑兵去追击,恐怕也来不及了。 坐在这里,他们可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水匪把那些钱财送进湖里。 正堂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其余几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安乐。 晚风从正堂的大门外吹了进来,吹得灯火有些摇曳,不定的亮光照在安乐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阴晴不定。 大约过去了半株香的时间,安乐才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地开口说了起来。 “这二百万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殿下必然是不会放过的。” “诸位与鄙人都是昌邑王的官吏,那就自然要替殿下把这钱要回来。” “这不只是尽责,更是报恩。” 也许怕其他人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安乐又接着往下多说了几句。 “贪墨王宫钱粮八百万钱,这可是一个答案,虽然诸位来到昌邑国时间不长,但是你我在任上也都没有觉察,才致使殿下蒙冤受苦。” “殿下本可以上奏朝廷,把我等通通都告到廷尉去,到时候恐怕大家纵使能免枭首之刑,也免不了被罢官撤职。” “但是殿下没有惊动朝廷,而是把事情交给了我们,这不仅说明殿下仍然信任我等,更说明殿下想给我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只要我们把这事情办妥,就彻底是与此案无关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等都要替殿下把这钱给讨回来。” 安乐说得慢条斯理,把其中的关口要害说得鞭辟入里,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这确实是一个大案,不说是安乐和王吉这样的大官脱不了干系,就连张无疾和简寇这样的属吏也难辞其咎。 殿下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可不能不中用啊。 “王吉中尉能否再发兵围剿一次大野泽?”昌邑县令甄否问道。 王吉是儒生,年纪刚过而立之年,面白无须,非常儒雅。 可别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但是却颇为知兵。 他上任三年,秣马厉兵,让国中兵卒战力大增。 再加上执法严明,所以昌邑国的治安大为好转,盗匪蟊贼的数量都降低了不少。 而王吉最大的手笔莫过于上月初对大野泽上的郭匪进行了围剿,一举扫平了这湖上实力最大的一股水匪。 连郭开都能剿平,何况区区的何丙? 何匪抢到如此巨量的钱财,是收获也是累赘,更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花出去,那么只要剿灭他们,这钱财自然能回来,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由此看来,二度发兵进剿大野泽,似乎成了最好的选择。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王吉中尉竟然面有难色。 而本应该想到这个方法的安乐似乎为兴致不高。 “王中尉,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甄否再次问道。 “这二剿大野泽的事情,恐怕难以实现。”王吉有些为难地说道。 第72章 调兵需虎符 没有等甄否往下问,王吉就把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大野泽野阔水深,在进剿郭开之前,我等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而且还动用了国中的材官和楼船士的。” 王吉只说了这几句话,这位发问的甄否就恍然大悟,进而有些尴尬起来。 郡国中的兵很多,但是战斗力强的“郡国兵”却很少。 所以简单来说,郡国里的兵卒,可不能都被称为郡国兵。 郡国中的军队分为两种,虽然都是当年服役的正卒,但是战斗力和性质却天差地别。 一种是材官、楼船士、轻车、骑士等正规的野战部队,能够当选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壮劳力。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不仅要接受使用各种武器的训练,还要在昌邑相和中尉的带领下进行校演,因此战斗力极高。 二种则是五花八门的卒,按照职责主要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卒役肩负衙署戍卫之责,包括门亭卒、里街卒和市门卒等。 第二类卒役肩负侍奉官员之责,包括铃一、侍卒、苍头卢儿和厨啬夫等。 第三类卒肩负保护财物、抓捕盗贼之责,包括亭卒、弓手、和求盗等等。 不管是哪一类卒役,战斗力都不可能与郡国兵相比。 然而在郡国的兵卒当中,没有战斗力的卒役占了大多数,而材官等只是少数。 就拿昌邑国来说,材官和楼船士加起来只有两千五百余人,而其他的各种卒役则有两万余人。 人数少也就罢了,王吉面有难色的根本原因在于,郡国虽有统兵之权,却没有调兵之权:调动材官等郡国兵是需要向中央朝廷提前请示的。 擅自调兵,即使事出有因,最后也会被追究责任。 甄否刚刚也许是因为忙昏了头,所以才忘掉了这个限制。 “进剿郭匪的时候,我们是提前向朝廷提前请示过的,而县官也给我们发了虎符,如今想要调动郡国兵,恐怕还得请一次虎符。” “可昌邑城距离长安数千里,乘快马一来一回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就算真的请来了虎符,这宋匪早就销完赃,上岸从良了。” 王吉性情温厚,慢条斯理地向众人解释着其中的缘由。 材官和楼船士指望不上了,那安乐相和王吉手里能用的也就是卒役了。 “那靠国中的亭卒、求盗和法曹卒能否一战?” 甄否又一次有些匆忙地问道,这昌邑县是他被外放治理的第一个县。 在这之前,他一直在长安当郎官,所以对地方的很多事情都还不甚了解。 尤其这昌邑县又是昌邑国的首县,一個城里塞进去相府、中尉府和县寺这三个衙署,不管从哪个地方看,县寺都是最小的那个。 这就让甄否不可避免地被架空了,有一些军政方面的事务不甚了解也就不奇怪了。 所以,甄否才会问到刚才的那个问题。 “昌邑国能参加缉盗的卒役有将近五千人,但是又像沙子一样分在十几个县,短时间能聚集起来的人数并不多,恐怕最多只有五百人。” 大野泽浩如汪洋,没有楼船士和材官,单靠这五百人只会在地上缉盗的亭卒和求盗,那就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王吉说完之后,正堂里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 时间不等人地过去,殿下那两百万钱的巨富离大野泽越来越近,他们却似乎无能无力。 整个事情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安乐是一国之相,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沉思良久之后,安乐相才终于开口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此事确实难办,但是再难办也得办。” 堂中无人应答,也没他们知道安乐不是飞扬跋扈之人,必不可能逼着他们去做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一定还有话要说。 “我们也许追不回那笔钱,但是得给殿下一个交代。” 这句话大有深意,所谓的交代可不等于解决问题。 张无疾是主簿,对东席的心思猜得最为透彻,他略微思索时候,小心谨慎地说道:“下吏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堂中都是我昌邑国的栋梁肱骨,你有话直说就是。” “下吏有三策,虽不一定能追回那二百万钱,但是至少能让殿下看到我们确实已经尽力了而为了。” 张无疾的话让众人坐直了身体。 “这第一条,就是加快查抄那些贪官污吏宅院的速度和力度,尽可能多地挖出多一些钱来,如果能凑够八百万钱,殿下兴许不会过多追究。” “可这二百万钱的差距,恐怕不容易查抄出来吧,这些贪吏品秩不高,不可能攒下那么多的家财,估计连同他们的祖坟都刨出来,最多再也只能搜刮到一百万钱。” 安乐罕见地说了一句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玩笑话,这让堂中的气氛松动了一些。 “那些污吏固然是犯了死罪,但是和田不吝做过生意的那些商人难道就没有罪吗?” 张无疾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但是众人已经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了。 安乐点了点头,对张无疾的第一策表示认可。 “好,这第一策就很好,贪吏那边就交给郡狱和法曹去挖;而商人多在昌邑县,就由甄卿去挖。对这些硕鼠蛀虫不要留情,掘地三尺也要把所有的浮财都挖出来。” “唯!” 有了这一策打底,形势就豁然开朗起来了,连摇曳不定的火光,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这第二条,就是整顿亭卒,毕竟这么一闹国中会乱了不少,不一定能进剿成功,但是一定要小心贼人借机作乱。” “那此事就由王使君去办。”安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唯!” “这第三条,就得简游缴出马了。” 简寇品秩低微,在堂中是末位的一个,但是众人知道他的本事了得,而且与匈奴人交过手,所以对他颇为敬重。 “主簿但说无妨。” “简游缴要立刻带人去大野泽,尽可能地搜索拿伙贼人的消息,以备殿下查问,钱可以不追回来,但是得让殿下知道最后的去向。” “鄙人明天就出发。” 到此,众人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去了一大半,这应该能给殿下一个交代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张无疾竟然还有话要说。 “但是,还有一事,必须得安乐相亲自去做。” “嗯?何事?” “亲自去王宫向殿下禀告,将我等今日的谋划一五一十地禀告殿下。” 众人一愣,他们有些不明白为何要做这件事。 第73章 昌邑国官场变天了 他们所商量的这些事,说好听一些是给殿下一个交代,说难听一些,是在敷衍殿下。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殿下刚被这田不吝摆了一道,此时最痛恨的恐怕就是蒙蔽他的人,如若我们能对殿下坦诚相待,他也许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 “但若是被他看穿我们是在敷衍搪塞他,那发生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张无疾的话说完了,众人深以为然。 “那本官现在就去王宫。” “诶,安乐相操之过急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又是为何?” “我们需要先拿出点诚意,至少得在刚才那几件事情上做出一些眉目来,才好去向殿下禀告。” 安乐相思索了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负手说道:“那本官三天之后就亲自去见殿下,希望诸位同僚能携手同行,不要让本官空手而去。” “唯!”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昌邑城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却乱中有序,乱得仅仅有条。 亭卒们日日都要点卯操练,在城中巡逻的人数也增加了不上,同时各个城门也增加了门卒的数量,盘查的力度也大大加强,还真的查出了少作奸犯科之徒。 简寇带着几個亭卒乔装打扮,骑着马赶往了北边大野泽的方向,在这些亭卒当中,就有柳相那个年轻人。 他们的任务就是尽量追溯到宋匪的踪迹。 而最为繁忙的地方莫过于郡狱了,本就不大的郡狱一下子塞进去几十人,顿时就显得拥挤不堪起来。 除了最早抓到的那些贪官污吏之外,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都有新的人送进来,他们都是和田不吝做过买卖的商人。 有一些识相人,一进郡狱腿就软了,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自己的罪过交代了出来。 但是还有一些人却幻想着要当硬骨头,保下自己的不义之财。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相当硬骨头的家伙,最后全部都被水刑逼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抖搂了出来,没有一个人敢有一丁点儿隐瞒的。 仅仅是第一天,从这些污吏奸商手中“查抄”出来的钱就达到了七百万之多,这距离八百万的数字是越来越近了。 甄否这个县令的经验可能不够丰富,但是做事情是非常细致的。每天一大早,他就会带人去郡狱守着,只要里面审出了线索交到他的手里,他就会按图索骥,带人去查抄。 以至于这几天的时间里,昌邑城里的细犬看到了甄否,都会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躲进暗巷里面去。 第三天的一大早,在县寺喝了两大碗粟粥之后,甄否照例早早就带人来到了中尉府。 当他走进郡狱的时候,就听到刑房里面已经传来了拷打犯人的声音。 甄否没等太久,法曹史陈修就从郡狱里面出来了。 “下吏问甄使君安。” “陈曹史不必拘礼。” 县令的品秩是六百石,到陈修是中尉府的属吏,两人又没有隶属关系,所以身份上倒也差得不大。 更何况两人都是一点就着的钢直性子,所以脾气也对得上,自然也就少了虚礼。 “陈曹史这倒是辛苦,这么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我不辛苦,只需要在旁边问话即可,辛苦的是何狱丞他们。” 在相府大堂上用刑的是法曹的人,但是在这郡狱里用刑的就是狱丞和狱卒的事情了。 “那最后不还是得由你们来撬开这些污吏的嘴巴嘛。” “呵呵,抓到的这些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硬骨头的,稍稍用刑就都招了。” “现在一共抓了几个人了?”甄否问道,他只负责抓抄昌邑县里的奸商,至于其他人并不是很了解。 “贪官污吏一共抓了二十八个了,还有很多是外县的官吏,相府也已经把敕令发到各县去了,我私下里算了算,加起来怎么也得这个数吧。” 陈修伸出了两根手指,这个数目着实有些惊到甄否了。 “这还不算完,谁知道这一百多个人会不会供认出更多的人呢?” 如此算下来,抓起来的官吏没有三四百人,恐怕是停不下来了。 整个昌邑国大大小小的官吏加起来有两千多人,这一下子就拿下去三四百人,不啻是一次小小的换血了。 两人看了看身后的这郡狱,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人满为患了。 “这次,安乐相可是被殿下逼到了墙角了。” 甄否年龄还不到四十岁,腮下留着的那一撮山羊胡让人看起来非常干练。 他说的这两句话意有所指,似乎对安乐有些不满意。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昌邑国的官场也要换换天了。”陈修这个法曹史居然也跟着“抱怨”了起来。 “是啊,安乐相仁慈确实是仁慈,但是对待属吏未免有些纵容过头,不知道多少犯错的属吏被放了一马。”甄否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似有不忿。 “可能安乐相想得一个循吏的美名吧。” 陈修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似乎有一些嘲弄的意味。 循吏和酷吏并无优劣之分。前者强调道德教化,是儒家的信徒;后者强调律令法治,是法家的拥趸。 两者一阴一阳,缺一不可,但是循吏的名声更好,也很容易获得县官的褒奖,自然很多人都想把自己包装成循吏。 而陈修和甄否显然是酷吏的代表人物,对安乐有所不满也是正常的。 “不过要我说,这殿下真是个妙人,平时看着狂悖无状,没想到却逼得昌邑相大开杀戒,真是误打误撞。”甄否言语中有些感叹。 “甄兄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何事?” “也许,这殿下不是误打误撞的呢?” “陈兄请指教。”甄否是昌邑县的县令,是没有“资格”参加每月十五在王宫召来的贤良会议的,所以对刘贺并不是那么了解。 “殿下与以前的殿下不同了,他待宫中的奴仆雇工都非常和善,并不像不知轻重的人,闹出难么大的动静,恐怕不是一时兴起。” 陈修和甄否都还很识趣,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往下说了,所以闲话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因为再往下说恐怕就容易授人口实了。 “罢了罢了,这些都是比两千石和二千石的上官们该想的事情,你我兄弟二人做好手边的事情就罢了。” “正是正是!” 两人打了一阵哈哈,才开始聊起了今日的正题。 第74章 贪官乃肥猪也 所谓的正事,当然是钱的事情。 如何从污吏和奸商的身上尽快搞到八百万钱,这是当务之急。 明天安乐相就要进宫去见殿下了,可现在离八百万还差不少。 “这查抄到的财物如今有多少了?”陈修问道。 “昨天我去相府找张主簿算了算,已经到手封存的或者已经有数但是还未封存的已经有七百万钱了,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了那些污吏的宅子、家中的牛马和奴仆,需要一段时间才变成现钱。” 因为人手不足,所以并没有把这些人的财物全部收缴完,只是暂时原地封存,登记造册,再派专人把守。 这还仅仅只是昌邑县查抄到的财物,要是算上外县查抄到的财物,起码能到一千两百万钱。 还完了殿下的八百万钱,国中还能剩下一笔巨款。 如此看来,这些贪官污吏倒也是一头待宰的肥猪,时不时地查一查贪腐,也许还真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 要知道,整个昌邑国每年的口赋也不过两百万钱。 “那还差一些。”陈修一边说一边把手往怀里面伸。 “所以还得仰仗陈兄,看能不能再给我两个奸商的名字,我好再去给殿下凑一点钱。” 陈修笑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木牍,放到了甄否的手中。 甄否看了看,上面是记录着一个人的名字和家住何处。 “韩平,此人什么来头?” “此人家住上柳闾,还是上柳闾的里长,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粮肆。” “上柳闾?那個田不吝的外宅不也在上柳闾吗?” “没错。”陈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非常神秘的笑容。 “这韩平莫不是与那田不吝有生意上的往来吧?” “正是,田不吝二月份倒卖出去的那些陈粟,就是卖给了这个韩平,光是这一笔生意就让他赚了十万钱。” “而田不吝的账上记着和这个人一共做了三笔买卖,赚走的差距一共是二十八万钱。” 对待贪官污吏,和对待这些与之有勾结的商人采取的措施是不一样的。 贪官污吏,一律查抄所有的家产。 无良奸商,只需要退还侵占的钱粮。 这也是安乐定下的办理案子原则,也像极了循吏的方式。 要是换作甄否和陈修这样的酷吏,恨不得连带这些商人也罚得个倾家荡产才能以儆效尤。 “这么重要的人,为何今日才交出来?”甄否已经把木牍收到了怀里。 “这个案子毕竟是殿下要求彻查的,自然要小心一些,至于其他的人,反倒就不需要那么用心了。” “那我明白了,有劳陈兄了。” “诶,这是哪里的话,接下来要辛苦甄使君才对。” 寒暄结束之后,甄否就带着昌邑县两什的亭卒,朝北城的上柳闾赶去了。 此时,上柳闾也是人心惶惶。 最初,是几十个亭卒突然包围了甲字巷的一处庭院,接着就把里面的人全都绑走了,大门也被封了起来。 闾里的百姓围着守在门口的那些亭卒问了很久,才知道这竟然是相府里的一位使君的外宅。 而这位使君犯了杀头的大罪。 接着,人们才渐渐地从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知道了这位使君竟然贪墨了昌邑王的钱粮,足足有数百万至多。 人们个个都恨得牙痒痒,路过这宅院的时候,都要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再狠狠地说上一句“抓得好”——这就是百姓对贪官最朴素的痛恨,哪怕那个贪官贪的钱与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纠葛。 这两天,城里到处都在查抄贪官奸商,这让百姓们大快人心,纷纷出动,四处打探消息。 于是,上柳闾和下柳闾分界的那棵柳树下,就成了人们交换坊间传闻的最佳场所。 每天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人们就会端着一大碗清汤寡水的粟粥,三五成群地赶到柳树下,一边分享着粥里的旨蓄,一边口沫横飞地交换着脑子里的各种坊间传闻。 这些坊间传闻半真半假,有些甚至离奇荒诞,但是人们却乐此不疲。 无他,王宫大臣们有足够的钱粮请得起乐工和舞姬来给自己打发时间,但是老百姓们只能半饥半饱地来柳树下谈天。 大家伙很想找里正韩平打探一些消息,但是这韩平很少露脸,连米肆门口都挂上了“休市”的牌子,有时候偶然被人们撞见,他也低着头不搭理任何人。 人们也不知道这平时很喜欢吹嘘自己善于经商的里正,怎么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除了韩平之外,还有一个人对此事不甚上心,那就是孟班。 一方面,孟班正忙着甩卖铺子里的木器,全家已经做好了去工坊做工的准备。 他们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全家就住到工坊去,这样能节省不少路上的时间。 另一方面,孟班从宫里回来之后,就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一听说这事情与王宫里的大王有关系,他就立刻给自己的家里人发了话,不管是谁都不能到外面去扯闲天。 他可不想像几天前那样,因为说错话而担惊受怕。 这天中午,孟班早早地吃完了午饭,先是交代儿子们再查一查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接着就出了门 他负着手,悠哉悠哉地朝老柳树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破天荒地要去那边看看,是明天他们就要跟着宫里派出来的人出发了。 家虽然还就在这里,但是回来的次数可就越来越少了。 孟班几代人都生活在这条闾巷里,跟大部分乡梓邻居都处得很好,所以临走之前,还是打算再和大家打个招呼。 孟班以前走路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提心吊胆的样子,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挺胸叠肚,走得格外地悠闲自得。 一路上,只要遇到熟人,孟班就要停下来,和对方攀谈几句。 “诶呀,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我家儿子又多,赋税又重,所以这铺子开不下去了,索性就关了,到宫里给大王当差去。” “你说月钱和月粮?不多不多,一个月也就是两万钱和五十斛的粟吧。” “诶呀,马马虎虎,过得去过得去。” 这几句话是孟班说得最多的几句话,每次他一说完,就能引来对方一阵让人愉悦的赞叹,而孟班又会接着走向下一个熟人。 孟班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终于来到了那棵柳树下。 第7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刻,聚集在柳树下的人不多,三三两两蹲在地上,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孟班走了过去,想要再找几个人炫耀一下自己遇到的好事。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大家似乎都在谈论这几日城中发生的大事,根本就无人注意到他。 逛了两三圈之后,孟班慢慢地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只好摇了摇头,就打算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下柳闾的方向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与他产生了争吵的里正韩平。 从那日争吵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 想必闾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韩平恐怕也不好过。 根据大汉律令,里正有仔细核查住户财产数目的职责,因为算资是按照家财来交的,家财越多,交的算资也就越多。 而隐瞒家产则是一条重罪。 那個叫做田不吝的贪吏把外宅安在了上柳闾,还能隐瞒下自己的家产,恐怕和这韩平有莫大的关系。 要是在平时,这孟班一定会绕着韩平走的。 但是如今自己得势,对方失势,他就有心想要去攀比一番,给自己长长脸。 想到这里,孟班打定了主意,快步朝韩平走了过去,把对方挡了下来。 韩平走过来时一直低着头,似乎怕别人认出他来,所以根本也没有看到突然出现在已经面前的孟班。 两人差点就撞了一个满怀。 “诶呀,是韩里正,您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呀?” 孟班的开场白说得十份生硬,但是还是让韩平抬起了头。 这一抬不要紧,反倒吓了孟班一大跳。 往常,这韩平走到哪里都满面红光的,一双三角眼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精明和能干。 但是此时,这个精明人的脸上那是写满了憔悴和失落,看起来犹如撞了鬼一般。 而冠帽下的头发也比原来要白了不少。 “韩里正,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模样?” 孟班不是一个坏心的人,看到韩平这副落魄的模样,心中炫耀的想法已经消散了很多,反倒觉得有些不忍心起来了。 “哦,是孟大哥啊,刚才走得急,没看到你,真是失礼了。” 孟班比韩平虚长几岁,但是韩平仗着自己地位高,所以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称孟班为大哥。 这份突如其来的尊重,反倒让孟班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不能在此刻炫耀自己的好运,否则也太失礼了。 飞快地思索片刻之后,孟班这才终于想起了能够化解当下这尴尬的话题。 “诶,这韩老弟啊,那一日老哥我其实是多喝了两杯黄汤,所以多有冒犯,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冒犯?”韩平有些发愣。 “就是那一日我晚归,被你拦在了门外,还把你的袍服撕坏的事嘛。” 在孟班的提醒之下,韩平终于想了起来,但是似乎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那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韩平似乎有着急的事情,摆了摆手之后,就想要离开,但是却被孟班给拉住了衣袖。 “韩老弟,要不今晚去我家喝上两杯酒,就当是老哥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孟班说着就拽住了韩平的衣袖。 没成想,这韩平猛地一用力,就把孟班甩开了。 “孟大哥,我知道伱交了好运,但是老弟现在确实无心饮酒,还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在登门道贺。” 韩平扔下这句话,也不等孟班回答,就匆匆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反倒是站在原地的孟班有些尴尬,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孟班又围着柳树附近转了几圈,再也没有找到可以炫耀喜悦的人了,于是也就自顾自地朝着自家的铺子走去。 上柳闾并不宽,也不长,所以没有多久,孟班就来到了自家门前。 正在他准备进去的时候,看到百步之外的巷门里走进来了几十个亭卒,一个个都拿着兵器,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停卒们没有往这边走来,而是径直围住了巷口的一个庭院。 孟班手搭凉棚地看了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庭院不就是韩平的家吗? 孟班一阵心慌,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还有许多邻里和他一样,都呼啦啦地朝着韩平的家门口跑去。 距离很近,孟班跑过去也没花多长的时间。 但是跑到的时候,却又进不去,因为门口已经被十几个亭卒给团团围住了。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自然也出不来。 大家只好伸长脖子,拼命地朝里面看去。 可是有照壁挡着,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妇孺的哭声喊得震天动地,是不是还夹杂着亭卒的咒骂声。 孟班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想往里面凑一凑,但是立刻就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停卒用长矛给赶了回来。 “县寺办差,闲杂人等不可窥探,否则一律按同党处置!” 络腮胡子恶狠狠地说道,手里的长矛也往前比划了一下。 孟班陪着笑脸问道:“这位兄弟,这可是我们闾的里正,敢问他犯了什么事儿?” “哼,此人大胆包天,竟然敢和那污吏田不吝勾结,盗卖了王宫几千斛的粟,获利几十万钱!” 络腮胡的话让大家议论纷纷,难怪这韩平的生意越做越大,原来还做了这等龌龊的勾当。 一时间,对韩平同情的声音就渐渐被咒骂的声音给取代了。 “那、那他们之后会被判处什么刑罚呢?”孟班颤抖着声音问道,虽然两人关系一般,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一些虎死狐悲的同情之心。 “倒也不要紧,安乐相开恩,只需要他们把赚去的那几十万钱吐出来即可!” “哦,这样还算过得去。”孟班微微松了一口气。 “嗯?你为何如此关心此人,难道与他是同党不成?” 孟班顿时一惊,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们不熟,只是邻居而已。” 孟班说完这句话,赶紧就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缝,溜之大吉了。 他没有敢多做停留,赶紧就往自己铺子的方向走去。 看来明天得早点出发,只要跟了殿下,就能躲过类似的灾祸了吧。 第76章 举荐两个人才 三天时间,安乐等人已经查抄到了八百万钱,再加上外县还没有查抄的污吏和奸商,稳稳能超过一千二百万钱。 钱还没有兑现,但是已经写在了木牍上,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昌邑王宫的扶摇殿中,刘贺正在仔细地读着安乐送上来的案件初结,安乐相则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手。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这大殿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刘贺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没想到这想要当循吏的安乐这笔竟然用了雷霆手段。 一千多万钱,这出乎刘贺的意料了。 重要的是,还有二百万钱没有被追回来。 就在刚刚,安乐已经把宋匪夺走二百万钱的事情如实地说了出来,同时也把他们处理此事的几个策略说了出来。 刘贺其实并不意外,那么多赃款,总有一些是追不回来的。 这件事情要先放一放,刘贺想先说说另一件事情。 “安卿雷厉风行,真是另寡人佩服。” “殿下谬赞了。”安乐说道。 虽然刘贺没有追究他的失察之责,但是他现在说起话来,仍然不敢托大。 “嗯,寡人想问问,除了从这些贪官污吏手里查抄出来的钱财之外,有多少是从与他们有勾结的商人手上查来的?” “大概有两百万钱左右吧。”安乐相不知道殿下为何会问这件事情。 “家财在三十万以下的商人,把钱还给他们,跟他们说,是寡人暂时借给他们的,等之后有了再还就是了。” 安乐想问为什么,但是突然想起了那日殿下在大堂里里说过的哪句话:看看百姓的碗里吃的是什么,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下官明白了。”安乐回答道。 扶摇殿里安静了片刻,刘贺才开始说起了另一个问题,但是这個问题有些敏感,问之前得把自己的姿态摆好。 “安卿,这扶摇殿中,只有你我二人,寡人想让你帮两个忙。” 安乐在宦海中也沉浮十余年了,对这大汉官场的忌讳和潜规则都有了解。 虽然此刻他对刘贺有些许愧疚,但是一听这句话,仍然有一些警觉。 一国之相不仅要管理好一个封国,更要监视诸侯王的一举一动。 安乐对刘贺的印象不错,甚至已经在暗中做了一些事情,但是远没有到坦诚相待的时候。 “殿下但说无妨,但下官位卑言轻,未必能做得到。” “这两件事都是小事,安卿举手之劳罢了。” 刘贺越是怎么说,安乐内心就越是警觉。 “田不吝恐怕是不能再活着回相府了,那这少府啬夫的职位应该由谁接替呢?” 刘贺问得很自然,但是安乐听着却有些紧张。 没想到这一件事情就是一件敏感的事情。 人事任用,是诸侯王万万不能触碰的一个禁区。 刚才,安乐的脸色还有一丝讨好,但是此刻他已经把那一丝讨好收敛了起来,有些冰冷地看着刘贺。 少府啬夫只是区区百石的小吏,但是再小也是吏,轮不到诸侯王来插手。 “殿下,有谁接任,自然有功曹考评之后决定,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刘贺没想到安乐会回绝得如此干脆。 “诸侯不可治国,这是孝武皇帝留下来的祖制,寡人当然不会违逆,寡人只想举荐一人,安卿听或是不听,全在你个人。” “谁?”安乐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 “安卿的主簿,张破疾。” 安乐有些惊诧,殿下提出的这个名字,他是没有想到的。 “还有四个月,就到了寡人入京进献酎金的日子,这酎金这段时间也要开始准备了,此事可马虎不得。” “如今,少府啬夫一职悬置,但是寡人也信不过其他人,而张破疾是安卿最信任之人,所以寡人也就最信任他,由他暂时兼任少府啬夫一职,替寡人准备酎金,寡人会放心很多,想必安卿也会放心很多。” 毫无疑问,进献酎金是一件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县官的不满,召来横祸。 在这个多事之秋,让张破疾来兼职,似乎是一个选择。 “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下官不能给殿下一个保证。” 安乐没有答应,但是刘贺已经看到了曙光,他知道,最后一定是由张破疾来督办这酎金的。 在这件事情上,刘贺倒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他确实只是想要万无一失罢了。 他可不想再出现一个田不吝,为了贪污那一点点小钱,交给酎金的成色,让自己被除国。 “那是自然,寡人只是给个建议,用不用张破疾,都由安卿定夺。” “多谢殿下的体谅。” 说罢了这一件事情,殿中又有一些沉默。 最后,仍然是刘贺打破了僵局。 “这第二件事,是关于那丢失的二百万钱的。” “殿下放心,今日回府,我就会发文向朝廷请用兵的虎符,待虎符到来,立刻就让王吉中尉发兵进剿宋匪!” 安乐说得信誓旦旦,倒不像是在说谎和敷衍。 “可一来一回,至少要两个月,再加上发兵的时间,恐怕有些来不及了吧?” “可没有虎符,我们是万万不得能调动郡国兵的,如果贸然行事,下官被追究也就罢了,把殿下也卷入其中,下官虽九死亦不能赎也,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安乐说得义正辞严,仿佛刘贺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将此事上报廷尉和宗正,追究刘贺知道意图谋反的罪名。 刘贺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佩服安乐起来,看来在涉及原则的事情上,安乐是寸步不退的。 刘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安卿会错意了,无符不能调兵,这是祖制,寡人当然知道,就算安卿想要用这个办法替寡人分忧,寡人恐怕都不敢答应。” “寡人再向你推荐一人,有了此人,靠国中的亭卒就可以剿灭那些水匪。” 亭卒战斗力低下,就是让冠军侯来来率领恐怕也不是水匪的对手,这昌邑国中有谁可以到此重任呢? 安卿此时都已经有些好奇了,莫不是殿下想要毛遂自荐吧? “敢问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刘贺笑了笑,脸上有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此人姓郭名开,此时就在郡狱之中!” 第77章 为游侠赎刑 去长安,危机重重,虽然一两个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到有一个游侠在身边,总会让人放心一些。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郭开之后,刘贺就已经想好了要用他,只不过要看一个时机罢了。 “殿下说的是郡狱中的那個郭开吗?”安乐又确认了一遍。 “正是。” “可这郭开犯的可是死罪。” “犯了死罪不一定就必须得死。” 根据现行的大汉律令,犯了死罪仍然有机会能活下去。 一是遇到天下大赦,二是用钱赎刑。 从孝惠皇帝开始,就可以用钱来给自己买活。 最初的价格是十万钱,到了孝武皇帝后期,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赎刑的价格也一日比一日高。 但是再高,也是有一个限度的,有限度就好办。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刘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赎死罪一等,也不过区区五十万钱,对于平常人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但是这点钱对于已经发了一笔横财的刘贺而言,九牛一毛。 所以安乐并不惊讶,但是似乎有一些难办。 “按律当然可行,但下官之前说过,这郭开劫杀了长安城来的几个客商,这客商不是一般人,与朝廷里的一些大人物有牵连,他们让下官把此事办成铁案,殿下想要问郭开赎刑,怕是并不合适,恐怕会惹来牵连。” “哦?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安乐面露难色,似乎并不想回答刘贺的问题,但是在刘贺目光的逼问之下,最终还是开了口:“那几个客商,是大司马大将军的远房亲戚。” 刘贺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竟然也能和霍光牵扯到一起。 “大司马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吗?” “这倒不是,是中郎将霍云写来的亲笔书信,那几个客商是他家的外戚。” “冠军侯之孙霍云?” “正是。” 大汉只有一个冠军侯,那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在大汉及西域留下了赫赫威名,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英年早逝了。 冠军侯固然是人中龙凤,但是这霍云却是他的便宜孙子。 霍去病有一独子名叫霍嬗,深受孝武皇帝喜爱,然而十一岁时,却在陪同孝武皇帝出巡时突然暴毙,因此冠军侯由此绝嗣。 霍光为了不让兄长绝嗣,更为了给自己博取“孝悌”美名,他不顾辈分上的差距,将霍家的子侄辈的霍云过继给兄长霍去病为孙。 虽然因为冠军侯的威名太盛,霍云还不敢继承其爵位,但是此时担任的是中郎将一职,在朝廷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刘贺松了一口气。 霍云虽然也姓霍,但是与霍光的霍、霍去病的霍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虽然权重,但是位却并不算高。 刘贺在心中掂量了一番。 这孝武皇帝之孙大汉昌邑王的分量应该要比中郎将妻族要重一些。 做这个衡量,不是为了攀比,更不是为了虚荣,而是在看自己有没有资本为郭开赎刑。 很快,刘贺就得出答案。 “安卿,这郭开寡人要定了,既然大汉律令规定可以赎刑,那么寡人猜想中郎将应该也不能阻拦吧?” “话虽如此,可是为郭开赎刑,恐怕会对殿下不利,为了区区……” 安乐本想说的是为了区区二百万钱与霍云发生冲突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但是在话出口前突然打住了,因为这似乎太小瞧殿下了。 “为了区区一个郭开,与大司马大将军为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哈哈哈,寡人本就癫悖,大司马大将军恐怕不会在意此事的,就算在意,寡人也没是在大汉律法之中行事,并没有太多过界的地方,大司马大将军非无可非。” 安乐还想要劝说刘贺,但是刘贺却抬手阻止了安乐。 “安卿,寡人意已决,无需再多言了。” 安乐不再劝阻,只得应了下来。 隔天的正午,郡狱当中,刘贺再一次见到了郭开。 逼仄的刑房当中,光线显得格外稀薄。 自从招供之后,郭开再也没有受过刑,在刘贺的嘱咐之下,陈修和何去伤对他格外关照,每日不仅有酒还有肉,日子过得并不差。 几日不见,旧伤已经结痂,整个人似乎还胖了一些。 刘贺本应该在囚室里与郭开见面的,但是郡狱里人满为患,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所以就改在了两人“初次邂逅”的刑房里。 “是你?”郭开看到刘贺之后,有一丝惊诧。 刘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在榻上坐了下来。 刑房一如既往地散发着一股恶臭,比上次来的时候更甚,看来被抓的那些贪官污吏,有人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这几日,过得可好?”刘贺问道。 “那是自然,有酒有肉,夫复何求?”想了想之后,郭开接着说道,“就是那些狗官太吵了,让某睡不着觉。” “那倒是我的过失了,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嗯?这又与你何干?” “因为那些狗官是我送进这郡狱的。” 这几天,郭开从那些整日哀嚎的狗官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此刻他还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话。 “你是昌邑王的属官?还是相府的门下吏?” 刘贺笑而不答,这反倒勾起了郭开的好奇心。 “又或者是那该死的廷尉派来昌邑国的爪牙?” 刘贺没有说话,而是让话题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突如其来,让郭开始料未及。 “郭开,你可想走出这郡狱的大门?” 郭开不信任任何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但是自由对他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但是,他仍然保持着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出此言?” “你可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长安一家姓霍的人家,都是些鼠辈罢了。”郭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霍云,他怎么说,只是为了表达不屑罢了。 “伱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郡狱,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挑衅,何乐而不为呢?” “可某又如何能走出这郡狱呢?”郭开无奈地抬了抬手,带起的铁链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可以替你赎刑,五十万钱,已经准备好了。” 郭开那细小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刘贺笑了笑,说道:“寡人乃昌邑王。” 第78章 重振游侠之风 寡人乃昌邑王。 刘贺说出来的这句话只有六个字,但是这几个字个個都重如千钧。 郭开说要以武犯禁,但十几年都在江湖行走,其实和朝堂其实离得很远。 所以,“昌邑王”这三个字仍然能让郭开感到有些惊愕。 “你就是那癫悖的昌邑王?” “正是。” “哈哈哈哈,没想到刘彻那寡恩之人竟然会有你这么癫悖的子孙,也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郭开突然就笑了起来,而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这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就连门外侯着的禹无忧都被惊动了,他透过门上那狭小的窗户往里张望,生怕刘贺出什么意外。 郭开的笑声放肆而又猖狂,以至于还牵动了他身上那沉重的铁索。 那铁链相互摩擦,不停地发出“霹雳哐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一个看不到的人发出来的笑声。 直呼孝武皇帝的名讳,犯的是死罪,恐怕也只有郭开这游侠余孽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但是,刘贺没有阻止他,而是神情平静地看着对方,任凭他发出刺耳的笑声。 半柱香之后,郭开终于平息了下来,因为笑得太剧烈,脸上那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来,冒出了一股股鲜红的血,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格外狰狞。 “如果你笑够了,可以考虑一下寡人的提议。” “某搞不懂,你为何要花五十万钱救某出狱?” 郭开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比冬日里那大野泽上的厚达三尺的冰块还要冷。 “寡人救你出去,是想让你替寡人做三件事。” “哼,伱觉得把某从这郡狱救出去,给某一条生路,某就会替你卖命吗,那未免也太小看某了。” “虽然某辱没了那游侠的名号,但是某绝不当他人的爪牙,更不当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刘贺对郭开的冒犯并不在意,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可如果寡人不只为你赎刑,还要为你那六十七名兄弟赎刑呢?” 刘贺这几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看得出来郭开的眼睛不自觉察地眯了一下。 郭开显然心动了。 虽然他那班兄弟没有扛住郡狱的酷刑,早早就对那些狗官招供画押了,但是郭开并不怨恨他们。 因为他们与自己不同,都是些失地的农民罢了,只是为了活命才做了这刀尖上舔血的勾当。 他郭开死就死了,一了百了,连墓都不用挖,连碑都不用立,能够留下几段乡间逸文他就知足了。 可这班兄弟不一样,能让他们少遭一些罪,郭开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游侠不仅任侠,更讲仁慈。 “这笔钱可不是一笔小钱。” “他们应被判流刑,每人五万钱即可赎刑,四十七人总计三百三十万钱,这笔钱寡人钱也准备好了,只要你点头,就可以立刻为他们赎刑。” 郭开仍然昂着头,但是面色已经没有那么狰狞了。 “你要某做何事?” “第一件事,大野泽上的宋匪,劫走了寡人二百万钱,二十天之内,你要替寡人将那人杀掉,拿回属于寡人的钱。” 那宋匪与郭开不一样,色厉内荏,不敢劫富商巨室,专挑百姓祸害。 如果不是被捉拿到此地,郭开本来也要收拾对方的。 此时不难。 “第二件事?” “四月,护送寡人去长安。” “所为何事?” “此时无需多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郭开面露不解,但对刘贺的敌意少了一半,那冷漠和戏谑转而变成了一种好奇。 “听起来似乎有些乐趣。” “当然。” “第三件事?” 刘贺没有直接回答,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距离郭开只有一尺远的地方。 “寡人想先问问你,你郭开平生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郭开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想重振游侠之风。”刘贺没等郭开回答,就替他说了出来。 郭开没有躲避更没有否认,因为刘贺没有说错。 “这第三件事情就是要你帮此人,重振墨家的游侠之风!” 游侠以武犯禁,大汉以降,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忤逆之事,从孝景皇帝开始,朝廷就对游侠大肆打压。 到了今日,往昔那些大名鼎鼎的游侠已经被世人遗忘,汉初那些三步杀一人的游侠如今已经是寥寥无几。 郭开有心重振游侠之风,但是也无力改变现实? 在大一统的大汉面前,剑术再高明的游侠,也抵挡不住三十名材官的围剿,很不要说大汉有数以十万计的材官。 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郭开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从冷漠到激动,又从激动变得暗淡。 “昌邑王,看来你真是癫悖之人,单靠寥寥数人,与这惶惶大汉对抗,恐怕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胜算。” “如果有一天,寡人能成为这大汉的天子呢?” 刘贺的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在郭开眼前闪过。 脸上那仅存的那一半恨意都荡然无存了。 “这大汉没有了游侠,终究太过于死气沉沉了,所以寡人想让这大汉再多些活力。” “更何况,游侠不仅可以在中原行侠仗义,也可以去西域,去海外,那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郭开反复念着这几句话,眼中似乎有一丝畅想的惬意。 短暂而又漫长的几息之后,郭开终于恢复了平静。 “那身为昌邑王的你可以从这当中获得什么?” “我想让这大汉,跟在游侠的身后,向西走得更远一些,我想让着大汉的百姓也走得更远一些。” “哼,你如此癫悖,又如何成为天子?” “这你不需要知道,如果寡人成不了天子,那你只需做好第一件事情即可。” 刑房里安静了下来,郭开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屋顶砖瓦缝隙就撒下来的那一缕缕珍贵的阳光。 刘贺没有催促对方,他有耐心,更有把握。 不知过了多久,郭开终于睁开了眼睛。 “某接受你的提议,但如果你在任一件事情上食言,某一定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寡人一定引颈就戮。” 第79章 天子恐不幸(求订阅) 按照大汉的律法,犯人在定刑之后才可以赎刑,但是有刘贺这个昌邑王做保,花费的又是最高一等的五十万钱,所以在二人谈话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郭开就被提前从郡狱中放了出来。 当然,昌邑相安乐和中尉王吉也想了不少办法——从名义上看,郭开还被关押在郡狱里。 郭开出狱的时候,接他的是戴宗,用的仍然是王宫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旧马车。 虽然游侠之风已衰落,但是大汉的年轻人仍然对游侠心存向往,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依旧能激起他们内心的悸动。 面对郭开这位传说中的游侠遗孑,驾车的戴宗几次都想与之攀谈。 但是郭开似乎对戴宗这位这王宫的“爪牙”并不感兴趣,他上了车之后,就一头钻进了车厢里,闭着眼睛翘着腿就躺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仅仅只是在闭目养神。 戴宗也只好打消了自己攀谈的念头,沉默地架着车。 此时,也已经有些深了,从中尉府到昌邑宫并不远,但是路上连续遇到了好几对查夜的亭卒。 不过戴宗的官印发挥了运用,所以一路倒也是畅通无阻。 临近亥时,马车终于停在了昌邑宫的一个侧门边上。 戴宗跳下了马车,隔着门帘问了一声:“郭侠,我们到了,请您进宫。” 戴宗的话里透着尊重,但是车帘却没有被掀开。 “某不愿进这王宫,让昌邑王到这车外与某谈吧。” 这是上了车之后,郭开说的第一句话。 “这恐怕……” “没有什么怕不怕的,昌邑王不来,某现在就走好了。” 戴宗有些为难,郭开的脾气是殿下早就和他打过招呼的,这也不算出乎意料。 思索再三,戴宗还是进到宫里,向刘贺禀报了。 刘贺带着禹无忧走到了车前,他没有贸然掀开车帘,怕无意之间得罪到车里的游侠。 “郭侠,寡人来了,可要到宫中一聚。” “哼,某说了,不会进这藏污纳垢的王宫的。”郭开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那可要给郭侠找一个暂时可以安顿的地方,休息几日。” “不必了,宋丙不过区区一毛贼,某想要手刃他,轻而易举。” “那郭侠需要什么,尽管向寡人提出来。” “只需要一些钱,旁的东西一概不要。” 刘贺也不多问,给禹无忧使了一個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麻布包袱,交给了戴宗,由戴宗送进了马车里。 “呵呵,昌邑王果然出手阔绰,竟然直接给的是黄金,只不过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百姓的血汗,又或者全都是百姓的血汗呢?” 刘贺对郭开的桀骜已经非常了解了,所以对方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丝的嘲弄,但是他倒也不生气。 “郭侠,相府的游缴简寇已经带着一队亭卒先行出发了,戴宗会告诉你如何与他们联络,他们会给你提供那宋丙的行踪。” “简寇?此人倒也是一个人物。” 看来,两人应该是有过交手。 边军的猛士和山林里的游侠交手,刘贺倒也真的想要见识见识。 “郭侠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让此人送某出城,某自会找到简寇的。” “好。” 刘贺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郭侠,今日是三月二十二日,十五日之后,如果仍然没有宋丙的消息,也请务必回来,因为四月二十五日,你要与寡人一起去长安。” 郭侠还没有回答,一边的禹无忧和戴宗却很有一些吃惊地看着刘贺,殿下说过很多次要去长安,但是他们以为至少要到八月份进献酎金的时候,没想到竟然下个月就要出发。 可还未曾接到过县官的诏书,殿下为何说得如此笃定。 “这么快?” “嗯,长安距昌邑千里迢迢,不可缺少郭侠的护送。” “如此一来,某就更想知道,你此次去长安是为了什么了?” 虽然刘贺知道郭开看不见自己表情,但是他仍然笑了笑。 “去做一件天大的事,郭侠定然不会赶到失望的。” “果真有天一样大吗?” “对,有天一样大。” “哼,你且宽心,十五日之内,某定将宋丙的人头送到王宫来。” “有赖郭侠了。” 戴宗架着马车朝昌邑城的北门走去,那就是大野泽的方向。 整个官道上一片漆黑,很快,马车就如同晕入砚台的一滴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刘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禹无忧说话了。 “殿下,下个月,就要去长安吗?” “最迟四月二十五日要出发。” “这……这未免有些突然。” 刘贺在黑暗中看向了禹无忧,在思考着应该要怎么开口。 如果历史没有被自己的到来而改变的话,四月十七,天子将要大行,大约七八天,来接刘贺去长安的奉驾团就会抵达昌邑城。 而在那之前,立他为皇太子的诏书就会先行抵达。 这是刘贺早就盘算好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消息。 不管是手底下的这些郎官谒者,还是安乐相王等昌邑国属官,又或者是刚刚才出发去长安没有几天的龚遂。 刘贺通通都没有告诉他们。 如果提前说了,反而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早有谋划。 要不是得让郭开护送自己去长安,禹无忧他们恐怕要等诏书送到王宫的那一刻,才要知道去他们要一起去长安。 “无忧啊,很多事情,并不能让你有了完全的准备之后,才发生。”刘贺模棱两可地说道。 “下官敢问去长安为了何事?” “刚才不是听到,我与郭开说的话了吗,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可……” 禹无忧对刘贺的这个回答当然不会满意,他还想要问下去,但是却被刘贺给打断了。 “伱与寡人相处将近两年了,只需要相信寡人即可,其余的事情,反倒不用分心。” 禹无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最终对着刘贺行了一个礼,说道:“下官明白了。” 刘贺抬头看向了天空,很快就找到了北极星,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北极星似乎有些昏暗,有摇摇欲坠的姿态。 也不知道是要有暴风雨,还是刘贺自己眼花了。 “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唯!” 第80章 昌邑余波和长安风起 在刘贺的刻意干预之下,昌邑国这“打老虎”和“拍苍蝇”的事情逐渐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十天里,昌邑国甚至比以前更加平静了一些。 刘贺早就已经安排下去的几件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似乎又变了一些。 百姓的春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城里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对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太多影响了。 李安定在城外的田庄里逐渐把工坊建立了起来,招揽来的那些工匠也都逐批住了进去。 预计再有一两个月,就可以用流水法批量地生产木制农具了。 而其他的各种工艺也会有条不紊地逐条进行。 孟班和他的家人是第一批入住工坊的工人,他们的行李很多,几乎把能带走的家当全部都带上了。 他本还想以后要多回上柳闾看看,但是看到城里的风波之后,彻底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殿下呆在一起,才是最为妥当安全的事情。 几家欢喜,几家愁。 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孟班比起来,上柳闾的里正韩平却经历了大起大落。 他先是被查抄了所有的家产,家人也差点被成为了官奴。 可是就在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时,一切突然又峰回路转——所有的家产都被还了回来,连一只鸡都没有少。 当韩家人得知是昌邑王殿下特地开恩,把家产暂时“借”给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朝着王宫的方向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那些和他一样的商人,也都拿回了自己的家产,纷纷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小人物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安乐相这些大人物的生活也都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当然,整個昌邑国的官场被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虽然难免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但是风气也为之一振。 安乐相重新把精力投放到了上计的事情上,而张破疾也开始着手准备酎金的事情, 昌邑国现在有八十五万口,每千人四两金,所以昌邑国的酎金总计是三千四百两金,也就是一百七十斤,合一百七十万钱。 如果不查出田不吝他们这一连串的硕鼠,昌邑国的酎金恐怕要掏空所有的家底了。 监督制造酎金的张无疾不禁对刘贺一阵佩服,如果没有殿下的未雨绸缪,恐怕就真的要大事不妙了。 然而又让张破疾感到有些疑惑的是,刘贺兴师动众,冒着风险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却又躲进了王宫。 殿下除了最开始铸造酎金的时候,来过工官一次,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甚至似乎把整件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张无疾亲自去请过几次刘贺,但是都被守在王宫门口的亭卒给挡了回来。 “张卿做事,寡人放心。” 这是刘贺让人带出来的唯一的一句话。 张无疾只知道刘贺心里看重进献酎金之事,哪里又知道刘贺看得更重的是这天下的大事呢? 张无疾看不透这些事情,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诡异,但是除了和安乐相私下谋划几句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昌邑国里所有冠下放的不是榆木疙瘩的人,都能知道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 四月十日,刘贺派出去的两个人回来了。 一个是去大野泽刺杀宋丙的郭开,一个是派往西边打探曲辕犁等农具使用情况的阮扬。 他们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 郭开动作神速,在简寇的帮助之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宋丙的老巢,接着悄无声息地杀死了这个悍匪。 宋匪有一半的人都曾经是郭开的手下,更是全部都听过他的大名,所以首恶一死,这些人对郭开纳头便拜,纷纷要求郭开入伙,那被劫走的两百要钱自然也一并奉上。 要说这郭开也是一个守信之人,对众匪的提议丝毫不理会,让他们把钱财运上岸之后,就提前遣散了他们——当然,郭开从那两百万钱里散给了这些也是被逼无奈的穷人。 简寇等人气得是直跳脚,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郭开已经是昌邑王殿下的门客了。 只不过,这门客对主公没有丝毫的敬意,他在王宫门口扔下一句“某住不惯这雕梁画柱的地方,去长安时自会暗中襄助”之后,就彻底没有了踪影。 也不知道躲到了北郭去,又或者就偷偷地藏在昌邑王宫里。 与之相较,阮扬其实是提前回来的,他走到了定陶国和陈留郡的边境,就没有再往回走了,而是立刻就回来了。 他带回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一个好消息,第二个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刘贺发明的那些农具在定陶国已经有农民在小范围地使用了。 虽然做工要差一些,但是比原来老式的农具要好用得多。 尤其是那曲辕犁,昌邑国这边还没有用太久,定陶国就已经有人使用了。 周边几个郡国的人,似乎都知道,昌邑国这两年每到春耕和秋耕总会有新式农具的诞生,所以其他郡国的人早早就知道来等着了。 刘贺等于这个消息非常满意。 而对于第二个阮扬分不出好坏的消息,刘贺感到更加满意。 阮扬靠近陈留国的时候,就听到从长安来的商贾在传一件事情。 今年入春以来,县官有恙,已经在朝议的时候接连呕血四五次,圣体是一日比一日孱弱。 朝廷在三辅遍寻名医,但似乎始终没有好转,反而日趋崩坏,据说已经到了不能听事的地步。 刘贺对这个问题之所以满意,并不是冷血,更不是对自己的叔叔没有丝毫的怜悯。 恰恰相反,他与县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 谁又知道,孤身一人的县官没有想过各种办法来亲政呢? 给了机会,人人都想中用。 刘弗陵不行,那就换我刘贺来。 身上流着高祖的血脉,谁都不是荒唐无能之辈。 从这天起,刘贺更加深入浅出。 只为了等待长安来的那一份召书! 第81章 天子大行了(求票票) 元平元年,四月十七日凌晨,未央宫冰冷且黑暗。 各殿的门上和连接宫殿的廊下都挂着不同造型的宫灯,灯芯燃烧带出来的焦味,让还有一些冰凉的空气中,带上了一丝焦臭的味道。 不知为何,这偌大的未央宫,此时像及了北边那些埋在深山里的陵墓。 在昏黄的灯光的照耀之下,那守在廊下的奴婢和郎官们,与陶塑人偶别无二致。 因为已经立夏,按照常例,县官不在清凉殿就应该在椒房殿,但是今年有些例外,从三月份开始,县官就一直都独自住在宣室里。 原因无他,只是县官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县官的圣体一直都不佳,但也并没有大碍。 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冬天,县官偶感风寒,本来只是一场小病,可是不知道为何,始终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太医们想尽了办法,用尽了能找到的偏方,但是县官的病情始终都没有好转。 从最初的咳嗽、咳痰、胸痛、呼吸困难、发绀开始,到后来的吐血、呕吐和满嘴生疮,县官的圣体每况愈下。 为了治好县官的病,大将军霍光命人从宫外找来了很多所谓的名医。 但是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治得好呢? 于是,未央宫那些照不到光的地方,就多了很多切切擦擦的声音。 开始有人传言,说县官被人用巫蛊之术诅咒了! 巫蛊二字,是大汉的禁忌,与之沾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当这个传言被大将军霍光得知的时候,他勃然大怒,下令廷尉和金吾卫彻查此事,最终处决了上百人。 上百人,因为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就这么死了。 在霍光的雷霆手段之下,这个传言才被压制了下去。 可是,县官的病仍然没有好。 …… 临近卯时的时候,熟睡的大汉天子刘弗陵突然醒了过来。 “水……水……朕要喝水……”满身是汗的刘弗陵艰难地在踏上撑起了身体,朝外室喊道。 很快,一個十四五岁的内官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您要……要什么……”不知为何,这个小内官似乎非常恐惧,跪在地上的整个身体,仿佛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水,要水!”口渴难耐的刘弗陵加重了语气,但是这一用力,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诺。” 小内官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就外室跑去。 一阵响动之后,内官颤颤巍巍地把一杯水送了过来。 刘弗陵迫不及待地把水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也许是因为太口渴了,所以这杯水比平时喝的那些水,要甘甜得多。 但是不知道为何,刘弗陵喝下去之后,丝毫不觉得解渴,反而嘴巴里觉得更加地甜腻。 那满嘴疮也隐隐作痛起来。 “还要,朕还要。” “诺。” 小内官一连倒了三杯,刘弗陵一连喝了三杯。 当他觉得肚子都有些涨了的时候,才胡乱地把杯子扔到了小内官托着的那个案上,接着就躺回了榻上。 小内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侯在一边,直到确认县官不再需要水之后,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刘弗陵闭着眼睛,头又一次开始疼了起来。 一丝悲凉莫名其妙地从内心深处生了出来。 人人都羡慕天子君临天下,但是刘弗陵却羡慕他人可以斗狗逐兔。 登基十三年,他就做了十三年的木偶泥塑。 过的日子还不如远离封国的那些藩王呢? 比如说那癫悖的昌邑王贺,比如那孔武有力的广陵王胥,哪一个不比自己过得快活呢? 在这深宫之中,刘弗陵除了接受诸公百官的朝拜之外,没有任何的自在可言。 就连就寝于哪个妃嫔的殿中,都不能随心选择——不是被宫中的老内官所阻拦,就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 久而久之,刘弗陵也就对妃嫔失去了兴致。 那十几个妃嫔,莫说是亲近,就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刘弗陵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将军霍光暗中安排的。 其心世人皆知。 霍光无非是想让外孙女上官皇后先诞下子嗣,好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这大汉名正言顺的储君。 上官皇后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说到底,刘弗陵并不讨厌她。 但是,她实在太小了,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更何况,刘弗陵愈是猜到霍光的心思,就愈是不想如他的意。 所以他也极少去椒房殿。 而对于霍光,刘弗陵是又敬又怕。 如果非要分辨是敬多一些,还是怕多一些。 那么当然是怕多一些。 大将军霍光把这大汉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也从未流露出丝毫的不臣之心。 但是刘弗陵仍然怕他,怕他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把自己废掉、杀掉。 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右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在加上霍云、霍禹、霍山那些掌控长安兵权的中郎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霍党”! 整个大汉的朝廷不像是刘姓的天下,倒像是霍姓的天下。 随着年龄渐长,刘弗陵知道,自己这天子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因为霍光马上终究要面对一个选择,是还政还是不还政? 只要大汉还是大汉,那么终究是要还政于自己的。 可就算大将军霍光真的如同周公一样愿意还政,可是那些“霍党”会同意吗? 自己怕他们行“不轨”之事,他们又何尝不怕自己行“不义”之事呢? 可害怕归害怕,刘弗陵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助力。 他只能熬着,期待自己能熬死年近六旬的霍光。 哪里想得到,自己反而病了。 想到这里,刘弗陵一阵晕眩,刚刚喝下去的水直涌上喉头…… 他想要爬起来,把涌出来的水吐掉,但是突然发现浑身没有一丝的力气…… 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些。 他发现发病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你们……竟敢……” 接着,刘弗陵想要大喊,但是呕出来的水呛了进去,呼吸变得局促了起来。 堂堂的大汉天子如同被骄阳暴晒过的龙一样,在榻上抽搐。 发出“嚯嚯嚯”的声音…… …… 半刻钟之后,刘弗陵带着愤怒、郁结和不甘,魂归帝所了。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送水的小内官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他鬼鬼祟祟地走到了床榻边,一眼就看到了县官狰狞的脸。 小内官被吓得瘫倒在地。 他颤抖着喊了两声“陛下”,见没有应答之后,竟然忤逆地把手放在了县官的手腕上。 短短一息的时间,他的手就弹开了。 小内官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天……天子……大行了!” “天子大行了!” 这尖细发颤的声音在未央宫上空回荡,很快就会在大汉帝国的上空回荡。 第82章 剑履上殿的霍光(求章评) 翌日,长安城,未央宫东门前。 一个面目疏朗,留着一腮美髯,腰间系着紫绶的中年人,正被一个谒者领着,向前方的宫殿群大步走去。 腰系紫绶,那么囊中就必有金印。 紫绶金印,意味着佩戴之人已经站在了朝堂的顶端,不是大汉的诸侯王,就是位列三公。 更何况,他的腰间还明火执仗地挂着一柄剑——剑履上殿,就更显得炙手可热。 这个年过半百,却不见丝毫疲态的中年人,正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霍光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把美髯,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丞相、御史大夫、宗正、少府他们何时能到?” 年轻的谒者听到之后立刻低头弯腰,不敢停步地回答道:“回禀大将军,他们已经先到了。” 天子谒者的品秩为四百石,与一县的县丞不相上下,大大小小都算是一個官,但是此刻,他却犹如被猛虎踩在爪下的雌兔一般瑟瑟发抖。 不只是这小小的谒者,哪怕是一国一郡的守相,在霍光面前,都要噤若寒蝉。 六年前,当霍光借着上官桀与燕王刘旦谋反一事,大开杀戒,除尽了所有的政敌之后,他就成了大汉帝国的“隐形天子”。 更何况现在,体弱多病的大汉天子熬过了冬天,等来了春天,却还是驾崩了! 县官已死,新君未立。 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此刻的霍光都是大汉帝国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甚至,由谁来坐未央宫的那把椅子,都得听霍光的决断。 在这样的肉食者面前,谁又能不惧,谁又能不敬呢? 听到谒者的回答,霍光眉头紧锁着加快了脚步,朝百步外那层叠的宫殿群走去。 霍光眼神一如往常般坚定,但是倘若有人敢和他对视,那么一定能看到眼睛深处透着一丝疲态与悲恸。 那个被自己照看了十三年的天子,此时就躺在未央宫前殿那结实厚重的梓宫当中。 对于霍光而言,大行天子不仅是皇帝,更像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霍光不禁又想起了孝武皇帝大行之前,嘱托自己的场景。 那幅周公负成王图,直到现在仍然挂在尚书署里。 对孝武皇帝的愧疚之心,丝丝缕缕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是不是自己过于专横,所以才让天子心情郁结,突然早逝的呢? “大将军,小心台阶。”谒者谨慎地提醒道。 “嗯。”霍光顿了顿,仔细地看了看,才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 可是,现在还不到愧疚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那么就等死后,再让孝武皇帝追究自己的责任吧。 因为自己此时还有一棘手的事情要去解决。 大行天子早夭而又无嗣,该由谁来入嗣大统呢?! 大行天子正值壮年,虽然体弱多病,但是霍光从未想过他会走得那么突然,突然到不给自己谋划此事的时间。 自己辅佐天子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弥旧布新,剪除不轨,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大厦将倾的局面。 将来如果新皇帝即位,是否还能像大行天子一样信任自己,继续“天下大事悉决与光”呢? 霍光心中不敢确定。 几十年来,自己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才从宫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里。 世人皆知霍光位高权重,又怎知霍光也心有惶恐? 那看似平静如镜的朝堂之下,说不定暗流涌动呢? 片刻之后,霍光终于走到了未央宫的前殿外,站在这里朝里面看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巨大的红色梓宫的影子,上面那繁复莫测的花纹如同鬼怪般张牙舞爪。 天子大行的消息暂时还没有诏告天下,霍光要尽早与朝中的诸公商量,选一个合适的人出来,祀奉宗庙,让大汉帝国重新回到轨道上。 毕竟西域那边有些不太平,朝堂中也有暗流涌动,那能徒手搏熊的广陵王正蠢蠢欲动,家里的那几个竖子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这些问题,隐而未发,想要解决,全赖新君登基。 椒房殿的前室里,三公九卿及宗室长者,总共一二十人集聚一堂。 坐在室内上首位那张榻上的,是年仅十十四五岁的上官皇后。 其余的官员按照品秩高低,分坐下首的两侧。 右侧的第一个位置还空着,那就是留给霍光的。 虽然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宗正刘德、光禄勋张安世等人已经悉数到场,但是却无一人发话。 偌大的殿内,只有提前换上了丧服的上官皇后,微微低着头,小声地啜泣着。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请拜皇后。” 门外传来了侍中高亢的喊声,在殿内等得已经有些走神的众人坐直了身体,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唯有那上官皇后神色如前。 很快,霍光走进殿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色憔悴的上官皇后。 霍光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丝的刺痛。 上官皇后是他的外孙女,用骨肉至亲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的是,上官皇后姓上官,上官桀的上官。 在几年前的那场凶险万分的血案中,就是霍光亲自拟定了诛灭上官一族的诏令。 短短几日,流血漂橹,显赫一时的上官家从此消失。 只有上官皇后和她的母亲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霍光就在也没有见过上官皇后的笑了。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霍光倒是真的体会到了暴秦的丞相李斯,说这句话时的悲凉与心酸。 可是,为了这大汉的天下,为了报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霍光绝不后悔,也绝不会心软。 “下臣霍光问皇后安。” 霍光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瘦小的上官皇后微微昂着头,毫无情绪地说出了两个字:“平身。” “诺。” 霍光站直了身体,但是却没有走到那张给他预留出来的榻上坐下,而是转过身来,缓缓地看向周围的众人,犹如一座山一般,把威压施加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天子大行,天下悲恸,老臣亦悲,诸公亦悲。” 霍光一面缓缓地说着,一面观察着众人的表情,骤然提高了声音:“诸公认为,何人可主持大行天子丧礼,何人可祀奉宗庙,何人可继承大统。” 霍光问了三个问题,但实际上却又是一个问题。 人都来齐了,那就要进入正题了,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很快,一个年龄比霍光略轻几岁的人站了出来。 “按大汉规制,大行天子无嗣,广陵王刘胥实为祀奉宗庙最最佳之人选。” 霍光皱了皱眉,心中不悦。 弃书的读者老爷们再给个机会吧! 上周打算切了开新书的,但是各种原因,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为了这本书,查了很多资料,前六七万字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也还看得过去。 到了十万字左右的时候,大问题就来了。 因为我五一回家探亲,酒局太多,故事的节奏就彻底乱了,最大的问题就是拖节奏——喝了二两白再写四千字,想不拖节奏都难。 这全赖我,自罚三杯。 因为拖节奏的问题,追读直线下降,从260到了上周的70左右。 推荐自然也就只走到了二轮推荐,智能推也是一塌糊涂。 于是就想切书,同时新开一本,直接从长安开始写。 但是思来想去,又有些割舍不下,于是一边准备新书一边发存稿。 到了这周三周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重置了时间线,小小地修改了时间,直接对接到了刘贺登基的时间线。 没想到,居然阅读量居然有点回春了。 目测从60多又回到了150左右,甚至更高一些。 智能推也从每天20涨到了50。 一些新老读者也都回来了投票了或者留言了。 所以,我就觉得自己又行了。 我连续几个晚上问自己,写书的初心是什么,当然为了赚钱。 但是对我来说也不全是,因为本职工作就已经能让我吃饱穿暖了。 那么初心就不应该着急靠写书赚钱了,而是可以慢慢来。 既然如此,成绩只要过得去,我就可以写下去。 后面的情节我会好好构思,节奏快一些,早点进入朝堂斗争和后面的发展推西域和海上路线。 同时我也想尽量在书中多塑造一些大汉普通人的生活,毕竟大汉不只是刘氏的大汉,更是无数大汉百姓的大汉。 目前有两千三百的收藏,说实话,应该没多少机器人。 三千越甲可吞吴。 说不定靠这两千多的收藏我也能打个翻身仗呢? 所以跪求各位中途弃书的读者老爷再给个机会,从二卷开始从新回来吧,让我看到你们的点评吧。 全书现在18万字,我不会在20万字上架的,要不然对不起大家。 我打算打持久战,预计在25到30万字再上架。 至于更新,大家放心,不一定能爆更,但是一定不断更。 上一本书首订84,因为写得烂,被读者老爷骂得快化了,但是我还是莽到了一百万字,没有一天请假断更,最后写到了174均订。 最后大家可以加個读者群,我定期发红包,每个星期领个几块钱,不算多,但是至少能把看书的钱赚回去。 最后的最后,还是希望读者老爷们能回来,再给个机会。 第83章 三公九卿里有坏人(求票票) 说话的人五短身材,但是却中气十足,说的这几句话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他的腰间佩戴着墨色的组绶,这是秩两千石的标志。 此人正是刘德,是九卿之一的宗正。 宗正掌握着宗室的的名籍簿,对宗室的嫡庶身份最为熟悉,每年年底,宗正都要排出刘姓诸侯王的谱系。 所以,宗正一职,往往都由宗室中德高望重之人来担任。 如今的宗正刘德其实并非高祖后裔,而是高祖同父异母之弟刘交的后代。 因此,刘德能当上宗正,就更能显示其在刘氏宗亲里的地位和威望了。 从辈分上看,刘德是大行天子的叔父辈;从官职来看,刘德最熟悉宗室血缘的亲疏。 所以,刘德提出来的这个人选,从宗法规制的角度来看,必然是最为合理的。 果然,刘德的话音刚落,殿中几个与刘德同辈的宗亲,立刻就站了起来,跟着纷纷附和。 “广陵王刘胥”这几个字被不停地提及,大有一锤定音的态势。 大汉是刘氏的大汉,更是天下的大汉,如果只靠宗亲议论,就能决定天子的人选,那么宗正岂不是应该位列三公之上吗? 那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还把大司马大将军放在眼里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霍光一言不发,看了看那几個不停附和的宗亲,有意无意地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半刻之后,以刘德为首的宗亲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殿中陷入到了短暂而又尴尬的安静当中。 霍光往丞相杨敞的方向看了看,这个靠谨慎上位的百官之首竟然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殿中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这副明哲保守的做派,和他那位敢作敢当的老泰山判若两人。 霍光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杨敞对面的张安世,这个能写一笔好字的敦厚之人,眼睛看着鼻子,鼻子看着眼睛,似乎正在神游物外。 没想到,天子刚刚大行,平静的水面上就荡起了涟漪。 广陵王刘胥的名字被提及,自然在霍光的预料之中。 孝武皇帝总共有六个儿子,从长至幼分别是据、闳、旦、胥、髆和大行天子。 废太子据因巫蛊之乱被诛杀。 故齐怀王闳十八岁因病早夭。 燕剌王旦参与上官桀谋反之事,畏罪自杀。 故昌邑王刘髆因病去世。 再加上刚刚大行的天子,孝武皇帝的六个儿子,现在就只剩下这广陵王刘胥在世了。 从宗法规制来看,正值壮年的刘胥,自然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这也难怪刘德会毫不犹豫地提及广陵王的名字。 对刘胥,霍光非常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 因为这个广陵王性情暴虐、放纵不羁、喜好游乐,甚至还会和老虎、狮子等猛兽搏斗。 据说,广陵王宫中还养着不少巫女神汉,在私下行怪力乱神之事。 另一面,广陵王刘胥与畏罪自杀的燕王刘旦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很有可能为了手足之情,对他霍光不利。 更何况,刘胥已是壮年,他一旦继承大统,自己这个辅政大臣就必须要还政于君,那到时候,自己必然会遭到排挤。 被削官事小,被诛杀族灭事大。 霍光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好不容易才转好的大汉帝国,很有可能会被广陵王搞得天翻地覆。 霍光抬起了目光,环视殿内,一片寂静。 “诸公可还有其他人选?”霍光手按剑柄,波澜不惊地问道。 但是,殿中无人应答。 在这种局面之下,无人应答,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霍光想过广陵王刘胥会被推举,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坐的三公九卿,此刻竟然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这有些超出了他的预计了。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广陵王与他霍光势不两立。 两个时辰之前,霍光才得知天子大行的噩耗,在坐的百官得知这个消息只会比他晚,不会比他早。 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出个合适的人选来,这宗亲怎么会如此统一地推选刘胥呢? 他们是依照宗法规制临时推出的广陵王,还是早就与广陵王有所勾连了。 如果是后者,那就不得不防备了。 “杨公,你是百官之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霍光直接点了杨敞的名字。 丞相贵为百官之首,这是不假。 但是从孝武皇帝开始,外朝的三公九卿就被不断地架空,帝国权力逐渐聚集到了替天子草拟诏书的尚书署,后来又以尚书署为核心,形成了与外朝分庭抗礼的中朝。 杨敞这个外朝的丞相,自然就更像一个摆设了,哪里能够和领尚书事的霍光抗衡呢? 平日里,在霍光面前,杨敞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杨敞支支吾吾一番之后,才用不算响亮的声音说道:“孝武皇帝共有六子,仅有广陵王胥尚在,按照宗法规制,似乎应该由他继承大统,祀奉宗庙。” “似乎”二字颇值得玩味。 霍光未置可否,又向张安世问道:“子儒,你的看法呢?” 张安世的父亲张汤是孝武皇帝时期有名的酷吏,行事狠辣,刚直不阿,但是张安世却和张汤不同,虽有治国之才,但为人忠厚谨慎,平时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定不说话。 更重要的是,张安世是霍光一手举荐任用的,属于“霍党”。 “下官认为丞相与宗正的话并无不妥。”张安世迟疑几息之后说道。 “不是要你评说丞相他们的意见,我问的是你的看法。”霍光居高临下地问道。 “下官认为按照常例,广陵王刘胥乃奉祀最佳之人选。”张安世迎着霍光的目光说道。 霍光的眼睛眯了一下,他似乎又听到了一些言外之意。 有常例,就有例外。 看来,外朝百官并没有和广陵王沆瀣一气,只不过事出突然,众人一时想不到反对的理由罢了。 这样就好办多了,就只有宗室值得怀疑了。 霍光虽然跋扈,但绝不是不知回转的人。 此时应该暂缓,得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先把这招人讨厌的广陵王刘胥给否了。 “天子大行,诸公定感突然,心思未定,恐思虑不周。” “国之大事,为祀与戎。祀奉宗庙之事,自然不可仓促而定,诸公今日回去再想一想,我等明日再议,如何?” 这几句话让刘德等宗亲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 但霍光毕竟是真正的百官之首,大家也不好反驳,只得应了“诺”。 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想到去宽慰两眼通红,冷眼旁观的上官皇后。 第84章 殿下适合南面称帝(求票票) 当霍光和长安百官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刘贺却非常淡定。 他看到的所有迹象都表明,历史正按着原来的方向发展,不曾有太多的改变。 那么,他只要安静地等下去就好了。 刘贺的生活按部就班。 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把王式召进了宫中,继续教自己读书。 毕竟,就要去长安了,得多学一些这个时代的经学,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现在可以癫悖,当上了皇帝可就不能癫悖了。 自从王式毛遂自荐,开始给宫里收养的那些孤儿教算学之后,刘贺就觉得这个老儒比以前可爱了不少。 虽然王式给自己讲《诗经》的时候,和平时一样严肃,但是务实了很多,也不再说那些无用的迂腐之言了。 这日,刘贺和禹无忧紧赶慢赶,来到上课的日知殿时,仍然是迟到了。 老态龙钟、须发皆白的王式,已经像笔架一般,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殿中的榻上。 两人迟疑一番,实在无法了,只得低头走进了殿中,在王式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弟子贺问王傅安。” “弟子无忧问王傅安。” 年迈的王式紧闭双眼,半晌之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光阴似箭,殿下不该迟至。” “诺,弟子谨记于心。”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禹无忧既然是昌邑王的郎中,应当行好劝诫职责。” “诺,弟子谨记于心。” 王式看二人态度不错,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在对面的榻上坐下来。 高祖皇帝在儒生的帽子里便溺过,但是他却让自己的子孙尊师重道。 真是“寡人做得,你们做不得”。 从礼仪上来说,诸侯王在王师面前要执弟子礼仪。 这王式,不仅是刘贺的王师,也曾经是先王刘髆的王师,两者叠加,威严更甚。 刘贺在之前那位昌邑王残存的记忆里,就曾经找到过王式“举杖逐之”的画面。 严师出高徒,老师严一些,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今日,我们要学的是《魏风·硕鼠》……” 刘贺听到篇名,不禁哑然一笑,刚刚处理了田不吝的事情,就要学这首硕鼠,倒也是应景。 再看看王式,神色如常,也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特意挑的这一篇。 “先与我诵读几遍,接着逐字疏通,最后再与你等讲经。” “唯!”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王式摇头晃脑地背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刘贺和禹无忧跟着读到。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 这首《硕鼠》,刘贺其实早就读过了,但是仍然听得很认真。 因为穿越前,他读的是《毛诗》,而王式治的是《鲁诗》。 虽然在解经的内容上大同小异,但是毕竟在字句还有一些出入。 多听一听,不会有坏处的。 此时《诗经》的流派众多,唯有《鲁诗》《齐诗》《韩诗》被立为了博士,是货真价实的官学。 至于《毛诗》,还属于影响力甚微的私学,要到几百年之后才会盛行。 作为官学的“三家诗”在随后的几百年时间里逐渐消亡淹没,反倒是此时名不见经传的《毛诗》流传了下去。 不得不说,历史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王式带着两人反复读了几遍,又从音、形、意三個角度逐个解释了其中的生词,最后才对这首诗的经义做了一番讲解。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王式在解经的时候,总是会用大汉曾经出现的贪官污吏来作例子。 刘贺听着,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在郡狱里等死的田不吝。 不知道这大汉有多少这样的硕鼠。 捉到了,非得实草或者做成人彘不可。 “咳咳咳!”王式的咳嗽声打断了刘贺的遐想,当刘贺匆忙抬起头,看向王式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老师脸上有一些愠怒。 “这首《硕鼠》,殿下懂了吗?”王式严肃而又温和地问道。 “懂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殿下是真的懂了,还是假的懂了。” “当然是真懂了。”刘贺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自己以前读的《诗经》可是东汉大儒治的《毛诗传笺》,是集今古文经学研究之大成的作品,当然足够自信。 “好,那老夫就来考考你。” 接下来,王式一口气就问了七八个问题,有简单的,也有刁钻的,连刘贺身后的“优等生”禹无忧都有些色难,但是刘贺却对答如流。 王式半闭着眼睛,听着刘贺的回答,脸上神色平静,心中不停地感到吃惊。 殿下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跟着自己好好读书了,但是这一个月的课上下来,他发现殿下的课业突飞猛进。 就拿刚才这几个问题来谈,别说是宫中陪读的那几个郎官,就是被举孝廉的儒生恐怕都答不了那么好。 要不是殿下志在天下,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大儒。 难道,真的是高祖皇帝显灵了? “好了,看来殿下确实是真懂了。”王式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说道。 “全是王傅教得好。” 刘贺的话自然一半是奉承,一半是真话,但是王式听起来,还是有些许得意。 两人的相处非常融洽,王式对这个弟子格外满意。 “禹无忧,你先出去,我有话与殿下说,记得关上殿门。” “唯。”禹无忧收起案上的笔和简,行了一个礼,就走出去了。 刘贺看着缓缓合上的殿门,有一些不解。 王式为人坦荡,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神秘。 除非,他有非常重要的话和自己谈。 想到此处,李贺也不敢多问,而是迎着王式的目光,看向他那浑浊的眼睛。 “这没想到,殿下的课业突飞猛进,实在是值得褒奖。” “但是身为王傅,更有劝诫的职责。” “殿下借着田不吝的事情,把昌邑国掀了个底朝天,有何谋划?” 这老头儿是居然会关心这件事情的? “殿下别以为老夫迂腐,自从那晚与殿下恳谈之后,老夫已经明白殿下想要做什么了。”王式若有所在地说道。 “王傅洞若观火。” “殿下还没说接下来会有何谋划。” “寡人现在还只是区区一介无权的诸侯,能有什么谋划,只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了。”刘贺也在装疯卖傻。 不愧是老师和学生,一个不直接问,一个不直接答。 没想到,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王式,居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看来,以前老朽是错看看殿下了,殿下心思缜密,确实适合南面。” 第85章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加更,感谢鼓励我的读者老爷们) 南面,就是当皇帝。 古人说话就是如此隐晦。 毫无疑问,刘贺当然想当皇帝。 谁又能抵挡权力的诱惑呢,尤其是作为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 刘贺一直很小心,很少向别人直接明白地透露自己的想法。 再过几天,征召自己去长安的诏书就到了。 对于王式,刘贺决定不再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大大方方地说道:“王傅说得对,寡人想要南面称帝。” “可当今县官正值壮年,寡人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殷之鉴尤未远矣,燕王旦和上官家的血还没有干呢。” “寡人这几年来甚少离开昌邑,与朝中重臣更未暗通款曲,更何况,寡人茕茕孑立,母族尽没,就算想要南面,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如此大动干戈地揪出那个田不吝,只是想看看这昌邑国,有哪些堪用的人罢了。” 说到最后,刘贺的脸上不仅闪过一丝悲色。 其实,刘贺的母族也曾显赫过。 刘贺的祖母是孝武皇帝晚年最宠爱的李夫人。 她还有两个哥哥,一個是协律都尉李延年,一个是贰师将军李广利。 据说李延年容貌喜人,能歌载舞,深受孝武皇帝的喜爱,二人的关系不可言说。 贰师将军李广利虽然平庸,但至少也是一方军头。 如果不作死,那么都能成为昌邑王在朝中的助力。 可是,刘贺这舅公李广利没有苟住。 竟然在巫蛊之乱后,迫不及待地就和左丞相刘屈氂暗中勾结到了一起,想要立外甥刘髆为储。 这触及了孝武皇帝的逆鳞。 事情不慎败露之后,孝武皇帝勃然大怒,下令腰斩了丞相刘屈氂。 李广利当时在外带兵征讨匈奴,得知消息之后,为了戴罪立功,居然偏师冒进,导致全军覆没,最后只得投降匈奴,最终也死在了卫律的手中。 李广利这一逃,李氏一族尽数被诛。 其实,李广利要是回来认罪,未必会被牵连。 毕竟,凭借孝武皇帝对李夫人和李延年的宠爱,刘髆的王位最后也没有收到影响。 可是,历史不能重演。 在李广利这个坑爹的舅公的一番操作之下,刘贺手里其实没有任何可以上桌的筹码。 刘贺在这大汉,就是孤儿,如假包换的孤儿。 所以刚刚的一番话,刘贺说得坦坦荡荡,脸上凄楚的表情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就连王式这个风烛残年,见惯了刀光剑影的老儒都有一些动容。 良久之后,王式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臣在二十年到的这昌邑宫,那时的先王与和现在的殿下一般大,就因为立储的事情,整日活在惶恐之中,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郁郁而终。” “老夫虽然久居昌邑,但也是并不是埋首故纸堆的腐儒,也能看清楚朝堂上的云波诡谲。” “大汉立国百余年,为了长安的那把椅子,不知道有多少宗亲勋贵身死族灭。” “如今县官虽然无嗣,孝武皇帝的血脉也不繁盛,但老臣是看着殿下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到如今这翩翩少年的模样的,所以其实更愿意看到殿下平平安安地当一个诸侯王。” “而不是卷入到长安的乱局中。” “所以,那一日听出了殿下有南面之意,就总想要再劝一劝殿下。” 王式说了很多,到了最后,浑浊的眼睛似乎都泛红了。 刘贺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师的话,没有做任何的反驳。 如果没有野心的话,大汉的诸侯王虽然少了一些自由,但是在物质生活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尝尝天下美食,喝喝美酒,再从西域找几个不同族的胡姬,生上十几个孩子,未必不是惬意的生活。 最开始,刘贺也曾想过不去长安坐那把椅子。 但是后来他想明白了,天家的纷争,不是他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身上流了高祖的血,就必须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游戏当中。 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后来被贬为海昏侯,一辈子不也过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吗? 再仁慈的君主,对待有潜在威胁的人,都不可能心慈手软的。 就像那位图书管理员前辈说的那样: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更何况,霍光选自己,不就是看上自己势单力薄吗? “弟子明白王师的良苦用心了,弟子向王师保证,除非天命降临,否则绝不敢妄想,更不会妄动。” 刘贺不想作太多的欺骗,所以并没有把话说死。 他原以为王式还会再劝自己一番,但是没想到对方似乎很平静。 王式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王式可看了看案上的《诗经》,再细细品味殿下的话,还是有些不安心。 一个时辰的早课就这样结束了。 师徒二人行礼拜别之后,就分别离开了日知殿。 王式离开了昌邑宫,直接就回到自己的府里。 他没有用饭,而是把自己锁在杀死夏侯平的花厅书房里。 血腥气早已经散尽,但是杀意仍然在。 他先在书架上取出了十几张一尺见方的素帛,摆在了桌子,又准备好了笔墨,才坐了下来。 此时的大汉虽然已经有了纸,但是质量并不好,不适合用来书写,所以还没有普及开。 写书信,要不然用简牍,要不然用素帛。 素帛价格不便宜,一尺见方就要三四十钱,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王式这样的官员也很少用。 但是和竹简相比,素帛可以折叠,便于收纳。 自然最适合用来写密信。 王式用笔吸饱了墨,沉思良久之后,终于动笔了。 “安庆吾徒:一别十二载,不知可安好,知君太祝丞事务繁重,然为师有一事相求……” “不屈吾徒:一别十七载,不知可安好,知君谏议大夫事务繁重,然为师有一事相求……” “无忧吾徒:一别二十载,不知可安好,知君卫尉丞事务繁重,然为师有一事相求……” …… 王吉一口气写了十几封密信,每一封几乎都可以让王氏一族族灭。 但是,他要提前为殿下做一些布置。 老儒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学生。 当了一辈子的老师,谁还没有几个信得过的学生呢? 九卿没有,但是六百石、比千石的官员还是有一些的。 王式老了,但不昏聩。 实际上,这个老儒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朝局。 他现在明白了,天命未到,要提醒殿下谨慎;天命一到,要襄助殿下登基。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王师。 如果只是一味地劝殿下不要有非份的想法,那是迂腐透顶的书呆子,脑子怕不是被蛀虫给嗑了。 这几年来,王式一直在暗中搜集长安的消息。 上官皇后不满十五岁,还没有到生养皇嗣的最佳年龄。 所以,当王式听说大将军为了不让后宫的其他人诞下子嗣,强令她们穿上不方便脱解的穷绔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天命居然在向昌邑国靠拢——天子虽然正值壮年,但身体一直不好,霍光为了擅权,竟然如此逼迫天子,天子恐怕…… 天子一旦大行,又无子嗣,那么能承续大统的宗室人选并不多。 昌邑王当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前提是,广陵王刘胥的名分先被否掉。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 只是自己老了,残年余力,终是不能陪殿下去长安了。 希望自己的这些学生,能为殿下出一份力吧。 第86章 霍光盯上了昌邑王(求票) 当王式为刘贺谋划未来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长安的霍光,也在为大汉谋划着。 …… 入夜,未央宫并不宽敞的尚书署里,此刻寂寥无声。 尚书署位于少府西侧,少府又在未央宫前殿西北方向一里左右的距离。 此处是距离大汉帝国权力中心最近的地方,或者说,尚书署本来就是大汉帝国的权力中心。 尚书令最初只不过是少府的属官,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称“六尚“,负责在殿中发布文书,秩六百石,在中央朝廷属于末流,并不显眼。 但是,孝武皇帝为了削弱相权,加强君权,特意选拔由宦官担任的中书和由士人担任的尚书,组成了中朝,专门协助天子处理政务。 随后,中朝的规模逐渐扩大,又增加了御史、大夫、将军、给事中等官职。 至此,中朝的地位就逐渐取代外朝,成为了大汉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尚书署更是中心的中心,完全凌驾在原来的上级“少府”之上了。 三公九卿,都必须得有中朝的加官才算是上了“登堂入室”。 否则不要说是参政,就是面见天子的机会都寥寥可数。 充其量,只不过是被敬而远之的吉祥物罢了。 霍光不仅是三公之一的大司马,还是大将军,是领尚书事,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 此时,大汉帝国的这位“隐形天子”身穿着丧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翻看着案上的奏书。 因为还没有选出可以承续大统的人,所以天子大行的丧讯还不能公布于天下,但是,靠近权力枢纽的百官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消息。 早上的朝议结束之后,霍光就一直呆在尚书署里,来自不同府衙的官员所写的奏书纷至沓来。 这些奏书当然都与嗣天子的人选有关。 而官员们大多数推荐的人选仍然是广陵王刘胥。 理由还是那几条,无非是广陵王正值壮年,又是孝武皇帝仅存的儿子。 霍光都一一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在了一块木牍上。 丞相扬敞、御史大夫蔡义等人的奏书还没有来,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写,还是想要避嫌,又或者想当墙头草。 看来,这朝堂上有些人的位置确实要动一动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比广陵王刘胥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端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肩膀酸痛,脖颈僵直的霍光抬起了头,想要活动一下。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墙上那幅周公负成王图上,这是孝武皇帝亲手交给他的。 于是,自然而然又回忆起了孝武皇帝大行之前嘱托他的一幕幕…… 突然,霍光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孝武皇帝在托孤的时候,对他还有另一个嘱托。 不禁心头猛然一颤。 孝武皇帝不只让自己辅佐好年幼的天子,还让他一定要善待李夫人的后代。 想到这里,霍光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武帝宠爱李夫人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还把她的独子封在了富饶的昌邑国。 孝武皇帝病重之时,燕王旦按捺不住性子,竟然要求带郎官来长安护驾,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孝武皇帝一气之下,斩杀了燕王派来的使者,并且以“藏匿亡命之徒、违反汉律”的罪名,削掉了燕王封国三个县的封邑。 燕王就此也就与帝位无缘了。 而也是在那個时候,孝武皇帝说了“生子当置于齐鲁之地”的话。 而这昌邑国不就在齐鲁之地吗? 如果不是李广利操之过急,那么故昌邑王髆能成为天子也未可知。 这一切,都能看出孝武皇帝对李夫人的这个儿子的疼爱。 故昌邑王刘髆在孝武皇帝大行之下,就先走一步了,但是他还有一个儿子——昌邑王刘贺。 这昌邑王刘贺不也是李夫人的后代吗? 让他承续大统,如何呢? 霍光在记忆中来回地搜索着关于昌邑王刘贺的印象。 他隐隐约约记得,昌邑王贺小时候是一个挺机灵的孩子,也深受孝武皇帝的喜爱。 虽然,长大之后,好像名声不太好,在昌邑国里做过不少的荒唐事。 但深究起来,那都是少年未加冠之前,做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就连英明神武的孝武皇帝,在登基之前,不也曾经狂悖到驾车踩踏青苗吗? “癫悖”不会成为阻碍昌邑王承续大统的理由的。 几年前,在诸王进献酎金的时候,霍光远远地看到过一次昌邑王贺,气宇轩昂,有其祖父之姿。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昌邑王贺没有任何的理政经验,想必城府应该也不会太深,而且能够作为助力的外戚也早已经死光光了。 这完全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孺子。 如果是昌邑王贺承续大统,那么他霍光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地辅政了。 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想到这里,霍光有些激动,他反复思索,终于确定除了广陵王刘胥之外,昌邑王刘贺是最有资格承续大统的宗亲。 这时,霍光感到内心安定了许多。 有了合适的人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个理由,把那讨人厌的广陵王排除在外了。 霍光重新在面前那堆奏书里翻看了起来。 在早上的朝议上,自己已经明确地传达出了对广陵王刘胥不满意的信号。 应该有人是可以听出自己“慎重考虑”的弦外之音的。 这时,一封由一个不知名的郎官写的奏书,引起了霍光的注意。 他细细地读了下去,仰天长叹道:“看来,这朝中仍然有不少的忠贞之士啊。” 一个完整的谋划很快就浮现在了脑海中。 这件事情光靠自己能做,但是容易留下话柄,还得把朝中的重臣都叫上。 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办得漂亮,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来人,立刻去把杨公、蔡公和张公请过来!” 此刻,霍光悬着的心此刻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大汉会有一个和大行天子一样英明的皇帝,而他霍光仍然可以站在中枢的位置上,为大汉这艘船掌舵。 在接下来的很多年,孝武皇帝的国策不会变,大汉帝国的方向不会变,霍氏一族的荣耀和显赫更不会变! 第87章 上官皇后的反抗(求追读) 翌日,前一天“不欢而散”的百官公卿再一次齐聚椒房殿。 只不过今日霍光没有迟到,而是第一个来到了椒房殿内,坐在了属于自己的榻上。 上官皇后仍然面有恸色地坐在首位上。 和前一日一样,众人神色各异,似乎各有鬼胎。 “昨日,我等在殿上已经初议过承续大统的人选,不少人首推广陵王胥。” “其实,不仅是诸公,尚书署昨日收到了不少奏书,很多人都推广陵王胥来承续大统。” 霍光不紧不慢地说着,左手握着那不知名的郎官写的奏书,右手则有些得意地敲着案面。 他的视线在那些宗室的面前来回游动,似乎在寻找什么迹象。 宗正刘德、梁王刘定国、河间王刘庆、四睢陵侯刘广国等人都面有喜色。 而另一边,杨敞、蔡义和张安世等人也不再像前一日那般冷漠,似乎在跃跃欲试。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符合我大汉的宗法规制。” 霍光说到这句时,刘德抬起了头,似乎已经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哼,大汉的天还变不了颜色,霍光暗笑。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上那件“武器”。 “但是,广陵王无德,不可承续大统!” 这句话掷地有声,那些以为稳操胜券的宗亲顿时就面如土灰。 霍光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把手里的那卷奏书交给了杨敞。 “杨公,烦请你念一念这郎官写的奏书。” “诺。” 杨敞缓缓打开奏书,就念了起来。 “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而广陵王无德,孝武皇帝在时,言及广陵王,数言其无度……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杨敞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而刘德等一干宗亲的脸色自然也是越来越难看。 这个不知名的郎官写的这份奏书讲得很清楚:孝武皇帝不只一次说广陵王行为无度,所以即使他是孝武皇帝唯一在世的儿子,也不应该承续大统。 奏书不长,杨敞片刻时间就念完了。 杨敞念完之后,又把奏书交给了身边的御史大夫蔡义。 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度,和昨天那個唯唯诺诺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此郎官所言极是,比老夫看得都还要清醒一些,如若不是他,我等恐怕要做出忤逆孝武皇帝的事情来了,那真是追悔莫及。” “丞相所言极是,广陵王无德,又与燕剌王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让其承续大统,恐怕不妥。”奏书还没有传到张安世那里,但是他也已经站好了队。 一众宗亲的脸忽青忽白,有人想要驳斥,但在霍光威而不怒目光之下,还是没有敢站起来。 当奏书在诸公手里传过一轮之后,大局已定。 三言两语之间,广陵王刘胥就与这未央宫无缘了。 “既然诸公都认为广陵王胥不宜承续大统,那我提一个人选,供各位参详。” 众人立刻坐直了身体。 “李夫人乃唯一葬于茂陵的孝武皇帝的妃子,虽是妃子,配享的却是皇后的祭祀。而孝武皇帝托孤之时,专门嘱咐老夫务必要善待李夫人之后。” “李夫人只有一子,乃故昌邑哀王髆,在世时深受孝武皇帝喜爱,孝武皇帝就曾说过‘生子当置于齐鲁之地,以感化其礼仪,置于燕赵之地,果生争权之心’。” “虽然昌邑哀王髆早夭,然而其子昌邑王贺正值英年,为人聪慧,又生长于孔孟之乡,有一众儒生教导,想必颇为知礼。” 霍光这番话说得慢条斯理,但是却没有一丝的卡壳。 “以我之见,昌邑王贺宜入嗣大行天子,承续大统,主持大行天子之丧礼。” “老夫言尽,何人赞同,何人有异?” 昌邑王刘贺? 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个顽劣的少年。 大家都记得,好像他的品行似乎也不算端正吧。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是大将军最后的决定,谁又还能反对呢? 就连那一干宗亲看到大局已定,也都不敢再言语了。 霍光捋了捋自己的美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再殿中响了起来。 “哀家不同意昌邑王贺入嗣大行天子。” 霍光与众人转过头去,看到瘦小的上官皇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伤心,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众人不敢说话,就连杨敞和张安世都坐了回去。 说到底,这毕竟是大将军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得罪了哪一边都不是明智的事情。 “嗯?皇后有何异议?”霍光疑惑而又不满地问道。 “昌邑王刘贺今年十九岁,而哀家不过及笄,子长母幼,岂不荒唐,史官又如何记载?” 上官皇后的几句话引来了众人的议论,就连一干有些丧气的宗亲都抬起了头,有些挑衅又有些嘲弄地看着霍光。 上官皇后这小小的蜉蝣不可能撼动霍光这棵大树,但是能看看笑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霍光面色铁青地看着上官皇后,一时竟然没有说话。 此时,从头到尾都没有捞到说话机会的御史大夫蔡义站了起来。 他年近七旬,因为擅长作诗,所以被霍光举荐给了大行天子。 历任太常、少府,如今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虽然品秩很高,但是他年纪大了,所以急于在立嗣这件事上立一个功,让新君和大将军记住他们蔡家。 “咳咳,此事倒也不难,”蔡义说道:“可在宗谱上,将皇后的年龄改大十二岁,将昌邑王的年龄改小五岁,难题自解。” 这个法子有些敷衍,但所谓的名正言顺,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名正罢了。 霍光没有看蔡义,而是波澜不惊地问上官皇后道:“皇后还有何异议?” 上官皇后瘦小的身影在霍光面前更显得飘扬,她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在晃了晃身子之后,她颓然坐在了榻上,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这个弱女子对霍光最勇敢的反抗了。 霍光对此毫不在意,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昌邑王贺,聪颖过人,德行天下,皇后有旨,宣昌邑王贺入嗣天子,立为皇帝,即刻入京主持丧礼。” “诺!”群臣皆拜。 第88章 比立孝文皇帝更隆重(求追读) 在霍光的强制威压之下,承续大统的人选就这么选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派人去昌邑国迎驾了。 如果说确定皇太子的人选是头等大事,那么派谁去迎驾就是末等大事。 虽然是末等,但是依旧算是一件大事。 谁不想在新君面前露脸,谁不想博得新君的信任? 被新君记住了名字,那么在未来的朝堂上就能有一席之地。 这不比在某个冷衙门熬资历要划算吗? 哪怕这个皇太子注定是一个摆设。 于是,椒房殿的前殿和刚刚相比,就更加热闹了。 一些之前连屁都不敢放的骑墙派,这下子就全部都冒了出来。 一個个口沫横飞地为自己争夺机会。 但,霍光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他冷眼看着混乱的场面,一言不发。 直到那些人吵累了,争累了,他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四个官员被霍光给选了出来,组成了迎奉新君的使团。 分别是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 以乐成为正,其余三人为副。 这人选不仅思虑到了平衡,又考虑到了观瞻,更必须要符合礼制。 少府不仅是是九卿之首,更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收藏地方贡献,以供宫廷之用,同时还要供应所有衣食起居,几乎就是天子的大管家。 这个少府乐成自然是不能缺席。 宗正掌管着宗亲事宜,迎立新君不仅是为天下选一个皇帝,更是为刘氏大宗选嗣子,而刘德从辈分更是新君的叔祖。 纵使刘德最初推举的是广陵王胥,但是也不能将他排除在迎驾团之外。 光禄寺掌管祭祀、朝会上的礼仪事项,更是不能缺席。而光禄寺卿要留在长安筹备大行天子丧礼和新君登基的嘉礼,如今是抽不开身,所以就派了光禄大夫丙吉代替。 至于利汉这个中郎将,则负责统帅护驾的护卫郎官,也不可或缺。 在这四个迎驾史里,除了刘德之外,其余几个人都与霍光有关系,是名副其实的“霍党”。 乐成是在清河郡守的任上被霍光辟除到长安的,所以对霍光感恩戴德。 丙吉则当过大将军司马,后来又被霍光举荐担任光禄大夫,光禄大夫虽然没有实权,却是天子的内臣,所霍光对其也有知遇之恩。 至于利汉,是和霍家那些子侄辈一起当过材官、骑士的老相识,用亲如兄弟来形容也不为过,当然也是名副其实的霍党。 四取其三,就算刘德这个汉室宗亲,想要从中做什么手脚,也会因为被盯得死死的,而无处下手。 霍光在确定迎驾使的人选上,费了一些周章,但是那份以大行天子的名义写给昌邑王的诏书,却简单到了极点。 “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征王,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整个召书从头到尾加起来不到五十个字,与昌邑王刘贺有直接相关的话更是只有最后一句: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可是召书的字数虽然少,透露出来的东西很多,根本不需要担心会被误解。 尤其是其中提到的“乘传”,是专门用来迎驾皇太子的传车。 所以,乍一看,只是平平常常地征召一个诸侯王进京,实际上征召的却是即将即位的皇太子。 当年,还是代王的孝文皇帝就是被六“乘传”接到长安的。 而如今,霍光派出了更为隆重尊贵的七“乘传”,除了表示对昌邑王贺的重视之外,更有一层隐隐约约“讨好”的意思。 霍光记得,这个昌邑王还很贪玩,更喜欢驾车。 那不如投其所好。 在把持了十几年朝政的霍光面前,昌邑王是一只雏鸟。 但天子毕竟是天子,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的。 征召迎接昌邑王贺的各项礼仪定下来之后,准备的事宜就有条不紊地推行了下去。 准备车驾,调动郎官,选定随行扈从……一件件事情都有专人安排。 …… 四月二十佛晓,整个长安缟素满城,哭声震天动地。 天子大行三日之后,同样是由霍光及诸公拟定并加盖了玉玺的遗诏,正式向天下公布了。 按照遗诏的要求,诸侯王不得离开封地;郡国守相、三辅长官都要固守险要,不得擅离职守;各郡国在长安的府邸的留守官员、宗亲都要到未央宫外吊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由五六十人组成的迎驾使团,也匆匆忙忙地从长安的西门出发了。 而在迎驾团之前,“天子大行,新君已定”的消息就从长安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向大汉帝国的不同方向扩散开去。 这时候,就看谁传递消息的速度最快了。 消息传得越快,那么未雨绸缪的时间就越早,就越能从中获利。 …… 四月二十六日,迎驾团仅仅只用了六天的时间,就进入了昌邑国,这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提前了一天。 六天时间里,迎驾团一路奔波,不敢有一刻的耽误。 不管几个人内心想的是什么,但都有一个共识:现在的长安没有天子,没有天子又怎么能够安宁。 在迎驾团进入昌邑国的时候,朝廷派往昌邑国的驿使就抢先一步,将天子的遗诏,提前送到了昌邑国相府内。 当安乐看到遗诏的时候,先是悲恸,再是疑惑,最后是震惊、狂喜和惶恐。 传往昌邑国的这份遗诏与发往别处的遗诏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在末尾加了一句看似无头无尾的话。 “天子大行,昌邑王贺不宜过悲。” 同样是寥寥几个字,同样言有尽而意无穷。 淫浸官场十几年的安乐,一眼就看出了那语言中隐藏着的深意。 手拿遗诏的安乐,整个人摇晃了起来。 要不是身边的张无疾一把扶住了他,恐怕当场就要摔倒在相府的大堂上了。 张无疾连续喊了他好几声,才让他如梦初醒。 安乐没有向张无疾做什么解释,只是把遗诏交到了后者的手中。 张无疾脸上的表情不遑多让。 相府的大堂中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尴尬中。 最终,还是张无疾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难道……难道这昌邑王贺,要当皇帝了吗?” 安乐相没有回答,因为无需回答了。 “备车,立刻去昌邑王宫!” 安乐相第一次把“去昌邑王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第89章 忠于殿下,要先忠于霍光(求追读) 虽然心中有喜,但是安乐和张无疾在这短暂的失态之后,还是立刻镇定了下来。 紧接着,一件件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第一重要的事情是要派驿使将天子大行的消息,传到国中各官署和各县,再由各县往乡、里传达,并且立刻为大行天子守孝。 第二重要的事情就是派人清扫昌邑驿,准备招待即将到来的迎驾团。 安乐为官几十年,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那句看似多余的话透露的消息实在太多了,后面必然会跟着迎驾团。 而这迎驾团的人数一定不少,品秩也不低,大家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要提前留下个好印象。 当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安排妥当之后,安乐才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新袍,别着青绶,坐车朝昌邑王宫赶去。 一路上,安乐是百感交集,他万万没想到,天命居然来到了昌邑国的头上。 这可不只是昌邑王的福分,也是昌邑国百姓的福分,还是昌邑国百官的福分,更是他安乐的福分。 当了一国之相就被归为了左官,即使上计事宜做得再漂亮,想要在仕途上再往前走一步,都比登天还要难。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殿下成了皇帝,那自己就是在潜邸从龙的属官之首,是必然要跟着去长安的。 那么也就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左官了。 如今的朝堂自然是大将军霍光说了算,自己未必能立刻成为九卿。 但是,只要给大将军留个好印象,想必那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 安乐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昌邑王毫无理政经验,朝政一定仍由大将军执掌。 天子都要听大将军的,自己这小小的昌邑相还能翻天不成? 忠于天子,先要忠于大将军。 …… 此刻,刘贺又独自一人在竹简上默写着《论语》。 虽然已经是午后,但是殿内仍然非常安静。 宫里的人只要知道刘贺在默书,就都会绕着着日知殿走。 一股若有若无、似臭似香的墨味萦绕在刘贺的鼻尖,让他觉得非常心安。 柔软挺拔的笔尖在竹简上划过,发出阵阵轻柔的刷刷声。 “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 刘贺抄完这一句,今日的默写任务总算完成了。 此刻,宫里报时的铜钟恰好敲了七下。 这是刘贺一年半之前定下的规矩,每半个时辰,都要敲钟报时。 今日练字的时长刚刚好,刘贺拿起刚刚抄写好的竹简,又仔细看了看,非常满意。 字虽然一般,但是总算是写得像模像样了。 可惜,到今天为止,这《论语》只默了一小半,很快,刘贺就又会变得很忙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写完。 甚至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写。 刘贺在最后一列字的下方加上了日期,作为今天默写功课的结尾。 “四月二十五了,长安此时应该开始乱了吧。” 刘贺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深知自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脑子里有后世巨擘的一些经验和知识之外,他的才智绝比不上朝堂上的那衮衮诸公强。 所以很多事情,要徐徐图之。 除了要想办法,小心地从霍光手中“偷”一些权力之外,刘贺其实也还能做不少的事情。 比如把海上丝绸之路延伸得再远一些;比如让百姓吃上饱饭,生活更丰富;再比如把炼铁炼钢这些技术推得再快一点…… 就在刘贺一边看着自己的“杰作”,一边想入非非的时候,殿门外传来了郎中禹无忧的声音。 “殿下,安乐相来了。” “告诉他,寡人有疾,不见。”刘贺在这個时候,不想节外生枝。 门外的禹无忧没有立刻回答,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安乐相说了,今天必须要见到您。” 又是一阵停顿。 “天子大行了。” 刘贺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砚台,稠黑的墨水洒在了袍服上,非常显眼。 终于来了吗? 刘贺顾不得更衣了,径直推开门,走了出来。 此刻的刘贺不威不重。 但是禹无忧头一次没有用孔老夫子的话去唠叨他。 这个朝夕相处的郎官今日非常反常,站得比平时更远,眼中似乎还有一些敬畏。 刘贺立刻就明白了。 安乐一定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禹无忧虽然年轻,到也是秩二百石的郎官,有些事不用别人教他也能猜到。 刘贺在心中摇了摇头,恐怕最近这段时间,都再难看到禹无忧用《论语》来劝诫自己的场景了。 半刻钟之后,刘贺就在昌邑殿中见到了安乐。 与禹无忧一样,安乐比前几日也多了一份敬重。 “殿下,天子大行了,这是遗诏。” 刘贺颤抖地接过了遗诏,缓缓打开。 大段大段的内容都与他无关,这让他不免有些心急。 直到看到遗诏最后,额外加上去的那句话时,刘贺才最终确定,一切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昌邑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但是并没有在长安引起风暴。 压在身上的巨石落了地,反倒让他有些失重,以至于身体摇晃了一下,跌坐在了榻上。 “殿下,圣……” 安乐差点就说走了嘴,但是幸好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和忤逆,赶紧改了过来:“身体为重,不宜过度悲伤。” 刘贺摆了摆手,此刻的虚脱倒也不是全都是演出来的。 其实,刘弗陵只比刘贺大三岁,竟然就这样死了,刘贺难免有一些兔死狐悲。 但是很快,刘贺就恢复镇定了。 你的大汉,由寡人来守护。 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癫悖的伪装都应该扔掉了。 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因癫悖而被立为天子,但是最终癫悖又成了他被废的借口。 所以,刘贺要换一种苟的方法了,更安全,更无害,更合理。 “昌邑百姓为天子守丧的事情,还得有劳安卿了。” “分内之事,定当尽力而为!”安乐接着问道,“除此之外,殿下还有何吩咐?” “守丧之事,千头万绪,寡人就不留安卿了,安卿回去吧。” 安乐没想到刘贺会下逐客令,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现在出现的这一幕,似乎和他设想的有些出入。 在他的设想里,殿下不应该立刻礼贤下士,给自己一些许诺,好让自己跟着去长安吗? 这“癫悖”的昌邑王未免也太镇定了一些。 “殿、殿下,您可读了遗诏上的最后一句?” “当然。” “那、那殿下可知其中深意?” 刘贺平静地看着安乐,一字一句地说道:“自然是明白的,但发给寡人的那份遗诏未到,寡人现在就指手画脚,在外人看来未免显得太心急了一些吧,这有碍观瞻。” 安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殿下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太心急吗? 第90章 疑人要用,用人要疑(求追读) 安乐其人,刘贺很是了解的。 他在处理政务上是一把好手,对百姓也不错,但是却太过于圆滑了。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革命意志不坚定,一心只想着仕途坦荡。 今日做循吏能升官,那就先做循吏;明日做酷吏能拔擢,那就再做酷吏。 今日跟着昌邑王能去长安,那就跟着昌邑王;明日跟着大将军能列九卿,那就跟着大将军。 在风平浪静的太平年间,安乐能在几方势力里折冲樽俎,做一个不犯错不显眼的循吏。 但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他说不定就会在关键的时候倒戈。 在刘贺以前读过的《汉书》里,安乐露脸的机会很少,而且都并不算光彩。 一次是昌邑王去长安的路上。在昌邑王经过弘农的时候,强抢民女供自己淫乐,并且让奴仆用装载衣物的车辆装载抢来的女子。 迎驾使就此事责备昌邑相安乐,但是安乐不敢直接向昌邑王进谏,而是告诉了郎中令龚遂,让龚遂前去进谏。 二次是昌邑王登基之后。昌邑王登基之后,立刻冒着极大地风险将安乐任命为长乐卫尉,希望他能控制住上官太后的动向,安乐欣然接受。 但是,在昌邑王被废的时候,安乐相并没有发挥任何的作用,而上官太后也顺利地来到了未央宫,在昌邑王被废的时候,发出了致命一击。 君上有错而不劝,君上有难而不救。 都是不忠之事,既然不忠,又怎么能信任呢? 因为史书上的记载太少了,刘贺不能因为寥寥数语,就否定掉一个可能成为自己助力的秩两千石的官员。 所以这两年来,刘贺一直在观察安乐。 种种迹象看来,这安乐有能力,有手腕,也不是那种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 但是,实在是有些圆滑过头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样的人能用,但是却不能用在关键的地方。 而且还要不停地敲打他,以免让他忘了谁才是他天上的那朵云彩。 刘贺看着不停擦汗的安乐,非常满意。 看来自己刚刚轻轻敲下去的那一棍,效果非常好。 再回想起一个月之前,也是在这昌邑殿中,自己只不过是想替郭开赎刑,安乐就推三阻四,甚至戒心重重。 看来,皇帝的棍子是要比诸侯王的棍子粗一些,有力一些。 打了一棍,就该安抚一下了。 让臣子摸不透自己的想法,好像那些精于权术的皇帝都是这么做。 以前,刘贺要学着如何当一個不问世事的诸侯王;那从现在开始,刘贺就要再学着如何当一个驾驭人心的天子。 幸好,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给刘贺提供了很多有名的老师,摸着他们过河,是一个好方法。 想到这里,刘贺转而用平和的语气接着说道:“安卿一片苦心,寡人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非同寻常,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寡人,盯着昌邑宫,所以万万不可大意。” 刘贺说完之后,安乐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殿、殿下英明,微臣明白了,微臣从今日起一定谨言慎行,不敢孟浪。” 刘贺点了点头。 “天子大行,做好守丧事宜,是现今的重中之重,安卿切不可大意。” “微臣知道轻重,一应守丧的事宜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出不了错的。” “那就有劳安卿了,安卿为寡人做的事,寡人不会忘记的,将来还有很多事情,也要让安卿替寡人谋划。” 对安乐来说,有刘贺的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这个不喜形于色的循吏,激动得满脸通红。 要不是要顾及颜面,他恐怕早就当场拜了下去。 安乐内心甚是高兴,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当成了“新天子”的肱股之臣。 身为肱股,那当然就得为殿下出谋划策。 “那迎驾团恐怕再有三两日就要到了,殿下恐怕要提前准备着才好。” “哦,安卿有何高见?” “迎立天子是国之大事,迎驾团的官员必然都是朝中的重臣,殿下可以借此机会广布恩德,说不定来日可成为殿下在朝中的助力。” 安乐这次似乎说到了点子上,刘贺是走过这个想法的。 也许是看到刘贺对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感兴趣,所以安乐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继续为“新天子”建言献策。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却贺抬手打断了他。 “这些事情寡人已经知道了,安卿先回府主持丧礼事宜,迎驾团的事情,寡人自有分寸。” 安乐正在兴头上,听到这句话,不免有些失落,但是也不好赖着不走,于是只好有些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安乐离开之后,刘贺看向了禹无忧。 虽然这个年轻的郎官现在只有秩二百石,但是这郎官才是自己未来的百官中枢。 “无忧啊,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去长安了吗?” “下吏知道了。” 刚才刘贺与安乐说话的时候,特意把禹无忧留下了,就是不想再费一番口舌多去解释整件事情。 “此去长安,路途艰险,前途未扑,能登高望远,也要如履薄冰。” “如果高祖庇护,那么寡人就能在未央宫里多住一些日子,但假如上天觉得寡人德不配位,恐怕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那未央宫了。” “虽然你是寡人的郎官,但是寡人还是要问一句,可愿与寡人去长安走一走,为寡人做一些事情,为大汉的天下做一些事情,为大汉的百姓做一些事情。” 刘贺已经把话说得再直接不过了。 连王式这种七老八十的老儒都时时刻刻地关注着朝堂的形势。 禹无忧这种抱着“达则兼济天下”的雄心的年轻儒生,又怎么可能对霍光把持朝政的情况不了解呢? 用险象环生来形容恐怕都算轻了,说不定就是身死族灭。 禹无忧当然想过陪同刘贺去长安。 去进献酎金也好,去朝见天子也好,甚至去宫邸认罪也好。 作为昌邑王的郎官,禹无忧都责无旁贷。 但是,在他所有的设想里,都是以诸侯王属官的身份去的长安。 他从未想过,要是以大汉皇太子郎官的身份去长安。 “殿下,下官才疏学浅,恐怕辱没了殿下的信任。” 一向高傲的禹无忧,第一次真正地向刘贺表达着自己的惶恐。 “寡人也是第一次当天子,你也是第一次当天子郎官,谁辱没谁都还不一定呢。更何况你禹郎中不从旁督促,就不怕寡人因为言行无状,颠悖孟浪招惹祸事吗?” 刘贺看起来说的是玩笑话,但是两人何等聪明,知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殿下,可……” 禹无忧还想再推辞,但是刘贺更逼近了一步。 “无需多言,去是不去,只需一句话。” 沉默几息,禹无忧终于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殿下说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禹无忧定当一往无前。”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刘贺非常满意! “去,立刻把王傅请到日知殿去,寡人要向他问政!” “唯!” 第91章 朝堂一石,霍党独占七斗(求追读) 这两年,刘贺做了不少事情,也做了不少准备。 但是大部分的事情都与长安无关。 关于朝堂,刘贺有一些想法,但是说到底,他并是很不放心。 他本打算到了长安,与郎中令龚遂会和之后,再从长计议。 但是此刻,身边的王式既然有这个本领了,那么就可以先问问他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午后,王式就被禹无忧带到了日知殿里。 看得出来,这个老儒此刻也很激动。 进殿的时候,王式的脚被半尺高的门槛给绊到了。 差点就来了个“以头抢地”。 吓得刘贺连忙过去把王式扶住了。 “诶呀,老夫恐怕以后就得称作老朽咯。” “王傅不朽,和您腰间的这把剑一样坚挺。” 刘贺开了一個略显孟浪的玩笑话,没想到王式似乎还非常受用,伸手握住了剑柄。 他哪里想得到,这把剑可不是摆设,一个月之前才见过血呢。 两人面对面地在入座之后,禹无忧把茶送上来之后,就到殿外守着去了。 如今不同往日,殿下与王傅要谈的话非常重要。 日知殿虽然僻静,但是仍需小心谨慎。 这是王式坐下之前,特意嘱托禹无忧的。 茶过三旬,心情都有些激动的老师和弟子,才冷静了下来,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王傅应该知道寡人为何请你来吧?” “呵呵,那是自然,没想到,真天命竟然真的在我昌邑国。一月之前,有儒生告诉老夫,说是国中百姓有人传言在大野泽上常看到蛟龙出没,老夫还骂他大逆不道,看来反倒是老夫昏聩无知了。” “全赖高祖庇护,全赖先王保佑。”刘贺说道。 王式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安卿今日早间来过了。” “安乐乃一国之相,当然是最早看到的遗诏的,想必此刻,安乐是整个昌邑国最忙碌的那个人吧。” 王式的话一语双关,似乎有一些不屑,刘贺心领神会地笑了。 “安卿告诉寡人,三五日之内,迎驾团就会到,他让弟子向他们示好,王师如何看待此事。” “哼,鼠目寸光,简直可笑!” 刘贺一愣,没想到王式把话说得那么严重。 转念再想起那一天王式大闹宫门的风采,也就不觉得突兀了。 “王师有何高见。” “殿下既然有心南面,虽然几年没有离开过朝堂,但是想必对这朝堂的局面也有一番了解吧。” 说了解也了解,说不解也不解。 虽然关于大汉的史书,刘贺没有看够一百本,也看了几十本。 但终究只了解一个轮廓罢了。 除了《史记》《汉书》几本史书之外,其余的很多书都是后人的二次解读。 谁知道哪些所谓的专家说的东西靠不靠谱呢? 就拿迎驾团的那四个人来说,刘德和丙吉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那乐成和利汉是什么来头,史书里几乎是一个字都没有记载。 “那是自然,但是,昌邑国到长安有千里之遥,弟子对那朝堂的局势并不清楚。” “从高祖斩蛇至今,大汉的强盛虽一日胜过一日,但是朝堂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 “就说今日的朝堂,莫要说和高祖时不同,就是和大行天子刚刚即位时也大不相同。” 刘贺知道王式开始进入了正题,不免坐直了身子。 “今日的朝堂的势力,可分为三派。” “一派自然是大将军为首的霍党,大将军霍光辅政十几年,自从平定了上官桀叛乱之后,就成了朝堂上唯一的辅政大臣。上到当今丞相杨敞,下到大行天子身边的郎官,要么是大将军一手拔擢上来的,要么是曾经给大将军当过属吏,所以,如果说朝堂大势有一石,那么霍党独占七斗。” “一派则是以宗正刘德为首的宗亲党,大汉立国至今百余年,虽然对诸王的限制很多,但是宗亲毕竟是宗亲,那么多的王侯宗亲,拧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所以这宗亲党大约能在朝堂大势上占到二斗。” “最后一派老夫称之为百官党,这一派人数倒是不少,但是未能得到大将军的青睐,因此散落在朝堂各个角落,在朝堂大势中只能占到一斗。” “迎驾团的使节,必定以霍党和宗亲党为首,如果按照安乐所言,殿下要去与谁交好呢?” 刘贺沉思片刻,说道:“自然是要与宗亲党交好。” “哈哈,如果殿下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以后在长安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王傅此话何意?” “宗亲党只占两斗,霍党占七斗,殿下用二斗去战七斗,岂不是以卵击石?” 王式说得没错,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两斗还是三斗,在七斗面前都不堪一击。 “难道要去交好霍党吗?” “那殿下岂不是自降身份于大将军吗,岂不是会步大行天子的后尘,成为朝堂上的木偶泥塑?” 不结交霍党,也不结交宗亲党,难不成去结交那些连迎驾都排不上的百官党吗? 刘贺面露不解。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出自《论语·卫灵公》,君子庄重而不与别人争执,合群而不结党营私。” 王式点点头道:“殿下学得扎实。” 刘贺想了很久,似乎有一些眉目,但是最后还是说道:“再请王傅赐教。” “殿下一旦即位,就是天下的主宰,只要庄重而又不主动与大将军起争执,在朝堂上不偏不倚,那么不管是什么党,终究都会成为帝党,天子居正位,行大道,谁敢不敬呢。” “不管是哪一党,都是大汉的臣子,而殿下却是天子,哪有天子向臣子示好的,否则阴阳倒转其不可笑,所以老夫才骂那安乐鼠目寸光,着实可笑!” “所以,殿下不是要向谁示好,而是要示威示恩,只要当好了皇帝,那么什么党最后都会变成帝党。” “单与哪一方交往过密,又或者一味放低身段示好,都不是明智之举。”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刘贺脱口而出,把那位图书馆同行说过的话讲了出来。 王式乍一听觉得有一些粗鄙,但是最终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了,不是示好,而是恩威并施,再守时而动。” “殿下英明。” “全赖王师教得好,弟子想请王师去长安,与龚卿一同夹辅弟子。” 对于诸侯王的师傅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耀,是人生与仕途的巅峰。 但是没想到,王式竟然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 第92章 此六人与寡人去长安(求追读) 刘贺还想再多劝几句,但是王式直接就拒绝了。 “昔日孝文帝入主长安,也就只带了六个人,殿下此去长安,带的属官不宜超过此数,否则容易招到朝中诸公的怀疑与怨怼。” 朝廷上的位子就那么多,人多了,位子就不够了,那就得有人挪地方,而挪地方的人一定不会开心。 “老夫已经老了,就不厚着脸皮占一个位置了,与其去长安给别人添堵,还不如在昌邑国里教教书,为大汉多培养出几个儒生。更何况,长安还有那個比老夫强上万倍的龚遂老贼呢。” 王式口里虽然喊着老贼,但是脸上却是笑。 看来,这个老儒确实变了很多。 儒生不可轻视啊。 刘贺点了点头,终于没有再强求。 在历史上,也许是原来的那位昌邑王太不争气了,所以王式这把老骨头最终是一路跟着去了长安。 刘贺被废之后,王式也在被诛杀之列,后来霍光听人说起,他曾经以《诗经》多次规劝昌邑王,已经尽到了王傅的责任,最终才免去了他的死罪。 但是,目睹自己的学生被废,目睹自己的同僚被杀。 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那王傅珍重!” 刘贺说罢,就站了起来,拜了下去,王式不敢托大,连忙将刘贺扶起来。 “殿下除了要带一些亲近的郎官之外,还得带一个品行方正、年富力强的能员干吏作为属官之首,然而那安乐可用却不可信。” 刘贺没有打断王式的话,他知道王式既然提到了这件事情,那么心里就一定已经是有人选了。 “老夫向殿下推举一个人,可担此大任。” “王傅请讲。” “昌邑中尉,王吉。” 王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刘贺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他了。 如今,王吉又得到了王式的认证,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虽然同为昌邑属官,但是王吉和安乐的身份是大有不同的——因为他担任的中尉属于武官,身份敏感。 所以这几年来,刘贺在与王吉交往的时候都非常谨慎,几乎没有任何的私人交情。 现在,自己如果下令征辟,那么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服从,但是到底愿意出几分力,有几分忠心,可就有些说不准了。 “可寡人与王吉中尉并无交情,恐怕……” “殿下又忘了刚才我们说过的话,殿下很快就会成为大汉的天子,天子征辟,何人敢不从,何人敢不忠呢?” “另外,殿下放心,老夫与王吉是忘年交,愿意替殿下去和王吉谈,王吉的品行和能力值得殿下信赖。” “如此甚好。” 如此一来,于公于私,王吉都会忠于自己的。 王式没有过多耽误,与刘贺谈完之后,立刻就离开了。 这时,刘贺在面前的案上展开了一卷空白的竹简。 他决定听从王式的建议,尽量压缩跟随自己去长安的属官人选。 既然人数要少,那么就更需要好好算计一番了。 首先,刘贺不假思索地在竹简上写下了王吉的名字。 他是被王式和自己双重验证过的人,不管是能力和学识,还是品行,都绝对值得信任,将来一定会是刘贺能够依靠的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一点,王吉是刘贺手里唯一一张武将牌。 假如某一天,刘贺有机会能掌握一只小小的军队,这王吉恐怕是唯一一个能够领兵的人。 虽然这个念头还遥不可及,甚至异想天开,但是有备无患,要不然机会到了面前,恐怕都抓不住。 接着,刘贺又写下了龚遂的名字。 龚遂如今应该正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收到天子大行的消息。 龚遂对朝堂的局面一定比王式更为了解熟悉,是刘贺不可缺少的智囊。 另外,龚遂担任郎中令一职数十年,在管理郎官,宿卫宫禁等事情上经验丰富。 短时间内,刘贺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南军和北军中,但是想一些小手腕,控制一些负责宫殿内外警戒的郎官还是有可能的。 虽然,霍光现在还做不出刺杀自己这种下贱的事情。 但是难保霍光身边的人不会“发疯”。 而且,刘贺可不只要提防霍光,还要提防那个广陵王,说不定还要提防其他藏在暗处的什么势力。 有龚遂这个经验丰富的郎中令在身边,刘贺夜晚睡觉都能安心不少。 又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之后,刘贺还是把安乐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安乐是昌邑相,不带他去长安,那是说不过去。 而且,别看安乐此时儒雅方正,但是不带他去长安,而是把他留在昌邑,指不定就会因妒生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与其让安乐变成一个不安定因素,不如就带去长安,让他帮自己去与百官周旋,当一颗烟雾弹。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总能发挥一些作用的。 …… 如果说龚遂代表过去,王吉代表现在,那么禹无忧就代表未来。 所以,禹无忧也应该在这这份名单里占有一席之地。 第五个人是昌邑仆薛怯。 虽然长安有专门为天子驾车的太仆,但是驾车这种事情,刘贺还是想让自己人来干。 在古代,坐船坐车对于皇帝来说都是高风险活动,说不定什么时候车就陷入淤泥里,船就在水里散了架。 自己此时还不是天子,去长安的这一路,也需要薛怯驾车。 而且薛怯身长八尺,武力想必也不弱,不只能当仆,还能当贴身卫士,一人二用,划算得很。 最后一个位置,刘贺决定带上法曹史陈修。 陈修在刑讯这件事情上深得自己的真传。 到了长安,私下捉人、拿人、审人的事情一定不会少。 到时候,堂堂的天子就不能再去大狱了,这样的事情就只能委托给陈修去做了。 除了这些有品秩的官员之外,刘贺还要带一些人。 比如说安乐的门下游缴简寇、那个射箭很准的年轻什长柳相、昌邑宫里手艺很好的膳夫、从工官里释放出来的昌邑少年郎……他们要么是不在册的门下吏,要么是无伤大雅的小人物,带上了也不会被怀疑,但是刘贺看得到他们的价值。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除了禹无忧之外,刘贺对其余的郎官谒者也做了安排。 他们会在戴宗的带领下,暂时留在昌邑国,发展工坊、研读算学、推广精耕之术……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刘贺会再下令,把昌邑国的一切都带去长安。 直到夕阳落下,刘贺才终于把去留的人员名单定了下来。 夕阳从窗格里照射进来,似鲜血星星点点地碎落一地。 很快,刘贺就能看到长安的夕阳了吧。 第93章 各怀鬼胎的迎驾使们(求追读) 短短几天里,天子大行的消息在昌邑国迅速地传开了。 偌大的昌邑城很快,也都如长安城一般全城缟素了。 在漫天的白色中,昌邑城到处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北城都冷清了下来。 街上凭空多了许多巡逻的亭卒,一旦看到那些不合丧礼的行为,立刻就会把当事人带到郡狱里去。 其实,被抓走的这些百姓其实并非有意忤逆,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 真是“天子大行,百姓遭殃”。 …… 这几日里,刘贺行事仍然十分低调,但是“昌邑王将要登基帝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成了国人私下议论得最多的事情。 最开始,人们都想不明白,这颠悖的昌邑王为何被选为天子。 但是,那些曾经与昌邑王打过交道的百姓站了出来,对那些质疑的人提出了反击。 “昌邑王贺仁义至极,为何不能当天子?” “昌邑王待我等如同乡梓,千年一遇的圣人,他人做得,昌邑王为何做不得?” 在这些百姓的维护之下,质疑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 是啊,这两年的昌邑王可算不上癫悖。 天子从昌邑国出,这总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吧。 于是,另一种传言开始流传。 “老夫曾经去昌邑王宫替殿下淘井,看见一条红色的小龙从井中飞出,向长安的方向飞去了。” “某曾经在那昌邑宫的屋顶上,看见麒麟踏殿,最后腾云向西边去了。” “十九年前,昌邑王出生那日,某正好驾车路过宫门,有一道白虹飞去宫中。” …… 这些有关于祥瑞的传言愈演愈烈,发现出来的版本数都数不清。 从常见的蛟龙到麒麟,再到大龟和黄羊……昌邑国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玄幻世界。 但这一切都是远离朝堂的百姓们的猜测。 他们哪里知道,昌邑王能当上天子,和那些神秘莫测的动物毫无关联,而只和大将军霍光寥寥数语有关。 不知道这些百姓知道了真相,是会觉得索然无味,还是神奇精彩。 …… 四月二十六日夜戌正时分,在距离昌邑城西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从长安来的迎驾团终于出现了。 整个迎驾团正副使再加上扈从车仗,总共有六十五人,另外还有三百名专职护卫的骑兵。 连续八九天的时间,整个迎驾团每日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 到了此刻,已经是人困马乏了。 利汉是左中郎将,名义上负责统辖未央宫北侧的郎卫。 由于郎卫不擅长长途奔袭,所以此次统辖的三百骑兵是临时调拨的羽林郎。 羽林郎是长安的精锐,所以此刻还能保持应有的军容。 虽然他们的玄铁扎甲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是仍然神色肃穆,杀气腾腾。 至于迎驾团里那些负责各种实务的属官和扈从,就没有那么体面了。 一個个都灰头土脸的,犹如打了败仗的俘虏。 三百羽林郎分成两半,走在队伍的头尾,让这狼狈不堪的迎驾团还能保持一份颜面。 否则就真的和逃难的流民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不过,吃了很多苦,但是没有一个人掉队。 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昌邑,不就是为了在新君面前露脸的吗,怎么能掉队呢? 就算死也得死在昌邑王宫的门口,这样至少可以让殿下记住自家的名字,为后代争取一些余荫。 …… 如果在平日的这个时辰,迎驾团已经要扎营休息了。 但是今日,队伍虽然是停下来了,却没有扎营的意思。 那三百羽林郎更是无一人下马,一个个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剑上,警惕地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野地,似乎在等待黑暗中随时可能冲出来的猛兽和敌人。 火把上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平添了一份肃杀和威严。 队伍临时停下来的原因倒也简单,因为迎驾团此时面临一个小小分歧。 此时迎驾团距离昌邑城还有三十里,不管是停下来宿营,还是继续赶路,都有一些尴尬。 “此时已经是戌正了,如果我等继续赶路,进入昌邑城的时候,最早已经就是子时了,届时,恐怕会在城里引起骚乱,倒不如先在此地宿营,明日再出发。”刘德说道,他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一路奔波,身体明显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从长安出发时,大将军就让我等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召书送至昌邑王的手中。一路来,我等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不就是为了早日将昌邑王迎至长安吗?如今,昌邑城就在眼前,岂有停滞不前的道理。” 刘德比霍光年轻几岁,乐成又比刘德年轻几岁。 从资历上看,刘德要稳稳压过乐成一头,但是乐成是迎驾团正使,所以两者的关系有些微妙。 这一路上来,两人相处得倒也融洽:乐成只想早点完成大将军的嘱托,所以对刘德非常敬重。 他没想到,这个宗亲领袖,突然在此时提出了暂缓入城的要求。 几个时辰不长,但是夜长。夜长就容易梦多。 乐成深知迎驾团肩负的使命非常重要与紧急,所以自然不同意。 更何况,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大将军就提醒过自己了,要提防刘德节外生枝。 所以刘德刚一提出暂缓入城,乐成的戒备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再着急,恐怕也不急于这一时吧,昌邑王此刻想必已经就寝了,到时候匆忙起来接召,会不会更显仓促,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殿下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得起?” 火光之下,刘德的面目有些模糊,乐成很难看清刘德的表情。 刘德说得也没有错,如此进城,确实仓促,那昌邑王又是一个癫悖之人,万一闹出什么事情,可就难看了。 但是这刘德现在才提出暂缓入城,原因真的难么简单吗? 又或者是在拖延时间,为一些谋划做准备? 乐成有些犹豫,只能看向了另外两人,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支持自己。 “连续的日夜兼程,此刻已经人困马乏了,再星夜赶路,恐有不测。” 说话的中郎将利汉不过三十岁,身长体壮,足有七尺高,坐在马上,犹如一座铁塔,他一路上都穿着一身重甲,从来都没有脱下过。 “丙公的意思呢?” “传诏乃国之大事,此刻迎驾团上上下下都略显狼狈,人困马乏,车仗不整,如此进城传诏,恐怕有失妥当。” 乐成没有想到,这利汉和丙吉居然也不同意立刻进城。 第94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求追读) 霍党存在,但是也不存在。 说它存在,是因为朝堂上确实有很多官员是被大将军拔擢上来的,他们长年累月在霍光的注视之下参与朝堂政事,自然会对大将军发布的政令不折不扣地支持。 久而久之,一个以大将军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就形成了。 这些官员与大将军绑在了一起。 大将军荣,他们就荣;大将军死,他们就死。 从这个角度来说,霍光党绝对是存在的。 说不存在,是因为大将军本人从来就没有说过什么霍光党。 任人唯亲和举贤不避亲的界限终究是模糊的,那些被大将军拔擢起来的官员说到底仍然是大汉的官员。 到底有多少“只终于大将军,而不忠于大汉”的官员,没有到“为刘氏者左袒”那种烈火烹油的时刻,谁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数量。 也许有成百上千个個,也许一个都没有。 就拿迎驾这件事情来说,大将军只是让乐成小心刘德从中作梗,阻碍迎昌邑王贺进长安。 可从没有说过“此事关乎我霍党的生死存亡,不可不谨慎”之类的话。 所以,当乐成没有拿到十足的证据时,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完全不能确定刘德此时站出来阻止迎驾团进城,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而当同为“霍党”的丙吉和利汉也提出应该暂缓入城的时候,乐成自然也就变得更犹豫起来了。 如此看来,刘德的话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乐成骑在马上,看了看前方漆黑一片的旷野,也有一些犹豫。 “史公,长安有大将军坐阵,迟这一日也不会有何问题的,反倒是这迎驾之事,关乎宗室与朝廷的尊严和脸面,可不能有任何的纰漏。” 刘德看穿了乐成的犹豫,似乎是为了说服他,又似乎是表明自己一心为公,竟然直接了当地指出了乐成担心的事情。 “诸位莫忘了,我等要迎的不是别人,而是昌邑王贺,他是什么性子,诸位恐怕都有所耳闻吧。” 刘德的话点醒了大家,昌邑王癫悖无状,做的荒唐事可不少。 记得四五年前,昌邑王去长安进献酎金,仅仅是因为昌邑邸的属吏在城门迎接他的时候,车仗略显破旧,他竟然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披头跣足,破口大骂,殴打属官。 直到惊动了金吾卫,他才作罢。 那时的昌邑王还算是个少年,为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如此癫悖无状。 如今的昌邑王又长了几岁,虽然这几年消停了不少,也没有再去过长安,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得意忘形,而借这个由头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来呢? 如果昌邑王真的因为迎驾团车仗不整,而拒绝接受召书,那么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思前想后之后,乐成终于妥协了。 “看来诸公比我思虑得更周全一些,那今晚迎驾团就地宿营,明日一早,收拾整齐车仗之后,再入城传诏,如此一来,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利将军,还得劳烦你派出一队骑兵,星夜赶往昌邑城,给昌邑相安乐传送迎驾团明日达到的消息,让他提前做一些筹备。” “唯!”利汉朗声领命。 刘德和丙吉听到乐成改变了立场,不知为何,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半刻钟之后,一队手持火炬的骑兵从队伍当中脱颖而出,拍马向昌邑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昌邑王宫扶摇殿外,安静寂寥。 刘贺正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着天穹正中间的那轮明月。 从《诗经·齐风·鸡鸣》开始,月亮就在中国代表思念。 关于月亮,出现过无数为世人传颂的名句。 其中,最经典的,莫过于千年之后,大苏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我同看一轮明月,自然如同在彼此的身边。 然而,刘贺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孤立的人,所以思念的情绪已经变得很弱很薄了。 也许去了长安,可能会思念昌邑国了吧。 刘贺就这么一直抬头看着月亮,当宫内报时的钟敲了两声之后,刘贺才意识到子时居然又过了。 他不免有些皱眉,脑海中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两年半来,刘贺的作息都非常规律,总是在亥时之前就就寝。 但是这两日,刘贺都要等到子时过后才会就寝。 不是因为他过于激动而睡不着,而是因为,根据史书记载,给自己的诏书应该是子时左右送到的,刘贺不想让自己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接诏。 所以倒不如醒着等。 虽然没有具体的日期不确定,但是根据迎驾团三天前就进入了昌邑国这个消息推断,诏书今夜如论如何都应该送到了。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吗? 明日要不要派阮扬去西门看一看。 想到这里,刘贺打了一个哈切,就转身向身后的扶摇殿走去。 在刘贺来到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头顶的宫殿屋顶上,传来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紧接着,大块的瓦片就从屋檐上落了下来,碎了一地。 讨厌的老鼠! 等等,如果是老鼠,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得有多大? 刘贺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十几根麻绳就从屋顶上扔了下来。 没等刘贺反应过来,十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顺着绳子落在了院子里。 几息之间,寒光乍现。 竟然是刺客!? 《汉书》上了可从来没有记载过这件事情! 刺客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扶摇殿门口刘贺,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举着刀剑就冲了过来。 在廊下站岗的亭卒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刺客!”刘贺大喊一声,就想往扶摇殿退去。 但是忙中出错,他竟然被门槛绊倒了,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该死的门槛!一切都完了! 冲得最快的那个刺客,距离刘贺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刘贺甚至已经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 刘贺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我命休矣。 “噗噗噗”的几声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但是刘贺……却丝毫不觉得疼。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身前出现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影。 隔着这个人影,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刺客,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呵呵呵,小昌邑王,难怪出了那么大的手笔要某陪你去长安,看来你还真是惹到了不少人。” 来人竟然是郭开,没想到这游侠余孽竟然一直躲在宫中。 第95章 何人想要寡人的小命?!(求票票) 自从郭开从大野泽回来之后,就失去了踪影,刘贺甚至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昌邑城。 没想到对方还挺尽责,居然一直暗中守在昌邑王宫。 郭开的出现,延缓了刺客们前进的脚步。 想必刚才郭开手起刀落的利索,威慑住了他们,让他们有一丝的迟疑。 郭开如同一座敦厚矮小的山,寸步不退地立在刘贺的面前。 此时,在四周廊下站着的那十多个亭卒,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们虽然接受的训练没有材官那么多,但是能被派来把守王宫,已经是亭卒当中的佼佼者了。 所以,他们藏起了自己的恐惧之心,大喊着朝刺客冲了过来。 刺客中为首的那一个挥了一下手,他们就分成了两部分。 八个人去对付冲上来的亭卒,剩下的五個人来对付郭开。 一时间,郭开、刺客、亭卒在院子里厮杀开了。 刀剑和鸣,倒是与空中清冷的月亮交相辉映。 如此一来,刘贺成了最没有用的人,他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但是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刘贺双腿发颤地站在扶摇殿里,而郭开就守在不算宽敞的殿门口,与刺客们搏斗。 而在院子里,就是亭卒们的战场了。 郭开和刺客们的身法招数一丁点儿都不华丽,反而显得有些丑陋。 在刘贺这个不懂剑术的人看来,与曾经看到过的街头械斗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一来一回,尽是杀意。 长时间的试探,短时间的出手。 往往一出手就要见血。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郭开与刺客交了几次手,面前就又多了一具尸体。 而郭开的身上也出现了两个不停流血的伤口。 看来再厉害的游侠,也不可能对付数倍于己的敌人。 要不是占据殿门这个“地势”,郭开恐怕也拦不住对方。 久攻不下,刺客们有些心急,他们在谋划刺杀的时候,显然没有把郭开这个偶然因素考虑进去。 虽然院子里的亭卒不是刺客们的对手,此时已经倒下去了一半,但是刺客们也仍然不能越过郭开这道屏障。 刘贺此时已经安定了下来,他想起一个月前,陈修在郡狱里说的话。 当时捉拿郭开的时候,可是十几个材官用车轮战才把他捉住的。 那么这几个刺客,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 又是几次交手,刺客们在郭开面前果然束手无策。 此时,院门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喊声。 “护驾,护住殿下!” 原来,是戴宗带着其他各殿的亭卒来增援了。 随着四五十个手持长矛的亭卒的到来,整个院子显得无比地逼仄。 一阵拼杀之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一下子就被亭卒手中的长枪扎成了刺猬。 在人数优势面前,所谓的个人武力根本不值一题。 所谓的百人敌或者万人敌,根本就不存在。 郭开这种“十人敌”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多时,那四个与郭开对峙的刺客,被逼着退到了院子里,更是被亭卒那密密麻麻的长枪团团围住了。 一身是血的郭开终于跌坐在了地上,嘴里一边骂着粗鄙的市井脏话,一边撕下布条给自己包扎。 刺杀就是要出其不意,错过了时机,那么就是死路一条。 脸上有血的戴宗提着剑来到了刘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殿下,下官失职,请殿下赐罪!” 当然是失职,如果刘贺还是昌邑王,那么自然不需要增加王宫的护卫。 可现在刘贺是皇太子的人选,这个消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这也就代表着危险会越来越多。 当然应该提前增加宿卫力量。 这不仅是戴宗的失职,更是安乐的失职,也是刘贺自己的失职。 刘贺倒没有责怪戴宗,能“未卜先知”的自己,都没有想到刺杀这种手段来得那么快,就更别说是戴宗他们了。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唯!” “找人给郭开治伤。” “嘿嘿嘿嘿,小昌邑王,某看这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你可莫要在去长安之前就死掉了,否则某会少很多乐趣,能看到你们这些王公大臣自相残杀,真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嘿嘿嘿嘿。” 刘贺对郭开揶揄自己的话毫不搭理,他镇定了片刻,终于抬起了还在发抖的脚,步伐稳健地走出了扶摇殿。 几步之后,他就来到了院中。 隔着层层叠叠的亭卒,他终于看到了那些还想要负隅顽抗的刺客。 刘贺沉默地思索着,他在想该用什么谈判策略来说服对方。 为首的刺客看到刘贺走了过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决绝。 还没等刘贺开口说话,这个刺客突然就抬了一下手。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些刺客猛地往前冲来,径直撞向了亭卒们的长枪上。 顷刻间,几声肉体被撕裂的可怖的声音,扎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残忍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人们再看向那些刺客时,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所有的刺客都被几把长枪扎了个对穿,血流了一地。 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为首的那个刺客没有死透,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把环首刀,横到了脖子上。 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刘贺,缓缓地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没有挣扎,坦然赴死。 眼神一直没有从刘贺的脸上移开。 恐怕从这些刺客进入昌邑王宫开始,不管刺杀能否成功,他们都没有想过活着出去。 死士! 这个词从刘贺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戴宗!” “下吏在!” “寡人累了,立刻把安乐相和王吉中尉请来,你们三人一同将这里的事情善后处理,寡人明日要向你们问话!” “唯!” 刘贺没有再说什么,反身回到了扶摇殿,自有奴婢跑过来把门关上了。 殿外人影幢幢,但是殿内寂静无声。 刘贺连袍服都没有换,就躺倒在了榻上。 虽然他的身上没有沾到一丝的血,可他总觉得身上尽是血腥味。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刘贺看到月亮,想起的恐怕都不只思念了,而是死亡。 近在咫尺的死亡。 刘贺不是不知道朝堂斗争的风险和残酷,但是在他的固有想象中,朝堂斗争的主流是智力斗争,刺杀下毒都是不入流的方法。 就像两千多年后的一个光头,最喜欢用刺杀的手段,为世人不耻。 可今天,他明白了,没有入流不入流的区别,只有无效和有效的区别。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之间遇到了郭开,并且为他赎刑,那么此刻,自己的人头已经被割下来了。 有庆幸,但是更多的是后怕! 这到底是谁,那么早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与那迟到的迎驾团有没有关系? 历史上那位昌邑王是不是也遇到过刺杀? 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历史被掩盖了? …… 无数的问题从刘贺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看来,要么是自己把昌邑王登基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要么就是历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 今夜的事情提醒了刘贺:这大汉朝堂上的斗争,比自己想像得更加血腥和残酷。 刘贺想到此处,一阵困意袭来。 这短短一刻钟的惊心动魄,让刘贺精疲力尽。 希望明日,王吉和安乐他们,能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吧。 终于,刘贺昏睡了过去。 第96章 只能再苦一苦殿下了(求票票) 迎驾团的这一夜过得很安宁,但是昌邑城的这一夜非常热闹。 翌日清晨,空旷的昌邑殿中,安乐、王吉、王式、戴宗和禹无忧全都到了。 这一晚,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睡得好的。 不管是七十多岁的王吉,还是不到二十岁的禹无忧。 人人都如临大敌。 昨晚,如果昌邑王不幸,那么他们所有人,连带他们的族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 天佑昌邑,天佑陛下,天佑大汉。 片刻之后,刘贺走进了昌邑殿。 众人立刻就都站起了身。 休息了一夜,刘贺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此时,他已经从昨晚的惊吓和错愕中恢复了过来。 从扶摇殿到昌邑殿的路上,刘贺看到宫里的亭卒增加了一倍以上。 关键的位置还安排了穿着铠甲的材官。 看来这些都是连夜增加的王宫宿卫力量。 “下官问昌邑王殿下安。” “无需多礼,诸卿平身!” “唯” 刘贺还没有问话,安乐就又站了起来。 “下官身为昌邑相,未能查漏补缺,以至于让殿下蒙险,臣肯请殿下降罪。” 安乐明为请罪,实为强调自己这昌邑国百官之首的地位。 “安卿起来吧,按照大汉律令,诸侯王无权处置一国之相,你要请罪,就去长安的廷尉府请罪吧!” “这……”安乐一时语塞,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他没想到殿下竟然还是如此谨慎,说话仍然是滴水不漏。 丝毫没有“嗣位天子”的骄纵。 对比起来,自己反而一直都有一些心急。 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殿下对他还有一丝提防。 难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安乐有些尴尬地坐回了榻上。 更让他意外的是,殿下对他不冷不热,但是却和颜悦色地点了王吉的名字。 “王卿,你是本国的中尉,在缉盗捕匪上是行家里手,昨夜的事情,寡人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王式已经和王吉深谈过一次了,他明白自己日后要肩负的重任,所以非常果断地站起身来。 “下官一定如实回答。” “昨晚一共死伤了几个亭卒?” “死了八個,伤了三个。” “一共杀了几个刺客?” “十四个。” “杀死刺客可算是杀敌?” “依然是算的。” “好,郭开杀的那些和最后自杀的那些,全都记到死伤的亭卒身上,这样他们家里至少能分到一块地。” “另外,宫里拿出一笔钱,死去的亭卒每人发五万钱和一百斛粟,伤的亭卒每人发一万钱和二十斛粟,这件事你与戴宗一同去办。” “唯。” “那些刺客的身上,可有能什么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说到这里,刘贺注意到安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 “刺客身上很干净,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印记,更没有搜到往来的信件公文。” 刘贺对王吉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刺杀诸侯王,而且还是即将登基的嗣天子,那是族灭的大罪,总不可能还带着什么印信。 “不过,从他们手掌及胯下磨出来的茧来看,这些刺客常年都要使用刀剑,而且个个都善于用弓,再加上皮肤黝黑,饱经风霜,恐怕是……” 王吉似乎有所顾忌,没有把话说下去。 “此间都是寡人的近臣,没有外人,王卿但说无妨。” “下官猜测,刺客可能有过在西北边郡从军的经历。” 恐怕不只有西北从军的经历那么简单,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是边郡的材官或者骑士呢。 如果硬要查,当然是能查到的。 但是颇费一番周章,也不是刘贺现在就能查清楚的。 刘贺看到一边的安乐始终在跃跃欲试,于是就说道:“安卿似乎有话要说。” “殿下,昨夜子初,迎驾团派了一队骑兵来送口信,说迎驾团昨晚在城西三十里外宿营,今天正午迎驾团就会进城。” 刘贺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 迎驾团的骑兵前脚一来,王宫后脚就闯入了刺客。 那这刺客会不会是和骑兵一起来的?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是一起来的,迎驾团为何要在城外多呆一晚,是不是在让刺客有时间把自己杀掉。 接诏之前,刘贺还是昌邑王;接诏之后,刘贺可就是半个皇太子了。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诸侯王死就死了,亲定的皇太子要是死了,那霍光岂不是要把大汉查个底朝天。 不仅是刘贺有这种猜测,殿内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似乎和刘贺想到了一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迎驾团马上就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大闹一场,趁机提一下非分的要求? “既然迎驾团马上就要到了,刺客一事该如何处置,安卿有何高见?” 对这个问题,安乐似乎已经想了许久,他立刻胸有成竹地说道:“接遗诏乃是当务之急,遇刺一事,只能苦一苦殿下,暂且压下,等到了长安再向大将军禀报,让其彻查此事,想必大将军会给一个说法的!” 天子遇刺,还要找大将军申冤。 简直是可笑至极。 刘贺对安乐的好感又减了一分。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说。 安乐的那两瓣屁股,怕是完全歪到霍光的榻上去了。 因为心中不悦,所以刘贺对安乐的提议未置可否。 他用一种非常尊敬的语气,向一直都为说话的王式问道:“王傅,您有何高见?” “安公所言极是,如今先接了遗诏才是大事,节外生枝,恐怕只会让刺客背后的人得利,所以只能委屈殿下了。” 刘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安乐不免愕然。 难怪都说天子太傅地位尊崇。 王式和自己的观点如出一辙,殿下唯独对王式表示认可,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安乐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自己的地位不仅不如王式,甚至也不如那王吉。 “不过,此事也不能完全不提,需派人私下向迎驾团正使明说此事,给他们提一个醒,这样他们才会打起精神来,不至于忽视了殿下的安全。” 其实,王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果迎驾团里有人与刺杀之事相关,那么也可以敲山震虎,让其不要轻举妄动。 “王傅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由安卿去办,记住,一定要将那日的凶险加倍渲染,最好能让他们如临其境。” “诺,下官明白!”接到了任务的安乐面有喜色。 就在此时,一个亭卒一路小跑来到了殿外。 “禀告昌邑王、安乐相,迎驾团此刻已经进城了,正在向昌邑宫行来。” 连同刘贺在内,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无一例外都神色激动。 好事多磨,这遗诏终于还是来了。 “走,随寡人到殿外等候。” “唯。” 第97章 寡人德薄,不敢接诏(求追读) 昌邑城,四月二十六,和风煦日,却有一丝肃杀。 迎驾团在一片缟素之中,从昌邑城的西门进了城。 前后是护驾的羽林郎,中间是七乘传和名目繁多的太子车仗。 和诸侯王的车仗比起来,太子车仗在隆重繁复程度中,更甚一筹。 在七乘传和车仗的最前方,就是四个迎驾使。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今日早间的准备,此刻的迎驾团车仗整齐,而那几位迎驾使更是精神十足。 虽然城中的百姓已经得知昌邑王会成为未来的天子,但是仍然有好事者在官道两旁围观。 所幸国丧期间,无人敢大声喧哗,更不敢冲撞车驾。 因此西门街上虽然有些拥挤,但是倒也秩序井然。 昌邑国宫就在城中的西南角,先走西门街,再拐到昌邑宫正门,也不过两里地。 所以迎驾团进了昌邑城之后,大约花了三刻钟,就抵达了昌邑王宫那开在东边的宫门外。 浩浩荡荡的车驾足足排出去几十丈,把昌邑宫前面的那段街道都拥堵住了。 而安乐提前已经派来了上百名亭卒,将街道两侧给关防了起来。 马鸣旗吹,尤为壮观。 …… 刘贺带着昌邑国的一众属官,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当他看到徐徐而来的骑兵时,不禁觉得有一些眩晕。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汉地骑兵吗?这就是可以北逐匈奴的汉地骑兵吗? 四个迎驾使在宫门外翻身下马,快步就走到了王宫大门前。 当他们看到刘贺正背着手,在属官的簇拥下,器宇轩昂地站在宫门台阶上时,不免都有一些吃惊。 此竖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癫悖。 “臣等问昌邑王安。” 由乐成这个正使带头,其余三個副使立刻也跟着拜了下去。 刘贺快步地走下了台阶。 “诸卿都是朝廷栋梁,行此大礼,寡人实在是愧不敢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说着,连忙就把所有人都扶了起来。 刘德和丙吉此时名声不显,但是日后都是麒麟阁十二功臣,所以刘贺难免多看了他们几眼。 从外表上看,两人倒也不过平平无奇,并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倒是做左中郎将利汉,颇有大汉武将的风采,但是面色冷漠,似乎对刘贺没有太多的敬重。 不管如何,这初次的见面,双方对彼此都还是比较满意的。 “殿下,到昌邑殿接诏吧。”乐成说道。 “一切全听诸卿的安排。” …… 昌邑王宫昌邑殿内,刘贺带着属官,面西而跪,而迎驾正使乐成站在他的侧前方,其余三位副使则站在更靠边的位置上。 可纵使是侧前方,乐成也仍然觉得有些忐忑。 虽然他是九卿之首,可跪在他面前的可是未来的大汉天子啊。 哪怕这个天子注定是大将军的傀儡,但是天子终究是天子。 让乐成不得不畏惧。 “大行天子遗诏,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征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遗诏简单到了极点,更没有对刘贺一字一句的夸赞,和后世那些对储君极尽夸赞的传位诏书截然不同。 其实,本来也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辞藻。 一切事情,霍光都在朝堂上安排好了。 大将军有意于你,那么你癫悖无状也可以登基;大将军无意于你,那么你是武帝再世也与帝位无缘。 既然如此,一切虚假的表面文章,就都能省则省了吧。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短短几十个字的分量。 跪在殿中的官员属吏,无一例外,全都偷偷地抬起了头,望向了刘贺。 刘贺并没有立刻起身,他低着头,正在酝酿情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来到了这个时代,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刘贺想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孤独;想起了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刘弗陵,正在梓宫中腐烂;想起了大汉数不清的百姓还嗷嗷待哺;想起了长城上的隧卒风餐露宿;想起了北征匈奴的老兵无依无靠…… 终于,悲从中来,半真半假地哭出了声。 最初只是小声地啜泣,片刻就成了痛哭。 刘贺的演技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就连与刘贺最为亲近的禹无忧和戴宗等人,都被骗了过去。 传诏的乐成更是慌了手脚。 刘贺第一次当天子,可这乐成也是第一次传诏啊。 “下臣拜请殿下节哀,以社稷为重!”乐成两步走到刘贺的身边,高举着遗诏贵了下去,“下臣乐成,拜请殿下接诏!” 刘贺终于抬起了头,涕泗满面地看着有些慌张的乐成。 “社稷之重,重于千钧,寡人德薄,不敢接诏!” 也许是刘贺哭得实在是太真了,以至于众人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他真的要拒接诏书了。 副使刘德立刻跪在了乐成的旁边说道:“下臣宗正刘德,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副使丙吉也跪了下来说道:“下臣光禄大夫丙吉,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最后跪下的是副史利汉说道:“下臣左中郎将利汉,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距离刘贺最近的昌邑属官是安乐,刘贺的这一“拒”倒是符合规矩,但是他也生怕这癫悖的昌邑王真的犯了病,拒接遗诏,那么自己这个昌邑相可就白忙活了。 想到这里,安乐不顾其他的,也跟着说道:“下臣昌邑相安乐,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安静,接下来就是安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从高祖登基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八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想着大汉可以绵延千年,甚至万年。 但是刘贺知道,如果自己不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大汉再过六十六年就会中断。 六十六年,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的寿命还长。 很多已经会走路的孩童,恐怕都能看到大汉倾倒的那一刻。 大汉的天命,此刻就摆在了刘贺的面前,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出一个决定。 “忽闻天子大行,不胜悲恸,寡人德薄,诚惶诚恐,既有遗诏,宗庙之事,不敢再辞。” 刘贺把王式前几天给他准备的这几句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然后恭敬万分地从乐成的手上接过了遗诏。 乐成几个人连忙站了起来,把面有悲色的刘贺扶到了榻上。 此刻,刘贺还是昌邑王,要等到拜见了自己的“母亲”上官皇后,得到了认可之后,才会正式入嗣大行天子,并且被立为太子。 但那都只是程序上的事情了,从这一刻起,刘贺与大汉的天下,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98章 全听大将军的安排 接诏之后,就是确定返回长安的日期了。 昌邑国的属官和四个迎驾使分坐大殿两侧,自然而然就有一些分庭抗礼的意思。 至于戴宗和禹无忧这些品秩低微的郎官,都被排在了外侧。 此时,迎驾团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一半,乐成这个正史的心情非常不错。 “殿下,天子是在四月十七大行,距今已经整整十日了,大将军嘱咐,让殿下接诏之后,务必尽快赶往长安,主持天子丧礼。” 如今已经是四月天了,躺在梓宫里的刘弗陵要尽快安葬了,否则……就有碍观瞻了。 “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十几年,思虑一定周全,寡人不敢违背。”刘贺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 “那殿下何时可以从昌邑国移驾?”乐成追问到。 “乐卿觉得寡人何时移驾最好?”刘贺反问道。 刘贺记得,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是子时接到的遗诏,第二天就立刻出发了,不仅带了两百多属官,而且还快马加鞭,不顾死活地往长安赶。 一天就跑了一百三十多里路,道路两边累死跑伤的马匹不计其数。 最后在迎驾团的劝诫之下,那位昌邑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遣散了部分属官。 那位昌邑王的政治手腕高不高明,尚且不说,但是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刘贺当然也想早点去长安即位,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心急。 当刘贺问完之后,乐成看了看其余几位副史,才试探着说道:“两日之后出发,殿下可能移驾?” “王吉中尉,安乐相,两日之后出发,可能安排妥当?” 刘贺故意把王吉的名字放在里安乐的前面,有意让在场的众人明白二人的主次。 果然,安乐又面有不悦,但是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急不可耐地抢先说道:“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但是想必可以成行。” “好,那就两日之后移驾,前往长安。” “唯!” 接诏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按照王式的安排,刘贺并没有对几个迎驾使表示格外的亲密。 留他们在宫中用过简单的午膳之后,刘贺就找了一個借口,让安乐把他们送到了驿站里。 在他们离开王宫的时候,刘贺特意将安乐留了一步,说道:“安卿,切莫忘了将昨晚的事告知史卿,你办事,寡人放心。” 这几日下来,刘贺对安乐那是时冷时热,这让安乐完全就摸不着刘贺到底想的是什么,唯恐自己哪件事情没有办好。 得到嘱咐之后,自然是立刻连连称诺。 安乐和迎驾使团暂时离开了,昌邑王宫前的街道上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昌邑宫内却一片忙碌。 虽然刘贺在吃穿用度上不甚讲究,但他终究是堂堂的诸侯王,要准备的东西仍然很多。 更何况,虽然跟随他去长安的属官只有六个,但是其余的奴婢、雇工和随从也有四五十人,这些人收拾起来,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忙碌,在僻静的日知殿里,刘贺正和自己的几个心腹谈话。 这几个人分别是王式、王吉和禹无忧——戴宗正在为刘贺的移驾做筹备。 如果安乐有通天之术,看到日知殿中的这一幕,一定会被气得吐血的,他立刻就会明白,这长安之旅恐怕并不会像他自己想的那么愉快。 他已经被昌邑王排除在了中枢之外。 “今日接诏的时候,那四个迎驾使你们都见过了,如果昨夜的刺客与迎驾团有关,那么何人嫌疑最大?”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夜,今天也已经接了诏,但是刘贺仍然惊魂未定。 此去长安,起码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如果派出刺客的人来自迎驾团,那么就要小心提防了。 “下官认为宗正刘德的嫌疑最大。”禹无忧年纪最轻,对昨夜刘贺遇刺一事最为愤慨,立刻就把矛头指向了刘德。 “下官斗胆,殿下尚未加冠,是少年天子,而那广陵王正值壮年,是宗亲一党最为得意的储君人选,只要他们刺杀得手,那么大将军就算再厌恶广陵王,恐怕最终也要立广陵王为帝。” “无忧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虽然老夫与刘德没有交集,但是对此人也是略知一二的,他为人方正,刚直不阿,纵使推选广陵王,也是出于公心,刺杀储君的事情,他刘德是万万做不出来的。”王式摇头说道。 “那恐怕就是那个利汉了,刺客都有从军的经历,与他这个左中郎将定是分不开关系的,说不定,这些刺客昨晚和就是和那些提前来报信的骑兵是一道的,只要抓起来查问一番,必然有结果。” 禹无忧不亏是年轻,说出来的话倒是非常直接,但是王式和王吉两个过来人,不断地笑着摇头。 没有证据,就直接把羽林郎捉到郡狱去,简直就是形同谋反,那昌邑王也不用去长安登基了。 不如就在昌邑城宣布自立为帝,倒还痛快一些。 “来护驾的羽林郎都是有数的,乐成不是瞎子也不是,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的。”王式摸着胡须接着说道:“就算是那利汉派出的刺客,他也断然不会从护驾的羽林郎里调人的,这简直就是明火执仗。” 禹无忧连续两次被王式否定,不免有一些气馁。 “无忧啊,为何不继续猜了,不是还有丙吉和乐成吗?”王式笑着问道。 “下官此刻已经明白了,猜来猜去,到头来也是一场空,只要没有证据,终究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禹无忧说道。 “你现在就能想到这一层,很不错,离合格的天子郎中可又近了一步。”王式不禁夸道。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吉开口了:“无忧最后这句话确实说得对,就算你我在这里猜出了凶手,没有证据又有何用,只能说这一路上都要格外谨慎。” “虽然我等手中无兵无将,但是在吃喝拉撒这些小事上,倒是也应该小心一些,不要给这背后的人留下可乘之机。” “也只好如王卿说的了,这一路上就全赖王卿相护了。”刘贺说道。 王吉连忙辞谢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希望安乐今日去找乐成,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那暗中的刺客有所收敛吧。”刘贺接着说道,“接下来几日,移驾之事千头万绪,一应事情,都不可大意,此次刺杀都要有好处,就是让寡人知道这长安并不好去,诸卿也要记住这一点。” “唯!” 这是读者老爷们创造的奇迹!! 两个小时之前,收到了下周上第三轮推荐的站短。 断推一个月,竟然还能续上。 真是一个奇迹。 这個奇迹,是各位读者老爷创造的。 上上周我就说过,三千越甲可吞吴。 没想到这本书竟然真的又能喘气了,不管输赢,能再上一次推荐,我就很满意很满意了。 这一切,都是读者老爷给的支持。 不怕大家笑话,写上一本书的时候,我连读者投的月票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十张左右的月票,真是太感谢了。 周一问了编辑有效追读,有两百多了,估计现在还能更高一些。 一周半,从六十到两百多,心满意足、诚惶诚恐。 我还想看看下周能不能再往上冲一点。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想再看到一个奇迹。 再次拜谢,拜谢,再拜谢。 更新的话,现在还不能爆更,只能暂时稳定四千,怕写蹦,所以还提不了码字的速度。 但是我保证,后面一定会有爆更的时候。 预告一下下周的主线:昌邑王可以登基皇位了。 另外,周一周二的更新,还是希望大家不吝追读。 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步。 大家对剧情有什么需求,想看什么情节也可以留言。 某再次拜谢各位使君。 第99章 少府与昌邑相的暗中勾兑 当刘贺与众心腹在日知殿中推算何人是刺客的幕后主使时,迎驾团也在驿站中歇息了下来。 当然,有资格在驿站歇息的,都是有品秩的官吏,像那些车夫马骈,则分散住进了昌邑国各官署空出来的房屋里。 至于那三百羽林郎,当然也是不能留在城中的,全部都驻扎到了昌邑国城外的兵营里。 安排好迎驾团的住宿之后,安乐没有离开,而是翻身回来,匆匆忙忙地就来拜访乐成了。 “乐公,我昌邑国穷乡僻壤,这驿站也实在简陋,乐公不要见笑,有何需求,尽管与那驿丞提。” “安公这是哪里的话,如今正值国丧,一切吃穿用度本就都应该从简,安排得过于奢华舒适,安公是想陷我于不义吗?”乐成佯装生气地说道。 “全赖乐公提醒得及时,否则鄙人就犯了大忌讳了,以后到了长安,还得请史公多多提携才是。”安乐讨好的神色比刚才更甚一分了。 “诶,安公这是哪里的话,你贵为天子潜邸的百官之首,等天子到了长安,安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鄙人这少府之职,安公都恐怕看不上了吧。” “乐公言重了,乐公言重了,乐公深得大将军的信任,这可是比皇恩还要重上万倍的恩情啊。” 一时间,两人的脸上写满了官场老手的那种人情世故。 他们的一字一句看起来都像是在自谦,其实却是在相互试探和迎合。 大将军和天子的事是大事,但是乐成和安乐这些官员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们脸上写满了狡猾、奸诈、讨好、谄媚……唯独看不到国丧期间的悲痛,如果大行的天子有灵,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下令让他们去陵寝继续给自己尽忠的。 一番寒暄之后,安乐面色一改,将作业昌邑王遇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刚刚只说到一半,乐成的脸一下就白了。 等安乐说完之后,乐成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不停地抬手擦汗,和刚才那副镇定的模样截然不同。 刺杀即将入嗣的诸侯王。 这不仅是枭首的罪过,恐怕族灭都不为过。 联想起昨晚,那三个迎驾副使要求自己暂缓入城,乐成更是觉得背后发凉。 当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巧合了。 那些刺客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迎驾团之前到,必然和迎驾团有关系。 如果昨晚殿下真的不幸了,那自己乐氏全族恐怕都要被拉去陪葬了。 这种事情,大将军一定做得出来。 “殿、殿下没有受伤吧?”乐成回忆了一番,今日似乎没有看到殿下有何异常。 “全赖高祖庇护,那些刺客被亭卒击退了,殿下安然无恙。”刘贺交代过安乐,不准向外人泄露郭开的存在,所以在此事上只好模糊了过去。 乐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安公,对于此事,殿下可有话要对下官说?”这次是乐成的脸上换上了一些谄媚。 “殿下说了,国丧期间,不宜节外生枝,稍后我会派人将案件的卷宗带来,有劳史公向大将军禀告,殿下说了,大将军算无遗策,定能查明此事的。” 大将军确实算无遗策,但万一这是大将军的安排呢? 乐成对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感到心惊肉跳,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岂不是差点就成了替死鬼? 他拼命地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这不是他能随意乱想的。 这個年头光是在脑子里生出来,也是该死的罪过。 大将军一定是大汉第一忠君之人,是绝对不可能加害昌邑王的,这昌邑王可是大将军亲自选出来的人啊。 乐成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殿下明察秋毫、以宗庙社稷为重,难能可贵啊。” 乐成从长安出发之时,有很多同僚跟他提起过,说这昌邑王是癫悖无状之人,但是从接诏和处理遇刺这两件事情看来,昌邑王不一定有太多的城府,但也算是有人君风范。 “殿下虽然尚未加冠,但是为人稳重,实在是不可多得啊。”安乐也由衷地夸赞道。 乐成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往前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说道:“安公,你是殿下身边的近臣,定是日日都能见到殿下的,如果有机会,还望替我辩驳几句,我对大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那刺客之事与我毫无关联。”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乐成又朝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经过的时候,才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我在长安霸陵有一处两进两出的宅院,一直空置,虽然不甚豪华,但却胜在干净清净。安公到了长安,自然也要将家眷接去,那处宅院,就当我赠给安公的礼物,如何?” 霸陵的宅院,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安乐正为日后如何安排家眷而头痛,乐成这倒是成人之美,解决了自己的难题。 “这恐怕不好吧,这让大将军或者殿下知道了,恐怕会不悦。” “安公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道了,你且安稳住着就是了。” “好好好,史公如此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安乐似乎下了一个决心才又说道,“从今往后,史公就是我的兄长,兄长有事,只管开口。” 乐成与安乐简直是相见恨晚,连忙说道:“贤弟放心,等到了长安,愚兄将你引荐给大将军,不管天子待你如何,定能让伱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安乐大喜过望,连忙直呼“多谢兄长”。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得了一处宅院的安乐喜滋滋地从驿站离开了。 不仅得到了宅院,还搭上了大将军的线,更能借助昌邑王的身份狐假虎威。 安乐不免春风得意,原本那谨慎圆滑的外衣,正在一点点地剥去,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 安乐离开了,屋中就只剩下了乐成。 他反复咀嚼着安乐刚才说的话,仍然觉得无比后怕。 最终,他找来了一块素帛,摆在了面前,用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下官少府乐成,问大司马大将军安,迎驾团已于四月二十七抵达昌邑国,王贺于悲恸中接诏,有仁君之风范。然有一事应禀告大将军,四月二十六夜,昌邑王贺与王宫中遇刺,幸免。是夜,刘德、丙吉、利汉……” 写好之后,反复读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装进了一个小巧的传信筒中,那火漆印泥封号,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之后,才唤来了一个自己的亲随。 “即刻将此信送往长安大将军府,务必亲手交于大将军,不得有误。” “唯!” 乐成稍稍安定,但是仍然不免有些心烦,希望返程不要再出任何纰漏了。 第100章 请殿下诛杀刘病己(求票票) 让人心安的是,接下来的两天,异常地平静。 昌邑城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任何的波澜。 但是安静一些好,很多事情都好办得多。 四月二十六日,迎驾团抵达昌邑国传下遗诏。 四月二十七日,刘贺就带领昌邑属官前往城外的家庙,祭拜故昌邑王刘髆。 这恐怕也是刘贺最后一次以昌邑王的身份祭祀“父亲”了。 等刘贺到了长安之后,他就是大行天子刘弗陵的嗣子了。 至于昌邑国的奉嗣,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刘贺登基之后,直接从近枝宗亲,挑选适龄的子弟入嗣昌邑国。 要么就是等刘贺有了好几个孩子之后,挑选一个庶子入嗣昌邑国,作为故昌邑王刘髆的孙子。 虽然看起来有些麻烦,却是不可更改的宗法规制。 四月二十八,刘贺在昌邑王宫内宴请昌邑属官和迎驾团百石以上的官吏。 由于正值国丧期间,不可铺张和喧哗,所以宴会不仅没有歌舞姬,就连吃的食物都是寒食,酒水自然也是没有的。 在宴会上,刘贺又哭了一次,让昌邑百官和迎驾使们不禁暗叹昌邑王的忠孝。 刘贺当然不会忘记昌邑国里那些可爱的百姓,他下令从王宫的府库中拿出一大笔钱粮来,按照人口分发到人。 每一口都可以分得粟三斗,肉一斤和五百钱。 一时间,满城缟素的昌邑城多了一点点喜悦的气氛。 记住一个人的好,总强过记住一個人的坏。 刘贺希望昌邑国的百姓,能记住自己的好。 四月二十九,终于到了离开的那一日。 被暂且留在昌邑王宫属官们,在王式的带领下,齐刷刷地站在王宫门口,恭送刘贺。 刘贺逐一与一众郎官谒者话别,最终才走到了王式的面前。 此次分别,师徒二人就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缘分了。 从隔阂到猜忌,从猜忌到信任。 人与人的羁绊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来。 “王傅,寡人在长安等您,仍然期盼能在长安与王傅相聚。” 刘贺说道这句话,不免有一些伤感,眼圈有些发烫,这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和这几日里那两场做给他人看的“哭戏”截然不同。 “呵呵,那老夫就等着殿下,派轺车来接老夫的那一日。” “弟子定不食言。” 王式也有一些感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带着腮下的胡须跟着一起在风中飘零。 “老夫还有一事想单独与殿下谈一谈,不知可否。”王式看了看站在刘贺身后不远处的那几个迎驾使,压低了声音说道。 刘贺有些疑惑,这几日王式几乎时时都与自己呆在一起,嘱托自己的话,也说了好几箩筐,他不知道还有什么遗漏的。 但是刘贺还是点了点头,他摆了摆手,朝周围的人大声地说道:“王傅与寡人有私话要说。” 这一句话刚一说完,四周的官吏,不管品秩大小,都纷纷往外退去。 顷刻间,刘贺与王式周围两丈的地方就都空无一人了。 刘贺心情大好,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吧。 “王傅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此事非同寻常,老夫留在这最后的关头说,就是希望不与其他的事情绊杂在一起,以免殿下遗忘。” 刘贺不免更加好奇。 “王傅放心,寡人一定谨记王傅的教诲。” 王式浑浊的眼睛看着刘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去了长安,殿下要尽快杀掉一个人。” 刘贺心中一惊,没想到这老儒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但是吃惊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刘贺旋即平静了下来。 是啊,有人想杀自己,那么自己总是免不了要杀别人的。 只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谁手软谁就输了。 “要杀谁?” “废太子据之孙,刘病己。” 刘贺听到这个名字,如五雷轰顶,僵在了原地。 即使王式让自己杀掉上官皇后,刘贺也不觉得吃惊。 但是他万万没人想到,王式要自己杀掉的人,竟然是刘病已。 对于刘病已这个便宜的侄子,刘贺当然知道他的存在对自己是一种风险,可就这样杀掉一个后世会成为仁君的人,刘贺实在有一些下不了手。 刘贺毕竟是人,不是可以滥杀的政治机器。 王式看不穿刘贺那么复杂的纠结,但是却看出了他的犹豫。 “孝武皇帝子嗣繁盛,但是可能是杀伐过度,天犹厌弃,所以所剩不多,这刘病已乃废太子之孙,殿下之侄,如果没有殿下,他就是最有资格承续大统的人。” 王式没有把话说得太露骨,但是已经点到了关键。 刘贺不免对王式又多了一份敬佩,这老儒看得还真是透彻。 “可废太子仍然是戴罪之人,这刘病已恐怕难以承续大统吧。” “殿下这就想错了,孝武皇帝曾经大赦天下,后来有人将刘病已送到其祖母史良娣家里赡养。” “孝武皇帝即将大行的时候,又曾经命人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之中,随后上报宗正列入宗室属籍,所以这刘病已并不是罪人之后,而是与殿下一样的刘氏宗室。” 原来还有这一细节,刘贺确实未曾注意到。 那么看来,刘病已真会成为自己一个潜在的风险。 “殿下,可知道是何人将刘病已护送到了其祖母史良娣家的?” 刘贺摇了摇头,《汉书》他看过,但是看得并不仔细。 王式没有回答,而是向刘贺身后的方向看去。 “此人此刻就在殿下的身后,正是光禄大夫,丙吉。” 对,刘贺猛然想起来了,光禄大夫丙吉日后就是因此,而成为刘病己的肱股的。 所以,这朝堂上不只有霍党和宗亲党,恐怕还有一群看不见的废太子党! 如此看来,刘病己就不得不除掉了。 可是,刘贺此刻实在下不去手…… “这刘病已此时在何处?” “这个老臣就不知道了,但是长安有一人知道。” “此人是谁?” “暴室当中,有一啬夫,名叫许广汉?” 许平君之父?此人为何与王式相识? “许广汉曾经是先王髆的郎官,也是老夫的弟子,他知道刘病已在何处,殿下到了长安,只要找到他,自然就能找到刘病已。” 刘贺从未想过,这许广汉竟然还与自己有这么一点关系。 “弟子明白了,到了长安,弟子就去找这许广汉。” “殿下仁慈,但是此事,不可仁慈,否则后患无穷啊,能看到殿下安坐未央宫,就是老夫毕生所愿了。” “王傅的教诲,弟子丝毫不敢忘怀。” “那就好,那就好。” 王式最后的嘱托说完了,刘贺再拜之后,转头就像身后那辆染得血红的轺车走去。 第101章 殿下不杀,你就来杀(求追读) 刘贺出发的这一日,全城的百姓与官吏有一半涌到了街上,来送一送这位与众不同的昌邑王。 直到车驾完全消失在官道上,众人才意兴阑珊地散去。 …… 迎驾团有六十五人,护送的骑兵有三百人,跟随刘贺去长安的人有八九十人。 整个队伍的人数将近四百五十人。 如此庞大的队伍,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迎驾团从长安来到昌邑城,前后一共花了九天的时间。 而返程的时候,哪怕迎驾团仍然是披星戴月地赶路,但是速度还是慢了很多。 离开昌邑城第九天的时候,迎驾团才走到了陈留郡的陈留县。 再往前走几十里,就要进入司隶校尉的辖地了,而那里就是真正的京畿之地了。 因为时间非常紧急,所以迎驾团晚上才进入陈留,只停留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出发了。 刘贺原以为自己是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会惊动百姓。 但是第二天出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陈留郡的动员能力。 为了迎驾,陈留郡的郡守和陈留县的县令,把场面安排得非常隆重。 虽然国丧期间,不可披红挂彩,但是街边全都是跪倒的百姓。 刘贺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并不是很开心。 虽然农忙时节已经过去了,但是百姓又怎么可能有太多空余的时间呢? 跪在街道迎接自己,恐怕不是出自于本意,更多的是官衙强逼吧。 从昌邑城出发之后,沿路就常常能到看到这样的隆重的场面。 就拿走过的道路来说,所有的道路全部都提前平整过,甚至撒上最干净的黄沙。 刘贺第一次体会到了劳民伤财的真正含义。 虽然这能看出地方官对自己的尊重,但是刘贺一想到自己惊扰了沿途上百万的百姓,仍然有些不忍心。 这不只是出于仁爱,更重要的是,这种面子工程是对劳动力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倒不如真的把境内的河堤修一修,把乡间的小路平整一番。 自己还仅仅只是去长安登基罢了,像秦皇汉武那样巡视天下,更是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民脂民膏。 华夏民族的缺点不少,面子工程倒是自古有之。 一路走来,虽然刘贺在每个县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地方官都会前来拜见。 但是刘贺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每次接见这些地方官的时候,刘贺都会把乐成这几个迎驾使留下。 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坦荡。 总是,刘贺现在主打的就是一個没有心机的赤子。 说得更直接一些,就是没有任何政治野心的少年天子的模样。 最初,刘贺对接见地方官还很有兴趣,因为可以见到很多史书上未曾记载过的官吏。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从中发现一些被埋没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但是没过多久,刘贺就有一些麻木了,因为要见的人实在太多了。 走马观花地说上几句劝勉的话,又怎么可能真的记住对方呢,那就更别说让对方效忠于自己了。 至于迎驾使,刘贺一路上更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管是霍党的乐成和利汉,还是宗亲党的刘德,又或者是废太子党的丙吉,刘贺都没有单独与他们见过面。 就像临走的时候,王式说的,身为天子,就应该不卑不亢,不偏不倚。 偏向于任何一方,都有可能让另一方不满。 刘贺没有任何的实力,表现出明确的倾向,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不是示好,而是恩威并施。 再加上一点难得糊涂。 至于昌邑国属官这边,安乐仍然以属官之首自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排在外围。 和孤身一人的王吉中尉不同,安乐竟然也带了不少的门下吏,张无疾、简寇这些左膀右臂寸步不离,看来安乐确实想要在长安有一番作为。 刘贺倒也没有戳破,这些门下吏也各有本事,说不定哪天就可以据为己有呢。 更何况,一路上有安乐这样一个人忙前忙后,也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比如说一些不能直说的话,就可以让安乐去说;比如说一些不想见的官员,就可以让安乐去见。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安乐就是刘贺的白手套。 哪天用成了黑手套,扔了就是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 此时,刘贺坐在一辆四驾的轺车里,这样的轺车在迎驾团里总共有七辆——这就是所谓的七传乘了。 除了刘贺坐的这辆之外,其余的六辆全部都空着。 看着确实有一些浪费,但是要的就是这么个排场。 这几辆轺车没有昌邑宫那辆安车那么华丽,但是也已经称得上是美轮美奂了。 更何况,和安车相比,轺车为轻便,所以更适合长途跋涉。 唯一让刘贺感到些许不安的是,轺车和安车一样,车厢是半开放式的,除了伞盖之外,没有太多遮拦的东西。 总让人有一种不安全感。 不过,一路无事,刺客并没有再出现。 轺车上加上刘贺一共有三人,和那日刘贺去昌邑相府伸冤的阵容一样。 薛怯居中承担御者驾车的职责,他右手边充当骖乘的是禹无忧,而左边的自然就是刘贺本人。 禹无忧拿着一把剑神情肃穆地看着前面。 这一刻,他不像是儒生,倒真的像是一个纠纠武夫。 “无忧,你手里的那把剑,为何寡人看起来有一些眼熟。” “此剑是王傅临行前赠给我的,让下官用这把剑为殿下宿卫。” 刘贺长叹一口气,说道:“王傅费心了。” 刘贺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了王式临别时说的那番话,不免有些苦恼。 到了今日,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杀死刘病已。 他决定到了长安,先去见一见那刘病已此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做决定。 而禹无忧也有一些沉默,刚才的话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藏了起来。 王式把剑交给他的时候,可不只是让他保护昌邑王,还交给了他一个杀人的任务。 “禹无忧,殿下心重,手不狠,让他杀了那刘病己,恐怕他做不来。” “可这刘病己只要活着,殿下的皇帝就当不踏实。” “身为天子的郎官,天子有事,郎官服其劳,倘若殿下动不了手,那么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那刘病己杀掉。” “杀掉无辜之人,是不仁之事,与其让殿下不仁,倒不如让你我不仁。” …… 禹无忧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不代表他会很愉快。 因为各怀心事,所以轺车里的氛围不免有一些压抑。 快一些到长安吧,到了长安,很多事情就安定下来了。 第102章 大将军的疑心病(求追读) 迎驾团进入司隶校尉的时候,乐成派出的亲信抵达了长安。 他派出的亲信没有丝毫的耽误,直接把记录了昌邑王遇刺的那封密信,送进了未央宫的尚书署里。 五月中旬的长安,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而略显逼仄的尚书署里,更是显得憋闷。 几个侍中、太医令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一排,听候霍光的吩咐。 和半个月前敲定嗣天子人选的时候相比,身穿孝服的霍光显得更为憔悴了。 虽然有鸿胪寺和太常寺的官员操办丧礼的具体事宜,但是霍光仍然不是很满意。 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霍光仍然要过问。 毕竟,在霍光内心连他自己都看不见的角落里,那躺在未央宫前殿梓宫里的大行天子,和他的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如今已经是五月了,天气渐热,要在前殿里多摆一些冰块。”霍光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也要给在未央宫前吊孝的各国邸的属官,送一些冰块去,再加一些消暑的汤剂。” “诺。”一个侍中说道。 “皇后的病好些了吗?”霍光看向了太医令。 自从那日在朝议上,提出了与霍光相左的意见之后,上官皇后就病倒了,而霍光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对于自己这個外孙女,霍光心中,始终是有一些愧疚的。 “皇后的病……皇后的病倒也没有变得愈加严重。” 太医令的回答又含糊又迟疑,这怎么可能躲过霍光的眼睛。 霍光那原本就冷漠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带着疑问的“嗯”字,就已经让太医令汗如雨下了。 “皇后的身体本身就弱,天子突然大行,一时悲恸过度,自然粥食不进,再加上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但是这病,到也不算是病,只要能放放宽心,自然就会痊愈的。” 想让皇后放宽心,恐怕只有让天子复活,让上官家几百口人回魂了。 霍光是大汉的“隐形天子”,但终究没有这些神力。 “如此说来,你们太医署对皇后的病是束手无策咯?天子的病你们治不好,皇后的病你们也治不好,那要你们太医署又有何用处?” 霍光说得平淡,但这太医令已经慌忙跪倒了下来:“大将军恕罪,这是下官的失职!” “让少府寺多准备一些新鲜的果蔬,送到椒房殿去,如今这个天气,粥饭吃不下,果蔬总是更容易吃下去一些。” 说到这里,霍光带着一丝怒意说道:“不管你们太医令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治好皇后的病,否则,你们就自己去像大行天子赔罪去吧。” 这句话吓得太医令连连叩头。 又交代几句之后,霍光才把眼前的这些人都打发掉了。 他朝窗外看了看,时间竟然又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未时。 霍光觉得浑身都非常疲乏,这大半个月的操劳,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似十几年前那么年轻了。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再去辅佐一个天子十三年的时间。 说到天子,昌邑王贺此刻应该已经进入司隶校尉的辖地了吧。 就在霍光默默计算,还有几天能见到昌邑王贺的时候,乐成派出的那个亲随,将密信送了进来,交到了霍光的手上。 用火化掉传信筒上的火漆印泥之后,霍光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写满字的素帛。 展开之后,仅仅读了几行,霍光的脸色就突然阴沉了下来。 昌邑王贺是自己亲手选出来的嗣天子,何人敢派刺客刺杀?! 这简直就是找死! 从确定昌邑王为嗣天子,到迎驾团离开长安城,中间只有一两天的时间。 能够那么快地派出刺客,此人一定距离大汉的权力中心非常近。 很快,霍光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 “立刻把王司马给我找来!” “唯!” 霍光作为大将军,有开府建衙的权力,所以自有一班门下吏。 和外朝的三公九卿、内朝的尚书侍中比起来,霍光更信任这班门下吏。 得令店的谒者立刻拿着霍光的手令去传召这位王司马,大约三刻钟之后,他就来到了尚书署里。 这位王司马名叫王献,四十岁上下,在大将军府里名不见经传,据说曾经是冠军侯手下的军官,冠军侯死后,就转投到了霍光的帐下,专门替霍光做一些暗中的事情。 霍光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把密信给了王献。 “大将军是想查这些刺客与军中有没有关系?” “嗯,这些刺客能和迎驾团同时抵达昌邑国,一定要有良马,一定走的是大道。” “而大道上关隘重重,他们又藏带兵器,没有衙署出具的通关印信,想要躲过盘查,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不定他们就混在迎驾团里。” 王献是霍光的亲信,自然知道迎驾使有哪些人。 如果真如大将军所猜测的,那么首先要怀疑的就是左中郎将利汉。 “大将军是要查利将军吗?” 霍光脸色阴晴不定,利汉与家中那几个竖子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如果真查到是利汉动的手脚的话,那么那几个竖子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所以就更要查了。 趁他们还没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查清楚了是一件好事。 “查,不只要查南军,还要查北军,不管最后查到谁的头上,都要查到底。” 霍光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查到之后,立刻向我禀告,不得迟疑。” 说完之后,霍光当即给王献出具了一份手令,并且加盖了大司马的印信。 大司马乃三公之首,专管全国兵马。 虽然调兵需要天子的符印,但是其余的军务有大司马的手令就足够了。 更何况,天子印信就在尚书署里,霍光想要动用,也轻而易举。 王献领命而去,霍光却不能安心。 天子大行,朝堂立刻就动荡了许多。 看来朝堂太平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有些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权威。 不管是谁,都不能挑战自己的权威,不管他姓霍,还是姓刘。 霍光不忍心对霍氏动手,但是拿几个刘氏宗亲来处置一番,杀鸡儆猴,倒是可以的。 那么,就从那跳得最欢的广陵王胥开始吧。 想到这里,霍光接连写了好几封信,这些信都是发给朝中不同的府衙的。 此时,广陵王胥恐怕刚刚得知天子大行的消息,也许正暴跳如雷,也许暗自神伤。 但是他绝不会想到,一桩更大的祸事,很快就会落在他的头上了。 第103章 灞上的小风波(求追读) 从昌邑城出发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九这一日,迎驾团才终于来到了长安东北方的灞上附近。 灞上,因其在灞水边而得名,与周围平台的河岸平原相比,此处高高隆起,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因为这个地理优势,灞上自然就成了拱卫长安东大门的军事要地之一。 孝文皇帝曾派将军领兵驻守长安外的三处军事要地,防备匈奴人的入侵。 这三处分别是周亚夫驻兵的细柳,徐悍驻兵的棘门和刘礼居驻兵的灞上。 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王侯将相从这里进出长安。 高祖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都曾经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身影。 刘贺不知道自己又会为灞上增加什么故事。 正午时分,浩浩荡荡的迎驾团终于抵达了?上。 刘贺身下的轺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待车子停稳之后,乐成带着刘德和丙吉来到了车前。 “嗯?此刻为何要停下了?” “回禀殿下,此处就是灞上,前方来报,太仆寿成领着天子的车仗,正在前方等着殿下,拜请殿下下车,换乘天子车驾。” 刘贺站了起来,向前方看去。 果然,透过前往的车仗,他看到在百丈之外的驰道上出现了一队更加豪华的车驾。 那车驾中鹤立鸡群的是一辆六架的安车。 哪怕不谈那繁复到极致的装潢纹饰,但看横宽,就足有昌邑国那辆安车的两三倍。 刘贺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一丝不好的气息。 自己此刻还是诸侯王,哪怕到了长安,也还得接着做几天皇太子,自己有资格承坐这天子车驾吗? 答案很简单,显然是不行的。 如履薄冰,是刘贺此刻的心情。 在小节上可以癫悖,但在大义上就要守礼了。 这一次,是展现自己没有权力欲望的好机会。 刘贺一脸冷漠地问道:“天子车驾为何会在此地?” 乐成被这么突然一问,竟然不知道如何做答。 这应该是太仆寺准备的吧。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想讨好昌邑王了。 大将军都派出了七传乘,那么提前让贪玩的昌邑王坐一下天子车驾,不也不伤大雅吗? 人人都想给天子留下一个好印象,人之常情而已? “这……这自然是为了迎接殿下了。” “寡人乃昌邑王,只不过是区区诸侯罢了,如何能乘坐这天子的车驾?” 乐成有些语塞。 “这恐怕是太仆寺为表对殿下的尊重吧。” 乐成还没有转过弯来,这昌邑王不是最喜欢玩乐吗,这怎么还推脱起来了。 难道他对这天子的车驾都还不满意?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君子三年不为乐,乐必崩。礼崩乐坏,国之不国。” “且不说寡人将来能不能成为天子,但此时此刻此地,寡人仍然只是昌邑王,昌邑王乃大汉诸侯。” “诸侯驾四,天子驾六,此乃礼也。” “太仆寺用天子车驾来迎接寡人,难道是想陷寡人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其心可诛,其人该死!” 刘贺站在高高的轺车上,将这一连串的话,盛气凌人地扔向了几個迎驾使。 压得车下的乐成等人抬不起头来。 这一路上,刘贺刻意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除了每日的问候之外,并无过多的交谈。 以至于让他们都认为刘贺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青年。 不一定癫悖,到恐怕不学无术。 但是刘贺此刻的突然发难,让他们猛然发现:昌邑王好像读书不少。 “下臣愚钝,还望殿下恕罪!”乐成立刻就跪了下来。 “下官愚钝,望殿下恕罪!”丙吉和刘德也都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此事可大可小,如果昌邑王真要深究起来。 迎驾使都脱不了干系。 该死的寿成,想要拍马屁,竟然拍到了马腿上。 刘贺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良久之后,他才放缓了声音说道:“诸卿倒也不必惊慌,天子丧礼之事千头万绪,难免会有纰漏。” “寡人还未登车,也不算有错,去和太仆说一声,让他们回去就是,寡人就乘坐此车入城。” 乐成如获大赦,连忙应允了下来,赶紧向前方跑去。 不多时,刘贺就看到那天子车驾调了个头,急匆匆地朝着长安的方向退去。 刘贺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的几个迎驾使也松了一口气。 灞上到长安只有不到三十里路了,谁都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再闹出什么波折来。 “殿下,太仆寿成已经乘天子车驾退回长安,拜请殿下起驾。”乐成跪在地上说道。 “不急,等天子车驾先行一步,寡人再起驾。” “诺。” 一刻钟之后,天子车驾彻底消失在了驰道上。 这个时候,刘贺才下令迎驾团继续出发。 乐成不敢大意,骑着马守在了轺车边上,寸步不离。 而刘德和丙吉两位副史则回到了车仗前方原来的位置上。 和忙前忙后的乐成比起来,这两个副史很清闲。 别说是与乐成相比,就是与利汉相比,他们也要轻松不少。 只要正史还能行事,他们这几个副史就是备份罢了。 “马上就要到长安了,离家多日,我等总算回来了,不过家门就在眼前,为何看丙公似乎有一些不悦?”刘德打趣道。 宗正寺与光禄寺平日常有交集,所以二者也算是熟人。 但是由于迎驾之事有些敏感,刘德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都与丙吉保持着距离。 如今,迎驾的使命即将完成,刘德才稍稍放松下来,打算与丙吉攀谈一番。 “不知刘公是从何处看出我不悦的,天子虽然大行,但是新君待立,身为大汉臣子,我为何不悦?” 丙吉和刘德年龄相仿,虽然因为入仕较晚,所以品秩低一些。他在朝中是一个独行侠,虽然是给大将军当过属官,但是却与其余霍党的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每天下了朝之后,丙吉都是立刻就赶回家中,深入简出,很少参加同侪的宴饮。 久而久之,长安城里就传出了丙吉惧内的闲话。 只有刘德却知道,丙吉和其夫人琴瑟和鸣,惧内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丙吉之所以不愿与其他人交往,最关键的一点恐怕还是不想离霍光太近吧。 其实,朝中不乏这样的人:他们看似霍党,实际上对霍党却不死心塌地。 而这些人,就都是刘德想要拉拢的人。 第104章 大汉长安,寡人到了(求追读) 看着态度很是有些生硬的丙吉,刘德并不在意。 挖墙角这件事情,就是得心黑脸皮厚,更要有唾面自干的淡定。 “丙公此话倒也说得在理,此次迎驾,丙公出力甚多,如今光禄寺卿年迈,回去之后,大将军怕是要保举丙公上位了吧?” “刘公说笑了,某只不过是陪衬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劳,倒是刘公你,身为宗亲领袖,又参与了迎驾,他日定能为天子肱骨之臣。”丙吉的回答滴水不漏。 “哈哈哈,一路上那昌邑王只和正使乐公说过话,何曾单独召见过鄙人,就算鄙人有心想替天子效力,恐怕也没有机会吧。” 刘德顿了顿,又就着说道:“天子初至长安,身边所带的属官又不多,丙公身为光禄大夫,君前行走的机会很多,与天子的关系自然一日胜过一日,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是不是真心希望百官与天子那么亲近。” 刘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丙吉的神态。 不知不觉之中,刘德就把话题带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方向上。 丙吉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宗亲党在想法设法地撬霍党的墙角。 希望将霍党的人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但是一直以来,都收效甚微。 毕竟,霍光掌管着朝局,掌握着把合适的人选安排到合适位子上的权力。 而宗亲们只站着一个不那么说得过去的道义。 没有天子为他们撑腰,他们名字前面的那个刘字,其实一钱不值。 “大将军乃孝武皇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十几年来,夙兴夜寐,一饭三哺,忠贞之心,天地可鉴,怎么可能会隔绝天子与百官呢,刘公恐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丙吉说得义正词严,几乎就是在指着刘德的鼻子,那他是個小人了。 刘德脾气再好,脸上也有一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丙吉,竟然内里是死忠的霍党。 “如果大将军真的为了大汉考虑,为何要选昌邑王这未及加冠之年的人选呢?”刘德有些生硬地问道。 “孝武皇帝子孙单薄,能选的子嗣本就不多,不选这昌邑王,还能选谁?总不能跳过孝武皇帝,从孝景帝的子嗣中选人入嗣宗庙吧?”丙吉斜着眼睛看着刘德问道,貌有不恭。 “那为何不选广陵王刘胥?” “大将军那日不是说得清楚明白吗?广陵王无德。” “哼,恐怕是因为广陵王胥已经成年,登基称帝之后,大将军就要立刻还政于他吧,说到底,大将军还是不想离开那狭小的尚书署吧?” 好脾气的刘德此时也有些恼怒了,所以才毫不顾忌地说着刚才这番话。 “呵呵,刘公难道真的认为广陵王胥能担得起承续大统的重任吗?”丙吉眼中有一丝不屑。 “如何?至少不比这癫悖的昌邑王差吧,别看他这几日的作为与常人无异,恐怕都是昌邑国的属官教的,国中何人不知他患有癫悖无状的隐疾?” “昌邑王他日能不能成为一带圣君我不敢说,但是广陵王胥,恐怕会让大汉赴暴秦的后尘吧?” “你、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公如果来找我饮茶,我一定扫榻相迎,若是想与我谈其他的事情,就免开尊口了,莫说是大将军看不上广陵王刘胥,就是我这个小小的光禄大夫也看不上他。” 丙吉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刘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最终,刘德只得冷“哼”了一声,拍马往前走去,他宁愿与那昌邑相安乐多说几句,也不愿意再和丙吉多说什么了。 看着刘德远去的背影,丙吉面不改色,等他远去之后,丙吉才有一丝愁容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丙吉心中坦荡,不管是刘德还是大将军,他都无所畏惧。 片刻之后,丙吉回首看了看身后那几辆传乘,脸上竟然也飞过一抹不屑。 …… 轺车中的刘贺当然不知道迎驾团里的这番争吵,他此刻心非常激动,不停地向四周东张西望。 此时,迎驾团已经进入关中平原了,此处的地形比昌邑国所在的齐鲁平原要更加崎岖一些。 北边是高高凸起的黄土高原,南边则是耸入云端的秦岭。 大汉时期的黄土高原和秦岭北麓仍然有茂密的树木,一样看去,非常惬意而又神秘莫测。 刘贺不免在心中感叹,这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相仿,都是易守难攻的所在。 但是看这地形,异姓王叛乱也好,七王之乱也罢,都注定难成气候。 刘贺一路看一路神游物外,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快到未初的时候,迎驾团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从昌邑国跟来的那些奴仆、杂役和昌邑少年郎,一路来都跟在迎驾车仗的最后。 紧接着,刘贺就听到一声声的惊呼。 “快看,好大的一座城!” 一时间,这些刘贺的“乡梓们”都跟着兴奋地喊了起来,引来了迎驾团中的那些“长安人”纷纷侧目,那眼神宛如在看没见过市面的泥腿子。 他们不知道,车中的昌邑王刘贺,是最大的泥腿子。 汉唐的长安,在后世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一个特殊的符号。 谁人不想亲眼看一看这座举世瞩目的城市呢? 所以,刘贺听到喊声之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跳到了椅子上。 “殿下小心!” 轺车速度不慢,薛怯和禹无忧生怕刘贺摔下去,连忙伸手想去拉。 但是刘贺丝毫不在意,用力甩开了他们伸过来的手,踮着脚向远处眺望。 很快,刘贺就在前方看到了一道阴影。 这道阴影横亘于天地之间,仿佛一道将世界分割成阴阳两界。 刘贺仔细地分辨,最后倒吸一口凉气,这竟然是长安城的城墙。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刘贺不禁默念出了老杜的这两句诗。 如果此时,刘贺可以化身成天上南飞的征雁,那么他会发现这方方正正的长安城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十几条由千万百姓修出来的驰道,从长安城的十几个城门向外延伸去,将大汉帝国的心脏与它的四肢串联在一起。 西平西域,北逐匈奴,东征乌桓,南讨交趾……都是以这里作为起点的。 而在长安的四周的近侧,则是参差罗列的几座陵县。 如果说长安城是大汉的心脏,那么这些陵县就是拱卫心脏的骨骼。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这些陵县里不知道隐藏里多少的英雄豪杰。 长安城越来越近,刘贺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长安,寡人,刘贺,终于来了。 第105章 那城,那宫,那人(求追读) 迎驾团到来的消息,已经提前传回了长安。 长安东的灞城门外的驰道上已经铺上了黄沙,所有无关的人员也已经被清空隔开。 全身着铠甲的中郎将霍禹骑在马上,带领着两千羽林郎早早地守在了此处。 从外郭的东郭门到灞城门的驰道,再从?城门到未央宫的官道。 昌邑王贺所要经过的所有道路上,全都安排了护卫的卫士。 为了不惊扰到昌邑王的车驾,羽林郎们此时都没有骑马。 但是甲兵锐利,军容齐整。 唯独只有羽林中郎将霍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守在灞城门下。 霍禹刚过而立之年,与他的父亲霍光一样体长身壮,他身穿一袭玄甲,头上的武弁大冠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表情是什么。 但是那双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却露出一丝阴晴不定的凶光,他看着东面的驰道,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 未初一刻,迎驾团停在了长安外郭的东郭门外。 刘贺神色肃穆,缓步从轺车上走了下来,一路走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接着,他就在迎驾团、羽林郎和昌邑国属官面前,不顾满地的黄沙,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驰道的正中央,放声痛哭。 一直到乐成等人过来搀扶,刘贺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未初三刻,迎驾团来到了长安内城的灞城门外。 刘贺再次下车,朝未央宫的方向跪了下来,故技重施,再一次放声痛哭。 …… 刘贺两次痛哭都悲天动地,让那些护卫在两侧的羽林郎都似乎为之动容。 但是在这之中,唯独那骑在马上的霍禹不以为意,他微微昂着头,斜看着那跪在地上痛哭的刘贺,眼中的不屑比刚才更甚。 如此一个文弱怯懦、有癫悖之疾的昌邑王,只不过又是一个傀儡天子。 他能当上天子,只不过恰好身上流着高祖皇帝的血罢了。 霍禹想不明白他的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要再立一個无用的天子。 刘氏的天下,霍氏的天下,难道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心中所想,但是却不能宣之于口。 霍光不只在朝堂说一不二,在霍家也说一不二。 霍禹不敢当面忤逆自己的父亲。 虽然心中有忤逆的想法,但是霍禹仍然在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他与利汉相互点了点头之后,就加入到了迎驾团中,与四位迎驾使一起引导车仗进入城内。 刘贺没有注意到前方的霍禹,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越来越近的灞城门所吸引。 这长安的城墙足足有六丈高,是昌邑县城墙的三倍,此时抬头看去,真像是一座山一般——刘贺隐隐约约记得,此时的长安南北长一千二百丈,东西宽三千丈。 而那足够十几名骑兵并排走入的灞城门,更像一只上古巨兽大大张开的嘴巴,似乎等着把迎驾团整个吞入。 刘贺深吸一口气,乘着轺车穿过了灞城门。 顿时,豁然开朗。 整个长安城终于如同一个亭亭的少女,出现在了刘贺的面前。 长安城的布局与昌邑城类似,城中以宫殿、衙署、武库和王公诸侯府邸为主,城郭地区尤其是北城郭才是百姓聚居的地方。 所以和昌邑城一样,长安城内的大部分区域并不是很热闹,甚至有些冷清。 除了静静护卫在管道两侧的羽林郎之外,看不到太多的闲杂人等。 刘贺刚刚进城,一直阴着的天就下起了濛濛的细雨。 偌大的长安,慢慢地陷入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 沿着东西走向的灞城街,迎驾团首先经过的是一片宫殿是长乐宫——?城街从当中穿殿而过。 一直以来,长乐宫是太后的寝宫,规模比未央宫还要大,占据着长安城整个东北角,几乎有长安城四分之一的大小。 大行天子的母亲是钩弋夫人,早在他登基之前就病逝了,所以长乐宫常年都空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位入住长乐宫的太后,应该就是不到十五岁的上官皇后——等刘贺登基,她就会从皇后变成太后了。 迎驾团沿着灞城街走到与南北走向的章台街交接处,就转而向南前进,来到了尚冠里外。 长安城里普通百姓的数量很少,但是不代表没有居民。 这里里仍然住着不少的王公大臣和他们家眷、奴仆,加起来十几万人也是有的。 这些王宫大臣的府邸主要分布在灞城街北侧的戚里和南侧的尚冠里。 来到尚冠里外面时,刘贺最先看到的就是位于高台上的武库,这里囤积着足够南军和北军使用的武器军械。 当年,废太子“谋反”的时候,最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武库,取出武器武装从长安监狱里放出来的囚徒。 刘贺没有想到,武库竟然距离未央宫那么近。 尚冠里不仅有武库,还有京兆尹府。 更重要的是,大将军的宅邸也在这里。 从章台街到未央宫,更要向西穿过尚冠里。 刘贺看着成片的宅邸和在街道两边恭迎自己的人们,不禁在想,霍光的宅邸到底在哪里。 霍光的宅邸离未央宫也不远,如果能够掌握未央宫的羽林郎或者期门郎,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包围霍宅。 当然,现在的刘贺只能是想一想罢了。 至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刘贺一定要当好一个傀儡,不能让自己心中那魔鬼冒出头来。 横穿尚冠里用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 当两边的宅邸全部被抛到身后的时候,一块类似于广场的空地出现在了迎驾团的前往。 而在空地的后面,就是两座高到十几丈的宫阙。 宫阙后方,就是一片修筑在高台上的宫殿群。 宫殿群的屋顶飞檐层层叠叠,一眼根本就看不清全貌。 这让刘贺再一次感到了窒息。 在这由几十座宫殿构成的未央宫前,刘贺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高祖以降,这座宫殿迎来送走了八位皇帝。 有人功成名就,有人流血身死。 可是,未央宫仍然在这里,未央宫依然在这里。 如果未央宫有灵,一定会蔑视那些来来往往的帝王将相吧。 如今,未央宫迎来了它的第九位主人。 …… 迎驾团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迎驾正使乐成快步来到了刘贺乘坐的轺车前,尤其激动地说道:“殿下,未央宫到了。” “寡人现在要做什么?” “殿下现在还是昌邑王,应该先去昌邑邸的丧棚向大行天子吊孝,然后暂回昌邑邸驻驾,两日之后,再去未央宫前殿,主持大行天子的丧礼。” 也就是说,再过几十个时辰,刘贺就会在大行天子灵前,受上官皇后的册封,接过皇太子的印信。 “寡人明白了,那寡人现在就去向大行天子吊孝。” “唯!” 刘贺说罢,下了马车,在昌邑国属官的陪同下,向双阙下那一排排的丧棚走去。 …… 而在未央宫的高台上,霍光独自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台下渺小如黑豆的刘贺,面无表情。 不知这位天子能在未央宫主政几年呢? 第106章 霍光收到的密报(求追读,3k中章) 刘贺在昌邑邸的灵棚里又哭了一场之后,才总算是把“忠孝”的戏码彻底给演足了。 一连痛哭了好几场,纵使是刘贺这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也有一点吃不消。 幸好,这面子上的任务大部分算是做完了。 申初时分,刘贺随着车驾来到了位于尚冠里的昌邑邸。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昌邑邸的规模没有昌邑宫那么大,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进三出的宅邸。 对于普通百姓富户来说,这宅邸已经非常豪华了,但是和四周其他王宫贵族的宅邸比起来,并不显眼。 毕竟,昌邑国立国两世,在长安并无太多的积淀。 但是,谁人能想到,就是这名不见经传的昌邑王,马上就要成为大汉的新任储君了呢? 在昌邑邸的门口,刘贺见到了早他半个月抵挡长安的郎中令龚遂。 两人还未进入正题,就先是一阵感慨。 “分别一個多月,龚卿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显老,还是一如既往地矍铄。” “这全是因为沾了殿下的福气啊。” “龚卿可还记得,那日寡人在昌邑殿里与龚卿说的那一番谈话吗?” 龚遂当然记得,那一日,殿下斩钉截铁地说“天命就在昌邑”。 “老臣当然不会忘记,殿下料事如神,老臣佩服至极,殿下来得那么快。” 如果不是此刻就停在昌邑邸门前的七传乘,龚遂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命竟然真的来到了昌邑国的头顶。 “龚卿可曾开始在长安给寡人‘泼脏水’?”刘贺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是自然,如今这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殿下不仅沉溺与奇技淫巧,而且还患有‘时而正经,时而癫悖’的隐疾了。”龚遂笑答。 刘贺很满意,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想正经的时候正经,想癫悖的时候癫悖,这是最好的伪装。 如此一来,刘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能顺理成章了。 在两人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以昌邑国百官之首自居的安乐,已经忙前忙后地指挥着众人搬运行李了。 而王吉倒也很识大体,并没有与之起争执。 倒了此时,迎驾团的使命总算是圆满结束了。 正使乐成带着三个副使来到了刘贺的面前。 “殿下舟车劳顿,今日和明日都可以好好歇息,两日之后下官会来传诏,宣殿下入未央宫,行册封皇太子之礼。”乐成规规矩矩地说道。 “这一个月来,有赖诸卿随侍左右,寡人不胜感激,诸卿的心血,寡人永世难忘。” 刘贺说完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们行了一个大礼。 纵使几个迎驾使对刘贺都有一些不满,纵使在他们眼中刘贺注定是一个傀儡,但是天子就是天子,臣子就是臣子。 这个规矩是绝对不能乱的。 所以这边的刘贺刚刚行礼,那边的几个迎驾使就仿佛被开水烫了一般,连忙惊起,朝刘贺拜了下去,连说不敢当。 “诸卿快快请起,寡人现在只是昌邑王,若被旁人看到,恐招议论。”说罢,刘贺就连忙去搀扶几个人。 “寡人初到长安,如游子客居,诸卿都是长安人,寡人以后恐怕免不得要麻烦诸卿,到时候诸卿可不要躲着寡人啊。” 刘贺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各怀鬼胎”的几个迎驾使,却自以为听出了其他的意思,脸色都有一些古怪。 最后还是老谋深算的乐成把话接了过去:“殿下言重了,我等怎敢躲着殿下,这满朝的百官公卿,想必都愿意为殿下效力的。” “真的吗?”刘贺笑着说道道,“那寡人就安心了,从今之后,这长安就是寡人的家了。” 又是一阵寒暄之后,刘贺在龚遂的引导下走进了昌邑邸,几个迎驾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松了一口气。 这昌邑王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他们有所暗示呢?又或者只是随口说一说? 乐成拍了拍袍服上的尘土,抹去了脸上的一丝谄媚,换上了上位者的傲慢,背着手对几位副使说道:“诸公虽然一路辛劳,但我等总算是不辱使命,没有辜负大将军的嘱托,将昌邑王迎了回来,有劳各位了。” 就这样,迎驾团“寿终正寝”了,迎驾使们和多余的依仗有序地离开了昌邑府邸。 …… 迎驾副使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正使乐成却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立刻进宫,向霍光汇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两刻钟之后,风尘仆仆的乐成赶到了尚书署,见到了霍光。 乐成没有任何的隐瞒,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将在段时间来看到的、听到的,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霍光。 当然,乐成很聪明,他并没有把自己“借”一套府邸给安乐的事情说出来,更没有把自己与安乐互称兄弟的事情说出来。 这些小事,就没有必要让大将军操心。 乐成说得很仔细,霍光听得也很仔细,时不时地还会向乐成问一些问题。 而在所有的事情当中,昌邑王遇刺的事情是重中之重。 乐成在密信中虽然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而且还附上了安乐和王吉出具的案结,但是霍光还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反复核对几遍之后,霍光终于确认再也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了,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此时,他的脑海中还有一个小问题想要知道。 “刺客一共有十四个人,而亭卒只死伤了十一人,这昌邑国亭卒的战力,似乎不弱。” “下官也曾有过疑问,但偷偷派人到昌邑国中尉府查问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恐怕这齐鲁之地的百姓,更加尚武吧。” 霍光沉默着点了点头,但愿原因如此简单吧。 “此次进京,昌邑王带了多少人?” “属官六人,奴仆三十二人,雇工三十五人,还有二十五个少年郎,属下查过了,这些少年郎都是以前在昌邑国和昌邑王胡闹的浪荡少年。” 霍光心中安定了不少,只带了六个属官,与孝文皇帝进京时带的属官人数一致,昌邑王似乎是一个识大体的人。 识大体是一件好事,但是太识大体就不一定了。 识大体是懂事,太识大体是城府深。 霍光只想要一个懂事的天子,不想要一个城府深的天子。 “你认为,昌邑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史成没有立刻回答,他颇为思虑一番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了。 “我等虽然只在昌邑国待了两天,但是派了不少人去探了昌邑王的底细,所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只是,下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霍光威严地看着乐成,他比乐成之长七八岁,但是此时摆出的架势,却如同是对方的父辈一般。 如君如父,说的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昌邑王不会怪罪我等的。”霍光说道。 “唯!” “昌邑王与本官见到的所有诸侯王都不大相同,或者说与本官见过的所有宗亲都不大相同。”乐成话里有一些犹豫。 “嗯,说得具体一些。”霍光继续问道。 “两年前,昌邑王完全是一个癫悖无状的少年,但是这两年却似乎转了性子,终日都深入简出,很少在国中露面。” “这是一件好事,全赖高祖皇帝庇佑。”霍光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昌邑王不爱美女、不爱饮酒,唯独喜欢与那些百姓小吏混在一起,听说,那昌邑王甚至还亲自到郡狱那血腥之地审问犯人,到田曹的官田里去犁地,还在昌邑城外的庄园里建了一个工坊。” “四月时,殿下为了惩治一个贪墨了王宫钱粮的小府啬夫,竟然还明火执仗地到昌邑相府击鼓鸣冤,使得近百人被捉进了郡狱之中,为了铜臭之物,逼着昌邑相大兴刑狱,实在是有碍观瞻。” “另外,殿下几年前曾经因喝多了酒,昏死了一整日,之后就患上了胡言乱语的病症,常常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事情。” “不过,我观这殿下,平时倒也还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想必病症已经痊愈了,但恐怕还有隐疾,时不时就会发作。” 真是一个怪人,看来,确实有隐疾,这倒是与长安最近流传的一些谣言暗合得上。 “昌邑王可曾读经?” “听昌邑相说,这殿下倒是非常喜欢读经写字,尤其是《左传》与《论语》,只不过,似乎与昌邑王傅的关系一直不是特别融洽。” 乐成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事情,虽然用词已经是小心翼翼了,但是仍然把昌邑王的癫悖无状、贪玩贪利的缺点大致说了出来。 说昏聩似乎也不昏聩,说贤良也谈不上贤良。 乐成讲完之后,霍光却似乎很满意,他摸了摸胡须,颇为有些自得地说道:“此事你做得很周全,查得也算仔细,倒是与我先前查到的一样。” 乐成听到霍光的这句话,不免心中一惊,大将军难道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吗? 第107章 寡人要火烧长安(求追读) 乐成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大将军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自从迎驾团抵达昌邑国之后,除了自己派出送信的那个亲随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擅自离开过了。 那就更不可能有人能提前把消息传递给大将军。 大将军如今能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知道此事,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昌邑国留有细作。 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昌邑王身边,都有大将军的细作,那其他人的身边说不定也有。 乐成心头一紧,看来回去得查一查自家的宅院,看有没有人与大将军有纠葛。 乐成心中这么想的,但是却摆出了不以为意的样子,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 乐成欲盖弥彰的表情当然逃不过霍光的眼睛,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倒也没有戳破。 霍光在昌邑王身边当然有细作,但是细作送来的消息并没有那么时时和具体。 他只是耍了一个小手腕,让乐成误以为自己安插了许多的细作。 最难查出来的细作,就是不存在的细作。 霍光不会放过任何一個敲打群臣的机会。 “看来昌邑王贺虽然有些贪玩,但也不完全是纨绔之人。” 不过,终日与贩夫走卒、屠狗之辈、低微小吏呆在一起,恐怕性情难免粗野一些,看来,昌邑王还不宜亲政,非得多选一些郎中来陪昌邑王读书不可。 霍光一边听着乐成的回话,一边就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正是,虽然有些癫悖,但是昌邑王最可贵的一点,是仁孝至极,从接到遗诏开始,一直到今日进城,已经痛哭了四五次,次次都几欲晕厥。” “哦?小小年纪,对未曾见过几面的大行天子如此忠孝?”霍光有些惊喜,但是又有些怀疑。 “下臣一直从旁关注,不像是假的。” 霍光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那么,昌邑王一路上可有什么逾制的行为?” “一路上,昌邑王都恪守礼制,未曾经流露过一丝忤逆之心。” 接着,乐成又把刘贺接诏时的恪守本分和一路上的谨慎小心,都一一都讲述了出来。 但是隔着大将军脸上的胡须,他看不出后者的表情是喜是怒。 “今日入城的时候,太仆寿成不知做何考虑,竟然想用天子车驾迎接昌邑王入城,昌邑王将我等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非要等天子车驾回城以后,才肯移驾入城。” 让乐成未曾想到的是,大将军听到最新的这件事时,也不动于衷。 但是须臾之间,乐成就明白了,恐怕年近六旬的太仆寿成,根本就不是自己要去拍马屁的。 那个老头应该是受大将军的指派,去试探那昌邑王的。 乐成再次对眼前这大汉“隐形天子”多了一份敬畏。 竟然能用堂堂九卿的太仆去试探准备登基的嗣天子,古往今来,再但以后,恐怕都无人出其右了。 “那你觉得,昌邑王可像人君?” 这个问题,霍光可以问,但是乐成不能答。 左右都可能是一个自己爬不起来的坑。 但是,身为少府,九卿之首,乐成自然也是有应对的办法的。 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将问题挡回去。 “大将军中意的人选,必定不会错的。” 你霍光选中的人选,适不适合当人君,你说了算。 霍光听完,再未做任何表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周公负成王图。 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对乐成说道:“乐公这一路辛苦了,回去歇息吧,两日之后,还要去给昌邑王传诏,将殿下迎来未央宫,行皇太子册封之礼。” 这就是说大将军认可昌邑王了? 乐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拜别了霍光。 送走了乐成,霍光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迄今为止,昌邑王一切都“做”得很好。 霍光不爱读史书,更不喜欢读经书,对儒家“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的那一套并不感冒,因此总有人私底下称他为不学无术之人。 但是,朝堂就是一卷长长的书。 在这卷书里,霍光见过太多善于装腔作势的人了。 贪玩、忠孝、癫悖、不恋政,不逾制。 所有的这一切,都预示着自己没有选错人,但是安知他不是装出来的呢? 霍光决定还不能完全松懈,他要再观察一下昌邑王。 先让他入嗣大行天子,再主持大行天子丧礼,最后登基帝位。 但是到此就先打住,祭拜高庙的事情先缓一缓。 等霍光确定昌邑王真的是一个没有威胁的皇帝了,再让他完成这最后一个步骤。 想到此处关口,霍光不禁笑了。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过于跋扈了,他更没有想过,自己恐怕才是那个贪恋权势的人。 …… 申正两刻,昌邑邸仍然是一片忙碌。 昌邑王刘贺已经有三四年没有来长安了,因为进献酎金的时候,诸侯王未必需要亲自到场。 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所以宽敞的昌邑邸里显得有些萧条。 随着这八九十人的随员的到来,整个昌邑邸才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机。 但是,用不了多久,随着昌邑王移驾未央宫,这些带来的随员也是要进宫的,到那时,昌邑邸又会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 甚至比以前更加落寞。 …… 刘贺刚一在昌邑邸落脚,就有嗅觉敏感的聪明之人登门拜访了。 其中不只是来攀亲戚的宗亲,还有朝堂上的官员, 他们要么是来送礼,要么只是单纯拜访。 刘贺仍然秉持不偏不倚的原则,下令紧闭昌邑邸大门。 送来的礼物照收,但是人一个都不见。 为了表示礼貌,刘贺专门让安乐这个两千石的官员在门口迎送。 安乐自认为承担了大任,实际上做的只不过是门亭长的事情。 而当安乐在昌邑邸外迎来送往的时候,刘贺正与龚遂等人,在暂时就寝的正室当中会谈。 “龚卿,寡人入住未央宫之后,这昌邑邸会作何用处?” “按照成制,暂时会先空着,等日后重新封了新的昌邑王,就交由新主居住。” 那还要等很多年吧。 “寡人原以为这昌邑邸还很新,没想到竟然也有些破败了,似乎应该重新整修一番。” 龚遂和王吉等人有些不解,昌邑邸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四五年前才修缮过,怎么可能又要重新修缮呢? 殿下向来也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啊? 刘贺看出了众人的不解,神秘地笑了笑。 “现在的昌邑邸倒是不用整修,但是倘若被一把火烧了,是不是要重新修缮一番?” “这是自然,只不过……”龚遂年长见识多,但是仍然不解刘贺的深意,这好好的昌邑邸,为何会起火。 “长安太安静了,要乱一些,乱一些才有寡人的容身之处。” 说完这句话,刘贺眼中流过一丝诡谲的光。 第108章 混乱是阶梯(求票票) 一日之后的子初三刻,昌邑邸内,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两个人一路偷偷摸摸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前院。 他们一间房子接着一间房子地检查过去,当确定整个前院确实都空无一人之后,两人凑在了廊下的一個角落。 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油脂的味道,接着伴随“咔嚓”的响动,一点火光就冒了起来。 是夜,昌邑邸烧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火光映红了小半个尚冠里,烟雾更是直冲云霄。 “走水啦,走水啦!” 昌邑邸中一片混乱,住在后院的仆役被惊醒之后,一片惊呼,手忙脚乱地从水井里汲水灭火。 衣冠不整的刘贺在禹无忧等人的护卫之下,从中院移驾来到了后院,暂时躲避。 “殿下受惊了,下官该死!”蒙在鼓里的安乐拜在了刘贺的面前,脸上的慌张没有一丝作假。 “寡人无事,邸中的仆役有没有人受伤。” “前院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堆的都是杂物,暂且没有住人,无人受伤,下官都已经查问过了。” “好、好,那就好,安卿,这火烧得蹊跷,怕是有人想要让寡人葬身火海。” 刘贺说罢,整个人就假装晕厥,整个人立刻就往后倒去,早有准备的禹无忧等人连忙从后面扶住。 “殿下,殿下!” 在这一阵呼喊中,整个后院更加混乱了。 “快,快将殿下扶到室内歇息。” “唯!” 在龚遂的一声令下,王吉和禹无忧连忙就把刘贺到了后院的正室里。 安乐也想跟进去,但是人还没有进去,却被龚遂给挡住了。 “安公,此间有我等照看殿下,安公还要到前院去主持救火,千万不能让火势蔓延到后院来。” “可是殿下……”安乐还想反驳,在前院苦哈哈地救火,哪有随侍殿下左右亲近。 但是祝融无情,此时火势丝毫没有控制下来的样子,反而已经蔓延到中院了。 如果再不控不住这火势,那么殿下很有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到那时,可就有碍观瞻了。 “安公,今夜恐怕还会惊动执金吾和京兆尹,你是昌邑国属官中品秩最高的人,唯有你出面,才能将压得住场面,记住,殿下尚未登基,就连遭两次刺杀,这让殿下如何敢进宫呢?” 龚遂见惯了风波,演技不比刘贺差,三言两语就让安乐着了道。 他回过神来了,这倒也是一个展示自己魄力的一个好机会。 说不定,还能与朝中众多的官员见上几面,这对以后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的。 “龚卿说得是,那殿下就由你们照护了。” “这是自然,分内之事。” 安乐摆了摆手,带着张无疾和简寇等人就向浓烟滚滚的中院跑去。 龚遂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扭头进了身后的正室。 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刘贺、龚遂、王吉和禹无忧这几人了。 “王卿禹卿,寡人刚才远远地看了,这把火放得恰到好处。” “这是殿下教得好。”禹无忧和王吉不动声色地说道。 此时,火光透过窗格照到刘贺的脸上,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这是刘贺第一次行阴谋诡计之事,虽然很细小,也不高明,但终归是一次主动的出击。 在这铁板一块的朝堂,刘贺能够辗转腾挪的空间不多,只能见缝插针。 “王卿,从即刻起,由你把守此间的大门,没有你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出入。” “唯!” 这一路上,刘贺还没有和王吉有过太多的交流,但是他很欣赏这个儒生身上那种不动如山的气质。 “龚卿,由你应付一切来访之人,不管何人前来拜见,都要说寡人受惊过度,引起了几年前的隐疾,头痛欲裂,胡言乱语,不能行走,更不能见客。” “唯!” “禹卿,伱随侍左右,随时听候差遣。” “唯!” 火烧起来一刻钟之后,昌邑邸所在街亭的亭长就带着几十个亭卒前来救火。 当他们看到是昌邑邸起火之后,顿时就慌了神,一面救火,一面向四周的街亭求援。 火烧起来两刻钟之后,京兆尹从距离昌邑邸半里路的府衙里赶了过来,因为来得匆忙,他甚至连袍服都没有穿,披发跣足,犹如一个癫子。 火烧起来三刻钟之后,执金吾带着大队的亭卒从北边赶来了了。他来到昌邑邸大门之后,不顾滚滚冒出来的浓烟,二话不说就带头直接冲进了火海。 ……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昌邑邸如今就是长安的软肋。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亭长亭卒,还是执金吾和京兆尹,都会是一个下场。 …… 幸好,在数百人通力合作之下,这场蹊跷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但是整个昌邑邸的前院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而中院也被烧毁了一半。 损失的财物不计其数,倒是幸好没有伤到人。 执金吾韩增亲自勘验了现场,除了看出是疑似由油脂引起的火之外,没有查到一丝一毫的蹊跷——见惯了后世各种奇案的刘贺,想要遮掩一些痕迹,再轻松不过了。 再加上安乐这个蒙在鼓里的人从旁渲染,昌邑殿被人纵火焚烧,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韩增不敢怠慢,让亭卒牢牢守住昌邑邸之后,就连忙赶往了大将军府。 子正两刻,起火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韩增在大将军府里见到了霍光。 后者显然刚从睡梦中惊醒,脸上满是疲态,与平日那个威严的大将军似乎有所不同。 韩增当即就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昌邑王可安好?”韩增刚一说完,霍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脸上有一丝焦急。 “殿下未曾受伤,但是听昌邑相安乐说,殿下惊吓过度,犯了头痛病,胡言乱语,如今还不能下床。” 先是在昌邑王宫遇刺,后是在昌邑邸遭人纵火。 昌邑王年纪轻轻,本来就有隐疾,惊吓过度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可查到什么蹊跷的地方?” “有人泼了大量的灯油,所以火烧得很旺,幸亏府邸里的人发现得早,再加上昨日刚下过一场雨,火势从前院到中院蔓延得迟了一些,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来在昌邑国动手的那些人急了,要不然也不会挑在这个不合适的天气动手。 毕竟明日午时,昌邑王就要进宫接受册封了,到时候,昌邑王就要移驾戒备森严的未央宫,到时候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对方越是着急,自己就越要快。 军司马王献还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霍光打算一切照旧。 原因很简单,敌人越阻拦什么,霍光就越要做什么。 明日,昌邑王在大行天子灵前接受册封为太子的事情,绝不推迟。 霍光来到案前,在素帛上起草了一份手令,加盖自己的大将军印之后,交给了韩增。 “带着我的手令,从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各调三百人进城,关防昌邑邸,护卫昌邑王。” “唯!”韩增领命而去。 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属于北军,羽林郎和期门郎属于南军,二者并不隶属。 将其调来昌邑邸和未央宫,可以与南军相互掣肘,这样一来,昌邑王应该也会更安心一些。 连续遭遇两次刺杀,任何人都会害怕的。 霍光绝不允许自己选的天子遇险。 第109章 寡人要掌管一支禁军!(求票票) 大火的第二天,纵使经过数百亭卒的清理,昌邑邸仍然是满目疮痍。 但是很快,就传来了朝廷的命令,皇太子册封礼不可推迟,今日午时务必要迎昌邑王入昌邑宫接受册封。 一大早,忙了一夜的少府乐成与执金吾韩增,就带着从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调了的六百材官来到昌邑府邸。 然而,他们却没能进门,而是被安乐挡在了昌邑邸那残破的大门外。 “昌邑王昨夜受惊过度,今日恐不能与二公见面。” “可大将军有令,我等务必在今日午时迎昌邑王进宫,皇太子册封之礼还等着殿下呢。” “臣乃昌邑属官,昌邑王有令,下官不得不从。”安乐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被挡在门外的乐成与韩增有些不知所措。 大将军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定下的事情绝不可能梗概,他们原以为受惊的昌邑王应该已经能行事了,没想到竟然还没有恢复。 如今在未央宫里,公卿百官正陆续到场,册封皇太子的仪式已经蓄势待发了。 怎么能少得了主角昌邑王呢? 乐成与韩增凑在一起,一番紧急的商议之后,走到了颓败的昌邑邸大门,把安乐拉到了一边,避开了众人。 “安兄,还请如实相告,昌邑王果真是惊吓过度,不能行走吗?” “这是自然,昨夜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可现在离午时只有一个时辰了,未央宫那边正在恭候殿下的大驾啊。” 别说乐成着急,其实安乐更着急。 昌邑王不登基,他别说是鸡犬升天,就是想重新回去当安乐相都难了。 “大将军与我等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帝位悬置已经一月有余了,再这么下去,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可……可从昨夜开始,我也再未见过殿下了,那龚遂和王吉此时就守在门口,只说殿下惊吓过度,神魂未定,不可见人。” 安乐看到四处无人,接着压着嗓子说道,“何止不能行动,还说了一夜的胡话,这一个月来舟车劳顿,又接连受到惊吓,怕是那癫悖的隐疾……” 乐成的脸色为之一变。 “安公,此事关系重大,可不敢胡说。” “下官岂敢。” “乐公,事情实在紧急,能否让我等先进去,与殿下当面陈述利害,说不定殿下此时已经休息好了呢,一切都应该要以大局为重啊。” 安乐还有些犹豫,他毕竟是昌邑国的属官。 但是很快,乐成的一句话就彻底让安乐这棵墙头草动摇了。 “这可是大将军的决定,殿下不会怪罪于我等的。” 一番天人斗争之后,安乐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官明白了,这就带乐公去面见殿下。” “甚好!” …… 安乐带着乐成穿过了前院和中院的废墟,神色紧张地一路小跑,来到了后院刘贺暂住的正室外。 王吉在门口守了一夜,寸步未离。 但是脸上没有一丝的疲倦。 “王公,乐公想面见殿下。” “殿下昨夜惊吓过度,不宜见客。” “王公,这、这可是少府乐成,他是要来迎殿下入未央宫,行太子册封之礼的。” “此事我不能做决定,殿下说了,不能见客,安公昨夜也是亲眼看到殿下晕厥的,总不会是想要强逼殿下移驾吧?” “你……你一個小小中尉,怎敢……”安乐本就对王吉受到重用有些妒忌,如今被暗讽一番后,更是怒不可遏,气得胡子都立了起来。 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乐成连忙上去拦在二人中间。 “二公莫争了,如今让昌邑王赶紧去未央宫才是头等大事,否则耽误了时辰,我等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正当几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正室里突然传来了刘贺的声音。 “寡人不去,有人要谋害寡人,一而再,再而三,寡人此去未央宫,恐怕九死一生,不如回昌邑当寡人的昌邑王快活!” 刘贺的声音高亢尖锐,声线里带着一丝颤抖。 乐成的脸色蓦地变了。 昌邑王竟然如此荒唐,如果不是受到惊吓,说话的声音不可能是这样的,简直是与几日之前沉稳的模样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昨夜的大火,确实惊吓到了昌邑王,更看得出来,昌邑王似乎惊吓过度了。 灞上的那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恐怕也不是常态。 难怪世人皆说昌邑王癫悖无状,原来癫悖在这里。 “殿下,下官乃少府乐成,想与你面谈,可否?”乐成抓住机会,扯着嗓子问道。 “不见,寡人谁都不见,外间都是要谋害寡人的歹人,寡人要回昌邑,现在就要回昌邑!” 刘贺的话越来越急,正室中还传来了桌椅板凳摔倒的声音。 当乐成与安乐两人想要凑近一些的时候,门板突然一颤,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了,接着,似乎就听见了陶杯粉身碎骨的脆响。 要是二人进了门,这只杯子恐怕就砸在他们的头上了。 这殿下怕是病得不轻啊。 “这殿下一直都是如此吗?”乐成问道。 “这……这以前是如此,可这两年似乎很少如此……如此……了”安乐犹豫不决,最后也没有说出癫悖那两个字来。 “殿下,执金吾带来了六百材官,他们分别隶属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可是我大汉的精锐,殿下大可以放心。” “哼,寡人安知那执金吾是不是也与昨夜的事情有关,说不定就是他派人来放火,想要烧死寡人的!” 刘贺的声音越发混乱起来,说的事情更是让安乐和乐成不寒而栗。 光天化日之下,指责执金吾参与刺杀,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对一个不懂事的昌邑王,又能苛求什么呢? “殿下,此话可不能胡乱说啊,执金吾掌管长安治安,怎可能行如此不轨之事。” “莫要说是执金吾,如今回想起来,你这少府也不可信,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与你们迎驾团一起来,说与你们没有关系,大行天子恐怕都不相信。” 刘贺的话愈来愈随意无状,安乐赶紧把后院里的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乐成非常头痛,脸上的汗也是越来越多。 这昌邑王和大行天子差得未免也太远了一些吧。 “那、那殿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放心移驾未央宫?” 短短的沉默之后,刘贺说了一句让院中彻底冷到冰点的话。 “寡人要亲自掌管一只禁军,如果伱等不答应寡人的要求,官人绝不去那未央宫!” 羽林郎是禁军,期门郎也是禁军,北军也是禁军。 昌邑王真的是疯了,竟然赤裸裸地想要掌握兵权。 乐成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不是乐成能决定的事情。 “下官无权处置此事,需要向大将军定夺。”乐成冷着声音说道,如果里面是他的子侄,此刻已经冲进去拳打脚踢了。 “那你等就去禀告大将军!” “不知殿下想要羽林郎还是期门郎?” “这些寡人都信不过,寡人要用带来的那些昌邑少年郎,新建一支昌邑郎!” 正室之中的刘贺其实神情紧张,脸上没有一丝的癫悖。 他当然不会傻到在现在就夺取兵权。 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一种试探。 第110章 未央高处不胜寒(求推荐票) 乐成不敢怠慢,单人单骑赶到了大将军府。 太子的册封礼定在午时,霍光料到中间定会起一些波澜,所以他还没有进宫,而是留在大将军府里等待。 一刻钟之后,乐成来到了大将军府,将先前昌邑邸中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堂堂九卿之首,如今却如同传声筒一般,但乐成倒也没有任何怨言。 充当大将军和嗣天子的传声筒,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听着乐成转述昌邑王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霍光眯着眼沉思,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前两日的猜忌,反而轻了不少。 癫悖无礼、口不择言的昌邑王,比有城府的昌邑王要好一万倍。 然而,直到乐成说出那最后一件事情,霍光的眼中才露出了一丝凶光。 “昌邑王殿下说了,要调一支禁军给他亲自掌管,否则绝不进未央宫一步,甚至还说要即可起驾回昌邑。” 癫悖可以,贪玩可以,淫乱也可以。 唯独不可以的是触碰兵权。 这是大汉稳定的压舱石,也是霍氏一脉屹立朝堂的根本。 “嗯?昌邑王要羽林郎还是期门郎?”霍光的声音如同寒冬的晨雾一样刺骨。 “都不是,殿下要新建一只昌邑郎。” “昌邑郎?员额多少?”霍光继续问道。 未曾想这乐成此刻竟然苦笑了一下说道:“二十五人。” “全部员额二十五人?”霍光略显吃惊地反问了一句。 “是的,最初听到昌邑王要亲自掌管一支禁军时,下官也惊到了,但没想到最后员额只要二十五人,在跟随殿下来长安的那些人当中,确实有一班未到加冠之年的少年,据说曾经都是殿下的玩伴,殿下恐怕就是想让他们陪自己去未央宫,再一起玩闹吧。” 原来如此,霍光的表情终于是回暖了一些。 他没有说话,而是摸着胡须,在盘算此事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半晌之后,霍光终于做出了决定。 “一月之内,殿下两度遇刺,想要有亲近之人护卫左右,亦不算过份,回报殿下,可在南军当中增设一昌邑郎,专招昌邑子弟充任,员额定为……” 霍光思索片刻,才说道:“员额定为三百,隶属光禄勋,但由殿下直接掌管。” “这、这不会……” 乐成想要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忧虑,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整个大汉都是刘氏的天下,那么天子想要掌握一队小小的禁军又有何不可呢? 身为臣子,如果拒绝,未免太过于跋扈了吧。 “我大汉尚武,昌邑王虽年幼,但想要掌兵是一件好事,三百郎卫,纵使是用来胡闹,也不会铺张浪费,有损大汉军威的。” 霍光这几句话,说的可不是军费、军粮和军威的事情。 而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传递自己的自信。 整个霍氏一族几乎控制了长安及周边的地区所有的禁军——南军和北军。 此时的大汉实行的是强干弱枝的政策,禁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地方的郡国兵,掌握禁军,就掌握了大汉所有的军队。 霍光的部下及亲属在禁军中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 霍光的儿子霍禹和侄孙霍云是掌管羽林郎和期门郎的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则是奉车都尉,统率禁军中的所有战车,而几個女婿也都在禁军中担任要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霍氏子侄辈担任各官署的大夫、骑都尉、给事中,都能够自由进出宫禁。 因此,长安内外,数万的军队,几乎全都掌控在霍氏手中。 在这张大网之下,莫说是二十五昌邑郎,就是三百昌邑郎又如何。 昌邑王想要一些人陪他耍就让他耍。 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仍然是让昌邑王早一点登基即位。 这是霍光的傲气,也是霍光的底气。 “那、那下官就这样回报昌邑王?” “嗯,就如此会报,昌邑王入嗣大行天子之后,立刻可在南军增设一昌邑郎,听候天子的调遣。” “唯!” 乐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昌邑邸,将霍光的回复传递给了刘贺。 正室之内,演了大半天的刘贺终于累得坐倒了下来。 “龚卿,成了。” “是啊,殿下,成了。” “没想到大将军还挺慷慨,竟然给了寡人三百人。” “毕竟在大将军眼中,殿下的这三百人微不足道。” 龚遂说得没错,大象怎么可能惧怕蝼蚁呢? 刘贺这是在赌,赌霍光自大和狂妄。 借着之前昌邑国遇刺,借着昨夜的那一把火,用最蛮不讲理的方式,直接了当地提出最非分的要求。 就如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摔倒之后,哭闹着要把大地踩塌,成人不会觉得他有城府,只会认为他在胡闹,说的都是气话。 没想到,竟然赌对了。 而赢到的筹码就是三百昌邑郎。 这三百昌邑郎看似微不足道,但却也占着一个名分。 如今是三百人,以后就可以扩充成三千人,甚至三万人。 当然,刘贺还不能着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昌邑郎都会维持在这个小小的规模。 但是刘贺等得起,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那殿下要进宫吗?” “这是自然,大将军都把禁军给寡人了,寡人岂能食言。” 终于,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刘贺终于从正室里出来了。 不管是安乐还是乐成,都松了一口气。 而早已经知道其中“阴谋”的禹无忧和王吉等人,面色如常。 “乐卿,这昌邑郎的事情可是你在中间传的话,若是大将军食言,你要给寡人赔上三百人!” 乐成苦笑一下,行礼说道:“殿下宽心,若是大将军食言,下官赔给你就是了。” “甚好,那寡人立刻就进宫!” “唯!” 刘贺乘坐着七传乘,在六百材官及昌邑属官的陪同下,向着西面的未完宫驶去。 而在一刻钟之前,霍光的车驾也从尚冠里中驶出,提前赶往了未央宫。 从尚冠里到未完宫,也就一里的路程。 七传乘走得再慢,其实也很快。 没多久,刘贺终于第二次来到了未央宫前。 只不过,这次车驾没有远远停下,而是径直来到了双阙之间。 路过诸国设置的灵棚时,所有人都下拜行礼。 人们已经知道,这车驾中坐的人就是即将被册封的昌邑王了。 车驾停下之后,刘贺从车上下来了。 抬头望去,是高达二十余丈的高台,更是数百级的阶梯。 大汉的宫殿不只是皇帝执政就寝的所在,更有军事要塞的作用,所以都修建在天然的高地上,四周还有宫墙,堪称城中之城。 站在高处,能君临天下,也会高处不胜寒。 刘贺知道,迈出这一步,就再也退不下来了。 刘贺不是神,也还不是政治机器。 但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犯错,难以避免。 而刘贺愿意为了自己的错误,承担所有后果,尽力为大汉做一些事情。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想到这里,刘贺迈开了腿,一步一步地向着高台顶部的未央宫走去。 第111章 天子梓宫前的册封礼(求追读) 刘贺登上了高台,来到了未央宫前殿之前的丹墀之上。 不管是昌邑属官,还是乐成这个少府,都规规矩矩地跟在他的身后。 高台之上,果然很冷。 不知不觉之中,天上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那些在殿外和廊下值守的郎卫们却丝毫没有觉察,人人都如雕塑一样肃穆。 隔着雨幕,刘贺已经能够看到几丈外那前殿里的景象了。 虽然看得不清,但是能看到殿中人影幢幢。 而而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大殿正前方那红色的梓宫了。 刘贺知道,大行天子刘弗陵正在里面沉睡,并一点点地腐烂。 以至于离得那么远了,刘贺鼻腔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死亡的味道。 刘贺抬头看了看庞大的宫殿群,也许这死亡的味道不是大行天子散发出来的,而是这宫殿散发出来的吧。 从身份上看,刘弗陵是自己的前辈;从血缘上看,刘弗陵是自己的叔叔;从宗法上看,刘弗陵即将成为自己的父亲。 刘弗陵只不过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竟然就要成为自己的父亲了。 真是一件诡吊的事情。 而在前殿里,应该还有那实际年龄比自己小三四岁的上官皇后。 而她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母亲。 乐成已经将蔡义提出的改岁的事情告诉自己了。 刘贺不免对这个御史大夫多了一份恶感。 改大上官皇后的年龄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改小自己的年龄。 男儿二十即加冠,加冠即列丈夫。 加冠之后,也就意味着可以亲政了。 而如今年龄莫名其妙地被改小了几岁,恐怕得多等不少时间。 不管这是蔡义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还是霍光在背后授意的。 对刘贺都造成了影响。 如果不出意外,这七老八十的蔡义是不能再留在朝堂上了。 乐成看刘贺在发呆,生怕他又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殿下,雨大了,进殿吧。” “嗯。”刘贺只答了一个字,就径直向前走去。 …… 十几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刘贺来到了前殿的大门之下。 顷刻间,刘贺就看清了跪在梓宫两侧的百官公卿。 说是百官公卿,显然不准确,有资格参加皇太子册封之礼的官员并不多。 殿内零零总总不超过五十人。 所以整個前殿仍然显得空旷无比。 除了突然闯入眼帘的巨大梓宫之外,刘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梓宫前面的上官皇后。 和背后那威严、沉重、神秘,散发死亡气息的梓宫比起来,她显得瘦小而虚弱,在丧服的映衬之下,整个人显得更为苍白虚弱。 乍一看,和普通的少女并无区别。 她坐在那里,看向前方,呆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刘贺。 也不知道她是再看殿外的雨,还是看死去的故人的亡魂。 昌邑王的到来,只是让她的眼睛稍稍动了一下。 刘贺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对上官皇后多了一分敬意和同情。 但是,刘贺的注意力没有在上官皇后身上停留太久。 毕竟对方和自己一样,现在都是傀儡。 他的注意力被站在梓宫左侧,百官首位的那个沉稳如山的男人吸引住了。 想必,这就是霍光了吧。 不知为何,刘贺双脚有些发软。 …… 霍光自然也看到了自己选的这个继承人,他步履稳健地走了过来。 在刘贺的面前拜了下去。 “下臣霍光问昌邑王殿下安。” “下臣问昌邑王殿下安!”在霍光的领头之下,百官站了起来,转过身子,对刘贺拜了下去。 “大将军平身,众卿平身。” “诺!” 所有人站了起来,连带霍光也退在了一边。 刘贺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了梓宫前,跪了下去,郑重其事地参拜了大行天子的灵柩。 这一次,刘贺没有哭,毕竟哭的次数已经够多了。 站起来之后,刘贺又转向了上官太后。 “臣侄贺问皇后陛下安。”说着,刘贺跪在了上官皇后的面前。 他低着头,等待着上官皇后的回应。 但是良久之后,上官皇后始终没有说话, 刘贺不免有些着急,难道这皇后也单独成了一党吗? “昌邑王向皇后问安了。” 霍光的声音反而先传来了,听得出来,这话不是向刘贺说的,而是向上官皇后说的。 又过了片刻,刘贺才听到一个柔弱至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平身。” 刘贺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两个字,代表着上官对刘贺的认可,哪怕这种认不出于自己的本意。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太常宣读了三公九卿以大行天子的名义拟出来的遗诏。 “昌邑王贺忠孝双全,德行天下,宜入嗣宗庙,承续大统……立昌邑王贺为皇太子。” 表面工作,这一路上已经都做足了,刘贺没有再假意推辞的必要了,他向着太常的方向跪了下去,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道:“臣昌邑王贺德行菲薄,然天子有诏,宗庙大事,不敢不接。” 刘贺接下了诏书,接着,太常就又把皇太子的印信交给了他。 站起来之后,刘贺再次对着大行天子的梓宫和上官皇后行礼。 随后,霍光带着百官向刘贺行礼。 至此,刘贺再也不是昌邑王贺了,而是大汉帝国的储君了。 刘贺安安稳稳地接过了遗诏,不只是他松了一口气,霍光也松了一口气。 从刘贺走进大殿开始,霍光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刘贺。 至少在此刻,霍光对这个由自己挑选出来的大汉继承人是满意的。 见面之前,霍光担心刘贺那癫悖的隐疾,但是此刻看来,倒不是隐疾,而是少年的荒唐癫悖罢了。 不是病就好办,能慢慢教好的。 他内心有把握可以像辅佐大行天子一样,辅佐好即将登基的新君。 …… 有了储君,整个大汉就有了主心骨。 随后的十几天里,在皇太子刘贺的主持之下,大行天子的丧礼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往下推进着。 繁文缛节,但仍然要礼仪周到。 中间磕磕绊绊,难免会有些疏漏,终究也没有再出什么大的事情。 元凤四年六月初十,庞大的送葬队伍将大行天子的梓宫送进了他的陵寝,谥号孝昭。 从墓门被封闭的那一刻开始,刘弗陵成为了历史,走进了无限的黑暗中。 人一生会死三次,皇帝也是一样。 第一次是你生命结束的时候,第二次是你认识的人全部死去的时候,第三次是认识你的人全部死去的时候。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弗陵倒也仍然活着。 只是他与这大汉帝国的关系会越来越弱。 刘弗陵去了,刘贺来了。 第112章 天子头上的三座大山(求月票) 凶礼已毕,嘉礼即来。 随着孝昭皇帝丧礼的结束,刘贺的登基之礼自然也就来了。 登基的嘉礼比下葬的丧礼隆重许多,但是时间和步骤却少很多。 六月初十,孝昭皇帝安葬于昭陵。 六月十五,刘贺就在未央宫前殿登基,接受了百官公卿的朝拜。 至此,刘贺正式成为了未央宫的主人,成为了大汉帝国的主人。 册封为皇太子的那天开始,刘贺就一直住在未央宫里。 宫殿变得更豪华了,但是刘贺却非常孤独。 因为王吉、安乐、龚遂、禹无忧等昌邑属官,以及从昌邑国带来的奴仆、雇工还没有进宫,还暂时住在被烧毁的昌邑邸里。 他们还没有得到新的任命,所以并没有正式的名分。 没有名分,当然不可能在宫禁里自由停留和走动。 相对于朝堂上的百官公卿而言,昌邑国的属官是外来户,换而言之,他们可能并不受到欢迎。 如果刘贺是实权的皇帝,而不是傀儡,那么他可以立刻把这些最为信任的官员,安排到朝堂的不同位置上。 纵使让他们全都当上了三公九卿,那么其他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但是,刘贺现在空有皇帝的名头,没有皇帝的实权,哪怕任命一个六百石的郎官都不可能实现。 在他的头上,还有一座山,一座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山——霍光。 再小的任命,都要通过霍光的手来安排。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那刘贺只能想想办法,如何把这些昌邑属官夹带到朝堂上去。 …… 六月十五的子时,在未央宫的宣室外,刘贺独自站在院中。 他头顶的那轮月亮和一个月之前在扶摇殿我看到的一样圆,一样亮。 那個晚上,刘贺遭遇了莫名其妙的刺杀。 直到今日,幕后的真凶仍然没有查出来——也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认真地在查。 刘贺环顾四周,廊下值守的都是军容整齐的郎卫,和昌邑国那些亭卒比起来,精锐很多,但是刘贺却还是更相信昌邑国的亭卒。 孝武皇帝以降,为了减少将领拥兵挟持宫禁的可能性,将守卫长安的军队分成了很多部分。 各支军队自有职责,互不隶属,自然就可以相互掣肘,相互制约——大致分为城外、城内、宫内、殿内四层。 驻守在长安城外围的是由大司马直接管辖的北军,分为八个校尉,每个校尉掌管的军队在五千人左右。 在长安城内管理治安捕贼的是三辅管辖的亭卒,总人数有万余人;除此之外,执金吾也掌管着一支单独的巡城亭卒,也有一千余人。 宫内和殿内的宿卫则由南军负责,分别由光禄勋和各宫卫尉统领。 光禄勋管辖的羽林郎、羽林孤儿、期门郎和各宫殿内部的郎卫,是天子出行和日常最贴身的护卫 各宫卫尉管辖的兵卫则负责守护各宫内到各殿外的区域。 从城外到城内,从城内到宫内,从宫内到殿内,这四种军队加起来有近十万人,是大汉帝国最为精锐的部队。 南军和北军的士兵来源也不同,离天子更近的南军士兵来自三辅之外的郡国;而外围的北军士兵挑选的则是三辅地区的良家子弟。 另外,这时的大汉仍然以征兵制为主流,但是募兵制也开始抬头。 所以不管是南军还是北军,既有只服役一年的征兵,也有服役了多年的募兵。这样一来,保证了士兵的流动性,又保证了战斗力的不下降。 长安内外这复杂至极的兵力部署,几乎是孝武皇帝一手安排的,不可谓不良苦用心,就是想避免有某一支军队行不轨之事,就危害到天子的性命。 而在废太子据作乱谋反的时候,这套制度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但是,在茂陵里躺着的孝武皇帝恐怕不会想到,他亲自挑选的辅政大臣,竟然可以把南军和北军全部都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这套防止权臣宿将造反的制度制度,反而成了束缚大汉天子手脚的铁网——这几乎断决了刘贺直接调兵消灭霍光的可能性。 纵使刘贺能够出其不意地掌握其中的一两支部队,但是相对于南军北军庞大的军队数量来说,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刘贺只能徐徐而图之。 当上皇帝之前,刘贺要徐徐而图之。 当上皇帝之后,刘贺还是要徐徐图之。 …… 想到其中的复杂之处,刘贺将视线从月亮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更远的天空。 由于月亮实在太亮了,所以漫天的星星都被遮挡住了光芒。 天一亮,刘贺就要以大汉天子的身份,第一次和百官进行朝议了。 由于龚遂等人的品秩和官职不够,所以不能参与,因此刘贺要独自面对这次挑战。 虽然已经登基了,但是刘贺面前要解决的问题仍然千头万绪。 如果这是一条艰险的道路的话,解决霍光只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 而在那之前,刘贺还有数不清的山要翻过去。 而离眼前,就有几座必须要翻过去的山。 第一座山就是要尽可能地把自己带来的属官,安排到朝堂合适的位置上去,这是一件敏感的事情,更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刘贺曾经也想过可以,一直等霍光老死。但自从在昌邑宫经历了那一次刺杀之后,刘贺就意识到历史可能已经被改变了。纵使历史上的霍光从来没有过谋反之心,但是现在会不会加害于己就说不定了。 刘贺不能坐以待毙,自然要尽可能用合理的方式为自己拿一些筹码。 但这就像用装疯卖傻方式获得昌邑郎一样。 刘贺也要用合理的方式在朝堂上安插自己信任的人。 第二座山就是处置刘病已。在这件事情上,刘贺始终摇摆不定,其实刚到昌邑国的时候,刘贺就为刘病已想好了出路。但是后来,王式却让自己杀掉他,这让刘贺发生了动摇,刘贺不愿意那么做,但是又明白那是最保险的方法。 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 也许在见识过更多的凶险之后,刘贺就能够变成像孝文皇帝、孝武皇帝那样的冷面帝王。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还不是那样一个人。 刘贺仍然决定,先要见一见刘病已再做决定。 第三座大山,就是祭拜高庙。没有顺利地祭拜高庙,是历史上那位刘贺被废的原因之一。 大汉皇帝即位,不只是要即皇帝位,更要即天子位。 而祭拜了高庙才代表即天子位。 从之前几代帝王的经历来看,即皇帝位之后,大约十天左右就会祭拜高庙。 可不知道为何,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去祭拜高庙。 最终,在废帝的时候,霍光称其未祭拜高庙不算是天子,将其废除。 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光刻意拖延祭拜高庙的时间。 这三座大山,是刘贺眼下必须要翻过去的。 否则他的皇位就坐不稳,也坐不安宁。 除非霍光此时立刻暴毙,否则刘贺对他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谁知道霍光会不会也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随便找个机会废掉自己呢? 明日,是第一次朝议,只有刘贺只身前往。 这将会是他与霍光、与百官的第一次交锋。 第113章 朕要给霍光封王(求推荐票) 六月二十辰时,未央宫内,刘贺以新天子的身份,召集了第一次朝议。 未央宫的前殿的上首位,安排了两个位置。 这个布置,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或者说,这样的情况本就非常罕见。 刘贺身为皇帝,坐在右边,而更为尊贵的左边则是留给上官太后的——只不过此时她因病没有到场罢了。 刘贺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安排,所以非常坦然地接受了。 霍光这么安排,无非是想让刘贺知道,让百官知道,在皇帝之上,还有一个皇太后的存在。 在大汉,当皇后容易,当太后难。 没有几把刷子,早就死在这后宫里了。 能熬成太后的,要么自己手腕了得,要么外戚家族了得。 发明了人彘的吕后两者皆占。 如今的上官太后则属于后者。 “百官上朝!”门口的谒者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地喊道。 这几個字被殿外的谒者们一个个地传了下去。 不多时,官员们就排成两列从殿外徐徐地走了进来。 刘贺不禁坐直了身体。 左边一列是武将,自然以大将军霍光为首。 右侧一列是文官,以丞相杨敞领头。 品秩高的靠前,品秩低的在后。 有时候,要分辨一个人的重要程度很容易。 距离权力越近,那么自然越重要。 百官公卿鱼贯而入,熙熙攘攘。 刘贺仔细地辨认着逐一走进来的官员,不免有些头痛。 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袍服,除了文官和武官戴的冠不同,不同品秩官员的绶组颜色有区别之外,大差不差,很难分辨出来。 这几十个官员里,有些已经和刘贺打过照面了,但是有些却从未打过交道。 因为登基之前,刘贺只是皇太子,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即可以,至于朝堂是如何运转的,又发生了哪些大事,刘贺是一概不知。 正是应了那句话“天下大事悉决于霍光”。 而就连霍光和杨敞这样的中枢人物,也没有单独和刘贺见过面。 也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规制使然。 总之,这一个月来,刘贺过得非常孤单。 不仅见不到昌邑国的属官,也见不到朝堂中的重臣。 今天,总算是热闹起来了。 不过,这段时间的独处也并非无用,让刘贺有了充足的时间,来准备这次朝议。 官员们向天子行礼,天子回礼。 之后,朝议就开始了。 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是刘贺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只能默默地等着。 而列位官员也不能开口,而是齐刷刷地看着霍光。 刘贺敏锐地看穿了这一点,索性也像百官一样,看向了霍光。 霍光自然感受了这份关注,脸上波澜不惊,内心却难免是有一些得意的。 新天子不错,往日的感觉回来了。 一番沉默之后,霍光站了起来,向刘贺行礼。 “大司马快快免礼。”刘贺摆出了一副惶恐的表情,他甚至微微站了起来,想要去把下拜的霍光扶起来。 样子确实不好看,甚至有些狼狈,朝堂上的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声。 “陛下安坐,老臣霍光有事要奏。”霍光缓缓说道。 洞庭湖的老麻雀,终于是坐不住了吧。 刘贺带着演出来的那份不知所措,慢慢地坐回了榻上。 只身入宫一个多月,这是霍光头一次面对面地对刘贺说话。 刘贺也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起自己的辅政大臣来。 出乎自己的意料,霍光虽然身材魁梧,但是从面向上看,并不似想象中那么跋扈和飞扬。 一把美髯没有让他显得凶神恶煞,反倒平添了一丝儒雅。 当然,用儒来形容霍光是对他的一种讽刺。 他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并不执着,能够得到孝武皇帝的信任,不是因为读经好,而是擅长政务,因为小心翼翼。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是务实的实干家,与经学家是两回事。 虽然不跋扈,但是刘贺依旧觉得对方气势逼人。 这种气势与长相身形都无关,而是常年掌权者特有的盛气凌人。 刘贺看着霍光,大概能够猜到他要说什么。 “大司马免礼,你乃朝廷肱股,有话当直说,不必有那么多的虚礼。” “孝武皇帝大行之时,命老臣辅政于孝昭皇帝,老臣无能,未能替孝昭皇帝分忧,以至其早崩。” “老臣本就愚钝,忝列三公,日夜惶恐,如今已五十有四,残年余力恐不能再上朝辅政了。” 霍光中气十足地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将死的老人,在刘贺看来没有任何的诚意。 当然,刘贺不能戳穿这一切,只能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表演。 “臣恳请陛下赐恩,准许老臣告老致仕。” 霍光的话在冷清的朝堂中引起了一番波动。 尤其是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这些霍党,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错愕的表情。 众人明白,霍光是在试探天子。 但是他们没想到,霍光竟然在外朝的大朝议是当众提出这一点的。 如果这言行无状的新天子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当真同意了大将军的这个请求,那该如何是好。 幸亏刘贺不傻也不癫,他当然知道这是霍光对自己的试探。 该癫悖的时候癫悖,该正经的时候正经。 这才是一个演员应该有的修养。 “古人有言,大夫七十而致仕,大司马正值壮年,为、为何要离开朝堂,是寡人哪里做得不好,惹大司马不悦了吗?是不是那昌邑郎的事情,若大司马不愿意寡人掌兵,寡人现在就撤销昌邑郎,绝不再提此事!” 刘贺的话也让百官一愣,这天子的这些话未免太露骨了一些。 皇帝为了三百郎卫向大将军认错。 这不是让大将军跋扈昭然若是吗? 霍党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而刘德这个宗亲领袖更是脸色铁青——真是一个不争气的皇帝。 “陛下多虑了,老臣只是想要告老罢了,与旁的事无关。” “那寡人就不允,大将军才五十有四,那姜尚八十方拜相,与之相比,大将军正值壮年,怎可弃寡人而去?” “大将军于孝武皇帝有功,于孝昭皇帝有功,于寡人更有功。” “寡人现在就要赏赐大将军!” 刘贺说到这里,猛然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说了一句让百官惊叹的话。 “大司马现在是博陆侯,朕觉得不够,要封大司马为博陆王!” 刘贺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杨敞蔡义之流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大大地张着,能塞入一个鸡蛋。 刘德面色铁青,腮边的咬肌紧绷,不禁让人担心他的那一口牙齿的安危。 霍光也不禁侧目,带着些许惊讶望向站起来的刘贺。 刘贺内心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刘贺其人,封王其事 作为虚构的小说,刘贺有很多发挥的空间。 最直接的,带着几个手下,在宣室把霍光乱刀砍死。 本书的刘贺前期会伪装成一个言行无状,贪玩癫悖,对朝堂之事无任何经验的小白皇帝。 但是这个小白皇帝也不错。 对霍光来说不贪权,不急着亲政。 对百官来说,大节不亏(这個最难写,目前进宫一个多月,还没有开始呢)。 至于封王,要怪就怪我断章没断好。 让不少读者老爷以为刘贺会硬着封王,也不会的,是演,让霍光开心,让百官在说天子无状的时候,对霍光有点怨气。 至于百官对刘贺的印象,只要在皇位上坐着,就还有机会。 一个小孩在团圆饭上,和家里人说,我要天上的月亮,不然我就不吃饭了。家里长辈不会真的把小孩赶出家门吧(笑哭,我家就会这样)。 历史上的刘贺做了什么事情呢? 其实最大的一点就是想抢霍光的权。 所以不抢权,应该就不会踩红线。 至于荒唐,小说里的刘贺可差远了。 淫乱后宫,在天子灵前开派对,把皇宫里的宝物封赏出去,让奴婢在未央宫驾车横冲直撞。 至于百官喜不喜欢这个皇帝,这个阶段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刘贺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怎么安排几个属官,怎么面对立后之事,什么时候祭拜高庙,什么时候改元,如何进一步确立合法性,怎么在朝堂上掺沙子。 之后,才是如何让百官看到自己的长处。 大家提了很多建议,都很好很好,但不一定能容到一个故事。只能说在这个故事里尽量逻辑自洽。 仍然万分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和批评。 不多说了,码字去…… 另外,我发现读者老爷带入的人都不一样,有些带入霍光,有些带入群臣百官,有些代入刘贺,有些带入刘病已…… 这个也很有意思,大家可以看看自己代入的是谁。 再次拜谢各位使君的支持! 第114章 尊仲父,赐九锡(求追读) 百官惊愕的原因很简单,这有些言行无状的天子,竟然挑起了一件“祖制不可违”的事情。 高祖皇帝在推翻暴秦、击溃楚霸王之后,曾经大封异姓诸侯王。 但那是高祖皇帝迫不得已行的下下策。 当时的高祖皇帝虽然贵为大汉天子,但是其与群雄的关系不似君臣,更似同党。 群雄们人人都是一方军头,麾下自有一支雄兵,而高祖皇帝只不过是最大的一方军头罢了。 虽然实力够大,但是应对联合起来的其他军头,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再加上当时离战国不远,士族对推行郡县制的暴秦仍有恐惧,自然就会怀念行分封制的战国。 于是,高祖皇帝无奈之下,只得分封异姓王。 然而,之后的十几年里,异姓王叛乱不断,高祖四处用兵。 最终,不管是英雄还是枭雄,所有的异姓王都被诛杀掉了。 至于那些异姓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叛乱,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不在了,这对大汉帝国最重要。 大汉因此太平了十几年。 然而高祖皇帝晚年,诸吕横行,为了防止自己大行之后,吕后给诸吕封王,高祖皇帝与刘氏诸王、百官公卿杀白马歃血为盟,定下了“非刘氏上所不置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击诛之。”的誓言。 可是,白马之盟未能阻挡诸吕封王,但也是因为“白马之盟”,封王的诸吕最终也被一一剪除。 …… 大将军霍光位极人臣,但是封王似乎僭越了吧? 不管与霍光的关系如何,百官无一例外都觉得隐隐有些不满。 天子言行无状,对朝政一窍不通,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别看他平时与常人无异,但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傻事。 就像此刻的情形。 那么这能怪天子吗?这只能怪大将军的功劳实在太大,天子已经封无可封了吧。 而另一边,霍光也顿感惶恐,如芒刺在背,连忙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对刘贺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昔日高祖皇帝与百官公卿有白马之盟,说过非刘氏不可封王,祖宗之法,不可违背。老臣更是不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还望陛下收回此言!” “还有如此古怪的盟约,朕怎么好像从未听说过?”刘贺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信。 “高祖皇帝确实在白马之盟中曾说过:非刘氏上所不置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击诛之。”刘德从榻上站起来,面带愠色地说道,“陛下初登帝位,未涉朝政,不曾听说过,倒也不奇怪。” “老臣等可向陛下证明,宗正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杨敞这个丞相也站出来打圆场了,“大将军确实有功,然而不宜封王,陛下可另行封赏。” 接着,就是御史大夫、奉常和少府等人,都跟着一一出来作证。 得让三公九卿来证明“白马之盟”并非虚话,这让人感到有些滑稽。 可刘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看来还是朕孤陋寡闻,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了,既然如此,给大将军封王一事,就作罢吧。”刘贺用意兴阑珊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句话,百官终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天子虽然缺少治理朝政的经验,但终归是听人一劝的。 而霍光也顿感轻松:霍光自诩功劳再大,也不敢封王的。 天子临朝的经验实在太少了,差点就创下了大祸,看来要让太常教天子一些临朝的礼仪,更得在日后多让天子临朝。 “不过,虽然不能给大将军封王,但是从今日起,朕要尊大将军为仲父。” “仲”乃是排行第二的意思,仲父原指父亲的大弟,后来又可以用来尊称宰相重臣。 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始皇帝尊吕不韦为仲父,楚霸王项羽尊范增为亚父,总之都是一个意思。 刘贺要尊霍光为仲父,倒也没有逾制,“仲父”有什么实权,单纯地表示尊贵。 霍光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自然还想着要拒绝:“陛下,老臣恐怕……” 不等霍光拒绝,刘贺就猛地挥了一下衣袖,佯装震怒说道:“朕只是想要封赏大将军罢了,为何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 霍光看着天子,内心十分无奈地苦笑着,他在孝武皇帝身边行事二十余年,从未犯过一次错误,之后又为孝昭皇帝辅政十三年,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的纰漏。 如今堂上的这位天子,好像与这两位天子都不大一样。 不过还好,天子提的事情虽然有些孟浪,但终究是表示对自己的敬重,选一些郎中好好地陪陛下读书,应该会有所改变的。 “那……那老臣谢陛下恩赐。”说罢,霍光就拜了下去。 “如此甚好,从今日起,朕就称大将军为仲父了!”刘贺雀跃道,十八九岁的人如同少年一般,在榻上拍手说道。 “可这还不够,朕还要赐仲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锡,增食邑一万户,赏黄金一万,杂缯五万匹,官奴婢三百人,马二千匹!” 刘贺这一连串的话又一次引起了百官的震动,那交头接耳的声音已经是压都压不下去了。 赏赐食邑万户,连带后面赏赐的那些钱物,数目虽然巨大,但其实都是从少府的天子私库中支出的,倒也没有什么。 关键是前面的“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锡”才是引起震动的关键。 入朝不趋就是上朝时可以慢慢走,不需要快步。 赞拜不名就是举行各种祭祀大典时,只能称其官名,不称其姓名。 这三者,再加上剑履上殿,就是臣子可以在获得的四项特权。 至于加九锡,尊贵程度更甚。 加九锡就是赏赐九种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礼器,分别是金车大辂、衮冕之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孝武皇帝时,就曾定下九锡的规格,作为赏赐给诸侯大臣的礼器,是为人臣者能够获得的最高殊勋——当然,到了后世,加九锡会成为篡位的前兆,但是此时还没有此层含义。 否则,霍光胆子再大,也不敢接受。 从孝武皇帝至今,还未曾有人获得过如此殊荣。 非要说大汉谁有资格获得这种殊荣的话,那恐怕真的也只有霍光了。 如果说加封异姓王是完完全全的荒唐之举,霍光必须要拒绝;那这一次,天子赏赐的这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代表着天子对自己的尊重。 霍光的内心深处,居然滋生出了一丝渴望。 辅佐三代天子,兢兢业业。 如果自己都不能承受这样的赏赐,何人还能承受呢? 赏赐的仪制定出来,不就是给人得到的吗? “仲父劳苦功高,可受此殊荣,再要推脱,可就是寒了朕的心了。” 几息沉默。 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的霍光,再一次拜了下去,明显有一些激动地说道:“老臣霍光,谢陛下恩。” “这地上太硬,小心伤了膝盖,仲父快快请起吧。” 霍光有些感动,也有些激动,但是此时,其他的官员,连同丞相在内,面色都有一些古怪。 也说不清是是愤怒、还是嫉妒,又或者是不甘。 不偏不倚,行天子之道,所以刘贺当然不会只赏赐霍光一人。 百官公卿,都要赏赐。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做皇帝也一样,做大臣也一样。 “不只是仲父劳苦功高,众卿辅佐先帝,辅佐朕,也有大功,朕皆有封赏。” 刘贺这句话终于让百官又振作了起来。 第115章 人人有封赏,人人得恩赐(求追读) 接着,从百官之首的杨敞到迎驾副使丙吉,刘贺全部都大大方方地赏赐了一遍。 要么就是增加食邑的户数,要么就是升外朝官加中朝官,要么就是最直接了当地赏赐黄金缯缣。 总之,就是人人有封赏,人人有恩赐。 百官脸上那古怪的神情渐渐就少了许多。 虽然陛下赏赐似乎有些过重了,有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嫌疑,但是大将军连九锡都拿了,难道自己还不能跟着喝一口汤吗? 百官也是人,谁又可能拒绝得了真金白银、高官厚禄的赏赐呢? 更何况,这些赏赐可都是天子赏赐的,拿起来名正言顺,没有一点的负担。 只要以后在朝堂上忠心耿耿,那么就对得起这份恩赐。 就连一直铁青着脸的刘德面色都和缓了许多,身为阳城侯的刘德被增封了食邑五千户,是除了霍光之外收到赏赐最重的大臣。 这让刘德不免对天子的看法有了改观,几千户食邑固然很多,但是更能体现陛下的不偏不倚,没有忘记宗亲们。 …… 看着百官如沐春风的表情,刘贺很满意。 现在的他对钱财这些东西看得很淡,因为最关键的就是先要把皇位坐稳了。 钱没有了可以再赚,皇位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贺赏赐的人很多,几乎覆盖了朝堂上所有的人,有一些没有在朝上的人也都得到了封赏。 这些不在朝堂上的人,一部分是品秩较低但是参与了孝昭皇帝丧礼的官员,一部分是三公九卿的子侄辈。 为了掩盖自己早就对他们的家族了若指掌,刘贺是一边询问一边给予赏赐的。 这样一来,时间也就花得格外多了一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让赏赐的事情告一段落。 刘贺觉得有些燥热,呼吸也有一些急促。 而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满面红光,正在兴头上。 不过,刘贺也注意到了一些例外,比如说张安世、比如说赵充国……尤其是那个丙吉,神色如常,甚至与当下喜庆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似乎在冷眼旁观。 刘贺暗暗地将他们的名字记下,这些人想必是朝堂之上最大的异类了。 只不过不知道他们是废太子一党,还是广陵王胥一党——此时的刘贺还不知道,霍光的刀已经向广陵王胥挥过去了。 刘贺看着百官喜悦的样子,知道机会来了。 “仲父,还有许多品秩稍低的官员,朕还未曾与他们见过面,倘若有功而朕又遗漏了,还请仲父在朝议之后,替寡人拟一份诏书,将遗漏的人补上。” “老臣会与诸公仔细商议的,陛下宽心,定让陛下的恩泽遍及百官。” “如此甚好。” 刘贺似乎又想了想,再次站了起来,放大了声音说道:“堂上众卿,朕可曾遗漏何人,未曾封赏?” 百官面面厮觑,被遗漏的都是品秩低微的小角色,堂上的官员都是两千石以上的重要人物,似乎已经没有遗漏谁了吧? 乐成身为少府,他的位置很靠前。 天子刚才那一番封赏之中,乐成增加了两千户的食邑和还拿到了一千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也都被天子征召进了羽林郎,充当郎官,所以心情很是不错。 如今刘贺一问,这乐成猛然想起了自己在昌邑国遇到的那個“便宜”弟弟——安乐。 安乐此时不在殿上,刚才封赏似乎也没有提到他,而他又是昌邑国的属官,自己应该提一提。 这不只是因为自己暗暗与安乐结成了一党,更因为安乐是天子潜邸的百官之首,说不定还能搔到天子的痒处呢? 想到这里,乐成站起了身:“陛下,下臣乐成斗胆一提,陛下确实遗漏了几个人。” 刘贺看到是乐成,眼前顿时一亮,他知道拍马屁的人来了。 “哦?乐卿直说无妨,寡人漏了何人?” “陛下从昌邑国带来了六个属官,他们都有护驾之功,应该得到封赏。” 昌邑国的属官是外来户,本来应该引起满朝百官的猜忌,但是天子刚才实在太慷慨了,所以百官已经把昌邑国属官当成了自己人。 无非是六个人,又不是六十个,六百个,偌大的长安,难道还容不下他们吗? 所以乐成的话音刚落,蔡义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就站了起来,说道:“少府所言极是,昌邑国属官,护驾有功,又常年伴在天子左右,理应得到封赏。” 接着,纷纷就有人起来附和。 刘贺很满意,但是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把目光看向了霍光,假作试探的样子说道:“仲父,赏赐昌邑国属官一事,可合祖制?” 刚才,乐成刚刚提出这个话题的时候,霍光心中是警惕了一下的,但是转念一想,区区六个昌邑国属官,似乎也无碍。 更何况,自己得到的赏赐最多最重,完全没有理由拒绝此事。 总不能自己磕头谢恩,而完全把昌邑国的属官排除在朝堂之外吧,这未免太小肚鸡肠了一些。 “当然符合祖制,他们是陛下潜邸的近臣,要论护驾之功,是要排在我等前面的。” “仲父谬赞了,他们与朕一样,都来自昌邑那穷乡僻壤,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刘贺这番过度的自谦,立刻招到了百官的“反对”,人人都说昌邑是人杰地灵的封国。 时机终于成熟,刘贺亮出了自己的刀子。 大行封赏到了滥发名器的地步,为的就是把手底下这六个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安乐乃昌邑相,是一员循吏,能够治理一方百姓,朕想问一问仲父,他适合拔擢到哪里去呢?” 安乐已经是品秩两千石的郡国守相,暂时又无法晋为九卿,刘贺特意说他适合治理一方百姓,那么就只剩下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这三个位置了。 霍光思考了一番,说道:“左冯翊一职如今空缺,可让安乐出任此职。” 刘贺想的是让安乐当京兆尹,虽然安乐是墙头草,但是至少还算半个自己人,由他担任京兆尹,自己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了。 但如今,能当上左冯翊也不错,毕竟管辖着长安东北部大片的地区,下辖二十四个县,人口达到九十余万,而府衙就在长安城内东北角。 “安卿真的能担此重任吗?” “安乐上一次的上计是优,今年想必也不会差,是一员循吏,出任左冯翊恰到好处。” “原来如此,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深思熟虑,令老臣钦佩。” 安乐只是前菜,刘贺接下来要提的王吉,才是关键。 第116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求月票) “王吉乃昌邑中尉,虽然是儒生,但任内在捕捉盗匪之事上也颇有建树,数月之前,才领兵剿灭了大野泽上的两股水匪,仲父,觉得他可以去何处呢?” 没有等霍光开口说话,刘贺又接着说道:“王吉善读《诗经》,临来长安的时候,王傅让朕多读一读《诗经》,所以倒也不想他去别处太远的地方,要不然就在未央宫给朕当郎中吧。” 天子的郎中品秩为六百石,昌邑国中尉的品秩是比二千石。 哪有立了大功,品秩还下降了的,所以刘贺显然是在以退为进。 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这时,那有些讨人厌的御史大夫蔡义又站了起来。 “陛下慧眼识珠,王吉品行方正,治学严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蔡义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蔡卿也知王吉的为人?”刘贺有点疑惑地问道。 “陛下所说的王吉,是蔡公的学生,曾跟蔡公学过《韩诗》。”霍光说道。 “嗯,大将军说得不错,王吉确实与我学过一年的《诗经》,所以也算有半份师生情谊,陛下与他学《诗经》,定能有所收获。” 蔡义这几句话明着是在夸奖王吉,实则是在给自己牵线,暗示自己与天子的关系。 王吉是我的半个学生,天子又是王吉的半个学生,那么自己不就等于天子的小半個老师吗? 刘贺当然听出了这层意思,直截了当地说道:“那蔡卿岂不是也与朕有几分师生情谊了吗?真是妙哉妙哉,他日蔡卿有空,寡人定要向你请教。” “老臣不敢当,陛下如想读诗,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蔡义说是如此,但是脸上的喜色未减半分,坐下时,还得意地看了看身边的杨敞——御史大夫实际是副丞相,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 刘贺一切看在眼中,原本想把这蔡义赶出朝堂,但如今似乎可以留下来了。 三公九卿也是人,都各有各的小九九。 这就是刘贺可以利用的地方。 就拿这蔡义来说,自己叫他一声老师也未尝不可,他日也许就能替自己出一点力。 有了蔡义的加持,刘贺对王吉将要担任的位置就更有信心了。 果不其然,霍光说道:“上官太后不日将要移居长乐宫,届时,未央卫尉范明友也会跟随前往长乐宫担任卫尉,这未央卫尉自然就空缺了出来,让王吉出任未央卫尉一职吧。” 听到最后几个字,刘贺心中狂喜。 未央卫尉,刘贺想要获得的就是这个位置。 各宫都有卫尉,职责就是管辖一宫的宫禁宿卫。 就像这未央宫的卫尉,名义上是可以管辖未央宫所有的兵卫——与光禄勋管辖的郎卫相互制约。 如此一来,刘贺至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把人身安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不知是昏了头还是过于自信,竟然没有争夺未央宫的卫尉,而是把自己人安排成了长乐卫尉。 以至于最后,自己被废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刘贺正是看到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拿到了长乐卫尉一职,他才摸清楚了霍光的底线,才胆敢觊觎这个重要的职位。 看来,他压宝压对了,内心又怎能不狂喜呢。 另一边,霍光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未央卫尉一职固然重要,是九卿之一,但是各宫都用卫尉,能调动的兵力也并不多。 更何况,兵卫中有大量霍氏的子侄辈,这王吉就算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倒不如直接遂了天子的愿,让他安生一些,免得再被惊吓到。 …… 如此一来,两个品秩最高的官员安排好了,剩下的人就好办多了。 “龚遂一直是朕的郎中令,可毕竟年纪大了,不宜再任他职,就让担任昌邑郎的中郎将吧,那些少年郎最怕他了。” 霍光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昌邑郎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让七十多岁的老头去统领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如同儿戏。 这时,就连霍光都对此事彻底地没有了戒备。 一堆老弱病残,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剩下的三个人就更简单了,禹无忧继续担任刘贺身边的郎官,陈修安排到了诏狱当狱丞,薛怯则去太仆寺当太仆丞。 这三个人的品秩都不高,位置也并不是很重要,所以霍光都没有任何的阻拦,也没有一点疑心,大手一挥就全部都同意了。 朝堂上的百官得到了封赏,昌邑国的官员也都各有拔擢。 最重要的是,皇帝仍然以大将军为肱股,而大将军也尽心尽力。 大汉帝国除了换了一个天子之外,一切照旧,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身处庙堂之上的刘贺,当然不会忘记大汉那些可爱的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刘贺最为清楚。 在征得霍光的同意之后,刘贺宣布大赦天下,所有死刑犯全部改为流刑,流刑改为笞刑,以此类推,所有犯人都降刑一等。 同时,刘贺还减免了昌邑国三年的赋税,并且下令给整个大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放钱一千,粟三斗,肉一斤。 至于各地的郡国兵、百石小吏、长城上的遂卒遂长和长安城的卫士郎官……刘贺当然也不会忘记他们,所有人都可以拿到钱一千,肉三斤,帛半匹。 这些赏赐微不足道,甚至不一定能如数发到他们的手上。 但却也是身为天子的刘贺,对他们的一份心意。 看起来是小恩小惠,但已经是刘贺能够做到的全部了。 …… 午时过后,第一次朝会结束了,有些精疲力尽的霍光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尚书署处理奏折,而是乘着马车向家里赶去。 马车内,霍光闭目养神,几个月来的疲倦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不过他的心情倒是很放松,新君虽然癫悖,但总还算识大体,对自己也颇为倚重,这就让他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天子左一个仲父,右一个仲父地叫着,让霍光都不免有些感慨。 纵观大汉立国百余年,不管是萧何还是陈平,都没有自己站得高吧,几十年来如履薄冰,似乎到了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马车车轮的声音让霍光越发地困起来,但是他仍然强撑着在心中盘算。 早早回府,一是想要早点歇息,准备明日在内朝和天子的会面;二是要回来与自己的夫人商量一件事情。 如果此事能成,那么霍氏在大汉的根基会更加稳固。 不知不觉之中,马车驶入了尚冠里,停在大将军府外。 第117章 从妾室到正妻的霍显(求推荐票) 霍光的宅邸与其说是大将军府,倒不如说是大司马府。 因为大司马是外朝官职,大将军是内朝官职。 霍光开府的权力更多的是来自大司马一职,所以自然应该称为大司马府更准确。 只不过大将军府听起来更加威武,所以就使用了这个称呼。 和大汉大部分的府衙一样,大将军府同样是前府后院的格局。 规模比昌邑相府要足足大上两倍。 霍氏家族的核心人员,都住在这里,加上府中的诸曹和属吏,有数百人之多。 而这还只是庞大的霍氏家族的心脏罢了,尚冠里和戚里的其他地方,还分散着其他霍氏亲戚的宅邸。 不谈霍党的其他人,光是霍氏亲戚奴仆,估计在这长安中就有万余人之多。 为了这么多人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霍光也只能进不能退。 平日里,像今日这样的朝议并不常见,所以霍光一般是晨间呆在府里处理军务,午间用膳之后,再去未央宫的尚书署里处理朝政,直到宫门落闸之后,才会返回大将军府歇息。 十几年来,除了一些特殊的节气之外,霍光日日都如此,从来没有过额外的停歇。 …… 马车绕到了大将军府的侧门,直接就驶进了位于中堂后方的宅院——这宅院居然就是三进三出的规模。 霍光从马车上下来,院中的奴婢立刻行礼问安。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就朝着中院走去。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霍光走得有些飘飘然。 带着这份得意,霍光前脚刚刚走进中院的正堂,身着华服的大将军夫人霍显立刻就迎了上来。 霍显已经年过四旬,但是优渥的生活让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风韵娉婷,容貌秀丽。 在举手投足之间,却又向外散发着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的气息。 唯有一些让人不适的,就是霍显的五官过于精细,以至于眉梢之间隐隐流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刻薄与狐媚。 “夫君,今日的朝议如何,天子待你可还亲近?”霍显一边给霍光送上擦脸的巾帕,一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霍显急不可耐,让眉眼之间的那一丝刻薄更重了。 “夫人再着急,也要容我把这脸擦干净吧?”向来都是一脸威严的霍光竟然不恼怒,常年藏在美髯之下的表情竟然活络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岁。 “哼,那贱妾就等你片刻!”霍显杏眼一挑嗔怪着说道,完全不惧怕霍光这一家之主。 这长安城里,这大汉帝国,恐怕只有霍显才能在霍光的面前如此放肆了。 …… 霍显本不姓霍,甚至连她自己恐怕都说不清楚自己姓什么了。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霍显的出身实在太低微。 霍显祖籍齐地,本是家有薄财的地主,因为某年黄河改道,洪水泛滥,一夜之间,所有土地都变成一片泽国。 至此,霍显一家就成了无地的流民。 在大汉,流民等同于罪犯。 霍显家中的长辈用最后的一点家财,换了一份通关文牒,来长安投靠远亲,然而远亲没有找到,一家人却又染上了时疫,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年仅十五岁的霍显独自流落长安街头。 在长安,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几乎不可能活下去,至少不可能干净地活下去。 但是,霍显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 她在即将饿死街头的时候,遇到了霍光的一個门客。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门客一时心善,将皮包骨、头长虱、身有疮的霍显带回了霍府,让她成为了霍光正妻的婢女。 霍显流亡一路,早已见惯了太多人吃人的肮脏和勾心斗角。 所以当她走进霍府,看到霍家的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霍家谋得一个自己的差事。 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显,自然有显赫的含义。 在霍宅休养了一阵之后,在丰富的食物的滋养之下,貌不惊人的霍显竟然如同春日的牡丹一般,迅速地展现出了自己的身姿和魅力。 霍府很多年轻的门客和仆役都开始暗送秋波。 但是,霍显不为所动,因为她的猎物是霍家的主心骨霍光。 当然,最好的猎手总会把自己伪装成猎物。 从那之后,霍显总是寻找机会在霍光的面前出现,那如一汪秋水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间向霍光传递着情爱之意。 终于,某个雨夜,霍光的正妻偶感风寒,于是就让霍显去照料还在府中处理政务的霍光。 风雨交加夜,正是拥香惜玉好时候。 那夜的雨一夜未停,风雨交加,掩盖了许多不雅的声音。 不久之后,霍显就成了霍光的妾室,而霍光正妻的风寒,也再没有好过。 短短半年之后,霍光的正妻驾鹤西去,已经有了生孕的霍显自然而然成了霍光的正妻。 霍光的第一个正妻只给他留下了一女,而霍显生育能力很强,接下来一连为霍氏带来了六个子女。 而其中就包括霍光的独子霍禹。 有了那么多的子嗣,又有治家的手腕,还能在闺帷之中降服霍光,霍显自然成了霍家的另一根顶梁柱。 纵使已经过上了雍容无忧的生活,但是霍显骨子里的心机是掩盖不住的。 在霍光面前,霍显是泼辣能干、风情万种的夫人;在外人面前,霍显则是心毒手辣、冰冷果决的主母。 对于霍显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维护霍家的光耀。 落到实处,则是“爱其子,则为计之深远”。 儿子霍禹未来能继承霍光的衣钵自是不必说,而几个女儿,也被许配给了朝中的权贵——她们不只自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把更多的人绑定在了霍家这辆战车上。 而如今,唯一剩下的就是年仅十五岁的小女霍成君了。 霍显自然要为她谋划一个好的前程。 …… 不多时,霍光终于擦好了脸,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在榻上坐下了。 霍显唤人拿来了茶具,坐在了自己夫君的对面,为他泡茶。 这种喝茶的方法,最近才在长安流传开来,据说就是从那昌邑国传来的。 半炷香的时间,茶香四溢。 霍显用白如葱根一般的手,将一杯热茶送到了霍光手上。 “夫君早间辛苦了,贱妾给夫君斟茶了。”霍显眉眼流动地说道。 霍光仅剩的一点疲乏一扫而光,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冲入肚腹,让霍光有些燥热。 “陛下对我很是敬重,在朝堂上尊我为仲父了。” “果真如此吗?”霍显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摔下。 “为夫何时骗过你?” 接着,霍光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霍显越听心跳越快,看来,小女霍成君的福气来了。 第118章 令天子立霍成君为皇后(求追读) 霍成君是霍光与霍显的年龄最小的女儿,如今十五岁,与上官太后的年龄相仿,正是婚嫁的时候。 至于,霍成君的几个姐姐,霍光与霍显都给他们安排了好人家。 正妻的长女嫁给了上官安,乃上官太后的生母;霍显的长女嫁给了品秩比两千石的建章卫尉邓广汉;二女嫁给了品秩比二千石的光禄大夫赵平;三女嫁给了品秩两千石的度辽将军范明友;四女嫁给了品秩两千石的安定太守任胜;五女嫁给了金日磾次子秺侯金赏。 霍光的五个女婿加在一起,是名副其实的万石,从高祖皇帝以来,恐怕都未曾有过地位如此显赫的家族。 而如今,只剩下最小的女儿霍成君了。 “陛下在潜邸的时候,可曾有过婚配,又可曾带入宫来?”霍显继续急切地问道。 “未曾婚配,甚至连一个女子都没有从昌邑国带来,否则为夫也不可能即刻回来。” “那就是说,立刻就可以让陛下迎娶成君,让成君名正言顺地将其立为皇后咯?”因为话说得太急,所以霍显那清秀的脸上,竟然隐隐约约有一丝狰狞。 “夫人洞若观火,成君今年刚满及笄之年,虽然还有一些早,但上官皇后被孝昭皇帝立为皇后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所以成君此时进宫,也不算太早。” 霍光一提到上官太后,霍显的脸上立刻就有一丝不悦。 对于上官太后,霍显可是有不少恨的。 第一层恨,是上官太后的母亲是霍光第一任正妻的女儿,继室憎恨原配的子嗣,天经地义。 第二层恨,是上官家虽然已经覆灭,但是正妻的长女嫁的人最好,霍显不免嫉妒,如今贵为太后,是大汉名义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第三层恨,是上官太后占据了孝昭皇帝的皇后之位,而且还没有诞下子嗣,未能让霍家根基更深一步。 这三大恨当中,最重的一层就是第三层。 如果没有上官太后,那么霍成君早就当上皇后了。 虽然辈分上难免有一些混乱,但是和霍家的荣华尊宠比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为此,霍显不知道在闺帷之间给霍光吹了多少次枕边风,想让霍光以罪臣之女的名义,废掉上官皇后,然后再让霍成君入宫,立为皇后。 但是霍光对这個外孙女是有感情,也是有愧疚的。所以,非常罕见地没有被霍显的枕边风打动,一直迟迟不肯废掉上官皇后。 不过,还好,那孝昭皇帝终于还是大行了。 虽然上官皇后也成了上官太后,但是新君来了,霍显就可以让霍成君成为皇后了。 当霍光在朝堂上甄别新帝的成色时,霍显也在盘算着让霍成君入宫的事情。 所以,皇帝刚刚登基,霍成君就想让霍光尽早将此事办成。 此刻,听到皇帝没有婚配,甚至连暖床的婢女都没有带一个,霍显当然激动。 “夫人,只是有一事恐怕有些许不妥……” “何事?”霍显警惕地问道,难不成陛下不近女色? “陛下幼年时饮酒过多,患了头痛的隐疾。” 霍光有些为难地说道,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百官面前,那副大将军威严的模样了,和给挑选贤婿的寻常富家翁没有什么区别。 “宫中如此多的太医,府上也有不少良医,想要治好头痛的病症,不是一件难事。”霍显非常爽利地说道,一举一动之间,自有一种泼辣的味道。 霍光看重的就是霍显的这一点,与别的女人都不同。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陛下不只是头痛之病,心性似乎还有一些顽劣,成君如果进宫,恐怕是要受一些气的。” 说到此处霍光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是一想到这关乎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的将来,霍光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虽然对我颇为敬重,但言行似乎也有些孟浪,夫人有所不知,陛下竟然要封我为王。” “当真?”霍显秀眉一挑,她没有注意到天子的言行无状,只注意到了封王这件事。 霍氏封王,这是霍显早就想过的事情。 “这还有假,幸亏杨敞和蔡义他们出面阻拦,否则这朝堂上就要出大乱子了。” “哼,夫君未免也太过于谨慎了,我霍氏一门为大汉付出了多少心血,就拿兄长来说,大汉有何人能比得上他的战功,而夫君你辅政十几年,劳苦功高,封王又如何?” 霍显说得言之凿凿,在为霍氏鸣不平,然而实际上,她其实从未见过冠军侯——没有见过也不要紧,不妨碍她把冠军侯这个兄长挂在嘴边。 “夫人谨言慎行,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再提!”霍光连忙阻止,但是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没有对霍显说一句重话。 反倒是霍显,杏眼一瞪,有一些不甘心地闭了嘴。 沉默片刻之后,二人又才把话题带回到了天子的身上。 “头痛之疾也并非不能治,况且夫君也说了,陛下只是受了惊吓才会言行无状,如今他在那未央宫里,有兵卫郎卫团团为之,何人能吓得了他,犯病的时候恐怕不多。” “到时候,再让那太医令想办法治一治,说不定高祖皇帝庇护,能治好呢?” “至于心性顽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夫君多挑一些郎官从旁教导,平时多提点督促,想必会有所收敛的。” “大汉的几代天子,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吗?” 霍显的一番话,让霍光心动了。 “夫君莫忘了,天子终究是天子,你如今位高权重倒是不假,霍氏一门权势显赫也不假,但你我去了之后,霍氏的前程会如何呢,禹儿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夫君难道忘了诸吕的前车之鉴吗?” 霍光当然不会忘,诸吕之事过去很久了,他更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流血的时候。 但是,诸吕最后的惨状常常出现在霍光的梦境里。 站得高,摔得痛。 霍光站在大汉的顶点,但是始终对百年之后的事情有所担心。 谁知道朝堂上唯唯诺诺的诸公,不会是第二个周勃和第二个陈平呢? 如果不是担心霍氏遭祸,他又何必如此“跋扈”呢? 为了孝武皇帝是真,为了大汉天下是真,为了天子是真,为了自己的权势是真,为了霍氏的前程也是真。 “将成君送入未央宫,立为皇后,他日再诞下子嗣,那就是陛下名副其实的嫡子,日后即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此一来,禹儿就是天子的舅舅,仍然是朝廷的栋梁。” “唯有如此,我霍氏一门的荣耀才能延续下去。” 霍显喋喋不休地说着,脸上娇俏的神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 在激烈的表情之下,霍显脸上那衰老的痕迹逐渐显现,颧骨凸起,面庞微塌,更显狰狞。 这些话,霍显不知道说过多少次,霍光都不以为意。 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最近,前前后后忙碌了几个月,霍光觉得自己老了,似乎是时候考虑一下身后事了。 最终,霍光下定了决心。 “夫人说的是,这几日为夫就来安排此事,定让成君当上皇后。” 霍显听完,先是一愣,转而就笑若桃花,刚才的狰狞尽数收敛起来,又变回了那温婉雍容的模样。 第119章 朝政有仲父,朕还年幼(求追读) 翌日午后,宣室里,身着天子冠服的刘贺正在专心致志地练字。 宣室并不算大,但地位却非常特殊。 不仅是因为宣室是前殿的正室,离前殿更近。 还因为从孝文皇帝开始,此处就是大汉天子面见重臣的地方。 而最有名的事情,莫过于孝文皇帝曾经在这里与贾谊彻夜长谈。 只不过这件事情,在后世那李商隐的诗中,却显得不是那么光彩。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过,那都是后人的评价了。 从太子册封礼结束之后,刘贺就名正言顺地住进了这里,而宣室殿的东西两侧分别是温室殿和清凉殿,分别是皇帝冬天和夏天住的地方。 刘贺知道,两个月之前,孝昭皇帝就是在这里突然病逝的。 虽然他移驾入住的时候,此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所有的器物用具也都全部更换了一遍。 但是刘贺最开始仍然有一些恐惧,直到孝昭皇帝下葬于昭陵,彻底从人间被抹掉之后,这份恐惧才被刘贺消化掉了。 ……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刘贺都在忙着在丧礼和嘉礼上当吉祥物,始终没有机会把那剩下的一半《论语》默写出来。 如今再接着往下写,字的结构似乎又散了一些。 看来,和所有事情都一样,练字这事也一日都不可荒废。 慢慢地写了半个时辰之后,刘贺终于满意地停下了笔。 今日练字,不只是为了练字,更为了让自己心静。 因为再过一会,霍光就要来了,这是刘贺第一次单独与霍光见面。 那当然要让自己心静下来。 “禹无忧,茶备好了吗?”刘贺将写好的字放到了一边,大声地喊道。 一阵响动之后,宣室殿的门被推开了,一個年轻而陌生的内官走了进来。 “陛下,茶和茶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贺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一时有些愣神。 半晌之后,他才想起来,虽然昨日在朝堂上给王吉和禹无忧等人定了新的官职,但是尚书署拟定诏书,下发诏令还需要不少时间,所以这些昌邑国旧人起码还要七八天才能履新职。 在这段时间里,刘贺仍然要孤军奋战。 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内官,不过十三四岁,因为去了势,所以容貌显得格外清秀。 “你叫做什么?” “小奴陷耳。” 刘贺先是疑惑,但是看清楚内官右边的耳朵有一些内缩之后,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贱名。 “祖籍何处?” “河内郡怀县。” “因何而进宫?” 刘贺问罢这句话,内官拜了下去,在地上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才说道:“小奴乃罪臣之后,祖父牵扯到了谋反之案。” 内官不过十三四岁,经过一番推算,这谋反之案想必就是上官家的谋反之案了吧。 小小年纪,就受了宫刑,刘贺对对方不免有一些同情。 腐刑和肉刑很可恶。 这小内官的悲惨身世与皇权有关,但是他却仍然愿意留在宫中服侍天子。 这恐怕就是皇权的威力吧——君权天授,何人不惧? “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一个老祖母,在暴室中做工。” 暴室是掖庭下辖的染织工坊,因为染品需要晒干而得名。 宫中宫女有病,贵人皇后有罪者,也会被送到此处软禁,因此暴室不只是工坊,还是监狱。 刘贺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暴室有一啬夫,名为许广汉,你可认得?” “见过几面。” 刘贺点了点头,之后要找这许广汉可以让这个内官带路。 “你的本姓是什么,可还记得?” 内官迟疑一番,才颤声说道:“小人本姓樊。” “高祖时有大将樊哙,这是一个好姓氏,不应被遗忘,从今日起,你就改回本姓吧,朕再给你一个克字,以后你就叫樊克吧,希望伱能克已尽忠。” 小内官的猛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不想接受吗?” “小奴不敢,谢陛下赐名!”樊克立刻对着刘贺连拜了三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小内官先前曾是服侍孝昭皇帝的内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进宫来这宣室当差恐怕也已经两三年了。 和刘贺这个外来户比起来,他对这未央宫要更为熟悉。 不管是现在,还是禹无忧他们进宫之后,这樊克恐怕都能发挥一些作用。 所以,刘贺给他赐名,既是对他的同情,也是收买人心的一个办法。 把人当人看,刘贺要把在昌邑国做的那一套继续搬到未央宫来用。 “好了,你先下去吧,仲父来了之后,就把茶和茶具端进来。” “诺” …… 两刻钟之后,霍光来到了宣室,一番行礼和回礼之后,刘贺与他隔着一张案几,面对面地做在了一起。 樊克很机灵,立刻就把茶和茶具端了进来。 水已经提前烧开了,所以正好就可以用来泡茶。 “仲父,先莫谈政事,朕先来给你泡茶。” 也不容霍光想要拒绝,刘贺就自顾自地开始倒水、滤渣、斟茶……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手。 刘贺非常喜欢在泡茶的时候谈正事,不只可以让对方放松,还可以用来做自己的掩饰。 而此刻的霍光也观察天子的一举一动,之前的癫悖之举全看不到半点迹象了。 说陛下有癫悖之疾恐怕确实是危言耸听了,顶多是心智成熟得比较晚罢了。 看来,以后要下一道诏令,谁敢说天子有隐疾的,全部都杀无赦。 “仲父,请饮茶,看看朕泡的茶如何?” 泡茶的方法刚刚在长安流行看来,还是一种新鲜事物,霍光身居高位,自然也会附庸风雅。 霍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陛下泡的茶,恰到好处。” “诶,仲父喝得太急了些,需要一口一口慢慢地饮,反复品味其中不同的滋味。”刘贺说着,自己也端起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脸上有惬意的神情。 霍光笑着摇了摇头,也有一丝好奇,照着刘贺的样子,自己斟了一杯,细细地品鉴了起来,竟然真的喝出了些许的不同。 他突然想了起来,这新式的泡茶之法,似乎就是从昌邑国传来的。 “陛下,这茶的饮法,似乎是从昌邑国传来的?” 刘贺嘴角浮现顽童得意的笑容,说道:“仲父说得没错,这饮茶的方法确实是从昌邑传来的,而且还是朕琢磨出来的法子。” 霍光先是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旋即就收敛了起来,他郑重其事地放下茶杯,说道:“此法虽然有趣,但是陛下以后还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朝政上,切莫玩物丧志。” 敢说天子玩物丧志的,恐怕就只有霍光了。 “朝政有仲父辅佐,朕还年幼,不需操心太多的事情。”刘贺笑呵呵地道。 喝了几杯茶之后,君臣二人神清气爽。 霍光也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今日的正题。 第120章 缓亲政·拜高庙·早立后(求追读) 霍光今日来找刘贺,其实不只是为了霍成君的婚事,还有一些其余的事情要说。 即使是想要立霍成君为皇后,也不能由他来说。 他只能微微开一个头,然后再由其他负责此事的官员来提,否则就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霍光权势再大,也是臣子,有一些规矩是不能篡改的。 而在今日要说的几件事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天子亲政的事情了——前几日在大朝议上,天子只是没有让自己致仕,并没有谈到亲政的事情。 既然天子说到了“仲父辅政”,那么霍光决定顺着天子的话往下说。 “陛下如今已经年满十九了,明年就要行加冠之礼了,到那时,陛下就可以亲政了,自然不能再把时间放在这些琐事之上。” 刘贺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他没有想到,这小心谨慎的霍光,要三番五次地试探自己。 “仲父何出此言,难道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伤了仲父的心,以至于让仲父连续两次想要弃朕而去吗?那日在大朝议上说得很清楚,朕不许仲父离开朝堂。”刘贺一脸焦急地说道。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大汉的天子,加冠之后自然是要亲政的。” “那孝昭皇帝为何加冠之后,却未能亲政?” 刘贺说得面不改色,更是满眼的天真,但是这“无心之语”却让霍光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和愧疚。 是啊,自己为何没有让孝昭皇帝亲政呢? 一年多以前,孝昭皇帝行了加冠礼,自己确实曾经提出要还政于孝昭皇帝。 孝昭皇帝以自己体弱多病为由而拒绝了,在那之后,自己也未曾再提过要还政于帝。 为此,在朝堂之下的角落里,总有一些人说他霍光贪恋权势。 但是霍光又能怎么办呢,孝昭皇帝确实体弱多病,朝堂上的政事千头万绪,自己总不能放手吧。 “当时孝昭皇帝体弱多病,不能操劳政事,否则老臣早就回乡颐养天年了。” “陛下圣体无恙,明年加冠之后,自然就可以亲政了。” 霍光说得坦荡,脸上没有任何的愧疚。 “仲父有一事说错了,朕今年不过十六,还有四年才能加冠亲政呢。” 刘贺的脸上有得意之色,霍光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更改年龄,那只不过是为了让名义上过得去而已,亲政是大事,岂可当真?”霍光说道。 “可是这已经写在了宗谱之上的,岂能不当真?”刘贺反问道,“更何况,朕从未接触过朝政,连三公九卿都认不全,让朕亲政,那岂不是想让朕出丑吗?” “老臣可以从旁辅佐,但是大事应由陛下亲掌。”霍光往前紧逼了一步。 “仲父不用再劝了,这四年里,就莫要再提亲政的事情了,朕还想再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多读一读经,向古人多学一学如果为政,朝政的事情悉数还是由仲父决断,有劳仲父了。” “仲父如果真想让朕早日亲政,这几年倒不如先让朕从看百官的奏书开始,这样反倒稳妥一些。” 刘贺没有给霍光再推辞的机会,站起来就拜了下去。 霍光本也没有想真的还政,心中自然是一阵轻松,但是他也立刻站了起来,拜了下去郑重地还礼。 在这一拜一还之中,大汉接下来几年的权力框架就定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当霍光再次起身,在榻上坐下的时候,他对面前的天子更加满意了。 比大行天子身体好,比大行天子更贪玩,和大行天子一样敬重自己。 看来,自己果真没有选错人。 沉思几息之后,霍光决定让天子祭拜高庙。 “陛下,虽然登基之礼已经结束了,但是还有一事不可再拖延了。” “何事?”刘贺隐隐约约猜到了。 “祭拜高庙。” 果真是这件事,刘贺突然发现,要对付霍光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霍光确实有些跋扈,但并不是不讲道理。 只要不触碰到他核心的利益,那么霍光是愿意投桃报李的。 得让霍光感到安全,他觉得安全,自己也就是安全的。 “祭拜高庙?高庙就在长安城内,仲父为何特意提起此事?”刘贺明知故问道。 霍光罕见地慈祥地笑道:“大汉历代天子即位之后,都要到高庙祭拜太祖皇帝,上告自己承续宗庙之事,只有祭拜了高庙,才算是得到了太祖高皇帝的认可,才算是大汉的皇帝,才算是宗庙的天子。” 刘贺脸上装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则是一阵狂喜,如此一来,就算霍光再想要废掉自己,也要好好地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全凭仲父安排。” “那老臣与太常、少府商议之后,再讲此事回报陛下,应该就在本月。” 刘贺点了点头,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 “仲父,说到这宗庙,朕还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 “为何高皇帝庙号为太祖,孝文皇帝庙号为太宗,而孝惠皇帝、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都未有庙号呢?” 刘贺的话一出口,霍光刚才还很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了凝重。 “陛下有所不知,大汉各代天子都立有庙,但庙号不是每一位大行天子都可以获得的,对江山社稷有不世功勋方可追尊。” “原来如此。”刘贺若有所思地说道。 虽然没有再多问什么,但是刘贺已经想好了下一件事情该做什么了,追尊庙号这一件事情,有文章可以做——对自己有利,对霍光有利。 此时,茶已经喝下去了一半,最重要的两件事情,霍光已经说完了,对于这两件事情的结果,霍光都很满意。 那么,就只剩下自己小女霍成君的“终身大事”了。 又饮尽一杯茶之后,霍光终于想好了如何开口。 “陛下,亲政的事情,可以缓一缓,但是有另一件事情,陛下需要考虑一番了。” “何事如此着急?” “阴阳调和,子嗣绵延,实乃关乎天地人伦的大事,孝昭皇帝突然崩殂,朝堂不稳,原因在于没有留下子嗣。”霍光拐弯抹角一番之后,终于进入都了正题,“陛下应该要选妃立后了。” 刘贺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喜,后宫的戏码,这么快就来了吗? 当皇帝有公心和私心,公心是为了让大汉和大汉百姓换个活法,私心当然是充实后宫了。 辛苦那么就,享受享受怎么啦。 就在刘贺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看到了霍光深邃的眼神,一下子就如同掉入了冰窟之中。 所有的幻想瞬间荡然无存——自己只是傀儡天子,步步都是凶险。 孝昭皇帝想要宠幸谁都决定不了,自己要立谁为皇后就更决定不了了。 恐怕,就只能立霍光的那个小女儿霍成君了。 刘贺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公螳螂和母螳螂一夜新婚,第二日,公螳螂就被吃掉了,第三日,母螳螂诞下了小螳螂。 色字头上一把刀,刘贺头上的何止是刀,简直就是一把龙头铡。 第121章 大婚乃双刃剑也(求追读) 此时,茶壶中的茶水恰好要烧尽了,陶壶里发出了滋滋作响的声音。 刘贺没有回答霍光的话,连忙朝殿外喊道:“樊克,续水!” 樊克推门进来,开始往开始见低了的茶壶里面加水。 不多时,这个小内官就退出去了。 “仲父,泡茶需用软水,所谓软水,就是洁净之水,像井水、露水……而最好的,莫过于雪山之上的雪水……” 刘贺娓娓道来,看似在泡茶,实则在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寻找一个转圜的借口。 这个婚,可不好结啊。 因为这不是选妃立后那么简单,而是关乎到子嗣的问题。 以霍光对待孝昭皇帝的情况来看,他一定只想让霍成君诞下子嗣。 一旦霍成君诞下子嗣,霍家手上就多了一张牌。 刘贺要面对的情况就更为复杂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霍成君有了子嗣,那么刘贺就可有可无了。 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不明不白地死掉,而大汉也会提前进入两汉末期“少帝主国,外戚当权”的境地。 刘贺是来让大汉换一种活法的,不是让大汉重走老路,甚至提前走老路的。 更何况,即使刘贺平稳地等到了霍光百年,接过了大汉的权力。 那对霍成君和她的子嗣又怎么办呢? 霍光可活,霍家不能留——除非他们急流勇退,但是似乎不太可能。 难道到了那個时候,刘贺真的要像孝文皇帝一样行事吗? 孝文皇帝够狠,刘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狠。 …… 再给霍光倒了一杯茶之后,刘贺才缓缓开口道:“仲父,此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孝昭皇帝崩殂,才刚刚安葬,朕就选妃立后,恐怕为世人议论。” 霍光抿了一口茶,他原以为天子会痛快地答应,毕竟这件事情看起来像是对天子的胃口。 “天子大行,只需守孝二十七日,宗庙承续乃最重要的事情,守孝乃小孝,为大汉留下子嗣才是大孝、至孝。” 大汉以孝,霍光把孝字搬了出来,已经压住了刘贺。 一阵犹豫之后,刘贺终于是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只好点头说道:“一切都听仲父安排,但妃嫔的人数不要过多,三五人即可,以免有人议论” “老臣明白。” 立后就立后,只要不诞下子嗣就可以了,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刘贺有这方面的经验,拖上一年半载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历史上的霍成君不也没有剩下子嗣吗?说不定她本就不能生育。 另外,立了后,刘贺也能胆子更大一些了,步子也能迈得再快一些。 祸福相依,就看如何运作了。 …… 刘贺吃了暗亏,霍光拿到了实惠。 但是刘贺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得趁这个霍光愉悦的时候,伸手向霍光要一些东西。 “仲父,太后如今已经移驾到了长乐宫,先帝留在宫中的妃嫔该如何安置呢?” 从宗法制度来看,这些妃嫔都是刘贺的庶母,但是年龄上和刘贺差不多。 先帝的这些女人,留在宫中,终究是一颗火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被废除的理由当中,有一条就是同孝昭皇帝留下的宫人行淫乱之事。 这些暗处的坎坑,都要提前填平。 “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安置呢?” “先帝的妃嫔都是朕的庶母,可留在未央宫始终多有不便,朕以为,所有侍奉过先帝的宫人,与太后一同移驾到长乐宫,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他们闲时还能与太后一同游乐,想必也可以让太后的病早些痊愈。” “陛下通情达理、思虑周全,实属难得,老臣会把此事告诉少府和太常的。” 刘贺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还不够,刘贺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从前在昌邑国时,朕荒废了不少的时日,王傅和龚遂他们挑了八九个郎官和谒者陪朕读书,先前来得匆忙,未讲他们带来,朕可否把王傅和他们诏来长安,继续充任朕的郎官,仲父觉得如何?” 八九个还没有加冠的郎官,也变不了天,天子想要读书,是一件好事,霍光摸着美髯点头答应了下来。 至此,大汉天子和大汉隐形天子的第一次见面就结束了。 霍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刘贺也没有空手而归。 只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拿到的东西,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 霍光拜别了刘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宣室,向着尚书署走去。 这一日的天气非常好,天空如同外邦进贡的宝石一般湛蓝,与未央宫诸殿上的屋顶交相辉映。 让这座已经有一些暮气的宫殿,散发出新的生机。 在经过椒房殿的时候,霍光远远看到其中人来人往,似乎非常热闹忙碌。 应该是奴仆正在为上官太后收拾器物行李吧。 从皇后到太后,一字之差,更显尊贵。 可上官太后马上要从未央宫到长乐宫去了,看起来无限风光,但其中的凄凉苦楚有谁能体会。 长路漫漫几十年,上官太后恐怕注定要孤苦伶仃了。 霍光看了很久,直到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殿前驻足,他才觉得有些不忍,脚步匆匆地继续往尚书署的方向赶去。 不多时,霍光来到了尚书署,一卷卷的奏书,已经摆在了霍光平时坐着的几案上。 尚书署的尚书和侍中大约有几十个,大部分都在尚书署外的廊下听命,少部分在尚书署四周的小阁里处理文书工作。 至于尚书署的正室,是霍光与群臣商议朝中重要事宜的地方。 此处,没有霍光的手令,即使是丞相和御史大夫也不会擅自进来。 每一日,霍光一半的时间是审阅奏书,一半的时间是与召来的官员商讨国事 大汉帝国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会先汇聚到尚书署,经过象征性的朝议之后,再经由霍光的审阅、裁定、加天子印之后,最后发往到不同的府衙和郡国。 所以,天子想要做什么,都绕不开霍光这个领尚书事。 今日,霍光来到尚书署时,里面已经有几个大臣等着他了。 分别是车骑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再加上掌管大汉财物的大司农田延年。 霍光此次在尚书署里召见他们,是因为大汉又要打仗了。 众人看到霍光,立刻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都坐,不必拘礼。” “唯!” 几人刚一落座,霍光旧拿出了昨日收到的来自乌孙国那份求援信,交给了几人一一阅读。 众人逐个读下去,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第122章 西域狼烟起(求追读) 大汉的心腹大患,始终都是北方的匈奴人。 或者说从暴秦开始,乃至更早一些时候,中原的的威胁就始终都是北方的匈奴人。 这些把家安在马背上,来去匆匆,聚散不定的游牧民族。 是中原王朝最头疼的敌人。 修建长城、屯田驻兵、沟通西域、骑兵直取……大汉想尽了办法,从一个胜利走向了又一个胜利,斩杀的匈奴人的首级不计其数。 但是匈奴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然近些年来,匈奴侵袭大汉边境的次数少了许多,但是他们很聪明,开始把目标转向了西域各国,通过威逼利诱,来削减大汉对西域的控制力,以此蚕食西域。 霍光给几个人的这封求救信,来自于大汉嫁到乌孙的解忧公主,而乌孙是大汉在西域最大的盟国。 与以往来去如风的作战方式不同,匈奴人这次竟然效仿大汉,开始在西域地区实行屯田,派了四千骑兵屯驻在车师国,与车师国一起对乌孙国发起了进攻。 乌孙国抵挡得十分吃力,才向大汉求援。 匈奴逐水草而居,居然会屯田,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来,那匈奴人当中,肯定有人在为其出谋划策,而这些人深谙大汉的情形。 其实,在边郡那种胡汉杂居的地方,很多人说不清楚自己是匈奴人还是汉人。 比如那個卫律。 他原本与李广利兄弟几人是最好的朋友,在李家被灭族时,卫律逃到塞北,投降匈奴,为匈奴出谋划策,数次创伤了大汉军队。 最后还被且鞮侯单于封为丁灵国王。 尔后,李广利也逃到了匈奴,卫律害怕自己的地位不稳,又借机杀死了李广利。 礼义廉耻,丝毫不顾,但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卫律应该已经在几年前就病死了,但是安知没有第二个卫律? …… 乌孙乃西域最大的国家,人口六十余万人,兵卒可发至十九万,在西域,谁能成为乌孙的盟友,谁就能控制住西域的大局。 面对来犯的匈奴,大汉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出兵反击。 更何况,修生养息许久,霍光需要在新帝登基的时候,用一场军事上的胜利,为自己的辅政之路添上一铲土。 霍光思虑一番,最终看向了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将——赵充国。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充国就是大汉的廉颇,甚至比廉颇还要重要。 要论资历,赵充国甚至比霍光还要老。 当霍光还在宫中给汉武帝当尚书的时候,赵充国就已经在抗击匈奴的前线血染黄沙了。 …… 天汉二年,赵充国以假司马的身份跟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击匈奴。 在一次战斗中,中军的骑兵因为遇到了罕见的骆驼风,而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等风暴停下来之后,汉军却被匈奴大军重重为主了。 人困马乏的汉军奋战几日,都没有逃出生天,最终粮草断绝,死伤无数。 就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三十七岁的赵充国主动请缨,率领百余名壮士,作为全军先锋,朝着匈奴人发起了冲击。 这百余名已经断粮几日的骑兵,如同一把刚刚在磨刀石上磨过的环首刀,用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匈奴人的包围圈,而赵充国就是其中最尖利的刀锋。 赵充国冲开了包围圈,贰师将军李广利带着汉军主力紧随其后,几番混战,终于化险为夷。 是役,赵充国全身总过受了二十多处受伤。 当李广利把赵充国的勇猛上奏给孝武皇帝的时候,孝武皇帝立刻下令征召赵充国到天子行在来朝见。 众目睽睽之下,孝武皇帝亲自探视了赵充国身上的伤情,连连赞叹。 最终,下令拔擢其为担任车骑将军长史,并加官中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孝武皇帝身边的霍光记住了赵充国。 在之后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大汉帝国将星凋零,冠军侯、卫将军、飞将军逐一走进了尘埃。 赵充国自然就就成了孝昭时期的塞北长城。 就拿去年取得的那场大捷来说,主将就是赵充国。 虽然霍光把持着大汉的兵权,亲戚子侄也都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但是他也深知,这些人暂时都难以和赵充国相比。 所以,哪怕霍光对这个非霍党的将军有所忌惮,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得仰仗他。 这是新君即位之后的第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待面前的几人看过密信之后,霍光才缓缓地说道:“乌孙国乃我大汉在西域的友邦,位置险要,如今匈奴与车师联手合围,形势危急,诸公觉得该如何处置” “匈奴狂儿,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末将请缨领兵,出塞征讨。”范明友抢着说道。 范明友此时三十五岁,娶了霍光的四女为妻,是货真价实的霍党。 范明友要比霍禹年长几岁,是目前霍党当中最能打仗的人。 他不仅是度辽将军,还在未央卫尉一职务上呆了整整十二年了——前几日才转任长乐卫尉。 毫不夸张地说,孝昭皇帝从登基到去世,都是在范明友的护卫下度过的。 范明友最大的战功是在四年前取得的,但是对于这场大胜,朝中却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胜之不武,甚至有损大汉的威严。 元凤三年冬天,大汉边军抓到了一个匈奴俘虏,得知刚侵犯过汉朝的匈奴挥师向东,动用了二万人攻打乌桓。 霍光得此消息,心中有了动兵的想法。 在这之前,霍光坚定地执行孝武皇帝《轮台诏书》的国策,以防御的姿态面对匈奴,但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出击的机会。 不只是为了给大汉这个敌人一个重创,更是让自己更像是孝武皇帝选出来的辅政大臣。 对于这场战争,朝堂上有颇多不同的声音,其中就以赵充国最为反对。 赵充国认为,乌桓曾数次入侵汉边,匈奴攻打它,其实是在为大汉报仇,且匈奴最近侵边的次数变少了,暂时没有必要主动出击。 但是,霍光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以援助乌桓为名,派出了而立之年的范明友统二万骑兵前往乌桓,见机行事。 为了让自己的子侄辈也能立下战功,霍光让霍禹等人以中郎的身份随军出征。 在出发前夜,霍光给范明友下达了“大军既已出征,不能空手而归”的命令,这意味着,汉军出征必有战功,哪怕战功不是来自于匈奴。 当大汉军队抵达乌桓时,匈奴军队早已经闻风而逃,乌桓惨胜。 为了不空手而归,范明友以乌桓叛乱为名,向乌桓发起了进攻,歼敌六千余,斩三王。 范明友被封为平陵侯,而霍家子侄也各有封赏。 只不过,从这之后,怀恨在心的乌桓屡次犯边,范明友也屡次将其击败,积累的战功越来越大,在军中平步青云。 胜是胜了,却让也让这场大胜蒙上一丝的阴影。 霍光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等赵充国年老之后,由范明友成为军中栋梁。 再由范明友带领年龄更小的霍禹不断取得战功。 如此一来,霍氏在军中的地位就再也无人能撼动了。 只是,这一次,霍光决定不让范明友出击——匈奴和乌桓不同,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以,他对范明友的主动请缨未置可否,而是转向了赵充国,非常尊重地问道:“赵将军,你如何看待此事?” “老夫对此事没有什么别的看法,乌孙乃西域要冲,控弦近二十万,不可让其倒向匈奴。” 霍光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场战争必须胜利,范明友不能作为主将。 “那,赵老将军可愿意领兵出征?” 第123章 寇可往,汉军亦可往(求追读) 一边的范明友还想要争什么,但是被霍光用眼神打断了。 满头华发的赵充国禁闭双唇,沉默了片刻,说道:“寇可往,汉军亦可往。” 这短短几个字,赵充国说得豪迈万千,似乎那个将星云集的时代,回来了。 连同范明友在内,所有的人对不禁对赵充国肃然起敬。 “好,那此次出征,仍然由赵老将军任主将!”霍光做了最后的决定。 “唯!” …… 从高祖皇帝开始,大汉就连年用兵,几乎就没有中断过。 孝武皇帝发了《轮台诏》之后,大规模的用兵总算是少了一些。 尤其是孝昭皇帝即位以来的这十几年,主动出击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被动还击。 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士人大族需要休养生息,大汉也需要休养生息。 虽然用兵的次数减少了,但是大汉朝堂调兵遣将的效率仍然是非常高的。 霍光等人一番商议之后,就把大致的进兵方略定了下来。 此次出征,总共要调遣十五万兵力,分五路进军。 以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再加上度辽将军范明友和前将军韩增。 除此之外,还要派一校尉去联络乌孙军队,里应外合。 这个用兵规模,几乎超过大汉历次对匈战争的规模了。 不过,这仅仅只是粗略的进兵方略,距离大军出征还有好几個月的时间,各位将军会在霍光和赵充国的领携之下,定下细节。 …… 当赵充国从逼仄的尚书署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了,他面色凝重地向宫外走去,一言不发。 他一直走到前殿前方的的丹墀时,才停下了脚步。 站在这高台上,白须白发的赵充国背着手,用一双剑目极目远眺。 在天边,他看到了一片姹紫绯红的夕阳。 像极了赵充国曾经在战场上看到的汉匈两军士兵流下的血。 夕阳还很热,照在赵充国的身上,让他感到些许暖和。 征战几十载,他的身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的伤痕。 年轻的时候,这些伤不痛不痒,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就开始如同蝼蚁一样,一点点地啃噬自己的骨肉。 不知道多少个雨夜,赵充国在榻上辗转反侧,疼得死去活来。 但是只要他走出自己的寝室,一切的疼痛都会退去,他又是那个受到大汉将士尊重的老将军。 今日天气很好,那些旧伤没有发作。 但是在阴冷逼仄的尚书署里跪坐了那么旧,身上仍然有一些酸麻。 站在夕阳之下,晒一晒暖,可以让他舒服不少。 此时,稍晚一些离开的范明友等人也走了过来。 “末将问赵老将军安!”范明友带头,其余几个人也纷纷向赵充国行礼。 “再有半个时辰,天色就要暗下去了,赵老将军军务繁忙,不急着回府吗?”范明友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显得有一些刻薄,除此之外,是一副英武的模样。 范明友只说了几句话,就提了两次“老将军”,还故意把重音放在了“老”字上,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在尚书署里坐久了,身上的骨头酸痛,想要晒晒太阳再走不迟。” “这夕阳确实美,只是已经快要到落山的时候了,老将军若是想要晒太阳,还是要早上出来。”范明友言语中似乎有些不敬,为的还是赵充国抢走了自己立大功的机会。 乌桓只是大汉的小患,真正想要在大汉留下自己的英名,还是要向冠军侯一样北逐匈奴。 范明友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立功的机会,为何自己的老泰山不让给自己。 “呵呵,范将军说得对,老夫明日就早起,看一看那早上的太阳。”赵充国对范明友这军中后辈的不敬没有丝毫的愠怒。 这反而让范明友觉得有些无趣,他又随意地行了个礼之后,就脚步匆匆走下了阶梯。 韩增和田延年等人行了礼之后,也都陆续离开了。 赵充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似乎在想着什么。 辅政的霍光把大汉治理得井井有条,但赵充国总觉得这大汉散发出了一股暮气。 这股暮气,让大汉显得垂垂老矣,连年过六旬的赵充国都觉得有些压抑。 为了休养生息,大汉减少了用兵的次数,但是百姓的生活真的好了吗,还只是世家大族的生活好了? 想必起现在,赵充国对几十年前的大汉更为向往。 那个时候,有冠军侯,有卫将军,有飞将军,哪怕是那个容易迷路的贰师将军,也多次出征匈奴。 而现在,这样的场面都看不到了。 赵充国不是战争狂人,在战场上看到无数汉家好男儿有去无回,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惋惜和心痛。 但是,匈奴就在那里,不在此刻将战争打完,那么大汉的塞北和西域就永远都不能安宁。 一代代汉家好男儿,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解甲归田。 所以,赵充国一直都不同意霍光完全保守的国策。 但是此刻,赵充国也不认同可以匆忙出兵——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天子登基,还要再等等。 可惜,这朝堂之上,天子说了不算,自己也说了不算。 想到此处,赵充国不免觉得有一些落寞,又看了一眼暮气更重的夕阳,叹了一口气,就也准备离开。 然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没走。 这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似乎在等自己。 “原来是子儒啊,无声无息地站在老夫的身后,就不怕惊吓到老夫吗?”赵充国笑道。 “将军老当益壮,见过了生死的大场面,怎会被我这晚辈吓到呢。”张安世非常有礼地说道。 赵充国笑着点了点头,对张安世的示好表示接受。 原来,站在赵充国身后的正是光禄勋、右将军张安世。 张安世此时四十六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按照常理,这个年龄还应该在郡国里当上几任守相,才有可能调到朝廷来,但是他起点很高。 张安世十四五岁时,就靠他的父亲廷尉张汤出任孝武皇帝的郎官,后来因为擅长书法出任尚书,之后一路升迁,官至光禄大夫。 但是张安世真正飞速拔擢是在孝昭皇帝之时。 当时,上官桀谋反,朝堂被清除一空,九卿的很多位置都空了出来。 霍光大胆任用,拔擢了一大批新人,填充到朝堂之中, 其中张安世就在不惑之年被拔擢成了光禄勋,专门管辖羽林郎和期门郎——霍光的子侄很大一部分都在这两支禁军当中。 在不明朝堂之事的人看来,张安世是霍党,但是在赵充国的眼中,张安世这霍党的成色并不算纯粹。 “刚才范将军说了天色已晚,子儒可愿送老夫一程?” “能与将军同行,下官不胜荣幸。” “甚好。” 说罢,张安世快步走上前去,扶着赵充国向台阶下走去。 两人走得很慢,似乎是想要与前方的范明友等人拉开差距,等他们走到台阶下时,太阳已经全部落山了,双阙之间的空场上顿时就暗了下来。 “子儒啊,特意留下来等老夫,恐怕不只是想陪老夫走下这高台吧,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将军英明。” “此刻天色已晚,又没有旁人,子儒有话就直说吧。” 一番沉默,双阙见那看不见的缝隙里传来了蟋蟀的鸣叫,让周围更显寂静。 良久,张安世才说道:“将军,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第124章 君为社稷死,臣则死之(求追读) “嗯?子儒直说即可,老夫知无不言。” “将军可知道,陛下要新建昌邑郎的事情?” “这是自然,那日在朝堂上,陛下不是已经当着满朝百官说过了吗,大将军也是应允了的。” 百官公卿在长安里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赵充国是大汉军中的柱石,自然也有一一套这样的幕僚班底,所以早在那一日朝议之前,赵充国就已经知晓此事了。 “大将军府下发的府帖写得很明白,这昌邑郎隶属我光禄勋统辖,但直接听陛下调遣,下官对此事有一些惶恐。” 在此时的大汉,统兵权与调兵权是分开的,绝对是不能发生交集的。 就拿羽林郎来说,平时在光禄勋的统辖下操练、值守,但并不能随意离开驻守值守之地。 光禄勋也好,中郎将也罢,都只有日常的统兵权,而没有调兵权。 到了战时或者换防的时候,才会由大司马大将军拟定调兵命令,在加盖天子印玺之后,连同虎符交给领兵出征的将领,由出征的将领带着虎符和天子的诏令到前去军营调兵。 昌邑郎是新设的禁军,由光禄勋统管倒是没有问题,无非是多开一份钱粮罢了。 但是直接听令陛下调遣,却有所不妥。 “这有何不妥,我大汉的军队,最后不是都该由天子调遣吗,只要有玺书和虎符,天子别说是调遣这新建的昌邑郎,就是调遣全部的南军和北军也名正言顺啊。”赵充国不咸不淡地说道。 “可这调兵的虎符铜节和天子印玺,可都在尚书署了。”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尚书署作为天子的“门下”,替天子保管符节玺印,而大司马则负责军队日常的统领。 二者本应该相互制约,但此时大司马和领尚书事都是霍光。 也就意味着霍光同时掌握了大汉的调兵权和统兵权。 孝昭皇帝在时,天子从不过问军务,那一切军令自然只从大将军出,倒也不会有矛盾和冲突。 张安世看到赵充国没有说话,就又接着说道:“可如今,大将军说昌邑郎由陛下直接调遣,那调兵的时候,还需不需要符印呢?” 张安世的话有一些僭越了,让赵充国都不免微微皱眉。 “下官再说得直白一些,如果有一日,陛下不出示符节和玺书,亲自来昌邑郎调兵,但是大将军出示虎符和天子玺书,不许天子调兵,那下官是该阻拦还是该同意呢?” 没有虎符印玺的天子,有虎符印玺的大将军,孰重孰轻? 夜色之下,赵充国那双见过了无数次杀戮和死亡的双眼,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张安世问到了一个最为敏感的问题,是啊,天子亲自来调兵,那还需要符印和玺书吗? “大将军如何说的?”赵充国问道。 “此事如何能问大将军呢,下官前脚开口,恐怕后脚就要被轰出去了,搞不好还会因此而下狱!”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 直接了当地对大将军问出这个问题,那无异于是在说:如果天子要调兵搏杀大将军,我站在大将军一边,还是天子一边? “子儒多虑了吧,我听说那般昌邑国来的少年郎,都是一些浪荡子弟,人数也不过几十人罢了。” “且不说大将军现在深受天子信任,就是退一万步说,天子如果真的受到他人蛊惑,下了乱命,这几十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赵充国缓缓地说道,“你是光禄勋,只要足额给昌邑郎发放粮饷即可,不必杞人忧天。” 区区三百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大将军既然如此自信,他们这些旁观者何必忧人自扰。 “将军您是让我学孝武帝时的北军使者护军任安吗?”张安世问道,“可任安最后落得的下场可是腰斩啊。” 当年,废太子据谋反,给监管北军的任安写了手令,让其跟随自己诛杀江充,控制长安。 任安不敢自决,收下了太子的符节,但是却紧闭营门,两不相帮。 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一劫,但是孝武皇帝回朝之后,立刻以“坐观成败,有不忠之心”为由,腰斩了任安。 想用当墙头草的方式来自保,恐怕是最愚蠢的办法。 不论哪一边赢下来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锄掉墙头草。 此时此刻,天子称大将军为仲父,用情同父子来形容也不为过,张安世与赵充国说的这番话传出去,都要背上挑唆君臣不合的罪名。 可是以后呢?以后还会这样吗? 霍光有霍光的自信和跋扈,但其他人也有其他人的想法。 张安世不得不小心翼翼,身居高位,如处于危墙之下,说不定哪天墙塌下来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他的老父亲张汤曾经身居高位,三公九卿不知道当了多少轮,但是却仍然轻轻松松被御史中丞李文和丞相长史朱买臣诬陷致死。 所以,从幼年开始,张安世就知道朝堂斗争的残酷性和血腥性。 真的到了君臣相争的那一天,张安世他们是一定要选边站的。 听完张安世的话,赵充国内心有一些意外,张安世是霍光一手提上来的重臣,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有这样的担忧,意味着就有不满。 赵充国对当今的天子不抱希望,但是他不会忘恩负义,更不会背忠弃义。 一是孝武皇帝对自己的恩,二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对自己的恩。 孝武皇帝让自己封侯拜将,所以自然要忠于汉室。 李广利战功不显,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而这刘贺,不管怎么说,都是李家最后的血脉啊。 只要不是天子荒唐到动摇大汉根基的地步,那么于公于私,这长安真的发生了兵戎之事,那么赵充国只能站在天子这边。 赵充国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到张安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子儒啊,你是大汉的光禄勋,还是大将军的光禄勋。” “将军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当然是大汉的光禄勋了,可是……”张安世还想要说什么。 赵充国抬手打断了张安世的问题:“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说到底你担心天子狂悖,被贼人迷惑,做出有损大汉根基的事情来。” “正是。” 大汉此时的根基是霍光,张安世从不承认自己是什么霍党,他只承认自己忠于的是大汉。 “你能想到此处就对得起大汉了,我等不需要太焦虑,如果有一日,天子与大将军相争,哪一边有益于大汉,我等就站在哪一边,即使身死族灭,也就对得起大汉的历代先君,对得起大汉的百姓,对得起大汉的宗庙社稷了。” “《左传》有言:君为社稷死,臣则死之;为社稷亡,臣则亡之。” 赵充国的这几句话,让张安世豁然开朗。 是啊,他们是大汉的臣子,自然应该为大汉的江山考虑。 只想着对某一人尽忠,未免太狭隘了一些。 “下官受教了,将军之言,谨记于心。”张安世行礼拜谢道。 “呵呵,时候不早了,你我要赶紧回去了,否则那闾巷的门都要关上了。” “唯!” 赵充国上马车的时候,张安世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 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车,听着逐渐远去的车轮声,赵充国回望身后森森的未央宫。 似乎,大汉要起一些波澜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希望那言行无状的天子,不要做出有损大汉的事情来;也希望那大将军,不要做出有损大汉的事情来吧。 第125章 天子爪牙进宫了(求推荐票) 仍然是一片狼藉的昌邑邸内,昔日的昌邑属官终于等来了朝廷发下来的诏令。 对于他们来说,赏赐的钱财都并不重要,接下来要去出任的官职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王吉担任未央卫尉,龚遂担任昌邑郎中郎将,禹无忧担任天子郎中,薛怯担任太仆丞,陈修担任诏狱左丞,而品秩最高的就是被拔擢为左冯翊的安乐。 但是,安乐却有些不开心。 接完诏令之后,其余的人都散去了,开始各自收拾行李,要么准备进宫,要么准备去相应的官署。 而安乐相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来到了自己在后院的住处。 刚一进门,室内的一个人就迎了上来,此人正是安乐在昌邑相任上曾的主簿张无疾。 他不是以刘贺属官的身份来的长安,而是以安乐随员的身份来的。 看到安乐面有难色,张无疾小心翼翼地问道:“府君,天子的诏令下来了吗?” “嗯,下来了?” “府君被拔擢到了何职?” “左冯翊。” 张无疾品秩不高,但是自然知道左冯翊的分量,不只是品秩从两千石升到真两千石,而且相比于被归为左官的昌邑相来说,左冯翊可是长安京畿地区的长官之一,距离九卿也真就是一步之遥了。 张无疾立刻就想向安乐贺喜,但是没想到却看到后者一脸的愁容,似乎并不高兴。 “府君对天子的安排有何疑虑吗?” “从天子在昌邑国被定为储君开始,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我并不受到天子的信任。”安乐有些颓丧地坐到了踏上,说道,“就拿这官职来说,其余的人都留在了未央宫,唯有我被安排到了左冯翊,远离天子,那中尉王吉,更是当上了未央卫尉,能够与天子朝夕相处。” “可左冯翊也是位高权重啊?”张无疾问道。 “那是自然,但总是远离了天子一步,以后在想见到,恐怕就难了。” 长安不比昌邑,昌邑相在昌邑国是首官,但是左冯翊在长安却不算头筹。 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陛下抛在脑后了。 如果昌邑王没有成为天子,那么安乐当个左冯翊也就知足了。 但是现在遇到了那么大的机缘,不当个三公九卿,是对不起祖上积下来的阴德的。 想到这里,安乐对王吉更多了一分妒忌。 看安乐脸色不好,张无疾说话也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他思索一番之后,说道:“这一路上,府君似乎也未曾做过什么让天子生厌的事情吧?” “是啊,我一直都尽心尽力,陪侍陛下左右,实在不知这陛下为何会做出这般决定。” 安乐很信任张无疾,但是也并未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比如自己与乐成的交往,又比如自己那一日擅自带乐成来见惊吓过度的陛下。 可在安乐自己的心中,他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陛下会不会是特意让府君出任左冯翊的?” “恩?” “三辅乃京畿重地,陛下说不定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一旦发生什么不测,至少能有一個去处。” 张无疾说得很隐晦,但是安乐已经听明白起其中的深意了。 安乐顿时觉得棘手起来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在天子和大将军之间左右逢源,可从没有想过会陷入刀与血的朝堂之争啊。 “这样,恐怕就难办了。” 张无疾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安乐相只忠于陛下,没想到竟然想要“鼠首两端”。 自古墙头草就没有好下场,张无疾品秩不高,但是这一点却看得很清楚。 犹豫再三,张无疾试着劝道:“一任三年,时间有的是,府君只要在任上兢兢业业,自然会在朝堂上有一个好的风评,陛下也就不会忘记府君的。” 张无疾说的是肺腑之言,安乐似乎有一些心动。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府君对陛下忠心耿耿,将来必有高升的那一日。” 安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和缓了一些。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安乐说道。 “府君请说。” “除了我们这些属官任职的诏令之外,宫中的谒者还带来了陛下的手令,让你、简寇和一个叫做柳相的什长,还有那些跟来的奴仆,都一同跟随王吉等人进宫。” “我要进宫?”张无疾有些没有明白。 “对,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本官的门下了,而是去给那王吉当属官。” “这……”张无疾仍然有些不解。 “陛下说了,他带来长安的属官不多,先将你二人借去用一用,帮一帮那王吉。” 原来如此,张无疾心中自然感到高兴,没想到这机缘还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下吏遵命。” 安乐脸上突然换了一丝谄媚的表情,亲昵地拍了拍张无疾的肩膀,说道:“如若平日能见到陛下,你找机会可要多提一提本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无疾嘴上那么说着,想起刚才安乐的摇摆,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就算安乐出了什么事情,也与自己没有干系了。 ……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那沉寂了许久的昌邑邸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但是这热闹只维持了片刻的,很快就重归宁静。 在王吉和龚遂的带领之下,八九十个昌邑人浩浩荡荡地在尚冠里中穿行,在早起的长安人的注目之下,向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绕到了未央宫的一处侧门下。 守在宫门外的宫门司马检查了王吉手中的诏令,又一一核对了人数和姓名之后,才派人带他们走进了未央宫的宫墙之中。 当宫门在身后关闭的那一刻,不管是王吉还是龚遂,又或者是那些奴仆、雇工、膳夫和少年郎,他们的心都跟着“咯噔”跳了一下。 刘贺进宫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这些普通人进宫的时候,自然更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但是,他们都记得,那个有些癫悖的昌邑王的可爱之处。 陛下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自然应该跟着陛下一往无前。 …… 而在安静下来的昌邑府邸外,独自一人的安乐还在门外有些徘徊。 他看了看远处隐隐约约的未央宫,又朝大将军府的方向瞅了瞅。 内心仍然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直到四周的鸡陆续地开始引吭高歌,他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孤零零地向着长安东北角的左冯翊驶去。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一切静待弈手的推动。 各位府君,本官要上架了 四轮推荐结束,和编辑商量之后还是决定要上架了。 上架时间今天下午六点 这是我的第二本书,第一本书成绩很烂,这本书在大家的帮助之下,小小地复活了。 从十五万字的有效追读50到二十七万字有效追读1000。如果从第二卷开头写,恐怕会更高。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有人说这也算小小的厚积薄发,但是我更愿意说是读者老爷给我的支持和帮助。 就像现在,收藏六千,理论上均订就可以到六千。(笑) 本书后面的安排,下一卷仍然以夺权为主,一些关键人物会陆续出现,陆续离开,没错,要陆续地发盒饭了。 再往后,就是血淋淋的改革,抑制豪强、推行关键技术、改变人才选拨机制。 继续往后…… 读者老爷也可以多提意见。 关于历史人物,我不会去丑化,但是故事需要,总有人当反派,每个人也必然有自己的缺点。 大人物和小人物,都希望他们是活着的人物。 【我想写一个活泼、生动、野蛮生长、一往无前的大汉,不只有王侯将相,也有小吏百姓奴仆。】 我会认真负责地写后面的故事,但是实力有限,难免会走偏,希望大家多提醒,帮助我不走偏。当然,读者老爷想看的东西很多,我不可能全部满足,但是尽量满足。 最后说一说更新的事情,今天四到五章,一万字。 有一个盟主万更1天。 两日内有一百月票万更1天。 两日内有一千推荐票万更1天。 其余的打赏累计到十万点币(不含盟主)万更1天。 首订过五百万更1天。 均订每涨两百万更1天。 …… 再次跪写各位读者老爷,祝大家公侯万代。 另外,有些读者看到本书上架,可能就会暂时和我们暂时告别了。 看免费的也好,不追书了也好。 去留肝胆两昆仑。 曾经一起讨论过,我都会感谢各位。 希望大家不要删书架,留個念想。 也许还有重逢的那一日。 跪求首订、均订、全订、月票、推荐票、打赏、章评、推书…… 祝各位府君公侯万代! 第126章 丞相与仲父的交易(求首订) 当昌邑属官走进未央宫的高墙之后时,在那尚未褪尽的夜幕的掩护下,丞相杨敞也坐着马车向大将军府驶去。 车中的杨敞一夜未睡,精神有些委顿。 虽然出发前就喝过了汤剂,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光。 安车的轮子在不平的巷道上碾过,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噪音,并不悦耳。 再加上车中 《朕非汉废帝》第126章 丞相与仲父的交易(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7章 霍二代们的下克上(求全订) 此人骑着马,先是沿着尚冠里东面的章台街一路向北,到了章台街和?城街的交界处,才猛地纵马右拐,沿着?城街一路向东。 长安城里的规矩很多,普通人纵马狂奔就是犯罪,一旦事发,免不了被当街拉下马来,搞不好还要接受笞刑,甚至要到狱中去住上一段时间。 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来就有他人可望不可 《朕非汉废帝》第127章 霍二代们的下克上(求全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8章 昌邑属官的落子(求全订) 霍光在进,霍禹在退。 不管是进是退,终究是将棋局推向了下一步。 刘贺自然也不会闲下。 …… 入夜,宣室殿内,时隔一个月,刘贺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昌邑国的属官们。 除了陈修提前去了诏狱,安乐去了左冯翊,其余四个人都已经到了。 看着这几个熟悉的人,刘贺终于是觉得踏实了许多 《朕非汉废帝》第128章 昌邑属官的落子(求全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9章 收买人心,从官奴开始(求全订)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王吉等人就带着尚书署的文书和天子的手令各赴己任了。 在这未央宫里,或者说在这大汉之中,做不同的事情,都需要不同级别的命令。 区分这些命令的效力和高低,不是看命令上写的是谁的名字,而是要看上面加盖了谁的印玺。 天子玺印、大将军印、少府印、卫尉印……乃至其他各种小 《朕非汉废帝》第129章 收买人心,从官奴开始(求全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0章 光禄勋张安世的异心(求订阅) 光禄寺内,光禄勋张安世正与龚遂对案而坐。 前几日,张安世在与赵充国在未央宫前浅谈一番之后,他的内心就安定了很多。 忠于大汉是他最后的选择。 在今日之前,张安世与龚遂未曾见过面,所以他对这个七十岁的中郎将是颇为好奇的——除了龚遂之外,光禄寺的其他几个中郎将,可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朕非汉废帝》第130章 光禄勋张安世的异心(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1章 未央卫尉的阴谋(求订阅) 其实,未央卫尉不只肩负着保护未央宫安危的责任,还要负责接百姓上书、四方进献,甚至是派车接送天子征召之人。 职责重要又繁杂,所以卫尉管辖的属吏和兵卫也不少。 零零总总加起来,属吏有数百人,兵卫有数千人。 所以天子就算给了王吉半年的时间,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 卫尉寺 《朕非汉废帝》第131章 未央卫尉的阴谋(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2章 吉祥物的自我修养(求订阅) 大汉朝堂的朝议分为两部分,大朝议和小朝议。 大朝议参加的人多,可只是面子;小朝议参加的人少,却是里子。 经过历代天子的改革,此时的大汉朝堂分为了外朝和中朝。 外朝官就是三公九卿及列卿等百官公卿,以三公之中的丞相杨敞为首。 名义上管理着大汉帝国所有的行政事务,而丞相在名义上甚至 《朕非汉废帝》第132章 吉祥物的自我修养(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3章 朕要“插手”军务了(求订阅) 在大汉帝国,绿豆是上不了台面的吃食。 因为太硬太小,所以不是灾年,连普通的百姓都不愿意去吃。 而百姓种绿豆,本也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用它们的根茎来肥田而已。 所以,绿豆汤在大汉绝对还是一个新鲜事物。 在昨日清晨,刘贺就亲自去了膳房,命膳夫用最好的山泉水把绿豆泡了几个时辰。到了 《朕非汉废帝》第133章 朕要“插手”军务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4章 那是朕的钱!!!(求订阅)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 全天下都是天子的,那么天子自然就是最有钱的人。 这也是刘贺并不急于赚钱的原因。 身为天子,刘贺有一大笔钱,大到任何人都难以想象。 …… 大汉帝国所有的赋税分由三个衙署管理,一曰少府,二曰大司农,三曰水衡都尉。 少府手里的钱 《朕非汉废帝》第134章 那是朕的钱!!!(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5章 霍光对广陵王动手了(求订阅) 刘贺之所以敢当中驳斥杨敞,不给这“百官之首”一点面子,说得好听一些是借力打力,说难听一些就是狐假虎威。 狐自然是刘贺,虎自然是霍光。 因为最想打这场大仗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天子的“仲父”霍光。 霍光虽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但是入朝之后,走的是文官的路线。 孝昭皇帝在位十几年,大汉 《朕非汉废帝》第135章 霍光对广陵王动手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6章 朕有仁德,不忍杀亲(求订阅) 霍光不仅绕过宗正查了广陵王,居然还擅自将广陵王给拘起来了? 权臣公然对刘氏宗亲动手。那刘氏岂不是人人自危。 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天理吗? 刘德面色铁青,不满地站在原地,全身僵直,微微颤抖,异常愤怒。 但是,刘贺看着这一幕,却似乎看到了一条裂缝,一条可以让自己利用的裂缝。 《朕非汉废帝》第136章 朕有仁德,不忍杀亲(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7章 请陛下充实后宫(求订阅) 杨敞虽然比霍光大上六七岁,但却是霍光一手提拔起来的。 如果说霍光只是为人谨慎,那么这个丞相杨敞就是谨慎过头了。 但也正因为他们都有谨慎的一面,所以杨敞才被霍光所看重,拔擢到自己的身边当了军司马,后来又当上了大司农。 在上官桀造反的时候,一个名为燕仓的稻田使者提前得知了此事,并且立刻 《朕非汉废帝》第137章 请陛下充实后宫(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8章 霍光陪骖,朕如芒在背(求订阅) 霍光不想让刘德插手此事,可霍光偏偏还无法开口拒绝。 自己是大汉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不假,但是毕竟不是天子。 很多事情强力推进确实能办成,但是不得不考虑一个“名正言顺”。 就像此刻,霍光的身份就很尴尬。 如果被册封为皇后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霍光可以开口将刘德排除在外,可如 《朕非汉废帝》第138章 霍光陪骖,朕如芒在背(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39章 广陵王胥遭天罚了(求订阅) 灵位上用古朴的汉隶写着“大汉太祖高皇帝之位”这几个字。 这木头和油墨合成的灵位,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魔力。 在汉字当中,“且”字既是灵位的形状,也是子孙根的形状。所以,“祖”字才要有“且”。 古人相信,这灵位就是沟通过去与现在的通道。 自然神秘莫测。 刘贺看着高皇帝的灵位, 《朕非汉废帝》第139章 广陵王胥遭天罚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0章 将广陵国杀得人头滚滚(求订阅) 长安城距离昌邑国有一千多里,而距离广陵国却有两千余里。 刘贺是在四月二十六日得知天子大行的消息的,而广陵王刘胥直到十天之后,才接到了天子大行的消息。 那个时候,广陵王刘胥心中狂喜不止,他以为自己从楚地找来的那个巫女李女须终于做法成功,把天子给魇死了。 所以,刘胥刚一接到朝廷下发的遗 《朕非汉废帝》第140章 将广陵国杀得人头滚滚(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1章 朕是上官太后的大孝子(求订阅) 元凤四年七月中,暑气渐盛。 整个长安城,包括未央宫都彻底热了起来。 但是,对于身为天子的刘贺来说,都不会过于难挨。 几天之前,在刘贺祭拜完高庙,回宫之后,善解人意的少府乐成在请示过刘贺之后,就将刘贺的寝殿从宣室殿暂时移到了宣室殿南侧的清凉殿。 清凉殿更为空旷,夹墙更薄,还有很 《朕非汉废帝》第141章 朕是上官太后的大孝子(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2章 朕去暴室找个故人(求订阅) “过几日,你就去长乐宫,代替朕向太后请旨,看看太后对圣寿礼之事有何旨意,是想要小办,还是想大办。” 刘贺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去的时候,务必要和太后说清楚,朕初登帝位,无暇去问安,等空闲出来了,一定会亲自去问安的。” 上官太后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也许是因为事情很多,也许只是想要 《朕非汉废帝》第142章 朕去暴室找个故人(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3章 许广汉,你好大的官威啊(求订阅) 暴室归掖庭管辖,两处相隔并不远,但是却分在不同的院子里。 刘贺刚来带暴室外,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股臭味在热浪的灼烧下,更为刺鼻。 刘贺和禹无忧不禁伸手捂住了口鼻,而那四个昌邑郎也都皱了皱眉。 樊克自然看见了,立刻跑过来问道:“陛下,要不然就不进去了吧,小奴去把 《朕非汉废帝》第143章 许广汉,你好大的官威啊(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4章 喜欢斗鸡的刘病已(求订阅)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那二人认不得陛下,还请陛下饶恕了他们!” 院中的人再木讷,也终于回过神来了,顿时就在毒辣的太阳底下跪倒了一片。 刘贺本想借机发飙,但一想到这许广汉也只是一个刑余之人,而且还知道为自己的下属脱罪,不免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暴室之中,都是可怜人。 “你的那两 《朕非汉废帝》第144章 喜欢斗鸡的刘病已(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5章 这样的刘病已该杀吗?!(求订阅) 从进门开始,天子从未说过刘病已的一句坏话,反倒是自己因为心中恐惧,而说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说不定,刚才的这一句真话,就足以让刘病已死无葬身之地,让许氏、张氏、丙氏血流成河。 人头滚滚,流血漂橹。 许广汉也没有下拜请罪了,整个人毫无生机地跪着。 天子是圣人,圣人四面而听, 《朕非汉废帝》第145章 这样的刘病已该杀吗?!(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6章 朕想出宫,游侠护送(求订阅) 但是,解决危机,不一定要杀戮。 刘贺可以主动出击,将这一分危险彻底消除。 甚至,可以让刘病已成为自己的一份助力,成为另一种可能性。 …… 刘贺停下了手中的笔,素帛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画了东连西接的线条。 他细细地看了很久,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出现大的纰漏。 《朕非汉废帝》第146章 朕想出宫,游侠护送(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7章 天子郎官和刑余之人(求订阅) 在暴室狭小的正堂里,热气仍然没有完全消散,但刺鼻的气味至少是消散了不少。 暴室啬夫许广汉有些失魂地坐在案前,他敞开着袍服,一边拿着陶杯喝酒,一边摇着蒲扇乘凉。 一口淡酒下肚,他那张光洁的脸,就犹如剥了皮的鹅蛋遇到了烹油一般,猛地皱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被酒辣到了,还是又想起了今日午间 《朕非汉废帝》第147章 天子郎官和刑余之人(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8章 先给朕来三个婕妤(求订阅) 太阳再一次升了起来,今日的未央宫平安无事。 没有大朝议,也没有小朝议,再加上天气格外闷热,所以就进宫的官员的人也少了很多。 但是在逼仄的尚书署里,有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大将军霍光、丞相杨敞和宗正刘德,三人相对而坐。 看似三足鼎立,但是霍光与杨敞离得更近,对刘德形成了隐隐约约 《朕非汉废帝》第148章 先给朕来三个婕妤(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9章 再给朕来个皇后(求订阅) “大将军有一爱女名为成君,正是及笄之年,据老夫所知,尚且待字闺中,温良恭俭……” 杨敞的溢美之词源源不断地说出来,似乎那霍成君不是霍光的女儿,倒像是他杨敞的孙女。 兴许是说得太急,杨敞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刘德看杨敞这急匆匆的模样,心中耻笑,恐怕为了今日这选妃封后之事,杨敞得少活几个 《朕非汉废帝》第149章 再给朕来个皇后(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今天是端午节,所以作者要…… 因为就是端午节,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了。 虽然没有盟主,月票不过百,推荐不破千。 但是首订过了六百,均订也从三百多稳定到了六百多。 已经连续爆更了六天一万字,应该也算是兑现诺言了。 所以今天——当然还是继续爆更一万字啦!! 老时间,老配方!! 不见不散,祝各位使君端午安康!! 《朕非汉废帝》今天是端午节,所以作者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0章 拜请光禄勋制衡霍氏(求订阅) 刘德不明白这是天子说的客套话,还是真心话,但是他仍然回了一句:“陛下谬赞了,都是大将军和丞相的手笔。” 对于刘德的谦虚,刘贺未置可否。 因为有霍光这个巨人,所以这偌大的未央宫和大汉朝堂,才会到处都是小心谨慎的人。 人人自危,也就缺少了锐意进取的想法,缺少了激烈碰撞的可能性。 《朕非汉废帝》第150章 拜请光禄勋制衡霍氏(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1章 霍光与霍显的闺帷之争(求订阅) 刘德自然是看到了张安世手上的动作,如果张安世此刻拔剑砍杀自己,那倒也死得其所了。 但是只要还没有死,刘德今日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县官登基不过数月,那霍光就比以往更为跋扈,倘若有一日,诸霍仿效诸吕,对县官行凶,对大汉不利,子儒能视而不见吗?” 张安世可以立刻就将刘德赶出去,然后 《朕非汉废帝》第151章 霍光与霍显的闺帷之争(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2章 朕要暗中干预朝政了(求订阅) 封后之事,终于是告一断落。 虽然霍成君等人还没有入宫,但是名义上已经是天子的妃嫔了。 对于这个结果,刘贺其实是非常满意的。 他的帝位不仅又获得了一层保障,而且暂时还不用面对后宫的纷争——更不需要考虑如何行敦伦之事,而又不让妃嫔怀上子嗣这种闺房之事。 所以,这几乎已经是最好的结 《朕非汉废帝》第152章 朕要暗中干预朝政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3章 朕想知道军中之事(求订阅) 九卿不只九个,其实有十个。 因为尉卫分为了长乐卫尉和未央卫尉。 严格区分起来,其他几座宫殿都有应该有自己的尉卫。 明皇宫、建章宫、桂宫和北宫,如此算下来尉卫起码有五六个,只不过这些宫殿现在都只设置了府衙和少量的官员,并没有安排官员。 确定了由九卿来给天子授课,讲述朝堂规制之后 《朕非汉废帝》第153章 朕想知道军中之事(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4章 朕要给将士们涨工资(求订阅) 赵充国内心并未在这个疑问上过多地猜测。 既然是来给天子授课,那天子问什么,自己答什么就是了。 老将军略微在心中思考了一番,就先从大汉帝国兵卒的来源讲了起来。 …… 大汉帝国的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有两个来源。 一是每年从郡国百姓中,抽调而来的正卒。大汉帝国所有的成年,如果没 《朕非汉废帝》第154章 朕要给将士们涨工资(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5章 天子执政,霍光凭什么起疑心(求订阅) 刘贺已经把小心谨慎练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的话说得非常委婉。 而赵充国也不是霍光,哪里敢说不行,连忙说道:“陛下是君上,有何圣喻,老臣聆教就是。” “朕以为,这些燧卒的生活过得太差了一些,如果饭都吃不饱,又何谈行军作战。” “所以,朕觉得,朝廷是不是应该给这些底层的兵卒,尤其是边郡的 《朕非汉废帝》第155章 天子执政,霍光凭什么起疑心(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6章 大汉第一贪官(求订阅) 田延年,字子宾。 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 在大汉,士人的姓名都很好辨别,用的都是一些寓意非常好的字词。 比如说延年、延寿、无疾、无忧、安国、广汉、安世……都是最为常见的一些名字。 长安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 站在未央宫的北阙上,朝北边的戚里大喊一声“延年”,估计跑出来应答的 《朕非汉废帝》第156章 大汉第一贪官(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7章 加租加租,加雷个老母(求订阅) “此物与平常使用的犁似乎相似,恐怕是用来犁地的,挑动此处,还能控制犁地的深浅。”田延年一边说着,就一边动了动曲辕犁犁上面的犁评,居然还真给他猜对了。 “此物乃曲辕犁,那田卿觉得,此曲辕犁犁和现在大汉田地里见到的犁相比,孰优孰劣?”刘贺问道。 田延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现在的犁摆在这曲辕 《朕非汉废帝》第157章 加租加租,加雷个老母(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8章 朕一分钱不拿,不合适吧?! 从高皇帝到孝昭皇帝,大汉帝国向百姓收取的地租的比例非常固定,大约在“十一之税”到“三十税一”之间浮动,而大部分的年头都是“十五税一”。 如果遇到了荒年或者灾年,天子还会下令减免当年或者连续几年的地租。 一户有三个壮劳力的人家,能够耕种百余亩的土地,能生产出一百多斛的粟,而只要缴纳六七斛的 《朕非汉废帝》第158章 朕一分钱不拿,不合适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59章 天子星夜出宫寻病已(求订阅) 对田延年这种为了自己的利益,敢于火中取栗的人,说什么忠君为民、流芳百世都是假的。 想要让他实心用事,就必须要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赤裸裸地摆到他的面前来。 果然,刘贺的话一说完,田延年那小黑豆一样的眼珠子,立刻就亮了起来。 那是对权力的渴望,那是对利益的欲求。 要毁灭一个人 《朕非汉废帝》第159章 天子星夜出宫寻病已(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0章 犬改不了食粪的竖子(求订阅) 有王吉的仔细谋划,刘贺出宫的事情自然是万无一失,没有多久,马车就驶出了未央宫的南门,而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未央宫南边的城墙恰好与长安城南边的城墙平行,而且相距很近,中间的间隔也就两丈左右。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条官道。 马车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向东驶去,大约又过了两刻钟,终于进 《朕非汉废帝》第160章 犬改不了食粪的竖子(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1章 长安城里的斗鸡寮(求订阅) “月初的时候,有传言说下杜附近的渔民在一个湖里,捉到了一只活了一千年的大蔡,足足有一辆车子那么大,这竖子最喜欢凑热闹,就和几个常常厮混在一起的浪荡子去了下杜,等下官托人找到他,让他回到长安时,那竖子早就把一个月的钱粮都花完了,连一钱都没有剩下。” 蔡就是龟,而且专门指巨大的龟,所以大蔡就是特别 《朕非汉废帝》第161章 长安城里的斗鸡寮(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2章 你这野崽子,也配姓刘?(求订阅) 许广汉对此处非常熟悉,他一家一家地找过去,时不时还会扯过一两个熟人来问。 刘贺跟着他往前走,好奇地看着来往的人。 这些年轻人多数和他年龄相仿,要么双眼通红、光着膀子从斗鸡寮里出来;要么就躺到跨坐在酒肆上,肆无忌惮地灌着淡酒,口沫横飞地谈论着某一只帮自己赢了大钱的斗鸡。 当刘贺沉浸在 《朕非汉废帝》第162章 你这野崽子,也配姓刘?(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3章 为高皇帝的名声,该打此架(求订阅) 此时,寮中的气氛为之一紧。 赌性再浓的赌徒,也看出了此间的诡异和杀意。 一个个都连忙溜了出去。 没多久,斗鸡寮里就只剩下了十个人了——刘贺三個人靠近门口,四个打手挟持刘病已在右侧,两个拿着竹枪的庄家在左边。 四打六,优势在我,此架可打。 讨债天经地义,但是骂刘贺和刘病已 《朕非汉废帝》第163章 为高皇帝的名声,该打此架(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4章 刘病已,朕是你的叔父(求订阅) 让刘贺感到意外的是,许夫人和自己想象中的“悍妇”不一样,虽然因为年龄的原因已经有些衰老的痕迹,但是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到年轻时那清秀的样貌,而且有一种干练泼辣的神气。 刘贺想起许广汉受过宫刑,又看看周围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明白了很多。 能留在许广汉的身边,已经很难得了。 许夫人的气 《朕非汉废帝》第164章 刘病已,朕是你的叔父(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5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求订阅) “叔父?”刘病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注意到了这句话当中另一个更令他吃惊的词。 “朕?”刘病已非常自然地反问了出来。 “这个字,只有朕能用,你还不能乱用。”刘贺微笑着说道,对刘病已不经意间的忤逆没有任何意见。 刘病已想起了刚才在 《朕非汉废帝》第165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6章 日后,朕会为废太子正名(求订阅) 可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许广汉的心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天子保媒当然能堵住家里那悍妇的嘴巴,但是这刘病已的身份,能公之于众吗? 天子忌惮的不就是刘病已的身份吗? 许广汉哪里知道,天子刚刚其实已经认下了刘病已这个亲侄子。 “此刻,朝堂上颇为复杂,朕当然不能亲自下诏指婚,但朕可以让王吉来保 《朕非汉废帝》第166章 日后,朕会为废太子正名(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7章 有人欺天啦!?(求订阅)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许家的宅院里早早就热闹了过来。 刘贺郑重其事地拜别了许夫人之后,就带着郭开、许广汉和刘病已离开了宅院。 但是,他们并不着急往南城赶去,而是在北城郭四处闲逛了起来。 刘病已平时就在北城郭的角角落落里厮混,对这里的情形是了若指掌,更是知道许多连郭开和许广汉都不知道的 《朕非汉废帝》第167章 有人欺天啦!?(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8章 霍光想废朕,难了(求订阅) 在清凉殿里睡了几个时辰之后,刘贺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昨日的那份愤怒已经消失了八九成。 在一群奴婢的服侍之下,刘贺很快就更衣洗漱完毕了,彻底洗刷掉从北城郭带来的那些富有层次感的气息。 刘贺重新变成了那个让人生畏的大汉皇帝。 刘贺很向往刘病已的生活,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归宿在未央宫。 《朕非汉废帝》第168章 霍光想废朕,难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9章 皇帝与太后的初次交易(求订阅) 翌日清晨,长信宫中,清凉如秋。 上官太后起得很早,在婢女的服侍之下,很快就洗漱打扮好了。 孝昭皇帝大行已经几个月了,她渐渐从丧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上官太后并非天生就是凉薄之人,但是六岁就进宫当上了皇后,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在宫中见过太多的刀光剑影,也就逐渐就练就出了一幅铁 《朕非汉废帝》第169章 皇帝与太后的初次交易(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0章 太后,朕要为孝武帝上庙号(求订阅) “朝中之事,有皇帝与大将军等诸位大臣保持,皇帝无需告诉我,我也给不了皇帝忠告。” 上官太后只想静静地在长乐宫里观望,并不想太多地参与到那些丑陋的纷争之中。 因此,她就冷冷地拒绝了刘贺的要求。 刘贺再次感到有一些惊讶。 这上官太后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朕非汉废帝》第170章 太后,朕要为孝武帝上庙号(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1章 霍光对武帝的忠心,不过如此(求订阅) 刘贺又非常谦卑地询问了一番上官太后起居上的事情,最后才有礼有节地与太后拜别,离开了长乐宫。 上官太后看着天子在郎官的护卫之下,消失在长信殿外,忽然就觉得有些疲倦。 虽然她身上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但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正式的见面了。 大将军霍光来求见过几次,但是都被上官太后以身体 《朕非汉废帝》第171章 霍光对武帝的忠心,不过如此(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2章 朕当明君,天下不用避朕之名讳(求订阅) 未央宫前殿,大朝议再一次开始了。 文武百官在杨敞和霍光的领头之下,分别走上殿来。 这情形和一个多月前那第一次朝议的情形差不多,以至于刘贺都有些恍惚,觉得又回到了那一刻。 但是,刘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傀儡皇帝了。 《朕非汉废帝》第172章 朕当明君,天下不用避朕之名讳(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3章 和朕打擂台的贤良文学们(求订阅) 刘贺即位一来,从来没有在朝堂之上,看到如此喧哗的一幕。 他说罢这番话,仍然站着,用那种装出来的懵懂的眼神看着众人。 看起来是不知所措,实际上是在暗中观察众人的反应。 谁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和自己唱对台戏的人? 很快,刘贺就注意到了。 霍党们很谨慎,全都看向了霍光,而霍光不 《朕非汉废帝》第173章 和朕打擂台的贤良文学们(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4章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求订阅) 只不过,霍光向来为人谨慎,他恐怕指望自己这个天子冲在上面,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出场收拾残局。 可进可退,万无一失。 仲父想下山摘桃,那朕就满足你的这个愿望。 刘贺当下就打定了主意,阴晴不定地说道:“那也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朕也有所耳闻,但贤良会议只有贤良文学和三公参加,参加的人数 《朕非汉废帝》第174章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5章 诋毁孝武皇帝,其心可诛!(求订阅) 进言就好好进言,骂人就是不对的了。 骂孝武皇帝就更是不对的了。 夏侯胜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就跪了下来。 “老臣失言了,但是老臣所言皆出于公心啊。” 刘贺没有看到,而是看着群臣说道:“长信少府所言,朕知道,但朕意已决,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此事就不要再议了。” 刘贺 《朕非汉废帝》第175章 诋毁孝武皇帝,其心可诛!(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6章 丞相年老多病,朕恩准致仕(求订阅) “传令给右都侯,让他带一队剑戟士来殿上,捉拿夏侯胜及其同党,将他们立刻全部押往诏狱!” “唯!”王吉领了命令,立刻跑出殿外,去提调剑戟士。 “廷尉李光、宗正刘德!” “微臣在!” “此事关乎孝武皇帝的声誉,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朕命你二人共同审理此案,从严从速,不可有丝毫拖延! 《朕非汉废帝》第176章 丞相年老多病,朕恩准致仕(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7章 陛下可是觉得我霍光跋扈?(求订阅) 大朝议就在这跌宕起伏之中结束了,饥肠辘辘的百官公卿,沉默地离开了未央宫的前殿。 直到走出去很远了,他们才三五成群,小心翼翼地谈了起来。 张安世和赵充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最后,走着走着就并排到了一起。 “赵老将军!” “哦,是子儒啊?” “我想与赵老将军同行一段?” 《朕非汉废帝》第177章 陛下可是觉得我霍光跋扈?(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8章 有劳仲父去对付儒生吧(求订阅) “但是陛下别忘了,各郡国还有郡国学,而郡国学之下还有校、庠、序。” 霍光掰着手指头,慢慢地往下数着:“这还只是官学,除了官学之外,还有私人所办的私学,零零总总,三辅地区的儒生恐怕就有万余人。” “再加上儒生在乡间本就有威望,说不定还能煽动起更多不明所以的百姓。” “陛下还觉得这是一 《朕非汉废帝》第178章 有劳仲父去对付儒生吧(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79章 要逼天子下罪己诏!(求订阅) 夏侯建身形干瘦修长,两腮凹陷,一脸的苦相,他治《易经》颇为严谨,认为朝堂之事都应该以《易经》为根本,所有的灾异祥瑞都是上天对天子的暗示。 所以,一直以来,夏侯建就是给朝廷上奏条陈最多的博士官。 几乎朝堂的每一项决议,夏侯建和他的伯父夏侯胜都要站出来针砭一番,再上奏一篇长篇大论,从三皇五帝 《朕非汉废帝》第179章 要逼天子下罪己诏!(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0章 我等儒生去未央宫逼宫(求订阅) “田公的意思是,家伯就应该在诏狱里等死咯?” “世伯只是因言获罪,县官登基不久,年轻气盛,恐怕也是在朝堂上说的一时气话,冷静过后定会考虑到世伯年老多病,从轻处罚的。” “更何况,廷尉李光和宗正刘德,都是中正公平之人,必定会秉公执法的。” “我等也可以各自上奏,为世伯求情,澄清其中的 《朕非汉废帝》第180章 我等儒生去未央宫逼宫(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1章 我霍光不许天子威望受损(求订阅) “长安的儒生虽然不少,但毕竟不是人人都听我们的,恐怕三言两语,也难以说服他们。” “不用在意人数,有那么一些来装点门头就可以了,只要有人就可以,不用太在意是不是儒生。” “夏侯公的意思是……”胡常似懂非懂地问道。 “去北城郭,寻一些贩夫走卒、泼皮无赖来,让他们来凑个数。” “ 《朕非汉废帝》第181章 我霍光不许天子威望受损(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2章 霍光对上官太后的训斥(求订阅) 田王孙无言以对。 大将军说得没错,如果放了夏侯胜,那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最后又该如何收场呢? 上庙号,那夏侯胜又会站出来反对;不上庙号,那天子就自食其言,有损天威。 “我等儒生可以联名上奏,支持县官给孝武皇帝上庙号。” “呵呵,田公这是在与县官做交易吗?就算没有诸公,县官 《朕非汉废帝》第182章 霍光对上官太后的训斥(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3章 朕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求订阅) 敢“训斥”太后,霍光也是大汉第一人了——霍光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像这样的“大汉第一”了。 上官太后没有反驳,但是在不停地眨着眼睛,随着霍光的话越说越重,堂堂的太后眼圈居然有一些红了。 霍光缓缓地说着,似乎没有看到上官太后的低落,又或者即使看到了,也无动于衷。 抛开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外公 《朕非汉废帝》第183章 朕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4章 朕不许门阀在大汉独大(求订阅) 这就留下了操作的空间,也就是权力的寻租:今日,我举荐你的儿子;明日,你的儿子推荐我的孙子;后日,我的孙子再推荐你的儿子。 虽然官员有三互法的限制,但是仍然难免会在地方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 门阀大族,也就一日一日地形成和诞生了。 所以,选拔人才不只是士族向朝堂提供治国的人才,更是朝堂 《朕非汉废帝》第184章 朕不许门阀在大汉独大(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5章 大将军麾下的汉军动起来了(求订阅) 三辅当中,左冯翊安乐是新人,今天是他第一次进未央宫,心情自然是格外激动。 更别说,还能见到大将军霍光了。 所以接诏书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差点就没有拿稳。 但是,这也成功地引起了霍光的注意。 “嗯?你是县官在潜邸时的昌邑相吧?”霍光想了想说道,“你叫安乐?” 安乐受宠若惊 《朕非汉废帝》第185章 大将军麾下的汉军动起来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求订阅) 很快,三辅的长官就带着诏书回到了各自的府衙,向府衙里的官吏出示加了印的诏书之后,立刻就有门下吏开始动笔拟定文告的底稿。 拟稿、定稿、誊抄、加印…… 自是有一套流程。 用不了太久,几十份写在素帛上的公告就准备好了。 安乐看着这些文告,非常满意,必须要第一时间张贴出去。 安 《朕非汉废帝》第18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7章 当儒生撞上了羽林郎(求订阅) “昨日,县官下来诏令,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然数年之前的盐铁会议中,孝武皇帝的功过是非早已经有了定论,不应给孝武皇帝上庙号,这是民心所向,所以县官下的诏令乃是乱诏,不应被遵。” “更何况,在朝堂之上,还将十几个敢于直言的贤良文学下到了诏狱当中,更是旷古未有。” “今日拿了夏侯胜,明日就会拿你 《朕非汉废帝》第187章 当儒生撞上了羽林郎(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8章 长安民乱已经一触即发(求订阅) 霍光虽然不喜欢读书,但是不代表他没读过书。 实干的儒生是大汉的基础,空谈的儒生是大汉的蛀虫。 这一点,霍光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下官明白了,这就立刻去北阙。”张安世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仁慈彻底地扔掉了。 其实,这几年来,张安世跟在霍光的身边,学到的东西也颇多。 “子儒 《朕非汉废帝》第188章 长安民乱已经一触即发(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89章 霍光对付儒生的毒计(求订阅) “嗯,儒生可以上书,百姓也可以上书,他们现在还没有触发大汉律令,你也已经劝过夏侯建了,想必也知道是劝不住这些人的。” 张安世没有说话。 儒生煽动百姓,对抗朝廷的事情屡有发生。 但是张安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往听到的时候,他总认为百姓可能也有百姓的苦衷。 但是今日见到了夏 《朕非汉废帝》第189章 霍光对付儒生的毒计(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0章 霍光当坏人,朕和母后当好人(求订阅) 清凉殿内,禹无忧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因为来得着急,他甚至没有等人通传就进到了殿里。 这几日,刘贺听着霍光的安排,深入简出,除了与少府乐成讨论造纸术和印刷术之外,几乎就再也没有见其他的大臣。 说到底,就是为了避嫌。 但是,他看似不问世事,但是每日都还会通过禹无忧和王吉从外界获取消息。 《朕非汉废帝》第190章 霍光当坏人,朕和母后当好人(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1章 霍显的媚术和阴毒计(求订阅) 如此一来,霍光就不会疑心天子早有谋划。 而天子也可以顺便再让自己“孝子”的名声更盛一些:不是天子要认输,是天子听太后的话,所以才赦免夏侯胜。 何止是一箭双雕,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赢来赢去,简直是又赢麻了。 上官太后想了想,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皇帝的用意了,在大朝 《朕非汉废帝》第191章 霍显的媚术和阴毒计(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2章 只许霍成君诞下皇帝后嗣(求订阅) 原来,霍显刚才与霍光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吹了那么久的枕边风,不是对夏侯胜那个老儒有多讨厌,更不是担心霍光与天子真的产生嫌疑。 而只是想让那夏侯胜死得透一些,免得哪天天子突然善心大发,又恢复了那个夏侯婉儿的婕妤身份。 霍显就是这样一个人,谨慎小心更甚于霍光。 或者说,是心狠手辣,更甚于 《朕非汉废帝》第192章 只许霍成君诞下皇帝后嗣(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3章 仲父,何故要判具五刑?(求订阅) “那大将军与诸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呢?”刘贺问道。 此事,本应该由三公与廷尉会同商议,但是事出紧急,恰好又碰到了大朝议,所以刘贺就顺带着提出来了。 霍光看了看手中的那块木牍,今日来的时候,他碰到了廷尉,已经商议出了一个大概。 “聚众作乱,意图逼宫,与谋反无异,但念在其本意是进 《朕非汉废帝》第193章 仲父,何故要判具五刑?(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4章 求仲父让朕当个孝子吧(求订阅) 阴晴不定的霍光想起昨夜霍显吹过的那些枕边风,越发觉得不悦,他背着手站在原地,对上官太后的这道口谕颇为不满。 刘贺自然知道霍光正处于矛盾之中,仲父的心情一看就不好啊。 朕可管不了那么多,当孝子和明君的机会,现在可就摆在面前。 “仲父,朕想起来了,太后曾经与朕说过,夏侯胜是仲父给太后选 《朕非汉废帝》第194章 求仲父让朕当个孝子吧(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5章 朕不杀人,但也诛心(求订阅) “那就如此定下来了,那就由朕来为夏侯胜赎刑,他也不必离开长安,仍然可以在长安居住。” 刘贺指着来传口谕的小内官,说道:“你就如此回去回报太后吧。” “诺。” 随着那个内官走出殿外,“儒乱”的事情暂时也被压了下去,但是刘贺明白这后面还有风波。 这件事情的消息会紧跟在给孝武皇帝上 《朕非汉废帝》第195章 朕不杀人,但也诛心(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6章 忠于皇帝,还是忠于霍光(求订阅) 没过几日,夏侯胜果然就被放出了诏狱。 没过多久,他又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官员、儒生和黔首百姓都赎了出来。 长安城的官吏百姓,一时竟然有些看不懂整件事情了。 不少好事之徒已经等着看到各种五花八门的刑罚了——这可是看客们最大的乐趣来源。 几千年后,有一个人曾经讽刺过此事,称那些以看 《朕非汉废帝》第196章 忠于皇帝,还是忠于霍光(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7章 朕终于见到了霍成君(求订阅) 屏退了殿里的闲杂人等之后,母子二人终于能说一些私话了。 “大将军定下的家宴在午后,距此时还有一个时辰,皇帝其实不必来那么早的。”上官太后今日饰的是盛妆,不似平日那班轻减,反而确实有母仪天下的威严。 “朕是提前来给太后送寿礼的。” “我之前不是与禹郎中说过了吗,今年不收寿礼。”上官太 《朕非汉废帝》第197章 朕终于见到了霍成君(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中午更新延迟到下午,仍然一万字! 今日中午的更新,会推迟几个小时,昨天睡太晚了,没来得及修改,所以下午才能定稿。 仍然是四更一万字! 另外想问问大家想看政治改革,还是想看科技提高,或者是对外扩张。 《朕非汉废帝》中午更新延迟到下午,仍然一万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8章 朕叫你成君妹妹,你敢答应吗!?(求订阅) 刘贺没有感叹太久,就立刻在霍成君的身边看到了一双藏着狠毒而充满了欲望的眼睛。 能有这种眼光的人,自然就是自己未来的岳母——霍显。 长相虽然不失秀美,但是眉眼之间的一些强势,总让刘贺觉得不适。 今日的霍显也是盛妆,甚至此上官太后太后还盛。 除了形制上没有逾制之外,材质上的名贵精 《朕非汉废帝》第198章 朕叫你成君妹妹,你敢答应吗!?(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9章 仲父想要冠军侯?朕不同意!(求订阅) 刘贺这一声声“岳母”“兄长”都得亲切,叫得毫无压力。 反倒让霍显和霍禹都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不停地起身行礼谢恩。 在他们的眼中,天子亲和倒也确实亲和,可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刘贺还是霍家人,对今日的家宴都颇为满意。 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刘贺牢牢地掌控 《朕非汉废帝》第199章 仲父想要冠军侯?朕不同意!(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0章 皇帝和太后的关系确定了(求订阅) 这时,刘贺才看到,上官太后面前的饭菜似乎也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朕那是……” “如若皇帝不愿意不承认,那么我也不能逼你承认,但是如果再有上庙号和夏侯胜那样的事情,我就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参与进去了。” “如果你只想当霍氏的傀儡,那就没有必要时时来长乐宫,更不需要让禹郎中来替你献殷勤 《朕非汉废帝》第200章 皇帝和太后的关系确定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1章 天子在昌邑国的援兵出发了(求订阅) 当刘贺与霍家的家宴结束的时候,秋天的气氛终于在大汉帝国蔓延开去。 远在长安千里之外的昌邑国,同样也凉快了下来。 王宅之内,王式正坐在书房当中,而那个被几个月之前赶回了老家的老仆人默,又从乡下回来了。 此刻仍然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守在书房的外面。 王式虽然身在书房,但是案上却没有 《朕非汉废帝》第201章 天子在昌邑国的援兵出发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2章 皇帝抄默的儒经,不错!!(求订阅) 在这逼仄的薪房里,起码堆了几百卷的成色不一的竹简,有些比王式手上的这卷更加陈旧,有一些则要新上一些。 王式顾不得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匆匆就拿了几卷读了起来。 这些都是《尚书》《论语》《春秋》之类的儒经,还有《尔雅》和一种名为《说文解字》的书,似乎是用来解释经书的。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 《朕非汉废帝》第202章 皇帝抄默的儒经,不错!!(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3章 朕对察举制有话要讲!(求订阅) “秋粮还没有下来,所以粮价略贵,一斛粟大概在两百钱上下,等今年的秋粮下来了,也许能降到一百五十钱上下。” “平常的年份,到了此时,一斛粟大约在一百五十钱上下,算下来只涨了五十钱,也不算太多。”田延年不在意地说道。 果真是屁股觉得脑袋,五十钱的涨幅,对于每个月可以选择领粮或者领钱的官员来说 《朕非汉废帝》第203章 朕对察举制有话要讲!(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4章 考考考,大汉的法宝(求订阅) 刘贺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甚至还没有提出具体的措施,但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引起了朝臣的注意。 自从刘贺在朝堂上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风波被平息下去之后,刘贺说的每一句话,都再也不会被朝臣们随意地无视了。 朝臣们开始用看待天子的眼光来看待刘贺。 甚至就连霍光这个大将军,此刻也都异常认真地看着刘 《朕非汉废帝》第204章 考考考,大汉的法宝(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5章 以科举之长,补察举之短(求订阅)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天子,老夫是臣子,哪有天子求臣子的道理。” 状貌颇为恭敬,但是恭敬得也非常有限度。 “朕曾经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朕跟着诸公学习理政,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知道治理朝政艰难,却不知道艰难在何处。” “朕还没有亲政,仍需要仲父把握朝堂 《朕非汉废帝》第205章 以科举之长,补察举之短(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6章 刺杀朕之人,乃丙吉也!(求订阅) 翌日,未央宫的前殿之外的丹犀上,四十多岁的光禄大夫丙吉,正在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 此刻,他心中颇为踟蹰,不知是接下来的这一步该怎么走。 昨日晚间,散朝之后准备离开光禄寺的丙吉,被他的上级光禄勋张安世拦了下来,长谈了一番。 谈话的内容让丙吉猝不及防。 他没有想到,当今天子竟要让 《朕非汉废帝》第206章 刺杀朕之人,乃丙吉也!(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7章 朕当齐桓公,卿当管仲乎?(求订阅) 丙吉越说越觉得不是滋味儿,但是因为高度紧张,所以一时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是声音倒是越来越小。 他偷偷地观察天子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等丙吉忐忑地说完这个故事之后,刘贺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丙卿,那朕还想听听你对公子小白和管仲的评价,权当是朕考考你对儒家经义的见解。” 原来 《朕非汉废帝》第207章 朕当齐桓公,卿当管仲乎?(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8章 大汉的酒肆,竟也能谈国事(求订阅) 张安世和丙吉都是实心用事之人,又有刘贺在身后谋划。 科举考试的事情,就非常迅速地往下推进着。 在丙吉和刘贺见过面之后,仅仅过了三天,要用科举考试来对郎官进行选拔的文告,就在的大街小巷里张贴了出来。 这文告甫一公布,立刻就引来了好事之徒的大肆宣扬。 一传十,十传百,大概仅仅只过 《朕非汉废帝》第208章 大汉的酒肆,竟也能谈国事(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09章 不惧霍光的萧何七世孙(求订阅) 因为摸不准此人的来路,这七八个郎官一时也就都没有说话。 而只是一个个都盯着他的后背看。 这怪人又重新拿起了碗,把最后一点带了汤汁的豆饭倒在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用黑得发亮的衣袖擦了擦嘴角,才非常不屑地说道:“只要有真材实学,不管是口头策对,还是行文策对,都不过耳耳,想要从中脱颖而出, 《朕非汉废帝》第209章 不惧霍光的萧何七世孙(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0章 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求订阅) 明光宫在长安城东北,和未央宫的大小不相上下。 二十五年前,孝武皇帝为了求仙而建起了明光宫,并且从燕赵之地挑选了美女两千人填充于其中。 如今,当年的美女已经风华不在,孝武皇帝更是已经在茂陵中长眠。 明光宫的绝代风采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日益破损的宫殿,和在宫墙之下徘徊的宫人。 和 《朕非汉废帝》第210章 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1章 朕刨掉霍党根基的法子(求订阅) “榻上都有编号,这编号提前发到郎官的手上了,他们只需要按图索骥即可。” “好,如此甚好,仲父觉得如何?”刘贺问道。 “嗯,与行军布阵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安世和丙吉做得不错。”霍光淡淡地说道。 刘贺又向众人问道:“诸公的家里是不是也有不少子侄辈,参加了此次科举考试?” 郎官不仅 《朕非汉废帝》第211章 朕刨掉霍党根基的法子(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2章 朕要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求订阅) 刘贺笑着说道:“太学里的几百博士弟子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会在光禄勋和光禄大夫的监督之下,立刻将所有卷子全部都腾抄一遍,如此一来,审阅卷子的时候,考官就再难作假了。” 刘贺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处是仲父来当考官,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要形成规制,所以才行此法,仲父不要多想。” “陛下,这些郎官都 《朕非汉废帝》第212章 朕要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3章 朕将来夺权,也是为了仲父好(求订阅) 这句无头无尾的话让张安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浑身发冷。 这句话不是那日自己在书房里对刘德说的吗,为何天子会知道? 很快,张安世就明白过来了。 那自然就是刘德把这句话告诉天子的。 当下,张安世立刻就跪了下来,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我张安世当然是大汉的光禄勋。” “那你觉得朕 《朕非汉废帝》第213章 朕将来夺权,也是为了仲父好(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4章 得状元者,朕的刘皇叔也(求订阅) 这份考卷字迹工整,每一个字都是“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草草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大汉帝国通行的文体是战国后期兴起的赋,虽然已经讲究辞藻的华丽,音韵的和谐,但是却还没有钻到骈文的死胡同里去,兼有词句的华美和义理的深邃。 这篇夺了头筹的赋,是一篇千余字的大赋,细看之下,大含细 《朕非汉废帝》第214章 得状元者,朕的刘皇叔也(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5章 坏了!我霍光成皇帝的替身了!(求订阅) 霍光脸色暗沉,对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子侄辈更是恨铁不成钢。 大将军不开心,但是朕是很开心的。 “好好好!”刘贺一连说了几个好,终于把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抢到了自己的身上。 “有劳仲父,为朕的大汉选出了这么多的才俊,那这几日,就由仲父、御史大夫和光禄勋另行商议,将他们从高到低,安排到合适的官 《朕非汉废帝》第215章 坏了!我霍光成皇帝的替身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6章 夫君要和皇帝共享皇权!(求订阅) 以往,当朝议结束之后,霍光都会在尚书署处理一些奏书上的事情,又或者留在宣室殿里提点天子几句。 但是今日与以往完全不同,一脸铁青的霍光径直乘着马车离开了未央宫,返回了大将军府。 回到府中,他也没有留在正堂,而是径直回到了后面宅院的书房里。 一路上,不管遇到的是属吏还是奴婢,霍光始终黑 《朕非汉废帝》第216章 夫君要和皇帝共享皇权!(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7章 霍显教霍成君的御夫之术(求订阅) 历史上,只有商时的伊尹做过这样的事情,霍光可不敢背负这个名声。 而且,霍成君已经嫁给天子了,如果废了天子,那也就等于葬送霍成君成为皇后的可能性了。 更何况,废了现在的天子,又还能立谁呢? 既然天子没有错,那错的就是臣子了。 霍光还找不到机会对刘德等人下手,但是训斥一番听令于自 《朕非汉废帝》第217章 霍显教霍成君的御夫之术(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8章 老夫允许陛下参与政事(求订阅) 霍显的枕边风再一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翌日清晨,心情转好的霍光就进宫拜见了天子。 这次,他决定听从霍显的意见,决定尝试着给天子分一点点朝堂上的权力。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让天子对自己更为信任,也可以把天子困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当中。 给天子营造一个虚假的可以当明君的氛围,反倒更 《朕非汉废帝》第218章 老夫允许陛下参与政事(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9章 仲父,可是觉得朕要夺权? 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只要给刘贺分了一块田地,那么刘贺就能在上面种出参天大树来。 所以,让刘贺感到失望的不是这件事情,他失望的是,霍光仍然不肯放弃权力。 那么,霍氏就又失去了一次避免族灭的机会。 “仲父,真的让朕来治理朝政?你觉得朕行吗?” “嗯,军务、赋税、用人这些事情,陛 《朕非汉废帝》第219章 仲父,可是觉得朕要夺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0章 朕想要为先帝建陵县(求订阅) 大汉帝国的历代先君,都有自己的陵墓,这是毋庸置疑的。 为了防止那些胆大妄为之徒行不轨之事,这些陵墓大多数凿山而建,埋在深而坚的深山之中。 而除了埋藏在山里的庞大的地宫之外,在皇陵的地面上还兼有许多的附属建筑。 一个帝王在位时间越长,陵墓的规模也就越大,后世的人们就可以通过陵墓的规模 《朕非汉废帝》第220章 朕想要为先帝建陵县(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1章 旧丞相致仕,新丞相选定(求订阅) 那日在书房之中,他对杨敞的许诺浮现在脑海中。 可是片刻之后,霍光却斩钉截铁地说道:“赏赐金银布帛,再劝慰一番即可。” “那朕就赏赐千金,帛千匹,就由仲父代替朕去行赏吧,也算朕的一番心意了。” “诺。” “那仲父觉得丞相一职,应该由谁来接替呢?” 丞相之位,太过于重要,刘 《朕非汉废帝》第221章 旧丞相致仕,新丞相选定(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2章 霍光食言,气死老丞相(求订阅) 在长安城和整个大汉帝国里,能够让霍光这个大将军亲自登门的府衙,恐怕也就只有杨敞的丞相府了。 随着霍光的到来,沉寂了许久的丞相府,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和活力。 自从杨敞病倒之后,丞相府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低落。 最开始,府里的属吏们还幻想着杨敞能够病愈。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彻底就失去了这 《朕非汉废帝》第222章 霍光食言,气死老丞相(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3章 我霍光,今日请诸公食饼(求订阅) 自然是一门两封侯的事情。 杨敞帮着霍光让霍成君封了后,但是霍光却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 霍光并不觉得自己失信,今日之前,天子刚说了未立功不可封侯,自己又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可能招惹天子不喜的事情呢? 这样不值当。 杨忠和杨恽的哭声立刻就引来了丞相府的混乱,但是霍光不为所动, 《朕非汉废帝》第223章 我霍光,今日请诸公食饼(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4章 霍光当众指鹿为马(求订阅) 再不情愿,乐成此刻也是要站起来的。 他满心狐疑地朝霍光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上前去,从案上的食盒中取出了一个月饼,几乎是捧着回到自己的榻上的。 有了这第一个榜样,其余的朝臣纷纷效仿,也走上来,拿起月饼,捧在手中,回到了位置上。 一时间,堂下的诸公一個个都小心翼翼地举着手,如同嗷嗷待哺 《朕非汉废帝》第224章 霍光当众指鹿为马(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5章 霍光行霸道,皇帝行王道(求订阅) “今日,老夫与县官商议过新任丞相的人选了。” 堂下品秩地位最高的几个朝臣,立刻都精神了起来。 “丞相之位,本应由御史大夫蔡义接替,但是其已经年迈,恐怕不能任事,所以就由太常任宫接替丞相之位。” 任宫原本以为自己定多只是顺位接替御史大夫一职,没想到直接就越了过去,成为了百官之首,激动 《朕非汉废帝》第225章 霍光行霸道,皇帝行王道(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6章 皇帝远迎,来了就是长安人(求订阅) 一路无事,没用太长的时间,刘贺的天子车仗在羽林郎和昌邑郎的护送之下,就来到了?城门外。 此处的城门司马和亭卒看到天子车驾到来,本想立刻封锁城门,将进出的官道全部都关防起来,不让百姓靠近。但是刘贺断然阻止了他们,虽然从?城门进出往来的百姓和官吏都并不多,但是一旦关防,仍然会给他们带来不便,没有必 《朕非汉废帝》第226章 皇帝远迎,来了就是长安人(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7章 用霍光的锅,来做朕的饭(求订阅) 说话之间,王式终于穿过了羽林郎组成的防线。 在车下,已经站着一个年轻人了,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天子刘贺。 天子下车相迎,是莫大的荣耀,王式再倚老卖老,要不敢怠慢,连忙朝前走了两步,就下拜行礼。 但是刘贺更加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王式。 “王傅不必多礼,几个月前,朕就说过要在长安 《朕非汉废帝》第227章 用霍光的锅,来做朕的饭(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8章 朕与仲父乐,更与天下百姓乐(求订阅) 中秋之夜,刘贺特意下了诏令,再一次把霍家人邀请到了长乐宫,来了一次家宴。 齐齐整整一家人,在长信殿的前院里,一边吃饼,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席间,刘贺抄了好几首后世李杜写赏月的律诗,在让霍光等人惊叹的同时,更让霍成君对自己的爱慕又多了一分。 诗词歌赋的调剂,再加上真金白银的封赏,让 《朕非汉废帝》第228章 朕与仲父乐,更与天下百姓乐(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9章 朕要开府建牙,望仲父首肯(求订阅) “朕是这样想的,仲父既然让朕参与政事,那么自然还是应该有一套规制,以免出现政令冲突的事情,如果因为朕的参政,而让大汉朝堂政令不畅,干扰到仲父治理朝政,那么朕宁愿不参与朝政。” 这来长安的这几个月里,刘贺已经将这以退为进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了。 就像此时此刻,刘贺明明是有求于霍光,但是一说出 《朕非汉废帝》第229章 朕要开府建牙,望仲父首肯(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0章 朕终于抓住了钱袋子(求订阅) 有了官衙,当然还得有印,天子用的印自然本来是皇帝玉玺。 但是传国玉玺此刻在尚书署,由霍光掌管。 刘贺虽然觊觎已久,但是却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拿过来使用——那代表着大汉帝国绝对的权力,是霍光绝不可能放手的。 “那仲父觉得朕以后应该要用什么印呢?” “陛下可以用自己的私印,当然也可以 《朕非汉废帝》第230章 朕终于抓住了钱袋子(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1章 皇帝和霍光的双簧戏(求订阅) “朕明白了,兴建平陵县的事情,朕会多与乐卿、任卿商议的,一定不会闹出乱子的。” “陛下放心,就算有一些纰漏,也不打紧,老夫会帮陛下处置妥当的。”霍光这两句话倒是说得格外自信。 “仲父,这些事情千头万绪,朕还需要一些属官吏员,朕可否征聘一些属官来襄助朕。” 大汉选拔人才,不只有察举制 《朕非汉废帝》第231章 皇帝和霍光的双簧戏(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2章 皇帝初次使用传国玺(求订阅) 玉玺平日里也被称为传国玺,是皇帝亲自使用的印玺,代表着大汉帝国的全部权力。 大汉从大秦继承了很多东西。 皇帝、朕、三公九卿……都是大秦的遗留物,严格来说,所以大汉其实就是大秦的另一重影子。 而这传国玉玺同样也是大秦留给大汉的遗产。 传国玉玺是大秦丞相李斯奉始皇帝的命令制造出来 《朕非汉废帝》第232章 皇帝初次使用传国玺(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3章 朕的一个忠告和一个建议(求订阅) 府衙是有了,但是还缺人,单凭堂下的这些人,还不足以支撑起门下寺的运作。 在把框架搭建起来之前,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人不能闲着,只有全部都动起来的人方能叫做人才。 “禹无忧,待会朕给你起草一道手令,带着朕的这道手令,尽快将从昌邑国带来的这些人,安置到合适的衙署。” “诺!” 《朕非汉废帝》第233章 朕的一个忠告和一个建议(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4章 朕攻略西域,从苏武和李陵开始(求订阅) 排在这名单上的头一个人,叫做李陵。 在大汉朝堂,姓李的都格外瞩目。 而李陵的李最为耀眼:李陵的父亲是李敢,李敢的父亲是李广。 虽然有名望,但是一家三代,结局都不好,最后竟然被族灭了。 李广因为迷路错过了漠北之战,回朝自杀;李敢因为打伤卫青,被霍去病射杀;李陵因为被李广利出卖, 《朕非汉废帝》第234章 朕攻略西域,从苏武和李陵开始(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5章 天子征聘苏武和傅介子(求订阅) 长安的尚冠里中,年过七旬、满头白发的苏武,正在院子里侍弄那些已经有些枯萎的花草。 这一整个苏宅,是尚冠里最安静的宅院。 不仅因为苏武一直有意远离朝堂,更因为苏氏一门人丁不旺。 在出使西域之前,苏武与原配只育有一子——苏元。 几年之前,苏元因为牵连进了上官桀的谋反案,被霍光下令 《朕非汉废帝》第235章 天子征聘苏武和傅介子(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6章 汉兵方至,动,灭国矣(求订阅) 孝武皇帝时期,谈到西域就必定要谈到苏武;而孝昭皇帝时期,谈到西域就不能漏掉傅介子。 这两个人相差二十多岁,但是却代表着大汉在西域存在的不同方式。 如果说苏武代表着大汉帝国的执着和气节,那么傅介子代表的是大汉帝国的威严和刚猛。 傅介子前后两次出使西域,都给西域诸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朕非汉废帝》第236章 汉兵方至,动,灭国矣(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7章 大汉要越过西域,走向更西!(求订阅) 大汉对于西域的控制,其实并不强。 尤其是孝昭皇帝继位之后,因为在战略上采取了收缩政策,所以对西域各国的控制更为有限。 为了保护来往的商旅,大汉帝国在汉武帝晚年时设置了使者校尉一职,由他率兵卒数百人在轮台、渠犁一带屯田积谷,以供应出使西域的使者,同时保护来往的商人和使节。 使者校尉是 《朕非汉废帝》第237章 大汉要越过西域,走向更西!(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8章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求订阅) 韦玄成是大鸿胪韦贤之子,也是第一次科举考试的次名,所以不就之前,才得以出任比千石的谏议大夫。 韦玄成如今不过三十六七岁,正是壮年的时候。 虽然如今他还名不见经传,但是日后仕途却一路顺畅,当上了御史大夫和丞相,才能不输于大汉帝国的其他名相。 在招揽名臣这件事情上,就应该在他们年轻的时 《朕非汉废帝》第238章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9章 朕不让老实人吃亏(求订阅) “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沉默片刻,刘贺和声说道:“免礼平身。” 说罢,刘贺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款款走向了正堂,坐在了榻上。 门下寺开衙了。 门下寺堂下的这些人不知不觉中分为了两各群体。 右边的是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郎官们,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王式这些老人。 左边则是新近 《朕非汉废帝》第239章 朕不让老实人吃亏(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0章 造纸、印刷、炒钢、流水(求订阅) 韦玄成果然没有让刘贺失望,第一次开衙之后,他就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 张安世和丙吉对天子安排的事情也颇为有心,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接下来七八天的时间里,随着那些调拨过来的书佐的到来,门下寺热闹了许多。 再加上备咨官和各衙署的属官来来回回,上传下达,整个门下寺就算正是运作起来了。 《朕非汉废帝》第240章 造纸、印刷、炒钢、流水(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1章 朕想让大汉百姓定居西域(求订阅) 因为有苏武和傅介子等人在,刘贺并没有立刻上前去与刘病已说话。 “苏卿和傅卿,此去西域数千里,一路还望谨慎小心,你们可以无功而返,朕也不会怪罪,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军出征之日应该在一个月之后,他们一旦行动,那么整个西域恐怕很快就会乱起来,你等要趁着乱而未打乱的时候,将最重要的寻人 《朕非汉废帝》第241章 朕想让大汉百姓定居西域(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2章 诏狱竟成了霍显的私狱!?(求订阅) 长安城里有许多监狱,分别由不同的衙署来管理,用来关押不同身份的犯人。 永巷、保宫和暴室是专门用来关押宫中有罪的女宫人的;蚕室用来关押受过宫刑的人;北军居室专门关押犯罪的军中将领。 除此之外,三辅府衙还各自有用来关押凶徒歹人的虎穴地牢和关押普通罪犯的郡狱…… 关到不同的监狱,也体现了 《朕非汉废帝》第242章 诏狱竟成了霍显的私狱!?(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3章 仲父可能无罪,霍显必须得死(求订阅) “因为何事?”刘贺强压着怒气问道。 “大将军府里的一个属吏与北城郭的一个妇人私通,那妇人的夫君到边郡去戍守了,一年之后回来,撞到了现场,一怒之下将二人当场砍死。” “按照大汉律法,事后砍杀奸夫淫妇要判枭首,当场砍杀只判徒刑。” “但是那属吏平日里常为霍显效劳,于是这霍显就派人传令廷 《朕非汉废帝》第243章 仲父可能无罪,霍显必须得死(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读者老爷们,我来请罪了(今日有加更) 最近这段时间,剧情有一些飘忽,我自己写得也不是很顺畅。 在此,向一直支持本书的读者老爷请罪了。 读者老爷们的意见比较大,我本来应该尽早做调整的,但是恰好碰到这两周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所以没有调整过来。 下周每天会多三四个小时来写书,剧情会更好一些,更新也会恢复到6k或者8k。 另外,上周日重新把后面的大纲推了一些,手上的存稿发完之后,进度应该会加快。 大军出征之后,就开始逐渐地解决霍光这条线,会涉及到定统一的经书,通过出征之事剥夺霍光的军权,以及霍党的反击等等。 我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两周工作的影响,几乎只能发存稿,完全没有精力去调整剧情的进度,也没有时间去回复大家的章评。 但是,大家知道我是一个站直了挨打的主,下周一定会好好调整状态,把书的质量提高上去。 所以还是拜请各位读者老爷,不要删书。 总的来说,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别的书都要写这個内容,所以我也要写这个内容。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写,擅长写的多写,不擅长写的不写。 天下无不是的读者老爷,万方有罪罪在写手。 另外,关于西域线当中,李陵的问题,这个是我草率了,我并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有争议性的人物,后面会尽量调整——本人的政治立场大家不用怀疑的,可以说我蠢,但不要说我坏哦。 总之,另外,为了表达心意,今晚有加更! 这本书我还是很想有一个好结局的,但是这两周真的是太忙了,所以才出了问题,向大家请罪了。 第244章 皇帝与毒妇霍显的对决!完胜!(求订阅) 刘贺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天子车仗立刻就向大将军府赶去了。 大将军霍光此刻不在府内,而是在尚书署里,当先导的谒者将天子来访的消息传入大将军府内时,整个大将军府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忙乱。 前衙是人仰马翻,后衙则是鸡飞狗跳。 自从大将军府建衙以来,还从未有过天子驾临——更不要说是突然袭击了。 《朕非汉废帝》第244章 皇帝与毒妇霍显的对决!完胜!(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5章 朕要给霍光送杀人的好刀(求订阅) 只不过这样做了,可就真的收不了场了。 待霍显说完之后,刘贺才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看来误会就出在廷尉府了,那朕还是要让岳母出马,替那黄霸说和一下,另外,此事就不必告诉仲父了,免得他挂念。” 刘贺的话又说到了霍显的心坎上,后者立刻就答“诺”。 正事办完了,刘贺不想再与这个心如蛇蝎的 《朕非汉废帝》第245章 朕要给霍光送杀人的好刀(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6章 此刻,朕要开始夺霍光的军权了!(求订阅) 刘贺站在高处,很快就把朝臣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发现霍光都好奇地盯着那两个箱子看时,天子更为得意。 他轻轻咳了咳,让众人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众朝臣都开始猜测箱中是何物的时候,刘贺终于开始说话了。 “朕曾经偶然获得一炼钢秘法,名为炒钢法,炼钢的时候要将钢水化入到铁水,反 《朕非汉废帝》第246章 此刻,朕要开始夺霍光的军权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7章 仲父出兵,朕以为是好大喜功了(求订阅) 小朝议散朝之后,赵充国留在了宣室殿,立刻就与天子商谈那昌邑郎的事情。 此时,朝臣散尽,这空荡荡的宣室殿中,就只剩下刘贺与赵充国两个人了。 在这样人少的时候,刘贺就会命人将坐榻从玉阶上移下来,与朝臣对案而坐,这样就可以让谈话更为亲密。 从七月开始,九卿给天子授课的事情一直没有中断。 《朕非汉废帝》第247章 仲父出兵,朕以为是好大喜功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8章 朕的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求订阅) 刘贺当然信任赵充国,但是他并不打算让昌邑郎跟随赵充国出征。 在大汉帝国,对于职业军人来说,出征并不是一件被迫的事情。 恰恰相反,大多数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要表现出色,就可以崭露头角,立下战功,进而加官进爵。 尤其是朝中重臣的子侄辈和天子身边的郎官,随军出征就是累积军功和 《朕非汉废帝》第248章 朕的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9章 此书一出,皇帝乃圣人也(求订阅) 十几日之前,王式就已经在太学走马上任了,但是他有一半的时间仍然呆在门下寺里。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刘贺也不知道王式在忙些什么,但是却很少能够见到他。 这次,禹无忧很快就把王式找到了宣室殿了。 当王式看到案上的纸时,口中就不停地发出啧啧称奇的感叹,他双手拿着那张被切成一尺见方的纸,一会 《朕非汉废帝》第249章 此书一出,皇帝乃圣人也(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0章 陛下此举,堪比仓颉和神农(求订阅) “王傅说说看,好在何处?”刘贺笑着问道。 心情还有一些澎湃的王式就一气不停地说了好几条,其中最为赞口不绝的是书上那清晰的字迹了。 “陛下,老臣有一个疑问,这书上的字似乎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虽然颜色浅淡,却字迹却很清晰?” 那是自然,着书上的每个字都一般大小,也无涂改痕迹,怎可能是手写 《朕非汉废帝》第250章 陛下此举,堪比仓颉和神农(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1章 皇帝刨儒家的根,和我霍光有何干系(求订阅) “朕有何事瞒着王傅?”刘贺摸不着头脑。 王式看到天子还没有承认的意思,索性就逼问了一步道:“陛下恕罪,留在昌邑宫薪房里的那些竹简,老夫并没有让戴宗他们烧掉,而且还一卷不落全部都带来了长安城,足以用来当通行儒经的范本了。” 刘贺这才猛然就想起了那些自己无心抄写的书。 “王傅的意思是, 《朕非汉废帝》第251章 皇帝刨儒家的根,和我霍光有何干系(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2章 你说朕是暴君,和始皇帝一样?!(求订阅) 今天是小朝议,六百石的博士官们本来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刘贺特意提前下诏,让太学令王式带所有的博士官来参加此次朝议。 博士官本来应该有七个,但是有三个已经被罢免了,还没有选人填补,所以此刻站在王式身边的,就只有孤零零的四个人。 王式虽然让他们来参加朝议,但是却未曾告诉他们天子有此决定。 《朕非汉废帝》第252章 你说朕是暴君,和始皇帝一样?!(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3章 朕要让儒生斗儒生,让酷吏杀酷吏!(求订阅) 而此事更对百姓和普通儒生有利,只对儒学大派有害,连民心都不站在他们这边。 田王孙他们又拿什么来阻挡天子呢? “薛公,你是王公的高足,王公又是县官的授业老师,难道你事先对此事一丁点都不知道?” “鄙人向几位保证,我是从未听说过此事,恩师来了长安那么久,我曾多次去拜访过他,但是一次都不 《朕非汉废帝》第253章 朕要让儒生斗儒生,让酷吏杀酷吏!(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4章 老夫受宫刑,也要忠于皇帝!(求订阅) 夏侯胜立刻迫不及待地从王式的手中抢过了那竹简,接着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他一边读,一边不停地发出感叹:“能读到这《论语》的注解,此生足矣。” “夏侯公读此《论语》,觉得有何优点呢?”王式从旁问道。 “原经的字句没有错漏,甚至通顺,字词不只有一种注释,更是集了几种见解,读的时候可以互 《朕非汉废帝》第254章 老夫受宫刑,也要忠于皇帝!(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5章 若战死,汝父母,朕养之(求订阅) 这次小朝议,不谈其余的事情,只谈军务 直到此刻,霍光才将大军的进兵方略在朝堂上公布了出来。 和刘贺猜得一样,十五路大军分五路向匈奴进军。 五路大军从酒泉到云中的一千多里的国境线上,同时对匈奴出击:位于最西面的赵充国所部距离最东面的韩增部所部,相隔三千里。 为了保证这五路大军能 《朕非汉废帝》第255章 若战死,汝父母,朕养之(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6章 大将军,霍禹竟然通匈奴!(求订阅) 当常惠的使团从西城门的浩浩荡荡离开的时候,军司马王献匆匆来到了大将军府里。 两三个月前,军司马王献被霍光授予重任,秘密调查天子遇刺一事。 虽然这几个月里,王献查到了一些线索,但是始终没有问题的关键,不是因为王献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在这场大火之前,王献花了半个多月 《朕非汉废帝》第256章 大将军,霍禹竟然通匈奴!(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7章 我霍家为大汉立过功,流过血(加更) 霍光看着墙上的那幅周公负成王图,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看,就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当腿脚酸麻之后,他才想起来要坐下。 但是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大将军,末将霍禹前来拜见!” 伴随着这声音,威武轩昂的霍禹出现在门外。 这是霍光 《朕非汉废帝》第257章 我霍家为大汉立过功,流过血(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8章 我霍禹要辅佐家父称帝(求订阅) 只不过,直到霍光将自己心中的全部谋划都说了出来,这霍禹似乎都无动于衷。 “竖子,你可听清楚老夫说的话了吗?”霍光再次有些气急地厉声逼问道。 “此次大军征讨匈奴,只要你等立下了战功,我就会在朝堂上向县官举荐你们,让霍山霍云封侯拜将,让你登堂入室。” “但是,不管你们与匈奴以前有什么牵 《朕非汉废帝》第258章 我霍禹要辅佐家父称帝(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59章 我霍氏联络匈奴,乃曲线救汉!(求订阅) “为了此事,我等做了不少的谋划,但是未曾想大将军那么快就立下了新君,让我等毫无周旋的余地。” “更让我等未曾想到的是,这新县官跌跌撞撞,居然还真在朝堂上坐稳了。” “如果说我等有什么纰漏的话,那么就是过于优柔寡断了,在孝昭皇帝大行的时候不敢奋力一击,以至于错过最好的时机。” …… 《朕非汉废帝》第259章 我霍氏联络匈奴,乃曲线救汉!(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0章 霍党先流了第一滴血(求订阅) 酒,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按理来说,是生活中的一件琐事。 但实际上,在大汉帝国对酒的态度颇为微妙,与酒相关的政令是几经变化。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酿酒离不开粮食,而粮食是大汉帝国稳定的根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酒与盐铁的地位是相同的。 大汉以降,朝堂对酒的态度,分为酒禁、榷酤 《朕非汉废帝》第260章 霍党先流了第一滴血(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1章 仲父,是匈奴人打来了吗?(加更) 数百人忙碌了半天,快到卯时的时候,亭卒们才将最后的一点明火扑灭。 而此时,戚里的这块地方就像一块流脓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执金吾和京兆尹来探查了现场,发现死者是大将军府的军司马,当然不肯怠慢,立刻就到大将军府禀告。 可是,令他们有些吃惊的是,大将军似乎并不吃惊——难道有人提前将此 《朕非汉废帝》第261章 仲父,是匈奴人打来了吗?(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2章 仲父烧戚里,朕烧明光宫(一更) “这两件事情都不能摆在台面上,所以做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走漏风声。” “诺。”戴宗的脸色比刚才更为严肃。 “头一件事情是去找王傅,让他编几首给孩童传唱的歌谣,编好之后,想办法传出去,朕希望在三五天之内,让城中的百姓人人都能听见这歌谣。” 接着,刘贺就将歌谣的内容大致地说了一 《朕非汉废帝》第262章 仲父烧戚里,朕烧明光宫(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3章 此刻,仲父的脑壳有些乱(二更) 刘贺当然是无须担心的,因为火烧明光宫本来就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仲父,那这次放火的人到底又是何人?” “老夫已经让左冯翊安乐去查了,老夫让他们三日之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另外,老夫还会让他们在明光宫附近增派亭卒,一定不会再出乱子了。” 左冯翊安乐正是原来的昌邑相,刘贺只 《朕非汉废帝》第263章 此刻,仲父的脑壳有些乱(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4章 霍家的狗,也能吃上皇粮(三更) 卫尉寺距离宣室殿并不远,樊克的腿脚又很利索,一来一回用不了太多时间。 可能霍光还没从未央宫走出去,未央卫尉王吉就被找到了宣室殿里。 平日里,为了掩饰,刘贺其实极少将王吉找到宣室殿。 所以王吉刚一进殿,再看到天子那严肃的神情,就明白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微臣未央卫尉王吉 《朕非汉废帝》第264章 霍家的狗,也能吃上皇粮(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5章 霍光吃肉,霍党也要喝口汤(一更) “所谓外调,就是从其他府衙甚至各郡国的中尉府调人来充任,拔擢就是从卫尉寺现有的属官吏员当中挑选,当然不管是哪种方式,选出来的人都绝不可与大将军有任何的牵连。”这最后一句才是根本的一句。 刘贺听着王吉的话,默默地思索着,最终拍板定了下来。 “以拔擢为主,从其他府衙调人的话,可以先从三辅或者 《朕非汉废帝》第265章 霍光吃肉,霍党也要喝口汤(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6章 皇帝真是烛照乾坤啊!(二更) “前几日,微臣派人去查访了王献宅院周围的宅院,有人说那天在宵禁之后,曾经看到过有不少生面孔经过。” “这些生面孔都是年轻人,而且腰间都带了剑。” “是在宵禁之前还是在宵禁之后?”刘贺急切地问道。 “宵禁之后。” 这个时间还能堂而皇之地带着剑在街面上走,简直就是明火执仗了——确 《朕非汉废帝》第266章 皇帝真是烛照乾坤啊!(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7章 朕给墙头草的第二个春天(三更) 安乐立刻就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激动地冲府衙内高声喊道:“来人,给我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安乐匆匆进入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因为他走得匆忙,所以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因为心情非常紧张激动,同时身体上是又累又渴,所以走上未央宫那高台上的阶梯时,好几次险些摔倒。 幸亏身边迎 《朕非汉废帝》第267章 朕给墙头草的第二个春天(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8章 汉军和民心,朕全都要!(一更) 和昌邑国一样,左冯翊这数千人的亭卒,除了要做各种杂事之外,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在左冯翊辖区内的闾巷街市中巡逻了。 “除了这些亭卒之外,所辖的材官和骑士等战兵有多少?” “战兵总共有一千余人,但是此次出征,几乎已经全部调走了。”安乐内心很疑惑,不知道陛下接下来要问什么。 安乐当了几 《朕非汉废帝》第268章 汉军和民心,朕全都要!(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69章 《长安月报》,百字百元!(二更) “李章,你可还记得,两年以前,朕曾经和你说过的报刊一物吗?” “记得。”李章点了点头回答道。 “那时还没有宣纸,所以这个想法还不能成型,如今大汉已经有了宣纸,朕觉得是时候将这报刊办起来了,而你的本领也就能发挥出来了。” 这个李章空有一身本事,但是始终都施展不出来,只能看着其他人四处 《朕非汉废帝》第269章 《长安月报》,百字百元!(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0章 霍光:陛下放肆,不应胡言乱语!(三更) 接着,霍光向天子逐一禀告其余各部所到的位置。 因为路途遥远,军情传递有一些延迟,所以几路大军的位置要比霍光说的更为靠前。 霍光上奏完之后,最后说道:“如无意外,十月初六,五路大军将会一同向北出击,征讨匈奴。” “此次征讨,我汉军声势浩大,一定能够旗开得胜,老夫相信,能在十二月前,陆 《朕非汉废帝》第270章 霍光:陛下放肆,不应胡言乱语!(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1章 朕掌握了大汉的喉舌(一更) 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过后,朝臣们很快就在《长安月报》上,找到了那篇记事文。 这篇记事文不长,也不过二三百字,语言也非常粗浅,但是文题和内容让人为之一震。 在《圣赞大将军》这个简单直白的文题之下,罗列了大将军霍光这十几年来取得的功绩,最后收尾的末一句是“辅政三朝,更古未有,功盖管仲,劳比姜尚 《朕非汉废帝》第271章 朕掌握了大汉的喉舌(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2章 霍禹的罪证要交给皇帝(4k) 当李章走马上任,出任报室令的时候,在长安北城郭那间名为“咸亨”的酒肆里,两个老头正在对着一个传信筒坐立不安,他们不识字,自然不知道传信筒上盖着的那个印是什么字。 但是他们记得,他们答应过一個叫做王献的使君,要替他做一件事情。 和长安城别处的酒肆一样,咸亨酒肆不只卖酒,而且卖豆饭和羊肉一类 《朕非汉废帝》第272章 霍禹的罪证要交给皇帝(4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3章 霍光欺天了!霍党都得死!(求订阅) 宣室殿里,刘贺正在静心地沉思。 长安的这一个多月,是纷繁复杂的一个多月。 在刘贺的手中,有几件事情尘埃落地,但还有几件事情悬而未决。 门下寺开衙,征聘调用人才,苏武傅介子使团出使西域,几种秘术的推行,下令召开石渠阁会议,在出征之事表明自己的立场,给霍光使绊子,派昌邑郎随常惠出使乌孙 《朕非汉废帝》第273章 霍光欺天了!霍党都得死!(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4章 朕的帝党,能否与仲父一战!?(求订阅) “陛下,会不会是假的,这王献也许是想要构陷大将军?”戴宗问道。 “王献已经死了,仲父还要匆匆结案,京兆尹还找来了十几个死人顶罪,这怎么可能还假得了。”刘贺还喊着仲父,但是再也没有一点亲昵了,反倒如同带血的刀刃,有一股杀气。 有了这封信,那就什么都能说通了,难怪大汉军队会无功而返,恐怕和那 《朕非汉废帝》第274章 朕的帝党,能否与仲父一战!?(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5章 陛下,臣等弹劾霍光有不臣之心(5k) 温室殿在宣室殿的东侧,是天子冬天居住的寝殿。 为了保证室温,宣室殿的门窗开得更狭小,外墙和四边的夹墙也更厚实,内墙四边角下还有暖道。 所以看起来,要空间要小许多。 与宣室殿、清凉殿不同,因为温室殿只有天子寝殿的作用,平时不会用来召开小朝议。 但是今日,温室殿与往常相比,似乎有 《朕非汉废帝》第275章 陛下,臣等弹劾霍光有不臣之心(5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6章 朕的血书诏,诸公可敢接?!(求订阅) 龚遂没有再问,而是慢悠悠地问道:“老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献都死了,那么与之此事的人恐怕也已经死了,陛下应该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了。” “既然陛下找不到证据,那么张府君刚才说的话岂不是空话,难道陛下能直接下诏,去大将军府抓捕霍禹吗?” “到时候,是派羽林郎去,还是派期门郎去,又或者是派昌邑郎 《朕非汉废帝》第276章 朕的血书诏,诸公可敢接?!(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7章 朕看这大汉,忠臣比奸臣多!(求订阅) 这堂堂的大汉宗正刘德,居然就毫不犹豫地跪倒在了张安世的马车前面,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拜礼。 “路叔,你这又是为何?”张安世有些慌乱地说道,以至于都忘记要去将对方扶起来了。 对刘德,张安世怨归怨,但是他担不起这个大礼。 “我这一拜,一是为了对令妹之事赔罪,虽然我出自公心,但仍然觉得有愧 《朕非汉废帝》第277章 朕看这大汉,忠臣比奸臣多!(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8章 御史大夫,可愿帮朕斗霍光?(求订阅) 门外的戴宗先是走进了温室殿,然后禀告道:“陛下,御史大夫蔡义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哦?是蔡公来了啊,为何不早点与朕说,外面风凉,快快让他进殿来!”刘贺故意提高了嗓门,有些夸张地说道,“算了算了,温室殿的门槛太高,容易被绊倒,朕还是亲自去迎吧!” 说完这话,刘贺立刻就站了起来,一路从温室 《朕非汉废帝》第278章 御史大夫,可愿帮朕斗霍光?(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79章 朕希望,仲父能安然告老(求订阅) 在大汉朝堂之上,三公各有职责。 丞相乃百官之首,总领朝堂一切政事。 大司马大将军掌管举国上下一切军务。 御史大夫协助丞相,监管掌百官言行及上章奏之事宜。 这本是一个非常平衡的制度。 但是孝武皇帝想要将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生造出了以尚书署为核心的中朝,以此 《朕非汉废帝》第279章 朕希望,仲父能安然告老(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0章 找死!何人要对我霍光不利?!(求订阅) 霍光去请上官太后的时候,让禹无忧杀掉上官太后,这是王式才会做出的安排。 如此一来,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但是,刘贺仍然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的做法。 抛开二人宗法上的关系不谈,刘贺与上官太后是政治盟友。 如此轻易地背叛自己的盟友,绝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如果霍光真的派人去请上官 《朕非汉废帝》第280章 找死!何人要对我霍光不利?!(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1章 武帝是明君,县官是昏君?(求订阅) 虽然有许多朝臣在交头接耳,但是似乎还有不少人不为所动。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朝堂上经历了许多风浪的霍光,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 但是风浪越大,鱼就越贵,霍光就是那条鱼。 只是,他现在还有一点想不清楚,在背后推动这次阴谋的那一只手,到底是从哪个地方伸出来的。 霍光终于看 《朕非汉废帝》第281章 武帝是明君,县官是昏君?(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2章 仲父的霍党咬人,朕的帝党打狗(求订阅) 蔡义提出的这两个问题自然是“居心叵测”。 本就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是为了让任宫卷进无休止的口头之争上。 而任宫也确实被问得哑口无言,那颤抖的右手是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更是没有说出一句连贯完整的话。 任宫的理政经验是无须质疑的,但是在口舌的辩论上却未必比蔡义强——儒生平日 《朕非汉废帝》第282章 仲父的霍党咬人,朕的帝党打狗(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3章 天子受奸臣蛊惑,大汉危矣!(求订阅) 霍光一阵恍惚。 他想不清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这霍党当政的朝堂之上,怎么会多出了这么敢当面反对自己的人。 单凭一个刘德,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不多时,还站在原地的那些骑墙派终于也是站不住了。 他们也都不管不顾地跪倒在了殿中,口中更是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但是谁也没 《朕非汉废帝》第283章 天子受奸臣蛊惑,大汉危矣!(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5章 仲父小心,朕的手上有六千禁军!(求订阅) 当刘贺回到温室殿的时候,穿在最里面的那件衣服已经彻底地湿透了,额头上更是浸出了层层密布的汗水。 刚才的大朝议,对霍光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吓,对刘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挑战呢? …… 那一夜在这温室殿里,刘贺召见的人是自己最信任的朝臣,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朕非汉废帝》第285章 仲父小心,朕的手上有六千禁军!(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剧情前情梳理,及后续走向(可轻喷) 其实,对于我这个作者本人来说,发这个梳理就说明自己写得有问题了。 至少也是我自己想要表达的没有表达清楚,让部分读者混乱了(这个是怪我,不是怪读者)。 出现这個情况,有两个原因。 一是我能力问题和时间问题,本职工作最近太忙,导致故事连贯性可能出现了点问题(这个不是找借口,会想办法改善)。 二是有些读者挑章订阅的,所以可能会有一些疏漏。(这个也不怪读者,我也跳章订阅的,挑章的原因还是我没有写得很抓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决定梳理一下剧情,这样至少让大家可以看到我想表达的故事的全部面貌。 刘贺登基之后,通过一些手段,积累了声望、实力和名望,有了削霍的资本。 刘贺原本想等到汉军无功而返,再干涉军权。 但是发现了霍禹等人似乎有阴谋(主角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是猜测对方要造反),于是不敢等下去了,决定借汉军出征的机会,逐步削弱霍光的权力。(主角并无全胜的想法)。 因为刘贺无法一次性拔出霍光的根基,所以只能从“天下向天子上书”开始。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能让霍光威信受损,能找到反霍党的朝臣,能得到更多把柄。 利用这些把柄,再去做更多的事情。 霍党内部是分裂的,霍禹一个目的,霍光一个目的,霍显一个目的,心不齐就会裹足不前。 天子判断,霍光此时不会反,因为他内心是权臣也是忠臣。 刘贺会利用这点,一边打压一边安抚,让霍光在矛盾和犹豫中错失良机,并且让他自己裹足不前。 同时,刘贺手上的力量已经很强了,只要不是霍禹他们立刻领兵归来,不大可能再威胁到天子了。 他们为什么不会立刻回来呢,因为霍光不让,也就是前面说的,霍光是忠臣和权臣,他的目的是通过这场战争奠定霍家的新的权力基础。(这点可能我铺垫不够,所以让读者老爷迷惑了) 总的来说,大军归来之前,会进一步打击霍光方方面面的权势,大军归来之后,会收兵权。 至于后续,除了霍光,还会有许多反派,这些反派其实已经出场了。 我想了想,可能会有点像《雍正王朝》的路子,不会像《康熙大帝》的路子。 此处是分割线———— 另外,历史上,霍光活着的时候,汉宣帝就从来不是等着霍光死,也做了许多事情,也发生过冲突。 霍光看似权势滔天,但是只要天子不是明显的昏君,被击垮并不难。 历史上的刘贺被废的原因很多,但是我在书里已经尽可能把补丁都打好了。 比如说没有祭拜高庙,没有和上官太后搞好关系,比如说得罪了长安旧臣,比如说荒淫无度,比如说没有获得信任,比如说没有娶霍成君…… 所以他的情况要比原来的刘贺好很多。 此处又是分割线———— 另外,读者老爷喷我就好,不要互相对骂起来了。 还是那句话,万方有罪,罪在作者。 天下无不是的读者。 最后的分割线———— 最后,本书可能还想表达一个想法:权力(外物)对人的异化。 第286章 朕怕有人挑唆仲父谋反!(求订阅) 很快,未央卫尉王吉和光禄勋张安世就来到了温室殿中。 虽然这两个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儒生,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但是他们却也是刘贺手中最靠得住的两个“武将”。 刘贺能不能好好地呆在这未央宫里,完全就得指望他们二人了。 张安世和王吉年龄相仿,甚至在气质上也有一点相似。 只不过张安世要更 《朕非汉废帝》第286章 朕怕有人挑唆仲父谋反!(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7章 霍光不露面,霍党的人心就散了!(求订阅) 当日的未时,大将军府,笼罩在了焦虑而沉默的氛围之下。 前府和后宅,被秋风吹了几个月,似乎随时都能燃起一场大火。 以丞相任宫为首的霍党们,齐刷刷地在大将军的正堂里坐着,个个都脸色焦急。 今日晨间,他们在前殿吃了亏之后,只是回家稍稍避开人的耳目,就都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大将军府里。 《朕非汉废帝》第287章 霍光不露面,霍党的人心就散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8章 我等要劝霍光“霍氏代汉”!(求订阅) 大将军虽然站得高,但是没有大汉天子高。 剿灭了上官家之后,大将军在朝堂上自然是再无敌手,而整个朝堂在他的手中也是任其控制。 孝武皇帝信任大将军,孝昭皇帝依靠大将军,当今天子离不开县官。 看起来已经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 但是,说到底,大将军的权力仍然来源于天子。 既然如此 《朕非汉废帝》第288章 我等要劝霍光“霍氏代汉”!(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89章 废掉朕,仲父还能立谁为帝?(求订阅) 夫妻二人一阵沉默,这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霍光不喜欢读那些无用的经书,书房中堆着的竹简和缣帛都是与朝政相关的章奏和公文。 这些积年的旧物散发出一种发霉的气味,使这里更为压抑。 今日,霍光回来得非常仓促,所以霍显也来不及精心打扮,但是不施粉黛 《朕非汉废帝》第289章 废掉朕,仲父还能立谁为帝?(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0章 霍家三口人,何人最该死?(求订阅) 久居朝堂的顶端,霍光虽然日日都在提醒自己,但是难免还是生出了一种假象——自己比天子站得还要高。 但是此刻,他却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压。 只要你仍然自认是大汉的臣子,那么你就永远不可能斗得过皇权。 在大汉不到百年的历史上,天子被废或者被杀,其实并不是没有先例。 吕后幽杀 《朕非汉废帝》第290章 霍家三口人,何人最该死?(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1章 霍光要逼天子认错(求订阅) “诸公莫要忘了,如果今日在朝堂上定下的这件事可以推翻,那明日我等在朝堂上定下的事情也会被推翻。” “朝令夕改,到头来也是无人得利,只会乱中更乱。” “县官相当明君,要广开言路,要受天下人上书,就让他开吧,我等身为大汉臣子,怎么可以违背君命呢?” 霍光不冷不热地说着,其中倒是听不出太 《朕非汉废帝》第291章 霍光要逼天子认错(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2章 我霍光乃大汉头号忠臣!(求订阅) 任宫提了一口气,就说了起来。 “我等都是大将军一手拔擢到朝堂上,纵使现在已经位列三公九卿,但是仍是大将军的属官。” “昔日,上官家图谋作乱,大将军果断出手,最终一举获胜,才让大汉有了今日的局面。” “恕我直言,大将军今日做的这个决定,似乎有一些优柔寡断。” 任宫说这些话的时候 《朕非汉废帝》第292章 我霍光乃大汉头号忠臣!(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3章 霍显对皇帝后宫动手了!(求订阅) 离开霍光的书房不久,霍显就来到了女医淳于衍所在的院中。 她没有敲门,就径直推门走进了这被复杂的药香味所充斥的屋子里。 淳于衍正伏在案前,研磨着不知名的树根和虫子的混合物。 听到霍显推门进来之后,淳于衍立刻起身行礼,并在自己对面的榻上放了一个填充了丝绵的垫子。 淳于衍早已经在大 《朕非汉废帝》第293章 霍显对皇帝后宫动手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4章 仲父的惊喜,皇帝的噩梦(求订阅) 按照现在大汉现在的规制,一个月中总共会有九次朝议。 分别是三次大朝议和六次小朝议。 大朝议是在每月的初一、初十、二十这三天。 而在每两次大朝议之间,还会有两次小朝议。 也就是说,如果不区分大朝议和小朝议的话,天子每隔两天就要和朝臣见上一次面。 尤其是霍光,几乎从不会缺席 《朕非汉废帝》第294章 仲父的惊喜,皇帝的噩梦(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5章 朕要重建绣衣直指,监察百官!(求订阅) “朕有意重建直指绣衣,你可愿意担起这个重任?” “绣衣直指?” 戴宗猛然一听,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好像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对,就是原来的绣衣使者。” 戴宗又愣了片刻,终于是恍然大悟了,立刻就想起了这个被尘封已久的官职。 接着,他的心中就是一阵止不住 《朕非汉废帝》第295章 朕要重建绣衣直指,监察百官!(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6章 仲父认为朕乳臭未干?(求订阅) 霍党那边一时不出手,刘贺一时之间反倒像是没有了发力的点。 这门下寺的正堂里,一下子就陷入到了一阵沉默中。 罢了,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去的,既然现在还没有消息,那么刘贺也没有必要独自费神。 说不定仲父真的老了,说不定霍党真的没有强硬,说不定默默地将这个暗亏吃了下去。 如果真是那 《朕非汉废帝》第296章 仲父认为朕乳臭未干?(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7章 霍光开始和天子打擂台了(求订阅) 在大汉之后的两千年后,当鞑清行将就木的时候,有一个叫做袁项城的人,就以“足疾未愈”为借口,远避家乡,韬光养晦,逼朝堂就犯。 万万没有想到,这霍光居然才是这一手腕的始作俑者。 看着那几张纸,刘贺开始思考要如何应对霍光给自己准备的惊喜。 “陛下……”韦玄成试探着问道。 “嗯?”刘 《朕非汉废帝》第297章 霍光开始和天子打擂台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8章 难道是朕杀人太少,不能立威?(求订阅) 回到温室殿后,刘贺就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从昼寝中醒了过来。 和昨夜半梦半醒的几个时辰比起来,这一个时辰刘贺睡得更为踏实。 睡去与醒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刘贺几乎没有感到任何的时间流逝。 大梦初醒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紫红色的夕阳从西边的窗棂间照进来,让 《朕非汉废帝》第298章 难道是朕杀人太少,不能立威?(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99章 仲父发兵三处,朕只灭一路!(求订阅) “县官是何时与刘病己相见的?”张安世问道。 “我是在两个月之前得知此事的,那个时候,县官与大将军可还真的是情同父子。”丙吉笑道。 张安世再次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忧虑,而是因为放心。 天子心思如此缜密,眼光如此深远——大汉天下安矣,大将军危矣。 而在放心之余,张安世越 《朕非汉废帝》第299章 仲父发兵三处,朕只灭一路!(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00章 仲父送的尚书署,朕就笑纳了!(求订阅) 事不宜迟,有刘贺亲自坐镇,“帝党”的运转效率非常高——张安世和丙吉立刻就离开温室殿,各行各事情去了。 丙吉带着加盖了天子似印的诏书,在四个昌邑郎的护送之下,直接向尚书署扑去。 尚书署就在少府寺内,位于一个单独的院子中。 根据大汉百官公卿的隶属关系来看,尚书署本身就应该由少府管辖。 《朕非汉废帝》第300章 仲父送的尚书署,朕就笑纳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01章 仲父别怪朕造谣,这关乎民心(求订阅) “今日午后,长安城中可有什么异动?”刘贺问道。 “并无太多的异动,与陛下料想的情况并无太多的出入。”戴宗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将今日长安城的情状向天子禀告了一番。 首先,自然是丞相府那几个府衙的情况,从晨间到日落,确实只有不到一成的属官吏员到府衙,一应政事全部停滞。 其次,霍光、任宫、乐成和田延年等人倒也还算安分,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没有外出。 最后,长安城里关于“天子气病了大将军”的谣言有蔓延之势,但是仍只在官员中流传。 北城郭的百姓对此毫无觉察。 就连前一日在大朝议上发生的那场“争斗”,也还没有在民间激起任何的水花。 北城郭的百姓,终日都要为生计奔波,哪里有心情来关注此事呢? 刘贺默默地听着,再一次在心中回顾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天下之事,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就像霍光谋划的这场“罢朝”闹剧,拖得越久,身为天子的刘贺就会越被动。 那么,刘贺就更要以快制快了。 最好能在北城郭的百姓发觉之前,就让这次“罢朝”之事,消弭于无形之中。 想到此处,刘贺心中就再无任何的犹豫。 今日,给丙吉的那五道诏令已经蓄势待发了,明日一早它们就会被发到各个衙署,并且在长安各处显眼的位置张贴公布。 而这只是刘贺反击的第一个手段。 明日午后,刘贺会“御驾亲征”,“偷袭”霍党在长安城的几处“关隘”,让他们看看什么是雷厉风行。 除了这明面上的事情,刘贺还准备了许多暗处的小动作,正适合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安排下去。 “戴宗,明日就派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大将军霍光年老体弱,偶感风寒,久病不愈,难以任事。” “传出去的时候,可以加上一些无伤大雅的酒色之事,这是百姓们最爱听的。” 接着,刘贺就将自己编出来的谣言“范本”说了出来,在一番添油加醋之下,霍光被塑造成了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权臣模样。 要是放在以前,刘贺定然会和戴宗等人笑得前仰后合,甚至还会觉得此举有一些卑劣。 但是此刻,天子那淹没在黑暗之下的脸庞没有任何的戏谑,声音也是无比平静。 朕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都是仲父逼出来的,千万莫要怪朕。 “好,戴宗,你给朕重复一遍。” “诺。” 戴宗又将天子刚才编造的谣言说了一遍,而且还“擅自”加上了不少的细节,让这个本就极易让人产生联想的谣言更加生动。 这就是谣言的生命力——它是一个任由打扮的女子,想加什么就加什么。 不知道从今日开始,大将军在长安城百姓的心中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很好,非常好,就这么传出去。” “诺!” 借助那些昌邑孤儿,戴宗有把握在三天之内,将此事传散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这只是刘贺争夺民心的第一个举措,他还要将《长安月报》用起来。 按照之前在大朝议上定下的成制,《长安月报》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这两天刊发,每月都是两次。 今天是十月十二,再有三天就是十月十五了,到时候,第一期的《长安月报》就要正式分发和张贴了。 “李章,这头一期的《长安月报》,能准时分发张贴吗?”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雕版已经刻好了,明日就可以刊印,三日之后定能准时分发和张贴。” “这是一件开天辟地的新事物,万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刘贺说道。 “微臣明白,定然不会有纰漏的。” 刘贺点了点头,这头一版《长安月报》上所登载的文章,都是刘贺提前审阅过的,自然是没有大的问题,有此一问,全是因为谨慎。 原本,刘贺还想在《长安月报》上登载一些关于此次“罢衙”之事的文章,但是距离十五只有三天时间了,现在再更改雕版恐怕来不及了。 “这是《长安月报》头一次刊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让长安百姓熟悉并且接受即可。”刘贺说道。 “根据陛下的吩咐,报刊室已经和北城郭的每一个酒肆、饭肆都谈妥了,让他们代为寄卖《长安月报》。”李章回答道。 “一份定价多少?” “十钱一份,为了让酒肆、饭肆能更卖力地吆喝,卖报所赚之钱暂时全归他们所得,而且额外会再给他们十钱。” 在长安,十钱顶多能买到一碗豆饭外加几碟旨蓄,哪怕是北城郭也算得上是低价。 不管是宣纸还是《长安月报》,都是新奇的事物,一定会有好事者趋之若鹜的。 “此次一共刊印了多少份?” “印术坊现在暂时没有其他的书要印,全力以赴的话,可以印一千份。” 刘贺有些吃惊,这个数目比他想象的要多多了。 “不错,这个数目够了。” “头一期《长安月报》这次是用不上了,但是第二期《长安月报》得好好谋划,为朕削霍提供一些助力。” “诺!” 刘贺对着远处的灯火思虑了片刻,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接着就慢慢地安排了出来。 “【仕林楷模】上登载一篇称赞蔡义的文章。” 现在,蔡义在朝堂上站出来与霍光唱对台戏,自然是要得到嘉奖的。 而且这不只是对蔡义的嘉奖,更是表达天子的一种态度,让天下人知道什么行为才能在朝堂上得到天子的认可。 “【儒林楷模】上登载一篇赞颂夏侯家的文章。” “夏侯家?是之前的长信少府夏侯胜吗?”李章很有一些意外,这老头不久之前不是被天子狠狠收拾过吗? “嗯,不谈旁的事情,夏侯家一门出了三个大儒,夏侯始昌、夏侯胜、夏侯建,应当受到表彰。” “诺!”李章再无疑惑。 其实刘贺所想之事不止于此,更因为夏侯胜和夏侯建正在帮王吉裁定经书,在此时对他们进行褒扬,可以让他们更能感受到君恩似海。 “【朝堂议论】则可开始鼓励天下臣民向朕上书,而且要将上书的流程写得清楚明白。“ “诺!” 昨日,王吉已经派人在北阙之下临时盖了一处公车上书室,待这篇文章登载出来之后,天下臣民就可以立刻向天子上书了。 “【北城逸闻】可以说一说北城郭咸亨酒肆的事情,让关二和张三老哥俩的生意更好一些。” 说到此处,刘贺那冰冷的言语之中,终于是有了一些暖意,这一点暖意,让周围的夜幕都退散了一些。 “【乐府采诗】上则登载前任协律都尉李延年所写的那首《北方有佳人》。” 说罢这句话,刘贺就缓缓地念出了这首短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章、戴宗,你们觉得此歌写得如何?” “情真意切,溢于诗间。”戴宗说道。 “以简胜繁,以虚写实,发在《长安月报》,定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李章说道。 刘贺在黑暗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在《长安月报》上登载这首短歌,又何止是为了让长安百姓多一份谈资呢? 此举有大的深意,只不过李章和戴宗他们一时还不能看穿罢了。 原因很简单,这首短歌与刘贺有着莫大的干系。 前任协律都尉李延年,因幼弟李季以奸乱后宫而被族灭。 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李广利的弟弟。 当时,李广利率军在外攻打大宛未归,因此暂时其家暂时得以幸免。但是随后李广利因战败投降匈奴也被族灭。 因此,李家也就成了大汉历史上,少有的被族灭了两次的家族。 而李广利、李延年、李季都是李夫人的兄弟。这李夫人正是刘贺那未曾见过面的奶奶。 这李广利和李延年都是刘贺的舅公,说到底,他们两个人才是当今天子的外戚——只可惜已经身死族灭了。 不过,人虽然死了,不意味着不能发挥作用。 李延年的这首《北方有佳人》中所称赞的那个佳人,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李氏兄弟的姐姐——孝武皇帝最为宠爱的孝武皇后李夫人。 昔日,李夫人病逝之后,汉武帝思念不已。 一日,武帝梦到李夫人后,非常想与李夫人再见一面。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对巫蛊之事颇为忌惮的孝武皇帝,竟然找方士设坛作法,为李夫人招魂。 当夜,孝武皇帝在帐帷里看到烛影摇晃,隐约见李夫人的身影翩然而至,片刻后却又徐徐离去。 最后,竟然有一些凄然地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能让刚毅多疑的孝武皇帝发出如此的感慨,可见思念之深。 废太子据谋反卫皇后被废之后,孝武帝再也没有立过皇后。 但是李夫人却是以皇后之仪葬在茂陵的,更能见到孝武皇帝对李夫人的深情。 孝武皇帝大行之后,霍光按照其留下的遗诏,在宗庙中以李夫人配享祭祀,并追加尊号为孝武皇后。 由此算来,昌邑王刘髆也算嫡子,昌邑王刘贺即使不入嗣孝昭皇帝,也是嫡出。 如今,刘贺要在《长安月报》上登载这首短歌,不只为了让世人想起李夫人的美貌,也不只是为了让世人想起孝武皇帝和李夫人的情真意切,更是为了让世人想起“李夫人是孝武皇帝”这件事情。 这里面有太多的文章可以做了。 说不定哪一天,来一次大汉的“大礼议”也未可知。 这可不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孝心,更可以进一步地确定自己的合法性。 先埋下一颗钉子,总能有用处的。 往下,刘贺又定下了《长安月报》要登载的其他文章。 【乡野趣事】讲述昌邑国今年发现蛟龙,下杜捕获千年大蔡的祥瑞之事。 【三辅风物】则要详述一种名为“汤圆”的甜食的做法,更要从人伦的角度给汤圆增加了团圆的含义。 【郡国之事】要谈昌邑国人杰地灵,用天子所作的新农具耕种之后,所收粮食比去年多了三成以上。 【西域抄略】则对苏武和傅介子出使西域的事情进行了赞颂。 …… 这一个个文题都代表着一片片记事文,也更代表着大汉正在发生的一件件大事。 看起来,这《长安月报》暂时只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久而久之,可能就会成为影响人心的一件利器。 半个时辰的时间,刘贺就将下个月要登载在《长安月报》上的记事文定了下来。 而此时,已经快要到亥时了。 天色比最初来到丹墀上时,还要更暗了许多。 随着夜幕的降临,这秋风也更凛冽了几分。 刘贺虽然穿着很厚的袍服,袍服外还披了一件大氅,但是从塞北而来的寒意仍旧是无孔不入。 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了吧。 不知道这暗中的谣言和明面上的《长安月报》,会不会给仲父带来一些小小的“意外之喜”呢。 “先按照这个安排来作文吧,朕想到了什么,再与你说。” “诺!” 这两件事情都是背地里的“阴谋”,明天白天的“阳谋”才是重头戏。 “禹无忧,朕明日要出宫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 “陛下,禹无忧不在此处……” 刘贺听到的是戴宗的声音,他有一些惊讶,但是旋即就回过神来了。 禹无忧真的不在这里。 自己最信任亲近的这个郎官,此刻在哪里呢? 刘贺突然发现,自己对禹无忧他们这些郎官的了解似乎少了许多,甚至不知道他们来了长安之后,住在何处。 就像身后的戴宗和李章一样,刘贺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是北城郭还是戚里,又或者是尚冠里。 住着什么样的宅子? 发下去的钱粮够不够日常用度? 在昌邑国的亲眷可有接到长安来? 他们在这长安城里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 …… 这许多的事情,刘贺竟然都一一忽略了。 等亲政之后,朕一定要将他们应得的东西,全部给他们。 “是朕记错了,明日的事情应该是由戴卿来安排的吧。”刘贺自顾自地说道。 “微臣已经与薛怯说过了,车仗、郎卫都已经准备妥当。”戴宗在心中确定了一下,接着说道,“陛下卯时出宫,先去大司农寺,然后再去西城郭的太学。” “好,如此安排很好。” “陛下,真的不用去丞相府和太常寺吗?”戴宗再次问道。 “等待上计核报的郡国官员都会被集中到太学去,所以丞相府就不用去;而太常寺并无太多要立刻处理的政务,亦无关紧要。” “如今这重中之重,是征收租赋之事,此乃大司农该管之事,因此,朕要先将大司农田延年安置好。” 安置好,自然不是字面的意思,或者说比字面意思更可怕许多倍。 听话,就让你继续当大司农;不听话,就让你去当大农民。 “微臣明白了。”戴宗再为提出异议。 此时,一轮明月从东城郭偏北的位置逐渐升了起来。 那近乎于圆形的皓月一点点往上爬,犹如一个完整无缺的白玉盘一般皎洁。 不只像玉盘,还像玉兔、像玉蟾。 很快,这缓缓升起的明月开始像大地投射一片清冷的光。 在这片光照之下,整个长安城的轮廓逐渐显现了出来。 不知道为何,刘贺越发觉得这座城市像一只躺平了的巨兽。 沉静、冷酷、不苟言笑,吃人不吐骨头。 让人不寒而栗。 而未央宫就是这头巨兽的头。 现在,站在未央宫高处的刘贺,觉得自己似乎与这头巨兽融合在了一起。 周身恶寒。 刘贺不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朕要回宫了,你们也早点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诺!” 一夜在无话。 …… 翌日清晨卯时之前,刘贺先在温室殿见到了领尚书事的丙吉。 后者将这前一日尚书署中收到的章奏分类上报给了天子。 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的事情。 仅仅两天的时间,暂时还看不到太多重要的章奏吧。 有丙吉和张安世等人坐阵,又有天子的权威,刘贺觉得自己能把朝政逐渐地控制在手中。 只不过,现在的时机有一点敏感,刘贺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所以,如果霍光愿在辅政大臣的位置上多呆一段时间,让刘贺能更从容一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也是刘贺给大将军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因为丙吉带来的章奏不多,也不是非常重要,所以刘贺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看完了。 “朕没有什么要说的,这些事情,丙卿就按照以往的成制来处置吧。” “诺!” “丙卿,朕有一事想问你。” “微臣洗耳恭听。” “朕今日就要出宫去巡视大司农和太学了,此举是不是有一些孟浪和癫悖?” “陛下是大汉天子,而大司农和太学又都是大汉的衙署,陛下亲往巡视,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仲父恐怕会更为不悦。” “陛下行事,只需考虑是否能让天下和百姓得利,大将军悦还是不悦,并不重要。”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刘贺默默地说出了这句话。 丙吉定然是没有听过这句话的,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不无赞赏地说道:“陛下胸怀天下,有明君风范,微臣佩服至极。” 刘贺顿时感到心中十分畅快,那郁结其中的最后一点块垒也消散了。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那么只管去做就好了。 只要为了天下,为了大汉。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好,那朕即刻就出宫!” 卯时,天子车仗浩浩荡荡,从北阙而出,朝位于长安东北角的北阙甲第驶去,那里正是大司农寺的所在。 天子的还击来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2章 朕要严查,仲父是不是贪官?(求订阅) 今日,从未央宫驶出的天子车仗并不是全副。 天子所乘的安车之前只有两辆导车,之后只有三辆从车,从形制规模上来看简单了一些。 除了这几辆车子之外,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分别有三百羽林郎护卫——这些羽林郎都张安世的经过精心挑选,和霍党再无什么关系。 而离安车最近的是四个昌邑郎,他们现在人数很少,只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刘贺今日带了其中的四人出来,是有特别的用处的。 此时为天子驾车的仍然是太仆丞薛怯,陪骖的则是行人令戴宗。 薛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但和平日不大一样的是,他今日穿着一身全套的扎甲,腰间更是配着一把长剑。 这是刘贺昨日特意吩咐他去找光禄勋配上的。 毕竟,郭开不在身边,有薛怯这半个武将陪自己出行,刘贺也会更有安全感一些。 …… 现在,薛怯正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方,熟练度地驾着车,那辆奢华到极点的红黑相间的安车在笔直的官道上,轻巧而又稳重地向前行驶着。 虽然时不时偶有颠簸,但是刘贺和戴宗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不适应。 如果从车仗之外往里看,这薛怯仿佛就真的如同一个正在指挥车兵的将军。 只可惜在现在,战车这种充斥着暴力美学的武器,已经注定要退出大汉的历史舞台了,再往后就越来越是骑兵的天下了。 就连专门负责天子出行护卫的奉车都尉,所管辖的军队都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骑兵了。 也许在不久的未来,这整个大汉帝国上下,就再也找不到一辆可以用来打仗的战车了吧。 此时时辰尚早,再加上又已经是深秋时节了,所以官道两边的野草上,已经能够看到点点白霜了。 路上的行人非常少,偶尔的几个人看到天子的车仗驶来,都纷纷慌乱地避让到了一边,并且立刻就行跪拜之礼。 刘贺只能浮光掠影地看一眼,他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是属官还是百姓。 沿路看不到太多有趣的的东西,刘贺的注意力也就回到了车中。 “戴宗,你与朕说一说这大司农寺的情况吧。” “诺!” 刘贺对大汉的各个府衙都略知一二,但是想要了解得更清楚细致一些,还是要借助戴宗他们的力量。 如今,戴宗有明处和暗处的两重身份,调查起一些私密的事情来,更能事半功倍。 戴宗在心中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始向天子禀告。 在孝武皇帝之前,大司农寺和丞相府、大将军府一样,也是在尚冠里。 但是随着住进尚冠里的勋贵越来越多,那里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拥挤了。 于是,一些府衙就搬到了新营建起来的北阙甲第了。 虽然北阙甲第距离未央宫很远,不在天子身边,但是因为此处是新营建出来的地区,所以街道地形更为开阔,也没有那么多污浊的臭泥脏水,住起来反而更舒心。 但是却要苦一苦那些品秩低微,不能轻易更换住宅的低级别属官了——他们总要在北城郭、戚里、尚冠里和北阙甲第之间奔波。 算起来,每天至少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是花费在路上的。 再加上大司农下辖的许多仓署分散在长安城外的不同地方,因此属官们奔波起来就更加劳累和吃力了。 与其他府衙里那些体面的使君、府君不同,大司农的属官吏员平日里是最为狼狈的。 长安人当中甚至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穿着短衣草鞋的人可能是老农,也可能来自北城的大司农。 不过,人们只是嘴上这么说说罢了,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大司农、少府和水衡都尉是整个长安城里最有油水的三个衙署。 据说,去一趟大司农,用手在大司农寺的门上、案上蹭一蹭,回家之后再把手放到盆里去洗,定能洗下一大盆的油水来。 听戴宗说到这里,刘贺不禁觉得有一些耳熟,这些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仔细一想,也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昌邑国的百姓偷偷议论那个坑了自己几百万钱的田不吝的话吗? 看来,哪里的大汉百姓都一样,对“富得流油”的衙门都有一种朴素而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然,这种幻想倒不一定全是错的。 “那你们可有查到什么迹象吗,这大司农寺的使君们就真的那么阔绰?”刘贺有些戏谑地向戴宗问道。 “微臣派人盯过几个属官的梢,在他们的宅院四周查看了几天,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们的吃穿用度,倒是和寻常的官员相差无几。”戴宗说道。 “那大司农田延年呢?” “这……”戴宗似乎有一些难言之隐。 “你是想说,这个田延年是一个大贪官吧,但是你又怕朕要重用他,因此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刘贺问道。 “陛下圣明,微臣的心思瞒不过陛下。” “你是知道的,朕其实最讨厌贪官,哪怕今日不收拾他,来年也是要收拾他的。” “就像那肥牛肥羊,到了日子,总是要宰杀掉,送到高庙去祭祀太祖高皇帝的。” 刘贺冷冰冰地说着,这几句话可比车外的秋风更加冰凉。 戴宗没有再隐瞒和迟疑,就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和田不吝直接贪墨公中的钱粮布帛的法子不同,田延年贪墨的手段高级许多,那就是通过扶持自己的妻弟做生意。 做的生意也非常简单,是马车交通的生意。 这田延年的妻弟拥有数千辆的马车,每年关东各国送到长安的租赋一旦进入关中地界,就全部要雇田延年的妻弟来运送。 当然,这不是大汉律法,也可以硬着脖子不雇,但是在这之后,进城也好,进衙也罢,又或者是到仓署交割,都会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刁难。 这不仅会白白浪费许多时间,还可能会节外生枝。 再加上这笔交通输送之费本来就是要花出去的,而田延年的妻弟所开价格也是“童叟无欺”,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多费周章。 而且,公私二者一起配合,倒还能省略掉其中的许多摩擦,反而让效率提高了不少。 “也就是说,如今堵塞在哪东城郭官道上的许多马车,都是这田家的咯?” “嗯,起码九成以上的马车都是田家的。”戴宗说道。 “那从关东各郡,运一斛粟到长安,大约要在路上损耗多少?” “各郡国到长安的距离远近都不同,输送钱粮布帛的损耗也不同,这不好估算。” “你给朕一个大概的数目即可。” “至少有一成要损耗在路上,而这其中又有三成要用在输送交通之上,而从关中到长安的这段路程,又会占到其中的三成。” 刘贺在心中默默盘算。 就拿这今年来说,少府和大司农要收的租赋在五十亿钱上下。 按照戴宗刚才的说话,这其中有七千万以上的钱落入了田延年的腰包。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年的“收成”。 田延年已经担任大司农一职三年时间了,那么起码赚了一亿八千万钱。 一亿八千万钱!?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几乎是三万户五口之家劳作一年的全部收成。 搞来搞去,这田延年居然还是大汉唯一的一个“万户侯”? 最关键的是,这种做法没有人查问的话,似乎完全不触犯大汉律法——在人治社会中,律法势必是不完善的,人才占据其中的主导地位。 那么问题就来了,作为朝政的真正主政者。 仲父知不知道此事呢?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情。 “此事,仲父是否知晓?” “据微臣所知,大将军从未在朝堂上提起过此事,但是田延年敢如此明目张胆,要说大将军毫不知情,恐怕是不可能的。” 知情,但是无动于衷。 那就算纵容包庇了。 “三年下来,田延年就能赚两亿钱的巨富,这大司农田延年的后宅,恐怕连屋檐下的瓦当都是金子做的了吧。”刘贺冷笑着说道。 “这一点倒是反常,田延年的日常起居非常节俭,据说晨间所吃的早膳也不过一碗粟米水饭,外加三样旨蓄罢了。”戴宗有些不解。 “贪官污吏,怎么可能露富呢,越是贪财,就越是要小心翼翼。”刘贺对此事很有心得。 刘贺再就没有往下说了,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北阙甲第的许多建筑,似有所想。 田延年是霍光的亲信,田延年是长安头号巨贪,那么霍家贪不贪呢?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田延年本就是霍家的“白手套”。 白手套,这个词,刘贺已经有些陌生了。 但是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霍光也许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霍显呢,霍禹呢? 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反贪墨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仅可以开源,还可以锄奸,更可以夺权。 刘贺已经在思索要如何让田延年这枚棋子,再尽可能多发挥一些作用了。 “戴宗,想办法再派些人到田延年的后宅去。” “不只是大司农寺,要在所有三公九卿的宅院里都放一些人。” “御史大夫府,也要放吗?” 其实,戴宗的言下之意,是问天子要不要往“帝党”的府中派人。 “要,一视同仁,这可以帮他们不犯大错。” “诺。” …… 长安城的北阙甲第,大司农寺里,仍然十分安静。 因为冬天的脚步正离长安城越来越近,那些客居在各处屋檐下的玄鸟,早已经飞到南方过冬去了。 没有了这些生灵“叽叽喳喳”的叫声,整个大司农寺本就显得冷清。 大汉各个衙署上衙的时间都是卯时。 平常的日子里,此时的大司农寺早应该人满为患了。 但是,今日与众不同,整个衙署里格外安静。 这偌大的府衙当中,只有一些不问政事的卒役正在撒扫除尘。 而那几个在门口值守的门厅卒,都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哈欠连天地打着瞌睡。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多余”的人了。 这时,一个属官模样的人从院中走了出来,看到那四个亭卒懒散的模样,佯装生气地咳了几声。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就让那几个亭卒站直了身体,因为匆忙,他们手上的长枪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你们几个如此懈怠,就不怕府君严惩吗?” “诶呀诶呀,原来是周使君啊,是我等眼拙了。” 几个亭卒连忙迎上来,向这个“周使君”行礼。 这周使君本名为周兴,在大司农寺担任这门下游缴一职,左不过四十岁,终日嬉皮笑脸,和曾经在昌邑国担任过游缴的简寇截然不同。 这倒也不怪周兴,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自有“城情”在。 和地方郡国不同,长安城里虽然也藏有不少作恶事的宵小之徒,但戒备也非常森严,掌管缉盗治安的府衙非常多。 层层叠叠,不是没有人管,而是管的人太多了。 三辅府衙、执金吾、光禄勋、各衙署自己的亭卒……都负有缉盗治安之责。 所以,除了北城郭稍显混乱之外,说这长安城是一个铁桶也不为过。 郡国守相府里的游缴常常要协助中尉、都尉在辖地内巡境缉盗,是要和贼人硬碰硬的。 而长安城各衙署的游缴根本不用承担这个责任,平日里要做的就是管好府衙内的防贼之事——可又有哪个不起眼的毛贼敢来撒野呢。 毕竟不是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那个年头了——游侠遍地走,只不过是一种危言耸听的传说罢了。 于是乎,除了三辅衙门之外,其余各个府衙里的门下游缴,其实就是府衙里的护院。 这周兴本是田延年妻族的一个亲戚,父辈做贩陶生意的,颇有家财。 三年之前,周家靠着给田延年送了下杜县五百亩的上田,才换来了这个品秩二百石的官职。 不为了赚那一个月寥寥无几的钱粮,只为了在乡梓面前有头有脸——当然,更是为了平时“办事”能够有一个方便。 不管怎么说,五百亩上田换一个两百石的官职,在大汉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 几个亭卒都过来和周兴一一见礼,周兴倒也不见外,与他们嬉笑怒骂了起来。 为人圆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周兴在大司农寺混的风生水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几日与往日可不同,你等不要掉以轻心,小心被府君看到了,罚掉你们的月钱。” “有周使君护着我等,田府君不会处罚我等的。” “是啊,周使君宅心仁厚,定是不会苛责我等的。”众人连连附和道。 亭卒们的一阵讨好,虽然不会让周兴获得什么实际的利益,但是却让他心情无比愉悦。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周兴有些飘飘然,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几日与平时不同,衙署里缺少人手,不能收缴交上来的钱粮,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郡国属官又要大吵大闹了。” 几个亭卒跟着点头。 昨日午后,这府衙门前就聚集了几十个郡国的属官,他们乱哄哄地闹成一团,简直太不像话了。 “可是,周使君,这衙署里的使君和府君怎么一下子都病倒了,不会是有什么有时疫在传播吧?”亭卒冯甲说道。 “是啊,我听在丞相府当差的兄弟讲了,似乎那里也有许多人称病告假了。” 亭卒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原来此事在民间已经传成了这个模样。 刘贺和霍光恐怕都始料未及吧。 “你们这是想岔了,在这风调雨顺的年景,又没有战乱祸事,哪里有什么时疫嘛?” 周兴说罢,贼眉鼠眼地朝府衙里看了一眼。 他确定院中只有几个卒役在忙碌之后,他才做了一个附耳过来的手势,将亭卒们聚拢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是大将军要给县官一些厉害瞧瞧。”周兴神秘地说道。 “这大将军不是和县官情同父子吗,听说大将军还是县官的老泰山呢?”亭卒钱乙不解地说道。 “呵呵,这话说得倒不假,但县官身边有奸臣,蒙蔽了县官,想要让县官夺了大将军的权。” “所以大将军发话了,要用罢衙的法子,来让县官认错。”周兴神秘地说道。 一众亭卒恍然大悟,连连说还是大将军更有本领。 但是,他们又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县官不是天子吗,为什么要向大将军认错呢? 心中虽然有疑惑,但是他们绝对不敢直接问出来的,只得连连点头。 在大司农寺呆了几个月,这田府君和大将军的关系他们早就知道了。 谁都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那使君们要罢衙到何时?总不会一直罢下去吧,那么多运来的租赋钱粮,岂不是就要烂在路上了。”冯甲问道。 周兴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大汉的家是大将军在当,最多十天的时间,县官就会跟大将军认错的。” “不过嘛,此事用不着我们操心,我等只要不让那些郡国的官员来闹事就可以了。” 亭卒们纷纷点头,一个个精神昂扬,摆出了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就在周兴和一众亭卒说得热闹的时候,南边的官道传来了车马铃的声音。 一个机灵的亭卒立刻就从门檐下跑出去,想要看看是哪个地方的泥腿子那么早就来找晦气。 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这个亭卒就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周、周使君,有马、马车过来了!” “慌什么!今天不管是哪郡哪国的属官,一律都不准进去!”周兴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那马车是、是六驾的!” “六驾,就是八驾……” 周兴突然闭上了嘴,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管道上,接着,就一眼看到了那辆滚滚而来的车仗和明盔亮甲的羽林郎。 而最显眼的,当属那辆由六匹白马拉着的美轮美奂的安车。 整个车仗前后加起来有三四百人,犹如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这哪是什么输送租赋的车队? 这是天子的车仗啊! 周兴那短浅的目光,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接下来要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短暂地愣了片刻之后,就像一条受到惊吓的狗一样,撒腿窜进了大司农寺里。 这是要出大事了! 今天早上坐火车,所以晚上才更,抱歉! (本章完) 第303章 大胆!你称病欺朕,按律当诛!(求订阅) 刚才,当大司农寺游缴周兴和亭卒们“妄议”朝政的时候,一夜没有睡好的田延年有些颓废地走进了正堂。 哈切连天,连连锤腰。 一看就是一夜都没有睡好。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今年入秋的时候,田延年偷偷纳了一个如夫人。 这个如夫人曾经是下杜县里有名的舞妓,色艺俱佳。 因此,这几个月来,田延年既操劳府衙内的政事,又沉醉于帷榻上的床事。 腰酸背痛也就是家常便饭了。 虽然纳如夫人的时候,给孝昭皇帝守孝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此心急火燎,还是容易遭到同僚的议论,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大罪名。 所以田延年一直非常谨慎和小心,严令任何人都不可将此事传出去。 昨夜,田延年又和自己的如夫人厮混了一番,所以也就起晚了一刻钟。 不过无碍,今日大司农寺已经“罢衙”了,无事可理,田延年就算迟一些也不打紧。 他甚至可以就在后宅呆着,连面都不用露。 但是,这忙惯了的人是闲不住的。 田延年从如夫人的床上爬起来之后,只是用过最简单的一点早膳,就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正堂坐了下来。 这堂上的案几上没有新送上来的公文可以处理,于是他就一份一份地翻开起了那些旧的公文来。 虽然宣纸已经在长安城大范围地推广开了,但是一时还未能普及到各个郡国,所以这些送上来的公文中,还有许多是记在竹简木椟上的,颇为笨重。 也许是忙碌惯了,突然闲下来之后,田延年反倒有一些心慌。 说到底,他其实并不同意大将军这种“罢衙”的做法。 不进不退,毫无主动权。 这和洗好了脖子,等别人来砍杀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他田延年能做主,一定可以将此事做得更漂亮一些。 直接调出中垒校尉的人马,再集结三辅和执金吾的亭卒,让廷尉释放囚徒,并且打开武库。 再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先捕杀不在未央宫里的张安世和丙吉等人,等他们失去主心骨之后,再摔兵攻打对未央宫,来一个以快制快。 未央宫打不下来不要紧,那就断决饮食。 三五天之后,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么做也许也不一定能赢,但是至少是将性命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何必像现在这样,只能憋屈地等下去呢。 优柔寡断,这似乎是大将军近年来常犯的一个错误。 看来,大将军是真的老了。 居然真想把天子当成自己的子侄辈来教导,也不知道是狂妄还是愚蠢。 田延年之所以对霍光有这份质疑,还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份怨气——没能借着杨敞的倒台再进一步,这件事情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更让田延年感到心寒的是,大将军对此事似乎毫不在意,连单独见他一面,说几句宽慰他的话都没有。 人人都说他这个大司农是一个“丞相都不换”的肥差,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是只有田延年知道,自己那个妻弟每年赚取的那几千万钱,大部分都落不到自己的手中。 而是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霍显的手里。 这些钱财变成了上等的良田、奢华的田庄、健康的奴婢,俊美的马匹…… 这些钱从来没有经过大将军的手,但是大将军不可能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 自己为霍家赚了那么多钱,但是却连一个太常都混不上,田延年心中有怨气非常合理。 只不过,这份怨气终究只能藏在心里,是决不能拿出来胡言乱语的。 大将军最爱惜脸面,这等丑事如果透露了出去,别说自己是大司农,就是丞相,恐怕也逃不过大将军的惩处。 大将军不仅越来越优容寡断,也眼里也越来越容不得沙子了。 在这半刻钟里,田延年翻看了三个郡国送来的文书。 这三个郡国分别是昌邑国、陈留郡和河内郡。 从所纳租赋的总数上来说,三个郡国缴纳的赋税数额比去年都高了一些。 尤其是昌邑国的地租赋税,比前几年是足足多了三成有余。 田延年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想必这就是天子在昌邑国推广新农具带来的增益吧。 这推广新农具一事,已经跟随大司农的几个衙署一道转到了天子新建的门下寺里。 这田间地头的事情,再也不归大司农管了。 虽然看起来少了许多辛苦的事情,但是也让田延年失去了一个立下大功的机会。 要是自己能在任上将这些农具推广到大汉各个郡国去,让大汉的地租在几年之内提高个三五成,别说是一个区区的太常,就是让自己封侯都有可能。 这真是可惜了,自己要是早一点遇到天子,也许早就能当上丞相了。 想到天子,田延年不禁又开始盘算最近心中冒出来的一个小念头。 这个念头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火苗,但是自从出现之后,却怎么都扑不灭了。 田延年没有将它告诉过任何人,更没有做出任何的决定,但是却又忍不住盘算其中涉及到的利害关系。 这个念头很简单,那就是当一个“真正忠于天子的朝臣”! 田延年是这长安城的伏地虫,能够早早地闻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并且找到风浪最小的地方,躲藏起来,活下去,活得更好。 现在,田延年就再一次闻到了这种气息,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可能又到了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这选择的两头,一头是天子,另一头是大将军。 田延年此刻自然是在大将军这一头的,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到天子的那头去呢? 这个念头,是前日从大将军府出来之后,从田延年的脑子里面冒出来的。 如果大将军真的老了,那么确实是时候改换门楣了。 如果真的要改,天子的门楣自然是最高的。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一个好的时机——大将军和天子正在较劲儿,自己贸然去投,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真是错过了机会——以前给天子授课的时候,就应该更殷勤一些。 就像那日,当天子给自己展示他造出来的那些农具时,自己就应该夸得再狠一些,讨得天子的欢心。 不过,暂时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从现在这个局面看来,自己再往后还能不能去给天子授课,也就两说了。 得另谋出路,至少也要略微向天子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帮自己引荐,那就太好了。 田延年对着桌上的那些公文,开始在脑海中思索,到底可以通过谁来和天子建立联系呢? 还没等田延年想出和所以然来,游缴周兴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他一路跌跌撞撞,还把堂前的一个陶罐给撞倒摔碎了。 这让田延年心中一疼,那可值百钱啊。 “放肆,何事如此惊慌!”田延年端出了大司农的派头,黑着脸怒斥道。 “府、府君……来了!”周兴断断续续地说着,根本就说不清楚那一句话。 “谁来了也不行!” 田延年斜着眼睛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从今日起,大司农寺罢衙,不处置任何事务!” “是、是县官!” 周兴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刚才还一脸傲慢的田延年,脸色顿时也变得惨白起来了。 “县、县官?”田延年失神地站了起来。 “正是,此刻车仗已经在门外了。” “县官可带了兵马?”田延年追问道。 “带了几百羽林郎。” 田延年一下就瘫坐了下来。 完了,天子是不是要对自己动手了。 现在再去表忠心,恐怕来不及了吧。 在这瞬息之间,田延年的脑海里闪过了当下可以做的所有的事情。 他甚至想过立刻逃到后院,然后翻墙而出,蒙着脸跑到大将军府去,找大将军庇护自己。 但是任凭他如何老奸巨猾,此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映,几十个羽林郎就从院外“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紧接着,他们关防住了整个院落的关键位置。 那些在忙碌的卒役被吓得不知所措,纷纷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开去,拜倒在了地上。 而在门外值守的那几个碎嘴子亭卒,更是像壁虎一样贴在了墙上,大气不敢喘。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田延年看到羽林郎,定然不会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因为掌管羽林郎的都是“霍党”。 但是,今非昔比,羽林郎中的霍党几乎全都都随军出征了,这余下来的羽林郎全部都控制在光禄勋和天子的手中。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羽林郎,田延年的两腿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小腹更是一阵发酸。 田氏一族,不会今日就要到诏狱里面去碰面了吧? 没容田延年把此事想通,他就看到天子在行人令戴宗的陪护之下,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今日,天子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红底黑龙暗纹袍服,乍一看,犹如一团刺眼的火焰,将院中的寒气充得七零八落。 所过之处,本就扫好堆好的那些落叶,全部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四散飘舞。 也不知道是被风带起来的,还是被天子的脚步带起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团火焰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大司农的正堂中。 刘贺背手而立,头微微昂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干又瘦的田延年,不置一词。 田延年和周兴被吓得手足无措,居然对天子的到来无动于衷。 见到天子却不行礼下拜,是一条大罪。 田延年更加忤逆,居然站在正堂的首位之上——比天子还要高一截。 “田卿,几日不见,你居然比朕还要高了不少。” 刘贺看似在开玩笑,但是口气非常冷漠,加上那要杀人的眼神,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刚才的天子是火,那现在的天子就是冰了。 不管是火还是冰,狠起来,都是可以杀人的。 在求生的念头的驱使之下,田延年和周兴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周兴“噗通”一声直接跪倒了下去,把头埋在了手臂之间,不敢发一言;田延年则是踉跄地走到了堂中,顾不得腰杆酸痛,也直直地拜了下来。 “微臣田延年问陛下安,不知陛下来巡,未能远迎,望陛下恕罪!”田延年颤声说道。 “嗯,那田卿是怪朕没有提前通传于你,还是说朕不该来呢?” “微臣不敢……” “你不敢?这是说朕此时故意冤枉你吗?” 田延年真是叫苦不迭。 他已经听出天子是来者不善了,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朝堂上,如果有大将军在,那么他还能狐假虎威,躲在大将军的身后偷偷平视天子。 但是真正与天子面对面的时候,田延年又能做什么呢? 今日,这天子摆明是来找自己茬的——刚才的那句话,就把他两头的话都堵死了。 左是一个欺君,右是一个欺君。 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 微微抬起头来的田延年,看到了天子和戴宗的脚。 而且在这之外,他还看到了戴宗腰间的一把剑。 就算此刻,在这大司农寺的正堂上,天子拔剑砍下田延年的头颅,大将军恐怕也拿天子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再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情。 田延年突然觉得非常恐慌,天子如果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那么自己的人头恐怕真的就保不了了。 这片刻的时间里,涔涔的汗水就从田延年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田卿,站起身来回话吧。”天子的语气似乎有所和缓,“闲杂人等,下去!” “诺。” 心怀鬼胎的田延年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周兴更是如获大赦,连忙溜出了正堂。 “田延年,把那边的几案抬起来,然后绕着院子跑一圈。” 田延年不解地看着天子,不知道天子为何要他做这件事情。 他当然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看着天子那阴沉的脸色,他完全就开不了口。 “还不快去?”天子剑目一刺,催促道。 “诺!” 天子的诏令,理解的要做,不理解的也要做。 接着,大司农这堂堂的九卿,就举起着堂中那一张书佐常用的几案,满心疑惑地走到了院中。 犹豫了一下,田延年就在几十个羽林郎的众目睽睽之下,在刘贺和戴宗的注视注视之下,缓缓地跑了起来。 昨夜和如夫人鏖战了许久,难免体力有些不支,但是为了在天子面前尽量取得一个好印象,田延年还是跑得非常卖力。 田延年跑完了一圈还不够,就又主动接着跑了第二圈、第三圈…… 最后,一共是跑了五圈。 田延年在天子面前停下时,还尽力压抑自己的喘息,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是那么狼狈——而手里的几案更是不敢放下。 “田卿的身子骨看来不错,难怪能当好这大司农的差事。” “微臣以前就常要到田地里去查看一番,所以这点小事,还算做得来……” 田延年本来是想要以此表现自己勤于政事的优点,但是他却发现天子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缓和。 笑倒是笑了,但却是冷笑。 而天子身边的行人令戴宗,脸上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的笑容。 田延年发现哪里好像有一些不对,但是那混乱的脑海中,却又完全找不到头绪。 “说来也是,如果田卿身体不好,恐怕也娶不了一位如夫人,据说这位如夫人美艳绝伦,田卿是想要再添几个子嗣吗?”天子笑道。 天子的话让刚刚出了一身汗的田延年更是觉得慌乱闷热。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但是他此刻却像是站在三伏天的太阳底下,被炙烤得坐立难安。 迎娶如夫人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天子怎么会知道的? 此事可大可小,天子如果真是要较起真来,治自己一个不敬大行天子的罪过,那也是要出人命的。 搞不好,还要被判宫刑的! 然而,还不等田延年想到如何应对天子的这句话,天子的下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如果说刚才如夫人的事情,是把田延年放到火上去烤;那么现在的这件事情,就是把田延年放到河里去冻了。 “大司农田延年,你欺君罔上,谎称有疾,狱胁天子,罪大恶极,按律当诛,你可知罪?” 田延年原来的那点机敏现在终于算是回来了,他立刻明白刚才天子让自己绕圈跑的用意了。 天子突然到来,让他措手不及,竟然完全把“称病告假”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去。 朝堂上下,连带天子在内,自然人人都知道“称病告假”是假的。 但是,霍光吃定没人敢直接戳破此事。 而这天子不按常理行事,居然用这直来直去的路数,直接将田延年逼到了死路上,失去了所有回转的余地。 没有病,却说自己有病,还不上衙,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啊! 天子今天是想杀人的啊?! 大将军也许能救自己,但是他却不在此处啊。 田延年把手上的那个几案一扔,连忙就跪倒了下去。 “陛下,微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做下了这个,陛下恕罪!” “哼,那朕倒要问问你,你到底是为何欺君罔上!?” “是大将军说要……”田延年口不择言地说道。 “大胆!”刘贺猛然抬高了声音,将田延年硬生生地打断了。 “明明是你自己包藏祸心,居然还要攀咬仲父,简直是丧心病狂!” “来人,立刻将此人的官印组绶脱去,行笞刑一百!!” 田延年一愣,戴宗也一愣——他虽然知道天子要处置田延年,但是却想不到会用这么直接的方法。 毕竟,这一百笞刑,已经可以把人活活给打死了。 “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吗?”天子斜眼看向戴宗说道。 “诺!” 戴宗不敢迟疑,立刻向殿外跑去。 今天还是有点迟,刚刚倒班没有睡好,昏昏沉沉的,写得慢了些。读者老爷们恕罪!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4章 朕要打死你,仲父来也救不了!(求订阅) 片刻之后,戴宗就带着几个昌邑郎来到了院中,站在了田延年的身后。 “陛下、陛下饶命啊!” “你所犯的乃是欺君之罪,朕没有让你族灭,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让朕如何饶你的命呢?”刘贺笑道。 “来人,打!”刘贺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诺!” 任凭这田延年如何呼号也不管用了,那四个昌邑郎没有片刻的手软,三下五除二就将田延年腰间的银印青绶剥了下来,呈交给了戴宗。 再接着,他们更是把田延年强行按倒在了地上。 此时,这田延年就如同一只待宰的肥羊一般,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挣扎。 突然遭到横祸的田延年哪里还有一点九卿的某样,嘴里一直发出不似人语的哀求嚎叫声。 这响动惊动到了后宅里的亲眷,似乎也已经跟着乱了起来。 “戴宗,带一些羽林郎,把这后宅的动静弹压下去。” “诺!” 戴宗领命而去,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后宅就安静了下来。 四个昌邑郎两人按住田延年,两人就地取材,从大司农的刑房里找来了笞杖,叉住了田延年的腿。 刘贺缓缓地蹲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田延年。 突然被天子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田延年居然安静了下来,那一双绿豆眼惊恐地与天子对视。 “田卿,要怨就怨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要怨朕,也不要怨仲父。” 刘贺轻声说完,就缓缓地挥了一下手,那两个昌邑郎就片刻不迟疑地动起手来了。 接着,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整个大司农寺。 如今的时辰还早,周围都十分安静,四处其他的衙署说不定都能听到这惨绝人寰的声音。 刘贺站了起来,背着手,冷冷地看着惨叫不止的田延年,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院中的卒役一个个更是目瞪口呆,就连那些羽林郎都有些侧目。 笞刑其实很常见。 但是三公九卿被当众处刑,可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了。 别看这天子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对宫人也是非常和善,没想到此刻凶狠起来,居然那么骇人。 堂堂九卿,居然就这样被按在地上,说打就打了!? 那其他人要去犯了错,岂不是说杀就杀了。 今日过后,天子的“恶名”恐怕就要传出去了。 刘贺自然看到了众人的表情,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天下知道朕也敢杀人,不是一件坏事。 笞刑行刑的速度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没等旁人回过神来,两个昌邑郎一左一右,就已经打够了三十下。 刚开始打的时候,田延年还能跟着号叫几声,但是此时那呼喊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此时,刘贺终于抬起了手,让两个昌邑郎先停了下来。 他又蹲了下来,又换上了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他看着田延年白得像纸的脸,非常满意。 胸中挤压了许多天的怨气,顿时就消散了许多。 果然,能随意地使用暴力,会让人感到舒畅和快乐。 按照大汉律法,一个官员,即使犯了欺君之罪,也应该由诏狱来审理定刑,轮不到天子亲自来处置。 但是,轮不到不代表不能做。 大汉律法本就是天子意志的体现,从来就不是天子的阻挠和枷锁。 这和刘贺来的那个时代的法律截然不同。 简单来说,只要刘贺不在意风评和民心,他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滥用手中的许多权力。 之前,刘贺就太看重所谓的名正言顺,以至于处处都畏首畏尾。 如今,是霍光先在暗处公权私用,用“罢衙”的方式威逼天子。 刘贺身为天子,不用一下自己的特殊权力,又怎么算得上是公平呢? 而且,这田延年本就犯了欺君大罪,也着实该打。 打死也应该。 “田延年,还有七十记笞刑,朕数得可还清楚?” “陛、陛下圣明。”田延年一边“嘶嘶”地吸着气,一边扭曲着脸恭维道。 “那你估摸着自己可还能再挨住剩下的这些笞刑?” “陛下,微、微臣这条命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打,恳求陛下饶了微臣一条命吧。”田延年龇牙咧嘴地说道。 刘贺看了一眼田延年受刑的腰臀,已经隐隐约约地渗出了血。 两个昌邑郎都是实心办事的人,下手非常踏实。 绝不会玩那些“杠头着地”的把戏,这让田延年吃尽了苦头。 这还只是打伤了肌肤而已,再往下打可就是要伤筋动骨了,打完一百记,不死也得残废。 这田延年也是身子骨硬实,否则也早就昏死过去了。 “田延年,朕现在问你,你可知罪?” “微、微臣知罪了。”田延年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呢。 “那你可想再要回这组绶和官印?”刘贺仍然是一脸笑容地问道。 田延年原本还在半真半假地呻吟,猛地听到天子这句话,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天子的这句话就如同一道亮光,让身处黑雾之中的田延年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 “陛、陛下,微、微臣愿意将功折罪,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机会!” 刘贺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田延年。 此刻的田延年,就如同一只蝼蚁,刘贺可以轻而易举地踩死他。 刘贺用眼神向那几个昌邑郎示意,后者立刻不顾田延年的哀嚎,就将他“扶”了起来。 刘贺朝田延年走近了一步,与他只有一步之远,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立刻开衙行事,朕还能饶你一命,敢有任何拖延,当场打死无论。” “另外,千万别用缓兵之计,更别想去求仲父庇护你,朕打死你之后,大不了去大将军府向仲父跪罪,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与朕翻脸吗?” 刘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让吃痛的田延年更是恐惧不已。 “可、可是寺里的属官……” “此事你不用你操心,他们比你更忠于大汉!” 田延年不知天子的安排,更不敢质疑他的安排。 他连忙挣脱昌邑郎的手,忍着痛在天子面前拜了下来,用田家全族的性命赌咒,定会忠于大汉。 刘贺没有再为难他,当下也就让他站起来了。 “朕今日有的是时间,这两个时辰朕就在此处等着,倒要与你看看,有没有属官吏员会来。” 说完,刘贺也不理会田延年的疑惑,来到正堂的上首位,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府里的役卒来几个人,给田府君在这正堂里安排坐榻和几案,记得榻上的垫子一定要软,免得他的腰疾再犯!” 很快,就有胆大心细的卒役来将此事办好了。 心中仍然惴惴的田延年看到天子端坐在首位上,是怎么都不自在,但却不敢有任何违背,只能忍着痛乖乖地坐在榻上。 幸好,伤的是腰,跪坐也不至于太吃力。 然而,腰背上的疼痛不算难熬,内心的压力才是最痛苦的。 此刻,天子就坐在他的身后,而他却又看不到天子。 这种感觉,真是芒刺在背啊。 早有传言说天子曾经是如何的癫悖,田延年还不相信,如今可算是亲身验证到了。 田延年暂时脱困了,他的心思是又活络了起来。 他料定寺里的属官吏员没有得到自己的命令,是一定不敢回来的。 自己只要派人去给大将军送信,大将军能够救下自己——至少也可以先让后面的那位离开此处。 心中有所想,立刻就会流露在行动上。他那东张西望又坐立不安的样子,被身后的刘贺看得清清楚楚。 不要抱有希望了,你死心吧。 刘贺倒不着急,拿过几案上的简牍,饶有趣味地读了起来,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 当刘贺“暴打”田延年的时候,暂领尚书事的丙吉也开始动手了。 虽然丙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颇为干练果断的人。 否则几年之前,霍光也不可能让他担任大将军长史。 二十年来,丙吉从品秩低微的鲁国狱史做起,一直到如今的堂堂九卿,官场上那些明的、暗的规矩,他几乎全都知道。 卯时之前,在天子车仗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一早就在少府候着的丙吉,立刻就将少府里的三十多名谒者诏到了堂下。 一般来说,传递诏书由内官和谒者共同来承担,但是谒者的地位显然要比普通的内官要高上许多。 别小看这些谒者,他们虽说承担的是最简单的通传迎送的职责,但是品秩最高可以达到六百石,而且人人还配有三五个卒役供差遣。 此刻,少府正堂前的屋檐下,丙吉正背手而立,他的身边则摆着五张几案。 那几案上放着天子昨日颁布的五道诏令,每道诏令又各有三十份副本。 要是放在以前,这一百五十份诏书就要用到一百五十块素帛,所费也是一笔小小的花销。 如今用上了宣纸,这一笔小小的开销也就节省了下来。 丙吉看了看那些找诏令,就又将目光转向了院中的谒者身上。 “今日的这些诏令,是陛下亲自让我等递送到各官衙去的……” “这关系到大汉基业的安危,关系到长安城的稳定……” “陛下说了,希望你等不辱使命,将这些诏令一份不落地传递到各处衙署去!” “做好此事,陛下来日会亲自旌奖你们!” “诺!”一字胜过千言万语。 少府寺确实曾经被霍党把持。 但不代表所有的属官吏员都是不忠天子之人——霍党控制人心,靠的仍然是“忠于君上”的理由。 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道德教化之下,天子拥有着世俗和宗教上的双重威望。 霍光代天子行政,都能获得民心;如今天子亲自出面,这些普通的谒者自然无望不前。 接着,这些谒者逐个走到屋檐之下,沉默中将诏令领到了各自的手中。 他们逐一在向丙吉行礼之后,就从院中鱼贯而出了。 这些谒者各自都有要去的目的地,这是昨夜就已经提前和他们交代过的。 很快,三十多匹马载着这些谒者从北阙飞奔而出,向着长安城的不同衙署四散开去。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诏令送到各处去。 除了这些单个的谒者之外,丙吉还准备了四路由一辆安车和两辆轺车组成的车队。 车队前后的轺车上有锣鼓,中间的安车上则是几个嗓门极大的属官——他们都是丙吉特意挑出来的。 这四路车队的目的地不是任何一个衙署,而是尚冠里、戚里、北城郭和北阙甲第这四处。 这四处聚居着长安城绝大多数的属官吏员,直接派人当街宣诏,比各个衙署从上到下一层层地传达,要快很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天子的这五道诏令,要在长安行成人尽皆知的态势,唯有如此才能争夺到民心。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如今,刘贺就要当那个“得道者”,而霍光则要被迫扮演那个“失道者”。 …… 卯时将尽,北城郭,许宅门前。 暴室令许广汉轻轻地推开了门,他这是准备去上衙,可脚还没有迈过门槛,许广汉的夫人冯氏就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这次进宫,要几日才能回来?”许夫人仍然如以前一样干练,只不过说话的口吻终于是比以往要和缓了一些。 “如今是年底了,衙中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置,恐怕要五日之后才能回来了。”许广汉回道。 “哼,一个小小的暴室能有多少事情,我看这宫事繁忙是假,你只不过想寻个由头,躲个清闲罢了。”许夫人叉腰怒道。 “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即将入冬,宫里过冬要挂的许多……” 许广汉这一本正经的解释还没有说完,就被许夫人给截住了话题。 “莫和我讲这些,你放心,我可不敢耽误你的前程,还等着你来日封侯拜相呢。”许夫人揶揄道。 许广汉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皱着一张没有胡须的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如今这天变凉了,你晚上莫要喝太多酒,要是喝垮了身体,还是拖累我们娘儿俩!” 许夫人嘴上仍然得理不饶人,但是却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了一串钱,塞到了许广汉的手里。 这串钱不算多也不算少,约莫有一百钱上下,足够付这几天的酒钱了。 许广汉先是有些不解,但是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他“嘿嘿”地笑出了声,将那带着许夫人体温的钱收进了怀里,还特意按了按才放心。 许夫人看他这般滑稽的样子,不觉也“嗤笑”了出来。 顿时,寒冷的秋意都远远地退散了。 “你这几日能否找个时辰,去见见王府君?”许夫人问道。 “嗯?找他作甚?”许广汉不解地问道。 “找他作甚?当然是找他问问那个竖子刘病己去了何处!”许夫人又有一些恼怒了。 “哦哦哦,夫人,上个月的时候,病已不是自己来说过了吗,他是跟随使团出使西域去了。” “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哪怕是没有回来,也应该有个音讯,你就对他一点都不上心?” “这竖子无父无母,而你是他的岳丈,怎可以如此疏忽,可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许夫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反倒让许广汉有些糊涂了——她平日不是最讨厌这刘病已的吗,如今为何如此上心? “莫要这样看我,以前那竖子和平君无名无分,我当然要看得紧些,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如今他们都已经订了婚,还是王府君保的媒,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然要记挂在心上,“哪有你这般……” 许夫人又一口气说了许多,这许广汉终于是明白过来了,脸上那讨好的笑是更重了一些。 “夫人,我晓得了,晓得了,明日我就去找王府君。” 得到这个保证,许夫人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放过了许广汉。 就在此时,闾巷的那一头传来了一阵锣鼓声,就将夫妻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三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前车和后车正在敲锣打鼓,而中车上的人似乎在大声地呼喊什么。 这样的动静很有一些稀奇,许多宅院的门都打开了,人们纷纷走出了家门,涌了出来,围住了那几辆车。 许广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几辆车上有少府的章记和旗帜。 “夫人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人太闲杂,你就莫要过去了。” “嗯,你快去快回。” 许夫人站在门边,看着许广汉跑向了远处。 …… 此时,那几辆车已经被这条闾巷里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接着,似乎就能听到车上的人似乎在喊什么,引来了周围人的阵阵议论。 大约一炷香之后,在一声极高的欢呼后,围观的人终于四散开去,匆匆地赶回了自家的宅院。 那几辆车也不作停留,又敲锣打鼓地离开了,似乎要往下一条闾巷赶去。 许夫人虽然泼辣能干,但是说到底是一个女人,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一些慌乱。 但是她只能等在原地,垫着脚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家夫君的身影。 终于,许广汉急急地从人群中冒出了头,脚步匆匆地回到了宅院门口。 还没等许夫人开口问,他就有些惊慌地说道:“这长安城恐怕要出大事了!” 说罢,他就把刚刚听到的那五道诏令和打探到的一些消息说了出来。 末尾,许广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大将军糊涂啊,居然要用称病告假的法子威逼天子,这不是要和天子过不去吗!?” (本章完) 第305章 选仲父全族死光,选朕封侯拜相!(求订阅) 许夫人虽然性情泼辣,可现在许广汉所说的事情,却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而且直到现在,她也还不知道自家早已经因为刘病已,和天子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更不知道几个月前,来到许家里过了一夜的那个年轻的使君,就是当今的天子。 长安城接下来的大乱大治,早已经和他们许氏一门息息相关了。 但是许夫人看到自己的夫君如此紧张,自然也就跟着紧张了起来。 “夫君,你不是说县官和大将军情同父子吗?” “是啊,县官可是把大将军称作仲父的,这在大汉历代先帝当中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许广汉感叹道。 “那……那大将军是不是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县官?那他们的关系岂不是像刘病已和夫君的关系,怎么会……” “夫人收声!”许广汉连忙打断了许夫人,她刚才说的这些话太“大逆不道”了。 反应过来的许夫人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病已怎么能和天子作比,许广汉又怎么能和大将军作比? 因为品秩低微,许广汉有许多事情也是看不透许多的。 但是,人和人之间很容易产生羁绊——许广汉当过故昌邑王刘髆的郎官,自己的贤婿又是县官的侄子,自己更是看到了天子的为人…… 这些都是许氏和天子的羁绊。 因此,许广汉这个品秩低微的暴室令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天子这边,开始为天子担忧了起来。 但是,他一个小小的暴室令又能做什么呢? 也许,他只能像刚才的诏令里所说的那样,继续上衙任事,这就是他效忠天子的最好的方式吧。 “夫君,这长安城会又乱起来吗?”许夫人有些担忧地说道。 “乱不乱,我等也说了不算啊,县官和大将军说了才算。”许广汉无奈地说道。 这几十年来,大汉天下虽然在多数时候是风平浪静的,但是又有哪一日是完全太平下来的呢? 每隔几年,长安城这头嗜血的巨兽,就会张开那巨大的嘴巴,将无数的生灵吞噬下去。 然后再从牙缝里挤出鲜红的血来。 不知道有多少显赫一时的世家,在长安城起起伏伏。 今日登上了高楼,明日又跌入尘土。 十五年前,废太子据“谋反”之事;五年前,燕剌王旦联合上官家的谋反之事。 这最近两次“惨案”留下的那股血腥味,仍然时不时从阴沟暗渠里散发出来。 而那些因此死去的孤魂野鬼,恐怕还有不少正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飘荡。 没想到,安生的日子才过了几年,就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想到这里,许广汉不禁想到了年轻的天子。 那个比刘病已大不了几岁的天子,真的能对付得了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吗? 许广汉捏了一把汗。 “夫君,那我们要怎么办?”许夫人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 “我等都是撮尔小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等着就是了。”许广汉这几句话中,隐隐有一些苍凉。 但是,这说的是气话,身为一家之主,许广汉自然要为自家人尽量找一条退路。 “这几日我不在的时候,你先收拾一些衣服细软,三天之后我告假回来,然后就送你和平君去下杜县。” “伱们先去延寿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等躲过了这个风头再回来。” 许广汉一共是兄弟三人,二弟许瞬在河内郡修武县当县令,而三弟许延寿在下杜当县尉。 他们的品秩虽然不高,但是远离长安城这个风暴眼,至少可以给许广汉的家人一个庇护。 “到时候,夫君与我们一齐走吗?”许夫人担忧地问道。 “这不行,我虽然只是小小的暴室令,但也有职责在身,怎可擅离职守?” 说到这里,许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但是眼圈已经是红了起来。 此时,如果那刘病已在,也许能帮上一些忙了。 可惜,他不在此处。 接着,许广汉叮嘱许夫人关防好门户,莫随意给生人开门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向未央宫赶去。 而许夫人独自在门外张望了一番之后,就回到了宅院中,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 北阙甲第,左冯翊的正堂中。 安乐正紧皱着眉头,捧着刚接到的五份诏令反地研读,时不时就唉声叹气起来。 几份诏令的字数都不多,安乐只用了半刻钟,就已经从头到尾读完了一遍。 然而,字少事大,安乐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在几日前的大朝议上,安乐是最后才跟着大流跪倒在前殿当中,对蔡义表示支持的。 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大势所趋,安乐只能随大流表态。 另一方面是安乐在未央宫被天子接见之后,就已经开始倾斜向了天子。 然而,墙头草的本质就是朝三暮四? 那日,从大朝议散衙回来之后,他就有一些不安,更是看不清当下朝堂上的形式。 他不知道天子和大将军的矛盾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原本,安乐的如意算盘是再观望一段时日,等态势更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态的发展简直是瞬息万变。 短短两天的时间,长安城里就发生了这许多的变故。 让安乐目瞪口呆之余,更有些心惊肉跳。 丞相府、大司农寺和太常寺罢衙的时候,安乐还能装作视而不见,让自己置身事外。 而现在,这诏书已经送到了自己的手里,他就完全没有回避的可能性了。 他这个左冯翊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到底要不要将天子的诏书,在左冯翊的辖地之内公之于众呢?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安乐迫切地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他商量一番,但是现在他的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商量此事的人——此事实在太敏感了,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安乐匆匆来到长安只不过三个多月,所以他还没有在左冯翊培养出自己的亲信。 而带来的两个门下吏也被天子借走了,至今还没有还回来,用“孤家寡人”来说他,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正当安乐急得来回踱步的时候,一个人的名字从脑中一闪而过。 对,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快,去把简寇,简使君叫来正堂,我要见他!” “诺!” 简寇曾经是安乐的门下游徼,后来被天子“借”到了昌邑郎当昌邑中郎将司马,而今又被天子调来左冯翊暂时统领那三百明光卒。 他说不定知道什么内幕呢? 片刻之后,正领着明光卒操练的简寇满头是汗地来到了正堂下。 “下官简寇问府君安。” “诶呀,你是昌邑中郎将的司马,是县官的近臣,而你我以前又都相熟,不必如此拘礼。”安乐殷勤地说道。 这几个月,简寇受到天子的熏陶更多,现在已经更加忠于天子了,对安乐这个见风使舵的“旧主”并不感冒。 而简寇本来又是直来直去的人,所以也没有再和安乐行太多的虚礼。 “我今日邀你来正堂,是有一件大事与你说。” “府君请说。” 当即,安乐就在案上摆开了那几份诏令,并将那一日在前殿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期间,安乐还不停地斜着眼睛,观察简寇的表情。 简寇的品秩不高,当然没有资格在血书诏上留名,但是他是天子的人,自然早就知道有大事要发生。 如今看到了这些诏令,又听了安乐的解释,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这安乐现在是在犹豫向哪边下注。 “简寇,你觉得这诏令,我该不该派人通传到整个左冯翊去?” “府君是如何想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现在还想要继续等下去。” 安乐的这个决定,还真是尽显墙头草的本色。 简寇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虽然天子派自己来左冯翊是训练明光卒的,但是也有一层意思是让自己盯好安乐,不要让此人首鼠两端。 沉默了片刻之后,简寇说了一句话。 “如此一来,恐怕府君就要步赴那任安的后尘了。” 任安,可以说是大汉帝国的头号骑墙派。 而结局也符合一个骑墙派应有的下场。 征和二年,也就是十五年前,长安爆发了巫蛊之乱。 当时,孝武皇帝受人蛊惑,听信谗言,认为废太子据暗中行巫蛊之事。 于是,派出了当时的水衡都尉江充前往调查。 没想到,这江充居然诬陷废太子据行巫蛊之术,咒魇孝武皇帝。 无奈之下,废太子据只能诛杀江充,并且发兵“叛乱”,随后与丞相刘屈髦所率的军队在长安城中发生大战。 此时,任安担任北军使者护军一职,职责是替天子监管北军,相当于整个北军的监军。 在长安城杀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任安接到了废太子据要他发兵攻打刘屈髦所部的命令。 因为情况不明朗,任安接受了太子的命令,但是却下令紧闭营门。 既不发兵助太子夺城,又不发兵帮刘屈髦平叛。 此举看似两不相帮,实则却把两边都得罪了。 果然,在废太子之事平定之后,孝武皇帝帝认为任安“坐观成败,怀诈,有不忠之心”,判其受腰斩之刑。 而这就是墙头草的下场。 …… 这么有名的“前辈”,安乐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所以简寇一提起这个名字,安乐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虽然现在天子和大将军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时候,但是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恐怕那一日会越来越近的。 如今,确实到了要表明态度的时候了。 可是,这真的不好做选择啊。 安乐在正堂上焦急地来回踱步,心中迟迟做不了决定。 简寇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居然还未看出安乐是一个如此优柔的人。 直到半炷香之后,这安乐才终于停了下来,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简寇身上。 “简寇,你觉得县官真的会对大将军不利吗?” “下官品秩低微,对此事不敢妄加揣测……”简寇停顿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但是,下官觉得这与今日之事无关。” “此话怎讲?”安乐急忙问道。 “因此府君怎么做,不在于县官要做什么,而在于府君想要什么。” 简寇恰当好处地停住了,没有让自己的话留下任何的把柄。 安乐觉得有一些头痛,简寇的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那么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当然是想要高官厚禄、封官拜爵了。 那关键就是站在哪一边,才能取胜呢? 如果在三个月之前,安乐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大将军那边。 但是今非昔比了啊。 因为,现在的天子似乎有了取胜的可能,而自己也更受天子的重视——至于大将军府,他可是连门都进不去。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可恶的乐成,心中更是怨气四溢。 随即,他一咬牙,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昔日,我是县官潜邸时的百官之首;今日,更是县官亲自拔擢的左冯翊。” “既然如此,天子所下的诏令岂有不宣之理?” 安乐这两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刚才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眨眼之间就荡然无存了。 “简寇!” “下官在。” “此事本来与你无关,但是本官让你去做。” “诺。” “立刻率领所部明光卒,将这五道诏令传到各乡、里、亭去,不可有片刻迟疑。” “诺!” “我希望在一个时辰之内,左冯翊所辖之地,必须遍闻此事!” “诺!” 简寇心中一喜,这安乐做出决定之后,反应倒是雷厉风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明光卒有三百人,散出去之后,可能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让这五道诏令传遍整个左冯翊了。 …… 连安乐这种资深骑墙派都站到了天子这边,那么其余的官员没有理由不接诏、不宣诏。 但是,京兆尹和右扶风的两位上官与霍光的联系更为紧密,他们收到诏书之后,并没有立刻决定,而是选择观望。 但是这无关紧要,有少府派出的那四支车队在长安城里四处宣扬,有没有京兆尹和右扶风的配合,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那五道诏书上所写的事情,与长安城里数千名属官吏员息息相关。 即使无人通传,这些消息很快也会不胫而走的。 诏令在卯时从少府发出,辰时就在长安城里传开了,巳时更是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没有罢衙的府衙的属官吏员们早早就出了门,而罢了衙的府衙的属官吏员也在蠢蠢欲动——他们先是在自家宅院里踌躇片刻,就出了门。 最开始,是一两个人,后来就变成了三四个,再往后就是几十上百个…… 这些毫不起眼的属官吏员门如同一滴滴不起眼的水,从长安各处闾巷中走出来,汇率成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流,向着那几个无比安静的衙署涌去。 相熟的属官吏员碰面之后,脸上先是一阵尴尬,紧接相视一笑,再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最后若无其事地攀谈了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这些属官吏员形成了席卷长安的态势。 他们就像鲜活的血液,流入各个衙署当中,让大汉帝国差一点瘫痪的躯体,重新恢复了生机。 血脉已通,只差心脏的那一下跳动来激活了。 …… 北阙甲第,大司农的正堂上,刘贺仍在翻阅几案上的文书。 他的余光看到坐在他前面的田延年越发不安分起来。 东张西望,似乎在等待和寻找什么。 刘贺看了看院中树木投下的影子,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昨晚的安排,晨间的布置,应该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吧。 刘贺对自己的安排很有把握,但是也有些忐忑。 霍光想必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动作,所以自己也要快,快点把大司农的事情处置完,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 以快制快,让仲父跟不上自己的脚步。 想到这里,刘贺不禁有些紧张。 …… 还好,丙吉他们没有让刘贺等太久。 那些忠于大汉的属官吏员们没有让刘贺等太久。 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大司农寺的门处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紧接着,刘贺就看到十几个属官吏员在大门外踟蹰。 他们似乎想要进来,但是却又好像被门外和院中的羽林郎给吓住了。 刘贺眼前一亮。 终于是来了。 再看那田延年,他整个人似乎也很紧张,正在朝外张望。 “戴宗!”刘贺故意提高了声音。 “微臣在!” “去将那些属官请到院中来,就说朕在此处与田卿商量政事,让他们稍等片刻!” “诺!” 戴宗跑了出去,只用三言两语,就让那些属官吏员进到院中来了。 这只是一个开头,陆陆续续就有更多的属官吏员来到了大司农寺。 他们虽然有一些迟疑,但是又义无反顾。 看来,忠于大汉的人,还是多一些。 刘贺知道,这一次,自己赢了。 他从榻上站起来,走到了田延年的身前。 田延年先是愣神,而后不顾腰臀上的疼痛,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田延年,你看到了吗?” “微、微臣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 “微臣、微臣看到了大司农的属官和吏员……” 田延年一边说,就一边不停地擦着脑门子上的汗。 “还看到了什么?”刘贺追问到。 “还看到……看到了羽林郎。” “还有呢?” “陛下恕臣愚钝。” 田延年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大将军不会已经被天子……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这院中还有民心,大汉的民心。” 田延年这次终于听懂了——原来,天子把大将军所有的布置都看穿了,没有任何事情瞒得住他啊。 作为“协从”,田延年自然不敢再站着,连忙跪了下来,不停地对着天子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知错了,微臣知错了……” 这副模样,似乎要把地板磕碎! “田延年,大将军有功于大汉,你也有功于大汉。” “今日你老老实实开衙,朕暂且留你一命。” “大将军老了,他终究要还政于朕的,有些事你今日躲得过,明日躲得过吗?” 这是刘贺给田延年的机会。 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微臣明白了,微臣立刻就开衙任事!” “好。” 刘贺说完这个好字,再没有多言,径直向院中走去。 田延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就向院中走去。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6章 朕是一把刀,要在仲父肚子里搅!(求订阅) 此时,大司农寺那原本有些空旷的院中,因为人多,看起来已经有一些拥挤了。 院子四周是威武的羽林郎,中间则是挤挤攘攘的大司农寺的属官吏员们。 太阳已经爬到了半空中,但是突然刮起来的秋风却一阵紧过一阵。 在这萧瑟的秋风之下,院中那几株高达三丈的桦树簌簌震动,将身上那最后的几片叶子不舍地抖 《朕非汉废帝》第306章 朕是一把刀,要在仲父肚子里搅!(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07章 皇帝犯了颠病,老夫管不动啊!(求订阅) 刘贺的判断是对的。 当他离开大司农寺的时候,霍光就已经察觉到了长安城里的一些异动。 前一夜,霍光其实睡得非常踏实。 他丝毫没有想过,当今日晨间醒来之后,会听到这样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年纪轻轻的皇帝竟然直接通过尚书署,下达了五道诏令。 而且,这五道诏令每一道都是有备 《朕非汉废帝》第307章 皇帝犯了颠病,老夫管不动啊!(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08章 陛下的铁链,勒住老夫的脖子了!(求订阅) 霍光长叹了一口气,那场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朝堂之争,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那时,上官桀和燕剌王刘旦屡次上书污蔑霍光有罪,孝昭皇帝非但不信,反而越发亲近霍光而疏远上官桀父子,这为霍光后来发兵平叛埋下了一个伏笔。 “夫人,那时的孝昭皇帝信任老夫,而如今的天子不站在老夫这边。” 是啊,现在与 《朕非汉废帝》第308章 陛下的铁链,勒住老夫的脖子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09章 给朕的老师上尊号,封侯爵!(求订阅) 霍光在大将军府上一头栽倒的时候,刘贺当然是毫不知情。 申时一到,他就来到了长安城西十几里外的太学。 这是刘贺第一次来太学。 和他想象中的太学不一样,此处看起来要寒酸破败许多。 与长安里的各宫殿相似,太学也修建在一座由土筑成的高台上。 这个高台的大小甚至与未央宫的高台大小 《朕非汉废帝》第309章 给朕的老师上尊号,封侯爵!(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10章 今日朕打了仲父的脸,如何善后?(求订阅) 由天子亲自来主持郡国的上计核报之事,这在大汉从来还没有发生过。 但是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禁忌之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想做何事而不可呢? 更何况,天子又不是要像商纣王一样造酒池肉林——恰恰相反,天子是要做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朕非汉废帝》第310章 今日朕打了仲父的脸,如何善后?(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11章 孝武皇帝托梦,让朕善待他的子嗣!(求订阅) 前两日,霍光是进攻的一方,但是实力不足以拿下天子,最终只能用“罢衙”这样消极的方式来应对。 如今,攻防之势异也——轮到天子攻,霍光防了。 但是,身为天子的刘贺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现在他手中的实力也无法给霍光致命一击。 更糟糕的是,时间在霍光那一边,他虽然现在处于下风,但是他可以等 《朕非汉废帝》第311章 孝武皇帝托梦,让朕善待他的子嗣!(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12章 瞬息万变,仲父莫怪朕痛打落水狗!(求订阅) 辰时,刘德才离开,他前脚刚走,备咨令禹无忧后脚就走进了温室殿。 他是来向天子上奏各项技术推行的进度的。 “造纸坊的产量这个月正在稳步上升,年底就能满足长安各官衙的需求……” “炒钢法和灌钢法已经寄送到各个郡国去了……” “木器坊又试造了几种新的农具,来年就可以推广开……” 《朕非汉废帝》第312章 瞬息万变,仲父莫怪朕痛打落水狗!(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朕非汉废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