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 第1章 一本论语,愣是被你解释成抡语了? “陛下……” “陛下啊!” 皇宫,东阁。 时任礼部主事、兼大本堂儒学提举的宋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气冲冲的来到了大明朝开国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御案前。 “宋夫子?你咋了?怎气成了这般?”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一身龙袍,本来正端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疏。见了宋濂这副模样,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久居上位,又已御极登基数年,已完全磨去了朱元璋原本那一身的草莽气息。 现在的朱元璋,龙行虎步,如渊峙岳。虽然言辞仍旧颇接地气,但已经难掩浑身帝王之气。 “陛下……”宋濂气的牙齿乱颤。 “曲解经典,辱及先贤!” “更兼强词夺理,屡教不改,孺子不可教啊!” “再这般下去,只怕老臣,老臣……” “老臣有负陛下重托,实在是不堪教导众皇子这一重任。” “还请陛下,可怜老臣年事已高,准老臣……准老臣……” “告老还乡……” 宋老夫子句句泣血,说的仿佛马上要天塌地陷了一般。 那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哦,这么一说朱元璋就明白了。 原来是咱那几个儿子,又作妖把这个教书的夫子气着了。 宋濂作为如今大明第一等的大儒,是朱元璋亲自给儿子们安排的授业恩师。 就为了这点子事…… “宋夫子,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是几个黄口小儿,哪儿就逼你到了要辞官回家的地步?” “咱那几個孩子啊,确实是有几个顽劣的。但是大部分,还是好的嘛。” “宋夫子不必生气。你这个当先生的管不来,咱这个当爹的来管!” “说吧,惹了先生的是老二,还是老四?咱这就去给先生出气!” 说着,朱元璋站了起来,做出一副和宋濂同仇敌忾的模样。 不过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几个小崽子,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这老倌儿,就是喜欢夸大其词。 屁大点事,整的跟失了贞的小媳妇似的。 不过,宋濂这老倌儿是当世大儒。大明初立,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 做做态,打那两个崽子一顿,让这老倌儿泄了怨气也就是了。 “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宋濂却摇了摇头,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大逆不道的……是五皇子,是五皇子哇!” “老五?”朱元璋倒是愣住了。 “老倌……老宋啊,这不对吧?” 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自己这几个儿子里,老二一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老四则是一只皮猴儿。 这两崽子惹夫子生气,那倒稀松平常。 可是……老五? 老五朱橚(音同“肃”。笔画太多看着眼晕,后面就直接称“朱肃”了),小时候倒是颇为顽皮。但五年前生了场大病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和其他孩童玩闹。 幼时,朱老四喜欢带着兄弟们用尿和泥巴玩。老五就从不参和, 他总是躲得远远的,用一副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弟们。 平日里除了懒了点,喜欢窝在房里躺着,然后挑食的紧,不论什么吃食总不合他的意。 倒也没其他的大毛病。 这样一个孩子,居然能把宋夫子气到辞官? “老宋啊。”朱元璋一头的雾水。 “老五平日里挺好的娃子,怎么就将你气成这样了?” “你跟咱说说,他都干啥了?” “他……他……”宋濂张了张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陛下您,自己看罢!”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 “嗯?这是何物?” 朱元璋接过那纸,只见上首写着:论语居学,朱肃。 “这是咱家老五的课业?嗯,这字不错,青出于蓝!”朱元璋先赞了一声。所谓居学,大抵就是课后作业的意思。这张纸是朱肃上交给宋濂的作业。 老五别的不说,这几个字,可比自己这个当爹的飘逸潇洒太多了。 就您那笔字,谁都比您强啊……这句吐槽宋濂硬是给忍住了。朱元璋布衣皇帝,成年之后才开始习字读书,那笔字实在不敢恭维。 “陛下啊,重点是内容,内容!” “唔,咱看看……”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释义:有人不知道我的大名,而我还没发怒,这已经很君子了。’” “啊?这……” 朱元璋读到这,饶是他见惯了无数大场面,也不禁目瞪口呆。 圣人的论语,还能这么解释? 一旁侍立的侍卫二虎,听到五皇子这么解释论语,更是差点喷笑出声。 不过他终究没笑。 嗯。专业的侍卫,无论多好笑的事情,都不会笑。 “这句还算是好的,陛下,您看看其他……”宋濂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唔,‘君子不重不威’” “‘释义,君子打人一定要下重手,不然就树立不了威信。’”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 “‘释义:力量不如我的人,在半道上就只能被我打废。’” “‘子不语怪力乱神’” “‘释义:孔子懒得和别人废话,都是直接施展怪力将敌人揍到神志不清’” “……” “噗!” 二虎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朱元璋和宋濂的双重怒视下,这才十分难受的再次憋了回去。 “这些,真是老五写的?”朱元璋抖搂着那张纸问。 “正是。”宋濂点点头。“还不止如此。臣责问五皇子,为何出此低俗之言,五皇子却振振有词,反问臣怎知这不是孔圣人真意。” “甚至还贬及朱子。言朱子非孔圣,他五皇子亦非孔圣。凭何朱子所注释的便是孔圣真意,而他五皇子写的释义,却要被称为歪理。” “陛下您说,这般辱及先贤,还不知悔改……” “臣实在是……实在是……” 宋濂说着说着,又开始哆嗦。他执教数十年,何曾见过如此顽劣的弟子? 没气死过去都是孔圣人保佑了。 “这逆子!”朱元璋咬牙。 咱小时候,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想读书都没那门路。 给你这小崽子找了全天下最有学问的大儒当老师,结果这几句论语,伱就给咱解释成这个样子? 居然还强词夺理,不尊师长,不敬圣人? 不学无术,不当人子! “二虎!” 朱元璋对着侍卫二虎大喝。 “去,把那个逆子给咱找来。” “咱要当面问问他,这么多年他在大本堂里。” “究竟是学了些什么狗玩意儿!” 第2章 不装啦,其实我是穿越者 让情绪激动的宋濂先行回府之后。朱元璋坐回了御案,等待着朱肃的到来。 “陛下,五皇子到了。” “宣!” 话音刚落,一身绛色袍服的朱肃,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儿子朱肃,叩见父皇。” 朱肃一撩前摆,下跪见礼道。 朱元璋也不答话,也不叫他平身。只是直直的看着这个儿子。 朱肃身量不高,毕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型尚未长成。但一张脸已经有了迷倒万千少女的潜质,生的那叫一个玉树临风。 更兼不卑不亢,气质卓绝。带着一分万事不萦于心的沉稳。 让老朱的气都消了三分。 完全看不出,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家门不幸啊……老朱心中哀叹。 见儿子依旧跪着,心中终究不忍。 “起来吧。” “二虎,你们都下去。咱要单独和老五谈谈。” 儿子不学无术终究是家丑,还是先让外人避一避吧…… 二虎应了声是,挥手领着侍从们出去了,还贴心的将殿门掩上。 东阁里只剩下了朱元璋和朱肃父子。 “老五啊。” 朱元璋背着手站起身来,走到朱肃面前。 “你……为何要将论语解释成那般。” “若是不会,耐下性子学就是了。写出这种东西,不是胡闹么?” “让旁人看我朱家的笑话!” “你身子弱,咱也不打你。回去将朱子集注抄写十遍。” “明早早些到大本堂去,向宋夫子负荆请罪。日后好生学习,不可懈怠……” 这孩子,平日里比其他兄弟都沉稳,更兼这一副皮囊,一看就是個读书种子。 好好教,应该还是有救的。 朱元璋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父皇。” “儿子能不能……不读书了啊?” 谁料话没说完,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朱肃居然开口了。 “嗯?” 朱元璋眉头微皱。 不想上课,想逃学? 这怎么行? 消了的火气顿时冒上来几分。 “儿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以后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 “您要是让我继续去大本堂,我下次还敢那么写!” “实在不行,父皇您把儿子发配凤阳高墙……” 说到凤阳高墙的时候,朱肃的眼睛竟然在放光。 “儿子就是一纨绔性子,要是再在应天待着,迟早要继续败坏咱老朱家的名声。” “以后指不定捅出什么大篓子!” “不如,您直接把儿子关凤阳去,也算防患未然,未雨绸缪,毕其功于一役……” 凤阳高墙,多么美好的地方! 吃喝不愁,与世隔绝。睡了吃吃了睡,还有专人伺候! 不论外面风雨多急,和高墙里都毫无关系! 而且,还不会被削藩削掉脑袋! 儿子不想努力了,求爹把我发配凤阳吧! “放屁!!” 朱元璋顿时暴跳如雷,被五儿子的疯话气的够呛。 “因为不想去大本堂读书,你就想去凤阳?” “凤阳高墙,那是关罪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 “伱才几岁?就想去那种地方?你的志向都被狗吃了?” “你就这么不想去大本堂?” 面对老朱的怒吼,朱肃一脸理所当然。 对啊,没错啊。十几岁进凤阳高墙,有什么不好吗? 少走几十年弯路,就地进入退休躺平生活啊! “父皇啊,大本堂那不是读书,那是受罪啊。” “您看看,您看看。” 朱肃一面说着,一面捋起了袖子。 手心手背上,都是戒尺打出的淤痕。 “您看,这都是大本堂的先生打的。” “就因为不会背论语大学,听不惯朱子集注,这群老夫子,竟然就对儿子这样的小男孩下此毒手……” 朱肃控诉着。 “那群老匹夫,还敢打老子儿子?” 看到朱肃手上的淤青,朱元璋顿时炸毛了。 “就是啊!打的可狠了!”朱肃赶紧加了把火。 “更何况,大本堂那都是什么鬼规矩。” “五更天就要起床去大本堂读书,一直读到晚上戌时。” “近十五个小时啊!”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全年无休啊!” “黑奴都没有这么干的!” “五年啊,五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嘛!” 朱肃无比崩溃的干嚎着。 本来只是想卖卖惨,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就真情流露了。 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五年前,一场大病,自己前世记忆觉醒,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投生成了一位明朝初年的王爷。 大明朝的王爷,那可是混吃等死的典范啊!前世被无良资本家逼到猝死的朱肃顿时大喜,开心的等着迎接自己未来的躺平生活。 谁曾想,躺平生活还没等到,悲惨人生就先来了。 便宜老爹朱元璋一声令下,自己和兄弟们开始在大本堂读书。 资本家都没这么黑的啊! 一天天没白天没黑夜的熬着,掰着手指头等着就蕃的日子。 苟着当一个透明皇子,就怕卷入了老大家和老四未来的纷争。 因为睡眠不足,都快发育不良了,个子都不长了! 就这样过了五年。 而今天,他终于忍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 永远也长不到十八厘米了! 为了自由和长个子,他毅然决然的决定破罐子破摔。 不就是和洪武大帝朱元璋对线吗。 要么让我躺,要么就死球再穿一次! 不躺平,毋宁死! 看着面前一脸悲愤的五儿子,朱元璋有些懵。 老五这……说什么呢?什么黑奴?什么全年无休? 刚刚那沉稳卓绝的气质呢? 不过大概意思老朱倒是听懂了。只见他一挥袍袖,斥道: “所谓苦读苦读,读书哪有不苦的?” “哪有因为怕苦,就自请去凤阳高墙躲着的道理?” “荒谬,荒谬!” 现在,他非但不想给儿子们减负,甚至还想给朱肃单独加一些课业。 好让他学会什么叫胸有大志,什么叫寒窗苦读。 “……” “罢了罢了……早应该想到的。胡闹和卖惨这种法子,是不可能让爹您同意的。” 看着老朱一脸绝不同意的样子,朱肃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拉了把椅子,然后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 “本来吧。我只想着苟过这段日子,以一个普通儿子的身份来和您相处。” “可结果,换来的却是苦难。” “那不装了。我摊牌了!” “爹啊。其实,你儿子不是一般人。” “你儿子我是……穿越者!” 天空中,有一声旱雷炸响。 仿佛,在为朱肃的最后三个字壮声威般。 第3章 我大明败啦! 朱肃大大咧咧的坐在椅上,脸上再无之前的谨慎与低调。 反而透露着一种别样的气质。 就好像…… 就好像朱元璋自己昔日与元庭对阵时,看到元庭军队中,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附庸军一般。 有一种文明人的优越感。 此刻的老五朱肃就散发着这种感觉。不过,他的优越对象,并不是某个个体或族群。 而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那副样子,仿佛在说,这个天下,除了他以外。 其他人,都是垃圾! 包括他朱元璋! 老朱捏紧拳头,按耐住把拳头砸向那张欠揍俊脸的冲动。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 别出手,别出手,虽然欠揍了点,但那可是咱自己的亲儿子! 孩子有时候是会这样,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什么的。咱自己小时候在山上放着牛,还不是老拉着汤和徐达他们扮臣子,自己扮皇帝? 老五这还算好的,至少他没奢望着当皇帝,而是想当個……什么者来的? “你说……你是什么者?” 老朱开口发问。 “穿越者啊。穿越者!”朱肃志得意满的小表情一僵。“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是……连穿越这个词都没有吗。” 话语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嫌弃,让朱元璋的火气又盛了几分。 “哼,然后呢,你这个什么什么者,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爹……是穿越者。”朱肃再次纠正了朱元璋的说法,拿起老朱御案上的一片桂花糕,大大咧咧的吞了下去。 “所谓穿越者,就是从不同的时空穿越而来的人。而我呢,则是从大约六百五十年后的未来穿越而来。” “我的脑海中,有着这六百五十年内发生的所有历史大事,还有着各种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以及来自贴吧知乎起点大神的各种先进治政经验……” “唔,这么说可能有点难理解,爹您直接就当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就好了。” “如果您得我鼎力相助,爹您就能够带着我大明轻易的趋吉避凶,做一个永远英明、永远正确的领袖!轻轻松松,就能创下万世伟业!” “日后您的成就,必然远超秦皇汉武,碾压唐宗宋祖哇!” 朱肃声情并茂,给朱元璋描绘了一个无比光明、无比诱人的未来。 对自己画的这张大饼,他超有自信的。穿越者嘛,哪一个不是稍微努力努力,就能轻易创下各种让古代惊叹不已的大事业? 篡位称帝那都是基操! 自己不想称帝,只是想拿自己脑子里的穿越者知识,换一个躺平的人生,这不过分吧? “哦?” 朱元璋面色不变,只静静看着朱肃表演。 心里却已经是怒火中烧。 还以为这什么穿越者是个什么玩意儿,原来就是神棍! 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就是那些骗子用烂了的套路吗? 皇城根下边那些瘸子瞎子,个个都声称自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他朱元璋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不信这些! 把那些老掉牙的骗术,换个从未来穿越来的由头,就想蒙骗自己的老爹? 老五这崽子,还真是骨头长硬了。 欠揍! 看着朱肃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朱元璋没有第一时间揭穿他。 只是默默坐下,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哦?你竟如此厉害?” “那咱岂不是要好好笼络笼络你这样的人才。说吧,你想要什么?” 朱肃大喜。“爹,我也不要其他。” “只要您允许我不必去大本堂,别事事管束于我,由着我当一个逍遥王爷就行!” “怎么样?很合算吧?” 说着,用期待的小眼神看着老朱。 “哼!” 老朱冷哼一声,果然还是这个企图。 为了逃学,竟然连民间骗子的手段都使上了!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么大的能耐,只为了逃个学? 这兔崽子,拿自己亲爹当傻子呐? 眼神也变得不善。 “爹,您一定是不信。” 这倒是也在朱肃的预料之中。他早有准备。 “爹您不信,也是正常。我也不奢求您现在就信我。” “这样吧,您寻些最近可能发生的事问我,我现在就将这些事儿的未来状况告知于您。” “等我所说的一一应验了,您自然就信了。” 朱肃老老神在,信心十足。 “哈。” 朱元璋真是生生气笑了。看着朱肃这一脸自信,倒是莫名有些佩服。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崽子,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蒙人蒙到咱头上了。 “那伱给咱说说,明日的天气如何?” 老朱随口发问。 “啊?这……” 朱肃自信的表情顿时一僵。 “怎么?不知道?算不出来?”朱元璋面色越发不善。“那咱换一个?” “你给算算,城东卖豆腐的大肚皮豆腐西施,日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爹,我是穿越者,不是算命的好吧。”朱肃无语了。 “我不是靠算的,靠的是前世时自己读到的历史典籍!” “史册之上,哪里会记载这种小事?” “您格局大一些……换一些会载入史册的事儿来问。” “比如……朝廷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儿?” “大事还用问你?” 老朱冷笑一声。“朝堂上最近的大事儿,莫过于你徐叔叔前些日子,率大军北伐蒙元。” “这事儿还用问你?早就尽在咱的掌控之中!” “我大明如今兵精将强,且你徐叔叔数次征战蒙元,未尝一败。” “天下间谁不知道,这一战想输都……” “对了!就是这个!”朱肃一拍大腿。 “这一仗的结局,我还真知道!” “这一仗,咱们大明败了!” 朱肃大声宣判道。 朱元璋原本正自得着,自得着能在自家儿子面前,秀一波他的大明兵威之盛,秀一波他的大明所向无敌。 猛然听到朱肃这话,顿时气的拍案而起。 “小子!” “你胡说些什么!” 第4章 马皇后 两年前,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发动北征北伐蒙元。这一战中,北元完全无法与明军精锐争锋,被明军杀的丢盔弃甲,成功将元朝皇帝、元昭宗爱犹识理达腊和北元名将扩廓帖木儿(即王保保。扩廓帖木儿为其蒙古名)赶到北元首都:和林以北的地区苟延残喘。 然而这两年里,稍微缓过气儿来的北元依然对中原的汉人江山心存觊觎,不断派小股部队南下试探并劫掠。北方半壁江山原就被蒙元祸祸的残破不堪,如今更是不堪其扰,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明太祖朱元璋大怒,以徐达的中路军为主力,冯胜、李文忠两路为偏师进攻北元,意在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垂死挣扎的北元送进地狱的深处。 对这一战,大明上下都有着绝对的必胜信心:除却士兵的精锐程度不说,中路领兵的徐达,乃是大明朝廷排行第一的名将,征战多年未尝一败;两路偏师的主将李文忠、冯胜亦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更兼大明才刚刚恢复中华,军队锐气未失。汉家儿郎们对奴役了自己近百年的蒙元又有着刻骨的仇恨,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士气无比高昂。可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反观蒙元一方,两年前才经历过一场大败,国力衰微。徐达等人的名字,在蒙古更是能止小儿夜啼。只要看见旌旗上飘扬的“徐”字,蒙元一方往往还没开打,士气就得先降三分。 这一战,毫无悬念,大明必胜! 不止是朱元璋,大明上下,就连村口玩泥巴的黄口小儿,都是这么坚信的。 但是现在,身为大明皇子的朱肃,居然说大明这一仗要败? “竖子!逆子!” 朱元璋气的破口大骂。 “得亏此处不是军营,若是在军营中,你这便是扰乱军心的罪过!” “光凭这一句话,咱就能直接砍了你!” “爹你别急眼啊。”朱肃傻眼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不能因为忠言逆耳,就直接心态破防吧?” “这一仗真的败了!历史书上写着呢……” “忠言逆耳?咱看你这叫危言耸听!”朱元璋完全听不进去。 这套路他还能不知道?他征战天下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这逆子给蒙了? 那些骗子说客什么的,最是会用这种套路: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笑三声,或者直接说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什么的。 危言耸听一番,接下来才好骗人! 一想到这,老朱再也忍不住了。 “你年纪轻轻,胆子竟然这般大。为了逃课,敢编这样的谎话蒙骗亲长!” “若是常事倒也罢了。为了危言耸听蒙骗咱,伱竟敢拿军国大事说嘴,诅咒我大明将士。” “日后你长大了,岂不是什么坏事都敢做了?” “咱今天,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 “哎呀爹……您讲道理……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爹!” 看朱元璋开始脱鞋,朱肃哪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曾经也不知多少次,自己稳坐钓鱼台,看老朱用这招抽作死的朱老四。 风水轮流转,今天竟要轮到自己朱老五吗! “逆子还敢走!给咱站住!” 老朱高举龙靴,绕着御案去追逃跑的朱肃。 “爹,爹,别……” “啊!!~~” …… 穿越者朱肃终究还是没对线过洪武大帝。二虎遣人将露着红屁股的朱老五送回了院子里,朱肃耷拉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被老朱用龙靴一顿抽,屁股蛋都不成样儿了。穿越者的傲气什么的,自然也荡然无存了。 “殿下……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内侍祥登看着朱肃这一副凄惨的模样,急的掉下泪来。 自己的这位主子,向来低调沉稳,也不知怎的,这次竟惹怒了皇上…… 胆小的祥登觉得天都塌了。 “行了,别哭了。”看着一把年纪的祥登在那梨花带雨的转悠,朱肃只觉得眼晕。 “还不快去,寻太医给本殿下弄点金疮药来。” “……让太医拿最好的药!快一些,再晚点我这珠圆玉润的尊臀就要留疤了。” “是!是!”六神无主的祥登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往太医院跑去了。 朱肃抽了几口冷气。哎,今天这摊牌,可真是亏大了。 老头子下手可真狠,他以为自己穿的还是草鞋呐? 那是龙靴!鞋底又厚又重,鞋面儿还是掺杂着金线绣的。这一下下去,比宋老头的戒尺都疼! 而且还沾着不少灰尘……朱肃艰难的扭头,看见自己肿的高高的伤口上,果然有不少尘土。 这年代缺医少药的,要是感染了可不是玩笑的。 “真狠。这暴君……” 哪有不验证真假,就先把人打一顿的。 至少等北征的消息传回来再说啊! 暴君,一言堂,不可理喻! 正腹诽着老朱,眼角余光看见祥登竟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怎么?还不快去?又回来做甚?” 朱肃眉毛一竖。自己这内侍,本来就只有忠心耿耿这一桩好处。现在竟敢连自己的吩咐都不听了? “不是,殿下,是,是……”祥登急急忙忙的样子。 “是皇后娘娘来了!” “娘?” 朱肃一愣,一个青衣妇人已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祥登忙低头下跪。 “行了,你先退下吧。”妇人挥了挥手。祥登不敢多言,灰溜溜的溜下去了。 朱肃看着妇人这一身打扮,不高兴的皱起眉头:“娘,你又去纺布了?” “怎么,你还先发制人了?”妇人嗔怪的拍了拍朱肃的脑袋。“娘闲着没事干,带着女眷们纺纺布,权当消遣而已。” “倒是你,怎么,娘只一会儿没看着你。” “你就想翻了天了?” 朱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板着一张脸,无比严肃的看着妇人。 “娘,您答应我的,不能再去做这些劳心劳力的事儿了。” “知道您是想节约宫里的开支。但宫里一日开支数额大得很!不缺您纺的这点布!” “您千万不可过于劳累!您别不当回事,我是认真的!” 见朱肃受着伤,竟还顾着关心自己。 妇人心里一暖,语气也不自觉和缓下来。 “娘知道你孝顺。”她轻轻撩了撩朱肃的额发。“好了,好了,依你,娘依你就是了。” 这位妇人,便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患难妻子,朱肃这一世的生母,大明朝如今的皇后:马皇后。 第5章 岭北之战 马皇后,是朱元璋曾经的上司郭子兴的义女。自嫁予朱元璋之后,贤淑温良,一心为夫。多次帮助朱元璋走出窘境。 朱元璋曾因小人进谗,而被郭子兴下狱,不许朱元璋进食。马皇后知道后,“窃炊饼,怀以进,肉为焦。”将滚烫的炊饼藏在衣服里带给朱元璋,哪怕自己身上的肌肤烫坏了,也甘之如饴。 马皇后亦是朱元璋事业上的贤内助。朱元璋曾将一些穷苦孩子收为义子,如李文忠、沐英等,皆在此列。马皇后对这些义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导。最后这些义子,有许多都成为大明栋梁,为大明开疆扩土、镇守一方。 马皇后更是多次劝诫朱元璋不要扰民、不要滥杀。助朱元璋收得了民心。至正十五年,朱元璋出征在外,马皇后与朱元璋的一些残部被困在孤城和州。马皇后亲自为将士们做鞋,鼓励将士,抚慰眷属,稳定后方。至正二十年,陈友谅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惶,马皇后却镇静自若,把自己的金帛钗环全都拿出来换成金银,犒赏士兵,稳定了军心,为朱元璋获得胜利起了重要作用。 可以说,朱元璋能驱逐蒙元,建立大明,马皇后功不可没。 更别提在未来,还会有无数的忠诚良将,因为马皇后的庇护,才免于被易怒冲动的朱元璋所杀。 后世有人评价说:朱元璋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天子剑。而马皇后,则是这柄剑的剑鞘。 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不过,按原先的历史轨迹,马皇后将在洪武十五年,也就是十年后因病去世。 她死之后,天子剑再无剑鞘。再无人可劝诫朱元璋,朱元璋将杀的大明朝堂血流成河。 朱肃不在意朱元璋杀不杀人。但是这个女人,是自己这一世的亲娘,是一直全力守护自己成长的母亲。 他自然不想她那么早去世。 可惜后世史册之中,只说马皇后是患病而死,并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病。朱肃想防范于未然,却苦于没有具体的方向。 也只能让老母亲不要操劳,平时多灌输她一些养生观念,寄希望于她能躲过那场大病了。 不过马皇后明显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明明都贵为皇后了,却还穿着粗布衣服,带着宫女贵女们去纺布! 朱肃很无奈。 “差点又被你带偏了。”马皇后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布,小心的将朱肃伤口上的尘土拭去。动作轻柔,朱肃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你虽然常在娘这儿顽皮,可是在学堂里和你父皇那,向来是低调不张扬的。” “今日又怎么的,去撩拨的你父皇生气?” “还有,娘可听说,大本堂里的宋夫子,险些都被你气哭了?” 说到被气哭的宋夫子,马皇后的语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善。毕竟是为人父母的,听到自家的孩子不好好学习,无论如何都还是会有些生气。 “可别提宋夫子了。”朱肃白眼一翻。“他啊,只会翻来覆去的让我们学四书五经。” “还只能按朱熹的想法去写,稍微有点偏差,就是一顿戒尺伺候。” “我就是故意气他的。他想让我按朱子集注写,我偏不。气死他。” “不学好,就知道和你四哥学。”马皇后没好气的说道。手上动作不停,用专门拿来的上等金疮药给朱肃敷药。“朱子那是儒家的圣人。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伱还小,长大了想必就知道了。” “可他的道理,是帮助皇帝,用来统治读书人的。”朱肃说道。 “娘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皇子,学这种道理真的有用吗?” “我们兄弟倒是还好。可是大哥是太子,他去学做臣子才该学的学问,这样真的好吗?” “大哥要是真信了朱子那一套……那,他和那些腐儒有区别吗?” 这番话,说的马皇后悚然一惊。她转过头看着朱肃:“老五,这些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这还用教?”朱肃耸耸肩。“穿越者都知道。” 又是穿越者。朱肃前些日子,早对马皇后先摊牌过了。不过马皇后只当这是小儿戏言,从来没有当真过。 “那今日,你又为何被你父皇责打?不会是向你父皇卖弄什么穿越者吧?”马皇后又好气又好笑。 “嗯啊!”朱肃理所当然的承认了。“爹他也不信我,我让他问我些能被载入史册的大事,我就告诉他,这次的北征我们大明败了。” “他就气急败坏的把我打成这样……” 说到这,朱老五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太野蛮了!都不等结果出来就打人,有这么当爹的吗? 我就是想当個咸鱼王爷……实在不行,在凤阳高墙宅上一辈子也行啊? 这要求很过分吗? “你坑蒙拐骗到你父皇面前了,两片嘴唇一碰,还把全大明最为自信的北征给否了。”马皇后敲了敲朱老五的脑袋。“以你父皇那急性子,不打你才怪。” “我说的是真的啊!”朱肃急了。“就算不相信我,至少也等北征的战报送回来了再说啊!” “娘我跟你说,这次的北征……” 接下来,朱肃将这次北征的具体细节,告诉了马皇后。 这次的北征,史称“岭北之战”。在这一战前期还是打的很不错的,中路军先锋蓝玉先是在野马川击败北元名将王保保,又在土剌河再败王保保重新集结起来的部队。之后,徐达果断选择乘胜追击,率领大军开进岭北。 “徐叔叔谨慎了一辈子,这次却是大意了。”朱肃对马皇后分析着战局。“他没有想到,王保保的连续两次战败,其实都是为了引诱他孤军深入,所抛下的鱼饵!” 可惜明初三国演义还未盛行,要是看过三国演义里“火烧博望坡”一节,赵云数次诈败,引诱夏侯惇的剧情,徐达肯定会意识到不对。 想来是连续击败王保保这样的名将,这种喜悦模糊了名将徐达的判断。 “徐叔叔中了王保保的诱敌深入之计,而王保保与贺宗哲的联军,则在岭北布下埋伏,以逸待劳。五月初六,两军交战。我大明中路军大败,死伤万人,大军被迫南逃。” “北伐大计,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朱肃痛心疾首。 马皇后静静听着,本想微笑着敷衍过去。但听朱肃所描述的,时间、地点、战局状况事无巨细,竟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来。 如果,小五儿说的都是真的,那…… 不不不,不可能。这一定只是孩童戏言。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带着记忆,跨越过足足六百五十年的光阴? “好啦。先别说这个了。娘已为你敷好了药。你早些睡,不然明日,还得要受罪呢。” 马皇后按下心中的惊悸,小心的为朱肃盖好了被子。 第6章 战报送达,老朱由喜转惊! 日间无话。 大明初立,千头万绪。直到白日西飞,皓月当空,朱元璋方才批阅完今日的奏折。 他蹑手蹑脚来到马皇后寝殿之外,见殿内依然有人影闪动,这才不再轻声慢步,大踏步的推开殿门。 “妹子,咱回来了!” “批了一日的折子,可累死咱了。让徐兴祖那厮送来的宵夜,可有给咱留着些?” 马皇后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布衣,头上绑着头巾,正在就着油灯纳着鞋面。见老朱推门进来,也不动弹,只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顿时把气吞万里如虎的洪武大帝,变成了傻憨粗直的朱重八。老朱尴尬的挠了挠头,灰溜溜的关上门,坐到桌前左找右找,都没见到桌上有留给自己那份宵夜的影子。 妹子指定是生气了! 老朱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讷讷的盯了马皇后好一阵子,沉默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了个话题: “妹子这手艺真好!这是给咱做新鞋呐?” “你朱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想打谁就打谁。鞋面儿都是金线儿做的,又怎么会稀罕我纳的鞋?”马皇后头也不抬。 自家老婆话里有话,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老朱哪能听不出来。他干笑两声:“妹子,何必说这种气话。” “你纳的鞋咱何时嫌弃过。不就是气我今早的时候,将老五叫过来给打了一顿吗……” “朱重八,你也知道啊。”马皇后也不装了,将纳了一半的鞋往桌上一摔。 “你那靴子底本就厚实,又是杂了金线缝的,那得有多重?” “你以为还是当年穿的草鞋布鞋?” “肃儿先前生了大病,身体本来就弱,挨的了你用这靴子那样打?” “天可怜见的,打的孩子臀上没一块好肉……朱重八,伱是要造反呐?” 这一番话,说的洪武大帝冷汗涔涔。哪里还敢深究话中的大逆不道?他心虚的抹了抹汗渍,将红着眼眶的马皇后揽进怀中。 “妹子,咱那不是……那不是被气糊涂了嘛!” “那兔崽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是在给他老子我憋了个大的。” “也不知哪儿学的这些骗人的江湖把式,拿到他老子的头上练手来了。我要是不打狠些,日后长歪了可怎么办?” “妹子你是识大体的。你说,是不是咱说的这个理?” 马皇后不吭声了,她并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只是看过朱肃臀上的伤口,心疼的紧,这才对老朱使一使气。心底里也是认同老朱的说法的。老五出现了骗人的苗头,确实是该好好整治,必须把这种苗头扼杀住。 “那你也不该打那么狠啊!”不过该怪丈夫的还是要怪的。 “这还算狠?”老朱见这识大体的高帽有效,顿感得意,蹬鼻子上脸的把眼一瞪。“那小崽子,为了蒙骗咱,信口开河说什么大明必败!” “竟敢拿这等国家大事说嘴。要是不狠狠教训他,日后封疆一方了,岂不是还要蒙骗他大哥?” “咱打的还算是轻了。要是在看了前线战报之后,只怕还要打的更狠!” “战报?”马皇后却听到了关键。紧张道:“什么战报?是我大明胜了么?” 她为后宫女眷,本来一向是严守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铁律的。但此次大军出征,乃是事关全体汉人的大事,百姓们都极为关心,迟早要将战报公之于众的。再加上从朱肃那回来之后,她的脑中总闪过无数大明好儿郎,因战败而被鞑虏所杀的惨状。心中关心,是以发问。 “那自然是胜了。”说到战报,朱元璋志得意满,今早因朱肃的预言而生出的些许阴霾,亦随之一扫而空。“天德(徐达,字天德)几日前遣人送来战报,他的先锋蓝玉兵出雁门,连胜王保保两仗!” “这两仗,打的王保保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蓝玉是個好样的。他似乎是遇春的妻弟?” “遇春英年早逝,这个蓝玉勇猛如此,也算是遇春后继有人了。” “可惜,这战报今日午时才送到。晚了几个时辰。” “要是早一些,真该把这战报狠狠甩在老五的脸上。好让他知道,信口开河又被当面拆穿,是什么感觉!” 朱元璋说着,语气中颇有一种找回面子的得意。 马皇后却不说话。原本听说大明已胜,脸上已冒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气。等听到朱元璋说蓝玉连胜王保保两场,浑身顿时一僵,面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妹子,你怎么了?”朱元璋注意到了结发妻子的异常。 “重八。你刚刚说,蓝玉兵出雁门,连胜了王保保两场?”马皇后的语气有些怪异。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弄不懂自家妹子神色大变又是何缘故。“妹子你怎么了,这不是喜事吗?” “重八,你可还记得,战报上可有说明,蓝玉是在何处胜的王保保?”马皇后按住朱元璋伸来的手,急急发问。 “嗯?倒是记得。蓝玉先是在野马川击败的王保保,而后一路追击,又在土剌河再败……”朱元璋话还没说完,马皇后的面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妹子?你怎么了?妹子?”朱元璋大惊,忙揽住了摇摇欲坠的马皇后。 “重八!”马皇后一把抓住朱元璋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皮糙肉厚的老朱都有些生疼。 “肃儿……肃儿他说的没错。” “什么?”朱元璋有些懵。“什么没错?” “北征!”马皇后咽了口口水。“这北征的战局,和肃儿说的,一分不差!” “这?”朱元璋也惊了。“怎么可能,那个逆子,不是说我大明要败吗?” “大明现在可还没胜!”马皇后说道。而后,将在朱肃那里听到的,岭北之战的细节和盘托出。 “……你是说,蓝玉的连捷,本就在肃儿的预言之中?”朱元璋彻底懵了。 自己确实,没有听他说完预言细节! “嗯。肃儿对我说过,蓝玉在野马川和土剌河两度大败王保保。地点、顺序、战况分毫不差!”马皇后点头。 “肃儿还预言,这两场败仗,其实是王保保故意卖出的破绽,好引诱天德孤军深入?” “没错。肃儿还说,天德成功被王保保诱进了埋伏。只一仗,我大明大军死伤万人,仓惶南逃。北伐大计,功亏一篑!” “肃儿还预言了确切的中伏时间。我想想,是……” “五月初六!” 马皇后脸色亦是惨白。 不止是因为大明若是战败,无数好儿郎都会血洒疆场。 还因为…… “五月初六……” “今日已是十一。这么说来……” “我大明北征的数万大军,很可能,已经……败了?” 朱元璋一脸不信! 第7章 朝堂激荡 应天与前线距离遥远,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如果真按朱肃所预言,那么此时大明已然战败,只是最新的战报还未送回而已。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北元以逸待劳伏击徐达,将徐达部全歼,并封锁了消息……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冷汗涔涔。站起身来无比烦躁的踱着步子。 “这一定只是小儿诳语!” “天德带兵一向谨慎,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失误……” 老朱想通过自身的战略眼光,来说服自己,否定朱肃的预言。 但冥冥之中,他的潜意识却在提醒着他。朱肃今年才十几岁,他是怎么知道土剌河、野马川这些前线地名的? 他又是怎么先知先觉,料定了蓝玉连战连捷的? 要知道,现在的蓝玉,还并未崭露头角! 夫妻两不约而同沉默下去。老朱负手沉思着前线战况,试图找到大明绝不可能战败的依据。而马皇后则皱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重八,睡吧。”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皇后这才收起了重重的心事,轻声呼唤朱元璋。 “也是……” 夜色已深,是该就寝了。 不知关外风雪烈否,只知今夜应天府的月色,如水。 …… 次日一早,天色还且黑着,坤宁宫殿门轻启,老朱悬着两只熊猫眼,轻手轻脚的从门缝里摸了出来。 “陛下?”侍卫在宫门外的二虎一个激灵,困意立马消了。赶紧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并无朝会,您这是?” 老朱虽然勤政,但他自己规定的早朝制度,是一个月上朝两次。在没有早朝的日子里,皇帝还是能睡個懒觉的。 更何况,纵使有朝会,也不必这么早就起啊。 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摆驾,谨身殿。”朱元璋面沉如水,“另,召中书省诸官,并韩国公、诚意伯入宫!” 北方战事的发展,让他牵挂的一夜无眠。他迫不及待想要召集自己的智囊们,分析分析明军北征的局势。 二虎连忙应是,转身招呼侍卫内宦准备御辇宫灯。很快,老朱就乘着御辇,往谨身殿去了。 而此时,天边的第一缕微光,才刚刚爬上坤宁宫的飞檐。 …… “陛下圣躬万福!”谨身殿,朱元璋端坐在御案之后,诸位大臣衣冠楚楚,对朱元璋行君臣之礼。 “行了行了。今儿又非朝会,不必行此大礼。”朱元璋烦躁的摆摆手。 诸臣对视一眼,都疑惑着朱元璋这么早宣自己入宫是何缘由。韩国公李善长在这群人之中地位最高,出列躬身问道: “陛下急召臣等入宫,可是有什么旨意?” “咱确实有事要和你们参详!”朱元璋说道。“你们说,咱大明此次北征,可有败仗的可能?” 诸臣再度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李善长不解问道:“陛下何出此问?” “我明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北元溃不成军。战报昨日,不是才送入朝中吗?” 朱元璋并没有将朱肃自曝穿越者的事说出来,而是继续道:“咱昨日回宫之后,越想越觉得忧心。” “王保保那厮虽不识大义,扶保元庭。但单论能力,那可是毋庸置疑的天下之奇男子。” “蓝玉虽继承了遇春的衣钵,是个名将的种子。但与王保保这等成名多年的名将相比,还是稍显稚嫩。” “他不过是天德中路军的先锋,尚且不算主力。真的就能连战连捷,两次将王保保打退吗?” 诚意伯刘伯温第一个反应过来,“陛下是说,王保保是在故意佯败?”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愕然。各自思虑一番后,时任中书省参知政事、未来的大明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出列道:“陛下,想必是陛下多虑了。” “北元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能战之兵亦早在数年前,就被我大明将士们杀了个干净。如今元庭之中的大军,不过只是凑数的新兵牧民而已。” “而我大明此次出征的将士皆为精兵,人人身经百战,正是最强之时。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故而臣认为,蓝玉将军两度击溃元军,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不然!”刘伯温摸着颌下短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陛下真天人也。竟能想到这一层。” “陛下所虑,臣认为十分有道理!” “王保保天下名将,竟然如此轻易连败两阵,其中必有蹊跷。” “以臣看,王保保是想打乱我中路军‘徐徐进击,诱其主力’的部署,以佯败使徐元帅轻敌冒进,而后伏而歼之!” “此战若败,我大明精锐损失殆尽,只怕与元庭即将攻守易形。” “臣斗胆,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刘伯温拱手说道。 这次的北征,在大军出征之前便已经拟定了战略计划:徐达的中路军打明旗号,从正面向元庭首都和林进发。但路上却要徐徐进击,给元庭足够的反应时间。意在吸引、牵制元庭主力。 真正的杀招是李文忠率领的东路军,东路军的任务,是在中路军牵制住敌军主力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和林,趁着元顺帝不备,覆灭元朝宗庙社稷,永靖蒙古大漠。 甚至,接管大元全境! 若是中路的徐达部轻敌中伏,无法牵制住元军主力。东路身负奇袭任务的李文忠部队,因有大漠阻隔,也会无法第一时间得知中路战局。 必然会因仍按原定计划突袭和林,而遭遇北元数路大军合围! 此战必败! 而此战若败,元庭则彻底站稳了脚跟。反观大明,若是中路东路两部全军覆没,则大明军事实力大打折扣,再也无法窥伺草原。 再严重些,元庭还可能再度大举南下,重演宋末局面! 想到会有如此恶果,殿中群臣不由得都变了脸色。 “诚意伯言重了。” 却是胡惟庸再度出列,反驳了刘伯温。 “魏国公(徐达)天下名将,其领兵之能,胜过王保保多矣。其为人又素来谨慎,断无轻敌冒进之理。” “还请陛下宽心。臣敢断言,此战,我大明有胜无败。” “倒是诚意伯如此危言耸听,臣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胡惟庸说着,眼神阴狠的瞥了一旁拱手躬身的刘伯温一眼。 北征局势,并非只是事关明元未来局势,更是和大明朝堂现有的两个党派之争息息相关。 拟定北征计划之前,朝堂之中,便有主攻和主守两个声音。主攻的,是以李善长、胡惟庸等人为代表的淮西勋贵。而主守的,则是以刘伯温为代表的清流文官。 包括武将在内的诸淮西勋贵认为,蒙元此时已不堪一击,应点齐兵马,以雷霆之力踏平元庭社稷,接管包括大漠、草原在内的元朝所有势力范围。将大明的荣光散播四方,创下远迈汉唐的不世伟业!! 而清流文官则认为,蒙元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已光复燕云,当学习前朝故智,倚长城与游牧民族对峙。不宜为了贪图那些蛮荒之地,铤而走险。 在之前的争斗之中,势力衰微的清流文官一派主守的声音,彻底被主攻的淮西勋贵们压过。大明三路大军顺利出征,清流文官们虽心有牢骚,却也只能无奈低头。 但现在,身为清流之首的刘伯温借着朱元璋心有疑虑的机会,借势危言耸听。这不正是想从淮西勋贵手中夺过大权,好主理长城防卫诸事吗? 刘伯温,我胡惟庸,早就将你的路数全看穿了! 第8章 为何不再问问肃儿? 感受到胡惟庸阴狠的眼神,刘伯温只能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胡惟庸心里想的什么? 但他此刻,却是真心担心朝廷的北征局势,根本无心顾及朝中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党争。 若是北征大军全军覆没,大明顷刻之间,便要危如累卵。 他们这些人,纵使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又有何意义? 这胡惟庸……眼界真是短浅。韩国公原先多么高瞻远瞩的一个人,如今却也是老了。 竟默许胡惟庸党同伐异…… 刘伯温低下头,并未再开口驳斥胡惟庸只言片语。朱元璋却仍深皱着眉,心里的那份疑虑依然没有消减。 见刘伯温不再发言,朱元璋开口道:“胡惟庸,你如此确定,我大明北伐,不会陷入危局?” “是的,陛下。”胡惟庸自觉驳倒了刘伯温,一脸志得意满。一时忘形道:“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 “哈哈,项上人头,倒也不必。”胡惟庸如此笃定,倒是让朱元璋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些许。一边是自家还未成年的熊儿子,一边是自己得力的大臣,他自然还是更相信大臣多一些。 而且他也相信徐达,在他看来,徐达确实不是会抛下战略部署、轻敌冒进之人。 老朱放下了心事,谨身殿中沉重的气氛顿时也轻松起来。这时候老朱才注意到外头那熹微的晨光。时辰还早,天边才鱼肚白呢。 “咱忧心了一夜,被胡卿开解一番之后,才觉困倦的紧。”朱元璋笑道。“倒是劳烦你们了。时辰还早,都回去补觉吧。” 诸臣连道不敢。纷纷施礼退出谨身殿。胡惟庸被朱元璋表扬了一番,只觉得扬眉吐气,方才急急从美妾被窝里爬出来的怨念,也随之烟消了。 几人出了殿外,相互道别,俱都哈欠连天。唯有刘伯温一人落在后头,依旧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诸人也不理他,正待迈下谨身殿台阶,远远却看见一星火把的亮光,在尚未大亮的皇城里分外扎眼,正朝着谨身殿方向疾驰而来。 “前线急报!请开宫门!”隐隐听到,有内官正层层报讯。 “宣!”朱元璋不知何时已听到了,大踏步出了谨身殿。他声若洪钟,周身气势彷如雄狮。 骑着马的红翎急使很快来到了谨身殿前,二虎迎上去,接过他手中战报,将战报呈给了老朱。 老朱打开战报,一名内侍立刻提来一盏宫灯。就着宫灯的亮光,朱元璋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封前线战报,脸色竟渐渐变得狰狞。 “陛下。”刘伯温躬身。“敢问前线战况如何?” “混蛋!”朱元璋突然大吼一声,将那封战报猛的抛在了地上。 “天德,天德误我!” 刘伯温心里一惊,急忙将地上的那封战报捡了起来。胡惟庸李善长等人也顾不上党派之别了,纷纷凑过来察看。 只见战报上写着:“五月初六,魏国公率军进岭北,为元将王保保、贺宗哲部所伏。” “这……”刘伯温、李善长等人脸色惨白! “……这!”胡惟庸更是吓了一跳。他只觉脖子一阵发凉,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正在暴怒的朱元璋。 陛下他,不会把自己刚刚的话当真,真的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吧? …… “陛下!事已至此,应立即征召士兵,增兵长城,以防止元庭反扑!”谨身殿内,诸位大臣去而复返。刘伯温出列于前,大声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可!”李善长也站了出来。“我大明初立,战火方平,各地尚未稳定。此时再度征召兵士,以增兵长城,必将引起天下动荡!” “可若蒙元携大胜之势,越过长城,则北方半壁江山,立时便要倾覆!”刘伯温急道。 “北方为蒙元祸害已久,百姓十不存一,千里无鸡鸣。就算当真倾覆,亦可来日图之!”李善长反驳道。“况且,战报中并未燕明中路军已全军覆没。且东、西两路军中,尚有十万精锐,诚意伯又怎知,这两路军不会得到消息,回防长城?” “大漠茫茫,音讯难至。中路军既败,东路奇兵便已不再有作用。被元军合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刘伯温沮丧的摇头。“在大漠之中若是被合围,突围何其难也!只怕难有侥幸了。中路军中了伏击,也是一样的道理。至于西路,本就是做牵制之用,又深入穿插敌后,不败已是大幸,如何回援的及?” “中、东两路若是全军覆没,我大明危在旦夕!” “魏国公、曹国公皆天下名将,怎会轻易全军覆没?”李善长道。 “你等皆以为魏国公此战,必定胜过王保保,此时又如何?”刘伯温斥道。“天下大事,又岂能寄希望于万一?” “够了!”朱元璋一拍桌案,下头正剑拔弩张的刘李二人悚然一惊,立刻低头拱手,躬身待罪。 老朱却并没有继续责骂两人。他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直跳,脑袋疼的厉害。有气无力的一挥手:“你们先回去吧。让咱好好想想。” “陛下。”刘伯温上前一步,急切道:“还望陛下,做好最坏的准备!” 朱元璋恼怒的抬眼,看见的却是刘伯温一脸急迫、担忧的模样。 “……咱知道了。伯温先生,先回去吧。” 诸大臣躬身,再次退出了谨身殿。他们在殿外交流着,眼中满满的都是畏惧和担忧。 若是北征大军当真全军覆没,那…… 大明的天,只怕就要变了! …… “天德误我,天德误我啊!” 坤宁宫,刚刚起身的马皇后正就着咸菜喝着小粥,朱元璋突然闯将进来,一副生气的模样。 “重八,这是怎么了?”马皇后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滞。“莫非……” “前线战报,五月初六,天德因冒进被伏……”朱元璋愤愤说道。他大袖一扫,将桌案上的早点统统扫在了地上。“只怕我明军,是全军覆没了!” “这……” 马皇后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她挥挥手,让身边吓到下跪的侍女赶紧都躲出去。然后搀着朱元璋坐下,帮他抚着后背顺气儿。“你是说,肃儿的预言真的……” “天德啊,天德!”朱元璋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预言不预言了。他恼恨的拍着自己的膝盖,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天德这一败倒好,他全军覆没了,我大明北疆,必然受到蒙元的全力一击!” “为筹集此次北征所需,朝廷已经是勒紧了裤腰带。若是折了那么多精锐,想守住蒙元,必定还得征召战兵不可。” “我大明初立,正是该休养生息之时。此时征兵,只怕南北各地便要民怨四起,我大明数年之内,将再无宁日了!” “天德啊天德,望伱能稳住败局,千万莫一败涂地……” 马皇后听到朱元璋对天祝祷,一时也只能无言。她不是寻常女子,自然知道老朱的难处。大明若是折了那十数万的精锐,那么想再次稳住局势,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关键是,现下局势未名。而前线战局又是瞬息万变。若是朝廷这边犹豫着要不要增兵守边,错过了时机,蒙元则趁机一举而下,那时就万事皆休了。 可若是朝廷现在花了大力气增兵,徐达那边却稳住了败局,保住了大明精锐。那朝廷这边岂不是平白闹得民怨沸腾,人心惶惶,却无半点作用? “重八。”马皇后突然福至心灵。 “你为何,不再去问问肃儿,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呢?” 第9章 老朱勿忧,傅友德会出手 老朱和马皇后前往朱肃小院的时候,朱老五正在院子里,就着取暖用的炭盆子烤肉。 祥登一头的冷汗,每当朱肃手上肉串的油星子滴到炭盆里,爆出一簇火花的时候,老太监脸上的肥肉就吓的一抖。 “五殿下,五祖宗……您就到屋里去吧。您千金之躯,要是被这火舌燎到烫到了,那可如何是好?”祥登一脸祈求。 “您是贵人,读书人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 “更何况是摆弄这些吃食,那是老奴这样下等人才该干的事儿……” “您要是真想这么弄,老奴来帮您操持……” 祥登好说歹说,就是想要朱肃离这窜着火舌的炭盆子远一些。朱肃却不屑一顾,没好气的瞥了这老太监一眼。 “你们要是顶用,小爷我还亲自出手干嘛?”朱肃没好气的说道。 “让你操持?到时候要我吃焦炭不成?” 这个老货哪会什么烤肉?让他来烤,岂不白瞎了一大早从御膳房偷来的鸡翅膀。 见朱肃越凑越近,祥登急的跳脚。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外头响起通传声。 祥登吓了一跳,赶忙想端起炭盆毁尸灭迹,却被朱肃一瞪,登时不敢动了。赶紧就地一跪,等着迎接圣驾。 朱肃却彷如没听到一般,继续翻转着鸡翅膀。 老朱一踏入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等看到朱肃披着棉被,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在院子里烤肉,登时又冒出火气来。 “妹子你瞧,这逆子还能坐在院里吹凉风,看来咱还是打的太轻了些!”老朱气道。 朱肃理都不理他。这老爹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他一顿,他又哪能没有怨气? 反正自己都摊牌了,索性从此以后放飞自我了。 受不了我,罚我去凤阳高墙啊! 略略略~ 马皇后快步走了过来,将炭盆从朱肃面前移开。责怪他道:“肃儿,你昨日才受的伤,不在屋子里好好养着,怎么还坐在院里吹冷风?” “屁股不觉着疼啊?” “嘿嘿。托娘的福,已经好差不多了。”朱肃笑道。马皇后昨晚送来的膏药,是极为名贵的金疮药,治疗朱肃这区区皮肉伤,可说是杀鸡用了牛刀。一早起来,朱肃便发现屁股不怎么痛了。 当然,老朱没舍得下重手,也是微不足道的佐因之一。 “那也不能一早就玩火。”马皇后斥道。“燎着了怎么办?” “我这是在烤肉,不是玩火!”朱肃晃了晃手上烤了一半的鸡翅。“徐兴祖煮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我都忍了五年了!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老朱的御膳房里,有且仅有一位,叫做徐兴祖的御厨,专门负责老朱家一家老少的饭食。 这位御厨从老朱起事之初,就负责着老朱的膳食。 老朱刚起事时,那是什么身份?说好听点叫义军,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土匪! 所以这位徐御厨,水平嘛,也就是山寨里做大锅饭的水平。甭管什么名贵的食材贡品,就算是龙肝凤髓,徐御厨也就一个法子:水煮! 那味道嘛,四个字:一言难尽! 先前,马皇后偶尔还能下厨,给朱家兄弟们做点带花样的。现在马皇后母仪天下了,就算为着大明朝廷的脸面,也不能天天去燎灶灰。朱家这几個兄弟,就只能天天跟着不讲究的老朱吃猪食。 也就是大哥朱标现在长大了,又娶了亲,偶尔还能出宫,带来些外头的小吃和太子妃常氏做的吃食,给弟弟们打牙祭。 不然,朱肃几兄弟都要疯了! 现在朱肃摊牌了,放飞自我了,哪儿还能受这闲气?你不给我自由,我自己烤还不行嘛。 “哼,君子远庖厨都不知道。堂堂皇子,还亲自烤鸡肉吃。粗俗!”老婆自顾自和孩子说话,不理自己,老朱只能自个儿在一边嘀咕。 朱肃没好气的横了老爹一眼。心道:你才读书几天啊,还搁我这拽文! 老朱成年之后才开始认字。论读书的资历,还真拍马也比不上朱老五。 “行了。”马皇后将朱肃手上的鸡翅膀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祥登高高举起的盘子上。“先进屋,别着了凉。” “我和伱父皇有正事对你说!” 说着,拉着朱肃进了里屋。朱元璋使了个眼色,二虎会意,指挥侍卫们将小院儿重重护住,以确保绝对没有第四个人,能听到里面接下来的谈话。 “正事?是什么事?”见关上了门,朱肃便开口问道。 不过转头看到老朱面上的凝重,他自己便猜到了:“是前线的战报送来了?” “唔,离五月初六也有一段日子了,确实该送来了。” 见来意被儿子看破,老朱也不遮遮掩掩了。 “唉,你天德叔送来战报,他一着不慎,中了王保保的奸计……” “我说的吧。”朱肃道。“我说大明这一仗败了,爹你就是不信我。” “你这逆子……”这话实在不中听,老朱面色一板,想要发怒。一旁的马皇后已经伸出巴掌,拍了拍朱肃的脑袋。 “你这孩子,为何还在这幸灾乐祸?” “岭北战败,我大明数万精锐毁于一旦,不知有多少母亲失了孩子,多少新妇失了良人!” “更别提若蒙元趁势南下,北方半壁江山,顷刻间便要陷于战火。中原为蒙元祸害百年,百姓本就十不存一,如何能再度重演宋元之祸?” “你身为大明皇子,理应心系天下。既然有了天授之才,洞悉了战局。却为何又在这洋洋自得,不知为你父皇排忧解难?” “日后又如何成为我大明屏藩,牧民一方?”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畅快莫名。还得是妹子,不愧是咱老朱的贤妻! 一物降一物,看这逆子再嘚瑟! “我哪有自得。”朱肃有些委屈。“我只是陈述事实好吧。” “再说了,我都说了我是穿越者。能事先知道战局,那只是因为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 “至于什么蒙元趁势南下……蒙元压根不会南下,又有什么好排忧解难的?” “哦?”老朱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为何?” “历史书上都写着呢。”朱肃一脸理所当然。 老朱脸色一滞。直到这时,他依然不信朱肃说的什么穿越者的说法。 他宁愿相信,自己这儿子其实是天赋异禀,事先推算出了北征败局,故意哄骗他老子。 至于为什么,能连时间地点等信息都如此准确,这部分的疑惑,被老朱暂且搁置了。毕竟比起这点疑惑来说,还是穿越者那个说法更加的匪夷所思。 不过……这儿子似乎,还是坚持那一套“穿越者”的说法。老朱嘴角抽了抽,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问:“那么,历史书上说,接下来的战局会如何发展?” “北元,真的不会大举南侵?” 他现在,只想从这个“天赋异禀”的儿子这里,得到一些合理的应对建议。 “南倾?它有那个实力吗?”朱肃一脸的不屑。 “北元拼尽全力,才在岭北胜了一仗。且因为徐达决断的快,大明并没有损失太多的兵马。” “东路的李文忠更是以疑兵突破了包围圈,硬生生在绝对劣势里,与蒙元打了个平分秋色。” “这两人乃天下名将,又不是堡宗那个败家子。哪那么容易全军覆没的?” “大明主力尚在。他蒙元拿什么南侵?” “堡宗?”朱元璋眉头一皱。堡宗是谁?没听说过。败家?败的谁家? 总觉得这个堡宗是有故事的…… 不过朱肃没给他追问的时机,自顾自继续道: “更何况,还有西路军呢!” “西路军先锋傅友德,深入敌后,七战七捷。把蒙元的崽子们打的都吓破胆了。” “爱猷识理答腊焦头烂额还来不及,哪有脑子想什么南侵?”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的朱元璋又惊又喜。 顿时把什么狗屁堡宗,抛在了脑后。 “你是说,傅友德他,七战七捷?” “怎么可能?” 回过神的老朱一万个不信。 第10章 马皇后的忧虑 西路军,统帅为冯胜,先锋大将傅友德。这是一路疑兵,进攻路线为出金兰、挺进攻打甘肃。战略目标是牵制甘肃地区的北元势力,防止其东援蒙元首都和林。 这也是一支疲师,士兵多为一年前的洪武四年,那些击破蜀地的士兵所组成。 蜀地易守难攻,这支军队才刚攻破蜀地,还没修整半年,便要再度出征。因此,朱元璋与一众官员勋贵们,并没有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 只要求他们钉在西线,让甘肃元军心存忌惮,就行。 一支疲师而已,身为将领的冯胜、傅友德,亦不像另外两路的徐达、李文忠那般威名赫赫,能止蒙元小儿夜啼。 中路东路两路主力都必败了,区区一个西路军,能做什么? 更何况,朱元璋之前收到过西路主帅冯胜的战报,言说先锋傅友德临时起意,领着区区五千骑兵,离队试探元将失剌罕去了。 傅友德就带着五千骑兵,出阵去了。现在你朱肃告诉我,他深入敌后,所向披靡? 还连战连捷,连续赢了七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朱一万个不信。什么穿越者,什么历史书,绝对是胡吹大气! “颍川侯傅友德,以五千骑兵于西凉(今甘肃武威),大败北元大将失剌罕……”朱肃自顾自说道。 朱元璋再度怔住了。傅友德只率五千骑试探失剌罕,这是前线红翎急使送来的绝密战报。 朝中大臣知道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自己这个一直在大本堂读书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 莫非,这也是他推演出的?可傅友德明明只是临时起意! 难道,所谓的穿越者,是真的? 不知道老朱心中的惊骇,朱肃接着道:“而后,傅友德马不停蹄,又在永昌击败北元太尉朵儿只巴。” “后傅友德与冯胜会师,于扫林山击败北元回援主力,斩首四百余级,活捉北元太尉、平章(皆为北元大官官职)数人。” “接着,西路军于六月初三日,受北元将领上都驴投降,再转进亦集乃路,北元守将伯颜帖木儿也举城投降。” “好!”听到西路军如此辉煌耀眼的战绩,朱元璋不禁拍案叫好。 六月初三,又是确切的日子。他暗暗记在心里。同时想着,老五说的这些若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可惜。”朱肃语气一转,变得惋惜。“此时西路军,收到了中路军战败的消息。冯胜认为‘化外之地不可守’,决定焚城返回。” “西路军在别笃山口大败北元岐王朵儿只班,俘虏北元平章长加奴等27人及牲畜十余万头。傅友德追击到瓜州(今甘肃安西)、沙州(今甘肃敦煌西北),再次大胜,俘获岐王的金银大印和牲畜2万头,然后胜利班师。” “此一役,足以使北元充分认识到我明军之勇,轻易不敢南侵了。” 朱肃一面说,一面却忍不住摇头。冯胜终究还是脱不出时代视野的禁锢,拓土千里呀!说放弃就直接放弃了。 抢到個北元王爷的印章,有个屁用? 当然,那时大明初立,甘肃等地又多已被外族同化,大明暂时无力在当地驻军站稳脚跟,内地也无足够百姓可以迁移。 若是强行驻守,难免会陷入泥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一想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一转眼全给弃了,朱肃还是觉得可惜的紧。 老朱也是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起来的,素来抠门惯了。当年一瓣的铜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现在听说冯胜傅友德一甩手,就弃了近千里的地,也是疼的打心眼里直抽抽。 两父子不约而同摇头叹气,一副痛恨败家子的模样。 “你们两,倒是在这唱起戏来了。”看着这两个神同步的父子,马皇后哑然失笑。“按这么说,傅友德六月初三,才受上都驴的降。今天才五月十二,离西路军弃地,还有些时候呢。” “现在就在这叹气,是不是太早了些?” 此话一出,老朱这才惊醒,这只是自家儿子的一面之辞。 西路军是否大胜,还不一定呢。 想到自己来的时候,还在担忧明元之间是否会攻守易势。想不到现在,竟然在这纠结起了要不要取下蒙元的甘肃之地。想到这,朱元璋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不过来时那满腔满腹的阴霾,确实已经全数消失不见了。朱元璋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那个自信的洪武大帝的风采。他对马皇后笑道:“行了。该问的也问了,今儿的折子还没处理,咱先回谨身殿去,妹子陪着我走一程。” “等等。”朱肃拦住了老朱。“现在可以证明,我是穿越者了吧?那爹,你答应我的不必去大本堂……” “咱何时答应的你?”老朱眉毛一竖。这逆子,还想继续拿话诳他! 正想斥骂,脑子里却骤然闪过朱肃的连番预言,终究有些迟疑,松口道:“……等西路军尘埃落定,到时再说!” “行!”朱肃脸色转喜,胸有成竹的道:“那您可不许反悔!” 老朱朝朱老五摆摆手,打开门往外走去。马皇后转过头,神色难明的看了欢喜的儿子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重八,你有决断了?” “你真的相信,肃儿他是从六百五十年后来的那个穿……穿越者?”马皇后低声对老朱道。 “信或不信,还得再看看。”朱元璋回答。他目光向北,眼中已经恢复了豪情万丈。“不过是否增兵长城,咱确实有了决断!” “咱还就不信了,蒙元那只被咱踩住了的臭咸鱼,会真有办法能翻身!” 说着,他一振衣袖,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留下欲言又止的马皇后,一脸心事重重。 她看着离去的丈夫,又看了看身后正在房里兴奋的小儿子。心里那一份忧虑与纠结,却越来越浓。 ……若小儿子真是什么穿越者, 那么,他还会是那个,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吗? 第11章 朱肃复学 其实,朱肃说到一半的时候,朱元璋就已经有了决断。 或许是冲击性太大。毕竟一开始根本没想过北征可能失败,骤然得到徐达被伏的消息,他也难免的乱了分寸,有了“全军覆没”这种最为悲观的想法。 但随着朱肃的“推演”,他已经缓过了神。北元和王保保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用佯败引诱大明中路军中伏。而后利用通讯不便的时间差,聚拢兵力围攻突袭的东路军。 然而这样,真的能将大明两路大军,近十万精锐全部留在漠北吗? 朱肃说不能。缓过神的老朱也认为,不能。 要知道,明军这两路十万军队,其中大多可都是骑兵。要吃下这十万大明的家底子,蒙元自身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徐达和李文忠也不是泛泛之辈! 徐达虽然失了先手,但他一向知道轻重,一定会迅速调整战略,以尽全力为明军保存实力。 并且,还有西路军! 受朱肃的提醒,老朱才想起了冯胜傅友德的西路军,还钉在西疆呢。 西路军是三路大军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路。但是也是三路大军之中,最不可能受到损失的一路。 蒙元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想拦截徐达、李文忠,已经是举了倾国之力。 西线,是绝对不可能有大军驻防的。 就算徐达和李文忠两路当真全军覆没了,也不用傅友德如老五说的那样七战七捷,只要他们能保留住实力,单凭这五万骑,不用另外增兵,老朱也有把握镇住北疆! 一只臭咸鱼,还能真让它翻了身去? “这回,倒是被老五这黄口小儿提了个醒。”卸下心中大石的老朱,此时不由得对自己这个五儿子刮目相看。 不管他是不是什么“穿越者”,单凭这份军事推演能力,只需再磨练一番,就已经足以在未来,成为太子朱标手中一柄锋利无匹的利剑。 若他真是知晓未来的“穿越者”,那他的能为,甚至还不止于此…… “二虎。”老朱用手中的玉如意轻轻一招,将自己的侍卫唤到近前。 “派探子前往漠北,探听中路、东路两路大军战况。” “另,再派一路信使,到亦集乃路去,给冯胜、傅友德二人去信。” 他心中已经不把“穿越者”这三个字,当成是纯纯的骗人把戏了。正好,借着接下来的战局,再好好验一验老五说话的真假。 要是徐达、李文忠撤军成功,傅友德七战七捷这种扯蛋的事儿都能应验,那他也不得不信了。 另外……如果冯胜当真想弃地千里,正好借着去信的机会,让他在甘肃之地埋下些钉子。 我大明暂时吃不进去的鸭子,你蒙元就算吃回去了,也得硌掉几颗牙! …… 朱肃本还想继续借着伤,多摸鱼個十天半个月。谁知才第二天,就有内侍一大早来传老朱口谕,要他莫要荒废学业,今日必须往大本堂报道。 “殿下……”来传讯的小太监苍白着脸,跪在赖床的朱肃床前,哭的跟死了爹妈似的。“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就挪一挪窝儿吧。” “陛下给小的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看着您进大本堂!” 这小太监也是倒霉催的。今早老朱临出门前突然起意,就点了他这个掌盥洗盆的无名内侍去督促堂堂五殿下上学。 他还是第一次担上此等“重责”。陛下惹不得,五殿下也惹不得。万一五殿下赖床叫不醒,又或是有起床气,他这小胳膊小腿,还不转眼就上天见了祖宗? 他可是听说了,宫里的二殿下也是个暴虐的,那些有体面的老太监都劝不动。二殿下如此,五殿下和二殿下一母同胞,又能好到哪去? 小太监都没来得及写遗书,当然了他也不识字。只哭哭啼啼的向伙伴交代了两句话权当遗言,就慌里慌张的寻来了。 到了朱肃院里,朱肃果然还躺在褥子里呼呼大睡,小太监也不敢叫,只能一脸绝望的跪在院子里开始哭,倒把朱肃的内侍祥登哭的莫名其妙。 好在这个时代晚上娱乐少,朱肃晚上只得被迫早睡。这个时候睡眠也已变浅了。听到哭声就醒了过来。 “他特意交代,要我去大本堂?”朱肃一脸不爽。“他还有没有人性?我可还是伤员,落下病根可咋办?伤筋动骨一百天!”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自动过滤了朱肃话里大逆不道的内容,只怯怯的说:“陛,陛下说,您昨儿还能坐在院子里烤肉吃,想必早已不打紧了……” “……”朱肃被噎的无语。这话倒是没毛病。你不是屁股受伤吗?昨儿还能大大咧咧坐在院子里烤吃的,怎么就不能上学了? “不去他又能拿我……”狠话还没说完,那小太监脸色已经开始由白转青,似乎马上就要吓死过去。 想起老朱在历史书上的做派,朱肃把话生生的又吞了回去。 老朱向来看不起宦官,宫规极严,动辄打杀。内廷宦官多惶惶不可终日。他特意下的命令,有哪个宦官胆敢违抗? 马皇后要是在旁边还好。万一这小太监回禀的时候不在,又恰逢老朱心情不好,那这小太监就算不死,也至少得再废上一肢! 罢了,晦气! 朱肃不情不愿的下了床,在小太监惊喜的目光中,慢吞吞的开始穿衣服。 “看着我作甚,我要更衣了,还不出去!” “是!是!多谢五殿下!多谢五殿下!” 小太监千恩万谢的出去了,在门口喜滋滋的翘首以盼。 马皇后素行勤俭,又管教甚严,朱肃这种皇子只是名义上高贵,但却并没有太多人服侍。 衣食住行,一概自主。 就像朱肃,服侍他的只有祥登这个老内监,眼花手颤的,让他打盆水朱肃都得提心吊胆,更别提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了。 像电视剧中明朝皇子起床更衣,只需张张手,就有十几个美貌宫女忙前忙后的剧情,那都是后世才有。 轮不到他们这些还未开府的第一代皇子。 哎,要过上性福生活,还得是就藩后。 凤阳高墙也不错……房子还是新建的哩…… 一面任由思绪飘荡,洗漱完的朱肃一边安步当车,走向了大本堂。 第12章 朱家兄弟 一路上朱五背着双手,慢慢悠悠。知道的说是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踏青。倒是急的那个小太监面色涨红,几次张口想劝,却又怕惹恼了五殿下,次次都只能欲言又止。 “急什么。”朱肃一面走,一面鉴赏着汉白玉长廊上映着晨光的浮雕。“反正都已经迟到了,不如欣赏欣赏这早间风景。” “放心吧,只要我到了大本堂,你就不算没办好差事。” 反正老朱只说让他去大本堂,又没具体限定时辰。不如在这卡bug,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而且,他料定小太监会将这话如实细禀老朱。 就算老实去上学,也要给老朱添点堵! “是,是……”小太监只能缩着头,心里盘算着待会回去,陛下会不会把怒气撒在他的头上。 他小胳膊小腿的,可承不住龙威啊! 走的虽慢,可大本堂本就不远,走着走着还是到了。小太监可算松了口气:“殿下还请入内,小的待目送了殿下,就去回禀陛下了。” 这小太监,做事还挺严谨。朱肃笑着点头,终究没有再整什么幺蛾子,迈开步子往里去了。 小太监看着朱肃的背影进去,又站了一会之后,这才转过身,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 大本堂,为朱元璋于洪武洪武元年十一月敕建的藏书处所。内中藏有许多的的古今孤本、道德文章。同时,也作为太子、诸王的读书之所。 进了大堂,没听到预料中的朗朗读书声,倒听到了书斋传来气急败坏斥责的声音。“秦王殿下,唐太宗与魏征君臣相得,此乃万古佳话。您如何能妄加诽谤,说他是做戏呢?” “哦,今天是李先生的课。”朱肃认出了这道声音。 李先生姓李名希颜,也是一名大儒,主要给诸皇子们讲解历史。 “他要不是做戏,为何又要刨魏老儿的坟?”里头又传来二哥朱樉的声音。听上去颇不服气。“李老儿你可莫唬我,我可是看过的!都挖坟鞭尸了,算哪门子的君臣相得?” “你……”李希颜的声音一滞,“殿下不好好学习正史,竟去轻信那野史?唐太宗推了魏征墓碑,那是因气愤其生前与太子结党营私,又何曾鞭尸……” “空穴来风,怎会无因?”朱樉还和李希颜杠上了。“正史总是冠冕堂皇,有什么意思?我最爱看野史。按我思量,这些见不得光的野史,才是真实的!” “这二哥倒是特立独行。”朱肃失笑。“不过,他喜欢看的应该不是野史,而是那些宫廷艳史才对吧!” 此时他已转过了回廊,到了书斋门口。正看到朱樉一脸洋洋自得,在李夫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夫子,肃伤好复课,特来问安。”朱肃抬脚进门,顺便帮朱樉转移了一波注意力。 李希颜正气的脸色铁青,颤着手准备好好教育教育这位只信野史的秦王殿下,冷不防被朱肃这么一喊,整个人抖了一抖,也忘了要去拿戒尺了。 “老五!”朱樉却是面色一喜。“你好了?” “嗯。”朱肃朝朱樉点了点头,又对其他几位面露关切的兄弟们笑了笑,而后自顾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一拂前摆坐了下来。 “……吴王殿下既已复学,便先温习一番今早的课业吧。”被这么一气一惊,老夫子顿时觉得头脑发疼,眼睛发黑。“如今将近午时,各位殿下将老夫早上所讲的转授吴王殿下,而后自行休息。” “秦王殿下,自将‘贞观要略’抄写三遍,后日老夫检查!”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朱樉,走了。 “老五,可以啊。”老二朱樉见老夫子走了,径直朝朱肃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朱肃桌上。“难得有个借口,这才几天,你就巴巴的跑来上课了?” “别提了。”朱肃无奈的摊手。“爹一大早派了個小太监,押着我来上学的。要不然,傻子才来呢。” “也是你自己作死,才惹得父皇龙颜大怒。”排行老三的晋王朱棡瞥了朱肃一眼,打开书箱翻找着什么。“伱平素面上也算稳重,我还当你是分得清利害的。谁知道,你竟然写出那种大逆不道的‘抡语’来。” “抡语怎么了?”老四燕王朱棣也凑了过来,双手按住朱肃的肩膀。“我就觉得老五那‘抡语’写的挺好的。” “书云孔子身高九尺六寸,这样的巨汉,还带着三千大汉在春秋乱世中周游。” “他要不会抡人,我这个棣字倒着写!” 朱棡横了朱棣一眼,冷哼道:“你就高兴老五跟你学。” “跟我学又怎么了?” “学得个屁股开花!” “你……” 眼看两个弟弟又干起来了,老二朱樉忙在中间打圆场。“行了行了,同胞兄弟,干嘛说话阴阳怪气的。” “老五才刚复学,大喜的日子。你们两当哥哥的,没得败了弟弟的兴!” “二哥,你看我这样子,像高兴吗……”朱肃恰到好处的插话吐槽。 看着他一副故作凄惨的脸,朱棣朱棡终究没忍住,对视一眼后笑出声来。 确实,回大本堂上课,傻子才高兴呢! 兄弟四人大笑。这三人,加上太子朱标,便是朱肃此生的同胞兄弟。太子朱标自不必说,自去岁娶了太子妃常氏之后,朱元璋便令其开府别居,跟着老朱和百官们学些政务,不再和弟弟们在大本堂读书。 二哥朱樉年十六,为人爽朗大气。自大哥朱标离开大本堂之后,嘱他多照顾年幼的弟弟们,他便以诸皇子们的老大哥自居,对弟弟们极尽照顾。 可惜这份责任感范围有限,对待家人之外的下人,朱樉不假辞色,动辄打骂,为宫人所惧。已经有了暴虐的苗头。 老三朱棡,心思深沉,顾盼有威。是除大哥朱标外学业最好的一个。或许是性格相冲,总与老四朱棣别苗头。 老四朱棣则是个皮猴般的性子,最喜爬树翻墙、弯弓走马。若不是老朱与马皇后管教的严,一日日早不知上哪儿野去了。 第13章 太子朱标 大本堂中,并非只有他们这些皇子,也有一些在此给皇子当伴读的勋臣子弟。见夫子走了,便都说笑着围了上来。都是没什么心机的少年郎,场面倒也热络。 朱肃正笑着看朱棡朱棣斗嘴,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啊,太子殿下!” 所有人忙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月白常服的公子,手上提着一篮子东西,刚跨过书斋门槛。 正是太子朱标。 “见过太子殿下!”诸人立刻见礼。 “嘘,嘘。”朱标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声张!” “李师傅还没走远,别把他招来了!” 见他这做派,众人眼睛纷纷一亮。有两个勋贵子弟立刻一個箭步出了书斋,到外面放起风来。 “哥,这回带了什么好吃的?”朱棣凑了过去。 “你嫂子特意烧的。”朱标笑眯眯的,从篮子里拿出仍在冒着热气的吃食来。“嚯,盐水鸭,松鼠鱼,金陵丸子……”朱棣说着,也不拿筷子,就想伸手。 “成什么体统!”朱标一巴掌拍掉朱棣的手。“都封了王了,还这么不着四六。” 转头看向朱肃:“老五,前些日子的伤,可大好了?” “回大哥,已经无妨了。”朱肃笑着应道。 太子朱标自成亲之后,便离开了大本堂。他深知宫中伙食之差,御厨徐兴祖又是个粗汉,供饭只按人数来。偏偏弟弟与其他伴读们又都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大本堂中午供应的这顿饭,往往不够分量。 等到下午下学时,诸王和诸勋臣子弟,往往饿得前胸贴后背。 因此,他便借着自己已经开府之便,偷偷让太子妃常氏给弟弟们开小灶煮些吃食,自己则想法子避开先生们,给弟弟们送来。 是以大本堂的小子们见了太子殿下,就知道今天这顿午饭,是饿不着了。 在最初,看到朱标做这种事的时候,朱肃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心机深沉,故意搞兄友弟恭、礼贤下士那一套。 可接触的久了,朱肃就发现,这人是一个真君子。 他对任何人都很好,几乎不掺杂任何的目的,对兄弟们也是真心的照顾。他知道朱肃不愿出门,担心兄弟们与他疏远,便常常带着他参与兄弟们的活动,还经常询问是否有人小看他; 他知道老四朱棣喜欢武事,便将幼年时朱元璋送他的礼剑送给了朱棣; 他知道朱樉喜欢吃肉,家宴时总将自己的那份肉放在朱樉碗里; 他知道朱棡喜好书籍,便帮朱棡搜罗古今孤本。甚至送了他一本三国时期原本的《九章算术》…… 这是一个温和、仁义的未来君王。他的身上,无处不透露出儒家的“仁”的光辉。但又与那些迂腐不知变通的蠢夫子不同,他的主意极正,遇事先习惯自己思考,绝不盲目听信他人。若是发现自身行事有了谬误,他总能第一时间纳谏反思,绝不一意孤行。但一旦相信自己的决断正确,他又总是一以贯之。便是自己那位说一不二的父皇,他也敢从正面犯颜直谏。 如果说老朱的手段,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滚滚雷霆。那么这位太子朱标,就是一阵化雨的春风。 说真的,刚刚发现自己穿越成皇子时,朱肃闲得蛋疼,也想过是不是要争一争大位。可是在了解这位太子大哥之后,他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说到做皇帝,无论是私德还是能力,自己都远不如他。 只是可惜…… “大哥,你的眼睛……”趁着其他人抢菜吃的时候,朱肃敏锐的发现,朱标的眼中有着一缕缕的血丝。一向温和的笑容中,也有一抹掩饰不了的疲态。 “嗯?”朱标转过脸来,意识到朱肃说的是眼中的血丝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眼:“这些日子忧心的事多了些,便没怎么睡好。” “无妨的,过一阵子便没事了。” “是北征的事吗?”朱棡也关切道。“据闻,北征大军中计遇伏,茫茫大漠阻隔,难以知悉具体情形。朝中有人担心蒙元借势南侵,大哥也在忧心这事儿?” “朝中确实有人提议增兵长城。不过父皇已有了决断。我观父皇胸有成竹,此事应当无碍。”朱标说道。他叹了口气:“我大明连年征战,百姓早不堪其扰了。要是当真增兵,百姓可又要受苦了。” “要是不增兵,蒙元打来了,不是一样受苦?”朱棣叼着根鸭骨头加入了谈话。“再说了,父皇既然已经有了法子,大哥你还忧心干嘛?” “倒也不止这事。”朱标语气沉重。“近来多事之秋,戊辰福建兴化府仙游县大水,民多溺死。” “庚午灃州又有洞蛮作乱,袭杀守将为乱一方。” “延平府南平县大雨,山水横溢漂没庐舍;中都万岁山又降冰雹,其雹竟大如弹丸……” “我身为太子,却百无一用,帮不上父皇一点忙。哪里又能睡好……” “哥你就是想得太多。”老二朱樉端着个盘子凑了过来。“那都是千里之外的事儿,咱人在应天,想那么远干啥?” “怎么能这么说。”朱标脸色一肃。“你等也是我大明藩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藩王……”确是老三朱棡苦笑了一声。“哥啊,咱们这个藩王,也就是个名头而已,又有什么用呢!” 几位兄弟相视苦笑。两年前,朱元璋确实是给自己几个这儿子都加了王号。 老二朱樉封秦王,老三朱棡封晋王,老四朱棣封燕王,老五朱肃封吴王。 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这四位王爷还是该上学上学,该上炕上炕。连侍女内侍也没多一个。 李希颜宋濂等师傅,还是该打的打,丝毫没因为他们名字前边多了个王号而手软。 毫无成为“贵人”的感觉。 每天中午饿肚子的藩王没见过吧? 哎,今天这不就见着了! 一见还见着四呢! 说到这,朱标倒也有些尴尬。他安慰几个弟弟:“这……这王号,日后自有大用处。” “你们年岁还小,还是好好学习的年纪。等到大了就藩的时候,就知道藩王之贵了。” 几兄弟对视一眼,都各自摇头。从大本堂毕业遥遥无期,苦日子还长着呢,又哪里能期待未来就藩的快乐? 朱肃默默将几兄弟的表情看在眼里。想起他们在历史记载中的遭遇,不禁心有戚戚焉。 老朱的这些儿子,肯定是小时候在大本堂里被拘着读书,每天读上十几个小时,毫无其他娱乐,压抑的太狠了。 所以就藩之后,才会一个塞一个的放飞自我,一个塞一个的残忍暴虐。 能不暴虐吗?从小就被如此高强度的压制了十几年,不心理变态都算好的了。 也难怪到了没人管的藩地之后,一个个就都不约而同的开始胡作非为。 到了最后,除了头铁胡闹、经常“伤病”缺课的燕王朱棣以外,没有一个人落得个好下场。 第14章 朱老四和徐妙云 十几岁的少年郎们食量惊人,没一会儿,朱标带来的那一篮子饭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大嫂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朱肃一脸的意犹未尽,一边对兄弟们说道。朱樉朱棣几人频频点头。 朱棡看了他一眼,转头问朱标道:“大哥明日,还能带吃的进宫吗?” “怕是难。”朱标道。“不止明日,最近只怕都无法脱身了。” “方才也说了,中都万岁山降了冰雹。前些时候还现了月食。” “中都是我们朱家的龙兴之地,如今天有异象,礼部已经奏请父皇祭祀天地祖先。” “父皇已经允了。明日只怕要下旨令京中斋戒。我等身为朱家子孙,更要以身作则。” “莫说这些不能再吃,只怕宫里原本的吃食,也要降一等。” 这话一出,一群少年郎顿时悲呼连连。朱老四挎着张脸:“本来就是粗茶淡饭了,还要降等啊?” “至少肉菜是不能再有了。”朱老三也是一脸戚戚然。 几人这才知道,这顿竟然是最近吃上的最后一顿肉菜了。朱樉已经开始懊恼,方才只顾着抢吃的,忘记了细嚼慢咽,细细品味一番。 这下好了,一旦开始斋戒,至少得一个月不知肉味了。 朱标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和弟弟们道了个别就走了。少年郎们复又坐回了位上,各人都寻了要好的伙伴聊起天来。唯有朱棣双手叉在桌前,不知在想着什么。 “二哥,老三,老五。” “大哥拿来的吃食终究少了些,吃着不太过瘾。” “我寻思御膳房中,该有些来不及料理的肉菜。不如我们到御膳房去,悄悄拿些到后花园烤了……” 这厮竟然嘴馋如此,竟然想去御膳房偷肉吃! 朱肃一脸震惊,看着朱棣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大逆不道的恶徒一般。 永乐大帝年轻的时候,这么欠揍的吗? 啊,话说,几天前自己好像也这么干过。 “我还是算了。”朱樉颓然的摆摆手。“李老头走前要我抄写‘贞观记略’。我得抓紧时间,要不然,今晚又要挑灯夜战了。” 热血上头顶撞夫子是一回事,他可不敢明目张胆的不做课业。马皇后管教严可不是说说的。 “朝中正因诸事焦头烂额,劝你别去捋父皇虎须。”朱棡恶趣味的看了看朱棣的屁股。“免得又挨父皇一顿揍。” 倒是朱肃想了想,感觉颇有兴趣,站起身道:“四哥,我陪你去!” “老五?”朱棡愣住了。“老四胡闹,你也跟着做啥?” 朱棣则是大喜:“老五,好兄弟!” “方才确实没过瘾。”朱肃朝朱棣一笑,然后扭头对朱棡解释道。 “再说了,不就是挨打嘛,捱着捱着就习惯了……” “哈哈哈哈,此话不假!”朱棣一揽朱肃的脖子。 “……罢了。真是胡闹。”朱棡一皱眉头,不再去看两位弟弟。“……自己小心些。” “走咯。”朱棣大笑。“二哥,我会给你捎带回来的!” “多捎一些!”正在奋笔疾书的朱樉头也不抬,从他奔放的动作来看,狂草版的“贞观记略”应该很快就能出炉了。 …… 御膳房是大内御厨徐兴祖的领地。不过此时正是朱元璋用膳的时辰,徐兴祖该亲自带着午膳,去呈给老朱了。故而御膳房正处于空城状态。 朱棣和朱肃两兄弟在窗外窥探,确认里边没有声息之后,朱棣立刻一个鹞子翻身钻了进去,然后伸手拽朱肃进来。 不愧是惯犯!朱肃向十三岁的永乐大帝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两兄弟一阵搜罗,立刻找到了一只白花花的掏洗好的整鸡。甚至已经用姜片等东西腌制好了,应该是要给老朱晚上炖鸡汤用。 好东西啊!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朱肃立刻找了個盆儿装起了鸡,朱棣则跑到大灶前,拾了几块木炭兜在衣摆里。 也不翻窗户了,从大门撒丫子就跑。 在御花园烤鸡很大几率会被发现的,与其鬼鬼祟祟,不如速战速决。反正吃到了肚里,老朱还能下旨让他们吐出来不成? 运气好些手脚再利落些,说不定还能赶在有人经过之前,彻底掩埋痕迹呢。 “老五,真有你的。”朱棣开心的看着朱肃,似乎十分兴奋有人和他一起享受这份刺激。“以前我只当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伱和我一样,也是个有胆量的好汉!” “啊哈哈……”朱肃只是笑笑,不答。 自己已经向老朱摊牌了,自然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装边缘人了。 倒不如放飞自我,想干啥干啥。反正老朱疼儿子,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等北征的消息回来,他相信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自己的快乐穿越生活就来了! 两人躲在一颗柳树下偷偷生火,突然间,朱棣手上动作一滞。“老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朱肃也愣了。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有啊,四哥你听错了吧?” “不对,肯定有!”朱棣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笃定。可惜脸颊上一道道木炭的污痕,让他看上去十分滑稽。 “在这里!” 朱棣一个箭步,拨开了一丛花丛。只见花丛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一脸的愕然,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朱棣板着小脸,厉声喝问。 “四哥,你吓到她了。”朱肃一把把朱棣拽到身后。一个小宫女而已,别把人给吓坏了。 他蹲了下来,努力摆出温柔的表情:“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为什么躲在这里?” “他不是什么鬼怪,只是脸上被木炭污了。不必害怕的。” 对待女孩子,朱肃还是很温柔的。只是他自己没察觉到,他说话的样子比朱棣更像居心叵测的恶人。 活生生一个骗小萝莉看金鱼的怪蜀黍。 “什么宫女,你看她身上,哪里是宫女的衣服!”朱棣却是一把,把朱肃护到了身后。朱肃一愣,他这时才发现,女孩身上一袭水色丝绸长袄,那材质,明显不是宫女所能穿得起的。 “说!你混进这御花园,意欲何为!”朱棣继续喝问。 女孩又是一愕,但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吓得失去了分寸。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年纪虽还小,仪态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小女子徐妙云,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吴王殿下。” “徐妙云?”朱棣反倒被这女孩子落落大方的模样弄怔住了。朱肃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惊讶的看看这女孩子,又看了看身前的朱老四。 自己莫不是…… 撞到了永乐大帝和徐皇后,这一对帝后的历史性相识现场? 第15章 老四啊,时代变了 徐妙云,魏国公徐达长女。史载其“天资聪颖,贞洁娴静”,有“女诸生”的美誉。后指为燕王朱棣正妃。二人夫妻恩爱,生有三子一女。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更是封徐氏为皇后。徐氏死后,朱棣哀痛不已,此生不再复立皇后。 对于这对在历史上有着深远影响的帝后,朱肃理所当然的,对他们的爱情故事十分感兴趣! 他的眼神逐渐八卦起来。 (?ω?) “你认得我们?”朱棣依然皱着眉头,不过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敌意。徐妙云毫不心虚的样子,驱散了他的警戒。 “小女子是进宫陪侍皇后娘娘的。家父乃魏国公徐达。”徐妙云毫不慌乱,不紧不慢的说道。话中条理清晰。 “啊!”朱棣想起来了。母亲马皇后确实经常唤京中贵女进宫,共同做些纺纱织布的活计。 这习惯还是之前朱元璋征战天下时留下的。那时老朱与手下诸将四处征伐,唯有家中老小留在后方。马皇后便担当起了照顾将士们家小的职责,安排诸将家中男孩,与朱元璋诸子共同上学,女孩则由她亲自带着,教其纺纱织布、勤俭持家。 不止孩子,马皇后还悉心照顾诸将遗留在家的家人。她能记得所有老者的生辰,一到了日子,必定亲自带着礼品前去探望。遇到家中有困难的,她往往省吃俭用,甚至变卖自家首饰,省下银钱来急人所难。 这份习惯如今依然存在。老朱的老班底们对马皇后,甚至比对朱元璋更加敬爱! 因为徐叔叔征战在外,所以娘就把徐叔叔的女儿接近了宫中……是这样的啊! 朱肃恍然大悟。史书上说朱棣和徐皇后青梅竹马,原来根子是在马皇后的身上。 “徐叔叔的女儿?”朱棣这才完全解除了戒备。他松开了护住朱肃的手,“那你不去陪着母后,偷偷躲在这里哭干嘛?” 终究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徐妙云一怔之后,脸上那层强装出来的优雅慢慢剥落。大大的双眼再度蕴满了湿气。“我……我……” “小女子……小女子心忧家父,一时无状,才在御花园里……” “惊扰了两位殿下,实在是……” 女孩儿年纪虽小,但这一哭,却大有梨花带雨之感。连经历过后世无数性感女明星轰炸的朱肃,都有惊艳的感觉。 这小女孩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啊! 小美人儿垂泪,朱肃八卦的眼神转向自己的四哥。朱老四,上啊!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噢,原来是因为北征的事。那有什么好哭的!” “你放心吧,等我长大了,我一定领兵北上,亲手斩杀了那个王保保,给徐叔叔报仇!” 小朱棣单手握拳,遥望北方,未来追亡逐北的永乐大帝此刻霸气尽露! 呃…… 朱肃单手扶额……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人家徐叔叔还没死好不好…… 徐妙云已经怔住了。数息之后,小女孩双眼开始决堤,豆大的泪珠再也不受控制,顺着精致的小脸一滴滴的滴在了花园的泥地上。 “我……我有些不适,先行……告退……”女孩儿咬着下唇,明明难过的紧,却还是在拼命的想忍住泪。草草施了一礼,徐妙云立刻转过身,就想往御花园的出口跑去。 “等等!”朱肃开口叫住了徐妙云。 他先是回头,嫌弃的瞪了朱老四一眼,把正在畅想自己未来征战沙场英姿的永乐大帝瞪的一脸懵逼。 哎,朱老四还是太嫩了些。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毛娃娃,毛还没长齐呢,还没开窍啊! 算了,这里还是,让我经验丰富的朱五爷出手,为这個没用的朱老四挽回局面吧。 毕竟此生是兄弟,就勉强屈尊,当一当僚机…… “徐小姐误会了。我四哥想说的是……” “徐叔叔,不会有事的。” “哎?” “哎?”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响起,不止徐妙云,连朱棣也一脸疑惑,看向满脸笃定的朱肃。 “五殿下是说,我爹没事?”徐妙云彷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直接忽略了朱肃的前半句。“可是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自徐达遇伏战报传来,魏国公府一片愁云惨淡。母亲、二娘等皆都寻思觅活,家中叔伯长辈都大摇其头,说大元倾国一击,国公爷在人家的地盘上,又中了王保保计策,此番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想进宫向皇后娘娘探听些消息,但皇后娘娘却只是好言安慰,并不愿意多说。 她听人说,前些日子陛下与皇后娘娘去了五皇子院里,出来后,陛下便否了增兵长城的谏言。说不定,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五皇子那讨论过什么,被五皇子听去了呢? “确切的消息,倒也不算……”朱肃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说道:“总之你放心吧,徐叔叔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和王保保是老对手了,怎么会完全没有防备,即使是有所损失,也断然不会全军覆没的。” “过一阵子,想必就会有报平安的消息传回来的。” 徐妙云面色一喜。她虽然素来聪颖,但关心则乱,难得有人断言父亲不会有事,不自禁的就想相信。 但此时朱老四却插嘴道:“老五,你别在这胡吹大气。兵事我比伱精通多了!徐叔叔哪那么容易逃出生天的。” 此话一出,两道目光顿时转向了大花猫一般的朱棣。 徐妙云的眼神中带着怨愤。哪怕她再温婉,也难以忍受这个讨厌的四殿下一而再的咒自己的父亲。朱肃的眼神则是生无可恋:朱老四,我这是在帮你补锅呢!有你这么拆台的吗? 这是何等的钢铁直男! “看我干嘛,我说的是事实!” 朱棣一脸理直气壮。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了起来,神色中带着一股“我最懂兵事”的自傲,对朱肃说道:“蒙元王保保那边,所统领的都是骑兵,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哪里会给徐叔叔机会!” “自古骑兵突袭,从来都是摧枯拉朽,这回他们还是伏击,只要一冲破了大军队列,绝对就无法重新站稳脚跟。” “场面只会是一面倒的屠杀!” 小朱棣说的有理有据,他指着地上画出的假想战局图,一脸认真的看向朱肃。全然无视一旁徐妙云泫然欲泣的悲愤目光。 朱肃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厮,谁要和你推演这些战局了!没看见一边的徐妹妹心都要碎了吗! 大胖胖瓦罐鸡乃至堡宗,他们到底是怎么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哎?要是堡宗就这么被提前蒸发了,好像也还不错? 眼见徐妹妹企盼的眼光转向了自己,似乎希望自己狠狠驳斥一番这个一心咒徐达死于非命的憨憨。 为了不让小女孩伤心,朱肃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四哥,你的所谓‘自古’,是指以往历史中的战例吧?”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明军之中,装备了大量火枪,足以在蒙古骑兵的冲锋之中,稳住阵形……” 据史书记载,岭北之战中,徐达就是倚靠着火器营,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之中勉强稳住了阵线,虽然损伤了近万明军,但还是带着大部队步步为营,安全撤回了长城。 “火枪?”朱老四眉头一皱。他确实忘记了火枪的存在。“确实,火枪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骑兵突击。” “但是火枪的装填速度很慢,王保保又是伏击,一眨眼就会突进阵中的。徐叔叔他们肯定招架不过来。” 朱棣继续思索着。他幼年时就喜欢在军营里混迹,经常缠着表兄李文忠问东问西,火枪的优劣倒也十分清楚。 眼看这厮还在固执己见,朱肃下意识道:“火枪射速不够,可以用三段击啊!” “三段击?”朱棣一脸疑惑。 “就是火枪手前中后,排成三列。”朱肃解释道。“三人为一个小组,先由最前面的火枪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而后,再由第三人……” “等到第三人开火完毕,第一人也装填好了。三人交替装弹、开火,弹丸倾泻而出,密集如雨,片刻不停。” “这样一来,蒙元骑兵即使再快,也无法突破阵型。冲过来多少就要死多少。便是骤然中了骑兵伏击,想要重整旗鼓也不是难事了。” 其实在史书之中,并没有记载徐达在岭北之战中使用了“三段击”战法。朱肃只是情急之下,说出来驳斥朱棣的而已。 最早的三段击其实来自于朱元璋的义子沐英,在平定云南时指挥火枪兵使用了三段击。而沐英平定云南是在洪武十四年。现如今,才是洪武五年呢! 不过朱肃这一番“三段击”的理论拿出来,顿时震的朱棣目瞪口呆,他在脑海中不断模拟三段击火枪阵对阵蒙古骑兵的战况。结果不得不承认,运用这一战法,确实能彻底压制铺天盖地袭来的蒙古骑兵! “火枪战术,居然如此厉害!”朱棣的眼中冒出精光。 见终于说服了朱老四,朱肃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无比装逼的拍了拍永乐大帝的肩:“老四啊,时代早就变了。” “你不要自觉得精通兵事,就老是沾沾自喜。” “且多学着些吧。” 第16章 我真的是穿越者 “这么说,我爹虽然中了埋伏,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安全回京?”徐妹妹脸上泪痕犹在,但表情已经变得惊喜。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朱肃笑着说道。 “我都能想到的法子,徐叔叔天下名将,全身而退的法子肯定比我多多了。” “我想现在,徐叔叔定然已经成功撤入长城了。只是战报还没送回来而已。” “真的?”徐妙云开心的蹦了起来。朱肃不禁失笑,这小女孩,刚刚伤心的时候也是举止得体,一副小淑女模样。现在终于流露出一些小女儿之态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徐妙云脸上红了一红。她微微下蹲,再度对着朱肃敛衽一礼:“谢谢五殿下开导。” “无妨无妨。”朱肃挥挥手。他用余光去看一旁的朱棣,只见朱棣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辞,还在沉思着三段击的事。 已经完全把其他人当成了空气。 ……朱老四啊,你不对你未来老婆说点什么吗…… “五殿下,还请容小女子告辞。家母日夜担心父亲,我想去和皇后娘娘告假,回家将这番话告知家母。”徐妙云说道。看向朱肃的一双大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 朱肃有理有据的说明以及话里的那份自信,让她不自觉的相信这个少年的判断。她已经走出了父亲可能马革裹尸的阴霾,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安慰府中的母亲。 “啊,噢。好,那,再见。”朱肃朝他挥了挥手。徐妹妹又行了一礼,她对朱肃嫣然一笑,然后提着小裙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着离去了。 “终究还是小女孩啊。心态变的真快。”朱肃再度失笑。这小女孩,才刚转身,就顾不上要扮演小淑女的事了。 “至于这另一个小屁孩……”朱肃转头,朱棣还在那沉思着,甚至还蹲在了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喂,回魂了!”他拍了拍朱棣。 “去,别打断我!”朱老四拍掉了朱肃的手,“既然可以三人一组,那么四个,五個,不是也行……” 朱肃看着魔怔了的朱老四,无语的摇摇头。这厮,老婆都跑了,还在这纠结什么三个四个的。 徐皇后对永乐大帝的第一印象……肯定烂透了。 不理会依然在自言自语的朱老四,朱肃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正午了。是时候回大本堂,承受下午份的摧残了。 话说……自己为啥要和朱老四,跑到这御花园来的? “啊!”一股子焦味,终于让埋头推演的朱棣回过了神。朱肃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两兄弟骇然对视一眼。 “我的鸡!!” …… 事实证明,徐皇后可能无法让沉迷推演战阵的永乐大帝回神,但是烤鸡可以。 由此可以判断,烤鸡对于永乐皇帝的诱惑力,要大于徐皇后对永乐大帝的吸引力。 故而:烤鸡的魅力>徐皇后 精炼如上推导过程,得出答案:鸡是在是太美。 ……闲话少叙,总之,朱肃朱棣两兄弟终究还是没吃到美味的烤鸡,回到大本堂之后,他们还遭到了二哥朱樉幽怨目光的洗礼。 说好的给我带些的,鸡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御厨徐兴祖并没有因为丢鸡而大动干戈,想必也是知道了溜进御膳房的小贼究竟是何人后,哭笑不得的选择了息事宁人。 想来也是,两个小屁孩子,怎么可能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御膳房这种宫中重地? 不过是侍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本堂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无趣。朱肃这几天也好好的上课,也没再整些类似“抡语”的幺蛾子。他沉下心来,静静等着北边战报入京。 只要战报一来,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老朱也该信了吧? 穿越者身份一曝光,还怕不能拿捏老朱,让他乖乖准自己退学? 只是朱肃实在低估了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都几周过去了,老朱那边依旧杳无音信。大哥朱标所说的祭天斋戒倒是准时到来了,一连几天的斋饭,吃的朱肃嘴里直犯干。 百无聊赖到了一日傍晚,朱肃正听着台上宋老夫子讲的论语昏昏欲睡,二虎突然从外头进来。 “宋大人。陛下口谕,宣五殿下乾清宫见驾。” 正摇头晃脑的宋老夫子闻言一呆,朱肃则是大喜。 来了!终于来了! …… 吱呀一声,乾清宫的宫门被关上了。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不均匀的洒在了乾清宫内的地砖上。昏暗的室内让朱肃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睛,内侍们应该都事先退下了,偌大的乾清宫里,连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爹?”朱肃看到窗前,有一道如山岳般的背影。 “老五。”朱元璋转过身,他面色复杂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过来,来这坐下。” “爹你这是?”朱肃有些毛骨悚然。老朱这什么情况?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妖孽,准备大义灭亲吧? 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看两边的帷帐。莫非,里面藏着三百刀斧手,就等着摔杯为号? “……偷偷摸摸的张望什么呢,给咱过来!”见朱肃一脸心虚的瞄来瞄去,老朱一股无名邪火又冒上来了。 “啊,好。”这才是正常形态啊!朱肃放心了。不对儿子凶巴巴的老朱,算什么老朱? 朱元璋也坐了下来。他指了指桌上的两封战报:“这两份,分别是北征西路军、中路军的前线战报。” “西路军傅友德连下数阵,已攻下了大半个甘肃了。” “中路天德虽中了伏,但他反应很快,倚靠着火枪和步步为营的战术,挡下了王保保突袭的大军。在那种局面里,竟然硬生生保住了保住了大半主力,安全退回了长城。” “……一切,都和你说的,一点不差!” 朱肃看着那两封战报,没有说话。他知道,老朱一定还有下文。 “……老五啊,咱问你。” “这北征的战局发展,你是怎么料到的。” “是不是伱自己想出来的?又或是有高人指点的你?” “这是国家大事。你如实对爹说。” “不准说谎!” 看着老朱严肃的脸,朱肃心里暗叹口气。 这位便宜老爹,事到如今,还是不愿意相信穿越者的存在吗? “爹。”朱肃也坐直了身体,无比严肃的再次宣言。 “北征的战局,不是我想出来的,也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我的。” “是我前世的时候,在历史书上看到的。” “我真的,是跨越了六百五十年时光,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一名穿越者!” 第17章 大明还有两百七十多年就亡了? 这一次,朱肃没有抖机灵,也没有吊儿郎当。他无比严肃的和朱元璋对视着,乾清宫中的空气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朱元璋才叹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奇事……” “咱还想着,是不是你拜了什么方士为师,或者得了什么谶纬邪书。” “不过也是,那些谶纬之言,多是似是而非。那可能如你这般,预料的这么详尽的。” “您这是信了?”朱肃喜道。 “那两封战报摆在咱的面前,咱又如何能够不信?”朱元璋不再正襟危坐,他靠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白玉如意,在手中拍打起来。“这么说,你真是从六百五十年后的未来,穿回来给咱当儿子的?” “嘿,倒是有趣!” “呃……”什么叫穿回来给你当儿子,说的和我上赶着似的。 朱肃嘿嘿一笑,上前个老朱捶起肩膀来:“您洪武大帝的名头,在后世,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给您当儿子,那是咱的福分呀。”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当逍遥王爷,当然要上赶着了。 “真的?”老朱眼睛一亮。“那你说说,后世人都是怎么评价咱的?” “那自然是极尽赞美!”朱肃狗腿的拍着马屁。“您的功业,那是妥妥的彪炳史册!”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光是这一条,便是秦皇汉武所不及之伟业!” “更别提您本淮右布衣,却能崛起于乱世,便是开大汉四百年基业的汉高祖也不能及。他好歹还是个亭长呢!” “后世有谁人不知,我大明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铮铮铁骨,光耀千秋……” 朱元璋本来正拍着白玉如意,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朱肃所说的,都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儿,听到这些果然为后世所传颂,他大有不虚此生之感。哪有不得意的? 但听到“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那儿,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开局一只碗他猜得到。毕竟自己化过缘,那也不是什么隐秘。但结局一根绳…… 细细一想,顿时脸上一黑。 “老五。”老朱也当了几年皇帝了,早已练到了七情不上脸的境界。 但他单是收起面上得色,室内温度就陡然降了七八度。 “细说‘结局一根绳’的事儿。” “啊?”朱肃一呆。脸上不自禁的滑过一滴冷汗。 完了,说顺嘴了。本来还想着,先只说好话,把老朱哄高兴了,答应了自己从大本堂退学的事儿再说呢…… 把一根绳的事儿告诉老朱,老朱还不得暴跳如雷?自己还怎么开口退学的事儿? 见朱肃嗫喏着嘴就是不说,朱元璋眼神微微一凝。 “老五啊。那你给咱说说。” “六百五十年后,那时的我大明朝,是一副怎样的盛况啊?” ……哎哟我的好父皇,还盛况呢。 那时候,伱的大明都凉了快四百年了! 见朱肃依然面有难色,朱元璋的心开始往下沉。他一拍桌案: “说!给咱说!” “是哪个不肖子孙,当了这亡国之君!” “我大明,究竟是怎么亡的!” “父皇息怒!”朱肃被唬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就跪了下来。 “您……您先别生气。大明亡国,距如今还有二百七十余年呢。” “盛唐享国不过二百八十九年,两宋加起来才三百一十九年。强盛无比的大汉前汉才二百一十年、后汉也才一百九十五年。” “算起来,我大明享国,其实还算长的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老朱对自己动真怒,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皇者龙威,是真真切切吓到他了。 心里不禁也有些庆幸。幸好老朱虎毒不食子。 要是换了其他穿越者,敢在老朱面前说大明亡了这种话。只怕现场就要被暴怒的老朱拔剑斩了! “二百……二百七十余年……” 朱元璋目光怔怔。他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颓然靠在了那张黄花梨太师椅的椅背上。 他向来自视甚高,又以布衣之身平了天下,自觉远胜历朝皇帝。至少,在知晓民间疾苦这一方面,他是有绝对自信的。 朝堂上任何的蝇营狗苟,都瞒不过他洞悉一切的眼光! 出身的不同,以及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让他比其他皇帝更多了一份明悟:得民心者得天下。想要天下长治久安,就必须要惩治贪官污吏。只要手握民心,天下就能万世不易! 他甚至已经开始实行一個计划:制定一个万世不易的法则,让这个天下的万事万物,都依照这个法则去运转。 如户籍、如路引、如海禁…… 只要按照这一框架,江山,将万古不变的,永远掌握在朱姓皇帝的手中! 但是,现在朱肃告诉他,大明朝只存在了二百七十余年。 他满怀信心的认为,自己打下的基业,即使不能万世长存,也该能能存续个千年、万年。 结果,却只仅仅区区数百年! 那么,咱的大明,和那些汉唐两宋,又有何区别? “大明……大明是怎么亡的。” 见朱肃一脸犹豫,朱元璋一拍桌案。 “说!全都说!” “彻彻底底的说!我大明!究竟是怎么亡的!!” “大明之亡,后世有很多说法。” 朱肃怂拉着脑袋,开始娓娓道来。 “从明面上看,大明亡于内外交困。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举旗作乱,外有……” “哼!果然是乱民作乱吗。”还没等朱肃说完,老朱就冷哼一声。这一套剧情,老朱可太熟悉了。 “李自成,张献忠……咱记住了!你继续说。” “百姓作乱,必是由于朝政荒废。这是国家出了昏君!是哪个不孝的龟孙,不学他勤政的祖宗,偏偏学那元顺帝荒废朝政,最后弄烂了我大明的大好江山?” 老朱气场全开,咬牙切齿。 “……倒也不能全怪崇祯。”朱肃张口,忍不住给大明最后一任皇帝说了句好话。“崇祯”二字一出,朱元璋就猜到了这是一个年号。所谓“崇尚祯祥”,这个年号,必定就是大明亡国之前最后的一个年号了。 他的心里又是一紧。 “崇祯帝虽然能力不济,但也有重振大明之心。只是大明那时已经病入膏肓。” “先是天灾不断,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崇祯五年,粮食颗粒无收;崇祯六年,大水漫地,飘没庐舍;崇祯七年,秋蝗漫天,百姓易子而食;崇祯八年……” 朱肃如数家珍,细数崇祯年间的各种灾害,竟是年年都有大灾,听得朱元璋面泛铁青。 “……那时正值小冰河时期,八月都能飘雪,百姓光冻死饿死就有无数。又有疫病泛滥,一场鼠疫,甚至导致京营将士还未等敌军来袭,便已死的十不存一。” “如此乱局,崇祯空有重整河山之心,但手中无钱无粮无兵,又如何挡得住明末的这份败局?” 第18章 大明之亡 “哼!”朱元璋闷闷的哼了一声。无疑,朱肃这种“无力回天”的论断,让他彻底破了防。 “便是如此,朝中若是有忠臣良将,亦不至于走到亡国这一步!” “那么多领兵的将军,莫非全都做了乱臣贼子?” “对了,勋贵呢,咱开国,封了那么多与国同戚的勋贵,为何没人站出来扶保江山?” “莫非他们都断子绝孙了不成!” 朱肃抬眼看了老朱一眼,心说他们倒不是断子绝孙了,只是再过个几年,就要被您亲手祸祸的差不多了。 没几个香火能撑到明末的。 不过此时老朱正在暴走,朱肃也不敢提这一茬。便避重就轻说道:“那时的大明,已经没有多少堪用的良将了。” “那时,文官早已掌了重权,不断打压武将地位。大明文贵武贱,小儿皆知。武轻文重的风气愈演愈烈。以至于我大明后期,一个六品的武将守备见到一個七品的知县,都要打躬作揖,而知县却趾高气扬,不屑还礼。” “武将领兵出征,必受到文官重重制肘。不知兵的文人监军越过主将胡乱指挥,将领分毫不敢违抗。可若因此招致战败,却由身为武官的将领受过,监军则最多被申斥一番,板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到了崇祯年间,甚至找不出几员能统领大军的武将了。大军主帅,往往由文官担任。即便如此,朝中大员们也是极尽忌惮。文官们为排除异己,枉顾朝廷大事,随意颠倒黑白。党同伐异,不择手段!” 朱元璋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大明在两百多年之后,会变成朱肃口中的这副模样! “卫所呢?咱设立卫所,划定军户,能为大明世世代代养出百万兵马!便是连年灾年军户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派一只猪当统帅,都足以将那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彻底覆灭了吧?” 朱肃摇了摇头。“呵……卫所军制。” “李自成,可就是驿所军户出身。” “驿所军户?”老朱怒目圆睁。“军户有田有业,只要我大明在一天,他们世世代代都有铁饭碗。又为何要反?” “自明太祖……也就是您那个……之后,卫所军纪废弛,士官肆无忌惮兼并军户土地,渐成地主。失去土地的军户限于户籍身份,只能世世代代为军户,无法另谋生路,渐渐沦为士官奴仆,永世无出头之日。” “也因此,越来越多的军户宁愿逃籍成为流民,也不愿世代为奴。卫所缺员严重,十不存一。” “再者,到那时候,军户们早不复先祖之勇武了。他们世代务农,又训练废弛,哪里懂得行军打仗?其战力之低迷,往往几十流寇,就能击溃数千卫所军。” “更兼连年天灾,卫所军户食不果腹,对朝廷亦是怨念深重。李自成、张献忠等反贼登高一呼,流民、军户竟无不景从……” 这一番话,说的朱元璋瞳孔剧震,他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所之弊,竟至于斯! 这可是他最为得意的一项国策啊!他曾满心欢喜的以为,只要实行卫所制,大明便永无兵员之患,足以保大明江山永固…… 却没想到,军户出身的李自成,竟成了捅死大明的一把尖刀! 想起自己曾在朝会上放出豪言,言道“朕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老朱就觉得自己躁得慌! 养兵百万,却是帮反贼养的! “所以,那个军户李自成,就是领着我大明无数的军户流民,埋葬了我大明的基业,夺走了我朱家的江山是吗。”老朱的声音掩盖不住的疲惫。 自己最得意的国策,竟然是错的……这深深的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是,也不是。”朱肃摇了摇头。 “亡了大明的,确实是李自成。但最后坐江山的,却不是他。” “不是他?”朱元璋又震惊了。今日所听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离奇,他撑着扶手,探出身来。 “你不是说大明亡于内外交困,内有李、张等人……” 说到这,朱元璋眼中凶光暴涨。 “这么说,夺得这江山的,是亡于外敌?” “莫非,是蒙元?” 老朱双手青筋暴起。心里的杀意已经压制不住了。蒙元!蒙元!莫非,咱有生之年,没有根除蒙元这个祸胎,又让它卷土重来了? “不是蒙元。”却见朱肃又摇了摇头。 “是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 老朱懵了。 “这又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建州女真,是居于辽东的一个少数民族。以渔猎为生。”朱肃答道 “其本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我大明还对其多有恩惠。但其崛起之后,却数次袭扰我大明北方边境。” “最后更是趁着我华夏乱局,来了个黄雀在后,窃据神器,夺了我汉人江山!” 老朱惊的眼睛都快掉了。他急急问道:“那李自成呢?张献忠呢?” “他们击败了我大明,却被一个小部落摘了桃子?” “李自成一行……终究只是流寇罢了。” “他们攻下京城之后,自觉大局已定,便大肆享乐。向官民‘拷饷’,得银七千万两。” “然不过四十二日之后,他们便丢了京城,仓惶逃窜。” “废物,废物!”老朱痛心疾首,倒是对李自成恨铁不成钢起来。马上他又想到了什么,恨恨道:“区区如此废物,大明朝廷上下,竟束手无策!” 朱元璋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朱肃担心的看着他,害怕他因太过生气,直接气死在这乾清宫里。 幸好老朱此时还是壮年,暂且还受得住。他捂着胸口,抬起眼看向朱肃:“所以,那建州女真,便入主了咱的江山?” “是。”朱肃点点头。想起那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神州自此板荡。华夏再也跟不上世界的步伐,女真皇帝却在百姓的血肉上吹嘘着“康乾盛世”“十全老人”…… 直到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老妖婆依旧想把所有华夏人民踩在脚下,恬不知耻的宣称:“宁与友邦,不与家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想到这些,朱肃也不禁握紧了拳! 第19章 无耻!无耻之极! 乾清宫陷入了寂静。夕阳已然落山,屋里一片漆黑。父子二人却都默默无言,两人都没心思唤宫人内侍来点起蜡烛。只是由着夜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良久,心情激荡的朱肃才悠悠开口:“可怜崇祯,若是生在了太平年月,或许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天启七年,崇祯那个躲在宫中做了七年木匠活的皇兄驾崩,将这个残破的天下,交在了年仅十六的崇祯的手上。” “当年十一月,崇祯诛杀权阉魏忠贤,将阉党连根拔起,任用以“忠正”“贤德”闻名的东林党人。颓丧了数十年的大明朝,竟隐隐有了一丝中兴的气象。” “那时的京中百姓,无人不拍手称快,個个都欢庆大明朝终于迎来了一位少年明君,一位新的中兴之主。” “哪成想,呵。”朱肃的声音极尽嘲讽。“什么‘忠正’,‘贤德’,不过是另一群无用无耻之徒。” “‘平日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们倒是有了后世名,但这大明江山,却在所谓的‘众正盈朝’中,彻底沉沦了下去。” “说。”老朱的声音毫无起伏,“给咱,继续说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夜。作为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崇祯,已自知无力回天。” “他安排三位皇子逃出京城,后返回后宫,命皇后与贵妃自缢,并拔剑,斩杀了自己的妃嫔。” “连他最爱的两个女儿,都被他忍痛……” “她们一个才十五岁,另一个,才六岁啊……” 朱肃扭过头,说不下去了。老朱在黑暗中的身躯一振,竟有两行亮晶晶的泪,从洪武大帝的虎目中淌了下来。 那是自己的子孙啊! “说,继续说。”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朱肃。 朱肃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次日,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宫中诸人已做鸟兽散。崇祯亲往前殿鸣钟,坐于殿上等候百官入朝。” “然而,等了一日,却无一人进宫面圣……” “……”老朱眼睛凝了凝。皇帝亲自鸣钟,却无人入朝…… 这是朝中上下,连一个忠良也没有了啊。 “你继续说。”他冷声道。声音里已经抑制不住的带着煞气。 “……那时,李自成已经攻入皇城了。崇祯皇帝带着太监王承恩,于煤山,自缢。” “结局一根绳……呵,结局一根绳……”老朱终于明白了结局一根绳的意思。他咬着牙,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临死前,崇祯皇帝留下了最后的遗诏。”朱肃继续说道。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 “‘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任贼分裂朕尸,无伤百姓……一人’……” 朱肃缓缓说道,大明帝国最后一任皇帝的遗诏,如轰雷一般,在明太祖朱元璋的耳边炸响。 朱元璋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眼睛里满是痛惜。 “他……他是这么说的?” “……是。”朱肃点头。 “好孩子……这是个好孩子啊!”朱元璋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似乎,已看到了一个穿着龙袍的青年,在一片废墟之中,满面惭然,跪着祈求他这个祖宗的原谅。 他甚至在死前,还在担心贼寇会不会迁怒百姓! “咱……咱不怪你,你必是已尽了力,要怪,就怪那些奸臣、贪官、反贼、鞑虏!” 老朱咬着牙,焦躁的在乾清宫中踱来踱去。 “那些个乱臣贼子,竟敢如此欺辱咱的子孙!” “让他连死了,都满怀怨愤!” “可不!”朱肃也是恨得咬牙。“昔时国库贫乏,朝廷发不出军饷。崇祯无奈之下,只得落下脸向朝中大臣筹银。费尽心思,才筹到了白银十二万两。” “可李自成进京之后,竟在京中,搜刮出了七千万辆白银!其中,多数来自朝中官员!” “什么!”老朱简直不敢相信。 贼人能拷出七千万两,皇帝拉下脸来,竟然只筹了十二万两?? 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这些朝中大臣,哪个不是读圣贤书,满口的仁义道德。 竟然如此……如此…… “无耻,无耻之极!”老朱怒吼出声。 “还有更无耻的呢。”朱肃哼了一声。 “东林党有一领袖,名唤钱谦益的。听闻国破君死的消息,他的小妾悲不自胜,劝他一起投水殉国。” “这厮到了江边,竟然怕了!托称‘水太凉’,不敢赴死。” “等到了建州女真入寇中原,发布‘剃发令’,要所有汉民将头发剃成鼠尾。并宣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这厮竟带头响应,直接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圣人训示抛到了脑后,把头发剃成了丑陋无比的老鼠尾巴!” “他那小妾质问他,他竟恬不知耻,说自己剃头是因为‘头皮痒’!” “身为朝廷大员,东林党领袖,平日自诩道德君子,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厮日后,甚至在鞑虏的朝廷里,做到了礼部侍郎!” 朱肃恨声道。 “呵呵,‘水太凉’,‘头皮痒’……好哇,好哇……” 老朱怒极反笑,他额前青筋暴跳,甚至已经血贯瞳仁。 钱谦益的这份无耻,成了压垮老朱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踉踉跄跄,走到了剑架前。忽然呛啷一声,拔出了那柄跟着自己征战天下、斩杀过无数贼寇鞑虏的宝剑。 “无耻逆贼!” “给咱死!!!” 寒光闪过,那张坚硬厚重的金丝楠木御制桌案,竟被直接一劈两段! “陛下?” 乾清宫大门被猛然推开。二虎与一众甲士腰挎长刀,手执火把,急匆匆的冲进了进来。 待看见了宫中并无他人,只有依旧余怒未消的陛下和五皇子,以及那张被一劈两半的桌案之后,二虎愣住了。 陛下方才,明明大喊逆贼…… 逆贼呢? “退下……”老朱犹自盯着被劈成两半的桌案。那桌案终究不是钱谦益,他手握着宝剑,只觉得那口气郁结不去,胸口堵得厉害。 “陛下?”二虎担心的看着他。 “咱说,退下!”老朱怒吼,二虎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带着侍卫们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老五。”过了良久,老朱才勉强平复了些思绪。 “天色晚了。你先退下吧。” “咱累了。要好好歇一歇。” 定鼎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明太祖,此时却仿佛老了数十岁一般。 “……是。”朱肃担心的看了便宜老爹一眼,躬身应是。 他不禁有些后悔。一说到明末乱局,难免激动了些,似乎刺激到老朱了。 见老朱依旧在那里出神,朱肃行了一礼,轻声往宫门退去。 “老五。”老朱再度开口了。 “嗯?我在。” “记住,今日和咱说的这番话,不许在外头说。”老朱说道。 “……是。”朱肃点点头。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自然不会在外面乱说。 “去吧。把门带上。咱休息一会。”老朱挥了挥手,也不管地上一片的狼藉,提着宝剑缓缓转身,坐在了正中的那把太师椅上。 朱肃再度点了点头,他倒退着走到门口,将大门轻轻关上。 透过门缝最后看到的,是洪武大帝那欲择人而噬的眼神。 第20章 咱要创造一个万世不易的大明! “重八,你怎么了?”深夜,坤宁宫,马皇后被辗转反侧的丈夫扰醒,发觉丈夫正望着帷帐出神,忍不住担心道。 “妹子,咱吵醒你了?”见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妻子,老朱语气中有些抱歉。 自乾清宫谈话之后,他便陷入了负面的情绪当中。朱肃走后,他又拿起宝剑,将乾清宫的那张御案砍的七零八落。 他恨不得,将那些胆敢欺辱他子孙的昏官、反贼统统砍死,好稍解自己心中之恨! 然而,那些都是两百七十多年后的人物。纵使他朱元璋能开天辟地,白手创出大明朝这等大基业,却也无法穿越时空,将那些两百年后的家伙们斩尽杀绝! 他疯狂的以宝剑砍斫书案,却无法消解丝毫胸中的狂怒! 最后还是马皇后闻讯赶来,拦住了状若疯魔的朱元璋。 看到马皇后,朱元璋终于不再暴怒了。只是颓然的坐倒在椅上,一句话也不说。 马皇后也不问,她挥退了宫人,如同当年还微末时那般,亲手为丈夫更衣洗漱,为他脱靴,抚慰他上榻歇息。 然后呆在丈夫的身边,静静的陪着他。 乾清宫已经一片狼藉,自然是住不得了。是以今晚夫妻两住的是坤宁宫。 然而不再狂怒的朱元璋,却依旧无法入眠。 他不敢闭上双眼,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仿佛看到了他的江山遍地烽火、他的百姓为异族践踏、他的后人吊死在枯树上! 如同噩梦! “重八。”马皇后担忧的看着老朱。“是不是方才,肃儿对你说了什么?” “……果然瞒不过咱妹子。”老朱看了结发妻子一眼,苦笑一声。左右也睡不着了,他干脆站起身,坐在了屋角的圆桌旁。 他伸手给自己斟一碗冷茶,一仰脖,一饮而尽。 “更深露重,怎还喝起了冷茶。”肩头微微一暖,是马皇后拿了件长袍给丈夫披上。 她顺势在老朱的对面坐了下来。“说说吧,肃儿他……都说了什么?” “他……”老朱有些犹豫。他不想让妻子承担这份沉重。 “重八,我是你的妻。”马皇后的面容无比严肃。“无论何事,你我都该共同担着才是。” “莫非,你是觉得我小门小户,配不上伱朱皇帝了不成?” “妹子,这,这话又怎么说……”此话用在老朱这可谓无往而不利,老朱立刻就怂了。 “这……唉。咱就告诉你吧。” “老五他……告诉了我,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死状!” “大明……最后一任皇帝?”马皇后一愣,心中骤然一紧。 他的大儿子是太子,大明最后一任皇帝……也是她的未来子孙! “是……是什么模样?” “唉!”老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就着屋里的月光,将朱肃所说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马皇后。 “他……他竟然……” “是吊死的……” 说完崇祯吊死煤山,马皇后已是红了眼眶。 “让自己的儿子逃命,自己却宁死不逃。” “杀妻,杀女,而后自尽。” “死前还在愧疚,自己对不起祖宗。” “如此刚烈的皇帝,却肯向贼子恳求,勿伤百姓一人……” “甚至宁愿自己死无全尸……” “这……这是一个好孩子啊……” 马皇后已语带呜咽。之前见老朱这般愤怒,他满心以为,定然是亡国之君种种的不孝之举,气坏了他。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宁折不弯、一心为民的孩子。 历朝历代,何曾见到如此刚毅勇烈的亡国之君? 而且这个孩子,竟是死的这般的……悲怆。 马皇后怔怔的看着地上一抹如霜的月光。在那抹月光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個长相酷似太子朱标的青年,一脸悲戚的朝自己叩头,然后毅然决然的,将脖子伸进了挂在枯树上的绳结之中…… “他是含恨死的。”老朱恨得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这几个字。“‘然皆诸臣误朕’,他是被那些杀千刀的官儿们,给唬了去了!” “奶奶的,这些贪官贼官,该杀,统统该杀!” “重八,别冲动。”马皇后忙拉住他。生怕他一时冲动,拿如今朝堂上那些官儿开刀。“崇祯那孩子是两百多年以后。那时的官儿,和现在朝廷上的百官可没关系!” “还不是一样?”老朱两眼一瞪,“你看看那些官儿,咱的儿孙拉下脸向他们筹银,十几万两就打发了。贼军杀进城来,直接刮出了七千万两!七千万!” “这些读书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脸都不要了!依咱看,咱这一大宝剑往朝堂上劈下去,十个有八个都不算无辜!” “那也不能乱杀啊!”马皇后柳眉一竖,丝毫不虚暴怒中的洪武大帝。“现在天下刚定,你因为未来两百多年还没影儿的事儿,就想大杀朝臣,以后谁还给你当差?你还当什么皇上?” “那……那怎么办!”老朱愤愤道。“知道了儿孙日后要被这样欺辱,咱们当祖宗的,就只能这么干看着?” “那也不是。”却见马皇后擦了擦眼里的泪花,拉过老朱的双手,让老朱面向自己。 “重八,我是妇道人家,本来不该干预朝廷政事的。” “但是崇祯也是我的子孙,这事儿我必须得说。” “两百七十年后的局面,咱们管不了,也拦不住。” “但是,咱可以管好现在!” “妹子,你是说?”朱元璋也猜到了些什么。 “重八,上天让肃儿穿越到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马皇后肃然道。“你是大明开国的皇帝,肃儿则知晓大明未来的进展。” “不,只怕不止如此,大明未来的灾难,将面对什么样的敌人,皇帝未来施政的弊端……乃至于什么政策是救国良策,什么政策会唱歪了经,肃儿必定都门儿清!” “有了肃儿在,你大可以帮子孙提前补好窟窿,避免那场惨剧的发生!” “唔?”老朱神情一震。 其实,他未必没有想到这一节。只是方才听到自己后人的惨状,加上对钱谦益等人无耻行径的愤怒,彻底蒙蔽了他的理智。 他本就是个易怒的人。 再加上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军户制度,在日后彻底崩溃,成为了大明江山的掘墓者,这种挫败感,让一向自信的他,变得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他甚至想过,这莫不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操纵着这一切?它让一个皇朝,永远逃脱不了三百年的轮回。 大明的灭亡,莫非也是宿命? 但现在马皇后的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他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胸中的积郁,化作了熊熊燃烧的壮志。那个气吞万里的洪武大帝又回来了。 “妹子说的对!不错,两百七十年又如何?即便是上天划定了咱大明的寿数只有两百七十年,现在既然咱知道了这事,咱就和特奶奶的上天掰一掰手腕!” “补上窟窿还不够。咱,要创造一个真正的,万世不易的大明!” 在这个深夜里,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这一声低吼,终将在那只幼龙的帮助下,响彻整个历史长河! 第21章 汝等,可知道建州女真! “据老五说的那些,咱的大明亡了,是因为这些窟窿。” 转换了思路的老朱立刻开始回忆朱肃所说的话,他站起身,在月光中踱起步来。 “灾害、官员、军队、鞑子。” “天灾不断,百姓少了吃的;官员贪腐,没有可用之人;军队孱弱,竟然连流寇都打不过;鞑子袭边,朝廷里头外头两边救火。” 要是朱肃在这里,一定会惊叹于老朱这份惊人的总结能力。 要知道,在乾清宫的那一番谈话,完全是想到哪说到哪,十分笼统不说,话语既不系统,也无条理。 老朱竟然能在这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无比准确的找到重心所在,将明末的局面料出个七八分。 这份功力,不愧是建了国的。 “重八,你有主意了?”马皇后问他。 “哪那么容易。”老朱烦躁的摇了摇头。“刚刚气昏了头,没细细问老五。何况那是两百多年后的事儿,咱就算留下了政策,也防不住某些不孝子孙,给咱唱歪了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肯定是一代又一代,慢慢演变成那样的。” “唉,这窟窿可不太好补。” “那怎么办。”马皇后道。“咱们知道了这事,可就得尽力才是。以后的大明有哪些后患,最好都给后世子孙一个一个根除了。” “即使慢慢又有了新窟窿,只要咱们这代根基打的好,后世等江山交到了崇祯那样的好孩子手里,他也不至于无力回天。” “妹子这话说得在理。”老朱点了点头。“还是要和老五好好谈谈。说不定,能在他那儿得到些好办法。” “不过,倒是有一個窟窿,咱现在,就能为后世子孙彻底堵上。顺便,帮咱那个好儿孙崇祯,好好的出一口气!” 朱元璋说着,眼中已经放出了凶光。 “重八,你是说……”马皇后也反应了过来。 “没错。正是妹子想的那个。”老朱冷冷一笑。“这一回,妹子不会劝咱,莫要大开杀戒吧?” 马皇后亦猜到了。但她只是愣了愣,然后对老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可不是,那些只知妇人之仁的寻常女流啊…… …… “陛下,圣躬万福!” 依旧是天还未亮,谨身殿却已是烛火通明。见皇帝身穿明黄龙袍踏步而至,百官忙俯身行礼,同声问候。 “起来吧。”老朱一振衣袖,面上一片肃然。明明彻夜未眠,却丝毫没有倦态。周身却散发出阵阵皇者威严。 “陛下这是怎么了……”丹陛之下,有臣子偷偷抬眼观察朱元璋,揣测着老朱的意思。 自前些日子北征之事始,这是第二次突然急召诸臣入宫了。而且,这次非但仅有中书省官员,连礼部、兵部诸官,以及在京的勋贵、大将也都被唤进了宫。甚至,太子朱标也列席其中。 至于最反常的,还是…… 众臣惊讶的发现,自建国之后,便极少在诸臣下面前露面的马皇后,此时也穿着极为正式的华贵袍服,正襟危坐在皇帝朱元璋的左侧。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竟要整出这么大的阵仗? “中立。”在群臣一片惴惴之中,老朱开口了。“朕问你。礼部先前入贡的名单之中,可有‘建州女真’这个名字?” 中立是礼部尚书陶凯的字。陶凯忙应声出列,听了老朱的话后却是一愣。“建州女真?” “没错,就是这个破名儿。”老朱的声音彷如来自九幽地狱。“谁能告诉朕,这个建州女真现在,多在何处聚居?共有多少部众?” 不止陶凯,满殿文武都被老朱给问懵了。建州女真?什么玩意儿? 没听说过啊? 纵然是在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建州女真这一部,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更何况,此时的建州女真,还没和大明建立联系,甚至这名字也还没正式确立呢。 建州女真,原为元庭五万户府中的斡朵怜万户府。元朝败亡之后,建州女真分为三部: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里部。 失去了元庭大腿的他们实力越发衰弱,被野人女真追在屁股后面咬,一路逃到了图们江南岸的阿木河地区。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洪武二十一年,老朱与建州女真三部建立了联系,意图拉拢他们共同抗击元庭,建州女真三部才得以沿松花江和牡丹江,迁居到图们江流域安居。 随后的永乐元年,永乐大帝朱棣设立建州卫,后又接连设立了建州左卫和右卫。才有了“建州女真”这个统称。之后,大明几代皇帝,更是数度加恩。 对于这些女真人,明朝政府采取了极其宽大的方式、以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宽厚仁和,接纳安置了他们。 明政府给予他们的待遇,甚至远远高于对汉族百姓的待遇。近代清史学家孟森曾感慨道:“明之惠于属夷者,以建州女真,所被为最厚!” 然而,却是养活了一只白眼狼! 朱肃虽然也算懂些历史,但建州女真的演化迁移,他却是不知情的。自然也不知道建州女真现在连个官方点的名字都没有。是以老朱“建州女真”四字一出,满朝文武相顾懵然,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朱肃还没用“鞑清”这个名字呢! 其实,就算他们听过这名字,估计也会很快遗忘。毕竟建州女真实在是太弱小了。相对于大明来说,他们就像是一只蚂蚁,一个毫不值得在意的丧家之犬。 若非那时的大明四处寻找可以帮自己牵制蒙元的势力,若是没有大明未来的加恩,他们早就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又怎么会被现今的大明诸臣所注意? “臣遍思礼部诸方国部落的名单。回陛下,并无建州女真之名。”礼部陶凯在心中确认了三遍,这才跪下对朱元璋禀道。 “陛下,兵部亦无相关讯息。”兵部尚书也禀道。“想来……此部女真,或许并不存在,抑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部落。” “因此,我等才无所闻。” “你们都不知道吗?”老朱的脸黑了下去。 百官相顾无言,老朱怒不可遏。 莫非,这建州女真,现下真的,还不存在吗? 连这一个小小窟窿,咱都没法给子孙补上吗? “汝等快想!今日,必须给咱将这建州女真找出来!”老朱开始不讲理了。“若有找到建州女真的,咱记他一个大功!” 场面依旧沉默。群臣只得冥思苦想,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陛……陛下!” “奴婢,奴婢想来,知道那建州女真……” 一片可怕的寂静中,竟是角落的一个小太监跪了下来,他尖着嗓子,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 第22章 犁庭扫穴! “你?” 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殿中众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老朱更是虎目微眯:“说!” “那个劳什子建州女真,究竟在何处?” “回,回陛下。”小太监答话道:“建州附近,本无女真人居住。” “但近年,有三部女真因战事,迁移到建州附近。想来,这就是陛下您所说的建州女真。” “这三部女真,是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里部!” “哦?”刘伯温似乎想到了什么,出班禀道。“陛下,此三部女真本受元庭庇护。但如今元庭势弱,其与野人女真首领兀狄哈达乙麻赤,乃是世仇。” “确实很有可能受到野人女真的进袭,被迫沿江迁徙至建州附近。” “若说诸部女真之中,谁最有可能是建州女真,确实是这三部无疑。” 他心中有些疑惑,朝廷上下并无相关消息,陛下是怎么料到女真三部沿江迁徙至建州附近,还说出“建州女真”这个名字来的? “此三部女真,部署在三到五万人之间。只是女真中的小部族。”兵部尚书也出班禀道。有了确切的名字,那就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听到建州女真人数只有三到五万,如今遭了兵灾,只怕人数更少。朱元璋登时便冷哼一声。 “嘿,三到五万……” “来啊!给咱拟旨!” “命北征大军不必开回应天了!让天德在北平府修整,等候文忠回返。” “等中路东路两路大军会师了,直接给咱开去建州女真那。” “咱要将建州女真犁庭扫穴!一個不留!” 此话一出,殿中官员无不哗然。 这……怎么回事? 刚刚还弄不清建州女真是什么劳什子, 怎么话峰一转,就要对建州女真动兵了啊? 那个小太监更是惊呼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陛下!”底下的韩国公李善长顿时急眼了,出班道:“陛下,妄动兵事,恐损及我大明名声啊!” 胡惟庸也出班奏道:“陛下,北征新败,再度贸然动兵,恐致国家动荡!” 就连太子朱标也大惊出列:“父皇!此乃不义之兵!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咱收个屁的成命!”看到太子出列,老朱更生气了。 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这龟儿子的子孙后人? “拟旨!咱此番,必定要平了建州女真!” “父皇?”朱标一脸惊诧,父皇看自己的那一眼,怎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但宋夫子教授的儒家的仁义道德,此刻在他脑中占了上风。见自己劝不动父亲,他赶紧转身,向一旁的马皇后求助: “母后,还请您劝父皇三思啊!” 诸臣眼睛也是一亮,是啊!这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在这么? 皇后娘娘仁德贤淑,若说谁能劝得动陛下,那必定非皇后娘娘莫属了! 于是诸臣纷纷道:“请皇后劝诫陛下!莫动此无妄之刀兵!” “陛下。”马皇后果然开口了。她一开口,本来暴怒的朱元璋顿时止住了要训斥群臣的嘴,转过脸来看着她。 李善长等人也松了口气:陛下最听皇后娘娘的。有皇后娘娘开口,陛下你也该歇菜了吧? 还没等老李高兴多久, 只听马皇后悠悠的道:“北征回来的那些兵,只怕不够。” “不如,把大宁和辽东的兵也拉过去吧。” “对!对对对!”老朱大喜。 “还是咱妹子想的周到!” “奶奶的,兵要是太少,万一留了活口可咋办。” “拟旨!给咱拟旨!” 他拍着桌子,大声命道: “命天德领大军出征!” “彻底,给咱平了那劳什子建州女真!”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做好了这事儿,北征的事,既往不咎!” “咱还给他们记功!” 这话一出,群臣们再度震惊。 不过区区几个女真小部落,在陛下的心里,竟然比北征还重要? 平了他们,北征失败既往不咎不说,还要记功? 这底下的武将们可就坐不住了。 “陛下!”留京的卫国公邓愈反应最快。“老徐做事不稳妥,让俺老邓去!” “咱保证,那劳什子部落里见了只狗,咱都给它凌迟了!” 既然陛下如此重视这劳什子建州女真,那还管他是为什么,上就是了! 这特娘是白捡的战功啊! “陛下!别听老邓的,让咱去!” “陛下,俺去!俺保证!一只苍蝇我都不给他留!” “放着俺来!鸡蛋黄俺都给他摇散喽!” “俺来!见了蚂蚁窝俺都给他掏了!” …… 武将们群情汹涌,都想抢这一轮白捡的战功。 “……唔。”老朱却陷入了沉思。“老邓说的有理。万一天德做事不稳妥,给留了活口……” “不行,还是咱御驾亲征……” 这话一出,文官们也坐不住了。 “陛下!”李善长等人直接给老朱跪了。 “御驾亲征,劳民伤财,户部已无太多余粮……” “去特娘的劳民伤财!”老朱怒吼。“老子就算把国库熬干了。” “也非要平了那狗屁建州女真不可!” 一群人都震惊了。陛下的怨念,竟如此深重? 这建州女真,是刨了老朱家的祖坟了? “老哥哥!”却是老朱的老兄弟汤和出列了。“小小建州女真,不值得劳动哥哥。” “便让我老汤去吧!我必定和老徐一起,平灭建州女真!” “绝对让他们死光死绝!” “……行吧。”背着手犹豫了良久,老朱终于松口了。 “老汤你做事谨慎,你和天德搭伙,应该没啥问题。” “那你和天德,务必将那建州女真清扫干净。” “唔……老邓,常升……”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的手往武将勋贵群里一划拉。“伱们几个,也一并去!” “务必给天德查好缺,补好漏,一个也别放跑了!” “是!” “得嘞!” “陛下放心,您就瞧好着吧!” 那些以为自己没捞着出征资格的武将们,见老朱改口,个个惊喜莫名。纷纷狠狠的一抱拳,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然后跟着汤和邓愈去了。 眼睛里,都冒着兴奋的凶光。 建州女真是吧,你的亲亲爷爷们来了! 李善长、刘伯温等人都无语的抽了抽嘴角。灭个三五万人的小部落,居然出动了大明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将…… 这等级的天团一出,天下间谁顶得住? 比蒙元的牌面还大。 建州女真拢共才几万人,哪够这些杀坯分的…… 第23章 三国演义 谨身殿。挥退了一脸懵逼的文官和侍卫们,殿里只剩下老朱夫妻和太子一家三口。 “父皇。”太子朱标依然一脸懵逼。“那建州女真,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惹得您这般龙颜大怒?” “甚至不惜代价,派出那么多大将要将其犁庭扫穴。” “我大明乃华夏大国,对待此等番邦部落,正该以礼相待,以德服人。方显我大国气量。又何必……”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个屁!”老朱狠狠的呸了一口。 “那就是个白眼狼!”老朱看着这个儿子。以往觉得这儿子温文尔雅,是個上佳的守成之君。今天却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那种白眼狼,你要是还想以德服人,等哪一天你病了,虚弱了。” “他们就会跳起来,咬下你的一块肉,甚至取你而代之!” “对付这种白眼狼,最好的方式就是揍它!揍疼它!让他世世代代的怕你!他才会变成一只乖巧的狗!” “要是有能力,懒得麻烦,那就弄死它!” “只有死狼,才不会咬人!” 老朱狠狠一握拳。朱标被他说的面色一白,脸上神色却不是太认同的样子。 马皇后静静在旁边看着。脑海中突然想起,小五儿朱肃对他说过的话。 “大哥是太子,他去学做臣子才该学的学问,这样真的好吗?” 之前觉得小五儿,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的话并没往心里去。 但现在,知道了他是穿越者,马皇后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莫非,跟着那些大儒,学不成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 眼见太子还想追问,马皇后忙拉住了儿子。 “标儿。这事儿你父皇做得对。” “伱且听娘说。” 说着,将朱肃自曝自己是穿越者,准确预料北征战况的事,以及昨夜告知朱元璋明末惨状的事,统统告诉了朱标。 这是老朱夫妻两,一早就商量好了的。标儿是大明的太子,这事儿即使要瞒着,也不能瞒着标儿。 “这……这……” “怎么可能!” 朱标惊的后退两步。“五弟他,来自于六百多年后的未来?” “我大明朝,被建州女真夺了江山?”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朱一挥龙袍。全然忘了一开始他也完全不信。 “你是他的亲哥哥,五年前老五病好之后,有哪些异状,你莫非一点也不知道?” 被老朱这么一说,朱标顿时想起一桩事儿来。 他曾经无意间,在屋外听到老五给妹妹临安公主说书。说的,是汉末三国时,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故事。 当时他听老五说的精彩,便静静听了一会,后来才进屋,问老五是哪听来的这好话本儿。 老五当时说,这话本儿是一个叫罗贯中的人所著,叫《三国演义》。因为内容实在有趣,朱标便上了心,还特地问过旁人,认不认识罗贯中这位大才。 后来才得知,这位罗贯中原先是张士诚帐下幕僚,张士诚败亡之后,罗贯中便归隐山林,再不出仕了。 而罗贯中,确实写了一本叫做《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书。 只是,据他所知,那本书,至今才写了十二卷! 而五弟朱肃,已经能说出后面六出祁山的内容了! 想到这个,朱标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么说,老五他,真的是来自未来? “标儿?”马皇后见朱标面色怔然,温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朱标回过神,赶紧将这事告知了老朱和马皇后。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老朱哈哈笑道。“看来,老五果然是穿越者无疑了!” 这更坚定了他昨晚发誓要建立万世不易之大明的决心。他大步向前:“走!去寻老五!” “关于这大明,咱还有好多事儿,要彻彻底底的问问他!” …… 朱肃一大早还在奢望着,老朱会不会言而有信,记起了和他的约定,找人来传旨让他不用去大本堂了。 然而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了许久,始终没见到传旨的太监,这让他心中大失所望。 可又不敢无故旷课,毕竟老朱家的家法,那可狠着呢! 这时候就真把自己当王爷,摆起了王爷的谱儿,老朱的厚底金丝龙靴分分钟教你做人! 不由得又有些丧气。自己混的这么惨,已经是穿越者之耻了。其他哪个穿越者穿越之后,不是拿着系统打天下,一路装逼到结局? 自己没系统不说,摊派穿越者身份,老朱还不太信…… 丢人啊! 正在大本堂听着宋老夫子的论语昏昏欲睡,忽然眼角一道期盼已久的人影,瞬间让朱肃精神了起来。 二虎!虎哥! 你可算是来了! “宋大人。陛下有旨。” “命五殿下即可往乾清宫陛见!” 二虎难听的嗓音,此刻在朱肃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我这就去!” 朱肃立刻站起身,还没等宋老夫子反应过来,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留下宋濂,以及朱老二朱老三朱老四他们面面相觑。 这老五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接连两天,被父皇抓到了乾清宫去? 而且他还一副高兴的样子……莫非,是父皇偷偷给他开小灶了? 脑补着老朱和老五在乾清宫,躲着斋戒的宫人偷偷烤肉吃的模样,朱老二瞬间流出了口水。 不不不,要是和父皇一起烤肉,那还不如不吃! 在他们这些皇子的眼中,老爹朱元璋可不是什么慈父,反而是极为可怕的洪荒凶兽呢。 …… 来乾清宫是马皇后的意思。本来,老朱是打算直接去朱肃的小院里等他的。 但马皇后考虑的更深些,她觉得皇子们的院子也住着贴身的内侍,人多眼杂的。不如到皇帝的寝殿乾清宫去。 乾清宫宫禁森严,隔音也好。说这些密事,不怕被人听了去。 是以他们一家三口,便来到了乾清宫候着朱肃。等朱肃来时,便看到昨日被老朱砍烂的那张案几已经不见,空荡荡的殿里摆了一张大圆桌,老朱、马皇后、朱标三人,正坐在桌前等他。见他进来,大哥朱标连忙招手,示意他坐到给他留的那张空椅子上。 “收拾的还挺快的。”朱肃不由在内心赞叹宫女太监们的工作速度。只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桌前,总有种坐不下去的感觉。 他们这些皇子们都知道,在老朱心里,只有太子朱标,那才是最亲最亲的亲亲儿子。老朱马皇后还有太子,这三个人,才是老朱心里最珍贵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其他孩子,始终是隔了一层。 “愣着干嘛。”朱标站起身,拉着自己的五弟坐下。“莫要浪费了时间。哥哥心里一肚子的疑问,想要细细问你。” “是。见过父皇,见过母后。”朱肃依言坐下。单独面对老朱时,他还能半开玩笑着叫他爹。现在他的老婆孩子都在,朱肃反而有些叫不出口了。 “昨晚的事,咱已经和你母后,还有你大哥说过了。”老朱没有关注五儿子的异常,反而是马皇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大哥想亲自问问你,你告诉他,崇祯,是不是就是咱大明最后的亡国之君?” “是。”朱肃点了点头。其实后面还有南明小朝廷来的,不过天子守着的国门都丢了,说崇祯亡了国也没毛病。 三人神色都是一黯。老朱叹道:“哎,可惜了这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朱肃微微撇了撇嘴。崇祯虽然刚烈,但可称不上这一个“好”字。 他要是算是好皇帝,那么卢象升、孙传庭、孙承宗等人表示有话说。 应该是自己昨天说的太感性,以及那一封悲壮的遗诏,再加上老朱对这个“孝子贤孙”的子孙滤镜,故而在老朱眼中,崇祯这才变成了一个“好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和堡宗、嘉靖、天启这几个人才比,崇祯确实算是好孩子了。 毕竟,他只是缺少了相应的教育,又被人给蒙惨了而已。出发点还是好的。 第24章 三百年魔咒 “五弟。”朱标再次开口了。“那么,最后夺了我大明江山的,真是那个什么建州女真?” “是。”朱肃再次点点头。 “虽然大明京城,是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攻破的。但是最后捡了便宜的,确实是建州女真那伙人。” “他们入寇中原后,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不止将汉民视为自家奴才,逼他们剃发易服,还一手造就了许多屠城惨案。”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更是令我华夏文明倒退百年,从此沦为列强鱼肉。” “说起来,他们还是被我们大明的恩泽喂大的呢!” 砰!年轻气盛的朱标一拳砸在了桌上,怒声道:“区区蛮夷,竟恩将仇报!” “方才,我竟还觉得父皇无故兴兵,太过了些。” “现在,我只恨我没有亲自请战,亲手将此獠灭族,以雪心头之恨!” 这话老朱听着可就熨帖了。看来自己选上的大儿子,还没有太过迂腐。 “咱就和你说,那些蛮夷都是白眼狼吧?” “那些迂夫子以德服人那一套,没用!” “要是有用,大宋朝那些夫子们,早就把蒙元给说退兵了!” 老朱这话说得在理!朱肃暗暗给老朱竖了个大拇指。论到以德服人,谁能及的过大送朝啊? 连皇帝都送给人家当果体舞郎了,也没见人大金蒙古痛哭流涕痛改前非。 “父皇今早,已经兴兵去平灭建州女真了?”老朱这行动够快的啊。北征刚输呢,这就再度兴兵了? “蒙元那边,不会借机南下吧?” 要是因为自己说了几句话,导致历史轨迹发生改变,北边元明局势恶化,那朱肃可担不起这责任。 想躺平,就得先保证大明蒸蒸日上啊! “无妨,借他两个胆儿!”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王保保也没在天德手里讨到好。而且据你所说,他们对文忠那一路的围剿也没成功。” “此时正是他们士气低下的时候,听到咱大明再度出兵,元朝皇帝召集残兵自保都来不及!” “还敢来咱大明撩虎须?” 说着,老朱恶趣味的笑了两声。 “正好,也能顺便吓唬吓唬元庭那個娃娃皇帝,让他安分几年!” 朱肃看着便宜老爹,总觉得老朱粗豪外表下,藏着一颗老奸巨猾的心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说没问题,估计就真没问题了。毕竟论到战略眼光,洪武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当世之最。 比徐达、王保保等一流名将还强上三分。 朱元璋朱标又细细向朱肃打听了建州女真的事,得知建州女真前身确实是胡里改、托温、斡朵里三部之后,父子二人皆松了口气。 没屠错人就行! 虽然屠错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来一遍就是了。 “老五。”确认了建州女真的问题,老朱自觉给后人补上了一个窟窿,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他看着朱肃,道:“昨儿咱爷俩聊的时候,咱气怒攻心,也没往细里去问。” “今天,你就给咱和你大哥细细说说,这好好一个大明朝,究竟是为什么会亡了的。” “一条条一桩桩,有哪些地方出了毛病,都给咱说出来!” 说着,期盼的看着朱肃。 朱标也是神情一震,对啊!现在有了五弟这个穿越者,只要知道大明日后出了什么毛病,爹和我事先补上不就行了吗? 照方抓药,还不容易? 总能将大明打造的固若金汤! “呃……”朱肃有些为难。大明的毛病?那可多了去了。 展开来说,那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想了想,朱肃开口道:“父皇,您是想,把那些毛病都堵上,创造一个万世不易的大明朝吗?” “那可不。”说到这,老朱果断来劲了。 “咱也不瞒你们,其实,咱从建国那天开始就在思考,到底用什么样万全的法子,才能保证我大明万世不易。” “咱觉得,就得百姓安分了,大明才能万世不易!” 老朱站起身来,拿着白玉如意开始边说边走。 “荀子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爹这话说得对。”朱标赞道。 “哎,咱那时候也不知道唐太宗说的啥。”老朱面有得色的一挥手。“只是咱和其他皇帝都不一样。咱老朱家,是从百姓起来的!” “咱深切的知道,百姓不安分,那就要改天换地!” “远的不说,要是咱在凤阳还有口饭吃,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特奶奶的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打天下?” 朱标、朱肃纷纷点头。朱肃暗道,老朱这话说得在理。能躺平了过日子,给个皇帝当也不换啊! 当然,后宫三千佳丽也很香就是了。不过那一堆奏折公文还有天天盯着你私生活的白胡子文官就敬谢不敏。 “咱和刘先生、李先生讨论了许多回,最后啊,就想着给大明定一个万世不易的制度!”老朱神情有些骄傲。 “咱制定户籍,将百姓分为民户、军户、匠户,又想着让百姓各安其业,各居其户,莫要四处流窜,惹是生非。又着人丈量田亩,制定鱼鳞册。然后咱惩治贪官,让官员不敢欺凌百姓。这样,足以保证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令我大明永远昌盛。” 这就是老朱的理想化做法了。他希望通过限制百姓的行动,制定户籍制度,让大明永永远远维持现状:村人永远是村人,匠户世代是匠户。还用路引制度限定了百姓的行动范围:百姓永远无法离开家乡,想要离乡,必须向府衙说明情况,并开具路引,限期返回。这样,整个国家就会陷入一种近似于停滞的状态,世世代代,都是一般的模样。 但是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错的:匠户的儿子不一定适合做木工活,村人也可能失去土地被迫背井离乡。军户的后人不一定会愿意打仗,华夏大地更不可能一直维持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父皇。”朱肃忍不住开口了。“您可听说过,皇朝的三百年魔咒吗?” “三百年魔咒?”老朱一呆。“那是什么?” 看来这个时代,还没人总结出类似的东西。朱肃正色道:“所谓的三百年魔咒,就是我华夏皇朝,无论如何都无法传承超过三百年之久。” “这个魔咒,几乎是所有王朝,都无法破除的一道阴云!” 第25章 天道轮回 “你说,无法破除?” 想到依老五所说,自己的大明也只有两百七十多年。老朱脸色一白。 “五弟,不对吧?”到底是太子朱标读的书多些。 “上古之时,夏朝曾存在五百年,商朝亦有六百年。周朝更是绵延了八百年之久。” “便说汉朝,亦存续了四百零七年。为何说这三百年是个魔咒?” “夏商周那是上古时代的事了。”朱肃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君王,说白了就是个部落首领,靠着底下的小弟们给面子,才能勉强维持地位这样。和现在的皇帝不是一回事儿。” “周朝倒是有八百年了,但是春秋战国时期,那么多诸侯国,听他周王的话吗?” 朱标心说也是。“可大汉朝……” “大汉朝中间可是断过的。”朱肃道。“西汉和东汉,那可不是一回事。说白了,只是后面那个汉的皇帝,恰巧姓了刘而已。” 这也没毛病。照这么一想,确实没一個皇朝能超过三百年的。 朱标不禁毛骨悚然。 “莫非,这是上天的旨意不成?”他问朱肃。“是上天,不欲这世间皇朝,超过这三百年之数?” “什么上天不上天的,哥你想太多了。”朱肃无语的摆了摆手。“这最多就是某种历史规律,哪儿那么玄乎。” “哦?”朱元璋听出了重点。“这么说,你知道这规律是什么了?” 皇朝灭亡的规律!若知晓了这规律,再反推之,那岂不是说,只要破除了这规律,就能走出这三百年一轮回的魔咒? “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也只能参详参详。”朱肃道,心说知乎起点各路大神保佑,我要用你们在网络上灌水的那些知识,来忽悠鼎鼎大名的洪武大帝了! “在后世,一般认为有两种原因。”朱肃伸出两根手指头。朱标、朱元璋、连带着马皇后,都面色肃然,一脸认真的听着这个年方十余岁的五儿子吹牛伯夷。 “第一种原因,土地兼并论。” “土地兼并?”老朱皱了皱眉头。 “嗯。”朱肃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朱元璋:“父皇,您刚刚也说了,要是有一口饭吃,您也不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 “那么,咱又是为什么,没有饭吃的呢?” “那还能是为什么!”说到这,老朱就咬牙切齿。“还不是元庭那些狗官,逼得我们老百姓没活路!” “你大祖、大祖母,都是被那些狗官逼捐逼税,给逼死了的!” 呃,这个剧本不太对啊。朱肃暗暗汗了一个,继续引导道:“那么爹,咱家为什么之前还扛的下去,到了大祖那时候,却被逼得扛不住了呢?” “之前咱家多少还有点田产,卖给了刘地主支应了些时日……”老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田?” “对!”朱肃点点头。“因为田,全部到了地主的手中!” “正是因为老百姓没了田,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只能拼命!” “大明后来的那些农民军,也大多是这种情况。” “可是,爹也划定了鱼鳞册……”朱标却依然还懵着。 “那玩意儿没用!”老朱烦躁的摆摆手。继军户制度之后,他再度发现自己又一个制度的缺陷。 “那些士绅,有的是办法让百姓卖田卖产。” 可不是,自己家里在前元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天灾人祸,主动将田卖给了刘地主应急? 自己还给刘地主放过牛呢! 现在想来,那些地主和税吏,可不就是狼狈为奸?税吏逼税,地主这才好趁人之危,将那些田亩统统低价买到自己的手中! “所以这种观点认为。”朱肃继续说道。“所谓的王朝轮回,其实就是土地分配的一次次兼并与再分配。” “地主或能免税、或有权势让税吏不敢征税。而国家的粮税,只能由少部分自由农承担。” “若有天灾人祸,自由农则入不敷出,只能将土地卖给地主以求有个活路。于是地主手中土地更多。农民则沦为佃户。” “如此慢慢恶性循环,直到国家土地大部分被地主占据。百姓没有希望,此时再有人登高一呼……” 这番话一出,老朱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场景,说的不就是元末的时候吗? 他和马皇后对视一眼,这对经历过元末局势的夫妻两,不由暗暗惊心。 “说白了,就是土地分配不均的问题。”朱肃总结。 “那王朝初期,为何又总能国泰民安?”朱标问道。“土地统共就那么多,为什么到了王朝初,就又够分……” 他啊了一声,已经反应了过来。 朱肃叹了一口气。“还能为什么,‘天下户口,几亡近半’。类似这种描述,在史书中不少见吧。” “现在咱们的大明,不也是这样么。” 老朱心里一沉。按这样的说法,这几年自己洋洋自得的国泰民安,只是因为战乱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他也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心里知道,老五的这个论断,是对的。 人心思定……史书虽只有寥寥数语,但背后昭示的是这片华夏大地上,死了实在太多的人啊! 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兄弟,此刻已经成为皇帝的朱重八,竟然觉得鼻头微酸…… “咱记下了。”老朱赶忙说道,生怕被自家老婆孩子看到自己哭鼻子的糗样。“老大,伱回头去查查史书,看一看,历朝历代亡国的原因里,是不是都有这一条。” “回头,咱爷两想想办法,用两代人的力量,彻底杜绝这劳什子土地兼并!” “是。”朱标高声应是。其实也不必查了,他已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实,历朝历代亡国之前,都能找到类似“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记载。 只是之前,从未将这些与“王朝轮回”联系在一起。 有钱人嘛,什么年代没有?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什么?”老朱问朱肃道。“一并说。咱想法子一并料理了!” “另一个么……”朱肃心说这个可比土地兼并论复杂多了。“另一个原因,大明在未来可是深受其害……” “那就是,” “天!道!轮!回!” 第26章 小冰河 “天道轮回?” 老朱夫妻加太子朱标,顿时都被镇住了。 朱标年纪毕竟轻些,还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听到这么有伯夷格的四个字,脸色甚至都白了白。 “天道?” “五弟你不是说,没有什么上天不上天的吗?” 天道这种字眼,听上去就感觉无可违逆啊! “这个嘛,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这样。”见自己一语惊四座,朱肃暗想皮一下果然很开心。怪不得古代那些说客一张口,往往就要先大笑三声,然后来一句‘将军死到临头尚不自知’云云。 吓唬人果然会有快感啊。 不过干货还是要给的。朱老五端起茶水润了润喉,这才悠悠的道:“大哥,你跟着李先生学史,可曾注意过,这天下有历史记载的千年以来,气候如何?” “气候?”朱标一愣。随后眉头微皱:“五弟莫非,是想搬出汉儒天人感应之说?” “依为兄看,天灾实乃天数,又与朝代更迭何碍?唐太宗何等雄主,贞观年间亦有蝗灾现世。父皇功业前无古人,然中都亦有冰雹。” “若是国家强盛,纵使国有大灾,亦可调度得当,安稳度过!” 听了大儿子的话,朱元璋默默点头。心说标儿还是晓得轻重的,没给那些先生忽悠瘸了去。 臣子可以信什么天人感应。但皇帝,是万万不能信这一套的! “大哥此言甚是。”朱肃也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但是,要是连续十年大灾、二十年大灾、乃至数百年大灾呢?” “数百年?”朱标懵了,不信道:“怎么可能?” “老五,你是说……”老朱却是眉头一皱。他想到了之前朱肃说的,崇祯年前的种种天灾…… “咱大明将来,会有持续数百年的大灾?” “嗯。”朱肃对老朱点了点头。随后自顾自道:“大明朝末期,正好撞上了后世鼎鼎大名的‘小冰河时期’,连续百年,气温持续降低。” “气温降低,也算大灾?也能称得上天道?”老朱一脸的不信。他刚才还以为,是连续数百年干旱洪涝这种大灾害呢。 但只是降降温,算什么大事? “气温降低,只是其中一个容易发现的特征而已。”朱肃无法向古人解释什么是板块运动、什么是气候变迁与封建王朝的盛衰。 当然,主要是懒。 于是,他选择了最浅显易懂的方式对老朱道:“您别小看了气温。我问您,若是我大明北边的气候越来越冷,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冷。对我大明北方千千万万的农民来说,会怎样?” “农民?”老朱一愣,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粮会减产?” “不是减产,是绝收!”朱肃摇摇头。 “这么严重?”朱标震惊道。 “恐怕,比大哥你想的还更严重。”朱肃道。“大明景泰五年,扬州五月飞雪,冻死树木花草无数。当年七月,又下了一场大雪。地面雪厚,足有三尺。” “扬州都是如此,更别提北方了。你说,这样的天气,粮田能不绝收嘛。” “……”朱标说不出话了。老朱也震惊的和马皇后对视一眼。他也没想到,气温竟然会降低到了这個地步。 扬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啊! 飘雪就够惊人的了。竟然还雪厚三尺,冻死树木花草无数? 他开始正色起来,再也不觉得这所谓的“小冰河时期”,只是添件衣服就能解决的小事。 “大明末期。北方良田几乎十不存一。南方田垄,又多为世家大族所把持。”朱肃继续道。 “北方百姓衣食无着,只得沦为流民。南方百姓无田无产,一遇兵灾,只有被裹挟的份。” “朝廷也被天灾等因素拖垮,财政紧缺。” “上层再屡出昏招。崇祯年间,就是因为崇祯向早已走投无路的良民百姓,三征辽饷,彻底败坏了大明最后一丝国运。” “李自成这才趁势而起,成为了捅向大明心脏的那一把尖刀!” “什么?”老朱站了起来。“向已经遭灾的百姓,加征辽饷?” “还征了三回?” 他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自己就是被元庭这样逼反的,又岂会不知,这样做的结果会是如何? 不给百姓路走,百姓就会和朝廷拼命! “崇祯那孩子,竟然做了这种事?”老朱瞪大了眼睛。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无视了气候变化,所引起的灾情。”朱肃呵了一声。“他虽然有重振河山之心,但毕竟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 “眼高手低,也是正常。” 老朱颓丧的坐了下来。他也没想到,后世的大明皇帝,竟昏庸到了这等地步。 他这个朱家老祖宗,就是这么被人害的没路走的啊!不想两百余年之后,他朱元璋的后人,竟然成了老朱昔日最为痛恨的加害者! 还因此丢掉了江山! “我们还是继续说小冰河吧。”朱肃扯开话题道。“气温降低其实只是最显著的特征,因为种种原因,小冰河时期,还会伴生各种各样的天灾。” “如洪涝、干旱、蝗害,都会在小冰河时期频发。而且,这一时期,还会发生一项极为重要的兵祸!” “伱是说。”老朱眼里精光闪动。“北方!” “对!”朱肃忍不住在心里给老朱伸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洪武大帝,自己才说初一,他便知道了十五了! “兵祸?”朱标有些疑惑。转头问老朱道:“父皇,为何?” “痴儿。”老朱面色严肃。“你说,咱们大明都冷成这样了。那北方的那些家伙,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儿?” “啊!”朱标也明白了。 江南都飘雪了,北方的游牧民族那些地儿,恐怕更是,冷成了冰窟窿! 那样冷的天气,莫说他们的牛羊草场,便是人,只怕也得冷死无数! 北边活不下去了,游牧民族会做什么? 南侵!南侵!只有南侵! 只怕,小冰河时期的那些游牧民族,比现在让大明如临大敌的蒙元,还要更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只有疯狂的往南,冲进大明朝,抢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他们才有活路! “北边,果然是咱大明的心腹大患!”老朱眼里,再次流露出如同猛虎一般的凶光。 第27章 礼不可废 “上天啊,我大明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一向温文尔雅的朱标,此时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父皇与各位叔伯含辛茹苦,驱逐蒙元,这才重振了我汉家河山。” “为何要送来这‘小冰河’,让我大明蒙受此等苦楚?” “大哥何必怨愤。”朱肃道。“先贤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上天又哪里是针对我大明朝一个?” “我刚刚说了,‘天道轮回’。这不过是上天运转的一种规律罢了。” “后世曾有学者,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气候的变化,往往是以百年甚至千年为单位,周期性变动的。” “往往温度适宜多长时间,之后就会冷多长时间。如此周而复始。” “而且,这个周期,和我们中原王朝的变迁,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肃放低了声音,明明还只是十来岁的孩童,此刻给朱元璋他们的感觉,却彷如一個深沉的智者。 “便由辽东来说。隋末天下大乱之时,辽东尚属苦寒之地。” “但等到唐朝开元盛世之时,辽东已有了万顷良田。” 老朱眼神看向了朱标,意思是是否有此记载。朱标看着他征询的眼光,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昔日先生们教到此节时,只说是鞑虏不事生产,浪费了好地方。等到唐时据有了辽东,这才将这些良田开垦了出来。 他也便这么信了。 哪里又曾想过,这是气候的缘故! 真当那些辽民都是懒汉,宁愿饿死,也不懂得开荒种地吗? 还不是因为天气寒冷,根本种不活! “……肃儿,你的意思是说,盛世,往往是在气候温润之时。” “而乱世,则多有气温骤降?” 一直默默听着的马皇后,突然总结道。 “是,就是这样的道理!” 朱肃道。“也正是因此,所谓‘三百年魔咒’,其实就是因为气候变化的周期,往往就是三百年。” “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查阅史书。但凡神州有难,大都是气温骤降之时。” “气候引起灾难,灾难引发饥荒,同时也导致了外敌的入侵。” “很少有王朝,能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存续下来。” “……怪不得每逢盛世,史书上总有‘风调雨顺’之说。”朱标摇头自嘲道。“可笑我以往从未在意,以为只是套词,却未曾想过,这四字,竟是与王朝兴衰息息相关……” “听五弟一席话,却是更胜读十年书!”朱标突然一振衣袖,竟起身毕恭毕敬的对朱肃鞠了一躬。“五弟,还请受为兄一拜!”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朱肃赶紧躲开。这大哥可是老朱的心尖尖。自己受了他的礼,老朱又要打自己屁股可咋办。 “老五,你就受着吧。”却是老朱在一旁发话了。“莫说是你大哥,咱做皇上这么多年,也从没想过,区区天候,田土,竟然有如此大的学问。” 听完朱肃所说的这两个论断,他感觉一刻都坐不住了。心直接飞到了东阁,恨不得立刻拟出办法,破了这两个在未来束缚大明的“魔咒”。 他素来是个急性子,心里这么想,身体便也站了起来。“咱这就去东阁,寻大臣们议一议,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妥善的法子。” “老五,老规矩,今儿的在这谈话,除了咱们这四个,谁都不许说。” “妹子,咱先去了。中午的午膳,就不回来吃了。”说着,风风火火就往外走。 “爹,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朱标忙也站起身,跟在老朱的身后。 “啊,等等……”朱肃也站了起来。“父皇,大本堂……” 说了快一早上,嘴都说的干了,刚要提点要求的时候怎么就走了? 小爷我不想再去大本堂受罪了啊! “肃儿,先莫去扰你爹爹。”马皇后拉住了他。“他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一刻也不能等。” “更何况,昨晚他情绪不佳,折子尚没批完。今儿只怕谨身殿的折子更堆成山了。” “先让他把事做完吧。” “可是,母后……” “什么母后。”马皇后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叫娘!都是自家人,不兴这些繁文缛节。” 她早发现了,在标儿面前,自己的这些孩子,都是叫自己和重八“父皇,母后”的。 虽说礼不可废。但这样,总让她觉得膈应。 她又何尝没发现,方才朱肃刚进殿时,眼角的那一份不自在? 重八什么都好,就是对标儿,确实是偏心了些。 虽然,对其他儿子,他也并非全不关心,但面上,也确实比对大儿子朱标,更严厉了数倍。 这是取祸之道啊…… 马皇后眼中闪过几分忧虑。 日后,确认了自己在意的那件事之后,还当找机会,问问自己这些孩子们的事…… …… 老朱刚出乾清宫,便大声唤来了二虎,要他亲往韩国公、诚意伯二人府上,将李善长、刘伯温喊来。 然后便带着太子,父子两风风火火的奔往东阁。 “陛下。”很快,李善长和刘伯温两人便到了。可怜这两老兄弟,一大早被老朱叫起来进了宫,气喘吁吁的回到家刚吃了顿饭,还没来得及躺下补会儿觉,就又被二虎火急火燎给请了来。 他两可是文官啊,可不像老朱这种粗汉,身体又强又猛,火力还大,一宿不睡也不带困的。 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哪儿经得起这样折腾? 但人家现在是皇帝,且这些年来,越发深不可测了。两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见二虎亲自来召,勉强按耐住一颗惶恐的心,紧赶慢赶就进宫来了。 生怕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被老朱抓住了辫子。 幸好,老朱的态度倒挺和善,见了二人,便向二人招手。“哦,两位先生来了啊。” “快来,咱这里,正有东西要给伱两看!” 此时的东阁御案,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典册。书册之多,几乎把老朱和太子父子两埋在了典籍里。要不是太子起身向他们两行礼,他们两都没发现太子也在这里呢! “太子殿下也在啊。”听老朱用私底下的称呼叫自己,两人知道这算私下会晤,不属于正式朝见,便也放松了些。李善长疑惑道:“不知上位呼唤老臣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话先莫说,两位先生,快来。” “这些,是宫里存着的,从大唐神功年间,到我洪武年间各地的地方志,以及其他各种史料。” “你们来帮着查查,从唐时到现在,这天下的气温,是否真的降低了!” “气温?”李善长和刘伯温对视一眼,都有些懵逼。 咱们的皇帝陛下,早上的时候刚整出个什么建州女真,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就又关心起天下气温变化的问题了? 是生活太安逸了,还是下面递上来的奏折太少了? 第28章 三百年! “父皇,我这有一些发现。”却是朱标开了口。 “您瞧,这是我在《酉阳杂俎》中找到的记载。”说着,朱标将一本书捧到了朱元璋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段落。 “其上说,大唐天宝年间,唐宫之中尚有柑橘丰收。” “天宝年间,唐玄宗以洛阳为都。彼时的洛阳还能种出柑橘,而今日之洛阳,早就产不出柑橘了。” “唔。”老朱的面容严峻了几分。 “还有。”朱标继续道,拿出了另一本书籍。 “儿臣查阅了唐时太史局的记录。您看。” “玄宗在位时,长安至少有十九年冬日无雪。” “而我大明如今,长安城那是年年飘雪。若是哪年没雪,反倒算是稀奇了。” 老朱的脸色更难看了。李善长一脸懵逼,刘伯温若有所思。 “上位,这长安飘不飘雪……又能如何啊?” 李善长开口问道。 “李先生还没发现吗。”朱元璋的语气有些不耐。“这天下,是越来越冷了。” “呃……” 李善长依旧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区区天气如此在意。 但老朱语气不善,他便也没有追问。只是宽慰老朱道:“依老臣看,这天候时冷时暖,也是寻常。唐时长安比如今暖,那也不过只是一阵而已。” “我大明得天之佑,今后天气,必定会比唐时更加风调雨顺。上位大可不必介怀。” “这可未必。”却是沉思着的刘伯温,打断了李善长的话。 他抬起头,向朱元璋拱了拱手:“上位,这天下天气越加寒冷,只怕确有其事。” “臣记得,玄宗时蜀中盛产荔枝。诗人杜牧有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所言的,便是唐玄宗从蜀中运来荔枝的场景。” “而过了几年,蜀中荔枝竟无法生长。到我大明如今,荔枝早已退至了更南边的岭南生产。” “五代时,郭彦威起兵取刘知远天下,时值八月,黄河为冰雪所冻,刘氏依为天险的大河,竟成为坦途。” “无独有偶,宋时金国之乱,金兀术领大军北临黄河,那时亦是八月。突然天降大雪,黄河再冻,金兀术大军安然渡过黄河,方有了靖康之变!” 刘伯温如数家珍,这桩桩件件,竟比直接翻找史书还要清楚。朱元璋不自禁的上前两步,朱标更是放下了手中书本,咬住了下唇。 李善长还是疑惑,他看向刘伯温,只觉得满脑袋都是问号。上位在这查气候不务正业,你刘伯温搁着填什么乱? 怎么还在这给上位找起了论据、陪着一起胡闹起来了? “韩国公还没看明白吗。” 刘伯温叹了一口气。 “这气温,自唐时玄宗年间大降,而后五代之时又降,及至靖康之时再降!” “而这三次降温,分别对应着安史之乱、五代乱世、靖康之变!” “啊!”李善长这才如梦初醒,整张脸惊的煞白起来。 刘伯温虽猜出了朱家父子查气温的用意,但此时,他的心中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此前无人注意过的这气温,竟然昭示着天下的兴衰! 朱元璋虽不喜谶纬之学,但刘伯温,其实是精通风水相术、谶纬之学的。他曾以毕生所学推演大明国运,然而谶纬始终是逆天之学,并不能真正的知晓过去未来。他竭尽所能,也只能推断出一个似是而非而已。 但这时他方意识到,这天下国运的流转,竟是和气候的变化,息息相关! 气温低则紫薇暗,气温高则国运盛。 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风水相术,竟还抵不过陛下今日偶然一言! 他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进言陛下增兵长城,陛下初时意动,但不过一夜之后,似乎便笃定了北征大军主力仍存一般,否决了增兵长城的提案。 今早,又急哄哄的召集百官,要平灭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建州女真。 这些异常联系到一起,刘伯温霎时一惊。 莫非……陛下这几日,发现了一個学究天人、通晓阴阳、能知过去未来的高人? 这个高人,指点了陛下北征大军虽败却主力尚在、建州女真日后为大明心腹之患。 然后现在,又以天候算出了这大明的国运,即将重现五代之乱局? “陛下!”想到这,刘伯温急忙问道:“陛下查阅典籍,莫非,是想验证这气温,与天下乱世是否相关?” “我大明,气温即将大降吗?” “可不是。”老朱烦躁的把手上的书一丢。刘伯温学富五车,他都已经佐证了这气候与天下大乱有联系,那这些史书,自然也不必看了。 老五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咱得知,这天下的气温,将大大降低。” “届时,这天下,只怕要连续遭好几年的灾!” 想起朱肃所形容的明末惨剧,朱元璋狠狠的握一握拳。 “果然是有高人指点!”刘伯温心下暗道。若是没有高人,陛下又是从何处突然得知? 他心中微微振奋,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此等高人大才存世! 当想方设法,求教于此人! “这……”李善长也是惊讶无比。皇上竟有了此等能耐,能预知灾情? 刚刚已经在老朱面前失了一城,是以他现在忙表态道:“上位勿忧,竟然已知道了这天下即将遭灾,咱们早做准备也就是了。” “凡遇大灾,所重莫不过粮草。只需粮草齐备,以我大明之盛,天下必能安如泰山。” “还请上位告知,这天下即将受灾几年。” “我等也好预先筹谋,建起仓库。按年备好救灾粮草,自然可保我大明百姓无虞。” “必不会让五代之乱等惨剧,发生于我大明!” “……”老朱瞥了他一眼。想到朱肃方才说的,一股无力感顿时袭上他的肩头。 “三百年。” 低沉的声音从龙椅上传出。 “……什么?”李善长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侧了侧身子。“上位能否再说一遍。臣年老体衰,听得不甚清楚……” “三百年!咱说!三百年!” 老朱恨恨的站起身。 “气温会连续下降三百年,而咱的大明,也将要持续受灾三百年!三百年!” 这回听得清楚无比,但李善长却整个人都听傻了。 三百年? 谁家粮仓,能囤上足够吃三百年的粮食? 第29章 犹疑 李善长讷讷无言,刘伯温与朱元璋父子,也分别想着心底的事。东阁的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才传来老朱斩钉截铁的声音: “改!咱非得想尽办法,让大明安然度过这百年大灾,传诸千秋万达不可!” “今日让你二人来,是想请你二人给帮着参详参详,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多多生产粮食,给日后先备着的。” “还有,刘先生,咱们在洪武初年拟定的那‘军户制’,只怕是不成。” “还需商议商议,争取改出个万全的办法才成!” 刘伯温闻言一愣。那军户制,不是被你盛赞“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善政吗?怎么现在又要改了? 但马上又恍然了。只怕,又是那高人指点,说出了军户制日后的不足。 “好厉害的高人。”刘伯温心底惊叹。那军户制呈上去之前,自己和一群官员那是议了又议,改了又改,自以为是能传诸万世的良法。 却不想,那高人几日之间,就让陛下决定了更改军户制的决心。 这必是其看出了军户制之害,对陛下分说了军户制的弊端,甚至是先行算出了军户制在日后所引起的乱局。这才让本无比自负的陛下朝令夕改,下定决心要未雨绸缪。 刘伯温对那高人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偷偷查看朱元璋脸色,看出了朱元璋没有主动说明的意思,便也勉强压下了好奇心。 陛下心绪不佳,此时不宜发问。 等到日后,慢慢旁敲侧击,也就是了…… …… 话分两头,不说君臣四人在东阁,就大明朝的未来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先说朱肃这边。 被马皇后留住之后,马皇后破天荒的亲自下厨,给朱肃弄了些吃的。这几天宫里摆祭,朱老五的嘴里本就快淡出鸟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蹲在马皇后身边,眼巴巴等着吃的出锅。 “慢点儿!你这孩子!”见朱肃火急火燎的从蒸笼里抢出一个包子,又为太烫拿不住而左右抛来抛去,马皇后失笑道:“你这皮猴儿,早晚都是你的,急着作甚?包子又不会跑了。” 朱肃无暇回答,用指尖捏住包子两边飞快的咬一口,一张俊脸霎时被烫的涨红,好一会才呼出一口热气,笑道:“许久没吃娘做的包子,嘿嘿,这不是心急想尝尝嘛。” “伱啊。”马皇后此时布衣荆钗,在这满布蒸汽的厨房里,俨然一个寻常的民间妇人。见朱肃吃的欢,她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才六岁,你爹领着大军出征,把全城能当粮草的吃食都带去了。” “你二哥和四哥晚上喊饿,娘带着你们爬起来,大晚上给你们蒸包子吃。” “那时娘一边抱着你,一边去蒸笼里给你二哥拿包子。谁想你这贪吃鬼,竟然伸手去抢,被那包子烫的哇哇直哭!” 似乎想起了朱肃哭鼻子的模样,马皇后点了点朱肃的额头,又笑了起来。 “如何不记得……”朱肃有些脸红。“那时我都六岁了,竟还天天哭鼻子,要娘你整日抱着。” “我还记得那天,二哥见包子被我不慎掉到了地上,哭的比我还大声!怎么哄都哄不好!” “你们兄弟两,都不是好相与的料!”马皇后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你四哥非要带着你爬树……” “结果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滑了下来,四哥被娘您一阵好打!”朱肃也笑。“我还记得那时,四哥被您撵到了床底下,您够不着他,那天晚上气的不给他饭吃!” “还有上元节那次……” “那次我和您上街,突然冲出来一伙人要给您叩头,竟把我吓哭了……” 厨房里。朱肃一边就着炉边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和马皇后回忆昔年往事,场面其乐融融。 “……后来”。渐渐的,马皇后声音黯淡下来。“后来,你便病了,连续病了半個月,人事不知,总不见好。” “娘求神拜佛,总算神佛保佑,你最终……还是安然醒了过来。” “……嗯。”朱肃点点头。“那时,我只觉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但脑子却又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光景。仿佛有什么尘封着的东西,渐渐觉醒了过来。” “后来,我便慢慢想起了前世的事,想起了自己是个穿越者,来自于六百五十多年以后……” “原来是那时……”马皇后恍然。 她捋一捋被水汽打湿的头发。“肃儿,那你前世之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前世啊……”朱肃的表情变得怀念。“前世时……我只是个平凡人。”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学了十多年,然后出了学堂,随波逐流的开始给人务工。” “真的好累呀!没日没夜,没白没黑。辛辛苦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然后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来,我便躺在了您的怀里,只是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了那些事……” 朱肃笑道。那语气,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一般。 说不相关倒也不算错。今日被问起前世,他才猛然发现,前世的那些记忆,竟然如此的模糊。若是具体到某件事上的话,纵使他聚精会神,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生活太过枯燥,日复一日,毫无变化,所以才记忆模糊了吧。”朱肃心道。只是现在自己在明朝,前世因为爱好学习过的那些知识,日后正有用武之地。 这些东西,可万万不能忘了……朱肃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找些时间,把能记起来的东西先行记录下来。 免得它们如同前世的经历般,被自己慢慢忘却…… “噢。”马皇后答了一句。她目光怔怔望着朱肃的脸,似乎若有所思。但朱肃正想着将知识记录下来的事,并没发现。 直到朱肃打了个呵欠,她才从自己的心绪中清醒过来:“肃儿困了?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便去娘的坤宁宫那困觉吧。娘一会叫醒你。” “不了。”朱肃笑着摆摆手。“儿子觉浅,一会吵着您了。” “我还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吃饱了犯困,娘别笑我。” “不笑不笑。”马皇后慈祥的看着他。“既然你不愿去娘那里,那便回自己那去吧。” “过些时候,娘再喊你来吃饭。” 说着,唤过一名内侍,要他着人护送吴王殿下回院云云。 看着五儿子远远回过头,向着自己招手,马皇后报以温柔一笑,挥手让他快去。 等朱肃转过了身,她才露出面上犹疑的情绪来。这孩子尚记得小时候的事儿,纵是细节,也说的分毫不差。 且平日里,他对自己的孝顺,对兄弟的关心,亦无丝毫作伪。 如此看来,并非是被什么邪祟附了体,反而更像是过奈何桥时,没喝足孟婆汤…… 自己该放心了么? 另一边,朱肃辞别了马皇后,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马皇后一直挑起话头,要他说小时候的事。他毕竟两世为人,又如何猜不到,母亲这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邪祟妖人,趁着病,夺舍了他孩儿的身子? “唉。”朱肃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 是夺舍,还是记忆苏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两世记忆,在他脑海中本就交织不清,难分主次。有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现在的自己正在梦中,还是那充斥着钢筋水泥的未来世界,才是南柯一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庄周是蝶,还是蝶是庄周? “罢了。人生在世,由心便是。”摇摇头,朱肃不再去想这些。这几年的局势发展,已经证明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大体没有错漏之处。 这就够了。自己大可以拿那些知识,换一个比前世更自在、更逍遥的人生。 顺便,让自己今世在意的这些家人,一生顺遂。 也要让这个充满遗憾的大明,傲视于天下长河! 请个假 人有点难受,头昏脑涨手脚酸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阳了……都扛到决赛圈了……没想到竟然在今天翻了船。 家里没备抗原,还得麻烦亲戚一会送一点放门口……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啊! 明天我会早些更新的!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0章 均役 数日后,奉天殿。 今日正值望日,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定下的“朔望常朝”的日子。随着晨钟响,文武百官皆着公服,分列两班,按次而进。 朱元璋身着皮弁服,坐于北面高高的龙椅之上。大臣们于阶下丹墀就位后,由引班引向北而立,而后齐齐躬身唱礼:“陛下,圣躬万福!” “平身!”自有宦官替皇帝高唱答复。于是百官再齐齐拜谢上恩,而后再转身,文武分列,两班对立。场面井然而又肃穆。 老朱其实十分疲惫。这些日子,与李、刘两位先生合计了数日,两位先生都是天下顶尖的智者,他自负也是一代雄主。 可是,偏偏面对那两百余年后的乱局,竟是想不出什么能立竿见影的办法。 不过他倒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老五所说的两个“魔咒”,一曰土地兼并,二曰天灾,说白了,其实指向的是同一个问题:缺粮! 地主士绅兼并土地→百姓失地无法自给自足→缺粮 天灾频发气温下降→良田减产乃至绝收→缺粮 只要粮足了,有百姓的一口饭吃,多大的乱事都压的下! 老朱自己就是农民出身,太知道这片大地上的民众们,对粮的那一份执念:只要给他们一块地,能让他们种出粮食,他们就是最朴实的良民。 纵然日日日晒风吹,早出晚归,他们亦甘之如饴。 而不给他们地种,逼到他们没粮吃…… 那不好意思了,什么良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因此,知道了自己的子孙未来会缺粮,老农出身的朱元璋第一反应就是囤粮!能囤多少囤多少,最好留给子孙一个一千年、一万年也吃不尽的大粮仓! 然而任凭他们想破了法子,却依然没有想出能让这個天下瞬间生出亿万良田、瞬间长满粮食的办法:明初的土地政策已经很完善了。早在数年前,刘、李二人与朱元璋结合了历朝历代的屯田法子,想出了切合时局的政策。 建国之初,老朱便确立了“威取田宅者归业主”。那时,大量依附于元庭的地主被消灭,再加上许多的地主因战乱而覆灭、迁徙。他们留下的土地,被农民已经耕垦的,都直接划归农民所有。老朱还以免除三年赋役、甚至永不起科为诱饵,鼓励农民大力开垦荒地。 洪武三年,他又下令把北方郡县郊区荒地拨给民耕种,“户率十五亩,又给地二亩与之种蔬,有余力者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在南方,也同样有类似的规定,如苏州府太仓“见丁授田一十六亩”。实际上,这也改变了元朝后期土地过分集中的情况,使土地所有制被广大的自耕农的分散经营所代替。 这些举措,大大的恢复了神州大地因战乱而日间荒废的局面,为明庭增加了数之不尽的耕地。使得“山野之中,渐有人烟。”与历史中其他朝代开国时比较,已经是做的极好的了。 但是现在的老朱,又哪里会满足于此?气候将越来越冷,小冰河会持续近三百年。他的子民会在未来揭竿而起。他的子孙未来如他微末时那样低着头,向着大臣们化缘,却只得到了近乎羞辱的十二万! 这让老朱如何不急?时不我待啊! 可是无论他再急,也想不到其他能让这片大地,长出更多粮食的法子。 至于限制土地兼并……现在的大明方经元末战乱,地多人少。 别说土地兼并了,荒地还有那么多,何必去抢苦哈哈农民的地。 谁愿意废那劲儿? 这让老朱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土地兼并压根还没出现,让他上哪儿打击去? 劳心劳力数日,只勉强拟出了些不痛不痒的条陈。再加上平日里奏章依旧不断,他又不愿积压,唯恐错漏了某些家国大事。 因此只能白日里协商条陈,夜里则熬夜批改折子,多操劳些了。 正巧今日是望日大朝,正好将那些新拟的条陈公之于众,好传诸后世。 虽然想来,只有隔靴搔痒之效,但做了总比不做好,也算聊胜于无了。 见阶下诸臣皆无要事禀奏,朱元璋先是揉了揉眉心,提振了一下精神,而后说道: “诸臣工既无事禀奏,咱这里倒有一要事,要交由诸位好好议一议。” “建国初时,咱遵循各前朝旧例,曾确立国朝官员、勋贵等,优免其役。” “咱这些日子想了想,觉得不妥。” “一地之役,悉有数焉。官宦簪缨之家免去了役粮,则其势必摊派到平民百姓的头上。” “若是为官者日后滥用国朝惠政,大肆收受乡民投献,乡民眼光短浅不知其害,只为了免除眼前赋役,便将土地投献大户。” “那那些未曾投献的实诚百姓,岂不是凭空增加了徭役?” 这话一出,阶下百官之中,有些人神情便不自然了起来。 这些人,多出自江南之地。江南本就多大族,荒地也比北方少一些。他们本就打算着,等那些空置的良田恳的差不多了,再用这项特权,为家族中多谋一些熟地回来呢! 没想到今日,竟被皇帝一语道破! “再有。”老朱继续道。“若有无耻之人以此权谋私,谋得了百姓土地之后过段时间翻脸不认人,那百姓岂不成了无田无产的流民?” “而收受投献者大可故技重施,吞并土地。日积月累之下,必成一大害民毒瘤。” “因此,咱决定,废了这优免!” 这话一出,百官之中顿时哗然,众臣工不禁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发白,面带愁容。 “陛下。” 时任左丞的汪广洋,立即出班奏道:“臣以为不可!” 老朱目光一凝,“为何?” “优免其役,乃国朝一大善政。我大明初建,正是该善待士人、使其效力之时。” “且为官者,本多辛劳。又如何能够赋役?有此政在,才能彰显读书人为官之贵,才能让我大明百姓,人人向往圣贤书,才能保我大明文道昌盛!” “亦可使天下读书人,永远感恩于陛下!” 汪广洋顺带拍了一记马屁,然后便长躬不起,只偷偷用余光观察老朱的脸色。 “哦?” 老朱脸上却无喜无悲,丝毫没有变化。只嘴上问道:“那么,又如何保证你们这些当官的,能不昧良心,不去贪占百姓的土地?” “臣以为,只需注重科举,遴选出真正有才德的读书人为官便可。”汪广洋侃侃而谈。“读书人久读诗书,自然知晓君君臣臣、礼义廉耻,便也不会去做此损及大明之事。” 百官之中,有许多人不禁颔首。不愧是汪相,真乃老成谋国之言! “呵。”朱元璋冷冷看了阶下众臣一眼,不禁冷笑一声。什么读书人,什么君君臣臣礼义廉耻。 与其信这些读书人全都知道礼义廉耻,还不如去信朱家的某位子孙,未来会帮鞑虏叫开边塞关门! 他可没忘了朱肃说过的,崇祯朝的那些敲钟不至、贪赃七千万的百官,还有那个“水太凉,头皮痒”的钱谦益。 那钱谦益,还是以“忠正”“贤德”而闻名的东林党党魁! “然皆诸臣误朕。”崇祯临死前饱含怨念的悲音,且在他这个祖宗的脑子里回荡着呢! 后世子孙血的教训,他朱元璋如何能忘? 他也绝不会把国朝生死,寄托在这群读书人的身上! 第31章 中书省,危! “科教是科教,免役是免役。别在这混成一团!”朱元璋斥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个个调子都高的很吗?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后头,没多出一句‘为家族谋田地吧’?” “咱就纳了闷了。你们读书人读书,难道是专为了占我大明的便宜不成?” 这话可就太重了,汪广洋张口欲辩,老朱却直接一挥大袖:“行了!不必再多言!你自退下就是!” “当官的若当真难以服役,大可折成钱粮。” “至于具体怎么个折法,这几日,中书省就这件事,给咱拟個切实可行的条陈步骤出来!” 这下可好,直接被老朱施加沉默了。汪广洋只得擦擦额上冷汗,讷讷退下。 心里却想着,回头以中书省宰相的名义,将这道圣旨暂且搁置。再煽动科道给陛下进言。 务必要让陛下收回成命,将此事消解无形才行。 读书人何等金贵,焉能和那些泥腿子一样收以赋役? 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儿,还要折以钱粮?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什么事没有?速速报来。”老朱不耐烦道。这些当官儿的,咱不过是要他们一体纳粮服役,便在底下窃窃私语。 个个都是奸人! 老朱现在是怎么看文武百官,就有怎么不顺眼。 “启奏陛下。”户部尚书海渊出班奏道:“陛下前日,命诸将军领兵前往北平府,会同魏国公剿灭建州女真。” “然年前为供应北征大军,户部已无太多余粮。如今又要出征,军资粮草恐怕无法支应。” “该从何处削减开支,还请陛下示下。” 说完便躬下身去,看不到其面上神情。 “无法供应?”老朱直勾勾的盯着他。 “怎么方才不说?” “臣方才,尚抱有一丝奢望,或许我户部节省一些,便能省出这笔钱粮来。” “到了现在,这才堪堪算出,这缺口,是省不下来了。不瞒陛下,臣直到现在,脑子里依然满是算盘声呢!” 海渊道。 “哼,你倒是尽忠职守,都到了朝会上,还在满脑子算盘!”朱元璋嘲讽道。 他如何猜不到,这些清流文官,是在给他出难题,以隐晦的表达对收回优免政策的不满。 “通知下去,暂停中都皇城营建,挪用营建款项支应军费!” “咱老家的房子可以先不建,但是建州女真,必须得死绝!” “如此,可够了么?”他俯视着海渊。 “是。陛下圣明。”海渊拱手道。“如此一来,臣无事了。” “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老朱烦躁的挥了挥手。 百官躬身退下,朱元璋亦在二虎的陪同下,出了奉天殿。方走没多远,身后朱标便追了上来。 “父皇!” “是标儿啊。”老朱停下了步子下来。“怎么,有事?” “父皇。取消优免的事,能成吗?”朱标的话里流露出担忧。方才,他也参加了朝会,百官们对于取消优免的抵触,他看在心里。 虽然这事儿是自己父皇亲自定的,但是若百官抵触,恐怕也难以推行。若是强行施行下去,说不定还会引起大乱子。 若真如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叫什么父皇,叫爹!”老朱故作责怪的瞪了大儿子一眼。随后挥了挥手,侍卫宦官们躬身会意,刻意的放慢脚步,留他们父子两在前头并肩而行。 “取消优免,自是不能成的。你没见咱一挥退汪广洋,那海渊,就出班给咱上眼药么?” “嘿,他们这群清流读书人,倒是会抱团取暖。” “可是……”朱标疑惑道。“海大人所说的,不是军费的事么?” “你还年轻,不懂他们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朱元璋不屑的哼了一声。“咱不让汪广洋说话,汪广洋反对不得,用眼神让海渊出班劝咱。” “海渊也不敢直言,就寻了个口子,找找咱的岔。” “好让咱心里有个底,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对咱这次的命令有所不满。” “本来过上几日,奏请停建凤阳皇城,挪用钱款支应军费的折子,也该由中书省递上来了。” “这事儿本不用在大朝上说,今儿非让咱自己说出来了,这是故意给咱不痛快。” “这……”朱标终究还是年轻,不明白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是怎么扯到了一起的。 不过他还是担心道:“既然如此,若是臣工们都反对,那又该如何?” “又不能直言,我大明日后将有祸患。否则,定然会引起波澜,也恐有狼子野心者暗中筹谋……” “嘿,咱还能不知道这群文官的尿性!”老朱哼了一声。“咱早就算准了他们的反应。一开始便没想着能把优免全取消了。让中书省先议着,等他们开始推三阻四了,咱在故作让步,给优免役额划定一个范畴就是了。” “给这群官绅先戴个箍,而后,再慢慢收紧,把这范畴越缩越小就是。见咱让了步,他们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原来父皇一开始,便是打着限定优免额度的主意!而不是要一刀切!”朱标恍然大悟。 “那不然呢?”老朱答道。“咱可没心思,在这小事上和这群官儿打擂!这法子终究不能治本。建州女真的事儿更大,这时候,还是要他们好好出力,稳定了国内才是。” “日后真有治本的法子,那时才该我们爷俩,出大力气的!” “是。孩儿明白了。”朱标点点头。 “不过今儿朝会,咱也算看出来了。”老朱继续道。“这中书省,终究是太过势大了些,都敢和咱在朝会上别苗头……” “在日后,这中书省的左右丞相,恐怕便是那些文人,欺辱咱爷俩后人的急先锋。” “前朝历代,也多有奸相乱政的事儿。咱大明往后出了那么些不忠不孝的官儿,只怕,就是这权势熏天的中书省,给他们当的保护伞。” “还是得早早解决了此事……”老朱摸了摸颌下短须。 “爹?”朱标却是一惊。自家老爹,不会是想要废相吧? 这可是个大动作!无故而废相位,会给国家带来大动荡的! “老大,伱惊个什么?咱还没说怎么做呢。” “现下还是要以安稳为主。不过,汪广洋和海渊是不能留了……他两属于清流,难说会不会在建州女真的事儿上给淮西诸将使绊子!”老朱冷哼道。这些清流,都以为他不知道朝中的派系之争,其实他都门儿清! “海渊就先放去福建布政吧。至于汪广洋……这老学究,不好好去做他的学问,非要和淮西帮别苗头。” “左相的位置,先让胡惟庸顶上,亦或是再度起用李先生……” “对了。老五今日在何处?”正在脑中盘算着,老朱突然自己扯开了话题。 “五弟?想来是在大本堂吧。” 朱标答道。“今日,该是先生们考较诸王学业的日子。” “前些日子,儿子前往拜会先生时得知,宋先生极为重视这次月中考较。他已为诸王拟定了不同的题目。甚至,还欲带上自己最得意的几名少年弟子,好给诸王做个榜样。” 第32章 月中考较 “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老朱瘪了瘪嘴。 “咱是准过这事儿……那老匹夫,什么叫‘给诸王树个榜样’。” “咱的儿子很差吗?要他的弟子来做榜样?” 太子朱标很明智的选择了不搭话。 自他这个好学生从大本堂“毕业”以后,剩下的诸王里,也就晋王朱棡勉强能看…… 其他几个嘛,还真就一言难尽的很…… “唔。”老朱想了想,停下了本来要去谨身殿的脚步。 “走,过去看看。” “老大,跟咱来!” 他突然起了去一窥这月中考较的兴趣。左右也是要找老五问点事儿的,自己亲自过去一趟,就当散散心了。 “呃!”朱标愣了愣,见老爹已经迈开了步子,也只好讪讪跟了上去。 弟弟们啊,不是兄长不义气,实在是事发突然,通风报信已经来不及了呀…… 自求多福吧…… …… 月中考较,和后世高中生的月考类似。一般于每月朔日开考,正好和朝廷的大朝是同一天时间。 由于诸王的年龄不一,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月中考较采用的是现场提问的方式:由先生根据诸位学生的学业进度,现场出题,学生们现场回答。 答对了无奖,打错了嘛,赏戒尺若干。 一般到了这一天,除了太子和晋王,其他皇子手心都是要肿的。 老朱和朱标到了大本堂,门口的内侍刚要下跪,老朱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然后便微猫着腰,朝着书斋轻手轻脚的探了过去。 见平日里威武霸气的老爹,此刻却一副做贼模样,朱标只觉得一阵好笑。不过这样,他倒也不好故意发出声响提醒弟弟们了,见老爹还朝他招手,他也只得学着老爹的样子悄悄过去。 父子二人猫着腰,隔着书斋的窗缝儿探头探脑。 里头正是秦王朱樉在背书。只听他磕磕巴巴背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以蔽之。” “思邪无!” “思无邪!无邪!”一旁,晋王朱棡悄悄提醒。 “啊,思无邪!”朱樉连忙改口,然后一副过关了的样子,喜滋滋的坐下。 “……三殿下,不得提醒。”讲台上,宋濂肃声道。然后又点了点朱樉:“二殿下,请释其义。” “啊?还得释义啊?”朱樉不情不愿站了起来。“呃,那個,孔子说……” “这老货也忒能说了。这回是说啥来着?” 能背下来已经要了亲命了,他哪儿还懂什么释义? “唉。”宋濂失望的摇了摇头。“希直,你来。” “是。”宋濂身后,一位侍立着的儒衫少年闻声向前一步,他先朝诸王鞠了一躬,而后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其意便是,孔圣人认为,诗经三百篇,以一言概括,便是‘无有邪念’。” “嗯。”宋濂满意的捋须颔首。那位少年向宋濂施了一礼,而后后退一步,脸上依旧谦逊,无分毫得色。 “二殿下。”宋濂走到朱樉面前。“您这道题,已是极简单的了。日后,还当多加温习论语。” “右手。” 宋老夫子地位尊崇,朱樉也不敢违抗,闻言畏畏缩缩的伸出右手。 “啪!啪!”两声戒尺拍肉声,分外清脆。 “嘿!这老匹夫!”外头偷窥着的老朱不开心了。当场就想捋袖子。“他怎么又打老子儿子了!” “爹,爹。”朱标忙拉住了老朱。“教书,哪有不打的。” “这老匹夫。”老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不过终究还是心疼,只得恨恨骂了一句。 “三殿下。”宋濂点了朱棡。“‘格物致知,居敬存养’,是为何意?” 朱棡这题,比朱樉难了一些。朱棡起身答完,宋濂道:“殿下所言无错。不过亦有些许缺漏。希直。” “是。”那个侍立的儒衫少年再度向前一步,施礼后侃侃言道:“晋王殿下所言,深得朱子真传。” “不过朱子亦曾说过,‘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有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说明人只有明白穷尽事物之理,才能致知,才能自觉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 “一点浅见,唯见笑尔。”说完,退了回去。 宋濂点头微笑,朱棡脸上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口称“受教”,坐了下去。 倒也没挨戒尺。 不过后面的朱棣,可就逃不过了,宋濂亦是问了一道论语题,朱棣站起身来,磕磕绊绊背了,释义用的却是朱肃的“抡语”。 这可把宋老头气的暴跳如雷,啪啪啪打了朱老四三大板子,这才让那个叫希直的少年儒生出列。 外头的朱元璋脸也黑了。转头对朱标道:“你这些弟弟怎么回事?风头都被那个小酸丁出了。” “咱的脸都快丢光了!” “呃。”朱标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下来轮到朱五了。宋濂坐在椅子上喘了一会,自觉顺过了气,这才道:“五殿下。” 书斋的空气陷入安静。无人应答。朱老五的桌上书本高高的堆着,只能看到露出的发髻,看不到脸。 宋濂有些奇怪,提高了声音再次开口:“五殿下?” “老五,老五!”朱樉悄声道。 “别睡了!叫你呢!” 他自以为是“悄声”,可他这副大嗓门,连门口的老朱都听得一清二楚。 书斋里响起大伙的窃笑声。 “五殿下!”宋濂气的一敲戒尺,直接把戒尺当惊堂木了。 “啊!”朱肃这才猛地惊醒过来。擦擦脸颊的口水。“咋了?下雨收衣服了?” “哈哈哈哈哈。”窃笑变成了大笑。 宋濂老脸一黑,正要发作。门却猛地被推了开来。老朱的脸比他还黑,背着手气势十足的迈进书斋。朱标跟在他后头,给弟弟们使了个要小心的眼神。 “陛下!”宋濂一惊,连忙从椅子上起身,与学生王爷们一起躬身行礼:“陛下(父皇)圣躬万福!” “起来吧!”老朱一副凶巴巴的态度。“老五,跟咱过来!” “啊?好嘞!”朱肃一喜,便宜老爹这是又有事要问我了? 太好了!又能快乐的逃学……啊呸!快乐的为大明朝未来出谋划策了。 今天再怎么,也得把不再去大本堂的事给敲定下来! 咱一个穿越者,天天把时间丢在这之乎者也的破事里作甚? 咱是要给大明朝当指路明灯的! 老朱气呼呼的往外走。刚起来的朱肃脑子还蒙着,压根没发现,还一脸开心的跟着。 倒是朱标一脸纠结,有心想提醒他几句,又不好直言。 只得带着一脸便秘的表情跟了上去。 第33章 专克神童 父子三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朱肃快走几步,来到老朱身边:“父皇,朝堂又出什么事了?” “朝堂……”老朱声音一滞,险些被这厮带偏了。“什么朝堂!现在先说你的事!” “大本堂是宫里的学堂!是让你睡觉的吗?” “我……我还不是为了父皇你?”朱肃发动倒打一耙技能。“这几天,我不是在忙着把一些东西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写下来吗?” “宋先生天天之乎者也,儿臣人都快听成书呆子了。” “这不得在变呆之前,把尚能记得的、关乎我大明未来国运的东西都抄录下来?” “万一要是忘了,对我大明那可是莫大的损失啊!” 朱老五很不要脸的拔高自己的价值。 “哦?”老朱果然起了兴趣。“你这几天,都在抄录这些?” “那可不!”朱肃赶紧顺势上纲上线。“父皇啊,儿臣可辛苦了!” “大本堂这里早课又早,下学又晚。到了院里天都黑了。” “咱身边就一个祥登服侍,那老货又目不识丁的……儿臣都是每晚挑灯夜战,眼睛都熬瞎了!” “你看,你看,这还且红着呢!” 说着,把自己的眼睛拉开给老朱看。 “哎呀!还真有点红……”老朱果然有些心疼。身后的朱标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伱那是熬夜熬红的吗?分明是刚睡醒睡红的! “然后呢?你抄录的那些东西在哪?”老朱期待的问道。他一筹莫展了数日,可太需要一些行之有效、又立竿见影的法子了。 下朝的时候,可不就是想问问老五吗? “别急啊,父皇。”朱肃却打断了老朱的期待。 “父皇,先前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事?”老朱眉头一皱,没想到朱肃居然敢和他讲条件。“什么事?” “不用来大本堂的事啊!”朱肃道。 “天天来大本堂,儿臣哪有时间去回忆前世时的那些大事?再过一段日子,只怕都要忘光了!” “您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证明了我是穿越者,就可以准我不必来大本堂……” “咱什么时候说过?”老朱眼睛一瞪,刚刚的怒意也找回来了。 “咱还忘了说你!上学的时候居然睡觉!” “你是想不学无术吗?” “我还不学无术啊?”朱肃叫起了撞天屈。“父皇啊,我前世的时候,读书上学都上了近二十年了!” “更何况,他那都是什么破学问啊!专把人往迂了教。我受的是后世的义务教育,天生和他们这些老夫子八字不合!” “哪可能听得进去啊!” “五弟!莫要口出狂言!”却是朱标不乐意了。宋濂亦是他的老师,他一贯尊师重道,亦以儒家门生自居的。 自然听不得朱肃这样诽谤自己的先生。 朱肃没理他。现在正是自己迎接未来躺平生活的关键时刻,他用企盼的眼神注视着怒气冲冲的老朱,殷切道:“爹啊!那些理学的学问,就不该用来教给皇子!” “瞧那朱熹都说的什么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君为臣纲’。” “说白了,这是教给臣子的学问!是用来禁锢人的思想的!” “适合给咱朱家的人听吗?” “再说了,这东西也教不出什么真儒来,只是一张高高悬着的道学大饼。他朱夫子自己,扒灰的破事还传了百年呢!” “五弟!”朱标是真不高兴了。自己的老师是理学大儒,老五的这几句话,几乎是把理学的遮羞布扒了个底儿掉。 老朱却是莫名一惊。他看向朱标,心里想的是马皇后也说过,老五对她说过宋夫子的学问太迂了,不适合教给标儿云云。 老五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 莫非,标儿在登基之后,因为太迂了些,做了某些昏庸之事? 这么一想,思绪可就忍不住飘荡了:大明后期贪官、昏官遍地,莫非,正是因为标儿轻信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文人,开了这么一個好头? 老朱的脸霎时黢黑! “爹……爹?”见爹突然瞪了自己一眼,朱标一脸懵逼。我咋了?我不过就是说了老五两句…… 难道爱……是会消失的吗? “你先莫打岔!”虽然在意朱标的事,但老朱焉能看不出朱老五的打算,这是想声东击西、祸水东引呢! “咱现在说的,是你不好好上课读书这事儿!” “咱不管。一会儿回去,你必须把那个小白脸给咱料理了!” “要不咱这张老脸,都被你们兄弟几个丢尽了!” “小白脸?”轮到朱肃懵逼了。他刚刚都在补觉,哪里知道什么小白脸。“谁啊?” “就是宋先生的弟子。”朱标终究还是仁厚,怕老爹又发脾气,赶紧出言点拨。“今日带来的那位。” “噢。他啊。”好像是听说宋夫子会带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弟子来,说是让他们看看外头就学的孩童。 出来的时候,也确实看到宋老头背后跪着个少年来的。 “只要比过了他,父皇你就准我不用来大本堂是吧。”朱肃摩拳擦掌。不就是为老爹挣面子吗。 小爷我整点科学小问题,小实验,还怕不能把那个明朝土著少年整趴下? 人家穿越者穿过来,都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宗立派的! 对付一个小年轻,那属于杀鸡用了宰牛刀! “用不用来,看你表现!”老朱冷哼道。“总之,你要是料理不下。” “就别提不读书的事了!” “五弟。宋先生那弟子,是京里有名的神童……”朱标忍不住提醒。 “神童咋了?”朱肃信心十足。“我这穿越者,专克神童!” 这一世,小爷也才十多岁。 还能有比我更神的不成? …… “敢问五殿下,‘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作何解释?”宋濂问道。 地点是大本堂书斋,老朱黑着脸端坐上首。宋濂坐在侧座,底下一群皇子们在老朱的逼视下就像见了老鼠的猫,个个都战战兢兢。 听宋夫子问了这个问题,坐在朱肃前头的朱棡忍不住“啊”的一声。 第34章 杠 这一句,乍一听之下,似乎比问朱樉的问题还要简单。无非是答“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追求的。”看着字面意思就能释义。 然而,其中其实暗藏着一个陷阱。若是单按这句翻译,是不符合程朱理学的道德准则的。 这个题目,出自《论语·里仁篇》。“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简单翻译,就是每个人都想得到富贵,但如果不能通过正当途径得来,君子是不会安享的。每個人都想摆脱贫贱,但不能以正道脱贫的话,君子不会追求的。 其真正的意思是在后半句,“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只说前半句的话,就是为贪婪做辩护,是大逆不道! 耳听身后朱肃站了起来,果然是按字面作答:“这有何难,这句的意思是:‘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追求的。’” 朱棡大急,在老朱的注视下,他本不敢开口,却又实在担心弟弟惹父皇大怒。 “不对,不对。下面!”朱老三顶着压力,悄声提醒。 “下面?什么下面?”朱肃一愣。低声回应道。 他低了低头,下面没问题啊,拉链没开。话说这衣服也没拉链啊。 老朱如何看不到他两的互动,脸更黑了,不悦的“哼”了一声。宋濂亦摇头道:“五皇子虽言中其表,却未见其里。” “希直,你来答。” “是。”那儒衫少年谦恭上前,先朝皇帝朱元璋一礼,而后再团团一辑,年纪虽轻,却是无可挑剔。 “此文出自《里仁篇》。虽讲富贵,实际却是在言“德”。” “圣人的本意,在后半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此语,亦与程子、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相合。” “唯有保存心中本具的天理,消灭人的私有欲望,方能得其所德。这才是圣人此言的真意。” “大善。”宋濂听得摇头晃脑,如饮醇酒,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五殿下,你以为如何?” “问我吗?”朱肃微微一笑。 “我以为,大善个屁!”朱老五语不惊人死不休。 宋老头脸上一黑,连带着老朱和朱标,都一副惊怒的模样。朱棡更是吓坏了,低声斥道:“老五,别说胡话!” 没见老爹坐在上边么。要是他气上头了,当众脱了靴子打你屁股,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朱樉更是震惊的看着朱肃,叹服道:“不愧是写出‘抡语’的男人。” “敢在爹面前说粗话,太勇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平白给老五招祸!”朱棡转头低斥二哥两句,见老朱虎目转盯着自己,忙惶恐的低下头。 “五殿下,汝乃皇室贵胄,怎能说出此等粗鄙之语!”宋夫子颤着手指着朱肃。 “措辞可能是激进了些,意思表达到位就行。”朱肃说道。心里也有些懊悔,在网上喷杠精喷多了,一不小心说顺嘴了。 他忙继续开口,期望把老朱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孔圣人是说过‘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但我遍读全文,却并没有找到什么要‘灭人欲’的地方。” “反而孔圣开头就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说明孔夫子他也认为,这些欲望是正常的。” “人皆有欲望,若是无欲无求,还算什么人呢?又如何能从这句话中,扯到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上面去!” 不等宋濂反应,朱肃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个少年儒生。 “依我看,这位兄弟对于孔圣人这句话,也没什么高深的见解。不过是按着程朱的标准,照本宣科罢了。” “他所说尽是程朱所想,他所言亦尽是程朱旧言。如此一来,不过是学成了一个程朱的传声筒、一个程朱的泥偶人罢了。” “这也叫学问吗?眼不看,脑不想,只用嘴照本宣科,这也叫读书人吗?” “没用脑子思考,真的就能懂得孔圣人的真意吗?” 朱肃上来就占领了学术高地,居高临下的对那个儒衫少年进行降维打击。看着那哥们煞白的小脸,朱肃只能心说抱歉了。谁让他一开始没料到,这次考较居然还是提问制…… 他还以为是和那个小哥切磋学术,一分高下呢。 那样的话,自己大可以用脑海中丰富的科学知识,彻底把这小哥弄到一脸懵逼。 可依然还是问论语,自己可就抓瞎了。又不能继续再用“抡语”来搪塞。要是这么干了,老朱不得把自己吃了? 为了离开大本堂这个鬼地方,自己只能赢,不能输! 那就只能委屈这位小哥,承受自己不讲武德的打击了。 朱肃不要脸的使用了网络骂战的杠精法则:我不管你观点说的对不对,我不谈论观点,直接贬低伱这个人就行! 朱肃面前,那位叫做希直的小哥确是一脸震惊。朱肃的话如同当头一棒,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对啊!读书数年,所学皆是程朱,所言皆是程朱。那些都是程朱所想,自己的想法呢? 自己读书,便是如此浑浑噩噩,毫无自己的想法吗? 自己真的只是个刻满程朱的人偶吗? 少年惊呆了,一时间,他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便连老朱和朱标,亦若有所思起来。唯有宋濂乃理学大家,他学了一辈子的程朱理学,哪有那么容易被动摇的。捋须斥道:“五殿下所言,亦有所偏颇。” “程朱乃儒学圣人,如何会不知孔圣所想?” “五殿下既这么说,莫非有自己的见解?” “当然有!”朱肃还真知道。 于是他大声道:“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若无私,则无心矣!” “若无私,则无心矣?!”那位叫希直的儒生听得此言,霎时竟又呆住了。 不是“存天理、灭人欲”,而是“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角度完全不同的回答! 这两者,究竟哪一个,是孔圣此言的真意? “这……”宋濂眉头微皱,正想驳斥这不符程朱之言,不想那位叫希直的弟子已越过了他,长长向朱肃作了一辑。 “谨受教!” “吴王殿下一言,如若醍醐灌顶。您是真正的读书人,在下所不及也!” 姿态光明磊落,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模样。 希直直起身,感觉自己脱去了以往的浑浑噩噩,似乎正变得焕然一新。是啊,读书若没有自己的见解,与泥偶何异? 不管朱子与五殿下的观点谁对谁错,五殿下对圣人之言,确有独到的见解,而自己则只是沿用先人之言。从这点来看,自己已然输了。 “承让,承让……”朱五有些郝然。这句“夫私者,人之心也”,其实出自后世心学泰州学派大儒李贽。李贽作为对抗理学的急先锋,让无数人追捧的超级大儒,他的这句话,自然会在希直这种涉世未深的儒生心中引起震荡。 自己其实和他一样,也只是用别人的话照猫画虎。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过去的,自己用的是未来的…… 穿越者福利,就在于此了。 不过他脸皮厚,没一会就面色如常了。 见自己弟子已经叹服,宋濂虽不快朱肃的见解离经叛道,但在陛下面前,倒也不好失仪申斥。 且五殿下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路子不符合程朱。自己多加督促,纠正过来,也就是了。 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见解,已属不易。自己又何必置气呢? 已经比那“抡语”好过太多了。 “哎,罢了。”宋老夫子摇了摇头。“便算五殿下通过了吧。” “谢过夫子。”朱肃躬身为礼。而后抬起头,朝老朱和大哥那挑了挑眉。 老朱原本好转些的脸又是一黑,大哥朱标则面带宠溺,无奈的看着这个不着调的幼弟。 “今日便到此吧。”老朱一拂袍服,站起身来。 “老五,跟咱来一趟!” 第35章 暴露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朱肃只得又跟着老朱出去了。朱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宋濂摇摇头,心想有陛下亲自教育,自己倒也不必急着纠正了,五殿下年未弱冠,还得且学三四年呢。来日方长。 那句“若无私,则无心矣”振聋发聩,虽与朱子相悖,亦不失为思想深刻之言,让宋濂对这位五殿下起了爱才之心。 若是自己勤加教导,再为其指明正道,说不定太子与五殿下,也能成就周武王与周公旦兄弟那样的千古佳话。 “那么,诸殿下且先休憩吧。” 想到自己能助太子兄弟成就佳话,宋老夫子顿觉斗志昂扬,仿佛年轻了数十岁。剩下的诸王他也不考较了,左右他们年龄也小,本就没学些什么。 他拿出了论语,开始翻找了起来,想要纠正五殿下的思想,就必须先彻底驳倒他那句话才行…… 却说朱肃朱标跟着朱元璋转出了书斋。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长廊,朱标忍不住开口问道:“五弟,你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是出自后世的儒者吗?” “是。”朱肃点点头。“那句话,是后世一位名为李贽的大儒,所提出的观点。” “顺便说一句,他是大明人哦!” “是嘛!”朱标满面惊喜。“我大明日后,文道如此昌盛么?竟然出了此等立言的大贤!” “前朝大宋出了朱圣人,足证文道之昌。我大明亦有此等儒者,也可当之一二了!” “可惜莫能与之一会,真乃人生憾事啊!” 朱标一脸神往。 朱肃呵呵一笑,心道朱熹算什么,大明日后可是出了“知行合一”的真圣人的,真要论起来,比嘴炮朱扒灰朱更牛批了一万倍。 那又有啥用呢?圣人也救不了大明朝。 “不过五弟,你冒认后人之言,倚之驳斥宋先生的弟子,未免胜之不武。”朱标正色道。“既然学业不如对方,也当坦荡的自认不如才是。如此才不愧为君子风范。日后知耻而后勇,奋力追赶,也就是了。” “放屁。”朱肃还没答话,前头的老朱就先不乐意了。“咱的儿子,如何就不如那个小白脸狗屁神童了?” “宋老倌儿找了个徒弟进宫羞辱咱儿子们,你五弟还不能怼回去?” “反正那什么后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老朱理不直气也壮。 朱肃仿佛重新认识了老朱一般,心说妙啊,原来你是这样的老朱,挺儿子当文抄公挺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喜欢! “爹啊,什么羞辱……”朱标无奈道。“先生那是一片好意,意图激起弟弟们的好胜之心,让他们知耻而后勇呢。” “那咱不管!反正一看那什么什么神童,咱就不高兴!”老朱耍起了无赖。 他本来是觉得朱肃出口成脏,失了皇子风范,要好好训斥一番的。现在见平日最疼的大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 直接当着大儿子的面,拍了拍朱五的肩膀:“做得好!没丢了咱的脸!” “嘿嘿。那必须的。”朱肃朝朱标挑了挑眉。 “你们……”朱标只能失笑摇头。这两人…… 一个小土匪,一個老土匪…… 啊呸,我怎能如此想自己的亲长兄弟,枉读了圣贤书…… 不管正在脑内思过的朱标,老朱转过头对朱肃道:“老五,这考较爹就算你过关了。” “也该谈谈正事。咱听了伱说的那三百年魔咒。” “这几天是白天也思,晚上也想,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能根治好法子来。” “抽了个空子才来问问你,你们这些几百年后的人,有没有根除这些问题的政策?” 说着,期待的看着朱肃。 “解决三百年魔咒的政策?”朱肃一怔,随即露出苦笑。“那个,爹啊。” “三百年那也太远了些,你就是机关算尽,那也管不到三百年后啊!” “现在就算有好政策,过了几代,那也难免走偏了……再说了,政策什么的,那可不兴乱说。” “我在六百年后,也就是个普通人,可没啥施政的经验。政策这东西一个说的不对,害的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呀!” 他倒是想掏出社会主义,可他也得敢啊!真把社会主义告诉了老朱,老朱不得活活削死他! “三百年怎么算远?不算远了!” “你上辈子时,都是六百多年以后的人了,三百年那才区区一半,不远不远。” “后世有什么政策可供参详,你但说无妨。只要能有一二思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虎目一凝,猛地转头,朝角落大喝道:“谁!出来!” 朱肃、朱标都被吓了一跳。拐角里,一片绛色衣角亦被吓的一抖,然后,一个人影从后头拐了出来。 竟是老四朱棣! “老四!你怎么在这里。”老朱面色极为不善,恶狠狠的盯着朱老四。“你从哪开始听见的?” “儿臣……儿臣……”朱老四哪受得住这龙威,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却震惊的看着朱肃。“老五,你,方才爹说……” 一本薄薄的话本儿,从朱棣的怀里滑落出来。 朱标一看,顿时就明白了。那话本,正是朱棣从他这里顺走的前二十余话的《三国演义》! “父皇,四弟应该是来找我的。”他忙转身向老朱请罪。“他从我这里借走了此书,只是想过来将此书还给我而已。” 老朱不理他。只向朱棣逼近了一步。“老四,说。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老五是穿越者的事,等闲不能被他人知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大乱子! “爹……我……我……”十三岁的永乐大帝都快吓尿了。“我听……爹说……老五的上辈子是……六百多年后……” “……”老朱的脸越发黑了。确实,有二虎在外围警戒,闲杂人等绝对靠近不了它们父子三人。但是老四同样是皇子,别忘了老五才十一二岁呢,二虎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拉着老五是在谈机密要事。 只怕,还以为是在叙父子亲情呢。 既然是在叙父子之情,那么,同为儿子的老四靠了过来,二虎自然也不会示警…… 场面陷入沉默。老朱揉揉发涨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封住朱棣这熊孩子的口。 朱标左看看,右看看,对老朱道:“爹,让我去和四弟解释吧。” “我定然劝服四弟保守秘密。四弟也是我朱家人,断不会不知道轻重的。” “嗯。交给你了。”老朱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心里终究一软。“好好说,莫吓坏了老四。” “是。”朱标点点头,走到跪在地上的朱棣身旁,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老四,跟大哥来。” “大哥和你好好分说明白……” 第36章 咱后来,真废相了? 朱标带着朱棣离开了,老朱缓了缓神,便也带着朱肃摆驾乾清宫。 毕竟,还是乾清宫的戒备更森严些。 这一次,他还特地严令二虎,除了皇后和太子,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朱肃对这乾清宫,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朱元璋依旧让侍卫们在外头戒备,自己则带着朱肃到了里间。父子两坐在正中的茶桌旁,老朱开口道: “继续说刚刚的事儿吧……老五,真没什么政策,能应付‘三百年魔咒’?” “真没。”朱肃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莫不是仍觉得,就算咱真颁布了好政策,也会走偏?”朱元璋正色道。“这点勿要担心。咱会给后世出一本‘祖训’,要后世君臣,世世代代遵循咱这个开国之君的法子,让百官、科道共同约束朝廷上下,万万不会出现走偏这种事儿。” “我知道,《皇明祖训》是吧。”朱肃摆了摆手。“那玩意儿没啥用处,该偏的还是会偏。” “什么?”老朱一愣。以《皇明祖训》来约束朝廷上下,是他这几天思考军户制失败的事,痛定思痛才想出的法子。 这名字,还是昨晚刚想出来的呢! 他一心想要缔造一个完美的运转规律,在他想来,军户制最后走偏了道,其中固然可能是军户制自身的不完善,但一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后世没有忠实遵循,才会导致这项善政变成了恶政。 自己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足,那么,只要自己费些心力,将这制度改的尽善尽美,再以祖训约束之,必然能彻底弥补上这一窟窿。 但老五居然张口,就说出了皇明祖训的名字,老朱惊讶问道:“莫非按原先的路子,咱本来,也是要纂这《皇明祖训》的?” “可不是嘛。”朱肃摊了摊手。“您前些年的时候,就想着编这祖训了对吧?” “不错。”老朱点头。“洪武二年的时候,咱就想着给咱们朱家留本祖训了。” “不过那时候咱只想着传个好家风,名字也还没定……怎么,咱的这本《皇明祖训》,是没被当回事?”他的声音不禁带着些怒意。 “您那祖训,是挺鸡肋的。方方面面想的,倒是齐全的很。但是时代在变动,有些东西或许切合开国之初时候的情况,但过上几年,早就不适用了。”朱肃答道。 “本来嘛,政策这种东西,就是要因时而变,您老想着一套政策用上万万年,哪有那么容易?” “一潭死水,焉能不臭?一样的道理!” “一潭死水,焉能不臭……”老朱皱着眉头,似乎抓住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深思,朱肃便接着道: “要是完全用不上,也就罢了。偏偏它又派上了一点用场:只要皇帝有什么违了文官的意的,文官立刻就去翻您这本《皇明祖训》,然后指出祖训里有利于他们的条文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变’。有您这本祖训在,后世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偏偏,其中关于限制他们文官自己的条文,那些文官不是想了借口曲解,就是装作看不见。” “这祖训,被文官们都玩出了花来了。” 朱肃语带嘲讽。可不是嘛,明朝后来那些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文官,没一個敢提“剥皮充草”这一条“祖宗之法”的。 “什么!”老朱涨红着脸站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情绪在里头。“咱就知道,咱就知道!” “竟敢拿咱的话,搪塞咱的后代子孙!” “这些官儿,果然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他想起了之前说过的那个“水太凉”,又想起了早朝时,给他上眼药的汪丞相,新仇旧恨顿时同时涌上心头。 这些官儿,现在自己还在的时候,就敢碍手碍脚,也难怪敢那样拿捏自己的后世子孙! 看来,想法子解决三百年魔咒之前,得先把这些当官的理一理了! 不然,有他们在后边拖后腿,自己怎么放开手脚,给后世子孙们堵上这一个个的大窟窿? “咱对那些文官,果然还是太仁义了。”老朱把牙咬的咯咯作响。 他接过朱肃给他倒的茶水,一仰脖喝干了,觉得气顺了一些。这才坐下愤愤道: “老五,咱想先把丞相这位置废了,你觉得如何?” 他眼睛里闪烁着凶光。他也知道,若要废相,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波澜。很可能会导致朝廷的运转长时间停滞,甚至出现其他不可预测的乱子。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咱大明,还有两百七十多年就要亡了!哪有心思去管那些! 正是要上下一心,力往一处使的时候! 多这么一个丞相,碍咱的手脚,如何成事! “废相?”朱肃一愣。“您现在,就已经有废相的心思了?” “咱老早就有了!要不是前些年咱忙着打元庭,需要个人帮着治理……”说到这,老朱一惊停了下来:“听你的口气,知道咱想废相?” “咱后来,真这么干了?” 朱肃点点头。不止这么干了,还顺带杀了满坑满谷的人呢! 纵然到了后世,胡惟庸依然作为华夏最后一任、也是陪葬最多的丞相而闻名。 足足三万余人因他而死…… “咱废了丞相?”老朱瞪着眼睛看着朱肃。“你不是说,咱的后代依然被文官欺负,文官依然把持着朝政吗?” “没了丞相这个把持重权的官位,文官咋成的祸患?”他有点想不明白了。 “爹啊。您废丞相这个决定,还是武断了!”朱肃纠正道。 这种能说教洪武大帝的机会,可不多见。朱肃装逼的端起茶杯,闭上眼品了一口茶:“您有没有想过,我大明何等辽阔,一日之中需要处理的政务,该有多少。” “丞相这个位置,虽然分走了皇帝的权,但说白了,也分担了皇帝肩上的担子。” “史书记载,洪武十八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这八天之内,您批阅内外诸司奏疏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起来,每天要批阅的奏疏多达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而且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朱肃比了个“二”的手势。 “那又如何!”老朱一摆手。“不过是多辛苦些。咱是皇帝,若这样就能给子孙留下个铁打的江山,咱也甘愿!” 第37章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标儿,竟然 “可是,您想过没有,您是足够勤政,但后世子孙,可未必如此啊!”朱肃道。 “怎么。”老朱眼睛一眯,一股威势瞬间蔓延开来。“后面的皇帝里,还有敢荒废朝政的?” 那可太多了,朱肃心道。 不过,还是先就事论事:“您是受过苦的皇帝,身板子也硬朗。” “这些活儿压在您肩上,您还算扛得了、受得住,甚至您还甘之如饴、绰绰有余。” “可是您受得住,后世的皇帝养尊处优,可不一定受得住啊!” “远的咱也不说,您刚一废相,嘿,等您儿子这一任上岗,转头就弄了个内阁出来了。” “哦?”老朱浓眉一挑。朱肃说“儿子”,他下意识的,就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大儿子朱标。 毕竟在他心中,大儿子是毋庸置疑的储君人选,其他的儿子,他都不带考虑的。 朱标是他最满意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几乎是无可挑剔,加满了各种滤镜。他此前,亦十分自信的认为,朱标一定会接好他的衣钵,好好听他的话,按照他所教育的桩桩件件,传承好这大明的江山。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事。 “这个‘内阁’,又是個什么东西?”老朱耐着性子问道。 “这个内阁,就是帮着皇帝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机构。”朱肃解释。 “内阁里,一般有三四名大臣,称之为‘阁臣’。一开始其实也还好,内阁只是给皇帝出谋划策,帮着提一些意见,最后还是要皇帝亲自拍板的。” “但渐渐的,内阁的权柄越来越重。到了第三代、第四代……” “内阁也就渐渐把持了朝政,内阁的阁臣们,皆被以‘相’呼之。他们之中的内阁首辅,更是所有文官之最,权力之大,和真正的丞相也差不离了。” 老朱太阳穴的血管已经开始暴动了。朱肃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卖弄道:“后来有一位内阁首辅张居正,说过一句话特别贴切,爹,你猜他说了什么?” “哦?说了什么?”老朱的声音完全没有起伏。 “‘我非相’……” “‘乃摄也’!” 砰!极为名贵的釉里红松竹梅纹茶盏,被老朱猛地砸碎在地。 “狂悖!” 老朱愤怒的低吼! 正巧这时,朱标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爹,我已处理好四弟的事,” “四弟也向我保证了,断然不会乱说……” 然而刚关上门,一抬眼,就见自己的亲爹红着眼睛,站在了自己面前。 “爹?您这是……” “你这不孝子!” 老朱抬起巴掌,呼的就扇在了朱标的脸上,朱标被扇的一脸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自家亲爹,整个人都懵住了。 “终究……终究坏在了你这逆子的手上!”老朱颤抖着手,指着朱标。“这一巴掌,是打你忤逆不孝!不知道父死三年,不改其志!” “咱尸骨还没凉透呐!你就敢背着咱,给咱的江山捅了个大窟窿!” 好你个标儿,平日里看伱浓眉大眼的,骨子里竟然是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 “爹?”朱标更加懵逼了。您老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嘛? 怎么就父死三年不改其志了? 有您这么咒自己的嘛? “你问老五去!”老朱见朱标脸上一个偌大的掌印,心里不禁也有些后悔。咬着牙扭过头,不去看朱标。 “五弟?”朱标转头看向朱肃。“爹刚说什么了?” 他第一反应是,肯定自己听错了…… “啊,呃,这个……”朱肃也反应过来了。自己一时嘴顺,只说是“您儿子”,却被老朱张冠李戴,戴到了大哥朱标的头上!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纠正说自己指的是朱老四。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兄弟家人这些人的结局,那是万万不能说的。 若是说了,不说可能身体里有某种病根的马皇后,是否会因为受了刺激,提前病重。 就是这个家能否维持现状,那都得另说…… 因此,他也只好露出尴尬的笑,将内阁的事,对朱标又说了一遍。 当然,他依然用的是“爹的儿子”这种拗口的说法,并没有指名道姓。 还好,心情激荡的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略不自然的表达方式。当然,这也是因为父子两人都认为下一任皇帝必定会是朱标,没有其他的选项。 朱标听完之后,这才明白了起因经过。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朱元璋面前,叩首道:“爹!父皇!” “是孩儿能力不足!孩儿如何能想到,孩儿日后弄出的内阁,竟会出了此等悖逆权臣!” “您放心,孩儿日后,一定亲力亲为,断不会偷懒。还会将您的训示传下去。” “若是后世有皇帝敢偷懒,开类似内阁这样祸害我大明的口子,孩儿就算做鬼,也绝不放过他!” 朱标说的情真意切。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很可能真的承受不住政务的重压,想出内阁这种法子来给自己分担压力。 虽然一开始也算好心,但终究是办了坏事,从他这里开出了这个口子,害了大明。 所以,他这一跪跪的情真意切,丝毫没有怨愤的意思,反而充满了自责之心。 他是真心认错的。 “好,好孩子……”老朱将他拉了起来。 “爹,我以后一定像您勤政,绝不会偷懒!”朱标立誓道。老朱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觉得十分欣慰。 “呃……”朱肃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却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这不是你做的,你别认错认的那么心甘情愿啊喂! 但这还不是他朱肃造的孽,他也没法直说,只能弱弱的插一句道:“那啥,其实人张居正挺好的……” 没了人家老张,大明能不能撑到两百七十余年,还不好说呢! 不过似乎声音太小,便宜老爹和大哥都没听到。老朱拉着朱标坐了下来,他摸了摸颌下的短须,纠结道:“不过,老五说的也在理。咱们父子虽然可以勤政,但没了丞相,后世子孙若再懒些,朝廷岂不是要乱了套?” “你那套内阁的法子,想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可依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就没有什么万全的法子,能废了丞相,又不至于出现那些悖逆权臣把持朝政的局面吗。” 第38章 朱标连跪 老朱一边沉吟,一边用眼神看向一边的朱肃,希望他能拿出后世切实可行的法子出来。朱肃也看到了老朱的眼神暗示,他轻咳一声,低头假装喝茶,给老朱来了个视而不见。 “老五!”老朱脸上挂不住,干脆直说了。“后世有了解决的法子,对不对?” “呃。咳咳。”朱肃险些被茶水呛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老朱嘿嘿一笑:“爹,有是有……” “那还不快说!”老朱面色一板。“还要咱这个当爹的求你不成?” “呃,爹啊。我告诉你的事,已经够多了。” “照理来说,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朱肃提条件道。 自己白给老朱提供了这么多信息,现在也已经证明自己穿越者身份了,凭啥你老朱问啥,我就得答啥? 诚意呢?说好的我不用去大本堂呢? 见自家五儿子敢造反,老朱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你还想在咱这里讨好处?” “咱是不是该赏你这个吴王爷黄金万两,好酬伱这盖世之功啊?” “嘿嘿,黄金万两那也不错……”朱肃挠了挠头。“不过爹,说好的答应我不必去大本堂呢?” “休想!”老朱把脸一板。“你才多大年纪?不在宫里读书,你想干什么?” “小屁孩子,就想就藩?” “不就藩,去凤阳高墙也行啊!”朱肃坚持道。大本堂那鬼地方,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呆了。“爹啊,别看我年纪小,我脑子里,满满当当塞着上辈子学来的一堆知识呐!” “您死咬着让我在大本堂里,学那老掉牙的之乎者也……我还不如再死一次,再穿越一次得了!” “五弟!胡说什么呐!”朱标斥道。 老朱却有些意动,从刚刚在大本堂的考较来看,老五确实学过不少东西。否则也说不出那番能折服那小神童的话来。只是…… 他的穿越者身份,是大明朝廷的一大助力。必须牢牢掌在自己手里,莫被其他人知晓了去。 又怎么可能放他出宫建府?留在宫里读书,无疑是最好的一种保护了。 是以老朱依然摇头拒绝,只用手指着朱肃,威胁道:“你说不说?” “国家大事,又岂是让你拿来和咱讨价还价的?” “不说!”朱肃也算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仁,这次要是再怂了,大本堂的苦日子就要没边了。“您要是不答应,就是把我屁股打烂了,我也不说!” “你個小崽子,我!”老朱抬起手来,朱标赶紧将朱肃护在了身后。老朱看了心一软,恨恨放下手去。 “哼,不说就不说。咱还就不信了,咱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来!” 说着,他气鼓鼓的背着手,在厅里转起圈子来。一边转,一边自言自语道:“其实,内阁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起码,比留着宰相制有用。” “要不,用另一套班子限制内阁……” “哼哼。”朱肃在一旁故意拱火:“这法子还不错啊?再过个几代,您的后人就这么干了。搬出了内廷的太监,整了个‘司礼监’来反制内阁。” “您后代的一位好大孙,玩这个最是得心应手。他自己躲在后宫里整整二十多年不上朝,炼丹修道过的快活无比,靠着这司礼监,愣是把内阁和朝臣玩的团团转!” “不过他也就这点能耐了。他的年号叫嘉靖,当时有小儿传唱民谣曰:嘉靖嘉靖,家家皆净。权倒是没丢,国那可就一塌糊涂了。” 朱肃在那自顾自的说,却没注意到,老朱的注意力已经从所谓的司礼监,转移到了另一个关键词上。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乾清宫里,陡然爆发出洪武大帝愤怒的咆哮声: “什么?二十多年不上朝??” “还炼丹修道?特娘的,喜欢修道滚去当道士去啊!赖在宫里是咋回事?” “操弄个权术还挺得意是吧?光弄权有个屁用,把家败光了是闹哪样?” 老朱不善的目光又瞄向了朱标,看样子,很有把朱标当做那朱厚熜,亲切教育一番的想法。 “爹,息怒,爹……”朱标差点又给老朱跪了。这锅咋又落我头上了?他幽怨的看了朱老五一眼,再来这么几次,感觉亲爹的爱都要消失了…… “呃……”朱肃满怀歉意的向大哥拱了拱手……误伤,纯属误伤。 “你说,你生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老朱嫌弃的指一指朱标。“日后你有儿子,必须带进宫里来!咱和你娘亲自来教!” “咱算看出来了,你这小子性子太软,就不是教儿子那块料!” “是,是。”朱标擦了擦汗,跑上前帮老朱拍打着后背顺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出卖自己未来儿子的抚养权了。 老朱喘了一会,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向朱肃道:“老五,按这么说,这司礼监不是还成么?至少大权没有旁落到内阁。” “只是那嘉靖太不争气而已。” “呃。”朱肃顿了顿,先朝着朱标抱歉一笑,朱标顿觉后背一凉。 只听朱肃继续道:“您想多了。该旁落的,一样会旁落。不止旁落给内阁,还旁落给司礼监呢!” “后来又出了个年号天启的,这位喜欢躲在宫里当木匠。他把朝廷大事都交给了大太监魏忠贤。” “皇帝称万岁,老魏称‘九千岁’,牛批吧。” 朱标已经开始默默后退了。 老朱脸一黑,重重一拍桌子。“奶奶的,先出了个道士,又出了个木匠!” “特娘的一大群孝子贤孙!老大,你退那么远作甚?来来来,靠近些来,咱保证不打死你!” 朱标面如土色,瞥了一眼在后头看热闹的无良弟弟,赶紧板板正正的又给亲爹跪了。“爹,您别。” “我都答应以后儿子给您教养了,有您亲自教,孩儿后代肯定出不了不肖子孙!” 朱肃在后边偷笑。嘿嘿,看平时风度翩翩的大哥秒跪认怂,还挺好玩的。 不过也不能玩过火了。而且这锅本就不该由大哥来背。于是朱肃也劝道:“爹,你可别生气了。现在您提前知道了这事,大可防范于未然不是?” “我保证,只要大哥继承了大位,嘉靖天启这种孝子贤孙,是断然不会再出现的!” 第39章 黑还是鞑子黑啊! “哼!”老朱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气也算消了些。“谁知道呢!” 他决定先不理朱标后代的事,转头问朱肃道:“既然司礼监不成,那老五你说,还有什么好法子能顶用的?” 见朱肃还想拿捏,老朱不耐烦道:“行了,咱答应你的要求了!还不快说?” “爹,您答应啦?”朱肃受宠若惊。 “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宪,您可不能反悔!要是反悔的话,我可就要学进曹营的徐庶,一辈子也不开口说话了!” “老五!你还啰嗦什么呢!”朱标赶紧给他使眼色。生怕他又把老朱气着,最后殃及自己这条池鱼。“有话就快说!爹还能骗你不成!” “嘿嘿,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朱肃嘿然一笑,抬起双腿,没形象的盘坐在茶凳子上。“内阁虽然不成功,但思路,其实大体还是对的。” “其余那一点小毛病,稍微改了,就可以拿来用嘛。后面雍正弄出来的‘军机处’,就改的很不错。” “哦?军机处?”老朱眼睛一亮,“雍正”这名儿,一听就知道,也是个年号啊! 他心情好转了许多,便也抬起腿,同样没形象的盘在椅面上。“这雍正,也是咱的好孙儿吧?” 连续出了嘉靖天启这两个不肖子孙,终于要来一个真正的孝子贤孙了吗。 “好!好!快说说,这雍正,他做了什么?” “呃,倒不是您的子孙,虽然和您也多少有点关系。”朱肃汗颜道。“他是后来鞑子朝廷的皇帝。” “呃!”老朱脸上的期待僵住了。鞑子?那不就是灭了咱大明的朝廷吗? 敢情和咱,是有这层关系? 他觉得胸口又开始憋闷了。 凭啥咱的儿孙想的法子不顶用,关外那群蛮子改了改,就能用了? 不善的眼光又朝着朱标斜了过去。朱标才刚刚坐下,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跌倒在地。 幸好朱肃把老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所谓的军机处,其实和内阁本质上没啥差别,都是给皇帝打下手,帮着处理国政的。” “不过,和内阁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個‘军机处’,不是常设机构,而是一个临时组织。” “临时组织?”老朱愣了愣。不解道:“这临时的组织,不是更不顶用吗?” “怎么就比内阁更好了?” “就是不顶用,才好用啊!”朱肃故作高深的笑着,不过这表情放在他那张十来岁的脸上,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只听他继续道:“这军机处的讲究,全在这‘临时’二字。所谓的军机大臣,论品级,其实大多只是八九品没什么实权的小官。不过是头上多顶了一副‘军机处行走’的职务而已。” “他们明面上所做的事,全是因为皇帝让他们做的。他们的权力,只是皇帝分给他们的。而已!” “他们有权无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纵然今日他权倾朝野,明日皇帝想换他,那也只需一句话的事。一个八九品的小官罢了,敢如何呢?” “即使把这‘军机处’全都取缔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毕竟,只是一个‘临时’的组织不是。” “今日取缔了军机处,明日换个名头立个“政教处”,“机机处”,什么处都行,换一批人,这朝廷一样的转!” 朱肃的笑很有些阴险,老朱却恍然大悟。拍案叫绝道:“那这些所谓的军机处大臣,不就和宫里的太监一个模样了吗!” “太监只是主子的附庸。这么一来,这些帮着皇帝掌理国政的大臣,也只能成为皇帝的附庸。” “对头。”朱肃赞同道。“只给权,却不给相匹配的地位,收回来可不就简单了!” “娘的,还是这些鞑子够不要脸,这种损招儿都能想出来!”老朱一边骂,眼睛里却在闪着光。 “这样,岂非不太好?”朱标却有些犹疑。“国士之才当礼遇之,岂能视之为宦官?” “咱看你是读书读昏了脑子!”却不想,老朱抬头就骂,把朱标都骂懵了。心说您刚刚不也说鞑子这方法不要脸吗? “大哥,礼遇国士之才,和防范权臣乱政,那也不冲突啊!”朱肃也道。“再说了,真有国士之才,想来也不会贪慕这虚荣名位!” “只要对大明好的政策,那他们必然是全心全意支持的!” “听听!还不如你弟弟晓事儿!”老朱对朱标说道。随后猛灌下一杯茶,嘴里还自顾自盘算着:“虽然文官也不靠谱,但总比太监有治国的能耐。” “有他们帮着,就算后边再来几个不肖子孙,也不至于完全荒废了朝政,咱就能放手去废了丞相了。” “万一真有哪个军机大臣敢贪权,皇帝一句话,就能抄了他全家。” “万一皇帝做错了事,也能甩到军机大臣的头上,不至于损及皇权!” “哟,老爷子,您也够黑呀!”朱肃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止如此,军机处还能养肥羊呢!” “鞑子朝廷有个权臣叫和珅的,能力那是没的说,帮前一任皇帝做了不少实事,也算是个能吏了。可下一任皇帝刚继位,怕自己压不住他,就直接把他家给抄了。” “用的理由也很简单,谁让他是军机大臣呢?他做的任何事儿,较真了讲,那都是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没有法理依据的。前任皇帝做的破事儿,随便找一件安在他的头上,都够他名正言顺的死上一万次了。” “新皇帝不费一点劲儿的料理了和珅,还顺手抄了他的万贯家财,充实了国库。自己却仍光鲜的和朵白莲花一般,一点因果不沾。” “拿着和珅的抄家银子,继续做自己的明君圣君。” 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把老朱和朱标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朱标一副三观尽毁的模样,“这……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而且,杀了一位权臣,还一点因果不沾?” “嘿!”老朱却笑了。“不服这群鞑子不成!还是咱老朱家太要脸了些。” “不错不错,军机处这法子,咱勉勉强强采用了!” “就是这名儿实在难听了些。‘军机处’,军机军机,机什么机,低俗!还是咱大明朝取的‘内阁’,这名字好!” “回头,咱选调一些有能耐的年轻官吏,让他们来参赞内阁诸事。” “只是宰相这位置仍然还在,倒是不太好处理。还是得先想个法子,先废了这劳什子宰相才好!” 第40章 坤舆万国图 “直接废除丞相制度,用内阁取代不行吗?”朱肃有些不解。 老朱看了他一眼。心道老五自称不懂政策制度,确实不是推脱之辞。竟然问出如此浅白的问题。看来军机处这法子,果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来自于后人。 朱标则是对朱肃解释道:“五弟,废丞相,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丞相乃百官之首,朝廷要事所系。贸然废相,定然引起朝野震动。” “更何况,汪相虽无建树,可亦无什么大错。只是黜落了倒也还好,可要是借此废相,朝中百官们必然不会同意的。” “如今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 看着大儿子侃侃而谈,老朱满意的点了点头。标儿虽性子死板了些,但论到为君之能,确实是兄弟们之中最顶尖的。 朱肃则老脸一红。心说怪不得老朱废丞相的时候,非得等胡惟庸自己拉帮结派弄到人尽皆知,握足了把柄才动手。就这样,还拔了萝卜带出泥,顺势处置了一大批官吏才成功废相。 要是现在就提废相的事,百官不沸反盈天才怪呢!确实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朝堂上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弄得明白才奇怪呢!我说了我不懂政策的吧。”朱老五两手一摊。 “不过,若是能寻个借口,先把内阁的架子搭起来,再慢慢架空丞相的实权的话……”老朱摸着下巴。 “就以北防蒙元的名义,搭建内阁吧。就说,咱需要一帮子人,随时咨询蒙元的动向。”老朱道。 朱标也点点头。“如此甚妥。北方新败,以防御蒙元为名义设立内阁,百官必无疑心。” 朱肃却愣了。“爹,你们不准备对付蒙元啦?” “还能咋对付?”老朱白了他一眼。“蒙元毕竟家大业大,咱这次北征没打死他,让他喘了这口气,这局面就算是僵住了。” “所幸蒙元也被逐出了长城,丢了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也光复了,北人再也无法长驱直入。” “本就才刚收服北边没几年,大明还穷得很呢。只能先僵持着,休养生息几年,过些日子再想法子灭了蒙元了。” “更何况……”这里的都是自家人,倒也没什么顾忌。老朱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忧虑。“和咱一起打天下的这群老兄弟,也基本都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 “比如你们徐叔叔那几个国公,要是再有了灭元之功,那就该封王了……” “异姓王……此乃取祸之道啊!” 正是因为这层顾虑,所以在北征之中,老朱才让徐达的中路军做了诱饵。就是想让东路的李文忠,吞下这灭元的大功。 李文忠毕竟是自家人。是自己的亲外甥。 “爹您的意思……是想压一压武勋?”朱标问道。 “嗯。”老朱点点头。“我大明建国之后,仗也打的差不多了。先积攒点国力,等蓝玉那一批武将成长起来,让他们去拿灭元之功吧。” “暂时,还是先防守。” “更何况,那‘三百年魔咒’,还在我大明头上悬着呢。不从地上弄出更多的粮食,就是现在灭了蒙元,以后也是白搭。” “唔。”朱标沉重的点点头。确实,大明如今正是该发展内功的时候。未来,还要养活一大堆在小冰河时期流连失所的难民呢! 他感叹道:“凡大军出征,靡费必重。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可是。”朱肃却打断了沉重的老朱和大哥。“不打仗,那去哪弄更多的粮食?” “自然是休养生息,鼓励农桑……”老朱理所当然的说道,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猛的转过头来:“老五,你有法子弄来粮食?” “弄粮食,说白了不就是要更多的地嘛?”朱肃一脸理所当然。“不打仗,又要上哪去搞地?”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论,没想到竟然如此肤浅,老朱脸上的期待迅速褪去。朱标替老朱解释道:“五弟啊,这华夏之外,多是蛮荒之地,取之无益,反靡费钱粮。” “且我大明地域广大,大明的田地都还没开垦完呢,又何须去搞外面的土地?” “屁的蛮荒之地,屁的地域广大!”朱肃激动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套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说法。“交趾、暹罗,那地方够蛮荒了吧?他们的水稻,一年可以熟三次呢!” “噗!”老朱本在喝着茶,闻言一口茶汤直接喷在了朱肃的脸上。 他顾不上擦掉嘴角的茶渍,越过茶桌探过了身来:“什么?一年三熟?” “不应该啊!交趾、暹罗,不是在岭南更北面的地界吗?岭南都满地瘴气了,他们那里,又怎么会如此富饶?”朱标不信道。 “大哥你就是被那群先生们教傻了!”朱肃翻了个白眼。“那群先生都没出过中原,听人说岭南北漠蛮荒,便以为离中原越远,环境越是恶劣。” “其实这世界之大,又岂是那群腐儒所知道的。能种地的地方,那可多着呢!” 他转向老朱说道: “孩儿这几天没睡,便是在凭着脑内记忆,为您作‘坤舆万国图’。那图昨晚才粗略画成,就在我屋里的书桌上呢!” “坤舆万国图?”老朱振奋莫名。拉住朱肃的手:“去,马上将图取来!” 想了想,干脆自己也站起身。“不,咱和你一起去!” “咱一刻也不想等了,必须要第一时间看到这‘坤舆万国图’!” 听到世上竟然还有更胜中原的农耕之地,农民出身的老朱眼睛霎时就红了。他现在本就因为“三百年魔咒”的事,想囤粮想到魔怔。 现在更是巴不得,将这天下间所有能种出粮食的地方,全部都收入大明的囊中! 老朱也顾不上影响了。左右都是在自己宫里。他嫌龙舆太慢,干脆拉着两個儿子大步流星。父子三人连带着一群侍卫宦官,浩浩荡荡就来到了朱肃的小院。 “殿下,这……哎呀,皇上!”留守在院里的祥登一见皇帝亲临,立刻跪在门前瑟瑟发抖。 “滚!”老朱直接远远打发了祥登,让二虎接下了小院的防务。“给咱守好这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入!”说着,带着朱标和朱肃走了进去。 朱肃的房里一片狼藉。因为害怕记忆变淡,他决定第一个,就先把自己还记得的世界地图给画下来。不过世界地图这名字太现代化了,还是“坤舆万国图”听上去比较霸气外露。 因为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国家分布、局势,估计有不少错漏之处。不过要用来唤起大明上下的对外征服之心,想来也够了。 “这……这便是,坤舆万国图?”朱标看着朱肃摆出来的那张图,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 第41章 倭国有黄金,东陆有神种! 与霸气的名字不同,朱肃所画的“坤舆万国图”很有些寒酸。主体是由四张宣纸拼凑而成,因为朱肃画功的原因,上面甚至还有些不小心滴上去的脏兮兮的墨迹。不过这些都无伤大局,朱肃将四张宣纸在地面上拼凑起来之后,老朱、朱标两人顿时都愣住了。 朱标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图上写着“大明”的区域,难以置信道:“我大明,竟只有这么一丁点大?” “怎么可能!” “一丁点也太夸张了。大明还是很大的。”朱肃道。“只是这个世界,比大哥你想象的更大就是了。” “这交趾、暹罗,不够大啊。”老朱看着大明南方的两个国家,有些纠结的样子。“虽说勉勉强强,倒也能种些粮食……” “可……为何交趾之地能种粮,岭南却不行呢?”朱标依旧疑惑。 “大哥,气候什么的,可不是只按南北划分的。”朱肃解释道。“这涉及‘地理’等等学科……” “地理?内容为何?你且说说。”朱标更疑惑了。 “地理就是……呃。说了你也不懂。”朱肃想了想,三言两语哪能概括一门高深的学科的,干脆直接放弃了,转而从另一个方向给朱标解释起来:“大哥,之前我们说过,小冰河时期,天候会由北到南,越来越冷,对吧?” “是。”朱标点点头。“那和岭南又有什么关系?” “哥啊。你想过没有,越往南越热,而小冰河时期气候又总体下降。” “那按这個趋势,这时候显得有些过热的岭南,到时候岂不是……” “啊!”朱标如梦初醒,老朱也一脸激动:“老五,你是说,咱大明南边这些地界,都能变成江南那般,全部可以种上粮食?” “呃,差不多是这意思。”朱肃点点头。心说反正要先打消老朱闭门自守的想法,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这叫大越的,能种田不?” “能!” “这什么什么伯夷,也能种?” “能!” “那这印……印……度?” “都什么破名儿,还阴毒……这地方咋样?”老朱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问道。 “噢,这地方,就是书里说的天竺!”汗,三哥的地界一不小心古今写混了。“这地儿全年高温,光照充足……” “哪那么多屁话,你就说能不能种地不就完了?” “能!而且种出来的菜,个头贼拉大!”朱肃比划了一个“大”的手势。 “好,好啊!”老朱激动的搓着手,看着这图上大明之外的一大片土地。“看来,还不到天德他们休息的时候。” “这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地方,都得是咱大明的才成!” 就连刚刚还觉得“好战必亡”的朱标,也吞了吞口水,认真的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支持父皇穷兵黩武的事了。 “爹,伱别老看着南边啊,看看这边。”朱肃的声音如同诱人堕落的恶魔,将老朱的视线牵引到了东面的一个弯弯曲曲的岛国。“这里,这地方盛产金银矿。贼拉有钱!” “爹你不考虑考虑吗?” “钱?”老朱眼睛一亮。钱好哇,钱和粮一样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手中有钱,别人就慌啊!当年自己之所以把张士诚当心腹大患,不就是因为他有钱吗? 只不过,那地方不是倭国嘛?蒙元曾经尝试着打了几次,却都铩羽而归…… 毕竟隔着海…… “爹啊。”朱肃继续在老朱耳边加码。“您想过没有,咱大明要是收了那么多地,一时半会种不过来哇!比如那天竺,他们地虽然肥,可人都懒得很!拿鞭子抽他们都不带动弹的。” “但是这倭国人好啊!他们唐朝时就与中原颇多往来,且祖祖辈辈也是种惯了地的。” “使唤他们给大明种地,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哦?”老朱看着朱肃。“可他们毕竟隔着海。海上往来,多有不便……” “那就建立海军,大力发展海事啊!”朱肃露出了狐狸尾巴。 “大力发展海事?”老朱一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海上风浪频急,难以预料。昔日蒙元出征倭国,就是被台风所阻,大军还未交战,十成直接去了九成。” “南边那些国家倒也罢了,虽然也硌牙,但细细筹谋,或许还有机会吞了。可隔海出征,若是有个闪失,咱大明发展海事的钱粮和出征的大军,可就要都如蒙元那般,全打了水漂了!” 老朱这反应,本就在朱肃的预料之中。朱元璋本来就看不上大海,如若不然,也不会留下那则被诟病万世的“海禁”祖训了。 见倭国引诱不了老朱,朱肃果断抛出了杀手锏:“爹啊,发展海事,可不只是为了一个倭国。” “您且看这里……” “嗯?这是何地?”顺着朱肃的手指,朱元璋的目光看向了更为东边的方向,到了跨过重重海洋的另一面。 “唔,这地方倒是颇大,比咱的大明还大一些。怎么,这地方也能种地?”老朱问道。 “种是肯定能种的。不过最关键的是,这里有一种‘神种’!”朱肃故意神秘兮兮的说道。 “神种?”老朱眉头一凝。“哼,能有多神?” “亩产一千八,够神不?”朱肃道。 “什么!”老朱猛的站了起来,把椅子都给带飞了。椅子正巧倒在地图上美洲的区域,本就不厚的宣纸被压的破了。 “你说什么?多少?” “一千八,只多不少!”朱肃嘿嘿笑道。土豆后世产个三五千斤不在话下,就算品种还没后世那么优良,产个一千八也应该是有的吧? “而且,那这片地方的金子也不少。”朱肃继续道。“最关键的是,这地方地广人稀,此时只有少数几个极为落后的部落存在,形同野人,几乎就是无主之地。此乃天赐我华夏之地,天予不取,必遭其咎啊爹!” 见老朱脸色涨红,似乎颇为意动。朱肃又加了把火:“这一大片土地,现在虽尚无主,但再过几年,可就要被西方诸国发现了。” “这‘神种’为西方所得,又在我大明灭亡之后,辗转传到了那鞑子朝廷。” “正是靠着这‘神种’,鞑子才在小冰河时期的余波中,站稳了脚跟!”朱肃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啊!”老朱惊呼一声,一脸震怒。“你说,这‘神种’最后被鞑子得了?” “那可不!”朱肃继续道。“不止如此,西方诸国,更是从这片大陆上,取得了数之不尽的好处!” “日后,更有一大国在此地崛起,成为了我华夏子民之心腹大患!” “竟有此事!”老朱不得不重视了。他连忙将椅子扶起,心疼的看着被倒下的椅子压破的地方,似乎生怕美洲就因此飞了一般。 “西人能渡,咱大明离得还近一些,大明自然也能!” “这样看来,咱大明整备海事远渡重洋,是刻不容缓了!” 第42章 变革之始 老朱又问了朱肃关于“神种”所在大陆的细节,朱肃对这个时代的美洲所知不多,很快就把所了解的知识倾囊相授。同时告诉老朱,出海除了可得“神种”之外,亦可利用海上丝绸之路,将大明的丝绸、瓷器等物倾销西方,牟取暴利。 但老朱却对此兴趣缺缺。许是不相信,也可能是在他心里,农事远比区区商事重要。只一门心思的思考起了组建舰队、寻找“神种”事宜。 朱肃见状,也就不多说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引导老朱把目光转向大海,不要再拟下那则“片板不得下海”的祖训就行。 只要日后有舰队出海归来,老朱迟早会知道海贸的好处的。 不知不觉,已到了用膳的时间,外头传来通禀,言道马皇后催朱标和老朱前去用午膳。老朱便支使朱标,将那四张宣纸拼成的“坤舆万国图”小心收好,便要离开朱肃的小院。这次来此,他收获颇多,需要好好捋一捋脑中思绪,好确定接下来的朝廷大政。 “爹,您答应我的事,可千万别忘了!”朱肃忙嘱咐他。 “知道了知道了。”老朱摆了摆手。临走还不忘吐槽朱肃一句:“不学无术!” 等老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之后,朱肃不禁兴奋的一握拳。 终于获得了老爹的首肯,不用再去大本堂了! 自己的安逸生活,终于……终于要…… “祥登,祥登!”他春风得意的推开门,大声喊道。 “哎,哎,殿下,咱在呢!”祥登塌着腰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去,去御膳房,给本殿下弄几个鸡翅膀来!” “本殿下下午不去大本堂了!就在这院子里,吃烤鸡!” “还是鸡味儿美啊!啧啧。” …… 当夜,皇帝朱元璋与太子朱标彻夜密谈,朝臣议论纷纷。几日后,宫中传出皇帝圣旨,命左丞相汪广洋左迁广东参政,海渊左迁福建参政。胡惟庸顶替汪广洋之位,任左丞相。朝野震动,议论纷纷。 清流继杨宪之后,再次遭受重大打击。无数言官上书直陈利害,言道以胡惟庸为相,淮西勋贵军政皆掌其手,恐再难压制。如今天下初定,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实不宜过多仰赖淮西勋贵。 便连诚意伯刘伯温,亦隐晦的劝诫朱元璋,说胡惟庸“小犊耳,将偾辕而破犁。” 意思就是说,这是只心高气傲的小牛犊。让他耕地,恐怕犁都要被他弄坏。 在这一片朝野大哗中,老朱却始终不置一词。所有劝他三思、缓立丞相的奏章,全数被留中不发。 他朱元璋,不知道淮西勋贵势大,胡惟庸是“小犊”吗? 他可太知道了。之前或许他还要犹豫犹豫,汪广洋离任之后,任谁为相。 但既然已经定了废相的方针,那自然要选胡惟庸了。凭胡惟庸的性子,做了丞相,必定欣喜若狂。 将他捧得越高,他才会越发无状。日后,才好借着清理胡惟庸的势头,一并废除宰相制。 而且,在这一片乱糟糟的讨论胡惟庸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人注意,皇帝还下了另一道圣旨: “于谨身殿后角门处,设立临时机构曰内阁。桌六部及各衙门,选其谨密者入内阁当值,以备皇帝征询。且凡辽东军报,自今日后不必呈送中书省,直入内阁呈送皇帝。” “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 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因为辽东战事,而临时设立的咨询组织罢了。北征新败,辽东又哪有什么战事?无非就是皇帝之前的那次心血来潮,整出来的剿灭建州女真的行动罢了。 不过是一個小小建州女真,又哪有朝中这诸多的大事重要?皇帝在意,便让他自己摆弄去吧…… 于是,内阁便在这一次换相风波的掩护下,就这么低调的设立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内阁在日后,会变成怎么样的庞然大物。 应天,胡府。 “恩师!”胡府门房处,胡惟庸喜气洋洋,面上还带着三分醉意,对着自己的恩师李善长鞠了一躬。 他此番荣升左相,无数朝臣勋贵前来道贺,欣喜之下便也难免多喝了几杯。等到天色渐晚,贺客已稀,竟然听到通传,说自己的恩师韩国公李善长来了,于是胡惟庸便用冷水敷了敷脸,急忙出来迎接。 见胡惟庸面露喜意,李善长不由的皱了皱眉。他四处看了看,只见这胡府门房处,仍有不少来不及收入库房的礼品。几个管家正高声呼喝,指挥着下人们加紧搬运。声音之中,已是带上了几分相府豪奴颐指气使的风范。 这里还是太过人多眼杂了。李善长朝胡惟庸使了个眼色:“惟庸啊,走,到你书房里去。” 胡惟庸一愣,他还以为,恩师也是来恭贺自己荣升相位的呢。为何却是一脸凝重模样? 他不敢怠慢,当即前头引路,带着李善长来到了僻静的书房中。 刚关上门,李善长便转过身,不满的看向胡惟庸:“惟庸啊,你方收到任命,怎能便立即大肆收礼,还面露喜色?上位素来严厉,最是不喜贪腐之事,你新升宰相,正该独善其身,怎能如此忘形?” “恩师容禀,这些礼品,皆是我淮西世交所赠,并非贪腐。我淮西诸臣同气连枝,碍于情面,惟庸也不好不收……” “糊涂。”李善长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汪广洋前车殷鉴不远,你怎能如此大意?” “汪相?”胡惟庸一愣。“汪相不是因在朝会上顶撞上位,惹了上位不喜,这才被上位左迁的吗?” “上位也真是的,不过只一小小女真部落,也值当如此上心。” “汪相与海大人不过是说了一嘴,便要废相……” 此间乃密室,胡惟庸面对的又是自己休戚与共的恩师,嘴巴上难免没个把门的。李善长却是面色大变:“住嘴!” “上位思虑深远,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第43章 朱棣夜访 见胡惟庸被吼的呆住了,面上因饮酒而出现的些许狂悖之色,也因这一吼而消失无踪。李善长这才收敛了怒态,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 “上位起于微末,我一路看着他走过来,我可太了解他了。” “上位从不无的放矢。所作所为,皆有其目的所在。可他近日,却缕出奇招。” “便说北征。昔日战报还未送至之前,你敢笃定北征大军主力仍在,甚至西路已攻破甘肃、大获全胜吗?” 胡惟庸浑身一震,木然摇了摇头。 “可上位……便笃定了。他事先给西路军傅友德去信,又调拨军士运粮,于长城外接应中路军主力。他甚至笃定东路军亦无覆灭之忧。前日东路战报已至,李文忠将军虽损兵折将,但东路军,确实还是安全脱离包围了。” “这……”胡惟庸愣住了。“这岂非未卜先知?” “上位此前,虽也算难以捉摸。但,我从未感觉有如此天威难测!”李善长摇头道。“他此番铁了心要灭建州女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从某处得知了建州女真,日后会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 “但即便如此,也不必弄出个内阁……惟庸,你可猜到上位的心意吗?” “难道,难道不是因过于关心辽东战局,而临时……”胡惟庸想了好久,才想起了和自己补任左相一道下的,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当时自己被好消息冲昏了头,也没多想这件小事,当场就以新相身份,命六部诸衙门遴选人选…… “糊涂!”李善长一拍太师椅扶手。“若只是关心战局,大可命战报不必通禀,准其先行直入中枢。又何必画蛇添足,整出个内阁来?” “这封旨意的重点,在后半段的‘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你明白吗!” 胡惟庸绝非庸才,略微一过脑子,当场怔在了原地。 “恩师,您的意思是……” “你我都知道,自成功北逐蒙元以来,上位,便一直有废相之心。” “不过是因为丞相乃古制,废之恐朝野震荡。且国家事务繁多,须臾离不得丞相。” “但有了这内阁,内阁直陈皇帝,由皇帝亲任。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啊!” “且内阁之权,悉数来自皇帝。皇帝要立便立,要废便废。今日他可权倾朝野,明日亦可不如一微末小吏。” “古往今来,宰相之所以能执朝廷之牛耳,得掌天下重权,正是因为其代表的是百官。便是皇帝,亦要忌惮宰相三分。” “但有了内阁,皇帝还需忌惮宰相吗?” 皇帝之所以忌惮宰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怕没了宰相,便无人帮自己治国。无人能帮着皇帝决断这天下诸事。 六部只是做事的,皇帝和宰相才是做决断的。没有宰相帮着,皇帝只一個人,如何管理的过来这偌大的国家? 但现在,内阁出现了。 这是一套打破了官员治国升迁的组织架构。内阁阁臣任命,悉由皇帝心意。 皇帝大可以拉拢一批自己的阁臣,和丞相打擂台,再也不怕管理不过来的问题,而且顺带着,也解决了皇权与相权之间的矛盾与争执。 彻底的将权力,收到了自己的手下。 而这一切,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做完的。朝中百官,没有一个人在意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甚至,这道旨意,还是胡惟庸这个新宰相,命六部加紧配合的…… 只要内阁一立,那么,它的成长,必将势不可挡! 直到,危及相权! 一时间,胡惟庸如芒在背! 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良久,李善长才张开了嘴,对着一头冷汗的胡惟庸感叹道: “惟庸啊,伴君如伴虎。” “上位天威难测……你日后,可要小心啊……” 说着,佝偻着身子,离开了书房。 留下胡惟庸一人,怔怔的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陛下手腕……竟然如此神鬼莫测!” “不,不对。陛下此前虽也精明,却也不止于此。” “他是在近日,才突然……” “莫非,陛下的身后,另有高人?” 自觉看破了迷雾的胡惟庸越想,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他决定,必须要挖出这位陛下身后的高人。 …… …… 却说宫中,朱肃已几日不去大本堂了。今日一早,有一内侍前来宣纸,让他几日之后,便搬至宫外太子府中。 老朱对于他搞特殊不用去大本堂一事,对外特地用了个借口,似乎,宣称的是他亵渎圣人之言,不敬师长,不学无术又不服管教,因此被发落出宫,由身为胞兄的太子朱标代替政务繁忙的老朱,来进行管教。 现在朱肃走在宫中,隐约也能感觉到宫人的指指点点。都把他当做了失去帝宠、前途堪忧的皇子。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朱肃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躺平就行。他当时写出那抡语,为的就是达到被老朱放弃的目的。可惜胡闹无效,最后只能铤而走险摊牌穿越者身份了。 明日出宫旨意送到的当夜,他才刚刚躺下,便听到了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随手先拿起一截烛台防身,推开窗,却见朱老四此时正蹲在窗下,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四哥你干嘛。我差点就要当一回闰土了。”朱肃扬了扬手上尖锐的烛台。朱棣这厮披着一身黑袍子,蜷缩在窗下,被月光一照,还真像一只鬼鬼祟祟偷瓜的猹。 “闰土?那是什么?”朱棣站起身,从窗户外直接爬了进来。“莫要啰嗦,先让我进去。天杀的李夫子留了一堆课业,等做完宫里都宵禁了……” 宫中自然也有宵禁。宵禁之后,便是皇子,也不许四下随意走动。不过他们几兄弟的小院子是连成片的,只要翻得了墙,倒是不用怕被卫兵捉个正着。 这厮进屋就把黑袍一丢,毫不犹豫就钻进了朱肃方才暖好的被窝,还舒爽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暖和。明明该是入夏的天气,可到了夜间,竟然会这么冷……” “找我有事?”朱肃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将朱棣顶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兄弟两就坐在被窝里低声说着话。 “自然有事!明日伱便要出宫了,可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想问你!”十二岁朱棣的眼睛里,流露出大大的好奇。 “你真的,是那个什么穿越者?” “还保留着前世,来自六百多年后的记忆?” 第44章 离宫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大哥没跟你说,这事儿爹让保密的么。” “难道……你是想找我,问未来的事?”朱肃突然警惕起来,审视着身旁的朱棣。 “未来?我问那个做什么?”没想到的是,朱棣居然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的未来,不是早就定好了嘛。” “过几年到北平就藩,帮爹和大哥看着北边草原。要是蒙元能多撑几年,等我长大了,或许还能捞的上打几仗,享受一下驰骋疆场的感觉。” “要是蒙元不经用,我也就是呆在北平王府里,混吃等死过一辈子呗。” “啊,对了,你说,我这辈子,能捞的上打仗吗?”突然才想起还能问这事,朱棣急急的转过脸,一脸期盼的问朱肃。 “噢,呵呵,捞的上,有你的仗打的。”朱肃尴尬的回应着。也是,朱老四今年才多大,而且又没有朱允炆那蠢侄子在,怎么可能现在就觊觎大位。 他只是个藩王,而藩王的未来,老朱早已都方方面面的安排妥当了。 只要不发生太大的变数,人生轨迹一目了然。 确实没什么值得问的。 朱肃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谁又能在此时就想到,最重亲情的老朱费尽心力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儿子们,到了最后,竟然没剩几个有好下场。 眼前的这個憨憨老四,将会在走投无路之下起兵夺位,手上沾染了至亲的血。 “有仗打就行。” “也算有个指望……呃,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见朱肃眼神难明,朱棣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啥……伱不是来问未来,那又来找我做甚?”朱肃扯开了话题。 “这不是来给你送行嘛……你明天就出宫了。嘿嘿,顺便,来找你问问,那《三国》后边的情节是怎样?” 前半句朱肃还有点感动,到了后半句他直接来了个白眼。 一定是大哥把自己知道《三国》下文的事告诉了他,这厮才大半夜跑过来“催更”的。朱肃直接往被窝里一躺:“这大晚上的你要我给你说书,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三国》每一回都好几万字呢,你等罗贯中写完再看,不就得了。” “那姓罗的都停笔两年了!”朱棣不甘道。“等我去北平就藩了,他都不一定能写得完!好老五,你都脱离苦海了,就当可怜可怜你四哥……” 没想到朱棣居然迷上了三国。朱肃无奈道:“那也不行,讲到天明也讲不完!我把故事都告诉临安妹妹了。你寻她听去……” 两人正纠缠着,突然听见,窗户外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朱肃和朱棣赶紧噤声,两人对视一眼,朱肃拿起烛台,朱棣抄着椅子,两兄弟小心翼翼往窗户靠去。 窗户外又是两只“猹”,就着月光看清脸后,朱棣颇感无趣的放下了椅子。“二哥,老三,怎么是你们。” “老四,你也在这里?”朱樉一撑窗台,直接跳了进来。朱棡要矜持些,他跳了几下,没跳上去,朱棣和朱樉一人拉着一只胳膊,把他拉了进来。 “嘿嘿,这不是老五明儿要出宫嘛。我和老三商量着给他送行。”朱樉从怀里掏出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摆着不少吃食糕点。 “嘘,别出声!”朱棡捂住了想要惊叹的朱棣的嘴。“宫里规矩严,要是被外头知道了,一准叫人来把我们押回去!” 兄弟几人轻手轻脚的在朱肃房里的桌边坐下,朱棣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朝还立在那的朱肃招了招手。 “老五,别愣着呀!快来,要不被老三都吃光了!” “休要污蔑我!明明你手上抓着的最多!老五快来,莫被老四吃光了。” 因为怕被发现,几人都刻意压低着声音。朱肃的房间陷入了寂静的热闹中。看着这三位年龄不过十来岁、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眼中闪过一缕温暖。 他们,是真心的想当个好哥哥。 “嗯,我来了……” “燕王殿下你这什么吃相,有碍观瞻……给孤拿来吧你!” “哈哈哈哈,有吃的还管什么观瞻……嗝~” …… 次日一早,朱标来接朱肃,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四个胞弟,都四仰八叉的躺在朱肃的床上。 幸亏朱肃的床是个拔步床,睡上这四个少年郎,倒是勉强能够睡下。朱标一愕之后,倒也猜到了缘由。不由得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的上翘:“这几个没规矩的……” “五弟,三弟,起来了……”他轻轻一个个摇醒自己的弟弟们。朱樉几人一开始还在迷糊,等清醒过来,见居然是大哥朱标,忙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赶紧坐起身,低着头准备挨训。 长兄如父,大哥朱标是太子,对他们可是有管教之权的。他们彻夜玩闹,已经是违反了宫规。 大哥对他们虽好,可平日里也最重视规矩…… “……现在天色还早,你们还不赶紧回去?再过一些时候,院里的内侍该唤你们洗漱了。”朱标却并没有发怒。 “啊,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早课要赶不及了。”朱樉看了看天色,面色一变。他们本来就是和衣睡的,现在倒也省了功夫。 三人赶紧跳下床,最沉稳的朱棡轻轻拍了拍朱肃的肩:“老五,出宫好好听大哥的话。” “知道了。”朱肃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二哥,三哥,老四。我不在宫里,你们多帮我关照一下娘。” “千万莫让她太过劳累了!” “知道了。”朱棡点点头。朱樉朱棣也对着朱肃点头示意,他们都知道,朱肃平时最会管着娘的。但凡娘做了脏活累活。朱肃必定生气。 “你倒是知道孝顺。”朱标摸了摸朱肃的头。心里有一丝温暖,倒也没有往深了去想。“接下来就要去大哥那住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祥登都整理了。本也没什么东西。”朱肃耸耸肩。宫里管的太严,莫说私人物品,便是想自己整点小发明小创造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也会被老朱全部没收。要带的也就是几件衣服和撑场面的王袍。 “既然如此,那赶紧洗漱一下,跟大哥来吧。”朱标笑道。“你嫂子一大早就在府里张罗早膳,有你这馋嘴猴儿吃的。” “真的?那敢情好!”朱肃眼睛一亮。昨夜些许分离愁绪顿时消失无踪。想到自己在宽仁的大哥府上,必然能够腾开手脚,做一些穿越者必做的事儿,心情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那还洗漱什么,直接走吧!”朱肃迫不及待的拉住了朱标的袖子。 第45章 狗儿 出了小院,朱标却没往宫外走,反而带着朱肃往内廷走去。 “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朱肃问。 “噢。呵呵。父皇虽让你到我府上,可终究不放心你,服侍你的那个太监又是个老的。因而特地调了一队侍卫,一名手脚勤快的内监供你差使。” “侍卫们已在宫门口等着,内监的话,让我两自行挑选。” “这样。”朱肃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一个人就挺好,平日里有個咋咋呼呼的祥登,他都觉得别扭的慌,没想到还要再给他塞一个。 选个老实本分不多嘴的,当他是个木头人,也就行了。朱肃暗暗下定决心。 “太子殿下到!吴王殿下到!”内廷之中,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刚跨过一道垂花门,便有移民中年太监尖声通传。门后,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年轻太监,看年龄,都只比朱肃大上一些,此时一个个都低着头,等着朱肃朱标挑选。 “太子殿下,吴王殿下,老奴昨儿亲自把宫里合年龄的、手脚勤快的太监们先筛了一遍。都在这里了。”中年太监塌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朝着朱标凑了过去。 “嗯。你且先下去。”朱标面色不动,只挥了挥手。对太监,朱标的态度与老朱类似,从来不假辞色。而且身为太子,对外人时,他亦是十分有威势的。 只有对待朱家人,他才会显出那份特有的温情来。 本想再表表功的中年太监闻言一滞,讪讪的退了开去。朱标领着朱肃,走到太监们的队列中。“五弟,去寻一个看得顺眼的,挑走就是。” “嗯。”朱肃点头。转头看那两队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太监们。分明还是该留有童真的年纪,这一群小太监却显得死气沉沉,偷眼看向朱肃的眼神,多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讨好与谄媚。 想来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太监,正是在宫里地位最低的那一批。“年轻人要多吃苦”的借口在哪一个职场都适用,想必他们也受到了无数年长太监的欺凌,思想都已经变得极端了。童真什么的,更是早已被磨灭。 要是能当上朱肃这个王爷的近侍,那简直可算脱离苦海。再怎么难熬,也只需服侍王爷一个人。 等王爷日后就藩了,更有可能年纪轻轻,便升任王府主管…… 在一片或谄媚或祈求的目光中,朱肃只觉一阵不适。他虽也同情宫中太监的遭遇,但也不想和这些思想极端的人群有过多的接触。皱着眉头扫过一张张脸,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咦?你不是父皇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张面孔,正是曾经奉了老朱的命,来看着自己去大本堂的小太监。 “奴婢见过吴王殿下!”那小太监见朱肃与自己说话,忙不迭跪了下来。 “啊,这个小太监……是老奴的疏忽……”那中年太监赶紧跑了过来,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踢翻在地。“这厮,这厮是前些日子,高丽使团进贡进宫里来的。蒙陛下隆恩,准其伺候左右。他却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了陛下。” “这等没教养好的小子,不该拿来污了殿下的眼,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那中年太监一边请罪,一边朝后头骂道:“好没眼力见的崽子,还不快滚?” “等等,伱叫狗儿?”朱肃伸手拦住了中年太监。“你怎么惹怒的父皇?” 叫做狗儿的太监,那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燕王朱棣手下的悍将,日后靖难的太监功臣! 只是……眼前的这位狗儿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实在是没有未来悍将的样子。 莫非只是同名? “原来你被发配到了这里。”却是朱标认出了狗儿。对朱肃解释道:“这小太监先前谨身殿,告知了父皇哪三部是建州女真。父皇本许他立了一功,可他自己竟也是建州女真出身,父皇大怒之下,以功抵命,便将他贬为宫中杂役……看来,也已是受了大苦了。” 这么一说,他倒确实是史书上那个狗儿了。史载狗儿生卒年不详,亦未记载是怎么到的朱棣麾下,但却曾明确提及,狗儿确实是建州出身。 朱肃闻言转头,只见那狗儿面上颇多青紫,露出的手面上,亦有斑斑血痕。想来,平日里定然是被欺负的紧。 不过,至少还算留了条命。若非他是不能生育的太监,以老朱斩草除根的性子,只怕拼着食言也要将他杀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五弟,你莫不是要选他?”朱标劝道。“这小太监乃建州女真出身,过几日徐叔叔他们开始犁庭扫穴,他便和我们有灭族之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他做你的近侍,岂非平添祸患?” “不,就他了。”朱肃指着狗儿道。地上,本来低垂着脑袋的狗儿一脸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反正他也是太监,无法给建州女真续上香火。放任这么一个未来的人才而不用,岂不可惜。 只要收服了他,那就是如同曹操的典韦许褚般,能护卫自己安全的大将啊! 若是真发现他对故族感情深厚,心怀不轨,那也不过是顺手处理而已,废不了什么事儿。 朱肃笑着对朱标道:“我大明之中,亦有元庭降将。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还和二哥成了亲呢!爹和二哥都不怕王保保的亲妹妹,我又何必惧怕一个建州的小太监?” “有爹和大哥护佑,我若再因一个小太监出了事,那只能说明我不过如此而已。” “我和他也算有缘,就他了!” “这……罢了。就听你的。”朱标叹了一口气。不过心底,其实也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他是未来要成为大明君王的人,这么点容人之量,自然是有的。 他也自信,自己的弟弟压的服一个区区太监。 “谢……谢吴王殿下!谢太子殿下!”狗儿激动的浑身颤抖,仍旧不敢相信般。他朝着朱肃和朱标二人三跪九叩,泪水和额上的血水瞬间濡湿了地面。 “行了。日后尽心便可,不必如此。”朱标淡淡道。朱肃也示意那个中年太监:“送他去洗刷,洗干净了,再送来太子府见本王。” “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顺便把他的伤也包扎下。记住,他已是本王的人,若还有人敢随意欺辱于他,本王定教他好看!” 说着,朱肃冷眼一扫四周的太监们,朱家人天然的威势附体,顿时吓得原先面带不忿的其他太监们面如土色。更有几个小太监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看来,狗儿平日里的那些伤,就是这些人的手笔了。 在宫里,被贬斥且又是番邦进贡入宫的狗儿,无疑是底层中的底层。 “谢殿下,谢殿下!”狗儿声带呜咽,依旧不住的叩头。朱肃微微皱了皱眉,拽了拽朱标的衣袖:“大哥,我饿了。我们赶紧走吧。” “好。”朱标点点头,兄弟两前呼后拥着,离开了此处。一群太监躬身目送,狗儿依旧朝着朱肃离去的方向,不住的叩首着。 第46章 筹建水师 就在朱肃朱标兄弟拣选内侍的时候,谨身殿,洪武大帝朱元璋召集了中书省、六部及大都督府诸官,正在商讨一件大事。 “陛下您……要编练一支精锐水军?”清流一派的旗帜人物,诚意伯刘伯温一脸的愕然,恨不得揉揉自己的耳朵,检验一下是否耳朵出了问题。 他的身后,兵部、户部诸官更是满脸讶然,面面相觑。 “不错。咱思来想去,这海疆,亦是我大明疆土。怎能随意弃置。” “虽有一二倭乱,然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因为几个倭寇,而弃海疆而不顾?” “还请、还请陛下三思啊!”兵部尚书膝盖一挺,直接给老朱跪了。“北征新败,云南未平,吐蕃西番亦蠢蠢欲动,实不宜再惹战端。” “况我大明沿海地域极多,处处都是海岸,不似北方多有地利可以依仗。禁海自守还勉强可以支应,若是聚兵一处,主动出击,大海茫茫无处可寻敌寇不说,若是敌寇趁虚而入,则须臾之间,即成大患!” “且倭人不过一二亡命之徒,其国孤悬于茫茫海上,我等大军若是大举舟船征之,只需一二风暴,即有全军覆没之危。” “这是一个泥潭啊!陛下!” 兵部尚书声声泣血。 “唔。”老朱犹豫着。他也不是不知道,大明如今兵威虽盛,但西边、南边尚有蛮夷未平,北面蒙元依旧虎视眈眈,南面沿海不添乱就算不错了,着实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 但朱肃所说的“神种”,就如同一个吊在老朱眼前的胡萝卜,刺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咱不是要开战端,只是想编练一支海军,为咱探探海上的路径……”老朱尝试说服这些大臣,但又没法子把“神种”的事说出来,如果说了,那些大臣定然会认为他想学秦始皇,去寻什么蓬莱仙山。 再过上两天,只怕大明要二世而亡的谶言,都要开始在朝堂上流传了。 故而也只好选择蛮不讲理。老朱大袖一挥,强势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多言。” 见皇帝都开始称“朕”了,大臣们也算洞悉了他的决心。兵部尚书一脸纠结的看了户部那边一眼。用眼神问他:陛下编练海军,你们出钱不? 户部有個屁的钱,刚顶替海渊上任没几天的户部尚书一脸无奈,苦着一张脸走到兵部尚书旁边,“啪”的一声也朝老朱跪了下去。 两老头跪了个并排,那意思很明显。 这活没法干! 这还真不是他们两给皇帝上眼药,这新任的户部尚书好不容易熬走了海渊,家里昨晚还在吹吹打打呢,又哪有勇气刚一上岗,就忤逆皇帝的意思? 实在是,这活儿实在是超出了朝廷的能力范围。与其等着没干好事儿被杀头,还不如现在直接被老朱一撸到底算了! 老朱是陆地上的帅才,可却实在不懂水上的弯弯绕绕。陆地上的军队顶多征兆些穷苦人家,发点米面当军粮,东拼西凑点军械,派个良将训练几天,也就算成军了。 可水面上的军队,又哪有那么容易?那得造船!皇帝要的还是能出海的那种船。 那还必须,要造的高大厚实,才能顶得住风浪。天老爷,那哪里是用木头造,一条条船,都是用银子铸出来的啊! 这倒也不能怪朱元璋不切实际。毕竟,如今的大明水师,实际上就是捡的现成的。 昔日还在濠州时,巢湖水师来投靠老朱,老朱便直接捡便宜得了一个现成的、成编制的水师。直接拥有了这个时代排行第二的水师舰队。 也正是有了巢湖水师,老朱才有了跟陈友谅在水面上一决胜负的资本。要不然,老朱手下连像样的船都没几条,还打个什么鄱阳湖水战! 在鄱阳湖以少胜多击败陈友谅之后,老朱更是直接收编了陈友谅水师的残部,一跃之间拥有了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水师。而后老朱再次覆灭张士诚,更是直接收编了张士诚所部的、能够出海的拥有海船的水师。 可以说,如今的大明水师那是一条船也没自己造过,全靠打仗收编。老朱自己不知道船这玩意儿多烧钱,那也理所当然。 直到后来建国时候,户部盘算朝廷资产,才知道,合着这水师里的每条船,竟然都贵的离谱! 就这,大部分船只也就是在河里逛逛,现存的那些海船,也就稍稍出个近海。 想要远洋,还得另造大船! 老朱的目的是美洲大陆,从地图上看,距离都令人心惊,因此他吩咐兵部造的,是比现存海船还要更为巨大的宝船。 兵部户部刚刚凑在一起,粗略的估算一番,只一条船,至少要砸进去白银八千两! 就这,还只是单单一个船架子的钱,没算上各种补给、装备、武器、军俸等等大头的杂项。洪武年间的白银,那可不是清末的时候,白银大规模输入造成严重通货膨胀的年代。 这时候的白银,还是十分有购买力的。此时的朝廷赋税尚以收粮为主,丝绸、布匹、瓷器等等皆可赋税,白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但即便是把一年收上来的粮食、丝绸、布匹、瓷器等等统统换算成白银,顶天了也就三百多万两! 玩呢?把钱都拿去造水师,这个朝廷还要不要转了? 听着户部和兵部诸官大倒苦水,老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将信将疑的抬头问道: “这只是造几条船,当真要这么贵?” “陛下啊!老臣有几个脑袋,敢拿这个骗您?”户部尚书就差当场剖心明志了。 “朝廷如今四处艰难,是万万掏不出这一笔银子了啊陛下!” “唔……”老朱面沉若水。他也没想到,只是想派几艘船远渡重洋,尝试着去验证一下“美洲”与“神种”是否存在,竟然要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 之前他还觉得大明地大物博,永无钱匮之忧,只是缺粮而已。 现在他顿时觉得,大明确实还是太小了。家底子……不够厚啊! 还得多置办些家底才行……老农朱元璋头疼的想。 第47章 沐英 其实大明现在账面上,尚有各式战舰近三千艘,若是只论规模,那么老朱捡来的这一支水军,绝对是这个时代排行第一的存在。 奈何大明海岸线狭长,这些战舰,大多分散在北起登州、南至琼州沿河沿海各地的各大水师卫所。原本庞大的数量,分散开来顿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再加上其中,又有大量船只其实只是平底的河船,无法离开海岸线太远。若是扬帆远航,无需什么风暴,只需几道海上的小风浪,这些船自己就要倾覆散架。 即便是抽调现有船只,有没有能够跨海远航、到达美洲的能力另说,就说水师开拔的各类军费、给养费、维护维修费,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还需在沿海设立船厂、新增口岸,供应给养水师运转所需,还需花费大量的时间开拓航线,这就更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也难怪老朱打起了退堂鼓。 “且,造船所需巨木,我大明举国方经战乱,实是所剩无几。若要去寻,唯有云南、安南等地所在的南边仍有生长。然云南未平,陛下想要造宝船,靡费必然更巨。”户部尚书加码道。 “云南……”老朱沉吟着,云南这地方,平是肯定要平的。只是这平云南的事,竟然还和造船挂钩…… “敢问茹大人,若是取了云南,那么,造宝船的资费,是否会降低一些?”此时,一位一直静静聆听的青年将军,骤然开口问道。。 “啊,不错。是会低上一些……但那也有限……”户部尚书一愣,还是老实答道。开口的青年将军,正是现任大都督府佥事,皇帝朱元璋的义子沐英。 沐英向来谨言慎行,信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是如同前汉大树将军冯异一般的人物。素来沉默的他,怎会突然开口? 却听沐英继续道:“末将以为,我大明虎踞中原,又岂能供不起一支水师!既然此时大明时局艰难,陛下大可先着人选一地打造船只、编练水师,预先筹谋。左右船只造成,也尚需几年功夫。” “这几年时间,足够我大明安稳国内,开创盛世!那时,想必大明亦已收复云南,取来巨木。朝廷岁入,亦必定有所增长。” “若是早做准备,则那时自然便准备妥当,早早就能扬帆起航。但若什么都要等到万事俱备才行着手,只怕到了那时,海外广袤海疆,已不复属我大明矣!” 沐英素来不苟言笑,此时脸上却挂着几分激动的潮红。老朱看着这位自己最忠心的义子,心里思考着他的意见:英儿说的不错。纵然此时朝廷缺银,也大可将水师的架子先搭起来,免得到时无章可循,无人可用。闹得手忙脚乱。 “英儿说的在理!户部和兵部这几日,先给咱拟出个章程来。” “可以先让各地水师,凑一支水师架子出来,再张榜调拨各地船厂船工,先开始造船,造得一艘是一艘。” “水师驻地,就先安排在……鄱阳湖。”昔日于鄱阳湖与陈友谅血战,鄱阳湖的宽广让老朱记忆犹新,在鄱阳湖中演练,想必也能模拟几分大海的辽阔。“这事便这么定了。中书省这些日子,也给咱多上上心。务必给咱拟出一個可行的章程来。” “……是。”户部、兵部两部尚书只能不情不愿的恭声应是。新任的丞相胡惟庸亦出班拱手。他新官上任,自然不会驳了老朱的心意。 “那么,便退下吧。”老朱挥了挥手,诸臣们再道一声圣躬万福,便相继退了出去。行至谨身殿门口,兵部尚书拉了拉诚意伯刘伯温的衣袖,低声道:“诚意伯方才,为何不出言劝服陛下?” “陛下穷兵黩武,又欲擅开海衅。若真如此,自怕自今以后,我大明将永无宁日了!” 他说的冠冕堂皇,刘伯温却如何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质问他这个所谓的清流领袖,为何不劝陛下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若是不罢黜兵事,如何遏住淮西勋贵的势头,淮西勋贵,就是靠着打仗起家的啊! 那他们清流文官,又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陛下自有考量,非是我等下臣所能妄言的。”刘伯温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又如何不知,这群人,是想把他当做抵挡淮西勋贵的一杆枪。 但他素来淡薄,又何曾想过争权夺利? 若不是担心淮西勋贵势大,平日里,他便万万不会为清流出头。之前劝陛下增兵长城,险些惹来大祸,此时他又如何会为了这区区朝争开口? 而且,这建立远洋水师一事,从前从无征兆。 只怕,又是陛下背后的那位高人,所带来的手笔。 此事到底是利是弊,他看不透。 且看着吧……刘伯温回头看了看谨身殿,快步抛下了仍在喋喋不休的尚书,径自下了阶梯。 …… “英儿,你怎还在这里?有事?”殿内,朱元璋看着依然肃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沐英,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好奇。 自己这义子死板的很,做事素来讲规矩,若是不唤他,他便一直是一副公事为重、谨言慎行的干练模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议事之后,还擅自留着不走的。 “陛下,末将……” “什么陛下末将的,叫干爹!”老朱挥了挥手,笑道。“现在又没外人,那么生分作甚?” “那……干爹……”沐英面上的拘谨略略一松。他想了想,咬咬牙,一撩衣摆,单膝朝老朱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恳请干爹,恕五殿下失仪之罪!” “干爹不知,五殿下年纪虽小,然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假以时日,必为我大明栋梁!” “若是因一时小错,见弃于您,实乃我大明、我朱家莫大的损失!” “儿臣,儿臣愿以儿臣昔日所立下的军功,为五殿下折罪!您大可将儿臣削职为民,只求干爹,万万不要见弃于五殿下!” 失仪之罪,正是老朱随便给朱肃安上的罪名。看着面前为朱肃求情的干儿子,他一时间竟怔住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待话说完,沐英已是五体投地。目之所及,他的后背仍自巍然,显得恳切而又坚决。 回过神的老朱双手扶起沐英,他面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温声道:“你从凤阳急急赶回来,就是为了你那个不成才的五弟,来向咱求情的?” 第48章 话义子洪武帝早存疑心 沐英浑身一振,前时,他接的正是督建中都凤阳的旨意。他是个谨慎实诚的性子,只当老朱责他办事不够尽心,抱拳又欲跪下:“儿臣心急回京,办事不力……” “哎。”老朱双手一托,扶住了想要跪下的沐英。“你这孩儿,万般皆好。就是这姿态,忒也生份!停建中都是咱的旨意,你急着回京,又有什么干碍?” 扶着沐英站好,又道:“下旨让老五不必读书,是老五自己的主意。那家伙,满脑子想着躲懒,拉也拉不住。咱才随便寻了个理由,好堵住那群夫子的悠悠众口。” “竟是如此?”沐英一怔,思及自己那个义弟与自己在一起时的疲懒模样,却是恍然大悟。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是儿臣错怪您了。” “你虽非咱亲子,但却比亲子更为熨帖,还能怪罪你不成?”老朱豪迈一笑。而后脸色一肃:“听你语气,倒是知道那逆子的手段?” “是。”沐英不敢隐瞒。“昔时暂居府上,儿子便与五殿下相善。五殿下每有惊人之言,着实让儿子受益良多。” “什么五殿下……他亦是你弟弟。伱方才出言支援海事,也是老五教你的?”老朱问。 “这倒不是。不过五殿下……五义弟曾对我言,海中自有大机缘。昔日宋时不过半壁江山,兵弱将怂,连连岁贡,却仍能豪富奢靡,全赖于海路与西人通商。更与我历数西方诸国。说西方有其国曰罗马,繁荣强盛,可比大汉。” “儿子原以为只是小儿戏语。义弟他年纪尚幼,见识未丰,如何能知万里之外的番邦情状?后来擒住一元人官吏,心血来潮之下出言相询,方知真有其国。” “元人曾西征其国,掠其财货,此国与我中原大国相比,富庶亦不遑多让。我方知义弟才学惊人,虽年纪尚轻,却已博览群书,知尽天下之事了。” “义弟之才学,那时已见端倪。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却总是藏拙……” 老朱略一沉吟,已想到英儿终究出身太苦,学识太浅。把老五的穿越者学识,当做是看书看来的了。 “那,关于老五的事,你所知多少?”老朱追问道。 “所知……他常对我描述海外远大,大丈夫当扬威于海,还说过什么‘男儿何不佩吴钩,收取北美九十洲’之类的……约莫也就这些。” “怎么?父皇有什么疑虑么?”沐英看出了老朱脸上的凝重。 “……”老朱略一思量,看见沐英那一双澄静濡慕的眸子,心中不由一动。暗叹一声:罢了,英儿乃我心腹,亦不算我朱家外人。便是告知了他也无妨。 侍卫早已在之前就被他挥退,此刻谨身殿已无第三人。老朱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对沐英道:“那你可知,老五如今,已不是先前的老五了!” “这……什么?”沐英一惊。随即面露杀意:“莫非,是有妖人夺舍其身……”说着,竟立马想转身出殿,去救他的五弟弟。连向皇帝告退也忘了。 “英儿莫急。咱……只是有此顾虑。”老朱赶紧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其实是自己向咱摊牌的。还告知了咱大明日后灭亡之时的惨状。这些日子,咱伐女真、建水师,就是想给后人补上大明日后的篓子。” “这……”沐英一时倒弄不懂了。“若是妖人,怎敢自己暴露?莫非,他是想利用五弟的身份向您进谗,好害我们大明朝么?” “咱亦有此顾虑。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谁知此獠是否真是来害我大明的。”老朱道,随即嘿然一笑。“所以,咱一直只虚与委蛇,做出一副尽信他的模样,静观其变罢了。” 这话要是被朱肃知道,绝对吓得冷汗狂冒。他前世时那些小白文爽文看得多了,又素来把自己当做朱肃本人,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动辄发问的老朱,已暗暗对他起了疑心? 凡帝王者,莫不多疑。老朱若是個轻信于人的铁憨憨,也做不了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 只能说,他那一副莽夫外表太具欺骗性了。连两世为人的朱肃,也被他骗过。 只当仗着是他亲儿子,历史上老朱又疼爱子嗣,无论发生什么,亦足可自保无虞。 “可……可您为何又真去伐女真、建水师?”沐英呆滞道。老朱一背手坐回御案:“咱先前虽当他是妖人邪祟,但纵使是魑魅魍魉,咱难道还怕了不成?” “他将北征之事预料个底儿掉,即便是妖人,也算是有能耐的。咱还利用他不得?之前只想着先拖着他,再召集些得道的法师道人,看看能不能驱邪救你那义弟。不想他所说的那些事,着实是气人的紧!”又想到了明末那一堆腌臜事,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 “他说的极为详细,凡有所问,立时便答,想来不是骗人。让咱这个皇帝咬钩,总得先露些鱼饵不是?就算是妖人,也是确实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 “他若想害咱,必然会从细微处下手,趁着咱现在对他言听计从的时候,故意进些危言耸听的谗言。咱便刻意不问他后世情状,只问他些政务国事。料想只问政事,无论好坏,咱也能去芜存菁。他竟也能搬出后世的策略,说的头头是道。偏偏一些细项,却又显得一窍不通。倒真像是个从后世穿越来的普通人。至于那些害人言语,竟然一字没有。” “左右他那些法子都是好法子,咱为何不用?征女真、探美洲,也都是一些小事,无伤国体。做了也就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只不过,没想到建个劳什子水师,居然要费这么多银子就是了。” 老朱面露苦恼,沐英却只关心自己那小义弟,听出老朱竟然多有依仗那个妖人,不由得急道:“义父!纵使那妖人真是个人才,但若是他占了小五的身子,咱们身为家人,怎能不尽心竭力的去救?”言语中,已带上了几分责怪。 “莫急。”老朱道。“问题就在这里,他若是妖人,却为何要一心为我大明,丝毫无加害之意?且你干娘亦曾诈他,他对答如流,情真意切,丝毫不假。” “你干娘便猜想,莫非,他真的不是什么妖人,而是灵魂投胎转世之时,忘了喝孟婆汤。” “这……”这般曲折离奇,沐英也有些晕了。他捋了一捋,道:“这么说,五弟并未被妖人所害,只是觉醒了前世宿慧?” “闻说西边有活佛,每一任皆为前任转世,皆带前世宿慧,亦曾为元庭礼遇。无风不起浪,可见这事儿虽然离奇,却也未必没有。”老朱道。 “他身份未明,放在宫里这中枢之地,咱自然也不放心,故而也就顺势让他由标儿抚养。你素来谨慎,这些日子便多和他亲近,我亦叮嘱了标儿,你两好好探究,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咱的肃儿……” 第49章 朱老五憨憨不知危 “是。”沐英点点头。有了“宿慧”这种可能,他方才的焦急与杀心也放下了。这会冷静一想,倒想出些端倪来:“儿臣倒是想起一事。平日里,五弟总要儿臣保重身体,又多次叮嘱儿臣,多加关注干娘、太子殿下、以及几位义弟的健康。” “能这般仁孝友爱,想来,不会是其他的妖人……” “什么?这老五,只关心他娘他大哥,就没关心关心咱?”方才还在怀疑人家的老朱,闻言竟然吃味了。“咱才是他的亲爹!连你这个义兄他都关心到了,却没提咱这个亲爹……这不孝子……” 沐英尴尬一笑,心知这位干爹陛下虽然多疑,但心底其实已信七成了。他拱拱手替朱肃解释道:“想来,是因为您乃堂堂皇帝,饮食起居自有宫人关注,等闲出不得事……” “况且,那个,义弟他不是让咱们朱家年年体检嘛。这亦已包含了他对您的拳拳孝心。” 自五年前朱肃病愈开始,他便吵着闹着要马皇后每年为所有朱家人体检一次。马皇后寻思着这也是不是坏事,故而此事便成了定制。 想着他是病愈之后就觉醒记忆的。那时他尚在隐瞒中,若是妖人,必然不愿多事,想来不会费这周章。老朱心里一暖,对朱肃的怀疑又去了几分。 嘴上却犹自嘴硬:“哼,谁知他有什么打算!” “总之,这些日子,咱调你与标儿一同。你趁这机会,多和肃儿接触,观其心性,务求個水落石出。” “若他真是肃儿,又有了宿慧,那是咱大明之福。我和你干娘,亦可放下心思了。” “你干娘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虽有心亲近他,却又存疑未去……” “儿臣领命!必当尽快探出真相!”沐英闻言面色一紧。“义父,能否容儿臣去看看干娘?几日不思茶饭,身子定然有损……” “去吧去吧。你是自家孩子,后宫那些规矩不必在乎!”老朱挥了挥手。沐英感激的一抱拳,急急出了殿去,自去寻内侍为自己带路了。老朱看了他出殿,心里也是一松,感觉放下一颗大石。 “英儿忠义恭谨,有他帮着标儿,咱也能放心了。”这么想着,又想到了朱肃:“若他真是咱儿子,又醒了宿慧,那标儿还真是好命。虽不一定能保万世,但以其先知先觉趋吉避凶,给标儿送一个盛世明君的名声,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不由得起了问问标儿日后治国如何的心思。但他马上又摇摇头,标儿为自己亲手培养,自己又岂能因一时不信,让他人有左右自己立储之心的机会。 数百年之后的人事估计不假,若此人真是妖人,想来也要先用真话引自己相信。但自己只要问了临近的事,那便是他最好的下手之机。 只需说一句标儿不贤,便可让标儿惶惶终日,自己心生魔障,大明亦要翻起巨浪。 为皇帝者,又怎能轻易授柄于人。能知后世又如何?要是这厮不是自己儿子,他料出北征情势之时,早被自己砍了。 心中的这许多好奇,等能证明他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时,再去问罢。 …… 不说宫中,且说朱老五终于得脱樊笼,带着老宦祥登跟着大哥朱标出了宫,在宫门口见了老朱拨给他的六名侍卫。这六人皆是拱卫司出身,人人家中都是军户子弟,有一身好武艺。朱五自然不敢怠慢,学着三国里那些礼贤下士的手段一一夸赞一番。只是他如今尚算孩童,效果着实不佳,六个汉子虽满口称谢,但嘴角微微抽搐,显然是觉得一个小孩儿这般老成,多少有些诡异。 朱肃也不在意,他现在心情好的很,满心满眼就是到大哥朱标府上,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大哥朱标单独给他拨了个大院子任他耍弄,许多之前在宫里被管着的事儿,如今都能做了。又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奶奶的,咱的穿越生活可算要正式起步了。这大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是得先整些东西丰富一下宅家生活。不对,在此之前应该先赚点银钱……我是弄点香水肥皂呢?还是来个黄泥脱色制白糖?” 他一边想着,一边掀开车帘去看宫外的景致。朱标坐在锦墩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昨夜老朱对他的嘱咐:“标儿,他如今虽未有异状,然而却不知其是否真是伱的五弟。” “怎么说,他也是两世为人,你当小心谨慎,万事都当他是亲弟弟般关心。务必要查清他的实际身份。” “若他真不是你弟弟,就算他能知过去未来,咱爷俩也要为你弟弟复仇!” 念及此,朱标看向朱肃。老五对自己一向敬慕,病好之后的五年里,虽性情大变,但对他们朱家人却仍旧亲近关心。他……真的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弟弟吗? 若他真不是自己的弟弟,又是两世为人,那得多深的城府?有多大的阴谋? “大哥,好大的糖葫芦!”朱肃指着马车外卖糖葫芦的商贩笑道。 “两世为人,也爱吃糖葫芦么?”心有所想,朱标一时不慎,竟脱口而出。他猛的一惊,生怕朱肃看出了他心底的怀疑。朱肃却笑道:“大哥是在笑我幼稚么?我虽两世为人,但前世也不是什么深沉的性子。” “况且前世所经的人事物,大多都模糊了。回忆起来,朦朦胧如在雾中。唯那些知识历史记得深。若说阅历,其实还是这一世的记忆更多些。” “对了,若是两世加起来,我倒是比大哥还长几岁。嘿嘿,大哥,你不叫一声哥哥听听?”朱肃一脸奸笑道。 “没个正形!”朱标笑骂一声。心里也暗暗吁一口气。这弟弟若是真有前世,只怕也是个粗枝大叶不着调的做派。 难为他这五年事事低调,这会倒是放开了。 说话间兄弟二人已至太子府,太子妃常氏亲自出迎,她先轻轻接过朱标大麾,转手递予下人,又对朱肃笑道:“许久不见五弟,瞧这面上,倒是比之前开朗不少!” “日后要叨扰大嫂了!”对这位温柔贤淑的嫂子,朱肃也是敬重爱戴。他嘿嘿笑道:“以往只能大哥用食盒偷带进宫,才能偶尔尝到大嫂的手艺。日后住在这里,我才算和大哥一样有口福了!” 常氏掩唇轻笑,忙招呼朱肃进来,又让人把早备好的早膳呈来,给朱肃朱标用了。朱肃在府中大快朵颐,自有祥登并太子府下人去给他收拾院子。拱卫司六卫亦安排于左近,亦不必表。 第50章 朱标想要做肥皂 吃完陪着大哥大嫂说一会话,朱标便带着朱肃去看给他安排的院子。朱标的府邸离皇宫极近,是个十几进的大院子。据说是前元时候某蒙人大户的屋子,取应天时被老朱直接充公了。临西有两进的大院落,一并予了朱肃。拱卫司六卫并朱标调拨来的卫士住在外边那进,朱肃和则住在内进。 那进院子极为轩敞,中间连棵树也无,东侧更与太子府的花园相连,僻静又不失雅致。朱标对朱肃笑道:“五弟,这院子可还够大?若是不够,大哥再给你换?” “够了,够了!”朱肃满意无比。穿越直到现在,他才有了自家是华夏最大狗大户的自觉。“大哥如此费心,做弟弟的哪还有不满意的?这地方又大又安静,可太好了!” 正好由着他闹腾。 朱标见朱肃如此满意,心里不禁暗暗惭愧。弟弟年纪尚小,把他安排到西厢远离主宅,却是老朱叮嘱他略作堤防的意思。给他安排的这诸多侍从卫士,亦明为监护,实是监视。 看朱肃脸上不似作伪,朱标心下暗叹,忍不住宠溺的摸摸他的头:“若有缺了什么,尽管对大哥说!大哥时不时也会过来看你。” “那就先谢过大哥了!”朱肃却是直接蛇打棍上,朝着朱标作了一揖。“还请大哥给我弄些火碱、石灰石,还有猪油来。再弄一口大锅,给我在这院子里支上!” “火碱?石灰?”朱标一愣,他也没想到朱肃这就开口向他要东西了。要的还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猛然想到什么,赶紧挥退了外人。低声道:“弟弟,你莫不是要炼丹药?” 眼底,已经带了五分戒备。妖道,炼丹…… “炼那催命的玩意儿干啥?”朱肃白了朱标一眼。“你见过用猪油和大锅炼丹的?你还不如说我要炒菜!” “那……那是要做什么?”朱标呐呐道。炒菜?炒菜也不能放石灰呀! “穿越者必备之大发明术!”朱肃却是摩拳擦掌,并没有细细解释的打算。“特娘的,天天用那胰子洗澡,搓的一身皮又糙又疼,还老觉得洗不干净!” “从前在宫里被管束的不得施展,如今得脱樊笼,还不得把各色东西全部整出来先?我可不想再洗那蜕猪毛似的澡了!” 自觉醒之后,最为难受的就是各种日常生活上的不方便。没有手机电脑就罢了,洗澡用的那胰子,没多少泡洗完还仍旧滑溜溜的,非得用力搓才成,可这时的胰子往往梆梆硬,搓起来老疼老疼了。爱洁的朱肃每次洗澡,都得龇牙咧嘴一番。 就这,还是老朱发达之后才有的待遇。前些年的时候,他们家洗澡还是用石碱呢! 而且老朱节俭成性,这硬胰子也是按份例的,等闲不敢多用。而且如今虽然贵为皇族,他老朱家的人擦腚,用的还是竹片! 偶尔午夜梦回之时,朱肃还能想起数年前的一个月夜,他咬牙切齿狠心下手,结果不小心刮破自个腚眼的无边痛楚。 特娘的,就这还皇子呢,要是穿成了升斗小民,估计朱肃都能被各种此类糟心事直接烦死过去。 宁为后世死肥宅,爽过大明皇世子! 幸好老朱对教育是舍得下血本的,大本堂夫子平时布置的作业也多,每日从朱棣那骗些作业纸来,擦腚倒也将将够使。 如今既然得脱樊笼,第一個要整出来的东西,那当然是——肥皂了! “呃,喔。”朱标听朱肃说的颠三倒四,又见他脸上风云变幻,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一脸得色,越发摸不着头脑。不过听他说不是炼丹,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他凑近朱肃,低声道:“五弟可是要使些后世之术?这都是绝密,轻易不可传人。” “不知需要多少火碱、猪油?大哥这便让人分头去买,将这火碱猪油掺杂在诸多物件之中,方能不露了配方。” “呃……先随便倒腾一些就好了。倒也不必这么小心。”一个肥皂而已,至于吗…… 朱标却朕重无比:“如何不必?父皇就曾嘱咐我,五弟胸中,定有许多后世的才学见闻,让我多学多看,珍之重之。” “明日我给五弟送来,五弟要做什么,能否现场教我?” “教倒是没问题,只是,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手段……”朱肃点了点头。教朱标炼肥皂?什么跟什么啊…… “那便说定了。”朱标已直接笑道。“那,大哥明天就把东西带来。” 朱肃点点头,心说教朱标炼肥皂也不错。要是朱标这个未来皇帝因此对化学、物理感了兴趣,或许以后可以避免科学沦为“奇技淫巧”。 兄弟两正想继续详谈,外间却有一个侍者匆匆走了过来,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站在垂花门外高声道:“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外间有一位自称儒学提举的宋老先生,要见吴王殿下。” “先生?”朱标一脸惊喜,朱肃则是一呆。宋濂老头追到这里干嘛,莫不是要捉自己回大本堂? “五弟,我们快走,莫要让先生久候!”朱标拉起朱肃。 “啊?这……那啥。”朱肃眉头一皱,啊哟一声蹲下身来。“大哥,我突然觉得头疼欲裂,想来是旧疾复发……大哥你去见吧。帮我向宋先生告个罪。” 朱肃小时得病,是以身体偏弱,成长略缓,如今还是个小儿模样。不过朱家人年年都有太医体检,又哪来的旧疾?这体检制度,还是朱肃自己鼓捣出来的呢! 是以朱标一敲他额头,不顾朱肃一脸夸张的呼痛,微沉着脸说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伱来自后世,不能以俗礼拘之。但这是我汉儿千古不易的道理,又岂能容你作怪?” “而且,你说头疼,却抱着肚子干嘛?” “先生一把年纪,亲自寻你,一定是有要事相嘱,不能让他久候。走,走,若是不去,我就要学父皇,打你板子了。” 拖了朱肃便行。 朱肃无奈,也只得认命了。到了门房处,只见白发苍苍的宋濂老头正端坐在客座上,体态虽仍端正,却难掩背上些许佝偻老态。此时正好茶杯遮住了眼,正细品一盏清茶。 朱标赶忙迎了上去:“先生,有事何劳您亲往!让人吩咐一声,我和五弟自往拜访便是了!” 宋濂放下茶杯,正看到朱标牵着一脸不情愿的朱肃走了进来。他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朝朱标行了一礼:“老臣拜见太子殿下!老臣虽曾教过殿下读书,但亦不能不知进退,使下人通传殿下来见。若真如此,岂非乾纲倒转?成何体统!” 第51章 宋夫子剖白赠书 “先生您真是……”朱标赶紧将宋濂扶到椅前,让他坐下。诸多业师之中,他最是敬重德才俱隆的宋濂宋夫子,见宋濂一身单薄布衣,一双破烂布鞋,定然是靠着一双脚板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心中不免心疼。 “太子殿下……”看到太子仁厚有德,宋濂心中亦是欣慰。转眼看见朱肃脸上带着别扭,又不免暗叹一声。拱手对朱标道:“殿下,老臣斗胆,有些话想私下嘱咐五殿下。” “啊,好。”朱标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我先到书房等候先生。五弟,先生若有嘱托,你不得违逆!”说着瞪了朱肃一眼。 朱肃还能咋样?只能无奈点头。等朱标带着其他人都离去了,朱肃叹了一口气,对宋濂道:“宋先生,父皇已准我不用在大本堂读书了。” “您这番突然来见,不会是还想抓我回去读书吧?” 宋濂不答,一双老眼直直的看着朱肃,直把朱肃看得心中微微发毛。过得一会,他才自顾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陛下乃大明之主,金口玉言。老夫虽山野庸人,亦懂得君臣父子,又怎敢违逆?” “只是,刚刚才发现了殿下您才具天授,却无法好好教引于您,心中又是遗憾,又是惶恐。若空费了殿下您这一身才具,让您成了大明仲永,老夫岂非我大明后世之罪人?” 朱肃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才仲永,你全家都仲永。 宋濂依旧盯着朱肃,眼中掩盖不住的自责和可惜。“吾只怪自己肉眼凡胎,不识良材。先时殿下寡言少语,吾只当是孩童腼腆。后来您作那‘抡语’,又因气您胡闹,对您缺管少问。” “待醒悟后,已使您见弃于老夫,求了陛下脱我门下。哎,此皆是老夫自己作孽,失了你我师徒之间的信任,也怨不得旁人。” 朱肃倒没想到他会这么想,竟愣住了。 “殿下虽不待见老夫,但无论如何,还请听老夫最后一言。”宋濂抬起老眼,面色无比肃然。“您生于皇家,日后,定然要守牧一方,为一方藩王。” “虽无太子殿下那般责任重大,但亦有万千生民,系于您之一身。” “您虽看不上儒家,但那仁义礼信,家国大义,却是万万不可抛却。常人不懂这些,不过祸于一乡,藩王不懂这些,却要祸害一国。吾生于元末,见了太多太多因当权者自私无德,而铸成的惨剧……” 老人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带惨然的摇摇头。 “唉。本拟慢慢温言教之,以您之才,及与太子之兄友弟恭,未必不能成一个如周武王、周公旦一般的佳话。若能教出一对明君贤王,保河山万民百年安泰,老夫死也瞑目。可惜……” 他面带惋惜的一抹泪花,缓缓将手伸入袍中,拿出一本书来,强笑道:“老了,东拉西扯,却忘了正事。这本《论语》,上有老夫此生所得的些许浅见和附注,殿下虽不喜理学,还望莫看轻儒家。仁义礼信,尤不能忘。” “若是闲暇之余,愿意翻看一二,也算全了你我一段师生之谊了。” 朱肃点头接过,略略翻了一翻,只见书中满满都是蝇头小楷,文字浅白易懂,并不引经据典,不类朱子所注理学那般高深。且所言多直指儒学本心,由极浅白处讲述儒家所奉行的道理。显然,这是宋濂特意为了朱肃编写的教材。 又见那小楷墨色仍自亮丽,显然是新近所写。真不知这宋夫子白日要在大本堂授业,又老眼昏花,何来的时间和精力,写下这厚厚一本的《论语附注》。 “书已送至,老夫也该回去了。劳太子在书房久候,还请五殿下为老夫告罪一声。”宋濂说着,便站起身来,朝朱肃略施一礼。 朱肃之前,是极看不上这个只知之乎者也的老先生的,此刻不知为何,拿着书的手竟有些颤抖, 不知该说什么,只从喉间蹦出两個字:“先生……” “殿下尚愿意呼我一声先生,老夫也算放下心间一块大石。”宋濂笑道,面上已无昔日教他读书时的那份死板严肃,只剩下浓浓的落寞之意。 他双唇嗫喏了一会,似在犹豫要不要再多说一句,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张口了:“还望殿下日后能为苍生计,心中常怀大志,方不负这天授才学。” 说罢,再行一礼,便径自往门外去了。 朱肃只觉如当头棒喝,愣愣不知想何,待反应了过来,赶紧出门相送,老先生已走出老远,唯留下一个略显老态、却依旧板直的如松背影。 “这就是……儒者吗。”不知为何,朱肃脑中,突然想起了宋时文丞相的《正气歌》。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想起史书中记载,宋濂数度被元庭传召,却尽数推脱不至。放着富贵荣华不享,却遁入偏僻的山岭之中。托名修道,却只一心收集各类华夏典籍,潜心著书立说。 然而,朱元璋召他教朱标读书,他却不远千里而至。 他这一生或许,也是在用自己的法子对抗元末那如地狱般的乱世,并且竭尽全力的培养出仁厚的朱标,好让乱世不会再现人间吧。 青史之上,虽无甚烈名,却愿在神州陆沉之时,为华夏传下这一缕儒家正气。 “这般大任,为什么要和我说啊……”朱肃面露苦笑的翻开那本书,只觉的这本书上的蝇头小楷,字字都有千钧重。“我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闲王啊……” “罢了,有空的话,就认真看一看吧。”眼看宋濂的身影已然不见,朱肃自顾自一笑,转身进了太子府。 …… 次日,太子府西院。 “五弟,五弟。”日已上了三竿,却是太子朱标领了一人,兴冲冲的走了进来。“你快看,是谁来寻伱了?” “咦?五弟?” 刚跨进院子,却是一怔。只见一把硕大的摇椅上,朱肃鼾声迭起。一本《论语》掩在他的脸上,正好用来遮阳。 “好个懒货,什么时辰了还在酣睡。论语乃圣人之言,也这般糟践。”朱标笑骂着,将书放在一边。 “唔……唔……”眼前骤然一亮,朱肃不情不愿的醒转过来。其实他早上起来,是想学那些勤奋学子,晨读一番。谁知这《论语附注》也催眠的很,看了没两行,就眼皮沉沉了。 明明是才睡饱起来的…… “还不快起。快看这是谁?”朱标笑道。 朱肃揉揉迷蒙的眼睛,只见朱标身后,一个身形挺拔的俊秀青年,正面带宠溺的看着自己。 “啊!沐英哥!”朱肃惊喜道。 第52章 制皂 沐英脸上含笑,抬起手给朱肃报了个拳:“末将沐英,见过吴王殿下。” 朱肃赶紧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朱标也故作不快道:“义兄方才对我来了一遭,现在又对五弟这般做派!一家人,何必又要说两家话?” “就是!沐英哥,你这消遣我的法子可不高明!与之前一样叫我五弟就成了!”朱肃也道。 “呵呵,国礼不可废。”沐英道。随后上下审视朱肃:“五弟却是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些,还需多打熬打熬筋骨。” “打熬筋骨就免了,我可举不起石锁。”朱肃连忙摆手。“我啊,能有两位哥哥庇护,做个富贵闲人就成!” 他这话一说,朱标不由得面露不满,责怪的盯了他一眼。沐英亦满脸无奈,不过朱肃小时,就对他吐露了这没出息的志向,先前已不知说教了多少回。知道三言两语说服不了这个小义弟,这时便也直接略了不提。 朱肃赶紧喊了祥登搬椅,过了几息,却是一個小太监急匆匆搬了两把椅子进来。小太监面上带伤,左右手各扛一把大椅子,一瘸一拐走进来。 后面跟着个祥登,一脸苦笑道:“殿下,太子爷,沐将军,可不是老奴躲懒,实是这小崽子夺了我的椅就扛了去,本来是一人扛一把的。” “行了,狗儿这是怜你老弱。我还会因这小事怪你不成?”朱肃挥了挥手。转头对狗儿道:“你伤还未愈,不用抢着事做。下去吧。” 狗儿不吭一声,默默磕了两个头,和祥登一起下去了。 “沐英哥什么时候回的应天?”朱肃问道。 从小到大,这位沐英哥哥对他最好。他刚觉醒时,脑中骤然被塞了许多知识,常常一个人发呆消化,行事不免孤僻。马氏子嗣众多,又是主母,事务繁多,难免顾及不到。便是沐英寸步不离,悉心照顾于他。 故而朱肃常与沐英谈天说地,沐英亦常领着他走马踏青,去军营玩耍。待他与别个兄弟不同。 真论起来,朱肃对沐英,倒比朱标这个亲大哥还亲近些。 “昨日便回了。”沐英揉了揉朱肃的额发,一如朱肃幼时。“干爹停了凤阳皇城的工程,便不再需我督建,我便回来了。今日来看看你。”绝口不提他千里奔波只为给朱肃脱罪的事。 “爹还给了义兄一个拱卫司的临时职司,正好管着外头那些侍卫。日后,正好我们兄弟好好亲近。”朱标笑着道。 “呀,那敢情好!”朱肃惊喜道。有沐英大哥在,我朱肃可算有个贴心人撑腰了! “对了,爹已将你那事告知了义兄。”朱标又道,朱肃一愣,随即转过脸,不好意思的对沐英挠了挠头:“瞒着哥哥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本就该第一个告诉才是。” “你小时,已让我见过许多不凡之处了。是我自己没猜出来。”沐英笑道。“不过昨日骤然得知,还是吓了我一跳。”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若说匪夷所思,我这个当事人才该惊叹呢。”朱肃道。 “世间之大,多有诡奇之事。既然发生了,又何必惊讶?”朱标呵呵笑道。见朱肃沐英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没来由的有些吃味。他打断两人间的叙旧,笑道:“五弟,你昨日要的那些东西,大哥我都给你买来了。” “咱们这便开工?” “啊?现在啊?”朱肃抬眼看看日头,日头已烈的很,晒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动。“这么大的太阳,还要起锅烧煮,万一把大哥你熏出病来咋办?” “要不,还是下次吧。下次一定……” “又躲懒!下次复下次,万事成蹉跎!”朱标俊脸一板。“还拿你大哥我做借口!我亦习练过武艺,也随着爹娘种过地、开过荒,哪里是那等娇气的公子哥!” “再说了,不愿在日头下起锅,那里不是有膳房么?就去那里开锅,不就了了!” “咦?竟然有伙房?”朱肃顺着朱标的眼神一看,这大院子里,居然还真有个单独的小厨房。昨天刚刚搬来,竟然没发现配置这么齐全! “肃弟要做什么?我倒也有几分好奇。”沐英笑道。 “那,那行吧,沐英哥你都这么说了。”朱肃只得站起身来,伸了几个懒腰。 见沐英一句话,这懒弟弟就想动手,朱标顿时觉得胸口憋得慌。 只觉得这几年,白疼了这个幼弟。 不过终究是对那东西更好奇些,朱标于是招呼奴仆,呼啦啦送来了一大堆东西,鸡羊猪肉、各色瓜果、家具、药石乱糟糟抬了一堆,把朱肃看得两眼发直。 “大哥,不是说只要石灰之类的东西嘛,你整这么多东西干啥?” “昨日不是说了,若只送材料来,难免被人窥知了秘方。把东西混在这一堆东西之中,方显隐蔽。左右你新般进来,也要多备些东西的。”朱标道。 他在东西里翻找着,将昨晚朱肃叮嘱的东西找了出来,有些跃跃欲试道:“吾已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后世的手段了。五弟,赶紧开工吧。” 见他跃跃欲试,朱肃不免暗笑。朱标虽少年老成,此时终究也才十七八的年纪,难得能见他流露出这样兴奋之态。 膳房里已让下人生好了火,如今炉膛正腾腾冒着烈焰。沐英坐在炉前鼓风,朱标抱着东西,朱肃捋着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三人此时哪里像什么皇亲贵胄,倒似地主家三个溜进厨房耍子的傻儿子。 “先将石灰石丢进去煅烧一番。”朱肃回忆着脑海中的知识。需要的是生石灰,石灰石得先烧一下才能用。 朱标见朱肃要近火,怕他燎着,赶紧用手将他隔开,自己拿着火钳夹了石灰石煅烧。 “唔,如此差不多便够了。将它化入水中……”朱肃见朱标愿意代劳,也没说什么,只是仔细回忆着脑海中的步骤。朱标一一照做,沐英一边顾着火,一边看着这兄弟两屏息凝神,做着同一番事儿的模样。 干爹,如此情形,怎么可能不是兄弟? 唉,只望能找出些确凿证据,好消了干爹干娘心中的那丝疑虑。 现在年纪尚小倒是还好。若是久了,隔阂渐深,肃弟日后就藩,若遭堤防,岂不难做? 沐英暗暗想着。 第53章 武器代差 “这东西……便是肥皂?” 朱标看着这一块块猪油做出来的东西。除了搅动的时候是力大的沐英代劳,其余时候几乎都是他一点一点亲手造就。他看着坐在门槛上,明明只动嘴皮子却一副“小爷我真是勤快无比”模样的朱肃,疑惑道:“这东西是猪油做的,抹在身上,不是更添油污吗?如何却能去油污?” “这涉及一门叫做‘科学’的知识。不是那般浅显的。”朱肃懒洋洋道。“最先弄的那些也该冷了,大哥拿来洗个手,不就知道了?” “有理!”朱标点点头,从木盒子里抠出最先注模的肥皂。谁知那白白的肥皂一个呲溜,竟滑到了地上,沾上了些许尘土。 “呀,这东西,竟然如此滑不留手!”朱标惊讶道,随即蹲下身,小心捡起肥皂来。 朱肃看他小心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许恶趣味:没想到历史上第一个捡肥皂的汉子,竟然是懿文太子朱标…… “这物已是污了,还能用么?”沐英问朱肃。 “无妨,无妨,拿水一洗既净。”朱肃摆摆手,也不去看肥皂。他只觉得热的慌,站起身去寻剩下的生石灰。“沐英哥你一头热汗,不如也顺带用这肥皂洗洗脸。” 沐英点点头,也拿了一块肥皂。他虽相信朱肃,对这肥皂却仍是犹疑:用猪油做出的东西,如何能用来清洁头面? 却听后边朱标惊呼一声,沐英连忙转头,只见朱标惊讶道:“这东西,竟然如此神奇,只是轻轻一抹,这手便如此清爽!” “哦?”沐英也寻了盆清水,湿了手抹上肥皂。奇也怪哉,那猪油做的肥皂丝毫不腻不说,起的泡泡抹在手上,竟比上好的胰子澡豆还要舒适。拿水一冲,只觉清爽无比,双手从未如此清爽过。 他顺势鞠了捧水抹在脸上,又抹了点肥皂,随后拿水一冲。只觉脸上清爽无比,方才黏答答的汗迹都不见了。 “这科学,竟然如此神奇?”朱标拿着肥皂左看右看。“明明是猪油所作,竟毫无油腻。” “神奇吧。”朱肃已开了颗寒瓜,递到了朱标沐英手上。“这还只是此学的微末用途。若大家推广,富民强国,不在话下。” “富民强国!”朱标精神一振,正待细问,只觉入手冰凉,不由惊道:“这寒瓜,为何如此冰寒?” “这有什么稀奇,我弄了盆冰,冰镇了一下。”向着身后努了努嘴,果然身后一盆子里,一大盆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寒气肉眼可见。 “七月凝冰……这也是科学的妙用吗?”朱标想起刚刚朱肃去拿了生石灰,眼中闪着光芒。 “算是吧。其实宋朝时候,就有用硝石制冰的,倒没什么稀奇。” “只不过他们虽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朱肃道。低头啃一大口寒瓜。鼓囊着嘴继续道:“科学这门学问,就是专门解释世间万物,为何所以然的学问。” “爹没事有事,总逮着我问政策啊制度啊……我早说了,哪儿有万世不易的制度,这门学问,才是我汉家天下无敌的凭依呢!” “科学……”朱标虽还年少,但眼光亦已不凡。如何看不出,朱肃这门“科学”,其实大有可为? 其余不说,单说这肥皂,最贵莫过于些许猪油,便能制出此等除污去渍的好东西。强过胰子何止千倍?若是善加推广,岂不是百姓人人皆可用得? 如今天下渐安,疫病乃大明上下所面对的第一大问题。朱标幼时便曾听闻,疫病多生于脏污之地,然百姓穷苦,何来的胰子澡豆,洗衣净身? 这肥皂成本低廉,若百姓人人得用,想必疫病也会大大减少,岂非一件大功德? 沐英却是脸色一肃,他将寒瓜放在一旁,道:“天下无敌?细说此事!” 朱肃一愣,见朱标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便一口咽下寒瓜,先组织了一下措辞:“两位哥哥,世人都说蛮族彪悍,难与匹敌。我却问你们,为何昔日周朝之时,我等华夏先祖,一诸侯国便可四逐蛮夷,扩土开疆。” “先秦之时,更是只一支强军,便可令北方千万胡人丧胆。” “可到了后来,蛮族却成我汉民心腹大患。往往举倾国之力,也只能将将抗衡。” “这……”沐英低头沉思。他虽也好学,但毕竟出身贫寒,稍大了才认的字,对上古之事更是了解甚少。朱标也想了一想,说道:“难道不是因为周朝、先秦之时,武风充沛,人人彪悍吗?” “这也是一個原因。”朱肃道。“但其实,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武器的代差!” “武器代差?”沐英眼睛一凝。他身为将军,对“武器”这词,最是敏感。 “嗯。”朱肃点点头。“蛮族人又非三头六臂,若论发展历史长短,更是拍马也赶不上我煌煌华夏!为何总能在我汉人头上逞凶?就是因为我们如今,不够重视技术!” “周朝之时,青铜剑利于天下!蛮族那时至多不过是骨箭石叉,如何能敌?是以周公于四面分封诸侯,往往只数百人,便能开出好大一片疆土,好教我炎黄子孙四方安居,奠定我华夏基业。这便是‘武器技术’的代差之故。” “到了秦时,秦剑更是威名远扬!秦国锐士左手提人头,右手执长剑,张扬呈威于蛮族腹心之地,驱其阖族,如逐犬彘!这其中,岂能没有秦剑之功!” “蛮族人多不擅于器,只能学于我等文明之族。但只要我等技术突破了代差,蛮族人在学会新技术以前,只能被我等压着打!这才是我文明种族压服蛮人的根本之道!” 说到这,朱肃面色转为低落。“数百年后,西方技力便是超过了我华夏,和华夏有了代差,坚船利炮开到了我华夏门口,让这片大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那时,往往数万大军,都难敌西方百人。只能用人命去填……” 沐英无比震惊,他一直听朱肃说起海洋及西方诸事,心中对西方早已有了堤防。但却也没想到,那些西蛮竟如此张狂,数百年后敢在华夏的头上动土! 数万大军不敌百人,只能用人命去填!这……怎么可能! 用个比较老套的比喻,就是数万只猪让几百人砍,他们也得砍得筋疲力尽,崩了刀刃。这代差,真如此恐怖? 沐英无法想象。 朱标却是知道女真代明的事。心中更是愤怒:好个蛮族狗贼,我华夏千年以来,何等辉煌,天下何国何族能与之并论? 没想到数百年后,竟被他们治理成了连西蛮都不如的蛮子! “那么肃弟,你可知这‘武器代差’,要从何处着手?”沐英问道。 第54章 论火器 面对沐英的提问,朱肃咧嘴一笑:“沐英哥,你又何必问我。平素里,你不已经在那么做了么。” 沐英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说的……是火器!” 沐英虽只是青年,却早已身经大小十余仗,十八岁时就被提拔为指挥使,为大明军中干城。他对朱家人面目和善,打仗时却冷酷无比。虽不常似常遇春等人那般身先士卒,但却总能以冷静的大脑洞穿局势,指挥千军。最为擅长各兵种之间的调拨配合。 其中,尤擅军中各类火器的运用。 “没错,正是火器。”朱肃抚掌笑道。“火器此物,有别于刀剑,正是下一件即将出现‘武器代差’的兵器!” “未来的火器只需一人一铳,弹药足够,扼守于要害之地,任他蛮族有千军万马,也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说到这,朱肃不由心中感慨,若大明能有加特林尊者、马克沁菩萨这二位大能护佑国运,哪里还怕什么闯贼、建奴! “如此厉害!”朱标既惊且喜,拉住朱肃衣袖。“五弟,那你可知这种厉害火器的制作方法!何不速速将此法告知宝源局!” “大哥别闹。”朱肃脸颊一抽。“我哪有那能耐。但凡科学技术想要突破,无不需要日积月累的研究、试验。想要达到出现代差的地步,更是需要无数人历经数代、呕心沥血才成。” “其中的门道如山高海深,我就一个脑袋,怎么可能记得住。” “就算记得住,那么复杂的东西,徒手也搓不出来啊……” “我想说的是,我大明千万不能荒废技术,听那些儒生胡咧咧,将几千年来祖宗摸索出的这些东西视作‘奇技淫巧’,而应大力发展,这才是比什么政策制度,更为稳妥的千年之计呢。” “唔。你说的,也是有理。”朱标点点头。方才朱肃随手弄出的那“肥皂”,他已想到了数种妙用。可惠及百姓不说,若运筹得当,亦可为朝廷开辟财源。区区一肥皂尚且如此,若是事关军工重器,恐怕更是会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 而大明此前,对匠作器具这一方面,确实不够重视。 “肃弟,我知你意思了。伱话中意思,是无法一蹴而就,造出能以一当百的厉害火器来。” “可如今我大明火器,多只承袭元制。虽有一二改进,但却并不太实用。” “你既然懂得未来火器形状,那么,想必也能对如今我大明的火器,指点一二改良之途了?” 沐英眼中精光闪动。虽说不懂具体,但只要能指名改良方向,大明的火器,便能少走多少弯路! “唔,我所会的,只是些基本的知识,用来夯实科学发展基础的话……罢了,如果看到现在的火器的话,说不定能有些想法。”朱肃沉吟道。 他原本是想推脱的,但想了想,鞑清的火器菜成那样,明初的火器想必更加不如。改进个火药配方、说明一下燧发枪原理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沐英喜的豁然站起。“我们这便启程,去宝源局吧!” 这个时间,大明甚至没有建立专门的火器研究制造机构,只是由铸造钱币的宝源局来兼任制造火器的任务。 “啊?现在?”朱肃一怔,脸上不免有些不愿。“今天做了这些肥皂,已经够累人了。改天不行吗?” “年纪轻轻,如何能这般疲懒。”沐英笑着揉了揉他的额发。朱标想了一想,道:“此间也算宽敞,不如义兄去宝源局取些火器火药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研究一番。五弟的不凡之处,还是不要示之于人的好。” “好,倒是我鲁莽了。”沐英点点头,随后迈开大步,急急往外面去了。 “这……真去啊……”朱肃傻眼。按他的计划,有了肥皂之后,接着该是烧玻璃,然后弄出蔬菜大棚,好让冬天有一口绿菜吃的。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开始搞军火了? “五弟,我思你那肥皂,感觉大有可为。”朱标道。“此物若是操持的好,必可惠及万民。你可愿将这制作方法交给大哥?” “大哥想拿肥皂做什么?”朱肃没想到,肥皂刚出世不久,朱标已经准备拿他做些大动作了。 “无非是将方法公之于众,或是交与皇庄皇店,贩卖以为朝廷开源。”朱标道。 不愧是老朱亲自培养的太子,还是很有些眼界的,一眼就看出了肥皂背后的价值。只不过,你弟弟的专利权你没考虑过吗…… 多少拿点钱给我花销啊! ……算了,这個时代只要不分家,小儿子是没资格藏小金库的。专利费什么的肯定是想都不要想,若张口去要,说不定还要挨老朱一顿胖揍。 朱肃低头想了想,道:“大哥出发点虽好,可若是直接这么做了,只怕这肥皂非但无法推广于民,还会沦为一些大户专贩敛财的工具。” “我倒是有些想法,我们大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番话说话,朱标惊喜道:“却是没想到,五弟居然还精通经济之学!”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朱肃谦虚道。“弟弟不才,除了为政之道,各门各类,都会一点点。” “哈哈哈。”看他故作谦逊、实则得意的模样,朱标不由得大笑。“先是科学,后是经济之学。五弟来我这尚不过一日,我已胜读了十年书。” “明日我进宫和爹谈谈,若是爹同意了这计划,大哥给你请赏!” “请赏倒是不必。”朱肃道。“只要别再让我过那种拘束日子就成。” “你啊……还真是铁了心思要做逍遥王。”朱标失笑。 说话间,却见沐英已亲自背着个大木箱回来了。 他将那箱子放在院里,顿时“砰”的一声,扬起了不小的沙尘。把朱肃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箱子竟如此沉重,他抬眼看着面色如常的沐英,想起他方才背着这大箱,面色丝毫无碍,步履还仍自轻便迅捷。 “没想到我这位相处多年的义兄,不声不响的,竟练成了这样厉害的好武艺!”朱肃心中暗道。 第55章 小公爷来访 “来,肃弟。”沐英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朝朱肃招手道:“快来看看,这便是我大明各军如今常用的火药和火铳。” “我看看。”朱肃走到院里来,只见地上,已摆了三四件样貌不一的火器,还有一盒子火药。 “这火药……”朱肃蹲下身子,捻起火药的粉末看了看。只见这火药颗粒黑亮饱满,并不像想象中有一堆杂质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犯了嘀咕:“不是说鞑清的火药千奇百怪,什么朱砂铅汞之类的东西都往里加,里面一大半都是没啥用的杂质么?怎么这明初的火药竟如此纯粹?” 原以为,自己还能秀一波黑火药配比,装个伯夷的。但这火药,看上去似乎没太大毛病? “怎么了?”见他发愣,朱标问道。 “没什么,唔。先取一点点燃看看。”朱肃道。 朱标拿来一个取灯儿(与火折子相类),用一张纸分了点火药出来,拿远了点燃。只听兹滋几声,火药很快烧了个干净。朱肃闻其味,观其灰,感觉都没什么毛病。 “奇怪了……明初的时候,火药的配比,已经如此接近黑火药了吗。”朱肃有些震惊于古人的智慧。 “那为什么清末的时候,火药质量反而不如明初。大角、沙角海战中,英国军队俘获了一火药库的清军火药,却嫌弃的将它们全部沉入大海,还称之为‘粗劣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朱肃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数代老祖宗们的不屑钻研之下,到了元朝时候,火药配比已经精炼到了硝石六成、硫磺木炭各两成的程度,与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已经很接近了。 到了明朝年间,火药配比更是进一步科学化,明人对火药和火器的探索从来没有停止。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火药的配比已经基本与最佳配比无二,更是出现了数种具有突破性的新式火铳。 然而一朝建奴南下,野蛮取代了文明。华夏的火器进程被截断了。其一句目光短浅的“骑射为本”,火器发展更是直接倒退百年,甚至还不如宋时。 再加上基础科学的短缺、匠人们的粗制滥造,几百年后清朝的火药,才烂成了朱肃印象中的那样。 而这個时候的明朝火药,却反而是封建时代华夏火药的巅峰了。 “这个火药……似乎没什么问题。”朱肃咳了一声说道。本来还想装个伯夷的,没想到被老祖宗们的智慧打脸了。 他想了一想,还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改进方案:“若是将火药药粉以蛋清裹之,使药粉凝成一粒粒圆润的小颗粒,这威力,还能再上一成。” “哦?”朱标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颗粒状的火药,能够增大空气进入的缝隙,更好的促进火药的燃烧效率。”朱肃解释道。 朱标问的突然,没想到朱肃当真随口解释了出来。 看来,这些知识并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朱标心道。 “唔,虽费事了些,倒也可以一试。”沐英沉吟道。能多一成威力,便能多破一层重甲。 “至于这些铳……”看着这一堆傻大黑粗的东西,这些劳什子看上去颇像是烧火棍子、狼牙棒、加重版唢呐之类的,就是不像火枪。朱肃有些无从下手。 “那个,英大哥,要不,你打几枪给我和大哥看看?” “好。”沐英也不推辞。左右这院子也大,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左右看了看,一指墙边的一棵大树:“太子殿下,我以那棵树为标靶,可好?” “无妨。义兄请自为之。”朱标道。一棵歪脖子树而已,打烂了再移栽一棵就是。 沐英点点头,拿起一根“烧火棍”就开始做起准备。原以为沐英要给自己秀一波精准的枪法,没想到他提着“烧火棍”,径直走到了离歪脖子树只十数步的地方。 “咦,这么近的么?”朱肃疑惑的想。 随后,沐英便开始清膛、装药、压实、装弹、装引线、点火,一步步的步骤做下来,朱肃差点没给睡着。直到“砰”的一声巨响,树上木屑炸裂开来,朱肃才猛然被吓的回过神来。 “这便是我大明军中,最为常见的‘洪武铳’了。其威力,纵使北元重甲骑兵迎面来袭,亦可一枪崩而碎之。肃弟以为如何?”沐英道。 “唔。威力倒是尚可。只是,一定要离那么近吗?”朱肃问沐英道。 “若是战阵之上,倒是不必这么近。只是火铳此物并无准头可言,愚兄怕崩坏了院墙,故而靠的近些。”沐英解释道。 对了,这个时候的火铳是没有膛线的。因为弹丸只会乱飞,射程亦大有所限。 找到了一个改进点,朱肃的自信心算是回来了些许。 “那每次射击,都需这么多步骤吗?盏茶时间,能射击几次?”朱肃继续问。 “步骤确实繁多了些,但也是必要,若不做好,便有炸膛或者哑火的风险。盏茶时间……应该能射击四五发吧。还得要铳手操作精熟、枪管不至过热才成。”沐英道。 “唔……”盏茶时间,居然才四五发,这射速也忒慢了……他想象中的古火铳,至少一分钟也得射个两三发吧? 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慢。 这种射速,若面对骑兵,就是用三段击也绝对顶不上用处。要织出骑兵无法通过的严密火力网,最少也要十七八段击才能够。 “……太慢了。”朱肃不由得皱眉。 “肃弟可有改进之法?”沐英激动道。 “唔……”朱肃摸摸枪管,才发了一枪,枪管已然微微发烫。“若是要彻底改进,只怕得先累积好基础技术,从材料方面从头改进才行。” “速成的方法的话……我看哥哥你抓火药、压实、燃引线等等步骤,一步一步做下来,甚是麻烦。” “为何不用纸壳,将每发所需的火药装入壳中。用时撕开纸壳,直接倒入其中即可。如此,岂不省时省力?” 这话一出,沐英竟突的怔住了。随后一拍膝盖:“这么简单的法子,我竟没想到!” “如此,还有一桩好处!凡生疏铳手与精熟军士最大的区别之处,便是抓取火药时或抓了太多、或拿了太少。如此或要哑火、或便炸膛。” “有这法子,这一条大问题,岂不迎刃而解?如此简单,数百年来,竟没人想到!” “大哥你也莫失落。这‘纸包火药’的法子虽简单,但离它被人想出来,还需几十年呢!”朱肃嘿嘿一笑。“如今,就先拿出来便宜我大明朝了。” “肃弟你这穿越者,当真是能立奇功!”朱标也笑道。几十年后的东西提前拿出来,那岂不是说我大明,于这一途已先领先了几十年? “其他的呢?你刚刚说,若是要彻底改进,该当如何?”沐英继续追问。 “唔,先是要改进材质吧……这材质做出的枪炮,实在不耐用的紧。需得练出更为精炼的钢材才好。” “这又涉及到许多知识,只我一人,实难办成。必定需要有几个懂科学的人,一步一步进行研究,还需要许多厉害的匠人……”再说下去,难道要我徒手刻膛线、手搓机床和高炉?朱肃一脸为难的苦笑。 朱标和沐英对视一眼,正待要说些什么,外间传来一内监的尖声通禀:“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沐将军,外间有魏国公府小公爷携礼来访,言请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务必见面一叙!” 第56章 小公爷的敌意 “魏国公府?小公爷?”朱标眉头一皱。 魏国公徐达如今出征在外,尚未回京。魏国公府的人,来太子府做什么? “小公爷?”沐英也有些奇怪。“若我没记错的话,徐帅的大公子名唤徐允恭,今年还尚未及冠,为何会指名要寻两位殿下?” “尚未及冠?”朱标更疑惑了。这么说,这位小公爷论年龄,还尚是一个小孩子。如今魏国公府家主在外,他又为何要来太子府拜访。 “想这么多做什么,去外头会他一会,一看便知。”朱肃说道。 “也是。”朱标点点头,便和朱肃两人往外走去。 兄弟二人到了门房处,果然见到一少年郎,看上去与朱肃年纪相仿,然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副小大人模样。见了朱标前来,忙跳下凳子。行大礼参拜道:“徐允恭见过太子殿下!贸然来访,有失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徐小兄多礼了。你我两家世交,正该多多走动,不必如此生分。”朱标扶起徐允恭,心里啧啧称奇:这少年郎面如冠玉,更兼礼数周到,举止稳重,日后定然是一位有德君子。徐家叔叔的家教,当真了不得。 又看了看自家五弟,自从自曝身份之后,这弟弟越发疲懒跳脱,不顾世俗,虽也是翩翩少年,与这位徐小公爷相比,唉…… 别人家的孩子啊…… 他注意到徐允恭身旁放着的些许礼品,心中顿生疑惑,问道:“不知徐小兄此来,可是徐家婶婶有什么事要吩咐?徐叔叔为国事奔忙,若有我这个世交哥哥帮得上的,但说便是。不必送这些见外之礼。” “啊,并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是我的姐……咳咳,是我的母亲,遣我给吴王殿下送来礼品,以表感谢。”说着,向朱标做了一揖:“听闻吴王殿下已至府上,能否唤来一见?” “咦,是送我的?”朱肃从朱标身后探出头来,把徐允恭吓了一跳。“我和你们徐家没什么交集啊?何必送我礼物?” 他方才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只穿了件便于活动的衣袍,毫无显贵之处。随后又是炼肥皂、又是摆弄火器,不免染上了几分脏污。他刚刚一声不响跟在朱标后面时,徐允恭只以为是一位太子府小厮,哪里想的到他就是吴王朱肃,皇室贵胄? “你……咳咳,您便是吴王殿下?”徐允恭上下打量朱肃一番,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就这脏兮兮的家伙,竟然就是那个被姐姐夸到天上去的皇五子? 徐允恭的姐姐徐妙云,年纪虽轻,却是惊才艳艳。凡经史子集、诗书礼乐,没有她不精通的。在魏国公府,若是当家人徐达不在,便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徐妙云在后头掌着家中诸事,徐达的夫人反而四六不问。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姐姐,徐允恭向来视其为榜样,心中对其敬服不已,更是暗下决心,要多加努力,务必要让自己的姐姐以己为傲才是。 前些时候徐府人心惶惶,几個叔伯都道父亲凶多吉少,该早做准备,母亲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姐姐却言之凿凿的断言父亲无事,更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推论。有她这番断言,母亲方才暂息忧虑,照着葫芦画瓢,安抚了阖府人心,府上动乱遂安。 而姐姐却对家中说,那一番推论并未自己所得,而是得自在宫中时偶遇的五殿下。 每当提及这位五殿下,一向清冷的姐姐却是眼中泛光,极为钦佩。他一向敬服姐姐,心中自然不服。故而现在初见朱肃,已自有了三分不快:这五殿下素来默默无闻,不过是偶然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我饱读诗书?又有何德何能,能得自家姐姐如此夸赞? 偏偏家中又听说五殿下为陛下不喜,逐出了宫放至太子府居住。母亲与姐姐都认为五殿下有安定徐家之恩,认为该送上些薄礼以助殿下安顿,另外也表达徐家不忘恩义、雪中送炭之意。 偏偏府中,只他这位小公爷身份最为相当。徐允恭虽不想来,但有母亲、姐姐之命,又是人情往来,也只得来了。 朱肃自顾自的就看礼品去了,徐允恭眉头皱了皱,心中暗暗看不上他的无礼。朱标又问他来意,他不敢怠慢,便将御花园中朱肃开解徐妙云之事和盘托出。 “噢。原来如此。”朱标恍然。“徐家婶婶,也太客气了。徐叔叔全身而退,又非我五弟之功。又何必破费。”朱肃也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你们也太客气了些。” 徐允恭面色不变,向着朱标微一躬身:“母亲之命,允恭亦不敢违。太子殿下还请收下此礼,允恭也好向母亲交差。”却是看都没看朱肃。 朱肃眉头一皱:怎么感觉这位小老弟,好像在故意无视我的样子? 朱标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便代我五弟收下了。徐小兄年岁与我五弟相当,日后当多多来这走动,也给我五弟当个学伴。” “五弟行事跳脱,徐小兄却是少年老成。正好让我这五弟,好生向你学习学习。” 朱肃挑了挑眉,面带不满的看向了朱标:朱老大,你让我跟这个小老弟学? “不敢。”徐允恭口中谦逊道,心中却感觉大为受用:就是嘛。吾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如何便比这一身脏污的五殿下差了?凭什么我那大姐姐,嘴里念叨的都是他,却看也不看我? 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被朱标这么一夸,不由得就端起了小学究的架子来。他转头对朱肃拱手道:“允恭虽不才,有赖家姐教导有方,亦可算读过些诗书。” “五殿下若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但凡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态度虽然有礼,语意却流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自信。仿佛笃定了朱肃不学无术、比不上他一般。 哼,什么五殿下。我徐允恭都能为他答疑解惑了,姐姐还不得对我另眼相看? “哦?”朱肃眼皮子一跳,一挑眉毛。 宋老夫子倒也罢了,连伱这区区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老弟,也想当我的老师?还让我尽情问你? 小老弟,你也配?……朱老五冷冷一笑,决定帮这位自信小老弟好好重塑一下三观。 第57章 进水放水 “这么说,徐小公爷是自负天才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朱肃语带讽刺。 “不敢。允恭只是比较早晓事,开蒙亦早了一些。比之多数同龄人,多晓得些诗书罢了。”徐允恭面上依旧恭谨,心中却是被激起了少年意气,话语中争锋相对。 “如此能耐,实在佩服。我这里倒确实有一些问题,正好请徐兄解惑。”朱肃面色和煦,好一个翩翩公子。 “哦?请殿下言之,允恭但尽全力便是。”徐允恭亦面露谦逊,那叫个春风拂面。 果然想考较我吗?来吧,是经学,还是史学?抑或是行军布阵之法? 小爷我家学渊源,又素来勤学,一刻不敢懈怠,岂是你这贪玩的皇子所能比拟的?今日定要让你彻底服气,好让姐姐知道,他的弟弟才是远远胜之的人杰! 这小殿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又有何德何能,能让我那天资聪颖、秀外慧中的姐姐另眼相看! “呵。”朱肃笑了一声。他略想了一想,问道:“那你且听好了,我问的是: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数算?”徐允恭却是一愣。他心知此题出自《孙子算经》,其中虽有解法,然解法十分复杂,耗时甚巨,于是便道:“此题易尔。只是仓促之间无法解得,还请殿下予我算筹、纸笔,日落之前,我当能解出……” “慢来。”朱肃却把手一伸:“这不过是其中一问。还有其他的呢。” “第二问:今有甲乙二人沿某官道而行,甲自甲城往乙城,乙自乙城往甲城,二人脚程不一,同时出发,六個时辰后可于道中相遇。已知甲至乙城需十个时辰,问乙至甲城,用时几何?” “这……”徐允恭额头见汗。鸡兔同笼尚有算经可考,但这“二人相向”问,念起来就够绕口了,什么乙又乙城、甲又甲城的。 好不容易通读了全题,他却讶然发现,饶是他自诩颇通算学,竟是无处下手! “记清楚了么?我要念第三问了。”朱肃看他眼中渐现慌张,微微一笑,接着道:“某水池有若干水管,若甲、乙两管同时进水,需五个时辰注满。若乙、丙两管同开,需四个时辰注满。如乙管先开六个时辰,还需甲、丙两管同开两个时辰方可注满。” “问:若是开丙管进水、甲管出水,需多久方能将水池注满?” “这……这……”徐允恭听得汗流浃背,哪还理得清什么甲乙丙管,只觉得脑中全是一堆管子乱飞。纵然已有仆人拿来了算筹,他亦只能呆呆看着那算筹,空张着手,不知如何去算。 他呆了一会,方咬着牙强辩道:“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天下哪有这般蠢事?” “你算不出了?”朱肃晒笑道。他在脑子里,还准备了许多更为刁钻的应用题准备难为这小老弟,不想才出到第三题,这孩子就不行了。 他走到徐允恭面前,歪嘴邪魅一笑:“算不出了,尽可回家慢慢计算。若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 “但凡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哦?” “你……”徐允恭脸色一滞。犹自嘴硬道:“这些题,你便算得出了么?” “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朱肃摊了摊手。“如此简单的问题,只要不是傻,怎么可能算不出来?” “唔……”听他说的轻巧无比,徐允恭不由咬住了唇。他说只要不傻就能算,若是我算不出来,岂不就说明我得了脑疾? “太子殿下,允恭先行告辞。失礼之处,还请勿怪。”徐允恭不去看朱肃那张挑衅的脸,转而对朱标施了个礼。他已将这些题都记了下来,心中好胜心更是高涨,迫不及待想回去遍翻典籍,将这些题目一道道解出,好好打击打击这五殿下的嚣张气焰。 “唔……好。”朱标摸着下巴,颇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徐允恭离去,朱肃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这才降了下来。想到自己竟和一个小老弟较起了劲,不由得对自己摇了摇头:朱肃啊朱肃,不过是一个小屁孩子,何必这么难为他。 要是这小老弟解不出来,想的魔怔了,等徐叔叔回来告到了宫中,老朱还不得大皮靴子抽我朱老五的嫩臀! 朱肃丝毫不怀疑,这些奇葩数学应用题对小老弟的杀伤力……小老弟能解出来就有鬼了。即便放在后世,这些应用题亦是大部分学生午夜中的噩梦、是能让小儿夜啼、家长抓狂的存在。 其威势,不下于徐达之于北元…… “好个故作老成的小公爷……大哥,我们赶紧回去找沐英哥吧。” “……大哥?” 朱肃去拽朱标的衣袖,却不想拽了一下,朱标竟是纹丝不动。抬眼去看,只见朱标掐着手指,面露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伱干嘛?”朱肃问。 “啊!噢,五弟啊。大哥方才,在想你那几道问题……咳咳,别误会,你那几道问题虽难,但我已有了些眉目。”朱标说道。脸上有了一丝不自然的陀红。他也不说具体有什么眉目,反而一边迈开大步,一边催朱标道:“义兄想必等的急了,我们赶紧过去……” “急啥。”朱肃脸上现出一丝坏笑:“大哥你有什么眉目,先跟我说说呗,我好给你印证印证?” “咳咳!”朱标不自然的咳嗽起来。他有什么眉目?连题目还没捋顺呢!只是弟弟方才说只要不傻就会算,他一个当大哥的,哪儿丢得起这个人? “顽劣!走,走。一起去寻义兄。”朱标推着朱肃就走,心里已打定主意,今晚多翻翻算经,好歹将这三题解出,可不能在弟弟面前太过掉份了…… …… 就这般,朱肃在太子朱标府上安居了下来。沐英得了老朱的吩咐,亦每日一早,便到朱肃的西院中来。一日不缺,形同应卯。太子朱标若是无事,亦常到西院闲坐,兄弟三人或试着改制火器,或探讨些富国强军之法。朱肃口中偶有后世高论,沐英、朱标总会惊讶叹服不已。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这一日,朱肃、朱标三人正在花园里的水榭亭中闲坐,太子妃常氏怕他们难耐暑热,给他们亲自送了几碗酸梅汤来。 忽然没来由的,常氏只觉胸腹中一阵恶心,赶紧到了亭边,张嘴欲呕。 第58章 常氏有孕 常氏干呕了几声,虽无甚物呕出,面上却现出痛苦状。朱标见了,忙离席搀之,以手轻抚其背,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早膳不大干净,吃坏了肚子?” “无……无妨的。妾已无碍了。”常氏定了定神,先对着朱标温婉一笑,然后转头对朱肃和沐英道:“行止无状,倒是扰了两位兄弟雅兴。” “太子妃切莫这么说。”沐英忙摇摇手。“何不请太医诊治?” “不过是偶感不适,无碍的。”常氏轻轻摇了摇头。“前几日,也曾如此,想来是暑热之故。” 朱标本也想传太医,但听常氏这么说,只当她已诊治过了。便也放下心来。他拉着常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既如此,先在此处休息一会。最近便先莫要操劳了,把身子养好要紧。” “……五弟,你这么看着你嫂子作甚?” 却是朱标突然发现,朱肃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不住的盯着常氏的脸。常氏亦素来疼爱这位丈夫的胞弟,倒也没有见怪,只是笑道:“五弟,嫂子的脸上,莫不是长了花不成?” “脸上倒是没长什么,肚里可就不一定了。”朱肃仍旧一脸古怪。他在后世时各式电视剧看的颇多,一见女子作呕,第一反应便是孕吐。且常氏又说前些日子便有此状,心中更加怀疑。 “呀,五弟,你是说?”沐英先是一惊,而后又是大喜,赶紧转头对朱标抱拳道:“若真如此,英恭喜太子殿下!” “呀!夫人!”朱标也反应了过来,既惊且喜,也顾不上沐英,转头就想去摸摸常氏的肚子,常氏忙按住朱标的手,脸上一抹飞红:“殿下,还是白日……五弟,就你在这胡说!” 终究是将门之女,虽素来温婉,羞恼之下,倒也露出几分雌威来。 “是不是胡说,请太医来断一断不就好了么?”素来被常氏骄纵的狠了,朱肃倒是一点不怕,只是向她卖萌一笑,转头看向仍自手足无措的朱标:“大哥,还不快去请太医?” “啊,对对对!来人来人!” “啊,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宫里请!”朱标喜的就像只没头的苍蝇,嫌弃下人套车太慢,便自己脚后跟踢屁股蛋,一溜烟的往太医院跑。后头一大堆太监长随赶紧跟上太子爷。看着朱标跌跌撞撞的样子,常氏唬的在后面直喊小心。 “真是……八字尚还没一撇,何需如此兴师动众。”常氏看着朱标的背影嘟囔道。她嘴上虽这么说,可亲见丈夫如此着紧,心中实是如饮了蜜般。 “嫂子和大哥的孩子,那可是事关我大明三代,自然当珍之重之。”朱肃笑道,沐英亦在一旁含笑点头。朱肃又低头想了想,进一步问道:“大嫂,不知近几日除了难受欲呕之外,胃口可有变化?” “嗯?唔,倒是却有一桩变化。” “此前我是从不吃酸的,这些日子,倒是极为怀念幼时,爹爹为我摘来的酸涩浆果!” “啊。”朱肃抚掌笑道:“酸儿辣女,可见不仅有孕,还极可能给我添个大侄子!” 常氏面上又红,嗔怪的捏了捏朱肃的脸:“偏你怪话多!女人家的事情,你小小年纪也晓得?” 朱肃嘿嘿一笑,沐英转头看了朱肃一眼,心想这“酸儿辣女”,想必是后世的俚语了。肃弟学究天人,他如此肯定,太子妃八九不离十是真有了孕。 他不禁喜的向天祝祷:“皇天保佑,义父如今终于有了第三代,愿大明代代昌盛,我朱氏子嗣绵长!” 水榭终究风凉,等常氏歇了一会,便由朱肃小心搀着常氏,一群人浩浩荡荡将她扶到了正屋中。 方坐下没一会,朱标便急匆匆拉来一位背着医箱的老太医。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朱标拽的一顿赶,喘的如破风箱一般。还没站稳,又颤巍巍的想给朱肃、太子妃行礼。 “不必,不必!”看着太医那样子,朱肃真怕他跪下了就要猝死过去,赶忙上前拽住了他,伸手想去拍他的后背顺气:“老太医不要拘礼。先把气儿喘匀了,然后给我嫂嫂断脉要紧!” “谢……谢殿下,老臣惶……惶恐……”老太医赶紧避让,颤抖着手不住的作揖。稍微顺了一口气,自有下人拿来锦墩,常氏将手置于锦墩之上,露出一截手腕,老太医伸手把脉。 “唔?……嗯……嘶!” 老太医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嘟囔。 “这……太医,究竟如何,伱倒是说呀!”太子朱标急道。 太医朝朱标拱了拱手,刚想开口,只听门口传来暴雷般的声音:“标儿!标儿!可是常丫头有孕了?” 就见洪武大帝朱元璋大踏步跨了进来,手上还提着跟马鞭,想来是听得了消息,骑着匹御马就赶来了,马鞭也忘了放下。 “太医正诊着呢。还没开口,您就来了。”众人忙不迭的行礼,口称万福。一片乱七八糟的万福声中,只朱肃笑着答道。 “那还跪什么跪!快给咱说!急死咱了!”老朱把脸转向了正颤巍巍下跪的太医。 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老朱这么一吓,万福还没说完,跪也才蹲了一半,僵在了原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曲着个膝,高抬着双手不伦不类:“恭喜陛下,太子妃却是有喜了!” “呀!”老朱面上猛的涌上一团红云,他大踏步来到常氏面前,盯着她的肚子左看右看,然后一巴掌拍在朱标背上:“好小子!有你的!果有你爹咱的几成威风!” 常氏俏脸大红,朱标被猛的一拍,也不觉疼,只一边看着常氏,一边在那自顾自傻笑。 一片道喜声中,朱肃却暗暗皱了皱眉头:真有喜了?怎么回事?据史书记载,老朱的长孙朱雄英,不是应于洪武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才生吗? 洪武七年,离如今尚有一段时日。 莫非,这一胎并非是朱雄英,胎中孩儿未来会因小产而未载史料。 亦或是,因为我造成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历史线已经发生了变动? 第59章 果真是朱雄英! “标儿,遇春家闺女!”过了一会,马皇后也急匆匆赶了过来,老朱见了发妻,忙喜滋滋拉住了她手:“妹子,咱们老两口,可算要有孙儿啦!” “果真?”马皇后亦是大喜。四周又是一片道喜之声。 朱肃脑中却仍在思虑。自觉醒记忆之始,他便下定了决心,此生想要过的逍遥,必须得做到三桩事方可。 第一桩是保住马皇后。马皇后一死,老朱便成了一柄没了剑鞘的利剑,喜怒无常,动辄杀人。虽不至于虎毒食子,但那时的他,连最疼爱的长子朱标都下得了手责打,自己这个小儿子就更不必说了。 纵使已就了藩,恐怕亦难有好过。 第二桩是保住朱标。朱标仁厚友善,有他罩着,自己这个胞弟便不用忧虑没有后路。若是真让老四朱棣上位,别看历史上的朱橚是在朱棣手下得了善终的,其实朱棣对他十分忌惮,不仅将其改封,更是多方监视、限制其行止。 更是因流言便认为他要谋反,逼得一把年纪的朱橚“自缚入京,顿首以谢死罪”。其后朱棣更是借此罪名,逼朱橚主动交出三卫。 到底这流言是真有其事,还是朱棣亲自炮制出来好收缴朱橚兵权的由头,呵呵,谁知道呢。反正你是皇帝,你说有那就是有咯。 朱肃可不想到老了还活的战战兢兢,始终有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比起朱老四,他果断更希望大哥朱标坐上皇位。 第三桩,就是护住常氏。马皇后、朱标在史册中未载死因,朱家推行体检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他们身子里有什么病根,万一是什么难解的急病,朱肃总担忧到头来会防之不住。可常氏却是明明白白的记载了,死于产后体虚。这一点想要防住,却是不难。 纵使到了最后关头,马皇后、朱标都发生了不忍言之事,但只要常氏尚在,朱肃便无后顾之忧。 因为,只要常氏还活着,自己未来那个天字第一号的好大侄朱允炆,就只能是個庶子! 朱允炆此人,貌宽内窄,面热实寒。嘴巴里说着,脸上演着,衣不解带,那般孝顺,把老朱这么精明的人都骗了过去,博得朝野上下众口一词的仁孝名声。 可这厮内心之中,却最是凉薄! 老朱在时:好一个孝顺仁德的皇太孙。老朱一死:磨刀霍霍向亲叔! 两年,逼死了五个亲叔叔!要是燕王不靖难,迟早杀到只剩他朱允炆一人! 偏偏还沽名钓誉,眼高手低,技能点全点在演技上了。手上明明沾满亲长鲜血,还假模假式的下达谕令:勿使朕有杀叔之名! 话外音:赶紧杀了我叔,顺便帮我背个黑锅。削藩的实惠和仁德的声名,我全都要…… 如此厚黑,这厮要是日后当了皇帝,自己这个当叔叔的,如何能有宁日? 偏偏这厮最擅演戏,若真有那日,自己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幸好此时便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朱允炆生母乃是吕氏,太子妃常氏死后,吕氏才得以扶正。那么只要常氏一直活着,朱允炆就没办法蹭到那层嫡子的身份! 不是嫡子,他想个屁吃能继承皇位!不管皇帝的位子是给朱雄英,还是给朱允熥,左右都比这杀叔逆侄要好上千倍! 朱允炆,莫怪你五叔我! 当然,能拦住朱标娶吕氏就更好不过了。到时大可向老朱进些“谗言”,将朱允炆这厮彻底扼杀于卵蛋之中…… 想太远了……朱肃忙甩了甩头,看向了上首正喜出望外的一家人。唔,还是先确认一下现在肚子里这个是不是朱雄英,如果不是,说不定便要流产…… 于是朱肃开口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父皇即将添下长孙,不知可有定好名字?” 老朱是个取名狂魔,平日里就喜欢帮一众数字名儿的军士、将领们取新名字,若是听说了谁家生了儿子,他必定是要贴过去给人赐名的。日后更是把老朱家几十代人的名字都规定好了。 朱肃知他的性情,便猜测“朱雄英”这名字极可能是历史上的老朱事先取好的。哪有天天给别人家孩子取名字,自家大孙子名字事先没琢磨好的道理? 果然,朱肃此话一出,老朱便哈哈大笑,心中甚喜朱老五捧的这一句好哏。他豪声道:“咱大孙儿的名字,咱当然早就定好了!” “便叫做‘朱雄英’,豪雄之雄,英杰之英!咱朱家的长孙,必然是人世间一等一的英雄!” “朱雄英……好,好名字!”沐英当先开口赞道,其他人亦是连连高声称赞。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常氏红着张脸,声音淹没在老朱畅快的笑声里。 “朱雄英!果然是朱雄英!”朱肃却是在心中大叫。若是此胎小产,老朱必然不会用一夭折孩儿的名字去命名下一个孙儿。可见,大嫂常氏的这一胎,必定是那个本该在洪武七年才出生的朱雄英! 建州女真、内阁那些事倒也罢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历史线已然发生了变动! 朱肃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如今历史已确确实实的改变,说明所谓的“外祖母悖论”“历史因果律”狗屁不是,只要没有天降刘秀那种位面之子强行拨乱反正,自己日后大有可为之处。 忧的是随着历史越变越大,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终将荡然无存。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多活一世,还怕没法子当好一个逍遥王爷不成!”朱肃心道。随即也放下心事,加入了对大哥朱标恭贺的人群之中。 …… 当晚,老朱在朱标府上逗留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晚,方在朱标、沐英等小辈的催促下,启程回返宫中。路上,大儿子朱标、义子沐英两人亲自相送,此时的天色已然入夜,皇城的宫墙在夜色中,如若一只绵延着的巨龙,守护着这个初生的强大帝国。 老朱毕竟已做了几年皇帝,心思日深,已没有方才那般喜形于色。虽然眼角尚余几分喜意,但心思已经回转到了诸多繁琐的国事上来。夜色宁静,马车隔音也甚好,车中唯闻吱吱呀呀的车轮行进之声。 老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掀开帘子,招手让朱标、沐英到车中来。 “爹,有什么吩咐吗?”朱标爬上车辕,挑开帘子钻进了宽敞的马车,后面跟着沐英。 “老大啊。是有些事想和你们聊聊。” “老五在你府上也有一些日子了,你且说说,能否看出些什么?”老朱轻轻扯着颌下的短须。 第60章 休养生息,亦或是开拓进取? “五弟他……”朱标略顿了顿,想了想,这才接着说道:“五弟每日里都甚为懒散,或睡至日上三竿,或看些市面上的话本儿。偶尔也微服到西街晃荡一番,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动。” “哦?”老朱眉头一挑,“这兔崽子,过得倒好生活!” “……义父,义母。”沐英低头思量了一会,对老朱和马皇后道:“容孩儿斗胆说一句,我观五弟对我等,并未存什么城府。我等若有所问,亦是倾囊相授。这些日子他与我说了许多火器改良之法,诸如‘纸包火药法’,‘后装法’,‘燧发法’,以及更为高妙的‘膛线法’,‘尖头弹丸’等,皆是能够大幅提升火器威力的良方。” “火铳乃军国重器。这些法子不论哪一个,其价值都有万金,足以左右一场国战之成败。若是五弟心中别有他求,又怎会如此和盘托出?” “是啊。五弟虽也顽劣,却始终对儿臣这个胞兄极为亲近。便连儿臣的夫人,五弟亦是关爱有加。”朱标也道。 “方才,他还私下拉住儿臣,让儿臣多弄些牛羊奶,言道可强健孕妇体质。若非儿臣至亲,焉会有如此细的心思?” 儿子和义子都出言袒护,便连发妻马氏,也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老朱面色微惭,想了一想,“时日尚短,还是再看看吧。” “标儿,老五弄出来的那个肥皂,咱已吩咐宫里去制了。回头这份买卖,就按老五的法子并入皇产。” “这事儿便交给老五负责,别让他一個人闲的太过了。这人啊闲着闲着,难免就闲得废了。” “不过他年纪尚小,你且先顾一顾,明面上,就当是你管着的生意。” “……是。”朱标点点头。沐英有些为朱肃不忍,抬头道:“义父不召五弟单独聊聊么?” “……朝中如今多事,咱是千头万绪……晚些时候吧。”老朱想了想说道。 朱标和沐英也不言语了。马车也已到了宫门。朱标沐英起身告辞,老朱则与马皇后一起,驱车直往坤宁宫。 “……重八,你当真还在怀疑小五?”先前儿子义子尚在,不好出言质疑丈夫,等此刻儿子义子都不在了,马皇后这才开口道。 “小五出宫前,还特意嘱咐樉儿他们,要他们好生看顾我。近几日樉儿他们不论风吹日晒,都要来我宫中晨昏定省,此皆是他们自以为不能负了兄弟叮咛之故。” “那孩子对我们一片赤诚,若被他知道了我们心中疑虑,岂不是寒了那孩子的心?” “……咱也不想这样。”老朱叹道。 老朱打开了窗,将窗外如水的夜色揽入屋中。他的心中却仍自纠结无比。“老五告诉我的那几个法子,确实好使。不说英儿说的那些火器改良之法了,就说内阁如今日渐上了轨道,只需再用上几年,就能将宰相制给替了。从此以后,我大明当无宰相专权之忧。” “他告诉咱户籍制有弊端,军户日后会成为大患,咱也都派了拱卫司的人去民间看了。大明这才立国多少年啊,如今就已经有匠籍的匠人不懂手艺、偏远军户所的军户为千户欺压,也有些百姓被大户并了熟田,还弄不到路引投亲。” “咱原先想着,咱这一套制度是天衣无缝,只要照着这套来,足够让大明万世不易的。没想到才这么几年,就已经出了些许毛病。这要是真这么传了下去,肯定要如老五说的那样,彻底烂掉了根!” “那……不是更说明肃儿所言不假吗?”马皇后道。“更应该对他释了疑虑才是!” “这些他说的都不假。”老朱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这些日子为了补上这些制度上的窟窿,他耗费了巨量的心力,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为何,话里话外总在暗示咱穷兵黩武,诱着咱去觊觎中原之外的河山……” “让翰林院那群翰林翻遍了古书,也没找到老五说的那些‘金山’,‘神种’之类的。那些翰林还以为我要求仙山呢,一个个都告诉我中原无所不有,外头尽都是蛮荒之地,此乃古今贤人之共识……” “咱寻思着,那么多代的汉人祖宗口里说的事儿,总比老五一个人信口开河可信些吧?” “那些文官也吓了个够呛。咱设了一个还没影儿的海事司,这些日子那些官儿的奏章就和雪片也似,都说我大明如今好不容易驱逐了蒙元,国力尚未恢复,自古好战必亡,此时该先与民休息才是……还引经据典,说古往今来,哪个皇朝统一中原之后,第一件事不是休养生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四面树敌的?” “隋朝倒是这么干了,可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就彻底弄垮了大隋!咱昨天向李先生露了点口风,李先生立刻就面如土色,叩请咱该与民休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你的意思是说,肃儿拿外头的好处,诱你当一个开扩雄主,是别有居心了?”马皇后眉毛一拧。“这不能吧?就算真有妖人,有那杨皇帝殷鉴在前,你朱皇帝也上不了这个恶当不是?” “偏偏老五那家伙,还真就说动我了。”老朱无奈一笑。“妹子,这些日子咱一直在补,补大明朝廷上下这些窟窿。先时还没发现,现在越看,越觉得咱这大明就是个大草筐,那是四处都是洞啊!” “补了上边漏下边,补了左边漏右边。越补我越寻思,就算咱这一代把大明打造成了铁桶一般,可万一真出了嘉靖天启那般的孝子贤孙,钱谦益那样的杀才狗官,多靠谱的制度也经不住造啊!” “肃儿有句话说得对。没有万世不易的制度!咱这几天越寻思,就越觉得,朝廷制度是有极限的!” “既然如此,且不如多攒下些家业……”老朱就着月光,看着屏风上贴着的那副朱肃手绘的“坤舆万国图”,一手在图上画下一个大圈,将欧亚澳美等大陆都包在了里面。“只要家业够大,就算出了败家的子孙,也能供他们多败上几年!” “那伱是要……”马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透老朱的心中所想。 “咱也拿不下主意……”老朱苦笑。“咱之前就是个在凤阳放牛的,如今却是皇帝,当年咱尽可豁得出去,可如今处的地位越高,就越觉得如履薄冰。” “若是咱定下了四处开拓的国策,万一老五真是祸国的妖人,大兵出尽,却没有所得,中原岂不要再次陷入战端之中?咱老朱家,就成了所有汉人的罪人!” “咱当上了华夏这个大族的族长,就要给全天下汉人平事儿!况且这等大事,又如何能决于区区一小儿之口?” 第61章 朱老四的密旨 “肃儿说建州女真得了咱大明江山,就算天德他们顺利诛灭了建州女真,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冒出什么建州女直、建州男真?” “若肃儿真是天赐来助我大明的,失了这等机缘,咱两不一样是大明的罪人?”马皇后一针见血。 “这咱也知道。”朱元璋皱眉道。“所以,咱才想着设立海事司,先派几个人去看看,是否真的有那美洲。可谁又能想到,一条海船竟那般贵……” “……国家大事,咱是真不敢假于他一人之口。若是真能确定老五没有歹心,这幅图也尽都属实,那便再好不过了。” 老朱看着那副坤舆万国图里,大明之外那一大片一大片丰饶无比的土地,眼中垂涎的光芒连连闪动。 …… 朱肃并不知道,如今初升的大明正因为他的缘故,站在了是否要成为“战狂”的历史拐点上。 今日的他,正在太子府的门口,套着一身繁复的正装,站在日头底下为自己的大哥朱标接待宾客。 “哎呀,吴王殿下,恭喜恭喜!喜添新侄啊!” “呵呵,同喜同喜。快请入内奉茶……” 类似这样的谈话重复了无数次,朱肃感觉自己都快成复读机了。本以为太子府来客没自己什么事,谁想自己一个寓居的,也要承担这样的重责大任…… 太子妃常氏有孕,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一众官员勋贵纷纷前来道贺,各家抬来的礼物摆满了府门外一整条街。朱标一人应付不来,果断把他和沐英也拉了壮丁。大夏天的还得穿個藩王正装,差点没把朱肃给热的昏死过去。 朱标则因为将为人父,一脸的喜气,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一般。他主要接待那些地位较高、沾亲带故的顶级勋贵们。比如此刻正拉着他手一脸忘形的开国公府常升。开国公府作为常氏的娘家,常氏即将诞下皇长孙,常家人是最为激动的。也就是如今开国公常茂北征建州女真未归,要不然,常家上下数十口人,今天非都来齐了不可。 就在朱肃百无聊赖往领口里扇风的时候,同样一身盛装的沐英走了过来:“肃弟,你先回西院去吧。有人往西院寻你去了。” “寻我?谁啊?”朱肃一愣。太子妃有孕,还有人专程找自己干嘛? “你去便是了。这里交给为兄。”沐英笑着卖了个关子。“看你也累的慌了,正好也可回去歇息。” 能够躲懒,朱肃自然不会推辞。他赶紧向沐英拱了拱手,就当道谢完了,然后迈起大步,一溜烟往西院跑去。 西院的房门果然开着,朱肃进门一看,就见一个穿着宝蓝衣衫的少年郎正背着自己,翻看自己摞在书桌上的手稿。 本来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稿,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铺了一桌。 “朱老四!”朱肃笑骂道。“你干嘛呢?” “呀!”那少年郎闻声转头,正是朱老四燕王朱棣。只见朱棣敞着个怀,毫无形象的拿着的一叠手稿。见了朱肃,又将手稿随便往桌上一丢,跳下椅子叫道:“好老五,可想死哥哥了!快让哥哥看看可有瘦了!” “呸,我又不是真被流放了。”朱肃翻了个白眼,无语的上前整理起手稿来。“我是自请不去大本堂读书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这时候倒在这里演什么兄弟情深……” “哈哈,见伱一头热汗,这不是玩笑一二。再说了,大哥可不会亏待你。”朱棣笑道,上下打量了朱肃一番:“啧啧,莫说没瘦,倒还胖了不少。大嫂做的饭食,可比宫里的好太多了!”语气之中不乏嫉妒。 “先别说我,你怎么来这儿了?”朱肃将手稿在桌上敦了敦,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莫不是又翘了课?仔细爹打你鞋板子!” “什么翘课!我这是正大光明来寻你的!”朱棣把脸一抬。“自你走后,爹不知为何,发善心减了我们的课业。如今我们每月里,可有两天时间放假休息。今日就是放假的时间。” “哦?”朱肃一愣。心想莫不是自己说的那些皇子不该过多学习儒学,学习之道当一张一弛之类的话,被老朱听到心里去了。 倒便宜了自己的这些兄弟们。 “况且,爹才不会打我鞋板子。”朱棣一脸骄傲。“因上次得知了你的事,爹将一份重责大任交托给我。如今你哥哥我那是正值帝宠,又安有打我板子的道理?” “是嘛?什么重责大任?”朱肃问。 “是一份密旨!”朱棣脸上神秘中带着得意,得意中又带着八分的臭显摆。 “爹嘱咐我,让我燕藩这一支把这道密旨世代传下去:若是后世皇帝有出了年号叫嘉靖、天启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以爹开国皇帝的名义,持密旨打他个三十板子再说!” “你想想,有这么一道密旨,那该是多长面儿的事!”朱棣一脸激动。“能打未来皇帝的板子,我燕藩也算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呃!”朱肃的脸瞬间涨红,差点没忍住给笑出声来,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憋了回去。“嗯……是,是倍儿有面儿……” 朱棣却并未发现朱肃脸色的古怪,仍旧是一脸的得色,老朱不允许他对旁人透露密旨内容,如今面对朱肃这个知情的,可算能够一吐为快。他笑着问朱肃道:“老五,你倒是给我说说,嘉靖、天启这两上不了台面的高脚鸡,日后是做了什么好事,能惹得爹这般震怒?” “呃……反正……就是,一个想当道士,一个想当木匠……不干正事呗!”朱肃言简意赅的说道。 “……这样。”朱棣似懂非懂,随后嫌弃道:“大哥竟生出这种悖逆不孝的东西。不好好当皇帝,居然去干这种破事,败家子!” “怪不得气的爹下这种密旨。” “我朱棣的子孙就不会如此!老五,你和我说说,我的子孙们是不是个个都忠直勇武,代代都是为我大明驻守北疆的猛将?” “啊对……对对对。”朱肃转过了脸,隐藏住了自己抽动的嘴角。 朱棣还想细问,却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兮兮索索的衣料摩擦声,随后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衫的少年猛的冲了进来:“老五!二哥我来看你来啦!” 第62章 劝诫朱樉 “咦,老四,你来的倒快。我刚给娘晨省完就来了,你竟比我还快一步!” 来人正是老二朱樉。见朱棣已在屋中,不由惊奇道。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朱樉身后,一身月白长衫的老三朱棡也跨进屋来。“必是老四这厮没去晨省,直接就来寻五弟了。” “他昨日才挨了宋夫子说教,如何还敢去娘那里现眼?” “你们竟都来了!”朱肃喜不自胜。 “突然得闲,也不知如何消遣,想起你出宫也有些时日了,便想着来寻你耍子。”朱棡对他笑道。朱樉也靠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朱肃的肩膀:“你这家伙,在大哥这里躲的好清闲!留哥哥们在那大本堂遭罪!” 明面上,他们仍旧以为是因为朱肃不堪造就,老朱震怒之下,因此才交由太子朱标教导呢。 “几位哥哥也别说是来看我的……怕是因为大哥即将有后,特来道贺才是正事吧?”朱肃笑道。“来寻小弟我,只是附带的吧,这会子说的倒像是专程来看我似的。” “嘿嘿,道贺和寻伱,都是正事!”朱樉笑道。“本想先去寻大哥,不想大哥那边人实在多的紧,想来也没甚趣味,便先来寻你耍子了。” 兄弟几人说说笑笑,倒也开怀。过得一会,朱棡道:“也不知大哥那边人少了些没有。祥登!你且去看看!” 门外随侍的老太监立即应是。过得一会,便回转来报:“禀各位殿下,太子殿下依旧正在待客。如今正接待的是郢国公府的小公爷!” “咱们腚都要坐麻了,大哥那边竟还在接待!”朱樉怪叫道。“莫非要在这等到日落?难得一天假,岂不是虚度光阴!” “我倒有个主意!”朱棣站起身。“不如我们几个去城外逛逛,今日惠风和畅,正好踏青纳凉,岂不好过在这枯坐?” 这主意一出,朱樉、朱棡、朱肃登时意动。倒是一旁的祥登唬的亡魂大冒,扑的下跪道:“殿下们不可!殿下们皆为千金之躯,怎能微服出城!若是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顽笑的!” “你这老货,好生聒噪!”他这一番话,却是惹恼了秦王朱樉。朱樉飞起一脚,直接将祥登踢的一個轱辘。“本王兄弟几个议事,岂有你这老杀才说话的份?” 他这一脚,倒连朱肃也一并唬的懵了。祥登痛呼一声,被桌腿磕到了腿肚子,却不敢起身,依旧伏在地上。 门外侍立的小太监狗儿听得声音,本想去扶祥登,祥登忙向他打手势,狗儿一惊,顺势亦跪在了门口。 晋王朱棡淡淡看了一眼,自顾自继续饮茶。燕王朱棣则微微皱眉:“斥之即可,二哥又何必亲自动手。” 朱肃定了定神,倒是没想到二哥气性竟这么大。平日里和他相处,他都是一副憨直的哥哥模样,虽曾耳闻其苛待下人,内心深处却并不相信。 再想起后世史书中所载,朱樉常在王府中滥用私刑,以取乐自己的宠妃邓氏。最后因家奴忍无可忍,遂被毒杀。这样看来,未来他那暴虐的性子,竟已然有了如此明显的苗头! 祥登仍旧付于地上,口呼万死。朱樉则余怒未消。朱肃站起身,从地上将祥登托起,对门口的狗儿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他下去?” “殿下……千金之躯不可至险地……”祥登仍自道。 “无妨,父皇拨了拱卫司的护卫与我,我会让他们随行的。”朱肃说道。“且我这些哥哥们,都是未来塞王,都是要镇守一方河山的。连个城也不敢出,日后又如何在草原上与蒙元作战?” “说得好!”朱棣赞道。“汝等阉竖,安知男儿之胸襟!” 祥登也无话说了,告了个罪,便任由狗儿扶下去了。朱肃转头对朱樉道:“二哥脾气也忒急了些,纵使是下人,亦不该如此如此苛待。” “咋了,心疼你内侍被哥踹了?”朱樉仍旧气鼓鼓的。“阉竖哪有好人?还敢对我们兄弟指手画脚!” “话不是这么说的。”朱肃严肃道。“既知他目光短浅,不去理会,不与交流也就罢了。怎么能施之暴力呢。” “我不是心疼那内侍,而是担心二哥你。儒家的孟子说过一句话,‘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二哥日后也是要独镇一方的,若是身边人都把你当仇人,弟弟我如何能够安心?” “况且所谓御下之道,讲究赏罚兼明,恩威并施。便是训牲口,还得打一巴掌给个枣呢,不然便要尥蹶子。更何况是人?” “便是要罚,也当明正典型,以公器罚之,让人心服口服。古往今来,想要成事者,无不需收拢人心。私刑却只会让人越发离心离德。且一日一日积下仇来,惹得人发狠了,那就是泼天的祸事:二哥岂不闻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便是以自身安危为重,也千万莫要这样了!” 朱肃面色庄重,字字句句都带着关切,本来扭着头不去看他的朱樉,也不禁悚然动容。“老五,你的心意,二哥知道了。” “放心吧,那起子小人,哪敢害你二哥!” “不是害不害的问题!”朱肃差点绝倒,正想再说,却听朱棣插嘴道:“二哥,老五是在劝你呢!身边人成了寇仇,又哪里防得住。只有千日做贼的,你还能千日防贼么!” “我们当哥哥的,别让当弟弟的为我们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苛待下人就是。”朱樉挥了挥手。随后摸了摸朱肃的头,咧嘴欣慰一笑:“老四说得对,小五儿也是关心我。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五挂心,丢了我当哥哥的脸面!” 朱肃总觉得他没听进去,还想再劝,但张了张嘴,又怕再说下去起了反效果,便闭口不再多说。 等以后,再慢慢劝之,潜移默化便是了。 朱棡见朱肃不说话,便出来打圆场道:“倒是说的偏了。不是说要出城吗?老四,这是你的主意,你可有想法要到哪去?” “听说西城外有个碧峰寺,十分灵验,不如我们就去那儿?”朱棣说道。 “还能顺道,给咱们未出世的大侄子求个平安签!” 第63章 真仙 “这主意不错!”朱棣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有个平安签,免得回头,爹说我们只顾耍子。” 兄弟四人相顾一眼,都笑了起来。 碧峰寺坐落在应天城西,周边风景秀丽,有小桥流水,素来是文人公子春日踏青的好去处。如今虽不是春日,然而因其周边傍水依山之故,常有凉风习习,故而并不觉得暑热。 四人从城西三山门出了城,有一座江东桥。应天身为大明皇都,是江南一等一的繁华富贵之地,虽出了城,依然可见市集繁华,人群喧闹,楼阁耸立,酒幡处处。沿桥沿路野摊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朱家四兄弟自老朱称帝以后,出宫的机会日少,难得有了这空闲,免不了四处乱逛乱闯,见了啥都要凑个热闹,在市集诸商贩看来,可谓是人憎狗嫌。 幸好他们人多势众,带了数个膀大腰圆的胯刀壮汉不说,兄弟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颇见显贵,故而并无人敢来招惹。 四人走在江东桥上,大摇大摆,左张右看。朱肃朱棡二人还好,朱棣朱樉两人那是浪态毕露,一個趿着靴,一个敞着怀。四人走在桥正中,穿着宝蓝月白绛红青黄四色衣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一派骚包的纨绔模样。 “总觉得有种既视感……”朱肃仔细一想,自己兄弟四人走在这桥上,岂不是正如电影里的江南四大才子? 朱棡一面走,一面感叹道:“今日的应天城外,倒是比上次来时要繁华不少。” “上次来城外时,咱爹还在打仗呢吧?”朱肃笑道。“彼时陈友谅大军浩浩荡荡,百姓皆惶惶不可终日,自然与今日的太平世界不同。” “那时,你还是娘抱在怀里的小娃娃。”朱棡转头看向他。“难为你还记得。” 兄弟几人一边走,一面聊,等过了那条长桥,朱肃发现,路上有不少人成群结队的,正往一个方向走。 一面走,一面还讨论着:“这都有六日光景了!仙师居然还红光满面!” “如此神奇,可见是个真仙!” “听闻今日,便是仙师醒转的时候。到时天地灵气汇聚,若能沾一缕灵气,也是一份大机缘!” “我等且快些走,该去拜一拜才行!” “对极对极!难得有真仙现世,是该拜他一拜!左右也不亏!” 朱樉手中尚拿着一个包子,听闻路人口中所言,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朱肃也有些好奇,拉住一个行人:“劳驾,你们说的那个真仙,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人看朱肃面如冠玉,且跟着一大票人,倒也不恼,拱了拱手说道:“小贵人怕是不常来此处吧?” “起因是应天城里的一位贵人,因缕做噩梦,不得入睡。延请了无数名医,也不见好。” “后来机缘巧合,方遇到了一位行走人间的真仙!” “这位真仙可不得了,据说是太乙真人坐下有席位的弟子,怜这位贵人年纪轻轻,却怨魂缠身,故而出手襄助。” “现在大家都想去拜一拜真仙,请他保佑保佑家宅呢!” 见人群越聚越多,这人倒也急了,也顾不上朱肃这边人多威隆:“不和你说了,我也得赶去占个前排位儿,免得到时候挤不近前!” 拎着个蒲团就往前挤去了。 “这大叔,准备的倒是齐全,还自带了蒲团……”朱棣笑道。“只是,这应天城里,竟然还有道人敢惑民传谣。不怕朝廷的利刀么?” 老朱出自明教,最是知道这些妖道妖人祸患之大。若非如此,也不会暗中对朱肃这般忌惮。故而建国之后,便着诸卫所大力整肃邪教妖人,甚至有不少正经道人,都莫名其妙遭了辣手。这时候居然有道人敢在应天城外招摇,属实是稀罕的紧。 “莫非,是个真有本事的?”朱棡道,眼中有好奇的光芒闪动。“若非如此,怎么可能在这呆足了六日,也没人来赶他走?” “不能吧……”朱肃皱起眉。他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经历了觉醒前世记忆这种事,这时倒也不敢下定论了。心道:莫非小爷我不是穿到了古代,而是转生到了修仙世界? 一念及此,便再也按耐不住了。他拉起几位兄弟的手:“走,二哥三哥老四,一起去看看!” 兄弟四人本就是来耍子的,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有数位大汉护持,倒是不怕拥挤。在人群之中穿梭时,也将这事的起因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位大贵人是应天城中的年轻显贵,年纪轻轻虽袭了好大的爵,却是用自家爹的命换的。前些日子,总觉得心神不宁,睡不着觉,后来更是噩梦连连,兼口干舌燥,喝再多的水也不见好的。 那一日出城到城西散心,却是遇见了一名真仙。这真仙只看了他一眼,便大为惊讶,指出是一名他父亲战阵上杀死的敌酋化作了邪祟,来寻他索命。 所幸早日遇到了他,要不然,这位贵人全家,都要被这邪祟给缠死! 贵人一听,当即吓的魂飞魄散。更兼这真仙所说诸般,尽皆对症,哪里还有不信之理?这真仙倒也仁慈,便要用自己金身为引,引那附了大贵人身体的邪祟出来。 如何引法?倒也有个讲究。真仙不吃不喝的护持在大贵人帐外,以身饲魔,让邪祟误以为寻到了修道之人虚弱的可趁之机。修道者的精元比凡人诱惑力更大,到时,邪祟必定舍了这大贵人,来缠真仙。 正好出手将其制服。 一群人浩浩荡荡,很快来到了一处空地。只见这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极为稳固的军帐,外有锦屏丝绸为障,虽只是一个军帐,豪奢却不下宅院。更有无数家奴充作护卫,不让百姓靠近,看得朱肃啧啧称奇:“好大的排场,这是哪家的大贵人?” “这帐子也不带名姓,倒也看不出来。单说国朝如今因陨了长辈而袭爵的勋贵,少说也有大几十。”朱棡道。 空地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不少人已一边口中絮叨着,一边对着帐门三跪九叩。门口,一位身穿长袍的枯瘦道人席地而坐,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全未听到这喧嚣般。 “这真仙……莫非还是个佛道兼修的?”朱肃抽了抽嘴角。 “怎么手上拿着个拂尘,脖子上还挂着念珠?头发里不知有没有戒疤……” 此獠虽做派看上去牛逼轰轰,朱肃心中却是颇为失望。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伙,必定是个骗子没跑了。 第64章 仙人捉鬼 “那可不是念珠。”或许是听到了朱肃的自言自语,朱棡向他纠正道。 “道家所佩的叫做‘流珠’,所谓‘昼夜斗转,周天无穷。如水流之不绝,星圆如珠’,故云流珠。” “其颗数亦与念珠不同,多为天罡、地煞合计一百零八之数。与念珠不尽相同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三哥,受教了。”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愧是兄弟里最博学的三哥,连这种偏门知识都知道。 不过即便如此,朱肃依然觉得那道士看上去不伦不类,并不是什么仙人。 不过显然其他人不这么认为。朱樉目视那个仙人道:“这么多人都给他跪了,想必这真仙定然灵验的紧。” “若是把他绑去给咱们的小侄子祈福,岂不是胜过求劳什子平安符一万倍?” 此话一出,一旁的朱棣顿时也跃跃欲试,还是朱棡拦住了他们:“莫急,不是说这位大师要显灵了么?且看看他是不是真有神通……” 这位仙师盘坐在帐门口,两边插着两面猎猎作响的道幡,正前方一个闻着阴阳鱼的青铜大鼎上,插着一柱大大的香,看上去就要燃尽了。旁边有人说道:“仙师当真是法力高深!这柱香,已足足少了六天六夜。” “为了引那邪祟,自香插上开始,仙师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中,始终不吃不喝……” “是啊是啊,我从六日之前就在这了。起先我还不信,结果这六日,仙师当真是滴水未进啊……” “为了救人一命,竟能做到这个程度,仙师真是菩萨心肠!” “什么菩萨,仙师是修道之人!该说仙师悲悯世人……话说六日不吃不喝,仙师竟然依旧面色红润,当真好修为!” “这便是仙家辟谷的手段么?恐怖如斯……” 人们感慨连连,朱家兄弟听在耳中,不免也信了几分。朱棡惊道:“莫非这真是一個得道之人?人世间,竟真有仙人存在?” “要不当真拜他几拜?” “若真有效,却是好过拜那些泥塑菩萨。”朱樉也道。 朱肃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六天不吃不喝的大师,看那红润的面色,油亮的双唇,再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那串“流珠”,心中不禁失笑。 这点小伎俩,要是在后世,那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行骗。 骗术实在太低级,反诈中心app都懒得刊载。 眼看朱棡、朱樉被人群说的越来越信,就连朱棣与诸侍卫亦有意动之色,他一把拉住朱棡的胳膊。 “先莫急,再看一看。” 便在此时,却听身边的人群突然间喧闹起来。 原来是那道鼎中的大香,已然燃尽了。 在香燃尽的同时,那位“仙师”也猛的一甩拂尘,睁开了双眼。 他嘴中念一句“无量天尊”,然后慢慢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好一副道骨仙风的仙人做派,丝毫不像是六日不吃不喝滴水未进的人。 帐内,两名侍女搀出了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那人脚步虚浮,眼窝深陷,看来便是那位久病的大官人了。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仙师要做法了!要逼那邪祟现行了!” “仙人!还请保佑我家世代安康!” “保佑我子嗣绵长!” “仙人保佑老汉枯木逢春啊仙人!” …… “那便是那个年轻贵人?”朱肃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位虚弱的少年。“二哥,三哥,你们认识么?” “……太远了些,看不清。”朱棡摇摇头。“这般瘦弱,倒不像是将门子弟。” “无量天尊。”那大师向贵人打了个揖,一甩拂尘道:“佛家有佛祖舍身饲鹰,我道家又如何能让佛家专美于前。” “今我真元子便以金身诱魔,贵人且看我捉拿邪祟!” “只是此法,还需公子您对我真元子倾心信任。若心有疑虑,便是让那邪祟得了退路,会再度钻入公子肉身之中!” 那虚弱公子顿时一惊,忙道:“仙长还请施法!您六日不吃不喝,还能如此焕发,我哪有不信之理?” “必然倾心相信仙长!若能为我驱了这邪祟,我必为仙长马首是瞻,以报仙长大恩!” 那仙长满意一笑,嘴角划过一抹得意的弧度,而后手一张:“两位道童何在?还不快快备下法器!” 话音既落,有两名低着头的道童立马抬上来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三只大红蜡烛并一张符咒。桌上还放了一盆水。另又在道鼎上新燃大香三支、小香三支。百姓们都激动不已,一个个伸着脖子观看。 仙长又一张手:“取我无量天尊斩妖除魔妙法无尽仙剑来!” 一童子立刻取来一柄颇为古旧的青铜剑,双手奉于大师。大师舞了一套乱披风剑法,舞的四周剑罡呼啸生风,惊的路人齐齐后退三步。随后大师很是潇洒的长剑指天,暴喝一声:“妖孽!看老夫大威天龙!” “噗!”朱肃一时没忍住,喷了前头朱棣一后脑勺。 “怎么了?”朱樉、朱棡一脸疑问的转过脸来,还有脸上嫌弃与郁闷并存的朱棣。朱肃忙挥挥手:“没事,没事……一时没憋住……” 这大师,和法海还是同门…… 忽然大师双目一凝,双指并拢,指着侧方虚空:“邪祟,哪里走!” 他用手抄起那张符纸,浸入水盆中,大喝一声:“想走!追魂符,为我指路!” 众人惊讶的发现,那张符纸到了水中,竟然当真滴溜溜转了起来,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哇!仙人指路!”百姓大骇! “这符纸看上去与寻常无异,没想到,竟是能协助仙长追踪邪祟的法器!” “仙家手段,真是仙家手段!” 朱肃身旁,朱棡也是大惊,不自禁拉住了身旁朱肃的衣袖。朱肃好笑道:“三哥,这就是个江湖骗子……” “噤声!”朱棡却是捂住了他的嘴。“莫要胡说,万一真有其事,惹怒了仙人!” 朱肃眉头一皱,不会吧,竟然将自己三哥骗到了? 只见那符纸滴溜溜直转,终于停了下来,指向前方一处方向。大师一看,长眉倒竖,暴喝道:“安敢害人,死也!”抄起一张黄纸点燃。 那黄纸便晃晃悠悠的燃烧起来。烧到最后,大师手指轻轻放开,黄纸下落,空中竟出现一道如挣扎人形一般的身影! “吓!!”这一幕众目睽睽。人群顿时吓得再度向后退却。朱樉、朱棡、朱棣也是目瞪口呆,朱棡更是面如土色:“这世间,竟真有阴魂鬼怪之说?” 第65章 恼羞成怒 “真仙啊!” “仙长真是好手段!” “天爷啊!今日竟真活见鬼了!” 百姓们叩拜不绝,朱家兄弟面面相觑,都有三观被刷新了之感。唯朱肃脸上笑意盈盈。嗯,出来看了趟杂耍卖艺,倒也不亏。 那大师的杂耍却还没完。一位道童低着头上前,双手奉上一个铜葫芦一样的法器。又抬来一口油锅。油锅才刚生上火,竟飞快的咕咚咕咚冒起热泡来,诸人又是一阵惊叹:“好厉害的仙油!滚的竟这般快!” 大师一手抓起那葫芦,高高抬起对众人说道:“邪祟已囚入这葫芦中!我这便对其施以油煎地狱之刑!” “都拜!” 他话音一落,前排的百姓们顿时稀稀拉拉拜了下去。接着,只见在众人的惊骇声中,那大师竟用一双肉掌,拿了那葫芦,直接伸进了油锅之中。 油锅之中,顿时响起了尖利的鬼哭声! “竟然……竟然徒手伸进了油锅!” “这还不给烧化了!” “好惨烈的鬼哭声!” 那大师将葫芦从锅中提了出来,高高举起,滚烫的热油从大师手上滴落,大师的一只肉掌竟然毫发无损。 这一手秀出来,顿时连那些本来半信半疑的百姓,也纷纷惊呼出声。就连朱樉、朱棡、朱棣三人,也惊骇莫名。 “再拜!”大师再呼一声,拿着葫芦又浸入了油锅之中。这下全场百姓都不敢造次了,呼啦啦全都拜了下去。朱棡惊骇之下也想下拜,被朱肃一掌托住。 “五弟,安敢不敬仙人?”朱棡斥道。 “三哥别急。我们这拜,他受不起!” 朱肃眼神微凝。这骗子,竟然公然哄骗如此多的百姓给他下拜,属实做的过了些。 朱肃不让拜,本来犹豫着拜不拜的朱樉朱棣也不再犹豫了。跟他们来的侍卫们见几位王爷都不拜,便也硬着头皮继续站着,全场只余他们在那鹤立鸡群。 大师见全场霎时都矮下身去,面上浮现出一抹志得意满。猛然看到这些还站着的人,顿时皱眉斥道:“汝等为何不拜?不敬鬼神,必然祸及子孙!” “快拜!想害的在场所有人遭灾么?” “快拜!快拜!”一时间,无数百姓都朝这里看来,竟是惹得众怒纷纷。 眼见朱棡还在犹豫,若不当场戳破了这厮,恐怕自己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三哥,便要被骗住了。朱肃冷冷一笑,遥遥与那大师对视:“你都不拜,为何要我拜?” “我乃伏魔之人,何须下拜?”大师眉头一皱。 “哦?这么说,能伏得此魔,便不用拜了?”朱肃一笑,大踏步向前。“既然如此,本公子这一身法力,倒是要拿出来晒一晒了。” 朱棡拉他不住,又不能放他一个人过去,于是便硬着头皮,跟着他一同上前。百姓们听说他也有法力,便也住了口,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 “这般小的公子,也有法力?” “不知道,或许是返老还童呢,且先看看……” 朱肃大大咧咧走到油锅前,竟是无人敢拦他。那仙师被他弄了個措手不及,惊惶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借这个魔来,也伏他一伏!”油锅旁果然并不甚热,朱肃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过了那葫芦。 “你!” “啊呀!” “老五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朱肃拿着那夺来的葫芦,拿在手中探进了油锅,尖利的鬼叫声顿时又起。 朱樉朱棡几个唬的肝胆俱裂,忙去抓他的手,朱肃却已面不改色的将葫芦提了出来,热油低落,肉手也同样毫发无伤。 “老五,你没事吧?伤着没有?”朱樉忙拿起朱肃的手查看,只见手上毫无烫伤不说,竟然也没什么余温。 “这……这小郎君,竟然也是一位真仙?” “啊呀!一日得见二仙,这是多大的机缘?” “小郎君保佑老汉铁树开花啊!” …… 百姓们先是一震,继而也对朱肃大肆参拜起来。 “道友看我法力如何?”朱肃笑道,那道长已是面如土色,身后两名低着头的道童,更是面露凶相。 “既是同行,何必拆本真人场子?”大师低沉着声音道。 朱老五晒笑一声,“道友你一把年纪了,小爷我也是怕你力有未逮,跑了邪祟可怎么办。”将那破葫芦塞在朱棡手里“伱这法器平日也不刷洗刷洗,好生腌臜,没得污了小爷的手!” “五弟,这……这是……”朱棡一脸懵逼。 “三哥莫惊,你忘了我们兄弟都是天上星宿转世?都是有天神护体的。” “不信,你也伏伏?” “呃……”朱棡怔怔不知该如何,朱樉已是好奇心大起,“我先试试!”从朱棡手中夺过葫芦,浸入油中。“啊呀,真不烫啊!莫非我真有神仙护体?”不由得得意洋洋。 “我也来!”朱棣不甘人后,直接拿手伸入油中,大赞道:“不错不错,正好洗手!” 围观群众顿时大惊:“啊也!竟然是一家子神仙!” “神仙显灵啦!” “众仙会聚!众仙会聚啦!” 朱棡也试了试,还真不觉得烫手,心中已有所猜测,脸上顿时涌出一抹羞恼的红。 朱肃呵呵一笑,止住了哥哥们继续搅弄油锅的动作。故意等那油锅渐渐从上部冒起大泡,锅旁油温也当真高了许多,这才拿过那葫芦往那大师手上一丢: “呵呵,刚刚冒犯了。我等兄弟法力终究不够,这邪祟居然还没烫死。” “接下来,还是请大师继续伏魔吧,我们给大师你掠阵就好!” 说着,拉着兄弟们退到了一边,静静看着大师如何表演。 这还表演个屁啊,那大师看了看油锅,已热的接近都难,如何不知道,这回这锅里的油是真正滚了。 他拿着那葫芦,又如何敢再把手伸入其中? 这时候要伸了进去,铁定炸的没一块好肉! “仙师为何踌躇?快伏魔啊!莫要让这邪祟得了生路!” “神仙,有新来四位小仙长为您护法,您还怕个什么?动手吧!” “众位大仙,保佑俺老汉今晚能推得大车……” 百姓们喧闹四起,朱家四兄弟故意站的远远的,只冷眼观看。 那大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一咬牙,一脚踹在了那油锅上…… “啊呀!大师踹锅啦!” “好烫!天杀的贼道!要杀人吗!” “萨日朗(杀人啦)!萨日朗(杀人啦)!” 人群顿时炸锅了,也顾不上跪拜,一个个屁滚尿流的爬了起来。趁着这一团乱,那大师一把扯了道袍,和两个道童挤进了人群之中。 “仙长跑了!” “什么仙长!是骗子!快打!” “天杀的!竟来我应天府骗人!” 百姓们就算再蠢,也回过味儿来了,人群顿时往大师消失的方向一阵涌动,可那大师和道童跑的倒快,猫着个腰,一阵钻动之后,竟然当真不见了。 帐前,那位病弱少年呆呆看着大师消失的方向,似还没回过神来。朱肃好笑的提醒道:“喂,别跪了,骗子都跑了。” “以后可长点心吧,别被人当猴儿耍了。我们兄弟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谢了!” 那人呆呆的看了看朱肃,又看向人群,只见乱糟糟的百姓之中,正有不少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瞧那厮,竟被个骗子骗的团团转,白瞎了一身的衣裳!” “听说还是个王爷呢!丢人!堂堂个王爷让江湖术士骗了……” “还不如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公子……” 耳听的这一堆尖酸刻薄之言,那少年脸上顿时一抽,恼羞成怒站起身来:“你等坏了孤的事,还敢羞辱孤吗?” “啊?”朱肃呆住了。怎么这厮非但不感谢自己,还发起火来了? 而且……孤?这货是谁?自家老爹,好像没有这么年轻的兄弟啊? 第66章 朱铁柱 那少年郎一腔怒气,不冲着骗子,竟冲着朱家兄弟四人而来。只见他面带阴狠的看向朱肃,大喝道:“左右,给孤将他们拿回府中,好好炮制炮制,以解孤心头之恨!” 一群锦衣豪奴齐声应和一声,就要包围上来。朱肃等人也想不到这厮如此冲动,尽都吓了一跳,拱卫司的六个侍卫忙护住四人,其中一位侍卫大喝道:“大胆!你们可知这四位是什么人!安敢动手?” “管特娘的是什么人!”少年郎怒喝道,便如同后世偏执的熊孩子。“小爷我姓朱!在这大明,还能有小爷动不了的人不成?” “哟呵?”朱樉生生给气笑了,朱肃则一个激灵:按照这个节奏,接下来这是该拼爹了? 妙啊!当了这什么皇子数年,还没遇到过此等用得上拼爹技能的场合呢。自己来到这大明朝,最向往的不就是借着这出身横行霸道吗?这次莫非就是自己的装伯夷出道时机? 兴奋的朱肃正想越众而出,高喊一声“家父朱元璋”,不曾想才踏出一步,身后人群之中,便传来一声高喊:“慢!” 正要一拥而上的豪奴们顿时一愣,与朱肃等人齐齐往后看去。只见一位白中带粉的公子,摇着把扇子,脸上带着自认为颠倒众生的微笑,万分骚包的朝着几人走来。 白是衣服穿的贼白,粉是脸上抹的贼粉。扇面是一副宋代侍女图,更兼一身环佩叮当,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跟他这扮相一比,朱肃四兄弟这一身衣服,反倒成了穷汉。 “这谁啊?”见这公子还朝着自己几人使了個眼色,似乎认识自己兄弟的样子,朱肃抽了抽嘴角,问自己的三位哥哥们。 “咦,这不是咱们的好大侄九江么?”朱棣倒是认出他来了。 “九江?九江有这么白嫩?”朱樉傻眼了。“粉抹这么厚,亏你认得出来!” 一说九江,朱肃也认出来了,这货可不就是曹国公李文忠家的小公爷李景隆嘛,小名李九江的。平时在宫里见他时,穿的也人模狗样的,如今这扮上副骚包模样,一时竟没认出来。 “九江大侄子机灵的很,有他帮着,咱们兄弟便不用露身份了。”朱棡振奋道。他们兄弟毕竟是半瞒着宫里溜出来的,万一大庭广众露了身份,引起城里城外鸡飞狗跳什么的,保不齐就要挨老朱一顿打。 “……是嘛。”朱肃却对李景隆信心不足。后世的历史告诉他,这位好大侄其实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实在是很难确信他能靠得住…… “李九江!凭你也敢拦我?”那少年郎看来也是认识李景隆的,见了他挡在朱家兄弟一群人面前,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可还没承爵,还是个草民!” “就算承了爵,也比不上孤这个王爷!还不快给我让开!” “朱铁柱,我这草民还真就拦你了!”李景隆把折扇一展,看模样丝毫不慌。“我虽是个草民,可我爷爷还在府上,我爹爹尚在北平剿那女真。真当我没人撑腰吗?” “我爷爷可是你姑爷爷,就是伱爹复生也得敬着他老人家。更别说这四位爷,你要是动了他们,嘿嘿!” “你爹若是活着,也得夸你一声好胆量!” 被称作朱铁柱的少年一怔,看了看朱肃几人,心里已然料准了三分。可李景隆好的不提提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闭口偏拿他那个憋死了的爹爹说嘴,又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家爷爷我家爹,你爹若活着如何如何,一副我全家健在有人罩着我,你爹死了没人罩着你的嘴脸。 哦,你有人撑腰,所以就嘲讽我朱铁柱爹爷死绝,欺负我朱铁柱没人撑腰? 直把个朱铁柱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家的那位爹,本就是少年心中抚不得的那块逆鳞,又这般被李九江拿来说嘴,少年气性一涌上来,哪又还顾得上许多? 本就对那位叔祖心有怨气,这下便直接故作不知,一心先把眼前这几位打了泄气再说。反正,是他们一家子先对不起我家…… “来啊,给我上!绕过李九江!把那四个人先揍一顿!”朱铁柱大声喝道。 这一句话说出,李景隆顿时愣了。自己提示的还不够明显吗?这朱铁柱,莫非是榆木脑袋? “拦住!拦住他们!”李景隆怎么敢让那些豪奴造次?赶紧招呼自己带来的家奴,将朱肃并六个侍卫团团护在中间。 “好狂妄的崽子!这货究竟是谁?”一片乱糟糟的推搡之中,朱肃无比惊讶的问道。李景隆可是李文忠的儿子,他的亲爹李文忠战功赫赫,亲爷爷李贞更是如今老朱家辈分最高的人之一,是朱元璋极为敬重的姐夫。这一家子在皇家亲戚里都是第一等的存在,若是只论权势,徐达李善长都得让三分。 就算这朱铁柱也是自己这老朱家的亲戚,又安敢不给李景隆面子? 更何况,既然也是自家亲戚,为什么自己之前却没见过? “还能是谁!不就是驴儿哥留下的那个孤僻崽子,我们的好大侄铁柱吗!”朱肃年纪小不认识,年纪大些的朱樉倒是认出他了。他咬牙切齿道:“这好大侄子,九江都这么点醒他了,他还敢下手!” “奶奶的,这是要杀叔造反啊!” “驴儿哥?”朱肃一呆,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驴儿这名字太接地气,所知范围不广。不过若说这位“驴儿哥”的大名,那在朝野上下可是无人不知:此人正是朱家不世出的名将,朱元璋立身之战的最大功臣,曾官至大都督府大都督的朱元璋的亲侄子,开国名将朱文正! 昔年陈友谅尽起大军伐朱元璋,意欲毕其功于一役。彼时朱元璋部与陈友谅部实力相差悬殊,朱元璋本部大军又被拖在了安丰,腹心之地兵力空虚。陈友谅瞅准机会,欲一举拿下朱家全部地盘,情势危在旦夕。 陈友谅对这场战役很有信心:敌人兵力空虚,回援又不及,天时地利人和尽皆在我。只需大兵开至,朱元璋的应天城唾手可得。到时再以逸待劳收拾老朱回援的疲兵,便可一统江南之地了。 可陈友谅却没想到,他的这支大军注定了连应天城的城墙都摸不到。他们才只是到了老朱地盘最外围的小城洪都,就遇到了接下来要成为他们此生噩梦的敌手:守城专精的绝世名将,朱文正! 第67章 悲剧的朱文正 彼时,陈友谅尽起六十万大军,旗帜遮天蔽日。作为当世最强的势力,陈友谅麾下的这支大军,堪称当时地球上战斗力最强、规模最大的一支军队无疑。 而彼时的朱文正,他手上的资本有什么?仅仅两万战兵,以及一座破旧的洪都城。 莫说当时朱元璋的主力被张士诚拖住,就算那时老朱亲自倾尽全力来援,也不一定是陈友谅这一支大军的对手。面临生死存亡,走投无路的老朱,只能对朱文正下了一道说了等于没说的命令:死守洪都,等待救援! 所有人都不认为这仗能打。六十万对两万?怎么守? 朱文正给出了答案:能守,拼命! 陈友谅绝对想不到,他原以为一日可下的洪都城,竟然成为了一个填不尽的无底洞:六十万大军连番攻打洪都城整整八十五天,竟然无法逾越洪都城墙哪怕一步! 朱文正不避艰险,亲冒矢石,用他的武勇和惊世将才,将这座洪都城下,化作了绞杀陈友谅大军的绞肉机! 八十五天之后,被拖住的朱元璋已腾出手来,陈友谅还是只能望着依然耸立的洪都城墙,以及已经叠的与城墙一般高的士卒尸山,空自兴叹! 洪都保卫战之后,朱元璋势力终于脱离了举兵以来的最大危机,彻彻底底的站稳了脚跟,最后更是在鄱阳湖水战中一举击败陈友谅。可以说,若无朱文正,则无今日之大明。朱文正,居功至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绝世名将,却如他的小名一般,有个驴儿一般的性子:因为战后朱元璋把他的客气话当了真,对他延后了封赏。他一时气不过,竟然私自与张士诚通讯,暗通曲款! 最后更是在被老朱关至桐城思过的时候,一时没顺过这口气,气闷而死! 若不是他这驴儿一般的性子,恐怕也无法在洪都那般艰苦的条件下,让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可也是因为他这驴儿一般的性子,竟使得这位绝代名将,因为一时顺不过气,落得个活活气死的下场。 老朱本只想小小惩戒朱文正一番,罚他思过一些时日,也就罢了。谁知朱文正竟就此气死,这也成了老朱此生的一大心病:故而他倍加疼爱朱文正留下的儿子朱守谦(小名铁柱),更破天荒的将他与自己的儿子们一同封为藩王,王号:靖江王,其疼爱宠溺者,更甚于亲子。 然而朱守谦却并不领情。面对老朱的疼爱,他反而越发孤僻,一心只觉得老朱这一支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故而平日里甚少来往,连老朱给他封王都不屑一顾。 老朱在朱肃诸兄弟这里是個严父,可面对这位朱铁柱,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严加管教: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自己想要管教一番,而活活闷死的。铁柱的倔脾气和他爹一般无二,要是也闹起倔脾气来,文正岂不是绝了后 对这位朱铁柱,老朱那叫一个束手束脚,最后也只好听之任之,他怎么开心就让他怎么来。连皇帝都不敢管,无人管教的朱铁柱脾性日益乖僻。 他的父亲如此功高,却又死的那般窝囊,更是觉得天下人都亏欠他的,故而素来在应天府横行霸道,闹得人憎鬼嫌。 “大胆!”眼见靖江王府的豪奴们人多势众,很快就要推搡到内圈的朱肃几人了,李景隆顿时急眼了,拔出腰间那柄饰有诸多宝石的宝剑:“莫要自误!汝等再敢上前,莫怪我动家伙什了!” 本来双方还只是克制的只动手脚,见李景隆当先抽出长剑,朱铁柱也急眼了,大喊道:“偏你敢动家伙,我便不敢么?” “来啊!都给孤抄家伙!” 少年血性加上胸中对爹爹枉死的怨恨,他连朱肃几人的身份也顾不上了。 朱肃见场面将要失控,脸上顿时一白,那些靖江王府豪奴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堆棍子椅腿,少数几个也有刀的。“这……情况有点不妙啊!对面人多,这要是一拥而上,如何招架?” “无妨。”朱棡却是一脸镇定。“九江家学渊源,又素来好武,对付这些不通武艺的家奴,那还不得以一当十?” “有他当这先锋,我们大可高枕无忧……”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靖江王府豪奴舞起一根水火棍,劈头往李景隆身上点去,李景隆也是悍勇,明明身旁有自家亲兵护着,却偏偏踏前几步,欲舞剑自战。他左手掐个剑诀,右手持剑挥舞,剑花轻灵翔动。 “好贱法,果然不愧为将门子弟……”朱肃点头赞道,心中大定。 “啊呀!痛杀我也!” 然而朱肃话语还未落,只听一声惨呼,李景隆被那豪奴一棍点中腹部,弃剑倒地痛呼起来。 “……” 仆一交战,一方先锋大将竟先于杂兵们当先扑街,两边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本来剑拔弩张的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停滞。 “……啊这?”朱肃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短暂的停滞之后,先是李府的亲兵反应了过来。两位亲兵持刀冲入,将倒地李景隆抢回阵来。靖江王府的豪奴大怒,棍儿椅腿儿一股脑奇发,这由四面八方的人海攻击,顿时打的李景隆这方节节败退。 “保护四位爷!”几位拱卫司的侍卫也高吼道。他们刀虽尚未全部出鞘,但也已抽出了一多半。若有人当真敢冲撞四位小王爷,必定便要将其格杀当场。 “这种情形,不自陈身份是不行了!”朱棣咬牙道,想要大声疾呼,可两拨人乱哄哄的,又有无数百姓大声叫喊着看着热闹,朱棣喊了几声,竟是没人能听得清。 “不行,得把人群的注意力引过来……”朱肃左右张望,寻到自己身后边不远,有一杆装饰用的幡旗立在帐子边,登时就有了主意。拉着朱棣来到幡旗旁,和朱棣一起合力摇起那幡旗来,一边摇一边大喊:“朱氏四位王爷在此,统统住手!” 朱樉朱棡和众侍卫登时会意,也大声喊起:四位王爷在此,统统住手! 摇动的幡旗加上几人合力大喊,终于让纷乱的人群冷静了下来。 靖江王府豪奴听清了他们说的,登时就变得束手束脚,面面相觑:什么情况?怎么对面的这四个,也自称起王爷来了? 第68章 骗子来意 有时候,这世间诸事,便是这般无可料想。朱肃又如何能料到,他好心好意出言相告,使这朱铁柱不至受小人蒙骗。然而此人却反而罪及恩人,恼羞成怒。 甚至于有着李景隆出面点醒阻拦,亦要故作不知,着豪奴揍他们兄弟一顿。什么仇什么怨? 古往今来,亦是不乏此等胡搅蛮缠之人。所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说的便是此类。朱铁柱一身荣华尽系于朱家,可心中却因其父之死,对朱家心怀怨愤。既无抛却荣华、宁穷不就之骨,亦无明心见性、正视事实之心。一番纠结无人能够开解,年纪轻轻便成就了心病。 这一番乱七八糟、毫无道理的心理活动,也难怪朱肃想不通、看不透。 朱铁柱已猜到朱肃几人不愿暴露身份,他本是恼羞成怒,后来便想着顺势揍这几位朱元璋儿子一番,也好舒了自己胸中积年的恶气,为父亲略报气死之仇。谁知朱肃见势不妙,毫不犹豫自己揭破了身份,惹的自家家奴束手束脚。 然而场面已经架起来了,此时若是罢手,又如何下的来台? 他本就是性子孤拐好脸面的少年人,这时把心一横,大叫道:“莫要听他胡诌!打!出了事全算本王的!” 他这一番胡搅蛮缠,却是惹恼了朱樉。眼见不用再瞒着身份,朱樉便也忍不住了。他怒发冲冠,戟指朱铁柱:“好!好一个不忠不孝的好侄子!” “我们兄弟不让你跪下叫叔叔,你反倒想对我们动粗!” “我今日,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来!便让你这些豪奴打死了我,回头我去九泉之下见了驴儿哥,再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你这好大儿!” 眼看这人自称秦王,又发了狠目眦欲裂,一干豪奴面面相觑,纷纷后退。论起来,秦王还是自家主子的亲叔。人家是一家人,还是长辈,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主子的亲叔一根汗毛。 “伱……你……”朱铁柱眼见豪奴退却,自觉丢了大面子,急急喘了两声。 “你什么你!”朱棣素来也是嘴上不饶人的,直接跳上一张桌子。“狗一样的东西,叔叔们怜你自幼痴傻,这才从骗子手下救了你来。你竟敢大逆不道,想要殴打亲叔?” “我们本是微服,你不拜见也没什么。如今被你逼的露了行藏,你怎还敢在那站着?” “嘿,tui~!什么鸟侄!” “给你四叔我过来,磕上几个响头,我等便既往不咎。否则,族祭之时,定要你当着列祖列宗排位磕上几百响头!” “一个小辈,也敢如此拿大?” “我……”场面急转直下,朱棣仗着自己族中长辈的身份,对朱铁柱颐指气使,非逼着他磕头见礼不可。 老朱这一脉辈分本来就高,朱樉朱棡倒也罢了。朱棣朱肃瞧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些,又是大庭广众的,朱铁柱这個头怎么磕的下去? 想要继续指使豪奴,可豪奴们见骂的这般狠,主子都不反驳,已然信了对面也是四位王爷,还都是自家王爷的叔叔。如今早已吓得丢了棍棒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敢帮着朱铁柱大逆不道? “我……我……”耳听朱棣口口声声“逆侄”,眼见百姓对自己指指点点,朱铁柱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猛的咳嗽几声,竟昏倒在地上。 “啊呀!”一群人都呆住了。朱樉惊叹道:“四弟好厉害的骂功,竟将这个逆侄骂死了!” “还说风凉话!”朱棡斥道。“快去看看!若真死了,爹肯定不饶老四!” 几人赶紧分开人群上前,只见朱铁柱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口中呵呵有声,似乎喘不上气。 “让开!”还是朱肃挤上前来,犹豫了一会,终究叹了口气。“快,把他抬起来,他要憋死过去了!” 人群又是一阵慌乱,朱肃伸手指了一位身形强健的护卫,让他从后抱住朱铁柱,而后用手勒住他的胸腔下方,不断往上用力挤压。 压了一会,只听朱铁柱猛的咳嗽了几声,口中吐出一团恶心的浓痰,呼吸也平复了下去。 “呼……这逆侄真心不济,说他几句,竟差点痰迷心窍死了……”朱棣心有余悸擦了把冷汗,嘴上却依旧嘴硬道。 “罢了,让他的人将他送回府吧。”朱肃道。今日难得出门逛逛,却弄得意兴阑珊。莫名其妙被朱铁柱整这一出,还得出手救他…… 一群豪奴眼见朱肃救了他们主子,不免跪下千恩万谢。百姓们看猴儿似的看着这一出出大戏,朱棡皱着眉头道:“算了,也不必去碧峰寺了。”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寻一处僻静的所在,消磨消磨光阴便好。” “四位叔叔,不如到侄儿家中酒楼一叙?”李景隆忙躬身拱手。 “今日天幸遇见四位叔叔,侄儿不甚荣幸。还请务必赏光。”说着看着朱肃。“侄儿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想要细问五叔一番!” “那快走吧。”朱肃也苦笑道。“再不走,百姓们该把我们当耍猴戏的了。唉,我到现在,还是莫名其妙……” 托朱铁柱那熊孩子的福,朱家人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出撕逼大戏……回头回去了,老朱的一顿鞋板子只怕跑不了了。 侍卫们纷纷开始驱散吃瓜百姓。李景隆也殷勤的紧,叫来一辆马车。朱肃几人钻进马车便往西去了。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有三双隐在暗处的眼睛,远远盯着他们的马车开入了城中…… …… 李家的“单柳楼”,就在西城外的河边,俯瞰可见应天外城的集市繁华,远眺又可观青山郁郁,闻禅钟声声,端的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所在。 单柳楼顶楼的雅阁上,李景隆仆一坐下,便不住口的赞道:“五叔年纪轻轻,却是好手段!当时众人尽皆慌了神,唯五叔您指挥若定,施以妙手……若是没五叔出手,朱铁柱那厮今日,只怕要跟他的死鬼老爹一般,活生生气死在这大街上了!” 说着,脸上还露出三分可惜。看来这两位应天府的顶级纨绔,昔日互相之间冲突不少。 “过了,过了……”朱肃汗颜道。这李景隆,看模样比自己还大了几岁,是怎么做到口口声声五叔,句句自称侄儿的? 而且这一通马屁拍下来,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也是个人才…… “不过,不过。”李景隆摆手道。起身给朱肃斟一杯酒,斟到一半想起这位小叔年纪还轻,遂无比自然的拿起杯子:“五叔居于深宫,侄儿平日少见。今日一见,大有佩服之感!” “五叔随意,侄儿先浮一白!” 说完,无比豪迈的一饮而尽。 “好!”朱樉赞道。“九江,你才是我们的好侄子!” “那个朱铁柱,什么东西……” 李景隆展颜一笑,竟是面露濡慕。朱肃又是一阵佩服。别的不说,这位大侄子的脸皮神功绝对是天下无敌。寻常人等,哪有能对几个小屁孩叔叔面露濡慕的? 演技如此了得,难怪日后朱允炆那厮,都被他这个燕军最大内奸给骗了过去…… 李景隆又是张罗着换茶,又是给几人布菜,难为他一个世家公子,竟如此拉的下脸面,服务的这般无微不至。 朱棡心事重重的夹了一筷子菜,转头看向朱肃:“老五,哥哥有个事问你。” “你是从何处,学得那救人的法子的?” 那时朱铁柱面色可怖,众人都慌了手脚,唯朱肃指挥若定,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必然是从某处学过相针对的法子,方能如此冷静。可老五是和自己兄弟一齐儿长大的,又去哪学来的法子? “啊?噢。这个……这个是某次我在大本堂时,翻到一本泰西书册……”朱肃支支吾吾说道。 老朱特意叮嘱过,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决不能再宣扬,否则就要将他关进宫中。现在三哥生了疑,该如何敷衍过去才好。 眼睛一瞧朱棣,顿时有了主意:“那书是我和四哥一起发现的,不信你问他!” “咳咳咳咳!”朱棣正啃着一只鸡,听朱肃突然提到了他,险些也噎着了去。见朱肃给他使眼色,立马明白过来是要他打掩护,忙点头道:“对对对,老五说得对。” 朱棡本来不信,听朱棣开口,这才半信半疑。“泰西蛮夷,也有这等救人之术?” “对,此法唤作‘海姆立克急救法’,专救异物噎喉的!”朱肃说道。 “海姆……真是拗口。那书在哪?我想看看。”朱棡好奇道。 “呃……书……”朱肃愣了一愣,眼看朱棣正准备继续啃他的烧鸡,再度计上心来:“书……呃,看完后,被四哥拿去当柴火烤鸡了!” “咳咳咳咳咳!”朱棣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眼见朱棡一眼横了过来,斥道:“竟然烧此奇书!不学无术的东西!” 这事儿朱棣平时没少干,朱棡顿时就信了。 “我……”平日里朱棡若是敢这么说,朱棣就算拼着挨老朱一顿打,也是要和他斗一斗的。可是看了一眼朱肃,这口气竟然就忍了下来。 唉,弟弟要哥哥背锅,还能咋办呢? 背呗! 朱肃心中给永乐大帝比了个大拇指,暗赞年幼时的永乐大帝还是讲义气的。不像后来坑骗自家兄弟宁王的兵马那么狠。却听一旁李景隆道:“小侄倒还有些疑问。不知五叔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道人是个骗子的?” “这我也想知道!”朱樉也开口道。便连朱棡也一脸好奇的看了过来。“老五,你年纪轻轻,眼神也太毒了。” “那油锅滚的那般厉害,你是怎么看出它其实并不烫手的?还有,那仙长为何能六日不食?那‘追魂符’又是怎么个说法?” 被朱铁柱闹腾了一番,险些将之前那骗子给忘了。朱肃一拍脑袋,对李景隆道:“九江,还请你派人去告知巡城校尉,大索全城缉拿那个妖人。” “那人,只怕不是寻常骗子,他的手上,极可能有着人命!” 众人都是一惊。李景隆惊道:“五叔从何处得知?”怔了一怔,又忙道:“我先去报知巡城校尉要紧!”说着,急匆匆离开了雅间。 “老五,何出此言?”朱棡皱眉道。“你从哪里看出,他的手上有人命?” 须臾李景隆也回来了,于是朱肃娓娓道来,先从其他骗术讲起。什么“追魂符”“鬼影”“油锅洗手”,不过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学学手段。“追魂符”“鬼影”都是事先抹了特殊的药水,“油锅洗手”其实是锅底加了大量的醋。 至于为何能六天不饮不食,朱肃才肃容道:“我原先,只以为他是用了一些障眼法的手段。哥哥们还记得他脖子上的流珠么?” “我原以为,他是在流珠里藏了吃食,借着一些手段,食用流珠里的食物度日。” “可凑近了看后才发现,那流珠的材质,颇为古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也不像中空能藏东西的。” “且三哥告诉我,道家流珠一般为一百零八之数。我数了那骗子的流珠,却仅有一百零二颗,正好少了六颗……” “我便想起先前看过的一本书来:只怕,那流珠非是寻常流珠,而是——孩儿丹!” “孩儿丹?”雅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从没听说过孩儿丹是什么东西,只单听这名字,便觉得莫名惊悚的紧。 “孩儿丹是何物?”李景隆问道。 “孩儿丹……就是先谋害孕妇,再用其腹中婴孩调制的一种邪物。只需食用一小颗,便可长时间不感饥饿。” “若他脖子上一百零八颗都是孩儿丹,那这个骗子,便真真是十恶不赦之辈!” “啊呀!”李景隆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何曾听过这等残忍酷烈之事?看着这一桌的酒肉,当即有些反胃。朱棡问道:“老五,这也是你从那本泰西书籍中看来的?” “这倒不是。是从我华夏一本偏门古籍《骗经》中看来的。”朱肃道。嗯,大明万历年间刊印的书,确实是我华夏古籍没毛病。 “世间竟有这样的恶徒!”朱樉拍桌而起。“早知那时,就该把此獠当场擒了!免得他再四处去制那孩儿丹,祸害百姓!” “万万不可。此獠杀了这么多人,必是亡命恶徒。”李景隆忙道。“各位叔叔都是千金之子,五叔只是用言语将其惊走,最是妥当不过了。” “若真是一个亡命之徒,又为何要找上铁柱?”朱棣早已放下了手中烧鸡。他想了一想,竟是发现了连朱肃也没注意的盲点。“若只是要骗取钱财,有制孩儿丹的本事,去抢个财主大户,岂不省心?” “又为何冒险来到应天这龙潭虎穴,花这大力气扮个什么真仙,去哄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 第69章 遇袭 雅间内众人齐齐一怔,朱肃心道:对呀!之前自己只想到这骗子可能是个恶徒悍匪,却没想到,这等人冒险来应天府要做什么? 就算真骗了朱铁柱,成了座上宾。靖江王府戒备森严,他就算骗得了财货,两只手又能拿走多少?靖江王圣宠甚隆,若是遭了屈,登时便能请动大兵四下围剿。 他若是求财,何苦来撩这虎须? 莫非是来杀人的?可靖江王虽然脾性孤拐,亦不过只是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哪有什么必要杀之而后快的血仇? 莫非,其本意是要取靖江王信任,亦或是…… 意在沛公?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其中都干系甚大! “呃……”李景隆勉强一笑,打个圆场:“不论如何,这厮骗术都已被五叔识破。纵是他真的胆大包天,亦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接下来的事,大可交与巡城兵卒。几位叔叔尽情在这里高乐便是!” “九江说的极是。”朱樉亦是定了定神,说道:“老五你识破那厮奸谋,已是莫大的功劳了!” “其余的事,也不需我们兄弟忧心。回头和爹说了,爹自然会去料理。” 于是几人都放下了这事不提。李景隆生来便八面玲珑,又有意亲近,说几句插科打诨的话,雅阁之中气氛便重新再热络了起来。 朱肃几人都久在深宫,李景隆便又说些市井趣闻,果然把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一番边吃边谈,不自觉就到了夕阳西下之时。朱樉一瞧外面天色,这才突然惊觉:“哎哟,都到了这個时辰!快,快,老二,老三,我们得赶快回宫了。” “今儿是我们第一次有假,若是误了内宫宫禁,以后爹必定都不让我们出宫了!” 朱棡、朱棣是一惊,三人急慌慌起身,就要赶紧入城回宫。朱肃阻拦道:“三位哥哥莫不是想直接入宫?我们出来时本是微服,没带多少侍卫。不如先回大哥那里,让太子府侍卫护送你们回宫,方才稳妥!” “等面见了大哥,再让大哥拨了侍卫,黄花菜都凉了!何须这么麻烦,让九江叫人给我们套辆车,我们直接回宫就是了。”朱樉道。 “是啊。宫禁森严,不是顽笑。这应天城乃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儿?”朱棡也说道。 朱肃却依然不放心。自己这几位哥哥说穿了,也就是十多岁的少年而已。书云白龙鱼服,见困豫且。他们身上都是干系重大的,哪里能不带护卫? 说着,便要让六名拱卫司侍卫护送他们回宫,可三人又担心朱肃安危。还是李景隆出面解围:“三位叔叔自带着护卫去,五叔便由小侄我送回太子殿下府上吧!” 这法子倒也稳妥。朱棡点头道:“如此甚好。九江乃将门子弟,身边这些人想来也是曹国公府的猛士。老五有他们护送,我们也算放心了。” 于是两拨人马便在单柳楼外分别。朱樉、朱棡、朱棣三人由拱卫司六位护卫护送,前往宫城。而朱肃则有李景隆与诸李家奴仆护着,往太子府而去。 “五叔学究天人,能多讨教几刻,实是小侄荣幸。”李家马车里,李景隆给朱肃斟了一碗茶。“听说昔日朝廷皆言北征全军覆没之时,是五叔仗义执言,一番推论,笃定我父与徐元帅必然无事。” “此言不止安抚了徐府,亦是为我李家消弭了许多乱事,小侄还没谢过五叔……” “哦?”朱肃也没想到,他那日随口安慰徐妙云的话,竟也传到李家的耳中去了。他接过那碗茶,随口问道:“李家家中,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么?” “……是。”李景隆苦笑着点点头。“我家人口原也简单,可发达之后,也有不少幸存的李家亲戚上门投靠的。” “他们以为我爹殁了,就在我爷爷那煽风点火,想要谋取好处。得亏我爷爷是个清醒的,家里才没彻底乱了开来。”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宗族亲戚作妖这种事,古往今来最是常见不过了。想来那时候的徐家亦大体如此。毕竟徐家境况比李家更不堪,徐达叔叔出征以后,徐家直系净都是些妇孺…… 也难怪那日徐妙云哭的那般伤心,想来是族中乱象迭起,有人伸手欺负他们幼儿寡母。 两人正谈着,突然朱肃只觉车厢一震,拉扯的马稀律律叫了一声,竟有血溅到了门帘上来! 外头有李家家奴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冲撞曹国公府车驾!” 李景隆和朱肃都是一惊,只听外头有刀剑碰撞与喊杀之声。朱肃惊道:“什么?有刺客?” 伸手想去掀开车帘,李景隆忙一把拉住他:“五叔莫要乱来!万一外头有神射手,一露头岂不是为敌所知?” 说的也有道理,朱肃赶紧放弃了往外探看的想法。开口问道: “曹国公可有在外惹了什么死仇?竟有人在应天城外袭杀国公府车架?” “小侄也不知!不过我爹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杀过的有来头的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五叔但且放心!我那些护卫皆是训练多时的精兵!五叔且和我在此躲避片刻,我曹国公府必不会让刺客伤及您分毫!”李景隆拉着朱肃趴在车厢地板上,低声说道。 听到他说外面都是训练已久的精兵,朱肃心中稍缓。明初兵备并未废弛,若是精兵,面对藏头露尾不入流的刺客,想来是没事的。 “我今天怕不是走的背字,怎么走到哪就点背到哪。”朱肃苦笑。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也想不通,怎么会突然有刺客袭击他李家马车的,还正好让这位五叔一起顶了雷。 两人趴在马车里细听外头动静,大概有一盏茶过后,外头渐渐没了动静。李景隆笑道:“定是我的那些护卫们,将那些刺客全都杀干净了!” 说着,扶着朱肃,得意洋洋的坐了起来。 然而屁股还没挨上垫子,就听车厢外一人冷冷道:“朱家伪帝之子,躲在车中当乌龟么?还不给你爷爷我滚下来?” “……哎?”李景隆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石化。 第70章 绑票 朱肃吓了一跳,看着旁边一脸冷汗的李景隆,低声骂道:“你丫的,不是说你那些护卫都久经训练吗?怎么这么快就全都交待了?” “不……不该呀……”李景隆也已汗湿了衣衫,口中犹自喃喃道:“那些护卫,明明是我亲自操练出来的,理当不弱于大都督府精兵才对……” “……” 朱肃简直想抽他一大嘴巴子。丫的,自己还以为是军中的精锐士卒呢,没想到是你这坑货自己操练的。你这厮自己连个靖江王府仆役都打不过,能操练出什么精锐士卒? “还不下车吗?若让姑奶奶我亲自去擒,你朱家伪帝脸上,可不好看!”外边又一道声音道。 “居然还有个雌儿!”朱肃大感意外,看了看身旁瑟瑟发抖的李景隆,暗叹一声:罢了,这大侄子是指望不上了。想办法出去忽悠一番,说不定还有个生路。 “……若有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朱肃一边掀帘,一边心想。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儿一天,破事一件接着一件。到了现在,自己竟都有些麻木了。 掀开车帘,扑鼻而来的先是一阵血腥味。只见僻静的巷弄之中,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皆为一剑毙命。马车前,一位高瘦汉子正用下摆擦着手中古朴的长剑,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位少年,亦是手持长剑,冷笑的看着朱肃。 “啊,是他们!”朱肃瞬间认出了他们来。这高瘦汉子,可不就是方才那位用孩儿丹骗人的“仙长”?而他身旁这两個,不正是他那两名道童? “道友,须臾不见,倒是久违了。”朱肃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挤出笑脸拱了拱手。“道友拦车相见,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求财,我身上东西倒也值些财货,道友但取无妨……” 总之,先拖延时间……此地虽是应天城外,但也不是毫无人烟之地。只要有人察觉的话…… 话说,为什么李家车队会钻到这种无人的巷子里来啊! “呵,朱家伪帝的儿子年纪轻轻,嘴巴倒是利索。”那“道友”冷哼一声,随手撕下唇边假须,竟然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大汉! “马叔,何须跟他废话!”左侧的少年恶狠狠盯着朱肃身上的衣衫,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一刀卸了他的脑袋,也就是了!” “不可。”右侧那个少女阻拦道。“朱皇帝的儿子,可值得许多辎重!要杀也得先换够财货再杀!” 敢情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死的。朱肃心中一寒,正想说些什么再拖延拖延,身后李景隆竟强自镇定的钻了出来:“你等莫非弄错了吗?本王才是大明吴王!此人,不过是本王身边小厮而已。” “可笑汝等草寇,连真贵人也不识,也敢在天子脚下造次!” 朱肃惊讶的转头,看见李景隆飞快的朝他使了个眼色。不由有刮目相看之感:这大侄子,虽然草包了些,在这危机关头,竟然敢以身代死! 李景隆也算是豁出去了。若是朱肃当真死在李家车架里,纵使父亲李文忠功劳再大,李家亦是败落定了。变为庶民,都算轻的。 可若是他李景隆成功救驾,他李家,就还能有与国同戚的富贵! 而且最重要的……这个娃娃终究,是自己的叔啊! “伱说,你是朱皇帝的儿子?”那少年半信半疑。“可先前,上前来坏我们好事的,分明是他!” “呵,和你等草民斗嘴,岂不脏了本王的嘴?所以本王才让这小厮出面。”李景隆强自镇定,将朱肃小小的身躯拉到了自己身后。 “哦?”见李景隆临危不乱,气度不凡,那少年人倒是信了六分。他们在人群中听到几人自称皇子时,终究离得太远,看不清那四个摇旗的到底是何人。这会儿竟摸着下巴,开始疑惑起来。 朱肃心中一喜,这小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再说些话绕他一绕,想必就该有人发现异状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糊弄,那位中年汉子就突的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李景隆连忙拔剑,“你要干什……” 砰的一声,李景隆被直接一剑柄砸晕,朱肃正想去扶,猛的额角一痛,随即也软趴趴晕了过去。 …… ………… ……………… 咯吱咯吱,闷闷的马车行进声。 朱肃忍着头痛,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手脚皆被紧紧缚住了。 略微扭了扭身体,只觉得头顶、脚底都有硬物,想略略舒展身体,都不可得,似乎是被装进了某个箱笼里。 “奶奶的,我一个穿越者,居然阴沟里翻船了……”他心中大恨,想起晕倒前最后看到的,那个汉子冲上前来打晕自己的模样,“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个皇子,怎么就这么轻松被人劫了呢?这个中年汉子明显是个高手,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马叔,这两个肉票关在箱子里,不会憋死了吧?”只听箱子外头,那少女的声音说道。 “……这么一会,憋不死人。往前数里,就到江边了。” “到那时,我们换马。伪朝追兵就追不上咱们。”这是那位高手的声音。 “嘿,伪朝朱皇帝牛鼻子吹的,倒是厉害。我们三人不过小试牛刀,就劫了他一个儿子出来。” “也是这小子命歹,跑了那个叫铁柱的蠢货,这厮竟自己钻进袋来。”这是那个少年郎的声音。 “噤声!”中年高手道。“仔细给肉票听了去。虎口夺子,谨慎小心为上。” 朱肃正要细思,箱笼突然颠簸了几下,想来是马车越过了某些沟沟坎坎。顿时把他撞的七荤八素,额前伤口险些都再撞的烂了。 又哪还能有思考的余韵? 那三人也不再说话了,黑暗中只觉马车疾驰而过,晃的朱肃在箱子里只欲作呕。现在他倒巴不得自己再被敲上一下了。敲晕过去,也好过在这境地里颠来颠去、受尽苦楚。 被关在里面度秒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吁”的一声,马车似是停了下来。而后眼前一亮,那少女的脸出现在了箱子口:“呀,这肉票竟被颠醒了。” “醒了也好,自己爬出来!从今往后,还有你许多好处呢!” 第71章 落水 朱肃被绑着手脚,塞住嘴扭着身子装在箱子里,身子麻痹不说,更是被颠的头昏脑涨,哪里还能自己爬出去?只在箱里试着挺了两下,就再也动不得了。 那名高手汉子倒也没难为他,一伸手,直接将他提溜了出来。朱肃这才发现如今夜已黑了,此处也不知是什么荒郊野地。眼前除了三匹被那少年牵来的马外,便只有远处的那一条大江,被月色辉华映衬的闪闪发光。 “快走,等上了船,才算安全。”汉子背着长剑,三下五除二,把朱肃像捆死猪一样捆在马屁股上,然后提起另一口箱子里的李景隆,捆在另一只马的马屁股上端。李景隆似乎被敲的狠了,这会儿竟还是没醒,朱肃颇为他担心。 然而这些强人可不懂何为人性化绑架,汉子一剑插进拉车的马的屁股,那马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往一条岔路跑去,留下沉重的车辙。 而后他翻身爬上李景隆那匹马,招呼道:“一人一匹,快些。” 那两个少年少女点点头,少年爬上朱肃的这一匹,少女则是爬上唯一一只空马,三人快马加鞭,往江边疾驰而去。 这一颠,险些又把朱肃剩下的半条命给颠没了,好不容易等着浑身不再晃荡了,竟是已到了江边。那汉子嘬起唇来,对着江水吹上一声,夜里呼啸的江风,霎时将这一阵哨音送出老远。 “……奇怪了。老吴叔怎的没来?”耳听前边马鞍上的少年郎嘟囔道。 那汉子脸上也是一紧,又是嘬唇一吹,哨音送出更远。 又等了一会儿,却依旧只有浩浩江水奔流不绝,并没有看到本该在此接应的船只。 “……老吴只怕是折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汉子沉声道,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是一震。 路口,一连串火把组成的长龙,正飞一般的朝这里疾驰而来。 “不好!是卫所的骑兵!”那少年吓得面如土色,少女也是一惊,呛啷拔出了腰间长剑。 汉子赶紧调转马头,准备钻到旁边的山丘上去,只听两声弓弦震响,草丛里射出两支利箭来。一支利箭射那汉子的马,另一只却是射朱肃这匹。汉子武功虽高,马术却是不精,箭矢从马眼贯入,登时死的不能再死。 倒是朱肃这边那少年猛一勒马,马儿人立而起,躲过了这支冷箭。只是险些又把朱肃给颠了出去。 “贼子!休伤我弟!”后边,响起的却是朱标的声音。 “大哥!”朱肃大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会是第一个追上来的。有心呼喊两声,奈何嘴巴被塞得紧紧的,只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声音。 身后的追兵须臾便到了。朱肃看到,自己的大哥朱标穿着一身甲,骑着马跑在骑兵队伍的最前头。义兄沐英手中拿着一柄长枪,护在朱标的身旁。 朱标带来的骑兵呼啦啦把三匹马团团围住,兵士们手中的火把,照的这夏夜江边如白昼也似。 朱标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马后的朱肃,顿时目眦欲裂,大声喝道:“悖逆贼子!安敢这般对待我弟!” “速速放了他!孤或可饶你九族,一条生路!” 朱肃从小到大,从没看见过自己这大哥气成这般模样。只见他愤怒的以手戟指那汉子,脸上的气势,便是比自己的亲爹朱元璋,都不遑多让! “呵,朱明太子,好大的威势。”两名少年少女面对这情景,禁不住有些面露畏缩,那汉子却已爬起身来,只是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睥睨着朱标。 朱肃却看到他嘴唇轻动,对着后方偷偷说道:“你两快走,我来殿后。” “可是马叔!”少女似乎还在迟疑。 “妹子,马叔已没了马,本也走不得了!”少年却是忙不迭拉住了少女。又转身对姓马的汉子低声道:“马叔放心,我家哥哥,不会忘了你的大恩!” “……”姓马的汉子不答,只看了一眼那个少女。而后转过头看着朱标:“想要我放人,倒也容易。” “我之所以劫人,所求不过是财货。只需太子殿下能拿出黄金……两……” 他说道几两时,声音故意一含糊,朱标这边忍不住便要侧耳细听,趁着这机会,那汉子突的踏步上前,拔剑要刺朱标! “贼子敢尔!”沐英大喝一声,立即策马向前,要用长枪架住汉子长剑。 骑兵们亦是大惊,有的忙不迭想将朱标围住,有的急慌慌就要去杀大汉,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大汉猛的朝后大喊一声:“快走!勿回头!” 少年带着呜呜乱喊的朱肃,拨马便要逃走,少女不舍的看了一眼汉子,也调转了马头。 眼看朱肃就要被带走,朱标忙大声道:“别管我!先救五弟!” 可那大汉仍自不要命的朝朱标方向进攻,众骑兵焉有喘息之机? 沐英忙抬起手上手弩,想一箭射往少年后心,那汉子眼见不妙,长剑呼的丢出,竟将手弩箭矢凌空截了下来! “五弟!”朱标惨呼! 朱肃心中也是一凉,眼见那少年带着自己已跑到了江边,大哥朱标和义兄沐英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突的旁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呀”声,一個小小的身体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猛的撞往那少年的马腹! “什么……”少年猝不及防,那身影虽小,力道却是极大,奔马被这么一撞,竟直接向着江边礁石处倒了下来。 朱肃只觉屁股一痛,已是被倒下的马摔在了地上,眼前一张脸飞也似的爬到了眼前,不由的一惊:“狗儿?怎么是你?” 小太监狗儿撞倒了奔马,忙掏出匕首,三下两下将绑在马后的绳索割断。那少年被倒马压着了马腿,仰天痛呼不绝,马晃悠悠爬了起来,他犹自疼的在地上打滚。 “走!”还是那少女,年纪轻轻马术竟也惊人,一矮身捞起那少年,狠狠瞪了地上的朱肃一眼,两人立刻往道路深处奔去了。 狗儿为朱肃除了绳索,那边也已将那汉子擒住了。朱标骑着马跑到朱肃身边,一个滚鞍下了马来,推开狗儿,抱住朱肃上下察看: “五弟,五弟!你没事吧?” “大哥,我没事……”死里逃生,朱肃只觉浑身酸软。看见大哥朱标这么着紧自己,饶是他两世为人,心里也不由得涌出一抹有人可依赖的安全感来。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朱标几乎要垂泪,他抹了抹眼角泪花,挤出一抹微笑来:“你若有事,我又怎么向爹娘交代?” “太子闻伱出事,差点急着连靴也不穿,就要带兵来找你。”沐英从后边走了过来。“幸好还来得及。得亏一名拱卫司军校,在望楼上瞧见他们马车可疑……” 朱肃望见这位义兄也是面露担忧,便也勉强朝他笑笑。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脚上恢复了知觉,勉强站起身来。 “哥啊,这些贼子是什么来头,你那边可有头绪?”江风一吹,乱糟糟的头脑顿时也冷静些许。朱肃开口问朱标道,从这些人之前的话中看,明显是冲着自己老朱家的身份来的。又口口声声伪朝伪帝。 难道前元在这中原大地上,竟然还有余孽?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些想要撼树的蚍蜉!”朱标冷哼道。他跟着老朱观摩国政已久,如何不知道大明四处,还有不少胆大包天的悖逆乱民? 原以为不过是些癣芥之疾,没想到竟敢来天子脚下撒野…… 冷冷看了身后一眼,那大汉浑身伤痕累累,已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如今被五花大绑着,擒在两名军士手里。 “这些事,交给大哥和爹处理便好。咱们这便回家,先给你收拾一顿好吃的。” “也不在家里做,大哥亲自去酒楼里,给你点最好的!” 朱标摸着朱肃的头,礁石上,两名兄弟兄友弟恭,江边则月色正浓。两兄弟的影子映在江里,和谐的像幅水墨画。 朱肃正想点头,余光里看到那本该晕过去的大汉眼睫毛略动了动,心里不禁一惊,忙伸手要去拽朱标。 “大哥小心……” 朱标一愣,只觉身侧一阵大力传来,那伤痕累累的汉子不知何时挣脱了那两个军士,双腿一蹬高高跃起,一头撞在了朱标侧腰…… “扑通”,朱肃终究没扯住朱标,朱标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落进了礁石下映着明月清辉的江水里…… 第72章 朱肃昏迷 皇城,奉天门。 此刻已是深夜,本该早陷入夜的寂静之中的皇宫,此刻却被无数火把照的通明。大明皇帝朱元璋背着双手,在门前来回踱着步。身旁站着一脸担忧的马皇后、李景隆的爷爷右柱国李贞一干人等,以及一脸颓然的朱樉、朱棣、朱棡三人。在奉天门之侧,六位身穿便服的拱卫司侍卫五体投地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朱从奉天门往外远眺,远方不断有火把组成的一条条火龙,正络绎不绝的往城外而去。就是没有几个回来的。他心中逐渐焦躁,突然走到那几名拱卫司侍卫面前,一脚一个将他们全数踢翻:“混蛋!连个人也护不周全!咱养你们拱卫司又有何用!” 几名侍卫不敢反抗,只再度跪伏下来,口称万死。一旁本在指挥搜寻的拱卫司指挥使毛骧,闻言连忙上前跪了下来:“臣万死!是臣调教下属不力,方出了这等纰漏……臣万死!” “万死万死!万死就能让咱的老五回来吗?”老朱恨声道。 想再骂几句,余光瞥见外头有一個火把的光点,正从外往内疾驰而来。其余光点都是由里而外,唯有它是由外到里,尤为显眼。 “莫不是有了消息?”马皇后也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向前几步,却走得太急,险些摔倒在了地上。老朱忙一托发妻,自己迎了上去,大声道:“可是老五有了消息?” 那骑士一勒缰绳,滚鞍下马,禀道:“回陛下,太子殿下与沐将军,已救得吴王殿下回返。着末将先行一步禀报!” “好!”老朱面上大喜。“还是标儿和英儿两个,更靠得住!” “我孙儿呢?”已是老态龙钟的李贞柱着拐,上前几步追问道。 “李小公爷并无大恙,只是被贼人摔了下腿。”那骑士道。“另,沐将军让末将奏请陛下,先行备好御医。” “五殿下的情况……有些不妙!” “不妙?”李贞的心放下了,老朱的心却再度提了起来。“老五怎么了?” “五殿下他……为救太子殿下,落了水……”那骑士想了想,似乎极难说清其中事由经过,便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个字。 “老五……救标儿?落水?”老朱却是一愣,随后一头的雾水。不是标儿引兵去救的老五吗? 怎么又变成老五救标儿了? 正待细问,只见外头,已有一条火把长龙飞速驰至,远远已能听到沐英的声音:“让开!让开!挡路者杀无赦!” “回来了!”老朱一喜,也顾不上细问,忙带着这一大群人,火急火燎的下阶相迎。 第一眼就见朱标裹着数层衣袍,瑟瑟发抖,发梢面上犹有湿迹。不禁心疼道:“老大?你怎么这般模样?” “爹……爹,别管儿子,快请……御医!”朱标说道,声音颤抖,似乎被冻的狠了。老朱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马皇后却悲呼一声:“肃儿?你怎么了肃儿?” 那边沐英已跃下马来,手里抱着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人,不是自家老五又是谁? 老朱平日里,见惯了此子明明是孩童,却总是故作一副大人模样;也见惯了他自曝穿越者后,神情得意一副小觑天下人的样子,兴冲冲的指点江山。 可是,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样子! 此时的朱肃面若金纸,嘴唇却已发着紫色,眼帘紧闭,早已人事不知! 本该已是铁石一般的帝王之心,此时却是被狠狠一揪! “老五,你怎么了老五?”朱棣反应最快,手脚并用冲到朱肃面前,伸出手就想将他晃醒。刚刚还一起吃肉聊天的亲弟弟,须臾不见,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起开!”老朱一把将乱来的四儿子推到一边,从沐英手中接过朱肃。“御医!快!宣御医!!” “老五若有三长两短,咱要所有御医,全给他陪葬!!!!” …… 皇城中的乱象持续了好一阵子,皇帝几乎发狂,皇后无法理事,最后还是太子朱标强撑着病体发号施令,宫人们才能继续各司其职。此时的乾清宫外,马皇后、朱元璋并一众朱家儿子们,正焦急的等在外间,等待御医施救的结果。隔着一扇屏风处,几乎全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来了,正一边为朱肃施展针,一边低声议论着病症。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院老态龙钟的李院正才慢慢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老朱连忙站起:“咱的老五如何了?” “禀陛下,五殿下本就血行不畅,周天不调。却又落入寒水,更添滞碍……”老太医摇头晃脑,正待将病因都细细解释一番。 此时的老朱哪耐烦听这个,怒声斥道:“哪那么多屁话!你就直说,咱的老五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陛下,端看五殿下能不能熬过前几日……”老院正犹豫道。 “什么?”朱樉当先拍桌而起,指着老院正鼻子骂道:“有人和本王说过,你们这些太医,在宫里素来只肯拿出五分手段!” “必然是伱这老杀才不肯尽力救我弟弟!滚回去!我弟弟要是救不醒,教你看看我朱樉的宝剑锋不锋利!” 平日里一向斥责朱樉待人过苛的老朱,此时竟也并未拦阻。只是冷冷的道:“老二说得对。若是老五有个三长两短。” “朕,诛你九族!” “陛下!陛下啊!”老院正忙五体投地,连带着后头那一堆老的少的的太医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大片。老院正只觉窦娥都不带这么冤枉的,怕不是外头夜色已然飞雪。苍苍白发的头已一下一下磕在了地上:“陛下啊,老臣何敢不尽力,老臣已尽了全力啊!” “实是,实是五殿下身体本弱。” “老臣虽是医者,可医者……不医命啊!” 说罢,又梆梆绑叩头不绝。 “重八,不可难为了太医们。”还是马皇后强打精神,安抚了即将暴怒的朱元璋。“李院正素有功劳,平日里肃儿又对他素来敬重。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对肃儿留手的道理。” “是啊陛下!五殿下天生奇才,对老朽等太医亦能折腰相待,偶有一二妙论,更是让我等于医道一途上,豁然开朗……”李院正悲声道。 “说句悖逆的话,老朽素来……素来将五殿下,视作忘年交般。” “五殿下出了这事,老朽只恨,只恨自己不能改换生死……” 说罢,泣不成声。 老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这五儿子素来敬重太医,还未在大本堂那会,亦经常去太医院和这群老太医们混做一处。老太医们亦是喜欢这位没有架子的皇子,此番他出了事,太医们想来也没有藏一手的道理。 可是,为何老五竟还不醒来? 医病不医命,莫非咱的这个儿子,命中注定是要死的吗? 想到这,本该才是壮年的老朱,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马皇后忙扶住了他,见他缓了过来,才温声对太医们道:“麻烦你等,务必要将肃儿救醒过来……” “也不必再跪着了,肃儿身体沉重,该去查医典的,便去查医典。需要煎药的,也烦请你等为肃儿煎药。” “不拘什么名贵药材,只要有效,只管提出来。便是翻遍整座应天府,本宫也给你们找来!” “是,是,多谢娘娘!”太医们千恩万谢,三步一叩的出去了。 “还请娘娘注意……五殿下此时,需要静养。”李院正走前犹豫了一会,还是扭头嘱咐道。“只需一二人陪侍便可,千万莫太过喧闹。” “本宫知晓了。多谢李院正。”马皇后点头。 乾清宫再度陷入了寂静。 过得一会,一家子人移动到了外间,独留马皇后一人在内间照顾朱肃。老朱方才开口:“标儿,你和咱说说,老五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你是去救人的,又为何自己落入了水中?那通讯的,又为何会说肃儿为了救你,方才落进水里的?” 朱标本呆呆的看着屏风后的朱肃,此时,方才转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撕心裂肺咳嗽了起来。还是沐英扶住了他:“陛下,太子殿下亦受了寒。” “还是由我来说明这个前因后果吧。” 第73章 阴云遮月 夜色清寒,老朱也没心思点灯。他见沐英神色有异,老朱顿时便晓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便打发朱樉朱棡朱棣三人,送大哥朱标回去歇息,好独自与沐英密谈。 “英儿。”见其余人都下去了,老朱这才问道。“究竟是什么情状?” “义父,是这样。”沐英拱了拱手。“先时,我与太子殿下截获了消息,本已在长江边截住了贼人。” “可那伙贼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其中有一位猛士,舍命断后。还趁太子不备,将太子撞落河中!” “猛士?”老朱眉头微皱了皱。“你和标儿,是带着数十员大都督府精锐的。有他们护着,便是战阵敌营之中,也可冲上几个来回。” “此人当真如此厉害?比之遇春如何?” “虽无常将军勇猛,亦有十之四五。”沐英道。 沐英本身亦是武艺非凡,能得他赞一声猛士,必然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有这等身手的人物,在芸芸众生之中,便如同羊群之中杂了一只猛虎、星海之中悬着一轮皓月,断没有籍籍无名的道理。 纵然只有已故的常遇春一半勇猛,亦已是了不得的人杰了! 而且还敢劫持大明皇子,冒犯大明朝廷…… 朱元璋的脸已然黑了下来。 除了自己那些老对手的余孽,又还能有谁,能御使这样的人杰? “看来,咱前些年,屠的还不够干净。大明境内,还有不少的魑魅魍魉。”老朱阴沉的说道。 “拱卫司……也该变一变了。” 沐英低着头。身为大都督府都尉,他先前便已知道,老朱打算赋予御前拱卫司更多权力,将其打造成一个类似于秦之黑冰台、唐之不良人那样,甚至更有过之的机构,并以此掌控大明全境。 只是因为诸事繁杂,又千头万绪,故而未能着手。 今日帝京之中,出了这样一系列的大事,皇帝对各司各部不满,也属应当。 接下来,拱卫司以天子爪牙的身份重新横空出世,想来已无可阻拦了。 “既然是标儿落水,那为何,肃儿却变成了那样?”朱元璋继续问道。 “你等没拦住贼人,让他伤了标儿,已是大罪了。莫要告诉咱,那贼人伤了标儿之后,你们还是没制住他,让他又伤了肃儿!” 沐英一听此言,冷汗涔涔而下,当即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儿臣未能护住太子殿下,却是万死!” “只是……肃弟他,却是自己跳进江中的……” “自己跳进去的?”老朱一怔,一脸疑惑。“怎么会?肃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肃弟……应该是想救太子殿下。”沐英开口说道。“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些诡异。” “那时,太子殿下虽落水,可七月江水并不寒冷湍急,落水的位置水也不深。更何况那时,殿下的一只手,已攀上了岸边的一截树枝。” “我等见了都是大定,便连太子殿下,亦是连呼无碍。因我等皆着甲胄,不能浮水,因此儿臣便想脱去身上甲胄,下水救护太子殿下。” “可不知怎的,肃弟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间面色青紫,如见鬼怪,而后就扎入了水中,想把太子殿下拉上来。” “可那时他被绑缚许久,又一路颠簸……自己反而没了气力,才变成了那般模样!” 沐英述说的过程中,老朱始终眉头深皱。等他说完,老朱又思索了许久,方才半信半疑的开口道:“你说,肃儿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才下水救护标儿的?” “是。”沐英点头。“儿臣一直关注着肃弟,他先时还只是一副担心神色,可瞬息之间,突然就变了脸色……” “您让儿臣关注肃弟平日之异常,因此,儿臣看得很清楚!” 老朱站起身来,心里有了一个极不好的猜想。他就着月光踱了几步,猛的转头:“英儿,你觉得,老五那时,是想到了什么?” “儿臣……不敢猜。”沐英依旧单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朱又走了几步,步伐越来越烦躁。 “你哪里是不敢猜……伱这是要咱来猜!” “你刚刚说,标儿分明并无大碍,老五却突然极其的紧张关切。” “甚至于,忘了自己境况,也要跳水相救……” “老五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据他所说,我大明后世之历史,他已尽皆烂熟于心……” “……莫非……” 他猛的停下,脸上神情已是惊骇莫名。 “莫非,是因为他想到了标儿……会因此而死?” 沐英不答,依旧深低着头。 老朱浑身一凛,立刻就想去看看朱标,沐英突然开口道:“义父不必忧虑,我已为太子殿下把过脉了。” “寒气并未入体,只需将养几日,必然无虞。” “嗯?那,老五怎么会……” 老朱抬出去的脚又顿住了。略微一想,脸色又是一白。 “莫非……是水?” 在历史上,标儿是死于落水? 必是如此!要不然,本就并不深冷的江水,为何又会让素来晓事的老五大惊失色,拼命救护? “义父,请恕孩儿多言。”就在老朱惊疑不定之时,沐英开口了。“肃弟既是穿越者,义父就没问过诸家人之生死寿命么?” “这……”老朱面色不豫。“咱先前还疑心老五身份,若他是個妖人,必然会以死生、后世之事蛊惑于咱。” “此类妖道,历朝多见。他所说又总真假难辨。” “就算是咱,若是他有意蛊惑,只怕心中也会有疙瘩。更何况,他总言称后世之君如何悖逆,安知是否想让咱先有了废储之心,他好窃据大位?” “既然问了不如不问,咱便干脆不问了。只待事实先明晰了才是。” “容孩儿再多说一句。”沐英闻言,立刻膝行几步,面上满是替朱肃感到的委屈,大力叩首道:“五弟愿不顾自身安危,以身回护太子殿下,兄弟亲情可昭天地,断不会是什么乱国妖道!” “孩儿斗胆,请义父以亲子心腹信之!五弟非只知前后百年之事,其胸中韬略,更是世所罕见!” “若是五弟有幸能够回缓,还请义父,千万不要见疑于他!若是……若是亲生父母兄弟,皆防其如防妖人,五弟一颗赤子之心,必会被您伤透,自此再不敞开心扉!” “他敢将他最大的秘密告诉您,就是打心底里信任您,信任您这个生身的父亲,能成为他这个当世之异类,最大的依仗啊!” 沐英大声道。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在兄弟们纷纷奔走玩耍的时候,却独自爬上屋脊,呆呆看着天上云卷云舒的小小身影。 从那时小孩儿的眼中,丝毫看不到对眼前这个世间的眷恋。 就如同,一个一心求死的孤儿…… …… 沐英这一番话,说的本该心如铁石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猛的连退了几步。 素来粗枝大叶的老朱,此刻却猛然想起,想起自五年前病愈之后,自家的小五儿稚嫩的脸上,偶尔会出现的那一抹寂寞孤独的模样……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觉醒了宿慧的时空旅人,一个当世最大的异类,在午夜梦回之时,又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孤独,不会觉得心中压着千万斤的重担? 那日在东阁中,老五自陈自己是穿越者时,一脸畅快自在的模样。当时老朱只觉得此子不庄重,难堪大任。 此时再度想来,老五那时的做派,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扛了五年的沉重秘密,终于从肩上卸下;因为有了父亲作为倚靠,而如释重负;因为有了信任的人能讲述那些心中的秘密,而不再孤独…… “咱……咱……”想起自己对老五那样百般的提防,还让标儿和英儿去监视他、找他的马脚,老朱心里就觉得揪的厉害。 “而且,义父,孩儿还想到一事。”沐英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月色下,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恐怖。“肃弟自五年前病愈之后,就极为关心干娘的身体。见她做些重活,便动辄发怒。” “此前出宫之时,更是叮嘱樉弟棡弟他们,务必百般照料干娘,不可使干娘过度操劳。” “孩儿之前,也只以为是肃弟心存仁孝。但如今想来,这会不会是……” 沐英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老朱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的心神,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恐慌之中。 “你是说……这是因为……” “老五他……预先知道了……咱的妹子……” “会死??” 应天皇城之上,一抹硕大无比的阴云,遮住了本该皎洁的月色。 第74章 一梦六百年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死呢?朱元璋不是历史上那些昏庸的帝王,他深知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他求过神,拜过佛陀,可他的亲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死去了。那個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佛陀,依靠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最终只会被恶人欺辱至死。而唯一能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己。 他从一个化缘的和尚,不断奋斗,最终成了这片华夏大地上最伟大的开国帝皇,一开始只是因为有一股不想死的执念而已。不想像自己的父母那样被元庭的狗官害死。他疯了一样的学习、成长、衡量,攥取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知识和资源。后来有了妹子,他又有了家,执念就变成了护住妻子和未来的孩子们,为他们打出一方能活下去的土地。 再后来自己成了皇帝,执念就变成了护住自己麾下的百姓,为子孙们传下一个铁桶般的大明帝国。 归根到底,其实他还是那个朱重八,那个因为曾经没了家,而倍加珍惜这个家的朱重八。只是朱重八如今变成了朱元璋,而这个国,在他登基之后,也已经成了他的家。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死。在他想来,自己能为子孙多操劳几年便算几年,等天命到了,自己就直接把担子交给标儿,然后一命归西。死的时候,最好妹子还活着,能死在她的怀里。然后标儿在床头哭,自己就看着他笑,老子给你留的家底够厚啦,好好忙活就饿不死你,你个龟儿子有什么好流泪的? 就和那些忙活了一辈子,挣出几亩田来传给儿子的农民一样,知足了,没什么牵挂。 可……妹子会死?标儿……也会死? 老朱考虑过自己的死,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人会死。 咱是皇帝,咱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咱朱家已经不是凤阳的一户任人欺辱的破落佃户了。 咱的家人……怎么可能还会死? 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被烈日炙烤的那天。他身上穿着的不是龙袍,而是用破烂的麻布绑成的衣衫。手上拉着一张破席子,席子上是他爹妈的尸身。他找遍了整个世界,却找不到一块地给爹妈下葬。 忽然爹妈的样子一变,变成了标儿和妹子的模样…… 眼看老朱竟颤抖了起来,沐英忙起身扶住了他:“义父!您……” 他从未看见过老朱这样虚弱无助的模样,急急说道:“义父!您回回神啊!太子殿下和干娘都还在,一切都还只是孩儿妄加揣测!” “您千万不可因此伤了龙体啊!” 老朱被晃的回过神来,面前仍旧是乾清宫华丽的宫室,饱经风霜的脸却早已老泪纵横。 忽而听到外边一阵慌乱,马皇后高呼的声音传来:“重八,重八,你快来!肃儿他!” “老五!妹子!”朱元璋浑身一凛,胡乱抹了把老泪,大踏步跑了出去,只见太医们撩着袍子往朱肃那里跑,宫女太监们已经顾不上宫里的规矩,全都乱成一团。 “妹子!”老朱猛地冲了进去,马皇后的那张脸,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可看到她脸上的慌乱和无助,又让他内心重重揪起。 “重八!你看看肃儿!快啊!” 床榻上,朱肃浑身发紫,脸颊反浮现出两抹可怕的陀红,正一脸痛苦惊恐的抽搐着,额上还肉眼可见的冒着热气。李院正惊惶道:“不好!这热要是退不下去,五殿下恐怕就危险了!” “快!施针!灌药!你等不是太医吗!”老朱拎起了李院正的领子。 “针已施过了,并无效果,药……五殿下紧紧咬着牙关,压根灌不进去!” “且就算灌了进去,等药效化开,也已来不及了!”李院正艰难的道。 “咱不管!若是老五有个万一。” “就诛伱九族……不,咱要诛你十族!”老朱愤怒的声音如同魔道修罗。 “……陛下,陛下,臣有主意了!”在十族的压力之下,老院正终于灵光一闪。“五殿下曾经教过老臣一个退热的法子,以烈酒擦拭手心足底……” “那还不快去!来啊!烈酒!把宫里的烈酒全搬过来!快!!”老朱哪耐烦听他絮絮叨叨的解说,将李院正一抛,高声喊道。李院正赶紧去准备准备棉布等需要的器械,宫女太监们则是一窝蜂的跑去取酒,乾清宫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狗老板,又……他娘的喂鸡汤……”床上的朱肃微弱的呻吟道。 “老五,说什么?爹娘听着……”老朱和马皇后赶紧伏到朱肃身前。 “我的脑子……淦……好乱……我……到底是谁……” “大哥……别……你……别死……” 这一句呢喃,听得老朱和马皇后心都化了。马皇后早已泪流满面,猛的抱住了不断抽搐的朱肃:“小五儿,小五儿,是娘对不起你,你这样孝顺乖巧,娘却还疑你……” “娘……你,别……别走……别……别离开我和父皇……” “娘不走,娘哪都不走,娘就在这儿陪着你。”马氏紧紧搂着自己的小儿子。 老朱原本还陷在深深的愧疚感中,闻言却心中一个咯噔。老五梦到了什么?难道说……是想起了未来妹子的死? “好侄子……你很好……你手上……尽是我们这些亲叔的血………” “你是要将朱家……斩尽杀绝……” “我……只想当个闲王……为何逼我……为何逼我……” 朱肃继续喃喃道,马皇后悲不自胜,抱着朱肃只是大哭,哭的几乎昏厥,自是没听到朱肃在说什么。朱元璋却是将耳朵凑到了朱肃的唇边,自然听了个真切,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将朱家斩尽杀绝?是谁?是谁敢这么做? 好侄子?是谁?我朱家日后,竟出了杀叔的逆侄? 我朱家,竟会骨肉相残? 老朱如坠冰窟。此刻真想晃醒朱肃,彻头彻尾的问个清楚。心中更是悔恨之前疑心太重,没将后世之事仔仔细细问个分明。 “老四……你变了……” “我……我已老了啊……为何还要忌惮我……” “……朱祁镇……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也有脸复辟……” “……刘大夏……你是万古的罪人……” “……莫杀张太岳……他在为我大明……只手补天啊……” “……朱由检……你已经尽力了……天杀的野猪皮……” “……好啊……好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康乾盛世……” “……慈禧……老子非把你卖进丽春院……” “……八国联军……” “……甲午海战……” “……七七事变……” “……诸君……救我中华!” “……中华……共和……万岁……” 朱肃的声音越来越弱。老朱趴在他的唇边,唯恐漏过哪怕一个音节。但朱肃的声音最终化作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低喃。在梦中,朱肃仿佛从头到尾,亲历了一遍未来的世事浮沉。 他这一梦,六百年! 老朱自然是不懂的,他努力将朱肃说的每一个字统统记住,心中却依旧满是雾水:老四?老四怎么了?莫非日后,他敢欺负老五这个亲弟弟? 刘大夏……又是谁?如钱谦益那样的奸臣吗?慈禧?莫非是个臭名昭著的毒妇? 朱由检……想来便是崇祯了。可朱祁镇……这又是谁?是哪一代的大明皇帝?还是复辟的? “老五,快醒醒!快醒醒!你可不能睡啊!”老朱流着泪晃着自己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的安危,已经不是只事关他自己了。 他现在,一身系着整个朱家未来百年的兴衰! “酒来了!”李院正和几名扛着酒的太监冲了进来,老朱忙闪到一边,焦急的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对朱肃施以急救。 第75章 字辈 一通忙乱之后,李院正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恭喜陛下,恭喜娘娘,五殿下这法子果然神效,如今已开始发汗了。” 老朱看着榻上的朱肃,先时烧的那么厉害,却是一滴汗也不流。此时已是出了满头满身的汗,面上的陀红也降下去了,身体也不再抽搐。 “老五何时能够醒来?” “这……禀陛下,还需看五殿下自己的造化。”见老朱又要发怒,李院正忙补充道:“不过有了五殿下自己的退热秘法,至少不再会有方才那般危急的情况了。” “不过还是要小心,务必要有人随时看护五殿下。若是再如刚刚那般烧一次,即使救回转来,怕也会烧坏了脑子……” “老臣这就去给五殿下再煎一副药。陛下,娘娘,还请准许老臣暂且告退……” 听到之后不再会有危急,老朱面色才略微放缓。听说可能烧坏脑子,又马上紧张起来。马皇后更是浑身一颤,紧紧抱着朱肃软软的身躯不撒手。 “老五……”老朱走到朱肃榻前,脸上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有着疑惑。沉声说道:“老五,你可务必要好好醒来。” “咱命令你……不,算咱求你,千万,千万要安然醒转啊……” “重八。”马皇后嘶哑的声音响起。“重八,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做爹妈的不信小五儿的报应……” “妹子,你胡说些什么?别乱想。”老朱连忙安抚她道。自己的妹子很可能会先于自己而去,这让老朱无比害怕她因此伤了身子。 他挤出一抹微笑:“肃儿先前最是关心你,伱若是胡思乱想伤了身子,肃儿醒来,必然怪咱。” “好了,你也先回宫歇息吧。肃儿这里,便由咱看着……” “不。肃儿没醒,我便一步也不离肃儿。”马皇后摇摇头,声音虽然哭的沙哑,却是斩钉截铁。 她轻轻将朱肃放在枕上,轻抚朱肃的脸,低声道:“重八,我方才寻思,今日的事实在是异常。这会不会是地府的无常判官,发觉了肃儿没喝完孟婆汤,故而才弄出那些事来,要拘肃儿回去。” “我等做父母的,本该守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才是。可我们却疑他、堤防他,暗中见弃于他……” “他这一点魂灵,又没了我们做父母的守护,才……才被那些拘魂无常觅得了可趁之机……”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也是汗毛倒竖。他站起身来:“不!不可能!即便真有阴邪小鬼,又安敢对咱的子嗣如此!” 可心中却是越想越怕。自己的儿子都有宿慧、自称是穿越者了,如今看来也绝不会是什么夺舍附身。那么就算真有奈何桥、孟婆汤、六道轮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既然真有地府,那么,若真出了这样一只漏网之鱼,地府会不会真遣了小鬼,来收自己儿子的魂魄? 念及此,老朱猛的窜出几步,从前厅剑架上拔出一柄长剑,然后飞快回到了妻儿榻前。执剑指着虚空喝道:“魑魅魍魉!安敢伤吾后嗣!” “若敢近前,定教你魂飞魄散!” 一众宫女内侍见老朱状如梦魔,都吓得不轻。老朱虎目一瞪:“看什么看!” “去取帷帐来!将此处团团围住!决不能被鬼怪寻到了去!” “闲杂人等,若敢靠近,杀!” “取灯烛来!朕要此处日夜皆如白昼!去传应天所有和尚道士,尽至宫中做法,为吴王祈福!” “是,是!”一众宫女内侍忙不迭的去了。老朱犹自不放心,拄剑护在榻前:“妹子放心!咱接下来就守在这里了。” “古有尉池恭秦琼二将震慑鬼神,咱朱元璋杀伐一生,也不会比他们两差到哪去!” “绝不会让那些邪异有一丝可趁之机!” “重八……”见丈夫关心则乱,马皇后不得不强打精神拉住了他。“你万万莫要如此……你如今是皇帝,朝廷诸事皆离不得你,如何能一直守着肃儿?” “肃儿由我来守着……你国事繁重,万莫熬坏了身体。标儿樉儿他们,还都指望着你呢!” 这话说得老朱心里一颤,忙打断道:“如何就指望着我,该是指望着我们夫妻两人才是!” 然而话虽如此,夫妻两终究还是守了朱肃一夜。次日一早,老朱唤来沐英守在朱肃门外。毕竟宁可信其有,沐英年少征战,身上的杀伐气也是极重的,若有神鬼必然难近。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帷帐,老朱从乾清宫走了出来,等在门外的朱标朱樉几人忙围了上去。“爹,五弟他……没事吧?” “暂且无事……”老朱看着朱标,只见大儿子唇色仍旧苍白,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担忧关切。 “……标儿,你也落了水,如何还在这里着风?老五无事。咱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的。”他拉住了朱标的手,想起这位大儿子在历史上很可能也命不久矣,不由得心里一软。 从父亲口中得知朱肃暂且无碍,朱标兄弟终于放下了胸中的大石。看老二老三老四三人搀着朱标离开,老朱心中一动,“老四……” “爹?您叫我?”朱棣转过身来。 “……无事,搀着你大哥吧。”想了想,老朱还是对他摆了摆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五那句话又是没头没尾,还不知道是不是老四未来当真欺辱了幼弟。 还是先等老五醒来吧。 眼看朱标上了抬舆,老朱唤过身后的二虎:“二虎啊。去,让工部把太子府的所有水坑、水潭尽都填上!” 二虎一愣,填太子府水潭?这……不会坏了风水吗?但转念一想,应该是陛下深恨两位皇子落水,恨屋及乌了。心想也好,是该让陛下出了这口胸中郁气,陛下乃是人皇又何须顾忌那些风水只说。领命而去。 老朱呆呆看了看身后的乾清宫,有心再回去朱肃身边,又怕发妻心忧自己废心再劝。想着去坤宁宫小憩,又心事重重的睡不着,想了想,朝内侍招了招手,决定摆驾谨身殿处理政务。 到了谨身殿,翻了几本折子,只见尽是些之乎者也之词,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将手中折子一丢:“来啊!将这些统统送至内阁!此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内阁与中书省自处理了便是!” 内阁已历练了一些时日,也是时候该分担一些政务了。 堆积的奏折被搬往了内阁,老朱坐在空空如也的谨身殿里,脑中不由的回转着朱肃方才吐露出的话:“妹子和标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是老五的哪一个侄子,做下了杀叔的恶行?” “老五口中的‘老四’究竟是不是棣儿?还有那个朱祁镇,究竟做了什么……” 心中正咀嚼着,外头响起了一名内侍的通传:“陛下,礼部送来了您之前吩咐的‘皇明诸代字辈’排单,特来奏请斧正。” “哦?”老朱一愣,猛然想起来,这是那日得知了标儿将有后嗣之后,自己一时兴起,让礼部事先拟好朱家子孙字辈排序的名表。 意图让除了长孙朱雄英外的朱家后人,皆按他拟好的字辈取名,图個万世吉利。 “取进来!”老朱命道。左右自己脑中此时也是乱的很,正好看看礼部取的字辈是否妥当,就当换换脑子…… 第76章 暴怒! 很快,那份所谓的辈谱排系,就呈到了老朱的御案前。 “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唔,不错不错。” 老朱微微颔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啊……朱祁镇、朱由检……这辈谱排系里,没有祁字和由字啊?” “莫非,这辈谱最终被咱否了?拟的挺好的啊。” “又或者,是老大的后人不孝,胆敢悖逆咱拟的排系?” 一边疑惑,一边往下默念。渐渐就念到了第四条。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嗯?” “祁见祐,翊常由!” 有祁字,又有由字! 朱祁镇,朱由检,都对上了! “老四!” “是老四的后人!” 洪武大帝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却从未如此震惊。手中写着排辈的折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顷刻间便想到了,历史上的大明发生了什么。 “二虎!二虎!” 门外刚从太子府回来的二虎,闻言立刻飞奔进来。只见老主板浑身颤抖着,用喉头深处的声音咆哮道:“去!去传老四!让老四,立刻来此处……” “不,去宗祠……让老四,不,押着老四……” “立刻来宗祠见咱!!!” 随着开国大帝朱元璋的暴怒,还未天光大亮的皇城又剧烈的战栗了起来。老朱连抬舆也不坐了,气冲冲大步流星的就往太庙宗祠处而去。一大群太监宫女追之不及,只能带着各种抬舆仪扇,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狂追。 朱棣与诸兄弟在宫中正歇息着。他们在乾清宫外守了一夜,终究是老朱担心他们身子,将他们打发回去休息了。 宫门未开,故而朱标也和朱棣一起寻了处偏殿休息。四人才刚躺下没一会,便见二虎亲自领着人敲门进来。“四殿下,还请移步太庙。陛下宣召。” “爹?”朱棣揉揉惺忪的睡眼。“爹叫我做甚?不是刚让我们回来吗?” “明天行不行?” “四殿下还是快些走吧。”二虎为难道。“陛下他不知为何……大发雷霆。” “末将伺候陛下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发那么大的火……” 朱棣听闻老朱怒了,不由得条件反射般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思考起这几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但左思右想,却并无头绪。 “既然如此,你便速速去吧。”朱标也爬起身道。“父皇既在太庙召你,必然是有什么要事。我也与你同去。” 等到了太庙,见宫女内侍都离得远远的站着,二虎亦不敢靠近,只让朱标朱棣自己进去寻老朱。到了正堂,只见宗祠里点了几支蜡烛。几缕寒风吹过,照的上头的祖先排位明暗不定。 朱元璋站在供桌之前,连背影都似乎散发着森森寒气,等朱棣喊了一声“爹”之后,更是带着森然杀气转过脸盯住了他。把朱棣吓唬的连退了好几步。 朱标忙扶住了朱棣,见朱棣脸色一片惨白,心中有些不忍,对老朱道:“爹,何事也不该这么吓唬老四。他年纪尚轻,如何经受得住爹您的虎威?” “你还护着他!你还护着他!”见朱标还上赶着劝自己,老朱更是火冒三丈。一甩手,把那一册辈谱排系的折子,丢在了朱标的面前。 “这是什么?”朱标拾起折子。 “这是咱之前,让礼部拟的后世子孙辈谱排系的名单。以后,你等的儿孙,皆需以此辈谱取名。”老朱冷冷的道。朱棣也偷眼去看那折子,可看来看去,也不知这份折子有什么和自己相干的。 “伱两都是知道老五的事的,咱也不必隐瞒。方才,老五病重呓语,嘴里吐露出了一些后世之事。”老朱的声音越发阴沉。 “后世有个皇帝,叫朱祁镇。而那个亡国的崇祯,大名唤作朱由检!” “朱祁镇?朱由检?”朱标一愣,正想细问,身旁朱棣已经“啊!”的一身,瘫倒在了地上! “呵呵,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老朱如同一尊魔神,带着硕大的阴影逼近了朱棣。 “好一個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老四,你说,在你心底,有没有想过取你大哥而代之,换你来坐上朕这个皇位?” “爹!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老朱都自称“朕”了,朱棣大惊,连最后一点点的困意都吓醒了。他的反应也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爹!孩儿只想做个燕王,为爹和大哥镇守北疆!” “孩儿对您和大哥忠心耿耿,对皇位没有丝毫的觊觎之心啊爹!” “哼,忠心耿耿。”朱元璋却不放过他。“若是你大哥他,今夜就这么没……没了。” “太子之位空悬,你朱老四向来心比天高,还会不会觊觎这大明皇帝之位?” “大哥……没了?”朱棣一愣。心思不由得也开始转了起来:若是大哥当真没了,二哥那性子,定然当不了皇帝。老三向来和我对着干,他能当得我为什么当不得。老五……老五只想当个闲王,那……又为何不能是我…… 见他不自禁犹豫了刹那,老朱更是血贯瞳仁。“好哇!好哇!你竟真有……真有此等悖逆之心!” “咱……咱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说着,抽出腰间的腰带,对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就是一顿猛抽。 “爹,别打!别打了!”本在一旁愣神的朱标赶忙拦住了老朱。龙袍的腰带又厚又重,只抽了三下,朱棣的衣衫就已然被抽烂,却依然不敢起身,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着四儿子凄惨的模样,老朱心中一痛,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标儿你还护着他!若是还容着他,谁知他日后还会不会有悖逆之心!” “你知不知道,他干出来了什么事!肃儿说……肃儿说他临到老了,还要被这逆子欺辱,他的儿子,还会将咱的儿子们通通杀尽啊!” 一发掘后世皇帝是朱棣的子孙,老朱自己就将朱肃说的那些话全串上了:老四必然是得位不正,故而才压制其余的兄弟。老五说他有一个侄子手中沾满亲叔的血,老四的儿子,可不就是老五的侄子? 若不是皇帝,又如何能够欺辱、杀害宗室藩王? 第77章 悲哀的朱棣 “孩儿安敢!孩儿安敢啊!”朱棣赶紧跪正身子,咚咚又是磕了几个响头。 “莫说大哥如今仍旧安好,便说孩儿与五弟,素来手足情深。当哥哥的本该保护弟弟才是,若是日后孩儿还去欺辱五弟,那岂非不配为人?” “是啊爹。”朱标也说道。他一边用手在老朱背后顺着气,一边劝解着老朱。 “小五昏迷不醒,定然是爹你听从岔了。再说了……若是我真的,真的有个万一,那么兄终弟及,也属常情……” 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兄终弟及,也该先轮到老二才是。莫非老二老三两个,也统统早早就归天了? 哈,哈……怎么可能? 见老朱依旧愤怒,朱棣也是一肚子委屈。自己怎么知道,大明后面的皇帝就变成高瞻祁见祐了啊? 但此时必须想個解释的法子。 “爹,定然是……是儿子的后代,出了忤逆不孝的悖逆!” “必不会是儿子,儿子忠心耿耿,如何会做那等叛逆之事啊爹!”朱棣悲声道。 “爹,老四说的有理。”朱标也再度劝道。“这些事,还是先等老五醒来,问个分明……” “哼!”老朱也被说动了。确实是自己的脾性急了一些,高瞻祁见祐……那朱祁镇,论来都已是老四的第三代子孙了。或许,真是老四的后代出了不肖子孙,也说不定。 “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咱便先告诉了你。”老朱道。“便是老大真有什么万一,咱这位子,也是老大的儿子的!” “即便是兄终弟及,也绝对轮不到你朱棣!看看你那些子孙,都干了什么破事!” “修道的嘉靖,做木匠的天启……” “这大明江山,就是被你这一支给败的光的!” 朱棣深伏着头,只觉得心里说不清的委屈。后人闹出来的破事,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也不必你来镇守北疆了。过些时日,咱就剥了伱燕王的名号,为你重新择一个富裕的内陆封地。” “哼,镇守北疆的燕王……让你得了兵权,好夺嫡篡位吗?” 轰的一声,朱棣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不让他有兵权……这岂不是说,他这辈子,都没法同冠军侯那般,驰骋漠北,封狼居胥了? 当不当皇帝不要紧,可不让他上疆场…… “爹!”朱棣忙抱住了老朱的腿。“爹!孩儿向您保证,孩儿绝不会觊觎皇位!” “您不能这样对儿子啊……至少,至少允儿子随军出征……” 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执念,就是上疆场征战,学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做一个真正的英雄。 现在阴错阳差,却失去了前往北疆,施展生平抱负的机会。 朱棣安能不惊骇惶恐? 见四子哭的凄惨,老朱亦是忍不住心头一软。若是,若是老四不再有后嗣,那倒是可以…… 不,想什么呢,我朱元璋,又岂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老朱重新硬起心肠,闷声道:“不论是你,还是你后嗣所为,你都休想有掌兵的机会!” “具体如何,还是等老五醒来再说吧。”朱标接着老朱的话劝道。“事情到底如何且尚未明朗,爹不可不教而诛。” “哼!”老朱闷哼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的对朱棣道:“你今日,便跪在祖宗灵位前思过吧。” “什么时候消了那非分的心思,什么时候再起身来!”说着,一拂龙袍,大踏步去了。 朱标回头看了朱棣一眼,心知这样的结果,已是老朱留了情了。要想为四弟讨回封地,还需从老五那里着手。他蹲下身,对朱棣道:“老四,你且先在这里。此间都是我朱家祖宗,你无须害怕。” “便当做,是为五弟向老祖宗们祈福吧。莫要怨爹,爹也是因为未能知道完全,才只能一棍子全都打翻。” “你的事……全都系在老五的安危身上了,明白吗!” 朱棣如死灰的眼中,渐渐开始重新明亮:对啊,若是老五醒来,解释清楚的话,自己依然有希望能在燕地就藩! “我知道了!我一定全心求着祖宗保佑老五!”朱棣点头道。又嗫喏了一会,开口对朱标说:“大哥,我绝对不会造你的反!” “我知道。”朱标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却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老五那样拼命救我,莫非,我真的是个早夭的命? 我若是死了……老四的后人,真的会……真的会将其他朱家的人统统斩尽杀绝吗? 自己的那些弟弟们,都会…… 这么想着,脸上不自禁的就泛起了阴霾。拍了拍朱棣的肩膀站起了身,追着老朱的背影出去了。 见大哥脸上也有着阴霾,十来岁的朱棣只觉得如同被世人统统抛弃了般。祠堂中阴风吹晃了蜡烛,让朱棣觉得份外阴寒。他不自禁抱紧了身子,心中却已经恨起了自己那个胆敢篡位的“不肖子孙”来。 “祖宗在上,若我朱棣当真注定有此悖逆子孙,我宁愿此后不娶妻、不生子。只要能让我征战沙场,便是马革裹尸,我也甘愿……”说完心里一酸,不禁想到:“若是我死了,爹和大哥他们,会为我难过吗?” “老五啊……你快醒过来吧……” 朱棣一边念叨着,一边跪坐在蒲团上,朝着祖宗排位虔诚的磕起了头。 那一边,朱标已经追上了老朱。在他身边低声问道:“爹何故那样苛责老四?事还未明,不若等老五醒转过来,问明了经过原委不迟。” “咱怕的……就是老五醒不过来啊……”老朱皱着眉,脸上的沟壑似乎一夜间又深了几分。“太医说了,老五昨晚能抢过来,已是得天之幸。” “若是再来一次,很有可能便要烧坏脑子……” “也是咱咎由自取,疑他,防他,他若真想弃咱而去,也是平常……” “爹!怎能说这样的话!”朱标忙道。 老朱疲惫的摇了摇头。只觉得纵横征战那么多年,也及不上今夜这般疲累劳心。 他不着痕迹的抹了抹泪花。道:“老五,是上天降下来,让咱纠正后世之漏误,振兴我朱家大明的啊!” “可惜咱没抓住机会。” “若老五能够醒转,咱一定永不生疑,真心待他!” “可惜,老五那一肚子的后世历史,咱却因多疑不敢多问……” 话说到这,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老大!” “我听人来报,老五在你府上时,写下了不少笔记手稿。” “那手稿……其中会不会就有后世之事?” 第78章 毛骧! 忆起手稿的老朱当即就想动身,亲自前往太子府西院。却被太子朱标拦住了,言道父皇万乘之躯一夜未眠如何能够奔波,还是由儿子来为父代劳。老朱虽也心疼朱标身子,但老五的手稿干系重大,让其他人去取他还真放心不下,也只好遣了御车送朱标回太子府,让他在太子府中好好歇息了。 随后老朱便回到了东阁。这一夜千头万绪,精神虽然仍自亢奋身体却难免有些疲累了。正揉着太阳穴时,只见外头一个身影叩拜道:“臣拱卫司毛骧,参见陛下!” “进来罢。”老朱眼也不抬的仍旧揉着,如同一只在巢穴中歇憩的暴龙。毛骧却不敢大意,进殿来到老朱的七步之外,而后再度跪下。 “讲。”老朱的声音如古井无波。 “是。”毛骧面露惭色。“臣万死,追查刺客至城东二百里处时,刺客弃马乘舟,顺江而下。拱卫司追之不及……” 说到这里,毛骧心惊胆战的略略抬眼,老朱已放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可脸上竟意外的没有半分怒色…… “顺江而下……”老朱自言自语着。“呵,苏州……” “陛下圣明!那船,正是往苏州而去!”毛骧连忙捧哏。 “看来与咱之前所料不差。这伙子刺客,果然是张士诚的余孽。”老朱冷笑一声。“也只有咱的这些老对手,手下才仍有着那样身手的悍将!” 张士诚的余孽,找上了文正的儿子铁柱…… 老朱可没忘了,昔日朱文正因为气他未筹其功,一怒之下暗通张士诚的事。 自此之后,文正的儿子铁柱,便与朱家离心离德。莫非张家余孽,想要以此关系,控制、挑拨铁柱,来让大明发生内乱吗。 张士诚、陈友谅,明玉珍等人,是曾经朱元璋最强大的敌手。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明玉珍的儿子明升投降大明,如今分别封了归德侯、归义侯。此二子不堪大用,早已被他朱元璋吓破了胆,陈汉、明夏两拨余孽失了少主这个旗帜,自然也不足为惧。 可张士诚兵败之时,他的两个儿子可是跑了的,如今仍旧是不知下落。张士诚的那些旧部,拥立少主在大明境内搞风搞雨,也是寻常。 且张士诚在苏州经营多年,民望极厚。苏州如今虽附大明,不少士绅百姓却仍旧怀念张士诚,时常聚在一起谈论:昔日张家在时如何如何。后世苏州话中的“讲张”,意为与人闲聊谈天,便是典出于此了。 若是要在大明起事,张家必然以苏州为根据地发展势力。 “……你等拱卫司密探,重心多放置于长城之外,却疏忽于掌控国内了。”老朱说道。毛骧浑身一颤,一個头磕在地上不敢多言。冷汗已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老朱则继续悠悠的道:“汝等不止需明确掌握草原动向,我大明境内,亦不能马虎。” “苏州有此逆党,汝等有不察之过。” “臣惶恐,臣万死!”毛骧瑟瑟发抖。 老朱并未看他一眼。而是自顾自走到了一副【大明全境舆图】之前,说道:“如今的拱卫司,不甚趁手。咱有意,改组拱卫司。” “你下去后,便去征选军中的忠诚清白子弟,补足人手。自今日始,非止北疆。所有大明境内城塞、集市、寓所、街坊,皆需有汝等明探暗哨之踪迹!” “各大官员、勋贵的官署、田宅等,汝等亦要安排密探。” “总之,不论天下事之大小、明细。” “咱,全都要掌握在手才行,你明白了吗。” 毛骧早已听的愣住了。陛下……陛下这是要以拱卫司为线,借之以摆布天下? 这……这得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 可只要能做到,这便是滔天的权势!陛下让拱卫司来做这件事,那么自己这个拱卫司指挥使,岂不是也要随之水涨船高,成为陛下御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臣,领旨!”毛骧重重的磕下头去。浑身已激动的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进宫,不仅没有因办事不力而受罚,反而被赐予了这样天大的权力! “既然要汝等做成此事,那‘拱卫司’这个名字,便也不再适宜了。”老朱低头想了想。“赐汝等着飞鱼锦服,以彰身份。准汝等佩绣春宝刀,以显武功。” “自此之后,汝等便称为‘锦衣卫’吧!” “汝锦衣卫第一件要务,就是要将这些张家余孽统统挖出来,明白了吗?” “是!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敢不为陛下效死!”毛骧高声道。 老朱摆了摆手,将满腔激动的毛骧挥退。 他的双眼,仍盯着舆图上的“苏州”二字。 “张家……咱可没那余韵,去陪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耗着了。” “来啊,拟旨!” 一旁侍立的内侍忙传来笔墨。 “写:因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日间颇多怨言,郁郁不乐。此童孺之辈,虽言语小过,不足一问,但恐为小人瞽惑,不能保始终,宜处之远方,则衅隙无自生,可始终保全矣。” “故遣此二人往高丽驻居,赐高丽国王纱罗文绮四十八匹,俾其以善待之。” 自有代笔之人为老朱书写好了圣旨。老朱看了之后点点头,玉玺大印一盖,陈理、明升这两个曾经风光的老对手后人,此生便注定要在高丽那蛮荒之地,留学留到老死了。 大明如今,正是该以全力,寻觅突破皇朝三百年魔咒之法的时候。这些隐患虽只是藓芥之疾,老朱也不耐烦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至于陈理、明升到底有没有怨言,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谁会在意呢? 老朱不会在意,历史也不会…… …… 又在东阁中思虑许久,到了午时了。眼见外头已下起了雨,一抬抬舆终于到了东阁殿门口。太子朱标抱着一箱笼走了进来,对老朱道:“爹,我将老五的手稿都带回来了。” 老朱精神一振,赶紧接过那箱子。正想打开,又记起了什么般转头吩咐道:“汝等都退下,未有传召,不得打扰!” 等人都退了差不多了,方打开了那口箱子,朱标十分谨慎,怕雨湿了书稿,箱子里又用油布包了一层。老朱心中夸了长子一句,将书稿取了出来。里头已被朱标分成了三份。朱标解释道:“老五书稿纷乱,儿臣一边收拾,一边将其略微整理了一番。” “这第一堆尽都是文字。第二堆,则是文图并有。” “至于第三堆,尽是些怪异符号,儿臣完全看不明白。” “我大明后世之事……儿子翻阅过了,里头似乎并未载录。” 第79章 技术之领先 “并未载录?”老朱深深皱起眉毛来,先翻看起第一堆,自己的五儿子不知为何,写字从左往右,诸多字眼比划等,还多有错漏,可谓错字连篇。老朱只能勉强看懂一些。 只见这一堆纸中,大都是一些后世的话本故事、诗词歌赋,偶尔还夹杂着某些写着“天使萌”“三上悠亚”等意义不明的字句,看的老朱和太子朱标一头雾水。 这些诗词歌赋之中,虽有不少的惊世之句,但此时的老朱并无闲心他顾。终究词句再好,也不过闲时聊以消遣罢了,如何与天下大事并论? 第二堆纸,却是许多图纸稿件。其中有怪模怪样的、类似火铳的玩意儿,还有拱形的石头窑、如桶一般的炉灶,以及一些高山、日月星辰等等,尽是些怪模怪样的玩意儿。因为其上多有奇怪的符号标注,两人依然还是看不懂。 第三堆纸,则是写的最端正的一堆,是规规矩矩从右往左写的,字体也是正儿八经的瘦金体。老朱略略翻看了一番,这似乎是一本术算之学,其中仍有许多符号,读之甚耗心力。 “这老五,不将最关键的大明历史记录纸上,尽写这些无用之物作甚!”老朱将那叠纸往桌上一抛,语气痛切。 朱标却将这些纸反复观看。这些乱页尚未装订,朱标又并未深入学习过术算,因此看起来十分吃力。但他深知,这本书在五弟朱肃心中,定然比大明的历史更重要百倍。 “爹。我与义兄沐英在府中时,曾听过五弟说起过。” “制度之于天下,便如流水之于水潭。” “若制度万古不变,正如深潭止有死水,久之必定生臭、腐坏。” “唯有时时注入活水,方可永葆澄澈。故而,父皇应该求的,不是能行万世的制度,而是源源不断的‘活水’。” “哦?”老朱来了兴趣。“昔时也听老五说过,没有什么制度能万世不易。咱虽也听进去了些,可……如今离明末尚有数百年。” “若是不从制度着手,咱如何能掌控那数百年之后的乱局?莫非,如之前的那些昏君那样,求长生吗?” “自然不是。”朱标摇摇头。“五弟曾经,问了我等一个问题。他说:我中原华夏者,文明也。塞外胡人者,野蛮也。何以我等华夏民族千年传承,如此伟大,却总需举全国物力,以抗北疆胡人?” “莫非,我等华夏民族,其实弱于蛮族否?” “你怎么答?”老朱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正了正身子,正襟危坐。 “孩儿认为,那些塞外蛮族,不过逞凶一时。不见昔日之匈奴、乌桓,而今安在哉?而我汉民,虽历百世,传承不断。便偶有神州陆沉之大难,亦定然会有如爹您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冲开汉民之天。这便是我等文明强于野蛮之处也。” “好,说得好!”老朱一拍桌子,大力赞道。“塞外胡人,不识礼义,不敬祖宗,又安能懂得什么民族大义?彼辈一亡便亡,我辈却能始终屹立不倒,便是此理。” “是的。孩儿正是这般认为。”朱标点头道。“可其实,这个回答却是回避了五弟所问的核心根本:为何我华夏民族打起仗来,总不是那些塞外胡人的对手?” “故而当时,孩儿只是缄口不言。五弟便再问了:为何昔日周朝之时,我等华夏先祖,一诸侯国便可四逐蛮夷,扩土开疆。先秦之时,更是只一支强军,便可令北方千万胡人丧胆。” “那时民风彪悍,岂是今日可比。”老朱道。 “孩儿亦是这般回答。”朱标道。“可五弟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武器代差。” “武器代差?”老朱皱起眉头。 朱标点点头,随即将何为武器代差,一点一滴向老朱复述后。接着说道:“儿臣后来细细思量,感觉不止武器,其他诸般事务,亦有代差之说。” “如三皇五帝之时刀耕火种,一亩地产粮唯十余斤而已。诸代先贤钻研之下,粮产数倍于三皇时,同样大小的土地,能养活更多的百姓。故而我汉民之势日众于野蛮也。” “如上古之时,百姓以草叶兽皮为衣。遂有嫘祖缫丝,方有‘华夏’有别于蛮夷左衽之由。若无先祖智慧,我等如今俱着兽皮矣。” “如上古之时,车马不便。始皇书同文、车同轨,开山越河,遍修驰道,方有如今我华夏四通八达、具有诸番。此亦代差也,上古之不能比。” “这些代差归而总之,肃弟称之为‘技术’。技术之领先,方是文明对付野蛮的最强利器。我观肃弟这些手稿,高深奥妙,非凡人所能一窥。” “既然将其写出,必然是肃弟认为最最不能遗忘的事务。” “这些手稿……只怕就是,我华夏日后诸多技术发展之基础!” “哦?”老朱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听上去,倒颇有道理。” “但肃儿写的这些东西……里头这些黑的白的,鬼画符也似。哪有人能弄懂这些劳什子?” “儿臣闻诚意伯刘基学究天人、贯通古今。左右这些手稿又不涉及我大明日后之事,不如请诚意伯来,请他解读一二,如何?”朱标建议道。 “有理!”老朱也是精神一振。若真能从这些纸堆中弄出所谓的“武器代差”,能痛打北元一番,也是不枉了。三百年后毕竟尚远,灭了北元这个强邻,才是护住如今大明国祚的头等大事。 宣口谕的宦官冒着大雨出了皇城,没多久,老朱父子就听到外头传来层层通报:“禀陛下,诚意伯已候至东阁之外。” 老朱忙宣其进入,刘伯温(刘基,字伯温)见礼毕,正待问明老朱之意,便看到上首老朱向他招手:“刘先生,且近前来。” “咱听闻你学究天人,这些纸张上的东西,不知你可能看得明白?” 刘伯温一愣。还以为老朱起了考较自己的心思。他自认通读诸子百家,于各派学术都有自己的见解,故而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靠了过去。 可只是看了那桌案上的图纸第一眼,就险些将眼眶里的眼珠子给瞪了下来。 “这是……以山阴量万仞高山?啊!取升斗之水以量黄河?” “这张是……牵星术?这個又是……” “此皆天下不世出之奇术也!陛下何处得知?” 第80章 开宗立派 这一张张图纸,便如一座座宝山,让刘伯温欣喜若狂。可当他想要细细观之,却又发现虽有一二文字识得,可多数符号都如天书一般。 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陛下,这……这是何方高人所绘?臣恳请陛下告知,便是山高海远,臣亦愿前往,但求高人传道解惑!”此时的刘伯温只觉心痒难耐,颇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 “这高人……只怕刘先生是寻不到了。”老朱面色古怪。指了指这些图纸,“刘先生,这些图纸,真有你所说的那般重要么?” “当然!”刘伯温神情一肃。“此皆不世出之术也!如这量河之术,晓之可治黄河;牵星术,晓之可远航于海;量山术,用以制舆图则足以丈量天下……咦,这些是?” “水泥?此是何物?玻璃?莫非是琉璃吗?竟可用砂砾烧就??” “这是……炼钢炉?从未见过此类形状!” 刘伯温又在纸堆里翻了起来。每看一页,面上就流露出惊奇之色。心中的求知欲望亦是愈发强烈。 老朱与朱标对视一眼,心中也是难掩惊骇。治河?炼钢?丈量天下?用砂砾烧出琉璃?这些皆是国之要术也!一人得之,便可名扬青史。一家得之,便有十代富贵。一国得之,便多一柄重器! 老朱忙将那些书稿拢起,从刘伯温手下抢了过来。自家老五的学问,那就是老朱家的学问,岂容他人染指?在这个敝帚自珍的时代,学问,可都是家族最珍贵的财产。 后世的学问,既然从我家老五手下写出来,那就是我朱家的学问。 纵然我朱家是皇家富有天下,这东西也不能随便糟践,就这么被你姓刘的偷学了去了。 “啊!陛下……”刘伯温脸现幽怨。“何如此之速也?且容老臣再看一眼……” 不理会受委屈小媳妇一般的刘伯温,老朱自顾自将这些手稿统统收起。既然已知道其价值,回头等老五醒转之后,或是让标儿找几个翰林分头研究下便是。见刘伯温满脸不舍,朱标忍不住的心下好笑:想不到这位一直都是一副智珠在握表情的刘先生,竟露出这样的表情。 面上却仍恭敬道:“刘先生,这里还有一份手稿,还请一观。” 刘伯温接过手稿,这一篇手稿,正是朱肃写的一本算数入门。刘伯温略略翻了翻,眼睛便是一亮:这本书,毫无疑问是一个全新的算学体系。其对算学的理解,已超越古今诸多大家远矣。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中的许多符号,与那些图纸上的尽皆相同! 而这本书上,不乏对那些符号的解读运算。很明显,想要看懂那些纸稿,这本算经乃是基础! 将自己的推断一说,老朱与朱标瞬间重视。取过纸稿一看,确实,上面的符号等等皆有注解。以之推入,之前那些纸稿便可看懂了! “此乃奇书也!若是照之钻研,到了最后,只怕这天地万物,皆可以算学推算!”刘伯温看着写着‘面积公式、体积公式、浮力公式’等公式的那一页,不由惊叹道。 “此法,乃以算学格物之法也!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刘伯温已经不止是如获至宝了,简直如同骤然得闻大道的信徒一般兴奋莫名。 虽然匆匆之间,这本书只看懂了只言片语。但已经给他指出了一条此前从未想过的道路:朱子所谓的“格物”无法靠顿悟得知,却可依靠这门神奇无比的算学,来算出这些蕴藏在天地之间的至理! 这名传此奇书给陛下的高人,必定与此前料定北征局势、出内阁之策的奇人,是同一人。 要不然,陛下身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同时多出两位如卧龙凤雏般的奇才? “陛下!”刘伯温干脆一撩袍袖,拱手正色道:“臣斗胆,再次请陛下为臣引荐这位高人!” “刘基虽不才,愿拜此高人为师,以得闻此大道之一二!” 这话一出,朱标一脸震惊,老朱也是满脸不可思议:“刘先生,不至于吧?” “不过是一本算学,何须如此折节?” “不然。”刘基面色一肃。“此乃足以开宗立派之大道!陛下安能如此小觑!若是运用得当,利国利民亦只是牛刀小试而已。自朱子论道以来天下学问已如一潭死水。如今难得有这一缕活泉臣又安敢不珍之重之。” 开宗立派!那自家老五,岂不是要成圣?老朱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这些东西并非无用,刘伯温乃天下学问最高之人,他既称这学问足以开宗立派,那定然是真的足以开宗立派。悲的是自家老五此刻却躺在床榻之上人事不知。若是有個万一,自己岂不是没了一个既孝顺又能造福大明万代的好儿子。 “陛下……”见陛下面色纠结,刘伯温还想再求。只听老朱说道:“刘先生不必多言了。你……断不可能拜那高人为师。咱骤然间有些不适,刘先生且先退下吧。”纵然刘伯温拜师自己儿子很给朱家长脸,但若真这么办了,老五必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还是且先瞒着罢。 刘伯温还想再求,已入宝山又如何舍得两手空空而回。可看到太子朱标在一旁默默摆了摆手,就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只好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这位高人一面。 “标儿,今日你也辛苦了。常氏还有身孕,你便先回去吧。”老朱道。 “……父皇莫要忧思过甚。五弟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醒转的。”见老朱一脸愁绪,朱标便知道父亲是担心五弟了。劝解了几句发现无效之后,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而后道:“爹,儿子便先告退了。” 出宫回太子府去了,常氏担忧的一夜未睡,确实不能让其独侯于府中。 “开宗立派,又能知过去未来……”此时的老朱,只觉得不信任朱肃是此生办的最为昏聩的一件事。若是老五有个意外,自己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子,还是一个能成为宗师、为朱家挣到万世声望的大才,更是一位能为大明纠正漏误,让他这个大明皇帝永远英明神武的保证。 还有,自己的标儿和妹子…… 念及此,老朱便也坐不住了。先将书稿亲手锁在了柜中,而后径直出了东阁,往乾清宫而去。 左右如今也无心国事。多看看老五,说不定老五如今,已经醒来了呢? 第81章 柳树皮 朱肃自然是未醒的。太医们使尽了手段,朱肃依然高烧未退。老朱与马皇后在榻边看护了爱子整整一日,直到晚间,老朱方被马皇后劝到了外间偏殿休息。 第二日,阴雨绵绵。乾清宫中,因拉上了层层的帷幔,从外往内看去,只觉层层叠嶂,丝毫看不透里头人影。门口沐英依然顶盔掼甲,强打精神的与二虎一同守卫在宫门口,足足有两日未曾休息,让他回去他也不听。外头,朱樉朱棡两人竟也到了。沐英见老朱醒了,忙要躬身施礼,被老朱扶起:“如何?老五现在怎么样了?” “虽未加重,高烧仍旧未退,且说胡话。”沐英一脸悲伤,他也想不到这莫名其妙的,自己的小义弟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样。 “老五身子本来就弱。被水这么一激,想来也是旧疾复发……”朱棡摇摇头。朱樉更是恨声道:“都怪那个朱铁柱!若是无他,今日我们也不会摊上这档子事!” “若无你等怂恿老五出门,老五能变成这样吗?”看着朱樉将责任全推在朱守谦身上,老朱不由得愠怒。虽他心中也怪朱守谦性情孤拐,因此为恶人所趁,间接害的朱肃下水。但朱守谦亦是朱氏血脉,且朱文正止这么一个儿子,他又如何忍心看着他与自己的儿子相恨相残。 “守谦近日,似乎身体亦是抱恙。那孩子性子倔强,却是不愿意到宫里让太医看看,只是自己在民间寻医找药。”沐英告诉老朱道。朱棡也想起来了:“对了,那时那个骗子,便是假称要为铁柱做法祛病的!” “还能在城外扎帐开坛,料无大碍。”老朱道。且先放上此孺子一放。拱卫司已将刺客之事通知了靖江王府,纵然这孩子再孤拐,也该知道害怕了。 说完便掀开帷帐,往里去探望朱肃了。身后朱棡嗫喏了一声,本想问问朱棣何时能从宗祠出来,可看爹面色烦躁,竟是不敢细问。 哎……待会再让小厮,给老四送些吃食进去吧。估计一时半会,爹不会放过他。 也不知,老四到底为何惹怒了爹。问他,他也不说。 再加上老五先前,说从大本堂找到了奇书……自己昨日找遍了大本堂,也没见有什么泰西古本的。总觉得老五言尽不实。 再加上老五落水后,老四便被莫名其妙关入了宗祠……这两個兄弟,似乎瞒着他和老二两个当哥哥的,有了什么大秘密。 朱棡有一种被排挤的失落感。 …… 内室,太医们正团团围着朱肃施针,朱肃身子上的银针插的密密麻麻,偶一抽搐,便是银晃晃的一片。马皇后早已熬的双眼通红,却依旧执着朱肃的手,分秒不忍放开。老朱看得心里生疼,拿过马皇后的手,动情道:“妹子,你且去休息一会吧!老五平日,便最担心你。若是你也出了事,教咱父子如何忍心?” “重八,我如何能睡得着……”马皇后只摇摇头。“小五儿纵然迷糊了,昨日还能口口声声唤着我,唤着标儿的名字。今日却连话也说不出了,我如何能睡得着?” 老朱心中更是沉重。他越发笃定,老五一直呼唤,是因为这两个人,他最是关心。他说的“别死”,并非只是因梦中恶魇,而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他所知的历史里,是会先他而死的! 事尚未断,他不忍告诉发妻。可老五不醒,他如何知道发妻与大儿子是因何而死,从而防范于未然? “李太医,肃儿究竟何时能醒?”老朱实在是闹心,眼见太医们一脸惶恐的停下了手窃窃私语,便开口问一旁的李院正。 “……陛下,老臣无能,五殿下虽未再如前夜那般遇着险关,但高烧却始终未退。” “臣等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却始终无法……” “再这么下去,纵使五殿下能够醒转,只怕脑子,也承受不住长时间的高温……” 说完,跪伏于地。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忍不住暴怒。只是任凭老朱如何以九族相威胁,甚至上脚踹了,李院正与太医们,依旧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上,任其打骂。 这是,真的尽力了。 “重八,莫要怪李院正了。”到得此时,却是一直垂泪的马皇后拉住了暴怒的老朱。她擦了擦泪,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作为东宫娘娘的那份冷静。只是面上却仍有着掩盖不住的悲戚:“肃儿本在五年前就该熬不过来了。必是他舍不得父母,故而向天再借了这五年。” “事已至此,重八,万不可再给肃儿造杀孽,让其背上业孽不得安宁。李院正等人如此年高,这两日却日日守护在肃儿榻前,一刻未曾离去。非但不该责罚,反该嘉奖才是。” “娘娘……臣等无能。”太医们大为感动,不由放声大哭,朝着马皇后叩起头来。“臣等无能,未能助娘娘救回五殿下……” 李院正更是放声大哭:“小友啊,你贵为皇子,却不嫌我这老头子鄙贱,缕缕折节下交,老头子空学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你!” 这一团哭的,倒如同朱肃已经死了一般。惊的外间沐英、朱樉等人也闯了进来。 他们也不明所以,见这些太医哭成一片,兜着头就一起哭。 …… “内个……老李头……”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下……”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便连近在榻边的朱元璋也没有听到。一颗心全系在朱肃身上的马皇后却是听到了,忙蹲了下来趴在朱肃耳边:“肃儿,肃儿,伱说话了?” 全场霎时一静,几名太医没收住声,被老朱一眼差点瞪的魂飞天外。老朱也连忙趴了下来,夫妻两双双凑近朱肃的脸。“老五,你说什么?听得见爹说话吗?” “爹……唤老李头……过来……”朱肃只觉得如同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眼皮无比沉重,勉强抬了抬眼,便又闭了下去。回想落水的经过,不由得想找块石头直接撞死。 那刺客临死一击,将朱标推下了水,自己本就手脚酸软,刚站稳心里这么一吓,就重心不稳失足也跟着掉进水里去了。 本来落水了倒也无大碍,自己前世便是游泳爱好者,这浅江枯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偏偏这时候又忘了如今的躯体方十余岁,又久疏锻炼不比前世。 想要顺手拉朱标一把,游了没两步却直接气力不济,最后竟险些在水里溺死了。这等丢人之事自己此生必不会说,简直是穿越者之耻辱。 至于朱标老朱马皇后以为的什么跳水救兄的剧情……不存在的。只是被吓腿软了而已…… 见朱肃动了动眼皮,这可把老朱看的欣喜若狂,即使再不济,至少能问出妹子和标儿之事了!刚准备开口,却被悍妻直接推到了一边。马皇后直接拉过李院正道:“院正快来!肃儿正唤你!” 李院正忙蹲下身子洗耳恭听,只听朱肃问他:“我……是什么病因?” “五殿下,你这是因落水收寒,高烧不退……”李院正赶紧言简意赅的道。 “……退烧就成?” “柳树皮……汁……” 说完,便再度晕了过去。 朱肃艰难的说道。为了防备马皇后和朱标之死,他曾在宫中偷偷制造应对各种疾病的药物。李院正就是一次见他偷偷给公主治病时,得到了酒精退烧的偏方。而说到退烧药,后世最为出名的便是阿司匹林。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水杨酸,则来自于柳树皮中。 在他的西小院仓库里,有一个角落就藏着他艰难提取出来的各种药材。其中就有柳树皮萃取出来的退烧药。 可惜他还没说完,就因高烧再度晕了过去。李院正一脸疑惑:“柳树皮?汁?千百年来医典并无柳树皮入药的记载,莫非柳树皮能治疗发烧不成?” 后边朱棡和朱樉两人也在疑惑,朱棡只当是五弟烧糊涂了,故而胡言乱语,心中正觉悲戚,却不想老朱却是浑身一震,如同魂魄突然归位一般,没有分毫怀疑的模样大声吩咐道:“快去!寻柳树皮来榨之成汁,快啊!” 刚刚见识了老五足以开宗立派的学问,老朱现在哪里会去怀疑,柳树皮到底能不能入药的事。 沐英也是一脸激动。他深知自己这个五弟其实学究天人,连火铳都会摆弄,懂个常人不懂的药又有什么? “我亲自去!”沐英直接跳了起来,气势汹汹的穿着盔甲就伐柳树去了。仿佛与柳树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上架感言 本来是没写上架感言的,不过有人说惯例是要写一个,想着写也就蛮写好了。 这本书是我第一次尝试,怎么说呢,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真的非常在意书友们的评论和评价。每一个评论我都认真的看了。各位大佬真的是知道很多我自己所不知道的盲点,通过读评论我真的学会了非常多,叩谢各位。 不过也因为读评论,我必须承认一些差评让我乱了阵脚,导致中间有一部分剧情有些突兀,有一部分又过于平缓。节奏有些乱,我自己也不满意。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有人告诫我“写书不能被评论牵着鼻子”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还是因为我太稚嫩的缘故。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想模拟另一种可能性的明朝,从明初开始,让明朝带着我们汉民族,走入一条完全回避之后悲剧灾难的美好道路。我之前想过把主角设置为平民、勋贵、书生、外戚,种种种种,最后还是选择将主角设置成了老朱和马皇后最小的儿子。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藩王”这个身份,在明朝有着独特的特殊性存在。 明初的藩王,与周朝的“诸侯国”是最为相似的。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周朝的各個诸侯国筚路蓝缕,打下了大片的基业,开拓了华夏大地,为我们汉民族在这片大地站稳脚跟奠定了基础。可明朝的藩王却成为了大明最大的锢疾,不止没有如周朝那样继续为汉民族拓土开疆,反而成了压在汉民族身上的一块巨石。 若是能在明初,就改变这样的状况呢? 老朱波澜壮阔却又悲凉凄惨的一生,也是我设置主角身份的重要原因之一。早年丧父母、兄弟,中年丧孙、丧妻,晚年丧子。曾经费尽心力所安排下的身后事,连一桩也没有顺着他的心意。 若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他会觉得自己的一生是成功呢?还是失败呢? 朱家从朱允炆开始,叔侄相残,而后堡宗景泰兄弟相残,然后好几个皇帝落水,张居正只手补天却又人亡政息,然后阉党、文官,各种势力轮着祸国,到了最后崇祯吊死,虽然无甚功业,却死的足够让人感觉悲壮可惜。 大明朝存在的这数百年,有过壮阔,但更多的是数不尽的悲哀。天子守国门的誓言言犹在耳,异族铁蹄最终却还是蹂躏了华夏山河。老朱若是知道了那样的场景,该发出怎样的怒号? 就连我都时常恨不得跨越历史长河,以这双手,让乾坤倒转,补这日月山河! 所以我借老五朱橚的口,将这些告诉了他。让他们父子,共同为大明的故事延篇,抹去阴暗的部分,我的大明不想再有悲哀,只有壮阔:没有叔侄相残,只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诸藩王尽情驰骋于五洲六洋,为我汉民拓土开疆,笑看我汉家文明传扬四方,同往华夏方向敬上一壶烈酒;老朱的人生没有悲剧,他始终是那个气吞日月、豪情万丈的帝王;又有胆气冲霄的文人;浴血开疆的猛将;慈爱温婉的皇后;安居乐业的百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盛世延绵。这就是我的大明,这才应该是我的大明。 谢谢各位能看到这里,要是没有你们,各种各样的压力,想必也没办法让我尽情畅想自己胸中这个属于我自己的大明时代。我知道我有非常多非常多的不足,但你们依旧看到了这里,真的十分感谢。 还请拭目以待,这个属于我的大明的故事。 松果顿首以拜! 第82章 醒转 御花园的柳树遭了殃。本来在花园的湖边,是种了不少的杨树和柳树的。夏日之时,威风轻抚。杨柳依依树影婆娑,很是有一番意趣。可这日沐英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拱卫司壮汉,如同进村的土匪,蛮横的将柳树的树皮统统剥了个精光。只留下杨树们面对着没了衣裳的柳树伴侣瑟瑟发抖。 土匪们带着几大捆的柳树皮在宫中火速前行,很快回到了乾清宫。沐英担心剥下来的柳树皮不够新鲜,不堪用,特地砍了一棵柳树扛了回来。「哐当」一声丢在地上,声音震的飞檐上的琉璃瓦嗦嗦作响。 太医们早候在了殿前,正看着一堆又硬又干的柳树皮怔怔出神:这玩意儿要挤出汁来?怎么可能? 奈何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陛下正看着他们,在这只暴龙的凝视下莫说挤出汁来,便是要他们给柳树皮接生他们也必须上手去干。一部分的太医切下柳树皮,用药碾子一点一点将其研磨碾碎,期望得到哪怕一丢丢的汁水。但这种方法实在是难以采收,除了一堆树皮粉之外基本一无所获。另一部分的太医则用柳树皮尝试着熬药,熬出了一碗充满着怪异味道的树皮汤。 朱肃没能说出现成的药就在太子府东院中的仓库里,太医们只好自己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导致朱肃不止被灌了一整碗的树皮汤,连那些研磨出来的粉末也本着试试看的原则,直接用漏斗倒进了朱肃的嘴中,再灌水冲服。因为冲不下去需要加大水量,最后直接将朱肃灌成了个圆肚子。 「如何?老五如何?」老朱焦急的问李院正,朱肃服下树皮水已有一段时间了,不止老朱,马皇后、朱标、朱樉、朱棡,一众朱肃此世的亲人尽皆来了。就连跪祠堂的朱棣也由朱樉求了老朱放了出来,现在正一脸虚弱的被朱标搀在手上。 李院正深深皱着眉头,端着朱肃的手持续的号着脉。他的面色一会欣喜,一会纠结,一会又难以置信。变来换去以至如同走马灯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你这老儿!怎这般吞吞吐吐的!」老朱不耐烦道。 「禀……禀陛下。」李院正一个激灵,连忙松开了号脉的手。「真是奇怪,五殿下的脉象,竟已趋于平缓。烧也已是退了。」 「柳树皮,竟当真是一味退烧良药!千年来竟是无人发现……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谁还耐烦听他后面半句话,马皇后听闻退烧,已激动的站了起来,全然忘了身为皇后该有的雍容华贵。朱樉兴奋的似乎马上要去外面翻跟斗;小大人朱棡也是忘形的一拍身旁帷帐,险些将帷帐拍倒只好忙不迭的去扶;朱标好些,也就是差点掉了泪而已,他身旁本来病恹恹的朱棣便如同打了鸡血,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老五好了,就能为我洗刷冤屈了! … 太医们也是欢呼雀跃不已,不知是在为柳树皮治病的医学奇迹欢呼,还是在为九族得以保全而欢呼。老朱兴奋的抓住了李院正的肩膀:「快跟咱说,老五什么时候能醒?」 「陛下,五殿下脉象已缓,随时都可能醒来……」老朱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箍的老人家肩膀险些残废,却又不敢反抗只能暗暗叫苦。余光正好瞥见朱肃眼睫毛动了几动,忙转移注意力道:「陛下快看!殿下就要醒了!」 老朱忙转头,果见朱肃眼皮微微颤动,而又悠然醒转了过来。起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这一大圈人,第一句话是:「啊,好巧,大家都在啊。」 「肃儿!」朱肃这一句话,比之前那句嘱咐柳树皮汁的时候好了太多太多,已然是有了中气。马皇后终于敢确认自己的孩儿不会再离开了,腿一软坐在了榻边,握着朱肃的手便开始垂泪。 「娘我无碍的。比之前舒服太多了,就是觉得肚子涨得难受,而且嘴里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朱肃说道。心说我萃出来的柳树皮汁不是这个味儿啊?莫非是放的太久,变质了? 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太医们轮番号脉,终于确定朱肃现在的难受都只是小疾而已。李院正对舒了一口气的老朱道:「五皇子大病初愈,还是先莫要乱加移动的好。微臣开上几方将养的汤剂,每日服用外加勤加休息,便必然无事了。」 「如此甚好,甚好!」老朱开怀笑道。皇帝高兴,太医院诸人皆重重有赏。 「五殿下睡得久了,骤然醒来不可过多劳顿。与陛下娘娘稍叙亲情之后,便该早些歇息。」李院正嘱咐道。虽然很想问明柳树皮退烧的事,但此时老朱家一家子一脸高兴喜悦,人老成精又在皇宫混饭吃如何会不知道明进退的道理。背着药箱带着太医们便退了下去。 看着七嘴八舌和老五说话的儿子、义子们,以及一脸慈爱的握住老五手掌的发妻,老朱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老五已醒,是该将之前未知的事情统统问清楚了。 「妹子,咱有话要单独和老五说。你先带着老大他们出去吧。」老朱道。他这一开口,殿里众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便也都安静了下来。 朱棣脸色略白了白,顶着压力向前一步:「爹,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听着!」 「我要听老五亲口告诉你,我不是您悖逆的儿子!」 他这话可就说的太重了。此话一出,不止朱樉、朱棡,便连朱标、沐英、马皇后三个知情人也惊讶的看了过来。他们猜到了老朱是想问朱肃一些后世之事。可后世的事,又和朱棣悖逆不悖逆有什么关系? 朱棡更是用惊讶的眼睛,来回巡视着老朱、朱棣、朱肃几人。心里疯狂大叫:他们果然有什么秘密的事瞒着我! 老朱也没想到朱棣会在这时发难,正想训斥,又见他涨红着脸,浑身跪的摇摇晃晃却依然一副倔强委屈的模样。那句训斥终究没说出口。马皇后察言观色已有了主意,面不改色的对沐英道:「英儿,你且带着樉儿、棡儿先下去吧。你干爹有事要和肃儿棣儿说。」 「是。」沐英直接应命。朱家就是他的家马皇后和老朱就是他这个孤儿的父母,父母有命儿子又怎么能不遵从,拉着好奇的朱樉朱棡就往外走。朱樉依旧一头雾水可朱棡却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又没胆子违抗母亲之命只能带着满腔悲愤一边离开一边不舍的不断探头探脑。 「好了,现在这里只剩我们几人了。重八,你想问肃儿什么?这便问吧。」马皇后看着老朱,见他满脸难色,她的面容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朱肃看了看老朱,又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已跪在地上了的朱棣,脸色变得讪讪了起来。 「爹……娘,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引火松果 第83章 反贼真是我自己? 朱肃虽然昏迷,可昏迷时自己脑海中不断如同切身体会般闪过从明初到未来六百五十年间的记忆,这件事他还是记得的。 自己在病中自言自语的片段,也依稀有着记忆。 综合如今眼前的场景,他很容易就猜测道:莫非,马皇后病逝和朱棣靖难的那些事,因为自己病中呓语的关系,已经完全披露了个底儿掉? 老朱本是想和朱肃单独谈谈的,可被朱棣这么一闹,马皇后竟然也留了下来。他先是瞪了一眼朱棣,而后对发妻讨好一笑:「那个,妹子啊……你这几天一直照顾肃儿,想必也累的慌了。」 「不如先回坤宁宫好好歇息歇息?先养回了神,莫要伤了身子……」 「我还有什么心思养神?老五的事才刚了,老四这又出事了。都是我的孩子,我还有什么心思养神?」聪慧如马皇后,早已从朱棣的话语中猜到了什么。结合朱棣莫名其妙被罚跪了一天祠堂,得出的结论早让她脑海中如山崩地裂一般。 虽猜了出来,可情感上却犹自不敢相信,逼问老朱道:「重八,你直接告诉我,是不是棣儿日后,做了什么悖逆天理伦常的祸事儿?」 「唉!」老朱无奈的跺了跺脚。自己这个妹子哪儿都好,就是总太过敏锐了些。本不想用这些事儿刺激她,可若不说她必然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绝对是兜不住了。 他也只好坦白交代:「咱前天,拿到了礼部拿给咱的字谱排辈谱系。」 「结合之前在老五这听来的后世皇帝名字,这才知道……」 「后世的大明皇帝,都是老四的子孙!」 「什么?」马皇后浑身都晃了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下似的。 后世的皇帝,都是老四的子孙?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了「手足相争」「兄弟相残」「弑君夺位」等等无比可怕的字眼。 重八在祠堂重罚老四,就是因为笃定了老四日后,会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大祸事? 眼见连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惊骇起来,朱棣只觉一阵委屈,大喊道:「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反贼!我不会造反!」 说着,转向朱肃:「当了反贼的不是我!一定是我的后代出了不肖子孙对不对?老五,你快告诉爹!我朱棣不是叛逆!不是叛逆!」 说着,不断用眼神暗示这位弟弟多说好话。 屋子里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朱肃的身上,朱肃一瞬间感觉压力山大。面对朱棣不断逼近的恳切眼神,朱肃想了又想,老朱都知晓到这份上了靖难的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的。只好无奈坦白道:「历史记载,建文元年,燕王朱棣于北平起兵靖难。」 「四年后,燕王攻入应天府,宫城大火,建文帝失踪。燕王朱棣遂登皇帝位,年号永乐,史称‘永乐大帝,……」 … 「啊!」马皇后面色苍白,她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打击?小五儿说的不过寥寥数语,可其中,映衬出的却是大明再度陷入战火、她的后人互相残杀…… 朱棣也是一脸震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朱肃预料未来的场景,话中的内容更是震撼的他无以复加。 他软软的坐倒在了地上,满脑子都回荡着朱肃的话语:燕王朱棣起兵靖难,燕王朱棣攻入应天府,燕王朱棣登皇帝位!! 反贼是燕王朱棣!反贼,不是我的后代,真的就是我自己!! 可是大哥对我如此诚挚友爱,我朱棣就是宁死,也不会去夺大哥的皇位啊!莫非我以后,真的忘记了自己身为朱姓藩王的荣耀与忠诚,忘记了自己封狼居胥的志向,成了一个不忠不孝、无情无耻之人吗! 「逆子!果真是你!果真是你!」老朱一脚将朱棣踢倒在 地上,朱棣却恍如未觉,只是眼中木然的流着泪。 马皇后已经被自己臆想出来的兄弟相争之惨剧,吓得浑身战栗:「建文……可是标儿的年号?标儿……标儿他日后……竟失踪了?」 「不是。」朱肃摇了摇头。见马皇后如此震惊,心道长痛不如短痛,事已至此,若她真有什么恶疾现在也早被吓出来了。遂说道:「大哥他……没能继承皇位。」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视察陕西归来之后,突然病逝。」 「其死因……众说纷纭,后世不知!」 「啊!」屋里众人又是一震。连朱标也无比震惊。他此前以为,自己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是死于前几日的落水。那一劫是五弟帮自己挡了,自己之后应当无虞才是。听此急忙问道:「我不是因前几日落水而死吗,既然非那日之期,五弟你那时又突然一反常态,急急要下水救我?」 朱肃脸色一红,没脸说自己是因为脚滑,想了想才解释道:「那是因为后世有种说法,说大哥你是因为落水受了风寒而死的。我担心你在水里泡的久了,早早便得了此症,因此才鲁莽的入水救你……」 不止是你,后世有多少身强体健的大明皇帝,都是因为掉进水中不明不白就死了呢。可能老朱家的体质就是溶于水也说不定……有亲身体会的朱肃心中暗想。 「标儿!自今以后,你断然不可靠近水面!」马皇后急忙道。她一介女流,抓着朱标的胳膊竟让朱标感觉生疼。朱标惊骇之下忘了回答,只能点头。老朱也补充道:「非止如此。日后,标儿你断断不得靠近陕西此地!」 「儿臣明白了。」朱标亦是一脸「后怕」的点点头。 「老五,既然建文帝不是大哥,那又是谁?」朱棣忙问道。既然反贼真的是我自己,那么也只能从这个「建文帝」身上,找到突破口了。 这个废材举全国之力,竟然被未来的我以区区一个燕藩夺了天下,想来定然是一位昏君。若是这厮昏的够气人,说不定爹一怒之下,把气撒在了这个鸟建文帝身上,我就能得到原谅了! 至少……至少也该让爹准允自己随军出征……便是只当一个区区校尉,一个寻常兵卒也好啊! 「建文帝……」念起这三个字,朱肃的面色也变得不善了起来。 「这是一个道貌岸然,把爹也骗过去的‘孝子贤孙,;一个眼高手低的昏君;一个心狠手毒、残害我等朱家亲眷的混账!」 引火松果 第84章 而诚纯孝好太孙 「此子是谁?」听到朱肃说到「把爹也骗过去」几字时,老朱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忍不住的冒出了凶光。一等朱肃这句说话,更是迫不及待开口相问。 朱标深皱着眉头,想着哪一个弟弟可能有老五话中所描述的那般深重的心机。马皇后却从「贤孙」二字看出了端倪,苍白着脸问道:「莫非……莫非这建文帝,就是常氏腹中的雄英孩儿……」 「不是。」朱肃摇了摇头。「这个建文帝,乃是大哥的第二个儿子,名字唤作朱允炆!」 「竟……竟还是我的儿子?」朱标一脸不敢置信。刚刚朱肃说不是朱雄英时他还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想若提早知道妻子腹中的是这般逆子,自己该怎么回府面对爱妻。谁知自己大儿子还没出生就突然冒出了一个二儿子,而且还荣幸的取得了自己五弟这么咬牙切齿的评价。向来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此时惊的嘴巴能塞进一整颗大鸡蛋。 「雄英呢?常氏乃是标儿嫡妻所怀的必然是嫡子,你又说过她这胎生的必定是男婴。为何雄英没有继位却冒出来这个劳什子朱允炆?」老朱问道。 「雄英他……早夭,年仅八岁便故去了。其生母常氏于洪武十一年,生下大哥的第三子朱允熥。生产后仅十一天,便也因产后体虚而逝世。」 「常氏死后,大哥的侧妃吕氏得以扶正,本是吕氏所生庶子的朱允炆便也拥有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什么!五弟你说……什么!」朱标面色猛然变得苍白。「你说……我的长子雄英……仅仅活了八岁?」 「且你嫂子……还有六年便要离我而去?」 骤然得知如此惨剧,朱标受不住打击,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雄英竟然也……」先得知大儿子只活到洪武二十五年,后又得知现在已被自己两口子赋予重望的长孙雄英只能活到八岁,马皇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口中喃喃道:「上天,何故如此薄我子孙!」 「何故如此薄我子孙!」 「您先别急。」朱肃忙劝道。「既然知道大嫂是产后亏损,那便容易堤防。至于雄英,小小孩童早早夭折必然是先天不足。我已将后事养胎之法不动声色的都告知了大嫂,若依之安养或可保雄英平安长大。您大可不必出此悲叹!」 「好!好孩子!」马皇后只觉有了指望,抚着朱肃的手动情无比。见小五儿如此为嫂子侄子着想,她心中更是为之前的怀疑愧疚万分。 「既然常氏还留下了个朱允熥,咱为什么会去立那劳什子的朱允炆?」老朱依旧对那句连他也骗过了的话万分在意,继续追问道。朱肃便对老朱道:「朱允熥虽是大嫂亲生,可年幼就没了母亲,大哥那时又已担了许多事务,时常在外巡视。难免就对其疏于教导。」 … 「亦有野史说继妻吕氏工于内宅心计,虽面上平等对待朱允熥,实际上却对其并无管教,任其章台走马以见恶于其祖父。」 「且她又教朱允炆察言观色,故意在太子朱标的葬礼上大哭以博取祖父之慈爱。这朱允炆更是在祖父,呃,也就是爹您晚年之时各种尽孝,孝名朝野尽知。终于打动了您的心,将其立为了太孙。」 听完了这朱允炆的上位史,马皇后略皱了皱眉:「野史之言,不足采信。既然这朱允炆懂得尽孝,便未尝不是个好孩子,何以肃儿你之前要那般说他?」 「好孩子?就他?呵。」朱肃冷笑一声。「便是从正史看,这厮也无疑是一个沽名钓誉、心狠手辣之辈!您且继续听我说下去。」 「等历史上您驾崩后,朱允炆方一继位,便大肆任用此前被洪武皇帝打压的文官,并迫不及待的着手,准备开始做他在位时的第一项大事。」 「此大事名 为:削藩!」 「削藩?」老朱眉头一皱。皇帝想削藩,倒也没什么问题,前汉之时便有过因藩王势大威胁皇权。而不得不削藩之事。只是那时自己才刚死,莫非那时诸地藩王便已经尾大不掉了?自己晚年会这般昏聩? 老朱感觉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朱肃冷冷一笑,对朱允炆已经是溢于言表的厌恶。 「我这好侄儿,削藩那可不止是削藩。」 「削的,全是我们这些亲叔叔的项上人头!」 不顾老朱、马皇后、朱标三人再度惊骇的身情,朱肃继续道:「先说我周王朱橚。哦,因为吴地富庶,您认为不宜做藩王封地,后来您会将我改封为周王。周王朱橚因与手握重兵的塞王朱棣相亲近,故而是第一个下手收拾的,被其以莫须有的罪名发配南疆。」 「齐王朱榑被以同样的方式发配。」 「代王朱桂被冠上行事残暴的罪名,直接被下狱看管。」 「岷王朱楩亦冠以莫须有之名,废为庶人。」 「湘王朱柏定以私印钱钞之罪,欲擒拿入狱。湘王性烈不堪受辱,全家***府中。」 「他做完这些事的时候,他才刚刚继位两年……」 「混账!混账!」老朱怒发冲冠,恨不得那个建文帝现在就在眼前,好抓过来直接一把扼死。「咱尸骨未寒,他就对咱的儿子下手!」 「他心中,如何有骨肉亲情?怎可能有骨肉亲情!」 「这朱允炆。有史料记载,他曾问过您:‘诸王不靖,孰御之?,。您反问他:‘汝意何如?,。这厮当时回答:‘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则举兵伐之。,」 翻译过来就是:用德来争取他们的心,然后用礼来约束他们的行为,再不行就是削弱他们的属地,再再不行就改其封地,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才能够拔刀相向。 多么标准、多么仁德的回答?好一个「而诚纯孝」的好太孙!然而等老朱一死,他毫不犹豫就祭起了屠刀! 老朱的面色越发难看,终于咆哮一声,抬手摔碎了本用来盛药的空碗:「连咱这个祖父都骗!」 「非人哉!他还是个人吗!」 引火松果 第85章 孤家寡人 这一声咆哮,犹如平地生雷,显然老朱此时已经愤怒之极。 「父皇息怒!」 朱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原先自己还猜测,这个所谓的「杀叔逆侄」应该是老四的后代,可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这厮还没出生自然承受不到老朱的雷霆之怒,他这个倒霉催的未来成了这厮爹爹的冤大头,自然要代其受过了。 心中已打定主意,自己这辈子绝对不要和姓吕的女子扯上关系。 朱标和朱棣,两个难兄难弟此刻跪了个肩并肩。 不同于朱标一脸难看,老四朱棣此刻的神色就跟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砸中了一般,激动的向前膝行几步,大声道:「爹,爹,这个鸟建文帝做出这档子鸟事,我以后会起兵肯定是被他逼的啊!爹,我不是反贼,我不是反贼啊!」 说着,不断用眼神暗示朱肃。 朱肃隐蔽的点点头表示收到。然后便帮朱棣说情道:「老四确实是被逼的。那时,他的燕藩因屡建战功,是建文帝朱允炆眼中的头号心腹大患!」 「其他藩王或许还有生路,他这个燕王,建文帝是肯定要杀之而后快的!」 「建文帝曾召四哥进京,意图将其害死。」 「四哥又是在街上裸奔,又是到马棚牛棚里拣屎吃,做了一堆腌臜事才让建文帝相信他疯了,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这话一说,不止愤怒的老朱、郁闷的朱标僵住了,便连朱棣的脸也猛的抽了抽,一副便秘的表情。 我……燕王朱棣,未来会在大街上遛鸟裸奔?还在马棚牛棚里拣那啥啥吃? 呕…… 朱棣一个没忍住,险些当场呕了出来。还好在祠堂里关了几天没吃东西呕无可呕,这才没当场出丑。马皇后看着他一脸难受,终是不忍,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棣儿,你受苦了!」 「哼,纵使如此,藩王举兵,亦是悖逆!」老朱说道。他终究是皇帝,皇权的尊严还是要维护的。可眼里的那一抹同情,也是遮掩不住。 其罪虽大,其由可恕! 「我……我……」朱棣安能不知道自家老爹嘴硬心软的毛病?听出了老朱话里的那一抹温情之后,他就如同失去家门复又觅得归途的游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只有失去的,才知道珍惜,在祠堂罚跪的那一日,他满心以为这天地之间,再不会有一人真心关心自己。刚刚知道自己竟然真的是悖逆反贼,连自己也对未来的自己充满痛恨。 此时心知已获得了父母谅解,只觉终于再度成为了一家人,不再是孤苦伶仃,故而以大哭宣泄了出来。 终究,还尚是一个十余岁的半大孩子。 朱肃看着哭泣的四哥,心中暗想:这次风波给他的记忆,只怕这一生都忘不掉了。只希望能就此完全打掉他日后夺位称帝的念头。历史上能少一位雄才大略的永乐大帝,大明因此多一位英明的皇帝朱标,以及一位百战百胜的大将军王。 … 「……罢了,你起来吧。标儿,扶你四弟起来。」老朱叹道。朱标点点头扶起了朱棣,兄弟两人顺势坐下。 「肃儿,你刚刚只说建文帝惩治了岷王、湘王,为何不提你二哥秦王,三哥晋王?」马皇后思虑一会,竟然从朱肃的话中发现了隐含的信息。她脸色更加苍白:「莫非,樉儿,棡儿他们……」 朱肃愣了愣。他本来不想再刺激马皇后了。却没想到,马皇后自己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了这么多。他看了看老朱,反应过来的老朱也是脸色苍白,见朱肃看来,有些麻木的努了努下巴:「说罢,照实了说。今日咱倒要看看,咱老朱家究竟做了什么孽,还会有几人不得好死。」 见老朱一脸麻木状,朱肃吞了吞口水,继续开口道:「秦王朱樉,史载其苛待百姓,作恶多端,看不起下人以及平民百姓。常与次妃邓氏,以折磨宫人取乐。」 「最后,因府中下人不堪其虐,于洪武二十八年被下人下毒毒死……」 「这逆子!」本来已经略微麻木了的老朱,顿时又愤怒了起来,他觉得这一日,自己比大病初愈的朱肃还要伤身疲累。刚想站起发火,因过度伤身,只觉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朱标、朱棣赶忙去扶。 「逆子,逆子啊……」老朱摇头叹息。「咱早就嘱咐过他,要善待百姓,莫要动辄责备下人。小人虽地位鄙贱,可亦需常以恩情财物笼络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人物,是死在小人的手上?」 「想不到他竟死性不改,最后死于自家奴仆之手……」 「这是我疏忽了,我原以为樉儿还小,多和他说说,日后总会改正的。」马皇后也道。她咬着唇,目中露出凌厉的光:「今日既然知此,必然要他改了!」 「儿臣,儿臣也定然会督促二弟,必须改了他这个臭毛病!」朱标也道。 「那棡儿呢?」老朱接着问。「莫非,棡儿也……」 「不。三哥倒没有那么荒谬,其病死于洪武三十一年。何病未知。」朱肃道。 「病死……病死。」老朱喃喃苦笑。「洪武都有三十一年了,说明咱至少能再多活二十余年。」 「棡儿竟也死在咱的前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何其噬骨? 上天竟然要自己反复品尝! 「肃儿,你父皇他寿命几何?」马皇后问道。 朱肃想了想,「历史记载,洪武皇帝寿元七十有一。且历史上洪武皇帝操劳甚重,若是从现在开始好好保养,爹必然能有百岁之寿!」 「百岁之寿,拿来何用?」老朱摇摇头。大儿子死了,二儿子三儿子也死了,四儿子造反了,妹子很大可能也没有善终。好好的一个朱家成了这样,自己纵然多活几年,也不过是在这世上受苦罢了。 孤家,寡人…… 「老五,那……」朱标站在马皇后身后说道,眼神向马皇后飘去,很明显是想问马皇后的寿数,却见朱肃隐蔽的猛一摇头,用告诫的眼神瞪了他一眼,顿时就明白了些什么,心中一个咯噔。 引火松果 第86章 父慈子孝 莫非,母后她在历史上,也没有得以善终?朱标的脸色颓丧了下来。 又岂止是朱标?老朱、马皇后两人亦复如是。朱棣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朱肃见老朱脸色颓然,不复此前英姿勃发的模样,马皇后亦是一脸迷茫,骤然得知朱家的这种悲惨结局,对他们的打击确实大了一些。 朱肃心中暗道不好,忙打起精神劝道:「这是怎么了?又何故做此颓态?」 「若是无我,或者我敝帚自珍不摊牌这穿越者的身份,那倒也罢了。万事不知,对于这一桩桩一件件,自然也无从防起。」 「可既然已提前知道,那不让它们再度发生就是!」 「譬如二哥,此前确实苛待下人,但我已劝过他了。看他的模样,想来也有听进去。」 「还有三哥,既然知道他体弱,日后让他勤加锻炼,也就是了!还怕锻炼不出个好身体吗?」 「亡羊补牢尚且时尤未晚。如今羊还没亡呢,我们已经先知先觉了,还怕不能改写历史,只手挽这天倾么?」 朱肃这一番话是一剂良药,让老朱的眼中复又发出了光彩。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口气,将方才散去的那万丈豪气都吸了回来。他看着朱肃,眼中丝毫不掩赞赏和欣慰:「不错!老五说的不错!」 「咱朱重八,什么鬼门关没趟过?什么阎罗殿没踏过?当年蒙着眼睛打都打出了大明这一片大事业。如今眼前一片光明,不过区区历史,还怕改不过去了么?」 「贼老天要是真敢这般安排我,我朱重八拼了一声剐,也要上天干他玛的!」 「对!干他玛的!」小土匪朱棣应和道。 朱标、朱肃和马皇后都笑了。马皇后摸了摸朱肃的后脑,感慨道:「难为你一个人背着这些事这么久,樉儿、棣儿与你等如此友爱,必然也是你自小有意潜移默化之故。」 「日后有事,断不可自己背着了!你尚有爹娘,尚有兄长,怎能让你这样的小娃娃,背上这么大的心事?」 朱肃闻言,鼻子一酸。他此前做出一副冷静淡薄、后来又做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何尝不是在掩盖心中的心虚与慌张? 明知现在自己身边的亲长、兄弟,日后大部分都要不得好死、分崩离析,自己只能想办法暗暗改变,偶尔午夜梦回,又担心自己做的一切都会是徒劳…… 这种压力,如今却被慈祥的马皇后一语道破…… 「嗯。」朱肃擦去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泪,点了点头。展颜笑道:「不知哪来的沙子,一时不慎迷了眼……」 马皇后温柔一笑。为他提了提被子。朱肃知道,以后自己心头的重担,再也不用自己承担了。 也不知前世所看的中,那些穿越者前辈们,是如何始终担着这份先知先觉的压力负重前行,又如何始终对最亲爱的人守口如瓶,将这份穿越者的秘密守到老死的。 … 反正自今以后,自己的重担,有着家人和兄弟一起承担了。 解下了心头重负,朱肃顿时觉得一股困意袭来。他看着马皇后脸上残留的泪痕,心中还是不安,对她道:「娘千万莫要伤了身体,这些悲惨的未来儿子我一定一件一件改给您看。若是您为此伤了身落下病根那我就百悔莫赎了。」 「娘知道了。」马皇后摸了摸他的头。「我儿是万世难见的穿越者,是天下一等一的奇人,有肃儿在娘自然是万事无忧。你且先歇息吧,娘且去给你熬一碗粥,一会你醒来再喝。」 说着,招呼着朱标、朱棣出去。 老朱特意留到了最后,眼见发妻和大儿子四儿子已踏出宫门,朱肃似乎也正强撑着精神有话对他说。他悄悄凑了过去:「肃儿, 你的母后……」 「历史记载,母后逝于洪武十五年农历八月丙戌日。只知为病死,并不知是何病。」朱肃道。「爹,一定要护住娘啊!」 老朱只觉心尖颤了颤,洪武十五年发妻便病逝了,他无法想象「历史」上的自己剩下的那几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标儿没了发妻也没了,咱再也听不到妹子唤自己重八的声音。一张冷冰冰的龙椅坐着又有什么滋味? 雌凤陨卧紫山下,再无柔音唤重八。 却只有咱独活了七十年……七十年啊! 真长…… 「爹知道了。」他摸了摸朱肃的头。心中又恢复了身为帝王的豪情万丈。既然已知道此事自己只要全力防备抵御便好了。连日期也知晓大不了到时提前汇聚好天下名医。纵然是急病也未必真就抢不回来。他此时方才明了了朱肃小时哭着闹着要全家人陪他体检的缘由:妹子和标儿皆不知因何病而逝,肃儿弄出这体检制度,是想要及早发现是何病根,好及早医治啊! 「且睡吧。等你睡足了,爹再来看你,到时,我们父子再纵论天下未来之事!」老朱摸了摸朱肃的头,只觉得有这么一个儿子,真好。 朱肃只是强撑着眼皮,如今身体和心中都已卸下了大石,自然也就沉沉的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次日见他醒来,马皇后立刻端着粥来,言道昨晚就煮了粥了,结果朱肃一直不醒她也不忍去叫,现在这粥是今早新又煮的。 说着便要亲自来喂,所有奴仆婢女一概不用,一如贫家照顾幼子。 喝着粥便见老朱急匆匆赶来,见了这一幕劳于案牍的洪武大帝也不由得露出温暖的微笑。父子两好说歹说劝了马皇后去休息,老朱便心情甚好的挥退了一众内侍宫女,坐在了朱肃的对面:「老五,今日可还精神了?」 「此前没能细问你这历史中的诸事,今日你需得按时间一桩桩一件件的,把历史上的大明之事细细告知咱才成。」 「咱和你大哥日后,也好亡羊补牢,好好护住咱大明的这大好河山!」 朱肃点头微笑,而后父子两便在这乾清宫中关起门来,这几日便在此一边让朱肃养病、一边纵论古今。听闻北元最终被蓝玉击破从而分崩离析老朱不由得开怀大笑,听到永乐大帝朱棣率铁骑数靖漠北无人可挡他当即大喊痛快。得知孙子朱高炽登基不久便撒手人寰又忍不住扼腕叹息。 喧闹忙碌了几日的乾清宫似乎彻底平复了下来,两个父子在宫里具体说些什么,天下无人能够得知。只知这宫里此时,必定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冷不防的,却有一声咆哮刺破了这乾清宫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什么?倾全国五十万人马,竟被区区两万人打的溃不成军?」 「朱祁镇这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今日五更结束啦!感谢各位大佬捧场!感谢感谢感谢感谢感谢!真心感谢! 上架之后,每天也会多更的!至于加更怎么加我还得先去和其他作者取取经才行。这几日谢谢大家的打赏、月票、推荐和评论啦! 再度真心感谢!(鞠躬) 引火松果 第82章 朱祁镇叫门,太爷爷挨打 「朱祁镇这厮,确实是让人恨得牙痒痒。」说起堡宗这个人才,就是朱肃也是万般的无奈加无语。 「也是大明此前轮番的胜利,让这个竖子起了轻敌之心。满心以为自己早已强爷胜祖,随随便便就能造出一番大功业。」 「他一心效仿父祖,执意亲征,劝之不住。朝廷上下,满以为凭借大明如今的国力,这一场仗就算是让一头猪来当统帅,也定然是必胜无疑。」 「不过他们忘了,猪不会发号施令,而朱祁镇,却会胡乱指挥。」 「正是因为他的一系列昏庸决策,给了也先击败大明大军的机会,最终导致了土木堡之战的惨败。」 朱肃摇了摇头,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块无比惨烈的战场:数量众多的明军将士被杀;曾经在草原四方驰骋的大明军旗,一面一面的跌落在尘埃里任马蹄践踏;兵荒马乱间无数将领勋贵意图挽回败局却无力回天,最终,凶悍的蛮族将领如同拎小鸡一般,拎起了一个穿着龙袍、满脸惊惶的少年…… 「土木堡之变中,无数随军出征的大明***、文臣、勋贵、武将,尽皆死于乱军之中。尤其是勋贵,几乎被一扫而空,大明有数的名将能将,十不存一。」 「且《顺天目录》中提及:「二十余万人中伤居半,死者三之一,骡马亦二十余万。这还只是中军主战场的损失,在此之前还有阳和口之战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惨败阵亡,损失数万兵马,鹞儿岭之战成国公朱勇五万精锐被全歼等,这样算在一起,我大明的伤亡人数至少近30万!」 「到了最后,便连皇帝也逃之不及,被也先所俘获!」 「什么?」老朱再一次变了脸色,豁然站起。「连皇帝也被俘去了?」 他立刻就想到了北宋之时的「靖康之耻」。同样是皇帝「北狩」,被称为「弱宋」的宋朝至少还传到了第十一位皇帝之时,才发生这种丢人至极之事。 大明传到朱祁镇手上才几代?咱的大明,竟然连弱宋都不如? 千古之耻啊! 「而后呢?没了皇帝,那大明之后是如何办的?」老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宋朝丢了皇帝之后,送出了半壁江山,躲到了南边苟延残喘……莫非,咱的大明,也走了这路子? 丢人啊!丢人啊!说好了天子守国门,多提气的一句话,结果就是这么守的? 「而后……就是瓦剌太师也先,携胜势大举反攻大明。也先挟持着明英宗到宣府、大同城下,并胁迫朱祁镇要当地守军开城。而朱祁镇为了自己的性命,居然悉数应允……」 砰!一声声响骤然将朱肃打断。朱肃愕然转头,只见老朱正咬牙切齿,方才那声响,竟是他生生的将座下的椅子扶手掰断时发出的爆裂声。 「他……他身为朱家子孙,居然为异族叫开关门?」老朱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如若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 … 扶手都掰断了! 牙都磨碎了! 朱家,居然出了这种不成器的子孙! 「爹……你还好吧?」见老朱显然已经怒气上脸,朱肃不由得有些担忧。堡宗这事奇葩成这样,老朱不会被气的脑溢血吧? 「咱……咱……」老朱四下环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法宣泄的怒气,想狠狠发泄一番。他环目四顾,可乾清宫因为老朱先前发怒的关系,家具本就所剩无几还未添置,后来马皇后更是连剑带剑架一起挪走了。除了朱肃躺着的这张床榻和几张椅子,连之前的帷帐都撤了个精光。 这要他如何发泄?总不能把朱肃养病的床给砸了吧? 好死不死,这时外面,传来了二虎的通传。 「陛下,四殿下正 在外间求见。」 这几日,朱棣因朱肃说出了「靖难」根源在朱允炆之故,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老朱的谅解。至少,老朱现在已经解除了他的禁足了。 可日后会不会恢复他的燕藩封地,准不准他执掌兵权,老朱却尚未放出话来。知道这几日老朱只要一得闲,就会来老五这里谈天论地,朱棣便也时常来此,抓住机会,在老朱面前刷个脸熟。 期望老朱能够「良心发现」,收回成命。 听闻这时候老四竟然来了,朱肃心中顿时一个咯噔,暗叫不好。果然,此时怒气冲冲却又无处发泄的老朱眼前一亮,骤然就找到了突破口:朱祁镇是老四的曾孙,他离的太远自己打不到,还不能打老四这个曾祖父么? 「快,传老四进来!」老朱大声朝外头道。 片刻朱棣就进来了,一见了老朱,便露出了谄媚的微笑:「爹,嘿,儿子来看看您和老五……」 「哇,您今日红光满面,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咦,老五你怎么了?怎么口歪眼斜的?好一副丑模样?哈哈哈哈……」 正在给他打眼色的朱肃闻言一滞,随后白眼一翻。算了,自己已经尽力了。自己子孙的债,就自己且偿着吧…… 「老四啊。」老朱指了指面前的地面。「你且过来,在这里跪下。」 「跪……跪下?」朱棣一愣。不敢反抗的闻言跪下,朝床榻上的朱肃看了看。见朱肃转过头不去看他,便以为没有什么事了。满不在乎的跪了下来,笑道:「爹可是有事要嘱咐儿子的?」 「啊!莫非是有什么新的密旨?爹放心,儿子保证,必定将爹的密旨奉为至宝,传诸子孙……」 「咦?爹,您老脱靴干嘛?地上凉……」 「等等……啊!爹呀!」 老朱举起厚靴,一下一下拍在朱棣的臀上。下手极狠,朱肃在一旁看得那教一个触目惊心。一边打,老朱还一边骂道:「叫门是吧!叫门是吧!」 「好一个叫门天子!五十万打不过两万!比猪还不如!我朱元璋怎么会有这种后代!」 朱棣一开始还吃痛躲避,等听到「五十万打不过两万」之时,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脑门子轰隆的一声,连躲闪都忘了躲闪。 五十万打不过两万?这就是爹打我的原因?爹说叫门天子,按照老五所说的我以后确实是成了天子的。 我朱棣,此生只醉心于兵书战策,却只是如赵构那般纸上谈兵? 等日后亲自上疆场之时,竟然闹出了五十万打不过两万的千古笑话? 引火松果 第88章 北京保卫战 朱棣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已经陷入了极大的自我怀疑之中:我朱棣日后不仅造了反,还闹出了五十万打不过两万的大笑话,还想什么征战北疆?还讲什么封狼居胥?倒不如就在今天,直接被爹用靴子抽死了干净! 五十万打不过两万!他自己都想抽死自己! 还是朱肃看不下去了,老朱虽然专对着老四的屁股下手,但打的多了只怕老四也得有几个月下不来床。于是便出言劝道:「爹,稍微抽抽就得了。这事也不是老四干的。之前说老四他自己出征北疆的时候,您不是还赞他干的好吗?」 「哼!干得好有什么用!他那曾孙子这么一叫门,之前的大好局面就全给败回去了!」老朱犹自愤愤不平,却也收了手。朱棣浑身一个激灵,顿觉三魂七魄又重新回到了体内,忙不迭的问道:「什么?五十万打不过两万的人不是我?」 「老五,给四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不是都说了你镇守北疆颇多战功,才被建文帝忌惮的。又怎么会干出这样子的蠢事。」朱肃摇头失笑。见老朱胸中郁气已经撒出来了,心下也自放心。便转头对朱棣将土木堡之变的事又说了一遍。 「什么?」朱棣不顾臀上的疼痛还未消退,整个人蹦了起来。「五十万打不过两万,还给***叩关叫门?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朱老四此刻真想一巴掌呼死自己这位曾孙,他也是个急性子,和老朱一样气的面现涨红。 可老朱能拿他这个儿子发泄,他的儿子可还没影儿呢!心下只得愤愤的想,此生必定不生儿子了! 反正有大哥他们继承宗庙社稷,我朱棣的子孙如此混账,那还生出来作甚! 败坏我封狼居胥的英名吗? 「老五,你且继续说。」缓过来的老朱说道。「那贼厮帮***叫门开关,之后怎么样了?」 「宣府、大同皆边关重镇门户,若是被***不费一兵一卒取了,那可不就成了开门缉盗?中原只怕瞬间便要一片糜烂!」朱棣不愧自小熟读兵书,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此时也急道:「老五你快说,之后怎么样了?」 「放心吧。虽然在朱祁镇心中,千万万大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能多活一刻。」 「但宣府守将罗亨信、大同守将郭登等守将头脑清醒,以江山社稷为重,宁愿承担害死皇帝的重责,拒不开门。」 「好!」老朱大赞。「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此方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 「后世大明出了这般没骨气的皇帝,咱宁愿让他被敌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干净!」 「省的还埋进皇陵里,让咱死了还要看到他添堵,呸!」 为了表达内心的不满,老朱甚至还毫无帝王形象的吐了一口涂抹。 … 「就是!这种软骨头,安能配当我朱家子孙?」朱棣也是跳脚大骂。「咱那时若是冥冥之中在天有灵,也必当掀了棺材板儿出来,收了这个混账子孙!」 老朱不满的瞪了朱棣一眼,似是怪他抢了自己的词儿。 「咳咳。」朱肃打断了这父子两继续放狠话,见他们的注意力回到了自己这里,便继续说道:「瓦剌太师也先挟持朱祁镇攻破大明关隘的打算失败后,便重新集结大军,于十月大举进犯北平。」 「等等,大明京都不是应天……」朱棣疑惑的打断道,老朱已经知道大明迁都的事,嫌他打断了朱肃,便直接瞪了他一眼。被老朱瞪了一眼,朱棣只得讪讪的吞下了话头,继续屏息聆听。 「……也先大举进犯,此时因为大明精锐尽数被朱祁镇这厮葬送在了土木堡,此时的北平兵力极度空虚。」 「便连将领,都出现了大量的缺员。整个京城近乎陷入瘫痪。」 「这……」只是听着,老朱都觉得额头的汗都要下来了。皇帝北狩,帝京空虚,兵临城下……这简直比北宋靖康时的局面更加令人绝望! 至少北宋在那个时候,城中其实尚有许多可战之兵! 「此时,大明出现了第一位力挽狂澜、能文能武的忠臣。」朱肃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变得严正起来。 「力挽狂澜的忠臣?」老朱闻言,也是面色一肃。「这种局面竟然还能扶保江山?此人是谁?」 「此人名唤于谦,时任大明的兵部尚书。」 「那时,便连城中百姓都认为大明完了。最少,也要丢掉半壁江山。城中富户百姓举家南迁者数不胜数。朝中大部分大臣公卿,都劝时任监国的朱祁镇之弟朱祁钰南幸迁都……」 「女干佞!」老朱一拍大腿。「若是这般,岂不是等于将半壁江山都交到了***的手上?」 「就是哇!」朱棣也愤愤不平。 「此时,便是这于谦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朱肃道。 「他先是大力支持朱祁钰继位,这样瓦剌人手中的朱祁镇就失去了作用。」 「朱祁钰九月六日即帝位,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改元景泰。也先挟明英宗要挟明廷之计不逞,遂于十月率大军进犯北平。」 「十月十一日瓦剌军抵北平城下,列阵西直门外,把明英宗放置在德胜门外空房内。十三日,于谦、石亨率军与瓦剌军战于德胜门外,瓦剌军大败。随后又转战至西直门进攻明军,也被明军击退。」 「瓦剌军不甘失败,又在彰义门组织进攻,明军佯装失利,瓦剌军追到土城,被潜伏在民居内的明军火枪手阻击,死伤无数,不得推进。加上天寒地冻,京师外围守军的奋力抵抗,到十一月八日,瓦剌军退出塞外,京师方才解严。」 「此战,于谦亲冒矢石,不避弓失,亲自上城布置城防。有他坐镇,京城军民上下一心,方能打退瓦剌进攻。」 「于谦和主战派官员领导和组织的京师保卫战,取得了胜利,粉碎了瓦剌军企图夺取北平的野心,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于谦,大明才最终转危为安!」 引火松果 第89章 擎天玉柱于少保 「此真乃大明之擎天玉柱也!」朱肃虽说的轻巧,见多识广的老朱又如何不知,于谦当时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可说是凭借一己之力,为大明扭转了乾坤了。 「那朱祁钰也不错。」朱棣也抓紧机会,为景泰帝说起了好话。「这等关键时刻,能发掘出于谦这等重臣力挽狂澜,可比他哥哥,那个叫门的强多了!」 快看快看,我朱棣的子孙也有能担事儿的,可不都是叫门天子那种废物。 「景泰帝虽然还算不错,可最终还是没斗过朱祁镇。」可惜朱肃还是给朱老四泼了盆冷水。接着,便说起了瓦剌因无法从朱祁镇身上得到好处、最终被抛回大明,并于被软禁七年之后发动夺门之变成功复辟的事,也一并告知了老朱和朱棣。 「这厮还有脸面复辟?」朱棣简直目瞪口呆。「昔年他帮***叫门,险些助了***祸害我大明万里河山。这得是多厚的脸皮!」 「这厮若能知道羞耻,早在被俘时就应该就地自刎,以免连累天下了。」老朱冷哼一声,眼睛中精光连闪。 「朱祁镇复辟后,第一件事就是罗织罪名,斩杀了以于谦为首的,诸景泰帝所信重的大臣。」想起于谦的死,朱肃的声音也不由得变得凝重。「景泰八年正月二十三日,于谦被押往崇文门外,就在这座他曾拼死保卫的城池前,得到了他最后的结局——斩决。史载:天下冤之!」 「他在景泰朝受到重用,死后抄家之时,朱祁镇的诸鹰犬都认为是个肥差。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权倾天下的于少保,确是家徒四壁。」 「只有正屋关锁得严严实实。鹰犬们断定于谦贪污所得,尽在其中。强行打开来看,却只有朱祁钰赐给的蟒袍、剑器,被高高供起。」 「……好个忠臣……」朱棣年龄小,眼眶子浅,此时眼睛已经湿润了。 「于谦死的那天,阴云密布。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 「有一个叫朵儿的指挥,本来出自害死于谦的政敌的部下,他把酒泼在于谦死的地方,恸哭祭奠他。那位政敌大怒,以鞭笞之。可第二天,朵儿还是照样泼酒在地表示祭奠。」 「连敌人都知他冤屈……如此忠臣、能臣,真乃我大明脊梁!」老朱也不由得动容。摇头可惜道:「惜哉其生于朱祁镇这厮当政之时。唉,为何咱的洪武朝,就没有这等能够托付朝廷要事、且又忠心耿耿的能臣、忠臣……」 「爹何出此言?」朱肃笑道。「患难方见英雄。您执掌下的大明,如何会出现土木堡之变那样的大难?且您当政时吏治清明、北元远遁,于谦便是生在此时,也没有他力挽狂澜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拍起咱的马屁来了!」老朱开怀大笑,朱肃说的有理有据又顺耳,他只觉得老怀畅慰。「不错,咱可不似那朱祁镇一般昏庸。若是在洪武朝,于谦此子,最多也就是造福一方罢了,断断没有成为英雄的机会!」 … 「他们并不稀罕做英雄,他们只希望国泰民安。安安心心造福一方,这,才是忠臣们最想要的归宿。」朱肃补充道。 「不错!不错!英雄何惜声与名,唯愿苍生无饥寒!」老朱大点其头。「这样,方才是一个好官,一个好皇帝!」 「不过,古语有言: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朱祁镇这种皇帝,却是皇帝无能,拖累国家了。」 「不止折了那么多的大军、勋贵,险些逼得大明迁都,还累得这样一位柱国能臣身死。有如此皇帝,我大明如何兴盛?」他站起身来,皱起眉头沉声道。 「爹,您放心,我绝不会让这朱祁镇出生于世的!」朱棣忙站起来表忠心。「我……我此生再不娶妻生子便是!」 「混账话!」老朱沉声一喝。「咱朱家人丁稀少,你怎能不为朱家开枝散叶?且纵使没了朱祁镇,也没法保证老大的后代里,不会出一个朱训镇、朱钦镇。」 「这事儿该怎么治,还是让咱再想一想……」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内侍高声道:「陛下,午时已到,该移驾前殿午朝听政了。」 「哦?这便午时了?」老朱愣了一愣。「老五,听你说这后世之事,真是如听那一出出大戏一般。咱实在是感触良多,却又千头万绪……」 「等咱理完了前头政事,咱父子再来个秉烛夜谈!你且好好睡着,晚上才有精神,等咱回来……」说着,就要离开。 「哎,等等……」朱肃赶紧拉住了老朱的衣摆,秉烛夜谈,又是秉烛夜谈。从自己好差不多以后,这都秉烛夜谈三天了!每天白天讲,晚上讲,就下午可以休息,还得被老朱逼着睡觉…… 感觉比在大本堂上学的时候都累! 「我的身体已然大好了!爹,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太子府?」朱肃问。 「回太子府?」老朱彷如听到了极为荒谬的话一般。「你一个未开府的皇子,住什么太子府?」 「啊?」朱肃呆住,晴天霹雳! 「之前让你住你大哥那,就是顺着你胡闹。」老朱不满道。「你险些连命也胡闹没了,如何能让你再一个人住?」 「好好在宫里,和老二老三他们呆着。等长大了些,咱再准你开府!」说着,便径直离开了。 留下朱肃一个人僵在远处。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朱就算想留着自己,当一个述说未来历史的说书先生! 他火力旺,每天马不停蹄的只睡三个时辰。可自己还是个孩子啊!要长身体的啊! 还没长到1! 「老五,老五?」见老朱走了,朱棣这才撅着个腚爬上榻来。他屁股被打惯了,皮厚,刚刚老朱打他时又没脱他裤子,这会子竟然已经和没事人般行动自如。 「老五,且和我说说,我后来到底有没有打到漠北去?」 「你?」朱肃被他唤的回过神来。本想闷头大睡,却又被烦的无奈,只好将后世永乐大帝数征漠北的事迹,又拿了出来搪塞他。 「哦嚯!我日后竟如此厉害!不愧是我!」朱棣心满意足眉飞色舞,没过一会就又耷拉下眉毛来。「可惜,可惜!竟生出了那么些不孝子孙!凭白抹黑我朱棣英明神武的形象!」 朱肃翻了个白眼。还英明神武,有什么好英明神武的,撅着个屁股在我榻上很神武吗? 蒙头就要大睡。 「等等,老五,且先别睡!」 「有件事还需再问你一问,咱日后讨的婆娘,历史上可有记载吗?」 引火松果 第90章 胡惟庸的猜测 「哦?」说这个朱肃可就不困了。莫非,自己这个只知道逃学加舞刀弄枪、拿石子排战阵的朱老四,终于到了年龄开了窍,春心勃发了? 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一脸坏笑:「历史上当然有记载!而且你也见过的。」 「就是我们在御花园见过的那小姑娘。可还记得么?」 「是她啊?」朱棣想了一想,终于记起来了曾经和朱肃一起在御花园见过的徐妙云。怎么想都想不起模样来,倒是记得她是徐达家的女儿。「这么说,我最后和徐叔叔家的女儿联姻了?」 「是的。」看朱棣一脸若有所思,朱肃只当她在回味徐妙云的相貌。这让他有一种吃历史大瓜的感觉:历史上永乐大帝和徐皇后夫妻情深,徐妙云又确实生的美丽,如今便已依稀可见未来倾国倾城的模样,老四肯定是极满意的! 「那这个徐氏,生了我几个子嗣?」朱棣又问。 哦?这就在意起未来生了几个嘛?朱肃脸上笑意更甚,说道:「未来你的三个儿子,皆是徐氏所生!」 「原来如此!」朱棣点点头,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底。 既然爹不准我不婚不娶,那我便坚决不娶徐叔叔的女儿就是。 只要母系非为原主,到了后世,朱祁镇那等「孝子贤孙」,该也不会出现了吧? 唔,为了保险起见,只要是徐姓女子,都该远远避之才是。 朱棣内心之中,已经将「徐」姓贴上了洪水猛兽的标签…… 「对了,说起徐叔叔府上。这些日子,那位叫做徐允恭的,倒是经常托人问你好些了没。」朱棣随手将一块糕点丢进嘴里。「貌似挺担心你的身体状况的。」 「徐允恭?」朱肃一头雾水。那小公爷之前见自己,不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么? 怎么,自己丢出去几道算术题而已,他就被震惊到心服口服所以纳头便拜了? 「徐叔叔这几日也该回来了。那女真人没什么厉害的,大军这一番犁庭扫穴,并没耗费多大功夫。」 「再有几日,只怕就要到京了。」 「老三这几日老在大本堂转悠,看来是想寻到你瞎编的那本奇书。你可得想好理由搪塞他。」 「朱铁柱那厮死硬着不道歉。因为他那一档子破事,差点害的我们兄弟掉入了火坑,他还敢继续关在府里装病……改天肯定要好好治治他……」 朱棣一边毫无顾忌的在床上吃着糕点,一边在朱肃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朱肃故意闭着眼睛不看他,他也不以为意。不过朱肃其实是不嫌他聒噪的。伴着朱棣的絮叨声,朱肃渐渐觉得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 另一边,来到谨身殿的老朱,正处理着面前的诸多奏折。 有内阁相助,如今老朱的政务压力已然是轻的多了。内阁如今权柄日重,一部分中书省的职权,已经被老朱潜移默化的转移给了内阁。现在站在下边的左丞相胡惟庸,面色就不甚好看。 … 如今的中书省,渐渐竟成了个赋闲的衙门。他这个左丞相如今的权柄,倒是比昔日当属官时更弱几分。 「军户、匠户改户之事,刻不容缓。内阁速速给咱拟出条陈来,达到什么样的条件,便允许军户匠户改户。」老朱道。 「另外,再给咱拟个条陈,议一议这内监干政之事。」想起朱祁镇就是听信了太监的谗言弄出的祸事,老朱又突兀的道。 「内监干政,该如何处置,要如何避免,这些都要拟出条陈,以备传诸万事。条陈务必要细,决不能让我大明陷入宦官干政之境地!」 「是。」内阁一名书吏忙将皇帝的口谕记录下 来。老朱这几日每从乾清宫出来,都要让内阁草拟新的政令,其内容天南海北,五花八门。弄得内阁诸官日日加班加点,苦不堪言。 与中书省相反,可谓是痛并快乐着。 老朱挥手将内阁和中书省挥退,看起了案牍上堆积起的奏折来。翻了几本奏折,皆无什么大事,内阁票拟的处理结果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并没有什么好驳回的。 他的思绪便又转回到「土木堡之变」上来。若是一地主官无能,最多是祸乱一地,大明何其之大,以盈补亏,自可消弭一地祸患于无形。 可若是出了朱祁镇那样的皇帝,立时便是全国性的大患,再好的制度也无法弥补。 毕竟,制度是皇帝用来限制下边的人的。若是皇帝不遵制度,谁能制之? 祖制吗?从老五那他已经知道了,他这个开国皇帝订下的祖制,在后世几乎成为了一张废纸。 《剥皮实草》无人再去实行,《大诰》成了废纸,《海禁》害了大明万代,就连方才拟下的《后宫与内监不得干政疏》,亦在老四这一代就被破除了个干净。 自己纵然立下千重补足错漏的制度,便能真正破除大明日后亡国的魔咒吗? 制度,是限制不住皇帝的! 老朱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悖论的循环。他只能用制度来影响后世,可只要后世昏君无视之,他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而后世出不出昏君,他也无法掌控。老四的后代有昏君,谁能保障老大的后代就没有呢? 「该如何办呢……」老朱陷入了沉思。 …… 谨身殿外,内阁、中书省两帮人泾渭分明,左右各成一群的踏着台阶往下而去。 「胡相,你看内阁那些人……」一个中书省官员嫌恶的看着左边的内阁官员们。「论品级不过是些七品小吏,不过偶得了陛下些许信重,头就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慎言。」胡惟庸低头轻斥。「此处还是皇城之内,需防隔墙有耳!」 那官员闻言赶紧闭了嘴,左右看了看,又张口道:「也不知陛下近日是怎么了。竟然下了这么多谕令。」 「去年一整年要拟的条陈,还没有这几日的一半多……」 这句话让胡惟庸顿时停住了脚步。他只顾在意与内阁争权,却是确实没在意过,这几日陛下的突然变化缘由为何。 他细细思量这几日宫内朝中风闻,哪一件事可能成为陛下骤然变化的诱因。 终于想起,这几日陛下来谨身殿前,都要先往乾清宫去一遭。 而回来之后,便总是一脸的若有所思。随后便要拟各种稀奇古怪的条陈…… 「乾清宫中……如今住的是落水未愈的五殿下……」 「陛下原先只太子,但这几日,却无比关心五殿下,纵使问政,亦要每隔一会问起五殿下的行止。」 「我之前只以为陛下乃舔犊情深,如今思来,五殿下在宫中自有宫人皇后照顾,陛下又何须日日看望?还将他安置在后宫的主殿乾清宫中?」 「莫非,这一切的根由,竟然是在五殿下?」 引火松果 第91章 犁庭已毕 十月,望日。 本该气候宜人的应天府,这一日却带着不同往年的一股寒。奉天殿殿门洞开着,风卷集着一股寒意吹进殿来,两班分立的文武大臣有不少都揣紧了袖子。 今日的朔望大朝与会的大臣们,比往日更多几分。究其原因,是北征诸将们都已凯旋了。虽然犁庭扫穴大获成功,但由于此前北征失礼,回城时并没有举办盛大的献俘仪式,军将们只是默默回营,并未惊动城中百姓。 不过,朝会上的汇报工作还是要有的。丹陛之下,跪着的便是此次北征的主帅徐达、东路将领李文忠、西路将领邓愈,以及蓝玉、傅友德等北征将领。 徐达跪在最前列,他依旧身着戎装,单膝跪地,神情中掩饰不住的惭愧: 「蒙陛下信重,将国家重器交托于臣,期臣破袭北元宗室,靖圣上起兵建元之全功。」 「然全因臣大意轻敌之故,方致北征失礼,损兵折将。还请陛下责罚!」 徐达双手托起兵符,言辞恳切。 「陛下!此事非大将军一人之责!轻敌冒进者乃是末将!」一位长着扎髯、面目粗豪的武将当场就想站起。「若要怪罪,怪罪我蓝玉一人就好!更何况中伏之时,若无大帅指挥若定,我中路军顷刻倾覆矣!」 「末将认为大帅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蓝玉!」徐达扭头,沉声喝道:「汝是在教陛下量定功过吗?」 「还不住嘴!」 「可……」蓝玉还想再言,徐达虎目一瞪,大明现任军神积威之下,蓝玉只得垂头丧气,再度乖乖跪了下来。 「陛下,蓝玉粗莽忠直,只为一心卫护臣而已,并无心冒犯圣上!」 「其殿上失仪之过臣愿一体担之!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御座上的老朱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若是从前,他可能会觉得徐达一言斥退蓝玉,说明其在军中声望威隆,已渐成隐患。或许还会因此,而心生忌惮与疏远徐达之意。 但此时因为朱肃的关系,他已知道蓝玉在未来将会成为大明军中的领军人物,并作为大明下一代的军中第一人,成为彻底覆灭北元朝廷的那把尖刀。 徐达,不过是在维护军中的好苗子而已。 「呵,难怪咱在历史上要杀了这蓝玉……如今声名未显,便如此骄横。若是日后成了军门之首,那还了得?」 「虽是好苗子……但还需先拔去了其上荆棘,方才使得顺手。」 老朱心中暗想。朝一旁内侍挥了挥手,内侍会意,上前恭恭敬敬的将徐达几人的兵符都收了回来,用金盘托着,送到老朱面前任其查验。 老朱看了看,点了点头,挥挥手。内侍便将兵符收起,自此,大军出征才算正式结束了。 老朱长身站起,走到徐达面前,将他扶了起来。「汝等北征,虽是未能竟全功,但亦有北元气数未尽之故。」 … 「胜败乃兵家常事,那王保保亦是打老了仗的。哪有百战百胜的道理?」 说到这个,老朱心中也是暗自叹息。他从登基之始,按耐着仇恨、捏着鼻子承认北元统治正统,吩咐善待北元降将及皇族后人,归根结底,打着的主意就是覆灭元朝宗室之后,能名正言顺的一口气尽吞元朝全部疆域。 元庭遁入北疆,而北疆辽阔,如今让北元喘过了这口气,下次再想找到一举歼灭的机会,可就更难了。 蓝玉和徐达之所以会违背事先订下的徐徐逼近的宗旨,想来也是因为北疆辽阔,担心北元一败之下便如惊弓之鸟,深遁大漠无处可寻的缘故。 现在再想这些已是无益。终究,还是没能一举打垮北元。且根据老五 所说的历史,大明到了最后,也没能尽吞北元疆域…… 收回思绪,看着底下跪着的众将们,老朱继续说道:「话虽如此,但此次北征,未竟一功,反损兵折将,甚是不该。」 「咱思量再三,鉴于你等昔日皆功勋卓着,此次北征之事,便不予惩处。」 「谢陛下隆恩!」徐达、李文忠等皆三叩谢恩。 「嗯。」老朱点了点头。「兵权既已交托,汝等便先回府休息些时日,再往大都督府应卯吧。」 「战死抚恤兵部自会着手,汝等不用操心。」 「是。」诸将颔首道。徐达心中,不由得感受到一阵凄凉。 自己年纪也大了。这漠北一战,只怕是自己最后一仗了。 陛下若是大怒之下降罪责罚倒好,说明日后还有再次领兵雪耻的机会。 可这次竟不赏不罚……说明皇帝已决心边缘化自己了。 日后再有大仗,绝无自己再次领兵的机会了。 老朱坐在上首,将徐达落寞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睛微眯一眯,便不动声色的略了过去。 北征诸将回到勋贵班次。接下来是汤和等将领汇报犁庭扫穴的战果。 「我等大军围剿之下,建州该地女真部众已全部肃清。」 「彼部众受到另一部蛮族追剿,立足未稳,其原打算托庇于我大明及高丽,故而对我大明军队并无防备。」 「我军斩其人、烧其帐。其族尽灭矣。少数几人意图遁入山林,也被我军骑兵截住,并无漏网之鱼。」 「不过,虽是突袭,然彼部众反应迅速,我军依然有战死军士八百余,伤兵千余……」 「哦?」老朱发出了讶异的声音。这女真竟如此悍勇?骤然遇袭猝不及防之下,竟还杀伤了我大明精锐八百余人。 老五说的果然没错,这女真如此悍勇,若是任其发展,日后果然会成为我大明祸患! 「为以防万一计,日后建州此地,每隔几年都需重新犁庭扫穴一番。此事务便由大宁卫负责……」老朱安排道。「汝等辛苦了,兵部需速速拟定封赏,此次出征女真的将士,尽皆有功!」 「谢陛下!」汤和等诸将大喜。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白捡的战功啊! 老朱点点头。因为匀出中都凤阳工程款的关系,如今朝廷财政颇为富足。倒也不必抠抠索索。 这几天太忙了。发晚了。一会还有一章。从明天开始应该会闲一些,我尽量一天三更。谢谢各位读者老爷了! 引火松果 第92章 议定婚约 「只是。」汤和犹豫了一番,抱拳禀道。「高丽那边,对于我等犁庭一事,倒是有几分不满。」 「不满?」老朱挑了挑浓眉。「怎么,高丽王那厮,还敢和咱大明叫板不成?」 「那倒不是。」汤和笑道。「高丽不过弹丸之地,且那高丽王最是软骨头不过,先依北元,后依大明,就是个墙头草。」 「他还请了人带来了粮草,帮我们劳军呢!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是一个叫李成桂的高丽将领,据说,他原打算招抚这支建州女真为己用,闻得我大明出兵犁庭,颇讲了一些怪话。」 「不必理他!」老朱龙袍一挥。「区区一高丽将领,纵使不满又如何?」 「咱大明做事,何用他指点。」 「是。臣也就那么一说。」汤和也笑道。心下也对上奏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自己,感到几分好笑。 …… 北征虽失利,然北元亦是元气大伤,再无力大举南侵了。与会诸卿在英明神武的洪武大帝领导下,就一系列大明日后的方针举措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洪武大帝指出,大明与北元的战斗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大明成功收回了燕云十六州,也大大削弱了北元的国力。最后由洪武大帝亲自拍板,大明接下来当转攻为守,奉行与北元暂时对峙的原则,并抓紧时间大力施行经济复苏与国力恢复的相关政策。务必要从元末乱世的阴霾中走出…… 朝会过后,老朱来到了乾清宫。却只见马皇后正在殿里给朱肃纳鞋,本该在床榻上的朱肃,此时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老五呢。」老朱在马皇后身边坐了下来。马皇后继续纳着鞋底,闻言微微抬起头:「被老二老四叫去了。一会才回来。」 「前朝的事结束了?」 老朱嗯了一声,「这老五,病才刚好,就四处跑……」见朱老五溜了,老朱颇有些遗憾。他本还想听听北元那边今后几十年的具体变动呢。 「好了挺久了!这都有小半月了。」马皇后无奈道。「你天天拉着老五聊事情,老五能不躲你吗?」 「这些日子又开始念叨着要出宫,若是不让他在宫里四处走动走动,迟早要关出病来。」 「我也知道。」老朱拿起桌上一个糕点,嘎巴嘎巴几下吞入腹中。却被马皇后发现了眉间的那抹愁绪。她放下手中纳着的鞋子道:「怎么了?莫不是前朝有什么不顺遂的?」 「倒是没什么……只是这次天德回来,我看他似乎老了好几岁。」老朱道。「他做事一向妥当,如今这大明军中,还是要他来镇着。」 「可咱看他已经对咱有了隔阂之心。方才在朝会上,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这是当心咱和汉高祖刘邦一样,拿功臣开刀啊?」 「你别那么想天德,天德小心一些,也有他的道理。」马皇后道。「他都已经封国公了。本来这次北征,就不该让他为帅。」 … 「升无可升,若是打胜了,如何封赏?封王吗?还是个异姓王?」 老朱立刻摇起头来。「那不行。天德虽然可信,可咱不能干封异姓王这种遗祸子孙的事。」 「你看,你也知道不行,更别提天德他了。」马皇后分析道。「之前要一举消灭北元,还用的上天德,天德自然也无暇想那么多。」 「可近期这段时间咱大明,很明显无力去北征了。即使咱大明缓了过来,那时天德也老了,到时肯定不能用他统帅大军。」 「天德一辈子为你朱皇帝赴汤蹈火,现在终于要退休了,还不容他为自己想想后路?想着谨慎一些,生分一些,也是敬着你这个大哥。莫非要他再如以前那般,和你勾肩搭背的 喝酒吃肉?」 马皇后这么一开解,老朱拧着的眉头顿时舒缓了许多,心里对徐达的芥蒂也消散了。遂又捻起一块糕点吞入腹中:「那不行。天德还退休不得。」 「咱大明的百万军兵,得他镇着咱才放心!不过他若是心有芥蒂,咱也没法子对他掏心掏肺。另外,也得想办法解了他升无可升的心结才成。要不然按他性子,还不事事都藏着一手……」 老朱这话说得倒也在理。点将遣帅,最讲一个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徐达若是心结不去,老朱自己也不会放心。 「要不……结个亲吧?」马皇后突然道。 「结亲?」老朱一愣。低头思考了一会。 「我看成!」他一拍桌子。「听说,天德的宝贝大闺女,也到了可以结亲的年纪了……妹子你平日里可曾见过?」 「嗯。」马皇后点头微笑。她时常在宫中组织贵女,带着他们织布裁衣,自然是见过徐妙云的。「温婉贤淑,人也长得俊秀,是个好闺女!」 「唔,论起来,年纪倒是和老四老五相当。你是想,将他指给老四?」 「那自……」老朱本来想说那自然如此,哪有哥哥还没娶亲、弟弟先娶亲的道理?可突然想到,朱肃曾经说过的,历史上的朱棣,娶的就是这徐氏! 若还是娶她,那那些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孝子贤孙们,会不会又蹦了出来? 将这个疑虑告诉马皇后,马皇后听了失笑道:「你倒是想的泛!」 「孩子生下来都是善的,岂不闻养不教、父之过?是父母师父没管教好,再加上有小人教唆,方成了那样的模样。」 「咱们都知道了那些缘由,从今往后,尽力避免就是了。怎么能因为这事就去嫌弃徐家那孩子?」 「唔,也有道理……」老朱点点头。这事儿,确实不能怪罪到人家闺女的头上。 「那咱这几日,便请天德进宫来吃顿酒。妹子,你帮着张罗张罗……」 「晓得了,到时候,也把老四叫来,好让天德看看……」 夫妻两在乾清宫里,不断的商量着…… 另一边,皇宫深处,朱樉、朱棡、朱棣、朱肃四人,正在一处小校场内做俯卧撑。 「呼!呼!」朱棡气喘吁吁如风箱,勉力将自己撑起,却在撑到一半时就直接不支倒地。「老……老五,你这法子,真能强身健体?」 「我怎么觉得……我已经连命都去了半条……」 「那当然是能了。」朱肃一边流着汗,一边艰难的说道。上次落水体力不支之后,他深知如今的身体实在还是太单薄了一些。他可不想继承朱家遇水即溶的优良传统,病一养好立刻就将锻炼身体提上了日程。「只是俯卧撑算什么?回头,我让人把这个校场整一整。该有的设备统统都整出来,按特种兵训练的标准,给直接弄成一个训练基地。」 「咱们兄弟,便是练不成特种兵,至少也得练出个八块腹肌来吧?」 「老五此言甚是。」朱樉三两下做完俯卧撑,两手一撑,便漂亮的弹了起来。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喘的如死狗一般的朱棡:「老三,你这身子有点虚啊。」 「你看你,连生病刚好的老五都不如。你前些日子已定了婚事吧?以后洞房花烛夜,哪还有脸上你婆娘的榻?」 引火松果 第93章 重启分封制 「这也是你从大本堂的书册里翻出来的?」朱白了四肢发达的朱樉一眼,懒得理他,而是直接看向了朱肃。 「啊……嗯……谁说不是呢。」朱肃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朱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朱肃,自己这些天天天在大本堂中翻书,怎么没找见这些稀奇古怪的孤本? 「老五,你这套法子,莫非是后世的练兵之法?」朱棣悄悄的把朱肃拉到一边。他熟读兵书,自然能看出这套法子并非只是强身健体而已。日常便练习负重奔跑,跋山涉水……这不就是锻炼兵士的行军以及各项能力嘛。 「不愧是四哥,懂行。」朱肃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其实还有配套的‘思想教育,之法,回头我给你整理成册,日后只要你不用此法练出的兵士造反,这样的强兵征战天下一定所向无敌。」 朱棣眼中一喜,随即又失落下来。「只要没有那个朱允文,我哪里会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只是爹已经对我有了戒心,他说了,要把我封到南方富裕的地方去,只让我做个太平闲王。」 朱肃想说那不是太好了,可看到朱棣是肉眼可见的失落,这句话便不再好说出口来。知道他此生最好的就是兵事,让他做个上不了疆场的闲王,无异于杀了他一般难受。心中叹了口气,劝道:「离咱们就藩还有几年,一切尚有变数。何必这样患得患失的。」 「老五,你有办法?」朱棣闻言,精神一振。「你能劝服爹的对不?我知道,现在爹最听的就是你的话!」 朱肃心说老朱哪里是听自己的话,只是把自己当说书先生罢了。堂堂洪武大帝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能左右他的想法。 没想到,左右老朱想法的机会很快就来了。这一天,听完明孝宗朱佑樘一朝的历史之后,老朱突然开口:「老五。」 「关于咱订下的赡养藩王子孙一事,你怎么看?」 朱肃听得一愣。这还是老朱在内阁之问以后,第一次主动向他询问对于某种政策的看法。 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的答道:「空耗国帑,与国无益。」 明朝后世的藩王被严格限制了兵权和参与政事的权利,还不允许藩王随意离开驻地,他们百无一用,但开国皇帝朱元璋疼惜子孙,为他们提前订下了极其丰厚的各项待遇。这种藩王制度逐渐将明朝皇族宗室变成了一个寄生在大明王朝的巨大毒瘤:藩王的丰厚待遇,成为了大明朝财政的巨大负担。嘉靖四十一年,全国每年供应北京粮食四百万石,而各地的藩王府每年的禄米总额是八百五十三万石,是北京城的两倍还多。 朱肃还没讲到这一节,但从诸多已经说过的蛛丝马迹里,老朱已经自行发现了这一重大的弊端。毕竟,在明孝宗弘治皇帝一朝中,给藩王赐下的田产实在太多了,多到不得不说的地步…… … 甚至明孝宗还开了国朝之先河,批准王府在新赐与的土地上自行收税…… 「三百年魔咒」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土地兼并。只是老朱没想到,最大的土地兼并者,竟然是朱家人自己。 「空耗国帑,与国无益。说的好哇,说的真好……」老朱喃喃道,话语中却透着一股子怒其不争的味道。「看来,咱朱家的孽子孽孙们,不止老四那一支才有。这些空耗国帑的朱家人,又何尝不是一只只国之蛀虫……」 想到这些其实还是自己做的孽,老朱的话语不由得一滞。这几日越听老五说,就越觉得这个大明朝实在是千疮百孔。饶是自己乃天下至尊,面对后世的诸多问题,依然感觉力有未逮。 短短数月,老朱已经就大明许多政策进行了微调和修改。虽说还不到朝令夕改的地步,可已经有官员上奏劝他要以隋炀帝为戒,政令 过多操之过急,上下传达不畅,易导致中枢与地方政令不一,引起官场乱象。 真教老朱愁白了头。如今又发现了藩王空耗国帑这个新篓子,这可是自己的后代子孙啊! 「想不到你们这些龟儿子,一个个倒挺能生……」老朱纠结的道。 这话教朱肃听得哭笑不得。我们是龟儿子,那您是什么? 不能直说,说了就得挨板子,只好难受的憋在嘴里。见老朱一脸纠结的苦思冥想,朱肃张了张嘴,纠结该不该开口。 此前老朱听闻了大明后世某种弊政之后,也会这样陷入沉思。那一条条改善之策,便是这么想出来的。每当这时朱肃总会陷入沉默。他知道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老朱绝对是最顶级的政客,而自己若是剥去了后世的那些学识眼界只怕比普通人还不如。 一个国家施政的利弊得失,不是他所能够衡量的。 不过现在他却有想开口的欲望,其一是因为朱棣待自己不薄,他若是真的只能老死富贵乡,此生绝对会郁郁寡欢到终老;另一个缘由是后世网上的大神们也就大明的藩镇政策有过一番讨论,若是能从根子上改变藩镇政策,说不定大明的未来会迎来另一番令人振奋的改变。 这份建议若是成功了,则大明必将成为历史上最为耀眼的朝代,说不定还能多绵延几百年。但若是失败了,只怕也会落得个如隋炀帝的大隋一般的下场。 「老五,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发现了朱肃的欲言又止,老朱干脆自己开口问道。 「唔。我能斗胆问一句吗,对于藩王之弊,您准备怎么办?」朱肃问。 「还能怎么,不过是削减后世子孙之用度,五代以后,朝廷不再供给,如此便可无虞。」老朱摸着下巴。 「您可有想过,封到外面去?」朱肃提示道。 「封去外面?」老朱一愣,眼神有些古怪。「外面怎么封?莫非,是要咱把你和你的几个哥哥都发配了出去?」 「不是。」朱肃险些绝倒。「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想过,重启分封制?」 「重启分封制?」老朱皱起了眉头。 引火松果 第94章 分封外疆 「分封乃祸乱之源,你难道不知道?」老朱皱起眉头。 「东西周分封数百年,便乱了数百年,等到秦灭六国方才彻底解了分封之患。」 「汉时景帝为除诸国分封之患,更是闹出了七国之乱,景帝忍痛杀了名臣晁错也无法平定祸乱。」 「照你说的,也是因为分封削藩而引起的老四靖难,直到改天换日方才天下复安。咱都在考虑不再分封诸王了。」 「怎么,你现在却说什么重启分封?」 面对老朱的质疑,朱肃解释道:「不是指历朝所施行的寻常分封,而是周朝时的分封。」 「周朝时的分封?」老朱一头雾水。「那不还是分封?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朱肃解释道。「周朝一开始时的分封,可是为其后世打下了万世基业的。」 「天子将打下的土地分封给宗室,令宗室在此处开疆僻壤、繁衍生息。诸封国传扬周朝礼乐,抵御周边蛮族,方有了华夏之基。」 「那时,这片神州大地,可不仅仅只有我华夏一族而已,西有西蛮、北有北虏。正是诸宗室封国彻底祛除了这些祸患,我等华夏族人,才能在这一片大地之上安居乐业……」 「这些咱也知道!」老朱不耐烦的挥挥手。「咱之前想着四处分封你们这些儿子,不就是想着让你们这些人的后代子孙,都能为老大这一支分担一份压力,就如周朝的宗室封国为屏藩一般。」 「可你也说了,这封国到了老四这一代就断了,宗室藩王都被养成了猪。除了吃空这个大明朝,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想让藩王后代不吃大明朝也简单……」朱肃眨眨眼睛。 「让他们吃外面的不就行了?」 「吃外面的?」老朱整个人一呆。 「我给您的那张坤舆万国图,可还留着么?」朱肃道。 老朱回过神来,立时高声道:「二虎!二虎!」 二虎推门而入,又受命而出。不一会儿,便拿来了那张本在东阁悬着的坤舆万国图。和朱肃随手画出的那张草图不同,这张坤舆万国图明显是由名家重绘,不止大明之地绘上了显眼的红色,其他各地也都用各个颜***分绘就,已经颇为接近后世的世界地图。 其上各国,更是根据大明能找到的异国史料,标注满了各种各样的蝇头小楷。看来为了验证这张图的真实性,老朱没少逼翰林院的翰林们下功夫。 「这里。」朱肃指了指倭国地界。「此国倭患,自古有之。我华夏东南沿海苦其久矣。为何您就没想过就此取而代之,建藩立国?」 老朱恍然大悟。老五的意思是,继续开疆扩土,就像周朝那样,将诸王分封在开下的蛮夷疆土之内! 如此,诸王子嗣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外疆那些藩地的身上,与大明本土再无关系。而且,我大明文化,本就在周边诸国之中,居于绝对的魁首。诸国无不仰慕我大明王化。 … 经过日积月累的潜移默化,这些地方,迟早也会彻彻底底的变成我大明百姓的疆土。他们不会再记得这里之前是什么蛮夷之国,而是会对中原的宗主国大明产生认同感,真真切切的认为自己是华夏子孙。 就如昔日周朝所分封的那些诸侯国一样! 「如此,有三桩好处:一,此地盛产金银,我大明将永无银匮之患。」 「二,倭蛮祖地被夺,东南再无倭患。」 「三,彼国久重农耕,可为农奴,充实我大明其他外疆之地。据我所知,彼国权贵素来不以平民当人,且此地地小多灾,民多畏威而不怀德。便是让他们与我汉人为奴,也是比在那岛国一亩三分地要来的快活的。 」 「正是天赐的劳动力基地。」 老朱眉头皱起,看着朱肃指着的倭国地方,并未将心中疑虑问出口来,而是抬了抬下巴:「你继续说。」 「那儿臣便继续了。」说着,朱肃的手指移动到了大明的南方。 「此地为安南,亦可为耕种之地,且产粮不下于我江南。」朱肃道。「而且,爹您也知道了。小冰河开始之后,从北至南将越来越冷,而安南之地地处大明更南,便是小冰河之威,也难影响到它。」 「若是在此地建藩,一,可解我大明内陆粮匮之忧。」 「二,可于此设立港口,发展海运。以此为中转向西方倾销我大明的丝绸、瓷器等物。牟取暴利。」 老朱眼睛一闪。这是老五第二次说海运有暴利了。他没有追问,而是继续抬抬下巴。「还有么?」 「还有此地……」这次,朱肃将手指移动到了大明的东北方。 「此地为高丽,其沐王化已久,又地处北疆边陲。若在此处设立一亲近藩国,倘若漠北有变……」朱肃画了一条线,联通了东南沿海与高丽区域。 「则,顷刻之间,便可从此出兵,直插敌后!更能以海运运兵,夹击敌方侵入长城的大军。有他在,便如一只看守我中原之门户的看门犬,可保我中原无虞。」 「本来这事就该此国完成,可此国素来首鼠两端,贵族怠于享乐,战力又差。既然如此,不若将其分封成为我大明自己的藩王,岂不干脆?」 「还有这整片大漠……」朱肃手指又移,这回,更是将整个北疆草原全都圈了进去。见朱肃越说越没谱了,老朱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老五,你且给咱停一停……」 「咱不是那些腐儒,以为除了我中原之地,其他地方皆是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你上次说了之后,咱也真相信这些地方有金山银山,有耕地良田。」 「可你想过没有,这些地儿你用手指划来容易,可哪一个,都是已经扎根数十上百年的国家了。民众百姓早有认同之心。」 「虽然都不是大国,但也不是周朝时候那些各自为战的蛮夷部落可比的!」 「昔日隋炀帝三征高丽,葬送了整个大隋基业,便是因为陷入了战争之泥潭,无法抽身之故。」 「我大明如今尚有北元未靖,便如卧榻之旁,有一只猛虎窥伺。」 「如何能再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如隋炀帝那般妄起刀兵?」 引火松果 第95章 论如何东吞倭国 「您莫被隋炀帝的失败给吓唬住了。」朱肃摇了摇手指。 「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失利缘由为何,其中错综复杂,暂且不说。反正肯定不是那高句丽军力强盛之故。彼弹丸小国,如何能当得我中原大国雷霆一击?」 「况且现在,我大明比之那时的大隋,更多了一件犀利无比、无坚不摧的利器……」 「哦?」老朱来了兴趣。「是何利器?」 只见朱肃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便是,我!」 「你?」本来严肃的氛围被朱肃这么一弄,老朱险些被逗乐了。「这么说,咱的老五还是一个能攻城灭国的名将了?」 「怎么,你是能一骑当千,飞进高丽王宫拧了那高丽王的首级。还是能召唤雷霆,直接把那高丽王宫直接夷为平地?」 「我又不是什么妖孽……」朱肃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我熟知历史,能先知先觉啊,爹你忘了?」 「先知先觉?」老朱歪了歪头,突然想到什么。「你是说,你也知道这些国家的历史?」 「大致知道。」朱肃点点头。「肯定没有我大明历史这么详细。」 「而且,此时此刻,正是让我大明取这三个国家建藩的最佳良机!」 「天予不取,必遭其咎啊!」 「哦?」这老朱可就没法无视了。他直了直身子。「详细对咱说说!」 「这怎么就能算个‘天予,了?」 「因为如今大明周边的这三个国家,非常巧合的,齐齐处于鼎革之时!」朱肃道。 「鼎革?」老朱精神一振。 若是这三个国家都处于鼎革之时,那确实都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取而代之! 须知天下诸国诸朝代,唯汉唐这两个异数以强而亡,而其余皆以弱亡。凡国家鼎革时期,内乱必繁,攻伐不断,国力必衰。最容易给外敌以可趁之机。 不是所有国家都如同汉末三国的那些诸侯一样恐怖,仅凭一州一镇之地,就能够威慑的周边异族不敢寸进的。 「先说这倭国。」朱肃道。「如今这倭国,正巧处于南北分裂时期。武家足利尊氏废除了他们的天皇,拥立了一位傀儡光明天皇。并让光明天皇册封自己为征夷大将军,建立幕府政权。」 「而那位被废掉的天皇,带着象征天皇权力的神器躲到了南边,组织力量反抗足利尊氏的统治,意图夺回自己的皇位。这就是倭国的南北朝之争。」 「而现在,这场应该会持续五十余年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什么武家、幕府……」老朱深皱着眉头。「也就是说,他们的皇帝被权臣赶走了,现在的皇帝南迁弄了个小朝廷,准备收复失地,对吧?」 「对。」朱肃点头,老朱总结的,倒还挺形象的。 「就这么一点大的破地方,也好意思学咱们华夏叫什么南北朝……」老朱看着地图上还不如大明一个省大的日本,话语中无比嫌弃。「弄个几万人的军队都费劲……」 … 「呃……」朱肃无语。老朱这话,说的还是没毛病。后世日本最强大名今川义元,组织了两万五千人上洛,诸多其他大名们就被这人数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惊呼不可战胜。今川义元眼看就要结束战国时代,创立倭国历史上的不世伟业了。 结果,被毛头小子织田信长以数千人雨夜偷袭,这位日本战国最强大的大名,连头都给人家直接割去了。 这种如同在恶搞一般的战斗,在如今的大明诸将眼里,确实就和村里乡间的村斗、械斗没啥区别…… 「总之。」朱肃试图挽回话题。「这南朝皇帝,在历史上是处于劣势的。 若是我大明能在其中搅和一番,再以内间打入其中,挑唆这位失势的皇帝向我们大明请援……」 「那时候,我大明军队不就能名正言顺的,介入到此国的争斗之中了吗?」 「到时候再稍加运作,略施小计……」 话说到这里,老朱已经是明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倭国要我大明当援军,需不需要给城池当驻地?需不需要供给粮草? 驻地给了,大可以赖着不走。莫非他还能抢回去? 打下来的城市,我大明替你管着不过分吧?顺便你们皇帝的安危我们大明也要考虑,派一卫将士护卫也是应有之义,无须感谢。 大义握在手上,好处也不能丢,再有整个大明朝廷做后盾…… 想输都难! 到了最后,这所谓天皇要是一不小心落水了,绝嗣了。我大明派一个朱家贵胄君临你们这蛮夷之地,教授你们中原王化,那是我大明不忍视汝等小国水深火热,皇帝陛下才忍痛割舍爱子…… 「哈哈哈哈,好!好!」老朱可不会和朱肃讲什么光明正大,以德服人。他反而拍着朱肃的肩膀大声称赞:「好俊的手段!不愧是咱朱重八的儿子!」 朱肃被他拍的一阵疼痛,不动声色的矮了矮身。 「如此以来,造海船一事,更要刻不容缓了。」老朱收起笑脸,思虑道。「看来,大明的刀兵只能暂时入鞘。还不能彻底收起。」 「唔……还是得先收云南。攘外必先安内。要是这云南闹将起来,咱也不安心,且云南多巨木,要造船更要取此地方。唔……造海船的靡费……」 「靡费的话无须担心。」朱肃开口笑道。「便是拿不下倭国的金山银矿,光是以海船行商,也绝对能回本。且,要取得神种,更是需要海船不可!」 「不错。海船……不可延误。」老朱点了点头。此前他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态弄的海事司,但信任朱肃以后,对朱肃所说的神种亦更多了几分期待。 且,他特地着翰林们找来了宋时海上贸易的记录,若是大明的海上贸易能有宋时一半繁华,那大明造船的投入也尽可回本了。 更别提如今还想着征倭。既然如此,那就非造不可。 「你继续说,另外两个国家怎么了。」老朱思考完毕,问朱肃道。朱肃笑了一笑,指了指与日本隔海相望的高丽。 「再说此国,此国最是仰慕我中原文化,前些日子,使团更是刚刚离开京城。其国人文,大臣们想必比我懂得多得多。」 「不过,此国内部如今,也埋藏着一个即将引爆的、让其王公大臣们都措手不及的大患!」 引火松果 第96章 论高丽将乱与安南之隙 「此国莫非也有权女干作乱?」老朱振奋道。 「比这更加夸张。倭国的足利尊氏虽然权倾朝野,但至少依然尊奉天皇。」 「而高丽则是彻底的军事政变,改朝换代!」 「三十年后,一位名为李成桂的高丽大将,将在军前哗变,回军高丽王城施行‘兵谏,。」 「并在最后彻底取缔高丽王氏,另立朝廷。」 「李成桂?」老朱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噢!不就是那位对咱大明犁庭扫穴,颇有微辞的高丽将军吗。咱先前,还在想高丽竟也有这等有胆识的好汉。」 「果然,之后倒是做的好大的事业!」 「事业再大,也不过是一反贼而已。」朱肃笑道。「我大明乃高丽宗主,若是举兵为高丽王复仇,高丽百姓本就慕我中原王化,安能不箪食壶浆,以迎我王师?」 「有理,有理!」老朱哈哈大笑,一张本该憨厚的国字脸,笑的异常邪恶。 「就是三十年,也太久了一些。还是得在背后推一推他,让他快些行事为好!」 朱肃微笑,没有插话。这种事老朱不需要他的建议,他只需要把这个机会,交到老朱的手上就好了。 快些行事,错漏就多,大明就有更多的空子……对于这些朝政上的阴谋阳谋,老朱比他懂得多。 「然后便是那安南了。情况和高丽差不多,再过些年,胡姓权臣就要取安南皇室而代之。」 「安南如今的陈姓皇室绵延已久,已至末期。国中豪族林立,吏治败坏。」 「稍有风吹草动,顷刻便要改天换日。」 「噢,此前你说过,老四当政之时‘郡县安南,,便是瞅准了这个机会吧?」老朱道。朱肃所说的明史,他无一不烂熟于心,反复咀嚼,自然知道永乐年间朱棣攻下安南置以郡县,最后失败的事。 「是。不过永乐年间时,我大明其实并无大义,唯一一个陈姓皇族的遗嗣也被毒杀。故而虽暂且将安南设为交趾,却无法长治久安。」 「此地民乱不断,终成我大明负累,最终不得不主动放弃……」 「那是自然。安南立国日久,以势强压必然遭遇重重阻碍。」老朱道。「老四那时动手,终究还是晚了些。」 「咱现在开始动手,倒是不早不晚!」 这一堆天家父子对视一眼,默契的哈哈大笑起来。 「如这般说,此三地早不遭乱、晚不遭乱,偏偏几乎同时在咱大明朝的时候遭了动乱,倒当真是上天赐予我大明的建藩之地!」老朱看着地图上的倭国、高丽、安南三国,已经将其当成了自家的领土,表情如同猛虎看着三块肥美的肉那般垂涎欲滴。 但想到如今大明的境况,又不免长叹一口气。「只是如今,咱大明内部也是千头万绪,不知能不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 「您是担忧大明国力恢复不及吗?」朱肃道。 「那可不?北元肆虐日久,天下民户比之宋时,十不存一。单这一点,想要修养回元气,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老朱说道。「偏偏此事又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咱虽然是皇帝,可也不能下道旨意,就让咱大明马上蹦出一大堆大胖小子……」 「呃……」朱肃心说这说的没毛病。就算如今国泰民安天下百姓都铆足了劲儿造人,离这批孩童长大,至少还需十几年呢! 「且咱们这大明朝啊,其实只是外面光!咱当皇帝这些日子,倒还没有之前当个区区吴王时候过的舒坦!」老朱干脆在朱肃面前倒起了苦水。 「这地盘大了,什么鸟事儿都有!今儿要赈灾,明儿要修河,后天 天杀的北元又袭边了。咱天天批的那几大担折子,其中倒有九成九是来寻咱要钱的。」 「咱特娘的还想找他们要钱!一个个的都要咱操心,偏偏这活儿,咱这个皇帝,还必须给他们干!」老朱吹胡子瞪眼的抱怨着,身为皇帝,他能展露内心的对象并不多,马皇后算一个,太子朱标算一个。 如今的朱肃,亦能算一个了。 「若是咱大明自身底子不够,贸然吞下这些地盘,只怕轻易也守不住。」 「嗯,您说得对。」朱肃也点头道。「要在此三地建藩,咱们大明就必须一直保持强大,必须为藩王们震慑住彼国国中宵小。震慑个三四代,等我华夏王化深入彼国百姓内心深处,彼国方能完全成为我华夏之地。」 「若是我大明虚弱,即使取其社稷,也必难以长久。永乐朝的安南,便是明证。」 他低头想了想,复又抬头:「爹,我为您介绍一位美人,您看如何?」 「美人?」老朱怔住了。继而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透露出不善。 「你才多大点的娃娃,要给咱介绍美人?」 「若是被你娘、咱妹子听了去,你猜她会不会教训你?」 「咳咳咳……」朱肃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了。虽然这些日子马皇后对她表现的极尽慈爱,可朱肃可没忘记,他们这些兄弟昔日胡闹时,马皇后冷着脸罚他们跪的样子。 老朱生气,多只是一阵狂风骤雨,忍一阵儿便过去了。 可若是马皇后生气……咳咳。 若是不让她感受到你真心知错悔改了,那就永远不会结束。 「我说的不是那个美人……」朱肃赶忙解释道。怎么董仲舒当时用这种说法一下就吊起了汉武帝的兴趣,自己用同样的说法洪武大帝却是这副神态:「此美人,非寻常美人也。其可富国、可富民、可攘外、可安内。」 「若是运用得当,或许,还能助我大明破除那三百年之魔咒……」 「哦?」老朱来了兴趣。「天下竟还有此等美人?那咱倒确实是多多益善。你且说说,这美人是个什么劳什子,为何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朱肃几乎绝倒,什么劳什子……老朱这一口土话也实在是太接地气了。这种必定要载入史册的时刻,蹦出这样接地气的词儿真的好吗? 再度收拾情绪,轻咳了两声,朱肃才道:「便与董仲舒献儒学‘美人,也似,儿臣也愿为父皇,献上一门足以让我华夏日益富强的学问。」 「这门学问,名唤:‘科学,!」 引火松果 第97章 科学之于国 「科学。」出乎朱肃意料的,老朱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那种大惊失色,抑或是疑惑万分的神情。他只是用手指在桌上若有所思般的敲了两下。 「这科学,便是你在老大府里的时候,画出来的那一堆图纸和鬼画符?」 「您都知道了啊?」反倒是朱肃怔住了。想想也对,自己那些手稿就大大方方放在桌上,并未遮遮掩掩。被老朱知道了也无可厚非。 「本是不知道的,你那些东西,除了诗词外,文字甚少。哦,倒还有一张写着什么‘天使萌,,‘三上,什么什么的……不知是何意……」老朱道。 朱肃脸上一红,那一张纸,是自己深夜思念后世老师们时,情难自已写下的诸位老师名讳。没想到也被老朱给看了去。 幸好老朱并未深问,而是继续道:「后标儿建议,请来了诚意伯,方知你那些手稿所言何物。」 「那些,果真是一门学问。诚意伯看了你那些图纸之后,茶饭不思,日日进宫求我为他引荐画图之人……」老朱抬起眼睛,颇有些幽怨的看了朱肃一眼,显然这些日子被刘伯温烦的不轻。 「刘基那老货一向自视甚高,当年连咱都看不上眼。见了你那些图纸之后,竟主动要求拜你为师。你这些图纸,可真是不一般呐。」老朱道。「咱本还想着,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肯将这事对咱说出。」 「倒没想到是今日。」 朱肃也没想到,自己那些半成品的手稿,竟惹得大名鼎鼎的刘伯温要拜自己为师……心下不禁汗颜。刘伯温那是何许人也,自己何德何能能作他的老师。更遑论自己今世年龄尚是少年,若是当了大名鼎鼎的刘伯温的老师,站的如此之高肯定是祸非福。因此急忙摇头道:「这些可不是我的学问,而是后世的。」 「在后世,科学乃是使国家富强最为强大的推力。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便是因为人之善于用器,而禽兽空逞蛮力也。科学,便是洞穿天地万物之理,以借其力的器用之学……」说着,朱肃便将科学的各种妙用,以及明朝之前的历史上各种科学成果所带来的影响,一一对老朱展开阐述。 「以器强国……」老朱玩味的看着朱肃。「这倒是儒家诸先贤所未提及的。你这么说,不怕遭致天下反对吗?」 「怎么会反对呢?」朱肃两手一摊,眨了眨眼睛。「朱子也说过,‘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所谓科学,只是格物之法罢了。」 「这时倒是提及朱子了。」老朱晒笑。他可没忘了朱肃写的那些「抡语」。这孩子平日是最讨厌朱子理学的所谓「微言大义」的,这时候竟用朱子的话来当大旗。 「然后呢,你这是想用这科学之道,开宗立派?」老朱眼神玩味。 … 「什么?当然不是!」朱肃一惊,豁然站起。「我年龄摆在这儿,说我要开宗立派,谁能信我?」 「我的意思是由您出面,大力培养科学方面的人才……」 「咱办不了。」老朱摇摇头。「咱大明初定,正是要用读书人治国的时候。」 「这时候推行一个什么科学,读书人还不全都和咱离心离德?」 「这科学在那些人看来,也就是奇技yin巧而已。咱这个皇帝看重奇技yin巧,那些个罗里吧嗦的老学究见了,还不见天儿的要死谏?」 「依咱看,这事儿还是你来办最好!你年龄小,就算办岔了事儿,那些老学究只当你小儿顽闹……」 「我……我哪儿能干这事儿?」朱肃忙摆手。自己只是想当个太平闲王,宣扬科学这么大的担子压在身上,自己哪里还有得闲的时候? 再说了,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了不 起多了些后世的学识罢了。脑子里那点东西一旦被掏光了,只怕连普通人也不如。如何能承担的起带领一个学派的大任? 「怎么干不得?」老朱双眼一凝。「怎么,只许那孔家出一个孔子,不许我老朱家出第二个圣人?」 「年纪小怎么了?古有甘罗十二拜相,你如今的年纪和拜相时的甘罗也差不离。如何就不能开宗立派了?」 老朱越说越兴奋,看着朱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金馍馍:「那些读书人,心底里总嫌咱老朱出身粗鄙,祖上三代,都只是田土里扒食的。」 「可若是我朱重八的儿子成了开宗立派的圣人,看谁还敢说我老朱家粗鄙!」 想着自家儿子日后也如孔子那般,座下三千弟子,日后也给咱老朱家挣上一顶「书香门第」的帽子,老朱就觉得心里美的慌。 「可……」朱肃张口结舌。「可……这都不是我的学问啊!」 「如何不是?」老朱眉毛一竖。「当今天下,只有你知道这些学问,这些学问除了你以外,无人懂得。」 「你说,这是不是咱老朱家的学问?」 朱肃一愣,好像还挺有道理?稍一想想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要自己做文抄公嘛? 这算什么?奉旨行骗? 朱肃哭笑不得。 「孩儿只愿……」朱肃还想辩解。 「不必多言。」老朱摆了摆手。「老五,这事儿,咱自有打算!」 「你放心,那朱允炆当不了大明皇帝!削藩那等惨事,再到不了你的头上!」 「咱还是大明皇帝,大明也不会是如你所言历史上的那种大明。你的日子,必然安稳如山!」 「何必天天想着做那闲王?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若是不能畅行胸臆,即便寿至百岁。」 「又与早夭有什么区别?」 「天生你为我朱家子,又让你带着前世宿慧,又岂是让你此生碌碌无为,当一个闲王的?」 这一番话,说的朱肃若有所思。自己一心认为自己没有雄心壮志,口口声声说想当闲王。可若真是这样,又为什么要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盘托出?又为什么在夜里挑灯奋笔,写出画出那一个个图纸、公式? 自己真的,甘心只做一个闲王吗? 引火松果 第98章 朱樉大婚 总觉得自家爹心里头还有打算,老朱说完那番话,没等朱肃有什么反应就离开了。倭国高丽安南三国将有政变,无论如何这事也需安排一番。老朱现在只恨自己没长出三头六臂,每日里谨身殿内阁乾清宫连轴转,就这样还是处理不完堆积如山的政务、修正不完错漏百出的政令。 朱肃在意的,是老朱临走前看自己的那怪异的一眼。 总觉得他似乎要做什么事…… 二哥朱樉成亲了,对象是北元名将王保保的妹子观音奴。就是那个在此前北征时设计,打退了大明战神徐达的王保保。一想起这位二嫂就是后世《倚天屠龙记》中赵敏的原型,朱肃就对这位被俘虏来大明的嫂子十分好奇。 这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联姻。老朱为了政治目的,在所有公众场合都捏着鼻子承认北元统治的正当性,有时候朱肃都惊讶于这个看上去粗豪的老爹为何这么能忍,他明明此生最重亲情,却能够对害死自己父母的北元在明面上那样的以礼相待。 常年的痛苦与征战,早就将这个长相豪迈的汉子变作了最虚伪的政客。为了合法合理的彻底攥取仇人的一切,他不介意对这个最仇恨的仇人笑脸相迎。 值得朱肃庆幸的是,自己能是他的家人。 既然承认了北元统治的正当性,自然也该承认北元贵族的高贵。故而这位北元郡主与二哥朱樉的婚仪十分豪华,车马盈道,十里红妆。一定程度上超过了大哥朱标昔日与常氏的婚仪。 不过在宾客上那就差之甚远了,常氏乃是老朱手下大将常遇春的爱女,常遇春在大明军中,交游广泛。昔日太子大婚,不少军中将领都举家捧场,那时虽没有太大的排场,可整个应天可谓万人空巷。而这位北元郡主说白了只是个俘虏而已,她的娘家人还在北疆筹划着怎么越过长城南下,自然不会有娘家人给她送嫁。排场虽大,却都是一些板着脸的太监宫女,看神情倒像是看押的守卫居多,没几分喜气。 就连宾客,也只来了与老朱家亲近的亲眷世交数百人而已,其他人要么是攀不上这阶层,要么是扯不上这关系。 朱肃终究没有看到这位「赵敏」的模样,虽然礼部制定的婚仪暂时没有蒙盖头的说法,可新娘子的脸却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抹的如同瓷娃娃也似,压根看不出模样,朱肃估计自己上去这么一通装扮,看上去也会和这位传言中倾国倾城的郡主差不离。 朱樉却出乎朱肃意料的,对这桩政治婚姻很是满意。这位自己的傻二哥从头到尾嘿嘿的傻笑着,一副如在云端的模样,看的老朱夫妇和朱标哑然失笑,看的朱捂着脸直呼丢人,看的朱肃开始怀疑史书记载:不对啊,不是说秦王朱樉与王妃观音奴一直不和,甚至还对其施以虐待,来讨好侧妃吗? … 这位观音奴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没有羞涩,也没有反抗。仿佛真就只是一个瓷娃娃,木然的按照礼官的宣读,完成了整套婚仪。 婚仪结束,这座秦王府的气氛反倒活跃了起来,诸人们起身四处推杯换盏,就连老朱也放下了平日里那副皇帝的架子,拿着酒碗带着太子朱标和老兄弟们酒到碗干。 朱肃几兄弟们在这一片嘈杂声中躲在最角落里,朱棣提着一坛子酒,也不知想些什么,叹了一口气,学着那些将军们的样子咕咚咕咚就灌。 「你是皇子,也是要讲天家威仪的。这样喝酒成何体统?」老三朱现在是在场兄弟里最大的,见朱棣一边喝酒水一边顺着下巴淌的到处都是不由得有些不满,一边训斥一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 一向热衷和朱对着干的朱棣罕见的没有回嘴,只是又灌了一口酒:「前些日子爹想给我说亲,我拒绝了,我不想娶妻。」 「因为这事,爹更加见弃 于我……昨天和我说,这辈子都别想去北平就藩了。」 这事朱肃和朱都知道。那时他们兄弟正在御花园里钓鱼,二虎过来把朱棣请走。没过一会就听到了朱棣被老朱抽了一顿的消息,据说是因为老朱想安排徐达的女儿做王妃,朱棣当场掀了桌子。 宴席不欢而散。徐达本来已经有同意的意思,见朱棣这般当场也黑了脸,老朱气的发抖,当着徐达的面抽出腰带又狠狠抽了朱棣一次,朱棣被抽的快晕厥过去还咬着牙就是不娶。要不是马皇后和徐达拉着,当天就要出人命。 这桩婚事自然也告吹了。徐达虽然小心谨慎但也不是木头人,没有看到朱棣这副模样还上赶着嫁女儿的道理。他对自家女儿一向自满:从小饱览群书,学问连名震天下的大儒宋濂都是夸赞过的,年纪轻轻就有「女诸生」的美誉。你个朱老四自小只知道忤逆父母先生,屁股也不知被打了多少回,也配嫌弃我的女儿? 徐达负气走了,消息却不知从何处不胫而走,说徐达欲嫁女入皇家,却为皇家所嫌,故不欢而散。 在场拢共就四个人,宫女太监一概皆无。这消息不是朱老四自己放出去的还能是谁?想到这朱肃都得佩服他一句做的实在太绝了,这流言一出,简直是用自己的半条命换来彻底斩断与徐家的姻缘。 少年人的头脑发热总是这般不顾后果,徐家与皇家闹翻的流言瞬间在朝野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浪,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传言老朱坐稳了江山准备卸磨杀驴,气的老朱当晚又把卧床的朱棣抓来狠狠加抽了一顿。 抽完了之后还得稳定政局,一系列加恩不要钱一般的像徐家送去,意在说明皇家与徐家依旧亲密。好在徐达也是识大体的,配合着皇家演着一幕幕君臣相得的好戏,比如现在老朱就在和徐达在大庭广众下一碗一碗的拼着酒,如同当真还是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一般。这股子轩然大波才渐渐转换成了暗流。 虽是暗流,但亦有波动。如何平复这股波动,让本就千头万绪的老朱更加伤透了脑筋。 对这事,朱肃也不知该怎么劝,老四这事确实做的鲁莽了些,要不是老朱亲儿子估计早就被剐了。和朱一起陪着朱棣喝闷酒,却觉得面前微微一暗,一抬眼映入眼睛里的却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昂藏大汉,以及李景隆那张略带不好意思的脸。 「五叔……侄儿九江,特来向您赔罪来了。」 引火松果 第99章 李文忠,徐达! 「五殿下,我也在这给你赔礼了。」那名面有刀疤的大汉端了一大碗酒,向朱肃示意了一下,当场就灌了下去。「之前那事儿,是我家九江卫护不周,才教你遭了这么老大的难……」说着,就要去扇李景隆的耳光。 「保儿哥,您干什么呢!」朱肃忙不迭的抱住大汉的手。「您叫我叫什么殿下!叫我小五便好。再说了,九江也是热心,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不也遭了难吗!」 这名大汉,正是北征回来的东路军统帅、老朱的侄子、名将李文忠。 他曾经当过老朱的义子,又因小名唤作保儿。所以朱肃他们兄弟几个,都唤他作保儿哥。 「怎么和他没干系?要不是他瞎胡闹,让那一群只面上光的家丁护卫护卫小五你,又哪有那些逆贼逞凶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一下一下的拍着李景隆的脑袋,「给你留了百战的精兵护家你不用,偏要用你自己训出来的那些毛头小子!那些陪你过家家的兵,那能叫兵吗!」 「区区三个人也挡不住,还让人劫了你五叔去,丢咱家的脸!」 「爹!爹!」李景隆捂着头,又不敢躲,平素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荡然无存,只余下一脸狼狈。「儿子……儿子也不想啊!您留下的精兵,儿子都留在家里护着爷爷。」 「儿子也不知道自己训出来的那些兵那么不经用啊……」 只能说不愧是大明第一代战神。朱肃前世读历史的时候,还觉得这货可能是纯纯的在演朱允炆。现在看他这副模样,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是不大…… 「您就别责备九江了。那时九江可是挡在我的身前的。」朱肃哭笑不得。要是别人可能朱肃还怀疑是做戏,李文忠这几下打的是真没留情。为这事儿据说前些时候李文忠还特意找老朱负荆请罪,被老朱打发了回去。这几日要不是朱肃一直呆在内宫里,他早来当面致歉了,也拖不到今日。 朱肃还真挺担心李景隆就这么被直接给打傻了。 好说歹说,才拉住了李文忠。李景隆被打的眼泪汪汪,看着朱肃一脸的感动:「叔哇,您可真是个好人!」 这厮是真感动了,明明年纪比朱肃还大一些此时却是一脸的濡慕。看来李文忠这些日子把这娃折磨的不轻…… 「保儿哥,你脸上的疤……」朱棣平日里和李文忠最为要好,见他脸上新添了一道箭疤,心知此次北征东路军的境况必然极为凶险,迫不及待便追问细节。 于是李文忠便坐了下来,和他们兄弟说起了在大漠里一路前往和林的故事。说他们在大漠险些迷失方向,说士兵们如何抵抗恶劣的天气与层出不穷的狼群,说斥候们如何发现敌人的踪迹。说到他们终于逼近和林,却发现北元已经聚集了重兵的时候,这位身经百战的大明名将眼眶都红了。 … 「到达阿鲁浑河时,北元军队越聚越多。我骑马厮杀,却不慎中了流失,只能下马步战。幸有李荣将战马让给我,不然,只怕我便死在阿鲁浑河畔了。」李文忠道。 他说的轻描淡写,朱肃朱棣兄弟却觉得一股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连主帅的脸上都有箭痕,马都被射死了还亲自下马厮杀,可见当时的战况是多么惨烈。就这,大明东路军还能绝地反击,最终将敌人逼到了称海,更是俘获了敌人数以万计。 要不是军粮不足,后力不济,最终还是让敌人站稳了脚跟,李文忠说不定能顶着中路军失败的劣势,仅凭一支偏师硬生生的打进和林,完成原定需要三路大军共同配合的作战计划,彻底覆灭北元在和林的宗庙社稷。 这是一名智勇双全,却又忠诚谦逊的名将。 「是我指挥不当,害得宣宁侯曹良臣,指挥使周显、常荣、张耀尽皆战死。」李文忠仰脖 喝下一碗酒,重重顿在桌案上。语气中止不住的惋惜。「他们皆是我大明军中的脊梁,却因我的过失,失去了性命。」 「我李文忠,对不起他们!」 「保儿哥,这不是你的错……」朱棣开口想要劝解。 「文忠你亦是百战之将,怎不知我等为将者,自需心如铁石,视死如归。宣宁侯他们马革裹尸已是最好的归宿,文忠又何故在此嗟叹?」 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打破了李文忠朱肃等人悲壮的氛围。朱肃抬头,只见一位面貌儒雅的中年人手上端着酒樽,正对着李文忠开口说道。他的身旁,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公爷徐允恭亦步亦趋的跟着,见到朱肃看来,颇不自然的低了下头。 「徐帅!」李文忠想站起身,那人伸出手,笑呵呵的按在了他的肩上。「我两皆已交了兵符,就不必用军中的称呼了!」 此人,正是大明如今的军神、魏国公徐达。 朱肃等人忙起身行礼,徐达一一还礼,便连先前有过不愉快的朱棣也没略过。朱肃看得暗暗佩服:不愧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徐达,如此大功,还能在明初那样的局面下获得善终。 仅凭这一份为人处世的练达,就远非其他将帅所能比的。 看到朱肃之时,徐达眼中有光芒一闪,很快笑道:「臣数年未见五殿下,竟已长得这么大了。」 「犬子允恭曾蒙殿下教诲算学,在府中亦是对殿下十分推崇。臣为人父母,应当代犬子对殿下行一礼。」 「魏国公客气了。」朱肃忙摆摆手。「我与徐小公爷年纪相仿,您与我家素来也是世交。我们平辈之间不过是切磋学问而已,说不上什么教诲不教诲。」 「吴王殿下谦虚了。您的学问高深允恭自愧不如,理当拜谢您教诲。」徐达身边,徐允恭也躬身谢道。只是终究没有徐达的那份功力,声音显得有些干巴巴的。 「徐世兄客气了。」朱肃赶紧虚扶一礼。徐允恭便直起身仍旧站到了徐达身后。 徐达察言观色,看朱肃似乎真的没有记恨徐允恭,徐达心底暗暗点了点头。他谨小慎微惯了,自然不愿意自家孩子在朱家人心中埋下芥蒂。 他转过头,对朱肃笑道:「对了,臣还在小女口中,听到殿下曾对其提及火铳的‘三段击,之法。」 「臣斗胆一问,不知殿下此法,是从何处所得?」 引火松果 第100章 酒会论道 「‘三段击,?不知是什么法子?」没等朱肃开口,李文忠就颇感兴趣的问道。他也是打老了仗打人,知道能引起徐达这种等级的名将兴致的战法,必定有其可取之处。 「是老五推演出来的,用来应付当时中路军中伏情况时所用的法子。」却是一脸兴奋的朱棣抢先回答。「无非是将火铳手分做三列,轮番开火,可保火力绵延不绝,以正面压制骑兵冲锋……」 说着,将三段击再度具体形容了一下。 李文忠专注的听着,听完后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巧妙,火铳较之弓箭,习练简单,上手迅捷。寻常弓手若开重弓,至多射出五箭便要后力不济。而火铳不废肌力,从这方面讲,确实可以连绵不绝。」 「这么说,此法果然可破北元骑兵了?」朱棣惊喜道。 「呵呵,也不尽然。一是火铳射程有限,装填缓慢。若是敌兵冲锋起来,一人恐只能射出两枪。便是用以三段击之法,这一段距离敌人也可填尸而过。要想真正达到绵延不绝的效果,只怕需要十段击,二十段击才成。可那样,抵御同数量骑兵,就需要数倍于骑兵的火铳手方可,糜费过大,得不偿失。」 「二是火铳发射数次过后,枪管往往因过热而不堪再用,需要静置冷却方可。不可能那样一直发射。」 「三是此法需火铳手临危不乱,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之能。须知骑兵冲锋,声威往往惊天动地,即便是百战勇士,亦往往气为之夺。能面对骑军正面冲锋还继续临危不乱的按部就班使用三段击,这样的军队定是极为了不起的精锐了。若有此等精锐大可思考其他破骑兵之法,也不必冒险去正面使用这三段击。」 不愧是名将,听了个只言片语就将三段击的优缺点剖析的如此明白,朱肃对李文忠顿时佩服万分。谁说穿越到了古代就是最聪明的人?即使有后世的见识加成,自己依然是个蠢货。 「小子是闭门造车想到的此法,也不知能不能用就托大妄言,倒是成了我大明的赵括。如今听保儿哥你一席话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受教了!」朱肃朝李文忠拱手致谢。 李文忠连忙摆手,徐达也笑道:「五殿下何必如此过谦。你未上过沙场便能针对情况当场想出应对之法,虽有所瑕疵但已是极为难得了,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大明名将,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朱肃尴尬笑笑。他对上战场可没什么兴趣。倒是旁边的朱棣见朱肃得了这个评价,看了他一眼似乎颇为羡慕的样子。 「这么说来,火铳并没有寻常的步兵骑兵管用了?那徐叔叔你是怎么脱出重围的。」一旁的朱问道。 「三殿下此言也不尽然。火铳自然有火铳的功用。便如此次北征败阵之后,我便是以步步为营之法,以营地拖延元军,边打边退。」 … 「若是我能提前知悉这三段击之法,在撤退途中学那王保保诈败一番,再设下拒马,鹿角等物拖延骑兵,正面设下三段击火铳阵地的话……」 说着,徐达略显激动的拍了拍膝盖。「那王保保满心一战而毕全功,定然不管不顾亲率骑军朝我帅旗奔袭而来。我便可用三段击之法,以突然爆发的强大火力对敌军进行伏击。说不定还能将王保保此獠射死军前。」 徐达语气之中颇为惋惜。朱肃心中却佩服不已。他说出三段击的时候,心中所想到便是日本战国时期,织田家火铳兵以三段击对阵武田赤备骑兵的战例。这份战例中,织田家便是设下了诱饵引诱武田骑兵,又以逸待劳,辅以拒马等物阻拦骑兵,方才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响了三段击的威名。 和徐达所设想的应用方法,基本一致。如果说朱肃的想法只是纸上谈兵的口嗨,并无实际运用的价值,那么徐达就是将这份纸 上谈兵以他的军事才能,转换为了具体可行的作战方案。 这让朱肃颇有一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这么说,火铳还是大有可为的!」朱棣在一旁也兴奋道。他听到朱肃提出三段击时,满心欢喜的认为是个好法子,刚刚三段击被李文忠批判,着实让他如遭雷击。只以为自己眼光还不到家,把破烂当成了宝贝研究了这么久。 直到复又听到徐达对三段击的肯定,方才重新振奋起来。 徐达不答,一旁的李文忠向来与朱棣亲近,倒是颔首肯定了他。朱棡请徐达父子就坐,几人便同在这里坐了下来,开始讲些北征的趣闻。 「你那三题,我解出来了。」徐允恭突然靠到了朱肃身边低声道,将答案告诉了朱肃,还附加上一句。「不过尔尔。」 「哦?」朱肃咧嘴一笑。「是解出来的,还是试出来的?别光给答案,解法不说说么?」 徐允恭一滞。他哪里有什么解法?三道问题中,除了第一道鸡兔同笼是他自己解出来的,剩下两道都是他的姐姐徐妙云解的。就这,每题也花费了数日的时间,最后一道抽水进水问,更是毫无着手之头绪。 最后确实只得用笨办法,一个数一个数的试,才试出答案来的。 「我……我不信你有确切的解法!」徐允恭仍旧嘴硬道。 朱肃淡然一笑,以指当笔,沾着酒水为徐允恭一步一步的解出了那三道应用题。看到朱肃须臾就解出了鸡兔同笼问,比之算经更快上百倍,徐允恭已觉目不暇接。 但鸡兔同笼的解法他尚且看得懂一二,等到后面的二人相向问和进水抽水问时,徐允恭光看着就觉得如高山仰止:那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可偏偏组合在一起,他连一句都没有看懂! 他想怀疑朱肃是乱写的,但朱肃似乎真的在试图教会他,一边写,一边口中还在念念有辞的向他解读。纵使徐允恭听不懂,他也能感受到这其中逻辑之缜密! 「明白了吧?」终于解完三题,朱肃松了一口气。用汉字把数字写出来列方程,这过程真的是麻烦极了。简简单单的三题,竟然写了大半个桌案,朱肃心想改日一定要把阿拉伯数字推而广之。 「……」徐允恭额上全是汗迹,看着桌案上朱肃以酒写下的字迹。区区半张桌案竟然就将这三道难题彻底解开了,自己解个鸡兔同笼都用了三大张纸……这究竟得有怎样的学问?得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 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似乎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朱肃,难掩目中的惊骇与佩服,而后又赶紧低头,趁着酒迹还没干,将朱肃的解题过程死记硬背到自己的脑子里。 引火松果 第101章 邓愈与朱守谦 一旁,和李文忠推杯换盏的徐达眼角余光,看到了自家儿子对朱肃流露出的那一抹佩服,也是微微一笑。 和闺女说的一样,这一位五殿下,果然不简单。 「在谈些什么?」又有一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一见那年轻人,李文忠身旁的李景隆立刻表现出了敌意。「朱铁柱!你凑过来作甚!」 「九江!」李文忠低喝一声,李景隆只得怏怏的坐下。那名满脸不自然的年轻人,正是小名铁柱的靖江王朱守谦。 「守谦,在座的皆是你的长辈,你还不行礼?」那中年人正是大明的另一名将邓愈,朱肃认得他的脸。 「……诸位叔伯在上,守谦见过各位叔伯。」没想到,一向桀骜不驯,连朱肃这群亲叔叔都敢打的朱守谦,听了邓愈的话,竟然没有反抗,反而乖乖低下头给朱肃他们团团一揖。 「……五叔,此前是守谦莽撞,累得您遭了大难,守谦自罚一碗,给您赔个不是。」朱守谦对朱肃道,语气干巴巴的,明显是别人教的。而后一仰脖子,吞下一碗烈酒,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肃无比惊讶,居然还有人能制得住这别扭的熊孩子!要知道,此前老朱派人带着圣旨宣朱守谦入宫听训,这朱守谦都敢硬着头皮抗旨不遵! 连老朱这个爷爷辈的亲长都敢忤逆,竟然如此听邓愈的话?朱肃惊讶的看了邓愈一眼。这邓愈这么会训孩子? 噢,对了,邓愈昔日与朱守谦的父亲朱文正同守洪都,或许是因为这份香火情在,让朱守谦将邓愈认做了自己的叔伯长辈。 「哼,只自罚一碗,便完事了?」朱肃身旁的朱棡冷哼一声。「老五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没见你这个当侄子的入宫探望。九江只是外侄,自己也遭了难,尚且日日派国公府的人进宫来问。你这个亲侄先前在街上还想将我们几人一网打尽,出了事就躲在你的靖江王府里装一病不起?」 「好一个孝顺的朱铁柱!」 李景隆在一边大点其头。作为应天府两大纨绔,他与朱守谦的矛盾由来已久,自然乐于看他吃瘪。朱守谦被朱棡说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看就要暴走,邓愈一只手直接压在了他的肩上。 「三殿下莫要气恼,这事儿确实是守谦做的不对。文正死的早,这孩子缺了父亲管教,性情难免孤拐了一些。」 「闻说五殿下不日,将迁往城外皇庄中避暑养病?守谦已决定了,为表心中歉意,愿随同五殿下前往皇庄,鞍前马后,供五殿下驱策……」邓愈说道。朱守谦抬头想说什么,邓愈手上加力,同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朱守谦瞬间就怂了,只能垂头丧气默认了这事儿。 「他……要随老五去皇庄?」朱棣惊讶道。朱肃要去皇庄养病,是前段日子刚定下来的事。起因是朱肃这段时间长住内宫主殿乾清宫,便有言官弹劾曰于礼不合,太子尚无权入主乾清宫,五殿下何德何能居于后宫主殿,如此实乃兄弟倪墙之兆也。老朱马上将这言官的腿打折,但这话也传入了朱肃的耳中,他死活也不愿意住乾清宫了,暂且搬回了皇子小院,并强势主张宫里规矩多,自己要出宫去住。 … 被烦的没法子,老朱便打算新设一兵仗司,让沐英与朱肃在此共同研制新型火器。可朱肃说新型火器这种东西乃国家机密,城内人多眼杂不利于保密,且地域狭小也不便试验其威力,最后一来二去,就变成在城外找了块地,明为给朱肃修养病的皇庄,暗地里在此为国朝研制新型火器了。 「守谦随我去皇庄……」朱肃颇有些瞠目结舌,他想出城去住,主要是想没人监督可以随便浪……啊呸,是能够一心一意的发展科学知识为大明朝做贡献,可不是要带着个拖油瓶看孩子的。朱守谦这熊孩子有多熊 自己可是见识过,他跑来和自己一起住自己岂不是还得当他的监护人? 我虽然是他叔叔,可我也还小啊! 「无妨,守谦是去恕罪的。只要五殿下你能解气怎么操练他都没关系!还望看在老臣面上……」邓愈陪笑施礼道。为了修复朱守谦和皇家的关系他也是操碎了心,这孩子天天和陛下闹别扭陛下看在死去的朱文正面上倒没往心里去。可是这厮不知好歹的竟和张士诚余孽扯上了关系,还险些陷五殿下于死地,纵使看在朱文正的情分下陛下又怎能忍得?若是不求得五殿下原谅只怕文正的这根独苗就要断香火了。 作为在洪都一同历过生死的袍泽,邓愈如何忍心看朱守谦陷入火坑?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好说歹说终于将别扭的朱守谦说服,又仗着这张老脸来请五殿下同意守谦同往皇庄一事。 在两个孩童中间当这和事佬,邓愈只觉得一阵无奈。要是五殿下也和三殿下一般气愤,当场和守谦闹翻了,他这卫国公的脸就算是丢尽了。 「……卫国公千万莫要如此。」见邓愈对自己施礼,朱肃赶忙起身避到一边。自己何德何能让这样一名百战将军对自己这个黄口小儿施礼?此人败北元降吐蕃为华夏一统做下了大贡献,受他一礼朱肃怕自己惭愧到折寿。「您都这么说了我安有再拿捏的道理?说起来我与守谦本就是些许矛盾而已。我朱家的事反让您为我们操心该是我过意不去。」 朱肃这番话十分熨帖,说的邓愈心中暖烘烘的,他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按着朱守谦坐到了朱肃左侧,自己和徐达李文忠等人坐在一起畅饮了起来。 「五叔,让这厮陪你去城外,倒不如让九江我陪着!这厮不安好心,九江还能护卫你的安全!」李景隆满怀敌意的看着朱守谦,凑过来对朱肃低声说道。 朱肃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靠你护卫我还不如自己带把刀自尽靠谱。不过邓愈都那么说了,老朱必然也乐于看我和朱守谦修复关系,这个拖油瓶看来是不得不带了。 另一边,朱棣看着始终低着头一脸悲愤的朱守谦,学着老一辈们仰脖饮下一碗烈酒。 好想和老五一起去城外啊…… 引火松果 第102章 楚王朱桢 朱樉的婚仪如一阵焰火,瞬间的徇烂过后,朱肃的生活便再度恢复了平静。与朱标开府后便居住在宫外不同,朱樉成婚开府之后,依然需要入宫在大本堂就学。按老朱的话说,朱樉学业未成,连本论语都背不全乎,也好意思说自己上过学? 只有朱肃和朱棣知道,老朱这是依然挂念着朱肃说过的事,不把朱樉的臭脾气捋直溜了,他是不会让朱樉出宫就府的。 老朱已将明史听了个七七八八,自觉大有所悟。早已知道朝堂上诸多大臣的结局,他处理起朝政来愈加得心应手。可越得心应手,便越觉一代之力难以扭转乾坤。如今大明万事顺遂,每日折子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反而越加焦躁不堪。 整个大明就如同一只正在默默养伤的猛虎,只要养好伤势立刻便能声震四野。只是老朱不止嫌这伤好的太慢,他还嫌当一只猛虎不够威风。 他想让大明当那翱翔九天的巨龙。 不用给老朱说书,朱肃的宫中生活终于收获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闲适。只是朱樉等人仍旧要在大本堂读书,就他一人在宫里整日晃荡,渐渐也变得无聊起来。有时看着御花园里新栽种下的那一丛丛新柳随风轻晃,朱肃会忍不住问自己:自己真的向往当一个闲王吗? 把心头压着的那段沉重的历史,都告诉了老朱,照理来说,改变悲惨未来的责任也应该转移到老朱身上了。他是皇帝啊,这份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重责大任,他不扛,谁来扛?谁又能扛? 可为何,自己的心中,依旧有那种时不我待、蠢蠢欲动的鼓动感? 每逢休沐的时候朱樉几人已习惯了聚在朱肃这里。朱肃的脑海里总有比外头的话本更有趣一万倍的故事,就连朱棡也不再问朱肃脑子里的东西是从哪来了。只是偶尔会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朱肃,朱肃知道,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自己告诉他。 可老朱和马皇后认为上次出事,是因为他守密不严惊动了地府鬼神。要他决不能再将此事再向任何人透露半句了,同胞兄弟也不行。 朱肃只能承受着朱棡如同道德拷问般的眼神煎熬。 「二哥,你新婚燕尔,休沐的时候和我们凑在一起做什么?不用陪二嫂吗?」朱棣一边读着一本《春秋》,一边问朱樉道。自从听了朱肃说那《三国》,这厮就日日春秋不离手,偶尔还捋一把并不存在的长髯,恨不得连脸也给染红了。 只是那本春秋,翻开的页码永远都只停留在第一页。 「唉,莫提了。」朱樉摇头叹道,头上两根鸡毛随之颤动。这厮喜欢的是吕布,就是宫里等闲找不到那种长长的稚尾,暂时先插两根短短的鸡毛权做代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你们那二嫂是个闷葫芦,等闲连话也不说一声,我向她说话,她也是彬彬有礼,丝毫不肯逾矩一步。我那秦王府安静的和座墓似的……」 … 「不能吧?」朱棡摇着羽扇道,甭怀疑,这货乔装的就是诸葛亮。「先前婚仪时,我看你笑得都快流哈喇子了。怎么没几天就开始唉声叹气了?」 「去你的,谁流哈喇子!」朱樉推了朱棡一下,复又重重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她看不上我。」 朱棡朱棣闻言,眼神都犀利了起来。朱肃也是微微皱眉:莫非,史书上说朱樉与王妃不睦,根子竟然是在秦王妃观音奴的身上? 正想细问,旁边却传来一道童声:「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你们是在讲故事吗?」 几人转头,却见是自己的妹妹怀庆公主朱福宁,小女孩提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灯,正仰头看着他们这几位哥哥们。 「福宁,谁送你来的?」朱肃当即展颜,将怀庆公主抱在了怀里。这位开朗外向的幼妹经常缠着他要 听故事,朱肃也颇喜欢她。 「是六哥送我来的。」朱福宁指了指道路的那一边。楚王朱桢正站在御花园的青石路边遥遥看着这里,见几人看过来,毕恭毕敬的对哥哥们做了个揖。 「是老六啊。」朱棡冷淡的道。「站那么远做什么,一派小家子气!」 老朱的儿子们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朱标,被老朱寄予厚望,是毋庸置疑的继承人,受到老朱的也最多;第二类是马皇后的嫡子们,也就是朱樉、朱棡、朱棣、朱肃四人。这四人乃老朱与发妻马皇后所生,自然备受,虽不如朱标,但在宫中亦是受尽万千宠爱。 而第三类则是其他的皇子们。这些皇子大都为其余妃嫔所生,虽也在大本堂中读书,也都封做了藩王,但因其母家不壮,通常在宫中行事,皆小心谨慎,对朱肃这些嫡子毕恭毕敬。心高气傲的朱樉、朱棡、朱棣也大都对其不假辞色。 其中,楚王朱桢行事最为谨慎,不争不抢,遇事动辄施礼退让,又不善言辞,沉默寡言,难易亲近,教人看不透其心中所想。故与朱肃几人也是形同陌路。 「五哥,你们是在说《三国》吗?」朱福宁扯着朱肃的袖子。「能叫六哥也过来听吗?福宁把三国的故事和六哥说过了,他也极喜欢听的!」 之前福宁缠着自己说故事,自己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随口便把三国的故事告诉了福宁。后来才知那时还被屋外的朱标给听了去。没想到福宁又转述给了六弟。 「福宁,哥哥们不是在说故事,哥哥们一会就要出宫去了。」朱樉对福宁道。今日是富乐院办诗会的日子,说是诗会,其实主要是有许多妓家女子将要亮相,也有许多说书先生会讲些新奇的话本儿。几人本就要乔装打扮一番,前往热闹一番。又哪里想多带上这么一个拖油瓶? 「福宁这么说了,自然是可以了。」见福宁脸颊瘪了起来,朱肃连忙捏捏她的小脸。抬头对朱樉道:「二哥,都是自家兄弟,便让他一起来也无妨。老六做事向来稳妥,总不会给我们惹事。」 「总不能再是一个朱守谦吧!」 提及朱守谦那个熊孩子,兄弟几个都笑了,最后朱棡一拍羽扇:「罢!既然老五都这么说了,我们便带老六一个吧!」 「就算不看老五的面子,我们也得看小福宁的面子不是?」 引火松果 第103章 院遇蓝玉 得到同意的朱福宁蹦蹦跳跳跑去寻了朱桢,这小妮子很明显在公然受贿办事,只见朱桢在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给他后,她便蹦蹦跳跳的走了,方才还在朱肃怀里撒娇叫着五哥,现在拿着朱桢的贿赂却连回头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唉,小孩儿的爱,消失的就是这么迅速。 朱桢慢慢的朝朱肃几人走来,到面前时又做一揖:「弟弟冒昧,打扰诸位兄长了。」 「自家兄弟什么话不好说?却使动了福宁用这种小伎俩。」朱棡不满道。他最是讨厌朱桢这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弄得好似自己这些当哥哥的欺负了他一般。 「是……弟弟冒昧。」朱桢赶紧道歉。 「三哥,不用这么苛责。」朱肃抬手安抚了朱棡,而后对朱桢道:「老六,你来寻我们,是想寻着我们一起听故事?」 「那你可来的不巧,我和几位哥哥们正要出宫耍子,你想听故事,回头大本堂休沐时自来找我们便了。」 「大可不必这么拘谨。都是自家兄弟,没得生分了去。」 「五哥教训的是。」听朱肃说没故事听,朱桢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他纠结了一会,抬起头尝试性的问道:「不知诸位兄长……要去哪里耍子?」 「小弟在宫中也是甚为无趣,可否……」 朱桢到底跟着朱肃他们一起出了宫门。看到他这副可怜样子,便连朱棡也不忍拒绝他。兄弟几人换上常服便出了宫。这次出宫,还是朱肃向老朱强烈要求的,因为上次出宫弄出事来朱肃这几个月简直形同禁足,好说歹说才让老朱同意放这么一次风。这还是因为富乐院乃教坊司所在之地,再加上他们兄弟带了足够的禁卫这才允许开这个口子。 毕竟是洪武大帝,要是一朝被蛇咬便要孩子们畏首畏尾,他又如何做出这般大的事业?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这一路上朱肃总能时不时发觉从各种角度投来的极为隐蔽的目光。他已知道老朱已经提前让拱卫司改组成了锦衣卫,想来,这些目光就是锦衣卫混在城中百姓里在暗中保护他们兄弟的密探了。老朱应该也是自信彻底掌握了这座应天府,才会应允朱肃去城外住庄子、应允他们兄弟出来放风。 看着眼前的秦淮河,朱肃深感自己来错了时代。传说中的十里画舫、江流涨腻并未出现,秦淮河中只有几名艄公打着小船。没有什么金陵富贵气,反倒有几分萧索之感。 「看来,这座城市在明初时,还没有达到数十年后让无数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盛世繁华。」朱肃心想。「希望它尽快繁华起来,并一直繁华下去。」 虽然尚没有让后世男人无比向往的「秦淮二十四楼」,但如今的秦淮河畔,却已经有了二十四楼的第一间楼「富乐院」。富乐院是教坊司所设,也就是说,这里是官营的妓院,是有老朱背书的。在此时的应天府,这座朝廷修起来的宏伟富丽的富乐院,便是全大明上下最为高档的销金窟。 … 其沿河而设,风景秀丽,与江南贡院,也就是国子监隔河相望。看到这选址朱肃不由得心中吐槽老朱:把妓院修在国家最高学府的正对面,那些学子们每日还有心思读书才怪! 不过富乐院其实皮肉生意并不多。明初的文人们还是相对纯粹的,这里更多的是说书人和艺伎。人们在此听书、听曲儿,偶也在此开开文会以文会友。此处临水望城,文气氤氲,最是适合吟诗会友不过了。 诗会的时间还早,朱肃几人便包了一间雅间坐下,听楼下一位说书老爷子说书。须臾点的菜送进雅间来,朱樉看着这些菜,语气颇为不满:「哪个狗奴才偷吃咱们弟兄的菜,让咱们吃剩的么!」 「二哥你别乱发脾气了。这是有人帮我们试毒呢!」朱棣一边如 风卷残云一边道。「一准是爹吩咐下去的。」 朱樉这才收了暴脾气。朱肃看着那每道都明显被咬了一口的菜,死活下不了筷子,便干脆放下筷子听起楼下的说书来。老朱虽放他们出来逛逛,可安保方面可真是做的谨慎无比,连专门试毒的家伙都有了…… 楼下那老先生讲的正是元朝话本《三国志平话》,老人家讲的抑扬顿挫,时不时外间厅堂上的厅众,就要爆发一声满堂彩。朱樉几人听了一阵,却嫌弃道:「这讲的也叫三国?听上去平平无奇,老五你讲的可比他有意思多了!」 「小弟亦是这般觉得。」一直闷着头的朱桢也斗胆说道。「小弟虽只听小福宁转述过之言片语,可也觉得五哥所言比这元朝话本有趣千倍万倍。本听他讲的也是三国心中还尚存期待,如今听来,却只余索然无味这四个字了。」 那是自然,老罗的《三国》脱胎于各种三国故事又加以整编新创,那老汉说的《三国志平话》不过是历史上注定被《三国演义》淘汰的残次品而已,一手下败将又如何能比得上在后世久经考验的老罗版三国演义? 「老五,左右闲着也是无事。」朱棣已吃完了饭菜,又捧出了那本只烂一页的《春秋》,只是《春秋》二字已然上下颠倒都没有发现。「你何不继续将这三国讲述一番?」 「也不是不行。」朱肃也觉得无聊的紧。他此次出来,便是想好好见识一下明朝的诗会氛围,体验一下古人的文采斐然,现在诗会时间尚早,说说故事倒也不无不可。「老六只听过福宁转述,福宁年纪尚小转述的只怕也并不详尽,要不今日我便从头说起吧。」 朱桢又是激动又是感谢,朱樉、朱棡、朱棣三人也是不无不可。他们听三国尚未一遍,这种好故事便是听上数十上百遍也不嫌多。当下几人便正襟危坐,就着楼下老汉讲《平话》的声音,开着窗从头讲起这《三国演义》来。 三国故事脍炙人口,朱桢他们听的如痴如醉。朱肃虽早已烂熟于胸,但讲起那英雄豪杰的桩桩件件,心头亦难免火热。这么一讲竟是讲了许久,雅间内诸人皆不知今夕是何年,连楼下的锣鼓声与老汉的说书声消失了也无人知道。等朱肃说到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回到了刘备身边,却听得屋外一声暴喝,将雅间众人从三国的情境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好!这关云长!端的是个遮奢的好汉子!这样的汉子,方不负我华夏英雄豪杰之名!」 「可惜我蓝玉生不逢时,要不然,定然要提上一壶好酒,与这关云长一同痛饮他三百杯!」 引火松果 第104章 劝解蓝玉 这个雅间为了让客人听到底下的说书声,就设在底下说书台子的上方。打开窗,说书人正好就在窗户的底下。窗外说书的声音,也本该朗朗入耳才对,足使雅间中的客人一边听着说书,一边悠闲的品茗。 可如今惊讶之下,回过神的朱肃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雅间窗外的声音已经尽数停止了,本该热闹的富乐院此时却诡异的寂静无声。他离座往下俯瞰,竟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开始,聚集了一堆人鸦雀无声的拥在了窗外的墙根儿下,就连方才正说书的老头儿,此刻也挤在了人群之中一脸的不甘。 「小郎君,怎么停了?继续说啊!」见朱肃探头,有人催道。 一院子的人竟然都在偷听自己说书!朱肃大窘。这雅间隔音本就不好,自己在雅间里高谈阔论,不知何时将说书先生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小先生说的好故事!何不继续!本以为这富乐院中,连个像样的说书先生也无。不意竟听到这般好故事,正好给蓝某佐酒!」旁边传来那声先时粗豪的声音,朱肃转头,就见隔壁雅间的窗户也是大开着,一个高壮的汉子手拎着一坛酒,扎髯之上仍残留着酒渍。话语不无豪迈。 「哈哈哈哈,蓝玉将军乃是北征蒙元的猛士,既然要听这三国又何必隔墙?不如且过来共饮一杯如何?」朱肃道。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日后覆灭蒙元的大将军蓝玉。他对蓝玉亦颇有兴趣,干脆便出言相邀,想要见识见识这位大明日后的军界第一大佬的风采。 「好!小先生年纪轻轻不止口出珠玑,竟然也不畏惧我蓝玉形貌凶陋,你这忘年交蓝玉交定了!」蓝玉大喜,当即拎了酒坛子离开自己那间雅间。见朱肃如此说了门口侍卫们自然也不做阻拦,很快蓝玉便出现在了朱肃这间雅间的门前。 「嗯?竟然是一群小孩儿?」蓝大将军提着酒走了进来,一见房间内全都只是一些半大孩子,不由得有些奇怪。他本以为至少会有几个大人呢。 朱肃顺手将雅间窗户关下,这雅间全靠这窗户传音关了窗户声音便也内外隔绝了开来。见他关窗外面一群听白书的听众爆发出一阵挽留声。朱肃只做不闻,转身对蓝玉笑道:「蓝将军许久未见,风采更胜往昔了!」 此前朱标大婚的时候,朱肃等皇子远远见过这位蓝玉一面。蓝家与常家通婚,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亦有蓝家的血脉。那一场婚仪中,朱肃便对这位面貌粗豪的将军印象极深。 「你等见过我?」蓝玉一愣,皱着眉思考起来,须臾之后终于恍然:「你是秦王,你是晋王,你是吴王……竟然是殿下们?」 他虽口中称王,语气中却无太多恭敬,也不见行礼。朱樉眉头微皱就要发作,朱棡伸手拉住了他:「蓝将军不必多礼,竟然五弟请你同饮还请坐下便是,不必太过拘礼。」 … 明明并未行礼,朱棡却叫他不必拘礼。便是蓝玉也明白几位皇子是嫌他没有见礼了。呐呐在朱桢旁边坐了下来,眼中却隐隐然还带着三分不甘。 未来的大将军蓝玉果然桀骜。此时不过一寻常将领朱棡刻意以身份压着他他依然敢面露不服。怪不得以后会因肆无忌惮扶植亲信而最终被老朱剥皮充草。听这段历史的时候老朱亦觉得这蓝玉死有余辜,但如今尚且是用人之际不妨先纵他几年。朱肃却觉得如此良将最后死于玩弄权柄不免可惜,若是能提点一二让蓝玉有所改变,大明日后又可再多一柄无双利刃。 「蓝将军不必拘谨。我和几位兄弟既然微服出宫耍子,那便与寻常人等无异。您也说要与我结忘年交怎的现在又拘谨了起来。」朱肃笑着打破了僵硬的氛围,甚至拿起酒坛子为兄弟们和蓝玉各自斟了一碗酒。自己尝了一口之后皱了皱眉,忽的丢手将酒盏摔碎地上:「这富乐院中的酒如此粗劣安能酬蓝 将军此等猛士!若有机会当请蓝将军尝尝我亲酿的酒,只一小杯便比这一大坛烈酒更加醉人!」 富乐院此酒唤作新蚁酒,乃是如今应天府中声名远播的好酒之一,其名取自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一句,颇得雅趣,风头于应天一时无两。此时竟被朱肃说不足以酬蓝玉这等猛士,蓝玉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许多。 老五何时会酿酒了?朱棡眉头一皱,不过心知朱肃这是在折节拉拢这位将军,便没有开口拆穿,一手也将那碗中的新蚁酒泼在地上。其他几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雅间之中酒香四溢。 「哈哈哈哈,几位王爷好豪迈的做派!倒是看得起我这军中的厮杀汉。日后若有吩咐蓝玉断不敢辞!」蓝玉也将那碗酒盏一摔,团团对朱家兄弟抱拳道。虽然依旧没什么尊卑,但眼中那股子桀骜已经去了不少。眼见雅间中气氛缓和,朱肃方打开话题道:「方才听将军所言,似乎颇为推崇我说的这三国故事?」 「那是自然!」说到三国故事,蓝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看着朱肃佩服道:「吴王殿下说的好故事!这故事不止好听,听得某家热血沸腾。其中不少处更是暗合兵法,教我受益匪浅。」 「其中这诸多英雄豪杰,更是教人神往不已!特别是这关羽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好一位顶天立地的遮奢好汉!」 「不错!关羽便是那三国中一等一的好汉!」朱棣也附和道,一旁的朱桢也兴奋的点头不已。朱樉有些不爽的皱着眉:「明明吕布才是一等一的好不好……」朱棡则装伯夷的摇着羽扇,心中笑这群莽夫空知斗力尔。 「关羽自然是三国第一等的好汉。但若论及武力,他不如吕布。论及权谋,他不及曹操。论及大志,他不如刘备。蓝将军何以单单对关羽如此推崇备至?」朱肃故意问蓝玉道。 引火松果 第105章 论关羽以劝蓝玉 「那些人虽也是英豪,却又岂能比的过关羽?」蓝玉大手一挥,不屑道。「吕布虽武力无双,可却是三姓家奴,背主小人如何能及关羽项背。曹操女干谋无双却无义妄杀,吕伯奢一家待其热忱却被他全家杀却。而关羽忠肝义胆,忠义无双,行于乱世却不忘一颗本心,昂首无愧于天,俯首无愧于地。这般好汉子方是我辈楷模。」 「与吕布同饮我恐他谋我头颅去取富贵,与曹操同饮我需时刻小心他口蜜腹剑。唯只恨不能与关羽同饮,若与其同饮,以豪情酬酒,义气为肴,便足以饮上他三日三夜!」 「快哉!」朱棣一拍桌子大声赞同。朱樉一句「吕布怎么就不算好汉」还没说出口,就被朱棡一把拉了回去。 「关羽关云长确为人中之杰。寻常武将纵使武力惊世如吕布者,亦不过逞凶一时。只有关羽这般知忠义、晓大义,并从始至终一以贯之的豪杰,方能跨越百年千年,依旧为后世瞻仰。」朱肃笑道。两只眼睛看着蓝玉,意有所指的问道:「蓝将军可知,关羽忠义之可贵,重在何处?」 「忠义便是忠义,还有重在何处之说?」蓝玉一愣。「吴王殿下莫非有所高论?愿闻其详。」 「些许浅见,可与将军佐菜。」朱肃道。「我认为关羽之可贵,一在一以贯之之忠。二在不为富贵所移之义。」 「想那刘备,虽托名中山靖王之后,却不过一织席贩履之人,关羽一日认其为兄,便终生视其为兄,一日任其为主,便终生视其为主。」 「便是为一马弓手,亦可独善其身,不骄不躁。刘备败亡生死不知之时,亦能谨守本心,不为曹营富贵所迷。此二条足见其忠义。世上武力强横者不少,智谋无双者亦不少。但都不如关羽,便是因关羽能谨守本心之故了。」朱肃道。随即故意感叹一声:「我大明良将虽多,若论武力智谋,只怕胜过关羽的也不知凡几。」 「但数十年后,又有几人能耐得住富贵侵蚀,能如关羽那般谨守本心,始终愿意为主公出生入死,不避艰险,在青史之上,留下与关羽一般的威名?」 这一番话说的蓝玉热血上涌。当即慨然道:「五殿下何故小瞧我大明英杰?且说徐帅功高德隆,富贵已及,却依旧爱兵如子、为我大明出生入死。又有已故郑国公常公,忠心耿耿披肝沥胆,此二人皆是我大明如同关云长一般的人物。」 「便说我蓝玉。如今虽声明不显,但那关羽最初不过一马弓手,我蓝玉又如何能弱于他?」 「日后定然每战必先,为陛下鞠躬尽瘁,虽死无怨!」 「好!」朱肃大声赞叹,其余朱家兄弟,也为蓝玉豪情所感,对这粗豪汉子亲近了起来。朱肃看着蓝玉,意有所指道:「蓝将军勇武,我久居深宫亦常闻知,日后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 「那关羽之兄刘备不过织席贩履之徒,关羽却始终心怀忠义,富贵贫贱始终不弃。望蓝将军也能谨守本心,忠义两肩挑,做那和关羽一般的英雄人物!」 言下之意:关羽的主公刘备不过是个卖草鞋的,关羽也没有背弃他。你蓝玉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因为我朱家起于草莽,便心怀轻视,日渐恣意忘了忠义啊。 蓝玉现在暂时还不明白话中深意,只是拍着胸脯:「那是自然,我蓝玉,自此自当以那关云长为榜样,也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大豪杰!」 见蓝玉说的豪迈真诚,朱肃不由得点了点头。他是真心不愿这个将才那般憋屈的死在尔虞我诈之中。似这等人,便是死,也应该死在为华夏开疆拓土的冲锋路上,方不负了他胸中那满腔的英雄豪情。 希望今日这番话他能记在心间。日后若有骄纵恣意之时,能有所忆及,稍加收敛,保全有用之躯。 雅间气氛复又热烈起来,此时的蓝玉果然粗豪烂漫心无城府,既然话已投机便当真与朱肃几人平辈论交起来,既没有把他们当王爷也没有视他们做孩子。与朱桢等人又复催着朱肃讲起三国来。朱肃便又说了几回,说到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诸葛亮火烧博望前令赵云诈败的情节,蓝玉惊叫起来:「啊呀!竟和王保保那厮诈败引诱我和徐帅一般无二!」 「若是早听这三国,又焉有此次北征之败?」 「事情已过蓝将军无须在介怀。日后可多多熟读战策,教敌人再无机可乘便是了。」朱肃道。 「不错!和那关羽比起来,我蓝玉确实咋咋呼呼显得不庄重了些。倒是和那张飞夏侯惇类似。」蓝玉捻了捻自己的扎髯,对自己的胡子像张飞却不像关羽十分不满意。「那关羽时时读春秋手不释卷,看来某家也该多读读书才好。」 「唔,若是这三国刊印出来务必给我一本,某便拿这三国来开蒙了!」 他都这般大了,还拿自己打趣说笑说要用三国开蒙,雅间诸人都不自禁笑了起来。 「外间动静怎这般大?」笑毕,朱肃骤然注意到窗外不时传来的一阵阵嘈杂声。这雅间开着窗时毫不隔音,关了窗户隔音却又甚好此前竟无察觉。最靠近窗户的朱桢打开窗,见院内高台上已满满当当坐了不少儒衫老者,正中一位老者头戴高冠,正襟危坐,面色肃然,不由惊道:「呀,竟然是宋先生!宋先生也到了此处吗?」 几人都凑到窗前观看,坐在正中的那位老者,不是诸王的师父、大儒宋濂又是何人?蓝玉见之笑道:「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今日富乐院中举行诗会,应天稍有名气的书生都会聚集在此。果然热闹的紧!」 「宋老夫子德高望重,该是来给这些书生当评判的!」 原来是诗会将开始了。见楼下儒衫冠带者络绎不绝,满满的在初明难得一见的文华之气,朱肃不禁有些许期待,到了古代,又如何能不去参加一场诗会开开眼呢? 只是自己已经贵为王侯,自然也不需要老套的偷诗装逼的情节了。一者不太厚道,二者诗会题目又岂会正好与后世佳作相契合。即使一次两次侥幸偷诗套上了,以后也难免为人戳穿了吹起的牛皮。这种危险大于利益的事朱肃是绝不会做的。 引火松果 第106章 老朱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偷诗词? 蒙元治华夏日久,不止书册典籍多有失佚,儒家文风亦是大不如前。此前老朱筹备科举取士,竟是连几个可用的读书人也选拔不出来,只得暂缓科试下次再举。此次富乐院诗会,亦是老朱点头授意大办特办的。意在弘扬我大明文气,希望能促进文道昌盛,好日后能更多的选拔出栋梁之材。 诸多文臣大儒对此事十分重视。不止德高望重的宋濂亲自下场主持诗会,更是召集了对岸贡院国子监内几乎所有的青年文士以及滞留在京的文人墨客。也幸好富乐院是朝廷教坊司倾力修筑的门面,院厅占地甚广,才容纳下了这么多的学子书生。 或许是明初的风气还不甚颓靡,这所谓的诗会并没有看到朱肃想象中的莺歌燕舞、名妓添香。反而是清一色的峨冠长衫,翰墨氛氲。让朱肃颇有些失望。宋濂宣读了诗会题目之后,数百青年文士便便齐齐抬袖研磨,苦思举笔。气氛肃穆且庄重。 「以‘怀古,为题题诗么?此诗题倒是不难。」朱棡看着窗外道,在心中默默草拟着诗句,欲图与底下的书生学子们一较短长。这题目倒是不难,若要朱肃赶鸭子上架大抵也可以抄后世诗句以作得。但出了这个风头此后再有诗会,诗题刁钻一些他就要抓瞎了。所以也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看看诗会中会不会出现什么佳作。 少倾便陆陆续续有书生拿着写了诗的纸张交予坐在前排的评选们,宋濂等大儒便开始一一品评起纸上的诗文来。写完诗的书生们回到座位上难免开始窃窃私语,方才肃穆无声的富乐院顿时又微微喧闹了起来。台上大儒亦不时交换诗文、评头论足。偶然出了一二佳句,便有大儒拍桌高声吟诵,击节赞叹。底下书生们也齐声夸耀传扬,写出这佳句的书生们便昂首挺胸,被一众佩服的同窗们包围起来恭贺。 「国子监生,就这?」朱棡不屑道,方才底下宋濂他们念出的几首「佳作」,朱棡自认都远不如自己所作的这首。只是这屋里不是朱樉朱棣朱肃这种不学无术的半文盲,就是蓝玉这等大字不识的纯文盲。朱棡这一通伯夷属实完全是装给了瞎子看。 「三……三哥,小弟也作了一首诗,还请三哥斧正。」意料之外的,老六朱桢竟也作了一首诗,朱棡有些讶异的接过,只见平仄相合,颇具意境,已比底下的大部分国子监生强过太多了。不禁惊讶道:「老六,可以啊!你竟然有这等诗才!」 「平日里无事可做,便多看了几本诗集话本儿……」朱桢有些不好意思。 「老五,你们不作一首?」朱棡怂恿朱肃道。 「不了五哥,诗词什么的,小弟那是半点儿不会!哪有这酒肉香。」朱肃道,一旁的朱樉朱棣两人大点其头表示赞同。朱肃好歹还在窗边张望了一望,这两人从头到尾都在桌旁风卷残云,压根没挪过窝。 … 看诗会也就这样,一时半会儿他们评诗也评不完,朱肃便继续坐下一边吃着酒菜,一边与朱棣蓝玉他们纵论起三国人物来。反正底下评诗评的嘈杂倒也不担心声音漏了出去。 评诗的喧闹持续了好一会儿,不时便有佳作问世。评选们选好了今日诗会的三鼎甲,学子书生们的交流声也渐渐静了下来等着聆听。 二三甲暂且不论,若是能在诗会之中夺得魁首,自己的诗文便能在富乐院这等富贵之地、乃至于整座应天府传唱,读书人最重养望,若有了这等才名日后到了哪位达官显贵府上都能成为座上宾。甚至于对日后出仕为官,亦是大有裨益。 故而,诸书生都万分希望自己能夺得诗会魁首。 「此次诗会乃我大明文坛盛世,你等着实贡献了不少好诗词。」宋濂起身道。难得大明有这等规模的诗会,老先生人逢喜事,端的是精神矍铄。「我等多方斟酌,认为这三首诗词,可堪本次诗会之 三甲。汝等且细听之。」 说着,便着人将这三首诗高声朗诵,并张贴于红榜之上。 「胡貊笑纨绮,吴越贱坚车。群庸方嚣嚣,固谓智士愚。刀笔计得失,丝粟较盈亏。谁云周公圣,对此惭不如。」 「好诗,以古讽今,我不如也。」朱棡低声诵读着被评为魁首的诗句,忍不住赞叹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示有诗他自愧不如的。便是二三甲的诗,他听到时也只是高仰着头,不屑一顾而已。 「此诗是那人所作?咦,不就是那个来大本堂踢馆的小子嘛?」见一少年被一群书生围在中间恭贺,朱棣眼尖的很,只一眼便看出,那个满面腼腆的书生,正是昔日在大本堂被朱肃辩倒的宋濂的弟子希直。 「他不是叫希直吗?怎么刚才宋师却说此诗乃方……方什么来着?」朱樉说道。 朱肃接过了话茬:「方孝孺。方才宋师说,这首诗的作者是方孝孺!」 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方孝孺!建文帝的死忠方孝孺!历史上第一个被夷了十族的狠人方孝孺!忠直无双却惨烈收场,在史书上留下了无尽悲剧的方孝孺!想不到,竟然就是那个在大本堂里,被自己驳倒的那位有些害羞的少年。 少年意气动四方,此时的方孝孺虽不断的拱手作揖向同年们谦逊着,眉宇中却依旧藏不住那一抹少年得意的意气。他能否想到在几十年后,因为他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他会害的自己的家族兄弟,乃至友人全部因他一人所恪守的心中道义,而统统死而非命吗?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错,只是那时候的世道是错的。 朱肃不再往窗外去看。他已经将一切告诉了老朱,那种错误的世道自然也会由老朱全力去阻止。方孝孺这样的忠正文人应该用他的热血为国家和百姓效力,而不是无用的倒在内乱的屠刀下染红历史长河让人悲伤喟叹的一角。相信今世的他一定能够一展他的胸中意气,得一个好结果也一展他心中的一个纯粹儒士造福一方的理想。 … 刚从一只鸡身上撕下鸡腿塞进嘴里,耳听得外面的嘈杂恭贺声渐渐安宁了下来。应该是有人示意了诸人停止喧哗。而后便听外头宋濂的声音道: 「此番虽已成功选出了魁首,但老夫这里,还有陛下交予我的一首怀古词。诸位且品评品评,也好得知,一山更有一山高的道理。」 老朱给的词?朱肃一边嚼着鸡腿肉一边心中晒笑。老朱的诗词霸气是霸气,不过遣词用句都是「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这种浅白易懂没啥文化的。放在诗会这里就是纯纯的丢脸,宋老夫子莫不是要在公开场合讽刺君王? 「此词牌为临江仙,诸位细听。」宋濂道,此时的富乐院那叫一个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就连雅间里的诸人也屏息静气,想听听老朱能做出什么怀古词来。 朱肃朱棣这种没什么兴趣的人都坐在桌边,朱棡朱桢两个有兴趣的便继续在窗边展望。宋濂展开一张被他珍而重之的放在怀中的纸,深吸一口气,雅间窗外便响起了宋濂抑扬顿挫的读词声: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宋濂读此词,竟是无比的豪情激荡,最后一句,甚至出现了破音。不过整间富乐院一个笑他的人也无。若说刚刚的沉静是看在宋濂这位大儒的面子,那么现在的沉静,便是因为所有人,都被带入到了这首怀古词的意境中去了。 「好哇!真好哇!」便连大字不识的蓝玉,此时也不禁喃喃赞叹。他 虽不识字,可却能听出这首词中,所蕴含的那股子昔日豪杰英雄之壮烈,以及叹时间飞逝,英豪不再之萧索! 这首诗,竟是完美的道出了他想要与关羽这等盖世英豪一晤,却因时间长河阻隔,只能对空遥敬一盏酒,古今事皆只能付于笑谈的惆怅之情! 「看来以后必须要读书了。要不然,夸赞的话都不会说了。」蓝玉心中暗想。 「绝妙好词!真乃绝妙好词!与此词一比,我那歪词真不该现于此世!」朱棡也叹道,便连朱棣、朱樉两人,亦被此词的绝妙意境带入其中,久久不能忘怀。朱桢亦拍着窗沿大赞:「此词非天人不能得作也,想不到父皇不止雄才伟略,竟也有这等诗才……咦,五哥,你怎么了?」 朱桢一说,诸人这才发现,朱肃一脸怪异的张着嘴,下巴如同脱臼了一般,嘴里那一大块鸡腿肉眼看就要掉在了桌上也没反应。 朱肃是一百万个没想到,他不想抄诗词,老朱竟然直接把他的诗词给截胡抄走了!这首临江仙确实是写在了给老朱看过的手记上,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记了下来! 「老五?你没事吧?莫不是噎着了?」朱樉给朱肃端来一壶茶,朱肃这才回过神来,摆手忙称无事。底下那群文士已经疯了,甚至有马屁精激动到当场跪下,山呼陛下万岁不止。听得朱肃一边喝着茶水心中腹诽:还得是你,洪武大帝,脸皮可真是厚啊! 这算什么?被迫送了一首名作给老朱装个伯夷?这位老同志你还要不要脸呐,你都当皇帝了还偷我为数不多的名作。偷诗这种事我都不好意思做,而且这种等级的名作可是用一首少一首!早知道你脸皮这么厚不声不响的就偷诗装伯夷,还不如我自己先厚着脸皮给我自己先装先爽一爽呢…… 正这么想着,底下乱糟糟的一片嘈杂中又再度传来了宋濂的声音: 「你等是误会了,此诗虽确系陛下交于我手,但其实,其作者并非陛下,而是另有其人。」 「此人正是陛下的第五子,而今封了吴地为藩的五殿下,吴王朱肃!!」 「噗!」朱肃把茶水尽数喷在了朱樉脸上。 引火松果 第107章 被迫扬名 「五皇子?」底下,一群学子文士尽皆哗然。朱棡万分震惊的扭头看朱肃:「老五,这是你写的词?」 「呃……」朱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现在自己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老朱为什么把这首临江仙安在我的头上?他明明知道这首诗是后世的杨慎所作啊! 自己要是否认,这算不算抗旨? 朱棡讶然的走到朱肃身后,伸出手对着朱肃的脑袋一阵乱揉:「你这厮,瞒的三哥我好苦!」 「亏我方才还在那自满,你是不是在心里偷瞧着哥哥的笑话?」 「这,三哥,我真没……」朱肃无奈。他自己的水平远不如朱棡,又哪里会看朱棡的笑话? 雅间中几人对着朱肃问东问西,雅间外,那些书生们也喧闹起来。宋濂已亲自将那词珍而重之的贴在了红榜的最上首,一群人挤在前排,争着一睹那一首绝妙好词。 「绝妙好词!真乃绝妙好词!我观国朝定鼎以来,就以此词最为绝妙!看来我大明,终于要出第一位如同诗仙李白那般的人物了!」 「竟还是一位皇子!真乃国朝文华兴盛之兆啊!」 有人叹道,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这首临江仙摆在这里,五皇子朱肃的文学造诣算是被直接大明文坛所承认了。 只怕不日,这首诗就要被这些与会的文人们口耳相传,传遍大明的大江南北,乃至名留与华夏的煌煌青史之中。 诸人交口称赞,便连方孝孺也细细研读这首绝妙好词,越读越觉回味悠长,如饮醇酒。他怔怔的看着这首临江仙,心中对朱肃也越发的佩服了起来。 「不对哇。吴王殿下年纪尚幼,满打满算,也未到十五出头。」 「而此词忆古怀今,老气横秋,又岂是区区一少年所能作得?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群中,不知哪一位愣头青的文生突然高声旨意,富乐院中的空气突然诡异的一静,连带着雅间中快活的空气也变得古怪起来。 「谁?谁敢诋毁我兄弟?」朱樉顿时大怒,气势汹汹站起来就要到窗户那去骂街。蓝玉朱棣更是脸色铁青着往雅间门口走,看样子是想把说怪话的书生揪出来暴打一顿。朱肃赶紧拦住了他们三。人家怀疑的倒也没错,自己就是一抄诗的本来底气就虚被人一说难道还能恼羞成怒不成? 虽然抄诗似乎是被迫的。 回去必须要向老朱问个说法…… 这边朱肃拦住了几人,那边底下本来喧嚣热闹的赞颂声,化作了诡异的交头接耳。那道质疑声彷如化作了一片阴云,萦绕在诸文人的心中。上首的宋濂气的发抖,可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词辩驳,那道声音又是在人群之中发出的,发声之人早就不知隐匿到何处去了。宋濂只能气呼呼的指着人群颤抖。 「那位兄台说的有理啊……吴王殿下才多大年纪,此前也全无聪慧之闻。焉能突然做出此等佳作?怕不是请了某位隐世的老先生代笔,以博文名……」朱肃年纪尚浅,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文生们自然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区区一黄口小儿远远甩开,于是这种质疑,便飞快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 … 「若论同辈文才,我还是首推希直兄。希直兄乃宋师高弟,又天赋异禀,若说有人年纪轻轻能比希直兄更加才高,我是不信的。」一位文士高声对四周同年说笑道。不敢直言诽谤王爷,却字字句句直指朱肃。见方孝孺仍在对着那临江仙怔怔出神,他一心以为是方孝孺心有不服,若是以言语挑之必能得其善意,于是还特意一敲方孝孺的肩膀:「希直兄,你说是吧?」 「一派胡言!」 按照这人料想的剧情,方孝孺应当就着他这个台阶借坡下驴,而后与他一 唱一和。自此方孝孺依旧稳坐同辈第一,他则也能与这位前途无量的同年搭上关系。可没想到,方孝孺听他此言,竟然怒目转身,大声呵斥。 「汝等不知事由,便敢妄言诽谤五殿下?岂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五殿下年纪虽轻,可古有甘罗十二拜相。五殿下年纪,也只与甘罗相差仿佛。汝等安能断言其并无才具?」 「我告诉你们,我曾亲见过五殿下一面,并有幸得其教诲。五殿下一言,便如醍醐灌顶,令我方希直大彻大悟,进境良多,胜读十年之书!」 「殿下高才,不说别人,我方希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孝孺这一番话,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哗然。五殿下竟然指点过方孝孺?还让方孝孺受益良多,胜读了十年书? 五殿下竟然是真才实学,还能有这般的能耐? 莫非这世间真的有天赋异禀,生而知之? 朱樉看着底下风向再变,倒是也不好骂出声了。只得愤愤的啐了一口「哼,算这个方希直还有些良心。」 「没想到,这方希直竟然会为老五站台。」朱棣看了一眼方孝孺,又看了眼朱肃。「老五,他对你的才学推崇备至哦?」 朱肃简直想要掩面。他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这富乐院是一刻也不想呆了。「走,赶紧走。天色也晚了,不如早些回宫,免得被爹责骂……」 朱肃灰溜溜的走了,反倒是朱樉和朱桢几人颇觉扬眉吐气、趾高气昂。从那群文士身边经过的时候,恨不得把朱肃扛起来招摇一番才好。 朱肃的文名,随着这首《临江仙》,飞快的传诸应天府的大街小巷,乃至朝着整个大明扩散出去。那段残缺版的《三国》,也因被那位说书老者记下的关系,在朱肃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朝着四面传播开来。 一回宫朱肃便逮了个机会去问老朱,问他为何要让自己做这种偷诗之事。谁知老朱竟嘿嘿一笑,一脸女干谋得逞的表情:「你不是要弘扬科学吗?一学派的开创宗师,没有才名如何做得?」 「咱这是在帮给你扬名!」 朱肃绝倒! 引火松果 第108章 城外皇庄 朱肃仍在犹豫要不要担起科学重担,老朱便直接先斩后奏,给他刷起了名望,这是朱肃没有想到的。 一脸纠结的他离开谨身殿时,并没有注意到老朱背着双手凝视着他的身影。 「真是痴儿。既然已经成了这天下的异人,那么必然肩上要担着重责大任。翻手之间,便能搅动天下云雨。」 「这样的能耐,如何还能只做一闲王,逍遥一生?」 「咱儿子的身份还是太薄,只怕也保不全你的后嗣。但若是成了开宗立派的宗师,有了天下文道的气运加身……」 「你这一支,方能得个真真正正的安泰啊……」 …… 朱肃不知老朱的苦心,只当是老朱一时恶趣味,想给自己家儿子博个文名光耀老朱家的门楣。如今的朱肃在应天府内外,已经有了朱家麒麟子的美誉。本来不想抄诗竟然被老朱逼着当了个麒麟子,朱肃又能找谁说理去? 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反正被人夸麒麟子,听上去也挺爽的…… 「哈哈,竟是我朱家麒麟子来了!来来来,且让大哥看看,这几日可有长高了不曾?」宫门口的朱标见了朱肃出来,忙迎上两步,拍了拍朱肃的胳膊:「不错不错,闻说你和二弟三弟他们弄了个小校场强身健体,果然是日渐结实了!」 随着太子妃常氏日益显怀,朱标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忙了。常常是在六部衙门和太子府连轴的转,便是进宫也多只有闲暇见一见老朱和马皇后。与朱肃兄弟几个已然十余日未见了。 「大哥可切莫编排我了。」朱肃苦笑,「别人不知道,大哥您还不知道吗?那首临江仙是……」 「大哥自然知道。五弟且不用多说。」朱标打断了朱肃的话。「不过父皇要你如此,这麒麟儿之名你就担了便是。你乃我大明吴王,还有人敢上门来与你斗诗不成?」 朱肃倒是没想到朱标是这样的态度。这位大哥对学问向来是有些迂的,此前还责他偷了后世心学大师李贽的句子去驳斥方孝孺呢!怎么现在竟这么干脆的接受了? 「快些吧。一会便该进午膳了。」朱标身侧,沐英也对朱肃微微笑着。「听说你要去看看城外的庄子,我两便在这里等你。只是标哥儿如今忙,不能陪你一并去了。」 「只我陪你去。」 「大哥公务繁忙便去忙罢。如何能因我一人胡闹而耽误了正事。」朱肃忙道,朱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一见你不耽误事儿。你嫂子常念叨你,说你给他开安胎的食疗方子是受了你的恩,得暇了记得和她去说说话。她如今肚子大了走动不得。」 朱肃点头答应,兄弟三人又寒暄几句,朱标便自去忙公务了。沐英带着大都督府缇骑护着朱肃,一行人卷着烟尘往西城外正营建着的皇庄而去。 … 说来也巧,这座庄子便建在了应天城西的碧峰山。此山风景秀丽,虽地处幽静之地,但骑着马只需小半日便可到达应天城西门。元是应天城中贵人平日踏青的好去处。 山上本只有一寺庙名唤碧峰寺,便是此前朱肃等人想要去又没去成的那一间。其在应天城中颇有名声,故而多少也有些香火。 此寺坐落在山腰,朱肃的这间皇庄却是在山脚,隔了老远便看到山脚下一座新建起的坊门,坊门上的牌匾还是空的,其后老远方能依稀看到正在营建的那座庄子。独独这一座坊门立在这里空空荡荡。 「呃……」朱肃无语。谁家避暑的庄子老远先建个坊门搁在这的?这看上去不像什么庄子,看上去倒是和中门派的山门也是。 也没毛病……老朱八成就是把这里当日后朱家开宗立派的门派来建了。朱肃心想。 「此门之后, 皆是陛下划定的庄子范围。」沐英对朱肃道。果然,老朱弄出来的这「避暑庄子」,必然不会单纯的只是个庄子而已。 「此处是碧峰山附近难见的平地。这些田土本属寺产,我大明立起以后,便将此处纳为了皇田。」沐英领先朱肃一个马头的距离,带着他一面走、一面说。「那边便是给你盖的庄子。再有半月,便能竣工入住了。论规模,倒是与太子殿下的太子府相差仿佛。」 说到这朱肃精神难免的一振。大哥的太子府,占地可不算小。要真有那规模,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说的暗渠,可挖了吗?」朱肃问。 「挖了,你那暗渠弯弯折折,着实废了工部不少劲儿。不过他们倒也不敢违逆,建宅子前就挖好了。」沐英道。朱肃等闲难以出宫,这座宅子基本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修筑起来的,对其中的细节自然是心中有底。两人又逛到一处林中,沐英道:「这里修的是一座军寨。庄子的粮草器械、以及日后锦衣卫与大都督府的军士哨探,便驻扎在这里。」 「若庄中有变,只需躲到此处关闭营门,便可坚守百日有余。足保无虞了。」 朱肃看着那不惜血本修筑出的营墙寨门,又看了看外头密密麻麻的林木。这些林木平时可做遮挡军寨之用,寻常人等若是事先不知很难发现这里竟有一个寨子。若事有急则或可伐之为擂木、或可焚之为火墙,亦可做阻挡骑兵之用。果然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还有一处……肃弟且来。」沐英在马上道。朱肃策马跟上了他,只见这营寨深处,又有一营门通往一处空地。此处深入山中,开出这一片诺大的空地肯定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朱肃看到,这里竟然盖了几间火窑与工坊! 「此处,便是日后我大明秘密研究新制武器的地点!」沐英介绍道。「那些火窑,则是按肃弟你的图纸,建起来的涌来炼钢、烧陶的新型炉。肃弟你且去看看,可有搭的不对的地方?」 自己确实拿着图纸吩咐过老朱,希望能按自己的图纸在皇庄中起好炉子。这些窑炉其中有炼钢的、炼玻璃的,还有一个如今朱肃最为看重的用途。 那就是:烧水泥! 引火松果 第109章 稻苗稀疏,已是好年 朱肃曾经见过老朱发动劳工修筑应天城墙:先采来坚石以做城基,然后烧出成千上万的城砖以做墙面。城基城砖之间皆以糯米沙浆以及生石灰等灰浆填缝,这样粘合出来的城墙十分牢固。 应天府的明城墙,也确实在华夏大地上安然无恙的屹立了数百年。 但在朱肃看来,这样修筑出来的城墙费时、费力、费工、费钱。仅仅一小段城墙,往往便要重复堆叠、夯实、再堆叠此类步骤数十次。且糯米砂浆熬制不易,要知道糯米可都是粮食!在此大明初立之时,光是作为原材料糯米的花费,便已价值不菲。 花费如此代价熬制出来的糯米砂浆,其效果也令朱肃极不满意:黏合用时旷日持久,往往需要月余。且过程中最好不能淋雨。且还需要层层夯实,外侧也需打上支架做支撑……城墙明明是用来护卫兵士、防御外敌的,却搞的比人本身还要娇贵。 也正是因为修筑不易,古时候能够修筑城池的地点便也十分受限。 朱肃很不满意。华夏的古人们,就是用这玩意儿修筑出了一座座名留青史的雄城?工匠们的勤劳,不应该浪费在娇贵的黏合材料上! 造水泥!必须造水泥!有了水泥,这样高耸的城墙只需数月便能拔地而起!北漠建城不再是不可能。有了城墙的依托,华夏民族的辐射范围还能再拓出千里之远! 朱肃在后世算是比较会钻研的了,比如后世穿越爱好者号称「穿越必备」的攻略书,《军地两用人才之友》、《赤脚医生手册》等书,他都稍微有所涉猎。可理论终究只是理论,想要真正烧出水泥,还需要不断的尝试才行。 不止是水泥,还有玻璃、火铳等等等等,蒸汽机想的太远有些不太可能,至少有生之年,得把后装式燧发手枪弄出来吧? 日后万一自己有机会与某位单于对阵军前,单于高声向我五皇子朱肃挑战,在一片惊呼声挽留声中自己临危不乱拨马而出,面对单于飞驰而来的快马弯刀淡定的掏出手枪,砰! 单于惊恐落马,自己吹一吹枪口的硝烟,留下一句「愚蠢的蛮族人,时代已经变了」之后飘然回阵,在单于弥留之际的眼中映下一道无敌于天下的背影…… 这场景,想想都带感! 「肃弟?想什么呢?」沐英呼唤道。 「无事……」朱肃赶紧擦了擦口水。虽然阵前用手枪出其不意的击杀敌酋肯定很爽。不过上前线还是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事儿想想就罢了…… 庄子的参观大体就是这些。沐英与朱肃拨马四处闲逛。如今正是夏秋之交,田地之中却没有朱肃想象中的那一片即将成熟的麦浪。麦子们显得青黄不接,稀疏无比,高矮也各不相同。 和挽着裤脚,在田中辛勤劳作的那位佝偻的老农相比,那些麦子稀少的有些让朱肃愤怒。 … 「今年是灾年吗?」朱肃问沐英。 「嗯?何出此问?今年虽不算丰收,但大抵已是个好年景了。」 沐英看着田地里耕作的老农,露出了和朱肃截然不同的欣慰神情。「在前元的时候,哪里能看到百姓这样其乐融融的耕作景象?那时的人没有活路,就算在耕田,也是替主家耕的。麦子刚冒头,元庭的狗官们就要来割一茬。种出来的粮食能到百姓自己嘴里的还没有一点!」 「若不是我大明,何来这般安居乐业的年景?」 这样的景象叫祥和?朱肃觉得沐英的话有些惊骇。如果这样稀稀疏疏的麦茬子都能算安居乐业之景的话,蒙元那时史书所记载的民不聊生,到底该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这种田垄,在朱肃眼里已经算是灾难了。在朝廷、官员、甚至是百姓的眼里,竟然是需要感恩戴德的好 年景吗? 「不该是这样的……」朱肃喃喃道。 「什么?」沐英问。 「无事。」朱肃挤出一抹笑脸,看着那名脸上带笑的老农,心中却变得更加的沉重。 这片大地上的人民,是最最勤劳的人民。 他们不该只值得这样。 「沐英哥,咱们什么时候能搬来这庄子里?」朱肃问。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在庄子里尝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皇宫里的规矩毕竟太多,连在后宫挖了个锻炼用的沙坑都有太监跪着说会坏了风水。想要做点事,在皇宫里可不成,烦都要被烦死。 「再有半月,这庄子便能竣工了。」沐英道。他与朱肃并肩而行,伸过猿臂拍了拍朱肃的肩膀:「只是到时,哥哥恐怕不能来这里与你作伴了。」 「嗯?」朱肃有些疑惑。「不是说爹让沐英哥你来暂领吴王卫吗?」建庄之前,老朱便告诉他会让沐英来给朱肃操练卫士,顺便保障这皇庄的安全。沐英乃大将之才,给他朱肃当个保镖那是妥妥的大材小用。有沐英罩着朱肃自己也是放心的紧。 怎么现在却又变卦了? 「原是这样安排的。但大都督府前几天发了动员,要我领兵到云南去。」沐英笑道。「为国征战是我一生的夙愿,义父对我抱以厚望我也不忍违逆于他。只是却是对你食言了……」表情有些纠结。 「什么食言不食言!取云南乃是国家大事!沐英哥你乃我大明名将领我的吴王卫本就于理不合。现在大明用得上你又有什么食言不食言的!」朱肃赶紧打断了他。心中却是奇怪:按原先的历史,大明征伐云南应该还要几年才对。为何现在就下了动员,往云南调兵遣将了? 看来,老朱也是迫不及待想把这一大摊子收拾好,以养精蓄锐了。 「不必担心,你不是也说了,收服云南在历史上也没什么难的不是,提早几年也是义父他有自己的考量。」看出了朱肃的担心,沐英笑着劝慰道。朱肃对他说过收云南的事,还尽量将能记得的历史细节统统告诉过沐英,为的就是让沐英能早做筹谋,收服云南时能更加顺遂。 不过沐氏日后会世镇云南的事,朱肃没告诉他。恩出于上,朱文正的悲剧已经然朱肃明白了期待过高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不希望沐英有任何一丝和朱家分裂的契机与苗头,毕竟,万一老朱不想封沐氏做云南王了呢? 引火松果 第110章 就庄 没有沐英作陪,一个人发配庄子自由是自由了,只是也多了几分寂寞。以为朱肃在担忧自己日后的安全,沐英笑道:「肃弟不必担忧。」 「我要往云南征伐,自然有接替我来这庄子帮你练兵的人。」 「你的安危义父一向看重的紧。来接替我的人更是我远远不如的。你不必忧心。」 「比你还强?」朱肃不信,「是谁?」 「到时,你便知道了。」沐英竟是卖了个关子。 原洪武十四年大明才开始征伐云南之战,如今竟是提前了足有九年。在原历史收复云南之前,大明还曾征吐蕃、讨西番,并在北疆有过几次规模不大的北征。等彻底稳定了周边的不安定因素之后,大明才腾出手来开始驱逐云南境内残余的北元势力。现在老朱竟然先不管外敌,直接开始筹划征伐云南了,说明他此时的打算,已经和历史上同时期的朱元璋开始不同。 如果说朱肃只是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蝴蝶,那么老朱就是能够呼风唤雨的真龙。蝴蝶尚且能造成蝴蝶效应导致已知的历史面目全非,更何况真龙呢? 朱肃知道,他作为穿越者优势的先知先觉,已经开始渐渐的荡然无存了。现在这个时代的主角不会是他,依旧会是权倾天下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他比历史上的朱元璋更加睿智,更加强大。 帝心似海,朱肃看不穿他在想什么。只能相信他正在驾驶着大明这艘巨轮前往更为正确的方向。 几天之后沐英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应天城少了沐英,似乎什么都没变。秦淮河依旧传唱着《临江仙》,不时有人提着一壶浊酒,约上一二友人在河上垂钓。不管钓没钓着鱼,和这首词的意境总算是合上了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平和,甚至没人知道大明正在往云南调兵遣将。 战争暂时还没有开始,但又已经开始了。等应天百姓意识到战争打响时,想必就已经是如雷霆般的毙命一击。 「独居城外,需要注意气候冷暖。记得常回宫看看。」宫门口,马皇后对着朱肃殷殷嘱咐。朱家人不矫情,送行的只有马皇后,再没其他人送的,出城不过才两步,没必要。老朱忙着朝事,几个兄弟们今日则是在大本堂读书。 朱肃笑着点头:「您放心吧。我都记着呐!」 「娘娘放心,老奴定会好生照料殿下,必不让殿下冷了热了。」太监祥登在一旁也说道。 马皇后点点头,她并非凡俗女子,知道惯子如杀子的道理。话点到了便行,也不会垂泪作态。「你爹先时和我说了,我们也会常去那庄子转转,他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前往莫要懒散。」 「若是被他抓了现行,娘可拉不住!」 「我知道了。」朱肃这句话应的有些心虚。他确实想着老朱不在身边,自己能在庄子里随便浪来着。 … 马皇后拍拍朱肃的脸。她知道,朱肃想要弘扬一门此前从没有过的学问,老朱也想尝试着让他借着后世的知识开宗立派,分化日后朝堂上来自文人的压力。但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素来懒散的紧,她实在没把握朱肃能乖乖的研究学问。 「英哥儿去了云南顾不上你,你爹便令给你找了个可靠的伴当。」马皇后道。「娘已事先嘱咐过了,你且要听他的话,好好做学问,莫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嗯?所以与我一起去庄子的是谁?」朱肃疑惑。沐英说会有人替他跟自己一同去庄子,朱肃还不知道是谁呢。 马皇后朝着前头招了招手,朱肃这才注意到,那里还站着几个人。最后面的是一脸不情愿的朱守谦,最前面的人面上一抹方好不久的箭疤,后边跟着的一个俊俏后生正对着自己不断使着眼色。 正是李文忠和李景隆父子。 「啊!是保儿哥和我同去庄子?」朱肃惊讶无比。李文忠现在在大明几乎是排名前五位的常胜将军,一身军功远胜于如今的沐英,让他来给自己操练人马看家护院? 「肃哥儿何必如此惊讶!」李文忠笑道。「英哥儿是你义兄,我也是你义兄,怎么,他能去得,我便去不得?」 李文忠曾经也认过朱元璋做义父,故而才有这个说法。朱肃忙拱手道:「我哪里敢嫌弃保儿哥你。只是你战功卓着又身居要职,我怎么敢劳烦啊!」 「哈哈哈,无妨。北征失利虽然没有什么大惩戒,但我们这些出征将领都被勒令了卸下兵权赋闲在家一段时间。便连徐帅现在在大都督府也没捞到什么事做,我天天窝在府里出来帮你操练操练王卫又怎么了?」李文忠语气亲近豪迈,论血缘他和朱家比沐英还亲,如今不当着外人面相见也只是以亲戚相称。 「况且,九江在家中也是无聊,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你两年纪相仿,正好让他好生向你学点实干的!」 李文忠说着,李景隆在一旁忙不迭的点头:「叔,早就想和您笑谈古今了。如今您的名气在秦淮河上那是人尽皆知,侄儿也是与有荣焉啊!」这货年级上比朱肃还大上几岁,这一口叔却叫得亲近无比,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意思。 马皇后和李文忠也都只在一旁看着,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又寒暄几句,朱肃便催着马皇后回宫去,自己跟着李文忠离开了来。她现在是老朱重点保护的人物,莫说织布连纳到一半的鞋底都险些被老朱给夺了,就怕她忙坏了身子。朱肃可不敢让她在太阳底下站太久,回头老朱心疼了要算账的。 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几个锦衣卫和李文忠带着亲兵护着就往西城外去了。朱肃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曹国公府的亲兵,这些兵没有之前李景隆那些亲兵那样统一的高个头肌肉块儿,也没有那股子张扬的感觉。只是一个个都挎着刀、弓着腰,四肢紧绷,寻索四方的眼神跟带着电似的。被他们护着,朱肃觉得无比的安心。 「你瞧,这才是百战的精兵!之前你练出来的那些叫个什么玩意儿!」马车里,朱肃捅了捅李景隆的胳膊。 引火松果 第111章 炼体之法 老朱以朱肃去城外疗养需要护卫为由,破例提前准予朱肃组建吴王卫,这在诸王之中还是首次。要知道,纵然是已经就府的秦王朱樉,也还没开始组建自己的秦王卫。 朱家兄弟之中,有自己的私兵的,此前只有太子朱标的太子卫率而已。 「这些便是我给你找来充实吴王卫的。都是良家子,根底绝对可靠。」向那边列着队伍的少年们指了指,李文忠对朱肃说道。随着李文忠大喝一声,少年们便都学着军中跪礼那般单膝跪地,齐声抱拳大喊:「参见吴王殿下!」 这些少年中年纪最大的,也就比此时的朱肃大个四五岁而已。本该是天不怕地不怕最为跳脱的年纪,他们喊完那一嗓子之后,却沉寂到显得有些可怕。 让朱肃最难以理解的是,这些人眼中齐齐透出的那股子悲伤和迷茫,是寻常少年人所不应该有的。 「这些都是北征时候死去的军中袍泽的遗孤。」等安置好了人李文忠才跟朱肃说。好好一个大汉,眼睛里蕴的满满的泪:「他们的父兄,跟着我在北疆出生入死。我陷入重围,得亏有他们以死相救。是真的以死相救哇!」 「都是精兵,一整个一整个卫所的死,剩下的全是妇孺和这样的半大小子。父死子继,他们本也要当兵的,听闻你这里招兵,***脆就求了陛下把人调过来好照应,这都是忠良之后……」李文忠的话有些没有逻辑,朱肃却明白他是觉得自己亏欠了那些跟着他北征的士兵们。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次北征朝廷的结论只是个不赏不罚。连个功都没给死去的弟兄捞到,李文忠愧疚的连觉都睡不好。 「保儿哥不必说了,您能帮我找到这样好的王卫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只是我觉得他们与家人分处两地难免会心有旁骛。不如让他们把家人也迁过来如何?」朱肃说道。李文忠利用自己的王卫名额弥补阵亡士兵家眷他不觉得有丝毫可怪罪的。都是烈士啊!个个都应该立碑做传传诸子孙万代才是。没有他们老朱家坐什么天下? 李文忠这样替他做主张,朱肃只会叫好。有这样的兵、这样的将,何愁大明不兴? 「肃哥儿,你果然是个知大体的!」见了朱肃态度,李文忠惊喜的大笑起来。真论起来他其实对朱肃并无太深刻的印象,如今却真切觉得亲切了起来。 大明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田土,便连应天府周边也一样。人迁过来不怕没地方安置,继续开拓田土就是了。王卫的家眷本就该由王爷护着养着,哪有让他们在外头自生自灭的道理? 全是年轻人的王卫们热泪盈眶,能不与家人分隔彻底扫去了他们眼底的迷茫,一群人全都充满了劲儿。每天早上李文忠就带着这些半大小伙开始操练,吼的整座碧峰山都扑朔朔作响。 … 「肃哥儿,你这是在干嘛?」某天早上,在临时校场操练着士卒的李文忠见朱肃带着李景隆在角落里俯卧撑、深蹲,忍不住好奇过来问道。 「噢。这是一种锻炼的方法。上次落水以来我深感自己身体太弱,故而折腾了这么一套法子来强身健体。在宫里的时候我和几位哥哥都是这么练的。」朱肃擦了擦汗说道。 「儿子也是,觉得身体实在太差了些便跟着五叔学些一鳞半爪。」李景隆也道。「本也叫了朱铁柱那厮,可那厮自从来了这庄子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明明是来求个原谅的结果谱儿摆的比谁都大。好像谁都欠了他的似的!」 说道朱守谦朱肃也觉得有些气愤,那天邓愈在的时候这厮还知道不情不愿的道了句歉,现在邓愈不在了这厮干脆就直接摆烂了。一直摆着副死人脸也不知摆给谁看,平日里关在自己房间谁也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庄子疗养的是他呢! 「铁柱这娃子……文正去早了这娃 子没人教,竟变成了这副孤拐的模样。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李文忠深深皱起了眉头。他与朱文正也有亲,论起来朱守谦也是他的晚辈。他自然有管教之权。 「保儿哥,我以为军伍操练是最能磨掉一个人的臭毛病。军中便如火炉,甭管是什么破铜烂铁,在这火炉里总能给他炼成块钢来!」朱肃抱着恶趣味开始煽风点火,必须给那个别扭的朱守谦一点苦头吃。 「唔……」李文忠若有所思。李景隆与朱守谦一向看不对眼,此时跳出来道:「爹,孩儿认为五叔说的很对!五叔的操练之法有完全版,就用那法子操练朱守谦!」 「哦?」李文忠被这话引来了兴致。转头问朱肃道:「肃哥儿,你有操练之法?」 「也就是强身健体罢了。比之寻常操练士卒之法应该没什么特别。」朱肃点点头。能记得起来的后世操练之法,他早就整理成册,现在自己每天做的训练,就是这些的简化版。将册子拿给李文忠,原以为不过是锻炼士兵体力的法子李文忠这样的名将又岂会不知,谁知李文忠越看眼神里的惊讶就越浓。 「肃哥儿,你是哪里找来的这炼体之法?这练出来的哪是寻常士兵,是冠绝天下的虎贲之士啊!」 「啊?」朱肃被他说的愣了一愣。炼体之法?有这么高大上吗?一听之下还以为是什么修真法诀呢! 「噢。便不问你从哪来的此法了。」没等朱肃回答,李文忠便自己掐住了话头。老朱特意嘱咐过发现朱肃的能耐别多问,方才突然问出口已经是违旨了。他拿起那本册子看了又看,问朱肃道:「你这操练之法……有几成把握?不会出人命吧?」 「只要饭食亦按此为标准,当有九成把握不会出人命。」朱肃道。这套法子是经过后世千锤百炼得出来的,哪儿那么容易出人命? 「嘶!」李文忠倒吸一口冷气,这般大的训练量,居然有九成的把握不出人命? 这是在人身体的承受极限反复冲击啊!这样练出来的兵,那得强悍成什么模样? 引火松果 第111章 量产夜不收! 原以为到了皇庄就是天高任鸟飞的好日子,朱肃却没想到,他的好日子还没满七天,就直接夭折了。 「炼体之法」交出去之后,朱肃果然成功的借李文忠的手给了朱铁柱一个教训:朱铁柱每天跟个死狗一样的在临时整平出来的校场里跑圈、爬铁网、过沙坑。再也没有闲情逸致摆出那张全天下都欠他几百吊钱的臭脸来。 坏处是:死狗不止朱铁柱一个,而是有足足三个。 「朱铁柱……你,你特娘倒是加点力啊?又落在最后。这一炷香要是你再没跑完咱们又得没饭吃!」李景隆李大少爷自己都喘的如同破风箱,却还有心思回过头去吐槽已经跑的腿打晃儿的朱守谦。 「李……李九江,你他娘……闭嘴!」朱守谦本就是憋着一股气,这一开口,整个人顿时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唬的李景隆赶紧服了他一把。「你可别倒啊!咱们三个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倒了咱们的午饭全得没!」 「还有心思边跑边唠嗑?」身后传来李文忠魔鬼一般的声音:「好,好得很!三个人,全都再加跑一圈!」 「天啊!」李景隆简直想死。 这两纨绔子弟娇生惯养的身体比朱肃还虚,倒是一向觉得自己身子弱的朱肃,这会子竟还跑在了最前面。 说最前面似乎显得他游刃有余似的,但其实朱老五此时的形象也没比朱守谦好到哪儿去。伸长着舌头拖着腿,一步一步往种点挪。听到多跑一圈的消息,一惊之下险些晕倒。 造孽啊!自己怎么就把这完全版的训练手册给掏出来了!本想让保儿哥拿这法子整治朱守谦,谁知在听说有九成把握不会出人命之后,李文忠顿时来了劲儿。 你和九江不是也在按这套法子操练吗?好得很!既然如此,你们三就一起操练起来得了! 这可就要了命了。朱肃只是想慢慢的强身健体而已,可没打算一下子把自己变成特种兵王。因此那些操练的量都是减了又减。有事犯懒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是常事。 可现在李文忠来做这个教官,哪里还有一丝给他偷懒的可能性?平素的李文忠还算好说话,可一旦进入将领模式开始操练他们这些「士卒」,莫说他了,朱肃怀疑老朱来说情可能都不管用。 除了他们三人,李文忠还另外挑选了二十位少年吴王卫作为试验,分四伍进行操练。那些人在大校场上由指挥使李荣来操练。这个李荣,就是在北征战场上将马让给李文忠,然后自己夺了匹马继续上马厮杀的狠人。朱肃见过他,看上去很是敦实憨厚的一个汉子,根本看不出是能在乱战之中夺敌将飞马的悍将模样。 跑到最后的时候几乎是李景隆和朱肃拖着朱守谦爬到了终点。李文忠看着那一柱在一盏茶时间之前已经燃尽了的香,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香炉前:「嗯,不错,确实在香尽之前跑完了。」 … 「那今日便准许你们用午膳。记住,吃完了之后都去睡一觉,明日要是因为没休息够没跑完,照样没饭吃!」 三人已经没法回答了。一个个躺在地上连根手指也不想动。看着这三个公子哥儿累的瘫在泥地里的模样,李文忠暗暗点了点头:就得这样!肯在泥地里打滚,那才是能有出息。像九江之前那样天天涂脂抹粉再穿身白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后怎么带的了大兵? 自己这辈儿乃至再上一辈人,哪个没在泥土里刨过食? 肃哥儿这法子真好哇!前些日子这三个小崽子还连一半也跑不完,今天就能多跑一圈了。 更别说那二十个少年郎。他们的训练任务更重,成果也更加显着。李荣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再过些时日,这些少年郎个个都将成为大明军中最优秀的夜不收! 夜 不收是什么概念?一般来说,斥候都是由军中最为机灵最为强大的士兵来担任的。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将情报从敌人的控制范围中安然带回来。而夜不收,则是斥候之中的佼佼者,执行任务的地方皆为四面皆敌的死地。所承接的任务除了刺探情报之外,甚至还有烧毁粮草、刺杀敌将等等。简直是在死人堆里求活路,在鬼门关的门口反复横跳。 夜不收,走夜路鬼都不敢收!要是没那实力,又怎敢向鬼神叫嚣吾乃夜不收? 此前自己率领的北征的十万大军中,可称夜不收的精兵也寥寥无几。且夜不收不止需要勇力,与敌人周旋的智慧、与同伴配合的默契、面对千军万马的胆色等都是重中之重。这样的兵一万个人里面都难出一个。现在李荣居然说这二十多个少年郎都能成为夜不收? 能够量产夜不收!这得是多么可怕的锻体之法! 要不是吃食医药等靡费实在太高,李文忠恨不得直接推广全军。 躺了好一会儿朱肃才缓过气儿来,只觉得不止双脚,全身上下都根灌了铅也似。耳朵听到大校场那边二十个参与炼体试验的少年郎。他们的呼喝声气贯长虹,二十多人比剩下的百来人气势还足。 朱肃朱守谦李景隆三人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了些来,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去吃午膳,庆祝今日份的地狱终于熬了过去。 午饭其实也非常粗劣。朱肃自己出的主意,庄子里现在采用的是食堂大锅饭的模式。虽然不用和其他的兵卒们排队抢饭,但饭食也不过是一大碗冒着油花的骨头汤,一块肉骨头,再加上几块大馒头而已。 「唔……这饭食,也实在太糙了!军中的厨子做的饭是给人吃的嘛?」朱肃一边吃一边心想。他刚刚觉醒记忆之时,第一件难受的事就是食物实在太难吃了。后来委婉的给那时正在学厨艺的常氏透露了一些后世的菜色,在这个世界才能吃到点好吃的东西这样子。 可惜宫里的御厨徐兴祖是个木头脑子。无论怎么委婉的教他就是教不会,做的菜就那难吃到死的老三样。偏偏老朱和马皇后还都不嫌。 幸好常氏成了大嫂后,经常做菜让朱标「接济」自己兄弟几个。要不然,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没想到如今住庄子,还得吃这种粗茶淡饭。 「五叔,您既然嫌弃嘴里倒是停了啊!」李景隆一边风卷残云的啃着包子,一边还不忘对朱肃吐槽。 朱肃才不会停,吐槽归吐槽,耐不住消耗大啊!他们三的饭食是一起送的,自己吃慢点马上就被这两货啃光了。论辈分自己还是长辈呢,一点也不懂上下尊卑。 朱铁柱一边吃着,一边更是泪流满面。昨天因为跑慢了些,没饭吃就罢了还要承受连累了另外两人的愧疚感。今天终于没拖后腿吃上了饭,只觉得这顿平时下不了口的饭格外的香甜。 他完全没注意到,几天前他还在对朱肃李景隆恨之入骨,昨日却因为对他们的愧疚而睡不好觉…… 三人在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啃的昏天黑地,朱肃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匆匆而来的太监祥登:「殿下,魏国公府小公爷拜见!」 引火松果 第113章 求诗 「魏国公府小公爷?徐允恭?」朱肃啃着大骨头棒子头都不抬,「他来找我做什么?」毫无要动弹的模样。 「就是,徐允恭那家伙,要见让他过来见就是了。难道还要五叔回庄子去见他?」李景隆也道,恶狠狠的撕下一口包子,昔日温文尔雅的偏偏佳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吸溜吸溜」朱守谦没有说话,趁着朱肃和李景隆说话的当口,赶紧捧着桌上的大油汤誓要一口饮尽。 「可……」祥登欲言又止。看着那边正在其他桌子上如同土匪般哄抢着食物的二十位大头兵,又看着自家殿下一身脏污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吃饭的模样……让小公爷来这儿见?自家吴王府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嗫喏了一番,看朱肃吃的满嘴流油的模样,一张俊脸也是花一道白一道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殿下都不要脸了,我还介意个什么? 拱了拱手去传讯去了。 没过一会,一身华服的徐允恭就出现在了食堂的门口。见了里头一堆的粗汉,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等到看见朱肃也在里面敞着怀啃着包子,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进去。 「五殿下何等尊贵,又何苦在此地用膳?」徐允恭声音不卑不亢。 「我爹当年是个放牛娃子,你爹是和我爹一块放牛的。我爹当过和尚讨过饭,不知道你爹讨没讨过,反正总归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朱肃咽下一口包子,又喝一碗肉汤。「你说,当年他们有没有像我今天这样,在桌子前面啃过馒头?」 徐允恭的脸色有些难看。「在下也是为五殿下声誉计,五殿下何故出言讽刺我徐家?」 「讽刺徐家?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朱肃看都不看衣冠楚楚的小公爷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你,尊不尊贵和怎么吃饭、在哪吃饭没关系。」 「主要是看做了什么事儿。我爹驱逐蒙元,带着我们华夏诸族恢复我中华衣冠,所以他是尊贵的皇上。」 「你爹百战百胜爱兵如子,立下了无数功勋所以才尊贵。他们就算穿着麻衣去种地,那也是皇上,也是徐大元帅魏国公。也依旧尊贵。」 「尊贵,可不再那一身衣服上。」说着,意有所指的看着徐允恭身上的月白长衫。 「……」徐允恭一滞。顿时有些委屈。他这次来,可不是和朱肃别苗头的。而是带着求学的心思。谁知这朱肃竟然逮着他的话头,对着他一顿驳斥。 这一委屈,眼前竟有些模糊起来。 「……吴王殿下一番话真如醍醐灌顶,此前已蒙您教诲一次,不想今日又能再度听闻阁下的金玉良言,真是不胜欣喜啊!」却是一道声音从徐允恭的身后传出。朱肃抬头去看,是一位有些眼熟的少年文人。因一直站在徐允恭身后朱肃只以为是跟班随从之流,竟然下意思的忽略了他的存在。 … 「你是……方孝孺?」朱肃终于想起了在哪里曾见过这张脸。 「在下正是方孝孺!」方孝孺拱手一礼,仪态谦恭,丝毫没有因为朱肃此时的失态而出现嫌弃之态。「殿下方才所言,竟是暗合我儒家所言君子之念。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衣食虽贱,不改其人之贤。五殿下已参透此言三味矣!」 看他吊书袋朱肃就觉得头疼,用鸡汤忽悠忽悠徐允恭这小孩儿就罢了,方孝孺这样的文生他可不敢乱灌鸡汤。谁知道会不会被对方反灌的儒家鸡汤噎死?本想埋头再吃两个馒头,一低头发现李景隆正摸着肚子,朱守谦正用最后半块馒头在碗底刮汤渣吃。竟是一块馒头也不剩了。 心中暗骂一句牲口,朱肃只得朝方孝孺笑了笑:「孝儒兄突然造访不知有何事啊?我这庄子新建,百废 待兴,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在下此来,正是要与殿下吟诗作赋,纵论古今的!」说到这方孝孺眼睛精光闪动,竟是一点不嫌弃桌上的杯盘狼藉,在桌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上次在大本堂得闻殿下大道,我便三日不知肉味。后来又惊闻殿下作出‘临江仙,,更是惊为天人。」 「殿下学识如此渊博,若能与殿下攀谈一二定然进益良多。故而求了魏国公府徐小公爷携在下一同入见……还请殿下不嫌孝儒见识寡陋,能寻些空余教诲在下!」方孝孺殷切的说道。 「呃……嗝!」朱肃打了个饱嗝。这方孝孺是宋濂的得意弟子,文才稳居应天同龄人第一的才子。他要与自己吟诗作赋,纵论古今?自己那半桶水,哪里忽悠的住他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 「方兄啊……那个,我今日操练累得很,一会还要去洗澡呢。这副样子要谈论文人风雅也实在是有辱斯文。不如暂且改日?改日,我必设宴请方兄一晤……」说着就要起身。 「殿下!」哪知方孝孺面色一变,「殿下容禀!还请殿下恕孝儒鲁莽,孝儒今日能进庄来寻殿下,已是孝儒厚着脸皮请托徐小公爷之故。日后又何能一托再托?」 「且孝儒过得几日,便要随父往京外赴任去了。几年之内只怕再也回不来应天。若非如此,孝儒又怎敢斗胆借故请见?」 「殿下才高位尊,不愿与孝儒攀谈也是常理。只是孝儒因那首‘临江仙,,爱煞了殿下的诗才!」 「既无意与孝儒交谈,能否斗胆,请殿下赐诗一首!以慰在下宦游之心!」方孝孺姿态极为谦恭。 「呃!」朱肃愣住了。赐诗?自己肚子里统共就那几两墨水。说一首少一首,给你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更何况,看方孝孺这模样,给了他一首他必然还会再来要第二首、第三首。一首复一首,何时才是个头? … 「五叔,这书生如此诚恳,便给他写一首吧!应天城传那临江仙也已传了一段时日,富乐院的那些姐儿们,盼你的第二首诗也很久了,是该写一首了!」李景隆也道。 「便是有殿下旧作也可!还请殿下告知!」方孝孺一躬到底,言辞极尽恳切。 「啊这……」朱肃陷入两难。他有心摆出王爷架子,让人将方孝孺轰走。可方孝孺乃是宋濂的高徒,宋濂是自己的半师,自己驳了他的面子,老朱和马皇后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更何况他是走了魏国公府的门路来的。若是贸然轰走,徐达的面子往哪儿搁? 而且,这位方孝孺曾经在诗会众人怀疑自己抄诗的时候,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虽然自己确实是被迫抄诗的,但这个人情是实打实的,得领啊! 咱可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人。 百般权衡,朱肃脸上一会红,一会青,心中更是各种念头电转。 终于,有了主意。 「哼!我当你是少年文人中的佼佼者,腹中必有锦绣。」 「想不到,竟然也只是一个风花雪月的草包货色!」 「诗词者,不过闲暇之余取乐的玩物罢了。你竟如此看重!」 「那么多天地大道不去追寻,只看重此等玩乐小道。」 「汝此类读书人,真是教吾失望透顶!」 朱肃背着双手,语气极尽严厉! 引火松果 第114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玩乐小道?」方孝孺愣住了。 「诗词乃心性之具现也。何言玩乐小道?」他有些不满。 「如何不能称玩乐小道?」朱肃赶紧打掉了话头。必须将方孝孺的话头从诗词上引开才行。「吟诗作赋,上不能纾国家之困,下不能解庶民之危。便如弈棋听琴,聊冶情操而已。」 「你乃大明之读书人,日后若是科举得中,高居庙堂也好,躬身就县也罢,都是要你等运用毕生所学,用在富国强民之道上。」 「如今我大明初立,百废待兴。正是你辈读书人一展拳脚之时。你却只将精力,放在诗词这等与国与民无益的小道上!甚至还花了如此大的精力,只为了向我问一首诗?」 「荒谬!太荒谬了!」 越说越觉得感觉有了,朱肃干脆一振衣袖。「我虽会吟诗,但此生最是看不起将此等玩乐之道,奉为圭臬之人。」 「方希直,你走吧,且去吟你的诗词。望这大明,还有其他能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 朱肃这一番话义正严辞,说的方孝孺摇摇晃晃,眼神发直,脸色苍白的几乎要晕倒。食堂内一群人看着这位满嘴油花还没来得及擦的吴王殿下,只觉得这矮小的身躯现在却无比高大,恍若神明。 「殿下口口声声说诗词乃是小道,难道殿下便懂得天地大道吗?」却是徐允恭出言质疑。他觉悟没方孝孺那么高,对这种上纲上线的言论天生具有免疫力。「说起来,天地大道不正是儒道吗?方希直乃儒家高弟,本身对大道的造诣就深。难道让他来问殿下儒家之道吗?」 眼神中有些嘲讽,意思很明显:你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诗词之道了。和人家儒家高弟扯天地大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王爷配嘛? 「儒家之道就是天地大道?可说是,也可说非也。」朱肃早料到了会有人提出质疑。成功将话题引入了自己擅长的领域,现在他也不方了。只要不问自己诗词就行。「儒家确实对天地大道有所阐述,然而天地万物,皆有其理。朱子空谈格物,他格出了多少东西的道理?不还是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博那大儒之名吗?」 「天地万物那么多,先贤精研四时之理,遂知春夏秋冬农时之变。通遂养蚕织布之理,遂脱茹毛饮血而有华裳。」 「那时尚无儒家,却已有格物。为何我等今人,偏偏要将目光放诸于故纸堆之上,而不去效仿先贤,发现那些藏于万事万物之中,足以利国利民的道理呢?」 朱肃痛心疾首的说道。这句话倒并不全是谎言,他是真的痛心疾首。 华夏民族是最最勤劳、且最具有智慧的种族。在这片蓝色的星球上,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比我们的先祖们更加勤恳,更加懂得劳作的智慧。 他们创造了辉煌的、让我们这些子孙们无比骄傲的文明。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人,却往往都在故纸堆之中寻章摘句,在先贤划定的圈中,寻索着根本不存在的大同终点。 … 多么悲哀! 如果,他们能够重视起那些「奇技yin巧」,那么在数百年后,西方的坚船利炮行驶而来的时候,那些西方的人们,看到的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反正,绝对不可能再有那份让人铭记百年的耻辱! 「你可知这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四时为何变幻不休,太阳为何东升西落?」 「你自诩饱学,又为何不知为何会打雷下雨,为何有冬天夏天?」 「不知道的奥秘尚有万万千千。你却不知格物,反花了大力气求一首诗词!」 「岂不可笑?岂止可笑!」 朱肃怒斥道。 方孝孺蹬蹬蹬后退几步,脸色苍白。便连徐允恭也是目 光呆滞,面带不服。朱肃说的自诩饱学的人里,又何尝没有他一个? 「还请殿下恕罪。在下虽知天下天赋异禀,然天地大道者,无踪无迹,难以捉摸。便是以朱圣人之智,亦难以寻得万一。」 「殿下莫非想说……自己能格的了这天地大道吗?您年纪尚小,便是能知得一二这天地之理,那也是……」方孝孺很明显已经心神大震,但他知道,此时若是被这些话动了自己的向儒之心,日后心有旁骛,必然要学无所成了。 于是他咬着牙踏前一步,梗着脖子问朱肃道。 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朱肃神秘一笑:「方希直,孤且问你。」 「你可知道,何为‘彩虹,?它又是如何生成的?」朱肃将手一指,指向了食堂外的碧峰山。 方才刚下过一场小雨,此时的碧峰山上,正有一道彩虹弯弯的挂在半空中。与山腰上的那座碧峰寺相映成趣。好一副碧山新雨后的水墨画! 「彩虹?」方孝孺低头想了想,方才说道:「虹者,螮蝀(didong)也。‘说文,中曾有言,阴气起而阳气不应,则为虹。」 徐允恭暗自点头。方孝孺不愧是饱学之士,须臾之间便想出了先贤诸言之中最为可信的典故。朱肃却是不屑一笑。「阴气起而阳气不应?也就是说,你认为彩虹乃阴气所化了?」 「是。」方孝孺点点头。「此乃先贤之言也。」 「既然是阴气,那么我且问你,阴气可能被人所操控?」 「不能。」方孝孺摇摇头。「天地之气,安能为人所掌?」 「是吗。」朱肃撇了撇嘴。「既然如此。我便给你方孝孺先上一课。」 「故纸堆中的先贤之言,并非绝对正确的。我辈读书人,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尽信书,不如无书!」 「你既然认为虹乃阴气所化,那么,我便把这彩虹阴气,从天上给你擒拿下来!」 「擒……擒彩虹?」不止方孝孺,在场所有人尽皆大惊。 「五……五叔?」李景隆拉了拉朱肃的袖子。「擒彩虹……是不是太过托大了?」 「那彩虹尚在山腰,又高悬天际,如何擒得?」 「如何擒拿不得?」朱肃背着双手,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宛如神明附体。失去的那份穿越者的优越感又回来了。「九江,闲话少说。」 「你去我房间里,把我放在桌上的那琉璃饰物拿来!」 引火松果 第115章 格物之道 李景隆没有去,朱肃的书房自上次朱标珍而重之的收走所有手稿之后,就被划为了朱家的禁地。暂时兼任皇庄总管的祥登赶紧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拿来了一件小小的琉璃器。 「这东西,不是只是一个残件吗……这是何意?」众人不解。 朱肃也不答。接过了那个只有一根手指大小的小东西。这是他在宫中珍藏里找到的前元琉璃器的一部分,这个琉璃器并非上品,色泽极为不纯。但有一截,却是极为接近透明的水晶色。 于是朱肃便打破了这个摆件,留下了那接近透明的一截,磨成了三棱镜用来逗弄宫里的妹妹怀庆公主。 这回刚好,可以用来吓唬住这些科学白痴们。 「方希直。」朱肃走到方孝孺身边。「将你的手伸出来吧。」 方孝孺不解其意,走了两步来到朱肃的身边,伸出手放在了阳光底下。朱肃拿出三棱镜微微拨弄,顿时,一道彩虹出现在了方孝孺的手心。 「啊!」方孝孺一惊,手一缩想靠近些看,彩虹竟落到了地上。他浑身一震,想蹲下身去将彩虹建起来,朱肃轻轻拨弄棱镜,彩虹方向一变,照在了他的身上。 「如今这彩虹在你身上,你可有觉得浑身阴气逼人?」朱肃晒笑。 方孝孺木然摇了摇头,只觉的震撼莫名。彩虹竟真被这位殿下摘下来了?先贤的说法,真的是错误的? 「你……你真的格通了这彩虹之道?」徐允恭也是震撼莫名。在他的心中朱肃已经是算学的天才了,便连他那个素来敬服的姐姐,也对朱肃在算学一道的造诣上敬服非常。那日朱樉婚礼上他背回去的朱肃的解题思路,姐姐与他不眠不休的研究了数个日夜,越研究越觉得其中博大精深。 短短数行的字,造诣已超过了算学先贤们数倍! 能精通这种程度的算学,已经是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成就了。结果他居然在格物一道上也有造诣? 信手摘下天上虹,这是如同神话中神灵一般的举止啊! 方孝孺、徐允恭,乃至于李景隆和朱守谦都是一脸震惊。幸好此时兵士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列队回营了,食堂里只余下他们几人。要不然,非引起轰动不可。 「这……这也是学问?」方孝孺抬头看朱肃。这真的是学问,而不是仙术吗? 「你瞧不起这学问?」朱肃以为方孝孺在质疑这门学问无用,傲娇的哼了一声。「这如何不是学问,这门学问名曰‘光学,。所谓的彩虹,其实只不过与这随处可见的阳光一般无二……」 「彩虹是阳光?」李景隆满脸不信。「五叔你可莫骗我。阳光就一色而已,彩虹可是有诸多色彩,用眼睛就能看出它们不是一个东西……」 「这就是不修光学,所引起的笑话了。」朱肃笑道。「需知阳光之中,其实是含有七种颜色的。」 … 「只要粗通光学,很容易就能将这七种颜色从阳光之中提取出来。」 说着,摆弄着手中的三棱镜。几人皆把头凑近观看,发现确实只要是透过三棱镜的阳光,就自然而然化作了彩虹! 「是何道理?这是何道理啊?」方孝孺只觉的心痒难耐,看向朱肃的眼神彷如了几十年的少妇。 朱肃故意不理他,而是看着李景隆笑道:「九江,回头我便把这门学问传授与你。」 「你若是能精通光学,更可以远见万里、削冰取火,有诸般的妙用。信手擒虹算什么?不过是最低级的手段罢了。」 「远见万里、削冰取火?」徐允恭震撼不已,那可真真是神仙的手段了!李景隆更是大喜,「那敢情好!没想到五叔你竟会这般的神仙手段!侄儿定然好好学!」 便连朱守谦也嗫喏了番嘴唇,心动无比。 「殿下!孝儒厚颜,可否能为孝儒解惑?」方孝孺本就求知欲极盛,如今乍闻了这么一个从未听闻的学问,又焉有不心痒的道理?拉住朱肃就想给他磕头。 「不问诗词了?」朱肃调笑道。方孝孺脸一红,他当然知道,比起远见万里、削冰取火这些实用的能耐,区区诗词无足轻重。只说远见万里这一点,若是放在战阵之中,不止能先敌一步取得先机吗,还能减免多少斥候伤亡? 当然不能被他一问就倾囊相授,还需让他彻底心悦诚服,才好借他方孝孺的文名为自己的「格物学」摇旗呐喊。朱肃可没忘了老朱要他开宗立派的嘱托,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棋子如何能够放过?于是朱肃继续装伯夷道:「光学一道,不过其中一道耳。」 「我格物之学,无比精深。天下万物,无所不包,无所不究。物理学、化学、数学、医学等等,皆为探求天地大道而存。」 「意在格天地万物之理,而为我等万民所用。若说儒家为治国平天下而生,那么我格物一门,则是要尽取天下万物,以为人所用!」 方孝孺再再再次被镇住了。格物之学?这位年纪轻轻的五殿下,所会的并不只是一个偏门学问,而是一个完整的学派? 格物学……这便是这个新学派的名字吗? 方孝孺感觉自己的浑身似乎都要烧了起来。 人前显圣完的朱肃却觉得有些累了。早上刚跑完了圈,吃了饭本就容易困。虽说李文忠照顾到他还有别的要务准他们午饭后的时间自己把握,可时间毕竟还是太少连休息都要争分夺秒。他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要追问到底的方孝孺和徐允恭:「格物之道博大精深,只有聪明人才能听懂。我不愿空废口舌,两位还是先答我一个入门小问题吧。」 「唔……你们可以试试以纸做釜,盛满水后下方再以火烧之。会发生什么,原因为何,想到了告诉我。」 「以火烧纸,除了烧着还能发生什么?」徐允恭想当然的说道。「莫非是烧坏之后,水会把火浇灭吗?」方孝孺也补充。 「非也。这样一来火会烧不透纸,纸中之水成功被火煮沸。」 「怎么可能!竟有纸烧不坏之事!绝无可能!」徐允恭觉得朱肃在吹牛伯夷! 「小公爷大可自去试试。」朱肃打了个哈欠。「答出了这个问题,再来问我其他吧。我困了,九江,铁柱,我们回庄洗漱歇息。」 「等你们思考出了这最为基础的问题,再来寻我吧。」说着,离开了食堂。 引火松果 第116章 黑衣僧 成功把话头从诗词扯到了格物,还顺带忽悠了一把方孝孺和徐允恭,朱肃觉得颇为得意。洗了一把热水澡之后便出了庄子。庄子后头的山腰,有着重兵把守的窑炉。朱肃现在的首要大事,就是要练出能够打制上等火铳的精钢,以及烧制出能够快速筑城的水泥。 锻钢的话,朱肃脑海中倒是有前世看过的土法炼钢手册。后世的某时期华夏大地之上,曾经掀起过轰轰烈烈的炼钢热潮,村村搭高炉搞大炼钢铁。虽然据说废品率也很高,但比起明朝初期,这样的炼钢炉已经足敷使用了。 虽然一些细节方面还在试验中。但朱肃相信假以时日,这些钢炉定能产出远超现今质量的钢铁来。 水泥也需要摸索。朱肃只知道大体的配方,但如今试烧出来的水泥依然不堪使用,一握就碎。也需要时间。 「殿下。有件事需要与您商量。」祥登凑了过来。朱肃一问才知道,皇庄账面上居然已没钱了。 「宫里不是调拨了足用半年的钱吗?如今还没一个月,竟然已花光了?」朱肃有些瞠目结舌。皇庄如今没什么人才,管事暂且由祥登兼任。很难不怀疑是不是这个太监见钱眼开了。 「殿……殿下!老奴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往您的头上伸手啊!」祥登直接给朱肃跪了。「实在是这些日子只进不出,预料之外的花销又实在太大了些……」 说着就开始诉起苦来。先是安置诸多吴王卫的家眷,这便花去了大头。而后是石灰、铁矿、煤矿等原料,皆是走河运从各地购入,靡费非小。 而后朱肃自己改置府邸,也花了不少的钱,如砌火墙、建水道、搭设水塔等等。 「那这庄子原先也有地,就没什么产出收入?」朱肃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地皮,放在后世随便做点什么都要赚的盆满钵满。 结果搁在他的手上,竟然短短一个月就要入不敷出了? 「庄子中的地产倒是有些产出。只是此前,这些庄田都投献给了碧峰寺做地产。」 「产出的税粮也在划为皇庄之前,就已提前交割给寺里的大和尚了。如今还没到下一季收税的时候……」 「要不殿下,让他们提前把税交上来?」祥登建议道。 「……你先退下吧。」杀鸡取卵?他还没傻到去做这种事。 祥登不敢多言,唯唯诺诺的退下了。朱肃坐在房中想了一想,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里的田地在前元时就是寺产。老朱建立大明之后,将这里的田地从碧峰寺寺产中割出,分发给了农民。 可大明建立才几年啊?这些寺庙的秃驴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又把这些地给吞进了嘴里? 洪武五年,应天城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土地兼并。那江南呢?其他地方呢? 「来啊!备仪仗!」朱肃大声道。 … 这群秃驴,薅羊毛薅到我朱肃的头上?真敢欺我年纪小,不知事儿? 来到这碧峰山,还没去碧峰寺会一会这些山上的邻居。如今,倒是正好去和邻居串一串门儿! 一溜的藩王仪仗很快就备好了。朱肃自封了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用这藩王的仪仗。要不怎么说人要衣装,朱肃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套上这一身藩王王袍,立时就变得庄重肃穆起来。 两排训练了半月的吴王卫顶盔掼甲,虽都只是少年却是队列整齐,如若一人般。顾盼之间竟有杀气盈天,一点也看不出这些人只是新兵蛋子而已。 「五叔,这是要去砸碧峰寺的场子?」李景隆唯恐天下不乱,穿回了那一身骚包的月白长衫。只是这几天锻炼脸晒黑了不少,却是风流个傥不起来了。比起公子哥反而更像一个猥琐的狗头 军师。 「什么砸场子不砸场子,咱们来此地这么久竟然不曾拜会邻居,今日想起自然要好好和好邻居打一声招呼。既然要打招呼那不摆仪仗岂不是显得我失礼?」朱肃嘿然一笑,眼神中尽显恶少风采。 李景隆一看,更加兴奋,果断要求也要随行。朱肃说的什么拜会邻居他是信不了一点。这些日子他已知道自家这个五叔是个惯会享乐、无法无天的主儿。比他李景隆更尤有胜之。连出恭用的恭桶都要用白瓷制的,还得放在屋内、特地做了个能冲水的东西。好像叫什么马桶?这般懂得享受的纨绔作风早让李景隆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的人会讲礼貌的去拜会那些秃驴? 果断要跟上!两个恶少带着一大队吴王卫兵,浩浩荡荡的就杀向了山上的碧峰寺庙。庙里的方丈听闻山下皇庄发来了大兵,吓得魂不附体,远远的就带着室内僧人前来迎接。「不知吴王殿下驾临,小寺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小寺?小爷我看你这寺庙,倒也不小哇。」李景隆不愧是应天府里鬼见愁的人物,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也能给他挑出毛病来。他看着那座巍峨的山寺,口中啧啧称奇,脸上全是嘲讽。 「大和尚,要维持这么一间大寺庙,需要不少的香火钱吧?」 此言一出那个胖方丈当场给吓得跪了。贵人他不是没见过,但带着大兵来寺里,还毫不顾及面子出言恐吓的贵人,他当真是第一次见。如今不是大明天下吗?怎么这大明朝的贵人,比蒙元朝廷的贵人还要野蛮? 朱肃也不说话,径直带着卫士们越过了方丈就往寺庙里闯。一个和尚光吃斋念佛能长得这么肥头大耳白白净净,要说他没有富得流油打死朱肃他都不信。厉害哇!明朝才建立几年就出了这样的佛寺。这碧峰寺在应天似乎还排不上号儿来着? 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的。搜刮这些肥头大耳的和尚?似乎是个好主意。 … 碧峰寺的僧人两股战战。他们发现了,这位年纪轻轻身量矮小的吴王殿下,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待宰的羔羊。佛祖啊,莫非是天降的灾难吗?蒙明鼎革之时自己侥幸得存,没想到如今太平盛世却要在此身死业消了吗? 朱肃四处看着这间寺庙,走到正中的大雄宝殿前,见那尊释迦佛宝相庄严,金光熠熠,心中更是恼怒。懒得再与这群人周旋,转过头看向那胖方丈,「本王给你三息机会,想清楚。」 「山下本王的那些庄田里被你等提前缴上来的佣租,共计几何,是给是留。」 「想给也可,本王便给这尊佛敬上一炷香。想留也可。本王手下自有猛士,大可自取。」 「欺瞒本王亦可。一间佛寺,本王年纪尚小,若是失手烧了,想必父皇也只会略加怪罪……」 这一通直截了当的威胁,吓得胖方丈两股战战,也不自称小僧了,当即膝行几步,梆梆绑给朱肃磕起头来: 「王爷容禀!王爷容禀啊!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先行一步吞了王爷的佣租?」 「实是有人蛊惑于小僧!千错万错,只在那人!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顷刻间,大雄宝殿前边,便跪了一片。这些平日里宝相庄严的僧人,毫无出家之人的风范,此刻竟然与见风使舵的市井小人一般无异。 「是何人?」朱肃冷冷问道。从僧人们的七嘴八舌之中,朱肃已经知道此计是一位客居于此的云游僧所出。既然有此等恶僧,朱肃不建议拿他杀鸡儆猴替邻居整肃整肃寺庙风纪。 「呵呵,吴王殿下所寻的可是小僧?此计正是小僧所出,殿下要杀要剐,大可冲着小僧来便是了。何必吓唬那些俗人?」一道声音从殿后传出。与那群僧人此时的仓惶不同的是,这道声音平和中正, 颇有禅意。磁性的声音,似乎天然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能力。 朱肃转头,便见一位身穿黑袍的僧人,如闲庭信步般从宝殿后转了出来,对着朱肃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抱歉啊今天有些私事。更新少了一些。明天我会多更的! 引火松果 第117章 鱼跃化龙? 这个和尚相貌平平,一身黑色僧衣又破又旧,本该平平无奇才对。却不知为何,只一眼,朱肃就记住了这个和尚。 不对,他不像是和尚。虽然现在跪在朱肃面前的这些碧峰寺僧人也不像是和尚,但是这个黑衣僧人与他们又不相同。这些跪地求饶的僧人给朱肃的感觉像是骗子。而这位黑衣僧,感觉却像是…… 一只藏起爪牙的病虎! 很奇怪。明明他执礼甚恭,面带笑容。朱肃却觉得如临大敌,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便是你坑陷的本王?」虽然警戒,但也不到惧怕的程度。那和尚一身僧袍手无寸铁朱肃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他那双三角眼让朱肃莫名警惕。 「小僧只是想求见殿下而不得,迫不得已之下只得略施小计而已。小僧已探知寺中搜刮来的财物都锁于殿后地窖之中,窖内另有这些贪财僧人多年积攒下的财货若干。殿下自可取之,聊以偿还小僧失礼之罪。」黑衣僧人不卑不亢道。 这话让底下跪着的胖方丈气的牙痒痒。自己积攒多年的寺产被你用来偿还失礼之罪?借花献佛也没带这么理直气壮的!本寺好心收留你这落魄僧人,你用我的寺产偿还失礼之罪又要用什么来偿还我收留你的恩德? 他的怨愤朱肃自然不知,即使知道了也懒得顾及。他现在只一门心思的盯住那个低垂下三角眼做恭顺状的黑衣僧。在诸多历史和演义里他读到过有人通过一些出格的方式博得权贵的注目,但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会找到自己的头上。 「求见本王?你有何事?」朱肃面上波澜不惊,依旧背负双手,充分表现出一名朱家皇子所应当有的傲气。 黑衣僧的眼中却是越发欣赏。一个年纪轻轻的皇子就有如此的机变之才,面对这种突***况却仍面色不变占据着对话主导权。这岂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所能为之?听闻这位五皇子先时在宫中少言寡语,在诸位皇子之中并无什么出彩。但如今试之黑衣僧几乎可以肯定此子是在韬光养晦。 一个皇子,韬光养晦是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黑衣僧强压下激动的颤抖,努力保持一副谦恭却不卑不亢的模样:「小僧求见殿下,但无所求。只求为殿下算上一卦……」 「算卦?」朱肃身边的李景隆顿时乐了。「你一个秃驴,却学道士算的什么卦?你岂不知吴王殿下早先便于街头识破贼道的骗人伎俩,想骗他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 「贫僧曾师从通玄明素弘道法师,随之习得了阴阳术数之道。自然懂得卜算之法。」黑衣僧淡然道。李景隆与诸寺僧却是一阵哗然。通玄明素弘道法师名曰席应真,乃是当今天下最为出名的得到高人,传说中能通阴阳九幽的人物。这和尚明明是一个和尚,竟然能师从席应真这样的得道之人? … 朱肃心中却更加警惕。一个和尚跟着道士学习阴阳术算,可见他虽剃度了脑袋心中却是无佛的。一个和尚却不敬神佛,那必然是狠人。上一个心中无佛的和尚已经创下了泼天的大事业,他的名字叫做朱元璋。 朱元璋之后历史上另一个狠人和尚是谁?朱肃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既然和尚愿为我算卦,那你便算吧。只是不知和尚你在佛前算道卦会不会受佛祖惩戒?」朱肃语带挑衅。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自然不会因此等小事见责于小僧。殿下还请至殿内让小僧一观。」黑衣僧面不改色的合十道。 猜到了他的身份朱肃也就猜到了此人的几分来意。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在这么早之前就已经存于心底了。不过既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也能笃定他不会对自己不利。是以朱肃拒绝了卫兵与李景隆的请求独自一人跟着黑衣僧来到了大雄宝殿。 殿中檀香阵阵,佛像庄严肃穆,置身其中仿佛天地万物都静默了下来。朱肃四下扫视了一眼,黑衣僧恭请他就坐,他便大大方方一撩王袍坐在了蒲团上。 黑衣僧也坐了下来。「还请殿下伸出左掌,予小僧一观。」 朱肃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猜出了他的身份之后他在思想上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现在只需要静静看对方装模作样的表演就是了。 「和尚,可瞧出了什么?」 「唔。殿下身负金鳞,乃大富大贵之命也。」黑衣僧道。 「废话,我父乃大明开国皇帝,真龙所生之子自然也有金鳞。你便只会说这些吉祥话吗?你废这么一番功夫就是要本王赏你几钱银子买酒喝?」 「殿下稍安勿躁。小僧话尚未说完。正所谓‘金鳞跃池而化龙,,小僧算定殿下日后……」 「定有能够鱼跃化龙的一日!」 「小僧亦算薄有微才。若蒙不弃,愿附从殿下之骥尾,做一二杂事。殿下意下如何?」 黑衣僧目光灼灼,盯住了朱肃。一双如同病虎的三角眼中,似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鱼跃化龙?」呵,这厮果然露出了尾巴。化龙化龙,化为真龙。何为真龙?不就是皇帝吗。传说他遇到相士袁珙之后,便一门心思想要搅动天下风云,以施展自己所学之屠龙术。这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如今想挑拨我觊觎太子大位?奇也怪哉。为何不是去找老四? 「和尚看错人了。」朱肃一拍王袍,站起身来。「鱼跃能够化龙?秦淮河每逢雨前总有河鱼不甘寂寞高跃而起,下场大多是成了窥伺于一旁飞鸟的口中餐。化龙?小王见识浅薄,倒是未曾得见。」 「我向来躺平惯了,就算真当了鱼也只喜欢一动不动。没有胡乱蹦跶的爱好。和尚怕是找错了人。」说完便要出殿。 「殿下喜欢躺平?不见得吧?」黑衣僧猛然开口,虽然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但语速已有了三分加快。「若是殿下喜欢躺平,又为何寻机独自出宫别居自立门户?又为何每日络绎不绝大炼钢铁?又为何收买人心操练士卒?」 「殿下已得陛下偏爱,若是还在犹犹豫豫岂非授柄于人?小僧大费周章,相信殿下亦能得知小僧其心之诚。又何必心存戒心?」 引火松果 第118章 谁敢搅和,我就杀谁!你可明白了,姚广孝? “和尚,你若是想求官,又何必找我?我年还未弱冠,你以为我受到宠爱,其实不过是父皇怜我体弱而已。” “你若是想押宝,我只能告诉伱找错人了。我生平之志,只想当一逍遥闲王……”朱肃道。 “逍遥闲王?哈哈,殿下此言岂不可笑?自古皇家无亲情,殿下身为陛下最小的嫡子,又受陛下另眼相待,若是只想逍遥,与引颈就戮何异?” “当今陛下尚在时或许尚可。但若太子殿下登基,殿下如何保证,他依然能纵你继续逍遥无忌?” “纵然太子殿下依然准允,殿下您又怎能保证他身边臣子不把您看做升官发财的阶石?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既能扬名又无威胁,正是最好的立身之基。民间兄弟尚有阋于墙者。而皇家掌握大权者只一人耳。成则傲视诸天之上,败则堕于尘泥之下。天长日久,又怎么可能不对兄弟心生忌惮?” 黑衣僧人终于不再用不卑不亢的语调,他的三角眼中放出嘲讽的凶光,声音如同来自于九幽的地狱之中。本来准备转身离开的朱肃内心顿时一颤。这妖僧,果真有几分本事,这番话,准确的说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忌惮。 纵然现在确实是兄弟情深,但是在日后,老朱龙御归天朱标御宇登极,那时的朱标,会不会将自己这些曾经的骨肉兄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他依旧念着兄弟之情,那些文官日夜不停的给他吹妖风,朱标能始终坚守本心吗? 别忘了朱允炆也是因为黄子澄、齐泰这些文臣日复一日的煽风点火,这才坚定了要削藩的决心的! 见朱肃果然被说动了,黑衣僧三角眼中一闪而过一抹得色。却不想,朱肃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而已。很快的,便又恢复了本心。 朱标自小就照顾他们这些弟弟,对他们掏心掏肺。自己若是因为这厮的一句话心中便有了芥蒂,那与禽兽又有何异? 而且,对于他们这些兄弟今后的日子,朱肃与老朱其实,都已经有了安排。一个绝对不会让朱标难做、黑衣僧那自以为智慧实际上却贫乏的眼光,绝对想象不到的万全之策。 捡拾回了本心,朱肃顿时就回到了这场对话的主导者位置上。看着黑衣僧人双目中带着笃定的神情,似乎确定朱肃一定会被这番话说动的样子。 朱肃顿时有了一种居高临下戏弄历史名人的爽快感。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这和尚学道家的门道果然学的不精,也没什么好听的。”朱肃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面露顾虑。反而唇边带着一抹微笑,站了起来。 “……殿下?”轮到黑衣僧愕然了。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这位殿下是早慧的。凡有智慧者必定多疑,人心经不起检验。自己从人心之弱点着手这位殿下怎么可能依然这么心无波澜? 自从得遇无误相师袁珙,得知自己“命类刘秉忠”之后,他便一心想要做一番大事业。 刘秉忠是谁?辅佐元世祖忽必烈的僧人,搅动风云,天性好杀。以千万尸骨,助其主夺天下基业! 自此以后,他便将辅佐一位皇子搅动天下风云作为自己的毕生理想。此时的五皇子无疑是一个好选择,他有皇帝的宠爱,有超乎寻常的智慧,只需再有丝毫的野心…… “噢,对了,和尚。” 朱肃走到殿门口,背着殿外刺眼的阳光,突然想到了什么般转过头。说了一番让黑衣僧寒毛直竖的话: “学了屠龙术,不一定便要屠龙来证明自己所学的不凡。这片土地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用他们的鲜血来证明你的才学,你的心与你的僧袍一般黑吗?” “格局小了。和尚。屠龙术,为什么非要屠我汉家的龙?助我汉家屠尽蛮荒作恶之蛟龙,开创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伟业。如此上不违抗天心祖宗,下能留下万世美名,岂不比你一门心思想做的缺德的事儿妙得多?” “那顶白帽子,只能戴在我大哥的头上。其他诸王,谁都受不住,也受不起。你想搅动风云,可以,华夏之外,任君施为。但华夏之地方历经千难万险,百姓才得以残喘至今,正是重振我华夏千年文明之时……” “谁敢在这里搅和,我就杀谁。你要搅和,我先杀你。” “你可明白了?道衍和尚?” “或者应该叫你……姚广孝?” 明明只是十余岁少年的一眼,黑衣僧却是浑身一个激灵,险些软倒在了蒲团上。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说送他一顶白帽子?他怎么知道自己学的是屠龙术?自己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和法号……他居然也知道? 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姚广孝浑身直冒冷汗,朱肃这一眼盯来,他竟然有一种自己现在处于赤身露体的形状之感。 这一眼其中所蕴含的杀机,连宝殿内慈眉善目的释迦佛也无法净化姚广孝心中的寒气。 如同回首的恶龙! …… “五叔?算完卦了?那和尚是给你占卜了还是给你测字了?算的可还准乎?”见朱肃出殿,李景隆赶紧迎了上来。 “哼,一个和尚算卦能准到哪里去,装神弄鬼求个进身之阶罢了。”朱肃晒笑一声。回过头看殿内依旧呆坐着的姚广孝。方才,他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杀心。这是一个疯子,一个想要证明自己的偏执狂。朱肃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只要能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能耐,这个妖僧丝毫不介意整个华夏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但他却没想到,小爷早将后世诸事都告知了老朱,唯一可能成为他未来革命伙伴的朱老四已经被老朱吓破了胆。就算没有朱肃也相信有朱标在朱棣绝不敢翻起风浪。他和朱老四的感情亦丝毫不在自己和大哥朱标之下。 相信朱标,也该当相信现在的朱棣才是。 本想杀了他一了百了,但这妖僧多少也是个人杰,虽然是一柄容易割伤自己的利刃,但若是用得好一样能为大明披荆斩棘。心念电转之间朱肃已有了决断,既然他送上自己的门来那自己不介意为他打造一副枷锁。若是他能转过弯来成为大明对外的那柄妖刃,那整个华夏民族都算是赚大了。 自己连女真族的狗儿都敢带在身边,再多一个学屠龙术的妖僧又有什么? “九江,让人给那妖僧五十军棍,就当罚他动心眼子到本王的头上来。他若是挨不住死了直接丢山里去喂野兽,挨住了就带到庄子里给本王喂马,本王尚还缺一个马夫。”朱肃语带恶趣味的说道。 (本章完) 第119章 搞钱 大雄宝殿前棍棒翻飞。朱肃的那些王卫都只是半大少年,天地尚且不惧又岂会惧怕区区神佛。直接将姚广孝架在了殿前就开始行刑。五十军棍打下去棍子拍肉的声音让朱肃侧过脸不忍直视。姚广孝却只双手合十低颂佛经,五十军棍打下来皆毫无抵抗任棍棒加身除了眉头微皱之外连一声痛哼也没出声过。 “好一个硬气的和尚!”连李景隆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有点东西。”朱肃也不由有些震撼。人说大奸大恶之辈必为大智大勇之徒。看姚广孝便知此言非虚。“和尚,可后悔招惹本王了吗?” “阿弥陀佛。小僧冒犯殿下本就该受此惩戒,不如说受此惩戒之后还能达成小僧出仕于殿下的愿望,小僧还应感谢殿下的菩萨心肠才是。”姚广孝双手合十缓缓下拜,脸上已经恢复了那份不卑不亢无喜无悲,只是伤口处的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传入朱肃的耳朵里显得分外清脆。 疯了,全都疯了。当个马夫明明是羞辱哪里能称得上是出仕?被打了五十军棍居然还强撑着跟个没事人一样起身行礼就为了装个伯夷,朱肃很想问值得吗? 换做是自己,有人敢打自己军棍自己定然要恨他恨到牙痒痒。这妖僧居然还在感谢自己? “……下山回庄!” 来时是这么些人去时却多了一个人。搬着胖方丈多年攒下的财物下山时李景隆拉着胖方丈的手表示下次还会来拜访,胖方丈明明心在滴血却依然挤着笑容说着欢迎常来等语,至于胖胖的心里是怎么诅咒这一群强盗朱肃就不得而知了。 姚广孝虽能强撑着站起来但要下山就明显艰难了许多。勉强走了两步两位吴王卫心有不忍又见朱肃没有阻拦便架起他往山下而去。姚广孝道了声谢便心安理得的被这两个吴王卫架着,朱肃不知道这个阴谋家是真心的感谢还是只是随口而出的客套话而已。 必须把这个家伙看紧了。紧到想杀死他,随手就能杀死的地步。 下山之后祥登和李文忠等在山道旁恭候。李文忠见那二十名吴王卫顶盔掼甲上山下山,竟没有一丝疲累之相,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见了被架着下山的姚广孝只当是朱肃教训了一个寺庙里的僧人,也懒得多问。老朱家的子孙,莫说只教训一个僧人,便是放火把那鸟寺全烧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所谓不近僧道,便是好人。那些装神弄鬼的和尚又有几个好的。这世上唯一一个顶好的和尚早就已经还了俗了,他还俗之后佛门清净之地剩下的皆是蝇营狗苟之辈。 祥登更是看着一箱箱抬下山的箱笼笑开了花。没想到那寺庙收一次租竟然价值这么多东西,这么多的银钱想来还能再多撑上几日。 这些银钱当然不是用来坐吃山空的。朱肃并没有将这些钱充入府库,而是拿着这些钱请工匠又新起了几个火窑,又找来了李文忠,“保儿哥有一事还需请您帮忙。能否替我找一些信得过的退役老兵来此处安家。还请他们务必带上家眷来此落户,此处地广人稀他们大可尽情开垦。租佣我可分文不取。” “老兵?你要那些人干嘛?这些人大多身有伤残百无一用,你已安置了许多军中遗孤且庄上本就周转不开,你想还分文不取这不是剜伱的肉吗?我不能这么干。”李文忠大摇其头。 “保儿哥此言差矣。世人皆以为那些伤残老兵百无一用面目可憎,却不知在我这里他们就是世上最为可敬可爱的人,他们许多人拿着退伍的赏赐却只能坐吃山空日后且不知会变得如何,不如来我这里我可以为他们找到活路。” “而且小弟我胆子小,有这么一群忠于大明为大明流过血的将士住在左近夜里也睡得安生。左右这里也是要招揽流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招揽那些伤兵军户。周转的事不用担心很快庄子就会有大把的金银进账了。” 朱肃这一番话说的李文忠不由得大为感动。他此次北征最大的心病,就是豁出命去也没能一举端掉北元社稷,为弟兄们博出个封妻荫子。朝廷认为此次出征无功无过,更是连一般的银赏赐也无,这就导致一些拼死搏杀却因负了伤不得不退出军队的弟兄们,出生入死之后连足够保障下半生的银钱都无法获得。 他们之中多有伤残严重、无法耕作的。既然退伍回到家中只有依靠着这微博的银钱坐吃山空一途。为国征战的好男儿落的这样的下场李文忠有时想到了都得愧疚的辗转反侧整宿睡不着觉。 没想到朱肃却也在意着这些人,李文忠心中大为感动。这个身量尚且矮小的弟弟如今在他眼中,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了。他哈哈大笑:“好,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召集那些伤兵过来。” “能与昔日袍泽共聚一处想必他们也更加开心,总好过呆在各自的卫所里渐渐腐朽。你将他们找来,莫非是有什么让他们帮着生钱的法子?” “什么都瞒不过保儿哥。”朱肃不动声色的先派了个马屁。“不错我这里确实有一些手艺能教给这些老兵们。让他们有一新技能养家糊口之余,也能为庄子添一些进项。” “哦?”李文忠好奇道。“你又有了什么新主意?起完这些火窑再安置完迁来的伤兵及家属,庄子里的钱只怕便要殆尽了。纵然你想烧些东西去卖只怕也没钱去买原料。话说回来你是要烧什么东西?” “原料的话……这里不是有吗?”朱肃蹲下身,随手抓起一把沙子。细腻的沙子随着他张开手掌飞速的随风飘散,李文忠面露疑惑:“原料?在哪里?你莫不是说的沙子?” “保儿哥,小弟这里有一桩大生意将要开展。不知保儿哥可有兴趣掺上一股,也为曹国公府多添一份进项?”朱肃嘿嘿一笑。 (本章完) 第120章 徐达来访 朱肃所说的生意,无疑就是烧玻璃。大明直至几十年后郑和下西洋归来之时,方通过郑和带回来的西洋工匠,掌握了烧玻璃的技术。若是此时拿出玻璃,那还不赚的盆满钵满? 穿越者发家致富的要诀里,这制玻璃无疑是排行最高的几个之一。烧的是不用钱的沙子,烧出来的玻璃制品能卖出金子的价格。如今正缺钱,正需要这样来钱快的生意。 伤兵们很快就来了,出乎朱肃意料的是,愿意跟朱肃学习造玻璃手艺的没几个。他们本是军户,烧玻璃这事儿是匠户的活,哪个军户又愿意自甘堕落的去当个匠户? 到最后,只有一十五名残疾老兵及其家眷,愿意去帮朱肃操持烧玻璃的事。这些人之中,还大多是因为伤了手脚、没办法下地种田,又或者因为生计原因早卖了田产,迁过来也没办法置换新田这才退而求其次。这再次让朱肃认识到了匠户在万千华夏百姓心中地位之低贱。 庄子里虽有几个老朱安排来的匠户,但他们都是要负责炼钢以及烧水泥诸事的。人少,但签的都是死契,家人也随着朱肃一并移到了这里,为的就是保密。既然要保密那人选自然没办法多多益善,因此这烧玻璃的“副业”朱肃是只得自己培养人的。 没想到,自己上赶着送那些退伍军户一门吃饭的手艺,人家也不稀得要,宁抱着军户的身份种地。 问题还不止这些。炼钢炉那边又出了问题。因为炼钢炉温度过高匠人又自认为无事没有及时泄压,导致铁水溢出一座炉子被毁。朱肃那时尚在晨练中顾不得疲惫和李文忠赶忙去看,万幸没有人因此殒命。 倒是有人因此受了重伤,那名自恃熟手没有将朱肃的嘱咐放在心上的匠人被李文忠险些直接抽死了过去,要不是朱肃拦着庄子里就要出现第一桩命案。 看着在地上哀嚎的匠人和其他一脸恐惧的匠人,朱肃心中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这些人并没有相关的知识,他们听不进其他人之言,始终抱持着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轻易不肯变动。只怕心中也只是把我的嘱咐当做小儿顽笑而已。想要依靠他们完成技术飞跃只怕不甚切合实际。 自己需要真正的懂技术的人才。而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只有自己这半个……连一个都算不上,因为自己也始终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自己需要培养出足以带动技术进步的人才…… 但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上。这一日,朱肃便和那一群愿意烧玻璃的老兵及其家人蹲到了一起,细细向他们解说烧玻璃的方法:“将这沙子烧成玻璃,要点不在沙子上,而是在这草木灰!”说着,指向一旁那些黑乎乎的东西。 沙子烧制成玻璃,需要达到其熔点也就是一千七百度的炉温。而此时的火窑温度远远达不到这个高度,那么就需要想方设法降低沙子的熔点。在十六世纪的德国,有人发现使用碳酸钾能有效降低沙子的熔点。而获取碳酸钾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草木灰进行提取。 没法说什么温度,朱肃只能将如何提取草木灰、如何烧制等步骤掰开了揉碎了告诉这些新手匠人们。几日后便有一个叫老庄的瘸腿老兵成功烧出了玻璃溶液。 这些人倒是比工部调拨来的匠人更合用些,这是朱肃没想到的。不过烧制玻璃的步骤确实也比其他的更容易些,主要是材料教人难以料想,说穿了便没有什么难度。朱肃让这十五人并家眷先从最简单的镜子、棱镜做起,慢慢研究吹玻璃、玻璃器皿的做法。朱肃这才放心的从玻璃窑上离开。 还没来得及换下一身尘土的衣服,祥登便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进来禀报:“殿下,魏国公携着小公爷,还有那名酸丁来了。” “哦?”朱肃精神一振。徐达来了?小公爷无疑是徐允恭,酸丁肯定便是方孝孺了。套上袍子脸也不及洗赶紧去迎接,老远便看到了李文忠和一身便装的徐达在校场相谈甚欢的模样。 “魏国公远来有失远迎实在是晚辈失礼了。”老远朱肃便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面对徐达的时候朱肃总有一种行动被完全掌握的感觉,与老朱如同山岳一般的绝对威压不同,徐达给他的感觉如同一团水一般不可捉摸。所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虽然徐达对自己极尽和蔼谦恭,可朱肃却总是发自本能般的不敢失礼于他。 “五殿下言重了。我此番贸然造访本已属失礼。怎敢再劳动殿下远迎?”徐达笑呵呵的模样配上一身便服就像隔壁村来探亲的普通大叔,只有那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让人能一眼发现此人的不凡。 还没等朱肃再客套一番,徐达就指着那些训练中的吴王卫面带惊喜:“想不到五殿下除了精通术算,竟还懂得此等炼体练兵之法。以我观之这些年轻人虽只二十余人,但令行禁止行止如一,其声威气势已不在百千人之下。只需历经血火便能成为精锐的士兵。若是打散军中顷刻便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徐帅,这些人可不止是令行禁止而已。”李文忠的话语透露着一股自豪的炫耀味道。“他们翻山入林、潜伏刺探,亦是拿手好戏。” “他们都是好苗子,假以时日,必然成为比他们牺牲的父兄更为勇敢的兵!” “哦?”徐达惊异道。不由得转过目光,又多看了朱肃几眼。先时三段击时他便认为这位五皇子可能有统军之才。如今发现这位皇子居然还琢磨出了如此高妙的练兵之术,连他这个帯老了兵的人也忍不住拍案叫绝。 北征归来之后,他便认为自己再无出征沙场的可能了。自己早已到了功高难赏的地步,先时是陛下一心要一举覆灭蒙元,故而咬着牙依然用军中威望最高的自己来统军。如今朝野上下已经认同了与蒙元暂且僵持的国策,那么他这个魏国公便也没有了用武之地。陛下不会再给他立功的机会了。 徐达虽然出身寒微,却是读过史的。刘邦那些兄弟的下场明明白白的镌刻于青史之上,他又怎么能不心有忌惮? 但企盼北逐蒙元的那一腔热血,终究未冷。就这么让他终老林泉之下,他也不心甘。如今唯一的盼头,就是大明能多出几员年轻的悍将,能继承他的未竟之志,彻底扫灭蒙元了。这位五殿下长于机变,腹有才华,还通晓练兵之法,竟是个难得的名将种子。 更难得的是他与太子殿下是骨肉至亲,日后不需如自己这般担忧发生功高盖主之事,若能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那么自己便是合上了眼,也不必担忧没人能力压蒙元了! (本章完) 第121章 拜师 徐达对那二十余员吴王卫十分上心,在李荣身边饶有兴致的参观了全过程,又一一细问其中细节,连中午的饭食他也细细过问,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朱肃跟在他身后,颇有一种后世迎接领导视察的感觉。只是不知这位魏国公突然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真是来串门的吧? 上下看了一圈之后,徐达才来到了庄子宅邸内的会客厅。徐允恭和方孝孺紧随其后,朱肃和李文忠陪着喝了盏茶。徐达这才开口道:“早就听过五殿下的文名,那首《临江仙》便是我这样的粗汉,闻之也拍案叫绝。犬子又大为推崇殿下的术算之术,不想殿下对练兵之法竟然也精通至斯,实在是让人大感佩服!” “徐叔叔谬赞了。”朱肃只得谦逊道。心中盘算着徐达莫不是有求自己,要不然怎么会突然这样的不吝夸赞。 果然,徐达饮下一口茶之后,看了看朱肃,又看了看朱肃身旁的李文忠。 “我闻说,文忠你的儿子九江,也在此庄中陪同五殿下?” “哈哈哈,是那样没错。犬子九江原先不学无术,这些日子倒是因五殿下耳濡目染之故,变得颇为勤奋好学。” “这都是托了五殿下的洪福啊!”说着对朱肃拱了拱手,朱肃连忙还礼。 “恐怕不止耳濡目染吧?论起来,还是五殿下教导有方。”徐达道,李文忠也不断点头。李景隆是朱肃的晚辈,长辈有教育晚辈之权责,天经地义。 “故而,我亦有一不情之请。”徐达清了清嗓子。“犬子允恭,对殿下之才推崇备至。” “不知可否有幸,能得殿下教诲一二?” 说完,徐允恭从徐达背后站了出来,对朱肃行了一个无声的长揖。 “还有在下。”方孝孺也不甘其后,同样躬身对朱肃做了个长揖。“在下亦对殿下才学推崇备至。望殿下能不嫌弃在下鄙贱,指点一二。” “在下愿以师事之!” 此言一出,朱肃险些一个激灵把茶杯都甩了出去,李文忠也是一脸诧异,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两个躬身行礼的后生。 “这……徐叔叔这……”朱肃有些手足无措。他确实是想引起这两人对格物的兴趣没错,可也没想直接收他们做徒弟啊!“我不过是小儿儿戏,又哪里能为人师?” “再说了,我年纪尚幼……” “年龄尚幼又如何?有才学的人可不分年纪高低。若是脑子不明白,即便能空活百岁,那还不是与朽木腐草无异?” “按规矩,本该他自己来拜师求学的。要不是犬子才量不足,解不开殿下给的入门谜题,又哪里需要我拉下这张老脸?”说着,瞪了徐允恭一眼。 徐允恭一个激灵,低着头态度更加谦恭。方孝孺却反而抬起头来:“殿下!在下无能,亦解不开那道以纸做釜的难题。但在下向学之心,天地可鉴!”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还请殿下怜我一片诚心,传我格物之道!”竟是跪下对朱肃叩了一个头。 “这……”没想到纳头便拜这种事还是发生了,本来想着能在文坛中种下一颗种子便好,没想到直接拐回来一个未来的辅政大臣。方孝孺在历史上一心想着尊奉周礼,朱肃以为这是一个儒家死忠的方正君子,没想到三言两语竟然就被自己说动了? 他低估了这个时代文人的求知之心。 “哈哈哈哈,老五你犹豫什么?畏首畏尾可不是咱老朱家的种!” “天德家的儿子想拜你为师,伱收着便是了。你收他儿子做徒弟,咱不是凭白也长了天德这老小子一辈?” 门外传来一声豪迈的笑声,众人转头去看,却不知老朱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一身的轻便常服看上去与普通人丝毫无异,竟然也是微服而来此地的。 “不知陛下驾临!陛下圣躬万福!”一群人连忙行礼。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老朱大踏步的走入厅中,面上带笑,看来情绪颇佳。身后朱樉朱棡朱棣三人,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朱棣还对着朱肃挤眉弄眼。 “黑瘦了,倒也结实了!”马皇后笑道。“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样子!” “天天被保儿哥操练,能不瘦嘛。”朱肃嘿然笑道。 “老五,允恭这孩子也是咱看着长的。素来好学的紧。” “你那穿自高人的学问,不是本来也不打算敝帚自珍的。便传了他,也不算什么打紧!”老朱说道。 “嗯?”朱肃一愣,高人?什么高人?待看到老朱眼底隐晦的眼神,方才明白了过来。“噢噢,既然允恭想学,那我定然是知无不言。” “只是孝儒……你是宋师的学生,我虽已经不在大本堂就学了,但与宋师始终是有半师之谊。” “你拜我为师,宋师面上也不好看……” “无妨的!在下已征询过宋师了!”方孝孺连忙道。“宋师言:择其贤者为师,有何不可。孔夫子昔日尚拜七岁的项橐为师,求学之心应诚,无须顾及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都这么说了,朱肃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老朱也有让自己收徒弟的意思,自己还有权力拒绝亲爹加皇帝不成? 于是徐允恭和方孝孺恭恭敬敬对朱肃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朱肃奉了茶,这样便算拜师礼成了。随后便跟着祥登出去,拣选一间休憩的房间。 “想不到你竟会让允恭来拜老五为师。哈哈天德,你这可是平白堕了自己辈分啊!”两人刚一离开,老朱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嘲笑起徐达来。“咱的儿子当了你的儿子的老师,这要在当年咱两一起放牛的时候,谁又能想到?” “老哥哥洪福齐天,生下的五皇子有这般大才。允恭那孩子又是死心眼儿……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徐达故作无奈的摇摇头,老朱见他这模样,更加开心了。脸上的得意神情简直要溢于言表。 “不过天德啊,咱是几十年的老兄弟了。你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老朱笑完了面色却是一肃。“你让允恭拜入老五的门下,是不是想借着这层关系自污,好给你们徐家避祸?” 此言一出,厅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 (本章完) 第122章 不吝封王! “……”徐达面色也是一僵。老朱突然把话讲的这么明白,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是允恭敬慕殿下学问,不过……臣推波助澜,确实也有私心。” “如今朝野之中颇有谣传,言臣与陛下不睦。” 听到这,老朱恶狠狠的盯了下首的朱棣一眼。吓得朱棣一个激灵,忙默默的松开手上那块糕点…… “让允恭师事五殿下,一确实是五殿下才学惊人,妄图让允恭能学习一二。二也是臣自己想着,消弭朝野议论。徐家……也能好过一些。” “不好过?有什么不好过?谁敢让咱大明的魏国公不好过?”老朱的声音霸道无比,说的却句句是诛心之言。“无非是你觉得你自己军功高了,担心着咱会忌惮你了,担心着咱要卸磨杀驴了。担心着咱要学那刘邦,要给伱徐天德安一个造反的帽子,料理了好杀鸡儆猴是吧?” “臣!臣不敢!”徐达面色大变,当即离席,对着老朱重重跪了下来。其余人等见他发怒,也是赶紧离席跪地,呐呐不敢言语。只有朱肃还有闲心评价老朱的表演:好重的王霸之气! “什么不敢!你这几日闭门谢客,不入军营。连军中的故旧找你喝酒你都不敢见上一面,把自己关在府里像个小媳妇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就是想避嫌吗?”老朱哼了一声。“你和咱是从小长大的,现在这里只有晚辈又称的哪门子臣!你这是对咱心有隔阂了啊!” “这……老哥哥,话不能这么说。”徐达苦着一张脸,抬起头一副委屈的模样:“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上回北征是我大意轻敌,给了蒙元喘息之机。如今这局势,我大明再起大兵进攻北元那就是老寿星上吊——自个儿嫌命长了。” “接下来只怕,要以长城为界和蒙元继续僵持。一时半会没什么大仗要打。” “大明需要休养生息!现在不是我们打仗的逞凶的时候,我要是不收敛一些,那些没仗打的骄兵悍将,还不得把我给架起来在火上烤?” “老哥哥,你要刀兵入库,我也是为了不让你难做……” 不愧是魏国公,目光亦是鞭僻入里。一眼就看出了如今的大明已经没有了一举覆灭蒙元的能力,刀兵入库、修养生息方是如今最为首要也是紧要之事。 只是……这番话依然避重就轻,丝毫不提他担忧老朱对自己这些功臣下手的事。让朱肃不由得感叹这些人都是老狐狸。 “所以你便以为,咱用不上你们了,要对你们动手了,是吧?”老朱哼哼的笑了一声。“今天文忠和老五他们这些晚辈都在,刚好给咱和你们徐叔叔做个见证。” “咱,朱元璋,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了。但有我大明在一日,徐不叛朱,朱不弃徐!” “任日月轮转,万世不易!徐天德,你小看了我朱元璋。你以为咱和那刘邦一样起于微末,就会做和他一样的事?” “咱告诉你,错了!” 老朱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他早从朱肃口中听完了明史,知道徐达本人乃是绝对可以信任之人。纵使后来遭到了自己的冷遇,也依然一心一意的在北平练兵以备对抗蒙元。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安抚其心方可。自己本就许了徐家与国同戚的。 “老哥哥……不,陛下……”徐达果然大为感动。纵然是军神但论起收买人心之道,果然还是比老朱低了好几十个台阶。 “敢不为陛下效死!”目睹这一幕君臣相得,李文忠也是大为感动,当即施以大礼以表心中激荡之情。朱肃等几兄弟也只好一同俯身叩拜。徐达亦是虎目含泪,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感愧不已。 “不必多礼了。你可知,为何咱要在这里,当着咱的儿子还有你和文忠的面,说出这些话来?”老朱扶起徐达,又示意李文忠和朱肃等人都过来,这才继续道。徐达摇头表示不知,老朱嘿然一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卷来。 “你等都以为大明日后,必然是要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咱今日,就对你等说说咱藏在心头真正的打算!”他一脸得意,将手上那纸卷缓缓张开。众人凑近一看,朱肃不由得心中吐槽:这不是我那张世界地图……噢不,坤舆万国图吗! “你等且看,这是我大明,而这,便是这世间天下……”老朱指着地图说道。此言一出,徐达、李文忠、朱棣、朱棡等人都是大惊。“什么?我大明幅圆辽阔,竟只有这小小的一掌之地?” 老朱嘿嘿一笑,看着面露惊讶的诸人。他现在可是彻底体会到,朱肃在说这事之时看着他和朱标那种眼神是怎么回事了。用先知先觉的眼界去看这些土包子果真很爽。“如今,你等可知天下之大了吗?” “大明之外,尚有这许多土地。可笑历朝历代,却皆自以为天朝上国,偏安一隅却不自知。” “你们以为大明日后用不到军人?错了!咱意图效仿故周之天子,分封诸国于外疆,以为我华夏继续开疆拓土,发扬我大明衣冠!” “天德,你以为你已经封无可封了?错了。” “你莫要让你家闺女,给你讲那些历朝历代的阴谋诡计,蝇营狗苟了。那些所谓的帝王手段,咱懒得学,也不会去做!” “咱现在明确的告诉你,若你能给咱大明立下天大的功劳。” “咱,不吝啬封你徐家一个诸侯王!” 老朱指着已然在发呆的徐达,这一句话如果惊雷,震的徐达两耳嗡嗡作响! 诸侯王?满以为自己这辈子的功名已走到了头封无可封,早已踏到了君王的底线。若是再往前一步定然引起君王忌惮死无葬身之地。可现在却听到了人家其实不建议封你个诸侯王? 大明的国公和周朝的诸侯王……其中区别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关键是,看着那张地图,徐达觉得老哥哥说的话很可能会是真的! 朱肃看着意气风发的老朱,也是一脸的震惊。虽然他提议过重启周朝分封制,但他也只想过让大明趁着机会出手拿下周边诸国,然后再让朱姓皇子作为屏藩镇守外邦潜移默化而已。 好家伙,老朱这是想一步到位学周朝学个足十,直接让国内的军头带着大兵自己去外疆建立基业? (本章完) 第123章 露怯 老朱这一通鸡血打下去,徐达与李文忠当场就红了脸。李文忠激动的嗷嗷直叫,高呼要再为大明拓土三千里。封不封诸侯王无所谓,主要是必须将汉人的荣光播撒到天边去。最好能把草原也像关内那样全部建满汉人的城池,为大明永除北掳之患。 徐达也大表忠心,表示愿意继续为大明、为伟大的皇帝陛下发挥光和热。老朱嘱咐在场诸人不得泄露此事,之后的会谈便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顺利进行,直到数个时辰之后,徐达方才起身告辞,离开了庄子。 李文忠也退了下去。厅中只剩下了老朱与朱家兄弟。见没了外人,朱棣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胆怯的问道:“爹……爹。” “您方才说,要在域外建藩,效仿周朝设立诸侯国开拓华夏版图。” “那……孩儿也能,在域外建藩吗?” “怎么,你还想在关内躲清闲?”老朱眉头一竖。“就这点出息?让姓徐的姓李的他们建功立业?你们在关内安享富贵?” “哪有的事!”朱棣赶紧否认,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儿子巴不得现在就带人去关外建藩!别的地方也不要,就把藩地建在和林!” 和林,是现在北元的治所。把藩地建在和林,意思就是要以覆灭元庭为己任了。老朱点了点头,对朱棣的雄心壮志十分满意。 历史上这四儿子当皇帝期间对外极其强硬,这一点老朱还是很满意的。因此对朱棣的这番话倒也并不怀疑。 “只是……”朱棣在那畅想封藩,一旁的朱棡却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爹,孩儿认为,建藩域外,恐怕颇有难度。” “想要建藩域外,并非兵威锋利便可做得。想必要带上不少关内汉民。” “大明如今百废待兴,恐无余力……” “那又怎的?这一代无余力,那就标儿来做。标儿做不得,那就让你们大嫂肚里的雄英孩儿来做!”老朱瞪了朱棡一眼。 “伱们想要自己的封地,就好好努力,到域外去争取!想吃咱打下来的老本?门儿都没有!” 朱棡被这一番话挤兑的面色发白。他确实是不想去域外建藩。一想到要和那些不通文字的野人相处,他就感觉难受无比。 老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借口。 老朱微服出巡,是必定要去地里看看的。不让朱樉几个跟着,老朱单单让了朱肃作陪。趁着这个机会,朱肃对老朱道:“爹,其实三哥说的很对。” “如今时机还早,您贸然对徐叔叔提域外建藩的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而且域外建藩……我们之前说的,不是先谋取三国吗?” “哼,你的胃口只有谋取三国?”老朱看着朱肃,晒笑一声。“别以为咱不知道,你看那些外域之地的时候,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特别是那美洲……那是能产出神种的天赐之地,又远离我华夏,也就只有建藩方能彻底掌握于手。” “既然重启分封,那么,倒是不妨重启的彻底些。”老朱道。 “你是想说,我大明如今余力,吞并三国都尚算勉强,说域外建藩无异于空中楼阁,是吗?”见朱肃欲言又止,老朱自己便将朱肃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朱肃点了点头。他认为,老朱用这件事哄着徐达,并未非长久之计。 徐达毕竟年事已高了。在他有生之年,难道还真能凭借这一身的余热,做得这诸侯王不成? “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如今咱这大明朝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朱肃一愣。这事他还真不知道。洪武年间,并未听说有什么严重的党争之事啊? “此事你不必挂怀。你只需知道,现在朝中要整合勋贵,还需天德出力。”老朱摆了摆手。顺带回头狠狠瞪了远处的朱棣一眼,瞪得坐在椅子下的朱棣一个激灵,莫名其妙。 “说来,也是老四弄出来的烂摊子。” “他拒了婚事,搞的朝野间流言四起,天德也是不得已……” 朱肃捋了捋头绪,似乎是朝野中正需要徐达出面的时候,可徐达却因为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以及先前朱棣拒婚引起流言的原因,不得不明哲保身。 所以老朱才不吝以诸侯王之位许之,向徐达剖明不会兔死狗烹之意。以安徐达之心,好让他出面主持局面…… 朝政之事真是弯弯绕绕……朱肃甩了甩头,想不明白那便不再去想了。反正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你先前所说的那个水泥和精钢,可研制出来了?”老朱问他。 “且早呢!人手不足,资金也不足,就我一人劈成两半也不够哇!”朱肃故意哭丧着脸。正好趁这机会向老朱要点儿科研经费。“爹,能不能再拨一些钱粮与我?如今库房已然见底……” “在宫里户部向咱哭穷,出来散心你也向咱哭穷!”老朱好笑的晒笑一声。“你找保儿招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徒耗钱粮的?咱划了这么大的庄子供你支应,你竟然还好意思找咱要钱?” “看来,你这穿越者,手段也有限的紧!” 朱肃面色惭愧。心底也有些吃惊。老朱处于九重深宫,竟然对自己如今钱粮匮乏的背后原因如此了若指掌。 不过老朱说的没错。素来在内心深处,自己皆以自己是穿越者为傲。看着这大明土著们,难免不自觉的便带上一分看土包子般的优越感。 自己只想着广招人手,却没想过收入与支出的平衡问题。自己即使是前世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仗着被灌输的知识指点江山或许还行,真办起实事来可不就露了怯。 朱肃默然不语,老朱见他惭然,便也不说话。父子两人默默沿着田垄前行,几位庄户见他们过来,瑟缩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施礼。 “你来了这么些时日?庄子里的庄户竟还不认得你?”看着那几个犹豫了一会,终究转身离开的庄户,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初来乍到,你就没把庄户召集到一起,让他们熟一熟脸,顺便收收人心?” “没啊。”朱肃一脸茫然。 老朱一滞,顿时被朱老五给气笑了。“你召来那么些个军户,是怎么安置他们的?” “我给他们分了田地,庄中诸事,都由祥登在管。”朱肃底气有些不足。他早晨要被李文忠操练,下午要忙着去钢炉水泥窑上指导那些工匠们。忙的脚不沾地,在他看来这个庄子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哪有空去管庄子上的事? “糊涂!”老朱脸一板,对着朱肃骂出声来。 (本章完) 第124章 会见 老朱很生气,他的儿子日后最次都得是牧守一方的藩王,应该是人中之王,人中之龙。没想到朱肃竟然放着这么大一个庄子不去利用,反向他哭起穷来。 一个庄子都治理不好,日后如何治理国家? 看着这个近日来越来越显得不凡的儿子,老朱竟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 朱肃也开始反思。一直以来,自己只是将就庄研究当做一个跳板、一项作业。从来没想过沉下心来做成这件事。也没想过好好的去经营庄子。单纯只是将庄子的土地当做施恩的筹码而已。 毕竟庄子又不是他的,只是供自己暂住罢了。 “咱不会再给你拨一个人、一文铜钱。”老朱用眼睛看着朱肃。“这个庄子就是你的根底。你想要钱,想要人,就自己去想办法。” “要是没经营好庄子,伱也别想着能做什么逍遥王爷。一个庄子都治理不好,咱直接……”本要说直接把朱肃丢进凤阳高墙去,突然想到这岂不是遂了这个儿子的意,是以改口道:“治理不好,咱直接把你丢到内阁里担任职司去!” “来来往往的公文、奏章,统统得你看了之后再呈给咱。烦都烦死你!” 这话听得朱肃浑身一抖,冷汗险些都下来了。老朱现在工作是轻松了不少,但其实大部分工作量是都由内阁诸官承担了。听说,每日送往内阁的奏章,多到需要两个人用抬舆来抬! 虽说没听说大明有皇子行走内阁的例子,但老朱是开国皇帝啊!他想改革阻力无疑是最小的。他想让皇子行走内阁,只是一句话的事…… “别……我一定经营好!一定经营好!”朱肃连忙立下军令状。 “既然您让我经营庄子,那……无论我如何折腾,您都能允许么?”见老朱面色稍缓,朱肃忐忑的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老朱答的斩钉截铁。这才多大点地方,任朱肃折腾他也翻不了了天去。 “好嘞!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得了老朱的允诺,朱肃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不就是经营皇庄嘛?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么大的地皮在手上,还怕搞不来那么些黄白之物么? 大不了卖地然后卷款开溜嘛。应天城郊的土地,稍微炒作炒作大有赚头,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朱肃万分邪恶的想。 又在皇庄里巡视了一番,老朱便要走了。临走之前叮嘱朱肃记得去朱标府里看看。 “你大嫂再过些日子就要生产。你娘今日便是去标儿府里探望的。要不然该和咱一块来。”老朱道。 “娘的身子可有异状?” “没发现什么异状。或许还没有病征。只能今后好生注意了。哎,偏偏她又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说到马皇后,老朱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 看着这样真情流露的老朱,朱肃心底也不禁一暖。暗下决心不会让马皇后早逝的悲剧再次发生。 “老五!你倒是想个法子,让哥哥们也来你这庄子躲清闲啊!”朱棣如今简直是把朱肃当成了救命稻草,瞅着老朱没注意飞快的吩咐朱肃道。连分封藩国这种事朱肃都能用封疆域外摆平,区区出宫这个老五一定有办法。 “四哥你就好好在宫里呆着吧。这事儿我是真没啥办法。”朱肃赶紧推着朱棣塞进马车里。自己谋划出宫都谋划了老久最后只能摊牌穿越者身份,哪里还有那能耐把朱棣他们一并给弄来。 送走了老朱一行,朱肃回庄时发现徐允恭与方孝孺正在门口等着。见朱肃回来,两人双双执弟子礼:“师尊。” “不必称呼的如此正式。”朱肃将两人扶起。“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年纪尚小学问不精,如何能为人师尊?不必真的入我门下。” “那怎么能行。”方孝孺神色一正。“学问并无年纪之分。孝儒此来,是真心想拜在师尊门下。此诚心天地可表,又安能不诚心敬奉您呢。” “那……至少莫要叫师尊吧。”朱肃擦了擦汗。师尊这词,实在是太过中二了些。他颇有无从消受之感。 又安抚了两人一番,从言谈中方得知方孝孺因为朱肃留下的问题,数夜未眠辗转反侧,最后更是取消了原定的行程留在此地,只为学得朱肃的学问。 二人迫不及待问起纸为什么能够烧水的原理,朱肃便浅浅的将燃点、熔点、沸点的概念告知了两人,两人听得似懂非懂,更觉格物之学学问高深。 回到后院的朱肃立马叫来了祥登,命其次日将庄头及老兵中的头目召集过来。第二日一早人便来了,庄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老兵的头目是一个独眼的彪悍汉子。 “本该在初来乍到之时就召见你们。现在方才得见,是本王疏忽了。”朱肃示意二人坐下奉茶。 “不敢!能得见王爷,是小人三生有幸,哪儿还敢怪罪王爷疏忽。”叫王贵的庄头挤出一副笑脸,脸上的沟壑都显得深刻了几分。 倒是那个叫武亭的老兵,只是默然的行了个军礼,眼神中带着的那股木然让朱肃不由得侧目。 “今日让你二人前来,是想了解一下庄子的情况。”朱肃看了几眼武亭,将心中疑惑压在心底,转身去问那个看上去有些油滑的庄头。“老王头,你是这里的老人了。和本王说说,本庄的租税如何?可还算重么?” 此话一出,那个叫王贵的庄头脸色顿时一白。 (本章完) 第125章 英雄血泪 见他面色有异,朱肃也是一愣。刚进来时还没怎的,怎么一问租子脸就白了? “王……王爷。”王贵战战兢兢如同受惊的麻雀。“庄里的租子……先时,先时已交给了庙里的师傅们了。剩下的都是庄户们的保命粮……” “谁看上你们的粮了。我是想问,你们在这庄中生活,可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看你们田中的收成,并不大好。可需要减免一些租子?” 朱肃失笑,这王贵,竟然以为自己召他们来是要加租的。自己明明是看那些秃驴收租太重怕这些庄户们熬不到秋收,想给他们减免些租子收买人心。 伸手要扶起这老人家,想不到老人家抖的更加厉害了。老人家从蒙元治下苟延残喘至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又被碧峰寺巧取豪夺了去,哪里还会信任地主权贵会有好心?前元的那些贵族又不是没见识过,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这位还是个皇子,那就是暴龙啊!被他找上,还能有好事儿不成?一定有诈!要是答应下来这位小王爷肯定要翻脸啦! 朱肃继续和颜悦色的说了了几句,可无论说什么,这位王庄头干脆跪在地上磕起头来,牙齿咯咯作响再不能回答一句,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生吞活剥了般。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的朱肃叹了口气,收起了收买人心的那套做派,干脆背起双手做冷傲状:“本王何等尊贵的人物,区区几亩地的三瓜两枣又怎么可能放在眼里。竟然以为本王要加征租税着实可笑。” “下去吧!” 这句话说完。王贵竟然人也不抖了,面上反倒还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神色,又叩了几个头之后生怕朱肃返回般的退下了。弄得朱肃哭笑不得,本以为在后世无往而不利的亲民大法竟然落的这么一个下场,自己和这个时代还真是远远脱节了。 记得史书中曾经记载,汉武帝冒平阳侯之名微服玩乐,因踩踏麦田被农民捉起来告了官。汉时百姓敢以平头绑缚权贵,此时大明的百姓却因为见到了一个未成年的王爷就战战兢兢。 朱肃想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但这个时代的大环境不会准允。此时饱受异族摧残的汉人百姓们,习惯了被欺压,已经如同惊弓之鸟…… 罢了,要减免租税,等收租的时候直接少收些便好了。 朱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又将目光转向了那名叫武亭的老兵。这位老兵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见多识广倒没有像那个王贵一样怕的发抖。只是在朱肃看来,他总有一些无精打采的感觉。 “武百户?伱们新近方才迁居此处,可有什么不便之处需要本王帮忙的?”朱肃对武亭道。军中的汉子想必不喜欢弯弯绕绕,这么直来直去的最好。 名为武亭的汉子又拱手行了一礼:“蒙殿下洪恩,分我等田产,并没有什么不便的。” 这些李文忠帮忙迁居来的老兵,大多是在老家无田无产的破落军户。北征不胜不败又没有赏赐,后路无着这才应了旧时主将召唤来朱肃这里讨生活。就连身有残疾的老庄他们都蒙朱肃赐了几亩地,他们是实打实的感谢朱肃的厚恩。 “武队正不必拘谨。我看你目中多有凄色,若有难处但说无妨。”朱肃道。 “这……”武亭怔了一怔。低头犹豫了一阵,说道:“殿下容禀,末将……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位铁塔一般的汉子面带惭然,竟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对着朱肃直接跪了下来。 “末将恳请,殿下能募末将加入吴王卫!末将虽已不惑,血却没冷!只需给末将一把刀,斩将夺旗末将不在话下!” “末将在北疆独力斩杀元狗五人,军功册中还明明白白的记着!末将也不会那些田中的把式,只愿提刀继续为国征战!” “求殿下成全,求殿下成全!” 说着,重重给朱肃磕了一个响头。 “百户快快请起!”朱肃忙伸手去扶,但这汉子决意下跪,力道直有千斤,朱肃如何能扶得起?只能去看一旁侍立着的指挥使李荣。李荣会意上前,直接单手一把拉起这位武百户:“武大,有话直说就是,弄这一套吓唬殿下呢?” “这都回来几个月了,你还没收起你报仇的那心思?” 能生擒奔马的李荣何等巨力?武百户再也跪不下去了。粗豪的脸上涨的通红:“将军……我,我,我如何能安心的种地过日子?” “我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老二老三被元狗砍死时候盯着我的样子……” “死的应该是我,这一定是老二老三来找我索命……” 说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然落下泪来。 “放你娘的屁!武二武三是被元狗砍死的。” “要索命也是找那些元狗,找你这个大哥做什么?你武家现在就剩你养着你儿子和那两个侄子,你要上战阵那姓武的三对孤儿寡母怎么活?” 李荣直接一脚踹在武百户的腿上,武百户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似乎被剥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垂头丧气的猛一捶地面。 “怎么回事?”朱肃转头问李荣。 经过李荣一番解释,朱肃才知道了前因后果。这位武亭百户的经历倒是和老朱差不多,前元时就被北元朝廷逼死了爹娘,辛辛苦苦的拉扯着两位弟弟从元末乱世中活了下来。 没想到,兄弟三人在做大军前哨时,意外遇到了北元骑兵的合围。武亭两位相依为命的弟弟惨死刀下…… “真壮士也!”李荣是个不善言辞的粗汉,可这寥寥数语朱肃却描述出了一位英雄、两位烈士的轮廓。让朱肃不得不肃然起敬。 “哎,他们哥三瞅着也四十多了。本想着这次北征再杀几个元狗吗,挣些赏赐,就到南方的卫所安心过几年日子。” “结果北征失利,武二武三没了,朝廷却压根没赏赐……”说到这李荣猛的闭了嘴讪讪看了朱肃一眼。这一句话已经有了对朝廷心怀怨忿的嫌疑了。 朱肃自然不会去在意李荣的一时激愤。其实他对老朱的处理也是颇有微词的。北征固然失利但将士们浴血奋战也是事实,不赏不罚确实让这些热血男儿们寒了心。 明实录中对这次战役的结局,只有区区十字:上以征北无功,故不加赏。 史册上的寥寥数语,其中却包含了多少男儿的血泪! (本章完) 第126章 北出行商 “武百户。”看着这位一脸颓然的汉子,朱肃的语气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敬意。“李将军说的对,武家如今就你一个男丁,将你调到这庄上的卫所来过几天安生日子不好吗?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朱家又如何对得起伱们兄弟?” “且我如今年岁尚小,就算成了我麾下王卫,也未必能征战沙场,你这又是何苦呢?” “可我听说,殿下您日后是要改封塞王的!”武百户依然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若是不能多宰几个元狗祭奠他们,我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两个儿子?” “你个夯货,怎么说不明白呢?” “你要是再战死了,你两个侄子都得饿死!那才是对不起他两的在天之灵!” “还塞王……五殿下真封了镇守北疆的塞王,那时你都几岁了,给北元骑兵送菜都不够,还想提刀给你两个弟弟报仇?” 李荣气急,抬脚又想去踹,被朱肃赶紧拦了下来。朱肃身板太小,李荣怕一用力带倒了他,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武百户,李将军说得对。”朱肃温声道。“朝廷虽还需勇士出力,但却也需要百姓繁衍生息。武家如今就你一个顶梁柱,你也当顾顾家中老小才是。” “……”武亭默默无言。只是面色纠结的捶了捶自己的大腿。 朱肃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此次找武百户前来,本是有一桩事儿想问问你和弟兄们。” “劳你白跑这一趟……且先回去吧。” “你放心,我定然不会亏待武家这样的有功将士!” “武百户的儿子与侄子,也尽迁居在此处了吧?我准备在庄子中建一个学堂,到时便让那三个孩子在学堂中进学吧。你武氏一门忠烈,其后人不该被亏待……” “进学?”武亭眼睛一亮。 “殿下……竟然愿意让我们这粗糙军汉家的娃子进学?” “武百户何故妄自菲薄?你等为国尽忠乃是国之栋梁,哪能以‘粗糙’二字呼之!且不止是你们,庄中所有适龄的孩子我准备统统要其进学。不用学那些儒家的微言大义,只需懂得读书识字、晓得礼义廉耻就可。日后我有大用!”朱肃道。这就是他想出来其中一种收买人心的方法。而且工部那些工匠墨守成规并不堪用,他也确实想用后世的法子培养出几个未来的帮手来。 想发展科技,光靠一个人蛮干是绝对行不通的。 “只识字……那也尽够了!”武亭大为感动。如今大明初定,华夏方光复不久,天下人只要识字的就能有个好前程,教书的先生更是难寻至极。 “末将……不,小人谢过殿下大恩!”这是给了他武家三孩子一个前程啊!“殿下方才想问末将什么?只要是末将知道的,绝对没有瞒着的道理!”想起刚刚朱肃说了一半的话,忙顺势问道。 “殿下您有什么事儿要这些杀才帮忙的,且尽管提!这些杀才仗了您的势来了这富庶地养老,要是敢瞒你我老李容不了他!”李荣也道。 “不必如此。”朱肃摆了摆手。“只是原先想着,诸位军户兄弟们打老了仗难免有些耕不来田的。可有愿意帮我吴王府来往关外北疆做些事务,赚取点钱财补贴家用的。” “关外?”一旁李荣脸色一滞。殿下在北疆有什么事务? “他们这些粗汉哪里做得来商人那些弯弯绕绕?还不如找些行商。殿下必定是在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这事儿,一般的商人倒做不来。”朱肃一笑。“我要跑的事务,若没有像武百户这样的军中豪杰坐镇,一般人可没办法做得。” 此言一出,李荣和武亭纷纷都是一愣。武亭眼睛发亮,去北疆?他回大明之后日日噩梦,恶灵缠身,唯一想的就是要出长城、去北疆、杀贼寇。 只有多砍些元狗的脑袋,才能祭奠两位弟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长城外?”李荣却是脸色一肃,“殿下莫不是……想和北元鞑子做生意?” “一半是吧。”朱肃不可置否。 李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番,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脸色已没有方才看朱肃时那般的亲近。武亭则没想太多的弯绕,只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做生意?殿下是要咱这样的军汉当护卫吗?可杀鞑子?” “北疆马贼众多,一切需以自身安全为要。若是有人敢冲击劫掠,自然是杀得的。”朱肃道。 “那我去!”武亭眼中神光闪烁。“北疆那些马贼,本就是那些北元朝廷招募来的牧人星散之后在草原流窜。” “要是千军万马倒还怕它几分。区区几股马贼,爷爷捏爆他个卵!” 武百户大手做了个捏的动作,面色都兴奋的狰狞了起来,与刚才怏怏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位中年汉子,被心中的愧疚都折磨出心魔了。朱肃内心暗想。本听了他的遭遇不忍他再以身涉险,但现在来看,或许让他发泄了这胸中积郁,可能还会更好些? “百户若愿意去,我必不亏待。当以朝奉薪俸聘之。若是有所得,不吝奖赏!” “多谢殿下!这样一来,武某便能多拉一些兄弟来。” “不瞒殿下,咱有些兄弟舞了半辈子刀枪,已经不知道怎么拿锄头了。北征又没赏赐本就憋着劲儿想再拼几年攒点家当,却被大将军调离了前线……” “大将军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年纪也大了若是死在战阵上,教大将军如何忍心?”李荣忍不住大声为李文忠辩驳道。 “这……咱也知道是大将军对咱们好。”武亭挠了挠头。“不过咱这些糙汉子,一辈子就学会了操刀子!倒不如舍了这一身剐多拼些财物靠谱儿!” 一拍即合,武亭转身兴冲冲的离开。他要去纠集一批不愿意继续耕田的老兵,给朱肃组出一支商队来。李荣回过头深深看了朱肃一眼,行了个礼转身也告辞了。八成是去找李文忠。 朱肃送他们到庄门口,转身回来跨过垂花门的时候,耳边竟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想与草原做生意,是想要资敌吗?” “谁?”朱肃转身,只见朱守谦正站在垂花门旁,一脸愤慨的望着自己。他的身后是一身马夫装扮的姚广孝,见朱肃看向他来,竖起手掌给朱肃行了个无声的佛礼。 前几天家里出大事,更新有些不稳定。接下来会稳定下来的,十分抱歉! (本章完) 第127章 和尚,你听说过羊吃人吗 “你想与草原做生意,是想要资敌吗?”还未开口询问他二人怎会在此,朱守谦就又问了一遍。 看这股气势,是非要朱肃解答不可了。 如今大明与蒙元局势紧张,各种物资是严禁输往关外的。若是有往关外输送粮草军械的,立时就要以通敌论处。 “……我确实想要与草原上的牧民做些交易。”朱肃还是耐心解释。“但却不是要资敌。而是另有考量。粮草军械这些东西,是绝对不会运送的。” “即便不是粮草军械,与元人交易,也是不对!”朱守谦梗着脖子。“你是朱家藩王,叔祖费尽心力,才驱逐了蒙元建立大明,你怎么能做此等资敌的事呢?” 朱肃倒没有想到,这个脾气执拗的朱守谦,居然会如此心系大明的江山社稷。只见朱守谦瞪着他,眼中一片血红,似乎朱肃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就要一拳轰过来般。 “阿弥陀佛,靖江王殿下莫要急躁。”竟然是姚广孝拦住了朱守谦。“五殿下天资聪颖,并非常人。他要做此事定然有他的考量。殿下忘了要戒嗔戒怒么?如此,方能保灵台清明,心魔不生。” “……道衍大师说的是。”熊孩子般的朱守谦竟然被劝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对姚广孝回了个佛礼,调节好语气之后又转身对朱肃道歉道:“守谦语出轻佻,冲撞了五叔,还望原谅。” “五叔能否将心中打算和盘告知?我性格冲动,难免所见偏颇……” 朱肃可太震惊了,想不到姚广孝居然能制服桀骜不驯的朱铁柱!要知道在邓愈面前这朱铁柱都没这么乖巧过。惊奇且戒备的看了姚广孝两眼,终究还是为朱铁柱解起惑来。“蒙元统治中原数十年,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的事,伱应该已知道了吧?” “知道。”朱守谦道。“蒙元贼子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闹得天怒人怨。叔祖奉天意起兵北逐蒙元,还了我汉人朗朗乾坤。这事是我大明子民众所周知的。” 朱肃点点头。“北元朝廷落荒而逃,那些北元富户仓皇之下只能带上金银细软而已。他们在中原过惯了富贵的生活,让他们在草原上继续穿那腥骚味的毛皮、吃那些粗粝的食物又有谁能够乐意。他们的心中必定无比怀念曾经在关内的生活。” “若是此时,有一支商队带上诸多关内的丝绸、瓷器等东西到关外去……” “你说,那些穷的只剩下黄金白银的北元富户们,会不会乐意拿他们手中快发霉的黄金来换?” “五叔是想……”朱守谦眼前一亮。“拿丝绸瓷器这些东西,去赚北元富户手中的真金白银?” “不错。”朱肃笑得非常卑鄙。“丝绸瓷器,不过满足虚荣之物而已。那些人本来享受惯了这些东西,骤然失去怀念之下纵然提高了价格他们也必然会买。而这些黄金白银到了我们手中,我们则可以用它来兴建学堂、打造刀剑……” 朱守谦眼中闪过佩服的光芒。“五叔高瞻远瞩,是我孟浪了!” 告了声罪,又与姚广孝行了个礼,径直转身离去了。看着背影已不似之前那般孤拐阴暗,隐隐竟有了几分英武洒脱之气。 把朱肃看得一愣一愣的。 “和尚,你对铁柱说了什么?”朱肃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姚广孝。历史上他的好基友朱棣没有在庄子里,因此他便也没有限制姚广孝的人身自由,只是用一个马夫的职位羞辱他而已。 没想到姚广孝竟然和朱守谦勾搭上了。倒是忘了朱守谦大大小小也是个王爷。莫非这和尚贼心不死,想要挑唆朱守谦来实践他的所谓屠龙术吗? 似是看出了朱肃的想法,姚广孝苦笑着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五殿下误会了。” “靖江王心中有魔障,贫僧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开导了他一两句罢了。只因不愿继续在马厩蹉跎时光,故而厚颜求靖江王带贫僧与殿下一见。” “恰巧,便听见了殿下在殿内所议之事。还望莫苛责靖江王,此乃贫僧之罪过。” 朱肃审视的看了他几眼,其实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他召集庄中代表见面也不是什么机密事,门外头还有王贵的两个儿子在等着呢。朱守谦带着姚广孝来找他侍卫不去阻拦也是正常。 “你要找我?有什么事?”但即便如此,对于姚广孝这个人朱肃还是不会轻易相信的,故而依旧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本是想自告奋勇,为殿下出一开源节流之策……但现在看来,殿下腹中已有良谋,倒是小僧僭越了。”姚广孝低头恭声道。 “只是,殿下欲通商关外,并不只是想小打小闹卖些丝绸瓷器赚取辛苦钱而已吧?”抬起的眼中有精光闪动。 好一个道衍和尚,不愧是后来被称为妖僧的姚广孝!朱肃心头暗赞,同时警惕之心也更浓。口中却道:“哦?那我还能有什么其他深意?你从何处得知?” “有何深意贫僧不知。但殿下此言,有两个漏洞。”姚广孝侃侃而谈。“其一,如今庄中银匮,纵然行商关外果真有利可图,一来一回也需耗费数月之久,远水怎能解近渴?” “其二,贫僧听闻殿下于应天城中购置车马,如今又召集兵士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至于有什么深意殿下智深如海,贫僧实在是无法揣测。”说罢毕恭毕敬给朱肃行一佛礼。 朱肃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和尚。确实,出关行商挑动蒙元贵人骄奢淫逸之心,这是自己给朝中衮衮诸公准备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毕竟朝廷上下可不希望蒙元的贵人们丢掉贪图享乐的优良传统。出关行商这么大动静的瞒不过朝廷的,有了这个借口朱肃以皇子之贵组织出关行商才能不被他们参来参去得以顺利的进行。 但是其实这支商队除了给朱肃提供一条稳定的财源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加实际的用途。不,说是用途,不如说是朱肃做的一项实验更为贴切。在四百余年之后的遥远国家曾经发生过一次轰轰烈烈的运动,使得一个支撑国家的庞大阶层轰然倒塌。 朱肃不想让大明的某个阶层倒塌,但是这不妨碍他做一个小小的实验,试试看能不能兵不血刃的让蒙元、乃至之后所有凶猛好战草原部落,全都从内部解体。 想要彻底控制草原,可能就要从这一支小小的商队开始。 “道衍和尚,你听说过,羊吃人吗?”朱肃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寒光。 (本章完) 第128章 找你借一样东西 “羊吃人?”姚广孝只是微微一怔,便低头思考起来。须臾之后抬头问道:“殿下是欲尝试以商事兵不血刃瓦解草原?恕小僧直言,汉时、宋时都曾试图以互市削弱草原部族,却皆收效甚微。” “汉宋大臣共谋之下,都难以竟全功之事,殿下欲以己身之力为之,可是心中已有了定计?” 不禁再次对姚广孝刮目相看起来,听到这区区三个字竟然能短时间就想到是一种瓦解草原的计策,朱肃原以为他会先疑惑羊为何会吃人呢。 想要彻底改变草原,必要的条件就是要改变草原牧民们的生存方式。要知道,北方草原生存条件恶劣,无法大规模耕种。若是气候和煦,草场丰沛,普通牧民其实更愿意通过与农耕民族的互市获取资源。这也是汉宋之时开启互市的原因:意图通过互市,掠夺马匹等战争资源,提高草原对关内资源的依赖性,削减草原游牧民族实力, 但这个法子是十分脆弱的,只要一遇到灾年,互市制度就会立时崩溃:遭遇天灾的游牧民族唯一的做法,就是入关劫掠! 毕竟牛羊对他们来说,既是财产也是食物。天灾一到牛羊一死,他们几乎就全都沦为了赤贫。 不抢劫,就得死! 于是互市之中,本来牵着牛羊捧着马奶酒的和善牧民们,全都跨上了战马抡起了寒光闪闪的战刀,变成了凶狠的强盗妄图以农耕民族百姓的血肉,作为他们度过灾年的养料。 这个问题千百年来,几乎无解。天下人皆认为二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无共存共生的可能。即便才智高绝如姚广孝者,也绝对挣脱不了时代的禁锢,想象不到未来那些草原民族对着汉人们载歌载舞、献上哈达时满脸热情的模样。 “定计自然是有的。和尚,你来找我,是不想在马厩之中蹉跎,想让我用你对吧?” “既然如此,伱且猜一猜我有什么计策。若是猜对了,我便用你,如何?” 朱肃笑得有些恶趣味。用羊吃人谜题来考较姚广孝,任这位妖僧多么多智而近妖,恐怕也是猜不到的。 不理会姚广孝深深皱起的眉头,朱肃接着道:“你如此有闲暇,不如便替我跑跑腿罢。” “你可知,城中最有名的富商是谁家?” “富商?”姚广孝暂且停止了苦思,恭声答道:“若说富商,应天城中,便首推那沈荣了。” “此人家中,号称富可敌国,于商人之中风头无两。其父在时,民间皆呼之为‘沈万三’,可见其家中豪富。” “沈万三?”朱肃失笑。没想到,这沈万三居然是真有其人。 “这沈万三之子,可与朝中官吏有所瓜葛?” “并无。”姚广孝摇摇头。他此前一心想出仕以证屠龙之术,对于大明诸多事务自然是烂熟于胸。“沈家自前元之时便是豪富。只是早年间行事高调故不为陛下所喜,朝中官吏无有敢亲近其人者。如今倒是十分低调。” 传说朱元璋素不喜沈万三,没想到这事竟然不止是传说。家中豪富多年又与官场无涉,这简直是天上降下来给朱肃的横财。他满意一笑,吩咐姚广孝道:“既然如此,和尚。” “你持我名帖跑一趟沈家,告诉那沈万三。” “明日午时,我要往沈家寻他一晤。找他借一样东西。” 姚广孝呆了一呆,“殿下可是欲以沈家资财,解皇庄财匮燃眉之急?” “恕小僧逾越,杀鸡取卵,实为智者所不为……” “哪儿那么多废话。”朱肃干脆拿出了纨绔脾气。“教你去传话,你去便是了。” “若想为我幕臣,先想明白羊吃人是何物再说吧。” 说着,学着老朱的模样背起双手,迈着方步回屋去了。 “……”姚广孝一滞,看着朱肃悠然的背影,也不好再劝,心下道:罢了,若是此子是个只知强取豪夺之徒,那么便算我姚广孝看错了眼。 且去送这名帖,有何后效,坐观便是。 …… 次日,应天水汽渐浓,黑云如同穹盖一般压着应天府,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阴沉的可怕。雷雨在掌着“吴王肃”三字棋牌的马车进城的那一刻,终于如同彻底被释放一般骤然瓢泼了下来。 “老爷!老爷!”一大早就被派到西门等候的沈家管家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沈宅。顾不上自己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的模样,语调凄然带着哭腔:“老爷,吴王殿下进城了!” “几十名侍卫具甲持刀大张旗鼓,一路杀气腾腾的!老爷,这指定是来者不善啊!” 原该富丽堂皇的正堂厅里,现在却显得空空荡荡,那些本摆在厅堂中价值连城的唐代白瓷、宋朝汝窑都已消失无踪,连黄花梨的桌案都不知去哪儿了。沈荣坐在空荡荡的门前,呆呆的看着天边滚滚雷云。 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刺破夜空,将沈荣的一张脸映的惨白。 “老爷!”管家顾不上浑身湿迹,带着一身雨水攀住了沈荣的衣摆。“您怎么还在这里坐着,那位王爷来者不善,我们赶紧逃命啊!” “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往那儿逃?”沈荣瘫软着身子,瘫坐在椅上。 “我沈家已是完了。原以为这两年韬光养晦,当能避过此祸患。” “却不想,躲过了陛下龙威,却又被吴王殿下盯上了……” 说到这,沈荣已是泣不成声。雨水被风卷进厅中,濡湿了他的鬓发,他也恍若未觉。 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我沈家完了啊……” 姓朱的,那是什么人? 那是皇家! 昨日那个自称吴王府门客的和尚对他说,吴王殿下要来沈家借一样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宣判了沈家最终的结局了。 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可曾找商人借过东西? 他朱家富有四海,吴王又是陛下最为疼爱的嫡幼子,他能借什么东西? 无非是看上了沈家的财富,要借我沈荣的这颗项上人头啊! (本章完) 第129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关于沈荣的父亲沈万三,即便是从后世来的朱肃也曾有耳闻。 在后世,流传着沈万三与朱元璋共修金陵城墙、后因冒犯老朱被发配云南的故事。然而事实上,沈万三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朱元璋。 甚至,他都压根没有活到明朝建立的时候。 如今的沈家家主沈荣,都已是满鬓霜白风烛残年了,让朱肃觉得如雷贯耳的沈万三更是已经作古多年。沈家在后世流传最广的故事:修筑金陵城墙、引起朱元璋忌惮的事,也纯属子虚乌有。沈荣只与弟弟沈旺一起,给大明朝廷承包了一些小工程,修建了一些亭台楼阁,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而已。 且老朱起初对沈家,也是颇为照顾。毕竟沈荣的父亲沈万三,其起家的历程与老朱也颇为相似:都是穷苦的佃户出身,机缘巧合之下被江南豪绅陆道源招为赘婿,理财有方最终成为一方巨贾。 且沈氏兄弟也因识趣之故,被老朱赏过几个小官当当。 但沈家发配云南的结局却是真实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老朱妒忌沈家豪富,雄才伟略的一代开国帝王忌惮区区一个商人这种拙劣的故事也就只有鞑清有脸付诸于口。沈家被发配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沈荣的弟弟沈旺,有一位女婿,名唤做顾学文。 这位顾学文其实没什么毛病,但是他有一个朋友,叫做王行。 王行交友广泛,顾学文这个商贾女婿本来只是无足轻重的其中一位而已。放在后世像王行这样的人叫做人脉广博,妥妥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然而放在大明朝就十分要命了,这位王行有一位相交甚笃的朋友:未来大明军功最隆的大将军,官拜太子太傅的凉国公蓝玉!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发,因为这一层本该无足轻重的关系,沈家被卷入了蓝玉案的深渊,自此彻底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有此可见,明初商贾地位之贱。没有权势作靠山,任你家财千万,也只是随时会倒塌的空中楼阁而已! “父亲。”殿后,一名少年人一脸凄然的走入屋中。见了他沈荣顿时大怒:“森儿,你怎还没走?你是想气死为父不成!” “等到一会吴王的大兵围府,那时,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孩儿焉能弃父亲而苟活于世?”沈荣的儿子沈森扑通一声跪在雨里,一道电光映得他面上一阵惨然。“沈家尚有二叔一脉传续香火,儿子只愿与父亲一同赴死!” “伱,你,你,唉!”沈荣手指颤抖着指着自己到老才得来的爱子,想责骂于他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森儿,你快过来躲躲雨罢。” “是。”沈森面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见他抽了抽鼻子,缓缓起身如往常般站在了父亲身后。沈荣看了看面上强做淡然的儿子,又看向身旁的老管家,感慨道:“阿福啊,还是你忠心。” “昨儿我烧了府上身契,让府上下人自去逃命,没想到这些昔日看似忠诚的仆役,瞬间便做了鸟兽散。还将我沈家的家当拿了个七七八八。” “哎,人心不古啊。人说板荡识忠臣,还是阿福你最为忠心……” “也罢,你就随着我父子三人,一同赴死吧。” 说着,整了整衣袖,努力显得端正的坐在了这最后一把黄花梨椅子上。 “老爷……”阿福咬了咬嘴唇,似乎正在下定某种决心。 “阿福……” 老仆这一声呼唤,让沈荣顿时泪眼朦胧。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得闭眼忍住眼泪。 “老爷,阿福可不姓沈。想必吴王爷不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阿福伺候您这么多年,您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赏我,不算过分吧?” “嗯……嗯?” 沈荣震惊的睁开眼,管家阿福竟然径自将那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椅子抽走,将昔日的主子沈老爷摔了个大马趴。 然后在父子二人震惊的注视下,将那极为沉重的椅子顶在头上挡雨,一溜烟慌忙的离开了! “这!这刁奴!”沈森气的浑身发抖。沈家善待这些下人数十年如一日,大难临头,竟无一人愿随沈家赴死! “罢罢罢。他能此时才走,已经足见忠心了。”沈荣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终究是受缚于一纸身契而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利可图身契又已被我毁了,他自然该顾惜自己小命。唉!” 口中虽说的豁达,终究忍不住心中凄苦,摇头叹气气来。 …… 应天大雨,却是决计淋不到我们的吴王爷朱肃的。朱肃带着吴王卫的甲士门高调入城,那些侍卫们训练多时,步伐整齐有序,朱肃又在他们的靴底钉了厚厚的皮革,踩在地上声音极大,在雨中也是如标枪一般挺直。。二十余人的气势比起数百人也不遑多让,百姓何尝见过这样的军队?自然认为是杀气腾腾的精兵,此番入城必然是要见血的。 沈家,完了! 朱肃躲在轿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带着的几个侍卫就搅动起了应天城满城的谣言,甚至引来不少御史言官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拿他的面子刷刷官场声望。直到马车到了沈家门前他才与同来的李景隆掀开了车帘子。刚掀开就看到了仿佛断壁残垣般的沈家,整个人不由得一怔。 “九江啊,这是应天首富的沈家?怎么看上去跟被洗劫过一遍似的?” “没……没错啊,这里确实是沈家。咋变成这样儿了?” 叔侄二人下了马车,只见原本气派的大门,都被拆下来了一扇。门房处空无一人,莫说椅子了,连条板凳都没。走进一看,连门上的铜钉,都被不知道谁人用刀子给抠了去。 这分明是一座没人住的破宅子。 “莫非,真的,走错了?”李景隆也开始不自信了。 他茫然四顾,看到前头厅前,有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头与一位浑身湿透了的少年坐在台阶上,眼睛顿时一亮:“五叔,那里似乎有个看家护院的老头和他的傻儿子坐着。侄儿这就过去问问。” 说罢,撑着伞,带着两名护卫,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两人身前。 “老丈,这里是应天首富,叫沈荣的沈老头家吗?” (本章完) 第130章 借钱为何不早说? 老头缓缓抬起头,仅仅过了一夜,他那张原本还显得富态老脸上已经爬满了风霜。但李景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啊呀!你不就是沈老头吗?怎么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李景隆昔日混迹应天,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位鼎鼎大名的应天首富? “李……李小公爷……”沈荣习惯性的想给李景隆挤个笑脸,然而挤出来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李景隆倒也没在意,而是转身对着朱肃大呼小叫:“五叔,这位就是沈老头!咱应天府的首富!” “你是沈荣?沈万三的儿子?”朱肃一脸讶异的走近。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面前这个满头乱发连把椅子都没得坐的老者,又看了看四周的一片狼藉。 “这……沈员外,你家这是咋整的?遭贼了?” “不应该啊,这是谁家的恶贼如此嚣张,敢在天子脚下破家入户的抢劫?” 沈荣一看到朱肃那张年轻的脸,就如同看到了死神一般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去。要不是沈森扶住了他,只怕当场就要晕厥。 “太过分了!简直太过分了!九江伱瞧!沈员外都快被气死过去了!” “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我大明百姓,追回来!必须追回来!” 身为大明皇子,朱肃恰如其分的表达了应有的愤慨之情。不,他的气愤还在这之上,整个人气的跳脚。 “殿下,不必了。都是小人遣散家仆之时,分与他们……”沈荣感觉到此生的回忆如走马灯般一一在眼前闪过,好不容易将走马灯从眼前挥退,他在沈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朱肃的眼神颇有几分幽怨。 头都要被你借了,你还搁这装什么贤王? 嘿嘿,没想到我已提前散尽了家财吧。就算你是王爷又如何,我宁愿将这些钱财给仆役,也不会凭白让你夺了去! 沈荣心中充满了悲愤又决绝的报复快感。 “什么?你把钱都分给你的家仆了?”沈荣一脸的颓然,朱肃却当真急跳脚了。 “他们把钱都卷走了,我还借什么去?” “不行!九江!快让人追!把锦衣卫大都督府巡城校尉都找来!天涯海角都得给我追!” “本王今天非得给沈员外撑腰不可!敢抢本王要借的钱!活腻味了!可恶!可恶!” 沈荣悠悠的叹了口气,给我撑腰?我的头都要被你借走了你给我撑腰有何用……嗯?等等,借钱? 我……我家都被我送光了,你现在告诉我你只是来借钱? “啊哟!森儿!快!快去!快去把那些奴几辈儿的都给我追回来!” “我的钱!我的钱呐!” …… 搜遍了沈宅,终于找到了一把断了扶手的椅子,沈森拿了来给朱肃坐下,同时心中腹诽自家的下人搜刮的还真是干净。 真就连把椅子都难找了都。 “殿下,家中……这个,突遭大难,没有什么能招待您的……还请莫要嫌弃。” 沈荣老脸有些红。大明立国以来就抑制商事,自己也是被老朱家给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自发现新朝不待见商人之后他就一直担心有一天沈家会因为钱财,而落下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自古以来商不与官斗,史书上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的例子比比皆是,更遑论对方还是一个王爷? 抠门了一辈子,临了了做出了这么大的乌龙,偌大一座开封府的宅子,一日之间被自己亲手败了个精光…… “无妨。出了刁奴,并非沈员外之过。”朱肃半边屁股挨在椅子上,生怕坐实了把椅子坐烂摔自己一个大马趴。 “殿下……是来借钱的?”连副茶水都没上,沈荣有些拘谨,主动抛出话题好化解自己的尴尬。 “本来是这样的没错。”朱肃扫视了一番这空荡荡的大厅。“只是现在这情况……” “你还有钱吗?” “有!有!五殿下,您要多少?您说个数儿。”开玩笑,开封府一个宅子,能值当多少银子?沈家田产、铺面遍天下,宅子单是老家苏州城里就有五个园子,田产宅契都在弟弟沈旺手里,本想让他赶紧整肃钱财出海避祸的。 只要快马拦住沈旺,他沈家,依旧是开封第一富商! 只要能活下去,花点钱算什么? 钱是王八蛋,没了还能赚!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沈家来说都不叫问题! “随便我开数字?”朱肃一笑。“那要不,你先拿五千万两给我,看看诚意?” 扑通!充当小厮的沈森一个趔趄直接趴在了地上。见识更多一些的沈荣也是身子一歪,好险厅里的柱子还没被刨了,撑住柱子勉强维持住了体面。 五千万两?就算钱是大风刮来的,捡这么多钱也得把沈家人全都累死! 还,还只是……看看诚意? “哈哈哈哈哈,看贵府气氛凄惶,开个暖场的玩笑。”朱肃摆摆手。心中却是暗叹:要是真能借到五千万,那大可躺平花钱过日子了。 可惜看这样子,五千万对号称首富的沈家来说也是天文数字。唉,还是得靠自己赚啊。 “本王此来,不止是想与沈家借钱,更重要的,还想借沈家在我大明各处的销售渠道一用。”谈到正题,朱肃正襟危坐,年纪虽轻,看上去倒也气势凛然。 “销售渠道?”沈家父子不解。 “噢,就是你等在各处的铺面、商队。”朱肃解释道。“本王想扩建庄子,一时半会又拿不出钱来还你,只好与汝等一起做些生意,赚些分红来给你们还债了。” 沈家父子对视一眼。这位王爷年纪轻轻,倒是深通沽名钓誉之道。明明想巧取豪夺,偏偏还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做生意?你一个朱姓王爷,能懂得什么做生意?还分红,有你参与不亏损就不错了! 沈荣咬咬牙,挤出笑脸道:“王爷想和我沈家合作做什么生意?但说无妨。” “只要能为王爷尽绵薄之力,我沈家无有不允。” 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不是五千万两那么离谱,砸锅卖铁也要给这位年轻王爷凑上。 不怕破财,只怕掉脑袋啊! 至于能有什么好生意,沈荣是完全不指望了。 “呵呵,沈员外。”朱肃当然看出了这老头眼底的那份决绝,知道自己被看轻了。也不作态,只招了招手,自有一个侍从拿来一个匣子。 “且看这东西……若拿给沈员外经营,这生意可还好做得?” (本章完) 第131章 巨商归附 “这……这是?”沈荣双手接过匣子,才刚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立刻就被里头的晶莹剔透闪瞎了双眼。 只见一尊巴掌大的佛像,正躺在这个衬着柔软丝绸的精致锦匣之中。 若只是佛像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尊佛像晶莹剔透,竟然通体皆是由琉璃所制! “好精致的琉璃佛像!”侍立在旁的沈森都忍不住语出惊叹。 沈荣努力遏止住手中的颤抖,轻轻将那琉璃佛像拿了出来。天边如今风雨已然骤歇,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正照耀在沈荣手上的这尊佛像上。佛像竟通体发出七彩色的光芒,如同神佛显灵了一般。 “啊呀!”沈荣老手一抖,险些要将佛像摔在了地上。幸好沈森眼疾手快,双手抓稳了佛像。父子两劫后余生般长出了口气。 “殿下可是从宫中取出的至宝?”沈荣将这佛像放回匣中,毕恭毕敬还给了朱肃。“此物虽甚为精巧,然而宫中之物,是不能拿来做生意的。” “沈家实在不敢冒此风险,还望五殿下海涵……”沈荣道。 “沈员外以为这是我从宫里偷出来的宝贝?”朱肃一声嗤笑。“本王看着就这么像偷家里宝物变卖的败家子?这玩意儿是我那皇庄自己烧制的。沈员外且看这玩意儿能卖多少?” “自己烧制的?”沈荣一惊。沈森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书中曾记载宋时宫廷能烧制琉璃盏,然其中杂色甚多无法做到晶莹剔透。殿下莫非是掌握了更为完善的烧制方法?” 沈荣正想斥责儿子失礼,朱肃已经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沈公子猜测的不错,我确实掌握了更为完善的烧制方法。” “这东西也不是琉璃,我称之为‘玻璃’。沈员外认为,这东西卖多少钱合适?” “唔。如此晶莹之玉佛,更兼其在阳光之下能显露佛相,若放到江南富庶之地,五百两想必绰绰有余……不知此物造价几何?”沈荣问道。 “这个数。”朱肃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唔,即便刨去货运之费,此物也能有七八倍之利了。”沈荣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的话,这生意大可做得。 “呃。我说的是,五两。”朱肃挠了挠头,他本来是想说五文的,毕竟烧玻璃的原料就是些不值钱的沙子,五文都算往多了说了,不过想想那些残疾的老兵们在玻璃窑上的辛苦,他们的工费也该多算些才是。 一个玻璃佛算四两多的工费,不算过分吧。 “五……五两?”沈家父子差点又要瘫了。百倍之利啊!这哪是做生意,这就是抢钱啊! 他沈荣做了一辈子生意,也没见过什么东西能有百倍的利的! “不知,产量几何?”沈荣颤颤巍巍的问道。 “嗯?产量?”朱肃想了一想。“一个月,应该能做个四五十尊吧。” “要不是模具麻烦了些,还能做的更快一些。” 玻璃模具确实是个麻烦事儿,炼钢那边暂时还没有摸到门道,也做不出合用的合金玻璃模具来。烧玻璃的老兵老庄便带着几个老兵不断尝试,终于发现了一种河泥做出的模具能勉强给玻璃溶液塑形。 虽然只能用于一次性使用,远不比能重复使用的合金模具,但已经算极大的突破了。 “一个月四五十尊?还能更快?” 沈荣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种能称得上稀世珍宝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够量产!而且,一尊造价只有五两? 他看着朱肃的眼神都变了。这哪里是什么朱家的王爷,分明就是一个善财童子! 不过略微冷静之后,他还是找到了其中的问题:“殿下,此物虽然珍惜,但……若是数量太多,恐怕也就没有那么有价值了。” “若是要卖此物,老朽觉得,还是不要一次性卖这么多。殿下若是不缺钱,将此物压着些卖,获利会更为丰厚。” 果然是经了一辈子商的商人!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玻璃佛若是单卖,卖出五百两的高价绰绰有余。但若是四五十尊一起卖,那一尊能卖出个一百两,都要算难得了。 后世有人买回一对一模一样的古董花瓶,故意下手砸碎一个,也是因为此理。因为碎掉了一个,另外一个就成了孤品,反而更为值钱了。 “嘿嘿嘿,沈员外不必担忧,一切都在本王的计算当中。”见这沈员外是有点东西的,朱肃便也将自己的买玻璃大计和盘托出。“不一定非要佛像嘛,这释迦佛的像有了,观音像不得要安排一个?不然如何能知我世人礼敬观音大士的诚心?” “观音像有了,十八罗汉总也需要吧?还有那地藏佛、弥勒佛,莫非就不要像了不成?” “佛教完了,还有道教嘛。三清道祖,无量天尊,哪个不需要像?” “若是喜欢,咱还可以做的更大些,这么大一个玻璃大佛往厅中一坐,阳光照下来流光溢彩,谁敢说这户人家没有神仙保佑?” 神仙都雕刻完了也没关系,现在自己说的那半部三国已经在应天府流传开来,到时候借着三国的东风弄个刘关张、夏侯兄弟等三国诸将的玻璃像。还可以弄个魏蜀吴系列、十八路诸侯伐董系列。把这玩意儿当收集型手办卖。 你买了刘备,莫非还能不买关张?买了关张,莫非赵云马超就弱于他了?既然都买了这么多了,蜀国这么多谋臣猛将你不如一次集齐了吧,要不让人家君臣分离于心何忍是不是。 三国弄完了,咱可以继续弄水浒嘛!水浒完了,还可以说岳全传、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 这么多的花样,不愁这玻璃像失去高价值。 仔细听朱肃说完,沈家父子早已愣住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沈荣才向朱肃拱了拱手:“……殿下大才,老朽已领略了。” 这位五殿下年纪轻轻,肚子里哪里来的这么多黑心奸商才有的弯弯绕绕? 真够黑啊!可比咱黑多了!这五殿下要是早生个几年,还有咱们沈家什么事。 世间哪还有沈万三,早就改成了朱万三了。 “玻璃像只是其中之一。”朱肃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本王手上,还有许多桩的大买卖。如比如今的胰子好用十倍的肥皂、酒香十里香气四溢的醇酒、比之如今的胭脂香粉更妙十倍的香水、能在冬日烧炭而无烟气困扰的炭炉……” 每说一个,沈荣脸上的皱纹就跳一跳。他丝毫不怀疑朱肃话语的真实性,能用五两银子烧出那样成色的琉璃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些东西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能成就一方豪商巨贾的存在啊! “殿下!”朱肃还没说完,沈荣就直接打断了朱肃的叙述。 “不知殿下可愿容许我一介商人效力。” “我沈氏,愿附殿下骥尾,为吴王殿下鞍前马后!” (本章完) 第132章 金大腿 见这父子两纳头便拜,朱肃怔了一怔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脑中转了一圈便明白了这沈员外打的什么主意。施施然靠在椅子上想换个安逸的姿势,破椅子突然嘎吱一声被吓了一跳,只得放下翘到一半的二郎腿。 “咳咳,沈员外,你想为本王鞍前马后?” “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想将你沈家的财产,尽数投献于我吴王府?嗯?” 说罢,一脸玩味的看着沈荣。 沈荣脸上一白。看着朱肃脸上的笑意,明明只是一位十余岁少年人,那抹微笑竟让他心中不住地战栗。 他说想附朱肃骥尾鞍前马后,表面上似乎说是为吴王办事,实际上,就是想搭上朱肃这艘顺风船。 沈家最大的短板,就是官场无人、跟脚不硬。虽也花了大精力结交官员勋贵,比如李景隆就曾收过沈家的礼。但那也仅仅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成为皇商已算没指望了。但若能借着与这位少年王爷合作的机会,蹭一层皇家的光环,那么即便是要被这位少年王爷分去一部分利润,对沈家来说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打上了王府的大旗,日后走南闯北生意也会好做许多。 并且这位王爷手中有许多秘方,若能由沈家经销那么家业必然还能够继续壮大。而且这位少年王爷看上去也是知晓商事的,应该不会如皇家那般胡乱派外行插手。 这是天大的机缘啊! 却没想到,朱肃竟然要求自己举家投献?什么是投献,那就是将沈家的家财全数奉上,然后成为朱肃手下的一个家奴。他沈荣好歹也是响当当的应天首富,安能甘心去做一个奴几辈? 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呵呵,本王开玩笑的,沈员外不必惊惧。”朱肃见他犹豫,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的和煦。心中想道果然如此。还以为自己王霸之气爆发终于有了纳头便拜的剧情呢,世上果然没有这种好事,哪有人这么大家业还愿意抛家舍业的给伱鞍前马后? 旋即眼神微凝,一瞬间脸上竟有了老朱平日里的三分威势:“不过,员外最好莫对本王使心眼子。想要仗本王的势,直言就是。千万莫以为本王年幼,便能只拿取好处不出力。” “真想要举着我朱肃的招牌做事,除了将你全家投献,别无二法。既然舍不得这荣华富贵,那便专心为本王做事。” “至少在为本王做事期间,本王保证,绝对无人敢动你沈家分毫。” “是……”沈荣如若斗败的公鸡,一张老脸上满是惶恐。这位少年王爷竟然一转眼也将其中利害关系厘了清楚。受了这一番敲打他是再也不敢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王爷了。 “既然如此,便当沈员外同意与本王合作了。”朱肃站起身来,这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他是一刻也不敢继续坐了。“本王庄子里弄出来的东西,便由你沈家经销。所得四六分账,我六,沈家四。” “安敢占王爷便宜,二八分账便可。沈家二,王爷八。”沈荣忙道。既然这位王爷是真心合作不妨将身段放得再低一些,不过是代销些东西而已举手之劳,多舍去些浮财也能补回些信任。况且若是吴王殿下愿意长久合作沈家商行也算多了个大靠山。 朱肃哦了一声,倒是对这老头刮目相看起来,发现错误之后能立马表示诚意,亡羊补牢,不失为聪明人所为。 只是他似乎尚意识不到,自己让出的这两成利究竟有多么庞大。 “如此便说定了。”朱肃手中折扇一展,露出扇面上“童叟无欺”四个大字。沈荣身边的沈森见了嘴角微抽了抽,赶忙低下头不敢多言。朱肃自顾自摇了摇扇子:“刚刚也说了,还得劳烦沈员外借本王一笔钱。还款便从我两合作的项目中扣,款项一日未完这分红本王可一日不取。” “不知王爷要借多少?”沈荣问道。 “不多,粗略算来,便先借五百万两吧。”朱肃道。 “五……五百万?”沈荣滞了滞。 “怎么?凑不出来?” “不,能凑!殿下有命,我沈氏安能不从?”沈荣忙收起脸上条件反射露出的肉痛之色。大明一年赋税,折算下来也不过一千五百万两。这位殿下张口就要五百万,就算那玻璃佛利润高也得卖上十数年才能还完这债吧? “那便可。”朱肃冷眼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方才还在担忧没命如今确定命能保住,竟然立刻斤斤计较起来。商人果然不可信之,若是将自己的名号交给这厮指不定哪天就被他论斤卖了。 回头平白惹上一身腥。 “还请沈员外尽快筹措。月内押解到碧峰山皇庄交割。”事情既已议定,将折扇插回腰间,朱肃背着手离开了沈宅。 启动资金有了,是时候将碧峰山下的皇庄,打造成足以供应科研所需的大明版商业圈。 只要搞定了收支平衡,回头自己就还能袖手悠哉,春宵苦短日高起…… “恭送殿下!”沈家父子将朱肃一行直送到门口。眼见朱肃的身影看不见了,沈荣拉住沈森道:“森儿,你快去,去买匹快马,务必截住南下的你二叔他们。” “他们拖家带口,必走不快,务必在城门关张之前将他们带回。” “爹,您真打算筹措这五百万?咱们沈家哪有这么多的现银?”沈森有些咂舌。“这王爷看上去毫无庄重,说是借,我看根本就不想还!根本还是巧取豪夺!” “你读书读的迂了是吧!”沈荣重重一顿拐棍。“他就是逼着我们投献家财,我们还能怎样?五百万能买来一藩王庇佑已经是大赚特赚!” “方才为父财迷心窍一时肉痛露出些许犹豫便让那王爷明显不快,如今已是后悔不已不知还需费多少周章才能补回今日之隔阂。你在此口出怨言若被人听了去,那王爷岂能真心护佑我家?” 一面骂着儿子,沈荣一面也捋清了思绪。这笔生意虽说不赚但却能保沈家之稳妥,日后沈家便可不必担惊受怕。朱肃的欠条,便是沈家在大明朝的免死铁券。 以钱买命,合算的紧。只是今日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表现未免失了水准,日后,还需紧紧的抱住这位年轻王爷的大腿才是。 况且,这位王爷年纪轻轻,便已如此不凡,说不定…… 当今陛下继皇帝位之前,也是“吴王”…… 嘶!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亲自去!明日之内,务必要将钱款交割到吴王殿下手中!”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皇家秘辛,沈荣不禁精神一振,他的老眼中泛出骇人的精光,忙不迭的催着自己还在低头苦思的蠢儿子。 哎,以往也觉得自己这儿子算是难得的聪慧了。可和人家吴王爷一比,差距怎就如此之多呢? 蠢儿子论起来,还痴长人家殿下几岁呢。 那位殿下,说不定是一根能让沈家更上一层楼的金大腿啊! (本章完) 第133章 老朱的手腕 解决了启动资金让朱肃心情大好。本想着回庄但一半侍卫被李景隆带着去帮沈家追回刁奴带走的钱款了。便在城中太子府里呆了一夜。 朱标与常氏热情欢迎了朱肃,看着常氏已经显怀的肚子,再有几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大明就将新添一位皇长孙。 看着常氏红润的面色,朱肃也略微放下心来。看来这一胎大嫂养的很好,应该不会有亏损了身体的情况。 论起来,常氏今年其实也才二八的年纪。自己已经和朱标说了未长成的女子生产容易夭折,想来朱标之后也不会再如历史上那样让常氏连续生产。 应该能保住这位可敬可爱的女子的寿命。 大哥朱标如今已渐渐开始视事,因为朱肃告知其死因的原因,朱标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代老朱四出巡视,但相对的,对于政务的熟悉程度老朱却要求的更多了。新组建的内阁里知政一职就是给朱标专门设置的,也是因为有太子的身份镇着内阁才能与中书省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过中书省与丞相胡惟庸一头。 中书省多为淮西勋旧,而内阁行走则多是清流官员,因此被视为清流之希望所在,受到诸多清流官员的推崇。借着任事内阁的机会,朱标也与清流文官们打成了一片。他温文儒雅,礼贤下士,很快就获得了清流的支持。再加上其幼时就跟着老朱在淮西诸勋贵之间走动,妻族还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女,是淮西勋贵们倾力支持的铁杆太子。 不过数月,朝中原本颇有针锋相对之迹象的清流与淮西勋贵两派,竟因朱标任职于内阁的缘故,呈现出其乐融融的模样。 朱肃不得不佩服老朱的政治能力。知晓了后世历史的老朱手腕变得更加老练。朱肃本该只是照本宣科的内阁之策,他却轻巧的加了一个太子坐阁任事,就彻底平息了朝中党争的隐患。 除了中书省之外,所有的力量都被整合起来了。 这股力量将在老朱的引领下,成为开辟出新时代的无双利刃。而这柄利刃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废除中书省,罢相! 不知道胡惟庸此时有没有瑟瑟发抖。 与朱标聊了一会朝中局势,朱标竭力挽留之下,朱肃决定在太子府暂歇一夜。使人告知李景隆也回曹国公府探望长辈,次日再来太子府汇合。 次日李景隆红着只眼来到了太子府,正在啃着一根油条的朱肃不禁诧异:“九江,怎么了?看你的眼框,是哭过?” “莫非是因为你变黑了,姑爹不喜?” “我在庄上锻炼,身体壮实了不少,祖父哪有不喜的道理。”李景隆摇了摇头,抽了一口鼻涕,一屁股坐下也拿起一根油条。“只是祖父身体越发差了。这几日总是怕冷,打摆子,白日里就开始困倦。” “我真担心他……唉。”说着,狠狠咬了一口油条。 李景隆的祖父李贞,是老朱的姐夫,也是老朱如今唯一一位活着的同辈亲人。老朱素来看重这位姐夫,这位朱肃的姑爹本身也是个实诚人,常常对他们这些小辈说:“旦富贵而忘贫贱,君子不为也。” 在老朱家的诸多亲属中,李贞年纪最长,他认为应该给子孙们做个榜样。平时他穿衣服仅求适体,不求华丽,所食饭菜唯取适口,不求奢侈。老朱常常送给他衣服,但他穿坏了的一定要缝补好再穿。他还经常向子孙恳切地叙说那些他还是一个普通农民时的情况。 李景隆亦十分孝顺自己的祖父。这次回家见他身体不适,心中难受之下红了眼倒也算平常。 朱肃暗暗回忆了一下,记得李贞洪武十一年方才过世,想来这次的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便安慰李景隆道:“无妨,姑爹有宫中御医守护,如今又无事一身轻,不日定然就要痊愈的。” “碧峰山山清水秀,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回头不若起个漂亮的宅子,把姑爹接来一起住。” 一听此言,李景隆嘴里虽还塞着油条无法应和,可也忙不迭的疯狂点头答应。庄子确实是个好地方,能跑马能摔角闲来左望落日余晖没入山间,是在城中当纨绔时所不曾体验到的洒脱。就是训练累人的紧,但也习惯了。今日不听到起床哨反还弄得内心空落落的。 祖父念叨了一辈子田园,若是能出城去住定然心怀开慰。 朱标早已去内阁上值去了。别过了太子妃常氏,朱肃与李景隆带着侍卫们踏上了回庄的路。到得庄子的时候还是早晨,只见庄外一长一短两队士兵正在晨跑拉练。一队是留在庄子里的十余名侍卫,另一队则是朱守谦带着方孝孺与徐允恭两人。 朱守谦的身子骨也算练出来了,如今的他昂首阔步,已经没了几分那个执拗的纨绔子弟的模样,跑在两人前头颇为威风凛凛。身后换上短褂的徐允恭与方孝孺两人则跑的直喘气儿,舌头伸得老长丝毫不顾及小公爷的面子和文人的所谓体面。 “瞧那两人,真是狼狈!”李景隆远远地幸灾乐祸。 朱肃看了他一眼,心说你刚开始的时候可也没好哪儿去。又看了看方孝孺和徐允恭,感觉这个军训制度真是不错,没见那两个人一身的架子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 关键是他们现在每天跟死狗一样怎么都躺不够,也没心思缠着自己问这问那了。自己又可以多摸鱼两天。 普及!入学军训这种优良制度,必须在要建的书院里普及! 让朱肃意外的是沈家的银子很快就送到了,带队的是一个长相颇似沈荣的胖子。到了庄子里态度放的极低,未语先呈三分笑,颇为讨人喜欢:“小的沈旺,乃是沈家家主沈荣的亲弟,昨日福薄未能得见王爷金面,今日总算见到王爷方觉得不虚此生啊。” “伱是沈荣的弟弟?”朱肃点点头算是见过礼了。往后一瞥看到从车上搬出来的一个个银冬瓜,微微一笑:“你们沈家家底很厚嘛?本王昨日刚嘱咐了你们,你们今日下午就筹够了银两。” “从沈家地窖里起出来的银子,居然就够数了?啧啧……”说着用危险的眼神打量着沈旺。明初的一户商人,竟然就能在地窖里藏下五百万的现银。这群人平日究竟做什么了来钱这么快? “殿下误会了!误会了!”沈旺连忙满头大汗的解释。“是家兄怕耽搁太久,误了殿下的事儿,故而写了欠条先去其他家里赊,将银两凑足了。” “等我沈家江苏老家那边的现银押到了,到时再一家一户的敲门还给人家。” “这么大笔数额我沈家突然之间怎么可能拿出?还得回江苏老家卖些祖产才能勉强凑齐……” 说着还对朱肃眨巴了几下眼睛。沈旺说的可怜,朱肃已明白了这是沈家在表忠心。借人银两是要付利息的,沈旺丝毫不提利息的事看来沈家是想用利息小小的卖朱肃份人情了。至于变卖祖产你沈家也是上一辈才刚发迹能有什么祖产。 不过朱肃心里倒是放心了不少。要是区区一户商人手头都能随时拿出这么大数额的现银,那他真就该考虑建议老朱想想如何把这些豪商名正言顺的抄家充公,将这个阶层彻底推倒重来的可能性了。 (本章完) 第134章 修庄 得知朱肃是为了盖屋之后沈旺自告奋勇,从沈家调来了十数名瓦工匠及大匠。建筑本来就是沈家的拿手好戏,昔日曾帮朝廷修过一些亭台楼阁,且其祖籍江苏,家人之中有不少都是善于修园子的。城中同行有人起园子少不了来沈家借几个人帮忙。 这敢情好,倒是省下了找工匠的功夫。朱肃忙让沈家的工匠们来着手庄子的建设。只是沈家的大匠看了朱肃的图纸,尽都倒吸了几口凉气,有胆儿大的便找上朱肃,言道朱肃这图纸可不能这么盖,谁家的土庄子盖上这么多亭台楼阁和没听说过的建筑,一个庄子竟然要弄得和城池似的。还要修那么多的道路密密麻麻和个蜘蛛网似的,甚至有一条大路直通应天府。 要修这么多这么长的道路,无论是采来青石做石板路,还是用夯实的方法修土路,人力物力的耗费都不可估量。这么大的力气花在修路上,实在是一件蠢事。 对这些指点江山的内行人们,朱肃念他们好心倒也不去追究。“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这些人如何能懂? 至于修路花费高的问题,朱肃其实心中早有定计。庄子后山的那些水泥窑虽还未烧制出上品的建筑用水泥,但弄出的下品水泥用来修路,早已是绰绰有余了。 懒得废口舌解释,只板着脸让这些匠人听命行事便可。王爷的位分在这摆着,倒也没人敢再来多嘴多舌。于是一群沈家工匠们就开始在庄子里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钱到位的情况下各种材料也是不缺,碧峰皇庄几乎是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开始着变化。 庄子日新月异其他方面朱肃也没放松。他再一次召来了那位战战兢兢的庄头老王贵,让他将自己拟定的数条卫生条例发布下去。时常看到庄户走进田里裤子一脱就开始屙屎尿,上游有人直接将恭桶夜壶往水里一倒,下游就有人直接接了水回去做饭……朱肃其实早就忍无可忍了。要是这里发了瘟疫,覆巢之下还能单单留下咱这个完卵不成? 沈家工匠第一个奉命盖的,就是十数个环庄而建的茅厕。茅厕底下都连通着堆肥的池子,都是给庄里那些瘦田增产的好肥料。王贵不明白为何不能在田里路边屙屎尿为什么不能直接捧河里的河水喝,朱肃解释了一遍见他还是懵懵懂懂干脆发了王爷脾气,本王爷何等高贵天天出门就见到你们这些庄户的黑屁股蛋子成何体统?庄子里天天臭气熏天教本王如何能够过得舒心? 没说的,这事儿便交给你管了。日后要是再见到有人随地方便的、往河里倒污物的、随地吐痰的不洗手的喝生水的等等,本王不止要加他的租子,你这个管他们的庄头也得连坐加租! 莫问为什么,问就是因为本王眼睛金贵,看不惯看不顺眼。 王贵一脸为难,想到他虽然是庄头平日里也要照顾自家田地确实少有闲暇,索性便让他回去转述她家婆娘,让她婆娘选些人担当起这一项职务来。后世居委会街道办戴红袖标的大妈们战斗力那般爆棚,大明庄户的那些彪悍婆娘们没理由干不成这些事儿。 水泥路也开始铺设了。这部分倒是由庄子上的水泥工匠直接负责。看见那些工匠将水泥与砂石掺了水搅和搅和直接倒在路基上,沈家那些工匠纷纷交头接耳一脸嫌弃。这一定又是那位少年王爷的馊主意了。这也叫修路?玩泥巴还差不多。 下品水泥硬化较慢,朱肃也懒得去解释。迟早有水泥震惊世人的时候。 除了巡视工地,朱肃现在还忙于抄书。想要将这里打造成大明第一的商业圈,只靠庄子里原有的这些人可不行。这些庄户和军户都没有什么消费力,还得将应天府里有钱的人们都吸引过来才成。 而后世的那些故事,就是极好的吸引人流的手段。这个时代缺乏娱乐,连那些他听来极为寡淡无味的元代,偶尔都能引得人潮聚集。富乐院里那个说书老头偷听走小半部《三国》后,每回他一讲三国,都能引得万人空巷。 要是这里能听到完整版的《三国》,以及其他脍炙人口如《射雕》、《天龙》、《说岳全传》、《蜀山剑侠传》等等故事,那应天府里那些每日无聊的发慌就知道听书听曲儿的有钱人,还不疯了一样往这里赶? 又写完了一回《三国》,朱肃放下笔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虽然是把碳笔提前弄出来了,但是每日要写这么多字还是让他痛不欲生。之前想的要找个代笔秘书的事看来要及早提上日程了。 出到屋外只见狗儿正侍立在垂花门。自从来了庄子没短了吃喝之后,他的身量就如同吃了激素一般飞快蹿升,看上去已是一个大人模样早已没了之前那般瘦小的样子。一身内宦服饰在他身上崩的紧巴巴的有些滑稽,看来又要让祥登找个人给他改大一些了。 “狗儿,怎又在这当值了?”朱肃打招呼道。“训练刚毕该抓住时间歇息,总这么紧绷着身体垮了可不值当。” “多谢王爷体谅,小人精神头还足,不妨事的。”朱肃语气亲近狗儿却不敢有丝毫逾越,见了朱肃直接后退一步俯身下跪不敢贴近朱肃半步。他是女真出身朱肃身边的人原先一向防备着他,现在信赖略增他自己却十分有自觉,等闲不靠近朱肃十步之内。 朱肃曾下令所有人在庄子上不准对他行跪礼,狗儿虽不敢违抗但却也不敢不敬,便每回都以军中半跪之礼代之。对朱肃极尽谦恭到了这样的地步。 见他跪下都快和自己一般高了,朱肃心中颇有些嫉妒。记得在宫里初见的时候他瘦小的和一只鸡仔也似,现在已长得这般高大但自己的身高却仍旧没什么变化。朱肃一边暗暗掂了掂脚趾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一定是发育的缓慢了些。没关系,本王还在成长期呢! “既然伱这么说,那我也不劝了。只是每日操练任务已然繁重,若是想要休息不可勉强自己。”朱肃叮嘱道。 此前李文忠训练时发现,狗儿竟然在操练之时照着模样躲着自我训练。揪出来一问之后得知是他是女真人还敢偷学这练兵之法,大怒之下欲就地将其斩杀。还是闻讯而来的朱肃保下了他,说清他是个阉人不会再有后代,且又对自己薄有微功杀之有恩将仇报之嫌,这才让李文忠放下了杀心。 一旁的李景隆却给父亲起了个出气的主意,既然狗儿如此喜欢受训那干脆让那些受训的吴王卫卫兵与狗儿比武,好借机教训他一顿。却不想狗儿天生神力,那些卫兵竟然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让李文忠大为吃惊。 训练手册中,也有为了增加战术素养、增进忠诚度而设置的“夜课”与“指导员”制度,李文忠对此颇为推崇认为其能够使士兵更加忠诚团结。见狗儿如此悍勇干脆便让狗儿加入了受训队伍之中,多上夜课培养其忠诚,且小五不让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放心些。他若有黑心就不信能躲过自己千锤百炼的法眼。 因此狗儿如今不止接收着吴王卫精锐的训练,一边他还不放下宦官夜间当值的工作,连睡觉的时间也无。 见狗儿还是只是点头丝毫没有去休息的意思,朱肃无奈之下便也不再劝阻。现下天才刚刚鱼肚白自己熬夜写文这狗儿想必也跟着熬了一夜,再过一会晨练便要开始他常常这样一夜不睡还要被操练一天,这身体可真是练的如同健牛一般。 怎么自己也操练了些时日,身体也不见长几两肌肉…… 正想着,忽见外头祥登一溜小跑了进来,见了朱肃便呼喊道:“哎哟我的殿下,怎还穿着这袍子呢,且进屋让人换身衣裳。” “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传召!” (本章完) 第135章 殿中遭劾 “传召?”朱肃皱了皱眉。一大早见我做什么?便宜老爹要见自己还需要换什么衣服?都是自家人,皇宫是我家回家嘛当然是怎么轻松怎么来。也不听祥登的衣衫松松垮垮迈步就往外走,却被祥登拽住了衣摆。 “殿下呀,外面等着的可是奉天殿的通传太监,这是要召您上朝啊!万万不可失仪!”祥登急急道。 “奉天殿的?”朱肃一愕,这才想起今日正是每月大朝的日子。既然是奉天殿的通传太监那必定是来召我上朝的。只是我年岁未满又远在城外,召我上朝是要议什么事? 心事重重的换上藩王大装,马夫早已套好了车在门口相候。朱肃抬头见坐在车辕上的正是姚广孝,看来他这个马夫当得还挺安逸连面色都白胖了些,颇有些安贫乐道的高僧做派。据闻他在庄里人缘不错,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尤其是朱守谦,据说已经将这和尚引为了知己。 只有朱肃知道,这货能安贫乐道个屁,他的心眼子里绝对全特么都是黑水。 偷偷询问那名奉天殿的太监,按照影视剧里学来的规矩朱肃甚至想给他递上几张银票,可此时的大明内廷是在马皇后治下,宫中宫规极严况且朱肃又是朱家的皇子,收他的贿赂这不是明摆着当场招认平日自己惯于受贿吗。是以跪在地上的中年太监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嘴巴也闭的死死的丝毫不敢坏了规矩。 郁闷的朱肃只得踏上车辕,跨过车夫姚广孝身边时,听到姚广孝低低的说:“殿下宽心,当是朝中有人弹劾沈家之事。” “沈家?”朱肃这才恍然。只是沈家的事怎么了?自己不偷不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他朝中衮衮诸公什么事儿? 马车虽一路飞驰,等到了皇城根儿,天光也已大亮了。姚广孝赶车的功夫居然也练过,飞驰之下朱肃居然没感到十分颠簸,浅浅睡了一觉等到了才被车辕上的姚广孝叫醒,见朱肃眉间隐有忧色,他又低低对朱肃道:“若是事急,殿下可将与沈家合作玻璃买卖之事说出。见那奇物,当能赌住悠悠众口。” “孤知晓了。”朱肃瞥了姚广孝一眼,这位大名鼎鼎的妖僧最近有些过于殷勤了。让他颇有些不习惯。 一路跟着通传太监到了奉天殿,只见面前殿宇巍峨,两边卫士兵刃在晨光下映出刺目的寒光。这还是朱肃第一次在上朝的时候来奉天殿,径直走上长长的汉白玉阶梯,他看见殿中有文武分列而站,自己的便宜老爹穿着绣着龙的弁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一位大臣的汇报。满是肃穆与庄严。 “禀陛下,吴王殿下到!”有殿前将军入殿通传。 “哦?老五到了?”刚听完又臭又长工作汇报的老朱揉着眉心,听到朱肃到了不由得精神一振,“快宣他进来!外边露重,别染了寒气!” 按规矩又是几声通传,朱肃便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进了奉天殿。他第一次来就被这么多人盯着还真有几分紧张,到了下头正想按规矩行礼就被老朱打断:“免礼。自家人不必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茹爱卿,老五咱已经唤来了,你要弹劾什么大可当面问他。”说完用不善的眼光盯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官员。 “是,陛下。”老朱话里话外故意表露的维护,以及那不善的眼神,这位官员竟如同没看到一般。他上前一步,先是毕恭毕敬的对朱肃行了一礼,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朱肃也还了一礼。接着就听他道:“还请殿下恕臣僭越。敢问殿下,上月初八,殿下可曾使门客入城,扬言要往应天富商沈家去借一样东西?” “是。怎么了?”还真就是沈家的事,朱肃眉头微皱,在他看来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有什么好大张旗鼓拿来朝议的。“让本王恕你僭越你不该先自报家门吗?伱是哪位?” 或许没想到一个十余岁的王爷竟然有这样的气势,对方微微一滞,复又行礼道:“是臣失礼了。臣乃是监察御史,茹太素。” 哦,原来他就是茹太素,因为奏折太啰嗦被老朱吐槽从而名留青史的那位言官,认识! “茹御史问此事作甚?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要特地召本王来浪费这大朝会的宝贵时间。我大明诸多要务千头万绪,任哪一桩哪一件不比本王与一位商人会面重要?莫非国朝的御史已闲暇到了这样的地步盯着本王的行踪研究了吗?” 朱肃语气有些烦躁。 “还请殿下先答臣疑问。臣还有第二问,敢问殿下上月初九,可有带甲士入沈宅与沈家家主沈荣密谈,半个时辰之后方才离开?”茹太素没有理会朱肃的挑衅,而是继续询问道。 “不错。”这事儿没什么好抵赖的,朱肃便光棍的应下来了。正想看看这茹太素还想问些什么,却只见他一转身面向龙椅上坐着的老朱:“陛下,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吴王殿下已然亲口证实了臣所弹劾的并非虚言。” “吴王殿下先是让门客以言语相要挟,使沈家人心惶惶。而后又带甲士入其家门,以兵威威胁沈家交出家财。” “随后更是掩耳盗铃,谣称与沈家合作。以合作之名,行劫掠之实。” “如此行径,岂是皇子所为?” 他淡淡看了朱肃一眼,随即对老朱一躬到底。 “陛下明见万里,当知晓以藩王之贵,若是心存奸邪,则必成一藩之祸患!” “臣恳请陛下治吴王殿下之罪,将其召回宫中,严加管教,如此,方为吴藩之福,社稷之福!” 他刚说完,竟有不少御史文官也出列躬身道:“臣等亦恳请陛下治吴王殿下之罪,如此方为吴藩之福,社稷之福!” “啥?”这一通大帽子扣下来,朱肃可算从一脸懵逼之中缓过了气儿来。他现在看出来了,合着这位茹御史是在套自己话,搁这儿钓鱼执法呢! “茹御史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便要污蔑一位藩王。莫非是欺我年幼,欲欺辱我以取直名不成?”朱肃看着茹太素道。 (本章完) 第136章 因何搞我? “臣自然不敢信口开河,然殿下方才已然承认,事先教人入府威胁,事后又带甲士入内。沈家那一日人心惶惶乃是应天百姓众目所见,若非殿下找上门去沈家又如何会出现那样的惨状?” “更有人曾见殿下于碧峰山下皇庄中大兴土木,所用工匠皆为沈家家人。殿下年纪尚小如何能雇佣的起这么多沈家工匠?若不是以皇子身份压之,素来重利益的商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殿下兴建楼宇?” “陛下,殿下诗才惊世,一阙临江仙开启了我大明文华必将载入史册。既然有此才具更该从严教导,若是德不配才岂不令我大明成为后世笑柄?” “陛下,不可宠溺太甚,切莫让吴王殿下,成为我大明之仲永啊!” 茹太素义正严辞,看也不看朱肃而是直接直面着老朱,一副为朱肃着想语重心长的语气,老朱在上首阴沉着脸不可置否,朱肃却被他气的够呛。 “本王与沈家乃是合作。茹御史就是这么判案的?按你所说沈家人是为本王所害,你却问都没问过他们一句便断定是本王胁迫了他们?哼,茹大人这官威使在本王头上有些不太合适吧?连苦主的话都不问,事实也不查明,我大明的官员若都如你这般那这天下得要有多少的冤假错案!” 朱肃长身而立,面色冷峻之中带着嘲讽,被朱肃抨击他茹太素为官的能力,茹太素脸色不由得白了一白。 “臣乃御史,风闻奏事乃陛下所赐之权。再者沈家若非受了威胁,安能做此吃力不讨好之事?” “殿下乃皇室贵胄,沈家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定然不敢冒着招惹殿下的风险揭发于您,召来问或不问又有何意义?” “您说沈家与您乃是合作,可有证据?”茹太素明显不信朱肃的说辞。非但茹太素,朝中其余诸官也是议论纷纷。朱肃虽有才学但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介十余岁的少年,连开府都还没开说难听一些有什么资本能与沈家这样的豪商合作? 卖诗吗? “茹御史连官都当不明白,也懂商事乎?”朱肃嗤笑一声,干脆嘲讽气场全开。“本王与沈家的合作具体告知与伱?你莫不是垂涎本王与沈家有利可图?你怎么不叫本王直接分你一杯羹?” “你……”原以为朱肃年纪尚小,第一次朝议之下定然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哪想得到他言辞如此犀利,竟然不给他这个朝臣丝毫的体面? 竟然胡搅蛮缠,将对他的参劾说成了自己借故想分一杯羹……茹太素治书多年,最重的就是清名,安能受此侮辱?一梗脖子也顾不上面前的只是一个少年人了,厉声喝道:“殿下还请慎言!臣为官数载家中未置地一亩,数九寒冬尚不舍添一件冬衣,所求唯儒家浩然正气。安有觊觎那些黄白之物的道理?” “且殿下年纪尚轻,空口无凭,如何便能证实方才所言?殿下文才惊人我等皆见,但商道与文道相差甚远,安有二者皆通的道理?” 言下之意,就是要朱肃证明自己是懂经商的,要不然就要一口咬死朱肃在威胁沈家了。 “陛下!老臣一片拳拳之心,唯望五殿下莫要成为宋时仲永之辈。需知惯子如杀子,五殿下年纪尚浅大有改过的余地,还请陛下圣裁!”不待朱肃说话,茹太素直接将话头转给了老朱,直接要老朱拿出一个交代来。 “……”直接就把罪名安咱头上了。朱肃翻了翻白眼一片无语。这茹太素属于是耍起了无赖来了,找沈家对质你不信偏要证明自己通什么商道。自己生意还没开始做呢这要怎么证明? 御座之上,老朱面色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茹太素一躬到底,场面僵持许久,也没等到老朱一点半点的声息。 “呵,就你读的书多什么都懂,偏不让咱的小五懂了?” 良久,御座之上传来老朱洪钟般的声音。 “老五确实是和沈家谈生意。这事咱是知道的。” “他们庄子上弄出来一个稀罕物件,老五打算让沈家去卖,沈家看了认为大有价值,二者方有合作。” “他们的谈话锦衣卫已记录给咱看了。与老五所说不差。怎么,茹太素,你不信老五懂商事,莫非也不信朕所说的话了?” 老朱声音如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情绪。但话音之中的偏向却如和尚头上的虱子一般明显。听出老朱话里保朱肃的那股杀意。 听老朱都开始称“朕”了,茹太素一愣,方才面对朱肃只是还能侃侃而谈,如今老朱轻飘飘极巨化皇威之下他额上顿时汗如浆下:“禀陛下,微臣不敢!” 朱肃也是悚然一惊,自己和沈家沈荣的谈话,在场的只有区区几人。谈话的内容竟然被锦衣卫送到了老朱的案前? 自己的那些吴王卫,都是从阵亡将士的家眷中层层选拔而来的。其中竟然也安插了锦衣卫? 锦衣卫方建立几个月,竟然已经到了这般无孔不入的地步了吗? “五殿下与沈家乃是合作,此事微臣不敢置喙一词。但……” “臣还有话说。”茹太素咬了咬牙,竟然依旧梗着脖子抬起头来,这就让朱肃有些吃惊了。自己和这个老头什么仇什么怨,他竟然铁了心要搞自己? “五殿下虽通商事,但以皇子之尊,行商人之事,此乃有伤国体也!”茹太素大声道。“须知皇族与民争利,此乃祸乱开端。臣再请殿下罢五皇子单独于城外皇庄修养之旨意,着五皇子再入大本堂读书,以前朝仲永为戒,修德养性!” “大本堂”三个字一出,朱肃浑身顿时一个激灵。一句“卧槽”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惊骇的看向茹太素,这厮好狠毒的心肠,竟然想再度把自己按回大本堂那个火坑之中! 他现在简直是一头的雾水,这位茹御史吃错了什么药?让本王在城外与世无争的不好吗? 前面无仇后面无怨的,竟然想把本王再度摁回大本堂?因何要这样执着的搞我? (本章完) 第137章 咱其实,遇见过仙人 茹太素句句以“仲永”直比朱肃,要逼老朱将朱肃送回大本堂中。朱肃大惊失色,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一个御史,会突然管起自己去不去大本堂的事儿来? 正想着怎么应付,上首本来端坐着的老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这么说,茹御史是觉得咱先时的旨意不对,应当朝令夕改了?” 老朱这句话一出口,朱肃就放下了心。最担心的就是老朱也想让自己回大本堂。现在话说的这么重,回大本堂肯定是没戏了。果然茹太素脸色又是一白,忙行礼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呵,你茹太素饱读诗书,自然比咱这个皇帝高明多了。你句句将老五比作仲永,那咱在你心里该比作什么?” “是不是,该是仲永的那个鼠目寸光的爹?嗯?” 老朱的语气泛着一股冷意,已经是十分明显的在表达不满了。帝威之下茹太素惊惧不已,忙屈膝下跪。 这话已经是诛心之言了,皇帝近日声望愈隆,要是这么一个诽谤君王的名头传出去,他茹太素蹉跎一生好不容易博来的那一点清名,立时便要作了土。他素来以直臣自居,此时虽然惊惧,又安能坐以待毙?咬着牙继续道:“臣不敢。只是吴王殿下年纪尚幼,若无名师好生教导……” “咱的老五如何没有名师?”老朱哼了一声,竟一步步走下御阶来,背着手站在朱肃的身后。 “伱口口声声将他比作仲永,只怕心中,是觉得咱的老五比起你饱读诗书的茹御史,要弗如远甚吧?” “咱告诉你,咱的老五,又岂是仲永那个蠢货可比。他比你要聪明得多!甚至,比天下人都要聪明得多!” 老朱衣袖一挥,暗暗推了朱肃一把,让朱肃转身面对众臣工。 “汝等以为,咱让老五不必去大本堂读书,原因为何?” “咱就不知道读书明理吗?咱就不想咱的儿子知理懂事吗?” “其实是因为……老五他,已经有了名师!他的师傅来头之大,天下都无人能及!” “他既然已另有名师,咱还能逼他在大本堂拜其他人为师不成?” “另……另有名师?”茹太素愣住了。不止是他,朝堂上许多人都被老朱突然的这一手搞懵了。甚至于朱肃自己,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老朱。 名师?还天下无人能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总觉得有种熟悉且不祥的预感…… “敢问陛下,殿下之师是谁?大本堂宋主事乃天下名儒,对诸子百家皆有所涉猎,天下间莫非还有在师道一途胜过宋主事者?”茹太素一副虚心相问的模样,朱肃却看出他眼神中的那一抹不信之色。 别说茹太素了,要说明初有谁在学问一途上能比宋濂更权威的,朱肃自己都不信。老朱这是吹的哪门子牛皮? “另有名师?闻说五殿下曾作‘抡语’,极尽曲解夫子微言大义之能事。这般作为岂能是名师相教?” “不然,五殿下曾作《临江仙》……” “哎,诗词本为娱情而已。岂能与大道等同……” 底下的文官们也开始怯怯私语,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总体而言,还是不信的人比较多。 毕竟朱肃自己都不信。 “肃静!”老朱使了个眼神,另一名监察御史会意高喝,殿中的私语声方才沉寂下来。 见无人再聒噪,老朱这才淡淡的扫视一眼,施施然对群臣道:“老五的师傅,汝等自然不识。说起来,便是咱,也仅仅有缘见过他老人家数面。” “见第一面时,已是前元时候了。那时,咱年方二十五岁。” 老朱说着,抬起眼睛注视着虚空,彷如在怀念旧事般。可殿中群臣,已然是变了脸色。 二十五岁?这满殿都是老朱家的臣子,都是给老朱打工的。 对于老朱的那些过去自然是要耳熟能详,烂熟于心。 您老人家二十五岁的时候,那不正是,那不正是…… 正是您加入红巾军的时候吗? 是朱元璋如同开挂一般的传奇人生的开始啊! 之前,可从没听你说什么老人家啊! 果然,在满朝文武怪异的眼神中,老朱开始编……啊不,开始说起故事来。 “那时,咱还在皇觉寺出家。天下纷乱啊!咱一个穷和尚,没爹没娘,无根无萍,哪里知道什么天下之事?” “每日不过是浑浑噩噩,在寺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敲钟度日。” 似乎是真想到了那一段苦楚却简单的日子,老朱的虎目之中,露出了些缅怀的神色来。 “就在那时,咱遇到了那位老人家。” “老人家鹤发童颜,身着黄衣。傲立于朔风之中,却自有一方英豪之气。” “那时的咱哪见过咱心为之折,忍不住上前攀交。那人上下打量着咱,却忽然点了点头。对咱说:真英雄也!我华夏之兴亡存续,系于你身!” 朱肃翻了个白眼。编故事还顺带夸了自己一句…… “而后,他便让咱去濠州寻郭子兴……” 底下众臣已忍不住再度哗然起来,陛下的发迹竟然是因此人指点?怎么可能?这哪里是人能够做到的?莫非是仙? 当即就有几个年轻的文臣出列想要力劝,皇帝听信谶纬之言,非吉兆也! 底下有一位中书右丞,名唤王溥的突然大叫一声。 “啊呀!陛下!臣正有一事,要禀报陛下!” “臣先前,于建昌蛇舌岩上监督诸工匠采取石料时,曾见一黄衣者立于岩上高歌!” “其歌曰:‘龙盘虎踞势岹峣,赤帝重兴胜六朝。八百年终王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须臾不见。” “臣与数百工匠皆亲眼所见!本正待拟本奏于陛下,此时想来,莫非此人,正是陛下于皇觉寺所见之人?” 王溥报完,众人尽皆哗然。也是黄衣者?还是数百人亲见? 这……莫非,真的是仙人? 朱肃和老朱也都愣了愣。老朱虎目之中杀意一闪,微微掠过这位王大人之后又马上掩藏起来,换做一副惊喜模样: “不错!不错,定然便是此老!哈哈哈哈,不想此老竟在建昌!” 这下,就连那些本来要出列进谏的文臣们,也半信半疑起来了。 (本章完) 第138章 茹太素,你找死! 见老朱欢笑,自以为自己准备的这个马屁拍的恰到好处的王溥大喜,沾沾自喜喜笑颜开的退下。 底下勋贵队列中,老朱的好兄弟信国公汤和也反应了过来,一拍膝盖大声喊道: “啊哟!我记起来了!那时我还在濠州城给陛下您写信来着,谁知信还没送出去半日,您就来了。我还纳闷明明兵荒马乱的,那信怎么还寄的那般快!” “原来,您是听了老神仙的建议!亏我老汤平日里还沾沾自喜,以为您是受了我的信才离开皇觉寺呢!” 信国公是当时的亲历者,连他都这般说了,诸臣工就更无不信之理了。老朱直接给了老兄弟一个“上道儿”的赞许眼神,朱肃则更加无语。 平时看不出来,这位嗜酒的汤老叔脑子挺快的啊! 一可以配合老朱给老朱的扯淡打掩护,二来顺便,也将汤家的隐患一并拔除了。就这么短短数息时间想出的说辞,就成功将原先史书上记载的老朱“得汤和相邀而至濠州”的事摘了个干净。 曾经出手提携过落难时期的帝王,并位居其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众臣工窃窃私语,再也没有想出来劝谏的了。有人偷偷询问王溥,志得意满的王溥便将那黄衣人的事说的越发绘声绘色,众臣越发相信。 史官更是立即拿出了笔来,将此事录于青史之上:天命所归之人往往便有异象。本朝开国皇帝出生前、出生时虽也有梦吞仙丹、红霞满屋的异象,但比起汉高祖斩白蛇那样的异闻,还是稍稍逊之。 这下好了,有了黄衣老人之事,本朝皇帝得天命之正,又多了一重强有力的旁证! “陛下是说,吴王殿下的师傅是这位老人?”茹太素依旧不愿相信。“可吴王殿下年纪尚轻,又素来居于深宫之中,何时又有闲暇……” “怎么没有?”老朱背负着双手,一脸高深莫测。“咱家老五在五年前,一病不起数日。这事儿你们不是知道吗?” “可五殿下那时卧病在床,如何能……”茹太素懵了 “怎么不能?”老朱把眉头一挑。“后来老五就同咱说了,他在梦中受那黄衣老人授业,从此开了灵智。要不怎么会昏迷那许多时日?” 嚯,梦授神机!莫说朝臣,就连朱肃都被吓到了。心说老爹你到底再说什么啊!这么离谱的事你都编的出来,这逼装的也忒过啦,伱牛皮吹这么大我可兜不住! “殿下,真有此事?”茹太素瞠目结舌的问。 “嗯……确有其事。”朱肃赶紧一板俊脸,跟老朱一个模样的背起双手,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又是一阵哗然。若说原先只是怀疑,那现在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了,这位黄衣老者定然是个仙人。不是仙人,又怎么能在梦中教授弟子? 有些有眼力见儿的臣子已经开始恭贺起来,不过一会,奉天殿里就响起了齐刷刷的恭贺之声:“臣等为吴王殿下贺,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老朱只摆了摆手,不可置否,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有离得近的朱肃看到了他微微往下压了压的嘴角。 “既然是神人相授,那么想来必有其独到之处。老臣想问问殿下,究竟从老者处得了什么样的学问?能否直言告之?”茹太素问道。有皇帝维护,想继续弹劾已经不可为了。如今只好继续坚持拿殿下本身的学问做文章。 若能让其继续回宫中读书去,那么,那些意图攀附的逆党便会失去唯一一个可能的庇护,朝廷与太子殿下也能更加安泰。 每个人都认为这位殿下年纪尚幼,没有人发现陛下对他异样的宠爱与骄纵。如今陛下亲自出面为这位殿下弄出这么大的名头那更是退不得了。茹太素觉得自己就是第一个敲响警钟的人,一个神圣的殉道者。他几乎是顶着老朱的全部压力,继续对着朱肃咄咄逼人。 朱肃眼神一凝。这位茹御史对自己的敌意实在是莫名其妙,抓住了一个跟脚便迫不及待的对自己发起了参劾。此前自己明明分毫没有得罪这一名颇有正直之名的老御史。 现在连皇帝都下场保着自己了,他竟然还在咬着自己不放?而且所求的,竟然只有让自己重入大本堂? 对自己来说大本堂是绝不想涉足第二次的地狱,可对这位老御史来说,让自己回大本堂应该是连惩罚都算不上才对。 甚至对朝中官员来说,能将子侄送入大本堂陪读,拜在大儒宋濂的门下,乃是无上的幸运与尊荣。 这厮这么想让自己回大本堂,总不会只是想恶心我一下吧? “你在怀疑老五的学问?”老朱双目如刀,直视茹太素。 “老臣不敢……只是老臣曾经听闻,殿下作过‘抡语’扭曲先人之言……” “老臣实在想不到,殿下会承继了什么高深的学问。” “老臣依旧认为,即使已有异人为师,殿下也当继续于大本堂中进修,学习圣人微言大义。”茹太素硬着头皮。 若是这位殿下,能知道进退的话……思及此,老人家看向朱肃的眼神竟带上了一抹激愤。 听他讽刺,朱肃正想反口相讥,却发现老朱竟跨前一步,站到身前将他护了个严严实实。 “茹太素。你找死!”老朱目中凶光连闪,杀意炙然。茹太素看着老五那一抹带着愤恨的眼神,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他是皇帝,言出法随,出口成宪。便是没有那个什么黄衣人,当他说有了的那一刻,那便是有。纵然这世间没有仙,他说有的那一刻,这天下就必定有仙! 区区一茹太素,也敢在这对咱说的话阴阳怪气? 还敢对咱的儿子心怀愤恨? 不死,何为! 老朱正要教人拿下茹太素,朝班之中,有一人急急出列: “茹太素!你好大的胆子!私自揣测妄论天家,也是你作臣子所能做得的?” “汝乃御史,乃朝廷之耳目也,汝等御史若闭塞耳目,单凭猜测,朝廷如何行事?” “殿下才具天授,早有征兆!那一阙《临江仙》自不必说,岂不闻宋公最为得意的高徒方希直,亦拜入了吴王殿下之门下?” “甚至魏国公之世子,以及曹国公府嫡长、靖江王三人,亦皆在皇庄与吴王殿下共学。” “且魏国公、曹国公等皆曾在宴上称赞吴王殿下军略过人。魏国公此时正在此处,汝若不信,大可亲自问之!何故鄙薄于殿下!” (本章完) 第139章 赶鸭子上架 出班的这人一连串的急声斥骂,句句说的是茹太素,句句护的却也是茹太素。老朱将茹太素拖出奉天殿的命令还没出口,就被这人的斥骂给堵了回去。朱肃此时方来得及转头,只见面前这人两鬓微微霜白,身形却是苍瘦矍铄。 那张脸朱肃认识,正是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刘基本于洪武三年告老,却又因皇帝信重而被请回应天。虽不任实职可却常常被请入宫中与皇帝面议朝政,老朱对其的信重可见一斑。与称病告老之后仍旧被请回的李善长一样,虽无实际职务,在朝中却皆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此二人也素来知晓进退,因身无实职之故,若无皇帝垂询,是绝对不会主动多发一词的。今日诚意伯竟然主动站出来,名为斥责,实为回护…… 着实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见刘伯温出面,老朱便将心中一时的怒意压了下来。继续站着冷眼旁观。只听刘基继续骂道:“汝口无遮拦,可知太子殿下与吴王殿下兄弟之间极为和睦?” “汝趁太子不在时咄咄逼人,便不怕太子知之,心有嫌隙吗?” 这话说得茹太素一脸疑惑。我连皇上都顶了,你现在拿太子压我? 虽然说我确实是为太子皇统着想,但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自己便是料到太子定然会回护胞弟这才选了今日独自发难。若是太子有所嫌隙我茹太素大可一肩担之。何怕之有? 朱肃也是一脸懵逼。这位诚意伯在说什么?这事儿和大哥什么关系? 大部分的朝臣也是疑惑的,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便当做是诚意伯情急之间胡诌而已。心中暗笑那个算尽世事智深如海的诚意伯刘伯温,也有年老昏聩开言胡诌的一天。 唯有几名知情的,或想明白了的,才用聊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刘伯温一眼。 老朱此时方知刘基拦阻之意,看了一眼仍旧疑惑的朱肃,又深深的看了刘伯温一眼。刘伯温见他看来,缓缓一敛袖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陛下,臣一时情急,逾矩了。”说着,回到自己的班次中去,再不发一言。彷如刚刚那个急急出列的人不是他一样。 老朱再看刘基一眼,心知刘基真正要点醒的人不是茹太素,而是他朱元璋。茹太素一直以来与太子相交甚密,此番若是他为保朱肃而杀茹太素,那么只怕许多瞎揣摩帝心的官儿们,就会真的以为皇帝有更易太子之心。 平白给如今平静的朝廷带来风波。 思及此,老朱便也收敛了杀心。瞪了茹太素一眼,心里却已有了自己的决断。 “咱累了,退朝!” 皇帝既如此说,百官也只得躬身行礼告退。仍不知怎么回事的朱肃看看老朱,又看看茹太素,转向刘基时,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刘伯温竟面带微笑的向自己颔首致礼。 朱肃更不明白了。 “爹,怎么回事啊?”超出历史范畴的东西朱肃就真的无从猜测了,他跟着老朱离开了奉天殿,眼见四下还算僻静,朱肃上赶几步追上了老朱。“我在庄子里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把我召来了?” 今天这事儿老朱完全可以独自应付,既然已提前伏下了锦衣卫,茹太素弹劾时将锦衣卫的记录说出就好。根本没必要将自己不远万里召来。况且还给自己安了个莫须有的师父,这是什么道理? “你不知道?”老朱停下了脚步,先挥了挥手让内侍们离远些,随后用不满的神情看着朱肃。“近日里来,你始终将自己锁在宅子里,等闲不出庄子一步。” “咱让伱去庄子,是因为你答应咱要使用好后世的那些知识,下功夫使力气,让咱们大明远胜列国,千秋万代。可不是教你躲懒的!” “你告诉咱,你是不是,还没放下那个抛下一切、当个太平闲王的痴心妄想?” 面对老朱锐利的眼神,朱肃颇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哪能啊……我,我在庄子上那都是在做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出门就少了。” 果然庄子里有锦衣卫给老朱通风报信!要不然自己才求着李文忠断了晨练两三天,老朱怎么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 “咱传你来,就是要敲打敲打你!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怎可一日无权?”老朱语重心长。“你且瞧瞧,你寻日窝在庄子里,不过是去一商人那逛了一趟,就有御史寻你的不是。” “若是你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逍遥闲王,咱和你大哥在时还好,咱若是不在了,又岂能不被人欺负了去?” “你说的那些后世被当猪养的藩王,咱光听着都是一背的白毛汗呐!你若不上进些,单凭你这穿越者的事儿,你这一支,只怕连被当猪养的福分都没有!”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老朱是觉得我这些日子摸鱼多了,找了桩事儿警醒自己呢。朱肃无奈道:“您就放心吧。既然已将那些事儿对您合盘托出,咱就没想着能泯然众人的过一辈子。” 心里想的却是:只要保好大侄子朱雄英,和他搞好关系,有您、大哥、大侄子三代皇帝护着,足够咱一生无忧的逍遥了。 “您跟我讲明了也就罢了,倒也不用特意用那高人子弟的身份把我架起来……”朱肃苦笑。先是被迫抄诗,又莫名其妙顶了个高人子弟的名头。老朱这是铁了心思要让自己赶鸭子上架了。 “您闹出这么一出,儿臣只怕上有所好之下,地方官吏们会争相敬献祥瑞。到时反而弄得民不聊生。”他板起一张脸,意图点醒老朱。记得原先的历史上,那王溥也曾进过这黄衣仙人的祥瑞,但历史上的老朱义正严辞的斥责他“事涉妖妄,岂可信之?明理者非神怪可惑,守正者非谶纬可干。”漠视之,遂再无官员敬献祥瑞之事。 如今的老朱竟反其道而行之,对王溥所言颔首称赞。朱肃很担心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了老朱开始信奉神鬼之说。 要知道,历朝历代为了长生寻仙而弄得民不聊生的皇帝,不知凡几!在后世老朱就因不信仙道而被后人称赞。若是因为自己之故,让老朱发生了改变而祸害了万千百姓,那这罪孽可就造的大了! (本章完) 第140章 原来我在觊觎太子之位? 听出朱肃话语中的提醒,老朱不由的开怀而笑,声音极为豪迈。 “你倒说教起咱来了!”话里虽然嫌弃,语调里却是说不出的欣慰。“咱还用你提醒?那些修仙炼丹的说法,只不过骗骗世间蠢人罢了。假使其术信然,可以长生,何故四海之内,千百年间曾无一人得其术,而久传于世者?” “只是,世之所以成世者,惟人与神耳,若世无鬼神,人不畏也……”老朱难得文绉绉的拽了一句文。 “……啥意思?”朱肃挠了挠头。 老朱闻言一滞,瞪了他一眼。“不学无术!咱的意思是,咱虽然不信不怕鬼神,但借用鬼神之威震慑宵小,还是大有可为的。” “那个王溥借机邀宠,咱回头自会敲打他。” “……好吧。”朱肃缩了缩脖子。既然老朱这么说,那么自己也可以放心了。只要皇帝本人不过于信奉鬼神,适度借用神鬼之威确实可以起到震慑宵小、引领风气的作用。特别是在封建时代,百姓敬畏鬼神祖先,一定程度上来讲更甚于皇权。 原先历史上的老朱,也曾设立多个城隍庙,册封各地城隍,以定地方民心。 对一个理智的皇帝来说,天下万物都可以成为治理国家的手段,包括鬼神。 朱肃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今日之事。父子俩即将到达谨身殿时,他忽然浑身一震,想起最重要的一处盲点来。 “话说……不对啊。” “您想督促鞭策我的道理我明白了,可是……那茹太素呢?” “我与这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一直窝在庄子里与世无争。他又为何会突然参劾我?” “与世无争?”老朱停下脚步,好笑的看了这个儿子一眼。“竟然如此愚钝?你当真与世无争吗?伱且好好想想。” 见朱肃仍旧懵然,他提示道:“那个茹太素,是你大哥都甚为敬重的文臣。” “再想想你的身份,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若是还不明白,那你便也不必明白了。” 朱肃皱眉苦思。浑身忽然一震,额头上汗都下来了。“他们……他们莫非……” “在怀疑我,要觊觎太子大位?” “嘿,倒也还没蠢到家。”老朱不可置否,自顾自的在御案后头坐下,拿了本奏折开始看了起来。 朱肃脸都被吓白了。其实,他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当局者迷而已。因为自己身在此山之中,所以并未往这方面去想。 可若是站在一个第三人的角度上看,自己这位五皇子哪里称得上与世无争,说是风头无两也不为过。 先是被皇帝陛下安置在乾清宫养病,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帝王寝殿!按照宫制,除帝后之外,无论何人,都不得在乾清宫中就寝的。 就算是在乾清宫侍寝的妃嫔,侍寝结束之后,也要送回自己的寝宫安睡。绝不能睡在乾清宫中。 而他朱肃在乾清宫里,一睡就睡了好几个月!甚至老朱都只是睡在坤宁宫,都得给他朱肃腾地方! 这代表了什么? 虽然实际情况是,老朱只是选了防护最为严密的乾清宫,作为听朱肃“说书”的地点。但是在外人眼中,这无疑是皇帝陛下对五皇子另眼相看的明证! 因为这事,当时就有许多官员送上奏折,全被老朱压了下来。但即便是如此,朱肃那时候在宫中依然略微有所耳闻。可见那时此事在百官之中震动之大! 其次,陛下竟然以养病为名,拨给了自己这个五殿下一个庄子供其治理。要知道,即便是太子殿下也得老老实实的在大本堂念书,念完之后也是先到六部观政。这个“观”字就很明显了,可以说是毫无实权。 但这位五殿下,连论语都没读通,竟然就能管着一处诺大皇庄,甚至还遣了堂堂一位国公为其训练王卫。 这是多大的手笔?若不是陛下的偏爱,自己这位吴王殿下凭什么? 若说上面这些,还能解读为老朱偏疼幼子。那加上接下来的这个,就压根无法解释了。 朱肃的王号是吴王。这个王号就很要命,在大明所有的王号之中,可以说,它是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老朱在登临大宝之前,头上顶着的名号就是“吴王”! 陛下近日表现出的偏爱,再加上这个“吴王”的王号,臣子们怎么可能不浮想联翩? 再加上朱肃自身的“热切表现”:“写”临江仙,这是为了增加民望,积累文名。 经营皇庄训练王卫,这是在建立根基,以备不需。 而且还与靖江王、曹国公世子等人过从甚密。 甚至还拉拢了魏国公府的世子徐允恭、年轻一代文人第一人方孝孺。 还将手伸到了商人处! 他要那么多钱,这么多人脉干什么? 积累班底! 有皇帝宠爱,又有京郊皇庄作为地盘,又与曹国公府、魏国公府、靖江王府过从甚密。 他做这些,又想要得到什么? 一位王爷,一位皇子还能想得到什么?那就只有太子之位!皇帝大位了! 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朱肃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可疑,他突然又想起一桩佐证来:大意了啊!怪不得那时候姚广孝会突然找上自己。原来在第三人的眼里,自己竟然是这幅模样! 被和尚找上门来的时候,自己就该注意到了! 怪不得茹太素追着自己咬。那老倌是个读死书的腐儒,又与大哥朱标过从甚密。自然不想看到大明出现任何废长立幼的可能性。 可朱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老朱允许之下做的,并无逾越之处。因此打听到朱肃进沈家可能是在威胁良民之后,茹太素就赶紧上奏参劾,想要借着自己风闻奏事的权责,釜底抽薪让老朱收回朱肃经营皇庄之权,使其继续在大本堂乖乖念书。 对上了,全对上了! “父皇明察啊!儿臣可没觊觎大哥的位置啊!”朱肃给吓的赶紧对老朱表起了忠心。 别人脑子里缺根筋怀疑老朱想要易储、朱肃想要夺嫡都没关系,朱肃自己可不敢有分毫这么觉得的。朱标身为史上身份最稳固的太子,后世有一种说法道就算朱标起兵兵谏,老朱也会开开心心喜笑颜开的将皇位让给朱标。这个说法虽然过于夸张,但历史上朱标太子之位的稳固,也算可见一斑。 觊觎朱标的太子之位?就算同样是老朱的儿子,一旦老朱觉得这个儿子正在觊觎大儿子的位置,就绝对会被老朱教训的很惨! (本章完) 第141章 便由你太子殿下来罚他吧! “就你那胆小怕事的性子,你敢觊觎你大哥的尊位?”老朱连头都没抬。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没给朱肃留面子。 “要是伱有那心思,咱肯定把你的腿给打折了!长幼有序,这是大明立国之本。咱得开好这个头。” “不能把大明弄得如唐朝那般的乌烟瘴气!” 唐朝方建立时,秦王李世民为了夺取皇位,发动了弑兄杀弟的“玄武门之变”,随后兵谏父亲李渊,以次子之身强取了皇位。即唐太宗。 因为李世民的这个不好的开端,大唐皇室在存续期间之内充满了各种人伦惨剧,即使是太宗的“贞观之治”也没能彻底洗刷这个污点。整个唐史之中,充斥着子叛父、父杀子、弟弑兄、兄杀弟等等各种的人伦惨剧。 甚至还出现了女主践位、牝鸡司晨。 这些,都是老朱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看来,老朱是真不认为自己会想夺太子大位。朱肃便也松了口气。至于老朱话语中隐含的那股子警告之意,他撇撇嘴权当没听见了。 反正自己是真的不想当这个太子。洪武朝的太子完全就是个苦力,没见大哥朱标平日在内阁里忙的脚不沾地的,靴后跟都快踢屁股蛋了。 茹太素那群清流也是闲得慌,如今朝中一片祥和偏偏还要将自己这个与世无争的王爷立起来当靶子,要不怎么说某些文人就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见老朱专心批阅起了奏折,朱肃便也让内侍搬来把椅子坐下,一边等老朱忙完好一同去找马皇后,一边思考起怎么让自己摆脱朝野关注的法子来。就怕流氓有文化,大明朝的御史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有文化的流氓。被这群人盯上了,自己往后的日子还能有好? 正思考间,忽听外头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殿外侍立着的二虎并未多问,任由那道脚步声的主人直趋入殿。拥有这份特权的全大明只有三个人,原先只有皇后马氏与太子朱标,后来又加上了五皇子朱肃,仅此三人而已。 进殿而来的正是朱标,他脚步急促,额上隐隐见汗,见朱肃也在略略点了点头,随后便一撩衣摆对老朱见礼。“儿臣朱标,拜见父皇!” “免了。都是一家子,就你一个天天拘的这些虚礼。” “标儿,城外的难民可安置妥了?” 大明虽已重整了河山,但毕竟时日尚短,各地仍旧大小民变频发。再加天灾大的没有,小的确是不断,每年都有不少难民千里迢迢来应天求条活路。朱标今日没上早朝,便是奉了老朱的命,一大早便出城外去安顿灾民去了。 “父皇,儿臣对五弟绝无嫌隙之心!还望父皇明察!”朱标却不去答什么灾民的事,而是一个头重重叩在了谨慎殿的地面之上,叩的一声把朱肃都惊了一跳。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朱肃赶紧跳下椅子去拉这位大哥,谁知朱标板着的身子依旧叩在地上,朱肃拉都拉不动。 老朱的目光微凝了凝,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站起身背着双手走到朱标的身前。 “咱猜一猜,你是听说了,茹太素今早在殿上参劾老五的事?” 朱标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依旧以头触地。 “你在咱面前跪个什么?”老朱皱起眉头,语气之中掩饰不住的不快。“你是咱一手带大的儿子,你是不是对老五起了嫌隙,咱还不知道?” “你做这副样子,是想让咱把这事大事化小,好给茹太素那厮求情?” “爹。”朱标抬起头来。露出已经微微发红的额头。“茹太素与儿子相交甚欢,他骤然发难,其实也是为了儿子好。” “还望爹念在他年事已高、又对儿子一片赤诚的情况下,且饶了他一命!” 说罢,又叩了下去。 见大儿子依旧在扣头,老朱心中更加不快。他双手下探,朱标轻轻巧巧便被他给扶了起来。 他用手轻轻掸了掸朱标衣摆上的尘土,声音却依旧没有丝毫起伏:“这么说,你承认茹太素是你的人了?” “……是。孩儿与他过从极密。”朱标无奈,只得点点头。 他进殿时未提茹太素之名一句,就是因为怕老朱认为茹太素是他的人,进而觉得茹太素挑拨他与朱肃之间的天家兄弟之情。没想到这点小心思只一眼就被老朱看穿。 “……那厮平日里,应该没少让你小心老五吧?”老朱问朱标道,眼神略撇了撇一旁错愕的朱肃一眼。 “……是。”朱标无奈点头,转头去看自己的亲弟弟朱肃,心说可千万不要让老五对自己心怀芥蒂才好。 朱肃心中也是震惊,看来大哥的那些幕僚属官们,早就对自己这个胡作非为的皇子忌惮万分了!想来平日里定然是大哥朱标三令五申,不许那些人对自己怎么样,自己才能依旧未知未觉逍遥自在到今日。 若没有大哥压着,只怕自己,早已成为朝野上下的众矢之的了! 早就被弹劾成了筛子! 想及前日自己宿于太子府中,大哥还与自己秉烛夜谈,话中一切如常甚至还出言安慰觉得辛苦的自己,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威胁、对自己有所生疏或是警告自己的迹象。 他知道我不耐烦这些朝堂的事儿,这是将那些压力统统都自己扛住,生怕这些事儿影响到了我啊! 他确实是一位想为兄弟撑起一片天的好大哥。 “哼,妖言挑拨咱儿子内斗,他想干什么?” 老朱对茹太素可以说愤怒到了极点。但是之前刘伯温特意提醒之下,他已经明白朱标甚为看重茹太素。若是一意孤行由自己处理了茹太素,标儿对自己定然会生出嫌隙。 没见咱在朝堂上说了一个“死”字,老大就火急火燎的跑回宫里,生怕咱真将茹太素给斩了? 如今的老朱最忌讳的,就是自家人之间生出嫌隙来。区区茹太素的狗命,与他们之见的父子情谊相比,没有丝毫价值。 不过,那老倌儿,依旧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茹太素那厮,非罚不可!” “既然你不让咱料理茹太素那厮,那么,便由你太子殿下来罚他吧!” 老朱看着错愕的朱标说道。 (本章完) 第142章 何为帝王 “我……我来罚?”朱标那张俊秀的脸上有着不知所措。 “不错。”老朱一展眉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标儿平日待人,失之过仁。若为守成之君倒也罢了,今后大明该当进取,若是君王一昧仁德,则容易少了对外的进取之心。 倒正好,今日借着这茹太素,磨练一番标儿的帝王心性。 “回,回父皇。”朱标略一思量,心中终觉得不妥当,硬着头皮抱拳道:“孩儿虽为太子,可终究并非帝王。怎能……” “且茹御史身居御史之位,风闻奏事本为他之职权所在。若因此定罪,今后如何能再有仗义执言之御史?” “若如此行事,后世之君皆以此为先例,恣意杀伐臣子。我大明国朝法度,可还能有威严在?” “混账话!”朱标不这么说倒还好,这么一说,老朱直接暴怒的打断了他。“御史又如何?有风闻奏事之权,就能肆意挑拨天家亲情?” “茹太素那是仗义执言?他那是居心叵测!不安好心!他仅凭臆断,就想置你兄弟二人于危绝之地!” “这种狗官,有一个杀一个,全死光了才干净!” 自从得知了朱允炆弑叔、朱棣靖难之事后,老朱对亲情更是重视,甚至重视到略有些魔怔了。如何还肯容得茹太素这样的挑拨离间之徒?犹嫌不解气,老朱继续恨声骂道:“他若是心中无愧,为何不直言面陈于咱?反而拐弯抹角,要用老五去沈家的事做筏子?” “那是孩儿坚决不让他提。茹御史履行本职,无过无错,孩儿认为,朝廷法度,身为帝王,更应身体力行着意维护,决不能乱!否则定然坏了天下士人之心……”朱标并非只是泥塑的太子,平素虽和蔼仁德,其实心中也有自己的那份血气,梗着脖子争道。 “放屁!”老朱的火气彻底上来了。自己这素来乖巧的好大儿,是在骂咱是个恣意乱法的暴君啊! 脾气一上来就要去解腰带,吓得朱肃赶紧一把抱住了老朱的手。自从大哥成年之后爹就没抽过大哥了。抽抽朱老四倒还使得,反正老四皮糙肉厚又还没出府正好给老朱调节调节心情。但大哥早已成年又是太子身份,像抽老四那样把大哥抽一顿,未免太有损国朝太子之威严。日后大哥还怎么统御麾下属官? 最最重要的是,要是谨身殿里皇帝在自己面前抽太子的事传出去了,朝廷里不是更要以为老朱有废长立幼之心?这得给自己惹出多少的波澜来! “爹!冷静,冷静哇!”老朱力气极大,朱肃几乎浑身的重量都坠在他手上,仍自有压不住要被甩飞之感。他忙大喊道:“别冲动!您那腰带金线绣的会把大哥抽坏的啊!大嫂还怀着您的长孙呢万一大哥出了事大嫂惊的动了胎气怎么办!” 这话一出,老朱解腰带的手瞬间就停了下来,朱肃看他仍旧气的急急喘气,忙伸手到他背后给他顺了顺。“您别冲动,这样,我替您说,我替您狠狠说大哥一顿!” “行,你说!哼!全被那些儒生教迂了!”老朱这才一挥袍袖,看也不看朱标愤愤然转过身去。 看看殿外似乎没有引起什么骚动,朱肃这才松了口气,眼看老朱背着身子脸色发青大哥也涨红着脸一副不愿让步的模样,看来说教大哥这事儿是没办法糊弄了。叹了口气对朱标痛心疾首起来:“大哥,你糊涂啊!” “五弟休要妄言。”朱标皱起眉头。“国朝法度不容侵犯又有什么不对,茹御史只是依职责风闻奏事若是罚之,与不教而诛又有何异?” 眼见老朱又想喝骂,朱肃赶紧抢过话头:“不对!大大的不对!” “只说该罚倒还算便宜了那厮。以我看来,其实该杀!” “无罪如何能杀?”朱标不悦道。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读书时太不用功,终究少了仁德之心……朱标在心中想道。 “如何不能?罪与不罪,全在帝王一心!到底该不该杀,亦仅凭帝王一念便足!” 朱肃却理直气壮,声若洪钟! 此言一出,朱标都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朱肃居然说得出如此霸道、如此不讲道理、如此没有仁德的话来! 倒是老朱,竟不自觉的舒展了眉头,用仿佛第一次认识的眼神转头看向朱肃。 不等朱标驳斥,朱肃便继续开口,说出一段故事来: “昔年,飞将军李广兵败雁门山,损兵折将。论罪被削职为民,终日饮酒射猎。” “一日宵禁时辰已过,李广却醉酒未归,仗着先前的将军身份欲强闯霸陵亭,为一校尉所拦。” “李广亲随告诉那霸陵校尉:‘这是故大将军李。’那霸陵尉却呵斥道:‘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 “后李广重回将军之位,第一件事便是以军令调那霸陵尉至麾下,杀之以泄胸中私愤!” “汉武帝闻之,非但不予斥责,反夸李广勇武有节,还下诏抚慰。” “大哥,伱觉得,汉武帝这件事做错了吗?” “这……”朱标怔了一怔。李广杀霸陵尉的事他自然知道。但朱肃不问李广做的错不错,反而询问汉武帝所为是否错了,他倒是没有想到。 本想开口说汉武帝做错了,话到嘴边心中某处总觉得哪里不对,犹豫了一番终究没能张得口来。 “同样是汉武帝。”朱肃也没指望朱标回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李广幼子李敢以下犯上,对大将军卫青不敬。大将军卫青素来仁厚,对此小儿辈不以为怪。可冠军侯霍去病得知,却怒发冲冠。” “一日,冠军侯趁陪同武帝射猎甘泉宫之机,亲手一箭将李敢射杀!” “武帝非但不罪冠军侯,反而亲自为冠军侯遮掩,对外宣称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大哥你说,武帝做的错了吗?” “他是不是应该按‘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的大汉律法,杀霍去病以治其罪,彰大汉法度之森严?” 朱肃再度问道,朱标张了张嘴,更加觉得无法回答。 杀人的是冠军侯霍去病,是千年万年都难得一遇的大将之才,是大汉北逐匈奴的希望所在。 这样的人,要拿去给李敢这样的狂悖小儿赔命? 就算自己是皇帝,也绝不会这么做! 可……若是如此,朝廷法度又要从何体现?罪与无罪,究竟该用什么判别? 要怎样……才是真真正正的千古帝王? (本章完) 第143章 帝王之术,皆在这一句话之中 朱标皱起眉头,仁义与霸道、法与德在他的脑中不断转动徘徊。 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暴君?为人君者不应当奉公守法、恪守仁德吗? 汉武帝是明君?那他为什么要褒奖胡乱杀人的李广,包庇射杀李敢的霍去病? 汉武帝是暴君?那他为什么能够驱逐匈奴,将大汉的荣光彻底烙印在华夏民族的血脉之上? “爹,您认为,汉武帝所为,都没错吗?”朱标开口询问老朱。 “自然没错!”老朱回答的斩钉截铁。 “区区一个李敢,杀了也就杀了。” “咱要是那汉武帝,只会比他做的更狠!更绝!连史书之上,都决计寻不到霍去病半点的错处!” “为何?”朱标茫然不解。“爹您不是也曾告诫过我,朝廷法度乃立国之本,不可轻忽。” “师傅们也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大明律乃爹您亲自制定,为何如今,却带头违反呢?” “外儒内法,该是帝王之道。帝王当头犯禁,如何能够令万民顺服?” “愚蠢!”见朱标依旧执迷不悟,老朱更是怒发冲冠。“你果是被那些儒家夫子们教得迂了。” “那些文人,个个该杀!” 原只觉得朱标失之过仁,其他方面不失为一个好孩子。却没想到儒家思想在他心中竟是如此根深蒂固,老朱顿时对那些给朱标授业的儒生们大为光火! 朱肃见状急忙挡在老朱面前,将他们父子二人隔绝了开来。抢先一步点醒朱标道:“大哥你是钻到了牛角尖中去了。” “要先弄清楚,所谓皇帝,到底是儒家道德的皇帝,还是天下人的皇帝?” “……治国用儒,此二者有什么不同吗?”朱标问。 “当然不同!”朱肃大声道。“周朝时周公制定周礼,那时可有儒家?” “周朝便不治国了吗?” “秦朝时大秦可尊儒家?何以大秦能统一六国?” “说到底,我华夏为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哥熟读史书,可曾思虑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百姓不去想,士人不去想,大哥身为太子,却绝对不能不去想!” 朱标已然摸到了头绪,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朱肃。甚至于老朱不知何时都一脸讶异的转过头,一双神光熠熠的虎目盯在这个五儿子的脸上。 朱肃正说到畅快处,对此并无所觉,而是继续慨然道:“身为帝王,并非只是有着无上的地位,更应承担起无比沉重的义务。” “汉武帝罢黜百家,并非是因为儒家真的是万世不易的良法,天不生孔子,世间依然会有白昼黑夜并不会真的万古如长夜。仅仅只是因为,儒家讲忠孝节义,是最适合大汉用来教引控制士人百姓,以方便刘氏治国的学问!” “它是被皇帝抬上神坛的,仅仅只是因为两个字,好用!仅此而已!” “皇帝需要所有人信它,拜他。但是皇家自己,万万不能去信这个,被自己一手抬举上去的东西。” “尊儒而不信儒,方能成为一代开疆拓土之雄主!” 这一句话,等于从根本之处,撕开了儒家的神圣面纱。自董仲舒以来,儒教经过历朝历代的繁衍,早就根植于华夏大地,成为这一方土地上唯一的显学。 儒家便是治国良方,儒家教化黎民百姓,儒家便是天地至理!儒家给历代帝王,包括他朱标,描绘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而且似乎有路可达的大同之世! 可以说,这个儒家描绘出的大同之世,就是朱标日后最为尊崇的治国目标。 但现在五弟说,儒家是被皇帝抬上去的,皇帝不应该信儒! 朱标感觉自己的心中支柱,似乎正在渐渐崩塌。 “那……那皇家应该信什么?信法吗?”朱标后退两步,声音中有些茫然。“可刚刚你和爹也说,汉武帝无视律法的行为并没有错……” “汉武帝尊儒而不信儒没有错,汉武帝知法却带头犯法也没有错。皇帝者,华夏万民之族长也。身为族长,所要遵从的准则便只有一条。” “一切,都要以国家的利益为优先!” “国家利益?”朱标眼中光芒一闪,原本早已崩坏的内心,似乎找到了一根新的支柱。 “不错。”朱肃点点头。 “汉武帝明知李广有罪却下旨褒奖,是因为李广此时对国家有用。还需用他北击匈奴。故而汉武帝虽违法,却无错。” “明知霍去病冤杀李敢却包庇,是因为霍去病身系大汉军威,护之远比罪之对大汉更加有礼。故而也无错。” “同理,爹想要惩治茹太素也没有错。茹太素虽与大哥伱相交甚厚,但其无视大哥你平日之言,趁你不在时贸然弹劾。往小了说这是挑拨你我兄弟之情。往大了说便是妄自尊大,抗命不遵!” “若放过此獠,日后大哥你手下的那些属官皆以自身之想法妄自行动,大哥你如何统领诸官?日后又如何为我大明之帝王?” “大哥你也听我说过后世的弘治皇帝朱佑樘吧?” “他自己倒是在史书上留了个仁德之名,可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泥塑木偶罢了。” “儿子继承了大位之后,还得和坐大的文官们掰手腕子,到了最后,甚至掉进水中,死了个不明不白!” “文官擅权,此例,断不可开!爹要杀茹太素,大可杀得!” “说得好!”老朱突然一声暴喝,把侃侃而谈的朱肃、若有所思的朱标都吓了一大跳。 他伸出熊掌般的大手,赞许的拍着朱肃的后背,差点没把朱肃的心肝脾肺肾一并拍了出来。“老五这话说得好!真好哇!” “标儿,你还不明白吗?身为帝王,考虑的不应该是什么仁德、什么法制。” “天下万事万物,都是帝王用来治国的手段而已!” “自己握在手中的鞭子,若自己反而为其所缚,岂不可笑?” “老五说得对。为帝王者,所需考虑的,只有利益!也只能有利益!” “若是对我大明有好处的,只要价码足够,便是将这律令、将那狗屁的儒家全都掀翻了又能如何?” “只需顾虑我大明的利益即可。” “帝王之术,只在这一句话之中!你得明白,你万万得明白啊!” 老朱的眼睛死死盯着朱标。 (本章完) 第144章 朱标的蜕变 谨身殿中,久久无声。 朱标面上各样神色不断变幻,眉间一会紧皱,一会又舒展。良久,方才开口又问出一句:“爹,难道。” “身为明君,就必须要抛却仁义,就要无法无天,无情无义吗?” “君子与小人,孩儿愿为君子!若是如此,那这太子之位,我……” “混账!”朱标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老朱便又惊又骇的上前,一巴掌重重抽在朱标的脸上。“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骂你老子我无法无天,无情无义?” “伱想干什么?咱培养了你一十八年!你想干什么?” 说着声音竟自有些颤抖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力为朱标找来了名宿大儒为师,竟对朱标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 他们帮自己教出了一位谦和仁孝的好儿子,可光是谦和仁孝,是当不了进取之君的! 为了儒家的所谓仁义,这位儿子刚刚竟然想……竟然想主动放弃太子之位? 朱标心中也是有坚持的。老朱的这一巴掌他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挨了这一记耳光。仿佛在以此表明自己内心深处的坚持般。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朱肃只得又站了出来。“爹您先别急啊。大哥这是太过老实,这才被那些儒家的故纸堆给哄得钻了牛角尖!” “大哥你也别瞪我,待我跟你分说明白。我且问你:是推行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对我大明的益处大,还是放任奸邪妄为,随意践踏律法尊严对我大明的益处大?” 朱标一愣。想都不想答道:“自然是推行仁义礼智信……” “那不就结了?”朱肃两手一摊,“谁说当皇帝就要抛却仁义礼智信了?我华夏非禽兽之国。推行道德,可使我汉民有别于天下蛮人也!” “作为皇帝,自然需要当先身体力行。否则何以服众?” “只是,当个人的道德准则与国家的利益相悖时,身为君王,必须以国家利益为重!损己身之私德,而利我大明天下万民!” “这才是作为君王最为难得的地方,也是君王的责任所在。损己而利国也,这不恰恰是有德之君才能做出来的大公无私之举吗?大哥何以如此薄鄙,只愿顾念己身,却想逃避这生来就该由你担着的重责大任?” “损己而利国!”朱标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逐渐明亮。 “大哥你刚刚对爹出言讽刺,想必也是因为那些幕僚属官,平日里对爹多有埋怨吧?” “你又如何能知,爹做出一个个决定之时,心中的道德会受到怎样的煎熬?他不知道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吗?他不想做个束手无为的道德君子吗?” “实在是重任在肩,不得不为啊!爹每日批阅奏折,入夜也不敢稍歇,就是因为午夜梦回辗转之时,心中常怀忧思之意啊!” 老朱愣愣的盯着讲的正动情的朱肃。咱什么时候午夜辗转常怀忧思了?咱只要一挨上枕头,就能直接睡到大天亮! 还道德煎熬,咱平日里吃啥啥香,煎的饼子倒是吃了不少,煎熬那是真没吃到! 不过看到朱标的眼神转向自己,老朱还是赶紧配合着做出一副饱受煎熬的憔悴模样。“标儿啊,你五弟说得对!” “道德君子要做得,以大明利益为先更要做得!” “你道皇帝为何被称为孤家寡人?便是因为每当这二者相冲突时,这份良心的煎熬,谁都相帮不了,只能皇帝自己承担啊!” “世人都以为皇帝好当,你这五弟倒是聪明,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位置艰难,一门心思要躲得远远的。你是当大哥的,这份沉重的担子你躲懒不想担当,你想让哪位弟弟替你担着?” “我……”朱标被老朱这几句话说的眼眶通红,嘴巴无声的张阖几下,终于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爹!是儿子不孝,看不到爹平日里的辛苦,还对爹心怀怨辞!” “今日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学习爹您,扛起这份重担,当一个好太子,好皇帝!” “好!好!”老朱大喜,扶起了朱标。畅快大笑道:“这才是咱的好标儿,这才是咱大明的好太子!”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朱肃先看了看老朱,心中对老朱的演技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白手起家能干到皇帝的,这即兴发挥的苦情表演直接连朱标这个亲儿子都糊弄过去了。为了教育太子,老朱还真是不遗余力。 又看了看朱标,没想到儒家的仁义道德,竟然在朱标心中如此的根深蒂固。今日这一番“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优先”的论调,希望能将这位有些迂腐的大哥改变,助他冲破儒家思想的桎梏,为他他种下一颗成为铁血君王的种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份“迂腐”,自己才最希望他能成为下一任皇帝不是么?毕竟是他的话,是绝对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就对弟弟们出手的。 朱标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眼泪。他的眼神坚毅,与平素谦逊有礼的模样略为不同,衣衫虽狼狈,却平白多出一股坚毅的气质来。“爹,您说的不错。” “儿子不应一昧包容茹太素。他之做为虽在职权之内,但却单凭一己臆断,挑唆儿子与五弟亲情。” “更兼儿子三令五申之下,他竟仍旧擅权而为。此事虽小,此例却不可开。” “儿子这就往内阁,草拟惩处之条陈。也好让朝野上下都知道,我与五弟兄弟同心,并无一丝嫌隙!” “好!”老朱大喜。“咱要你来罚他,缘由便在此处!”想了想,终究不愿意儿子沾上骂名,点醒道:“你想个别的由头,把这茹太素远远的左迁出京也就是了。那群官儿沾上毛比猴子都精,自然知晓你背后的意思。” “以后必定不敢再这般借着由头寻你五弟的不是了。” 先前老朱可是喊着要杀了茹太素的,现在朱标开窍了,他倒不顾自己已经放出的话,尽心为朱标考虑了起来。 “是。儿子知道了。”朱标点点头。又和朱肃打了个招呼,道了几声谢,便急急往内阁而去。他事务本就繁多,且茹太素这事尽早解决,也可免得朝野上下谣言扩散。 以大明利益为优先考量,便从此而始吧。朱标脚步坚定,比起之前,他感觉自己行事的准绳更加清晰了。 “不错。倒是有几分口才。”满意的看着大儿子龙行虎步的走出殿外,老朱拍拍朱肃的后背。“怎么,帝王之术,你也学过?” “这哪算什么帝王之术啊。”这可不敢承认,朱肃赶紧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只是大哥受儒学荼毒太深了,想了个说法,让他能够与儒学自洽其说罢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嘿嘿,要让大哥像爹您这样当个千古一帝,自然要想法子让他狠得下心一些了。” “你小子!”老朱失笑。“倒是个天生会忽悠人的好材料!” (本章完) 第145章 织毛衣,愿天下百姓不受寒 入宫不能不见马皇后。老朱方才大喜大怒,人也有些疲累了。批复几本重要的奏折后,便带着朱肃去找马皇后。马皇后正让宫中尚仪给她讲史,见老朱和朱肃前来,她板起脸,问朱肃为何擅自遣商队出关与蒙元牧民交易等事。 朱肃有些汗颜。马皇后平日里是一个慈母,但事关大义却往往比老朱还要严厉。被她这么一斥没来由的竟然有些心虚,忙开口解释道: “儿臣正要细细说明!” 于是朱肃便开始说起了自己遣商队,前往草原收购羊毛的事。 “我大明子民昔日饱受蒙元残虐,家中往往赤贫。儿臣在庄上时,发现竟有全家数口共用一件冬衣御寒者。除出门外,其余人只能在家中着一件单衣瑟瑟发抖。” “保儿哥甚至对我说,北面还有人家中一年四季,只得一件单衣的!那可是北方啊!穿的如此单薄,岂不是要冻死?” “偏偏草原上的羊毛常年堆积成山,牧民们视之为无用之物,年年丢弃烧毁不知凡几。儿臣便想起后世之中,有将羊毛纺成毛线之法。想来只需铜钱数文,便能从草原购得如山的羊毛。” “后世又有以双针织出毛衣的法子,可惜那法子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时还需麻烦您,研究研究这织毛衣的方法,并推而广之。” “毛衣能御严寒,毛线又价值低廉。我华夏妇人最是心灵手巧,只要将这法子推广到百姓中去,妇人只需买上一卷价格低廉的毛线,便能为家人织出一件件御寒的毛衣。” “单这羊毛贸易,就不知能做下多少功德!”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使天下百姓,再也不因无衣可穿,而忍寒受冻!” 听朱肃这般说,马皇后也不禁坐直了身子,脸上浮现出欣慰自豪的神色。“听你父皇说你派了商队出关,我只当你是胡闹,觊觎草原上产出的那些利,却没想到伱竟有这样的好心思!” “这是利国利民的善事!穿针走线的,你们男儿家不行,还得是我们女人家!”马皇后斗志昂扬。“这织毛衣的法子,定要早日琢磨出来。你纺好了线,记得速速送入宫中!” “早一日推之百姓,说不定到了冬日,便少一位百姓受冻!” “是。”朱肃点点头。推广织毛衣这种事,让马皇后出面再合适不过了。织毛衣肯定要在妇人之中推广的,让母仪天下的皇后掌总这事,正是恰如其分。 “毛衣虽利国利民,但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那百炼钢与水泥的事,也万万莫要轻忽了。”老朱提醒道。钢产量事关兵器,水泥可在草原筑城,这两者在他心中才是平靖草原的大杀器。若是朱肃将注意力放在了区区毛衣上,那才是本末倒置。 朱肃心中撇了撇嘴。终究是时代局限性啊。看不出这小小的毛衣,才是永靖草原之患的真正杀器。“羊吃人”作为最适合对付草原游牧的阳谋,能起到的作用远非锋利的武器、坚固的城池能比。 但即便是将圈地运动的故事告诉老朱,口说无凭之下老朱想必也不会相信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经济和市场的力量还一无所知。 还是等自己先做出些成绩来,再让老朱亲手开闸放水,形成淹没草原的滚滚洪流吧。 马皇后迫不及待,向朱肃询问两根针如何能够织出衣服来。朱肃将自己那不多的手织毛衣知识统统倾囊相授,马皇后顿时眼中泛光若有所思。只恨身边暂无毛线,要不然恐怕就要当场上手试验起来了。 与老朱和马皇后在宫中用了膳,出来已是下午了。到得宫门发现来时的马车竟还在候着,王卫们牵着马顶盔掼甲如同一尊尊雕塑,姚广孝盘坐在车辕上闭目打坐,一颗大光头在阳光下晃的朱肃眼晕。 “你等怎还在此处?”朱肃有些错愕。“既然来了皇宫父皇必定会遣锦衣卫送我回去的。和尚你怎空在这烈日下等候?” “阿弥陀佛。”姚广孝这才睁开了双眼。一身滑稽的马夫短褂竟被他穿出了世外高人的感觉。“未得殿下之令岂有先行之理?诸卫士皆忠诚之人,便是小僧想要先回,他们也定然不会听从的。” 朱肃赶紧下令原地修整,又掏钱让人买来饭食和水供兵士们食用。这一支如同雕塑一般在宫门前一动不动的卫队早惹来了不少路人围观,卖烧饼的挑酸浆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倒没废什么功夫。 “方才殿下在朝议之时,可还无事?”一边啃着烧饼,姚广孝一边低声问起朱肃来。 朱肃恰好也想寻个智囊询问一番,便将茹太素借故弹劾、欲将自己调离皇庄,遣送回大本堂的事对姚广孝说了。姚广孝听后眉头微皱:“殿下可是想韬光养晦,不再引人注目,又能继续尽情在皇庄施为的法子?” “不错。”朱肃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此事不难。只需隐入人群之中,便可不再引朝臣注目。”姚广孝道。“那茹太素欲让殿下回返大本堂,是釜底抽薪之策。”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将大本堂搬来皇庄?” “你是说?”朱肃懂了。“让皇子们都来皇庄里就学?” “不错。”姚广孝点点头。“闻说殿下想要兴建书院。既然如此,不如说服陛下,让王爷们也来书院就读。” “有王爷们同处同住,皇庄中无论做什么,朝臣们也不会认为是殿下您一个人的意思。那殿下方能算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朱肃低头沉思,这确实是一个法子。自己大可以对老朱说自己想将格物科学之术也传给诸兄弟们,好让老朱同意让诸位兄弟一同至碧峰皇庄就学。 但只是格物之学的筹码还不够。比起宋濂李希颜等大本堂中的大儒,自己这个新学说明显还不够格。且兄弟们日后都是要当藩王的,老朱想来,也不太在乎他们学不学格物这种太过细致的学问。 “得把盘子先弄大一些才行。”朱肃沉吟。 姚广孝也在沉吟。他是知道朱肃在朝中的名声的。但归根究底,这位殿下依然只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单按年纪来说,还是四处仗着父母宠爱、百无禁忌的年纪。 一个年岁尚轻的少年王爷,凭什么能引得茹太素这样的宿老如此忌惮?他姚广孝是想着奇货可居这才找上了门。茹太素沉稳了一辈子,怎么可能突然做出这般不稳妥的事来? “朝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暗流。”姚广孝心想。 (本章完) 第146章 开业大吉 茹太素最终被遣送出京。官面上的由头是不日前往苏州任巡河御史,以靖太湖水患。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处罚他朝堂上趁着太子殿下不在弹劾吴王,有挑拨太子与吴王兄弟关系之嫌。 毕竟如今已入深秋,太湖水患方才平复不久,下一次水患满打满算也要等到二三月春汛之时,何须如此仓促的催人上任? 最让百官吃惊的,是此决议竟然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拟定上奏,陛下朱批亲自准允的。据说那日才刚下朝,太子殿下便从城外疾驰入宫,而后便在内阁当众草拟了决议。虽有许多属官为茹太素说情,太子依然不为所动。 这还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如此果决,东宫诸属官尽皆讶异不已。朝臣都道太子殿下与吴王感情甚笃,这是在为胞弟出头。遂不敢再相言语。 这一次风波遂平息了下去。 朱肃则回到了碧峰皇庄,关上门来一心搞起了庄建和科研工程。那条水泥路干透之后差点没把沈旺和沈家工匠们眼睛给惊掉下来。只是活上点水和泥沙,竟然就凝成了这样光洁平坦的道路?通体坚硬如同岩石,简直就像是采来一大块长条状的巨石嵌进地里一样! 这东西,大有可为!沈旺看着水泥路两眼放光,恨不得趴在地上舔两口才过瘾。从朱肃修路时死命倒水泥毫不心疼的模样来看,这东西的本钱,绝对不贵。 却能有这样的效果! 这哪是什么水泥,这特娘的就是黄金啊! 沈家工匠们更加卖力了。五殿下这根金大腿,一定要死死抱住才是。 水泥路修出庄去二十里,庄里更是如蛛网一般四通八达。沈家工匠们在规划好的地方修起了气派的酒楼,雅致的戏园子。苏州建筑本就是南派建筑的翘楚,这些园子楼阁他们修的熟门熟路,比秦淮河畔的富乐院还要美轮美奂三分。这块坐落在庄子东边的地段,隐隐然已经有坊市的模样了。 除了楼阁之外,沈家工匠还为朱肃修了书院。书院一半在山脚,向碧峰山上延伸,再往高些就是碧峰寺。李文忠不知从哪寻摸来一块古色古香的怪石,立在山脚当做书院的门面。书院房屋不多,只一间大食堂,一块大操场,以及山腰上一间充作教学楼的横楼而已。虽然只是草创,日落时却显得静谧祥和,颇有几分悠然之感。 “五叔想要如何聚拢人气?”李景隆看着面前整洁宽敞的水泥街道,忍不住问朱肃道。 道路虽然宽敞,戏园子和酒楼也已竣工,但这条路上却是无甚人经过。除了从沈家借来的伙计掌柜以及戏班子外,这条街只有朱肃和他李景隆会偶尔来看看。到了晚上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阴森的怕人。 把酒馆戏园子建在这种荒郊野岭,这不是纯纯的烧钱吗? “山人自有妙计。”朱肃一展折扇,昂首挺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折扇上“财源广进”四字让李景隆眼皮子不禁跳了几跳。 吴王爷在这种荒郊建楼做生意,早已成了应天府纨绔之间口口相传的笑柄。这地方他们李家也有份子,和朱肃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朱肃沦为笑柄他李景隆也决计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这些二代圈子里,讲究的就一个面子,李景隆心里很慌。 “几日后开业之时,不如以侄儿我的名号发帖,邀请各家勋贵公子来撑场子……”李景隆咬了咬牙。左右都得丢面子,实在不行自己主动点,至少在开业那日弄出些繁盛的景象来,也好替五叔保些体面。 “你倒是有心了。”朱肃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李景隆略矮了矮身,好让朱肃拍的更顺手些。“你要找些朋友来大可去找。只是大概会来多少记得提前告知沈旺。” “万一到时候人太多了安排不到位子,那可就落了你们曹国公府的脸面了。”说着,摇着折扇哼着小曲儿离去了。 “这……人太多?”李景隆如同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莫非五叔准备联合陛下,把应天府里的人强行绑来不成? 转眼便到了开业那日。这一日,李景隆却是被外头的嘈杂声惊起的。洗漱已毕出门探看,险些连眼睛都瞪得掉了下来:只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水泥路,今日竟是人声鼎沸。无数马车行人拥簇其上,身着华服的公子、大腹便便的商人,络绎不绝! “恭哥儿,这莫不是在做梦吧?”李景隆一脸震惊的问身旁的徐允恭。 “想来不是。”徐允恭亦是满目震惊。数日的军训,晒的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肤色白皙。一身月白长衫更衬得他的脸色黑如锅底。他一展折扇:“定然是五殿下,又做出了什么出人意料之举。” 在庄子中这些日子,徐允恭早就对朱肃的学识佩服的五体投地。化水为冰、以冰取火,各种此前匪夷所思之事于这位五殿下来说却彷如举手投足一般的简单。原以为天下学问都在书中,自己的姐姐才学天授定然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之一。遇到朱肃之后才知天外有天,只在那些故纸堆中学习学问,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坊间传言殿下的才学乃神人所授。别人信不信徐允恭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可惜殿下所著的那本《小学数学》太过晦涩,殿下又言明要解明这本书之后才有资格学习他的格物之学。自己费尽心力也才解明了其中十之二三。便是才学扎实如方孝孺者,如今也不过解明了十之四五而已。便是今日,也尚在他的那间小厢房中对卷苦熬呢! 二人顺着车流所向,来到了那暂且竣工不久的戏园子前。只见园子前摆着一个硕大的木牌,上书四个大字:拍卖会场。人群大多皆在此处下车,大门口有几张桌子摆在前头画名登记,还有人在维持秩序。园子前早已经大排长龙。 “二位,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吗?”一个贼眉鼠眼的干瘦汉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敞开外衫露出内里悬着的几张木牌。“二位小官人怕是来晚了。这队伍排得这般长,小官人若是去后头排队只怕是轮不上号。” “小的这里正好多了几份号牌,小官人若是有意这就转让给您!不占您便宜,一副号牌只收您二十两!”干瘦汉子伸出了两根指头。 (本章完) 第147章 财源广进 “二十两?”徐达家教甚严,徐允恭并非何不食肉糜之辈。明初银钱价高,二十两已足够一五口之家衣食无忧的过一整年了。 竟然只买他那面被汗水浸透的恶心木牌? “二十两已是童叟无欺了!”干瘦汉子脸上露出难看的谄笑。 “那一件琉璃器,最少价值都要千两!您二位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物,都要买那般贵重玩意儿,还在乎这九牛一毛吗?” “咱这还有内部的消息。”干瘦汉子鬼鬼祟祟的环顾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我家二舅就是给吴王殿下府上倒夜香的,他前日不小心听到殿下说,今日这儿放出来的琉璃器数量有限。” “若是进庄再晚些,那些极品的琉璃器,只怕都要被先进园子的人买光了!” 还待再说,突然冒出一位拿着短棍、肩带袖标的胖大妇人,一个箭步就反揪住了干瘦汉子的手腕,毫不避嫌的一掀衣服。 “好哇!又是一个倒卖号牌的杀才!占便宜占到我们庄子上了!” “想在肃王爷嘴里捞吃食?好大的狗胆子!” “好彪悍的泼妇!敢擒你爷爷!”汉子疼的嗷嗷直叫,嘴里还在叫骂。 “哟呵!又是个粪门倒长在魁首上的!”胖妇人毫不客气赏了汉子一个巴掌,四周的那些商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大明何时有了这般彪悍的妇人?眼见汉子的脸当即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妇人侧了侧身,露出别在肩上的红袖标:“认得字不?‘王命巡街’,和王命旗牌就差两字!小王爷殿下亲自给老娘别上的!” “老娘是奉了王爷的命,就是要整肃你这样的渣滓秽物!” “这就跟老娘去见李指挥!”说着,飞起一脚踹在了汉子的小腿上,汉子“哎哟”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冯大娘!”这彪悍女子两人都认识,正是庄头王贵的发妻冯氏。冯氏本就是庄子里出名的河东狮,被朱肃赋予了监察卫生的使命之后,在庄子里更是威风八面,庄户们都以“内庄头”呼之,在庄里甚至比他那个窝囊的庄头丈夫更有脸面。 “哟,是两位小郎君啊!”冯氏这才认出了李景隆和徐允恭两人。“两位小郎君是来寻肃王爷的?王爷在酒楼不在园子,却是寻错了地方!” 说着,威风凛凛的叫来一个庄中的孩童给二人领路,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袖标继续巡街去了。 两人来到了园子旁的酒楼,楼下接引的正是沈家大少爷沈森。未到饭点此时却是没什么客人,沈森见是两位小国公,忙毕恭毕敬将两人亲自引上了楼上雅间。雅间之中,朱肃正临窗而坐,摇着那把“财源广进”的扇子做高人状。 “五叔!(殿下)”两人问安。 “你二人来了啊。”朱肃笑着招呼两人坐下,一旁的狗儿替二人斟一碗茶。李景隆哪还有饮茶的闲心,迫不及待的问道:“五叔,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突然间就来了这么多人?” “那拍卖会又是什么?方才有人拿了号牌要卖给我两,一副号牌就要二十两银子呢!” “嘶!二十两!”却是朱肃倒吸了一口凉气,恨声骂道:“这群杀千刀的黄牛,上一个被擒的只敢卖十两这一个居然卖二十两?敢在本王的脑门子顶上捞钱,这第一回初来乍到我都没好意思卖门票钱,他丫的黄牛票居然敢开二十两?” 转头让人找指挥使李荣加派人手,不能只靠居委会大妈了,必须让卫兵们也投入到擒拿黄牛的行列中来。一张号牌卖二十两这样的暴利很快就会让拍卖会门票成为这些城狐社鼠来钱的香馍馍,被这群杂碎盯上了那以后拍卖会甚至是整个市集的秩序又该如何保证? 当然,朱肃生气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他现在很缺钱。 欠着沈家的钱朱肃可没打算不还。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拉拢沈家这个商业伙伴。沈家底蕴深厚人丁单薄让他们负责做生意正好。自己虽然是王爷又有后世的知识和主意,可手头没人,凭什么把生意做大做强? 要不是沈家资助的这些伙计掌柜,他连这临时的戏园子和酒楼都操办不起来! 想要拉拢沈家,那就不能只凭借压榨,必须要让其有利可图,这样方是长久之道。在此之前得先必须将欠沈家的钱还清才行。自己庄上的银库早已耗的海尽河干,朱肃现在一枚铜板都恨不得从中间锯开了当成两枚花,哪里还能容许这些投机取巧的黄牛占自己的便宜? 用我拍卖会的主意捞钱,和在我朱肃的兜里直接抢钱有什么区别? 他们多拿二十两,拍卖会上的琉璃器不定就会少加价二十两! 现在的朱肃眼睛早已变成了铜钱形状,又是拉拢沈家又是大兴土木,所为的只有今天。看着底下在园子门口大排长龙的富商们,就如同在看一只只行走的钱袋子。 我的,全都是我的! 见一向沉稳睿智的五叔状态癫狂,李景隆和徐允恭对视一眼,终究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好一边看着楼下的人流一边故作镇静的饮茶。一看之下才发现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排队进入园子。又不少马车径直就停在门口,随后便有人亲自将车中贵人迎进了园中。眼尖的李景隆还发现,这些人之中,有许多都是在应天城中与自己厮混的二代们…… “竟有如此多的勋贵来了?”他有些吃惊,原以为来的只有商人呢。 倒是徐允恭撇了撇嘴。他自小学的,比李景隆更多了些。不止是勋贵,只怕是朝中那些文官的家人,此番也来了不少。 那些在园子门口排队的商人,只怕有不少都是文官家中负责管生意的管家呢! 可以说,应天城中的有钱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那拍卖会,究竟是什么东西?殿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朱肃不答,只是目带殷切的看着底下依旧人流如织的戏园子。作为临时的拍卖会场这间戏园子约只能容纳三百余人,自己先前估算应天府能买得起玻璃佛像的富人大概也就这个数了。看来也有外地的商人得了消息千里迢迢赶来了此处。 不愧是原先号称富可敌国的沈家,底蕴犹在渠道遍布江南各地。这宣传工作做的超乎了朱肃的意料。 果不其然,底下传来商人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那些登记号牌的掌柜已经开始收摊了,看来第一次拍卖会的座位号牌已全数放完。朱肃看了看日头,拍卖会也是时候开始了。 拍卖会的流程与话术,自己已培训了沈旺数日,想来不会再出问题。自己身为皇族不宜出现在此类场合,此时能做的也只有静待佳音。 朱肃心里想着拍卖会的事不置一词,李景隆和徐允恭互相看看也不敢出声。三人就这么在雅间中静静坐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雅间之中凝滞的气氛。 就见朱肃的内侍祥登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近日越发讲究大总管行止的他此时竟是额头见汗,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滚进了雅间,手脚仍自颤抖着似乎惊讶不已,也顾不上对三人见礼只又哭又笑的对朱肃道: “疯了……疯了,殿下,全都疯了……” “八万两!只二十件拍品,卖出了近八万两!” “殿下,咱们发啦!” (本章完) 第148章 小公爷们,接客啦 “八……八万两?”朱肃还没有什么反应,坐在对面的徐允恭已经一脸惊讶的站起身来。 玻璃他是知道的,庄子后山山谷里在一群残疾老兵的操持下每日冒着浓烟,据说就是在炼制玻璃。五殿下房里那个能照的人纤毫毕现的玻璃镜连他这个小国公都馋,如何能不知道这玻璃是个好东西? 可二十件玻璃制品,就能卖出八万两?粗通算学的小公爷立刻算了起来,每件至少得卖四千…… 嘶!就算玻璃是个好东西,一件卖四千两是不是也太过离谱了些?看着园子外鱼贯而出面带惋惜,甚至因为没有买到而捶胸顿足的商人勋贵们,徐允恭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魏国公府小公爷就是个土包子:这么贵的阿物儿,竟真有这么多人抢着买吗? “五叔,这拍卖究竟是个什么流程?”李景隆倒是发现了盲点,看着朱肃问道。就算是秦汉时的古物也没有卖的这么贵的道理,由头必然是出在这“拍卖”二字上头。 “回头你们自去寻沈旺,让他与你们说便了。”朱肃摆了摆手,却是有些意兴阑珊。自己为了这次拍卖会,提前让沈荣下帖子请应天各大豪绅贵族赴府饮宴,当然重点其实是要沈荣展示那尊摆在沈家佛堂正厅门前足三尺高的玻璃坐佛。为了最好的展示这尊坐佛的不凡之处,朱肃亲自操刀,用各种光学小道具给坐佛打光确保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必须熠熠生辉,最绝的是每当阳光照入佛堂的时候,阳光穿透坐佛映照在影壁上,七彩的佛光在坐佛脑后涌动,宛如真佛降世。 南人崇佛,据沈荣回报说有人一见此奇景,便大惊失色跪伏于地行大礼参拜的。回去后便将沈家玻璃佛的神异之处传遍了左邻右舍。可见宣传是很成功的。等到应天府人人对坐佛的来历好奇无比之时,朱肃这才让人放出消息拍卖会有玻璃坐佛可买,按道理来说应该人人都趋之若鹜才对。你沈家一介商贾能请得坐佛保佑财源后嗣,我张三家李四家莫非还请不得了不成? 这般大的造势,结果才八万两…… 不禁有些不高兴的低语:“居然才八万两,果然现在那些江南豪族,还没有到之后那般珍珠入土金如铁的地步吗……” 被其他穿越者的拍卖会剧情拉高了期待值,满以为这一次拍卖会一次至少能回拢个十数万两呢。 对面坐着的徐允恭和李景隆已经是傻了,其他的没听懂,这句“才八万两”两人坐的近些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太监祥登已是叫起了撞天屈:“哎哟我的小祖宗,八万两还嫌少啊?这银海能直接把老奴我埋死了去!” “就是沈二那般的家底,见了这数额也唬的双腿发抖,现在还在后台的椅子上瘫着呢!” 沈二就是沈家的老二沈旺,沈家诺大的生意账目都是他一人把总。这般见过世面的大商人都吓的两股战战,可见这确实已经是大数目了。 “这么说,确实是我贪心了。”朱肃把“财源广进”的扇子一合,罢了,成本不到一百两的东西卖了八万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自己终究还是急功近利了些,细水长流,又不是只靠卖玻璃挣钱。 用玻璃佛做噱头把人吸引来,只是开始而已。 “九江,允恭。茶也喝够了罢?” “客人们也该来了。走,跟本殿下出门接客去!” “啊……啊?”李景隆和徐允恭对视一眼,殿下这招呼的,怎么跟催促窑姐儿上工似的。 话说,让他们接的是哪门子客? …… “啊呀!陆员外!恭喜恭喜!您拍到手里的那尊琉璃佛,可真是美轮美奂之极啊!让我等好生羡慕!” 园子口,有几个未得手的商人认出了一位拍下琉璃佛的买家,不禁酸溜溜拱手道贺。 “能将这样一尊佛请回佛堂,真是蓬荜生辉啊!” “啧啧,那佛光,不知能为家族消解多少业孽!陆员外有福了!” “千金不换啊!啧啧。惜乎财力不足,却让陆员外捷足先登……” “陆员外可愿割爱?俺现在想来,总觉得方才没加价亏的紧,愿再加一百两……” “一百两也忒小气了。陆员外若愿意割爱,我愿加两百两!” 二十尊琉璃佛,其中十九尊都是勋贵拍去了。来参加拍卖会的勋贵子弟们见了太阳折射的“佛光”后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这样一尊佛像放在家里定然能够消解家中长辈战阵厮杀的业孽。他们这些商人可不敢跟人家抢。 唯一一尊没落在勋贵手里的,就是被这位陆员外买走了。便有人想加点钱,把这一尊佛像转手买过来…… “嘿嘿,割爱?且看伱敢不敢了!”那位姓陆的商人听出诸人话中酸溜溜的语气,甚至还有人想加价购买,便也不禁得意起来。 “这样的真佛小弟哪儿有福消受?此番其实是奉命拍下,要孝敬在侯府佛堂中,为侯爷祈后福的。” “我家侯爷,如今就在皇庄里头请见五殿下请见呢!”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怪不得这陆铁鸡今日舍得拔这许多毛出来,原来是受了主子的命。这位陆员外原是吉安侯府的家奴。除了奴籍后仗着侯府的腰子出来给侯府经商,他倒也有一两分钟的手段,短短数年就做出了好大的家业。 不过此人行事百无禁忌,不像是个惧怕鬼神的。偏生又极为吝啬,愿意出大价钱买这琉璃佛实属出了诸人意料。现在方知原来是吉安侯亲自吩咐的,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吉安侯要的东西?怪不得这陆铁鸡今日如此爽快。吉安侯深得帝宠可不是他们这些商贾能招惹的,那些想缠着陆铁鸡好加价购买的人只得怏怏将嘴闭紧了去。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的拍卖会了。 关注的重心从拍卖会上移开,有些商贾便马上发现了这座庄子的不寻常之处。有人看着脚下的水泥路,突然惊呼道:“咦,这庄子铺路用的石头好生遮奢!如此坚硬平整不下于青石,莫不是寻了一座石山开山取石?这得靡费多少银两?” “马员外没听闻么?碧峰皇庄中的路是吴王殿下用了新的手段修的。拍卖会开始时俺便悄悄研究过,这地上东西似石非石,应该是一种新材料!以俺看琉璃且不算什么,地上这东西才是最大的财路!” “嘘,噤声!莫被人听了去!据说陛下在朝会中亲言吴王殿下是神人子弟,只怕此言非虚,这路便是殿下从神仙那学来的手段!” “沈家跟了殿下我原先只笑他自掘坟墓,如今看来竟然是个大机缘!无论是拍卖会还是这路皆大有商机。想谋求在吴王殿下的生意中掺上一股的人定然大有人在。我等莫要高声,反应过来的同行却是越少越好!” 说着说着却是有些饿了。一大早出城参加这拍卖会到现在除了几杯茶水外粒米未进,不少商贾的肚子都咕咕的叫了起来。瞥见那陆铁鸡施施然走进园子旁的一间楼里,诸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园子旁边竟然就是一间极大的酒楼。 “走!且去用些餐饭!”腹中饥饿难忍,又隐隐察觉这庄子中不简单之处,想着用完饭后正好继续走走看看,大多数的商贾们便都十分自然的往酒楼涌去。此地进城虽近也要几个时辰,若是回了城再用餐饭饿也要饿死了。今日来的不是勋贵子弟就是富商,全部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安能遭得了这份罪? “咦?”那马员外看着走入酒楼的陆铁鸡的背影,突然惊咦出声。 那名陆铁鸡的随从,模样怎么有些像胡丞相府中的管家? “怎么了,马员外?”有同行要好的商人问道。 “……无事,许是我看错了。” 宰相门前三品官,堂堂丞相府的管事,怎么可能给一介商贾当长随?马员外摇了摇头,对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荒谬想法感到好笑不已。 (本章完) 第149章 无知果然是原罪 李景隆和徐允恭很快就知道了朱肃让他们接客的含义。随着拍卖会的结束,这座本来门可罗雀的酒楼,瞬间就变得人满为患了起来。 朱肃选择的拍卖会时间可是有讲究的,恰巧在吃完早膳、快用午膳的时候。等二十件拍品一一拍完,午膳时间早就过了许久。拍卖会场里又只提供免费的茶水不供应吃食,那些从园子里出来的商贾勋贵们自然个个饥肠辘辘,哪里还有闲心思先颠簸回应天再说? 这时候大家就都发现了园子旁边有一所酒楼,哎,客人可不就蜂拥而至了吗。 负责酒楼的沈森早有准备,他本就是沈家着意培养的接班人,商人迎来送往的本事自然是门儿清,这会子一迭声的将饥肠辘辘的客人们拉拢进来。 酒楼是挑高建的,一楼有大厅二楼却是雅座,从雅座上可俯瞰一楼大厅形形色色的众人,颇有一览众生之感。沈森将勋贵们引导到二楼雅座,商人和勋贵家的仆役们就坐在一楼的厅里,然后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一楼各桌穿梭着介绍菜色。 二楼的勋贵子弟们自然不能由他一介商贾接待,李景隆和徐允恭便派上了用场。一群纨绔子弟们正想大呼小叫的催促上菜,一眼瞥见了李景隆这个他们纨绔中的大头领从雅间里出来,打招呼的声音顿时四起,竟比那群互相交流信息的商人们还要热闹几分。 徐允恭不擅长这样的场面,看见与自己较为相熟的信国公府小公爷汤鼎,便凑了过去。一番寒暄之后开口问道:“汤兄眉开眼笑,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却有一桩好事。方才拍卖会中,愚兄花五千两成功拍下了一座极为精美的琉璃佛像!”汤鼎很兴奋。方才拍卖会上佛光映照的一幕依旧留在他的脑海中。“家父跟着陛下四方征战,虽打下了赫赫威名但也难免沾染上血煞之气。这尊座佛虽要价高昂但若是能为家父祈福消灾也算我这个做儿子的略尽了孝心。” 说着还对徐允恭显摆道:“徐老弟是没看见,那佛像被阳光一照,散发出的七色佛光简直令人心旌神摇!只看一眼愚兄便觉得心中也沾染了佛性。” “据说这些座佛吴王殿下请得道高僧足足开光了七七四十九天,其中所蕴佛家业力果然不同凡响!徐公爷戎马一生,老弟也当为徐公爷弄一尊回去才是!” “是,是……”徐允恭回答的很尴尬。什么佛光殿下早就说过那只是太阳光通过折射所形成的而已。和那日表演的信手摘彩虹并无二致。至于什么高僧据他所知殿下这些日子只接触过碧峰寺上头的那些无良和尚,那些和尚见了殿下腿就打颤哪可能是什么得道高僧。甚至还抓了一个现在正被殿下打发在马厩里养马呢,哪有什么高僧给这些阿物儿弄什么开光仪式。 而且,似乎曾经听殿下说起过,烧这些玻璃耗费的本钱还不足五两银子…… 吴王殿下,心可真黑啊…… 想到这徐允恭打了个冷战,看着一脸兴奋四处与人炫耀的汤鼎以及其他一个个深以为然羡慕不已的勋贵们,突然间就有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一群蠢货被殿下骗的团团转浑说什么佛光还感受到佛性,连光的色散现象也不知道。 殿下说的没错,无知果然是最大的原罪…… 在徐小公爷的心中已经将这些人当做了低一等的蠢货,顺便朱肃的地位也再次升高了一个台阶。他的心中更加坚定将那本《小学数学》研究透彻然后真正开始入门格物之学的想法。那些歪七扭八的奇怪数字符号虽然看着古怪,但自己也已经渐渐熟悉了,再假以时日定然能够熟能生巧,将那些所谓的公式方程彻底掌握…… “咦?好香的味道,是什么吃食?” “鸡汤来咯!” 正想着,只见一穿着古怪白裙、笑容可掬的胖大厨子,带着小厮们用托盘端着一盅盅鸡汤送了上来。又有小厮拿着勺子碗筷,一个个的给勋贵少爷们分发好。 胖厨子笑着道:“各位贵人肯赏脸光顾,本店实在是蓬荜生辉。这鸡汤是咱们殿下特意吩咐,从鸡鸣时候就开火熬着,专门给各位贵人们先暖暖胃的。其他菜色随后就上。” “前些日子殿下刚遭了弹劾,这样的场合却是不便出面。但还是让小的转告各位务必吃好喝好!” “开业首日,殿下特意吩咐首单不收诸位银两。贵人们日后多多光顾本楼的生意就行!!” 纨绔们要的就是一个面子,朱肃如此给面儿,勋贵纨绔们顿时高呼殿下仗义,声音差点没把这酒楼给掀了去。楼下厅中虽没赠鸡汤也没免单,但也有优惠及小菜相赠,仆役与商贾们也是高声歌功颂德不止。 “哇,这汤,好生鲜甜!”已有贪吃的纨绔先尝了一嘴,顿时眼睛大亮赞不绝口,其他人闻言哪愿意居于人后?打开盖子舀出一勺喝下,顿觉通体舒泰。“好鲜的汤!比富乐院里的厨子强的不知道哪去了!” 胖厨子眉开眼笑,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向诸人告罪道:“本楼还有许多菜色,样样都不弱于此汤。小人先回后厨去,诸多美食稍候就来!”说着,如同一个德胜的将军一般,龙骧虎步的回后厨去了。 徐允恭也尝了一口,心知这定然也是朱肃的手段。自从来了庄子之后他便知晓在吃这一道上朱肃简直挑剔的令人发指,不满意厨子的手艺甚至还亲自上手下厨过。据说太子妃那精妙绝伦扬名应天诰命圈的厨艺就是五殿下教授的,徐允恭吃过朱肃煮的菜之后也觉得之前在府里吃的那些东西确实都是猪食。 最主要是,朱肃告诉他这些菜如此之鲜,全因他以格物之法研制出了一种鲜味粉。他与太子妃做菜如此美味,全赖这鲜味粉之功…… 这就让徐允恭对格物之学更加好奇了。 须臾各种菜色果然鱼贯送入摆满了每一张桌,诸纨绔食指大动的动筷,果然全都惊为天人。这一桌子的菜竟是无一不鲜无一不美味,甚至平素吃惯了的菜色在这里吃味道也与平日里吃的截然不同。 “呜呜呜,好吃,太好吃了!吃过了这里的美食,日后再吃俺娘做的东西,俺都得咽不下口了!” 德庆候世子廖权一边吃,一边竟流下泪来,看上去滑稽的紧。奇怪的是,在场诸多纨绔竟没有一人出言嘲笑的,甚至还有人大颔其首,赞同不已。 一顿胡吃海塞之后众人尽皆饱腹,一个个都瘫坐在桌旁一边回味着方才的美食,只觉得无论是刚刚的拍卖会亦或是这酒楼的菜色都新奇得紧。突然听见一声云板声响,酒楼之中不由得一静。众人尽皆侧目看向楼下。莫非还有什么新奇的玩物儿不成? 低头往下瞧去,却不知什么时候一楼大厅里已经摆上了一张小台子,接着就有一名乐妓抚着琴吱吱呀呀的唱了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 (本章完) 第150章 吉安侯陆仲亨 “呀,竟然是富乐院身价最贵的乐伶樊素!”有纨绔惊呼道。便有人随即哈哈笑道:“吴王殿下亦是我辈中人啊!竟然请来了樊素。酒足饭饱,再听此绕梁之音,真是人间极乐啊!” “我五叔那一阙临江仙,早引得秦淮河诸女史心旌神驰,请个樊素又有什么稀奇?”李景隆凑趣道,“你们听这曲子,可不就是俺五叔的临江仙嘛?这樊素将这临江仙唱的这般愁肠百转,只怕对我们的吴王殿下,也是早已情根深种了!” 众纨绔大笑。吃的腹部圆滚的廖权起身插了一嘴:“俺倒是不认识什么樊素,只是这姑娘把殿下的词唱的绵绵软软的,没劲!” “听得俺倦的很,倒不如请来富乐院的老张头讲几段三国来的快活!” “只可惜,老张头来来去去就讲那么几回,说是偶尔听得的后面的故事他也不知。那几回俺都听了几十遍心里抓挠的很,也不知关云长与张飞汇合之后是如何了。” 老张头就是富乐院里讲三国的说书先生。自从在富乐院偶然听到了朱肃说的三国演义之后,这位老说书人惊为天人之下竟凭着回忆硬生生将三国演义给记了下来,在富乐院里一讲顿时轰动一时,成为了应天府中首屈一指的说书先生。 只可惜他所听到的三国只有前二十八回,后面的回数那位雅间中的小先生没说,他也不愿拿平话版的三国就这么虎头蛇尾的加进去。导致了应天府纨绔富户等诸多常往来富乐院的,来来回回只听得前边的内容。对后面的故事都抓耳挠心般的期待。 说到《三国》,诸纨绔也皆都叹息。他们本都是勋贵将门之后,日后大都是要子承父业征战疆场的,这《三国》最是对胃口不过了。正谈论间,只听曲声暂歇,一位老者竟从后边转上了小台子来。廖权眼尖,一看之下顿时惊讶道:“咦,那不就是老张头吗?” “吴王殿下竟然将老张头也请来了?如此甚好,正想在听一遍三国!” 三国风靡应天府,这整间酒楼上下没有没听说过三国的。见老张头出现,俱都全神贯注的准备再听一轮那激情澎湃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却不想那老张头做了个揖,开口却不是早已耳熟能详的“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说的竟是“上回书说道,关云长终于与刘备张飞二人兄弟会齐,袁绍见刘备不归,随即大怒……” “啊呀!竟然是后面的故事!”廖权惊喜万分,诸勋贵子弟和商贾们也各自惊喜。 朱肃在雅间中默默观察着楼中诸人的动态,见诸人之反响果然如自己所料,不禁得意的嘴角上扬。 有美食,又有时下最为风靡的三国,三国故事的戏曲剧目也已买了戏班子在编练之中。如今娱乐匮乏,等修好了联通城门的水泥道,这三样大杀器足以让此地成为大明富人和权贵消遣娱乐的最好去处。 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商机,周围商住两用的双层商铺也已在建设中。朱肃收到报告已经有眼光毒辣的商人看上了那些临街在建的精美商铺,到时将这些商铺租出不止能让此地更加繁华,也是另一份稳定的收入。 正在畅想着日后不愁钱的美妙日子,祥登带着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原该在府里留守的狗儿。见朱肃疑惑的看来,狗儿禀道:“殿下,吉安侯在府里求见,已恭候了多时了。” “吉安侯陆仲亨?”朱老五眉头一皱,有些错愕。“他来寻我做什么?” 吉安侯陆仲亨,是老朱原先极为倚重的将领,老朱曾指着陆仲亨对诸将曰:“此乃我初起时之腹心肱股也。”陆仲亨自此便以老朱爱将自居,行事愈加跋扈。 洪武三年,陆仲亨从陕西回京时,逾矩乘坐驿车回京,老朱得知后大怒,责骂道“中原方从战乱中恢复,驿户为朝廷买马养马本就非常艰难。若朝廷人人都像你这样滥使公器,百姓便是卖儿卖女也无法供给!” 遂将其爵位夺去,贬其到代县做缉捕盗贼这种细枝末节的工作。 陆仲亨少年时就跟着老朱,老朱原是将他当做义子培养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责骂倒更像是对义子的谆谆教导。 果然才过一年老朱便又将陆仲亨从代县捞了回来,给他恢复爵位不说甚至比之前更加宠幸。朝野上下遂知晓吉安侯隆宠之盛,越发不敢小觑。 论起来这陆仲亨也是老朱家自己人,朱肃自然不好怠慢。与祥登狗儿悄悄离了酒楼回府而去,转过影壁果然就见一中年男子与一名同来的随从正在厅中。 见一身便服,却难掩贵气的朱肃在两名内侍陪同下前来,那男子有些夸张的大笑道:“经年不见,小五儿倒是长高了不少!可还记得老哥哥我么?” 朱肃的嘴角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平日分明无甚来往这位吉安侯却见面就以兄长自居。若是沐英李文忠这样素来亲厚的义兄倒也罢了,朱肃心下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身为皇子是绝不能随意轻慢国侯的,否则即便是老朱如今对他颇为信重,言官们一顿参劾也定然躲不了。 “哈哈哈哈,自然记得老哥哥。听闻代县的黄酒乃是一绝,老哥在代县可过足了酒瘾?”藏起心中的不满,朱肃笑的直教人如沐春风。 “哈哈哈哈,不想小五儿年纪轻轻竟然也好这杯中之物,想要黄酒又有何难,哥哥我在代县缉盗时顺手将县内的酒坊尽数盘下,想要多少黄酒小五自去我府上搬就是!”陆仲亨极为壕气的一挥大手。 去代县不满一年就把当地的酒业连锅端了?老朱贬斥他之时的责骂看来是一点也没听到心里。这位吉安侯倒是突出了一个死性不改。 各怀鬼胎的两人又面上热络的寒暄几句,一时宾主尽欢。一盏茶毕,朱肃方开口直入主题:“老哥哥此来寻我,可是有什么用意么?” “不过是略叙兄弟之情,哪有什么用意!”陆仲亨哈哈笑着。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不过此间还是略显嘈杂,可有什么僻静的所在?你我兄弟也好尽情叙旧一番。” 朱肃会意,领着陆仲亨直入后宅书房。让他奇怪的是陆仲亨的那名长随竟毫无避讳之意,只低着头跟着朱肃和陆仲亨前行,朱肃心中微感奇怪,但见陆仲亨声色无异,便也不加阻止。 “此处无我准允,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老哥哥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朱肃关上书房的门,立刻连外间的鸟叫虫鸣也隔绝在了外边。方转身对陆仲亨说道。 “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有一人想要引荐给小五儿伱。”陆仲亨笑道。他身后的那位低着头的长随随即抬起头,露出一双细长得略显狡黠的眼睛。“吴王殿下,许久未曾见面了。别来无恙乎?” “你是?”朱肃眯起双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正是前日朝会时站在文官列前第一的那位。 “竟然是你,胡相国!” (本章完) 第151章 胡惟庸的蛊惑 陆仲亨带来的那名长随,赫然,就是当朝中书省宰相,胡惟庸! 朱肃不由得有些错愕。 虽说自己贵为藩王,但说到底其实并未就藩,在朝中毫无权力。 中书省虽在老朱的数度削权之下,丞相的权柄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仍能统率吏部、刑部等数部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朝中依旧是第一等的权势人物。 更何况,胡惟庸的背后,乃是洪武朝昔日第一等的权相李善长。李善长是老朱的老班底,手下门生故吏无数,又是淮西出身在淮西勋贵之中也颇有话语权。胡惟庸以此之尊,扮作小厮来寻我做甚? 莫非……是查到了内阁之策的出处,特地问罪来了?想到这,朱肃面上顿时一白。 “呵呵,事发突然无法以寻日冠带拜会,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见朱肃面色有异,胡惟庸只当是朱肃被惊到了,拱拱手先行致歉。言行举止倒是颇有宰相之气度。只是在朱肃看来却总觉得带着几分黄鼠狼给鸡拜年之感。 “无妨。胡相大费周章前来可是有言要相告于孤?还请直言。”朱肃自然知道胡惟庸就是一个烂粪坑,大名鼎鼎的四大案中数胡惟庸案牵涉最广。 自己早已将洪武年间的四大案悉数告知了老朱,他早已知道胡惟庸鹰视狼顾如今却仍旧放任胡惟庸蹦跶的理由朱肃虽不清楚,但和这位老兄扯上关系绝对没好事这点朱肃还是清楚的。 自古帝王皆多疑。锦衣卫虽是初创,但朱肃已经见识过其能耐,自然没闲心在密室之中和胡惟庸拉扯太久,早点套出他想干什么之后早点结束密谈最好,免得老朱得知之后平白生出疑心。 “既然殿下这么说在下便也不扭捏了。”看来早已料到朱肃不愿多言,胡惟庸便也开门见山。“朝中皆言殿下与太子兄友弟恭必无嫌隙,但有些事便是太子殿下亦无法掌控。” “殿下可曾思及日后安危之事?在下此来只是有一言欲相劝殿下,岂不闻前汉赵隐王刘如意之典故否?” 明白了,这厮和茹太素一样,也是因为朝中出现的那些流言而来的。用刘如意的典故对自己危言耸听,这是想挑唆自己和大哥相争啊! 刘如意原为汉高祖刘邦第三子,刘邦欲废太子刘盈,而立刘如意,引起太子亲母吕氏忌惮。 这刘盈倒是和如今的太子朱标有些相似,皆以仁德立身且对自家兄弟极为亲厚。丝毫不忌惮刘如意曾是自己帝位的竞争者,在刘邦死后更是直接亲自将刘如意保护了起来,吃住都在一起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但纵使已经成了皇帝他也没有千日防贼的能耐,刘如意终究还是遭了吕氏毒手。 刘盈为此惊骇后悔不已,大哭数日。 “胡相以刘如意和刘盈的典故类比我和大哥,有些不太妥当吧?”朱肃眨巴着眼睛,语调带着几分茫然和畏惧。“刘如意与刘盈一庶一嫡,我和大哥却是一母同胞……” 听出朱肃话语中的犹疑,胡惟庸心中不禁一喜。终究还是小儿辈就算真有什么高人教导,心智也依旧尚未长成,只是稍微点了一点心中便生出了惧意。更何况若是真的对那位置毫无想法为何又要提嫡庶之分?同为嫡子日后身份地位却将天差地别,这位已经开始展露不凡的皇子心中又岂是真的没有疙瘩? 昔日为了入中书省自己穷搜家族资财贿赂恩师李善长,方才有了如今的宰相地位。如今内阁即将崛起我胡惟庸又岂能坐以待毙?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以己度人之下这位五殿下心中必定也有权欲。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会没有野心,绝对不可能! “即便没了吕后,殿下以为刘如意便能保全一条性命吗?”胡惟庸继续危言耸听。“殿下您尚年轻,岂会知晓这权位争夺,只要一露苗头就非要其中一方彻底打落尘埃方可。” “纵使吕后不出手,惠帝刘盈手下百官亦会亲自出手料理刘如意。百官之荣华富贵全系于皇帝一身又岂能容许这样大的一个威胁继续存世?” “不止汉之刘如意,大秦之扶苏、大隋之杨勇等各种先例历历在目。哪一个不是地位已固,却依旧对之前曾争夺过的对手痛下杀手的?” “虽可能并非殿下本意,但如今朝中已有殿下欲争夺太子之位的流言。那么太子殿下的属官定然已将殿下这个威胁铭记在心。殿下若是不早做防备,岂不是自毁长城?前日有一茹太素违太子之命擅专弹劾殿下,谁知他日会不会有其他太子拥趸对您继续穷追猛打?” “纵然在太子回护下您想来没有性命之忧,但太子一旦登基,曾经传出过夺位流言的您必然受太子殿下麾下百官敌视,陛下虽已明诏不得处死皇族但也在凤阳建了高墙以做囚室。殿下真的愿意在那高墙之中,了此残生吗?” 胡惟庸的话语极具煽动力,一副全为朱肃打抱不平的模样,甚至有捶胸顿足之势。 却不知提到凤阳高墙之时朱肃眼睛一亮,好容易才掩饰住了心动的目光。他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副被吓到般的无助模样。 胡惟庸看见的是朱肃一脸的惊骇,却依旧强做镇静的开口:“胡相密见于我就是想吓唬本王吗?你究竟想要什么还请明言,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不愧是陛下都看重的五皇子。说到这份上依旧能保持理智在同龄人中已经殊为难得。胡惟庸心中暗自称道,却也有一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得。终究只是个孩子,虽然心智也算异于常人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他低声对朱肃道:“臣此番秘密前来,就是特意前来向殿下效忠,襄助殿下的。” “只要殿下决意谋一谋那张尊位,朝中诸事,自有我胡惟庸为殿下安排妥当。” “殿下,身后已无退路,不若破釜沉舟!成则天下尽在掌握,败了也不过是入凤阳高墙之中罢了。您是高人子弟,当知当断则断的道理。”胡惟庸的声音极尽蛊惑。 (本章完) 第152章 送上门的冤大头 胡惟庸想效忠自己?朱肃强自按耐下心中的狂跳。什么情况?自己不过是一个十余岁还没就藩的藩王,就算浑身上下的毛孔同时释放王霸之气,也不应该引来胡惟庸这一头大鱼才是。莫非朝堂之中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胡相不怕我将今日会面之事告知父皇吗?”朱肃眼神微凝。这些话传到老朱的耳朵里胡惟庸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一个死字。敢这般的直白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胡惟庸面上一僵,连带着旁边的陆仲亨也是面上讪讪。老朱自大明立国以后帝威便越发骇人,要说没有心虚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已退无可退,又安能心存畏惧?是以胡惟庸强自笑道:“此间密室唯我等三人而已,出得我口,入殿下之耳。臣又有何惧之?” “且殿下若真将此事说出,岂不是空惹陛下生疑?” “殿下当真敢么?” 胡惟庸胸有成竹的看着朱肃。 朱肃心说要不是我事先和老朱说过你之后的结局,我还真不敢。和宰相密室会谈,到时候胡惟庸再胡说八道攀咬一番,老朱心中岂有不生忌惮之理?而帝王心中一旦存疑,就绝不可能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可惜了老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老朱心中的黑名单,不论是为了废除中书省宰相制、推行内阁制度,还是从后世他的那些作死行为,都十成十的让老朱动了杀心。 而这杀心其中倒是有九成,就是朱肃告知老朱的话引动的,老朱会相信朱肃和胡惟庸这种必死之人勾结才怪。 “那你想得到什么?”朱肃问。 见朱肃面色古怪,胡惟庸只当是说动了他,便接着道:“殿下想必亦是知晓,自建内阁以来,臣这个丞相是日日举步维艰。” 脸上露出苦涩来。这份苦涩倒是只有三分假,七分是真。 “史书上可曾见过如臣这般的窝囊宰相?如今太子又掌总内阁,内阁官员以及太子属官又视臣如仇寇。” “若是太子殿下登基,臣恐死无葬身之地矣!” “故而臣与殿下,实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只需与臣暗中联合,则朝中有臣支持,军中又有吉安侯、延安侯等依为心腹,何愁不能与太子争锋?” 旁边的吉安侯陆仲亨也是大点其头。 朱肃心底暗暗吃惊。胡惟庸除了陆仲亨之外,竟也暗暗拉拢了延安侯唐胜宗。想来也是,这位延安侯与吉安侯一样都是因为擅乘驿车被罚代县,两难兄难弟如今肯定早已同气连枝。吉安侯有小心思延安侯肯定也跑不掉。 “唔,我还有个问题。”朱肃将脸转向了吉安侯。“胡相如今是走投无路我已清楚了。老哥哥你却为何要趟这么一趟浑水?”微微低下头好隐藏住略带森冷的眼神。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伱哥哥我自认不在李文忠、傅友德之下,凭什么他们是国公,我却只是个候,稍微用一下驿车,就要被罚去代县干捕快的活儿,成为朝野笑柄?”陆仲亨愤愤的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左右陛下也看我不顺眼,动辄夺我爵位。老哥哥我正当壮年,不如趁着力壮行险一搏,争个国公当当!” “有铁券在,怕什么怕!” 话语中多有怨愤阴狠之意。 朱肃在心里冷笑。你一介武勋,想博国公,为何不在战阵上下功夫?偏偏想走站队这种捷径! 仗着老朱开国时发的免死铁券就想妄为,无异于将老朱最后的善心放在地上随意践踏。 怪不得老朱后来不再信任这些老班底们,毫不留情的将开国勋贵杀了个血流成河。 都是这等人作出来的恶孽…… “老哥哥与胡相之意,我已知之。” “且容我再考虑考虑。”朱肃做出一副纠结的模样端了端茶杯。陆仲亨还想说什么,胡惟庸却已经会意,当即果断告辞。只是从脸上的笑容来看,总有一种吃定朱肃的感觉。 胡惟庸继续扮做长随跟在陆仲亨身后,朱肃亲自目送二人钻进马车。等离了庄子的水泥路,陆仲亨对胡惟庸急道:“胡相,为何不再逼他一把!” “我看他已经被说动了,只要再加把火,就能把他一并拉下水来。” “到时候打着他的旗号,再拉拢那些大臣可就容易得多了!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 “不急。”胡惟庸轻抚着颌下短须。眼睛中射出一抹狠厉。“他毕竟年纪尚小,和朱标又感情甚笃。拉不下脸当场答应的。” “我们大可再煽风点火一番,自有如茹太素那样的蠢货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到时他必定畏惧。主动来寻我等……” “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就学那商人手段,弄什么拍卖会行敛财之事,必定视财如命。” “咱们给他的那五千两,他绝无不收之理。可要是收了,在陛下面前,他可就绝无辩驳的余地了……” 胡惟庸胸有成竹。 “胡相分析的对!”陆仲亨赞道。转头又想了想:“可所谓的煽风点火,该怎么做?” 胡惟庸要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陆仲亨眼睛一亮,“哈哈哈哈,厉害,厉害!” “这莫非就叫,那个什么来的……顺水推船!” “不愧是胡相!” 胡惟庸面带得色,轻抚短须。心中却也忍不住对陆仲亨这武夫有些鄙夷。什么顺水推船,连顺水推舟四字都不晓得…… 匹夫! …… “殿下,吉安侯留下了白银五千两,说是拜会之礼。”送走了吉安侯府的马车,朱肃正准备进门,狗儿却从旁凑了过来,对朱肃禀报道。 “五千两?”朱肃眉头一皱。这不年不节的,串门个见个面就送五千两,吉安侯府莫非是钱多了烧的?本想让狗儿退回去,但转念一向,又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便收入库中吧。” 冤大头送钱,干嘛不收?反正回头吉安侯府抄家的时候,也得便宜了锦衣卫。 “只是也太奇怪了。我都已经缩起脑袋做人了,胡惟庸为何又找到了我的头上?”朱肃心中暗道。自被茹太素弹劾以来,自己就在这碧峰山里一步都没踏出去过,就差亲自拿着个锄头耕田犁地了。 怎么朝中还会认为我是太子的威胁?按常理来说,这风头应该慢慢过去了才对啊。 想找个聪明人给自己分析一番,但身边能说话的除了李景隆这种不甚靠谱的,只有祥登这个老太监。连李文忠都回府给老父侍疾去了。 朱肃略略考虑一会,迈起步子往马厩走去。 府中倒确实有一位顶级的谋士,只是,现在还在马厩里喂马呢…… (本章完) 第153章 与姚广孝的谈话 这座皇庄虽建在城外,规制却是丝毫不减。穿过一道道垂花门,又出了后廊,便能到达府中的马厩所在。 隔得老远,朱肃便听到有马匹惨嘶之声。等转过了马厩大门,就看见有一匹马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个架子上,两只马腿之间鲜血淋漓。一个脑门锃亮的马夫手上握着一把阉刀,朱肃来时正看到他将阉刀放回桌上,转身拿起身旁一人递来的药粉糊在马儿患处。那马目中流泪悲鸣不已,如万念俱灰一般。 朱肃一惊只觉得下身一凉,赶紧扭头不看,那光头马夫余光已看到了转进门来的朱肃。“殿下远来小僧不曾远迎,罪过罪过。还请稍候,待小僧为这畜生涂抹完伤药再行招待。”正是姚广孝。 朱肃就在一旁等候。等姚广孝忙完净了手回来,不由得笑着揶揄道:“和尚既入佛门,还做煽马这种血淋淋的事。不怕天上佛祖怪罪吗?” “阿弥陀佛,天行本自有常,又岂会因此小事归罪于人?煽马乃自古传下之智慧,马儿去势之后方能如臂指使,骑兵才有战力。若我明人皆空讲佛理而不煽马,到得战阵之上又如何与北元相争?到时损兵折将岂不是佛祖的罪过?”姚广孝不慌不忙的答道。 “天行有常”出自儒家大贤荀子,其言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朱肃早知道姚广孝学道又学佛,没想到连儒家典故也这么信手拈来。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这和尚好生势利,哪家的理论对他有利他就用哪家的。丝毫不顾门户派别之见。 旁边那个刚刚在旁边递药粉的小厮却听得大点其头,对姚广孝所言推崇不已彷如饮了醇酒。朱肃瞥了他一眼却惊讶的发现这位小厮竟然也是熟人,不由得惊讶道:“铁柱?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弥陀佛,是小僧厚颜请靖江王前来相帮的。靖江王心胸广博,不嫌弃小僧我身份低微而愿折节与小僧相交。实乃世上难得的贤王。”姚广孝打了个佛揖,替朱守谦答道。 确实有听祥登来报说,朱守谦与姚广孝交情渐笃,直有结为忘年交的趋势。本以为是因为姚广孝常去寻朱守谦意欲借势,却不想朱守谦竟然会来马厩帮姚广孝做这种腌臜的活计。想起这个数个月前那个在街头别扭的要死的熊孩子,今日竟然穿着一身布衣站在姚广孝身旁帮他煽马,朱肃只想感叹这世界真奇妙姚广孝到底给朱守谦灌了什么迷魂药。 “……五叔。”见了朱肃朱守谦脸上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又似乎鼓起勇气对朱肃道:“五叔道衍大师有经天纬地之才。让他在马厩为一马夫实在有些侮辱贤人。五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纳大师为幕僚,好使大师能一展胸中才学。” 让姚广孝一展才学?这岂不是坑爹?朱肃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朱守谦道:“知道了。你暂且先回避一下吧。我有些话要对道衍大师说。” 朱守谦嗫喏了一番退下了。朱守谦一走朱肃便用极为戒备的眼神盯着姚广孝:“和尚最好别打歪主意。铁柱出身凄惨又是最受我父皇疼爱。本王侄子之中唯一被封王的就只有他。和尚若是打他的注意需得思量一下能不能受得住我父皇的雷霆怒火。” “和尚安敢。”姚广孝苦笑。“殿下对和尚戒备至斯我又岂能自己取死。实在是因那日见靖江王面容凄苦似有心结,便出言对他开导了一番。谁知竟得了靖江王错爱,自此便常来寻小僧探讨佛理。” 这话朱肃倒是信的。朱守谦这些日子整个人变得佛系了不少,不复之前那般怨天尤人的偏激模样。这样的转变朱肃也是乐意见到的。毕竟朱文正已经是老朱心中的一块心病,若是朱守谦能因姚广孝的开解放下对老朱的仇恨,那也是一桩功德。 “和尚,千万莫要对铁柱使歪心思。我爹可不像我这样优柔寡断。他若是知道你所学是什么,即便伱自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才他亦会以天下之力诛杀你的九族。”再给姚广孝上一层保险,姚广孝苦笑连连连呼不敢,朱肃这才不继续出言威胁。、 正想开口商谈一下胡惟庸的事,不想姚广孝却先开口了:“殿下此前说若小僧能猜出何谓‘羊吃人’之策便用小僧,如今小僧已有眉目。殿下可有暇听小僧一叙?” “嗯?你猜出来了?”朱肃奇道。“那你且说说。” “所谓‘羊吃人’,无疑是要以羊排挤人之生存空间罢了。”姚广孝道。“此前殿下派出武二前往北疆,言明要他们从牧民手中多收羊毛时小僧便有所猜测。殿下可是欲以羊毛之利,诱使本来牧马的牧民改牧绵羊?” “毕竟草原苦寒,若是能以羊毛之利养活全家,牧民必定弃马而选择牧羊。而羊与马不同不可骑乘,若是草原牧民皆牧绵羊那么偌大北疆便再无威胁大明之力。” 朱肃点点头,能猜到这些已经是了不得了。但依然还是浮于表面。却听姚广孝继续道:“但陛下欲此策奏效却是千难万难。否则历朝历代早已永靖北疆之患。以小僧看要达到羊吃人的效果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他竖起三根手指。 “你且说说。”朱肃饶有兴趣。 “那小僧便浅谈一番了。”姚广孝道。“其一,需得有庞大粮草源源不断运往北疆以供交易。如今我大明境内也是缺粮,这一条便靡费甚多只怕朝廷就无法做到。” “朝廷无法做到不代表商人无法做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有利可图因势导利,自有商人愿千里迢迢去北疆收购羊毛。”朱肃道。 “小僧亦想到了此层。”姚广孝点点头。“故而便想到了其二。其二,需得让羊毛有暴利,方能引动天下商人趋之若鹜。但小僧苦思冥想,羊毛只能如蒙元牧民那般作成毛毡。而那毛毡形制粗糙又有腥檀味,素来为我中原百姓所不屑。殿下又有何法能让这羊毛变废为宝?” “自然有办法。”朱肃咧嘴一笑。“若是羊毛能纺线织衣,你以为如何?” “织衣!”姚广孝一惊,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若能织衣,足使江南布商趋之若鹜!”想了想又补充道:“但草原庞大,纵使羊毛能够纺线,只怕也需靡费无数人力。” “无妨。我有一法,只需一人一日便可纺出许多毛线。”朱肃道。珍妮机的威力足以推动工业革命,区区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又有何惧哉、 “如此,问题之其二便也无妨了。”姚广孝点点头,又接着道:“还有其三。” “草原之中,亦有英雄。那些人必定不会坐视我中原以此阳谋削减草原实力!若是举大兵而来,搅乱交易,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朱肃哈的一笑。“手来斩手,腿来斩腿,他敢举兵,我华夏难道就没有热血男儿在了?如昔日冠军侯霍去病那般,先封狼居胥,掌控草原,再以此策化之。” “便足以永靖我华夏北方边患!” (本章完) 第154章 向自己倾斜的力量 朱肃的这番话让姚广孝微微皱起了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神话确实十分提我华夏万民之气,但他的背后其实还有自汉高祖以来数代皇帝的休养生息。等打完匈奴,诺大的汉帝国“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汉武帝至今在一些腐儒口中仍有穷兵黩武之名。 欲使大明封狼居胥这一番豪言若是从一小儿口中说出,姚广孝会称此子有英雄气。从一寻常少年口中说出,姚广孝会赞其胸中有凌云志。但是从朱肃口中说来,姚广孝只会觉得朱肃是在搪塞自己。 不该如此才对。这一位王爷胸中的锦绣,自己轻易都看不穿。怎么会出此轻浮之语。 “殿下可有确实之策?”他追问道。封狼居胥什么的只是套话,大明如今短期内并没有鲸吞草原的实力,没有切实可行的方法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朱肃笑而不答。姚广孝说的三点都切中了重点,想要施行羊吃人的计策,大明除了要拥有足够的财力、人力之外,强大的军力也必不可少。大明休养生息几年之后或许会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但想要一举覆灭草原的军力不是靠休养生息就能获得的。甚至随着休养时间的持续,民心思安即便是皇帝也无法调拨起所有的力量来鲸吞北漠。 姚广孝终究是古人。他不可能知道,在利益驱动之下前仆后继的资本能够形成怎样的惊涛骇浪。 “看来殿下此策并非仅此而已。小僧这些日子绞尽脑汁依然不能得其全貌,那份赌约是小僧输了。”姚广孝十分干脆的低头认输。“但小僧如今已空活三十余载,这一身所学若是带进土里终究心有不甘。殿下可否准小僧与商队同往北疆之地?小僧或可打入北元其中为殿下这一奇策添一份助力。” 姚广孝想去北元玩碟中谍?这个建议倒是让朱肃着实有些心动。天下间恐怕只有他知道这个中年和尚究竟有多么恐怖,把他丢到北元那里或许真能搅得北元内斗不止。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放心,一个连佛法都视若无物连煽马都懂的和尚,谁能知道他心中有多少民族家国之念?“和尚还是呆在我这里吧。你想出仕于我我答应你便是。以后你便暂为我之幕僚如何。” 或许看出了朱肃的忌惮,姚广孝苦笑道:“殿下莫不是依旧不放心小僧?那日殿下所言小僧亦曾考虑,若能屠尽四方蛟龙惠及华夏子孙自然比搅乱天下更为妥善。小僧确实欲自证这学来的一身权术但若说我执意欲屠真龙,小僧倒也不敢有那般非分之念。” “屠龙术也是术,端看使术者心性善恶。若是和尚能用此术屠尽恶龙我自然乐见其成。但可惜我心胸狭隘不敢去做可能让大明北方多一强敌的事。以我看来和尚伱比王保保更为可怕,这囚笼我暂时可不敢打开。”朱肃道。 姚广孝听完之后面色复杂,既有无法取信于朱肃的无奈,亦有朱肃将其与天下奇男子王保保相提并论而萌生出的终于得遇伯乐之感。 “北疆之事暂不必论。如今我有些疑惑和尚先为我分析分析。”朱肃摆摆手,紧接着就把胡惟庸特地寻来与自己密会的事对姚广孝说出。姚广孝听完之后目光微凝:“胡相大费周章必定不只是来平白效忠而已。” “其目的,该是打着殿下您的名头,为他自己招揽羽翼!” “我也觉得。”朱肃点点头。胡惟庸在朝中越发难过,中书省大权的旁落以及老朱对他的冷落几乎已经是不加掩饰。摆在如今的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主动致仕归隐田园亦或者挣扎到底。费尽心思终于爬到了宰相的位置他如何会肯放手这一人之下的权力?必定是要拉拢一切可用之力打击如今中书省的大敌内阁。 “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不过是一个尚未就藩偏居城郊的皇子,胡惟庸堂堂宰相为何会如此青眼于我?”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姚广孝道。“陛下对您的偏爱已是朝野皆知,大儒宋濂的首席弟子对您推崇备至,曹国公府小公爷又与您相交莫逆,又与大都督府的沐英都督极为亲厚。假以时日他们成为朝中肱骨,立时便是殿下手中极大的助力。” “再加上魏国公府小公爷、靖江王二人,您手中的实力,论来其实已可以与太子殿下分庭抗礼……” “停停停……”朱肃赶紧打断道。“九江暂且不说,沐英哥、保儿哥和我大哥的关系可丝毫不输于我。徐允恭虽然想跟着我学些技艺,但若是我与大哥相争,魏国公府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小僧亦有此疑惑。”姚广孝微微低头沉思。“想来,应该是胡相从某处,得知了一些殿下也尚未知悉的消息。” “……会是什么消息呢。”朱肃也沉思道。能让胡惟庸对自己下这么大的赌注,一定得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向自己倾斜才行…… …… 朱肃很快就知道了这股力量是哪一方。 几日后,他如往常一样带着狗儿,来到了碧峰山上的一处山亭之中。 亭前有山涧流经,又能眺望庄中。亭旁几簇不知名的小花香氲扑鼻,常有蜂蝶飞来飞去袭人裾。是朱肃偷闲的好所在。 捡几枚松果掷入红泥小炉,在亭里一边听风观云,一边煮一壶清茶是朱肃最喜欢的享受。置于屋中或与人相处时他总会陷入一种奇怪的剥离感,与一个个历史中的人物对话仿佛坠身于史书梦境一般。但在这里却仿佛能忘却时空的界线,一个人真正沉下心来思考一些东西。 因此来这里的时候朱肃一般是谁也不带的,甚至连人影都不想看见。其他人也知道他这个怪规矩因此朱肃来这里的时候只是远远护卫,并不会出现在朱肃眼前。但是今日正用衣摆兜着道旁拾来的松果,转过弯来到此处的朱肃却发现了亭中有一个少女的身影,正裙摆飘飘的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五殿下,许久未见,小女子有礼了。”见到了满脸呆滞的朱肃,徐妙云聘聘婷婷的转身行礼。 (本章完) 第155章 突如其来的相亲 “徐……世妹?”毫无心理准备的朱肃有些反应不过来。今日徐达确实来庄中拜访了,自从对练兵之法感兴趣之后他便时常造访此处,再加上他的长子也在此,徐达时常前来探望任何人都说不出毛病来。来的多了朱肃便也不再每次都亲自接待,这位徐大叔虽不好亲近,但其实架子并没有那么大。 徐达把徐妙云也带了过来?徐妙云又为何会在这里?这个地方连庄子里的人都所知寥寥徐妙云不可能阴错阳差跑到这里来。还没思考出结果就听徐妙云柔柔的声音说道:“殿下是要烧茶吗?若蒙不弃还请容许小妹代劳。”说着便福身请朱肃亭中就坐。 男未婚女未嫁自然不可能孤男寡女的在此共处。徐妙云身边的一位中年女侍恭敬的接过朱肃的松果。亭子中早已经事先备好了小炉和茶具,徐妙云便用这松果熟练的引火起炉,然后烧水泡茶斟茶奉至朱肃身前。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却又行云流水,如青云出岫,教朱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前时受殿下安慰之事,还未亲身致谢。舍弟允恭又蒙殿下教导,如今已多有长进。妙云该谢过殿下。”徐妙云轻声道。声音如若清风拂耳。 “世妹客气了。”朱肃有些脸红。自己用三段击安慰徐妙云纯属胡说八道,后来徐达也亲口说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再加上自己的哥哥朱棣因为自己剧透的缘故,蓄意传出流言将徐妙云的闺誉毁的七七八八。 现在全应天府都知道徐家长女被皇子嫌弃,徐妙云已经成了各家教女的反面典型。谁家再有女儿痴迷读书不事女红,其母亲就会以徐妙云的例子进行说教:你瞧那魏国公家的女儿,就是因为书读的太多被不知哪位皇子嫌弃,才遭了这奇耻大辱。读成了女诸生还不也是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可见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言非虚! 此流言虽然老朱曾全力否定,甚至不惜大发雷霆。但依然有人相信这则流言。此前还因此传出了皇家与魏国公徐达因此不睦的传闻,险些惹得朝野震荡。朱老四也因此再一次被揍的屁股开花。 自家哥哥对人家做事不地道,朱肃自然也难在徐妙云面前抬起头来。 “殿下不必拘谨。”徐妙云微微一笑,朱肃看出她其实也有一些不自在。这妮子只几个月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之前在御花园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现在倒是尽显大家闺秀风范。一颦一笑皆有雅意。大家女子朱肃也不是没见过,但这般有气质的确实是第一回。 朱老四啊朱老四,你个铁憨憨真是亏大了。 饮下一盏茶朱肃决定代朱棣道个歉。明初之时,对女子名节的要求虽还未那般病态,但朱老四为了逃婚败坏了人家闺阁女子的声誉,兄债弟偿于情于理自己该道一身不是的。“此前城中有流言侮世妹清誉,虽非我本意但终究是与我朱氏有关,在此便向世妹道个歉了。” 徐妙云脸上飞过一抹红霞,拿起炉上的茶壶低着头给朱肃又斟了一盏,这才开口道:“市井流言无稽之谈而已。小女子并未在意,无妨的。” 说着抬起头来,小脸飞红却是目光灼灼,竟是换了个话题:“敢问殿下可是有凌云之志?家父年事已高,妙云只愿家父能安安心心无病无灾,实在不愿看他卷入漩涡之中……” “嗯?”朱肃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突然为何扯到什么凌云之志去了?况且你想要徐大叔安度晚年可他自己可未必愿意,之前老朱刚给他打的鸡血,只怕这会子正兴致勃勃的打算奋起余威,给伱们徐家打出个王爵坐坐呢!一边心中吐槽着一边随口答道:“什么凌云之志,我最是喜欢安稳不过了。” “我只愿做一浮生闲王,偶尔帮上父皇大哥一把,或能再让我大明多强盛几分,便算不虚在这个时代走一遭了。” 这句话确实是朱肃的肺腑之言,徐妙云仔细端详朱肃的脸色,见他不似作伪,便也放下心来。“如此便好,是小女子僭越了。” 又聊了几句,徐妙云便起身告辞。朱肃愣愣的将她送下山道,又愣愣的回亭中发了一会呆,这才一拍脑袋突然回过神来。 “这莫非……是一次有预谋的相亲?” 知道自己今日会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祥登、狗儿、李文忠以及数名负责守护自己的卫士。 而徐达与李文忠相交莫逆,徐达每次来,不一定来寻自己,却一定会去寻李文忠。 徐妙云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李文忠和徐达串通好的还能是怎么回事? 刚刚徐妙云的话,很明显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夺嫡之心啊! 再联系之前自己和姚广孝的猜测,一个更加震撼的结论出现在朱肃的脑海。 老朱他,不会想将徐妙云指给自己吧! 甚至老朱可能偷偷在朝中放出了流言!要不然,茹太素也不会突然视自己为大患,自己也不会突然成为胡惟庸、陆仲亨眼中的香馍馍。 若是自己与徐妙云完婚,魏国公府徐家,立刻就会变成自己最为坚实的后盾! 徐家在如今的大明是怎样的存在?功高盖世、大明军神,真真正正的武勋第一家,身为大将军的徐达次次出征都是拥有最高指挥权的大元帅,较真起来所有勋贵都当过他的下属。其影响力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影响天下兵马。 徐达甚至还当过丞相,在文官之中也有极大的影响力! 这样一股力量要是坚定的支持自己夺嫡,即便是史上地位最稳固的太子朱标,屁股底下的那把太子宝座也得晃三晃! 这便宜老爹究竟想干什么 如今大明正是该当上下一心的时刻,老朱明知自己无心皇位,却想把自己当靶子立起来…… 朱肃一时间对老朱拿自己做文章的行为大为不满。亏自己之前在宫里还战战兢兢,拼命解释自己无心皇位,没想到这些事,都是你这个坑儿子的爹招惹来的。 大明朝武德充沛,茹太素那样拐弯抹角的弹劾都已经算讲文明懂礼貌的了,万一真让自己打明旗帜跟大哥对着干,自己日后还不成了那些文官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 迟早被那群嘴炮喷成筛子! 那些文人连史书都敢瞎写,没见朱厚照都给这些家伙黑成什么样儿了? 我可不想当史书上的反派啊! 想到这,朱肃也没心思继续品茗了。火急火燎的跑下了山,一边跑一边大声招呼: “祥登,祥登!哪儿去了?” “备马!快备马!” “本王要回宫里一趟!” (本章完) 第156章 四大案,诛连者甚重啊! 朱肃到的时候老朱正在批奏疏。当二虎带着朱肃来到谨身殿的时候,殿内的老朱只是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和天德家的闺女见过了?你没对人家无礼吧?” 这个老不修!果然这事儿他是知情的! 本来还想行个礼道一声圣躬万福的,现在干脆也免了。径直叫过一名内侍,要他赶紧给自己搬条椅子来。内侍战战兢兢的拿眼神偷瞄皇帝,看到老朱点了点头这才敢倒退到殿外去,不一会儿搬来了一个垫着锦墩的椅子。 “您拿我当靶子,您倒是事先和我商量下啊!”朱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中不乏怨气。“现在想来,那茹太素突然参劾我,也在您的意料之中吧?” “我说我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就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呢。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想当个太平闲王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啊!” “如今您把我推出来和大哥唱对台戏,那些文官肯定把我给记住了。万一他们以后要说动了大哥,大哥日后还不第一个就把我给削了?” “您这不是……这不是坑儿子吗!” “放屁!”老朱将御笔重重拍在笔架山上,“你大哥平日里最是疼你,有伱这么编排你大哥,戳他心窝子的?” “更何况,咱能活到洪武三十一年,你这就想着咱死后的事儿了?” “这不是未雨绸缪……”朱肃嘀咕着。“就算这样,您至少顾及一下徐叔叔的感受啊!” “四哥那事本就是咱们家不地道,您还要她来和我会面。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得多么委屈……我以后见了徐允恭都觉亏心的慌!” 朱肃是真觉得老朱这事做的不地道。先被朱老四嫌弃,又被迫上赶着拉着女儿凑到朱老五面前……自己要是徐达,这心里得有多膈应? “哼哼,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馍馍?”不想老朱居然被这句话气笑了。“你以为妙云那娃子今儿个去你那庄子,是为了让你来挑三拣四的?” “是咱答应了天德,让妙云先去看看你是什么德性!” “要是人家闺女不满意,咱就算拉下了这当皇帝的老脸,天德也绝不会便宜了你!” “你以为是你挑她?那是人家闺女在挑你!” 看着朱肃突然呆滞的脸,老朱脸上浮现出八卦的贼笑,挠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样,那闺女说什么了没有,愿不愿意和咱老朱家结这份亲?” “呃……”弄了半天自己才是被挑的那个?朱肃只觉得三观都要裂开了。回忆了一番才摇了摇头:“呃,没。似乎也没说什么……” “就随意聊了两句,她就借故走了……” “啊呀,完了,怕是吹了!” “一定是你这个龟儿子不懂得讨女娃儿欢心!”老朱失望的一拍膝盖。“一点也不随你老子!想当年,咱还在濠州城当大头兵的时候,你娘就已经是城里高不可攀的大家闺秀,那模样儿,啧啧……” 本想吐槽一句我是龟儿子你是什么,但听到有八卦听立刻就两眼放光作侧耳倾听状,马皇后和朱元璋的爱情故事那可是珍贵历史史料不可不闻。谁知老朱可能是觉得有损严父的形象,一个生硬的咳嗽止住了话题。随后板起脸道:“咳咳,于公于私,你都得去把天德家的大闺女骗到手。” “人家的名声被咱老朱家给坏了,咱老朱家得想法子给他老徐家找补回来……” “老四做的糟心事儿,为何要让我找补?”朱肃叫起了撞天屈。 “嘿你个兔崽子,老四和你是同胞的亲兄弟,你这个当弟弟的给哥哥补点篓子,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眼见朱肃还想说话,老朱直接一本奏疏丢到了朱肃头上。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天德那闺女长得闭月羞花,还读的好书一看以后就是个贤妻良母!也就老四那个蠢货咱抽了他数十顿他都不松口,这样的闺女便宜你了你还在那扭捏什么?” 朱肃张了张嘴发现竟反驳不出来。确实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徐妙云都是极为上佳的配偶人选。嗫喏了一番才开口道:“但……就算您想把我卖了赔偿徐叔叔,那也不必把我竖起来当靶子啊!” “您可能还不知道,胡惟庸已经找到了我的头上,说要助我夺太子位!” 满意为老朱听到后会怒发冲冠,却不想他竟只是眼睛一眯,冷笑了两声。 “他扮成长随找上了你咱自然知道。呵,这个满肚子坏水的逆贼。” “咱之所以放出流言,就是要将这样的逆贼给杀个干干净净!” “哦?”这事儿朱肃倒是确实不知。“您想扫清胡惟庸,顺带废除中书省?” “那又何必废这事儿,直接寻个由头不就……” 作为开国皇帝,老朱对朝野上下的掌控力几乎是巅峰的水平。后世之君改革可能多多少少还会遇到一些阻力,但对老朱来说,那些来自朝堂上的阻力几乎是没有。 君不见历史上的洪武四大案,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杀的血流成河,砍了官员无数? 也没见那些当官的敢在洪武皇帝的手底下翻了天。 历史上想杀胡惟庸,也是说杀就杀了,又何必拿他朱肃出来当鱼饵,多废这事儿? “杀他胡惟庸一个容易,但想一扫朝中那么些魑魅魍魉,却是难啊!”老朱摇摇头。“说白了还是得赖你!你前世若是多好学些,将那些赃官污吏的名儿全都记住了,咱也不必废那事,让锦衣卫照着名单查就是了。” “瞧瞧你对咱都说了些什么……‘空印案’,诛连者甚众;‘胡惟庸案’,诛连者甚众;‘郭桓案’,诛连者甚众……” “除了几个主犯,没一个名字你记得住的!就记得五个字,‘诛连者甚众’!” “咱不用点手段,怎么把这么多的魑魅魍魉给尽数钓出来?”老朱的吐沫星子都喷到朱肃脸上了。 朱肃不动声色的躲了躲,没敢擦,老朱纠结四大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怨他为何没记住那些赃官污吏具体究竟是谁。 可是朱肃也委屈,四大案老朱诛杀的人加起来都好几万了,就算后世有名单流传,他一个普通人也不会去记那玩意儿啊! (本章完) 第157章 奉旨泡妞? “咱每每一想到,朝堂上有那么多的奸官,咱就抓耳挠心啊!”老朱道。他固执的以为,后世的自己那般大发雷霆的掀起这么大的大案,所杀之人一定皆是罪有应得。 胡惟庸案且不必说,从史料记载上看这厮当了丞相得掌大权之后反心昭然若揭,老朱认为后世的自己也可能是想废除中书省故而故意捧胡惟庸这只贪婪的财狼上位。蓝玉案也不必表,是在为皇太孙朱允炆的继位事先铺路。 至于郭桓案和空印案,老朱几经分析之后,认为那时的自己肯定是在借题发挥,以掀起彻查全国官员的大狱,整肃朝廷风气。既然之后的自己会如此震怒掀起这样的大案,必然是发现朝廷的根子已经眼中腐烂了。 既然如此,不如未雨绸缪,现在就先将朝廷中这些破根子烂菜叶一并拔了出来,也省的后面一次次的找理由掀大案的废事。 朱肃明白了,老朱这是想借着朱肃壮壮胡惟庸的胆子,让朱肃这个王爷成为胡惟庸名义上的保护伞。 这样老胡就能借着朱肃的名头,四处拉拢贪官污吏壮大自己的实力。而皇太子朱标带着内阁诸臣铁面无私,那些贪官想来也会因为需要朱肃这样一柄稳固的保护伞,而汇聚在朱肃旗下。 毕竟连魏国公都成了吴王殿下的岳父,说不定还真能和太子殿下掰一掰手腕子呢? 到时候老朱则正好出面,将这些家伙与胡惟庸的中书省一并拿下,一次性直接摘下历史上折腾了三件大案才做到的政治成果。 朱肃感觉很无语。那我五殿下的名声如何保障?被拿来做这些奸臣的筏子,日后还不得被朝野上下视为洪水猛兽? 写进史书里,绝对是臭名昭著臭不可闻啊! “你要那么好的名声做啥?”向老朱抗议之后老朱反而将浓眉一竖。“有咱护着再有天德保着,你大可以安安心心做你的王爷。” “再说了伱一肚子的那些古怪学问,咱都已经在朝会上把你的名头打出去了,你自己争点气何愁不能搏个开宗立派宗师的名堂?” “到时候不止咱面上有光,一个流芳百世的名声指定跑不掉。还怕不能青史留名?” “要不您还是直接把我改封琼州去得了……”朱肃苦笑。别的倒是不怕,就怕被人使了阴招突然被溶于水…… 别说明初时候没有这些腌臜事,历史上朱樉不就死了个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几个家奴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杀王爷,背后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谁信。 “胸无大志!”老朱气的又想去解腰间的龙腰带,好不容易才把这冲动忍了下来。“你有这份能耐那是上天要安排你做事,时至不行则必要遭天之殃。岂能因为这点子事就生出退却之心?” 说着给朱肃下了通牒,无论如何都要把徐家大闺女的芳心取过来。他已答应了徐达若是徐妙云不同意绝不会强行赐婚,若是无法和徐达联姻则朱肃实力不足,那些魑魅魍魉也必然不会冒着风险露面归附。 又吩咐朱肃答允胡惟庸,且要与胡惟庸一派虚与委蛇,决不能打草惊蛇坏了他的大计。说着,就将朱肃驱离了谨身殿。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奉旨泡妞?”谨身殿门口的朱肃只能无语望苍天。但想起徐妙云,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矫情。 “算了算了……顺其自然……”朱肃摇摇头。反正自己也无法违抗老朱,也只有闭上眼睛享受一途了。 …… 朱肃方走不久,二虎便踏入了谨身殿中。“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求见。” “宣。”老朱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片刻之后身穿飞鱼服的毛骧便走了进来。“参见陛下。” “不必整这些虚礼,要你查的事儿如何了?” “禀陛下,已查明了。那日胡丞相离开皇庄后,吉安侯、延安侯、永嘉侯等数位武勋勋贵,皆聚集于吉安侯府中密会,确实与胡丞相有所勾结。” “陛下明见万里!臣佩服之至!” 毛骧五体投地。他如今,对老朱简直是奉若神明。这位皇帝陛下在接获锦衣卫消息之前,便洞若观火的告诉他这几位侯爷可能正在相互勾结图谋不轨。果然,锦衣卫稍微一查,便确实抓出了端倪。 要知道,此前这些人可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 “……在侯府亲军中安插锦衣卫亲信,若有异动立刻来报。”老朱头也不抬,继续批阅起奏疏。毛骧恭声应是之后便退了下去。批完这一本奏疏的老朱揉了揉发胀的双眼,目光看向桌案上的那一本小册。 “吉安侯陆仲亨,洪武二十三年家奴封帖木告发陆仲亨与唐胜宗、费聚、赵雄三名侯爵,串通胡惟庸共谋不轨。诛,籍其家。” “延安侯唐胜宗,洪武二十三年坐胡惟庸党诛,爵除。” “永嘉侯朱亮祖……” 往下翻翻,上面还有各个朱肃所知晓的开国功臣的名字,以及在原先历史上,他们最终的结局。 “这些老弟兄……咱可真是杀了不少啊。” 老朱一个个的翻阅,眼中时而露出不忍,时而又杀意凛然。 “至少现在,咱想杀的只有贪官,可真没想牵连到你们这些老伙计。” “望你们能自珍自重,自珍自重啊……” 谨身殿中,老朱的自言自语在殿内回荡,很快消失在空气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 …… 却说朱肃离开谨身殿之后,并没马上离开皇宫。一位马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拦住了他,“殿下,还请移步坤宁宫,娘娘有请。” 本也该去向马皇后请安的,朱肃二话不说便随着那嬷嬷前往坤宁宫。到了之后看见马皇后正拿着两根竹针,上下交织着研究如何织毛衣。塞外的羊毛暂未运至,那毛线却是从大明养羊的人家手中先收来,朱肃尝试着先处理过的。虽然线还很毛糙,但用来织毛衣却是够了。 “肃儿,你来了。”马皇后见到许久未见的五儿子,面上的笑容极为和煦。让朱肃坐在几旁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倒是壮实了一些,也让为娘少了几分担忧。” “娘您特地让人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吩咐要我去做的?”朱肃笑道。 不想马皇后竟点了点头,将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放下,脸也严肃了起来。 把朱肃唬的心中一跳。 (本章完) 第158章 朱肃的经济之道 “我听闻你贷了豪商陆家的钱经营商事,那个什么拍卖会,不过卖出了二十余件物品,便获利巨万。有这回事吗?”马皇后肃容问道。 朱肃点头,于是便将与陆家合作经营、玻璃拍品的高昂价格、拍卖会如何运作等事,事无巨细的对马皇后说了。马皇后仔细聆听,待朱肃说完后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真心实意要和陆家合营的。” “您莫非是觉得我用自己的旗号经商,不太体面么?”朱肃问。 其他勋贵家中经商,大多用的是管家的身份,没有亲自下场做这贱业的。 朱肃故意自己大张旗鼓,也有因为茹太素的那次弹劾,而蓄意自污的意思。 这在明初时候的观念里,已经属于自甘堕落了。他还尚未成年,平日对未成年皇子的管教属于皇后的职责,马皇后果然不能容许这样的胡作非为么? “娘并非是那些迂腐的贵妇人,不会说什么天家贵胄屈身经商有伤身份这样的话。昔年艰难的时候,若是做卖就能让你爹和伱们兄弟吃用的好些,娘也缠上布巾子学文君当垆卖酒了。”看出朱肃的紧张,马皇后笑着安慰道。 “只要不偷不抢,确实没有巧取豪夺的心思,赚些银两补贴庄子,没有什么不可以。” 朱肃略松了口气,马皇后已接着道:“但你需得知道,凡事皆要有度。” “你那玻璃佛卖的那般贵,日后还会有其他的大生意,岂不是有大把的银子,要流入你王府的府库之中?” “天下财富是有数的!银两就那么多。咱们朱家多占一些,黎民百姓就要穷一分。” “肃儿,不可过多贪婪,为百姓加负啊!”马皇后苦口婆心。 明白了,这是觉得拍卖会揽钱太快太容易,怕自己的小儿子尝了甜头之后拼命揽钱害国害民。难怪马皇后贵为皇后平日里却省吃俭用,仍旧自己纺织不说,夜里还经常不舍得点蜡烛宁愿伤眼。平日里穿的长裙甚至遮不到脚面。天下美食那般多却仍旧只用徐兴祖那个在军中煮大锅饭的劣货,每顿饭最多只三道菜还都烧的贼难吃。 银两就那么多天下财富是有数的?原来都是这种心态在作祟,生怕皇家多占一些,百姓就少了一些。朱肃眼眶有些泛红。 “娘您不必担心。儿子做这些事业非但不会害民,还会利国利民呢。您平日里也不要老是紧着吃用委屈了自己,该做的事大胆做,该花的钱大胆花,千万别把钱藏在皇宫的钱库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利国利民。” “胡说!不知勤俭如何是当家之道?百姓家常说‘勤俭永不穷,坐食山也空’就是这个道理。你学识驳杂,莫非不知道夏桀、商纣、隋炀帝吗?”马皇后凤眉一竖。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鼓吹奢靡之意,只是在告诉您,银子只有被使用起来才是银子,才能创造出财富。要是一直藏在大内银库之中,那只是一箱箱的银冬瓜而已。”朱肃解释道,见马皇后依旧不解,便从腰中扯下一块玉佩。“娘您且看,这块玉佩,便假作是一百姓手中的银子。” “一日这百姓想要用这银子,购买些丝绸裁几件衣裳,以供日常穿用。” “那么这银子,就先要交给商人。”说着,朱肃将这玉佩往左一推。“商人得了这银子,要给裁剪衣裳的师傅发放薪俸,还要用这笔银子继续向丝社购买丝绸,甚至也要给他的一家老小买些米粮……” “丝社要把这银两发还织户,还要用用这银子向蚕户买蚕丝,蚕户、织户、裁衣师傅,都需要用手中的银两买米粮,而米店粮店,要用这些钱去向农户买米。而农户得了钱,可以用钱购置耕牛、修葺屋舍,甚至,再向商人买衣……” 朱肃一面说,一面将那玉佩在桌上四下移动,每移动一下,就拿出一个茶杯放在玉佩的边上。马皇后看着那玉佩,仿佛从一枚银钱的视角,经历了一次在大明民间不断辗转的奇妙旅程。 “肃儿,你可是在提醒娘,这花用出去的银钱,最终会回到百姓的手中?”马皇后问。 “是但也不止如此。”朱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想请问娘,在这个过程中,我大明的财富,可发生变化了吗?” “变化?”马皇后皱起眉。她也是极聪慧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之浅薄。那银钱虽在民间流转始终不曾减少,若只是问银钱多寡小五儿又何必多此一问? “肃儿言下何意?” “孩儿是想说,真正的财富从来不是银钱。”朱肃拿起玉佩晃了晃,然后将玉佩收了起来。“真正的财富,是在银钱流转的过程中,所出现的这些东西。” “商人做大了生意添置了铺面、师傅有了薪俸能养活老小、蚕户得了钱款能养更多的蚕产更多的丝,农户有了钱能买牛修屋、耕更多的地。”朱肃指着桌上四下摆放着的茶杯说道。“这些,才是我大明真正的财富。” “银钱从来都不是财富,是没有价值的,是我们人赋予了它价值。只有将银钱流动起来,人们才有动力去做那些能够产生价值的事。娘您想想,若是人人都将银钱藏起来,没有人去商人那里购衣,那丝户、蚕户、农户他们得不到银钱,还能有动力去养蚕织布、还能有钱财去买牛耕地、还能凭着手艺养家糊口吗?” 银钱不是财富!这个观点马皇后倒是从未想过。她低头思考着,有心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照你这么说,勤俭节约非但不是善事,反而还害国害民了?” “一定程度上是这样子的。”朱肃点点头。“钱若是藏在库中,便没有了价值。只有流动的钱,才有其作为价值尺度的能力,才能激活生产与劳动。” “而生产与劳动,才是真正的财富!” “钱流动的越快,一定程度上来讲,百姓就会越发富庶!” “你这经济之道,闻所未闻,不过倒也有趣!”马皇后看着朱肃笑道。 “娘不是那些大儒,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既然你并非是贪图奢靡,那么便继续照常去做罢。不必顾及那些莫须有的流言名声。” “娘只看你庄子上的百姓,有没有越来越富庶的那天。” “不过。”说到这马皇后面容一整。“若是发现了你有什么害民的举动,不用你父皇动手。” “我就会把你唤进宫里来,要你在大本堂里好好再读几年书,可知道了?” “呃……知道了。”听到大本堂三个字,朱肃脖子一缩。 这位亲娘可真是找到了自己的软肋,这个威胁太有威慑力了。 (本章完) 第159章 庄中变化 说到大本堂,朱肃倒是想起了姚广孝的话来。姚广孝曾向自己献策,最好能将诸皇子授业的地点从宫中的大本堂,挪到碧峰山下的皇庄中来。 朱肃对此策深以为然。把一群皇子全都拉来,自己也就没那么扎眼了。皇子的教育正是马皇后的责权,这事正好对马皇后说。 当然得换个理由,朱肃便想了诸多的理由,比如身为皇子久居深宫容易脱离群众不易体察民情,在大本堂读傻书只会思维僵化要多多接受新思想,久居室内无益于身心健康……说的一套一套的。 “是棣儿让你来的吧?”马皇后轻笑道。“他这几日时常就来闹着,说你在皇庄里寂寞他这个当哥哥的应当陪你左右。我看啊他就是厌倦了在大本堂中每日读书!” 说着叹了口气。“自从伱将后世的事告诉你父皇之后,他便对棣儿多加冷落。得亏棣儿他自己也理解,心里终究没怪罪你父皇。”说着摇摇头。想着能让朱棣出宫与朱肃一起也好。“娘会和你父皇商讨一番的。年纪还小的皇子公主们离不得他们的母妃,不好出宫独居,你的那些哥哥们想来倒是无妨。” “回头你父皇若是首肯,便让开了蒙的皇子公主们往你那皇庄中去给你做个伴!” “太好了!谢谢您。”朱肃大喜。有马皇后开口,这事儿就算成了八成了! “你现在该先顾好自己的事!”马皇后突然换了话题,盯着朱肃肃容道。“徐家的那闺女,娘中意的紧。一早就把她当做儿媳妇看了。” “适合与他结亲的只有老四和你,你必须要将那闺女拿下了!” “若是让我这儿媳妇飞了,嫁了旁人,你日后也别叫我作娘了!” 这事马皇后居然也知道!朱肃面色顿时大窘,这回不止是奉圣旨泡妞连懿旨也一并奉了,喃喃应对了几句就从坤宁宫落荒而逃。 留下马皇后在里边笑得极为欢畅。 …… 冬日后的碧峰山并没有太过萧瑟,山林仍旧郁郁葱葱只是多了几抹枯黄的颜色而已。庄前的水泥道中有几名庄户正打扫着路上的泥土与落叶。这水泥道结实扛造还容易打扫,以往的那些土路一沾点雨水就变得黏黏糊糊,踩来踩去不止恶心还废鞋。 这水泥路多好哇,莫说一点雨水了就是提了水来冲洗也是无事,这样好的路就是皇都应天城里也是没有,庄户们又怎能不悉心爱护?平日里踩上水泥道都得将鞋底的泥土在道旁清理干净,这才敢小心翼翼的踩上道来。生怕这漂亮的水泥道儿沾上一丝的尘土! 那些杀千刀的庄外人,鞋底黄泥巴沾了一堆,也好意思挑着担儿踩着咱们的水泥道,腆着脸赖在咱们肃王庄摆摊子赶都赶不走! 庄子的庄户们越发有了心气儿,也越发瞧不上那些邋遢的外来人。在带着红袖标内庄头们的督促下,庄子里头可称得上一尘不染,有人躲在树林子里屙屎屙尿肯定是外来人。下河洗澡的会被老人家拿着棍子追着打三四条街。王爷说了,这都是为了让庄子不染瘟疫的手段,那些外来人在咱们庄子里胡闹,这不是害咱们庄子遭瘟么? 王爷仗义啊!原以为划了皇庄来了个王爷,必然也要在咱们这些苦哈哈头上作威作福,可咱们汉人的王爷和那些元人就是不同,对咱们这些自家人就是仗义!建了这么大一个热闹的坊市不说,每日里来这里听书吃酒的人就不知凡几,农闲时做点炊饼来水泥路上卖都足够回家修屋子的。 王爷又弄了个大店面专门供咱们庄里人卖些地里的产货。只要把东西送到殿门口自然有皇庄的管事按市场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往日里要卖点土产都要一大早挑担进城赶市集,费时费力不说还不一定卖的出去,这是王爷带着咱们这些庄户发财啊!昔日哪有这样的好事? 更别提王爷还从庄子里的水泥窑拨出水泥来供庄户盖房子,用水泥盖出来的房子平整坚固不说还冬暖夏凉,现在庄子里谁再住棚子是要被全庄人嘲笑的,王爷都这般提携了还富裕不起来不是懒汉又能是啥?只要肯动手王爷给庄上置办下那么多的产业哪一项不能赚出一栋水泥屋子来? 甚至连庄户的田地王爷都考虑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泥在皇庄管事的安排下往田里一倒,以往黄沙似的耕地慢慢就变得仿佛能攥出油脂来。虽然还没到春耕时节还不知道这样的肥田能多产多少庄稼,但庄户们都对马上要到来的春耕充满着希望。 庄户们亲切的将此地称呼为“肃王庄”。为什么不叫吴王庄?咱们庄子才是殿下的根,这里虽不是殿下的封地但是殿下是咱们的王爷,凭什么非要按封地叫殿下吴王?于是不知在哪一位庄户的带头下,庄户们开始统一称呼朱肃为肃王爷而不称吴王。 更让庄户们感动的是,肃王爷居然连娃子们长大后的出息都考虑好了,特地建了学堂要给娃子们读书识字。这在庄子里可就炸了窝了,要知道明初这个时代能读书的那在百姓心中都是天上文曲星般的人物,朱肃居然要让庄子里的娃娃们个个都读书,这是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 消息传出之后,当天就有好几个庄户带着一家老小到朱肃府门外给王爷叩头。 朱肃现在很头疼。在庄子里普及教育好是好,他现在对那些宫里调派来的匠户是越来越不满意了,不说那些工部官员总觉得他是小孩儿对它的指示阳奉阴违,就说那些工匠,总是闭门造车各行其是,有点经验个个都藏着掖着生怕被旁人和朱肃知道了去。高炉炼钢等技术摸索到现在,竟然没一个有进展的。 倒是由伤残军户掌总的玻璃窑和征兆农闲庄户弄出来的水泥窑,产量一次比一次高质量也越来越好。 工部这些工匠用不得,总觉得他们是在因为某些政治原因给自己使绊子,还是应该培育出属于自己的科学人才才是。于是朱肃就把目光放在了教育上,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教上一批拥有先进知识的人才出来,自己也能多清闲一些不是? 但是最棘手的问题他却没想到,如今学校是建好了,生源也有了,但是……却缺少教师! 那些庄户家的孩子连蒙学都没上过,莫说学数学物理了,连字都不认得。十几岁的少年还要从一个一个的认字开始教起,朱肃纵然想亲自用拼音来教,可他一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盘算着把李景隆方孝孺等人也拉下水,可庄子里识字的就算全拉上也不过十指之数,又如何教的来这近百人的庄中孩童? (本章完) 第160章 闻说殿下师从轩辕黄帝? 这几乎就是无解的难题,连聘请些屡试不第的教书先生都请不到:一来北元肆虐过的华夏大地读书人本就稀缺,物以稀为贵之下每一个读书人都是香馍馍,新朝注重科举几乎已是必然诸多商贾大户抢着延请先生为自家子弟蒙学,都指望子弟里出个举人成为官宦人家。哪还有先生愿意来这小小的碧峰书院教授这些泥腿子家的娃娃;二来朱肃自己也看不上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寻常腐儒,这些人说话做事都带着强烈的腐臭味道,让他们来给自己教授学生朱肃非常担心这些学生除了摇头晃脑诵读所谓的圣贤书,就再也学不进其他实用的知识。 自己想培养的不是朝堂上的状元,而是在具体领域能派得上用场的实用型人才。 “老师何不广开门路,从年轻的读书人之中延请人才?您的学识深刻如海必然有人愿意习之,只要您广收门徒那些孩子们自然可以交由我们这些弟子们开蒙。”方孝孺建议道。在皇庄的诸多人之中,只有他称呼朱肃为“老师”,对朱肃以师礼事之。与他同来的徐允恭也只是称呼朱肃为“殿下”。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家姐姐与朱肃之间暧昧的流言,自然不再愿意在辈分上矮了朱肃一头。有时看向朱肃的眼神也是颇多审视,总让朱肃感觉如芒在背。因为朱肃之前便也有言在先故而连徐达也不对此多做强求。 “我也曾想过此法,但其实我格物之学,在读书人之中声明颇为狼藉,并无多少读书人愿意学习格物之学。”朱肃叹息道。有些无奈,老朱在朝堂上放出了风声后,却没有多少求学的人找上门来。 按理来说,读书人该是好奇心最重的群体,自己因为那首临江仙也算在词坛颇有了些名气,竟然除了方孝孺之外没有一个人主动上门的。着人暗中打听之后才知道,在大明读书人圈子中普遍认为自己的学识乃是杂学,虽然驳杂却是不入大雅之堂的。 更何况这位五殿下还亲身经商做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堂堂皇子去思虑经济之道就更加让人不齿。自己的学问在大明读书人眼中只有那首《临江仙》可堪一晒。 至于格物?水泥虽然神奇,却也只是奇技淫巧的小道罢了。 “老师学究天人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知之?那些人将宝山视作等闲是他们没有福分。师父勿忧弟子势必将我师门发扬光大。教这世人从此不敢在小觑您的学识。”方孝孺义愤填膺。他是第一个做完基础数学的,因此朱肃也将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知识对他讲过。但比起这些实学,方孝孺无疑更在意朱肃随口说出的哲学道理。尤其对心学无比神往。 之前朱肃借用的那句李贽的名言,就让他心驰神往不已。后来又听到朱肃偶然说出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言,更加惊叹,闲时常私下揣摩不止。屋中的手稿堆的到处都是,甚至常常呆坐一处从早到晚发呆不挪窝的。 这是一个他从未触及的世界,方孝孺对将他领进这个世界的朱肃越发奉若神明。 朱肃有些无奈的对满眼炙热的方孝孺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退下。原以为将这个读书种子召入门下会是一个好帮手,没想到他只是一心研究哲学对实学却是兴致缺缺。不能指望他日后能成为科学家帮自己搞研究了。朱肃现在迫切需要的是能够代替他指导大明朝技术变革,好让他名正言顺偷懒摸鱼不必事必躬亲的人才。 这个大弟子,八成已经是养废了。 出师不利啊。 心烦意乱之下决定四下走一走,带上狗儿和几个护卫便出门散心。今日阳光高照已经有了些暖意,道旁朱肃吩咐种下的行道树还光秃秃的没有抽芽。河那边有不少庄户正在热火朝天的做活,不是在耕地而是按朱肃的规划正在开挖一个大水库,建成后即使枯水期也不愁没有浇地的水可用顺带还能给庄子里添一个大大的水力磨坊。 “殿下果然是高人子弟,短短数月就将此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观庄中运送土方之法与别处不同,并不仰赖民夫人力只一人便可提起百斤重担,这也是殿下的学问吗?”旁边竟响起声响,朱肃一惊之下扭头去看,只见一只带一名老仆的青衣老者正轻捋着短须,站在旁边微笑着看他。 朱肃见了老者的脸,也是一怔,继而笑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刘师,刘师近日可还安好?朱肃这厢有礼了。”毕恭毕敬躬身为礼。 “呵呵,老夫布衣出行又与殿下在此山野之间偶遇,我都未曾见礼殿下又何必如此多礼平添几分俗气。”刘基刘伯温呵呵笑着,看向朱肃的眼神越发欣赏。“殿下还未直言那徒手引提百担之法是何原理?老夫粗略观之倒是与水井所用滑车有些许相似。可为何徒手便能提百担?” 刘伯温问的是那边用来从坑中运出沙石的滑轮组,汉朝时老祖宗们就将定滑轮用于从井中汲水之用。但是单个的定滑轮并不十分省力,故而刘伯温看着能轻松提起许多砂石的滑轮组颇为好奇。 将滑轮组与汲水用的定滑轮的关系对刘伯温略加说明,朱肃指着远处那名正在指挥庄户们的少年背影笑道:“这滑轮组倒不是出自我手,是魏国公府小公爷为清运此处泥沙专门设计。” “哦?竟是出自徐小公爷之手?”刘伯温有些惊奇,捋着颌下花白的短须道:“短短数月,竟已经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此乃利国利民之良法,有此学问,天下不知要省下多少人力!” 说完一双老眼灼灼看向朱肃:“殿下学问见识,由此可见一斑了。老夫尚有一事未明,今日正巧问一问殿下。” “闻说殿下师从黄帝轩辕氏,可有此事?这世间,真有修仙长生之法不成?” “轩辕黄帝?”朱肃整个人一呆。“怎么可能!黄帝始祖已作古千年,怎么可能当我的师父?” “所谓长生,虚无缥缈,求之途耗光阴岂是智者所为?若真有人有大能耐得以长生,何以不闻于世?前元肆虐天下板荡之时,又为何不现身拯救我等子孙后事于水火?” (本章完) 第161章 高丽学子 “哈哈哈,老夫亦觉得此为无稽之谈。天下间岂能有长生不灭者。殿下师从异人却有人以讹传讹将殿下之师讹传为人皇之祖,殿下可知这是缘何?”刘伯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讶异的朱肃。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流言的朱肃心中是震惊的,老朱确实给自己编造了一个黄袍人师父,但在朝会上却并未言明其身份。将黄袍人牵强附会为轩辕黄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人皇的弟子又岂有居于他人之下的道理? 明白了,全明白了。有这种流言必定是胡惟庸一系在捣的鬼。意图以流言掀起波澜使得自己为太子朱标甚至是老朱所忌惮。 真毒啊。这是非逼我赶鸭子上架不可。幸亏我摊牌的早,大哥和爹都清楚我这一身的学识究竟来自何处,要不然以帝王家的多疑自己顷刻间就要危若累卵,非得仰赖他胡惟庸的力量来自保不可。 “看殿下表情,只有庆幸,却无惊惶。莫非料定此流言有惊无险?”刘伯温看着朱肃的表情,猜到了些什么。 “莫非……此事乃是有人嘱咐殿下……”说着对天上使了个眼色。 “刘师只需知晓,我对权位毫无觊觎之心便是。”朱肃无奈一笑。“若非情势所逼,谁耐烦和那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打交道?” “哦?情势所逼好!情势所逼好哇!”刘伯温竟畅快大笑起来。“我只当殿下为小人挑唆,起了夺取日月之心。不想竟是为人所逼,甚好。” “庙堂尊位,只是浮云。殿下能为常人所不为,当明心见性,一心传扬学问,莫陷入那泥潭中去。如此方不负贵师尊所授的一身所学啊。” 他竟然是担心自己误入歧途,特来劝诫自己的。对于他人的好意朱肃从来不敢怠慢,当即面容一肃,直言道:“受教了。还请刘师放心。这天下,我只认父皇和大哥是皇帝。这朝堂,也不该有人搅弄风云扰乱朝纲。” 朱肃已经说的如此直白了,刘伯温颇为欣慰的点点头。最担心这孩子被胡惟庸挑唆出了反心,自古权位惑人心,大明难得有高人的弟子现事,若是因为醉心权术夭折了导致学问失传绝对是莫大的损失。 “闻说殿下意图为碧峰书院招收先生,不知老朽才疏学浅可堪殿下一用否?”去了心中疑虑,刘伯温对朱肃眨了眨眼睛,目光颇为狡黠。 “刘师愿意屈就?”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刘伯温在后世可是被神化了的人物,民间云“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虽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但老刘无疑是朱元璋集团之中最为重要的谋士之一。从他如今明明已经告病致仕,却仍被老朱强行留在应天,时不时还要入宫垂询就知道,他在老朱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在老朱心中与他拥有同样地位的谋士,也仅仅只有一个李善长而已。 这样的顶级谋士,愿意来自己的草台班子当教书先生? “哈哈哈哈,老夫本就常想弃了这一身名禄,回青田去教书度日了。闲时含饴弄孙,岂不快意?”刘伯温笑道。“只是蒙陛下错爱,迟迟不准我回乡。老夫才没能实现这愿景。如今殿下欲办书院,正和我心相合。还能一窥殿下所学,妙甚!” “更何况……”说着上下看着朱肃,面露慈色。“殿下如今为清流所忌。老夫若在此,他们也能多收敛些……” 朱肃体会了刘伯温的深意。如今朝中浙东清流一派多视自己为眼中钉,刘伯温虽久无实职,但在浙东清流文官眼里却一直都是精神领袖。 若是由他出面,那些清流对自己的敌视也能少一些。可以避免几分日后可能发生的太子党与吴王党之争。 这位老人对自己的保护之意,让朱肃铭感莫名。 …… 当日朱肃便将刘伯温安排在一栋小楼里住了下来,并应刘伯温的要求,将自己这些日子写出的教科书和图纸一一奉上。刘伯温见了在老朱那里惊鸿一瞥的数学以及各色图纸,喜的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当晚熬了个通宵将朱肃的数学通读一遍,第二天一早就拿着解出的题目去找朱肃印证。吃完早饭又龙精虎猛的跑到水库的工地上去,准备用自己学了一夜的新算学知识算一算徐允恭弄出来的动滑轮。 得知碧峰书院缺少先生更是寄出书信,准备将认识的几位在野遗贤统统招到书院来。有这格物的学问不怕那些老家伙不趋之若鹜,与方孝孺聊过之后对其更是大为赞赏。 “此子非常子也。殿下所学太过偏于实际,不为主流世俗所接受。然此子能将格物与儒学融会贯通,将此实学转变为为天下读书人所接受的显学。”刘伯温道。“可遣其四下为格物一门讲学,或可招揽许多读书人拜入格物一门麾下!” 倒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途径,突然想起来孔圣人也是通过四下游学讲学,方才成功传播了儒家思想奠定了圣人的地位的。方孝孺一心将格物一门往哲学上靠,或许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庄户家的娃娃们成功入了学,刘伯温的两个儿子刘琏和刘璟承担了认字蒙学的工作。徐允恭李文忠朱守谦方孝孺并刘琏刘璟几人,则在书院中学习朱肃的格物与刘伯温的经世之法。出乎朱肃意料的是,听闻刘伯温在碧峰书院任教,勋贵之中竟有许多人将自家儿子送到了碧峰皇庄要拜入书院学习。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永嘉侯朱亮祖之子朱暹等赫然在列。 “听闻殿下有意广收生源,我等特来给殿下撑个场子。另招揽了一名贤才可拜入殿下门下。”朱暹对着朱肃抱拳道。虽然称呼朱肃为殿下但话语中的态度却并不恭敬。他自小随朱亮祖领军素来自诩自己智勇双全,若不是父亲朱亮祖打发他来做朱肃的谋士,他是打死也不会来这种过家家般的书院的。 在他的身后,一位身穿文士袍的书生上前一步,对着朱肃跪地一礼:“学生王在贤,拜见上国皇子殿下!” “上国?”朱肃眉头皱起,那王再贤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状极恭顺。“学生乃是高丽国人氏。闻得上国殿下有异人所授之学问,因此特来瞻仰上国异人高明的学问!” (本章完) 第162章 宇宙舔狗 数月前,高丽国王遣使臣郑梦周奉表贺供,且奏请大明允准高丽子弟入太学。 皇帝朱元璋并没把这当成一件大事。答复曰:高丽欲谴子弟入太学,此亦美事。着中书省熟议此事。故而,太学之中,便多了一批来自高丽的留学生。 这位王在贤,便是数月前刚刚入学太学的高丽留学生之一。朱肃身边的内侍狗儿就是在那次随着高丽使团来到大明的。对于宇宙国这个国度,朱肃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进行揣测,对这些来求学的高丽人亦抱持着极大的戒备,总觉得他们是想把华夏学说偷回去申遗…… 故而这些留学生的事情,也从狗儿口中打听的颇为详细。 “你高丽使团留在应天的尚有一十六人,一十六人尽皆入了太学读书。你亦是其中之一。” “既然已入了太学,又何必来我这碧峰书院?”朱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在贤。 王在贤露出谄媚的笑脸:“我等高丽子民素来仰慕中原王化,有若萤火之仰日月、孝子之慕慈父。不惟君臣之论,亦且仰上国声明文物之盛。” “今闻殿下之才得仙人所授,我等下国子民,惊叹敬慕之余,自然亦生瞻仰之心。” “伏望殿下察小人向化之诚,使我高丽互乡之童得齿虞庠之胄,小人不胜庆幸!”说完再度付下身子,做五体投地状。 中原之人素来沽名钓誉,只需极尽谦恭,往往便会将珍贵的学识倾囊相授,以期在域外也能扬己身之名。 莫说这位五殿下只是一个少年,就算是一名白发苍苍的宿儒,见自己将姿态摆的这般低,也该感动不已将自己扶起主动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思及此,王在贤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 宇宙国在明代就这?朱肃满脸嫌弃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王在贤。这个家伙张口上国闭口慈父,着实把朱肃恶心了个够呛。萤火和日月也就罢了,居然把高丽和大明比作孝子和慈父。一把胡子了还说自己是无知的“互乡之童”,明明一身儒衫还毫无文人尊严的对自己一个少年趴在地上跪拜。 朱肃甚至怀疑,自己要是叫他舔鞋的话,这位高丽留学生也会笑嘻嘻的照办不误。 不是自称有六千年的悠久历史吗?万物起源的宇宙国就这? “遣他退下吧。高丽之人竟毫无风骨,本王甚为不喜。”朱肃甚至不想直接和此人说话,只是用厌恶的语气打发将他带来的朱暹。 朱暹愣了一愣,有些不快的对朱肃道:“殿下此举只怕不大妥当,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如此不讲情面有碍我大明国体……” “连陛下都不反对高丽学子入太学,区区碧峰书院,难道门槛更强于国之太学乎?” “世子是我明人,还是高丽人?”朱肃挑了挑眉头,开声直呛。“大明子民尚有千千万万有意读书,却不得其门。高丽人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世子另眼相看?” “有让他入学的那份资源,我更愿意择一大明子民而传之。” “高丽人想学我学问?等我大明人人皆有书读的时候,再言不迟!” 说罢,仍旧没有看趴在地上的王在贤一眼,直接离去。 “竖子!不过占了个好出身,竟然如此猖狂!”眼见朱肃离去,永嘉侯世子朱暹看着朱肃的背影,低声骂道。 勋贵之中,多数人皆出身粗鄙,同年龄的二代大多也都是纨绔之辈。他素来自负智谋,父亲朱亮祖虽有勇力,但遇到朝中大事,往往也对他言听计从。便是皇帝朱元璋,也曾赞他智勇双全。 自认人中之杰的他,何曾受过这般的慢待? “世子,这位殿下对我高丽为何这般偏见?”王在贤抬起头来,脸上的谄媚已变成了怨恨。他在高丽亦是王族,假做恭顺可以但是被这般轻慢无视,这还是头一回。 “我等可是凑了白银千两,又废了大力气为您将彩云姑娘赎身。” “若是不能入这碧峰书院,这银两和美人,就恕我等不能按约定交付侯府了。” “本世子自然知道!”朱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不过是几个奇技淫巧之法,总能教你等得偿所愿!” 朱暹冷冷的哼了一声。心中却对王在贤更加不屑。 …… 那个高丽人王在贤竟然在肃王庄住了下来。庄子前的集市已经粗具规模,除了最开始的酒楼与戏园之外,其余的商铺也租出去了不少。自然也有开客栈的。 或许是因为朱肃斥责他“毫无尊严”的原因,那王在贤自以为明晰了朱肃的想法,每日天不亮便来庄中府门前求见。直到日落方回客栈,日日如此。 这一番作态倒真的打动了一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徐允恭就曾来找朱肃:“殿下何苦为难一名一心求学的学子。” “须知圣人之道,不以国界为分。殿下又何故敝帚自珍,不愿意以学问教化蛮夷之地呢?” 朱肃好笑的看着这位有些过于正直的未来大舅哥。“你也收高丽人钱了?” “啊?何……何出此言?”徐允恭少年老成的样子顿时维持不住了。 “这几日,朱暹那厮天天在我耳边聒噪,想让我收这高丽人入门墙。”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格物学的学问,连那些已经入学了的勋贵子弟都没几个学的进去的,就连朱暹那厮,看了几页数学之后也转而去上刘先生的政务课去了。” “他一个高丽人,一门心思的要学格物,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如此执着?” “这和收不收钱又有什么关系?”徐允恭才不会轻易被朱肃带偏。 “永嘉侯朱亮祖想在南边置地,那王在贤便特意凑了几千两银子贿赂永嘉侯府,还在富乐院给朱暹赎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不然你以为那个公子哥儿为啥这么上心?”朱肃轻蔑一笑。 “连这种阴私手段都使出来了就是为了学问?我才不会信。小徐啊教你个乖,永远别对高丽人和倭人没有戒心的倾囊相授。高丽人厚颜无耻倭人畏威而不怀德。如今我大明强盛那便要用尽一切办法强盛自己弱化敌人。除非某一天将敌人吃进腹中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朱肃拍了拍徐允恭的肩膀。 (本章完) 第163章 兄弟齐聚 徐允恭似懂非懂,继而背后渗出冷汗。朱肃竟然连永嘉侯府背后的阴私交易都一清二楚。朱暹素来给人智勇双全之感,却丝毫没有察觉早已被皇家察知一切。永嘉侯府如此谁知魏国公府是不是也是如此? 不过想想自己的父亲与永嘉侯朱亮祖不同,朱亮祖粗鄙贪利但父亲却持身甚正,“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昭乎日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163章 兄弟齐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64章 道德绑架 后头的马车拉着的都是书,吱呀吱呀的看来分量不少。在朱肃李景隆等人的引领下车队往碧峰书院而去。宋濂感受着这平整宽敞的水泥路,车轮在水泥路上行驶几乎毫无颠簸。路旁准备开市的商户们忙碌着,时不时有挑着担子的庄户对朱肃躬身打着招呼。穿过集市路旁便是成片的田野,依稀可见坐落在山腰的书院一片云雾缭绕。宋濂畅快的深吸一口气:“真是桃源仙境一般的地方!与此处治学,乃人生乐事!” “早已为宋师备下了小楼。与刘师同在山腰。至书院仅有百步距离,平日亦可坐观山景。”朱肃笑道。宋濂已经看见了半山腰上的那几座依山而建的小楼。点点头后向朱肃道:“五殿下传自异人的格物学问,老夫向来好奇的紧。希直曾言未习得格物之万一,可有相关著作能取来一观?” “格物此道循序渐进,需得先明《数学》方能得窥门径。那本《初等数学》如今在老夫手中。宋公想要,回头老夫去取来便是了。”与宋濂同坐一车的刘伯温笑道。“许久未与宋公坐而论道,不若今夜你我对月小酌一杯如何?” 宋濂微笑点头,两位长者在车上聊的欢畅。朱樉借机夹马快行几步,来到朱肃身边:“老五,你准备安排哥哥们住哪儿?总不能也让哥哥们住在山腰上给老宋头当邻居吧?” “那哪儿能呢,这儿的庄子又不是小弟独有,那是咱们朱家的皇庄!” “哥哥们自然和小弟住在一处。府里的屋子早收拾好了,精致舒坦绝对不是宫里那个小破院子能比的。” “那敢情好!”朱樉乐的嘿嘿直笑。 将行李安置好之后朱肃便招呼众人往酒楼之中接风洗尘。诸位王爷们驾临,那些来这里“陪读”的勋贵子弟自然也得到场。 都是肆无忌惮惯了的纨绔,酒过三巡一个个就开始发酒疯说起胡话来,一时间酒楼之中杯盏乱飞,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上首雅间中的宋濂皱起了眉头,心中颇有些不快。问身旁的刘伯温道:“这些人皆是慕刘公之名而来,刘公为何不尽心教之,我大明勋戚如此狂放,成何体统?” “呵呵,我之意在于五殿下的才学,并无心为这些人纠正品性。”刘伯温淡然的捻起一盏茶。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更何况,这些人又何尝,是真的来向老夫求学的呢。” 既然是陛下之意,自己便不必费力气蹚这趟浑水。 坐观其变就好。 “来,宋公,我们且继续饮酒赋诗!就让那些少年人自己闹去。”刘伯温笑呵呵的为宋濂斟酒。 “……唔。”宋濂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算听出了两三分刘伯温话中的深意,便强自按耐下心中的不满不再多言。 …… “五殿下……五殿下这庄子,做得好大的生意!”或许是酒壮人胆,被包下的酒楼厅中,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脸上带着陀红,来到上首朱肃的座前。 “只是这诺大的生意,殿下却只愿带着魏国公府和曹国公府发财。莫不是嫌弃我侯府门第太低,入不得殿下的法眼?” 此话一出,李景隆和徐允恭面色登时有些难看。朱樉朱棣想站起身,被朱棡和朱肃暗暗拖住。 “就是!”江夏侯世子周骥也道。“咱江夏侯府想入一份份子,都被您府上的那太监管事推脱了去。” “殿下,不是咱说你,你这也忒不仗义了,沈家一介商户,您都准他入份让他用了您的名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如今那些玻璃都卖到北边儿去了,赚的盆满钵满。” “咱们这些勋贵家年年就指着皇家赏赐过日子,府上日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拮据。” “咱们和皇家的关系,还不如那沈家一介商贾不成?您这皇家的善财童子,也当给咱们这些自己人谋一份门路才是。” “咱们,和殿下您才是一路人啊!” 说着,向朱肃使了一个眼色。 此话一出,在场大半部分的侯府世子皆大点其头。 朱肃心中冷笑,正想开口,永嘉侯府世子朱暹却当先站起:“哎!周兄弟陆兄弟,怎能这样编排殿下。” “殿下少年英杰,又与我等勋贵同气连枝。连一商贾也能倾心提携,又怎么会忘了我等兄弟?” “异人传授的异术何其神异?只需稍微露出些许,便足以教我等赚足家用所需。如那玻璃,不就是殿下手指头缝里露出的一点?” 说着,朱暹扫视着其他诸世子,还一副为朱肃打抱不平的模样。 “是极!是极!”延安侯世子唐敬业抚掌大笑,而后故意叹了口气。“哎,世人皆言我等武勋之家贵重,却不知我等武勋,本就是坐吃山空。平日里还要维持着勋贵之家的排场和体面。” “今岁北征失利,圣上不颁赏赐,我延安侯府,维持着表面光鲜就已经够吃力了。” “实不相瞒,我来这碧峰书院,读书习文倒是其次。” “主要还是,看看能不能蒙殿下赐个方子,好补贴家用……” 众人的眼神皆期待的看向朱肃,朱肃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随即马上将这抹神色藏好,朗声道:“各位想要方子,倒也简单。” “格物之学本就是颠覆诸多现有知识的实学,学到后来,寻摸出一些能赚钱的方子并不算难事。” “只要好好学习格物,自然能从中悟出来钱的方子。” 朱暹自然听出了朱肃的推脱之意,故意面露苦笑道:“可格物之学艰难,我等才疏学浅实在难以学会。现如今想起那些数字,我头还且疼着呢。” “是啊,那些鬼画符般的东西,如何能学得会?” “这格物之学也太复杂了些,我一看脑壳便疼!” “和天书也无异了。” 顺着他的口风,一群纨绔也是大倒苦水。 “那是你等不学无术。日日不知勤学,只知章台走马骚扰庄户。如何能学得进学问。”朱肃下首的徐允恭冷哼一声。顿时引来一众纨绔怒目而视。 这小公爷脾气倒是耿直。徐大叔的八面玲珑他是一点没学到啊。朱肃看着自顾自吃菜装逼的徐允恭一阵无语。 不过他乃是徐达嫡子,又是唯一一个能够以滑轮组将格物学问运用到实际中的人,一众纨绔虽然气愤,确实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呵呵,徐小公爷天赋异禀自然不能与我等凡夫俗子相提并论。”还是朱暹出面打了圆场。“只是,殿下连沈家都能出手相帮,我等皆是勋贵之家,没道理在殿下心中,反而落于商贾之后吧?” “我等也不贪心,沈家独占了玻璃生意,我等只求能在殿下的水泥生意中入上一股便可。” “这殿下应该能答允吧?”朱暹对朱肃一拱手,视线却从手掌下方偷偷看向朱肃。 (本章完) 第165章 其实那个是恭桶 朱棡在一旁挠有兴趣的冷眼旁观,注意到他眼神的朱肃做了个无视的手势。这朱暹,道德绑架绑到了小爷头上来了。人家沈家我看中的是他作为商人的渠道。你永嘉侯府有什么,巧取豪夺的蛮横吗?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轻轻一笑道:“诸位兄弟不必心急,那水泥乃是国之重器,如今的产量大多都已经上缴朝廷,用于加固北方重镇工事。” “永嘉侯世子对此应该知之甚详。如今北平城墙的修缮主要用的便是水泥。永嘉侯应该对此物之能耐了解甚深才是。”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暹点了点头。永嘉侯朱亮祖如今,正与颍川侯傅友德同镇北平。其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修缮加固至正二十八年围攻北平府时被破坏的部分城墙。 “与玻璃不同,水泥乃军国重器,本就不是用来盈利的。” “我已为各位准备了另一条发财的路子。只是这路子还需要再趟一趟,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朱肃都这般说了,诸纨绔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宴席之上,顿时又再度觥筹交错起来。 唯有朱暹瞥了朱肃一眼,面带失望,暗自转过头去。 …… 宴席毕,朱家兄弟四人聚集在朱肃的房间中。朱棡开口问道:“老五,这些勋贵子弟是怎么回事?” “听他们方才言语中,竟然颇有胁迫的意思。” “他们还敢骑到你的头上?” “他们原先自然是不敢。”朱肃拿过祥登送进来的热毛巾,囫囵的擦了擦脸。 “但现在,来这里的勋贵子弟,都自认为是我依仗来对抗大哥的党羽。”冷冷一笑,将毛巾丢进铜盆。“酒后自然就出言不逊了一些。这些人来书院中,只不过是他们自以为的向我效忠的表现而已。” “毕竟允恭都在进学格物了。他们自然也不好落于人后。” 这话让朱樉朱棡都变了脸色。朱樉难得的板起脸来,对朱肃摆出了哥哥的架子:“老五。你和二哥老实说。” “你真的打算和大哥夺太子之位?” “老五不会。”说话的不是朱肃,是朱棣。朱老四将一块糕点抛进嘴里,而后笃定的说道:“肯定是爹要他这么干的。” “那群蠢货,连这也看不明白。” 谁都有可能想夺位,只有老五不可能。 老五通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并将其告诉老朱还不遗余力回护朱标,朱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若是老五真的准备抢太子之位,只需要苟着等大哥朱标自然去世之后,对付那个傻侄子朱允炆就行,又何必大费周章拉拢势力弄得朝野皆知? 而且一向偏心大哥的爹,这一回偏偏还听之任之。很明显是这两个人心里憋着坏。 觉得自己通晓一切的朱棣只觉得爹和自己五弟都坏透了。 “爹让干的?”朱棡惊异的看向朱肃。对于自己的几个同胞哥哥朱肃没有什么好瞒的,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朱棣的说法。 朱棡有些奇怪一向大大咧咧的四弟居然比自己更加准确的看穿时局,又转头问朱肃道:“爹让你给这些勋贵设局?可有说是为什么?” “爹想废除中书省,建立内阁之后丞相胡惟庸感觉自己的权力受到了威胁,故而找上了我。”朱肃简明扼要的概括一遍。 “因此爹就要我当那鱼饵,引出胡党一系的人好将他们连根拔起。” “嘶!这些勋贵,皆是胡惟庸一系的?”朱棡倒吸一口凉气。要拔出中书省加上这么多勋贵,朝中得刮起多惨烈的腥风血雨? “和咱们又没关系,只要老五不想和大哥作对就行。”朱樉却觉得没什么所谓。只是兴冲冲的对朱肃道:“老五,你这地方好玩的东西甚多,回头带着哥哥们好好体验体验。” “酒馆中说的那三国,老六在宫里也不知对我说了多少回。可惜他年龄尚小不让出宫,要不然,指定要泡在酒馆里把三国听全了才罢休。” “老六年纪与我相仿,想来再过一些时日,就能出宫来了。”朱肃笑道。老六朱桢极爱听书,听闻这里有三国全文可听,想必早已抓耳挠腮了。 朱棡还在想着老朱想拔出胡惟庸一党的事情,他有些担心的对朱肃道:“老五,胡惟庸此人老谋深算,他这次依附你必定是拿你做筏子。回头为了真正拖你下水,不会整出些大案来吧?” “你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谢三哥挂心。”朱肃笑道。“反正是爹叫我这么干的。老胡要是把盘子掀了正好。” “我还不希得参和这些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呢。” 见朱肃一脸无所谓,朱棡皱了皱眉,心想还是该由自己多多给这位弟弟注意些才是。 …… 兄弟几个闲聊到了深夜,直到夜极深的时候方才回自己的房间居住。次日一早朱肃让祥登去叫几位王爷出来用早膳,朱棣和朱樉一起走出,只听朱棣一边啧啧赞叹着,一边对朱肃道: “老五,你这庄子置办的可真是遮奢!” “墙上居然是热的!呆在屋子里暖烘烘的丝毫也不觉得冷。屋子里居然还挖了口水井!” “还用青瓷做井口。啧啧,也太奢侈了!” “屋子里挖水井?”朱肃一时没反应过来,左思右想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在屋子里挖水井的。只见后边出来的朱棡也道: “过奢乃败家之道!不过五弟这巧思倒是颇具雅趣。” “竟然在室内令设了一间小小茶室。屋内茶室中有一口水井,洗漱洁面、取水泡茶确实都方便了许多。” “这也是格物一学的门道?当真教人耳目一新。” 说着,坐在了八仙桌边。 “呃……”朱肃想起那水井是什么了。面色复杂的看着朱棡:“那个,三哥,你不会用那‘水井’里的水洁面泡茶了吧?内侍没给你取水净面吗?” “嗯?我起的素来早些,本是想用那井中的水洁面的。不过见内侍从屋外拿了盆热水来,便作罢了。” “怎么了?”朱棡一脸奇怪的看着朱肃。 “那就好,那就好。”朱肃长吁了一口气。 “那个房间是屋子配备的茅房。那个长得像水井的里面有一汪清水的,其实,是拉翔……呃,是出恭用的恭桶。”朱肃解释道。 (本章完) 第166章 为非作歹的勋贵子弟 朱棡的脸骤然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想起自己早上时险些要去那口“井”里盛水烧茶,就觉得嘴里一阵阵儿的泛恶心。 赶忙把拿起一半的肉包子又放了回去。 “三哥,你咋不吃啊?” “呃,呵呵。三哥不饿,不饿。”朱棡笑得无比勉强。差点把恭桶里的水喝进肚子里,还能有胃口吃早膳才怪。 这皇庄,果真是与众不同。他堂堂晋王,险些把脸都给丢光了…… 为了避免再次丢脸,早膳后朱棡便拽着朱肃要他带自己游览整个皇庄四处。朱樉朱棣自然也要一起,兄弟四人轻装简随的出了府门。 “这便是庄中的田地了。”朱肃一指庄后田园上绵延不绝的田土。似围棋局般的田土布局规整,每隔数亩,便有一河渠经过便与灌溉。远方几架小水车架于渠上,渠边有几名庄中孩童正在摸虾。 “好一个太平田园。”朱棡赞道。朱肃得意洋洋,自从被老朱批评过后,自己着力庄中百姓民生,也算薄有成果。 这些河渠水车,就是趁着农闲时组织庄户弄的。 “为何只有那几亩田土与众不同?”朱棣指着远处一片田垄问道。其他的田土上都人迹寥寥,唯有那一块田土有许多人正忙碌其间,还有手拿纸笔的人正在旁边记录。“噢,那些田是试验田。”朱肃解释道。“我尝试弄出了一种肥料,许能增加土壤肥力,给粮食增产。先划定一块田亩试验一番。” “肥料?”朱棡眼睛一亮。父皇最重农桑,若能增加粮食产量,无疑是一件大功。“这肥料也是格物之学?” “如何制作?” “也没什么,就是以尿液、牛粪等物与黄豆、熟石膏混合。在一定温度下静置。”朱肃随口解释。“也算是格物之学的一门,分属‘化学’门类。” “呃。”素来爱洁的朱棡面色微变。喉头又开始泛起恶心的感觉。 朱肃并没发现朱老三的异样,余光看到一位正要下田的庄户朝自己行礼,开口问道:“汪老汉,今儿怎么你亲自下田?” “你家那儿子呢?” “回王爷的话。”汪老汉面上泛起一抹凄苦。“前日延安侯世子在庄里骑马,骑得快了直接踏进俺家地里。” “俺儿子上去理论,被一马鞭抽昏了过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哩!” 说着老眼中流下泪来。 “有这事?”朱肃皱起眉头。纵马踏田? “狗儿,取二十两银子给汪老汉,回头让唐敬业还。” “叫几个人帮忙把汪家的庄稼侍弄一番。汪老头年纪这么大,操劳不得?” 身后狗儿应了一声,汪老头跪在地上千恩万谢。朱肃阴着一张脸对三位哥哥道:“走,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 “好遮奢的房子!头顶上居然全是玻璃!”朱樉惊叹不已。玻璃饰物在应天可谓有价无市,一些精致的玻璃饰品甚至能卖到万两。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土房子居然用玻璃做屋顶? “只是里头怎么尽是些花草。”朱棣看看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再看看里头的那些花花草草,只觉得颇为不搭调。 “老四这你便不懂了。这个叫做温室大棚。”朱肃解释道。“应天虽不算冷,但冬日也是不长绿菜的。” “但这温室之中,四季如春,仍旧能够种植绿菜。” “这也是格物的妙用吗?”朱棡问。 “小道尔,小道尔。”朱肃摆摆手,可面上却是按耐不住的得意。“老黄头,前些日子结出的胡瓜呢?快摘些拿来,给我的几位哥哥尝尝。” “殿下……”负责侍弄温室的庄户老黄耷拉着脸。“前日平凉侯世子来看温室时,说是口渴,摘了那胡瓜就吃,俺拦都拦不住。” “现在胡瓜只剩下一个了。您要不。”说着,指了指大棚的某处。 朱肃看着藤上那根唯一硕果仅存、还瘪了吧唧的黄瓜,满脑袋都是黑线。 “算了算了,不吃了!” “走了!去下一处!” …… 朱肃带着朱老二朱老三朱老四逛遍了庄中四处,几乎处处都能收到有勋贵纨绔祸乱庄子的反馈:除了平凉侯世子、延安侯世子之外,尚有豫章侯世子胡为当街调戏庄中女子;汝南侯世子梅义仗势强抢商家货物;荥阳侯世子郑详听书时与人口角争斗…… 一脑门子黑线的朱肃强忍着没发飙,回到了庄中,正好撞上了大管事祥登。“殿下!您来的正好!” “大事不妙了!沈家那边遣人来报,咱们在苏州经营玻璃生意的铺子,被苏州的官儿给封啦!” 朱肃赶紧接过祥登手中的书信,展信一看只见信中说苏州太湖如今匪患严重,贼人甚至数度滋扰城池。苏州城中王府和沈家合营的铺子被寻河御史借保护之名,直接封锁了起来。 “你大爷!” 憋不住火的朱肃直接把信纸摔在了桌上。如今庄中投入,全靠与沈家合作的玻璃铺子撑着,水泥暂时只以本钱提供给朝廷,其他产业只是起步还没产出,苏州的铺子被封了银两运不过来,自己就得损失很大一部分的收入! “全都是爹坑的我!没来由的让我搅和到朝中争斗里去。得帮这一堆纨绔擦屁股不说,还莫名其妙遭了人恨,连生意也做不了!” 这话一出,胆子小的祥登立马就白了脸,朱樉朱棡当先就是脸上一抖,赶紧拖住了暴走的朱肃。 “老五你可别乱说!你想挨龙腰带了?”朱樉一提起老朱就像老鼠见了猫,甚至还紧张的四下张望,仿佛老朱下一刻就会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似的。 “父皇让你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朱棡也劝道。“苏州之事想来是那些文官,给你上眼药呢。你去信一封和父皇说明,让父皇下一道旨意或者大哥开个口自然便可无事。” 淮西勋贵之中以李善长和徐达两座山头为尊。胡惟庸使动淮西勋贵世子借着求学名义汇聚朱肃麾下,是想以此给那些中间派错觉,认为淮西勋贵都站在朱肃这边。 甚至浙东清流派的标杆人物刘伯温,都主动入了皇庄,甚至太子殿下与内阁,都对五殿下朱肃的事退避三舍,中书省近日权威有再度上升的趋势。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流言与一向偏疼太子的皇帝,此番却异样的听之任之。 明里暗里,已经有许多屁股不干净的官员因被拿住了把柄而接受了胡惟庸的招揽,以期在五皇子朱肃的庇护下,继续为官做宰作威作福。 (本章完) 第167章 军演定胜负 “倒是这些勋贵世子不好应付。他们汇聚在这里,八成是胡相的意思。”朱棡思索着。他素来多智,自然也看出了这些勋贵子弟来这碧峰书院,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说的那样慕刘伯温之才而入学,而是别有由头。 “你要是贸然把这些人赶回,说不定会坏了父皇的大计。” “依我之见,还是暂且忍一忍为好。”朱棡劝解着朱肃。 “不过是几个百姓,让那些家伙赔些钱财,也就罢了。何必生气。”朱樉也劝道。只是这话说出口来,让朱肃更加觉得心塞。 这位二哥,老朱那般逼他抄书,看来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啊。 “制服这些勋贵子弟有什么难的。”却是叼着一根草茎吊儿郎当的朱棣开口了。“他们只是被家里人压着,说白了,就是看老五年纪小,不服老五和咱们哥几个。” “瞧昨晚酒宴上,要不是咱们几个人是王爷,他们早想把老五的玻璃生意强抢了。” 朱棡沉默不语。朱樉义愤填膺,朱肃开口:“那四哥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对付这种家伙,还能怎么做?”朱棣将草茎丢出窗外,眼角带着几分兴奋。 “自然是打!打到他们服为止!” “你就知道打架。”朱棡不满。“过几年你也要结亲就府,安有亲王之仪态?更何况,你真能保证打赢那些杀才?” “结亲就府怎么了?”却是朱樉不爽了。“结了亲就了府,就不能给弟弟出头了?” “我看老四这法子挺好。”朱樉也兴奋的嘿嘿直笑。“什么亲王仪态,当年大哥还带着我,和常家的两兄弟干过架呢!要不他也认识不了大嫂。” “太子爷都打过架,咱们当王爷的有什么打不得?” “昨儿只顾着吃没看出来他们欺负老五,要不然,当时我就揍他们了!”朱老二扬了扬砂锅大的拳头。 哦吼?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大哥,昔日还有这段往事?怪不得大哥和大嫂两人你侬我侬一副恋奸情热的模样,莫非还是坏小子为爱从良的剧情? 朱肃觉得很有必要逼问大哥朱标一番。 “二哥说的有道理,四哥说的也有道理。”眼见朱棡又想开口,朱肃忙在中间当和事佬。“咱们的父辈是用刀枪打出的江山,咱们当后辈的,自然也该有拔刀出鞘的血性。” “而且只是小儿辈玩闹,咱们那些叔伯,还能有脸闹别扭告刁状不成?” 就是告状,以老朱那护短的性子,八成也是站自家儿子这边。朱肃心中暗想。 朱棡一滞,不屑道:“那些勋贵子弟,多有在家打熬筋骨的。那永嘉侯世子,更是曾经跟他爹出过兵、放过马。你们想和他们打,就笃定能打赢他们?” 朱樉见老三长他人志气,正想发怒,朱肃一把拉住了他。“三哥勿忧。” “既然要打,那肯定得想个我们稳赢的法子才行。这样,才能揍的他们心服口服。” “哦?你有法子?”朱棣好奇道。“是敲马腿,还是下泻药?” “嘿嘿。山人自然有妙计。”朱肃阴阴一笑。 …… “五叔,这赌斗,真的成嘛?”校场边上,李景隆站在朱肃旁边,看着底下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勋贵家兵,面色颇为忧虑。 “您可想清楚了,这些家兵,可都是勋贵人家留在家里看护后继的!” “和侄儿之前训出来的那些样子货可不一样!” “咱们的王卫训练虽久,但终究没经过战阵……” “平日里站站操跑跑圈,真的能” 原来你也知道那些是样子货啊。朱肃白了李景隆一眼。眼光看向一旁的徐允恭。徐允恭前日特地回府,问过其父亲对那二十余名受训的王卫评价如何,得到的原话是“坚毅果敢,战力当不下于精锐。若经战阵,十人可当百人之勇”。 徐达的肯定,也是朱肃内心最大的底气。 “殿下,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吉安侯世子陆贤嘿嘿直笑。“真要以军演对阵来赌斗?” “虽然是赌着耍子,但您要是输了,那水泥方子,我们可就真拿走了。您可千万莫说是我们几家欺负您。” “哪那么废话。”朱肃笑骂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们要是真赢了,水泥方子我肯定双手奉上。” “只是你们可选好了人选。若是输了,所有人都得遵守诺言。” “都得将家仆遣散,进书院里关起门来好好读书。” “若有违背诺言出逃的,就再也别到这庄中来了。” “嘿嘿,行!”陆贤乐得嘿嘿点头,又打量了一番朱家兄弟方才歪着嘴儿离去。秦王卫和晋王卫,还有李家和徐家的家兵确实都是军中的精锐,但吴王卫是没见过血的娃娃兵。小规模争斗比的是整体实力,敌军两部精锐一部废物只要集中精锐突破了脆弱的那个部分往往就能让敌人自乱阵脚。自己这边的亲兵家将都是打老了仗的断无打输之理。 “每方出兵士百人、将五人,元帅一人以战。”祥登大声宣布着规则,“率先夺取对方帅旗者为胜。宰三牲,三军盟誓!” 三牲被宰杀后献上高台,有人在前宣读了大军出征时的誓文。见了三牲血,一群将门子弟也被刺激的热血沸腾。他们还是第一次玩这般刺激的游戏,有不少人被校场上的气氛所染,兴奋的嗷嗷直叫。 “双方列阵,擂鼓!开斗!” 随着一声鼓响,延安侯世子唐敬业率先按耐不住,横着手中没有枪头的长枪一指前方,“延安侯府的,跟着本世子冲!” 一夹马腹,泼喇喇就冲了出来。 “这货应该是先锋。”徐允恭对身旁的朱肃道。“延安侯世子鲁莽好斗,但是延安侯府的兵丁都是与陈友谅血斗过的,个个勇悍,不可小觑。” “对面应当是永嘉侯府世子朱暹为帅。朱暹在这些勋贵子弟中年级最长,又素有机警之名,做这些人的头儿最能服众。”朱棡看着对面仍旧不动如山的军阵,揣测道。 勋贵子弟大都年纪相仿,平素耍子的时候也就罢了。要是让其中一人做主帅,其余人肯定不服,哪里还会有纪律可言。也只有年纪最大又真正上过战争的朱暹,能暂时压服那些桀骜的勋贵子弟,让其他人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唐敬业且交给我!”朱樉也是兴奋莫名,翻身上马大喊一声:“秦王卫跟我来!”二十名秦王卫甲士大喝一声,出列迎住了唐胜宗和家兵。 延安侯家兵果然悍勇,仗着冲锋的势头,竟然将同等人数的秦王卫压制的节节后退。虽然用的都是无锋的刀枪,四十余甲士对战搅起的烟尘,还是将整个校场染上了一层沙场激荡的血气。 “五叔,我去帮二叔!”见勋贵那边又派出一队打算攻击秦王卫侧翼,坐不住的李景隆当即上马。二十名曹国公府亲兵起身相随,向前去驰援前边朱樉的秦王卫。 “老五,你笃定能胜,是不是有什么奇谋?”朱棡见朱樉被打的节节败退,不由得有些心急。转头问朱肃道。朱肃耸了耸肩:“我哪有什么奇谋。咱们这边的主帅,不是老四吗?” “你倒是问他去呀。咱们底下当将军的,只需听命就好。” “要说有什么奇谋。” “老四就是我的奇谋!” 朱肃笑得鸡贼无比。 行军打仗,还能有谁比永乐大帝更内行的?虽然现在的永乐大帝还是少年,可就算打个折扣,虐这群纨绔应该也没问题吧。 而且,对方肯定会认为,在皇庄当东道主的我才是自己这边的主帅。却没想到,我身后的这一面“朱”字大旗,不是帅旗,只是将领的将旗而已。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奇谋? (本章完) 第168章 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后台 “秦王卫虽然精锐,但唐世子也是悍勇,又是没开刃的刀枪,哪里能轻易分出胜负。”吉安侯世子陆贤站在朱暹身旁,看着那边和朱樉打成一团的唐敬业。“一切尽在朱大哥预料之中。” “五殿下年岁尚幼,哪里知道排兵布阵之事。”朱暹冷哼一声。他已有二十余岁,内心深处,本来就对年纪轻轻的朱肃颇为看不起。 前番为高丽士子王在贤引荐被拒,就深觉被朱肃下了脸面。这一番赌斗,更是势必要将颜面寻回来才成。 “何况,还有那水泥方子……”朱暹舔了舔嘴唇。水泥有多少价值,负责修筑北平城墙的永嘉侯府是再清楚不过了。 几包水泥,就能将一段城砖凝的结实无比。即使用之重锤,依然屹立不倒。 论成效,竟和糯米砂浆比也不相上下。 但糯米砂浆修城墙需要旷日持久的凝固过程,甚至还需要悉心养护,不能沾了雨水。而水泥不同,凝固之后即使沾水也是无妨,反而会越来越坚固。 只需几日就能完全凝固,更重要的是,价格比大费心思熬制的糯米砂浆低廉数十倍…… 这般暴利,朱暹自然垂涎无比。 “发旗语,让郑详后退吧。”朱暹胸有成竹。“战阵之事,可不是几个十来岁的小儿辈,就能玩得转的。” …… “他这是在佯败。”朱肃这边,朱棣站在几面“朱”字大旗底下,一脸笃定的看着对方一边打一边后退的荥阳侯府家兵。他一边对着朱肃和朱棡解释,脸上露出自信的色彩。 这还是他第一次实打实的指挥“军队”作战,面色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朱棣截然不同。“他们摆的是鹤翼阵,这是想将我们一部一部的人都钓出来。就像上次北征时北元的王保保那样。” “等我们战线拉长,他们的‘鹤翼’就会像钳子一样将我们的首尾夹断,接下来就会出动优势兵力,猛攻我们的帅旗了。” “那快发旗语,让九江不要追击。”徐允恭急道。 “那也不行,你瞧,对方的二十名荥阳侯府家兵,隐隐将九江救援二哥的路线遮蔽住。”朱棣抬起马鞭指点着前方战局。“若是九江不追,这一部就会联合唐敬业,先夺了二哥的将旗。” “可若是继续胶着,他们又会且战且退,继续将九江的部众拖入泥沼……” 朱肃看着前方,果如朱棣所言,心说朱老四果然不可能只是憨憨脑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现在的朱棣一脸的自信坚毅,可不就是未来那个追亡逐北的永乐大帝?朱肃一时间信心满满。“那四哥你可有破解之法?” 竖起耳朵,专心聆听永乐大帝有什么奇谋妙策。 “嘿嘿。”朱老四贼贼一笑。坚毅果敢的永乐大帝形象瞬间破功。“既然他们想诱敌,那就让他们诱呗。” “他们不是以为老五你才是主帅吗?老五你带着你的人追出去,对方肯定倾巢而出追你去。” “到时候他们帅旗周围必然空虚,我们就来个趁虚而入……” 你大爷!朱肃翻了个白眼,还以为有什么神机妙算,原来是想着丢我去当沙袋!虽然不是真刀真枪的沙场拼杀,但那些东西打在身上,肯定也疼的紧。 没见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朱樉和唐敬业,现在都龇牙咧嘴的叫的和杀猪一般。原因无他,即使穿着铠甲,被一直打也是会疼的。 “这确实是好计策。”朱棡对朱棣的安排表达了赞同。他拍了拍朱肃的肩膀,拍的朱肃身上的铠甲哗啦作响。“老五,你且去吧。” “战阵之上也需要有取舍,唔……这鱼鳞甲看来不错,够厚。” “没事,挨起打来肯定没有父皇的龙腰带疼!” 朱肃:“……” 卖弟弟,这就是永乐皇帝的奇谋妙算?就不能有其他的必胜之策么? “战阵之上哪有话本里那么多的花头?你只需撑住一会,我们定然会全军出动,拔了对方的帅旗。”朱棣也拍着朱肃的肩膀。 “你那队人马……嗯哼,扛个七八柱香肯定没问题。” “放心,我必不会让老五你失望的!” “你最好是。”朱肃又翻了个白眼。后世名声昭著的永乐大帝很明显靠不住,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用特种兵训练法训出来的士兵。 打仗打的是什么?是资源!小爷这就教你们这些土鳖看看,什么叫做后台! 更何况,为了必胜,自己还准备了更为强大的撒手锏。 …… “朱大哥,果然如你所料,对面又被钓出来一队!”陆贤看着校场对面军阵,军阵从两边分开,一队兵士迈着步子从中鱼贯而出,面色不由一喜。但又很快脸色转为凝重。 “这一队人马……怎么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样子?” 只见对方阵中新出来的二十余人,个个凝重肃穆,举手抬足之间有若一人。与其他呼喝喊叫的兵士截然不同。 这二十余人与其余的亲兵、部众不同,其他部众为了便与行动,皆身穿皮甲、皮盔。而这二十余人,却是人人穿着鱼鳞甲、锁甲。 护手、头盔、面兜,更是无一不缺,二十余人就露出二十余双眼睛,武装到了牙齿,全身上下通体愣是没露出一点没被甲具罩住的地儿来! 二十余人在阳光下更是银光粼粼,睁开眼看都嫌费劲,晃的陆贤眼直晕。 他娘的!这样的铁疙瘩,莫说没开刃的刀剑,就是开了刃的一刀劈上去,保不齐也得崩了虎口、卷了刃! “那五殿下忒也不讲武德!竟然拉出了这二十余虎贲来!二十余个这样的铁疙瘩,冲击百人千人的军阵都尽够了!” “竟然就为了一场赌斗,凑了这么多甲来!” 这样的重甲无疑是军中重器,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平日里若没有担任军中实职,也是绝对弄不到这样的重甲的。 这还怎么玩? “无妨,凡身着重甲者,三通鼓罢必定力竭。胜机仍然在我。”朱暹强自镇定。 “而且后面旗子下的那个矮子,必然就是五殿下。只需夺了他的帅旗,不必全歼那二十余人便算我们获胜。” “只是……” 朱暹右眼跳个不停。 这些甲士,明明只二十余人,整合在一起却像一座山岳,气势上却给人以磅礴无匹的压力。 还有,他们的武器……为何如此繁杂? 有牌手、有刀手、有长枪兵、还有镋钯手。这些倒也罢了。 怎么后面还有人拿着两根大毛竹子的?这竹子连枝叶都没理干净,脆生生绿油油的随着风晃晃悠悠,看上去还挺枝繁叶茂,是两根好竹子。 就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战场上应该有的东西。 这是打完了,准备用来插在敌人的坟头上? (本章完) 第169章 鸳鸯阵! “用毛竹做兵器?这位殿下还真是敢想。”陆贤看到那几个手执毛竹的“毛竹兵”,嗤笑一声。“这毛竹,长倒是挺长。但如此长的兵器,若是被近身了岂不是什么用都派不上?” “朱大哥,这位殿下一定是打算拿自己诱敌,这才置办了这一身重甲,又选了这古怪兵器。” “这是打定主意只挨打呢!” 陆贤只觉的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朱肃的想法。正所谓兵器越怪、死的越快。大明军中虽还没有这样的俚语,但作为武勋子弟,战阵上的常识还是被自小灌输过的。 想昔日大宋武备何其之怪,光是名录上的枪矛就有单钩枪、双钩枪、锥枪、梭枪、环子枪不下数十种类,听上去似乎个个都凶名赫赫甚是唬人。 可遇上了蒙元简单朴素的骑弓、弯刀,个个就都变成了银样镴枪头。 在他看来,朱肃这一支“毛竹兵”,也只是仗个“长”的道理,想来是不敢与他们这些勋贵家兵近身肉搏,故意临时砍了几根长竹子充当兵器。 对那一身重甲的忌惮霎时便小了几分。 “唔……你且去试试。”朱暹毕竟上过战阵,单凭气势就察觉出这二十余人不可小觑。 但那几根大毛竹又实在不着调的紧,一时半会竟然摸不透对方是不是只是虚张声势。 “你先摸一摸这一伙人的虚实。若只是样子货的话,我再派后队助你!”本来还想着全军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帅旗,现下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嘞!”陆贤看到那几竿大竹子,越发不将这队重甲卫兵放在眼里。拿竹子当武器的军队纵使身着重甲又有什么好怕的?若是能单凭它们吉安侯府就夺了帅旗,回头水泥生意的份子也能多要一份! 吉安侯府的家兵在一众勋贵之中,也算是精锐。二十余人与陆贤一同越众而出,排成一个锋矢阵,意图一鼓作气夺下那面写着“朱”字的“帅旗”。 方走两步,只听对方阵中一声大喝“鸳鸯阵!”,二十余甲士竟然自行四散开来,排成两队松散的阵型。 “成了!”陆贤大喜。锋矢阵状如锋矢,只要凿入对方阵中就能将军阵分而破之。若是这二十余甲士围拢在一起倒还难缠,如今自己散开要破阵岂不是轻而易举?听闻李景隆自己训出来的数十家兵被一个反贼杀的四散,这位殿下自己训练出的这些王卫看着骇人,果然也只是样子货而已! “冲!”大喜之下的陆贤再无疑虑,领着家兵们大踏步的奔驰而来。 …… “鸳鸯阵?这是什么阵?”校场这边,站在最后方的朱棣看着朱肃的吴王卫也是一脑袋雾水。“面对锋矢阵竟然主动散开?老五莫不是昏了头?” “就算都是重甲,老五也实在太托大了些。” “还扛着几竿大竹子,这不胡闹嘛……”看着朱肃的二十余人分成两个松散阵型,每个阵型两竿大毛竹如两道门户,看上去像扫地的多过像打仗。朱棡也皱起眉头。“老四,你的诱敌之策失败了,对方只出了二十余人。这样怎么直取敌方帅旗?” 朱棣也是捏了把冷汗。“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那二十人应该,只是来试探老五的成色。” “希望老五撑得久一些。” 校场中央,朱肃站在鸳鸯阵的后方,也是暗暗捏了把冷汗。吉安侯府的家兵如狼似虎般一边冲锋,一边大呼小叫,倒是有几分昔日大秦“黥面军”的气势。自己这边的二十余人却是无声无息气氛凝重,单论声势已经输了许多。 “殿下勿忧。”身旁,为朱肃执旗的狗儿低声对朱肃道。“这些人,非我等敌手。” “嗯。交给你们了。”朱肃点点头。鸳鸯阵的强大毋庸置疑,戚继光身为大明二百余年间首屈一指的名将,他以毕生心血编练出来的阵法必定犀利无匹。这套鸳鸯阵也是久经历史考验,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武警特警的攻击阵型依然借鉴了这套鸳鸯阵。 论小规模械斗,鸳鸯阵在华夏冷兵器战争史上,无出其右! 也是朱肃必胜的底气!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自己这些王卫是初次临敌…… 一支鸳鸯阵人数十人,挑选出来的吴王卫正好组成两队。前队的鸳鸯阵与吉安侯二十余家兵组成的锋矢阵马上要撞在一起。前方的狼筅兵手执毛竹制成的狼筅,对着悍勇的侯府家兵便刺。 “后队准备支援!”朱肃大喊。他也在大本堂里学过些许的兵法,知道锋矢阵最强的时候,便是接敌的一瞬间。若是这一瞬间支撑不住,阵势就会被直接撕裂两半溃不成军,如若被箭矢洞穿。 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冲!”陆贤兴奋的大喝,他已经看到了朱肃紧张的面孔就在眼前。然而两坨绿色的竹影遮蔽了他的视线,挥动手中裹着布的刀去砍,刀子竟然卡在了毛竹的枝岔中,不得寸进…… “这……怎么回事?”朱暹瞪大了眼睛。 刚才还一往无前的吉安侯府家兵,在接战的一瞬间突然就变得绵软了下来。原本应该锋利无匹的锋矢阵就算撞到烂泥的铁板,莫说撕裂敌阵了,连前进都无法再寸进一步。 那两杆毛竹如同两条绿龙,反而舞的越发虎虎生风。在挥舞的毛竹遮蔽下,侯府家兵束手束脚节节败退,反而是吴王卫看似松散的阵型变得无比灵活,后方的刀手与矛手分进合击无比灵活,武器如雨点一般打在侯府家兵的皮甲上。 “这是什么战法!”朱暹脸色大变!眼看明明是攻击方的陆贤,竟然在几息时间就露出了败相,大急:“快,赶紧支援!” 离得最近的汝南侯府家兵赶紧冲出,想要接应陆贤,却不想这一队吴王卫悍勇无比,十余人分进合击如入无人之境,刹那间就将陆贤的阵势搅的四散。 一个刀牌手上前一步,在袍泽的掩护下冲到了陆字旗帜下方,一刀把打晕了执旗手,陆字大旗轰然倒下! “轰!”整座校场顿时大哗!只数息时间,凭借一半的人手就击溃了精锐的侯府精兵,成功夺得了第一面将旗! (本章完) 第170章 胜负已分! “嘎?”汝南侯世子梅义都懵了。你陆贤平日里上蹿下跳最是猖狂,常常一副吉安侯府乃侯爵第一,其他侯府皆不如自家勇悍的做派。 怎么短短数息,就被一群新兵给破了阵夺了旗? 你爹陆仲亨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救都来不及救啊! 还没腹诽完,却见另一队鸳鸯阵斜刺里穿插出来,两根大毛竹子如两条毒龙向着自己的面门刺来。 “妈呀!”梅义立刻缩到了家兵身后,家兵们硬着头皮持刀上前,但须臾之间也被狼筅缠住,后面的甲士顺势进逼…… “轰!”汝南侯府的大旗也倒在了校场的地面上。 “这!”朱暹只觉得头皮发麻。按规矩,部众的大旗倒下,就算此部被全歼。 如今还不到一盏茶时间,自己这边已损失了两部家兵,四十余人! 要知道,这场操演,每方合计,也不过只百人而已! “并肩子上!”朱暹眼睛都红了。“那些家伙拿着长兵器又身穿重甲,须臾之后力气就要耗尽!” “我们一股脑拥上去!抢了帅旗便是我们赢!” 无论如何,水泥方子必须要到手! …… “老五这阵势……竟然如此厉害!”校场这边。朱棡的眼睛都快掉在了地上。 这看似松松垮垮的阵势,竟然如此犀利,只凭半数,就击溃了那些侯府精兵? 那大毛竹……刚才看着只觉得不着调。 现在再看,那摇摇晃晃的枝杈,哪里还有半分好笑。 分明是战阵上翻飞的蛟龙! “老三你还愣着做什么。”身旁,朱棣已经给自己戴上了兜鍪。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朱棡一愣,“老四你这是做什么?不坐镇后方了?” “还坐镇什么呀!都要被老五打完了咱们还玩个啥!”朱棣急急系好盔缨,举起手中包着布的战刀大吼:“兄弟们!” “干他奶奶的!并肩子上!” “冲啊!” 一边鬼吼着,一边当先带着人冲了出去。 “为帅者岂可以身犯险……”朱棡话还没说完,朱棣已经带着一群人冲了出去。 他愤愤的跺了跺脚。“毫无章法!毫无章法!” “冲!我们也上!” 带着晋王卫也冲了出去。 本来还讲究些排兵布阵的双方不约而同的乱糟糟的一起冲锋,场面瞬间从小规模军演变成了乱糟糟的斗殴。朱暹带着人往朱肃的鸳鸯阵狂冲,朱棣也不管不顾的直冲朱暹的面门,校场上顿时沙尘四起,拳脚与刀枪并举,叫骂与口水齐飞。 一片乱战之中,朱肃和他的鸳鸯阵依旧是校场之中最靓的仔。只见绿油油的狼筅所过之处,勋贵家兵纷纷做鸟兽散,眨眼间已经又夺了一面旗帜。朱暹满头大汗的指挥勋贵家兵合击,但鸳鸯阵灵活无比,竟然无法寸进。 “这‘鸳鸯阵’,倒是颇有门道。”校场旁,站在李文忠身旁的徐达捻着短须,看着那几根上下翻飞的大狼筅。“以毛竹为武器,倒是颇具巧思。毛竹多枝杈,若是以桐油泡之便不易斩断。” “前方系以枪头便可刺敌。要斩断至少也需挥出四五刀。” “这段时间内,足够后面的兵士分进合击,将对方斩杀了。此阵在乱战之中,确实能所向无敌。” “这位五殿下,胸中实有些甲兵。”李文忠看着在鸳鸯阵后的朱肃,也是目光赞叹。 朱家出了这样的名将种子,他比谁都要高兴。 只要好好培养,不愁朱家下一代没人帮着守护这花花江山。 自己的儿子九江……想到李景隆,李文忠就想叹一口气。 这孩子天生不是带兵的料……看来为了曹国公府,自己还得继续操劳几年。 “一个锻体之法,一个三段击,还有这鸳鸯阵……”徐达眼中亦是精芒连闪。从儿子徐允恭那听说朱肃要在皇庄里军演之后,他便瞒着其他人,穿着便服来此观看。 朱老哥的意思他很明白,是想让这位朱老五,当自己的乘龙快婿。 但他魏国公徐达在军中何等威名?她的女儿何等聪慧?又怎么能嫁给一名不通兵事的纨绔子弟? 平日里便对这五殿下存了考较之心。 若是不满意,就算拼着让陛下不悦,也要阻拦这门亲事。 反正我徐达功勋多得很,将功折罪都用不完。陛下又亲许了日后可开疆扩土封疆外域,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何必卖女求荣,图那安稳? 不过就现在看来,对于这位五殿下,徐达总体还是满意的。 大儒宋濂、儒生方孝孺皆对其赞不绝口,自家儿子徐允恭和女儿也对他的算学造诣十分钦佩。 经济之道也是当世顶尖,就连军事也是远胜常人。 确实当得上我徐达的乘龙快婿! 这么想着,场中的争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朱肃这方凭借着鸳鸯阵且战且退,拖住了大半的勋贵部众。 朱暹红着眼睛将人不断压上,想要将护着朱肃的两队鸳鸯阵体力耗尽。可没想到这些身着重甲的家伙一个个都壮的跟牛一般。 战了这么久,竟然依旧将兵刃舞的虎虎生风。两根毛竹翻转之间带起许多尘土,都快迷花了朱暹的眼。更兼腾挪之间依旧步履轻快,仿佛身上的那些甲胄无足轻重一般。 “这些人,不是都应该只是没经过战阵的新兵吗?” “为何会这般悍勇?莫非,个个都是如已故开平王常十万那般的猛士?” “这种猛士,一万个人里面也难出一个,怎么可能有二十余人之多!” 时间拖的越久,朱暹心中越慌,他虽然自诩多谋,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什么战术可言?只能不断的将一个个人朝着鸳鸯阵压上,期盼着那些重甲兵士其实已经是外强中干,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破掉这该死的毛竹子阵法。 他却不知道,朱肃的这批卫士每日都要绑着沙袋,负重在碧峰山的山道上来回数趟,又是顿顿吃肉个个都其壮如牛。区区重甲而已穿在身上操练数个时辰都不成问题,哪里有气力熬干的时候? 倒是朱暹这边,已经成了兵家大忌的“添油”之势,不断派人增援却始终没有进展。两支鸳鸯阵就像两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勋贵一方所剩无几的战斗力。 朱棣这边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朱暹不断将人派去“添油”,自己身边的防护自然也越来越弱。朱棣瞅准机会,一声大吼带着人冲入了朱暹的阵中,砍翻旗手之后飞起一脚,将朱暹的帅旗一脚踹翻在了地面上。 “胜负已分!”大觉过瘾的朱棣长声大笑,仍旧厮打的两方听到之后,便不再继续挥舞兵刃。两拨人一方垂头丧气、另一方则大声的欢呼起来。 (本章完) 第171章 一群鼠辈 “徐帅以为,其余的这几位殿下如何。”李文忠看着朱棣,满面笑意的问徐达。 “二殿下勇敢率直一心回护兄弟,三殿下毫不冒进亦有智将之风。”徐达评价道。李文忠看了徐达一眼不免失笑,其实除了鸳鸯阵外最为耀眼的该是四殿下燕王朱棣才是。身为皇子却能瞅准机会果断压进,又能身先士卒当先夺旗,就个人表现来看比之五殿下更具名将之风。 但徐帅故意不提,李文忠自然知道他是气愤朱棣昔日拒娶徐家女的事。 身为老朱家的亲戚,这事李文忠自然是知道的。 话说当日其实陛下和徐家还未谈拢,老四就急匆匆的断言拒绝实在有些奇怪。不过后来陛下转而瞩意小五了这就无妨了。与徐达同为大将,李文忠也知道徐达心中的顾虑。 自古以来大将领兵在外最忧心的就是功高盖主为君王所忌,徐李两家都已经进位国公升无可升,他们李家还好毕竟与朱家有血亲。但徐家与朱家的香火情只在老朱这一代。徐家在勋贵之中又威望隆巨…… 徐家与朱家的姻亲,是皇家与李家这样的勋贵,皆愿看到的结果。 看着场中垂头丧气的勋贵子弟们,徐达摇头轻笑。这些人的父辈,多是在军中自命不凡的刺头儿,昔日血勇大都已经忘了,平日里只知仗着从龙之功和陛下的优容多行不法。甚至酒后,还时常在大庭广众有不敬之语。 根本不知道,如今已经登临帝位的陛下,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与他们一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凤阳大汉。 而是威隆九州、御宇天下的皇帝。 就连他徐达,这个陛下昔日之发小,面君之时都时常不敢抬头直视,只言片语都要战战兢兢揣摩数遍方能开口回答。 这些勋贵子弟却敢小觑天家皇子,联合起来欺五殿下年少意图抢夺水泥生意…… 这位未来女婿其他都好,就是对人还是太过和善了些。这一点倒是与太子殿下仿佛。太子殿下待人温和轻易不愿责罚他人,这位五殿下则为人懒散心中亦失之过仁。对这些父辈都是杀坯的莽夫听之任之不愿管束才让这些人误以为软弱可欺。 有这般强兵,一开始直接压服了这些桀骜的勋贵子弟便是。何必给他们留了面子弄什么军演赌斗。 惊世之才,胸中却无大志。 徐达暗自评道。不过如此也好,可以确定他是真的不想涉足皇位之争…… 正心中思量,却听校场之中,那位满脸横肉的吉安侯世子陆贤把头盔往地上一抛,大声道:“我不服!” “你们这是使诈!我们的家兵都是皮甲你们却有二十副军中重甲!这不公平!我不服!” “也别用这些恼人的破竹子了!可敢脱了甲胄,和小爷我真刀真枪干一场!” 他素来自诩勋贵二代之中武勇以他为最,刚刚却被两杆狼筅扫的束手束脚,举手抬足都受到那些枝桠所制发挥不出一成勇力,最后还被狼筅绊倒在地上很没形象的摔了个大屁墩。现在憋屈之下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得了,一脸愤慨的看着刚脱下铠甲的朱肃部众。 “陆贤!”朱暹推开众人越众而出,面上大义凛然心里却是暗自窃喜。吉安侯素来莽撞无礼没想到生了个儿子也这么虎,倒是正好给了他一个扭转局势的借口。 “安敢对几位殿下无礼!不知尊卑了吗?” 陆贤虽然被朱暹喝住,但也只是扭过头去仍旧不服气的紧。平日里他老爹吉安侯陆仲亨就对老朱因为些许小事削他侯爵多有怨言。 后来虽然恢复了爵位可在家中时依旧是怪话不断。身为儿子耳濡目染之下对皇子又能当真有几分敬畏之心? 但朱暹也不是当真给朱肃出头。不轻不重喝了陆贤一嗓子之后,就转头看向朱肃,拱手道:“不过吉安侯世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殿下仗以军中重甲,多少确实是有些不公了。恐难服我等之心。” “不若脱了铠甲再来一次,如何?” 朱肃看他明明别有所图,却做出一副道貌岸然岸然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自己不愿掺和朝争太深故而对这些勋贵子弟听之任之,但自己似乎高估了明初皇帝权威对于勋贵们的威慑力。以为凭借皇子的身份足够让他们和庄户一样老老实实,却没想到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 这朱暹为了一个水泥方子,更是脸都不要了。 怪不得这些家伙后来一个个都被忍无可忍的老朱弄到身死族灭。曾经在后世看到过这样一个观点:每个朝代的开国勋贵之中总有人脑子转不过弯来,还觉得皇帝依旧是昔日那个跟他们在同一张桌案上一起喝酒吃肉的泥腿子。一旦未能满足其贪欲,就觉得受了委屈既而心怀怨怼…… 这样的人在汉即为彭越、黥布;在唐则为张亮、侯君集;而在大明,就是丞相胡惟庸、吉安侯陆仲亨、永嘉侯朱亮祖这些家伙了。 即将大难临头却还不知,还在这里自作聪明……朱肃心中冷笑,正想开口,却听见校场边上有一道声音朗声道:“赢便是赢,输便是输。” “你等也是我大明男儿,莫非输不起么!” 众人转头,只见一身便装的李文忠与徐达大踏步走来。 “徐帅!” 勋贵家兵之中,亦有大部分曾经在徐达麾下听调的。见了徐达,许多人习惯性的便站直了身躯,场中顿时肃穆。 徐达冷电般的眼睛扫过朱暹,定格在了陆贤的脸上。“汝等也是将门子弟,却为何要颠倒黑白,当真看不出好歹吗?” “这‘鸳鸯阵’分进合击,精妙无比,论战力,论协同,比汝等久居侯府、早忘了操练的**子强了不知多少!当真是只靠重甲?” “你们的刀枪,又有多少能突破阵势砍到这重甲上的?我看这重甲,反而是这些军士身上之累赘。你等却罔顾黑白托辞于重甲。” “况且兵不厌诈,你等不能事先预料,反而事后怨怼又是什么道理?日后在战阵之上,也打算让蒙元兵将脱了战甲下马和你们厮打、打输了也大叫不服,让他们再与你等打过一遍吗?” 这一番话,说得陆贤乃至诸多勋贵家兵面红耳赤。就连朱肃也稍微红了红脸。确实,就刚刚的情况看其实重甲挺多余的。只是自己不放心之下加的一重没用上的保险而已。 “胜负已分,你等还等什么?” “还想留在此处的,就即刻遣散家兵奴仆!我会向你们父亲去信,即日起再有在庄中为非作歹的,军法处之!” 李文忠声若洪钟。 魏国公曹国公两人出面,这群本来还想着再闹一闹的纨绔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个个只敢偷偷面面相觑,就像被猫唬住了的群鼠。 “一群鼠辈。对着咱们那般猖狂。” “现在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朱樉不屑的吐了一口痰。刚刚要不是徐达出来的早,他就直接操着手上没开刃的刀,砸那阴阳怪气的朱暹脑袋上了。 好像谁不敢再打一次似的。 他这一番补刀,更是将朱暹陆贤几个二世祖气的歪了鼻子。 (本章完) 第172章 徐达的教诲 勋贵子弟们垂头丧气的走了。徐达则回转到朱肃身边:“殿下,可否寻僻静处一叙?” 平心而论,朱肃是有些憷和徐达私下相处的。特别是在老朱和马皇后隔三差五打发人来问:和徐家女儿进展如何?为何与徐家女儿依旧无有进展?……的情况下。 自家长辈寻日里没事就在怂恿自己拐走人家女儿,朱肃对徐达如何还能以平常视之? 心中一跳可又不能拒绝,只得点点头道一声请。 二人到了道旁一株树下,徐达温言道:“殿下之鸳鸯阵穷极机变,以竹为器更是教我忍不住拍案叫绝。不知可有阵图在,能否予我一观?” 朱肃点点头,阵图自然是有的。他便是画出了阵图之后让李荣照图训练,有不适宜实战之处众将官自行改进,这才有了今日鸳鸯阵的初露锋芒。见朱肃当即叫人去取阵图毫无藏私之意,徐达不禁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殿下秉性纯善,有一言臣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大叔您叫我小五便是。您与我朱家是世交不必一口一个殿下。有什么话您直言无妨。”朱肃道。 “那么我便直言了。我曾闻陛下说过,五殿下尝言只愿做一太平闲王,有此事否?” 见朱肃承认,徐达接着说道:“殿下许是不欲与太子相争,许是不愿为俗事羁绊,故而年纪轻轻才有了此念。” “但人活一事,若是碌碌无为又与朽木腐草何异?况且殿下生具大机缘,须知天之降大任于人,若不能勇于担当,则必遭天咎。” “殿下若是意图躲避责任,那么或要咎于陛下,或要咎于百姓。一身才学不做出一番事业,何言只想做一闲王?” 徐达竟然是来劝自己的!朱肃当即肃容做洗耳恭听状。无论心中当不当回事,这姿态都是要摆端正的。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听老朱和马皇后之外的人劝自己要做出一番事业。 似乎看出朱肃并没将这番话听进耳去,徐达话中不由得便带上几分怒气:“这些勋贵纨绔之事我已听文忠说之。若是殿下早加管束,那些庄户便不会受一番劫难!诚然事后的处理已属妥当,但因听之任之而使其日益跋扈,甚至为其轻视,如此又岂是御下之道。” “您认为我应如何做?” “当晓以势,凌以威。既已身在局中,安能一昧置身事外?”徐达声音之中似带着金戈之气。 “身在局中,安能一昧置身事外……”朱肃轻声重复着。自己确实始终想着置身事外,直到那些无辜的庄户遭了难才忍无可忍的出手。从这方面来讲,汪老汉那些庄户确实是因为自己的不作为遭了无妄之灾。 说白了,他还是对这个时代有一种剥离感。总觉得自己还是个看客,只该在某个地方看着这明初的云卷云舒。 …… 勋贵子弟们走了大半。陆贤朱暹等人素来跋扈惯了,怎么可能当真不要下人家将的在碧峰书院读圣贤书。只余下寥寥几个被家里严令不得回家的纨绔与朱樉几个在书院就学。李文忠认为之前对李景隆和朱肃几人的“学前军训”很成功,对朱樉朱棣和留下来的纨绔们也展开了“军训”,刚开始“军训”时,时常能听见碧峰山下一阵的鬼哭狼嚎和怨声载道。 倒是朱棣兴致盎然,称这军训可比在课堂中听课有意思多了。 宋濂与刘伯温一心沉迷进了格物的海洋,前元时他便辞了元庭的征辟,遍搜诸子典籍藏于深山之中,以他的学问很快就看出了这“格物”是不亚于诸子百家的另一门成体系的学问。这一发现教宋濂欣喜若狂,直有年轻了数十岁之感。每日心思皆放在整理朱肃诸多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手稿中,连诸皇子的课业也不如以往那般步步紧逼了。 纨绔们被关在书院里之后庄子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庄前的市集里也日益繁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过人多了就容易生出事端,有不少流民听闻此处富贵闻讯而来,求一条活路的。 这些流民大都被工部郎官拉到了水泥窑里烧水泥去了。如今水泥的缺口越发大了,自朱肃将水泥窑交接给工部之后,窑上的烟柱一日十二个时辰就没止歇过。 “殿下,徐府已收了拜帖。”饭桌前,前去为诸王送拜帖的狗儿拱手道。过几日正巧是魏国公徐达过寿,难得今年徐达在府,徐家便打算花些心思操办一番。 朱肃本不愿去的,但那日徐达与他说话最后,特意叮嘱了一句“闲时可多走动走动。”暗示的这么明显,朱肃倒也不好不去了。 说来还是朱老四造的孽,若非他乱传谣言坏了人徐家闺女的名声,徐达也不会这样上赶着催朱肃去徐家走动的。 毕竟只有将“五皇子瞩意徐家女”的传言坐实了,才能彻底推翻此前“徐家女为皇室嫌弃”流言的耻辱。 “寿礼用的玻璃器具可装好了吗?”朱肃问狗儿道。玻璃窑的老庄吹玻璃的手艺越发精湛了,如今的玻璃器皿在应天越发遭人抢手甚至有价无市,窑中发现用磁石将烧玻璃的沙子吸一遍之后,烧出来的玻璃更加能接近无色透明,如今的玻璃工艺品已经比第一场拍卖会时更加的美轮美奂。用玻璃制品做寿礼最好不过了。 “殿下与诸位殿下的那份,都已烧制好了。”狗儿躬身回答。说到这个,正与朱肃同桌吃饭的朱棡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五,你说用那些透明且无气泡的玻璃,能够制出合用的千里眼来。” “如今窑上烧出的无色玻璃,可已经堪用了么?” 对生来好奇心重的这位三哥,朱肃可谓是将那点子不多的科学知识倾囊相授。上次听朱肃说了望远镜的原理,朱棡便上了心。 只是那时的玻璃一则颜色不纯,二则气泡太多,作为望远镜的镜片暂且还不堪使用。朱棡便每日闲暇时都泡在玻璃窑里。用磁石吸附杂质会使玻璃更接近无色,便是朱棡发现的。 “应该能用了吧。”朱肃想了想那些最新出窑的玻璃的成色。“不过上一窑都是给徐家的礼。时间一时匀不开。制作望远镜的话,还是等过几日开下一窑的时候再试试吧。” 朱棡点点头表示理解。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人传徐家借着这次寿宴,很是邀请了许多文士儒生。” “国公夫人喜好文事,其次子增寿也有从文之意。徐家上下皆是武夫,看来是想多沾染些文华之气。” “据说还要办诗会热闹一番。市井皆传徐家这次,还给诗会准备了彩头。” “老五,你可要争点气,也好给咱们朱家长长脸!” 朱棡对朱肃寄予厚望。 “诗……诗会?” 徐家弄个寿宴,一反常理找个如此牵强的理由,要搞什么诗会? 朱肃只觉得心里一惊,一种不是很妙的不安感觉袭上心来。 (本章完) 第173章 老胡你个老六! 魏国公府座落于南京城大功坊。此坊原名为“针工坊”,因洪武皇帝朱元璋念及徐达大功,遂改名为“大功坊”,并建了一座气势宏伟的石制坊门,以表彰徐达为其打江山而立下的丰功伟绩。 魏国公府坐落于旧吴王府对面,老朱称帝之后,本欲将自己当吴王之时居住的旧府赠于徐达居住。徐达为此大为惶恐,坚辞不受之下,老朱遂以对面的关帝庙为基,新建甲第和园林赐予徐达,遂有今日之魏国公府。 在徐允恭引领下,走入魏国公府的朱肃颇有几分好奇的四下张望。 “殿下在看些什么?可需要允恭带您四下游览一番?” 徐允恭有些奇怪,这座园子也方才修好不久,这位殿下应该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才对。为何五殿下眼神之中,竟似带着几分怀念模样。 “噢,不必不必。不能让徐叔父久等,允恭你赶紧带着我们过去才是正理。”朱肃摆摆手笑道。此间园林后世叫做“瞻园”,作为国家级的五a景区每日都要接待无数闻名而来的游客。前世跟着南京旅游团游览这所“南都第一园”,那还是自己第一次游览大名鼎鼎的江南园林。 记得那时自己一边感叹老祖宗审美之奇,一边心里酸溜溜的嫉妒中山王徐家能世世代代住在这种美轮美奂的几万平的大园子里,自己却只能挤在十几平米如火柴盒一般的出租屋内。 狗大户,人比人气死人,真是让人羡慕到能流下两行血泪。 没想到世事流转,一朝穿越。 自己竟然成了比曾经嫉妒过的狗大户徐家,还要更加大户的狗大户。 跟着徐允恭走过池上廊桥。湖中还没有后世的那些从宋徽宗御花园里搬来的各色嶙峋奇石,却有数百尾红鲤在清可见底的池水中荡漾。为朱肃一行人走过时的声响所惊,鲤鱼们向两边分波散开。 还未经过后来徐氏数代完善的瞻园虽并未如后世的那般富丽堂皇,却是另有一股磅礴的大气。倒是和徐达这位久经沙场,却秉持仁德爱众恤物、“昭明乎日月”的初代魏国公气质相合。 朱肃一边看着,一边心中暗想。 过了一扇垂花门,自有家仆大声通传,眼前豁然一亮,一座极为轩敞的会客厅堂出现在眼前。听到秦王、晋王、燕王、吴王联袂而来,厅中诸人具都起身见礼,魏国公徐达也携夫人谢氏、次子徐增寿离座相迎。 在场之中,朱樉为长,由他出面一番客套之后,四人便移至客席最上首的位置坐了。朱肃注意到席中,除了诸多在京的勋贵之外,尚有不少身着高冠儒衫之人。 “看这阵势,看来是真要作诗。”朱肃不由心中一阵慌张。不会真的要自己作诗吧?在这种场合作诗,必定是祝寿诗无疑了。可明朝之后能写出名句的诗人不过寥寥,自己且还记得的也就唐伯虎杨慎,至多再加上一个纳兰性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祝寿诗。 倒是还记得段子里唐伯虎写过一首“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的儿子都是贼,偷得蟠桃献母亲。” 但这种打油诗,也就只能在段子里用用而已。真略加改动了用出来献给徐达,先不提会不会被徐允恭抽冷子偷偷揍一顿,被在场的一众文生所笑是免不了了。 “今日打定主意不做文抄公。”朱肃正了正坐姿。好在自己已经与几个兄弟提过,若是气氛烘到自己这里实在躲不过去,那他们自然会帮着岔开话题。咱哥儿几个贵为王爷之尊想来也不会有不开眼的敢逼自己作诗。 国公夫人谢氏气色极好。跪坐在徐达身侧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仍自笑意盈盈。看来当朝皇子前来为自家丈夫祝寿,让她十分的受用。而且眼神还不住的往朱肃这边瞟来,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模样,把朱肃看得浑身不自在。朱肃还发现除了谢氏之外,另有不少宾客也偷偷看着自己窃窃私语,想来应该是朝中那些对自己不满的浙东文臣了。自己在皇庄里躲着朝局,但胡惟庸却是拿着吴王朱肃的名头在朝中好生呼风唤雨。看来老胡这厮着实是给自己平白招惹了不少敌人。朱肃心中腹诽。 也不知便宜老爹何时将这厮收网……如此想着,朱肃与身旁的朱棣碰了碰杯。 “魏国公功业高伟,国公夫人贤良淑德,小生此处有一祝寿诗,欲献于国公。”一个身着监生袍服的文士出列笑道,在徐达微笑首肯之下,便摇头晃脑吟诵起诗句来。诗句虽不算高明倒也情真意切,徐达一向与人为善在军方亦或是民间都颇有声名,因此这些文人对他歌功颂德听上去也并不算肉麻。 有人打头,文士与勋贵们便也不再拘束起来,场中吟诗的吟诗划酒拳的划酒拳气氛甚是热烈,倒不是朱肃所设想的那种正经文会。而且吟诗的大都是凑趣,没有如文会一般非要分个高低名次,且有徐达的威名在这摆着,也没有谁不知轻重,起哄着要谁谁谁非得作诗一首的。 朱肃心中大定,看来今天是不会露了怯了。眼看身侧朱樉朱棣一人拿着一个蹄膀大快朵颐并没有人注意这边,便也放开自我也拿起一根,不管不顾的大吃起来。 “荣禄大夫、中书省左相胡惟庸大人到!”外头传来门子洪亮的通传声。 老胡这厮居然也来了?朱肃一边啃着猪蹄膀一边百忙之中朝外头看了一眼,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老胡将徐达引为自己一系的间接靠山,有这么个能名正言顺和徐达拉近关系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毕竟当朝丞相牌面还是在的,余光看到徐达和谢氏也是起身相迎,徐达的面上,甚至有些谦恭。 “老朱和徐叔叔这一对老狐狸,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功居第一的国公居然对老胡这般客套,这是要把老胡捧杀啊!”朱肃暗想。 果然胡惟庸脸上红光满面一副受用模样,对着徐达告罪一番又寒碜几声。远远的看见诸皇子便遥遥致礼。还特意对朱肃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盟友,朱肃也是挤出一抹和善的笑脸点头回应。心里却腻歪的不行,这胡惟庸果然得志便猖狂,此前对自己还是自居“门下”的,现在却只遥遥点个头就打发了。 “诸位吟诗作赋好生快活!本相却是因公来迟未及聆听诸位方才所作的大作,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胡惟庸对场中诸生笑道。诸监生文士连称不敢,不过游戏之作尔,怎敢蒙宰相大人这般赞誉? “呵呵呵,诗词乃文教之具现。诸位皆乃我大明日后栋梁之材,吟诗作赋又何必说这些谦辞。本相近日更是时常能听闻街头巷尾传唱一阙词,自己也是对这首词吟之诵之可谓是爱不释手。日日想着何时才能聆知此位大才再作一首绝妙好词传于世间。” “不知吴王殿下方才可作了诗词?我等可有福分,趁着魏国公府今日大喜之幸,再闻一阙如《临江仙》那般的绝句,以悦双耳乎?”胡惟庸大声说完,一挥袍袖转向了正在与蹄膀做斗争的朱肃,一揖到底将风头全转接给了朱肃,将朱肃瞬间推上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风口浪尖。 “胡惟庸,你大爷!”手上尚且油乎乎的朱肃顿时僵在了原地,嘴里一嘴的肉此时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不会再起什么额外波澜的局面,胡惟庸会突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本章完) 第174章 大哥你也要卖我?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沉默,朱肃暗自将口中之肉咽下,又在桌底偷偷擦了擦大油手,忍住了心中对胡惟庸翻白眼的冲动,展颜微笑: “胡相抬举本王了。” “孤于诗词造诣其实寥寥,先时苦思力锤,方偶得了那首《临江仙》。那时灵光一现已是得天之幸,又岂能再得天幸?” “今日并没有事先准备贺寿诗。若要孤临时作诗,却是只能贻笑大方了。” 说着,故作苦恼的摆一摆手。 众人听之恍然,噢,原来,这位殿下竟然是个苦吟派。 既然是苦吟派,那确实是没办法当场作诗了。 “五殿下不必在意。”徐达哈哈一笑。“几位殿下光临,臣已心怀甚慰了。” “殿下身量尚未长成,无需附庸这些风雅,且多吃些才是正理。” “想起臣昔日每至御前,陛下总是倾心以待,绝没有让臣饿肚子的时候。” “臣今日若是招待的不周全,待到明日,陛下怕是要宣臣进宫,责怪臣不够知恩图报了!” 徐达难得幽默一番,众人皆配合的大笑。 朱肃有些尴尬,看来刚刚啃蹄膀的样子还是被徐达看到了。 这么一打岔,自然也不再好说什么诗文不诗文。胡惟庸似也看出了朱肃的不愿意,也并不多作言语。 见众人移开了目光继续该交谈的交谈,该吃饭的吃饭,朱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胡惟庸与徐达聊了一会,便坐到了朱肃的下首。寻着一个机会,低声问朱肃道:“殿下何不小露锋芒,以此压服众官?” “此间清流甚多,皆是想与徐家打好关系、以期徐家能袖手旁观您与太子二者。若能展露才华,这些浙东清流必定自惭形秽。” “便能狠狠挫其锐气。” 朱肃心道原来如此,瞥一眼看了看胡惟庸,只见胡惟庸只唇角微动,似乎正品味着口中的鱼脍,声音低微似是对食物啧啧有声,只有朱肃能听到他的说辞。 “左相操之过急了。”朱肃也学着他的样子塞进一根排骨。“孤无意与大哥闹得太僵。” “而且,我真是苦吟派。” 所谓“苦吟派”者,即为孟郊、贾岛之流。原是指诗意穷愁、萧条孤苦的诗词流派。但由于此流派者作诗动辄斟字酌句,对音律、对偶、字句都要经过数度的推敲锤炼,一首诗往往要数日甚至数月的时间,才能作得。故而“苦吟”二字,也指那些每作一首诗就要憋上许久,虽能推敲出好句、却没有捷才的诗家。 “推敲”此词的故事,便是出自苦吟派的贾岛。 朱肃上一次作词自己并未到场,说是苦吟派倒也没什么破绽。 胡惟庸隐晦的瞥了朱肃一眼,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压服内阁,而太子朱标依旧对五殿下多加信任,虽然掌握着言官御史,却因为“兄弟之情”压着手下清流属官不准攻讦。若是不趁此良机一举将内阁扫落尘埃,等太子一系反应过来启用御史,好不容易纠集诸多大员勋贵,有抬头之势的中书省,说不定会再度被内阁与御史压服成为摆设。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朱肃的语气让胡惟庸顿感忿怒。 “你莫非还在顾虑兄弟亲情?臣上次讲的已十分清楚,天家又怎么能有亲情可言。太子殿下就是因顾虑亲情才处处落了下手。为人当狠方能谋得大事。”胡惟庸低声向朱肃灌输着他的世界观。语速也快了起来。 “说来殿下先时为何薄待永嘉侯世子等勋贵,需知他们才是我等最好的助力……” 耳听胡惟庸又在对自己说教,朱肃颇不耐烦的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胡惟庸果然鹰视狼顾,自从那日自己按老朱的意思传信同意他的要求之后,他便直言要求朱肃事事听从自己。很明显是认为我朱肃虽有薄才却年纪尚小,便心安理得的“孩视”自己这个皇子了。 有薄才正好用来取悦皇帝,年纪小正好为他操控。老胡这算盘确实打的噼啪响。 不断灌输朱标、老朱不可信任之余,又不断向朱肃表示自己一定会让其“得偿所愿”,然后毫不犹豫的利用朱肃的名声为其收集朝堂上的整治筹码。 一手pua之术比前世的老板还要炉火纯青。 朱肃也不答话,只静静的听着胡惟庸表演。将死之人的话听一听倒也没什么,反正一向是把自己当做看戏的局外人的。 “此时倒也不晚。臣这里有一首诗,你可称是自己推敲所得,一来震慑清流,二来拉拢魏国公……”胡惟庸故意朝朱肃敬酒。朱肃哭笑不得,怎么这老胡也想让自己抄诗。 正想说些什么,外间门子突然一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咦,大哥也来了?”朱肃猛然站起迎了上去。正好借此拜托胡惟庸唠叨不绝的说教攻击。只见外头太子朱标微笑着走进殿来。所有人皆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却是我来迟了。”许久未见的朱标面上依旧温文尔雅,见到朱肃朱棣几人面色一喜,拜会过徐达又与胡惟庸见礼之后,便径直走到了几人面前,“数日不见,想煞为兄了!没想到你们竟然皆在这里。” “大哥你赈灾事务繁忙,怎么也来了。”朱肃说道,面上喜形于色。 “父皇不好出宫给徐叔父祝寿。只好便托我来了。”朱标笑道。说着面带一种看热闹的笑意,放低声音道:“……顺带父皇对某人这些日子阳奉阴违颇为不满,因此让我来推某人一把。” “阳奉阴违?谁?谁敢这么狗胆包天?” 也就耿直的朱樉依旧懵懂,其他人早从朱标的眼神中看出来说的是朱肃。朱老五面上一窘。“爹何出此言,我向来孝顺知礼哪有什么阳奉阴违的……” “哦?那之前吩咐主动些……的事,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朱标难得露出了贼兮兮的八卦眼神,看了大哥的模样,朱樉等兄弟几个也恍然大悟。老朱让朱肃对徐家闺女下手的事,他们这些兄弟又岂有不知的? 朱肃顿时涨红了脸。这事儿能拿来这说嘛?万一被徐家人听见了可咋办!余光瞥见徐达眼睛已经看向了这里,朱肃赶紧窘迫的一拉朱标:“大哥,噤声!” “徐叔爱女如命,此事怎么能在这里说?再说了,徐家妹子才多大。” “我如何下得了手!” 这句话倒是真的,徐妙云虽然美丽,但此时还是个未长开的花骨朵儿。 他朱肃又不是萝莉控,光是听老朱的怂恿就觉得刑的慌。又哪里会斥诸行动? “不小了,不小了!”朱棣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与你倒也没差几岁。” “先定亲,再结亲,可是不正好?” “大哥和大嫂,也是你这样的年龄结亲的哩!” “朱老四你可闭嘴吧。”朱肃一翻白眼。 朱老四你可长点心吧,那徐妙云历史上原先可是你老婆! 自己是纯爱战士!可没什么当牛头人的心思! “父皇早料到你会以此理由推脱。”朱标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眼神。“故而来让我来借机推你一把。你以为,徐叔父为何会邀你来参加寿宴?” 说完不等朱肃错愕,微提高了音量道:“不知五弟方才可作了诗词?” “为兄可有福分,再闻一阙如《临江仙》那般的绝句,以悦双耳乎?” 朱肃怔住了。怎么感觉,这台词有些似曾相识? 大哥你也想卖我? (本章完) 第175章 情词 眼见众人视线又朝着自己瞧了过来,朱肃不由得又气又觉得好笑。抄诗的事老朱瞒着天下人也绝对不会瞒朱标这位最为信赖的儿子,大哥你这时候说出这话出来莫不是要调笑与我吗? 上次被迫抄了一首《临江仙》,之后就被方孝孺找上门求诗差点下不来台这事儿,自己可没少和朱标抱怨吐槽! “大哥说笑了。五弟我是苦吟派您又不是不知道,此前没有准备祝寿的诗词确实是疏忽……”朱肃只得硬着头皮把苦吟派诗人的身份又搬出来一次。 “苦吟派?”朱标面带莫名笑意的看了朱肃一眼。“原来如此。” “不过新词难有,旧词却是有的。何不示之给诸位一观。” 朱老五脸上一白,自己哪有什么“旧词”?莫不是……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众位宾客看到朱肃脸上的古怪,尽皆会心而笑。只当少年人太好面子,一日之间两次自曝其短,有些挂不住脸了。 胡惟庸面色一喜,太子竟然也要五殿下赋诗?若是当面再出一佳作,五殿下名望再上一层还是其次,魏国公徐达面上有光之下更为瞩意这个“内定女婿”,早早订下婚约也不是不无可能。说白了胡惟庸其实就是希望朱肃能在老朱和徐达面前好好表现。只要有老朱宠爱再加上成了徐达的乘龙快婿,他胡惟庸用这块招牌才能用的安稳又顺手。 宴中诸人也都又惊又喜,不想五殿下竟然还有“旧词”,自《临江仙》之后这首词已经被共推为大明词作第一,被视作大明文华之开端。无数文人憋着股劲儿想要作一首同样传唱四方的绝妙诗词与之一较高下,可惜好诗词有,绝妙却是难得。莫非今日大明第二首“绝妙好词”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现世了不成? “大哥能否提示一二?”朱肃几乎是咬着牙问朱标。“弟实在不记得曾经作过什么应景的诗词……” “你忘了?那词虽不是送与徐家叔父祝寿,但却也是送与徐家人。”朱标笑道。朱肃更加纳闷了。自己写过哪一首被老朱和标哥看过的词,能用来送给徐家人的? 面上仍在纳闷,朱标已提醒道:“就是那首《一剪梅》,‘晓看天色暮看云’……” “啊!”朱肃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这首词…… 大哥居然要自己抄这首词! 这不是情词吗! “不知全词是什么样的词?是要送给我们徐家的什么人?” “怎么此前从未听我家中有人念起过?” 那边,主位边上的魏国公夫人谢氏敏锐的察知了什么。颇为感兴趣的破天荒开口追问。 “晓看天色暮看云……单这一句,已经胜过其他庸俗词句数倍了。”朱棡也道。对朱肃也是微露责怪:“这样的好词怎么还遮遮掩掩?还要我们帮你引开话头……” 朱肃心说你也没帮上忙啊。朱标的意思他其实明白,这是要赶鸭子上架。突然出现在徐家还让他朱老五掏出一首情词,其目的不言而喻: 不就是觉得他对徐妙云一直没有动作,故而干脆以他朱肃的名义,用这首情词替他“撩妹”了么。 这绝对是老朱的手笔! “独此一句已是绝妙。殿下,何不将全词写出,让我等一观啊?”胡惟庸上来凑趣。 “来啊,笔墨伺候!”主位上的徐达也轻捻起短须给朱肃来了个釜底抽薪。看着徐家家奴飞速呈上来的笔墨,朱肃也知道这一次被迫抄诗,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罢了……无比幽怨的看了朱标一眼。朱肃拿起手中羊毫湖笔轻舔徽墨,挥毫在宣纸上写下这首一剪梅来……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朱肃身份高贵,寻常人等都不好上前。唯有朱棡颇有兴趣的凑到朱肃身旁,一边看着朱肃挥毫一边念诵出声。 单这两句诵出,原本还微有些嘈杂的内堂竟渐渐变得寂静,所有人不由得屏息静气,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这头两句道尽相思之苦……这莫不是……情词?” “五殿下这是向谁道相思?……啊!莫非是……” “嘘!噤声,还有后两句呢!” 凭借这两句词中之意,再加上方才朱标所言,已经有人猜出了这首词是献给徐家的哪位了。不过后两句未出终究不好确定,所有人皆都侧耳以盼。 上首的国公夫人谢氏已然大喜。招过一个丫鬟轻轻嘱咐两句。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好!好一个‘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朱棡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堂中众人亦不免大哗。好俊的词!这又是一首空前绝代的绝妙好词! 想不到这五殿下年纪轻轻,用情竟然如此之深!能写出这等冠绝天下的情词来! 怪不得他方才面色扭捏不愿多言。实在是太过肉麻,想来是少年人面嫩,不愿意其情思人尽皆知。 要不是太子出面,这一首绝妙好词,就要隐没在五殿下书房之中了! “殿下对徐家长女竟然如此用情至深!此前传言徐家将与皇家结亲,看来是无误了!” “之前还有人说某位殿下拒绝了与徐家的亲事,让徐家长女未出阁就有了弃妇恶名。甚至还因此传言徐家与陛下不和……如此看来皆是一派胡言。” “五殿下词才当真高绝!今日之事,当得一段佳话。” “魏国公府看来,依旧深得帝宠。徐家女借着这一首词,也要名留青史了……” 人群纷纷窃窃私语。在场的都是人精,这时候要是猜不出朱肃这首词是在向徐家长女示爱,他们脑子就白长了。毕竟徐家唯有大女儿徐妙云与五殿下年纪相当,二女儿徐妙锦尚是幼童。 此前也有传言说要与五皇子朱肃结亲。只是这事终究没有斥诸旨意,只有上层小部分人知道。 而今通过这首词,也算是和天下人挑明了。 听到这些私语,朱肃长长叹了一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回着了老朱和大哥的道儿,自己和徐妙云的事,只怕要传扬的大江南北都知晓了。 (本章完) 第176章 庄中急报 宴后天色已是渐黑,宾客们酒足饭饱后第次离席,口中犹念诵着那首《一剪梅》,若有所思者与啧啧赞叹者皆有之。 朱氏兄弟几人本来今夜约好了在太子府休息,却不想临走之时,徐允恭竟走到了朱肃面前:“五殿下。” “家母请殿下至后宅一叙。” 朱肃一愣,其余兄弟都对他投来了暧昧的眼光。徐家主母请至后宅一叙,虽说朱家与徐家是通家之好,但后宅也不是那般随意就能踏足的。毕竟还有礼法在呢。 直接将朱肃叫去后宅,那是已经把朱肃当做家中晚辈了。 至于要叙什么,除了徐妙云的事还有什么? “老五且去。我们哥几个先回大哥把床暖上!”朱老四面带贼笑的捅了捅朱肃的胳膊。 “就算不回来也没什么打紧……” 朱肃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又幽怨的看了朱标一眼。朱标一脸好笑,却依旧假装没看到朱肃的怨念,招呼着兄弟几个离席回府,任由徐允恭将朱肃引去了后边角门。 “还望殿下能善待家姐。” 走过垂花门时,徐允恭忽然低低对朱肃说了一句。朱肃一怔,旋即哭笑不得。 这个姐控之前听到流言时,还气势汹汹的来找朱肃“问罪”。这首《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果然惊人,徐允恭都因之感动,开始支持这件婚事了吗。 二人穿堂过室,来到了徐府后花园的一处亭轩之中。亭子四角都挂着风灯,照的整座亭子如在白昼。 徐家主母谢氏坐在亭中,身旁除了正一脸崇拜的看着朱肃的次子徐增寿外,尚有两位女子。其中那位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女童,必定是徐家次女徐妙锦无疑。 而另一位面颊微红的少女,则是已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徐妙云。 “朱肃见过徐家婶婶。”私下相会,自然也不以爵位自称。 “哎哟,五殿下,我的儿,快来坐下!”刚刚才见了朱肃“人前显圣”,又见朱肃对自己以“婶”呼之,谢氏看朱肃那是越看越满意,就差直接叫女婿了。 两家本就是世交,她与马皇后在数年前还是以姐妹相称的,徐家徐允恭徐增寿的名字还都是老朱亲自起的。谢氏一迭声招呼了朱肃坐下。“来,五殿下,方才人多看你都没怎么吃饱,所以特在后宅又置办了一桌子。” “听说你私底下也是好手艺,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手艺就多得你的指导。皇庄那边的酒楼更是把应天的饭庄子全都比下去了。也不知我烧的菜合不合你口味。”方才见她提前离席,竟是亲自给朱肃烧菜去了。 朱肃这可就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呼不敢。奈何谢氏热情实在惊人,不一会儿朱肃面前就堆了高高的一大碗饭菜。倒是坐在朱肃身旁的徐允恭迎来送往陪了一天的客,现在身前连碗饭也无,完全被自家的亲娘忽视掉了。 朱肃连说够了够了,又客套了一会,忙着给朱肃夹菜的谢氏方停下手来。她看一眼面如冠玉的朱肃,又看一眼自己身旁的大女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的儿,斗胆叫你来是有一桩闲事儿。” “你的学问,我家老爷和允恭都是夸赞的,增寿和妙锦已到了读书的年纪,你若平日里有闲暇。” “不妨多到府里来走动走动,教这两孩子一些手段,也让这两孩子沾一沾文气。” “顺带啊,妙云也素来敬服你的学问,她这孩子平日里就喜欢在屋子里读书。允恭带回来的那些你的学问,她一个人也喜欢琢磨。” “你若是得闲了,顺带也教教她,方才那首一剪梅,妙云就喜欢得紧……” 本就低着头的徐妙云脸色更红了,扭过头去不敢看朱肃,谢氏笑道:“这就害羞了?平日里总想和允恭到碧峰山去,今日把人给你唤来了,你倒不说话了?” 徐妙云咬着下唇嗔了母亲一眼。平日里看她落落大方一派闺秀模样,倒是从未见过这般的轻嗔薄怒之态。 “殿下才学,妙云素来是佩服的。”虽然害羞,但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徐妙云依然强撑着对朱肃拱手福了一礼。“那门名唤‘物理’的学问,妙云确实多有不明之处。” “若能蒙殿下当面指教,妙云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朱肃还了一礼,偷眼看了一下徐妙云又扭过头去。方才才作了那首饱受误会的《一剪梅》现在就见到误会的女主,着实有些太过尴尬了。他还真佩服徐妙云没有掩面而走还能对她心平气和说出这番话的。 这明显是谢氏找借口让自己过府与徐妙云多多接触。徐妙云一介女流能顺着往下说,确实不是平凡女子能做到的。当然,肯定也有其确实对格物极感兴趣故而问心无愧的缘故。不过看她粉颈处露出的那一抹飞红,朱肃猜徐妙云的内心也并非像面上看的那般的淡然。 徐达送完宾客回来了,大踏步走到了谢氏身旁空着的主位坐下。拿起一块包子啃了一口,对朱肃道:“都是自家人。殿下不必这般拘谨。” “这府上与殿下的家也无异,平日里多多走动无妨。妙云若想去碧峰皇庄也尽可让允恭送你去,我们勋贵将门不是文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 “是,爹。”徐妙云点点头。 “据说允恭在皇庄时都住在殿下府上?那不妥。”徐达又道,“虽然陛下对我家亲厚,但也不能这么没有尊卑。” “听说殿下在皇庄盖了小楼,我徐家可否买下一栋用作别苑。日后家人若想出城踏青也有个落脚之处。我对殿下的练兵之法也颇感兴趣,日后说不定要常去找文忠讨教的。” “徐叔叔想住,我给您留一套就是了。皇庄里风景还算秀丽,婶婶平日若是在府中无聊,也可以到皇庄里走动走动住些时日。”谢氏脸上现出笑容来。朱肃顿了顿,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只是,徐叔叔您日后……” 他指的是这一剪梅一出,徐家就和他朱肃绑定了。日后胡惟庸必然也会用徐家的名号去给他自己招揽淮西勋贵。徐达本就影响极大,再与朱肃和胡惟庸绑在一起,徐家必然会遭到浙东清流的联合抵制。 他朱肃尚有老朱和朱标斩钉截铁的护着,又是皇子行事百无禁忌,但徐家日后肯定要小心做事了。被那些清流言官盯上了日子可不好过。 而且,在往深一点想。老朱通过朱肃让胡惟庸和徐达扯上,也未必没有想着削胡惟庸权的时候,顺带把徐达这些年在军中打下的威望也削一削。 帝王都是复杂且多疑的,并不是说之前许了徐达域外封王,就不忌惮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了。 “无妨!要做事哪能只想着躲在暗处!”徐达无所谓的挥一挥手,随后直视朱肃:“之前也对殿下说过了,身在局中,安有置身事外之理。唯忠于陛下,一心国事便是了。” “前怕狼后怕虎,胸无大志,如何能成大丈夫?” 桌上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唯有徐妙云看看朱肃,又看看徐达,似乎猜到了什么。 朱肃则在心中思量,徐达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堂堂魏国公这般家大业大,依然敢一心国事甚至猜到了这是皇帝挖出的坑也往里趟,自己还年轻,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已经是身在局中了,真的不想自己亲自做出一番事业来吗? 之前将穿越者身份藏着掖着的时候心理压力之大,几乎日日难以入眠。后来借着摊牌穿越者才卸下了心中的重担。 自己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老朱,让他去阻止日后明亡时乃至华夏未来的悲剧了。他是伟人肩上自然该扛起这样的重责大任。而自己在后世也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人物,好不容易得了个王爷的身份享受的过上一辈子又怎么了? 自己不是,也在尽力留下科学的种子,准备振兴中华吗? 为何心中还是有一种剥离感,一抹愧意? 不能去深想,深想那股子愧意的压力就会越来越重。朱肃低下头,借着扒饭的动作掩藏内心动摇。 外头,有一个壮硕内侍竟从外头转了进来,吸引了亭中人的目光。徐家家仆将他拦在亭外,他远远见到朱肃便直接就地跪了下来。 “殿下,庄中有急报,姚先生请殿下速速回庄。” (本章完) 第177章 织机丢失 来报信的是本来等在徐府外头的狗儿。想来是庄中来人进不了内宅,故而由狗儿这个内官代为通禀的。朱肃向徐达和谢氏告了声罪,离席到了亭子外头。 “什么事?” “姚先生遣人来报,庄子水泥窑发生了民乱,有人趁着夜色放火。”狗儿对朱肃道。 “民乱?”朱肃有些错愕。自从摸清了门道、成功研制出水泥之后,朱肃就将水泥窑交给了工部接掌。确实许久没过问那边的情况了。 莫非是工部那边催逼太过,把工匠们逼反了? “乱局有扩散开吗?其他地方没事吧?” “没事。很快便平息了李千户引兵赶到时,窑上的火就已经熄了。也没有太大伤亡。只是……” 朱肃有些奇怪,既然没有什么伤亡,姚广孝急匆匆的遣人来找自己做什么。没有扩散,那就是工部的事。工部的事,让工部自己处理便好,与咱们又没什么干系。 “只是姚先生特意要我等转述,水泥窑旁边小工坊里的那台织机,不见了。”狗儿继续道。 其实他有些纳闷,不过是一台织机,又有什么好特意强调的。 却不想,听到织机两个字,自己这位五殿下先是愕了一愕,接着一张脸竟是白了一白。 “织机?” “织机竟然不见了?” 狗儿口中的织机,就是朱肃鼓捣出的珍妮机。在研究了大明现有的织机之后,朱肃便在几次失败之后,成功做出了拥有八个纺锤的初版珍妮机。 将纺纱的效率成功提升到了八倍。若是继续增加纺锤,甚至还能提升更多。 改进织机的工坊正好在水泥窑左近,便与水泥窑共同划归工部的一位郎官分管。对朱肃执意摆弄织机这种东西,不少人都嗤之以鼻。谁都料想不到这一台小小的织机,背后隐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将会在人类的历史上掀起怎样的风浪。 除了姚广孝! 想来,通过之前朱肃对他说的“羊吃人”的事,姚广孝猜到了所谓的草原大略,是在这一台不起眼的织机上。 故而发现了织机不见了之后,才急急遣人来报朱肃的。 “徐叔叔,婶子。庄子中生了点乱事,我恐要失陪了。” 朱肃返身进了亭里,向徐达和谢氏告罪。“改日得了闲暇,再来向叔叔婶子赔罪。” “你这孩子,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谢氏道。 徐达看出了朱肃面色不对,也肃了容问:“要紧不要紧?” “无甚大事,李千户已将乱平了。” “只是有桩在意的事,想要回去查看查看。” 朱肃答道。徐达点了点头。“李荣是员猛将,有他坐镇,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乱。” “殿下既然有在意的,便自去吧。得闲多来此处一叙。” 朱肃点头,又做了个揖后起身便走。脚步之急促让亭中的徐家人不由侧目。谢氏看朱肃走的火急火燎不由疑惑:“不是说已经平了么?怎的五殿下走的还这般急?” 徐达轻捻短须若有所思,忽的转头问徐允恭:“允恭,你久随在殿下身边,可知这庄子中,有什么东西会让殿下紧张到这个地步的?” 徐允恭微微一顿,皱眉思考了一番,方开口道:“殿下平日里万事不系于心。唯有对格物之事,颇为挂怀。” “会不会,是乱民毁了庄子里的水泥窑、玻璃窑。或者火器试作坊之类的地方……” “区区几个火窑作坊,毁了重建便是。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之物。” “走的这般急,若是在路上撞见了一二余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谢氏后知后觉开始担忧起朱肃的安危来。 “娘这话说的可不对。”出言驳斥谢氏的,居然是徐妙云。 “五殿下的学问,多是实学。” “他所制的那些东西,或能点石成金,克敌制胜,或能利国利民。又岂能用奇技淫巧四个字一概括之。” “甚至可能有更为高深的用途……只是我们难以知晓罢了。” 她看着朱肃离开的方向,轻轻的捏了捏绣罗裙的裙角。 …… “水泥窑怎么会突然乱起来的?”嫌弃马车太慢,朱肃干脆弃车乘马,打马出城往皇庄疾驰。数十甲士分作两队护卫左右,举着火把将官道照的亮堂,倒也不怕骑不了夜路。一边飞驰,朱肃一边问身旁的一位年轻军士。年纪军士名唤狄猛,便是受了姚广孝吩咐来告知织机丢失之人,也是那二十余受训的甲士之一。那日的两队鸳鸯阵一队以朱肃为对正,另一队的对正便是狄猛。 “禀王爷。”狄猛亦是骑着马,无论朱肃快慢只始终落后朱肃右侧半个身位,以为朱肃防备身侧。“具体的谁都不知,水泥窑的梅郎官托言正在灭火,不让我等轻易靠近水泥窑。” “织机丢了的事,还是我们其中一位兄弟眼尖,黑暗看到了那工坊里一片狼藉……” “唔……”朱肃咬着下唇思考。主管水泥窑的梅应是工部郎官,千户所的李荣千户压制不住也很正常。自己没去管水泥窑也有好几个月了,最有可能原因的是这个梅应剥削的太过,引动了匠人怨气故而火烧煤窑。但他们又夺那织机做什么? “狗儿!”朱肃大喊一声,在朱肃左侧的狗儿赶紧迎了上来。“你且先行一步,先去看看玻璃窑、钢铁窑、火器作坊几个地方,有没有工匠走失。” “另外,再到市集上几家客栈问问,那个叫王在贤的高丽人,可还有没有呆在集上!” 狗儿一愣,不明白自家王爷是怎么想到那个姓王的高丽人头上去的。 但他终究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之后,便举着火把径自打马而去。 “不会真是这宇宙国棒子,来偷东西来了吧。”朱肃咬牙。原先只戒备着那个叫做王在贤的高丽人偷学自己科学技术,却从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把手伸到庄子中的那些实业中去。 不过除了玻璃和水泥,其他东西尚且还未展露锋芒,区区一个高丽人,应该并不知道织机等东西实际的价值功用才对。 而且水泥窑此前,自己一直秉持着“流水线”的生产准则,即使他们趁乱捉了几个水泥工匠,也没法知道确切的配方。只要追回织机便没有什么大事才是……这般安慰了一下自己,朱肃继续打马,发现自己的肃王庄已经近在眼前。 (本章完) 第178章 方子泄露 中国素来有句俗话:要想富,先修路。朱肃曾经为了将应天府的人流引到肃王庄来,花了大价钱无偿将应天府到肃王庄的官道用水泥修整了一番。 虽然暂时还没看到什么确切的经济效益,且在朱肃眼里这条水泥路依旧是粗糙的很,但是此时却能飞快的从应天府回到了庄子里,也是全赖这条水泥官道之功了。 见是朱肃,值夜的卫兵立刻打开了庄门,一行人一阵风儿般的闯了下去,朱肃人不下马,直接泼喇喇的往后山的水泥窑而去。远远看到山上的窑洞在夜色中如同一块块整齐分列的大石。路中有两伙人正在对峙,一方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袍的官吏,正是那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梅应。 “是五殿下!” “殿下来了!” 有人喊道。朱肃一勒马缰在狄猛的护持下翻身下马,穿回黑衣的姚广孝已是迎了上来,低声对朱肃道:“殿下,此人死守此处不让我等进窑一观。必定出了什么蹊跷。” 朱肃心中一个咯噔,看那梅应虽然堵在路中却是色厉内荏,心下便有了些不好的猜想。点点头也不管那梅应,绕过他就要往水泥窑里行去。 “殿下!”那梅应白着一张脸,竟然拦在了朱肃的面前。“里间大火未灭,殿下千金之躯,下官不敢让殿下以身犯险!” “还请殿下稍候,等臣手下人将火扑灭之后再……” “……大火未灭?”朱肃冷笑一声偏头往里边看去,只见里边黑洞洞的一点火光也无,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梅郎官,你莫非是欺本王瞎了聋了不成?” “里头既无火光,又无呼喝。你告诉我这火还没灭?” “这姓梅的分明是心中有鬼!我们的儿郎才进水泥窑,便被他以乱民已经逃窜,速速追击的名头撵了出来。”李荣气愤不已。“咱领人往他指着的方向追了一阵,却哪里有什么贼人?这厮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等撞见!” “哦?”朱肃眉间一挑,这厮竟然连李荣都敢欺瞒?转头看向梅应,越看越觉得对方必定有事瞒着。沉声喝道:“梅应,让开!” 梅应面上全是冷汗。那个姓姚的和尚无官无职,他压住倒是不成问题;这个姓李的厮杀汉是个千户,他梗着面皮拦住也勉强使得。 可是面前的这位,却是当今陛下最为疼爱的嫡子、正儿八经的王爷。虽然平日里这位王爷也算好说话威仪并不甚重,但他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又有什么本钱在一位王爷面前拿大? 但想起自己犯下的祸事,梅应只得咬了咬唇,腿虽然晃的如筛糠一般,却依旧开口道:“殿……殿下千金之躯……” “里头虽然没火,但毒烟却……下官实在不能……” “擒住他。”朱肃也不跟这厮废话,直接向着吴王卫下令。身后狄猛答应一声,直接过来将梅应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不顾梅应大声呼喊挣扎,直接对李荣道:“李千户日后不用顾虑太多。在这皇庄之上有什么事儿自然有本王来扛,现在立刻与本王进窑看看究竟!” 李荣大声应是。他是李文忠暂借给朱肃的,却不是朱家的嫡系,平日里对上朝廷的人顾虑自然多了一些。听朱肃语气中微带着的责怪倒也有些惭愧,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些心思了,领着数十军士便与朱肃的吴王卫一起进了水泥窑。 四下查看之下,却发现只有一些匠人住的棚户有些许的火烧的痕迹,大体都是无碍,哪里像曾经有过什么大火? 深处一些用来研制珍妮机的小型工坊里,那台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初版珍妮机倒是的的确确不见了。里头还一片狼藉。 很快,李荣便抓到了几个拿着火把鬼鬼祟祟的汉子,绑了双手押到朱肃面前。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准备邀做什么?”朱肃沉声喝问。 “冤枉啊!冤枉啊!”还没等朱肃用出什么拷问手段,那几个汉子就大喊大叫起来。“俺们都是工部里在籍的良善匠户!是梅大人让我们引火烧了棚子,俺们可还没有动手!” “肃王爷,俺们冤枉啊……” 一问才知道,梅应匆匆去拦住李荣那些军户之前,曾让他们几个心腹的匠户拿火把去烧了平日里匠人们所住的棚子。可他们都是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匠户,又不是心狠手辣的军户山贼。这一把火下去,不止他们自己住的棚子也会受到牵连,且还不知会不会烧死了人,又如何能狠下心干这种杀人放火的事儿? 尚且在犹犹豫豫之时,就被朱肃带人闯了进来。 “梅郎官。”朱肃长吸一口气,火把之下他的一张脸显得越发明灭不定。“只是小火,为何非要说是大火?” “急匆匆让人放火烧屋,你是想掩盖什么?” “殿下!殿下!”被狄猛摔在地上的梅义却只知道不断的叩头。“我的姑父是汝南侯,和您和胡相在朝中是一派啊!” “您不能杀我,您不能杀我!” 朱肃只觉得一阵烦躁。那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演越烈,终于无法在维持那个不理世事的五殿下的姿态了,对着梅应爆喝一声: “闭嘴!再敢废话一句,我便剁你的头!” 梅应浑身一僵,终于不敢在絮絮叨叨讨饶了,整个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浑身颤抖。 “说。你在瞒着什么。窑上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窑上……窑上……”梅应似乎被突然爆发朱肃吓到了极致,口齿不清也不知说些什么。李荣倒是有经验,拎鸡仔一般把梅应拎起来唰唰两个巴掌,梅应双颊鼓起来老高,不过说话倒是重新利索了。 “窑上今日……有流民作乱,就是这些日子方征进窑里来的那些流民。” “他们烧了几座窝棚,糟蹋了一些水泥。下官从下榻之处急急赶来时,李将军他们也在,那些乱民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那些水泥是这些日子,就要押付北边去的。下官……下官担忧朝廷怪罪,因此便想把事儿闹得大些,好掩盖下这罪过……” “流民作乱?”朱肃眼神眯起。“流民作乱,为何要拿走我的那台新制织机?” “那些流民又怎么可能知道那织机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不是你……” “下官……”梅应双唇嗫喏了几下,继续道: “下官曾在他们面前抱怨过,殿下不知体恤我等,却将一台女子用的织机看的这般重。” “或许……或许他们是想毁了殿下看重的织机,一抒心中怨念,也未可知……” 朱肃脸色稍霁。这样倒也勉强说得通。最担心的就是水泥方子这些东西泄露了出去,不过水泥生产按照之前自己的规定,有着严格的流水线工序。流水线中每个工人只知晓自己所经手的那道工序,不可能知道全部的配方。如果只是跑了几个新来的流民倒不打紧,只要不晓得全部水泥烧制的流程就行。 接下来只要回到那小工坊里,确认一下有没有珍妮机被毁坏的碎片就可放心了。 正想再审一审梅应,余光却瞥见了狗儿骑着马飞驰而来。他飞身下马小跑到朱肃身边,附耳对朱肃说了几句。 朱肃脸色一白,脑海中一刹那间豁然开朗了一般。 猛然扭头,看向似是舒了一口气的梅应。 “姓梅的!你老实告诉本王!” “本王订下的流水线的规矩,你到底有没有如实的遵照施行!” (本章完) 第179章 彼辈,偷国尔! “殿下。小人已奉您的命令去转了一圈其余的几个作坊。” “玻璃窑那边并没有什么异状,但是火器作坊、炼钢窑那边,近日都有工匠走失走丢之事发生。” “且,那个叫做王在贤的高丽人……今日下午已然离开了。” 听完狗儿的禀报,朱肃一怔之下,头脑顿时开始转动了起来。 其他几个地方这些日子,都有匠人走失。 这些匠人都是工部在籍的工匠,虽然收入不高,苦些累些。但可以说,只要不得罪显贵,手上捧着的,也是一份祖祖辈辈的铁饭碗。 不可能没来由就逃跑入山的。 炼钢作坊还没有成果倒是无妨,火器作坊那边也就一个初步改进的火药配方。但是水泥作坊这里水泥的煅烧工序已经基本完善,若是没有严格施行流水线制度,被人知晓了全部煅烧工序然后还被骗去的话…… “梅应。”朱肃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好好遵循了流水线的生产原则。” “有没有工匠,带着完全的水泥方子逃了……” “照实了说,或许本王还能留你一命。” 这梅应为何要多加隐瞒,还急急要人放火混肴视听?除了发现水泥方子可能泄露,担忧波及于己身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殿……殿下,下官,下官怎敢违逆殿下的吩咐……” 梅应一个激灵,勉强挤出一抹讨好的谄笑。只是一张干瘦的脸越挤却越发显得心虚至极。 朱肃的脸色却已经气的涨红了起来。 “狄猛!” 身后的狄猛应声出列。朱肃用手指指着梅应。 “让他说实话。” 狄猛一抱拳,右手马鞭在空气中甩出一声响亮的鞭花。梅应浑身一个激灵,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下官招了,下官招了!” “下官确实……确实私自募了几个流民,让他们不按流水线,学全了水泥煅烧的法子……” “下官平日里皆兢兢业业,只是……只是稍微存了一点私心,想要给家中谋一份营生而已啊殿下!” “下官也不知道那些贼厮,竟然狗胆包天,趁乱溜了出去……” 说着,涕泗横流,仍自叩头不止。 朱肃冷眼旁观。水泥利润之大,身为水泥窑管事的他自然是清楚的。他本不是朱肃的亲信,怀了私心想偷偷昧了方子图些利益,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朱肃最担心的却是那个不见了的王在贤,还有那驾珍妮机。若真是王在贤偷了水泥方子离去,再发现了珍妮机纺线的秘密,大明东北说不定就要平添一个强邻! 朱肃从来不相信所谓的附庸国!所谓的附庸,不过是畏惧威势,不敢造次而已。自己穿越一场,没为华夏民族做出点贡献倒也罢了。若是反而在历史上给华夏竖起了一个强敌,那他还有什么面目自称炎黄子孙? 故而若在平日,他早该被梅应的哭诉哭软了心肠。今日却是暴怒不止。劈手躲过狄猛手上的马鞭,劈头盖脸朝着跪伏在地上的梅应打去。 “人去哪儿了,说!” “不说,本王杀了你!” “殿下!殿下莫打了!下官……小人也不知啊!” 梅应不敢躲避,被几鞭子打的惨嚎不已。“小人……小人今夜本是在金凤楼吃酒的,得了消息赶来的时候,贼人已经没了踪迹……” “妈的!”朱肃刃不住蹦出一句多年未说的脏话,一脚将这个废物踹翻在地。想起刚刚这厮说李荣比他还早到水泥窑里,立刻转身问李荣:“李千户,你刚才来的时候,可有看到那些趁乱逃走的工匠踪迹?” “回殿下,那时夜色已黑,俺来时又只顾着灭火……”李荣语气有些懊悔。 “他奶奶的!当时没想到有贼是要偷方子!” 朱肃一时语塞,目光投向身后漆黑一片的碧峰山。很明显,这些流民就是为了水泥方子,故意受了梅应这蠢货招募而来的。 既然早有准备,不可能不准备好后路。 “从应天往高丽,有几条路?”朱肃沉声问道。 “殿下这是怀疑……此事是那个高丽学子所为?”姚广孝一怔,立刻明白了朱肃话中隐含的意思。 “可……高丽人向来畏服我大明,对我天朝极为恭敬,又怎么会……” “高丽者,偷国尔。素来擅盗我华夏文明衣冠,表面诚服恭顺,实则畏威而不怀德。” “莫忘了他们之前还是北元的藩属。若是真知道廉耻,会做此等三姓家奴?”朱肃冷淡开口。“和尚你莫问那么多,我就问你,你能否料出这些贼子往何处去?” “水泥方子乃筑城利器,那台织机也不能轻易落入此偷国之手!” 姚广孝愣了愣,不知朱肃为何要对高丽如此咬牙切齿还以偷国呼之。但看朱肃脸色如此阴沉,便是当日遭了茹太素弹劾也没这样,便也不敢多问。 低头沉思了一会,“那些走失的工匠,想来也是被彼辈收买过去。” “以金银收买人心,则人心易变。且夜长梦多,我华夏子民若是想清楚了,哪个会愿意去高丽那种苦寒之地?故而必不会久匿于缺衣少食的山林之中。定然要急急北返。” “若真要北返,必渡长江。而要渡江而走,想来会走东边的栖霞渡。” “应天附近江渡林林总总,也有十余数。如何能确定那鸟贼会走栖霞渡?”李荣不解道。 “栖霞渡地处应天之东。自西往东虽大费周章,却也教人难以料想,此其一也。”姚广孝解释道。 “其二。”他看了看地上仍自五体投地的梅应。“李将军没发现么。” “水泥窑、炼钢窑出事,如今最为红火的玻璃窑却是无事的。” “玻璃窑那边,是王爷亲自提拔起来的庄老汉做管事。” “可这水泥窑的管事,是汝南侯梅家亲眷;玻璃窑管事,是延安侯唐家的妻弟;而火器作坊的管事,却是吉安侯陆侯爷的连襟。” “……”朱肃眼睛微眯了眯。这么说来,这些事很可能还扯上了众家侯府? 想起那王在贤最初就是由朱暹引来的,姚广孝的这个猜想还真有可能! “那如何能肯定贼人会往栖霞渡?”朱肃问。 “高丽不过弹丸之地,不敢与我朝翻脸以对。定然不会留下把柄。若是从其他渡口过船,须要出示路引文书的。”姚广孝继续道。 “但栖霞渡,却是由永嘉侯的亲信将领守着的!” (本章完) 第180章 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懂了。这些在工部挂职的侯府勋贵家人同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谁知道是不是暗中有了什么默契,故意给那些偷儿卖了个破绽? 既然如此,那这些什么汝南侯吉安侯都在此事之中,那永嘉侯朱家,又怎么可能独独漏在外边 那个高丽人王在贤,可是永嘉侯世子亲自带进庄的! “追!去栖霞渡!”朱肃只犹豫了片刻,便翻身上马。“千户所有多少骑兵,李指挥使都带上与我同去!” “狄猛,让人匀一匹马。” “和尚也随我同去!” 姚广孝点点头,李荣却拉住了朱肃的马缰:“殿下!这黑灯瞎火的骑一夜的马,您千金之躯哪儿能受这样的罪!” “便让俺老李去就好了,俺老李向您立军令状,肯定将那高丽贼偷的脑袋拧回来!” “屁的千金之躯!”朱肃却是一抖马缰,想把缰绳从李荣手上抖开。 “我爹还是皇上呢,当年还不是讨过饭吃过糠,饿过肚子逃过荒?” “我朱家那些封在九边当塞王的哥哥,日后还得操刀子和元狗搏命呢!我骑一夜马又有什么!哪那么矫情!” “老李你让开!我要是不去,你压得住永嘉侯府的那个狗屁连襟?” “……是。”李荣只得讪讪放开了缰绳。殿下说的没错,方才那梅应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不就拦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 他本是沙场的悍将,能力挽奔马的猛士,到了这京城周遭却处处伸不开手畏手畏脚。之前就是顾及汝南侯府梅家,论起来还是五殿下自己的势力…… 肃王庄中,五十余骑迅速在校场集结,朱肃大略告知了目的地后,三十余人护持着朱肃,沿着应天官道,迅速赶往城东的栖霞渡。 一夜疾驰,朱肃大腿上的嫩肉几被磨破。他虽然会骑马,可连续骑这么久,无论前世今生却还都是首次。 但一路上朱肃一声也不吭。徐达和老朱对他说的话,不断在脑海之中闪转。 “你得了这一身的本事,是老天要让你为咱大明做出些实事出来。你又怎能一心想着做逍遥王爷?” “既然已在局中,又安能一昧置身事外……” 五殿下抿着双唇不言语,队伍的气氛也变得越发肃杀,人人都隐约觉察到,这位平日里素来疲懒的五殿下这回是动了真怒了。 天蒙亮时,朱肃终于远远看到了那个栖霞渡的轮廓。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渡口,只是此时时辰尚早,却是没什么人的。两名卫兵眼见有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袭来,忙一面梆梆绑敲起了铜锣,一面试图喊话拦住朱肃一行。 “你等何人?此处乃官府渡口,不得纵马冲撞……” “滚开!” 憋了一肚子火的李荣一马当先,一马鞭就朝着那喊话的士卒抽去,士卒啊的惨叫一声滚出老远,一行人马丝毫不减速的冲进了栖霞渡中。 “殿下!那边!有人在登船!” 一大早的天还没亮,正常人又怎会在此时登船渡河?朱肃精神一振,带着人立马冲到渡口去。只见一艘不张旗帜的船正停在渡口,十余个男女老少正往甲板上走。、 最后边那个脸色煞白的,不是王在贤是谁? “拿下!”朱肃将马鞭一指! 李荣带着人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王在贤大为慌乱,想要催促那些人加快动作,却哪里能有作用?不一会儿,王在贤就被一刀鞘砸的倒在地上,反剪双手捉到了朱肃面前。 连带着那些男女,甚至已经上了船的并船夫伙计,还有箱笼图纸,甚至那个织机残件,都被从船上拖了下来。 看来是因为携带太过困难,被这些人给拆分了。 “你等是何人!因何在此撒野!”一道声音从后头传来,朱肃冷冷往后一瞥,只见后头许多军士鱼贯而出,一位将领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急匆匆的从后头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见了朱肃一行人倒也不惧,气冲冲的就要上前,狄猛立即抽刀出鞘:“大胆,大明吴王殿下在此!” “尔等安敢造次!” 那官员脸色白了一白,仍旧想要上前:“我乃栖霞千户所千户朱虎,吴王殿下为何要拘留良民?” “朱千户倒是一心为民。”朱肃冷哼一声。便不再去理会这个朱虎。转而对着他的身后的屋子喊道: “朱暹世子,本王已看到你了。” “大丈夫当光明磊落。你既然敢和这高丽贼子合谋不轨,此时如何又只敢推了这侯府走狗出来,却不敢和孤当面对质么?” 渡口沉默了一会,须臾之后,永嘉侯世子朱暹方才一袭蓝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殿下好眼力!未能第一时间拜会殿下,是朱某之过也。” “只是殿下却又何出此言?在下何时与这位高丽王兄合谋不轨了?” “呵。”朱肃面上却没动什么声色。两边太阳穴却是突突直跳。他已不耐烦和这厮踢什么皮球了。只是冷冷看了朱暹一眼。 “我自会将这事禀告父皇。” “我也不需要和你说什么,你和这王在贤,自有锦衣卫来好好审问。” “你最好还没接手到我的方子。” “看来是本王平日里太过随波逐流,才给了你本王软弱可欺的错觉。” “朱暹,你好自为之。” 说着,便想押送那些匠户和王在贤离开。 朱暹面上一白,朱肃突然间用这种不见丝毫起伏的语调开门见山的说话,一时间,他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想怔了一怔方大声道:“殿下!” “此事朱某已经知之。有一事,还望能面陈殿下!” 朱肃勒马停住了脚步,想了一想,示意狄猛将朱暹放进来。 “殿下何必如此逼我……”才到朱肃面前,朱暹便一脸苦笑。 “我永嘉侯府,本是一心站在殿下背后的。殿下莫非是想将我等推到太子殿下那边去吗?” “一心站在我背后?”朱肃冷笑一声,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朱暹。 “你觊觎我水泥的方子已经很久了吧?我不给你,你便伸手来抢……” “这就是你永嘉侯府效忠于人的方式?” “这……”朱暹一滞。 “可……殿下,我永嘉侯府之忠诚,莫非比不上一张方子吗?” 朱暹大声道。 “连沈家一介商贾,都能在殿下的生意中分一杯羹。我等皆勋贵之家,殿下对我等却何其薄也!” “殿下始终防范我等,当我等不知吗?我等不过是想求个富贵,殿下明明有这门路,却不愿给吗?” “所以,这高丽人给了你多少财货?你因为区区财货,就准备将水泥卖给高丽人?”朱肃直勾勾盯着朱暹。 “殿下这是想污蔑我永嘉侯府吗?” “不过区区奇技淫巧而已,何足挂齿!殿下为何觉得我侯府必然会觊觎此等奇巧之物!” 朱暹将嘴硬进行到底。 “况且,这水泥到了高丽又能如何?不过是多建几座房、多修几条路。”朱暹不以为然。“殿下何其短视,高丽不过附庸又在千里之外,若是卖张方子就能得数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您年纪尚幼,不知有些时候,若是瞻前顾后,则一无所得。” “殿下,我是不忍您错过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方才替您决断的啊!” 朱暹声情并茂。 朱肃张了张嘴,看朱暹脸上露出的那抹有恃无恐,心中更加忿怒。 “朱暹,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 “这么说,本王还要谢过你替我决断了?” 不等朱暹应是。朱肃便自顾自言道: “看来,永嘉侯府是自认为功大,开始骄横跋扈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教你一个为臣之道。” “为上位者,最是见不得手下自作主张。也最忌惮的,便是手下自己伸手,去拿不该是自己的东西。” “须知,我给你的,那才是你的。是你能安心拿的。” “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抢,就是该死!” (本章完) 第181章 颠倒黑白 “殿下的意思,臣已是知晓了。” 虽然朱肃神色严厉,朱暹却依旧面露不屑,似是有恃无恐,并不畏惧。 “臣想问,殿下是准备弃我永嘉侯府如敝履,定然要将这盗窃方子的污名栽到我朱暹的头上吗?” “栽赃?”朱肃怒极反笑。 “你方才所言,不是已承认了自己觊觎这些方子?” “再说了。你若不是在这接应这高丽贼子……”说着,朱肃指着被绑成肉猪一般的王在贤。 “……莫非还是来此地踏青的不成?” “殿下何出此言?”朱暹做出一副无辜状。 “臣这是听闻有高丽贼子趁夜色劫取我大明匠人,因此才引兵追袭到此的。” “殿下如何便认为我是贼子的接应?” 朱肃一时语塞。 这厮,太无耻了。 “殿下还年轻,有些事尚不明白。” 朱暹侃侃而谈。 “不过是一方子,顶多值些黄白之物,也就殿下将其视若珍宝不肯示人。您去问问其他朝臣勋贵,有哪个权贵,愿意为了这些东西抛头露面丢自家的脸面的?” “殿下说我为了这些东西勾结高丽人……呵,此等无稽之谈,也就是殿下涉世未深,才会如此认为。” “放到朝中,只怕要笑掉朝臣和陛下的大牙。” 朱肃冷冷看着他,朱暹说的,其实倒也没错。 大明轻贱商贾,他朱肃亲自操持皇庄商事自污,就曾被茹太素内涵“缺少教养”,需要进大本堂深造。朝堂之上,就是有人家中真的经营商事,那也必然是要以管家之名去做的。 比如吉安侯家的陆管事,虽然所有商贾都知道他背后站着吉安侯陆仲亨,但明面上,是谁都不能提的。 只心照不宣而已。 况且,与番邦人氏相交,在大明也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朱暹堂堂一个永嘉侯世子,不顾侯府排面与一异族人合谋谋算一位皇子,就为了盗取几张方子…… 这事儿说出去,确实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自己手上却是掌握着证据。 “这么说,永嘉侯府打算不认到底了?” “不过信与不信,也不是本王该操心的事。”朱肃看了一眼那个高丽人王在贤。“我是不知这高丽人是怎么买通了你们永嘉侯府。” “不过,我只顾抓人便是。这种事,自然有父皇麾下的锦衣卫来办。” “还有他们。” 朱肃把手一指,指向那些正在瑟瑟发抖的工匠家眷。 “他们,都是被你和这个高丽贼子,骗来此处的吧?” “只需锦衣卫问过他们,你永嘉侯府有什么图谋,自然能大白于天下。” “锦衣卫办案,可不用去在意那些朝中物议。审一审这姓王的高丽人,便什么都清楚了。” “朱暹,你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 “劝你好自为之。” 此前老朱重组拱卫司,将其改组为锦衣卫,就赋予了锦衣卫设立诏狱、查办官僚勋贵之权。 无需通过刑部与大理寺,只需有皇帝之命,锦衣卫就能绕过中书省和六部,直接对永嘉侯府这样的勋贵进行查办。 老朱设立的锦衣卫,现在其实还是朝堂上较为边缘的存在,还没有露出老朱赋予这个组织的锋利獠牙。 此时的锦衣卫,虽然还没有到后来那般一手遮天、无需证据就能任意捕杀官员的地步。 但是要是有证据,朱肃还是能整垮一座侯府的。 只要这些人证在手,朱肃自然有办法让锦衣卫去寻朱暹的麻烦。 “呵,人证吗。” 朱肃本已转过了头,不再去理会朱暹,想不到朱暹竟然冷笑了一声。 朱肃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眼帘处一道寒光乍起,朱肃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殿下!” “殿下小心!” 狄猛李荣几人赶紧拔出腰间战刀,将朱肃护在了中间。朱肃惊讶不已,看到朱暹手挚长剑,惊讶不已。 这厮居然还敢刺王杀驾? 事实证明朱肃想错了,只见朱暹手持长剑,却不是往朱肃这里来,而是往左急行几步。 随即长剑一送,直接插进了那个被绑的和死猪一般的王在贤喉头! 可怜这高丽人被打晕了还未醒转,却当场就没了性命! 两名看押王在贤的甲士本来见朱暹冲来,急匆匆松开王在贤就准备拔刀自卫。 谁能想到,这朱暹竟然直接一剑,将那王在贤杀了! 两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殿下年纪轻轻,待人过宽。这种贼子又有什么好审的。” “臣故襄助殿下,将其正法。殿下勿忧。” …… 江风阵阵。 王在贤保持着被绑住的姿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边,一众本就瑟瑟发抖的匠户人家里,顿时有被吓到的女眷惊声尖叫起来。 “朱暹。”朱肃定了定神,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李荣。 “你是想颠倒黑白?” “殿下何出此言?”朱暹朝着朱肃躬身下拜,只是脸上的那抹嘲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臣不过是为殿下、为我大明分忧而已。” “哈。”朱肃怒极反笑。 王在贤的鲜血犹腥,刺激的朱肃两边太阳穴不断的跳动。眼见四周驻守栖霞渡的兵士们,都面色肃然的看着这里,隐隐对这群人呈合围之势,朱肃冷冷道: “朱世子打定主意,想要颠倒黑白,何不将本王也斩杀在这里?” “要不然,本王离开此处之后,又岂能让你如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太高看自己了。”朱暹长声而笑。 “此事说白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过是些方子,哪里便值当这样。” “殿下如此在意,实在是有折皇族贵胄之尊严。” “又岂有为了追查方子丢失之案,归罪一府侯爵的道理?” “这王在贤,杀了也就杀了。最多受陛下几声申斥,又能如何?”他一脸的不以为然。 朱肃一阵烦躁。他说的没错,除了朱肃自己,又有谁能把这些方子织机之类的东西当一回事? 便是老朱,和他说了那些事之后,只怕心中也是对这些科学成果不以为然的。 只有他朱肃,才知道,这水泥,能帮助一个国家盖起多少的堡垒坚城。才知道,一台珍妮机,能在草原卷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才知道,高丽此国究竟是多么无耻,若是这些东西被他们盗了去,未来某个时刻,华夏定然会因此付出代价。 最次,也要被此国申遗了恶心一番。 一旁,姚广孝看着地上的尸体,却是若有所思。 既然这朱暹料定这件事起不了风浪,又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这个叫王在贤的高丽人? 莫非,永嘉侯府和此人之间,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本章完) 第182章 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你当真不怕我告知父皇?”朱肃没注意到姚广孝的若有所思,只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朱暹,与他对峙着。 “陛下英明神武,殿下纵然是陛下亲子,陛下又岂会听信殿下一家之言?”杀了王在贤之后的朱暹更加有恃无恐。 “既然事已至此,臣有一言殿下还请静听。” “你我不如就当此事从未发生……您既已追回了这些工匠,我永嘉侯府也在您手上落了个小小的把柄。” “殿下既无损失,我等亦可当作无事发生。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呢?”朱肃冷声道。 “殿下终究还是年轻。”朱暹摇了摇头,一副受不了朱肃的样子。 “成大事者怎能拘泥于小节。殿下需要我永嘉侯府的襄助,我侯府也是真心附庸于殿下。” “且我等若是离了殿下,了不起是殿下将此事告知陛下。但证人已死,陛下顶多是申斥我侯府两句。” “可殿下若是离了我等……其余依附于殿下的侯府,心中必然生疑,认为陛下薄待于我等。” “其中利害,望殿下自思之。” 朱肃冷冷瞥了朱暹一眼,见他一脸的胸有成竹,似乎笃定了朱肃会答应一般。 确实,从结果上看,朱肃没有任何损失。若是为了好处,继续和永嘉侯府狼狈为奸是最正确的选择。 “殿下。”就在这时,那边本在看守着那些匠人的狗儿,突然转到了朱肃的身后。 “……怎么?” “殿下,失踪的匠人里,有三人不在此处。” 狗儿低声道。 “不在此处的三人,皆是水泥窑上的流民……” “且去问问清楚。” 朱肃扭头看一眼狗儿,随机挥手让他退下,狗儿点点头,返身去那些工匠之中查问去了。 朱肃转头去问朱暹道: “既然如此,朱世子还得先拿出些诚意。” “既然你觉得本王没有损失,那么本王倒是有一事问伱。” “失踪的工匠中,尚有三名水泥窑的工匠,却不知现在何处?” 耳听朱肃换了个话题,自以为朱肃是服软了,朱暹开口道: “殿下莫非认为我侯府是真的觊觎水泥方子,所以将此三人藏起来了?”朱暹不屑的哼了一声。 “说句实话,若是为殿下的那些方子,我侯府还真没什么兴致废这周章。” 他踢了踢地上王在贤的尸体。 “也不知殿下的格物有什么诱惑力,竟引得这高丽人那般推崇。” “他原先是想拜入殿下门下,托我代为引荐而已。却不得其门而入。” “故而便打起了歪主意,想着从各处的工坊盗了那些方子回去,探得格物的奥妙。” “便连那破木头也要拿走,实在可笑……”说着看了看那边的珍妮机。 朱肃眼睛微眯。看来,这高丽人也不一定是想偷方子,想偷的可能是“格物”这一门学问。故而才会不知道珍妮机有何作用,但看它单独摆在工坊里便将它偷走。 “本王不是问你这些。” “本王问的是,那三员工匠究竟在什么去处。” 朱肃面无表情。 “殿下不必担心。他们并非被我藏了起来。” “水泥乃是殿下所创,即便有了方子,没有殿下首肯,我侯府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制贩水泥。” “私下贩卖,又能有几分的利?这水泥方子于我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那三员工匠,却是被我杀了。” 朱暹语气极为淡然,仿若在说杀了只鸡。 “杀……了?” 朱肃语气凝滞。 “不过是三个流民,殿下何必介怀。”朱暹语气有些不耐烦,似是认为这种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殿下。”狗儿已问完回来,附耳对朱肃低声道:“问清楚了。” “这些工匠,大都是被永嘉侯世子的人假扮的流民劫持出来的。寻常的工匠就捉了妻儿相威胁,那三人却是无妻无子的流民。” “听闻要他们前往高丽之后,那三人无家眷之累,又认为受您大恩才有一口饭吃,坚决不吐露水泥配方。” “为杀鸡儆猴,永嘉侯世子便当众将其斩杀……” “受我大恩?”朱肃一愣。那些流民来庄子里,自己也只是嘱咐给他们留一碗粥,让他们可以做工养活自己罢了。 只是这样,这却算什么大恩? 值得他们因此……送了性命? …… 朱肃一时无言,朱暹听不见狗儿对朱肃说了什么,也自奇怪。 不过看着朱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知朱肃正思考着什么,便也不去打搅。 反正在他看来,朱肃服软是必然之事。那个高丽人已死,死无对证,永嘉侯府最大的弱点已经掩盖住了。 纵然是皇子又如何?想要与太子掰一掰手腕,他永嘉侯府的势力,就必须要拉拢。 这基础的利弊,纵然这位吴王殿下只是黄口小儿,也应当能理的清楚才是。 果然,不一会儿朱肃就开口了。“朱世子。” “既然你口称无事发生,又为何要让这些麾下士兵合围住本王?” 朱暹脸上一喜,心说这个小儿终于要下台阶了。当即开口道:“殿下恕罪,这些兵士对殿下并无恶意。” “说来他们也并非我麾下兵士,只是与我父有一些交情罢了,安敢对您有所不利,想来是未曾见过天家皇子故而心生好奇……你等还不让开!”转头去呵斥那些隐隐呈合围之势的士兵。 “呵呵。原来如此。只是本王终究年纪尚幼,心中实在是惊悸不安……朱世子可否来本王身边作陪,有朱世子陪同,本王也能放心一些,你觉得如何?”朱肃脸上勉强露出笑脸。 朱暹见朱肃笑的如此僵硬,心中更为不屑。这少年皇子居然被兵威吓怕了,这是想让自己到他那边去做个人质,他才好放心。 想了想便干脆将手中长剑一丢,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既然殿下希望如此,臣又怎敢不遵。”说着走到了朱肃的身边。 “呵,朱世子倒是好胆识。”朱肃低声道。一双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的看着朱暹。“你今日如此小觑于我,不怕我也一剑杀了你吗。” “殿下不会这般做。”朱暹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他觉得自己就如同古时那些有勇有谋的说客一般,尽情展露着自己过人的胆识:“诚如刚才所说,我与殿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些许言语冲突,臣自当弥补。想来日后自能纾解。英明神武者,岂会以言辞来定论何为取死之道。” “且我家好歹也是国侯,若杀我,殿下就与大位彻底无缘了……” “故而,殿下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 朱暹无比笃定。 “你说的对。言语并非取死之道。”朱肃淡淡的点点头。 “只是……” “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这一声语调淡淡,却如同一道炸雷,骤然在朱暹耳边响起, 朱暹浑身一震,一惊之下猛然转头,看到的,却是一泓如秋水般的冷冽寒光…… (本章完) 第183章 什么不教而诛 一蓬血雾溅起,朱肃手中那柄装饰精美的长剑,以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的速度,没入了朱暹的胸口。 “殿……殿下?” 非只朱暹惊骇莫名,朱肃身旁的狄猛、李荣、狄猛,乃至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皆是震惊不已。 诚然,永嘉侯世子很张狂、很桀傲,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位五皇子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意。 但,他是永嘉侯府的世子啊! 开国之时,太祖皇帝钦定的开国功臣中,永嘉侯朱亮祖以一介降将之身,名列第二十七! 这样一位功臣子弟,却被一位皇子当街刺死! “你……你真敢杀我……” 朱肃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手里的剑尖飘忽没什么准头,这一剑下去,朱暹竟然没有直接毙命。 不过也差不离了,虽然未死,却只是徒增痛苦而已。朱暹赤着双眼去抓朱肃,溢出鲜血的口中嗬嗬有声,惊诧中带着狂怒的眼神瞪着朱肃,仿佛要抓死朱肃一般。 “有何不敢!” 本因为第一次杀人,还有些心慌的朱肃听到他问,一咬牙狠狠的双手一搅剑柄,朱暹啊的惨叫一声,朱肃一边拔剑,一边伸腿一蹬,自命不凡的永嘉侯世子就仰面倒在了地上,眼神仍自瞪着朱肃。 “殿下……这……” 姚广孝看着死不瞑目的朱暹,再看着四周仍自惊诧的栖霞千户所驻兵们,背后更是汗毛倒竖。 心思一转便高声喝道:“朱暹贼子,欲刺王杀驾,反被殿下所杀!” “尔等若无反心,即刻解剑跪下,可不受朱暹牵累!” “解剑跪下!可保不受牵累!” “若有敢近前者,需看看俺这把钢刀认不认人!”李荣也回过了神来,一面拔刀向前将朱肃护在身后,一面大声高喝道。 被李荣这一声大喝,本来想拥上来看看朱暹情况的驻兵顿时面面相觑,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此时却有一人高喊:“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世子爷!” “教俺们如何向侯爷交代!” “俺们人多,一拥上去,将他们擒回侯府交给侯府里的大人物发落!”说着,举刀上前。 被他这么一鼓噪,其余兵士顿时也蠢蠢欲动起来。李荣把环眼一瞪,怒道:“找死!” 也不怕对方人多,手挚着战刀上前,身随刀走,一暴喝,一扭身, 鼓噪的那厮竟连人带兵刃,直接被一刀腰斩成两段! “谁再敢上前一步!” 余者皆骇,不敢再上前。朱肃趁机高声道:“本王乃大明吴王,你等乃我大明兵士,非为永嘉侯府的私兵!” “准备为这个乱臣贼子,诛了九族吗?” 这一声喊出,千户所的兵士们顿时没了战意。 随着第一名兵士丢下武器,栖霞渡内“当啷,当啷”丢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转眼间,就跪下了一大片。 眼见危机已除,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何必强自动手。”李荣几人将千户所兵士驱回驻地,看着地上朱暹仍旧没有瞑目的尸体,狄猛忍不住出声询问。 “朱暹虽狂傲,然其所言其实不无道理。” “小人实不知殿下为何骤下杀手!” 朱肃刚仰头用葫芦中的清水冲面,耳听狄猛发问,放下葫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狄猛,你也认为我应该继续和朱暹虚与委蛇?” “是。毕竟方子已然追回。且朱暹所言不差,他乃勋贵之身就算得了方子,也不敢大张旗鼓……此方子必是为了高丽人所谋。”狄猛道。 “那高丽人已死,唯有朱暹能知道其有何图谋,且永嘉侯府对殿下的助力也甚大。” “如今殿下杀了永嘉侯世子,永嘉侯又岂能干休?此人本就目中无人,如今殿下凭白树一死敌……” “狄猛,我不懂什么朝堂权争。也最厌烦争权夺利。”没等狄猛说完,朱肃就将其打断。 “什么助力、图谋,我是毫不关心的。你想拿我当登天的阶梯,却是找错了人。” “我和你说过,我只想在皇庄里懒懒散散的过一辈子,闲时能鼓捣些利国利民的东西出来便够了。大明这个朝廷,自然有父皇和大哥去操心。” “可父皇却斥我懒散,觉得我在躲避身上的‘大任’。徐伯伯几日前也对我说,‘身在局中,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朱肃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朱暹。“你觉得,我的大任该是什么?是组织那个贪权的胡惟庸,和这些骄横跋扈的勋贵,诈称什么黄帝弟子,和我大哥斗个你死我活,搅得大明天翻地覆吗?” “不,我想了半日,我的大任,该是在大明,在这千千万万的华夏百姓。我既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便该是有某种神秘的存在,要我改变日后那些悲凉的历史的。”朱肃似是在与狄猛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我要做的的,是将未来那该死的世道扼杀于摇篮,是要让华夏百姓不再受异族铁蹄之苦,是要让大明屹立于万国之巅……” “……殿下果有大抱负!”狄猛喜道。朱肃说的话他有些云里雾里,思考之下自思这是个劝谏的良机。“殿下在庄中建书院、兴农桑,又修路铺桥,发展经济。今日之皇庄,已俨然世外桃源矣。足见殿下有大才!” “然正是如此,殿下才应戒骄戒躁,不能因一怒而杀人。” “狄猛,你劝我戒骄戒躁我心领了。我知你是担心杀了朱暹手尾麻烦。”朱肃自顾自道。 “但你不知,我杀这朱暹,非是一时之怒……” 朱肃望着天边那抹鱼肚白,语似呢喃。 “我只是,在为人复仇罢了。” 狄猛一怔,不知道朱肃在说什么。 “身在局中,又岂能置身事外。” “该做的事不去做,自然有无辜者会替我担了业孽……” 朱肃转头看向那些幸存的匠人。想着那被朱暹杀了的三个人,朱肃只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自己而死。 不杀了朱暹这厮,自己如何对得起那三名枉死的怨魂? 狄猛不懂,只一脸担忧的看着朱肃。良久才道:“可是殿下,此事如何善后?” “朱暹好歹也是个侯府世子,就这么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又如何?”朱肃呵呵一笑。 “这个烂摊子,左右不需要我来理会。” “自有人去头疼。” 朱肃理了理衣衫。 “反正,我也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了。” “倒正好借着这事,躲这个朝堂远远的,顺便,递上一把刀……” (本章完) 第184章 殿下为何自残? “阿弥陀佛。殿下,已处置妥当了。”李荣走了过来,打断了朱肃与狄猛的对话。 “已使人飞报锦衣卫镇抚司及刑部衙门,永嘉侯世子朱暹挟持殿下,反被殿下所杀。” “栖霞卫被咱们的人绑起来看管住了。暂时没有走脱的。而且永嘉侯远在北平,肯定是咱们的人报讯更快些。” “只是栖霞卫人数比咱们多太多了,还是要报知大都督府,调来大兵看管,方稳妥些。” “嗯。辛苦李指挥了。”朱肃点点头。转头去问一旁一直沉默中的姚广孝:“和尚,这样做,足够稳妥了么?” “阿弥陀佛,以小僧看来,十之六七了。”见朱肃出声垂询,姚广孝双手合十答道。“咱们的人先去报讯,占上这一个快字,便有了主动。陛下便能轻松为殿下收尾。” “且还有太子殿下那边的内阁与清流……” 内阁与清流这些日子被胡惟庸借朱肃的名头压制,偏偏皇帝又放任自流,太子则袒护胞弟不许他们弹劾,故而过得甚是憋屈。 此时既然得知了朱肃斩杀永嘉侯府世子的事,他们想来也不会继续坐视不理。定然会全力出手将其做成铁案,以使朱肃彻底在这些侯府勋贵之中离心离德,还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攀咬上胡惟庸。 恰巧,朱肃本就不想要这在朝堂中的人望,倒正好借他们的力脱出这个泥潭。 “十之六七……还是少了些。”朱肃沉思片刻。“和尚,以你来看,哪里还不够完善?” “回殿下,堂堂侯府世子,为了些许财货,铤而走险刺王杀驾……终究还是太荒唐了些。”姚广孝道。“虽然朱暹与高丽人勾结是事实,但只因为盗取配方事发,终究不太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且北方如今仍在与北元僵持,若是出了刺杀王驾的事,此案便难以遮掩了。必然要对高丽王降旨问罪。” “朝中说不定会有人会以忧心高丽倒向北元为由,要求压下此案。” “若是如此,殿下您的处境就不利了。” “唔……”朱肃皱眉沉思,姚广孝所言非虚,以如今北方的战局处境,确实很可能有大臣因忌惮高丽反复,而力求老朱压下这件事。 若是不能对永嘉侯一击毙命,朱肃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 以后怕不是连门都不敢出。 “忌惮高丽……想来应该无妨。”又想了想,以老朱那暴脾气,若是想要做成这件事,应该也不会被区区高丽所羁绊。 更何况,自己父子可是开了未来视的,想拉扯住高丽局势,以老朱对政治的老道必然有他的办法。 说不定还能借力打力,给高丽未来的李成桂之乱再加上一把柴呢! “至于理由太荒唐……”朱肃想了想。“和尚的意思是,我应该想法子让朱暹的‘作乱’,更加可信些?” “阿弥陀佛,可不可信倒是无妨。此事太过唐突荒唐,无论如何若存心攻讦,皆有机可乘。”姚广孝双手合十。“贫僧的意思是,殿下最好,能让他人不敢多言攻讦,或是让陛下有理由名正言顺的驳斥攻讦……” “不敢攻讦?” 朱肃想了一想,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姚广孝:“……和尚,非要如此吗?”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诳语。全凭殿下决断。”姚广孝干脆闭上了眼睛。 狄猛、狗儿、李荣等皆面露不解,不明白朱肃和这黑衣和尚打什么哑谜。朱肃在心中苦笑,让老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驳斥攻讦,办法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 之前因为自己伤重,逾矩住在帝王寝殿乾清宫时,不也是差不多的处境。 只要自己这个儿子受伤,老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暴怒,名正言顺的压服朝臣勋旧…… “和尚,最好你说的这个法子有用。”想了想朱肃还是咬咬牙,在狗儿等人惊骇的眼光中拔出了长剑。“不然,我就宫了你让伱做内侍!” “阿弥陀佛。”姚广孝低宣佛号,无喜无悲。 “狗儿,记得回庄子之后,给我抹我自己做出的那些伤药。还有,要用开水煮过的纱布给我裹伤。”朱肃转头吩咐道。而后眼一闭,心一狠,调转剑尖噗呲一声,剑尖没入肩头数寸。 “嘶!” 没想到居然这么疼的朱肃顿时向后倒去。 “殿下?” “殿下!” “殿下!” 距离最近的狗儿和狄猛大惊之下立刻接住了朱肃,李荣也是吓的面色惨白: “殿下,您为何自残啊!” “什么自残,这是朱暹那厮刺的!”朱肃呵斥道。却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和了些,便看向姚广孝:“和尚,这伤势够了吧。” “阿弥陀佛,殿下真大智大勇。”姚广孝双手合十赞道。 “只是却无需如此,贫僧的意思是,只需我等形状狼狈一些,殿下再割破衣裳,抹上一些鲜血,好在回城时假作受伤……” “靠!”朱肃气的一挺身坐了起来,却又牵动肩头伤势再度倒了下去:“你特马” “那你个贼秃不早说!” “……贫僧见殿下作恍然状,以为殿下已然明悟……”姚广孝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无语。 “呃……” “日,居然忘了!” “我这剑刚捅过朱暹那狗才的啊!” “亏大了亏大了。” “那厮,没患着什么传染病吧?” …… 皇城,谨身殿。 “什么?”老朱本来正在牛油大烛下批着奏疏,听到毛骧的汇报,手中朱笔顿时停滞,诺大的红色墨珠滴在了奏疏上。 “你说,老五杀了永嘉侯世子朱暹?” “是,陛下。派驻五殿下手下的锦衣密探亲眼所见。”毛骧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窥视皇帝的表情。“五殿下派出报信的人如今已在路上,想来不久,就会有刑部官员入奏。” “荒唐!”老朱一把将朱笔摔在御案上,唬的毛骧浑身一颤。 “老五这是在做什么?小小年纪就敢胡乱妄下杀手?” “亮祖还远在北平,要是知道自己的长子死了,还不得闹出乱子来?” “那些臭鱼烂虾王八蛋,还没全部浮出水来,他这时候先把人砍了,岂不要坏了咱的大事!” (本章完) 第185章 风雨欲来 耳听皇帝语带愤怒,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将头低的更低了。过了一会才斗胆道:“陛下。接下来该当如何。” “是否要先想些法子,稳住永嘉侯及那些勋贵人等……” “稳住?那你说,该怎么稳?”老朱的声音似乎余怒未消。 “呃……”毛骧没想到老朱会这么问,揣摩再三,方小心翼翼开口道:“或许……可暂时对五殿下薄加惩戒,以安人心?” “呵,委屈咱的儿子给他们出气?你倒想得个好法子。”却不想,老朱直接哼了一声,语气不善。 毛骧浑身一振,连忙将姿势改成了双膝跪地,深深将头伏在地上以示请罪。心说陛下哪有您这样的,刚刚明明是您对五殿下的行径大加呵斥。 我也是揣摩了您话中的意思才…… “起来吧,不必跪了。”所幸皇帝似乎并未存心斥责,毛骧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低头肃立。老朱瞥了他一眼,毛骧虽不敢抬头却也觉得如同被猛虎猎鹰盯住般浑身一颤。 “记住锦衣卫的身份。锦衣卫不是三法司,你等只需一心忠于咱朱家,其他的事务不必多想。” “若要你锦衣卫是和刑部做一般的事,咱提拔你毛骧又有何用?” 毛骧赶忙躬身称是。额头却已忍不住渗出了冷汗。 见毛骧已经明白了,老朱便也不再继续敲打。抬手将那折污了的奏疏放到一边,开口道:“先前咱让你们办的事儿,现在办的如何了?” “回陛下。您给的那张名单,臣皆已安排了密探。” “其中大部分如陛下所说,日常皆有不法事为我等所获。陛下所洞见的那些阴私,大多也却有其事。”说到这毛骧语气中带着一抹衷心的诚服。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位陛下居于深宫之中,却能对那些大臣私底下的密事密谋如此了若指掌。 先时可还没有他们锦衣卫啊! “只是,却也有一些陛下提到过的官员,如今还未有什么露骨的行径。” “如户部侍郎郭桓,虽偶尔也贪上一二两节礼小钱,但若交之刑部,却还远远不足加罪……” “不足加罪,你便想办法让其加罪。这也要咱教你吗?”老朱不耐烦道。“名单上也有刑部的人牵涉其中,刑部如何能再插手?” “这案子就由你们锦衣卫掌总。朝野上下若阻挠你们锦衣卫办案,你自来找咱便是!” “是。”毛骧躬身,胸腔中心脏却是狂跳。这是大案啊!不经刑部三法司却让他们锦衣卫来掌总,这是开了锦衣卫凌驾于朝廷大员之上的先河。 有此先河,锦衣卫之大权在握,指日可待! “永嘉侯、吉安侯那边,有什么发现?”老朱又问。 “如陛下之前所料,吉安侯、延安侯出守代县期间,支使管家收受土豪士绅良田家产、吞并民间田垄产业,认证物证具已齐全了。” “永嘉侯虽在府中有一二狂言,然平日辗转南北,虽有不法之举,却并未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暂未有出格之举,并不代表以后没有。”老朱冷冷一笑。 他那本小本子上,清晰的记载着永嘉侯朱亮祖未来的行径:洪武十二年,朱亮祖出镇广东,与番禺知县道同深有矛盾。 当时,广东之地多有当地土豪欺行霸市,市民稍有不从,就被他们诬陷下狱。道同抓捕土豪首领,并将其带枷游街。土豪便争相贿赂朱亮祖,朱亮祖贪图财货,便为这些土豪乡绅提供庇护。 广东百姓水深火热,道同难以容忍,遂写奏疏奏明皇帝。谁知朱亮祖闻听之后,竟然也写了一封颠倒黑白的诬陷道同奏疏,抢先一步报知他朱元璋。 可恨那时的他信任朱亮祖,竟派使者去赐死道同。等道同的奏疏到时,方才惊觉朱亮祖欺君。忙不迭再派使者前去赦免。 但赦免的使者到时,道同已然遇害。 道同如今已经被他简拔至内阁,此人刚正忠直,心系百姓,足以作为标儿日后之肱骨,是大如今大明官场难得的栋梁之材。 日后却因为朱亮祖跋扈,而被他所杀,老朱怎能不怒? 在察明道同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为人如何之后,老朱已经深信朱肃给他的那些信息确实无误了。要不然,老五一个深宫皇子,怎会与一个小官有交集 而道同既然确实是清官,那么朱亮祖日后跋扈不法,自然也是确有其事了。 “臣明白了。”毛骧点了点头,复又开口道:“只是陛下,永嘉侯远在北平,只靠锦衣卫,只怕力有未逮。” “还有名单上的诸多勋贵,大多皆手握重兵……” “无妨。咱让天德去镇住军方的局面。”老朱侃侃言道。“老五这崽子,倒也有三分聪明。知道把栖霞卫控制住了先一步回来报信。” “一步先,步步先。咱先知道一步,已是占了先机,自然可以从容布置。” 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低骂一声:“老五这事儿做的……突然间就一剑将人杀了,也不等咱做全了准备,倒要咱这个当爹的给他擦屁股!” “他砍人砍的痛快,咱却要急急忙忙的罗织暂且还莫须有的罪名。看来,这个暴君的名头咱是注定摘不掉了。” 毛骧唯唯诺诺不敢置喙,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皇帝说自己是暴君,这话是自己能听的吗? 不过老朱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声罢了。只要大明能千秋万代他哪里会在意这些身后名。转头对毛骧道:“且去吧。咱知道你锦衣卫寻得的那些跟脚还不够。” “罪名不够也先抓来,行事可跋扈一些,你等乃是咱的鹰犬,不需要对其他人弯腰曲膝……” “咱得想个由头搪塞那些迂夫子……” 话刚说完,只见外头二虎急匆匆的走将进来,俯身禀道: “陛下!外头有锦衣卫送来五殿下传来的消息。” “永嘉侯府世子朱暹与高丽学子王在贤勾结,谋夺五殿下水泥产业。事发之后朱暹恼羞成怒,欲刺杀五殿下。” “五殿下侥幸得脱,并反手格杀朱暹,自己却也身受重伤,血染衣袍,不省人事!” 老朱听得略呆了呆,转头询问的看向毛骧,老五受伤了?方才你咋没说? 毛骧也是一脸不知所以,只摇了摇头。 “嘿,这回有了五分聪明了。”老朱晒笑一声。 “擒拿朱亮祖、搪塞迂夫子的由头,倒是都有了。” 随即敛起了笑容,调整了一下情绪,故意做出一副既惊且怒的样子来。 “来啊,给咱召集三法司主官。” “咱要开个问罪的堂会!” (本章完) 第186章 狼狈为奸 左相府,胡惟庸书房之中,几道人影正在房中议事。 “恩相,门下以为,如今朝中大小事务,大多已尽在我等掌握。” “内阁诸小儿辈才疏学浅,如今陛下持观望之态,一无陛下支持,太子殿下独木难支。” “我等何不以退为进,将这些北方要害之地交与内阁?” “一来可将内阁为数不多的干将能吏调离中枢。二来嘛,嘿嘿。” “那些小儿辈如何懂得治政?只要他们捅出些篓子,陛下必然震怒。” “到那时,我中书省取缔内阁,便也顺水推舟了。” 一位官员对胡惟庸抱拳道。此人一张国字脸,身长八尺,面容周整。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好官相,任谁都不会觉得此人是一个奸邪小人。 但他此时竟是腰背微曲,在矮小的胡惟庸面前极尽谦恭,甚至奴颜自称门下,其他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郭侍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掉几个北疆布政使的职位?”胡惟庸坐在上首轻捻着胡须。 “唔,倒也是个好办法。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匀他们几个北疆布政使,回头再卡住他们的钱粮……” 胡惟庸阴狠一笑。他们这些人聚集于此,便是在分配朝中新出炉的八个布政使职位。 自朱肃向老朱摊牌后,老朱或变更、或取缔了诸多弊病旧法。如包税制、路引制等。大明幅员辽阔,自然需要派遣几名新布政使广布善政。 胡惟庸一党如今在朝中力压内阁一党,对这八个布政使职位,自然是势在必得。 “只是,北元如今尚在蠢蠢欲动,若是这么做,是否会导致我大明北疆糜烂……”有人提出异议道。 “正是因为北元蠢动,我等才能行此计。”不等胡惟庸说话,那位姓郭的侍郎便起身解释道。 “北边布政本就艰难,加上北元小股部队时不时南侵,这布政使职司不是更难做得?” “这等难为之事,正该交由内阁那帮人。莫非还教我们自己去做吗。” “北方若是糜烂,便是内阁与太子之大过。于我等而言,却正好火中取栗,拨乱反正。” “须知,我等所谋非在北方,而在朝堂之中也!” “郭侍郎此言大善。”胡惟庸抚掌称赞。“区区北元,不足挂齿。若能驱逐内阁,我等有吉安侯、延安侯等猛将在,还怕不能敌得过北元吗?” “哼哼,北元若打来了更好!”吉安侯陆仲亨站起身。 “正该让北元肆虐肆虐,这样我等若能平了北元,何愁不能得个国公?” 书房之中,有人暗自皱眉,但更多人却是一脸漠然,似乎事不关己。 “吉安侯勇猛无敌,国公那还不是探囊取物?”胡惟庸笑道。“陛下有这等良将却不用之,难怪先时北征无功而返了。” “既然如此,便依郭侍郎之谋吧。布政使名单本相拟定之后,你等都照此名单上疏,吏部也可先行照之行文。” 他轻飘飘挥了挥手,一言便敲定了朝廷名位,底下一众官员竟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皆俯首躬身应是。 “郭侍郎亦是好谋略!以本相看,日后一个户部尚书,是跑不了了。”胡惟庸随口许诺道。 姓郭的侍郎大喜,当场跪下给胡惟庸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跪礼:“桓,谢过恩相!” “恩相真乃桓之再生父母也!” 论起来这郭侍郎也不比胡惟庸小几岁,如此恶心肉麻的话一出口,其他官员中有人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偏偏胡惟庸却觉得受用无比,大权在握的感觉令他无比陶醉。扶起郭侍郎时脸上的皱纹笑得能夹死苍蝇。 …… “胡相,此番成后,朝野上下便复由您一人掌握了。门下为胡相贺。”等其他人都告辞离开书房之后,胡惟庸亲信涂成给胡惟庸倒了一碗茶。 “只是还有一桩隐患。那五殿下……似乎并不十分待见我等。” “此前更是用个演武的由头,将我等派在那边的子弟都赶走了去。” “以我看,此子终究,还是个隐患。” 胡惟庸故作姿态的抿了一口茶。“那位殿下不待见我等,我如何不知?” “不过互相利用罢了。他想要用我们来在太子手中夺权,我们想借着他的名头,庇护那些内阁所容不下的官吏。” “可笑太子与内阁终究少不更事,竟然不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弄出个什么‘京察’,让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只能托庇于我等寻求庇护……” 对老对手内阁一阵贬低之后,他又将话题转到了朱肃头上。 “不过,那位殿下的名头尚有可用之处。以我看,陛下不日,必然会降旨让其与魏国公长女完婚。” “魏国公徐达在军中德高望重,此人居功自大,同为淮西人却不愿襄助我等。” “若能因着五殿下这层关系对其拉拢一二,对我等可是莫大的好处。” “可……”涂成面有忧色。“我观那徐达虽是武夫,却是个持身甚正的。” “那也无妨。”胡惟庸道。 “我已买通了徐家门房,若其依旧不识抬举,那时便……”竖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涂成脸上一白。这胡惟庸胆子太大了,他居然想谋刺国公? “徐达若死,我等执掌军中大权便再无阻碍。那五殿下便也没什么用了。”胡惟庸并没有发觉涂成脸上的惊诧,依旧面色如常的说道。 “到时我等羽翼已丰,自然不需要再看他的脸色。使些小手段自可将那竖子料理了。” “他的那些点金手段,倒是可以夺来做个发家的法子……” 他嘴角上扬,此前进位左相却被架空的经历,让他明白了权力不能由他人来给,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如今自己想尽办法再度得势,自然不能再容忍有日后被夺权的可能。 唯有站上权力的最顶峰,才能得到永远不会被夺走的权力。 “朱家发迹之前,还不是只是一介平民。他可为,我胡惟庸为何不可为之。”胡惟庸心中暗道。 正自畅想着权力的甘美,外间却突然想起一个惊惶的声音: “老爷,老爷,不好了!” “永嘉侯府遣人来求救,说他们永嘉侯府不知为何,被一群大兵给围了!” (本章完) 第187章 泼天大案! 来的却是胡府家奴胡为,领着一个满面焦急的年轻人,正是永嘉侯朱亮祖的庶子朱昱。 “胡相!家中老夫人遣在下来报,言家父远在北平,家兄不知为何亦不在府中,如今突遭兵祸,府中空虚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抵挡。” “求相爷您下个条子,出面救个一救!”朱昱跪在书房外说道。 “被何人围了?”胡惟庸推开书房,却是面现疑惑。 “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内若有动静,定然会第一时间报知予本相知道。除了这三法司,还有谁敢贸然围了堂堂国侯的府邸?” “在下……在下也不知。那些人个个身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如狼似虎,却是一点忌惮也无。”朱昱一脸的惊惶,似是心有余悸。 “老夫人出面呵斥,他们竟然将老夫人也扣了。说是奉命缉拿不法,随后便在府中掘地三尺……” “奉命?缉拿不法?”胡惟庸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有权缉拿不法的,唯三法司而已。京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伙人来?” “飞鱼服,绣春刀……莫不是锦衣卫?” 胡惟庸瞪大了双眼。 无怪他惊讶莫名。锦衣卫的前身拱卫司,职司乃是拱卫皇帝近侧,不过是宫城禁卫而已。后来更名锦衣卫,朝中诸人皆认为这不过是老朱喜欢取名字的怪癖发作,给自己的禁卫改了个名字玩玩。 毕竟老朱喜欢取名字,这在大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朱家子孙的名字,都被他事先拟到几十辈开外去了,近千年都够用了。改个禁卫的名字而已,有什么打紧? 却从来没有人注意到,锦衣卫不仅仅只是改了个名字。 而是连整个制度构成,都一并改了。 “恩相!”身旁的涂成本能的便感觉大事不妙。需知,按制,朝廷法度原先,该尽数掌于大理寺、刑部、督察院这“三法司”之手才是。 自茹太素之事后,皇帝朱元璋对吴王一党听之任之,似乎有意让其壮大。太子碍于亏欠,限制属官不准插手吴王党一事。胡惟庸便借着吴王朱肃的名头,渐渐将手伸向了三法司,如今三法司已有近半的官员皆出他左相胡惟庸的门下。 正是因为拿捏住了三法司,牵制住了这三个朝廷的司法机构,胡惟庸方才有恃无恐,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权倾朝野,无人可制了。 可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能够“奉命缉拿不法”的锦衣卫? 能够突然行事,事先还如此悄无声息,这锦衣卫就必然不是临时受命,否则,此时该手忙脚乱、漏洞百出才对。不可能等永嘉侯府来人求援了,自己才得知了信息。 这锦衣卫,必然是筹备已久了的。 那么陛下暗中发展这个组织,最有可能是为谁准备的?是准备拿来对付谁? 胡惟庸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涂成,你速回都察院一趟,查明白永嘉侯府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陛下的亲军亲自拿人。” “胡为,你拿着我的条子去永嘉侯府,看看能不能迟滞那些锦衣卫一二。” “千万莫去!”外头,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一道面色苍白的身影提着下摆,急匆匆赶了进来,正是胡惟庸另一个死党,时任御史大夫的陈宁。 “胡相!陛下已让锦衣卫的人召了三法司的人进宫,名为召请,实际上却为押送!” “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看押甚严,实在难以得隙报信!” “我那时正巧内急在茅房里出恭,这才有机会得了城外的讯,急急来报恩相。” “祸事,泼天的祸事啊!”说着,陈宁捶胸顿足起来。 “竟是如此。”胡惟庸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你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凌晨,吴王五殿下在栖霞渡遭到永嘉侯世子朱暹谋刺。” “吴王情急之下,反手将永嘉侯世子刺死!” “如今永嘉侯府,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了!” “什……什么!” 胡惟庸方才还能勉力保持一副身为宰相的稳重模样,听了陈宁此言,矮小的身体竟然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那个永嘉侯府的朱昱,更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没人去理一个地位卑下的庶子,可面对摇摇欲坠的胡惟庸,他身旁的涂成竟然也忘了伸手扶他。 险些摔倒在地的胡惟庸只得自己稳住了身形,刚站稳便急急抓住了陈宁的双肩死命的摇起来。“怎么可能?永嘉侯世子少年老成,怎么可能做这种刺王杀驾的事?” “来报信的人就是这么传的!”陈宁被胡惟庸抓的生疼,偏偏却又不敢躲避。“据说是永嘉侯世子觊觎吴王的水泥生意,连同高丽人谋夺不成,恼羞成怒之下……” “一派胡言!”不等胡惟庸有反应,那边的涂成就已经大声斥道。“朱暹又不是傻子,为了区区生意伙同高丽人刺王杀驾?说出去有谁能信?” “但永嘉侯世子定然是真死了!”陈宁道。“要不然,陛下为何要先下手为强,让人去抄了永嘉侯府?” “……”胡惟庸怔怔呆了一会,方愤怒的一拳捶在廊柱上。 “竖子!坏我大事!” 他只觉得一振烦躁。朱肃与身为勋贵的永嘉侯府闹翻,必然导致依附于他和朱肃手下的那些勋贵离心离德。他胡惟庸手中的兵权,自然也要打个大折扣。 他如何也想不到,朱肃竟然会自毁长城,和永嘉侯府直接闹掰了! “……恩相,此时正是壮士解腕之时。该当放弃吴王,保全勋贵之心才是!”陈宁劝道。 “你说的不错。”胡惟庸定了定神。 事发突然,忍不住便乱了分寸。陈宁这一言,反而让他再度捋清了思路。 “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露出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只是那脸色却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我等羽翼已丰,有没有这个吴王都没什么打紧。重要的是要保全兵权,方能与徐达等军中大将分庭抗礼。” “无妨,只要本相不倒,你永嘉侯府,迟早还有再起的一日。” “谢过胡相!”朱昱顿首以拜。 胡惟庸却是缓过了劲儿来。不错,如今三省六部大都尽在掌握之中,锦衣卫虽然意外,但如今事出突然陛下让其查抄永嘉侯府已是漏了行迹,日后自有办法再加以防范。要保住永嘉侯府却也容易,只需攻讦吴王朱肃便可。他杀朱暹的借口漏洞百出,纵然陛下有意回护亲子,也不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 天家皇子擅杀勋贵世子,必然使那些手握重兵的勋贵人心惶惶。 而自己出手回护,还能使永嘉侯府及其他一众与朱家离心离德的勋贵们,对他胡惟庸更生亲近之感。 “那锦衣卫,应该是陛下留下的一颗暗棋。” “五殿下胡作非为,让陛下这颗暗棋提早暴露,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锦衣卫这把尖刀若是一出鞘,就朝我砍来,倒是不好堤防。” “如今让永嘉侯先挨这一刀,我日后便有了准备。有了准备,自然便能够防范。” “除非,这把尖刀今日就能寻到什么由头,将我胡惟庸一并砍了。” “呵,可这又如何可能,除非龙椅上那位能未卜先知,早在我尚唯唯诺诺的时候,便安插密探加意防范……” 正在心中暗自庆幸,却不防外边又有一个家奴跑了进来,一遍跑着,一边还大声的嚷嚷: “老爷!老爷!不好了!” “外头有一群人说是奉旨办案,为首的自称是什么锦衣卫指挥使的。” “带着一群大兵,将咱们相府给围啦!” (本章完) 第188章 抱歉了恩相,我是卧底 此言一出,胡惟庸身边诸人顿时色变。 “胡说什么?锦衣卫如何敢围我相府?” 却是胡惟庸仍自不信。对家奴大加斥责。 “锦衣卫寻着朱世侄脚步,找来此处又有什么稀奇?” “你身为我相府家人,遇事如此惊惶怎当大任?本相平日里常教导你等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如今区区的几个锦衣卫,就吓得你这般胡言乱语?” 那家奴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心说我平日就是给府里倒倒夜香怎么就成什么大任了。 有心将外头情况说清楚,但胡惟庸平日御下极严,他斥责的时候家奴若敢顶嘴,杖死都不论的,积威之下那家奴心底虽还想示警,现下却本能的闭嘴不言,那句老爷快跑终究没能说出口。 “恩相气定神闲,不愧宰辅气度!”身旁涂成拍马屁道。 “成大事者自当波澜不惊。”胡惟庸脸上现出几分自得。转头对瑟瑟发抖的朱昱道:“贤侄放心,锦衣卫虽找上门来,谅他也不敢踏入我府中大门。” “你在此处自是稳如泰山。” “谢过胡相!”朱昱两股战战,勉强拱手施礼道 “恩。”胡惟庸点点头,顾左右笑道:“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不过小儿辈,竟然如此失礼,不递拜帖,就敢到我府中来。” “我等也不必理他。便让他在门房那等着罢。” “晾他一晾,自然便去了。” 说着就想和陈宁、涂成、朱昱回转书房之内,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动作。可刚刚转过身子,就听到外头一振骚乱声传来。隐隐还有惨叫与喝骂之声。 “恩?这些奴几辈的,竟敢如此喧哗!”胡惟庸还以为是府里奴才被吓唬着了,自觉在朱昱等人面前丢了他宰相府的面子,皱起眉头不满道。 却见一位自己的亲近管事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身前: “老爷!快跑!快跑吧!”那管事哭道。“您怎的还在这里磨蹭,夫人和公子已经被擒住啦!” “看架势,怕不是要抄家啊!” “什么?”胡惟庸这次才真正被吓住了。“大兵进府了?如何可能!” “我乃大明宰相!谁敢闯我相府大门?” “我敢!” 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只见一位青年,身着红地飞羽纹纱单袍,腰佩銮带绣春刀,头顶嵌金三山帽,脚上一双粉底皂靴,带着一伙如狼似虎的佩刀禁卫,施施然的穿过垂花门闯将进来。 “毛骧!”胡惟庸如何不认识他?昔日只要陛下御驾到处,出警入跸者,皆是此人。与二虎的不苟言笑不同,这毛骧行事素来谨小慎微,面对他们这些朝廷大员也一向恭谨谦卑。胡惟庸又何曾见到他做出这般跋扈的模样? “胡相,你的事发了。”毛骧冷冷一笑。“永嘉侯世子朱暹与高丽人王在贤合谋,谋刺吴王殿下,欲夺殿下手中的水泥产业。经侯府夫人邢氏供认,你左相胡惟庸,亦是与其狼狈为奸之徒!” “今遵陛下之令,特查封相府,捉拿胡惟庸并一干涉事人等入锦衣卫诏狱严审!” 毛骧每说一句,胡惟庸脸上的惊骇就多一分。等毛骧全数说完,胡惟庸反而缓过了神来,怒声道:“一派胡言!” “我素来敬奉五殿下,此事朝野皆知!” “如何能做得出谋害殿下之事?” “况且未经三法司,你有何权力拘执堂堂中书省宰相!” “嘿嘿,陛下圣谕,‘特令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凡系谋逆反叛、妖言惑众、窥伺朝纲、交通王府外夷等不宥之罪,锦衣卫皆有权侦缉。’” “什么!”胡惟庸惊的退了几步。 “胡言乱语!”胡惟庸身旁的亲信陈宁站了出来。“区区水泥之利而已,何至于谋刺皇子藩王?朱暹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他岂能不知?” “你这是莫须有!” “此事定然还有隐情!你手握重权怎能如此武断!我乃御史大夫陈宁!不怕我参劾于你吗!”陈宁以手戟指毛骧,正气凛然。 “住口!”毛骧张嘴大喝。 “五殿下为朱暹贼子所害,重伤垂危,血流盈车。送入朝阳门时沿途百姓皆亲眼所见。” “你两唇一碰,就要颠倒黑白不成?难不成是五殿下吃饱了撑的,自戕着玩儿吗?” “什么?五殿下受了重伤?”陈宁被毛骧一番抢白,整个人也是懵了。什么情况? 莫非真是朱暹恼羞成怒刺王杀驾? 可他为什么啊? “哼哼,你便是御史大夫陈宁?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毛骧看着陈宁冷哼两声,而后手一挥。“来啊,将这位陈大夫一并拿下!” “永嘉侯府所供名单之中,亦有此人名讳,倒是省的我们再跑一趟!” “这……”看着如狼似虎的两位锦衣卫扑了上来,陈宁终于开始惊慌,就想躲到胡惟庸的身后。 “勿慌!”却是胡惟庸收拾好了思绪。“清者自清!便是拿了我等又能如何?自有我等昭雪的一日!” 他也算想清楚了,自己什么事都还没做。平日里虽与内阁有争斗,但也不过是正常的朝争手段罢了。怎么算都罪不至死。 平日里虽有一二谋划,却也是在暗室之中,除了身侧这两位亲信,并无人能够听得。只需抵死不认与永嘉侯勾结一事,日后自然无事。了不起就是那些好不容易拉拢来的勋贵一派,全都付诸东流罢了。 与身家性命相比,不过等闲!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毛指挥使,若是拿不出证据,日后,可要小心汝这大好的六阳魁首!” 对毛骧放完狠话,胡惟庸正想转头暗示两位亲信进去后口头紧些,可还未来得及开言,就见方才在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涂成,此时竟突然窜了出去。 “毛指挥!我乃陛下派来伏于胡惟庸身侧的密间!” “你可不能敌我不分啊!” “那是自然,涂御史。”毛骧哈哈一笑,瞥了胡惟庸一眼。 “涂御史深明大义,陛下早已与我说过。此番事发突然,却是来不及通知涂御史事先躲避。” “胡惟庸平日言谈时的罪证,可都记着了?” “记着了!都记着了!”涂成大点其头,转头对呆愣住了的胡惟庸拱一拱手,面色微带惭然。 “恩相,抱歉了!” “陛下早时便对我面授机宜,言您若拉拢我为心腹,便要我虚与委蛇,以将您平日言行不妥之处如实以告。” “非是我对恩相不仁,实在是陛下运筹帷幄,有未卜先知之能,我等俗人如何敢欺!” 胡惟庸如遭五雷轰顶,在自己拉拢涂成之前,陛下就料定了我胡惟庸心怀不轨?还一定会拉拢涂成作为心腹? 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精准的算到自己要拉拢谁? 更何况, 在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本章完) 第189章 锦衣惊世 “莫非,这世上,竟然真有天人感应之说?” 连遭打击的胡惟庸,再也拿不出他的什么宰相气度了。此时竟如同痴傻了一般,只知道仰着头喃喃以问苍天, 可笑啊,自己一直以为世无鬼神,天命由权。可若当真没有鬼神天命,陛下又岂能做出这样常理绝对无法解释的安排? 未卜先知,呵,未卜先知。 这只可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存在! 权欲熏心啊!自己竟然,想和这样的存在做对手! 现在才知道惊疑恐惧的胡惟庸,再无平日里一言以决朝纲的春风得意之态,任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将他的手反剪到背后,一点不加反抗。 “带走!”见胡惟庸束手就擒,毛骧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论做什么买卖,开门第一桩生意都尤为重要。更何况,锦衣卫出世的第一案,就是要查办权倾朝野的胡相一党。 这是一根硬骨头,涉及的都是朝中朱紫,若是不能先声夺人将人震慑住,之后要大兴刑狱,定然困难重重。 陛下需要的是一把快刀,若是这件事自己办的不够得力,日后只怕连看门的职司都没有了。 为了把这第一件大差事办的漂亮,自己让大部分的手下围在外围,务使没有一人能够走脱。可进府之后才发现,这座丞相府豪奢无比,奴仆如云。若是胡惟庸一声令下,带领奴仆们奋起反抗,他这暂且还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指挥使,能不能扛得住还真不好说。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成功拿了这位权倾朝野的胡丞相,锦衣卫的名头可就算打出去了。 日后青史之上,定有我毛骧的一页!大明锦衣卫的威名,也将由我毛骧而始! 天空之上,乌云沉沉。而今日的应天府,却并不只是黑云压城而已。 无数的朝廷官吏,如今方才惊觉,陛下竟然不声不息的,饲养出了这么一只穷凶极恶的凶虎! 震慑大明朝野四百余年的锦衣卫,在今日,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獠牙! …… 皇城之中,气氛也极为凝重。 三法司诸官被皇帝圈在谨身殿中,与外朝隔绝,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在来前,听说了永嘉侯世子为五皇子所杀。 又在殿中,得知了是永嘉侯世子朱暹欲谋夺五皇子产业,被撞破之后恼羞成怒,意图刺王杀驾。这才被五皇子反手杀死。 “一派胡言!”刑部侍郎孙可义出列直斥。“水泥方子不过区区商贾事,与侯府世子大位相比,孰重孰轻?” “安有为了黄白之物,而弃此身份而不顾的?” “听闻吴王殿下在皇庄时,就与永嘉侯世子不睦。臣料想,定是吴王殿下年轻气盛,气急杀人,还请陛下着我刑部稽查此案!” “永嘉侯为开国立过功,手中又掌着兵权。请陛下,以江山稳固为念!” “请陛下,以江山稳固为念。”诸多胡党官员皆齐声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小五儿故意害了朱暹?”龙椅之上,老朱面色阴沉,语气不耐。 “朕的小五儿如今身受重伤,人事不知!” “他若蓄意害人,焉能变成这般模样!” 皇帝不称“咱”而称“朕”,这分明是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但若保不住永嘉侯,则胡党在淮西勋贵之中定然要离心离德,孙克义只能硬顶着龙威艰难开口:“陛下,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即便真是永嘉侯世子居心不良,也当有动机才对。” “臣请陛下,着臣等三法司严查此事,只需假以时日,臣等定教此事水落石出……” “够了!” 御座之上,洪武大帝朱元璋竟是长身而起。 “你们这些贼厮!莫非还想去查老五!” “老五他如今!身受重伤!血流的都滴到车外去了!” “他如今才多大?已经数度遭逢大难!” “你等,莫不是想要咒朕,夭折这一个成年皇子不成吗!” “臣等不敢!” 老朱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唰唰的跪了一大片。 “哼!” 老朱故意冷哼一声,眼见诸臣工全都跪下无人抬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狡黠。 这暴君不讲道理的法子,有时候,倒是好用。 老五这做戏的功夫,倒实在不凡,听闻他们一行人过东城朝阳门时,人人紧张至极,甚至有百姓看到车中滴出血来。还有人看到车帘飘起处,五殿下面白如纸,人事不知。 一行人一路往皇庄而去,沿途那架势,演的比真的还真。 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好借口,演这一出“震怒”的戏份。 要不然,要搪塞住这么多饱读诗书的朝臣,也不知得徒费多少口舌。 “陛下!”却是御前侍卫二虎进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锦衣卫小旗。 “讲!”知道是毛骧那边有了消息,老朱面色也是一肃。 “禀陛下,毛指挥使与臣等搜查永嘉侯朱氏府邸时,搜出白银五十万两,高丽贡品五十余箱。皆藏于永嘉侯府地窖之中。” “且有永嘉侯府家奴供述,永嘉侯世子朱暹与一陌生人来往甚密,动辄留其密谈。着人画出图样后予以辨认,其正是高丽国士子王在贤无疑。” “其与高丽人谋刺五皇子一事,几可定论。” “另查出永嘉侯府诸多不法事,侵吞民田、插手诉讼等,罄竹难书。” “另尚有其与诸多勋贵官僚信件,其中,当朝左丞相胡惟庸,赫然在列!” 老朱略一失神,奇怪了,毛骧安排给永嘉侯府的“罪证”,应该只有白银十万两才是。哪里冒出来的五十万两? 等听完之后,不由得当真勃然大怒。五十万两!加上那些高丽贡品五十余箱! 这么大的数额,必然不可能只买个水泥方子而已! “好哇!里通外番!结交朝臣!横行不法!” “再加上谋刺当朝皇子!” “他朱亮祖,究竟想做什么!” 暴怒之下的老朱随手将手中的玉如意朝下丢去,孙克义只觉得一物当头飞来,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头上肿起了老大的包。 却没人去在意被砸倒在地的孙克义了。每个人都被这位锦衣小旗所说的内容震惊了。殿中已然大哗。 永嘉侯府中,竟然当真找出了罪证! 还有更教人在意的,这个锦衣卫,却是哪里冒出来的衙门?竟然绕过了他们这些三法司官吏,缉拿查问堂堂侯府勋贵! (本章完) 第190章 图穷匕见 当即就有无数三法司官员肃容而出,想要斥问这位锦衣小旗。那锦衣小旗倒也乖觉,看到这些朝堂大佬面色不善,赶紧加快了语速,如同竹筒倒豆一般继续道: “另,因永嘉侯次子朱昱逃窜至丞相胡惟庸府上,指挥使大人前往缉捕时,正遇御史中丞涂成拦路指认胡惟庸平日所谋之不法事!” 他如实将事情经过,按照毛骧的授意颠了个个儿,事情经过便显得完全不同了起来!倒像是锦衣卫无意中发现了胡惟庸的不法事迹一般。 “兹事体大,指挥使大人只得先行封闭胡惟庸相府。” “涂成供述在此,我锦衣卫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陛下示下!” 锦衣小旗从怀里拿出一张供状,双手高高举起,然后便低头不语了。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更是哗然!不是说只查抄了永嘉侯府吗?怎么突然间又扯到了胡丞相的身上? 涂成与胡丞相乃是同乡,二人又素来亲厚,几有父子之谊。 有这样渊源的人,怎么会毫无征兆的就攀咬胡相? 有心思深些的,立刻就意识到今日的事情不简单。 又是将他们三法司拘在这里断绝外间联系,又是突然冒出的,此前几乎从未露过锋芒的锦衣卫。 这明显是事先有备而来,若只是为了办一个永嘉侯朱亮祖,很明显过于小题大做了些。 陛下醉翁之意,莫非一开始便在胡相? 反应过来的老官油子们,尽皆开始噤若寒蝉。倒有十余个个受胡惟庸拉拢的愣头青,还在那对那锦衣小旗喝骂不绝。 老朱在御座之上,冷眼将这些咋咋呼呼的官员们尽都看入眼底。 等那些人发觉气氛不对,渐渐收声止息之后,老朱方才冷笑着开口道: “好哇。好哇。拔出萝卜带出了泥。” “倒是又发现了一溜子的乱臣贼子!” 一众臣僚又是齐齐一惊,不待他们再说什么,老朱便把右手一伸。 “来啊。” “把那涂成的供状,呈上来!” 二虎躬身应命,从那小旗官的手中取过供状,送至老朱的手上。 见皇帝开始察看供状,底下的群臣们更加不敢加言,人人皆屏息静气,诺大的谨身殿,竟是落针可闻。 “呵。呵呵。” “好个胡惟庸,好个奸贼!” “咱信任他胡惟庸的能耐,将这大明的江山,将这诺大的家业交到了他胡惟庸的手上。” “他倒好,用咱给他的权力都做些什么?” “拉拢臣僚、结好勋贵、交通异邦、结党营私!” “好哇,什么叫‘陛下年长,太子暗弱,五殿下性子疲懒。’” “‘日后无论哪个皇子登极御宇,还须得本相为其当政,你等皆有重用。’” “他胡惟庸,想架空我朱氏,做权臣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一瞬间,就连那些资历极老、见惯了乱世风云的大臣们,此刻都不由得战栗了! 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将要在大明朝堂之上出现的尸山血海。 没有人能承受住老朱暴怒之下的龙威,所有人齐刷刷的跪伏于地。 ……陛下这是,要置胡惟庸于死地啊! “陛下!臣冒死奏闻!” 孙克义壮起胆子,向前膝行几步。 “胡相平日里以五皇子门下自居,日常沟通勋贵臣僚,也皆以五殿下之名义。” “若论结党营私,却是过了。” “至多是由于胡相看好五殿下才具,故而心生折服,欲助五殿下行夺嫡之举!” “若说是胡相欲行不轨之事,那是断断没有的啊!” 孙克义声若泣血,大声禀道。他亦是胡惟庸死党,若是此时任由陛下将胡惟庸之事扩大到“结党营私”的范畴,他的身家性命,定然也难以保全! 此刻已是顾不上什么站队了。只有急急将五殿下卖了,才有一线希望能将此事大事化小。 陛下你说我们是结党营私,我们只是想站队罢了。 若说结党,那也是你两个儿子之间为了争皇位,才勾结的我们这些大臣。 是你们老朱家自己内斗,你总不能,让责任都给我们这些外人担了吧? 被孙克义这么一提醒,便有其他胡惟庸一系的人反应了过来。 “是啊!陛下!胡相所行种种,皆是遵从吴王殿下之意。” “还望陛下明察,明察啊!” 殿中,一众臣工顿时又喧闹起来。 “胡说八道!” 老朱现在却是真的怒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臣僚竟然如此无耻。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想着将锅甩给自己的儿子! “你们说胡惟庸结党营私,是遵老五的意思?说老五想要夺嫡?” “老五要是真想夺嫡,如何会与那朱暹闹到这步田地!” “永嘉侯府,可是胡惟庸这厮所拉拢的一大干将!” “孙克义,你以为就你最敞亮?那你跟咱说说,若是都是老五的谋算,胡惟庸的作为都是老五的授意,” “那么老五杀朱暹的这一手,又是打着什么样的盘算?” “这……” 孙克义傻了。 是啊,按这个说法,胡相拉拢的这些班底,该都是五殿下自己用于夺嫡的班底才对。 按如此说,五殿下应该是一个野心勃勃、躲在胡相背后谋算万里,却将胡相推出来顶罪的形象。 五殿下若有大野心,正该对永嘉侯这样手握兵权的实权侯爷,大加拉拢才是。 可五殿下却将永嘉侯世子给杀了,这如何能说得通? 孙克义双唇嗫喏,“这……这……”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用来搪塞的理由来。 只能一面大流冷汗,一面在心中哀叹。 胡相啊!不是我老孙不努力。 实在是朱老五这厮,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哼!”见这群官儿彻底没话说了,老朱闷哼一声。 “看那涂成供状说胡惟庸欲图行权臣之事,咱本来还不大相信。” “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信了!” “你等是什么人?” “是堂堂的三法司臣属!” “手中掌着刑名缉狱的国之重器!” “竟也被胡惟庸这丞相所节制!缕缕为他出言开脱!” “那胡惟庸何止是想架空下一代皇帝。依咱看,他现在就已经着手了!” “想要用你们这些掌着国朝重器的官儿,先架空了朕!” 龙威激荡之下,底下一众三法司官员,皆面色煞白,两股战战。 却偏偏又没法再出言辩白一句。 场面陷入可怕的静默。如同山雨欲来,唯有老朱刚才的诛心之言,仍在这谨身殿中回荡。 “触目惊心,一手遮天啊!”老朱痛心疾首。 “看来,是这宰相的权柄太大太重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勾连起了你等这么多的臣工勋戚!” “宰相之害,竟至于斯!” “看来,朕这大明,着实是不能再有宰相了!” 到此时,老朱方图穷匕见! (本章完) 第191章 兄弟相谈 “嘶!老李,你手轻些啊!” 皇庄之中,躺在床榻之上的朱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旁为他抹药的李院正赶紧手一缩,苦着脸跪在地上告起罪来:“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臣下手没轻没重了,误触了殿下伤口……” “嘶……”朱肃又抽了两口凉气,方觉得好了些。眼看李院正两鬓斑白,却仍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叩首,心中终究不忍:“罢了,你起来吧。” “也不怪你,是你们这太医院拿来的药着实蜇人了些。伤口本不太疼的,被老李你这药一蜇,倒是更疼了三分。” 李院正呐呐不敢多言。看着朱肃中气十足的嫌弃太医院的药不好,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无语。 轻伤用重药,能不蜇吗? 闻说这位五殿下身受重伤、血流盈车,宫中皇后娘娘不由大为紧张。当即便派了他这个太医院院正前来,要他随侍殿下左右,直到这位殿下转危为安方可回宫。 他带的,便都是一些效果极为显著的重药。 可等他提心吊胆的来了这皇庄,却发现这位五殿下的气色,竟然比他还好。中气足的压根不像传闻中那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甚至还在大声的对身旁的近侍呼来喝去,指挥他们为自己疗伤。 自己接过了那些内侍的活儿,反而被五殿下嫌弃手脏,要自己净过手又以烈酒擦过身体、穿上一身雪白的袍子之后方可靠近。看完伤口擦去临时的金疮药之后,还要重新用烈酒清洗患处,用的绷带也要以沸水煮之…… 一套流程下来,搞的这位大明首席名医一愣一愣的。倒觉得这位五殿下才是名医,自己只是他手下打小工的学徒。 “殿下伤口已然结痂。再过数日想来便可痊愈。”李院正一边为朱肃将伤口包扎回去,一边说道。 说到这,他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几分佩服。五殿下这些流程做来虽然繁琐,但成效却是显而易见。伤口之处毫无生脓溃烂的迹象,恢复程度实乃李院正多年行医生涯中仅见。 心中不由得,对这位五殿下的能耐再度高看几分。 听说,这位五殿下是师承轩辕黄帝来的? “老李,有什么话你要说便说吧。你我也是老相识,不必遮遮掩掩。”见李院正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正天人交战,朱肃便开口道。 “……那老臣便厚颜开口了。”李院正定了定神,方才说道。 “殿下此前那些做派,可是能止创处发炎溃烂的法子?不知殿下能否将此法悉数告知……” 这个时代的人一旦受了伤,死于创口失血的其实寥寥,大多都是因发炎或溃烂等等各种并发症,才最终伤重不治的。若真是能止创处发炎溃烂的法子,其价值又何止万金,这是世间所不传的医术啊! 而时下但凡有人得了世间不传之术,无一不是敝帚自珍,藏着掖着不让他人知晓的。李院正此番开口,却是心中实在是好奇渴求到了极致,朱肃又是亲王之尊,说不定不会在意这区区的医道之术。 他年事已高,对医道却也有自己的追求,纠结万分之下这才下了决心开口,但心中却已如擂起了鼓一般。 “那有什么不行的。”朱肃却连头都不抬,只是随意的应承道。“这些手段虽然只是末技,却也能治病救人。” “用来防治瘟疫之类,正得其用。老李你年纪大了些,再过些年若是从太医院退休了,倒是可以到这皇庄里来。” “我想在书院中,召集名医共同精研医术,老李你正好来这里牵头。” “我所知晓的医术其实不多,但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医学知识,也可以细细说予你去。说不定,还能为我大明的医学事业进步做一些启发。” 李院正闻言,不由得心中大动! 在宫中当个太医院院正,地位虽隆,却是无一日不提心吊胆。 他早就不想干了,若是能在五皇子的精研下潜心研究医学,编著医书,那岂不是正中了下怀? 若能在五殿下的帮助下,有一二成果,当个在医者眼中如华佗扁鹊一般的人物…… 那才教不枉在人间走一遭! 大为意动的李院正,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宫后要以什么理由告老退休…… “殿下,太子殿下到了。”正上着药,便见祥登从外间走了进来,对朱肃禀道。 “大哥来了?”朱肃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快,快请进来!” “好久没见大哥了,之前为了设计那胡惟庸,都不好太过频繁的去大哥府上串门子。也不知大嫂怀着身子如今如何了。” “着实教人挂念的紧!” “哈哈哈哈,你嫂子若知道你这般挂念,也当欣慰了!” 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紧接着,身穿绛色衣袍的朱标从外头转了进来。 足足几月未见,朱标倒是留起了小胡子。之前在宫里见时,还是一副青年模样,如今看却越显得老成了。 “放心罢!她最是信你的话,每日皆在花园里逛上几圈。再过些日子临盆时,定然母子安泰!” “那必须如此!”朱肃也是大笑。“大哥这胡子好滑稽!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你这小子!”被弟弟嘲笑新形象滑稽,朱标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声。朱肃挥挥手,李院正与祥登会意,默默拱手离去。朱标这才放松了坐在朱肃床边。 “这几日爹不让我参与朝务,骤然得闲,我在府中着实是憋闷的紧。” “便来寻你说说话。” 城中如今不稳,锦衣卫诏狱每日都要进新人,应天府中人心惶惶,连带着后宫之中也乱七八糟。这一系列动乱老朱却刻意将朱标排挤在外头,如今太子府倒成了应天府中唯一的净地。 也多亏了太子妃常氏临盆在即,老朱以护卫太子妃养胎之名安排了锦衣卫把住了太子府大门,要不然,找朱标求情的官僚能把太子府的门槛踏平! 因此,平日里忙的团团转的太子朱标,此时倒成了朝中仅此一个的闲人。 “大哥你哪是来寻我闲聊的,是来寻我诉苦的吧?”朱肃敏感的发现了朱标眉间的那一抹阴郁,开口笑道。“爹将大哥你排除在外,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哪儿的话!”朱标苦笑。“爹这是不想让我沾染骂名,想替我把这些脏事烂事儿都做了。我又不是不分好歹的,如何会那般不知体谅?” “只是,老五,你和我照实说。” “爹现在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 “原先的历史上,爹是怎么做的?现在,当真是做这些事的良机吗?” (本章完) 第192章 洪武四大案 “大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朱肃也端正了面色。 “你这几日在这庄子里养伤,却是不知道。” “爹这几日,诛连的着实太广了些。”朱标皱着眉头。 “非止那些与胡惟庸过从甚密的勋贵、官僚。” “便连一些平日与胡惟庸并无交集的官员,也被爹打上了胡党的名号,革职查问。” “锦衣卫缇骑四出,京畿官僚百姓尽皆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胡党’被‘供述’出来。距离那夜事发不过数日,如今诏狱中却已囚禁了不下千人。” “甚至还有来上朝的官员,被爹在奉天殿当场执了论罪的。” “如今应天官员,每日上早朝如上刑场!甚至有官员上朝前留下了遗书、与家中老小洒泪作别的。历朝历代,何时见过如此荒唐的事?” “若能侥幸散朝得归,甚至还要摆宴席庆贺……” 朱标看着朱肃有些讶然的脸,苦笑一声:“本来,大哥我还在为难要怎么帮你遮掩你杀朱暹的事。” “现在倒好,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倒是没人在意你做下的那些事了。” 听朱标这般说,朱肃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老朱这一波仇恨,确实拉的十分彻底。 宰了一个侯府世子,本来是一件泼天的大事。 可在自家老爹这几日的“大动作”映衬之下,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背景板…… 自己都做好了装病不出的准备,没想到连一个上门兴师问罪的御史都没有。 这反而让朱肃有点受伤,总觉得自己那夜悲壮决绝捅出的那一剑,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亚子…… “所以,大哥你是觉得,爹之所以株连甚广,是因为我告诉了他某些事情的关系?”朱肃看着朱标说道。 “……不错。”朱标点了点头。 “旁的不说,就说胡惟庸主要的那几桩罪状,其中‘谋刺国公’一项,说胡惟庸买通了魏国公徐家的门人福寿,欲行不轨。” “可那胡惟庸还未买通福寿时,爹便已警醒徐家小心福寿其人了!” “若非早已知之,如何能这般未卜先知?如今有流言说爹能先知先觉全因身具天命。可按我思之,这必然是你的手笔。” 朱肃那个汗啊,穿越者的这点儿优势,老朱用的比自己还溜。又是帮着抄诗泡妞,又是架着自己装什么高人子弟。 现在干脆用到他自己身上了,靠着自己说的那些东西,直接装起了先知先觉的天命之君。 “我确实跟爹说过一些东西。”朱肃叹了一口气,朱标先前虽然也听自己说过一些后世的明史,但一些事情朱肃想着为尊者讳,告诉老朱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这位心肠仁厚的大哥。 不过,看大哥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再瞒定然是瞒不住了。 看来,今日又得久违的当一次说书先生。 “大哥猜的不错,我之前确实和爹说过,明史中影响极大的‘四大案’的事。” “四大案?”朱标微微一怔。“哪四大案?快与大哥说说!” “所谓‘四大案’……”朱肃稍微整理了一番思绪,对朱标娓娓道来。 四大案在后世,又称之为“洪武四大案”。分别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洪武九年或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以及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 四大案的本质,其实是老朱发起的,为了消灭他认为对他的朝廷有威胁的人所引发的,著名的四次清肃屠杀案件。 其中,“胡惟庸案”与“蓝玉案”也称“胡蓝之狱”,是老朱诛杀开国功臣的开端,也是老朱后世“暴君”之名的主要来源。 “你……你是说,爹他发起了这四桩大案,合计竟然屠杀了足足七八万人?” 朱标面容大骇,素来被自己视为榜样的父亲,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来! 大肆株连,屠杀数万,这是什么? 这是暴君!这是独夫! 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对自己寄予厚望,耐心教导的父亲? 眼见朱标心神震动,朱肃赶紧替老朱开口:“大哥,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 “历史上爹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胡惟庸案无疑,是为了废除丞相制,巩固皇权。” “空印案和郭桓案,毫无疑问是为了废除苛政,惩治贪官,整肃朝纲。” “至于蓝玉案……那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儿子朱允炆?爹那么做,还不是担心你那儿子上位之后主少国疑,所以才自己担了骂名,为我那个大侄子扫清一切有可能成为威胁的骄兵悍将?” 见朱标面色略有松动,朱肃赶紧继续道: “你莫看爹杀了那么多的官吏,可对于底下真正的平民百姓,洪武皇帝却绝对是一位千古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爹自己担着骂名杀了那么多赃官贪官,图的是什么?图的还不是能还百姓头上一片朗朗的青天?” “历史上,终洪武一朝,官不敢贪赃,吏不敢欺民。爹费尽心力编写‘大诰’,要求‘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在书中不止晓瑜法律,望民能知法不至为官所欺,更将诸多贪官事迹编入其中,以图与人警醒。” “爹命大明所有县衙官署,皆于门前立‘戒石’,上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委任府、州、县长官,常常亲自召见宴请,并赐他们银两布匹,告诉他们:这些银子、布匹是给他们“养廉”的,上任以后,要善待百姓,不可刻薄。” “这些事你纵然不知,也当知道爹虽位居九五,平日里过的却是什么日子!除了几套撑场面的龙袍,平日里娘还在亲自给爹纳鞋织布!” “每日早膳,他面前的只用蔬菜,外加一道豆腐。御膳房那厨子徐兴祖,那菜煮的多难吃你我兄弟不是没尝过!爹是吃不起好菜吗?他是怕自己贪了嘴!一声下去,底下人便要借机逢迎,徒费民力!” “龙辇上本该饰以黄金的地方,他都下令用铜代替;宫里那张龙床,还没你我现在坐的这张床雕花多呢!还有御花园里那块爹自己侍弄的荒地……” “你自己说,古往今来的所谓明君圣君,有哪一个能做到爹这个地步的?” “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暴君,能把帝王的日子,过成爹这副抠抠索索的模样?” 朱肃滔滔不绝,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最后把手往床板上一拍,双目直视朱标说道。 (本章完) 第193章 守成之君与开元雄主 “爹从来都没忘本过,他所站的位置,也从来不是勋贵、官僚这边。大哥你莫要忘了,他老人家可是年纪轻轻,便失了双亲的,而他的双亲,你我二人的祖父,便是被赃官污吏逼死的啊!” “儒家尝言顾念百姓者,便是明君圣君。他老人家便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出自百姓的皇帝!若问这世上有哪位皇帝最为顾念百姓,谁还能出他老人家其右?又岂能因为爹诛连了那么些贪官赃官,便觉得他是个暴君呢?” “……”朱标呐呐无言,脸上之前的那一抹激愤与执拗已经消散了许多。 朱肃暗自松了一口气,记得后世对朱标的死因有其中一个说法:说朱标是因为见了老朱大肆诛连朝臣,犯颜直谏却又被恨铁不成钢的老朱骂了回来,故而心绪激荡之下跳入御花园的池水之中。 虽然当时被救了出来,却也自此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便英年早逝。 以刚刚大哥的神情看,他对于老朱这般诛连确实十分不满。希望自己说的这番话,能为他解开心结吧。 “……虽如此说,可终究是诛连太多了。”朱标叹了一口气,面上虽然已无方才的激荡之色,可依然带着浓浓的愁绪。 “爹又是诛连朝臣,又是想要废相。动作未免太大了些。” “须知,北元虽被逐出了关外,其余力却是仍盛。便如猛虎窥伺于侧,安能轻忽?” “辽东尚有北元太尉纳哈出,率二十万虎贲之士,时不时便要到我明境劫掠一番。” “爹还准备平灭云南,沐义兄奉了爹的命令在南边操练兵将,不日就要起战端。” “江南之地又屡遭倭患……” 朱标每说一句,眉间便要更深上一分。 “此正多事之秋也!当此时又弄得朝中不稳,万一外患与内忧并举……” 朱肃只能默然。朱标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此时正人心惶惶,朝堂不稳。 若是北元趁机袭来,亦或是辽东纳哈出出兵作乱,再或者是云南梁王趁朝堂不稳之时起兵…… 对大明而言,绝对都是莫大的打击!说不定洪武元年至此数年的休养生息,都要瞬间毁于一旦。 其实,这便是守成之君,以及老朱这样的开元雄主,与治国方略上的本质区别所在。 朱标无疑会是一个绝佳的守成之君,他的本能就是维稳、平衡。 纵使废除相位、整肃朝纲都有其必要性,但面对此时这种外患未除的局面,他下意识的就会认为应该将这些“次要矛盾”暂且搁置,应当先度过了这一个个迫切逼近的外部问题,再将精力用在对付朝堂内部的这些不和谐因素中来。 而老朱这种开元的雄主,则有着相信自己能掌控住一切的大气魄、大手腕。 在老朱这类雄主看来,有这一众贪官污吏,才是朝堂不稳的根本原因,此等毒瘤,正该速速除之! 而在朱肃看来,这两个观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若是问一些之后可能发生的历史事件,自己还能插言一二。一旦涉及这种治国理念的问题,自己就只能抓瞎,也必须要抓瞎了。 朱肃没法回答朱标的问题,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好在,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道兄弟二人极为熟悉的声音便自门旁响起: “老大你担心的也忒多了些!” “咱这一次,已经十分克制了!” “要知道,按原先,咱可是要连续掀起四桩大案,诛连七八万人的!” 见老朱高大的身影从外头进来,朱标朱肃都是一呆,反应过来的朱标赶紧站起身行礼:“儿臣朱标,见过父皇!” “免了免了。留了胡子,倒是和爹越发生疏了。”老朱责怪的看了大儿子一眼。朱标发觉了老父亲眼中的“幽怨”,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老朱转过脸笑眯眯的看着朱肃:“你这崽子,倒是比猴儿还精。方才那一堆好话说的,莫不是发觉了咱站在门后?” “那哪儿能呢!”朱肃嘿嘿一笑,看出老朱心情颇佳,他也就不起身了,随便拱了拱手就当行过了面君礼。“您对百姓的好,那在后世都是有人称道的!” “哈哈哈哈哈,咱后来杀了那么多人,还以为,青史之上咱铁定落下个暴君的名声!” “没想到,却也有人念着咱的好!” 这句话说的老朱是真的老怀大慰。他虽重实务而轻声名,可但凡是当皇帝的,又有谁会真的希望落下一个千古的骂名? “足矣,足矣!骂咱的如何多咱懒得理会,但若凡有一人看了史书夸咱,咱都够本了!”老朱叹道,一旁的朱标看着笑得畅快却又有些寂寞的老父,想起自己方才心中某个瞬间也曾觉得他是暴君,险些愧疚的落下泪来。 “谅你这崽子,也没聪明到那样拍咱马屁哄咱开心的程度。伤口给咱看看,深不深?”老朱却没有注意到朱标面上的神色,只是对朱肃道。 “咱原还以为,你铁定是装出来的伤势。却不想,竟然还真捅了自己一剑!哈哈哈哈,你便是装的又有谁敢查你?却白白在榻上躺了这些时日!” 说前半句时老朱脸上还带着几分心疼,说到后半句时,却仿佛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看着一脸便秘一般的朱肃,竟是嘲笑了起来。 “……李院正刚给我将伤口绑上,便不必看了吧。绑上时大哥也在,没什么大事的。”朱肃对老朱说道。见朱标点头确认,老朱便也放下了心来。 “老大,你刚刚对老五说,觉得咱诛连太过?”既然提到了朱标,老朱便也和朱标切入了正题。朱标原先的心结也被朱肃解的差不多了,此时就单纯只余下治政理念上的疑惑而已,闻言点点头直视老朱道:“孩儿确有此想。” “爹,胡惟庸等辈确实罪大恶极,可若大肆诛连,确实还是太过了些。” “要知道,其中大部分人如郭桓之辈,还没来得及做出后世那些将要做的不法事!” “此时就兴此大狱,恐怕难以服众。” “而且,还有许多清官能吏,也因为胡惟庸一党的胡乱攀咬,而被锦衣卫下入了诏狱之中……” “咱知道,咱都知道。”老朱拍了拍朱标的肩膀。 “咱虽想着一次性将那些四大案里的大患,尽早解决了。但何尝,又不是存着蓄意立威的心思?” “之前你和老五那出戏,唱得好啊!把胡惟庸这些乱臣贼子,唱的全部浮出了水面,给了咱将他们一锅端了的机会。” “而接下来,就需要你和咱这个当爹的一起唱第二出戏。” “咱立威,你施恩,咱唱了黑脸,之后便该当你来唱红脸。” “咱们父子两,务必要彻彻底底的,将朝堂上的这些烂事儿一次根除干净了不可!” (本章完) 第194章 老朱的苦心 “爹您的意思……”朱标闻言,面上忍不住一喜。 “你是想,让儿子把诏狱中的犯官保下来?” “自然也要分轻重。”老朱道。“那些还没犯事儿的,犯事儿轻些的,自然要你去施恩。” “咱也不是非要当暴君,还不是想着咱这大明朝,能够少些个乱臣贼子,咱老朱家的后人,再不用吊死在那煤山上?” “老五口里咱掀起那四大案,咱也细细思量过了。一是胡惟庸郭桓那起子赃官贼子,确实给咱气出了邪火。” “要知道,你们祖父祖母,就是被前元的那些赃官税吏,给逼的活不下去了!” “若咱真见了大明也出了赃官,必然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老大,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百姓才是我大明朝的根本所在!平日里百姓看着也似乎都逆来顺受,远没有那些官儿嘴皮子能说会道,还天天在朝廷上现眼、在咱面前蹦跶。” “但咱朱家人,自己心里一定要敞亮。官儿其实不愁没人做,砍了多少,后头有的是人抢着干呢!咱掀起四大案杀了几万个官儿,大明不也没翻了天?” “可民心若是彻底没了,天下可是要出李自成、出张献忠的!” “你的眼界,不应该只看着朝中的那些官儿。宫里朝堂上,养不出真正贤明的天子!” “该当多到民间、多到百姓中去,唯有亲身体察民情,才不会被那些官员们所蒙蔽。” 老朱说起自己的父母,纵使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眼中却仍旧难掩悲伤愤慨之色,显是那年给他的打击极为深重。朱标也是面色肃然。老朱说的,是他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所悟出来的金玉良言,朱标赶忙拱手听训。 朱肃也不自禁点头。老朱这番话,和那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来,史书上亦记载,太子朱标曾多次出京视察,就连诸王就藩之前,老朱也会令将要就藩的皇子先到中都凤阳去历练上一段日子。想来,这便是因为老朱想要教导儿子们这个道理。 “二是,那时候的情势确实需要那般。”老朱继续说道。“按老五所描述的,咱估计是在几年之后,才真下定了决心罢黜了中书省和宰相制度。” “那时的咱没得老五的建言,没有设个内阁给朝中兜底,胡惟庸又在朝野上下盘根错节,若是不大肆诛连,如何才能将胡惟庸一党连根拔出,让他们彻彻底底的断了念想?” “若是做的不够狠,等到标儿你、甚至是后面的后世之君当国的时候,他们一定仗着那双嘴皮子,引经据典要恢复了宰相制!” 朱标抿了抿唇,心知自家爹说的对。这事若是他这个开国皇帝做的不够决绝,后世万一有个耳根子软的,宰相制度必然是会春风吹又生的。 毕竟宰相制度,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绵延了千年,岂是那么容易彻底消散的?便是他朱标没被说动,也难保后世之君不会被那些文人官僚蒙蔽,复启了宰相制。 而即使是历史上老朱那样大开杀戒,文人们也依然没有放弃与君王夺权,让君王“垂拱而天下治”的努力。大明朝中后期的内阁,岂不就是一个换了名儿的中书省和宰相制? 便是仁德如朱标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情境下老朱下辣手清洗官场,确实有其必要性。 “到了蓝玉案的时候,标儿你和你娘,都……都已不在了。”即便只是嘴上说说,说到这老朱的声音仍自抖了抖。“咱性子急,可平日里,还有你们娘儿俩时刻劝着我。” “你两要是没了,咱那时候心里还有什么可顾念的?” “为了咱的孙儿位置能坐得稳,天下又有谁人咱不敢杀的?” 或许是代入了丧妻丧子时期晚年朱元璋的心态,老朱的声音抑止不住的带了些苍凉与杀意。 “爹,爹,儿子知道您老的心意了。”朱标感动不已。“儿子不该在心里怪您暴虐。您都这般开解儿子、给儿子分说明白了,儿子哪还有不知道您苦心的?” “你知道便好。”老朱拍了拍朱标的手。“咱做这一切,也是希望日后,能稳稳的将这担子交到你手上!” 朱标面色微红,不过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爹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却是朱肃开口,打断了老朱和大哥之间父慈子孝的气氛。自己宰了那朱暹已经和永嘉侯朱亮祖结了仇,要是自家老爹不帮着出头,让大哥保下了他,以后自己见了朱亮祖,岂不是要绕道走? 毕竟一个实权国侯,真论起来,是完全不虚自己这样暂时只空有名号的亲王的。 “虽之前那般说,可咱却也不是开善堂的。”老朱冷笑着。“这一回拔了胡惟庸,倒也带出来不少腐的臭的,难道这些咱也得捏着鼻子放了?” “陆仲亨、朱亮祖这几个……哼,聚拢在胡惟庸身侧,对咱多有怨言。真以为自己是够当国公、能封王的材料?” “不论官儿、勋贵,总也得真杀一批,才能让那些家伙知道什么叫害怕!咱看老五说的那‘剥皮充草’的法子不错,据说还是咱自己之后想出来的?” “确实有几分咱的狠辣劲儿……”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朱标:“标儿你还得再在府里闭门一段时日。咱还得顺便借着这个势头,将中书省宰相制废了,把内阁推出来才成。” “有些昏头的官儿反对废宰相制,正好一股脑儿的用胡惟庸的名头攀扯了,关进诏狱里去,省的成日里在咱耳边聒噪!” 朱肃哑然失笑,老朱这是想把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都先“禁言”了再说啊!等到他们之后从诏狱里出来,宰相制已废内阁大势已成,朝廷也不可能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们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朱标也是摇头,似乎觉得自家老爹这般做派实在是儿戏。但此时的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一心按道理走的愣头青了,这法子确实是能够顺利废相、又能保全那些守旧派清官的良法,便也点头对老朱应承了下来。 (本章完) 第195章 将去苏州 老朱和朱标父子两订下论调之后,便开始在朱肃面前讨论起来。从一桩桩具体的政务说起,老朱事无巨细,一一向朱标说明之后该当如何如何,朱标也摆正了心态倾听,时不时也提出自己的意见。老朱有的答应,也有不答应的,朱标也不恼,父子二人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准备将朝臣彻底掌握在鼓掌之中。 若是换了旁人,在这一番谈话中,定然能察知许多未来大明朝廷的政局走向,从而将这些宝贵的信息,转化为自己在未来朝局中极其重要的政治资产…… 可惜在朱肃听来,却只觉得昏昏欲睡,远不如请个勾栏的清倌人来唱曲儿听着来劲儿。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却将老朱和朱标两人的心思给打断了去。 “老五你也快些将伤养好。”老朱的话头转到了朱肃身上来。“本来该责你这一回行事太过冲动的。不过你倒也还算机灵,还知道颠倒黑白刺自己一剑,给伱老子我递过来一截刀柄。” 朱肃挠挠头,没说是得了姚广孝这个“高僧”的指点,只是静静的听老朱的下文。果然老朱接着便道:“不过擅杀侯府世子,这篓子也着实大了些。” “你最好得出京去避一避,莫让朝中的眼光集中到你身上。这几日有奏疏说太湖那边水患频仍,灾情颇为严重,多有百姓庐舍被飘没没了生计的。你好了之后,便去苏州那边帮着巡查巡查,赈一赈灾……” “爹。”朱标开口打断了老朱。“五弟年纪尚轻,况且苏州那边不比其他,让他去巡视苏州是否有些不妥当?” “不如孩儿同去……” “你若是去了,朝中的戏谁来和咱一起唱?”老朱直了直身子。“况且,这本是你的活计,如今你弟弟帮你干了,正好也可以让朝中晓得你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之前那番的针锋相对,只是胡惟庸趁着你弟弟年幼无知,借了他的名头而已。” 朱标不说话了,只是仍担心的看着朱肃。苏州虽离应天不远,但这位五弟终究年岁尚轻,他确实有些放不下心。 看到朱标的神情,朱肃心中也是颇为感动,出声开解道:“大哥不必在意,这些日子与胡惟庸一行人虚与委蛇,本就憋闷的慌,去苏州倒是正好散散心。” “若是不放心,大哥不如借我几员属官?一则厚颜请大哥的人照料一二,二则。”朱肃看了看老朱。“也更能让其他人明白,我与大哥乃是亲亲兄弟,实无与大哥夺嫡之心!” 想要和史上最稳太子朱标夺嫡的这个名头,在头上哪怕只顶一天,朱肃都觉得慌的要死。虽然上回是奉了老朱的命,可万一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找上了门来站自己的队,让老朱心里起了疙瘩可怎么办? “老五这话说得不错。标儿,他还没建府,手底下没人,你可得把你最得用的人借给你弟弟才成。”老朱开言道。 “那是自然。”朱标点头。 父子三人又寒暄几句,老朱终究是先行一步,回宫去了。如今应天府城内人心惶惶,还需他这个皇帝坐镇。今日出城已是破例了,哪里还能久呆。 过了一会之后朱标便也回府了。常氏临盆在即,他心中也是极挂念的,又去了对父亲的心结,如今只想回府陪伴妻子身边,顺便自己也好好参详一番方才和老朱的言语。 房内又安静了下来。朱肃便只在心中整理着今日得知的信息。老朱终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举起屠刀,想来,也是存着将动荡减轻到最小,好留着力气应付周边各种外敌的心思。 当然也是对大哥朱标有所期盼之意。收尽官僚之心且另说,有仁德却无君威却终究也不是久长之计。大哥若是将那些人都保了下来那么对他们自然也有责任。若是这些人日后确实贪赃枉法,那么于情于理便都该由他太子殿下出辣手整治了。 正好还能给朱标立一波威。 只是……老朱让自己去苏州,自己庄子上的那些产业该交托谁来照看? 刘伯温吗?但他其实并非老朱亲信,又有了朱暹盗方子之事后,可能不会愿意蹚下这趟浑水。现在想来这老狐狸突然来找自己就很突兀,莫不是那时候他便算定了朝中会有动荡,故而早早的躲到我这庄子里来避祸? 据说,宋濂闻说老朱大肆诛连还要废除相制,本是想要回京中上奏疏死谏的,也是被刘伯温给拦了下来…… 正想着,便见祥登轻手轻脚的捧着一炉香进来了,轻轻放在桌案上后方才禀道:“殿下,魏国公府的徐小公爷来了。” “允恭?”朱肃支起了身子。“他什么时候回庄上的?快叫他来。” 那日从徐家府上离去后便发生了朱暹那档子事,第二天应天城中锦衣缇骑便即刻四出。魏国公府位于城中,徐达又是谨慎惯了的性子,自然当日就闭了府谢客。徐允恭也就待在了城中自家里。等过几日老朱教徐达出面坐镇军中宵小,为了回绝那些托关系走门路的淮西勋贵,徐家也仍旧是闭紧了府门,是以直到今日,徐允恭方才脱身来到这庄上来。 须臾徐允恭便进了门来,先是对朱肃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朱肃哑然失笑:“允恭你弄这做派做什么?我两都这么熟了,何必这般生份?” “礼不可废。”徐允恭脸上却是古怪的紧。继续拱着手躬身道:“闻听殿下受伤,允恭平日蒙殿下教诲之大恩,却不能第一时间前来侍疾,实在是不该……” “侍疾……我要你侍疾做什么?”朱肃心说我又不是你爹还用你对我孝顺,不过却也没有往深里多想,“你先过来,方才我得了消息,等伤再好些只怕要去苏州一趟了。” “庄子里的那些东西正愁没有人交托,尤其是那台织布机的研究不可轻忽。你的格物已经有了几分火候,我不在的时候当上些心思,先把这织布机改进完善……” 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只见徐允恭身后,一个小厮打扮的身影也踏进了房里来。那“小厮”面容姣好,身形纤细,哪里会是男子? 不是徐允恭的亲姐徐妙云,又能是谁? (本章完) 第196章 徐家姐弟 时蒙元方被逐出中原未久,理学等中原儒学亦才再兴,对女子的限制也相对宽松一些。不过即便如此,大户女子穿了男装离府,亦可算作新奇时闻了,更遑论是去见朱肃这样的男子? 怪不得徐允恭方才面色古怪,祥登也是欲言又止。朱肃又何尝不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是先发问好,还是先问候好,最后只能左看看徐允恭,右看看徐妙云,端的是一脸呆相。 最后反倒是徐妙云先开口了。“臣女见过吴王殿下。来得匆忙未及下帖知会,还望殿下勿怪。” “不怪,不怪……”朱肃呆呆的道,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徐允恭,徐允恭无奈的出言解释:“吉安侯、延安侯等论罪被擒,其家人日夜蹲守在府门前求我家出面,我与家姐只得从侧门偷偷出来,也套不得家中马车……” 朱肃点点头,乘坐不了家中马车,那就只能出府门后再雇民间的车了。那势必就要抛头露面,确实还是扮成男装比较不引人注目些。 似乎嫌徐允恭话太多了些,徐妙云偷偷朝弟弟使了个眼色。便见徐允恭一个激灵,随后便道:“殿下且与家姐相谈,允恭自在门外相侯。”说完,一脸别扭的退到了门外,甚至还带上了门。 朱肃不由得好笑,早知道这徐允恭是个姐控,没想到平日里面对徐妙云还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打发完了徐允恭,徐妙云便对朱肃道:“闻听殿下受了伤,可无事么?” “无碍,不妨事的。”朱肃回答。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徐妙云独处,不由得便感觉有些别扭。 尤其是,还是在自己被迫“写了”首“晓看天色暮看云”之后。 徐妙云面上也有些微红,少女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衣摆,过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语气微带嗔怪:“臣女听家父说,那一日宴后,殿下独自带着数十骑便追人去了。殿下千金之子,还望务必能以保全己身为要。” “那朱暹出身侯府,又是存心不轨,若是多带了些侯府精兵,殿下身边仅数十骑,如何能护您周全?” “妙云事后思之,都后怕不已。还望殿下日后万勿以身犯险了。” “便是不顾念己身,也该念及……也要念及皇后娘娘怜子爱子之心才是!” 朱肃却是有些微愣。这几日有不少人来探望他、关心他的伤势的,但因为朱肃那晚处境为其感到后怕的,徐妙云还是第一个。 “是。日后定然注意”朱肃微微一笑,极为郑重的对徐妙云承诺。徐妙云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言语僭越了,顿时又是霞飞双颊。 她轻轻往后退了退,似是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一阵子方才开口道:“殿下方才对允恭说,将要去苏州么?” “恩。朝中之事因我而起,故而父皇替我寻了个由头,去外头避一避朝中物议。”朱肃略加解释。 “如此……”徐妙云面上微现不舍,却很快掩藏了起来。对朱肃道:“殿下是有事要交托允恭去做吗?” “殿下的格物学问,允恭亦曾转教于我。不知可有什么能帮上殿下的?” 这件事徐允恭倒是对自己请示过,朱肃传授所谓的“格物”,基本都是写了教材之后,各人学到哪算哪。其中李景隆万事都只学了个大概,吊儿郎当;朱铁柱总躲在房中不声不响,也不知进度如何;方孝孺专攻哲学,并尝试与儒学交相印证,所得颇丰;而徐允恭学以致用的水平,却是四人中最高的。已经能利用物理学知识设计出滑轮组等简单的器械,将其用于日常之中了。 而徐允恭亦曾告诉朱肃,他之所以学的如此之快,其实是因为他的姐姐徐妙云。徐妙云研究了由他转述的各种物理知识和公式后,往往还能反过来为徐允恭答疑解惑。在朱肃这个“老师”不称职的情况下,徐妙云几乎可以算作专门为徐允恭一对一补习的家庭教师,也难怪徐允恭的进境比其他几人快得多。 徐妙云也来帮着改进珍妮机,却是更为稳妥不过了! “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反应过来的朱肃当即就把珍妮机的事告诉了徐妙云。 “旁人皆以为水泥、玻璃方子就是我格物的最大用处了。却不知在我的眼里,现阶段水泥、玻璃等物都不如这台织布机万一。” “只要能解决了大量毛线的纺织问题,大明百姓‘家家有肉吃,人人有衣穿’的美好愿景,便可算解决了一半了。” “而且,只要能够产出羊毛,北疆草原之地对我汉民来说,也不再会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了。假以时日徐叔叔再带大兵平灭了北元,说不定便能彻底将北疆纳入我大明治下,立得个功越汉唐、拓土万里的不世之功呢!” 听朱肃说的庄重,徐妙云也不禁面色肃然了起来。“殿下将如此重托交付我姐弟二人,是信任臣女与允恭。” “此事却之不恭。臣女便与弟弟领受了。” 朱肃微笑。徐妙云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一般的闺阁女子要是听到此事干系如此之大,必然是要打退堂鼓的。此女却在听闻此事干系之后,表示出了当仁不让的一面,足见其内心的坚强与担当。 徐妙云看向朱肃的目光亦是异彩涟涟。心中已将朱肃当成了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 说完正事二人又是相顾无言,屋内气氛越发暧昧。徐妙云捻着衣角正想再开口,门口却传来徐允恭略显做作的咳嗽声:“咳咳,殿下,姐姐,可谈完了么?” 徐妙云眉头一挑,朱肃却直想笑。这姐控怕不是站在外头如坐针毡。当即便招呼徐允恭进来。 徐允恭在场,徐妙云便也不多说话了。朱肃再度将珍妮机的事交托徐家姐弟二人,又拿出图纸将思路细细说予二人听了。眼见天色将晚,徐允恭便珍而重之的将那台珍妮机的原型机放上马车,与徐妙云告辞了。 朱肃下床将两人直送到庄门口。临行前,徐妙云对朱肃盈盈一礼,事先忠心祝愿朱肃苏州之行能平安顺遂。朱肃谢过之余,不免也觉得心头微暖。 只是那边徐允恭脸上一脸的纠结复杂,就只能权当没看见了。 (本章完) 第197章 游方和尚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那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颠簸的官道上,一行车马步履缓缓,仿若游山玩水一般。行走于大江之畔。这一行人光是护卫便足足近百之数,且大都鲜衣怒马,腰佩长刀,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侍卫。马车也有七八架,几乎将官道塞满。官道上行人一眼便知晓这车中贵人不好惹,远远的就纷纷避让不迭。幸好这贵人也算仁德,只自顾自走自己的,并不侵扰百姓。 “阿弥陀佛,殿下这首《兵车行》虽颇具古意,只是可惜,并不如何应景啊。” 中间一辆马车上,身穿一袭黑衣的车夫听到车中人所吟的诗词,侧身对着车内说道。行人听得他口宣佛号不由得远远侧目,却见那颗脑袋锃光瓦亮。竟然当真是一个和尚。只是让和尚当车夫倒也确实罕见,便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应景倒也无妨,只是难得出京,见了这锦绣河山,想吟几句诗聊抒情怀。掀帘便见了常大哥腰佩弓箭的模样,一时只想起这首诗来。” 在车辕上充作车夫的和尚无疑便是姚广孝,而车里的所谓贵人,自然便是朱肃无疑了。随口吟了一首诗还用错了典,自然是因为朱肃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墨水而已。得亏他脸皮也算得够厚,被姚广孝直言指出却也并不脸红,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糊弄了过去。 “你这和尚好不晓事,殿下难得为我老常吟句诗,偏你还来饶舌。” “我看这诗就不错,又是‘兵车’又是‘弓箭’的,比那些的酸诗强上百倍。” “殿下的诗才在应天可是极有名的!富乐院的那些姐儿,天天就念着那句‘晓看什么什么云’的犯花痴。殿下你莫听这和尚的,继续为咱老常作完这首诗来,好让那些姐儿也念叨着咱老常犯犯痴去!” 一位穿着一袭蓝袍、腰佩弓箭的武官来到了朱肃车旁,先是责了姚广孝两句,随后对着掀开车帘的朱肃大声说道。此人面相粗犷,语调豪迈,与身上那一袭名贵的袍子显得颇不搭调,偏偏却又是大明如今少有的几个国公爵。正是常遇春的长子、如今袭了郑国公爵位的常茂。 朱标的妻子是常遇春的女儿,常茂的胞妹。常茂自然也是天然的太子一党。前时老朱让朱标派人护卫朱肃左右,以向朝中诸员显示他们兄弟二人亲密无间之意。 朱肃原以为朱标顶多就是派一队太子卫率随着一同去苏州便是了,却没想到,朱标竟然说服了堂堂的郑国公常茂,领着足足数百常遇春亲自调教出来的精锐士兵,给朱肃当起了掉价的护卫来。 或许是从自家妹子那听了不少的好话,也可能是朱标特意嘱托,因杀了朱暹如今在勋贵之中名声颇差的朱肃常茂却对其极为热络。朱肃诚惶诚恐称其为国公他却表示听着生份,两人便从老朱那辈论起直接以兄弟相称。常茂虽身居高位,却是如寻常粗汉一般的心无城府,连马车也不耐坐,只亲自骑着马卫护在朱肃周围,朱肃感动之余,亦是对其真心相待。 “常大哥,这首诗却不是我作的。”听常茂那般说,朱肃只得出言解释。“这首诗,却是唐时的先贤杜甫杜工部所作,说的是战乱之时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之状。” “如今我大明欣欣向荣,百废待兴,却是与诗句中的惨状不合,因而姚和尚才说我吟此诗不甚应景,他也是怕我胡乱用典被人听了去笑话。” “唐朝时的诗?”常茂却是不以为忤。“管他什么时候的诗,从殿下伱口中吟来,咱老常便当做是殿下你的了。” “只是可惜被那姓杜的先吟了去,想来是没法子像那首晓看什么什么的一样传唱了。不然,今日咱老常便能沾沾殿下的光,在那些姐儿的嘴里也好生念叨几遭!” 见他还在挂念富乐院的姐儿,朱肃也不由得好笑。不再答这个话题,只转头望远处看去。只见天边一轮圆日已然赤红,红霞漫天映在滚滚长江之上。前头狄猛调转马头来到车边禀道:“殿下,天色将晚。” “今日怕是进不去城了。要在何处扎营,还请殿下示下。” “哦?”朱肃眉一挑。按原定行程却是不必野外宿营的,全是自己方才贪恋路上美景,这才让车队跟着绕了段路。如此一想面上便带上了几分自责来:“却是我方才思虑不周了。害的诸弟兄与常大哥跟着一起露宿荒郊……” “常大哥是打老了仗的,出门在外正该仰赖您才是。您说,今晚我们宿在哪里才好?” 常茂见朱肃如此看重,心里也自是欣喜。他本就是跟着父亲常遇春时常吃苦的,出门在外露宿便露宿又哪有那么多的讲究?闻言便豪迈笑道:“殿下不必自责,左右他们入了城也是要住在军营中的,军营简陋和露宿荒郊倒也差不离儿。倒是自个儿寻地方扎营还能得些野趣。” “我记得前边的山上有处寺庙,又有水源。不若我们便在寺庙外驻扎,殿下你便寻那寺庙里找间屋子对付一晚,也强过和军中糙汉挤在布营子里凑合。怎么样?” 他这安排可算再妥帖不过了,又是加意照顾朱肃,朱肃哪还有拒绝之理?当即便点头答应。于是趁着天还未黑,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常茂所说的那间寺庙而去。 等到了庙门口天色却也黑透了。这庙倒不甚大,看上去颇为破旧,与碧峰寺那种一看就庙产丰厚的寺庙不同。且里头的寺僧,统共也就只有一位方丈及一位小沙弥两个人而已。早有先行的探马事先告知了庙中的方丈,方丈便早在道边恭候朱肃到来。 “老人家,我偶然错了入城的时辰,倒是叨扰你们了。”见老人家慈眉善目,又是借宿宝地,朱肃也是和颜说道。 “贵人驾临此地,鄙寺正是蓬荜生辉!哪有叨扰之说!”老方丈双手合十,见朱肃随身也带着姚广孝这个和尚,以为这位年轻贵人也是个崇佛的,更是显得宝相庄严。 大批人马便在寺外生火驻扎,朱肃带着狄猛一行并常茂等人入寺而去。见这老方丈只带着一个小沙弥,朱肃忍不住奇道:“老人家,这诺大的寺庙,莫非只有你们一老一少两个人打理么?” “你如今年事已高,岂不辛苦?” “多谢贵人垂怜。昔时北元肆虐河山,除了老衲一条贱命,其余寺僧不是饿死、便是遭了兵乱。老僧依旧能得条命侍奉佛祖,已经是得天之幸了。” “且老衲还有这个小徒弟,还有一借宿于此的游方和尚时不时帮着做些俗务,倒是并不甚辛苦。” (本章完) 第198章 古寺对弈 朱肃抬头四顾,见这寺庙四处都已斑驳了,连佛像都是锈迹斑斑,显然这位大师平日的日子甚为拮据。 可殿舍虽破,寺中四处却是一层不染。足见这位大师素日安贫乐道。又听他话中意思,在前元时便已在这寺庙中礼佛了。经历过天下残破之时却向佛之心不减,朱肃不由得心生敬意。眼见老僧想亲自去给朱肃汲水,忙制止只说不用。自有狗儿带着一位亲卫到井边给朱肃汲水去了。 朱肃无须方丈陪侍不愿过多劳烦老人,老方丈便也打了个佛揖离开了。绕过重兵守御的前殿到后边来,让小徒弟自回房歇息,他自己便在房中盘腿坐了,念起经文来。 方念没两句,就听窗柩外头扣扣扣响了三声。老方丈抬头笑道:“居士何必如此小心,老衲还未歇息,居士且进来吧。” “老方丈。”吱呀的开门声响,打开房门的,却是一个脖子上悬着佛珠的胖大和尚。和尚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年纪,身量极魁梧,一颗光头在月光下显得越发锃亮。张开口来,却是带着几分出家人不该有的肃杀之气:“咱回来时,见到寺门口有大兵把守。可是有什么恶人进寺了?” “阿弥陀佛,哪有什么恶人。寺里有多少物什你也不是不知,哪有什么好盘剥的。”老方丈道。 “是有一位小贵人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故来借宿罢了。” “那贵人年纪虽轻,却甚有我佛慈悲之相。居士可千万莫要口出恶言。” “贵人留宿?”那胖大和尚皱了皱眉,终究还是舒了一口气,盘着腿便在老方丈对面坐了下来。“咱寻思着,是有什么恶人把方丈劫了。既是如此,那倒省了咱再造杀孽!” “阿弥陀佛。”老方丈也不回话,只是口宣佛号,面色悲悯。 “这荒郊野地的,却不知是谁家的贵人?”胖大和尚看看窗外正殿方向,开口道。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方丈却是答非所问,而后目光灼灼看向胖和尚:“居士切莫为心魔所噬。” “咱早便放下了!”胖和尚却是豪迈的挥了挥手。“方丈却不必挂怀,咱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见他面色坦然,老方丈点头微笑,复又低头诵念起经文来。那胖大和尚亦肃了容,调整了姿势盘腿正坐,在窗外的一束月光下,一老一壮两个和尚同声诵念经文,虽是陋室,却是自有一番安乐光景。 须臾胖和尚便复睁开了眼看向窗外,只见窗外有一灯如豆,渐渐朝此处行来。 “有人来了。”胖和尚眉头微微皱起,老和尚却只作未闻。 少顷便见到一黑衣和尚提着一盏灯,出现在了窗外,他就着月光,见窗内两和尚对坐,便远远行礼道:“阿弥陀佛,小僧道衍,远远听得大师诵念《往生经》,知大师尚未入睡,故而小僧便斗胆来叨扰大师一二。大师可有闲么?” “老衲不过是荒山枯寺一老僧,大师此称怎敢当得?同修且请进,自便便是了。” 姚广孝便又行了个佛礼,随后便进得屋来。那胖和尚一直盯着姚广孝,见姚广孝毫无防备的转身关门,他便亦松弛了下来。 “这位师兄,便是那位借宿于此的游方僧人了么?小僧法号道衍。”姚广孝这才就着月光,看清那胖大和尚的样貌,心中不由赞一句,好魁梧的和尚。 “正是,这位居士便是老衲方才所言,那位帮了本寺良多的僧人。”老方丈介绍道。“同修且不知,这位居士虽面相凶恶,心中却是极善的。” “宿于本寺多年,也不知做下了多少善业。若无这位居士,老衲与徒儿这一老一小,只怕早已是一捧白骨了。” “阿弥陀佛。”姚广孝合十称善。心中却是奇怪,居士?这么说,此人并非是正经和尚了? 老朱虽自己也是和尚出身,但内心深处,却是清楚天下的和尚、寺庙,少有几个是好人。况且蒙元崇信喇嘛祸国殃民殷鉴不远,到了本朝虽还不至于到灭佛的程度,但对和尚道士之流却也是多方限制。 最为明显的便是度牒方面,若无朝廷度牒便不是官方所承认的和尚,不得居于寺庙不得传法化缘,还要受到朝廷路引制度的限制。而朝廷发放度牒的条件却又十分苛刻,这便导致了许多有心遁入空门者却拿不到度牒,当不了“和尚”,只能当一个“居士”,聊作安慰了。 这居士,可说便是佛门版本的“黑户”,属于无证上岗人员。老方丈这般称呼这胖和尚,显然这胖和尚也没有度牒户籍,关键是其形貌如此粗豪,身上又隐隐带着肃杀血气,不似寻常居士。姚广孝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知同修此来,所为何事?”老方丈问道。 “哦。却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姚广孝闻言收回了目光,从僧袍中取出两钵棋子来。“不知师兄可有雅兴,愿与小僧就着月光手谈一局。” “师兄见多识广,你我一边手谈一边论古说佛,岂不快意?” “阿弥陀佛。”老方丈却是摇了摇头。“却是要扰了同修雅兴了。老僧平生百无一用,只知念诵经文,又何尝会下什么棋?” “况且人老眼花,便是今夜月光如此清冽,也是难以视物……” “道衍和尚,你若不嫌弃,便让咱和你下上一局如何?” “长夜慢慢,咱也正想着要如何消遣。却是许久未曾下这棋了。”跃跃欲试的,却是那胖和尚。 “阿弥陀佛,这位师兄既然愿意,那正遂我心。”姚广孝答道。两人便分执了黑白子,在月光下摆开了阵势,厮杀了起来。 其实下棋只是个引子,姚广孝是见了这老方丈人老成瑞,又是见过前元乱世的,与他谈谈便足可遍知此处风土人情。他是善于谋算之人,棋艺自然也是极为精擅,故而一边随手落子,一边还能与老方丈相谈甚欢。 但数刻之后,他便再无法分神去探问风土人情了。全因棋盘上他所执着的黑子,此刻竟然已经全盘落了下风! (本章完) 第199章 深山高人 “阿弥陀佛,居士好俊的棋艺。”姚广孝抬眼看那胖和尚,面上不由得微微色变。原只看这居士面貌粗豪,只当是猛将莽夫之类的人物,却不想,此人下起棋来,却有睥睨开合之势。 虽不甚在意细枝末节,可往往总能掌握住棋盘上的时机,棋路虽大开大合,却总能切中弱势之处,透露出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勇猛来。端如百骑袭魏的甘宁,气虽粗豪,却不失为大将之材。 “道衍和尚,你也不是凡人!”那胖和尚亦是抬头,由衷的赞了姚广孝一句。他久疏争斗,虽只是一盘棋,,却是已许久没有这般爽快过了,双目中便不由迸出兴奋的神色来。 “阿弥陀佛。”一旁的老方丈抬眼,见胖大和尚面带陀红,一脸兴奋,不由得面现悲悯之色。旋即闭目。继续低颂那《往生经》。 姚广孝向来自负才智,虽然后世称其为鼎鼎大名的“妖僧”,似乎多么老谋深算一般,但却亦有好胜之心。除了被朱肃道破“屠龙术”的时候乱了方寸败下一阵,其余时候何曾服输过? “你这黑子大龙虽已有了几分气候,但只再要须臾,便要为咱白子斩了。” “和尚,你可认输么?” 胖大和尚得意道。 “不过一时成败,岂可论之英雄。”姚广孝不为所动,眼神扫视棋盘,忽而面露笑容,抬手下出一子。 “咦?” 这一子,虽不算妙手,却是将本来已经渐渐明朗的棋局,复又搅得混沌起来。胖和尚皱起眉头,咬了咬唇。 当即便收敛心神专心棋局。 二人就着月光你一子、我一子,却是皆不再言语。除却老和尚低颂经文的声音外,月色中便唯有落子之声。 “呼!不下了!” “道衍和尚,好下作的手段!” 却是那胖大和尚率先投子认输。虽然认输,嘴上却嘲讽道。“你口宣佛号,自称佛门,下起棋来竟然如此下作。” “专司截人后路,不肯正面交锋。尽使些浑水摸鱼的阴谋诡计。” “这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阿弥陀佛。”姚广孝面上不喜不悲,嘴上道:“乱局之中,方有才能者展露之机。” “居士勇猛异常,正面交锋,只怕天下也难有人能阻拦其锋。” “小僧求胜心切,也只好使这些搅局生乱的阴私手段了。” 心中却不由得暗暗惊讶,这位胖居士究竟是何方英杰,一盘棋局,竟被他下的如战阵厮杀一般。 若不是他一心想绞杀黑子大龙,被自己得了空隙,要不然胜负还真尚未可知。 这居士棋道可能疏漏,却必然是极精通军略。以兵家之法下棋,就能下得自己这般左支右拙。 却不知是何方神圣,流落于草莽之中? 心中正自猜测,却听那老方丈开口对那胖和尚道:“居士,你却是着相了。” “不过一局棋局而已,怎能因此便心怀怨怼,恶语伤人?” “聊作消遣,又哪有那么多说法。闻说古时有以字观人者,却常有大奸大恶之辈,写得一手中直方正之书法。” “蔡京、秦桧等,皆如此类。” “以棋窥人,岂不是和以字观人一般荒谬?” 胖和尚从老方丈开口时候开始,便自低头听训。听完之后,更是点头称是,面上怨愤之气已是散了。“道衍和尚,却是咱口不择言了。” “口不择言,又犯嗔戒,这是咱的罪过。” “无妨,无妨……”姚广孝双手合十。心中却不由对自己方才的想法失笑起来。那老和尚这一番话看似说的是这胖居士,阴错阳差的,却也点中了他姚广孝。 确实,以一棋局观他人人品能力,何其滑稽……自己却是也着相了。念及此,遂双手合十对老和尚道:“师兄所言甚是。小僧亦受教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缓缓点头,口宣佛号,却是接着道:“当下天色以晚,前方贵人夜中不见同修,只怕徒生担忧。” “同修且先去休息。待明日早间,老衲自为贵人与同修备下斋饭。” 听出老和尚话中别意,姚广孝便也直起身,双手合十:“如此,小僧便告退了。” 又与那胖居士躬身作别,随后便再次打起了灯笼,离开了此地。 “居士,你方才不该那般。”老方丈依旧紧闭着双目,看不出悲喜。 “咱那不是,上了头么……”胖居士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复又看向那渐渐远去的一豆孤灯。 “那和尚,端的不是凡人。” “咱先时纵横天下,佛门里这般厉害的人物,却也只见过一位。” “却不知是谁家的贵人,能得了这么一个厉害和尚襄助左右……” “阿弥陀佛。”老方丈低声道。“既然入空门,那些世俗杂事,便与居士你再无涉了。” “何必挂念许多?去休,去休,不若高枕入眠去也。” “这话分外在理!” 胖和尚豪迈一笑,也不再挂怀,随即站起身来,推门往柴房方向自去休息去了。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次日,朱肃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方起。推开窗眼见远山氤氲成景,忍不住又胡乱吟诗一首。 只可惜此时姚广孝不在身侧,只有一众卫兵并狗儿这个不通文墨的对朱肃投来了钦佩的眼神。让晚起却丝毫不觉羞耻的朱肃颇为自得,在一群文盲之中甚有高人的风范。 若是姚广孝在此,定然会吐槽此时虽不是腊月,却也是寒冬,何来“春睡”之说。倒是“日迟迟”三个字,衬上这个起床时辰显得十分应景。 “殿下且来吃粥,这山寺虽是贫困,那老方丈自己种的几亩地出的米倒是香甜的紧。”狗儿端着一碗粥进来道。“姚先生和常国公都已吃过了,皆是大赞不绝。” “他们都已起来了?”朱肃抿了一口粥。“姚和尚昨晚到哪儿去了,你们可问了他么?” “姚先生昨晚去寻老方丈说话了。”狗儿瓮声瓮气的答道。“方才还在称赞,说深山之中总有高人隐居。那方丈就是一个极通佛理的。” “还有一居士,棋艺极为精深,身量也极豪迈。姚先生建言殿下可以许以职务将此人收之,日后必是得力的臂助。” (本章完) 第200章 抄书遇到正主了! “哦?这里居然有隐世的人才?”朱肃有些讶异。 姚广孝面上虽常常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再自傲不过。 能被他看重的人才,想来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自己倒是没怎么听说,明初时候有哪个埋没于寺庙之中的大才…… 临离去时,那老方丈和他的那位小徒弟直送朱肃一行人到寺门口。朱肃没见到姚广孝口中的那位居士,不禁奇道:“老人家,听闻昨夜寄宿贵寺的那游方居士回来了?怎么今日也不出面?” “阿弥陀佛,居士见寺中柴火将尽,一早便上山打柴去了。”老方丈双手合十。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自己一行人人数繁多,在寺中居住一夜确实用掉了不少庙中囤积来过冬的柴火。累的人家一大早还得上山打柴…… 朱肃让老方丈留步勿送,一行人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又复叫来狗儿示意了一番。狗儿点点头,逆着车流驰回老和尚身边: “老人家,我家殿下蒙你倾心招待,却累你等没了柴火,他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故而赠上纹银五十两,并数斤上好的银丝炭,以供你等度过数九寒冬。” “阿弥陀佛。殿下有我佛慈悲之心。”老和尚口宣佛号。 眼见朱肃的车队沿路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老方丈方转头步履蹒跚的走回寺中。那小徒弟身量未足,勉力搀着师傅摇摇晃晃,身侧,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猛然扶住了老方丈。 正是不知躲在何处,背上还背着一大摞干柴的胖大和尚。 “阿弥陀佛,这位小贵人行事光明,你又何必在暗处窥视。” “如何,可是故人吗?” 老方丈脸上如古井无波,只是自顾自蹒跚着往前走。 “方丈倒是说笑了。那小娃娃才多大的年纪,如何能是咱的故人?”胖和尚笑着说道。但笑容随即敛起,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色来: “倒是他身旁那个常姓汉子,样貌颇似咱一位故人。” 他的目光,不自禁的看向自己已经捋起袖子的右臂,那里,有一道被利箭洞穿所留下的伤疤…… …… “你说那居士,是一个精熟武艺的汉子?”常茂终究还是盛情难却,坐上了朱肃的马车。如今正和车辕上的姚广孝闲聊。 “是。”面对这位没什么架子的国公,姚广孝亦是神态自若。“贫僧观其行动举止,颇具军中豪气,掌中又似有茧痕,想来是个练过武的。” “此前或许做过军将,也未可知。” “可惜!”常茂叹道。“昨夜俺正手痒的紧。若是知道左近有这般人物,倒正好寻他切磋切磋!” “许是前元乱局时的军卒。”朱肃说道。老朱连败张士诚、陈友谅等诸多诸侯,有一些溃兵隐匿山野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定其中就有这种还未及在青史留名、便因乱世结束而隐居的军士。 他对此人倒是兴趣缺缺,并不如姚广孝那般念念不忘。一则在后世史书中,他并不记得有什么后来十分厉害的人此时在做和尚;二则,此人既然隐匿于山寺之中安贫乐道,想来也是不愿再拘泥于俗世的纷争了。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自己又不想蓄养人才惹人注目,何苦强行去打搅别人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离苏州还有多远的行程?”朱肃问。 “只需上了船只,便不费多少时日了。”常茂答。“前头探马来报,这几日江面上已可以行船。” “我等从溧水上船,沿江便可直达苏州府了。” “不是说太湖水患吗?”朱肃有些奇怪道。“怎么水患了还能行船?” “害,那鸟湖哪年不涨个三五回?” “涨着涨着也就习惯了。陛下让你去赈灾,也只是寻个由头而已,真指望你,还要朝中那些大臣做什么?” “咱们便当作是去游玩的,好生松快松快便是了。其余杂事哪需要咱们操心!” “是这样吗……”这些事,朱肃倒是真没有常茂晓得清楚了。说来老朱让自己去苏州,确实也没具体嘱托他某些事务。只是自己担着代太子朱标巡查太湖水患之名,只是游山玩水真的好吗? 若有自己能出力的地方,量力而行便是了。朱肃心中下了决断。 果然如常茂所说,车马到了溧阳,便有了朝廷官船在此等候。朱肃一行便自溧阳上了官船,打着旗号,一路浩浩荡荡,沿江直奔苏州而去。 没耗费多少时日,朱肃便在甲板上看到了苏州城的城头。在城外码头下了船后,便见到有几人等在码头等候。不过也仅是几人而已,倒没有一些话本之中皇子钦差到了某城,某城官员乡绅便尽数出城夹道欢迎的排场。 朱肃心中吐槽,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为首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了朱肃下船便拱手道:“臣苏州知府魏观,恭迎殿下。” “魏先生多礼了。”朱肃抬手虚扶。旋即露出皇子专用的一副亲和面孔,先帮大哥朱标拉拢一下人心:“本该是大哥来见魏先生,却因朝中多事,换了我来。” “不过大哥倒是有特意嘱托,让我务必问魏先生身体可还安泰。” 魏观亦是声名远播的宿儒,洪武元年时,老朱曾聘他为太子朱标讲书,故而朱肃从朱标,称其为“先生”以示亲近之意。 听了朱肃所言,魏观笑呵呵的有些合不拢嘴,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蒙太子殿下挂念,老臣身体却还算硬朗。” “殿下与郑国公自京远来,舟车劳顿,若是不弃,老臣已在城中备好了水酒,且容老臣为二位接风如何?” “那敢情好。”却是常茂笑道,“在船上颠了这些时日,嘴里确实快淡出鸟来了!” 他素来好酒,但是此番朱标亲手将朱肃这个弟弟的安危交托,他也不敢大意。身为国公之尊,亲自跑前跑后布防巡视,足见其对朱标嘱托的重视了。 安全到了苏州府,倒是可以先舒一口气。 朱肃亦是点头。自己毕竟是奉了父皇之命出巡,代表着朝廷和朱家的体面,还需在京中震荡的时节为朝廷和大哥拉拢人心,这些东西必定是免不了的。 况且这位魏知府迎接自己的方式如此朴素,在朱肃眼中着实加了不少分,想来也不会做些铺张浪费的排场。 抬眼见到魏观身后还站着二人,虽未着官服,却是卓尔不群,各自有一番仪态。朱肃便问道:“不知魏先生身后两位,是何方的高贤?” “何不向本王引荐引荐?” “呵呵,正要向殿下举才。”魏观笑道。指着左边那位面色略带些孤傲的文士:“此为高启高季迪,其诗文之才享誉士林,其早慕殿下《临江仙》之诗才,故而特地来与殿下一见的。” 那位叫高启的拱手对朱肃作揖,朱肃地位虽尊,年纪却轻,便也彬彬有礼的回了个礼。 “此为罗本。”魏观指着右边那位平平无奇,面色却有些凄苦的佝偻男子。“却是闻说殿下所著《三国》之名,因此特来瞻仰殿下的。” “三国?”朱肃愣了一愣,上下打量那个叫做罗本的中年人。没想到竟然是个书迷? 难道是来向自己要签名? “噢,倒是忘了说了。”魏观一拍脑袋。“此老字曰贯中,号胡海散人。平素是以字行于世的。” “昔日虽是在张士诚幕下为宾,然胸中却有真才实学!” 魏观说完,一双老眼便直直看向朱肃,仿佛要见证这位年轻的殿下,是否会因这个原因而苛待良才。 “什么?罗贯中?” 朱肃却是大惊失色,方才淡定自若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 他这番意料之外的反应,倒让在场所有人也唬了一跳。 朱肃此时心中是既惊且尬。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罗贯中?他虽然一时兴起将三国写了出来,可却从来没有料想过能够见到作者本人的情况。 抄书一时爽,现在被人家正主堵到面前来了? 唔,清明节将至,有些忙碌……今天缺了章,明后天补上哈。 (本章完) 第201章 罗贯中与高启 城外人员杂乱,也不便多谈,朱肃便上了马车,往苏州名楼得月楼中接风洗尘。 得月楼中,魏观早已包下一间雅间,朱肃、常茂、魏观三人分宾主而坐,高启、罗贯中依入陪席。客套一番后,魏观开口问道:“方才在城外之时看殿下神态,莫非是认识贯中?” “确实认识。久仰大名。”朱肃答道。 所谓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作为一个资深的三国迷,怎么可能不认识罗贯中? 从这个层面看来,自己此番,倒也算是见到了偶像了。 只是,与自己印象中的大文豪不同,这位罗贯中罗先生身形佝偻,面带愁容,仿若田垄上随处可见的寻常农民一般,看上去着实平平无奇的紧。 原以为能写出三国这种豪气干云巨著的文豪,也定该是“我辈岂是蓬蒿人”那种文士。却不想,竟然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 “竟然有这等事?贯中才名,已传至京中了吗?竟能与殿下神交已久!”魏观看向罗贯中,捻须而笑。 “末学不才,不敢担殿下久仰之辞。”听朱肃提到了自己,罗贯中不敢怠慢,当即起身:“末学只是得天之幸,拙作有幸被殿下一观。” “那十二卷《三国志通俗演义》,还是蒙殿下错爱,才得以传诸世间。末学谢过殿下!”说罢,对朱肃深深一揖。 “哦!瞧我倒是忘了!殿下续写了三国故事,定然是看了你的前十二卷《三国》的。那又岂会不认识你罗贯中?”魏观拍了拍脑袋。“怪道你特意从杭州赶来,托我为你引荐。” “我原以为,你是终于想开了,准备在殿下幕下谋一番事业呢!” “不敢,不敢。”罗贯中赶忙躬身作揖。“末学蹉跎一生,一事无成,殿下之才胜我百倍,我又安有为殿下出谋划策的资格。” “只说我写这前十二卷,前前后后花费了数年光景。对后面的章回,心中仅有隐隐约约的些许头绪,却始终无法下笔。” “而殿下才学天授,不过数月间便将末学斟酌了许久都未能写出的下文写了出来,其精彩出挑之处,丝毫不逊于前十二卷。” 说到这,罗贯中神情亢奋,面上已无先前那番唯唯诺诺之态。目中更是神采涟涟,钦佩的颜色直视朱肃。 须臾,又轻叹了口气。“唉。说来恐有大言之嫌。殿下续写的那数卷中,许多剧情与我这些年苦思出来的一般无二。” “可我苦思数年方得,殿下却毫无滞涩,仅在数月间便挥毫而就。” “有时末学总有错觉,自己彷如始终活在殿下才学的影子之中……” “惭愧,惭愧……” 罗贯中面色自嘲,饶是朱肃脸皮厚如城墙,此刻面上也是微微一红。 天地良心,自己一开始可真没想抄这三国。 最初只是把三国故事讲给自家妹子逗乐,谁知后来被大哥朱标听了去,大哥有所要求,自己也不好不讲。 后来知道罗贯中已经写出了三国了,自己再用起来便也没了顾忌。了不起声称是无意中看得的。可谁知罗贯中此时的三国,竟然只写到前十二卷? 没法子,自己只得冒领了后面的章回数,说成是自己“续写”。现在被正主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哪有不尴尬的? 再过上几年,杨慎、唐伯虎出生之后,不会也觉得自己生活在我的阴影里吧……朱肃带着些恶趣味的想。 “殿下之才,确实百年难见。”一旁,陪坐的高启也出言道。 “以我之见,殿下即为我大明文坛大兴之兆!” “我平素倒也作些歪词,只是与殿下的《临江仙》、《一剪梅》一比,实在是落了下乘了!” “启此生别无他志,只愿遍集我大明足以传世之诗词,将其汇为一刊,使天下知我华夏文道仍存。我大明文风之盛,当不弱于唐宋。” “今日厚颜求魏知府引荐,只求殿下可有未传世之诗词,请予在下一观。” 说罢,便起身对朱肃躬身作揖,状极诚恳。连带着魏观、罗贯中并在一旁自顾自吃酒的常茂,都朝朱肃看了过来。 “呃……这,在京中之时潜心他事,并无什么新作……”朱肃找借口规避。 “还有什么事务,能比我华夏文坛再兴更为重要的?”高启一脸的不可置信:“有如此诗才,怎可荒废于俗务?” “要不,殿下现吟两句也可……” 得,这又是一个诗痴。好不容易将方孝孺那厮忽悠往哲学方向去了,竟然又冒出了一个高季迪…… 朱肃一脸为难,正待拒绝,旁边常茂却道:“五殿下便吟一句给他何妨?” “这一路上吟的诗不挺多嘛?那什么车,什么马,什么春睡的……” “哦?殿下一路行来,果有好诗?”高启眼神亮起,探出身来。 “呃,皆是古人旧诗……”朱肃尴尬一笑,万没想到常茂会在这时给自己补了一刀。眼神幽怨的看了过去,却见常茂满脸无辜,还悠闲的往嘴里丢颗葡萄。 “呵呵,殿下莫要嗔怒。”看出朱肃的不愿,知府魏观笑呵呵打起了圆场。“此人是个文痴,一心只有诗词文章,却是无意冒犯殿下的。” “昔日陛下开恩,欲擢其为户部员外郎。他却以俗务过重,无法专心吟诗著文为由,辞官不受。” “其一心只是想在蒙元一片狼藉之中,重振我华夏文华而已。其在我大明江南也算有些薄名,殿下若有词句,说出来打发了他,以他那张嘴,不日定然传扬的江南文人人尽皆知,也可让天下人晓得殿下之家学渊源。” “若是没有,那不去理会他也无妨,他心胸尚宽,倒不至于记恨。” “原来竟是个高士。”朱肃顿时肃然起敬。“高先生这一番作为,倒是有几分‘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之意趣了!”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高启却是猛然一惊。随即猛的一拍桌案: “妙,妙啊!殿下随口吟来,即为绝世好诗!” “与此句相比,我平日所书那些诗句,实在只配去燎炉膛!” “殿下!求殿下以全诗相告!若不能闻,启几乎不能得生矣!” 高启万分激动! (本章完) 第202章 苏州之疾 “呃……”朱肃有些愕然。 方才魏观说的那些话,话中意思无疑是提醒朱肃,此人在江南士子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京中中枢正出乱子,胡惟庸一案将许多官员牵涉其中,且隐隐有朝整个大明官场、士林辐射的趋势。 甚至有流言称,朱家皇帝出身平民,没什么文化,却极为嫉恨读书人,故而寻了许多莫须有之罪,来寻那些官儿的不是。 四面外敌仍自虎视眈眈,这流言,说不定便是某些反动势力透露出来的。且老朱也与朱肃朱标名言过了,他虽决意取缔胡惟庸及宰相制度,却依旧要以维稳为要,并不是打算如同历史上的四大案那般大开杀戒。 既然如此,朱肃此行行事就不能太过尖锐,此时自己代表着太子与朱氏皇族的态度。既然这高启在江南士子之间威望隆著,那么自己好言拉拢一二,也能让如今人心惶惶的江南士子知晓,皇家并非是敌视文人士子,只是对事不对人而已。瞧那吴王殿下,就对高季迪极为礼遇。 只是没想到,这位“高士”,竟是丝毫不按套路出牌的,朱肃不过一时顺嘴说出了“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句子,那高启就像听到了什么仙音一般,整个人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更是直接凑到了朱肃的面前,要他把全诗诵上! “季迪,不可无礼!”魏观与罗贯中虽也惊叹,却并没有像高启那般惊喜到了忘情的地步。魏观起身将高启拉了回来,向朱肃告罪道:“殿下恕罪,此诗痴只是得了妙句,一时失仪……” “殿下恕罪!启实在是失礼了。”反应过来的高启亦告罪道。 “只是殿下此句实在高妙,颇有五柳先生之风!启能断言,此诗定然在我华夏千年诗坛有一席之地!” “何不将全诗在此宴中诵出,也好教我等沾沾光,名留青史?” 他虽然告罪,却依旧念念不忘朱肃的那一句诗,目光仍旧灼灼的看着朱肃。 听到“名留青史”四字,本想再打打圆场劝解一二的魏观、罗贯中两人,竟也鬼使神差的朝朱肃看了过来,便是朱肃身边的常茂,也一脸期盼的看向朱肃。 “惭愧……当真只有这残句……”朱肃硬着头皮推脱道。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鄙薄肉食者,写的是安贫乐道的精神。可朱肃自己如今明面上,就是站在这个大明朝最顶端的“肉食者”之一,这首诗抄出来,岂不满满都是破绽? “我等还是先莫说诗词,先说说这太湖水患之事吧。” “本王此来,却是为了替大哥巡赈水患。有此家国重任在肩,实在难有那般的雅兴去填词吟诗……” 为了躲避抄诗,朱肃直接搬出了家国大义。此话一出,纵然是高启,也没法继续逼着朱肃拿诗了。 只是口中仍自不甘,不忘嘱咐朱肃“若是日后得了全诗,定然要记得鸿雁传书一封好教他第一时间能闻得此千古佳作”云云。 “是臣无能。臣身为苏州知府,未能平抑水患,倒叫陛下及太子殿下挂心了。”说到正事,魏观便也严肃了面容,先是朝应天方向一抱拳,惭愧道。 “我来时,闻说太湖水患起起落落,且也见这苏州城尚属繁华。可是水患已经无大碍了?”朱肃问道。 “好教殿下得知,这太湖水患自古皆有。若是单指这水患,其实倒没有什么大碍。”魏观面上苦笑。 “只是这苏州城,倒因这水患,有了三桩难事。这三桩难事,才是臣无奈之下,只得奏请朝廷遣人来苏州之原因。” “哦?”朱肃来了些兴趣,不由问道:“魏知府且说,是哪三桩难事?” “这第一桩,便是水患本身。”魏观叹道。 “不止是苏州府城,本府治下诸县,水患皆极为严重。” “非止太湖周边,如昆山、吴县等地,每年因水患所漂没的耕田、庐舍,不知凡几。” “尤其是本府治下的昆山县,年年皆遭水患,只要水患一起,几乎整个昆山县便要全部泡在了水中。昆山县内百姓,便只有四散乞讨为生。” “这时候竟然就如此严重么……”朱肃皱起了眉。“叫花昆山”的名头,他在后世阅览史书之时,也是看到过的。记得还曾看过一本大神所写的,主角日天之父便任昆山知县,日天助其父以水泥修筑大坝,来为昆山治水,得到了全县上下的拥戴。 日天哥有水泥,我亦有水泥,他修得大坝,我自然也修得大坝。这第一桩难题,想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朱肃便接着问道:“第二桩呢?” “这第二桩,乃是民心。”本还想细细解说一番水患的魏观一愣,只得顺着朱肃的话往下说道。 “好教殿下得知,这苏州城,数年前,正是那张士诚的老巢。” “此事天下人皆知。可是这又如何?” “我大明天下,又有何处不是这数年从蒙元及那些乱世军阀手中光复的?”朱肃好奇道。 “殿下且听我细说,若是从蒙元手中取来,其实倒也无妨。”魏观面露苦笑。 “那张士诚胸无大志,亦不算什么明主。可对这苏州城中的百姓,却是极好的。” “昔日陛下围攻此城时,百姓倾心襄助张士诚守城。等城破之时,陛下极为愤怒,当即便下旨惩戒苏州百姓。以致这苏州城中赋税,比之我大明诸地,都要重上几分……” 魏观一面说,一面偷眼看向朱肃。 “还有这等事?” 老朱还对苏州下过这样的旨意?朱肃一愣之下便明白了魏观的意图。他之所以借水患之事上奏,欲唤太子朱标前来巡视,根本原因就是想让太子对老朱去吹吹风,好废除了苏州加征赋税这一项“苛政”。 这魏观,倒是难得的一个为民着想的父母官。 只是,老朱的决断,却不是朱肃所能置喙的。须知苏州在张士诚在时,便是华夏难得的富庶之地。 那时老朱还要平定天下,要北征蒙元,现在亦要防备蒙元反扑,蒙元留下的这千疮百孔的江山,许多处都需要老朱想法子修修补补。而钱与粮两项,始终是重中之重。对苏州这个富庶之地加征赋税,说不定正是老朱出于钱粮方面考量所下的一个决断。 富处多征,贫处少征,在那时倒也没什么过错。后世征个人所得税还划档次呢!老朱没有直接纵兵去抢、去屠城,在那样的乱世里,已经十分难得了。 只是在朱肃看来,“加征赋税”这一项,还是如后世的个人所得税那样,具体些加到某些富户的身上为好。须知苏州一城虽然富庶,其中却也有穷人。一味在苏州全城加税,确实显得有些太霸道了些。 (本章完) 第203章 历史中没有的匪祸 “莫非,苏州课税之重,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了吗?”朱肃好奇道。 “虽暂时不至于此,但陛下怒民附寇之说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苏州民心已危如累卵。” “故而老臣斗胆,想请殿下对陛下美言几句……” 魏观对朱肃拱手道。言辞极其恳切。 “呵呵,此事再说,再说……”朱肃低头抿了一口酒水。 “魏知府何不继续,还有第三桩难事,不知是什么?” 虽钦佩这魏观的为民请命之心,且也同情苏州人民。但终究不知这项政策的内情如何,朱肃可不会贸然向老朱开口。 而且终洪武甚至永乐一朝,他可不记得苏州出过什么大乱子。 见朱肃避而不谈,魏观叹了一口气。他也知晓太子朱标不来,他这项谋划便已经是夭折了。也只好继续道:“这第三桩难事,却是与前两桩难事不分彼此了。” “谓之曰‘匪祸’。” “匪祸?”朱肃眉头皱起。 “魏知府既然称之为祸,必然是影响极大的了。不知这‘匪’,却是自何而来?” 前边也说了,史书中并未记载苏州这几十年有什么大乱,而这魏观却说有‘匪祸’。莫非是因为自己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朱肃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匪有两处,一是盘踞在太湖之中的太湖水匪。”魏观道。“另一处,便是那自海上而来的倭匪了!” “苏州这地界,竟然也有倭寇么!”不提朱肃皱起双眉,就是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常茂,此时也忍不住插言道。 “苏州地处沿海,自然有倭匪横行。”魏观说道。 “小日子竟然这时候,就祸害到了苏松之地!”说到倭寇,出于民族情绪朱肃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眼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似是不解何为“小日子”。朱肃便摆摆手道:“且继续说,这倭寇如何?” “无非杀人越货,为患一方,还能如何。”魏观面带苦笑。“不过倭匪但凡我大明沿海诸城,皆受其患。说来倒也尚在意料之中。只是这数月间,又突然有太湖水匪起于忧患之中。” “比之倭匪,倒是这水匪为祸更重。趁着太湖水患人心惶惶之时,这些水匪动辄冲击粮仓、袭杀税吏,实乃我苏松第一大患!” “些许水寇,又不像那些倭寇一般一击不中,就远远的溜到海上去了。” “苏州也有卫所,调集大兵战船平了他们,不就了结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常茂不屑道。 “常国公有所不知。这太湖水匪,却与其他的匪盗有不同之处。” “苏州卫何尝没有调集大兵入太湖进剿?只是这水匪神出鬼没,战船在太湖里逛了数日,一个个岛屿的细细搜寻,竟是一个匪寇也未曾得见……” “倒是出兵时恰逢太湖涨水,苏州卫所还未与敌交战,便折了一船的兵士……” “未曾得见?”朱肃奇道。常茂也是晒笑一声:“莫非这些水寇都是龙王爷手下的虾兵蟹将,全部钻入水中消失了不成?” “若果真是虾兵蟹将,倒还好处理……”魏观面露苦笑。“可如今苏州城中却有流言,说那些水匪是诚王所统帅的大军之冤魂,要来寻我大明的晦气。” “此流言在百姓之中,流传甚广,乃至于人人惊惧。” “甚至,连苏州卫的杨指挥,都不敢再出兵平定匪患了。” “放屁!”常茂拍案而起。“区区流言,竟害的一卫大将不敢出兵?” “荒谬。”朱肃也是目露冷意。“堂堂一卫指挥,竟因为畏惧鬼神之言,将自己的防地弃之不顾。” “连你这苏州知府都调不动他吗?” “按国朝制度,老臣虽为知府,却也是无权调动本府卫所的。”魏观道。“平素,也只能对其催促一二罢了。” “偏偏杨指挥以先前出兵折了近百余兵士,言道损失惨重,抚恤未下兵无战心。可先前出兵空自折损,却毫无斩获,户部又如何能批下抚恤?” 明卫所制: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核其所部兵五千人为指挥,千人为千户,百人为百户,五十总旗,十人小旗……此时卫所制度尚未败坏,当无缺员,也就是说,这杨指挥手下最少也有五千六百的兵丁。 折了近百余兵士,实力并未大损,且又无敌人附尾追杀,这百人之中,肯定是伤兵多而阵亡少。 竟然用这种理由,来逃避自己应尽之责? “没奈何,巡河御史茹大人只得向苏州富户征银,以补苏州卫之抚恤……”魏观继续说着,眼神小心的看向朱肃。 朱肃一愣,猛的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巡河御史茹大人,可不就是在殿前怼了自己然后被下放的茹太素吗?倒是忘了,这厮也是到了苏州作了巡河的御史来的。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而且他又想到一事。先时祥登曾经来报,说沈家在苏州的玻璃生意被截,想来就是那茹太素正筹集所谓的“抚恤”,故意给苏州商人小鞋穿呢! 这位魏知府,此话是在为茹太素的行径做铺垫。 “本王知晓了。”朱肃点点头,若是事出有因,他倒也不会真拿茹太素怎么样。此人毕竟是大哥朱标的铁杆,且如今又是巡河御史自己想完成使命,便避不开的要与他合作。见朱肃点头意会,魏观便也松了一口气。 宴席至此,该吃的吃了,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朱肃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苏州城中发生了与历史不同的变化,那么自己就不能再一昧的敷衍了事了。若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因自己煽动翅膀而发生的不安定因素,自己于情于理,都该想法子将其消弭于未然才是。 他朱肃虽只愿逍遥世间,可却也不愿意在这世间徒增业孽。 身在局中,他也绝无置身事外之理,况且如今京中正自不稳,若是苏州生乱,说不定就要小事化大,乃至于不可收拾了。 真到了那地步,便会有无数百姓,因为他朱肃的不作为而蒙难。朱肃自然当尽己所能。 (本章完) 第204章 罗贯中与《水浒》 魏观竭力挽留朱肃,要将自己所住的府衙后宅让给朱肃居住。朱肃则极力推辞,若是当真毫无顾忌的占了官府府衙,纵使是知府让的,待到回京之后,老朱也定然要抽烂他的一双尊臀。 且那苏州府衙年久失修,说句实话,朱肃也不太看得上,便以早已有了安排推拒了。 转头便住进了沈家早就拾掇好的园林“沈园”之中。 早在得到朱肃将下苏州的消息开始,沈荣、沈旺两兄弟便先行一步回到了苏州,一则两人久居应天难免思念架乡苏州,二则苏州玻璃生意迟滞,朱肃虽没什么所谓,他们两兄弟却急于让朱肃想个法子,随侍朱肃身边也好随时听命。 于是便留了沈森看顾京中生意,自己两兄弟回到沈园之中恭候朱肃大驾。 朱肃与常茂、姚广孝一行在沈家的安排下方入沈园,才刚见过了沈荣沈旺兄弟,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便听到外头有人传话:“殿下,方才那位罗先生在门房处求见,言有要事欲面白殿下。” “罗贯中?”朱肃一怔,自己这才刚进沈园,罗贯中便迫不及待要见自己,莫非是有什么事刚才席间不方便说,想要与自己私谈? “殿下既有正事,我兄弟二人便告辞了!”沈荣识趣的拱手告退。他们终究只是商贾,面对朝中正事,始终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少倾罗贯中便被请入了书房私室之中,朱肃抬手免去罗贯中的见礼,面目和煦道:“罗先生急急拜会,不知有什么见教?” “末学确有一事,想要厚颜求殿下出手……”罗贯中面露纠结为难之色,抱着手中厚厚的包裹嗫喏了一会,又咬了咬唇,方才对朱肃开口道。 “末学手中还有一书,乃是出自先师施耐庵之手。比之末学所著前十二卷三国,更强出十倍不止。” “先师去时,唯念念此书能否传诸世间。末学本欲散尽余财,将此书刊印成册……” “可奈何囊中实在羞涩,此书又有些……有些……大逆不道,实在无人敢将其雕版印刻而出。” “没奈何,只得求助于殿下,想说殿下既然欣赏末学那十二卷三国,想来也定然是知书爱书之人……” “什么?施耐庵先生,竟然已经仙去了么!你说的那本书,莫非是《水浒传》?”朱肃惊讶道。 “殿下识得我师?您如何知晓水浒传?”罗贯中亦惊讶道。 “呃……施耐庵先生的大名,我亦曾经听人说过……只是未能与其一晤,实在可惜……”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的朱肃只得打个哈哈。“那人只说,施耐庵先生整编宋时江湖故事,汇集而成《江湖豪客传》,亦即《水浒传》……” “只是那时本王年岁尚幼,却是忘了此言从何处听来了。只是记得施耐庵先生之名,还有这《水浒传》三字……” “原来如此……”好在罗贯中亦没有深究,只是一张满是春秋沟壑的老脸,不知何时已是涕泗横流。老罗动情的仰天道:“师父,您可听到了吗……” “您所书的《水浒传》,并非籍籍无名。便连吴王殿下这样的贵人,亦听过此书之名……” “呃……”朱肃有些别扭,但看罗贯中真情流露,倒也不好露出古怪神色。好在没过一会罗贯中便回过了神来,拭去脸上泪水对朱肃告罪道:“末学无状,失礼于殿下了,万望殿下恕罪。” “无妨。我是真心敬仰罗先生。”朱肃这句话说的无比诚恳。“先生之意我已知晓了,还请稍候……”说着,让狗儿去唤沈家人前来。 不一会儿沈旺便小跑着来到了房中,还没来得及擦去额上热汗便匆匆拜下:“殿下召小人至,不知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 “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沈二叔倒也不必这么诚惶诚恐。”朱肃笑道。随后开口问他:“不知你们沈家,在苏州可有经营书坊印刷之类的生意么?” “书坊印刷这两门生意,我沈家皆有涉猎……”沈旺有些奇怪。“殿下可是有需要我沈家出力之处?” “呵呵,是给你沈家找来了一门营生。”朱肃笑着指了指罗贯中:“此为三国之作者,他的师父施耐庵先生,亦有一本绝好的在他手中,比之三国也不遑多让,却仍尚未刊行于世。” “其中商机,你当是知晓的!你沈家自去与他合作。我只有一点要求。” “便是这书稿所得之利,需得予这位罗先生五成。你沈家别给贪去了就行。” “哎哟!小人便是再怎么短视,也不会去贪这笔钱!”沈旺在听到“比之三国不遑多让”几个字时,就已经是“目露金光”,朱肃说到“贪去”之时,更是叫起撞天屈跳了起来以表心迹,而后看向罗贯中的眼神更是无比的热切,仿佛这不是一个满面沟壑的中年人,而是一个无比诱人的金娃娃般。 “这……”罗贯中也是怔住了,他没想到还没说上两句,朱肃就直接让人帮他将先师的著作刊印出来。不由有些不敢置信的对朱肃道:“殿下不先看看书稿吗……” “这书稿之中,或有些不妥之处,故而寻常书坊,才会畏惧拒绝……” “不用了!”朱肃大手一挥,水浒传嘛,好像谁没看过似的。 你罗贯中要是再晚出现几年,说不定这书也被我抄了来,用来在酒楼里说书揽客了。 不过是讲了几个造反派而已,最后还全都虎头蛇尾的被宋江那厮坑投降了。尚且还扯不上的反封建闹革命的地步。 老朱犯不着为这点事找自己的茬子。而且老朱自己就喜欢听这种江湖故事,说不定给他看,他自己还爱不释手呢!朱肃一边心中将可能的隐患都一一排除,口中却大义凛然的说道:“本王素来敬佩罗先生为人,罗先生的人品本王如何信不过?” “且去印刷。施耐庵先生的大作若是埋没世间,岂不是我大明文坛一大损失?若有宵小有所微辞,本王一力承担便是了!” “殿……殿下!”这一番话,又说的罗贯中眼中饱含热泪,这名文学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文豪竟是感动的双膝一软,对着朱肃行起了跪拜大礼来。 (本章完) 第205章 难知如阴 “怎么又拜上了,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朱肃赶紧将罗贯中搀了起来。这位写出三国的大文豪衣衫褴褛,表现的也太过卑微了一些,想来平日,定然受了不少现实的毒打。朱肃心中有些幻灭的同时,又不由得对其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后世人王圻在《稗史汇编》一书中,说罗贯中早年间“有志图王”。虽不一定是“图王”,但年轻时的罗贯中定然也曾经胸怀壮志,故而在元末乱世之时,他便投身在张士诚幕下作幕僚,并曾经帮助张士诚,击败了老朱的部下康茂才的进攻。 但很快,罗贯中便看出了张士诚安逸一时、贪图享乐的本质,失望之下挂冠而去。后张士诚果然兵败身死,罗贯中也因其早年的眼界逃得一命,但同样也因为早年间曾经在张士诚幕下工作过的履历,只能在大明这个新朝过上了郁郁不得志的日子。 如今他早没了早年间的雄心壮志,只是一门心思,投入到了与杂剧的创作、发扬之中。先师施耐庵的《水浒传》便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偏偏因为其中涉及造反这种敏感话题,又是他这个故诚王幕僚手上的书稿,哪有书坊厂子愿意刊印? 罗贯中只得一面守着先师的《水浒传》,一边创作自己的《三国》,以期能得遇有能力助他将此二文传诸天下的伯乐。 后来惊闻京中一位皇子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三国》的书稿,甚至将其续写之后刊印,如今已经风靡了大明江南半壁,罗贯中买来一本看了后不禁惊为天人,心中将朱肃引为知己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这位殿下或许也会青睐《水浒传》”的想法来。 所以这才托尽了关系,终于得了苏州知府魏观的赏识,引他一同见了朱肃。 待到今日,自己话还尚未说完,这位殿下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将水浒传的事直接安排了。 他与施师两代悲愿,就这么被这位年轻殿下所实现了,心中又怎可能不震动? 念及此,罗贯中又是泪盈眼眶,张口道:“殿下愿为我师张目,实在感激不尽。书稿得利却是万万不可。殿下愿为刊印我与先师已是恩重如山,又安能再收取金银?” “这事你却是不必多说了。”朱肃早预料到他会如此说,便打断道:“若我所猜不错,罗先生当是以传播、杂剧为己任的。” “既然如此,为了我大明、杂剧能够大兴,你便更要收取这些金银了。” “岂不闻子贡赎人、子路受牛之典故否?” “不止未来《水浒》之利,之前《三国》的利润,也要分出些给你才是。沈二叔,此事就交由你来办。”朱肃吩咐道,那边沈旺忙躬身应是。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皆出自《吕氏春秋》,讲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贡为国家赎人后却不肯受赏赐,孔子认为“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说他自以为不收赏赐是高风亮节,实际上却是打击了其他人为国家赎人的积极性。 而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救了一个溺水者,那人感激他,送给他一只牛。子路收下了。于是孔子高兴的夸赞子路:“这样一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勇救落水者了!” 朱肃以这个典故作警醒,罗贯中一怔之下便理解了朱肃的意思,是要他为后来的家杂曲家们留一条养家糊口之路,只有更多的人能以此道糊口,大明之流才能真真正正的大兴。他只好面带郝然的拱拱手:“如此,末学就愧领了。” “只是殿下厚恩,就更加无以为报了……” “既然如此,你可愿来我幕下,做一个客卿?”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朱肃张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殿下……欲招揽于我?”罗贯中却是呆住了。“殿下可能不知,末学乃待罪之身,曾经为张士诚之麾下。” “若是被陛下或太子知道了,说不定会生出疑心……” “无妨无妨。”朱肃摆了摆手。“咱老朱家,其实没那么多糟心的事儿。就收一个平日里打商量的客卿而已,也犯不着疑心。” 若说疑心,自己已经有一个身怀屠龙术,没事还跑去煽马的可疑和尚当客卿了,岂不比这个面貌佝偻的罗贯中可疑一百倍? “况且本王年纪尚轻,做我客卿其实也没什么具体事务,也就是平素为我代代笔,写些故事之类……”之前自己将三国煌煌万言写出来,差点被把自己熬成了秃头。若是收了老罗这样的文豪当代笔,自己以后办个报刊杂志之类的操控一下舆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甚至只要告诉他大概剧情,他自己就能将《射雕》《说岳》之类的书写出来了。这个时代写作红利还是极为丰厚的,毕竟舆论领域还是被主流所忽视的荒漠,其中实在是大有可为。 “既然如此,殿下厚爱,末学安敢推辞!”罗贯中再度拭去了老泪,对朱肃深深一鞠躬。“这一副残躯,日后便任殿下驱策了!” “不必如此。”朱肃笑道。“你日后便知,我最是不耐这些乱七八糟的俗礼了。也不必叫什么末学,日后你我相称便是啦!” 罗贯中躬身应是,将自称改成了“我”,可对朱肃,却仍旧是以“殿下”敬称。那边,沈旺也是对两人拱手道贺。 场面正其乐融融,朱肃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罗先生你之前托人传话说,有事情要告知于我,说的就是水浒传的事情吗?” “不敢欺瞒殿下。”罗贯中道。“却是有一言以告,原本是打算,以之引殿下好奇一见,为《水浒传》张目的。” “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殿下可还记得,方才魏知府所说的‘三桩难事’么?” “‘水患’、‘民心’、‘匪祸’是么……”朱肃说道。“这三桩难事,又如何了?” “殿下好记性。”罗贯中拱了拱手。“这三桩之中,最为严重者,其实就是第三桩‘匪祸’……” 朱肃点点头,其余两桩,在历史上的大明亦曾有之,但是历史上的苏州却是相安无事。 但那个敢裹挟灾民、杀官截赋,甚至蓄意传出神神叨叨的流言的太湖水匪,却是史册之上所不存在的! 闻说两人要讲家国大事,沈旺便识趣的告退。 “在下或许知晓,那些太湖水匪神出鬼没之原因。”罗贯中继续说道。 “嗯?”朱肃不由得精神一振。苏州卫举兵进剿太湖却并未发现一人,这谜团若不是虚报,也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便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且说说看,那些水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水匪定然是存在,也不是流言所说的什么鬼神。凡不见敌情者,无外乎难知如阴。”罗贯中说道。 朱肃知道,此四字出自《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罗贯中谈及兵法时,双目之中灼灼放出光芒来。 “找不见人,一者是大军动向,早被那些匪寇所察知,故而早早的转移的据点。” “二是……那些所谓的太湖水匪,其实就在大军的眼皮底下。” “你的意思是说……”朱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苏州卫一开始便寻错了方向,那些太湖水匪,其实根本不是盘踞于太湖之中。” “而是民匪一体,难分难辩。上岸为民,入湖为匪?” “殿下睿智!”罗贯中躬身赞道。 (本章完) 第206章 诚王余孽! “唔……”朱肃摸着光光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若真如罗贯中所料,那么这太湖水匪,便是越发的不简单了。 按第一种猜测的话,便说明苏州官场,至少在苏州卫所之中,有着这些太湖水匪们所埋藏的眼线。他们才能针对性的避其锋芒,保存实力。 大军行动就这么轻易的为敌侦知,这已经是泼天的祸事了。更遑论苏州府官员或是卫所军将之中,极有可能已经混入了匪徒的奸细。 而按第二种猜测,那便是有一支极为难缠的反动势力,此刻正盘踞在民心本就不稳的苏州府中。 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于苏州这个大明赋税重镇来说,都是极为可怕的坏消息。 雨尚未来,风已满楼! “来人!速去唤常国公、姚和尚来此。就说本王有要事要与他们商议!”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妙的朱肃当即下令道。事关重大,他需要与人好好商议一番。 不一会儿,只披一件外袍的常茂便出现在了门外。人还未踏入房中,声音已是在房中响起:“本想着沐浴了休息一番,殿下有什么急事唤咱,莫不是要咱直接杀进苏州卫军营去,取了那个鸟指挥的项上鸟头来?” “常大哥当真是锐气逼人!”朱肃先赞一句。“不过此时还不到时候,是有件要事寻常大哥商议。”说着,对落于常茂身后的姚广孝点了点头。 将罗贯中投诚之事向两人说明引荐之后,朱肃便将那两种可能性和盘托出。 “什么?堂堂一卫指挥,竟然被人混入了奸细?”常茂暴跳如雷。“五殿下,还是咱先带人取了那鸟指挥的鸟头,接手了苏州卫的兵权……” “常大哥可不能如此。”朱肃赶紧拦住了就要去开门的常茂。“你我二人来此,代表的可是大哥乃至朝廷的态度。如今朝中本就正人心惶惶,若是你我二人无故擅杀地方大将,岂不是更要引起各地的恐慌?” “这……弯弯绕绕的,让人好不烦躁!憋煞人也!”常茂跺了跺脚,转身坐回椅子上生起了闷气。 “殿下,此事只怕还有内情。”始终维持着一副若有所思表情的姚广孝此时方悠悠然张开了口。 “不论是何种可能,这伙水匪的底蕴,也未免太强了些。”黑衣和尚的目中精光闪动。“这一伙太湖水匪,必不可能只是寻常的亡命匪寇而已。” “必定大有来头!” “一群贼子,能有什么来头……”常茂说道。那边的朱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双眼, 罗贯中更是“啊”了一声,面上现出惊色。 “和尚,你的意思是。” “这伙人,很可能是张士诚余孽?” “回殿下,必是如此!”姚广孝手捻念珠,语气笃定。“闻说张士诚驻苏州时,与民秋毫无犯,且经营苏州日久,多有惠民之举。” “能做到这般神出鬼没,非有十年经营不可为也!且苏州卫中,多有张士诚手下昔日投诚的故旧为兵将,若有人能侦知大军机密,必然非张士诚余孽方能为之!” “而且,殿下可还记得,魏知府所言的那个流言么?” “是那个说水匪乃张士诚大军冤魂,要来寻我大明复仇的流言?”朱肃恍然。“此流言,定然是这些水匪故意放出来的!” 就和所谓的“大楚兴陈胜王”、“独臂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一样,但凡造反之前,总是要想方设法的弄出些拉拢民心的“谶言”来的。 这则流言,毫无疑问就是张士诚余孽所放出的“谶言”! “这么说,这伙子水匪就是张士诚那厮的余孽,这伙余孽,准备夺取我大明的苏州?”常茂既惊又喜,摩拳擦掌。“这伙子人,还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攻夺城池?” “尚未可知。”姚广孝摇摇头。“不过他们有所谋划,定然是板上钉钉了。” “张士诚余孽啊……”朱肃轻敲手中的折扇。记仇如他,可没有忘了昔日被人极为丢脸的绑在马上拐了去,还极为痛苦的在床上惨嚎大半个月的经历。 那伙子人,口中称呼老朱为“伪帝”。老朱得国之正,什么人能叫他“伪帝”? 肯定就是这群余孽。 不是陈友谅余孽,就是张士诚余孽,要么就是方国珍…… 反正在朱肃看来,都一样! “这可真是巧合他娘给巧合开门……”朱肃眼中寒芒连闪。 “殿下何意?”姚广孝一怔。 “巧合到家了!”朱肃折扇在掌中一拍。 “呃……”姚广孝嘴角抽了抽,虽然心中疑惑朱肃所指为何,但还是没有回答朱肃这个尴尬的冷笑话。那边的罗贯中已是出声道:“可昔日诚王兵败之时,得力手下大都已经或降或死。且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 “何人会头昏至此,竟妄图以卵击石……” “如何不会有。”却是朱肃口中冷笑。“若是平日,这些贼子自然没有机会。” “可如今,我大明暗中调集南方兵士,欲图云南之地,北征亦是无功而返。” “朝中又正不稳……” “如今苏州城中,尚且还有人怀念张士诚,可若是时日渐久,百姓渐忘旧恩……” “这群人若是想要成就大事,近日便是他们唯一的时机!” “足够诱得他们铤而走险!” 朱肃冷笑。以上的桩桩件件,除了北征之败,都是因为自己向老朱摊牌了穿越者身份,而发生的“意外状况”。 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苏州,竟然发生了历史上原先没有出现过的动乱。 历史上老朱循序渐进,这伙隐在暗处的虫豸寻不到可趁之机,便只能被浩浩汤汤的时间浪潮拍死在某个角落。而现在的老朱意图进取,急于加快脚步收拾国内。 这就给了这群人以可趁之机! 昔日装神弄鬼意图挑唆朱铁柱,足以说明这群人始终贼心未死! “看来,这次苏州之行,是没法子躲懒了。” 朱肃口中抱怨,表情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自己一向以不能报此前绑架之仇为憾,如今倒是正好!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那对绑走自己,将自己毫无形象拖在马后的狗男女的面目,自己可是一日都未曾或忘! “只是敌暗我明,如何对付这群鸟贼?”常茂出声发问。 “对付此等隐于暗处之贼,无外乎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二计……”姚广孝侃侃答道。 “首先,我等还须……” (本章完) 第207章 单刀赴会 “首先,我等还需先手中有兵权,方可图之以谋。若是手中无兵,任由我等想破了脑子,也抵不过贼军一拥而上。”姚广孝道。 朱肃点点头。道衍和尚这句话,他再是同意不过。 螳螂纵使再多智,能挡得住滚滚车轮吗?没有自身实力的谋略,终究不过小丑跳梁而已。 所谓一力降十会,可世间却总有空谈之人,自负有谋,而轻之于实力。却不明白,本身的实力,其实正是展现智谋的根基。 而朱肃带来的吴王卫,和常茂带来的国公府亲兵,加起来也只有二百之数。一路上护送朱肃倒是尽够了。但用来平叛,实在是捉襟见肘。 “其次,还需想法子治理水患、安抚民心方可。”姚广孝继续道。 “贼人趁水患而起,又隐藏于百姓之中。” “若是水患将平,民心归附,彼辈方再无容身之处。” “平民心……”朱肃摸了摸下巴。据魏观所说,苏州民心思念张士诚的根本原因,就在老朱的“重赋”之策。但朱肃对此了解不深,总觉得以老朱的性子,不会只为了泄一时之愤,就迁怒于苏州普通的百姓。 “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我们还是应该先摸清苏州营到底能不能战。”朱肃道。转头去看罗贯中:“罗先生,你是苏杭本地人,对这苏州营可有了解吗?” 因为方才的话题事涉罗贯中旧主,因此罗贯中一直都在保持缄默。此时听到朱肃唤他,方才拱手道:“回殿下,苏州卫指挥使上任未久,在下对其也不甚了解。” “只知此人名曰杨鲁,原为江阴侯部下。去年江阴侯奉旨平西蛮叛乱,向大都督府举荐此人。” “此人方才得为苏州卫指挥使。” “江阴侯?吴良么?”朱肃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位矮小却十分精悍的汉子。这江阴侯吴良是老朱帐下先锋出身,属于老朱最为死忠的嫡系。 有这层关系,若是由朱肃出面,说不定这杨鲁会好说话一些。 “阿弥陀佛,殿下勿忧。”姚广孝道。“这杨指挥使是何等样人,想必很快便能晓得了。” “殿下下榻沈园,身为一卫指挥,他必是要一见的。” 话刚说完,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狗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殿下,苏州卫所遣人持帖拜会,现在就在门外。” 几人对视一眼,朱肃朝门外道:“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军服的汉子便走了进来,见朱肃坐在主座,便单膝跪地,给朱肃行了一个军礼: “末将苏州卫百户李延松,参见吴王殿下!” “得知殿下、郑国公驾临苏州,我家指挥使大人特奉上请柬,请殿下今夜往我卫所之中饮宴!” “哦?”上首的朱肃皱起了眉头。 “他杨鲁是个什么东西?咱和殿下来了苏州,他不巴巴的跑过来见咱,竟然端坐在卫所里要咱去见他?”朱肃只是面色不愉,常茂却当即气的面上涨红,指着那百户骂道。 “……本该我家指挥使来见王爷、国公,但近日卫所中临战。依我大明军法,凡临战时,主帅不得轻易离营。”这个苏州卫百户很明显是得了嘱咐,虽有些惧怕的低下了头,但回复的却很迅速。 “没奈何,我家指挥使大人才行此下策。还望王爷、国公勿怪。” “就开着船出去转了一圈,临的什么鸟战!”常茂还欲再骂,被朱肃伸手拦住。 “既如此,李百户且回。本王与郑国公今夜必去赴宴!” “……是。末将告退。” 得了朱肃首肯,那李百户再度抱拳行了一礼,方倒退着出去了。 见他消失在门外,常茂犹自愤愤不平:“呸!什么玩意儿!” “一个卫所指挥使,摆的什么鸟谱!” “临他个鸟战……” “看来,这苏州卫指挥使,并不像原先料想的那样容易摆弄。”朱肃微微眯了眯眼睛。 先不论这“军法”是不是借口,单看这位百户回话时的模样,就知道,那位杨指挥使,必然没有把自己这个十几岁的王爷放在心中。 “常大哥,看来今夜,你我二人得唱一出‘单刀赴会’了。”朱肃道。 “哼,谅他也不敢摆鸿门宴。若是个腌臜玩意儿,咱直接拧了他的鸟头!”常茂恶狠狠的道。 …… 天方入夜之时,两辆马车准时出现在了苏州卫前街的街头。 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此时早已等在了苏州卫指挥所衙门的门口。 一见两辆马车到来,忙带着一众千户百户迎了上去,面带笑容热情洋溢的道:“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恭迎吴王殿下、郑国公!” “殿下与国公驾临鄙卫,实在是令鄙卫蓬荜生辉啊!” 马车车帘掀起,头戴翼善冠、一身朱红亲王蟒袍的朱肃踏在马车边的小杌子上,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淡淡看了一眼杨鲁:“杨指挥使好大的官威啊。不往拜见竟反要本王受风来此。” 气氛顿时一滞,杨鲁携众将单膝跪地请罪道:“殿下恕罪。末将实在不敢违逆军法,只得行此下策。” “如有怠慢之处,日后末将必定负荆请罪。唯请殿下息怒!” “请殿下息怒!”他身后的那些将领亦异口同声。 朱肃冷冷的盯着这一群低头请罪的将领,数息之后突然笑道:“哈哈,杨将军身体力行,恪守军法。” “本王心中只有钦佩之情,又安有怪罪之理?” “将军与诸位将军快请起罢!且入营中。不瞒诸位,本王腹中,早已饥饿难当了!” 说着,竟伸手去扶杨鲁。 “谢殿下,不敢劳烦殿下!”杨鲁顺势起身,转身又去拜那边马车上下来的常茂:“末将见过国公。” “唔。”常茂生硬的点点头。虽得了朱肃的事先嘱咐,他的面色却仍旧有些不忿。 杨鲁却仍旧面色热情,仿佛常茂脸上的生硬和朱肃刚刚的下马威都不存在一般,一迭声的邀请两人入内赴宴。朱肃点点头,领着狄猛几个贴身亲卫,大踏步走入了苏州卫所之中。 (本章完) 第208章 苏州卫指挥使 “临战时不得饮酒,且只有些粗茶淡饭,实在是委屈殿下与国公了。” “待日后战事一毕,末将必会以好酒好菜再度宴请二位。” 杨鲁一边为朱肃与常茂引路,一边热情的道。朱肃开口问他:“杨指挥,你口口声声临战备战,却不知敌在何处?” “确是要同何人作战去啊?” 杨鲁面上滞了一滞,随即有些尴尬的开口:“此事实在……” “唉。虽是丑事,但又怎敢欺瞒殿下。想必知府大人业已与殿下说过了。” “此前太湖之中,有水匪趁着灾情冲击官府、肆虐百姓。” “本卫身负保境安民之责,毅然前往征缴。可,唉……” “连匪人都没巡到,却因船只误触了岛礁,平白损了一船兵士……” 说起这事,这杨鲁面带尴尬,其他苏州卫将士亦是低头不语,似乎深以为耻。 朱肃有些讶异的与常茂对视一眼。他属实没有想到,这杨鲁居然会这么轻易的就自曝其短。 “近日虽因太湖涨势稍缓,水匪暂且销声匿迹,但身为一卫指挥,苏州有这么一伙贼人未除,末将又怎敢轻忽懈怠?” “故而便在此处日日操练,编排备战,以备来日根除匪患。”杨鲁一脸的大义凛然。 “……当然,也是有一雪前耻之意。”说到“一雪前耻”四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副憨厚模样。 “原来如此。”朱肃目光缓和下来。“杨指挥知耻而后勇,若能一雪前耻平抑匪患,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谢殿下勉励!”杨鲁抱拳谢道。 朱肃微笑点头,却不再多说什么,一边走,一边打量起这苏州卫内部的模样来。之前听闻大明军户平日里皆是自耕自种,苏州卫却是驻扎在城里的卫所,却是没有想象中的田地。 想来,该是由家眷亲属另择一地耕种供养。 卫所占地颇大,其中除了几栋房子屋舍之外,大多倒都是岗哨与校场。如今夜色渐深,校场之上本该没什么人影才是,可朱肃却看到,有约莫数千兵士,仍旧矗立在夜色寒风之中。 前方似乎还有人正在行刑,隐隐有军棍扑肉声,和被堵住嘴的闷哼声传出。 “杨指挥,已这么晚了,那些人却在校场做什么?” “嗯?”杨鲁顺着朱肃目光看去,方恍然道:“那些人,却是先时诚王张士诚部下的降兵。” “好教殿下知晓,末将自那日败后,对于这一伙贼人凭空消失,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方悟出了一种可能,这货贼人,会不会是所谓的诚王余孽。” “只有他们,才在这苏州城中经营多年,熟悉此间地形……” 没想到这杨鲁也想到了这一层。朱肃面色稍缓。那边常茂更是已经不复先前怒态,惊奇道:“你这厮,想不到你竟将败仗,总结到了这个层面!” “国公过奖了。”杨鲁谦逊的拱拱手。“实在是败的丢人,容不得末将不日思夜想。” “想到这一层之后,末将便怀疑,是否是有人对那伙匪徒余孽,事先泄露了大军的行踪。” “故而,才将这些前张士诚所部降兵单独拎了出来,好生审问。”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又看了远处校场上的那些士兵,终究缄口不语。 一行人来到了正堂之内。只见堂中早已摆好了桌椅饭食。 苏州近湖海,各种湖鱼时鲜应有尽有,难得的是不止时鲜,天南地北各样菜肴,席中竟然皆有陈列。杨鲁笑道:“殿下国公还请入席。粗茶淡饭,委屈二位了。” “如此若是粗茶淡饭,世上便没有盛宴了。”朱肃笑道。在杨鲁的谦请下,与常茂在上首第一席第二席坐了。 杨鲁亦坐了第三席,其余人等亦皆入座。朱肃开口问道:“杨指挥兢兢业业,实在令人佩服。” “听闻升任指挥使未久,不知此前,可参与过在这苏州城中发生的‘平江之战’呢?” 苏州旧称平江,所谓平江之战,就是指老朱攻灭张士诚的最后一仗。杨鲁对朱肃一抱拳,恳切的道:“末将并未有幸参加过平江之战。” “说来惭愧,末将能当上这指挥使一职,还是受了先人余荫。” “先父原为军中一千户,于平江一战中斩首先登,却也因此身陨。” “蒙今上洪恩,方才教我袭了家父职位,在江阴侯手下谋得一军职……” “你还是忠良之后!”常茂坐直身体,杨鲁的谦恭与作为,已经让他完全放下了反感与戒备,面色中露出赞赏。 “末将替先父,谢过国公赞誉。”杨鲁谦逊的拱拱手。“我一家实受陛下洪恩良多。” “舍妹亦蒙陛下厚爱,被纳入宫中。如今为陛下嫔妃。” “杨将军,原来是杨妃之兄!”朱肃讶然道。“如此说来,你我倒不算是外人了!” “来来,今日便以茶代酒,本王先敬杨将军一杯!” 怪不得此人如此年轻,却已是江南重镇的一卫指挥。原来,竟然和自家老爹有关系。 杨妃朱肃倒也见过几回,今年约才二九年华,算是老朱后宫嫔妃中比较年轻的一批。昔日朱肃也没少在心中腹诽老朱老牛吃嫩草。 不过腹诽归腹诽,老朱纳这些妃子其实多是出自政治上的考量。有些甚至还是马皇后做主帮他纳来的。毕竟老朱家之前人丁实在稀薄,唯有多开枝散叶方可稳固国本。据朱肃所知老朱后宫里虽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娇娘,他自己却是极少去吃这些“嫩草”的。 记得这位杨妃,也要到数年后才会有所出。其子便是那位被朱棣坑骗了的宁王朱权。 其后代,更是因为这桩因果悍然起兵造反。以至于在后世的诸多架空电视剧之中,“宁王”这个王号,几乎直接成了心怀异志蓄谋造反的奸王代名词。 取得了常茂原谅,又和朱肃攀上了关系,场中方才的沉重气氛如今已经彻底荡然无存。 虽是以茶代酒,席间气氛却甚是热烈,一群人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既然都是自己人,本王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喝下一杯杨鲁的敬茶之后,朱肃对杨鲁笑道。 “本王却是心有一事,还请杨将军务必要仗义襄助!” (本章完) 第209章 本王要你的兵符印信 杨鲁一怔,立刻调整表情露出义不容辞的模样。 “怎敢谈襄助殿下?殿下若有吩咐,只管知会末将就是了。” “只要末将能办到的,唯尽心竭力而已!” 见他拍着胸脯一副忠直模样,朱肃微微一笑,捻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本王想,向你这苏州卫指挥使借兵一用。” “杨将军,意下如何?” “……” 场面瞬间宁静,杨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连一众本在旁边赔笑脸的千户百户们,也是骇然的看着朱肃,如同时间骤然静止了般。 片刻之后,杨鲁似乎反应了过来,脸上重新挂上了笑脸: “末将明白了,殿下此来苏州,安危自然当由我苏州卫负责。” “却是末将疏忽了,本不该等殿下开口才是。” “李延松!你手下百人便往沈府负责卫护殿下安危……” 不等那个叫李延松的百户应命,朱肃便抬手道:“杨指挥误会了。” “本王,不是在向你要人当护卫。” “而是,要向你借兵,是要借你手中那个苏州卫指挥使兵符印信……” “你可懂吗?” 杨鲁的笑脸顿时僵在了脸上,气氛再度凝滞了下来。其余千户百户面色亦满满变得难看起来。 这位五殿下这是打算…… 夺兵权? “殿……殿下……”杨鲁脸色走马灯一般的变化,手上那杯本要敬向朱肃的茶盏悬了半天,也不知是该猛然泼去,还是轻轻放下。 终究还是朱肃那一身朱红蟒袍起了作用,在朱肃的注视下,杨鲁的脸色最终再度转化成了笑脸: “殿……殿下说笑了。” “转让兵权还需大都督府手令,纵然是殿下出言,末将……末将亦不敢擅专……” 朱肃不置一词,只似笑非笑的盯着这杨鲁。杨鲁勉强挤着笑脸,保持这双手奉茶的姿势,只是手已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盏中茶水不知不觉已洒了一半。 “哈哈哈。” “杨指挥忠诚之士,有亚夫之风。” “不过指挥使却是误会了。本王既为大明吴王,又怎会做出此等擅夺兵权的事来?” “本王之意,是想借杨指挥使调些兵听用。这是本王第一次奉父皇的皇差,总得做点什么,方好交差不是。” “是以,本王就想借些军士,筑条堤坝。” “不论有没有效,总也算做了事了。”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鲁如释重负,额上汗珠这才滴了下来。他一仰脖将那盏洒了一半的差喝下,拍着胸脯道:“殿下要交差,末将怎能不帮。” “这修筑堤坝,本也是造福我苏州一地百姓的大好事,怎能不大力支持!” “末将这便给殿下拨一千末将的亲信……” “应大尧!” 杨鲁点了身旁一位千户的名字,那千户立刻答应一声,正欲上前,朱肃却再度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要杨指挥身边人了。指挥正在备战,又怎能将你身边的大将要走?” “本王看校场上那些兵不错。左右杨指挥使又不信任他们。” “不如就交给本王,让他们好好修坝治水,如此,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这……”杨鲁一呆。他属实没想到,朱肃会要那些原先张士诚手下的降兵。 “殿……”那边的常茂也是一急,正欲开口,朱肃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然殿下看中了他们,还为末将考虑了这么多。末将又哪有不从之理?” “末将这就将这千人交予殿下。从今日始,如何安排,末将便不过问了。” “本王谢过杨指挥。”朱肃面上笑容和煦,举起杯盏,敬了这杨鲁一杯。 …… “杨指挥不必相送,不必相送了。”茶饭已足,朱肃面上仍笑意盈盈,显得十分亲近。 杨鲁亦是热情,对朱肃和常茂送了又送,直送到了卫前街的街尾,率一行人直目送朱肃与常茂的马车拐过街道,方才与一群人往卫所大门走去。 “大人,让那些降兵跟着吴王殿下,是否有所不妥?”一位千夫长道。 “这些降兵贱种,指不定就和那些反贼余孽有所联络。” “将这些兵将借给那王爷,万一将他陷于危险之地……” “不过区区一千散勇,能派上什么用场。”杨鲁不屑道。“他这般的贵人,如何不知道怕死。郑国公那边,可是足足带了近百的百战精兵!都是和常十万出生入死过的!那些散勇打得过那一百人?” “况且,这些人是要去做苦力的。” “堂堂王爷,还能和他们一起去洗泥汤吗?” “也对啊。这位殿下还未到苏州,就事先定下了沈园这样苏州城一等一的豪奢去处下榻。又怎可能真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去泥汤子里平定水患?”一位千夫长恍然道。 “他自己不都说了吗,只是为了随便有个由头交差就好。且听说京中皇子生活多艰,难得奉了差在外放风,必然是要呆在沈园,好好享受这江南风情。” “天下哪有不享乐去吃苦的蠢货。” 杨鲁一边说着,一边大马金刀的坐在朱肃方才坐过的首位上。 “指挥使大人高瞻远瞩!”底下那些千夫长百夫长尽皆拜服。“奶奶的,刚刚听他突然说出那话,我还以为他真想强夺咱们苏州卫的兵权呢。” “还得是咱们指挥使大人应对得体,让这吴王爷去了怨怼之心……” “不过陪陪笑脸搪塞搪塞罢了。”杨鲁轻哼一声。 “说是王爷,其实还不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哪有我杨某搞不定的。” “我妹乃是宫中杨妃,若真论起来,杨某人我还是他长辈哩……” …… “五殿下,咱们借那千余的降兵做甚?”这边厢,马车中的常茂,也正对着朱肃说道。一张脸上一脸的不解。 “你若是要兵,咱们直接强抢就是了。那杨鲁那般谦恭,谅他也不敢不给。” “要来这些累赘做啥?还得使人看着。而且,万一他们联络了水匪,寻机突袭……” “那岂不妙哉?咱们本就苦于无处去寻那些水匪踪迹,若是水匪被我这个鱼饵给钓出来了,岂不省了许多事?”朱肃道。 眼见常茂十分明显的一怔,而后微带恼意,朱肃忙笑道:“开个玩笑,常大哥莫要着恼。” “我也是个怕死的,不至于会做这种陷自己入险境的事。” “只是常大哥你想想,若是咱们借了那杨鲁手下的兵,那些兵,真的会听我们的吗?” 说起那杨鲁,朱肃一脸冷笑。 (本章完) 第210章 真当本王不知道,你是锦衣卫吗 “咱看那杨鲁,对咱挺热情真诚的,又是忠良之后,和宫里还有那么几分关系。” “而且又心胸广阔,连自己的短处都主动对我们说了。怎么看,都不像奸人吧?” 常茂说道。 “常大哥可万万别被他蒙了。”朱肃冷笑道。“不过是油嘴滑舌、做表面功夫的本事罢了。” “这些纨绔手段,九江早就尽数知会过我了。这杨鲁不过是倚仗父亲余荫的二世祖,就敢对我用这种手段。” “若他真是什么忠直武将,军中卫所怎么可能摆出那般丰盛的大宴,比之魏知府请的宴更丰盛百倍千倍。” “若他果真是个忠良,在我说要借他兵符之时,又为何额头冒汗,连盏中茶水都洒了一半。” “若他当真心胸开阔,连自己的短处都能拿来说嘴,又为何连麾下的降兵都容不下,将那些士兵连夜叫到校场看管惩戒?” 朱肃不屑一笑。“我大明军中,降将降兵难道还少了不成?” “不一样在南疆、在漠北,为我大明建立下了无数的功业。” “偏他杨鲁一人谨慎,用不得降兵?” 这话倒是实话,大明如今摊子铺的这么大,要是只靠自己起家时的那一些兵马,如何能玩的转? 如今明朝领兵大将之中,便有不少是降将出身。如先前北征时一枝独秀的傅友德、还有朱肃先前斩杀的朱暹之父朱亮祖,都是身为降将却手握兵权的一方大将。 老朱对降人从不忌惮,甚至还有收降敌方的特殊爱好。如王保保他就心甚爱之却不可得。为了让王保保知晓自己的爱才之恳切,甚至让朱肃的二哥朱樉娶王保保之妹为正妃。日后更是说降元将纳哈出、乃尔不花等人,皆封侯予权,毫不含糊。 “这么说,那姓杨的是在哄咱?”常茂一怔。 “那可不。”朱肃冷哼一声。“左右不过是想哄着我等,让我们莫要插手他的事罢了。” “他倒确实有几分小聪明,猜出那些水匪是张士诚余孽。想来,是被张士诚的名头吓软了脚。” “他若真那般知耻后勇,何以魏知府又说他借着军心不稳的理由推脱出兵?” “以我看,他压根不想出兵,只想稳稳当当的据城而守。做他的苏州卫指挥使。” “且瞧着吧,若是水匪果真举旗了,这厮绝对会以护卫城池为由,闭城等援的。” “这不是畏战吗?”常茂瞪大了双眼。 “若真有贼人举旗了,他也是先知先觉,没有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保全了城池,算什么畏战。”朱肃道。“万一真到了那时候,说不定,他还要上表请功呢。” “这贼厮!”常茂大怒,又恢复了先时对那杨鲁的怨愤之态。“果然还是让咱去拧了他的鸟头!有这贼厮拖后腿,那张士诚余孽怎么平得?” “常大哥莫急,莫急啊!”朱肃忙拉住了让车夫调转车头的常茂。“取他鸟……呸,取他的命也没什么益处。” “我看他手下的那些千户百户,一个个也都是溜须拍马之徒。” “将熊熊一窝,有这样的将领,底下的兵又能好到哪儿去?” “只怕善战的兵,大都被前任江阴侯吴良带去西边平叛去了。这些兵将该是临时征召,甚至是这杨鲁卖缺额挣了钱进来捧铁饭碗的。就算夺了兵权,这样一群家伙恐怕也用处不大。我们还平白犯了忌讳。” 明朝的军户是世袭制,初期到中期那可都是响当当的铁饭碗,多的是人挤破了头想往里进的。朱肃深知军户制度未来之害,自然知道这军户名额,其中有多少油水可捞。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些不受重用的降兵笼络在手中。再加上西边的太仓卫,真有张士诚余孽作乱,想来也够平定的了。” “我再修书一封给父皇,请他早做安排便是。” “只是便宜了这姓杨的!”常茂犹自愤愤,面色涨红。“竟然演戏演到咱的头上来了。还险些将咱骗了过去……” “呃……” 朱肃只能苦笑。这位常大哥,或许确实有常遇春的粗豪。 但是常遇春百战所体现出的洞察和狡黠,这位袭了国公的长子,是一点儿也没遗传到…… 次日,朱肃正在沈园中用早膳,吴王卫队长狄猛便顶盔掼甲走了进来。“殿下,有苏州卫送来兵符印信。” “言道借予我等修坝的哪一支千人队,如今已送至城外修整。只要我等携兵符而去,随时都能调动这千余人。” “唔,知道了。”朱肃点点头,喝了一口豆浆说道。这沈园之中鸟语花香,与野外荒郊或是碧峰皇庄相比都是迥异。朱肃昨晚难得躺下一觉睡到了天命,今日却是难得的精神抖擞。 狄猛略一犹豫,问朱肃道:“殿下,可是要往城外军营,接收这千人?” “此事不急。还是先去城西看看,苏州灾民是怎么个情况。”朱肃道。“现在的巡河御史,是那个老古板茹太素?” “唉,本王素来和这老家伙不对付。这一回要和他携手赈灾,想来要耗费不少的嘴皮子功夫……” “殿下与太子本无恩怨,一切只因胡惟庸擅专而起。茹大人想来定会体谅,不会再为难殿下的。”狄猛躬身道。 “若是这样最好……就怕他仍然疑神疑鬼,自作主张。”朱肃啃一口油条。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最是刚愎自用。事实真相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仍然去相信自己脑子里臆想出来的那一套。” “我说我和大哥兄友弟恭,他说不定还依旧不信。要是又自作主张的使绊子给我难堪,那还真不好说了。”朱肃自语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狄猛:“对了狄猛,本王倒有两桩事,要你去做的。” “殿下请说,末将听着。”狄猛应道。 “这第一件事,那一千人,你们几个先派人去训训吧。”朱肃道。 “也不必按你们那时的标准,就教会他们令行禁止,带着他们做你们平日的晨间操练,也就是了。” “另外,那鸳鸯阵也且让他们练出皮毛来。日后剿匪,不定会用得上,总得有些一战之力吧?” “是,末将领命。”狄猛当即应承。 “还有一桩……”朱肃擦了擦油光满满的嘴。“动用你背后的关系,替本王查查,有关苏州城张士诚余孽的所有信息。” “所谓知己知彼。那些消息已经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是时候该拿出来,让我与常大哥他们一起参详参详……” 听到这话,狄猛脸上一白:“殿下……殿下此言何意?” “末将……末将哪有什么背后的关系……” “此间又无外人。对本王,就不必这般藏透露尾了吧?”擦完嘴的朱肃抬起头,直直看向这位最早便被招揽到自己麾下的战场遗孤,在训练时亦最为勇猛忠直、很快便从数百人中脱颖而出的少年。 “真当本王不知道,你是毛骧手下的锦衣卫出身?” (本章完) 第211章 茹大人竟如此无畏 “这,殿下……”狄猛猛然跪了下来。如今分明是腊月,霎时间他竟是汗如浆下。 “我……末将对殿下忠心耿耿……” “我没说你不忠心。”朱肃微微皱了皱眉。“是不是锦衣卫,与忠不忠于本王,并不冲突。” “还是说,你们锦衣卫是忠于他毛骧一个人,而不是忠于我父皇的?” “不,不……”狄猛低着头。“我等永远忠于陛下。” 这句话,已是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默认了下来。 “那就行了。忠于我,和忠于我父皇并不冲突。”朱肃道。 见这位平日严肃老成的少年将军,竟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再度皱起了眉:“起来吧,你知道,本王不喜欢身边的亲近人动辄跪拜。” “本王不知道锦衣卫……不知道毛骧那边,是怎么训练你们的。” “只是,本王希望你在做好锦衣卫分内工作的同时,莫要失了一名少年武将的那股冲劲与抱负。” “少年者当有意气。因我一个问题而动辄跪地、甚至惧怕至此。” “像什么样子?” “是……是。”狄猛狼狈起身。心中也有些惭愧。锦衣卫的身份一暴露,他第一反应便是惶恐,生怕朱肃将他剔除出了吴王卫的队列之中。 其实朱肃早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当日入城往沈宅谈生意的时候,狄猛便是随行的数十卫士之一。之后朱肃但有出行,狄猛这个在训练场上最为出采的少年人,亦是如影随形,一次都未曾缺席过。 偏生老朱又总能准确的掌握朱肃的行动轨迹甚至对话内容。若说自己的这些卫士之中没有锦衣卫密探,那才叫有鬼了。 其实这是父子两心照不宣的事。朱肃自己也并不在意身边有没有锦衣卫的暗子,毕竟老朱和马皇后平素对自己的关心,他还是能感受到的。 而且自己的作为和老朱并没有冲突,自然也不必去忌惮锦衣卫会如何如何。难不成老朱还能让锦衣卫搜集罪证,把我打入凤阳高墙不成? 倒是这狄猛的态度……让朱肃心中有些微辞。狄猛如此惶恐,莫不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毛骧对他说过什么?比如,勒令他万万不得暴露身份之类? 想了想,按下了这份疑虑。毛骧不过是老朱手中的鹰犬,要如何处置老朱自有想法,自己不需要去考虑这些。吃完早膳擦过嘴的朱肃站起身,对狄猛道:“你怎么还站在这?且去办吧。” “放心,本王没那么多要求。锦衣卫那边要你如何传递行踪,你依旧如何便是了。只是本王这边的差事,你更要尽心竭力。” “皆是为我大明出力,何必分什么衙门。只要知道尽忠父皇便可。” “末将知晓了。”狄猛抱拳道。眼中掠过一抹感动,这位身量未足的王爷,当真是胸襟宽广…… 知道一手培养起来的家将其实是他人暗子,竟然没有丝毫动怒,甚至还出言鼓励抚慰…… “去吧,先去查查锦衣卫之中,有没有关于太湖水匪的消息。” “今晚回府之前,本王要看到锦衣卫相关的卷宗。” “是。”狄猛抱拳而出。 朱肃又唤来门外戍守的狗儿,让他套车往知府衙门而去。今日已约好了魏知府,要去城西难民营中巡视一番。 …… “殿下,此处便是安置难民之所。”马车停下,魏观自朱肃的马车中跳下,对随后踏出车厢的朱肃说道。 “唔……一眼便看出来了。”其实都不用眼睛,只凭鼻子,朱肃就闻出来此处必是难民安置之处。此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腐臭的气息,屋舍棚户亦是破破烂烂。 朱肃看到,此地的人皆面有病容,衣衫褴褛无精打采。许多的衙役站在街头巷尾,隐隐如看押一般。偶有人看到身穿华服的朱肃一行人,却也只是木然的瞧上一眼,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为何此处有如此之多的衙役,这岂不是形同看押?”朱肃问魏观。 “唉……”魏观叹了口气。“殿下说是看押,倒也没错。” “凡难民入城,素来多有寻隙滋事者。先时苏州城外,难民兹事的案件亦是时有发生。甚至受了水匪怂恿,有难民潮趁乱冲击城门、洗劫周边村镇的。” “呵。”朱肃冷笑。“不是说苏松百姓,多怀念张士诚吗。那些诈称诚王军队鬼魂的匪寇,就是这么对待心怀张士诚的百姓的?” “匪寇狼子野心,不过是欲利用张士诚昔日的恩泽罢了。哪里会真心疼惜百姓?”魏观亦是面露不屑。“出于限制难民的考虑,我与巡河御史茹大人商量,便将难民安置在此外城城西。” “张士诚军当时为了取守城所用之滚石擂木,将此处屋舍拆了个七七八八。故而此处虽在城墙之内,原住百姓却皆已迁居他处。将难民安置在此,也方便我等苏州府衙看护赈济。” “安置在城内,就不怕其中又混杂着水匪,煽动难民们发起暴乱吗?”朱肃问。 “我与茹大人亦有此虑。”魏观说道。“故而一则如殿下所见,调派衙役日夜不停维护此地治安。二则……” “有茹大人以身作保,迁居此地与难民们同吃同住。” “难民们也不是铁石心肠,见有茹大人此等高风亮节之官员愿意以身涉险,自然心中亦自踏实。” “纵有一二图谋不轨之徒想要煽动民乱,有茹大人坐镇,那些人自然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茹太素……竟然在此地和难民们同吃同住?” 朱肃有些讶异。在他的印象里,茹太素一直是那个在奉天殿里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一介腐儒。是个讨人厌的存在。 这厮,居然如此无畏,愿意舍身犯险,安抚难民们的民心? “不错。其实我苏州府还算富庶,又临近京畿。赈济用的粮草粥饭是不缺的。只要民心不乱,自可熬到开春春耕之时。” “熬到春耕又有什么用。冬天都这般雨雪靡靡,只怕到了来年夏汛之时,水患定然也是来势汹汹……”朱肃面有忧色。 春天就算种下了粮食,若是水患再起淹了田垄,好不容易播下的种子建起的屋舍,一样要打了水漂。 “唉……实在不行,也得等春日稍暖些了,领着这些难民筑个堤坝……”魏观道。 朱肃点了点头。只有和平稳定的环境,才没有造反派腾挪活动的空间,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修堤固水肯定是势在必行。 “只是,魏知府……本王还有一项担忧之处。”朱肃对魏观道:“民心可以遣一官员坐镇安抚,可这般将灾民安置在城中。” “万一若是起了瘟疫……那岂不是,一城尽殁?” (本章完) 第212章 吊着条命,已是能吏 “这……”魏观脸色一白。“这问题,本府与茹大人倒也想过。” “只是,是否有瘟疫,此非人力可以制之。乃天命也!” “若是真来了瘟疫,难民堆积在城外区区一城墙也无法将瘟疫隔绝……况且,虽说江南冬日不若北方那般严寒,但应该……也不至于形成瘟疫吧?” “如何不至于?”朱肃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年纪轻眼睛灵便,已经看到一处棚户之中有一女子从棚里出来,拿了一水桶在门口水坑中舀上一桶水回到屋里去。 在那些腐臭味中,他还分辨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味道,想来,此间并没有专门的粪车运送秽物,难民们都是将这些秽物随地掩埋,甚至随便丢弃在空地街道之中…… “瘟疫岂是天命?事在人为。岂有托言天命、便不加作为的道理?”朱肃难得对魏观板起了脸。“此处这般邋遢,依本王看,还未等到来年开春你们拉着这些难民去修坝。” “此处,就要兴起疫病,那些灾民全部卷入其中了!” 魏观有些委屈。他苏州府平日里调拨人手粮食,赈济这些灾民已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了。甚至和茹太素两人拉下了老脸,去向那些城中的商贾“打秋风”,这才保障了此方投奔苏州府的数万灾民,在灾年还仍有一口粥饭果腹。 他亦知晓灾民们邋遢恐生疫病。但府衙人手就这么多,多派衙役维护此处治安、不让灾民与其他百姓接触,他这个知府已经是竭尽了全力了。 便连城中的挑粪汉都不愿接近此处西城,他这个知府,又能有什么办法整肃此地卫生?就这,他还经常两头受气,又被手下的衙役们腹诽,又被城中寻常百姓责怪! 而且,此地虽都是灾民,但平心而论,诸般条件,已经比前元时大部分的村落好上许多了。至少,所有人每天都还能分得一碗稀粥喝喝。且说到邋遢之处,那时许多乡野之地,何尝不是也如这般的邋遢? “阿弥陀佛,殿下莫要苛责魏知府。”却是随着朱肃一起来的姚广孝,出言为魏观说了情。“此处灾民见了我等并不喧哗,虽形貌消瘦却未见饿殍,说明平素还是有粥饭赈济的。” “贫僧昔日云游,亦曾见过元时赈灾。似魏知府、茹御史这般赈济,已是极为难得了。” “便是让吏部的大人来此,只怕也无从指责。若是行文到陛下处,说不得还要夸一句能吏。” “这……这……”朱肃大为震撼。 就这?赈灾赈的一群人面黄肌瘦,这就叫能吏了?朱肃没指望过明朝时的赈灾能如同后世那样,一船船、一车车的物资往灾区里送,志愿者们八方支援,子弟兵们气势如龙……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将灾民们关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不闻不问,只是勉强“吊着”一条命,就可称“能吏”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仅仅几年之前的那世道里,“活着”,就已经是华夏诸多百姓最大的奢望…… “这样不行!” 朱肃感觉自己的某根心弦被触动了。他虽然穿越前不是什么子弟兵,也没机会当过什么志愿者。 但是捐款、捐物资,为救护车让开道路,为隔离中的白衣天使们送饭送水,他也是踊跃去做过的。 自己受到的教育,就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每个人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不会是如同其他国家那样的一盘散沙,才能跨越过去和未来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始终保持伟大。 现在他是王爷,是受了洪武大帝朱元璋御命巡视地方的皇子,是这座城市里地位最高、可能也是能调用资源最多的人。他自然,也必须得为面前这些受灾的民众做些什么。 身在局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己若是袖手不做,等到有人因此而死,自己定然会为愧疚所噬! “茹太素在何处?”朱肃难得摆出了皇子的气势,沉声对魏观道。“本王亦敬重他舍身安民的作为。但是他对此地的管理尚有不妥之处,不能轻易坐视。” 从李御医处朱肃已经知道,明人虽也知道爱洁者会少生些病,但却并未真正将疫病的发生与“邋遢的生活环境”联系在一起。 本想将“防疫管理条例”告诉茹太素,强迫他照章施行。毕竟他坐镇此处也有一定时日,想来已经得到了些民望。由他来推行条例,最是合适不过。 却不想魏观面露难色,对朱肃道:“殿下,茹御史他……” “茹御史他年岁已高,又积劳成疾。” “已是卧床多日了……” “茹太素在里头病倒了?”朱肃一怔。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来。 这茹太素,不会就是因为这难民营里太过腌臜,不幸感染了疫病吧…… “只是普通的风寒。”似是猜到了朱肃的想法,魏观出言道。“内中有医者为茹大人诊治的。且那医者曾说,此间暂时并无瘟疫之兆。” “如此便好。”朱肃松了一口气。他那半吊子的医学知识,若说防治防治可能还有法子,但瘟疫要是已经出现了,自己就彻底抓瞎了。既然有医者断言暂时还没有瘟疫,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此处道窄难行,一行人便弃车马步行入内。以防万一,朱肃还是让众人戴上了事先吩咐他人做出的口罩,虽不知有没有过滤效果,但也算有一层心理安慰。 跟着带路的魏观,朱肃一行来到了一处勉强还算完好的院弄中。老知府魏观当先一步敲了敲院门:“茹大人,可在吗?” “吴王殿下来此探视你了!” 里头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披着一身被褥的茹太素在一位小厮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后,看到带着口罩怪形怪相的一群人不由得一怔,好不容易认出了被居中簇拥着的朱肃,有些不自然的拱手作揖道:“罪臣茹太素,见过五皇子吴王殿下!” “茹大人这是依旧对本王心怀芥蒂啊。”朱肃却是一笑。这厮心眼和针眼也就一般大,虽然佩服茹太素为民舍身的作为,嘴上却仍不饶人。他绕过茹太素进了屋内,只见这屋中唯有药香缭绕,却没有多少摆设。 除了茹太素和那名小厮,里头唯有一个正在窗下熬药的医者,此刻正作着揖垂着头,对朱肃见礼。 “茹御史果然清廉!”朱肃道。这句话倒是难得的真心夸赞。明初之时官员未腐,还是有几个一心为民的清官的。 (本章完) 第213章 神医戴思恭 “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本职所能而已。咳咳……”茹太素有些生硬的回复道。他先时意图以弹劾剥取围绕在朱肃身边的胡惟庸等势力,为太子朱标张目。 然而如今京中传讯,胡惟庸已然下狱,这位殿下却受太子所托,代太子出巡苏松,俨然一副兄友弟恭之态。他反倒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自然神态便有些不自然。 “不知茹大人病情如何?”看出茹太素的不自在,朱肃便转向那名正在窗下熬药的医者。 那医者形貌慈祥,须发已有了白丝,看上去年近不惑。见了朱肃身上的王袍,倒也不像常人那般惊惧,不慌不忙的捋须答道:“殿下勿忧,茹御史不过偶感风寒,只需歇息些时日,便可无事了。” “歇息些时日……是么……”朱肃重复一遍医者所言,嘴角略现出一抹笑容来。茹太素见了,没来由的心里一跳。 还来不及细想,便听朱肃便继续道:“茹御史身为朝廷命官,都操劳以致生出疾病。闻说先生亦曾为此间灾民看病。” “不知那些灾民患病情况如何?患病之人多么?” 听闻朱肃问起灾民,茹太素、魏观以及那医者面容都是一肃。老医者面现悲悯:“劳殿下动念。此间百姓患病之人……甚多,情况不容乐观。” “老夫虽让灾民们以艾草、硫磺熏炙蚊蝇毒虫,但亦有许多人或感染风寒,或腹痛难忍……” “可有人染疫?”苏州知府魏观急急问道。 “染疫……倒是不曾。”老医者道。还没等魏观舒一口气,便听老医者继续开口:“如今虽未染疫,但老夫曾在前元时,诊治过江南时兴的‘大肚子病’。” “此间有几人……症状与将患那‘大肚子病’的病人,有些神似!” “啊!”魏观惊呼一声,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何谓“大肚子病”?在后世的学名唤作“血吸虫病”,是一种由于寄生虫而引发的难缠疾病。患病者往往腹部鼓胀,如怀胎一般。故而元明时称其为“大肚子病”。 那时并不知道寄生虫从何处而来,亦不知病原通过何种渠道传播,故而防治往往困难,一经发现,往往便要掀起大疫。 若是在苏州城中兴起了“大肚子病”,对如今内忧外患的苏州城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老夫已将其暂且隔离,并尽力诊治……但若真是大肚子病,殿下,两位大人,还请早做决断……”老医者艰难开口道,语气中亦是充满了无奈。 “毕竟大肚子病……难以防治。疫病若起,动辄波及全城……” 他没有将话说完,可话语中的意思在场之人却是都明白的。他的意思是,若是这些人果真患了大肚子病,那便只能壮士断腕,将这几人送到城外彻底放弃了。 茹太素、魏观,甚至朱肃身后的姚广孝、罗贯中亦默然无语。这些难民在城中才能活命,若是将其中一部分遣送城外,他们的亲人家眷又岂会心甘? 那时,便是有高官在此同吃同住的坐镇,只怕也镇不住此间这脆弱的宁静了。若是城中灾民动乱,苏州城中必然大乱,更遑论还有不知藏匿在何处的贼匪虎视眈眈…… “唔。大体情况,本王知晓了。”朱肃隔着口罩摸了摸下颌,对这位老医者不由得高看了一眼。这位医者虽只是医者,却知晓大局轻重,懂得不拘泥于妇人之仁,劝诫知府与巡河御史两人做好准备壮士断腕……单凭这一点,就知道他并非是一般的医者,而是真正的心怀天下的仁者了。 甚至比太医院的老李觉悟还高些。 而且,听他所言,前元时他便诊治过血吸虫病。要知道,这种“血吸虫病”又被称为“穷病”,多是底层劳苦群众才会得的。诊治此病,多无利可图。又是疫病的一种,寻常医者听闻,一早便逃之夭夭了,他竟然诊治过,足见其心肠仁善,经验丰厚。 “老先生可否能告知大名?”朱肃恭敬道。 “大名不敢当。老朽浙江戴原礼。”老医者回礼道。 “可是朱丹溪之弟子,肃斋公戴先生?”朱肃还没什么反应,身后姚广孝便反应了过来,当即恭声问道。见朱肃一脸疑惑,姚广孝当即为朱肃解惑:“这位戴先生,乃是名医‘丹溪翁’高弟,医术在江南享誉盛名。便连太医院的李院正,亦是自承不如的!” “啊!莫非您便是戴思恭?”朱肃猛然惊觉过来。 戴思恭!洪武年间最为有名的御医!历史上老朱的超长待机,这位戴御医居功至伟。以老朱那种动辄就杀御医的性子,现任的那位李院正时常畏服于老朱的龙威之下。可这位戴思恭却时常与老朱谈笑风生,甚至被老朱引为老友。 史载洪武三十一年,老朱得病而久治不愈,下令逮捕医官,唯独慰勉戴思恭说:“你是仁义人,不用怕。”仍重用他。有此可见对戴思恭的器重。建文帝继位之后,曾逮捕为老朱诊治的医者,唯戴思恭非但不罪,反升其为太医院院使。 其跨越三朝,就是朱棣之后继位,亦是对其多加礼遇。戴思恭告老辞官,朱棣却又将其召回京中奉职。 他一辈子,治疗了朱棡的瘫痪,亦治愈了朱棣的“症瘕之疾”,作为最受器重的御医,更是数度治好了朱元璋的诸多疾病。其死后,朱棣竟亲为这个医者撰写祭文,派人致祭。 其在后世的中医界,亦是享誉盛名,其师朱丹溪有“朱半仙”之名,与后来的李时珍不相上下。戴思恭这名朱丹溪的爱徒,更是传言已经青出于蓝。 朱肃之前在宫里时就曾疑惑过太医院里为什么寻不到这位神医,却不想竟然是在这里。老李年事已高唯唯诺诺,对朱肃有意灌输的那些医学知识并无多大兴致。可若是这位戴神医…… 说不定,自己能助他医术更加精进一层,解了马皇后、朱标早逝的阴云,乃至于,推动整个大明医学界的发展! (本章完) 第214章 我是吴王 “老朽徒有虚名,恐污殿下双耳。”戴思恭面目慈祥,丝毫不因为姚广孝和朱肃所言而沾沾自喜。“如今需要操劳的大事,还是要以城中这些灾民为重。” “殿下不必因我这个老朽挂心。” 这才是自己心目中普度众生的医者风范!朱肃暗暗点头,心里对这老戴头更多了几分欣赏与期待。 “既然戴先生也说了,茹大人不能再多操劳,那么这城西灾民,便由本王来负责吧。”朱肃浅浅一笑,对众人说道。“茹大人便安心养病……” “什么?” “不可!” 房中顿时炸开了锅,魏观面露惊色,茹太素更是惊的连搀扶自己的小厮都推开了。 “既然此间有染疫风险,殿下怎能留在此间?若是有个万一,臣如何向陛下和太子殿下交代?”这是魏观企图动之以情。 “殿下年纪尚幼,如何能担当的起数万百姓死生之大任?此事并非儿戏,还望殿下慎之!”这是茹太素板起脸一副死谏架势。 朱肃抽了抽嘴角,自己想和这茹太素冰释前嫌,却不想这茹太素仍旧对自己抱持偏见。什么叫儿戏?莫非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时上头打算拿灾民耍子的熊孩子吗? 难得想要做一番贡献的朱肃自觉受了侮辱,脸色不善了起来。 他也不理会这茹太素如今病且未愈,反口讥讽道:“茹御史倒是好能力好担当,这城西屎尿遍地,污水横流,这就是你茹御史治理有方?” “你打算如何处理?无非是维持原状,若有患疫的灾民便将之抛弃。”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一时不察教疫情蔓延开来,顷刻之间这苏州天府,便要沦为炼狱!到时候,你茹御史一杆春秋之笔,写的过来这泼天的罪责吗?” 言外之意:你丫不行你就歇着,少哔哔。就算我是胡搞,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茹太素被朱肃呛的面色发紫,又咳嗽了几声,却仍旧梗着脖子:“若生大疫,亦天命也!臣无能为力,至少能以一身当之!难道殿下便能操弄天命吗?” “疫情是天命?可笑!你茹太素,莫非要做那‘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全己名’的无用之徒?” 这话当真太毒了点,茹太素正欲辩驳,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几声好不容易顺了气,朱肃已继续豪言道: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若我真有法子能防治疫病,你茹太素当如何?” 在场中人都是面色一变,但略一转念,只当朱肃是年少狂言。唯姚广孝目中神光一闪,又很快敛了下去。茹太素一滞,仍旧梗着脖子:“纵使殿下真有此法,只将其转述于我与魏知府便是了!断无殿下亲自去做之理。” 朱肃不屑一笑。他们两人虽也算好官,但终究还是因循守旧的儒家老派官僚,难免缺乏魄力。 从他们只愿将灾民安置在城中“慢性死亡”,而不敢行险一搏筑坝治水便能看出端倪。就连针对那些水匪,他们所思虑的,亦是暗示朱肃修书求老朱“法外开恩”,减免苏松税赋赢回民心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将贼人拔除,彻底根除此项隐患。 若是让他们掌总,自己为辅,这茹太素又把自己当成小孩儿,自己说的那些政策,有几条他们能落实下去? “本王心意已决。茹大人便安心养病吧。”朱肃一副刚愎自用公子哥儿的架势,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为国为民”四字。看的茹太素气势一滞。“狗儿,你带些人,好生照顾茹御史养病。” “啊,说不得茹御史也有染疫的危险啊!如此一来就必须隔离了,绝不可轻忽!狗儿你可要看管好此间四处,万万别让茹御史四处走动了。” “疫病可不管什么官大官小。直到茹御史病愈之前,他巡河赈灾之大任,本王就辛苦一些,一并挑了吧。” 茹太素听闻此言,当真是气的须发倒竖,不顾病体的暴跳如雷,如当日在朝堂上一般手指朱肃,震怒道:“你……你……” “家国大事,岂容你这十来岁的小孩儿戏!” “你欲软禁老夫夺权吗?老夫绝不会承认!其余人等亦绝不会俯首听命!” “名不正言不顺,本朝绝无此先例!你虽奉陛下巡视苏松之命,可亦无权……无权剥夺老夫手中职司!” “你……你受陛下重命,却这般妄为,老夫……老夫定要发动诸同僚,狠狠参劾你囚禁官僚,夺权自专!” “自专?”茹太素越愤怒,朱肃却越反觉得心态平和。他以扇掩唇,只露出一对灵动且无辜的双眼。 “巡视苏松的差使没有这份权力,本王另一个身份,难道还没有这份权力吗?” “另一个身份……”茹太素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身份?” “呵呵,茹大人乃至诸位,怕不是都忘了。”朱肃一合折扇,得逞一笑。 他一字一顿,用折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我、是、吴、王!” “吴王,吴地之王哟?” “身为吴王,可有权力辖制藩内诸官?可有权力插手藩中诸事?” “你说,这吴地之事务,是应该听你这个巡河御史的,还是由我这个吴王自己‘自专’?” “吴……吴王?” 茹太素怔住了,想出言劝和的魏观怔住了。甚至朱肃身后的姚广孝、罗贯中、狗儿都微微一怔。 是啊,虽然平日里一口一个王爷,一句一个殿下。 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十余岁的少年,是被当今陛下封了“吴”王的。 这个“吴”字,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头衔。他所指代的,是在大明的某个限定的地域之内,有着几乎至高无上的权力! 名义上,他朱肃就是此苏松一地,军政自专的藩王共主! 天下曾经有两个吴王,一为西吴朱元璋,一为东吴张士诚。于是天下人便有了普遍的共识,大明西吴之地,指的便是应天帝京,而东吴,自然是这一带张士诚曾经雄踞的苏松地区了。 应天如今身为帝京所在,自然不可能拿来做藩王藩地。而朱肃被老朱封了吴王,既然不可能皇帝腾出京城来给皇子建藩。朱肃的封地,自然就是苏松这东吴之地了。 虽然朱肃知道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老朱就会以“吴越之地乃朝廷腹心不宜建藩”为由,将自己改封周王。 可奈何,这事其他人不知道啊! 只要吴王这名头还在自己脑袋上挂着,自己在法理上,便是在这苏松一地,拥有第二高决策权的一地藩王。 “这……这……”茹太素呐呐难言,好一会才想憋出一句:“殿下尚未就藩,如何便能仗着吴王之名”。 话还没出口,又觉得这话犯了忌讳,还没考虑清楚,朱肃已直接打断道:“本王心意已决,便如此操办吧!” “魏知府,领我去施粥的粥棚看看!戴先生亦请随行。至于茹大人……” “您且好好养着,万事自有本吴、王在!” 说着,心情愉悦的向茹太素眨眨眼,领着一大拨幕僚护卫,自顾自的离开了茹太素的院落。 “这……这……” “这小儿……定然是对前事心怀怨怼,故意气我!” 茹太素一口痰没咽下去,看着朱肃离去的背影,又颤颤巍巍的咳嗽起来。 (本章完) 第215章 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 “殿下当真要茹大人不再插手赈灾之事?”魏观急急上前两步,赶上了走在前头的朱肃。“茹大人坐镇灾民之中,安定民心实属居功至伟。这样是否……” “魏大人以为本王要昧了他的功绩吗?”朱肃奇怪的看了魏观一眼。“我要功绩又无甚用处。” “他的功绩,自有吏部考判。本王只是想好好赈灾罢了。” “茹太素这般孩视于我,我也只好除此下策罢了。” 魏观嗫喏了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位五殿下纯粹出于公心,他是绝对不信的。 茹太素先前便得罪于这位五殿下,后来又为了凑集物资,搜刮了其麾下沈家的家财……若是当真心中无怒气,又何必要用这种当面以势压人的气人法子? 罢了罢了。魏观摇了摇头。大不了,自己平日里多跟在这位殿下身边看着,若这位殿下欲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自己想法子拦一拦便是了。 左右,这位殿下对他魏观,还是颇为敬重的。想来也能听得进去…… “本王已远远闻到了粥香……粥棚在何处?”朱肃隔着口罩抽了抽鼻子,捕捉着空气中那一缕粥饭香气的方向。“却在前方。五殿下随老臣来。”回过神的魏观引路道。 一行人穿过众多杂乱无章的残垣与竹棚,路上果有许多的难民,和朱肃等人往同一个方向而去。见朱肃一行衣着光鲜、人数众多,难民们皆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一边向前,一边打量。不过眼神中也没有太多戒备之意。 “茹太素坐镇此处,确实是有功的。”朱肃心中暗道。这种情况下维持稳定最是不易。若是民心思乱,见了官家人,百姓就该是目带敌意了。 施粥的粥棚设在城西的正中。此处却是推出了一片空地,许多面黄肌瘦的难民们在此处排成一排排的队列,一辆辆装着粥桶的小车被推到中间,几名差役就站在桶边,一勺一勺的给难民们分发粥饭。 魏观摆摆手,让想要拜见的差役们不必上前。朱肃看着难民们点点头,“倒也算秩序井然,只有这区区数名差役施粥,百姓竟然没有推搡。” “百姓质朴,如何会不识好人。”却是朱肃身侧的罗贯中叹道。“但能有一口粥饭,已是远胜前元往年了。” 朱肃沉默不语。 走近粥车,示意那差役继续施粥,朱肃探头往粥桶里看去,只见粥桶之内的粥并不十分浓稠。 拿勺一搅,不由便有些不快道:“这粥也太稀了些,这样的粥,能饱人吗?” “殿下息怒。这样的粥,已经是竭尽了苏州府上下全力了。”魏观面露苦笑。 “如今已是入冬,粮食不产,不省俭一些,如何熬到明年?” “此粥虽不算稠,却亦能果腹。一天两顿,足以挨过今冬了。” “阿弥陀佛,魏知府所言不错。”朱肃询问的眼神转向身后的姚广孝和罗贯中,姚广孝看了一眼那粥,便出言为魏观说情道。 “贫僧曾见过其他地方赈灾,灾年能有此粥,确实已是不易。” “可……就吃这么点儿,哪里来的力气?”朱肃皱眉。怪不得目之所及的灾民,全部都是一副精神萎靡、浑身无力的模样。 原来根子在这里。 “没办法,粮食储备只有这些。省吃俭用,才能熬到明年春耕。”魏观道。“大明立国未久,仓中粮草不多,其中一大部分,还是茹御史亲自对城中商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方才借来的……” 朱肃抽了抽嘴角,这些当官的春秋笔法果然是基本功,茹太素哪里是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早听沈家人告过状,是茹太素带着差役以防寇为由关了城中商户的店面,逼他们拿出粮草来才准予开店。 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换他朱肃来做说不定会做的更绝。因此朱肃也没有再作深究,而是开口问道:“难道说,那些富户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灾年囤积居奇不成吗?” “……商人重利,见有此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卖出粮草。”魏观捻须答道,一张老脸揪的那叫一个沟壑纵横。“不过殿下放心,我苏州平素本就产粮,城中粮食其实是够的。” “便是供给这些灾民的粮食,亦是经过了我等测算的。吃的粥虽稀些,却足以支应到明年春耕。” “唔……”朱肃看着那些有气无力的灾民们,敲了敲手中折扇。灾民们吃不饱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什么也做不成,只能躲在窝棚里发抖苦捱。 这与他所想的赈灾方略大相径庭。 “魏大人,你是说,城中粮食本来是够的。” “只是,被大户囤积居奇,不愿流出,所以这些灾民才只能紧巴巴的吃稀粥,是么?” “……大意无错。”魏观一怔,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狐疑,这位小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那些富户愿意捐粮,城中粮草,供这一城的人敞开了吃,可够么?”朱肃又问。 “想来……也是够的吧……”魏观面色犹疑。“我苏州粮产颇丰,若不是税粮过重,本来单是‘预备仓’(相当于其他朝代的‘常平仓’,洪武三年命各地以备荒设)中的粮食,就已尽够了……” “这样……” 朱肃看向面前正在排队领粥的难民队伍。排在最前面的正好是一对形销骨立的母子。那孩子眼睛泛着光一口喝干了派发给他的稀粥,口中却依旧喊饿。 旁边那位做母亲的面色悲戚,将自己那碗粥递给了孩子,挤出笑脸让他快吃…… 朱肃皱起眉来。 “如今已是腊月,单吃这么稀的粥,万一温度骤降,或疾病蔓延。这般没吃饱饭的身体,如何能抵御的住寒冬与病魔侵袭?” “昔日宋师曾赠我‘论语集注’,嘱我勿忘仁义礼智信五字。今日既然本王已见这些百姓之生,如何忍见其他日之死?” “魏知府,本王命你遣人去取粮草就地煮来。” “自今日始,赈灾所熬之粥,必须立筷而不倒!” “不能单单聊以果腹,务使这些百姓能顿顿饱食!” 此言一出,魏观惊了,那正在施粥的衙役惊了,就连那些本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正排队领粥的灾民们也惊了。 魏观怎么也想不到,朱肃会突然间就闹出这一手,原以为这位王爷怎么也该知道轻重,却不曾想,他竟然当着此地诸多灾民的面,说出这一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殿下……殿下不可!还请殿下务必收回成命!”魏观急道。 (本章完) 第216章 朱肃赈灾 面对朱肃不切实际的说法,魏观急声道:“殿下不可!” “此时调拨粮草,喂饱灾民容易。” “可府中所储备粮草,本就只有那么多。须知细水方能长流,殿下若真行下此举,与竭泽而渔何异?” “况且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现在先以浓粥施之,以后粮草不足再换成稀粥……百姓们如何能够心甘?那时若有居心不良者登高一呼,城中必定发生暴动!” 何必等到那时?本来眼神空洞的灾民队伍,随着朱肃那声掷地有声的命令,此时已经开始略略喧哗起来。等魏观那一声反对传出,灾民们更是躁动起来,本来该颇为感激魏观、茹太素两名官员的灾民,此时竟有人对魏观怒目而视了起来。 “魏知府不是说,城中的粮草其实尽够的吗?”面对面色焦急的魏观,朱肃却仍旧不为所动。 “那便行了。既然粮草丰沛,百姓们为何就不能放开肚子吃?” “吃的饱了,才能做事,才能对抗这天灾。” “若是连果腹都不能,终日只能在那窝棚茅舍之中忍饥挨饿听天由命,到时候会死多少人?” “这……城中粮草是够,可却不在我等手中啊!”老知府急的竟然有些跳脚。“殿下不知道要从那些人嘴里抠食有多难!茹御史抛却官声不要,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只筹来了堪堪够使的粮食……” “茹太素是茹太素,本王是本王。那些富户,莫非还敢跟本王对着干不成?”朱肃依旧很有信心。 “况且……”他朝魏观身后努努嘴。 “本王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今日没有立筷不倒的粥,这些百姓,只怕今日便要怨声载道,明日就要冲击你的知府行辕了。” “为此时民心计,魏大人也该从善如流不是吗?” 魏观回头一看,果见身后灾民,有许多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下一凛,自己行辕是不是被冲击倒是无所谓,五殿下这位皇子如今可正处于灾民之中,若是有个好歹,他这个苏州知府的小身板却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犹豫再三之下,只能一跺脚,让差役们去府库调拨粮草。 “喔喔!!” 灾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听闻今日能顿吃饱饭,竟然一个个尽都欢呼了起来。 朱肃看着这些人面上终于有了光彩,默默点点头:这才叫有了人气。 先前那般,虽也是活着,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样的精气神,怎么能够堪用? “殿下,唉,殿下!”见灾民各个兴奋,魏观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凑近了朱肃,低声埋怨道: “殿下此举武断了啊!非是老臣不愿让百姓们吃饱饭……” “实在是殿下不当家,不知柴米之贵啊!” “而且殿下可莫忘了太湖水匪……当日,正是那群水匪混入了这些灾民之中,鼓动灾民冲击府县诸仓。” “若是灾民们吃饱喝足有了气力,又如何能甘心只蜗居在这城中一角?” “殿下这决断……是要,是要生大乱子的啊!” 魏观捶胸顿足,抱怨不已。方才还觉得这位五殿下对自己还算礼遇,自己的意见想来能够听进去一二。 却不想还没过多久,这位五殿下一张口,就给苏州府的赈灾局面戳了一个大口子! 关键是,还是未经商量,直接在这灾民之中大声说出。 变相以民意裹挟了自己这个知府不得不同意! 果然,这知府老魏也不单纯的只是一个老好人,不让灾民们吃饱,果然也有担心灾民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被张士诚余孽利用的因素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这些难民,苏州府果然并不只单纯心存善意的安置。将他们安置在城内,恐怕也有就近掌控,怕他们再度为逆贼所用的原因在。 “魏知府,呃,不必忧虑……”见这老魏急的跳脚,朱肃挠了挠头。 “你所担心的,无非是苏州府库的粮食不够吃。” “放心吧,莫忘了,苏州最大的商人沈氏,就是本王的麾下。” “本王还能拿捏不了这城中囤积居奇的商贾富户?” “况且,你所说,担忧灾民饱食生事,本王也想好了法子。”朱肃找了个杌子坐了下来,对他说道。 “苏州府如今,不是正缺劳力么?” “为何空让这些灾民在此袖手,却没有想着好好利用起来?” “这几万号人若能动起来,何愁什么太湖水患、昆山水患不能治理?” “魏知府,你可曾听说过,‘以工代赈’?” 朱肃面带自信,抛出了这分量十足的四个字。 “以工……代赈?”魏观一愣,眼中光芒一闪。 但思考一番之后,又是摇头: “以工代赈,乃古时便有的赈灾良方。老臣岂能不知?” “只是殿下可知,为何历朝历代皆知道有此良方,却总是弃之不用?” “呃……以工代赈,古时候就有了吗?”本来满脸自信的朱肃傻眼了。 “那可不,古时便有如此良方,却不能大行于世,原因无他。” “实在是此法所需要耗费的钱粮,实在太过高昂了啊!” “灾年本就万物紧缺,偏偏以工代赈,所耗钱粮,更是平日所需之数倍!” “唉!我苏州府衙,哪里去筹集这么多的钱粮!”魏观摇头叹气,颇有些心灰意懒。 “耗费钱粮很多么?”朱肃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他原先以为,以工代赈是后世才有的赈灾良法。在前世所看的诸多穿越之中,身为穿越者的主角一说出“以工代赈”四字,往往就能立马博得一片惊叹,让无数朝堂大佬,皇帝王公惊呼‘世间竟有如此大才’不已。 实是主角混在朝堂上装逼唬人的无上利器之一。 可魏观,却说以工代赈自古就有,而且没有可行性? 疑惑的眼神看向姚广孝,姚广孝当即微微躬身,为朱肃解答道: “殿下,魏知府所言不错。” “《晏子春秋》中有载,齐景公之时,晏子便曾行‘以工代赈’之法。成效颇丰。” “只是此法所耗钱粮,确实甚巨。遍数历朝,唯有其富裕如宋者,方曾多次行过以工代赈之法。” “即便如此,宋时所行,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以工代赈’,而是以灾民编之成军,始有‘冗兵’之患。” “出力劳作者平日所食,本就比一般耗粮更多,若欲让灾民以工代赈,便需有远超常时的粮草,更要调拨人手,管理灾民行动,安置灾民住处,以安其身心。” “乃至抚育老弱、诊治疾病、烧埋死者。桩桩件件,相当于一力承包数万脱产百姓在此期间内生老病死之事。” “所耗之巨。这数万灾民,确实不是一府之力所能承担的起的。” (本章完) 第217章 疫病自何来 “靡费甚巨……么。”朱肃摸了摸下巴。 “殿下若要收回成命,尚且还算不晚。”魏观劝道。“只要声称今日乃殿下额外开恩,让饥民们且饱食一顿,明日便恢复正常配给。” “老臣再多多调动差役,防止有人鼓噪作乱。如此,便可不必耗费粮食……” “不。”朱肃摇摇头,打断了魏观的劝说。 “不是本王任性,让百姓饱腹,已经是势在必行、不得不为了。” “魏大人你且看看……这地方,可是人应该居住的地方吗?” 朱肃指着四周,面露严肃之色。 “这……” 看着污水横流的道路、摇摇欲坠的窝棚,魏观面色发红。“殿下可是责怪老臣无能?方才也说了,苏州府已尽了力……” “我没怪你。此处住着数万人,苏州府的差役能维护治安已属难得。自然不可能再为灾民们做好卫生,盖屋修路。” “若是能继续勉强维持,倒也算是无功无过。只是,此处人口稠密,条件却这般艰苦。” “以现在这样的条件,若不及时整肃,等过了一些时日,定然是要蔓延疫病的!” “疫……疫病?”魏观一惊。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一直在魏观身后默默跟着,始终不置一词的戴思恭突然开口道。他面目虽老,一双平和的眼睛确是十分有神。“莫非,殿下知道疫病发作的原因么?” “戴先生莫非不知吗?”朱肃见他开口,反而奇怪道。“所谓‘病从口入’。此处如此腌臜,难道不会生出疫病吗?” 戴思恭摇摇头,“葛洪之《肘后备急方》有云:‘其年岁中有疠气兼挟鬼毒相注。’疫病约莫为疠气鬼毒携至。然所谓疠气究竟因何而生,老朽亦是不知。” “还能怎么生出的。无非是生活环境太过肮脏,人体免疫力下降,导致感染了病毒所致。”朱肃严肃道。 “免……免疫力?那是何物?病毒又是何物?”戴思恭微微一怔,面露疑惑。 朱肃一滞,一时半会却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想了想还是说道:“呃,病毒可以理解为所谓的‘疠气鬼毒’,它们其实,便存在于这诸多的脏污以及蛇虫鼠蚁之中。” “要想不染疫病,一方面要人本身身强体健,方能疫病难侵,这就是免疫力。” “其次,也需要将这些脏污之处彻底整肃,且订下规章,教百姓不得喝生水、勤洗手洗澡等等。” “这二者都需要百姓有了力气,方能做得。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来的免疫力?没有力气,又怎么出力将此处彻底整肃一番?” 魏观听得一愣一愣的,朱肃说的头头是道,他虽有心出言反驳,但却不知从何处张口。戴思恭则是若有所思,眼中似有光芒闪动,只是仍旧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朱肃身后的随行太监狗儿开口道:“在京中之时,我家殿下便是这般要求碧峰皇庄的庄户,按这种要求去做的。” “往年庄子之中每逢秋冬,常有人患腹痛疫热之病。自从殿下施行此法后,庄中患病之人锐减。” “碧峰皇庄之人少患时疫,已是应天城中人尽皆知之事了。两位不信,大可寻人前去打听一番。” “果真?”戴思恭面色震动,“闻说殿下受异人传授学识,莫非其中也有医术吗?” “殿下医术确实精湛,贫僧可做证明。”姚广孝也双手合十。“老曹国公口中生疮,饭食难下,太医不能治。殿下以西瓜制霜予其服之,药到病除。” 姚广孝说的是朱肃离京之前的事。昔日朱肃刚出宫的时候,就自己制作了诸多还能记得制作方法的药材。其中就包括西瓜霜。李文忠之父李贞口中患有溃疡,饭食不思,久而久之竟然缠绵病榻。李文忠、李景隆父子二人愁肠满怀,不得不回府侍疾。 朱肃前往曹国公府探望,看出李贞是换了口腔溃疡之后,便拿出自己制作出的西瓜霜,果然药到病除,李文忠、李景隆皆大喜。 结合此前的柳树皮、安胎术,以及治疗“被朱暹刺伤”的剑伤时所用的酒精消毒等法子,朱肃的‘赤脚郎中’医术已经在一小部分人群之中有了薄名。至少,姚广孝等在皇庄中生活的人,对其是推崇备至的。 “竟是如此!”戴思恭更喜,看着朱肃,面上现出了急欲一问的神态。 朱肃朝他一笑。自己那半吊子医术,本来就是想对戴思恭和盘托出,看看能不能让这位名医的医术更上一层楼的。 不过现下却还不是时候。他转头对魏观道:“本王知道,要苏州府改变既定方针,其中定然诸多险阻……” “老臣受陛下托以一府之地,本就该鞠躬尽瘁……”魏观摇摇头。“只是,殿下真能教这城中富户开仓放粮?若是倚势强为,恐再生祸端……” “没事。本王自有妙计……”朱肃笑得和善。“别忘了,本王亦是在大儒宋师手下学习过的。” “以德服人嘛,本王懂,懂得很!” “魏知府勿忧。” “如此便好……”魏观半信半疑。 …… 苏州府差役确实运来了粮食,就在空地之中架着锅煮了起来,灾民们顿时激动万分,更有甚者,竟成群结队对着中间的朱肃等人行大礼跪拜。若非朱肃身边那些侍卫帮着差役维持秩序,场面甚至一度失控。 朱肃看着对自己感恩戴德的百姓,心中也有触动。不过他更明白,百姓们今日会为了多一口饭而感恩,明日亦会因为无饭可食,而愤怒暴动。 这也无可厚非,人生碌碌,所图也不过就是一口饱饭,能活下去而已。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并非洋洋自得之时,而是应该做出行动,彻底保障后续粮食的供应才是。 回到沈园中的朱肃,第一时间就召来了沈荣沈旺两兄弟。沈旺到城中的玻璃铺子去了,倒是家主沈荣尚且呆在园中。听闻朱肃召唤,沈荣不敢怠慢,拄着柺杖来到了朱肃的面前。 “殿下急召老朽,不知有何吩咐?”沈荣见朱肃面色不豫,心中也自惴惴。小心翼翼的问朱肃道。 “沈老爷子,本王问你。” “你们沈家粮仓之中,还存着多少存粮?” 朱肃问他道。 (本章完) 第218章 商人重利轻大义 “存粮?”沈荣一怔,随即面上露出讨好的笑: “殿下莫非是担心我沈家囤积居奇么……” “哈哈,殿下多虑了。我沈家跟随殿下,一门玻璃生意就已挣的盆满钵满。” “再加上家中的旧生意,所振银钱,已经足敷用度了。怎么会……” “你便直说,仓中还有多少存粮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朱肃横了他一眼。昔日沈家人曾到应天来报,说巡河御史断绝了沈家的生意,要朱肃代为出头。 那时朱肃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中,现在再度想来,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茹太素虽然讨厌,却不像是会假公济私的人。要不也不会得到朱标的信任。他既然拿了有朱肃支持的沈家开刀,莫非,是在打压沈家这只出头鸟…… 被朱肃横了一眼,沈荣浑身顿时一抖。 这位小殿下虽然出身高贵,但是越是相处,就越明白其人并非妄自尊大之辈,反而十分平易近人。 今日一反常态,沈荣顿时也不敢搪塞了。“不敢欺瞒殿下,苏州老家事务,平日皆由我那侄子沈海料理。” “老朽这就去叫他来,这就去叫……” 沈荣深知朱肃不可得罪,拄着拐竟然也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寻来了一位眼眶虚浮、有些富态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见了朱肃坐在上首,略一犹豫,终究在大伯沈荣的督促之下跪了下来:“草民沈海,见过吴王殿下!” 朱肃点点头。“沈海,本王问你。” “如今你沈家粮仓之中,尚有多少余粮?” “哦,回殿下的话。” “我家粮仓之中,尚有粮秣八万余石。足够殿下吃用了。” “殿下且放心,不论这城中怎么闹荒,都饿不着您!” 沈海一边说着,一边面上还洋洋自得。却没看见,身旁的沈荣脸都绿了。 “八万……余石?”朱肃瞪大了眼睛。 大明洪武年间,寻常一府全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也就一百多万石。就是一些富裕的州府,年交税额,也就两百余万石而已。沈家一个寻常富户,虽有首富之名,家中却囤积了八万余石的粮食,这是什么概念? “你……你拿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先时茹御史寻我等要粮,你莫非没给?”沈荣颤颤巍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道。 “我给了啊!给了足足两千余石呢!”沈海并未发现沈荣的异常,仍自沾沾自喜。 “大伯,灾年可是买卖粮食的好时候!侄儿囤积如此之多的粮秣,也是想做上一笔大生意,好孝敬吴王殿下啊!” “……”朱肃揉了揉眉心。怪不得,怪不得茹太素被贬斥苏州,却依然敢堂而皇之的带人查封有自己入股的玻璃铺子,怪不得先前他见自己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敢情,是自己这方有错在先,被茹太素拿住了把柄…… 若是今日自己就玻璃铺子的事对茹太素兴师问罪,只怕那时,茹太素就要当着众人的面,逼问沈家囤积居奇的事了。 天下人尽皆知,沈家如今是跟着吴王朱肃做生意的。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茹太素当场喝问,自己还真没话可以反驳。 “……沈荣。你这侄子如何处置,本王给你个面子,便由你沈家自己办。”朱肃再次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只是,沈家这八万石粮食,本王尽数要了。你没意见吧?” 沈荣又惊又怕,浑身正自瑟瑟发抖,正想答话,却被跪在地上的沈海抢过了话头。 沈海听说朱肃要尽取沈家八万石粮,一惊之下竟然未经允准,直接站了起来。“殿下要拿这八万石粮做什么?” “这八万石粮是我费尽心思,方才筹集而来的。再过几日,只怕要翻番数倍!” “殿下贪利,我沈家多分几成给您也就是了,怎么还强取豪夺……” “放肆!” 朱肃身边,侍立在后的狗儿见沈海突然暴起,猛一跨步,将朱肃护在了身后,身后吴王卫们呛啷一声,手中长刀齐齐出鞘,刷刷刷,几把尖刀瞬间架在了沈海的脖子上。 沈海大骇,口中却依然叫道:“殿下莫非忘了我沈家借银纾困之恩么?” “我是沈家二房独支!殿下不能杀我!” “住嘴!” 朱肃还没怎么的,一旁的沈荣却已是暴怒,一副拐杖险些将地面的青石都顿开裂了。他扑通一声,苍老的身躯跪在了朱肃的面前,语无伦次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我沈家绝无不尊之心,我沈家绝不敢肆意妄为……” 朱肃冷冷看着沈海与沈荣,一双眼中明灭不定。好一会才抬手道:“收刀吧。不过是一富家纨绔,还不至于敢刺杀本王。” “沈荣,本王答应了你将此人交给你沈家自行处置,就不会再食言。” “此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沈家囤的那八万余石粮食,天黑之前,本王要它全数押解到苏州府衙的预备仓中。” “你沈家可有异议?” “不敢!不敢!沈家始终以殿下马首是瞻!”沈荣老脸上全是冷汗。 这已是殿下第二次对其直呼其名了,平日里要么称呼为“沈员外”,要么甚至还尊称一声“沈老”。何曾有这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称呼过?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面前这位殿下年纪虽小,却是大明朝堂堂的王爷! 沈荣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朱肃抬了抬下巴,沈荣不敢怠慢,颤颤巍巍站不起身来。那沈海愤愤瞪了朱肃一眼,又不敢造次,自己又讪讪低下了头。转身扶起沈荣,到园子外边去了。 朱肃身后,姚广孝对沈家伯侄二人冷眼旁观,待他们走后,方低声对朱肃说道:“看来这沈家仗着帮过殿下,已然起了妄自尊大之心。” “殿下,不可太过仰赖彼辈了。” “我知道,商人多重利轻义。心中知晓大义的商人,终究是凤毛麟角。”朱肃敲了敲手中折扇。“或许沈荣是晓得轻重的,但再过上几代,这些老派商人,终有一日会为祸一方。” “终究是暂时解决了粮秣问题。”罗贯中也道,“有那数万石粮食,城西灾民也可宽裕些时日了。” “还不够。”朱肃摇摇头。“坐吃山空,八万石也不够使。” “且沈家就有八万石,其他富户家中又如何?” “这些商人……尽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祸祸。” “还是得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外边去才好……” (本章完) 第219章 负荆请罪 沈家的数万石粮食在当天夜里,便以捐灾的名义送去了预备仓。朱肃并未过问,而是一头钻进了沈园水榭内的一间书房之中。 转眼天已入夜,狗儿带着沈家的侍女端了晚膳前来,眼见水榭之中烛光通明,一道身影仍旧端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狗儿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朱肃的晚膳,挥手将侍女们挥退。自己与侍立门口的吴王卫点头打过招呼后,便轻手轻脚推开了书房的门。看到朱肃果然仍坐在桌案前专注,他也不敢打扰,静静侍立在一旁。 “什么时辰了?”朱肃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殿下,已是戌时。”狗儿忙回答。 “唔,天竟然都黑了。”朱肃抬起头看看窗外,揉了揉发涨的眉心。狗儿心下不忍,开口劝道:“殿下且先歇息一会罢。自方才发落完沈海,便一直忙碌。” “您万金之躯,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 “你年纪轻轻,说话倒和祥登那老货似的。”朱肃失笑。 “狗儿不敢负义父所托……”狗儿道。 祥登年事已高不耐远行,被朱肃留在了皇庄之中操持事务。临幸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狗儿务必照顾好朱肃身体。狗儿无父无母,又因族类总是为人所嫌,唯有在祥登和朱肃身边尚有容身之处。他与祥登同为朱肃身边内侍,便干脆拜了祥登做义父。朱肃倒也乐见其成。 狗儿若能忘记自己女真人的身份,就最好不过了。 “有劳你挂心了……只是,手中事务实在太多了。”朱肃叹了一口气。“要想防治瘟疫,离不开戴先生相助。这本‘卫生防疫指南’,最好明日之内,就要写好交到戴先生手中。” “还有那一千余卫所兵……对了,狄猛可回来了么?” “尚未。他与常国公到城外去编练那一千士卒了。想来今夜是宿在军营之中。”狗儿答道。 “……这样。”也是,虽然自己让他去要锦衣卫有关太湖水匪的消息卷宗,但锦衣卫组织严密,想来这些消息,也是要藏于应天锦衣卫镇抚司本部里的。 这消息一来一回,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汇报。 朱肃又写了几笔,眼看那本《卫生防疫指南》已写的差不多了,终于把笔一抛,舒了口气。 正待起身去用晚膳,外头的侍卫听到里面动静,进屋通传道:“殿下,沈家二爷沈旺求见。已等了有一会了。” “沈旺?”朱肃抿了一口小米粥。“传。” 侍卫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沈旺的声音:“拜……拜见殿下……” “沈旺啊。坐……噗!”朱肃张口让沈旺坐下,不料才刚抬起眼,直接将口中的小米粥喷了出去。 只见沈家二爷沈旺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被寒风冻的瑟瑟发抖的肥肉来。背上还不伦不类的背着条木棍…… “咳咳咳咳咳咳……”被这造型呛到的朱肃顿时大咳起来。狗儿忙帮忙拍着朱肃的后背。好一会朱肃才缓了过来,哭笑不得道:“沈旺,你这是……负荆请罪?” “人廉颇大将军何等英武……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商贾,这一身白肉晃晃悠悠的,也学人家负荆请罪?” “你这是来请罪,还是来让本王反胃的?” 沈旺却没心思听朱肃的俏皮话,他一张胖脸被冻的通红,脸上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殿下,小人……小人才疏学浅,不知怎样才能消弭殿下怒意之万一,虽是东施效颦,但也只能出此下策……” “犬子无状,冲撞了殿下,小人教子无方,实在是罪该万死!” 说罢,几个头深深磕了下去,磕的咚咚作响。 “噢,那沈海是你的儿子……”朱肃这才恍然。也对,沈旺是沈家家主沈荣的亲弟。沈荣说在苏州主事的沈海是他的侄子,那么自然,就是沈旺的儿子了。 自己原以为那沈海只是沈家旁支,如今想来,沈家虽已将生意的重心移至应天,但苏州毕竟是老家祖宗之地,自然要选一个亲近人作为主事。 沈荣年事已高早已退居二线。沈家生意多由沈旺负责,沈海身为沈旺之子,负责主掌苏州一片的生意,确实在正常不过了。 “不必磕了,这正吃饭呢。磕出血来本王还如何下咽?”朱肃道。狗儿会意,已上前一步,将沈旺拉了起来。眼见磕不下去了,沈旺便也只好就坡下驴的站起了身,只是仍旧一脸惨然的抹泪。 “那沈海,怎么样了?”朱肃挟了筷小菜问道。 “方才,大哥已重责了犬子三十大板,夺去他主管家务之职,让他罚跪祠堂思过。何时殿下息怒了,何时再放他出来。”沈旺道, “嘶……打了三十大板,还要跪祠堂?”朱肃倒吸了一口冷气。关于打板子什么的,他朱肃见得多了。三十大板若是不留情面的打下来,绝对是皮开肉绽,每动一下都要痛入骨髓的。 而跪祠堂,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要知道,跪祠堂是不能吃东西的。且一般情况下,跪祠堂都要足足跪上数个日夜。若只是跪一两个时辰还好,跪的时间一长,往往麻到整个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浑身更是如被蚂蚁所噬。 打完这么多板子,还能跪的动祠堂的狠人,朱肃也只见过四哥朱棣一个。 毕竟人类的习惯性十分强大,被老朱打着打着跪着跪着,朱老四也就习惯了…… “哼。便宜他了。”倒是狗儿冷哼了一声。他仍旧记得那沈海突然暴起,对朱肃无礼的模样。 在他看来,这般的狂徒,打断手脚都是轻的! “这是你沈家之事,本王不管。”朱肃瞥了狗儿一眼,狗儿这才惊觉僭越,呐呐低下了头。 “沈二叔,你也算是跟着本王的老人了。当知道本王不喜这些虚的东西。有那心思负荆请罪,不如想些实际的,来让本王晓得诚意。” “是,是……”沈旺一边冷的发抖,一边额上却渗出了汗珠。“殿下,小人驽钝,想不出什么能讨您开心的事儿……” “殿下若有什么想让小人做的,还请尽情吩咐,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也一定为殿下办成!” “……倒也不至于。”朱肃淡淡的道。“你沈家已舍了万石粮草,这事儿暂且就算这么过去了。” “只不过,这苏州城里,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沈家在囤积居奇吧?” “本王要你,助我让那些人把粮草也吐出来,你可愿意?” 朱肃眼中闪着邪恶的光。 (本章完) 第220章 鸿门宴 “这?”沈旺一时有些呆住了。胖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殿……殿下说笑了,小人久在应天,又怎么会知道苏州这边的境况……” “你沈二爷八面玲珑,精明强干,这苏州是你沈家老巢,你会不知道自家老巢中的事?”朱肃晒笑一声。 若说沈荣不知,朱肃还会相信。但沈家老二沈旺长袖善舞,这是应天商贾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相比沈荣尚且知道“商德”,这位沈旺便只看重于“利益”。虽然其经商天赋比之其兄更加了得数倍,但论其心性,却又是远远不如。 若是兄弟此二人能够互补,沈家自然蒸蒸日上。但沈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许多事自然便顾及不来了。朱肃十分有理由怀疑,沈海胆大包天所做下囤积八万石粮草的事,便是出自沈旺的默认。 不然,就凭沈海一个二房后裔,如何能让整个苏州沈家全部都听命行事?他沈旺,又何必惊惧成这样,乃至于演这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 那边厢,沈旺已是油汗岑岑,浑身战栗。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答朱肃的话。 明明是在腊月里裸着上身,浑身竟然像是油里捞出来一般。 朱肃冷眼旁观,晾了他一会,方开口道: “罢了。本王也不问这些了。” “不论你知不知道有人囤积,这苏州城中,有哪些有实力的商贾,你总知道罢?” “明日午时,本王要在这沈园中设宴。烦请沈二叔为本王向那些商贾投递拜帖,本王要和苏州的商贾们,做一桩大生意。” “这事儿,可做得到吧?” 本想让魏观以知府之名,向商贾下拜帖。但现在想来,让沈家去请可能效果更加不错。 毕竟同为商贾,沈家人出面,那些商贾的戒备心也更低些。先时茹太素曾榨了这些商贾们一笔油水,若再让官府出面,或许会有商贾故意托辞不来也说不定。 “做得到,做得到!”沈旺一颗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不断擦着头上渗出的油汗。 “那便去准备吧。”朱肃抬了抬下巴。 打发了沈旺,朱肃自己也没了食欲。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叹气道:“这沈家,问题也真不少。” “唉。这沈老二,只怕也和他儿子一样,不是省油的灯。” “殿下勿忧,若是不喜,狗儿就去取了他父子的头。”一旁,狗儿,一边为朱肃收拾起碗筷,一边坚定的说道。 “……倒也不必。”朱肃有些无语,这狗儿身体长开之后,脾气竟也变得粗莽了起来,这一通话,说的像个山上的土匪,哪里像宫里侍奉皇子的内侍?“沈家暂且还算听话,而且还有用。要想打开局面,且还需沈家人做好这个榜样。” “……只是明日,那些其他家的商人,恐怕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他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要想做点事儿可真不容易,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明天可能也得干点土匪才能干的事儿了。 …… 在朱肃的压力之下沈家效率神速,一大早,沈家便家奴四出,前往苏州府各个有头有脸的商贾家中投递请柬。同时在沈园之中布置了会客场所,又订下了价值不菲的宴席。 待到午时,各家商贾便早早来到了沈园,各家商贾齐聚沈家,倒也算得上苏州府商界的一大盛事。只是这些“商界大鳄”们却是衣着朴素,脸色更皆惴惴不安,丝毫没有后世那些商人大佬聚会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场。 想来也是,大明朝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被身为皇子的朱肃下帖请见,安有不紧张慌乱的? “沈二爷,吴王殿下唤我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沈荣年事已高,故而这次宴席,主要还是由沈旺操办。此时沈旺身侧,一位方脸商人正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此人正是苏州第二大商人,城中最大的米商赵允言。沈家被吴王殿下迫捐米粮八万石,此事早在商人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身为米商的赵家,对此最是紧张不过。 生怕吴王殿下抄了沈家的府库还贪心不足,对他赵家的粮仓开刀。 “吴王殿下心意,我又安敢揣测?”沈旺也低声道。“唉,我等商贾本就是任人鱼肉。殿下若是想对我们开刀,我们也只得受着了。” “莫非还能反抗不成?” “且噤声吧。若被殿下听到你我在这妄议于他,我等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唉……”赵允言亦是长叹了一口气。“就算真要拿我们开刀,倒也快些挑明了说才好。” “说是午时,这都快到未时了……慢刀子割肉,也不是这么个割法……” “急煞了人……” 赵允言看了看天色,又对着入口处翘首盼望,却始终不见朱肃人影。心绪也就不自觉的焦躁了起来。 其他商贾又何尝不是如此?原先碍于有王爷相邀,众人皆正襟危坐不敢交头接耳。但如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却依然不见正主,场中也就慢慢开始喧嚣了起来。 “殿下到!” 随着一声洪亮的通传,商贾们浑身齐齐一震。只见先是几名胯刀持戟的甲士鱼贯而入,占住四面护住了上首主位。紧接着一位身穿宽松道袍、还在打着呵欠的少年,在甲士与一名壮硕内侍的拱卫下走了进来。 “这位……便是吴王殿下?好生年轻……” “这身量……不如说压根就是个孩子啊……” “这些甲士倒端的是威武雄壮,只是这吴王殿下……怎么看上去有些疲懒的样子?” “嘘!噤声!莫被殿下听了去……” 场中议论纷纷,朱肃也没去细听。径直上前在上首上坐下,笑着开口道:“本王昨夜睡得晚了些,今日不慎起晚了。” “倒是让诸位久候了。勿怪,勿怪!” “不敢,不敢……”诸商贾连忙还礼,有些人面上更是好看了些,这少年王爷穿着仪态上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听这语气,似乎还是挺好说话的。 而且,不着调,也有不着调的好处…… “今日托沈家请诸位前来,是有一桩生意要和诸位商谈商谈。”朱肃微微一笑,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商贾顿时摆出倾听之态。 沈家玻璃生意,便是出自这位吴王殿下。做商人的谁不知道,这位吴王殿下是个善财童子,拿着宫里的方子四处搞钱贩卖? 又有谁,不眼红沈家傍上了朱姓王爷这条粗腿? 莫非,这吴王殿下是因为囤积居奇的事厌弃了沈家,打算找一个新商贾,作为自己的合作伙伴? (本章完) 第221章 重开丝路 “殿下所说的,莫非是玻璃生意?”下方,有一个商贾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起身起哄道。 “沈家的玻璃生意日进斗金,我们可早都垂涎已久了啊!” “我等都是苏州商贾,如今只沈家飞黄腾达。殿下今日既然也找我们合作,定然也不会亏待了我们!” “各位,我等还不谢过吴王殿下大恩?” 随着那人起哄,其余人等也大声对朱肃称起谢来。一群人乱糟糟的,倒似用漂亮话把朱肃给架起来了一般。 只有昨夜刚被朱肃打压一遍的沈旺,还有少数几个老成持重的,隐隐觉得不妙,正襟危坐在座位上端坐不动。 “呵……” 朱肃也不作回答,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已没了方才的慵懒随便之意。 他也不作喝止,只挂着笑继续看着底下那群乱糟糟的人群。直到底下人的称谢声渐渐止住了,朱肃方才转向沈旺说道:“沈二叔。这位第一个开口的员外。” “是什么来头?” “回殿下。”沈旺不敢怠慢,直接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回禀朱肃道:“这位乃是本府的大盐商马员外。” “马员外啊。”朱肃点点头,脸上笑意莫名:“马员外果然是个精明人,一照面,就将本王的意思猜透了。” “今日请诸位来,确实是有一桩大生意,要和诸位分这一杯羹。” “诸位,可有兴趣和本王,一起做一做这海外的生意?” “海外?”底下,商贾们眉头尽皆皱起,许多人听到这两个字之后,便皆交头接耳了起来。 “殿……殿下……”那位米商赵允言有些怯怯的张口道: “殿下想做海外的生意,莫非是想重开丝路?” “不知想做什么货物的生意?” “丝路丝路,自然是丝绸了。”朱肃坐在上首道。“你苏州所织造之丝绸,自宋时便驰名南北,天下皆知。” “此乃我华夏贵物,诸多番邦异族,无不心向往之。若能将其通过海路销往番邦,其中有多少利润,想必不用本王明说吧?” “宋时你苏州府之富裕,你等想必也是清楚的。” “我有一事可以透露给诸位。我华夏之丝绸、瓷器,在那些红发鬼眼中,皆是极为金贵罕见之物。” “若是能运至彼处,一斤丝绸,便能得数十斤白银还不止!” “甚至还能更高!” “此事,唐宋时典籍,皆有据可查。路海丝路之暴利,你等不知?” “其价值,何止上百倍!我苏州乃是丝绸之乡,这等暴利,我苏州人不取,莫非要拱手让人吗?” 底下有些坐在角落里的商人,眼睛已是亮了起来。那赵允言却依旧是眉头紧锁。却是那马姓盐商继续问道:“殿下,海外利润,我等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殿下年纪轻,不知道。这海运却已不比宋时了。” 说着,他摆出一副说教模样:“先不说如今倭患横行,出海已经不是昔年那般轻而易举之事。” “便说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这大船都没有几艘。我等虽也垂涎海外的那些厚利,却属实是有心无力啊!” “殿下总不会,要我等自己造船出海吧?就算我等造得大船,这在海上,我们也打不过倭寇啊!”马盐商两手一摊。 “这位马员外此言差矣。”朱肃微微一笑。“海上这金山银海,我等明人不取,日后,自然有倭人、高丽人,甚至是西方那些红发鬼取之。” “你等也知道,朝中陛下已在鄱阳湖开设船厂,其重开海禁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朝廷既然要开海禁,其自然会派遣水师,巡视倭患。倭寇之危自然无碍。” “至于无船,本王便是为此事而来的。” “过些时日,朝廷便会有一支运粮船,自南方往辽东通过海运运载军粮。” “本王要和你们做的,便是这一门生意。你等若是愿意,本王可在那运粮船腾出位置来,为你等载运货物。” “本王知道你等皆未做过海运生意,这一次,便是给你等熟悉海运生意的机会。把货物销往高丽,虽不如卖到西方红毛鬼那般暴利。” “但是,利润也还是有的。有朝廷舰队护航,你等自然也无需担心倭寇横行海上。” “等你等熟悉了这海运的流程,朝廷也开始加大力度肃清海域了,你等已有经验的苏州商人自可以第一批乘上这政策的东风,扬帆远航出海捞金……” “本王这个生意,可还能做得?” 朱肃这话,倒不是信口开河。洪武五年岭北之战失利之后,大明朝廷便及时变更对北元的作战策略,从“趁他病要他命,一次肃清”,转变为了“积蓄实力,步步蚕食”。 为了防范辽东的北元割据势力:北元太尉纳哈出,老朱在辽东边境集结了近七万的大军,一边修筑北平府(今北京),一边“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而这一支大军的粮草,便是开辟的一条海上漕运路线来进行供给。 为了表彰这一支海运路线的维护,老朱甚至还新封了一位“海上侯爷”。 一些野史和野鸡学者诬陷明朝完全放弃了海岸线,说老朱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这纯属扯淡。洪武十四年时朱元璋严申海禁政策,只是说“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又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而已。 毕竟那时,真倭假倭早已混杂不清。谁知道你私自造船下海,是做生意去了,还是去当倭寇去了? 只能说,虽然是一项消极防御的劣政,但就当时来看,其实还情有可原。 有意思的是,“片板不得下海”这几字,其实最早是出自清人所修的《朱纨传》,压根就不是老朱所说。想来,是修书者把当时清朝自己施行的海禁政策,想当然的张冠李戴,一并扣到明朝的脑袋上去了。 闲话少叙。只说朱肃说完朝廷要开辟新的海运航线之后,底下商贾们顿时坐不住了。他们身为商贾,自然知道,这大海之上,究竟有多大的利益。 如今大明境内一片残破,有些地方千里都不见鸡鸣。苏州产那么多的丝绸又能卖出去多少? 可若是卖到外邦……那些外邦之地素来仰慕华夏衣冠,又大都“人傻钱多”,将华夏的丝绸瓷器往外边一运,简直就和在金山里捡钱没有分别! 若真有大军护航,这生意怎么都能做得! 一群人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殿下。”却是那个老成持重的赵允言又开口了。 “殿下愿意带我们做这门生意。” “只是不知,又要我苏州商人付出些什么呢?” (本章完) 第222章 尔等是要试试本王宝剑是否锋利吗 “殿下欲带我们苏州商人做这笔生意。” “只是不知,我们苏州商人又要付出些什么呢?” 赵允言恭声道。听他如此问,其余那些本处于兴奋中的商人,顿时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谁不知道,出海一趟,来回一趟便是百倍千倍的利。虽说往返辽东或许利润没有那么多,但路上只要略经过琉球、高丽。 百倍可能达不到,按这路线一来一回,数十倍的利润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有这样的利,这位五殿下,为何不自己大包大揽,将运粮船上的位置全部包揽下来?了不起,带上一个沈家就是了。 以如今沈家的身家,有什么船队的货舱他装不满的? 为何要便宜他们这些素不相识的商人? 下边厢,那沈旺亦是急的额上全是热汗。王爷知晓这般消息,何以不与我沈家一起自己闷声发大财,而要对这些人说出? 若是平日,他沈旺定然要想方设法搅黄此宴,然后再和王爷陈明利弊,务求王府和沈家独吞了这门大生意才是。只是昨日他才受了朱肃申斥,今日却是不敢妄动。心中只当王爷对沈家仍余怒未消,故意将这生意分出去,让他干着急。 “自然是有代价的。”朱肃道。心里对这位始终皱着眉头的国字脸商人大增好感。 利益当前,仍旧能保持冷静,已是十分难得。 这样的人,才是知晓进退的人才。 眼看底下商人翘首以盼,皆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朱肃微微一笑,二郎腿一翘,整个人毫无形象的斜躺在椅子上,手中折扇一展,硕大的“以德服人”四字出现在扇面上。 “本王听说,你等苏州商人在水患初起之时,都囤了不少的粮食?” “本王相信,我苏州商人应该不至于这般为富不仁,在灾年做出这种囤积居奇的事情来吧?” “……” 说来说去,最后话题还是转到了囤粮!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转冷。许多本来被海运利润迷住双眼的商人们,脸色都是一僵,露出了几分不自然来。 “诸位勿慌。”见冷了场,朱肃继续道。 “本王又不是要巧取豪夺你们的存粮。我这人,素来最为讨厌那些野蛮手段!以德服人嘛。”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只不过……” 他的眼中精芒一闪。 “这日后朝廷的运粮船所余货舱,终究有限。” “到底怎么分配,还是要看诸位的诚意的。” “本王如今受了父皇和太子殿下所托,所挂心之事,唯有赈灾治水此二者而已。” “而这两者,又皆离不开一个‘粮’字!” “所以,这日后运粮船货舱的位置,也只好用这‘拍卖’的法子,让诸位在其中竞标获得了。” “而这竞标的资本嘛……不要铜钱,亦不要金银。本王……只要粮食!” “谁出的粮食最多,谁就能占最多份额的货舱……诸位,可有出价的啊?” 朱肃面露微笑,轻摇折扇,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看着底下苏州诸商人。一群商人则是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难掩古怪神色。 说什么不会巧取豪夺,绕来绕去,还不是要他们交出囤粮来? 一开始说什么海运丝路,结果果然只是先礼后兵……若真是拿舱位竞标,你倒是把具体有多少舱位说出来啊! 底下一群富商无声的用眼神交流着,在朱肃的注视下,竟然连一个率先竞价的人也无。 场中一时间,除了朱肃扇动扇子的声音之外,竟是落针可闻。 “殿下不知。”还是那位马盐商,站起身来对朱肃作了个揖,脸上扮着苦相叹气道:“每逢灾年,我等富户心中也慌啊!” “那些百姓家无恒产,了不得托儿带口做个流民往应天方向去逃荒。我们都已在苏州扎了根,又如何走得?” “家中人口又多,也只好多囤些粮食,心里才好安心一些。谁又知道,这水患会不会持续个十年八年?” “是啊。”又有一个商人站起身来。“殿下不知,我等并非是恶意囤积居奇。” “先时茹御史来向我等求粮,我等也是捐了的。” “就我一家,便捐了五百石粮草呢!” “我等的囤粮,也是真金白银收上来的,若无忠君爱国之心,我等哪里会给茹御史捐那么些粮草?” “是啊。为了收这些粮食,我可谓是倾家荡产……家中浮财,连一百两也没有了。”那马盐商顺着话头继续卖惨道。“先时捐了茹御史六百石,已是我马家倾尽了所有。” “是啊是啊……”一群商人,顿时也都点头附和起来。他们都是精明人,哪儿看不出来这王爷说了那么多,其实本心还是在谋夺囤粮? 什么海运货舱,就算是真的,那也还是没有影子的事。哪有已经握在手中的粮食来的稳妥。 既然有了马员外当出头鸟,一群人自然也有了借口,此时都顺着风头愁眉苦脸、对着朱肃卖起惨来。 “哦?这么说,诸位囤粮,都是担忧家中在这灾年饿了肚子,而并无一丝一毫的囤积居奇之心了?”朱肃脸上带笑。 “正是,正是。”一群富商皆是大点其头。 “原来如此。”朱肃面上笑容不变。手中“以德服人”四字猛的一收,张开手自往右边伸去。站在右侧的狗儿自然领会,将一本账簿递到了朱肃的手上,朱肃略翻了翻,倚在椅子上朗声念道: “黄石翌,家住城东黄府。府中囤粮五万四千余石。” 这话一出,人群中一个矮胖子肥肉顿时一抖,张大了嘴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 “石道愿,家住城东石园,府中囤粮六万一千余石。” “洪本孝,家住城北广园,府中囤粮四万八千余石。” “翟检,家住城北翟府,府中囤粮两万六千余石。” “马奉孙,家住城南拙园,府中囤粮八万一千余石……” …… 每念一行,人群之中,就有一个富商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到得最后,一群人皆不敢再哭惨一个字。厅中,除了朱肃的诵念声,再度恢复了之前那落针可闻的状态。 念到最后,朱肃也念的烦了,将那本账簿,往下随手一丢。 “你等谁能解释一下。” “这么多的粮食……你们家中亲眷,是尽是些饭桶,还是皆为妖魔?” “在我面前张口就来……尔等莫非,是想试试本王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朱肃终于图穷匕见。脸上,却是露出几分与老朱一模一样的威严来。 虽坐于上首,其声音,却仿若来自九幽! 话说,有人才在评论区说我是工作室量产文,还有人干脆污蔑我是ai? 拜托!我也希望我是ai!这样点一点,直接就能生成百万字。我还这么辛苦的掉头发查资料遣词造句干嘛? 至于说我是工作室的,神特喵的工作室,见过哪个工作室憋的像我这么痛苦每天下班回家才更的? 不能因为我书名像工作室,就说我是工作室吧?至于书名我也很无奈啊,不这样引不到流啊…… 真是工作室,早给你扯到什么蒸汽机坦克火箭炮,甚至修仙之类的直接碾压全世界了。 大家且放心吧。我不是工作室更不是ai。这本书不会乱写也不会随便切书烂尾的。一只脚踏进网文来,虽然成绩不算好,但我却是真心的想善始善终。 故事也才刚刚开始,朱家兄弟,还没有开始纵横四海。我也知道前面有写的不好的地方,第一次写书确实学到了很多。我后边会尽量越写越好的! 本来为了观感都不写作家的话的,既然写了就顺带感谢一下,感谢桐原亮泗大佬、蓝魔冥星、怂龙等各位大佬的打赏!感谢御书飞渡、逍遥统帅、问天圣尊等各位大佬的月票打赏! 还有许多大佬的推荐票和评论科普!真心学到了很多,菜鸡作者顿首感谢! (本章完) 第223章 貔貅松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面对上首那个个子不高,却叫嚣着要试试看“宝剑是否锋利”的少年王爷,商贾们面色皆变。 当今陛下不喜商贾,人尽皆知。大明虽不似元朝那般,将百姓划分为三六九等。但商贾在官方层面的地位之低,确实是历代之最。 此时的江南商贾们,也只是稍微成了气候,远没到几十年后那般操弄朝纲的地步。 要不然,茹太素和魏观也不会一缺粮食,就封店耍无赖逼迫商贾“出捐”了。 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商贾,没人怀疑朱肃的威胁只敢停留在口头上。没见这王爷吊儿郎当的一副不着调模样?谁敢赌这位是不是个愣头青,一言不合就当真拔刀相向? 综上所述,自然,没人敢拍案回一句“我剑也未尝不利”,他们亦解释不了,自家家人到底是饭桶还是妖魔鬼怪的问题,便只好一个个低着头,当鹌鹑了。 即便是明着说出“殿下年轻”,动不动“殿下不知”的盐商马员外,此时亦是缄口不言。 只是……这位吴王殿下,是从哪儿弄来的各家精准的存粮数目? “不狡辩狡辩么?可以说这数目,纯属子虚乌有嘛。” “你们这样,本王没什么成就感啊。” 朱肃自然不会和他们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见所有人皆是一声不吭,只再一次盘起腿,倚在了上首的座位靠背上。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几乎是朱肃看到哪儿,哪儿的商贾就是一缩,生怕被朱肃给点了名一般。 从这气氛就能看出,这账簿上各家的数据皆准确无误,您让咱还狡辩什么? 给您一个杀鸡儆猴的借口吗? “看来诸位都是默认了。”朱肃冷笑一声道。“现在,我再问你们一句。” “有谁,愿意和朝廷,一起干这一门海运生意的?” “愿意的,便以米粮竞标。以所施米粮多寡决定日后海运舱位之大小!” “这是和你们做生意,汝等,可莫说本王巧取豪夺哦?” 口中说着不是巧取豪夺,底下商贾们却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位年轻王爷心里就是想巧取豪夺!只是想来多少顾念着些皇家的面子,寻了层遮羞布罢了! 那什么海运军粮,没影子的事儿,又不说舱位大小。说不定在场这么多人,只给留了一个船舱呢? 不过他们也明白,这是面前这位王爷,给他们借坡下驴唯一的机会了!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王爷想灭他们的九族都不难,遑论只是夺些粮!真逼急了这厮,撕下那层面皮来,到时候长剑加颈,家中粮库,自然任他手下大兵予取予求! 没听他说吗!他要试试看宝剑是否锋利! “殿下!我沈家愿再出一万石,入殿下生意一股!” 出乎朱肃预料的,第一个出列的居然是沈家的沈旺。朱肃一愣,笑道:“沈二叔,你们沈家昨儿不是已经捐了朝廷八万石了吗?” “怎么,你们沈家还藏了粮?底蕴很深啊。”朱肃眼中泛出不善的光芒。 “哪敢欺瞒殿下,沈家的粮,早就全部送到府尊那了。”沈旺一张胖脸上露出半谄媚半苦涩的笑。昨儿个亲眼看着那些粮一车一车往苏州府预备仓那个无底洞里运,险些把他和一众掌柜管事给心疼的撅了过去。 但如今粮食没了便没了,正该考虑如何更好的为沈家谋利益才是。而此时对于沈家来说最大的利益,无过于重新取回这位吴王殿下的信任。因此沈旺接着道:“我沈家如今虽无粮,可殿下的事,自然便是我沈家的事。” “殿下想要做海运生意,我沈家焉有不支持的道理?” “幸好我沈家,如今仍薄有家资。变卖些家业,再为殿下凑出一万石,咬咬牙还是能做到的。” “在场诸位,若有人愿意卖我沈家一万石,我沈家,愿比如今市价再加价一成,以壮殿下声威!” 说到最后,沈旺竟然直接转身,对着身后的诸多同行当场买起粮来。朱肃被他这番操作也是弄得一愕,不过心里已然明白,沈旺这是再度就沈海囤积之事,求他的一份原谅。 以如今的粮价再加一成,已经与粮价最高之时无差了。纵然是沈家,这般收购也得伤筋动骨。更何况是当众说出,一点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这一番作势,也让诸多商人面色震动。沈家竟然肯花下如此代价,只求在那什么海运生意上参和一股……谁人不知,他沈家,与这个年轻王爷之前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他这般下血本,会不会是知晓了什么内部的消息? 莫非,这海运生意,当真有着难以想象的利益不成? “殿下!我赵允言,愿以粮食八万五千石,谋一海运席位!”底下,那个国字脸的赵姓商人,第二个起身高呼道。 “殿下,我洪本孝,愿出粮食四万石!” “殿下,我石道愿……” “殿下……” 场面终于热络了起来,一群商贾或是真心想试试投资,或是单纯想平抑朱肃怒火,一个个终于松开了那张只进不出的貔貅嘴,将囤积的粮秣给吐了出来。 朱肃终于恢复了笑模样,招呼充作文书的罗贯中,将这些商贾愿意投资的数额一一当场记录了下来。他们既然敢说出口就不怕他们反悔。明初法制未严他们囤积居奇,可能还真没有哪条法案能名正言顺抓捕他们。 可他们若是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欺骗王驾,那朱肃即使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哪怕是御史台也说不得什么。 随着一个个商贾报出数额记录完毕,罗贯中将厚厚的记录着商贾们“入股”数额的账簿,交到了朱肃手中。 朱肃对照着那本“罪证”账簿的数据略略翻阅,发现大部分的商贾都将家中存粮的大头给“吐”了出来。这些商贾大多还是识时务的,没有再敢以地头蛇的身份,再试探试探自己这只“强龙”的底线。 只是其中亦有例外,朱肃看着账簿中几个分外扎眼的“一百石”,“二百五十石”,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原以为没有杀鸡儆猴的机会,但奈何,总有一些“鸡”,要自己作死的上蹿下跳。 “马奉孙……马盐商是吧。” “你与其他几位盐商,捐个一百石二百五十石之类的,莫非是在敷衍本王吗?” 朱肃开口道。 “草民哪敢敷衍殿下。”那个话最多的马员外出列了。“实在是,家中真的没有余财了。” “若是殿下真把这些粮食全要走……莫说日后海运如何如何,我马家,顷刻间便要倾家荡产了!” 名为马奉孙的盐商不断的拱手讨饶道。 (本章完) 第224章 本王掐指一算 “你一个盐商,靠卖粮攒家业?”朱肃面带讥讽。“方才你张口殿下年轻,闭口王爷不知。” “怎么,真当本王年少无知,准备火中取栗了?” “草民怎敢,殿下言重了,殿下息怒。” 马奉孙低头不断的作揖讨饶,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来,可隐在阴影处的那双眼,却透露出几分不屑和狡黠来。“殿下,殿下,草民乃是苏州卫指挥使杨将军的亲眷。” “与咱们大明朝廷,可是自家人啊!” “……杨鲁?”朱肃一怔,想起那位同样笑容可掬的杨大指挥使来。 “啊对,对对对。就是前些日子,刚和殿下一起吃宴的杨指挥!”马奉孙媚笑道,眼神深处,却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草民是卫所里那杨指挥使的亲舅舅。真论起来,宫中那位杨娘娘,亦是草民的亲侄女哩!” “呵。”朱肃笑了一声。果然,朝中有人好做事,这姓马的能拿捏住苏州这种富裕州府的盐引,朝廷里果然是有一定关系的。 自古而今,盐商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属于是商人中的战斗商,是商人中最为不好惹的存在。这个群体,往往在黑白两道都有极高的地位,有钱的没他有势,有势的没他关系硬,关系硬的没他打手多! 旁的不说,便说上一批,数十年前的苏州盐商中,名头最大的那人姓甚名谁?张士诚! 雄踞苏州,以争天下的张士诚,就是干盐商的出身! 盐商向衙门缴交盐课,换取盐引往四方运销食盐。而运盐往往要加带超过盐引数目的“私盐”。为了行销这些私盐,盐商们往往有着忠于自己的运盐武装,称之为“盐棍”。甚至有些盐商自己,就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 马奉孙身为苏州盐商,背后又有杨鲁这样的实权将领撑腰,朝中又有杨妃,比之其他“地头蛇”更要“地头”无数倍,怪不得,并不十分忌惮自己这只“强龙”。 想来,他也是听说了自己之前对杨鲁的客气,杨鲁又借了自己一千兵,算是“有恩”,故而这才敢当面摆出这一层关系,认为自己定然会网开一面吧? 毕竟,囤积居奇这种事说出去是不好听,但真论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连律法里暂时都没有针对这一方面的条文。 就算苏州知府等人告到京里去,有杨妃的面子在那,顶多也只是罚些银两了事吧? 下边厢,马奉孙看着朱肃正敲着扶手若有所思,嘴角不自禁扬起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弧度。果然,这位年轻王爷如自己所料,对自己投鼠忌器,权衡起利弊来了。 先时,自己那当指挥使的侄子便说过,这位吴王爷不过是孩子心性,此来,不过是想在他那皇帝老子面前露一手,支应一番罢了。 一招“恩威并施”唬得这么多人拿出了粮,已经足够交差,必然不会再来啃自己这只硬刺猬。 况且,即便那军粮海运真有利可图,凭借自家侄子在军中的关系,还能没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何苦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往这吴王的无底洞里填窟窿? 马奉孙自以为朱肃绝不会动手,却不知道上方,朱肃已居高临下,将他嘴角那一抹笑意捕捉在了眼里。 他确实是正在权衡利弊。诚然,自己一开始就是蓄意要“杀鸡儆猴”,想着“逼反”几个不听话的商人。 但如今这冒头的,却意外的和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有关系,这就让他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一个商人心怀怨怼无伤大雅,正好可以用来以至布局,做那瓮中捉鳖的饵料。 但若是逼反了一府卫所……虽然自己本就没想依仗苏州卫杨鲁那个看上去就不甚靠谱的家伙。但是若是此人在节外生了枝,自己倒还真要掂量掂量。 思来想去,朱肃还是决定要将这姓马的单独拎出来教训一番。一来,那杨鲁一看便是自私自利之人,虽然这马奉孙和他乃是至亲,但此人好不容易爬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不一定会为这区区一个舅舅强行出头。 二则,自己在上边思考利弊,底下那些本答允了“奉粮”的商人们,已经有人流露出了后悔肉痛之态。若是任由这位马盐商逍遥于外,只怕这些乖乖奉粮的商人们回去后,定然也要对自己心怀怨怼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自己也确实看这姓马的不太顺眼。 “狄猛。”朱肃开口道。 “殿下有何吩咐。”站在朱肃身侧的一名甲士闻言,立即转过身来半跪下回应道。蹲下时甲胄的哗啦作响声,也让下首那个以为大局已定的马奉孙当场一愣,其余正在观望的商贾们也不禁屏息凝神了起来。 “我大明无论当官为将,尽清廉自守。宫中亦皆深明大义之人,从不干政。” “这姓马的盐商,竟敢肆意攀诬朝廷大将,于大庭广众之下,提及父皇宫中妃子名讳,欲势压本王。”朱肃淡淡道。 “嘎?”马奉孙当即懵了。这……这不是信口开河吗?自己何时攀诬大将了?至于杨妃的名讳,自己更是半个字都没说啊! “本王掐指一算,这姓马的,定然是仗着杨将军杨妃的名头,才敢囤积居奇。平日里,定然也是多行不法。” “要不然,他一个盐商,怎么攒下的那么多粮食?” “你去查一查,该罚的罚该扣的扣。这可是本王来苏州之后,所遇到的第一桩大案,不能含糊了。” “是!”狄猛忍着笑,努力板着脸做出威严模样。底下商贾们也皆面色古怪。这位殿下好利的嘴,而且,掐指一算?这位殿下,这是什么全新的构陷方法? “殿……殿下,草民愿捐!草民愿捐七万石!”马奉孙惊的双膝一软,当即尖声喊道。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王爷竟然会用囤积粮食的事,往他脑袋上扣一顶“仗杨将军和杨妃名头”的帽子。 虽说法无禁止,但一扯上“德行”,无论是宫中杨妃还是那指挥使杨鲁,必然不会为其出头了。 若是出头,就是拿着自己的官途,还有后宫中的帝王宠爱做赌注! 自家人知自家事。若是和这些东西扯在一块,自己那已隔了一层的侄子侄女,会不会顾念自己这位“至亲”,还真是难说的紧! “认怂的还挺快嘛。晚了。”朱肃冷笑。对于这种临危关头才知畏惧的反动派,就算此时自己收手了,他依旧必然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既然如此,何不先取了他家中的粮食再说? 反正取也得恨,不取也得恨。左右都是恨了,不如先给苏松灾民们多谋一分底气。 “殿下!草民愿捐八万,不,九万……”马盐商继续加码。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个狠人,一旦明白了风向之后便不惜血本。可惜朱肃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拿他开刀了,对此不仅不为所动,甚至嘴角一扬,起了折辱捉弄的心思。 “啊呀,此人好尖锐的声音!”只见朱老五双手捧心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莫非是想要暴起伤人?” “本王年纪尚幼,可经不得这种惊吓。狄猛,快快让此人闭了嘴拖将下去!” “本王身体孱弱,一会要惊出病来了!” “是。”狄猛抽了抽嘴角,还好受过专业的训练,成功维持住面部的严肃走了下去。在马奉孙惊恐且不敢相信的眼神中,一刀柄将他敲晕,拖将着丢出宴会大厅去了。 (本章完) 第225章 张陈后嗣 “……” 一群人就这样看着被拖出去的马奉孙,心中都有些戚戚然。 心中甚感上头这位殿下心性无常,竟只寻了这么一个粗浅的理由,就将这姓马的丢了出去。 唯有沈家的沈旺心中仍定。开玩笑,眼前这位王爷,可是一言不合,就敢拔剑捅死侯府世子的主! 虽然官面上的说法,是那朱暹先欲对五殿下不利,但碧峰皇庄里谁不知道,那天分明就是这位五殿下一言不合,直接拔剑捅了毫无防备的永嘉侯世子…… 据说那侯府世子,死的时候还瞪大了眼睛,不信殿下真的敢出剑杀他! 这位殿下出身显贵,又是年轻气盛的少年,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时候! 那马盐商欲以人情世故逼殿下低头,属实是被猪油蒙住了心…… 事情谈毕,朱肃也不多留,笑着和诸商人抱个拳后便飘然离去。诸商人心事重重,彼此客套一番,便也鱼贯而出了。 他们还得回府去先行嘱咐一番,想来,吴王殿下手下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在料理完了马奉孙那几个不听话的盐商之后,就会来到他们家中敲门要粮了。 马家定然是难逃兵祸。但自己家是主动输捐,提前做好招待的准备想来便不会受到多余的滋扰。而且,他们也要回去收缩生意,做好亏损的准备。毕竟少了囤积起来准备卖出的粮款,家中必然都要蒙受一部分的损失。 这位殿下……这般恣意胡为,不怕苏州府商人,乃至于天下商人,从此皆视之如虎吗?不少商贾在心中大摇其头。 朱肃又并非真只是个胡作非为的少年,商贾们的这些心态,他自然也是能猜得一二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并不会去在意一点。 恣意妄为,有恣意妄为的好处,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这些商人,绝对不敢在自己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王爷眼皮底下捋虎须、使绊子。 至于日后怎么赢回这些商贾的信任……朱肃深知资本家的嘴脸和德性,与他们搞好关系,靠的远不是面子、观感、欣赏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是实打实的利益。 或许现在没几个人相信,都认为朱肃说出的那个“海运”,只是用来巧取豪夺的一层遮羞布而已。但其实,朱肃是真心想带着这些商人,见识海运的无比暴利…… 只凭他自己一人,是推不动这个保守民族庞大的航海事业的。唯有将商人这个群体牵扯进来,让所有的有志淘金者,都向往起那片神秘而浪漫的大海…… 那样,才能真真正正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等这些商贾尝到了自己给他们的甜头,他们还会在意今日谁人恣意妄为了吗? 一个个,只会变成在金钱之下,最为狂热的“开拓者”…… 至于那宫里的杨妃,怕她个球。自家娘亲是后宫之主的马皇后,胞兄是史上最稳太子朱标,老朱对这两个人,耳根子软的那叫一个不像话。 而那杨妃日后所倚仗的儿子“宁王朱权”,现在且连个受精卵都不是哩! 离开会客厅的朱肃转回了沈园水榭内的书房。姚广孝早等在了此处,见朱肃回来,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殿下。” “你等先卸了铠甲,且休息吧。”朱肃对姚广孝点点头,随即便朝后吩咐道。为了给那些商贾们一个下马威,卫士们皆是顶盔惯甲,怎么唬人怎么来。听朱肃吩咐,身后的吴王卫们齐齐抱拳呼诺,而后便依朱肃所言,自卸甲更换便服去了。 “大和尚,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寻了把没放东西的椅子,朱肃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此时的书房之中,早不复昨日沈旺来时那般整洁,大大小小的案牍堆满了这间书房中的桌椅各处。朱肃去前头应付那些商贾,而姚广孝,便留在房间中查阅这些案牍。 不错,这都是从锦衣卫处,调阅而来的有关苏州的情报。 方才朱肃失时迟至,自然不是当真睡过了头,而是今早,前往应天锦衣卫衙署的狄猛携锦衣卫之中的情报而回。许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刻意向朱肃示好,狄猛此去,竟是将锦衣卫中有关苏州的情报尽数调阅了回来,大大小小装了足足三个箱笼,除却狄猛,还另遣了一锦衣校尉沿途护送,到苏州后便直接在朱肃手下听用。 锦衣卫自改制之初,便受老朱命调查先时朱肃落水一案。那时种种迹象皆指向苏州,自然锦衣卫便对苏州格外挂心几分。各个隐藏在暗处的密探几乎将整个苏州城查了个底儿掉,那本写着各家商贾具体存粮数额的账簿,就是出自锦衣卫的手笔。 “回殿下,或许是贫僧眼力不精。”姚广孝摇摇头。方才在厅中时,他便坐在帷帐之后,偷偷打量着那些前来参与的商贾们。“光凭贫僧的相术,实看不出这些商贾有什么异状。” “唔……也是本王天真了。”朱肃自嘲道。那些逆贼能潜藏于苏松境内,后头定然有大笔的资金支持。那么那些商人便十分可疑。姚广孝精通相术,能够通过他人的面部表情一定程度上窥探出其内心所想,于是朱肃便让他坐在帷帐后打量那些商人。 不过果然,想通过这种方法抓住逆贼,并不靠谱。 “殿下勿忧。既然殿下已拿了那马家‘开刀’,那马姓盐商定然对殿下恨之入骨。想来,那些匪贼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拉拢马家的机会。”姚广孝宽慰朱肃道。“只是,那马姓盐商与杨指挥使交情匪浅,殿下当注意好尺度,莫要波及到杨指挥才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姓杨的虽不堪用,但若是蓄意插手拖我们的后腿,倒也麻烦。”朱肃点点头。“我回头就给他去信一封,以安其心。” “想来,他不会为了这一个当盐商的舅舅,而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殿如此甚是稳妥。”姚广孝合十道。 “然后呢。”朱肃环顾了周围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案牍。“关于那伙子贼人,可还寻出了其他的眉目?” “现已确定其来历,确实是张士诚陈友谅余孽无疑。”姚广孝道。“其为首者,必是此二人之后嗣。” (本章完) 第226章 舆论战略 “张士诚和陈友谅的后嗣?”朱肃有些不解。 “张士诚也就罢了,怎么还牵扯上了陈友谅?” “他们二人的后嗣,竟还有流落在外的吗?” 苏松并非陈友谅原先的地盘,怎么张士诚余孽还和陈友谅搅和在了一起。 况且,陈友谅唯一仅存的儿子陈理,不是被老朱封为了归德侯吗?而且在今年年中的时候,陈理与归义候明升就被老朱一并打包丢给了高丽,在中原应该再不复为患了才对。 又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后嗣? “张士诚昔日兵败之时,曾预先安排退路,其二子张仁、张礼,至今不曾寻得。” “而陈友谅昔日弑徐寿辉自立,且性强而多疑,民多不附,在旧地自然没了根基。” “反观张士诚虽无进取之心,却泽被百姓甚多,今日仍有感于诚王昔日恩德者。” “若要兴风作浪,苏松之地自然比江西、湖广更为合适。” “且陈友谅虽只余陈理这一个子嗣,可却尚有一女儿流于民间。殿下请看。”说着,拿出一封锦衣卫的密报。 朱肃接过一看,这则密报写的是发现疑似昔日劫走朱肃的男匪与女匪,出现在太湖某船。二人身周又有数十汉子随行护卫,且谈话中曾提及‘父王’‘父皇’‘朱明伪帝’等大逆不道之语。 张士诚称王,陈友谅称帝。能这般称呼,这二人自然是张士诚与陈友谅的后嗣无疑了。 “闻说张士诚与陈友谅,曾欲以长子嫡女,结为秦晋之好。想来此二人,便是张士诚之长子张仁,与陈友谅嫡女陈惠了。” “呵,张仁,陈惠……”朱肃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这一对狗男女,什么‘伪帝’,老朱家得国之正无出其右,还能差过陈友谅不成? 况且,昔日差点被‘溶于水’的仇,自己可还记着呢! “咄!且住!成大事者,当以大局为重!”见朱肃露出诡异的表情,姚广孝轻喝一声。 朱肃被他吓的一抖,抬起头无语的看向这黑衣和尚: “和尚放心,本王还没那么蠢,分得清主次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被仇恨蒙蔽双眼去搜山检海的话,定然是徒劳无功。 “阿弥陀佛,殿下果有宿慧。”姚广孝双手合十。 “只是,这张士诚不跑了两个儿子吗?”朱肃摸了摸下巴,有些担忧。“长子张仁倒是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次子张礼,却不知潜藏在何处。若是兄弟两化整为零分居两处去了,倒也是个麻烦事。” “回头擒了张仁,询问于他便知晓了。”姚广孝安慰道。 朱肃点点头,现在饵料已经洒了下去了,等乌龟露头一并抓出来就是。 眼下的第一桩大事,还是平定苏州灾情,安抚苏州民心。 而且没有了群众基础,这些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反动派,自然会自行烟消云散。 “老罗,有一桩极紧要的事,还是得你去做。”朱肃转过头,对着身后一直静静聆听,却始终不发一言的罗贯中说道。 罗贯中新近归附,对朱肃一行人还不甚熟悉,平日里表现的甚是拘谨。身为幕僚虽有心为朱肃出谋划策,然则已经一把年纪,心思并不敏捷,专业能力也差了黑衣和尚姚广孝许多,时常只能沦为听众、看客,或偶尔做一些基础的文书工作。 此时正独自在一边自惭,听得朱肃叫他,浑身不由一震。“殿下有何吩咐?本(罗贯中名本),必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倒不至于。”朱肃笑道。“只是这一桩事,确实只有你才能为之。” “还烦请你,写一些突出战争兵祸之残酷、寻常百姓殊无活路的话本、剧目。” “必须以百姓的视角来写,务求贴近百姓生活,予人以身临其境、兔死狐悲之感。” “本王有大用。” 朱肃的表情极为郑重。 “写话本、剧目?”罗贯中瞪大了眼睛。 诚然,写话本、剧目,是他所擅长的“专业”,亦是他本人的兴趣所在。只是…… 这写聊以消遣的东西,殿下何以如此重视? “老罗你太轻视这些东西的作用了。”听罗贯中道出了心中疑惑,朱肃失笑道。 “以本王看来,家之技艺,若能善加运使,其作用实不下于其他的诸子百家。” 开玩笑,在娱乐匮乏的古代,戏剧这些普罗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宣传形式,简直就是掌控舆论的最强抓手。 没见自己在应天推行《三国》之后,帝京少年参军扬名的热情顿见高涨,时常可见孩童骑竹马而自号“将军”,桃园、杏园、梅园更是时常人满为患,秦淮河这个原先第一等的销金去处都暂时失了风头,无数少年在各处的各色园中捻土为香,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旧事。 这就是剧目在这个时代,对于民间舆论风向超强控制力的体现。 “殿下……”见朱肃竟如此看重自己这个百无一用,只知写书的书生,竟然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艺,抬到了与儒家、墨家等“诸子百家”同等的地位,罗贯中心中顿生得遇明主之感。 只是心中仍旧有几分犹疑,有几分担心的开口道:“殿下是欲以、戏曲之流,教化百姓莫要从贼吗?” “恕末学直言。先不论此方法是否行之有效,便说若是欲劝服百姓,何不直接编排剧目,诵及当今陛下伟业,使百姓生出归服之心?” “按殿下所言,只以百姓视角言及战事残酷,末学担心……百姓难以理解殿下真意。” “对皇帝歌功颂德……百姓们不会有兴趣的。”朱肃笑道。他自己前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那时,面对那些拍领导马屁的谀词,除了想要作呕之外没有其他的想法。 将心比心,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必然也不会对这种太过阿谀高高在上的故事感兴趣。 张士诚在苏松百姓心中,毕竟有着民众基础。直接挽回民心殊不现实。若是硬吹老朱,说不定还会激起百姓心中的逆反心理,最终适得其反。 如今这个阶段更好的法子,应该是从民众出发,激起民众“厌战”、“反战”的情绪,让他们对煽动战争的人生出警惕之心。最好能让所有百姓都觉得,“想要再次兴起战争,就是想要夺走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以诚王之名煽动我们,一定是某人想利用我们当工具达成自己的野心”。 人性多自私,当百姓们这么想的时候,就算他们心中再怀念张士诚,也定然不会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去陪着那陈惠张仁,孤注一掷了。 更遑论,底层的民众们都是经历过元时末世的人,对于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定然都该极为珍惜才是。 “老罗你便听我的去做吧。现阶段只做到这样就好。”朱肃干脆直接对罗贯中道。“等这一阶段成功,到时倒可以编排一些其他的话本、剧目,如宣扬华夏一体、大明伟业等等。” “使百姓知我大明重开华夏之天的艰难与不易。从而生出归属感来。” “况且,若是对我父皇歌功颂德,个中便难免会有编排张士诚之语。” “张士诚是你旧主,我如何能让写这些,使你背上侮辱旧主的不义之名?” “殿下!”罗贯中大为感动。若说之前,只是为生活所迫,兼报五殿下刊印先师施耐庵《水浒传》之恩,此时的他,才算真真正正的,对朱肃倾心相附。 他深深鞠下躬去,老泪纵横道:“无用老朽,愿拼此残躯,必不负殿下之信重!” (本章完) 第227章 御前奏对 应天府,谨身殿。 在京中不可一世、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如今却毕恭毕敬的低着头颅,单膝跪于殿中,等待坐于上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训示。 “……京中官员,果真有这么多的贪官?”老朱翻阅着毛骧递上来的奏疏,语气之中不免有些惊异。 “是。”毛骧忙答道。“陛下明察万里。但凡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227章 御前奏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28章 殿中奏对(下) “回陛下,云南的故元梁王暂无异状。”毛骧答。“对我等发去的纳降书,仍如先前那般弃如敝履。且又暗中遣人往北,欲与元主贺岁。” “使臣已为我大明所截,不日便将押送至京。” “那便好。”老朱面色舒缓。“那梁王,虽然是个忠心的硬汉子,却也不过是个徒居高位的草包而已。” “看来,邓愈、沐英他们编练士卒,并未引起云南方面的警惕。” “即便发现,想来也是以为咱大明整兵,是想要在次年开春征伐西番……” “毛骧,锦衣卫需加大云南方面的探察力度,若是那梁王警醒了过来,勿要第一时间报知邓愈、沐英!” “此乃军国大事,若因你锦衣卫的探报不明误了事,咱只好砍你的头了!” “是!”毛骧凛然应命。 “纳哈出那边呢?” “辽东方面虽有迹象,却没有大批军队集结的痕迹。”毛骧继续道。“我锦衣密探探得,其备战军队多只是小股。想来,只是如寻常那样,欲趁着我中原年节时分,打些草谷罢了。” “不可大意。”老朱肃容道。“那纳哈出趁着咱先时北征,吸纳了不少被咱大明打散的残兵败将。” “其又占着辽东数郡,割据称雄。麾下不说蒙人,单是北地汉儿,便有数十万之众。” “唉,咱这个汉人当了皇帝,那些北地汉儿,竟然还依附于纳哈出一介蒙人麾下,实在可悲!”老朱一拍御案。 “……父皇勿忧。”毛骧呐呐低头不敢多言,老朱身侧,一直默默的太子朱标出言劝道:“辽东之地,自五代石敬瑭割让燕云开始,已为异族统治足足数百年。” “便是宋时,都不曾据有辽东之地。辽地汉儿失却教化,为蒙元所蒙蔽,亦是寻常……” “数百年……”老朱念叨着。“弱宋不过苟延残喘,而我大明,将光耀万世,弱宋如何能比。” “且让纳哈出先张狂。异日,咱必将辽东尽数收复,使金瓯无缺。让辽东汉儿,尽复我华夏教化。” “陛下(父皇)圣明。”毛骧、朱标恭声道。 问完了话,老朱挥手让毛骧下去,朝中如今因为肃清胡惟庸余党一事,人心惶惶,六部尚书、侍郎等高官尽皆瘫痪,六部只余一众中低层的、触及不到权力上峰的官员们。 幸有太子朱标执掌的内阁,如狂风暴雨中的避难所般,将这些年轻的内阁属官们保护了起来。朝廷外边风起云涌,内阁之中,却依然如故,阁臣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维持着朝廷政令的上传下达。 老朱转过身,招呼太子朱标道:“标儿啊,你来,帮咱拟道旨意。” “着魏国公徐达,即日起领军囤住北平府。防备纳哈出引兵南下。” “北平城中方捉了朱亮祖,只傅友德一人,咱怕他独木难支。” “若是纳哈出化零为整,和咱一样想着暗度陈仓,那可就难办了。” “还是让你徐叔叔去镇着,才叫稳妥。” “爹,您想让徐叔叔出镇北平?”朱标一怔。 “可是如今京中,除了亲军都尉府及仪鸾司所领之军,其余军将,都是方才北归的北征残军。” “如今离北征结束也才数月,军队整备未完,让这样一支残军往北平去,只怕会凭空生出事端来!” “唔……”老朱摸了摸下巴。不得不说,大儿子说的有道理。 亲军都尉府是拱卫京师的禁军,是万万不能妄动的。 而北征的军队虽勉强算与北元打平,但战略层面却是一败涂地,损失亦极为惨重,短短数月哪能直接恢复元气。 让这样一支军队再往北去,确实容易出事。这一点,倒是标儿考虑的更细致些。 “那如何办?纳哈出那厮手下足足二十万人,不得不防……” “唉,只要牵制住此獠……”老朱回过头,看起了选在屏风上那副截自朱肃《坤舆万国图》的大明周边地图。地图上,辽东纳哈出所代表的红色分外惹人烦躁。 “若是高丽能听我大明调遣,那便好了、”老朱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高丽方向。若是高丽能出一支偏师钉住纳哈出,那大明便能从容收复西番、云南,再寻机与纳哈出决一死战,彻底收回辽东之地。 可惜,高丽首鼠两端,面上虽然臣服,若是让他出兵,却必然顾左右而言他…… 先时,甚至还欲图盗取老五手中的方子。此国之寡廉少耻,可见一斑。 老朱不禁开始怀念起朱肃所说的“平倭国、高丽、越南三国策”来。 “罢了。为今之计,只好让天德加速整军。” “赶快前往北平驻守了。” “想来那纳哈出即使真倾尽全力入寇,以傅友德与北平府的驻军,亦能拖延的住一二。” “只要天德能在数月内前往北平,北方便可无虞。” 老朱看着地图念叨道。老五也曾说过,今年北疆不再会有大的战事。虽然亦要防范那纳哈出一二,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攘外必先安内。唯今之要,还是先收回云南之地!”他的眼神,看向了地图上位居南方的云南。 “爹……” “如今朝中正在动荡,便要收云南,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朱标担忧道。 “若是一不小心,战事旷日持久,朝中又因胡惟庸一案人心惶惶。” “儿臣恐……会酿成大祸啊!” “不如循序渐进,步步图之……” “你这话,是老成持重之言,历史上的咱,也是步步图之的。”老朱叹道。 “可是……时不我待啊……若是再如老五所说的历史那般行事,稳妥是稳妥。可这大明,只怕亦逃不过数百年后,再度为异族入主的命运。” “咱平生最喜安稳……但现在,却是不得不赌。就是要趁着军队血性未失……事先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来!” “而且,既然你都认为朝中动荡不宜动兵……那么北边的梁王,是否也会这么认为呢?” “……爹圣明。”朱标被说服了。 “你便给咱维持好内阁,只要内阁不倒,朝廷就乱不了!”老朱踌躇满志。“老五的这内阁之策,真乃不世之良法也。” “有这内阁,咱方能放开了手脚,好好的将这大明朝堂彻彻底底的整肃一番。” “可惜今年年关,老五是暂时没法回京团圆了。咱还得借着胡惟庸一案整肃朝廷,他若回京,立时便要陷入风口浪尖。” “这个年,他恐得在苏州城里过了。” “小五孝顺懂事,不会怪罪于您老的。”朱标宽慰道。 “今年年关,便让儿子以及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好好陪着您和娘罢。” “好,好。”老朱笑了起来。自知悉了后世之事后,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总能梦到老五所说的,日后发妻病亡、幼孙夭折、长子亡故的悲惨日子。 心中也就越发珍视如今所拥有的亲情。 听出朱标话语中的孝顺,想及如今子女康健、发妻仍在,心中自然高兴。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 “自老五走后,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兔崽子,都在宫里做什么?” “没闹出什么事吧?” “哦,几位弟弟都极老实。只日日在宫中温书。” “并未闹出什么事来。” 朱标开口道。其实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自小五朱肃走后,父皇担心朝中动荡波及到他们这几个在外的皇子,就将他们复又接回了宫来。 这可要了这三个弟弟的亲命。他们已经在宫外混的野了,如何还受得住宫里的清苦日子? 日日求着他这个大哥,在父皇面前吹吹风把他们放出宫来。 可朱标身为太子,自然知道如今朝中动荡,可不是放任弟弟们自由的时候。要知道,如今许多心中有鬼的朝臣,都想着要寻一株大树遮风挡雨,好避过此难。 若是将他们放出宫来,有奸佞如昔日胡惟庸找上小五一般找上了这三个弟弟,这三个弟弟若不慎为其蒙蔽挑拨,岂不是平白惹了一身骚? 几番分说,除了尚算知事理的朱棡,其余两人又听不入耳,只日日寻他这大哥叫闹不绝。朱标烦不胜烦,可谁让自己是当大哥的呢?也只能帮着两个弟弟,在父皇面前遮掩一二了。 “嗯。那几个崽子,还是知道轻重的。”老朱满意的点点头,对朱标的话不疑有他。“等老五这次回来,就满足了他们,让他们几个一并开府去吧。” “终究是年纪渐长,知道了人情世故……” “陛下!陛下!不好了!” 话没说完,就见外边一个大汗淋漓的内侍,整个人帽歪衣斜,鞋子都丢了一只,火急火燎的跑至殿外。 “什么人!不得无礼!”殿外,禁卫二虎斥道。 “是娘身边的内侍。莫不是娘出了什么状况?”朱标年轻,眼睛好使,一眼便看出了那内侍的身份。老朱听了也是大骇,忙让二虎把那内侍放了进来,劈头就问道:“你怎这般慌忙?” “妹子呢?咱的妹子没事吧?” “禀……禀陛下,皇……皇后娘娘无事……”那内侍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答道。老朱和朱标方松了一口气,却立马又被这内侍的下一句话,惊的险些给噎住了。 “只是秦王殿下……与燕王殿下……” “却留了封信件,不知在何时偷偷溜出宫去了!” (本章完) 第229章 兴奋的戴思恭 两名皇子不知所踪,并没有引起应有的轩然大波。老朱与朱标都深知如今朝中已是风声鹤唳,如若亲军都尉府闭城大索,必将惹得更加人心惶惶。 幸好朱樉与朱棣的行踪倒也还算明了。询问过皇城城门口的守卫,便得知今早秦王曾派了一队侍卫前往秦王府取些物件。无疑朱樉与朱肃便是混在这群侍卫之中出了宫。再顺藤摸瓜,便知晓秦王与燕王两人在秦王府调了一队护卫之后,便一路向东直接出城去了。 “这两个家伙……胆子竟这般大……”谨身殿,朱标看着呈上来的报告书哭笑不得。“爹,老二老四必定还没走远,儿子这便出发,想来还能将他们追回来……” “不必了。”老朱将手上那封朱樉朱棣留下的信拍在桌上。 “又不是丢了。这不写着吗?这两兔崽子是嫌宫里太闷,偷偷溜出宫去找老五耍子去了。” “去找老五也好……正好和老五一起做个伴儿。” “可……”朱标仍然有些忧虑。“两位弟弟贸然前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能有什么差池?”老朱哼了一声。“那两猴崽子可精着呢。吃苦了正好,让他们晓得些民间疾苦!” “咱在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是也在四处奔波,只为了讨一口饭吃?况且,不是还有老二的王卫嘛。” “有那些侍卫在,委屈不了他们这两王爷!” “这……”朱标想想也是,老二的秦王卫皆是百战的老兵,虽只带了几十人,可却是人人有马。若是上马结起军阵来,几千人的匪寨也能闯得。护住老二和老四,更是绰绰有余。 终究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老朱自然知道朱标是真心关爱两弟弟。再念及朱樉朱棣偷溜出宫去,未必就没有心系幼弟朱肃在苏州独自一人的缘故。 他们兄弟能一直和睦下去,便是大明的福分。 不自觉余光瞄到了御案上的那封信,心里又不禁又有些酸溜溜的。“这两个逆子,只顾自己去外头耍子,不想在宫里陪咱过年关。” “回头回宫了来,一个都跑不了。” “呃……”朱标哭笑不得,看来,老二老四的尊臀,得狠狠遭一次殃了。 …… 话分两头,且说朱肃这边,自从商贾处搜刮了许多粮食之后,城西的灾民们再无饥馑之患,自然感恩戴德。朱肃趁机推出了那本“卫生防疫指南”,要求灾民们只得喝开水、每隔几日必须洗澡,并且发动他们捕杀鼠蚁蚊虫、清理积水、撒石灰进行消毒等等。 城西灾民若有不洗澡、饮用生水的,直接就不予施粥。碍于这位王爷是让他们吃饱饭的恩人,灾民们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可依旧一桩桩一件件照着做了。 毕竟王爷这么金贵的大人物,平日里定然一天都要洗十次澡。衣服想来更是穿一件丢一件,看不得咱们这些邋遢汉也算正常。 王爷给了咱们饭吃,为了不污王爷的眼,咱们把自己拾掇拾掇也无妨,左右不会少块肉。 所有的灾民抱着这样的心态,将原本脏污的城西彻彻底底的收拾了一番。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在顺应这位任性王爷自己的坚持,只有身为医者的戴思恭注意到,自城西开始实行朱肃的“卫生防疫指南”开始,罹患疑似大肚子病病症的患者,每一日都在减少! 朱肃的这个法子,竟真的彻彻底底的,将本来已经有兴起之兆的疫病,再度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这位王爷,竟然真的懂得抗疫防疫之法!” 戴思恭难止内心的激动。自古而今,凡遇疫病者,唯有将患疫者隔离出人群,方能阻止疫病大范围的蔓延为患。 甚至于,只是隔离依然无法阻止某些疫病。有些激进的偏远之地,还会将患疫者投入火中烧死…… 如今只是洗洗澡,将水烧开,捉一捉鼠蚁蚊虫……就能将疫病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若是将此法推行于世,灾年能够少死多少人! 那位王爷还曾透露过一桩“病毒说”,言道佛家所言,一滴水中有三千生灵确实属实。疫病乃至于许多种疾病,便是因这些“生灵”中的“病毒”所引起的。 这《防疫指南》中的法子,便是将事物中携带的“病毒”事先驱离杀灭,达到防疫的效果。 而且,若能洞悉这些病毒的生灭之理,便能将医道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戴思恭先时虽然不信,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属实是不得不信了。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医道境界。 只要能获得那位王爷所说的医道神器:“显微镜”的话…… “殿下,戴神医今早又来拜访了。问殿下何时返回京中,他已整理好了行囊随行。”冬日天寒,朱肃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正用自己制出的牙刷刷牙,便听到狗儿语带无奈的对自己禀道。 “呃……”朱肃也有些无奈,为了忽悠走戴思恭这样的神医,朱肃寻了个时间将“病毒理论”换了个古人能接受的法子告知了他。甚至还用沈家库存的上好玻璃,做了一个简易的显微镜出来。 如今的制作玻璃技艺还无法做出没有水泡的玻璃,自然这个显微镜也无法真正达到能看清“细胞”的程度。但能将事物的微观放大到如此程度依然引起了戴思恭的震惊,他开始相信,朱肃是真的看见过“一滴水里有三千生灵”,并对这个可能会推动医学进展的大发现兴奋不已。 成功引起戴思恭兴趣的朱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告知了戴思恭京中皇庄能够产出成色更好、更加适合制作显微镜的玻璃后,戴思恭顿时变得急躁了起来。左右那些有着轻微病征的病人也被他治好了,每日一早,他便来问朱肃何时动身返京。 “这把火……烧的有些过了啊……”接过狗儿递过来的帕子,朱肃汗颜的擦了擦脸。 昨日狗儿用“殿下休憩未醒”的理由搪塞走他后,戴思恭就话里有话的说过“殿下年纪轻轻却昼寝不醒,恐有伤脏腑。” 今天更是直接连包裹都准备好了,直接问自己何时动身。 现在多少还顾及着些尊卑有别,再过几日,怕不是就要直接闯进园子里来,掀他被窝了。 (本章完) 第230章 黄巢故事 “遣人回复戴神医,就说本王身负巡查苏松水患之重任。水患一日未除,本王一日不得回京。”朱肃揉了揉眉心。这位戴神医平时还好,但若涉及到了医道,妥妥的便是个医痴,其他诸事便尽顾不得了。 也不知这个说法能安抚他几日。只是对于他这样纯粹的人,自己必须敬重,心中亦向往之。 绝不能失了礼数。 “是。殿下。”狗儿恭声应是。又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殿下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若无安排,戴神医定然要再到园里,寻您探讨医道……” “……”朱肃顿感头大。前几日也是这般,虽然告知戴思恭暂时无法回京,但见到朱肃有闲暇,他便拉着朱肃,探讨起所谓的医道来。 可怜朱肃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他又不是专业的医学生,只是前世网上冲浪时看到的只言片语而已。至多看过几页《赤脚医生手册》。 懂得的那一点点皮毛,早就被戴思恭给榨干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偏偏戴思恭以为他传自异人,医术定然也有着十分的造诣,因此不断寻些晦涩难懂的医经药典,与他印证探讨。 可怜朱肃,哪懂什么“君臣佐使,存乎其用?”听的那叫一个头晕目眩,简直比听宋濂宋夫子的儒学课,更教人昏昏欲睡。 但是如今城西难民处,基本已没他什么事了。魏观身为知府,在城西走入了正轨之后,便自然而然接过了管理城西的差事。他亦是能宦,还是名正言顺的父母官,几个差役如臂指使,将《防疫指南》中的要求落实的井井有条。 竟是比朱老五这眼高手低的家伙,做的更好上三分。此时若是去城西,没事干不说,说不得还要给人家魏知府添乱。 要不去街头听书看戏……可罗贯中的话本儿,早已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了,那几本改自《石濠吏》、《潼关吏》的“反战话本”,早已在苏州城风靡。罗贯中不愧为罗贯中,将乱世之中,平民百姓的悲惨与无奈,刻画的入木三分,催人泪下。 如今苏州城中的平民,哪个不曾经历过蒙元统治下那个艰难困苦的黑暗年代?对这些剧目自然代入感更强,每每有人一边听书观剧,一边想到昔日伤心事,潸然泪下的。 不过罗贯中的话本好虽是好,但是产出速度是真的慢……或许是他过于精益求精的关系,这每个话本剧目确实都是经典,足可让人反复品味无疑。 但对被后世各种电影电视剧“毒害摧残”过的朱肃来说,要“二刷”“三刷”甚至“四五刷”这些表现形式匮乏的剧目,属实有点……过于无趣。 甚至于,因为觉得罗贯中的话本更新太慢,催更之余朱肃还亲自下场,要求罗贯中以唐时“黄巢之乱”为背景,描写了一个野心家为了实现一己权欲,煽动百姓发起战乱,致使某勤劳老实的普通百姓被裹挟而去,最后甚至还活生生的被黄巢军碾碎,做成了军粮的惨烈故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这一首霸气十足的反诗,在如今的苏松百姓眼中,已经是万人唾弃。每个人都极为厌恶黄巢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让无数百姓为之殉葬的野心枭雄,甚至演出时还有人入戏太深义愤填膺,冲上来就想将扮演黄巢的戏子打死的。 虽然在朱肃看来,这种以刻板印象写出的《黄巢之乱》并没有什么故事性,但毫无疑问,这种恶人一恶到底、好人一惨到底的话本剧目,更贴合如今大明百姓心中对于好坏忠奸的印象。苏州城在罗贯中的妙笔生花之下,成功掀起了“反战”“厌战”的热潮。 若有人这时再煽动民乱,恐怕苏松百姓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自己会不会被吃人恶魔“黄巢”做成了军粮…… 民心虽还未倒向朱家,但也已朝着朱肃想要的方向“倾斜”了。 “西城不能去,话本剧目什么的也看的腻了……还能去哪儿躲懒呢……”朱肃一边用着早膳一边思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城外那千余军士操练的怎样?” “回殿下,常国公一直在城外操练那些士卒。”狗儿答道。“如今已有半月,想来,该有些成效了。” “想来也是如此!许久未见常大哥,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城外军营里走一遭。”朱肃起身道。先前常茂魏观等人担心那些降兵军心未附不堪用,城外又较为危险,谏言不让朱肃到城外去。 如今操练了这么久,那些士卒也该能堪一用了。倒正好去那里躲懒……啊不对,去那里巡视一番。 说走便走,朱肃立即招呼狗儿呼唤吴王卫,着其护着自己,启程往城外军营去。顺便也让沈旺准备酒菜,好劳一劳军。吴王卫整备极快,很快朱肃的队伍便离开了沈园,直奔苏州府西门。又很快出了城门,往城外军营驻扎处而去。 虽只是千人的小军营,但常茂家学渊源,此处营寨面水背山,造的十分严谨。还未到营门前,马车中的朱肃便听到营中传来了呼喊吆喝的操练之声。看来这千余人的日常操练,常茂与狄猛并未放松。 “敢问是何人来此?”营门口的士兵见朱肃一行车马豪奢,卫士更是顶盔惯甲威风凛凛,不敢失礼恭声问道。 “且去通报,便说吴王殿下来此劳军。”狗儿跳下车辕对那守门士兵道。 听到“吴王”二字,守门士兵不敢怠慢,脚后跟踢着屁股蛋儿,忙不迭的跑进去通禀。没一会儿就见常茂狄猛和几位将领出了营来。“哈哈哈哈,五殿下,你可算来了。” “几日没见,可想死咱老常了!” “常大哥在这军营中,倒是如鱼得水啊!”朱肃看着一脸热情的常茂笑道。“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嘿嘿,咱老常家,生下来就是要征战沙场的。”常茂笑的欢畅。“沈家那鸟园子又是珊瑚,又是花木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逼仄!” “总担心这儿给磕了,那儿给碰了,不自在的紧。” “在咱老常心里,确实还没有军中校场住的痛快!” (本章完) 第231章 诚王降军 常茂、狄猛领着朱肃,直接往营中帅帐而去。朱肃看到校场中兵士以十余人为一队,手持各色兵器。其中两侧两位手持“竹子”的士兵最为惹眼。人影刀影竹影搅动之下,整座校场沙尘纷飞。 “这‘鸳鸯阵’,看上去已操练的有模有样的啊。”朱肃喜道。 “只是,常大哥你家的亲卫,怎么也穿着重甲,混在里头练起了鸳鸯阵?” 朱肃看到人群里,有几名着红衣黑甲的士兵。一身沉重的铠甲,却也拿着大狼筅,挥舞呼喝不绝。这样的装扮,正是常茂带来的国公府亲兵。 “哦。咱家这些亲兵虽大多是骑兵,但既然来了这里,那步战也是要练一练的。”常茂笑道。 “江南这地界儿,可没骑兵的用武之地。况且,这鸳鸯阵是连徐帅和曹国公(李文忠)都推崇的战法。咱老常哪能不学他一学?” “至于为何要穿重甲……穿着重甲都舞得这狼筅,若是没了这身负累,舞起来那不更是虎虎生风?” “一个打十个其余的兔崽子没问题!咱老常家的兵,可不能输给苏州府这些卫所军去!” 常茂说道,一双虎目一扫旁边的苏州卫军官。那些苏州卫军官似乎对他颇为畏惧,唯唯诺诺点头附和。 朱肃心中微动,想了想,将常茂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常大哥,你是不放心这些苏州卫士卒?” “五殿下果然聪明。”常茂眼神一凝,赞赏的看了朱肃一眼。也低声道:“没错,咱老常就是不放心这些张士诚手下的鸟兵。” 常茂转头去看那些苏州卫的将士,眼中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那几个苏州卫将领似有所觉,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虽然五殿下你让咱操练他们。可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哪个脑后长了反骨的?” “太子和妹子(太子妃常氏)千叮咛万嘱咐,把伱的安危交托给咱,咱就得想方设法保住你的安危才成。殿下要用这一千兵,咱尽心操练便是。但是最后的后路咱也得考虑。” “咱的亲卫,操练的比这些鸟兵更狠!万一这些鸟兵真敢反了,凭咱掌中的这杆槊,还有这些好儿郎,也足以护着殿下杀出条血路去!” “其实以咱来看,就不该把这鸳鸯阵的战法教给了他们!” 听常茂情真意切,朱肃心下不由感动。这位年轻的郑国公虽然没有其父那般稳重有谋,忠勇之心却是一般的无二。 只是却失之大局,难怪在原时间线的日后,会做出酒宴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伤纳哈出的事来。 要知道那时,手握二十万军民的纳哈出一日不降,大明就一日不能腾出手来对付北元王庭。老朱费了数十年的心血,才成功动摇了纳哈出对元庭的信心。而常茂的那一刀,差点让纳哈出降而复叛,险些让朝廷数十年来对辽东的经营彻底毁于一旦。 “常大哥。”朱肃认真的道:“你的关心我明白,心中亦是十分感念。” “只是……若是我等对他们表现出排斥来,他们岂不是亦会对我们离心离德?” “到了真要用他们之时……只怕也难堪大用。” “可他们是张士诚降军。连杨鲁那厮都信不过他们……”常茂辩解道。 “降军不降军又如何?咱们大明带甲百万,也不全是父皇昔日起兵时的老班底。”朱肃温声为常茂分析道。“正是因为他们是降军,反而更容易教人相信。” “他们已叛过张士诚一次,难道还敢再叛我大明吗?若我是张士诚余孽,对这些曾经背叛张士诚的降军定然更加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若是我大明再苛待他们,才是逼着他们去反。” “便说昔日的常元帅,他麾下的士卒们,难道就没有降卒吗?是因为常元帅的气度与心胸,折服了这些人,才让他们甘愿为常帅冲阵赴死啊!” 听朱肃提及亡父,常茂亦不由的肃容。本来他还有些不服气,但朱肃以常遇春说之,常茂便也觉得有理。 他语气有些沮丧:“咱肠子直,虽然也有心思当个咱爹那样的元帅。但始终不能如咱爹那般,这些弯弯绕绕收买人心的事,咱就做不来。” “殿下想如何做,不必顾及老常。咱没二话。” 观他神情,是真听进去了。朱肃便又与常茂说了几句,随后两人一起回到了人群之中。“方才本王与常国公说些亲戚之间的体己,倒是冷落众位将军了。” “劳诸位久候,莫要怪罪。” “不敢!不敢!”几员将领顿感惊讶,惶恐万分。朱肃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招呼众人在帅帐中落座。不一会儿,众人便各归其位坐了下来。 “不知几位将军如何称呼?”朱肃问道。 “回殿下,小人乃是苏州卫千户曹渊。” “小人乃百户伍稚。” “小人是百户牛朝用。” “小人是百户……” 一名千户与几名百户一一报上姓名,朱肃没有丝毫不耐,坐在上首察看着这些将官的神情。只见这些将官大多偏年轻些,为首的曹渊面色略白,似乎总是惴惴不安,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其他人亦多如此,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领,倒更像被欺凌惯了的民户一般。 “曹将军……昔日参加过平江之战?”朱肃开口问道。 千户曹渊一愣,而后有些自嘲的挤出一抹谄笑来。“回殿下。” “小的确实参加过平江之战。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竟然跟着反王张士诚抵抗我大明天兵……” “哎。”朱肃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曹将军且住。本王却不是来羞辱将军、翻旧账的。” “本王只是好奇……看曹将军的年岁并不算大,平江之战时,只怕年还未及弱冠。” “莫非……是有什么隐情么?” 曹渊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看向朱肃,意识到朱肃这是在给他们一个赢取信任的机会后,更是整个人微微战栗起来。 这位王爷,似乎和杨鲁还有那位郑国公之流,都不一样! (本章完) 第232章 谋算 愣愣的盯着朱肃看了一会,在朱肃鼓励的目光下,曹渊才猛然回过了神来。 意识到自己失礼的曹渊忙低下头,抱拳对朱肃道:“回殿下。” “虽然小的昔日曾在诚王麾下守城。” “但那其实是出自无奈……” 曹渊脸上露出苦笑。 “那时,平江全城为西吴……为我大明天兵所围,城中弹尽粮绝,诚王部众或降或溃。” “为守住平江城,诚王便在百姓之中大肆征兆兵士。小人与这营中大多数的儿郎,就是在那时被征进了军中……” 说到这朱肃已经大体明白了。什么大肆征兆兵士,说白了就是拉壮丁嘛。 先前看到城西那一片如同死城般的狼藉,他就猜到了当年的平江守城战尤为惨烈。连屋舍都拆了那么多用来守城了,怎么可能会不强行征兆平民作为守城壮丁? 听曹渊娓娓道来,之后的发展果如朱肃所料:之后,平江城破,当时身为普通士卒的曹渊随着自己的队正,投降了老朱。 而后他们这些残军,便被重新打散重编,编制到诸多老朱自己的将领麾下。 曹渊等人被划在了江阴侯吴良麾下,在之后的战役中,随江阴侯吴良南征北战,累功升迁至了千户。随后吴良调任苏州卫指挥使,曹渊便又回到了苏州老家中来。 “殿下,小人也曾为大明流过血,卖过命的啊!”曹渊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是委屈的流下泪来。 “曹将军乃军中千户,何必一直自称作‘小人’?” “将军不必委屈。本王不会苛待任何一个对我大明有过贡献的有功之臣。” 朱肃温声安慰道。接下来的事由想来也清楚了,江阴侯吴良奉上命,与沐英、邓愈等往西南练兵,伺机而动。或许是体察到曹渊等人是苏州本地人,或许不愿再度远离家乡,于是就将曹渊留了下来,继续在苏州卫中担任千户。 可下一任指挥使杨鲁,却因征剿无功之故,将怨气撒在了他们这些原张士诚麾下降兵的身上。 弄得这些人徒受委屈,甚至到了常茂手上,也依旧没法获得常茂的信任,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区别对待…… “有一桩事,本王还需向诸位致歉。”上首,朱肃举起了酒樽。 “常国公忠诚耿直,一心为本王计,或许因为过于担忧本王的安危,而对各位怀有一定的戒心……” “还请诸位切莫往心里去。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本王替常国公敬诸位一杯。” 说着,端起那酒樽一饮而尽。 见堂堂王爷竟然向他们这些军户道歉敬酒,曹渊等人一时愕然。 此时常茂也起身道:“不必殿下替咱敬酒,咱老常,自己来敬就是。” “你们也莫怪咱疑心重,咱老常脑子直,实在是看不透人心。” “你们也不必唯唯诺诺,身正不怕影子歪!好好操练就是。若要咱信你们,以后日久见人心,自然就信了。” “到时真心当你们是袍泽,去应天,都来咱府里吃酒!” “不敢,不敢。谢王爷、国公敬!”曹渊忙起身行礼。 “小的……末将日后,定然尽忠职守,鞠躬尽瘁!” “不负殿下与国公信重!” “定然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不负殿下与国公信重!”其余几位百户也齐声道。 曹渊的回答依旧谨慎,但端着酒樽的手,却难得有些颤抖。其他几人也是声音洪亮,情真意切。 这变化朱肃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自己本来只是想稍微拉拢拉拢军心,但似乎收到了远超于预期的效果。 这曹渊原为江阴侯吴良手下千户,若是当真心怀不轨,吴良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忠心自然无虞。 而此时他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今日此来,却是无意之中拉了他们一把,无异于雪中送炭。 原本只是想拿他们当个引人注目的诱饵,真正征缴张陈余孽的主力,其实是苏松地区的另一个卫所“太仓卫”。 太仓卫指挥使蔡本,是常遇春手下亲卫出身,借用常家的旗子调动太仓卫,虽麻烦了些,却比仰赖杨鲁的苏州卫更为靠谱。 但如今既然曹渊这些人军心可用……朱肃不由得思考起了利用这些军卒,搞些事情的可行性来。 …… …… …… 远处太湖之上,一处浑圆的血色落日,正好落于湖中的洞庭山上。 巍峨高耸的苏州府城墙,亦被这一轮红日染上了一抹艳色。 这已是今年最后一轮夕阳。 洪武五年,腊月三十日。 巳正。 原先脏乱破败的城西,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虽不若城东城南那般富贵繁华,却也已有了几分样子。 原先遍地乱糟糟的窝棚残舍都已被清理,整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来。 一栋高达三层的高楼便耸立在这片空地的正中正中,正好坐落在流经苏州的河流之畔,在这一片皆是破烂窝棚的西城里,显得无比突兀。此楼虽还未上漆雕画,主体部分倒是已建的全了,如今天光虽还未暗,楼中却已悬起了灯来。依稀可见楼中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赵老板!久违,久违了!许久未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受了吴王殿下召唤,在沈园之中吧?” 楼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向着另一位国字脸的商人打招呼。 “原来是方老板,幸会幸会。”米商赵允言回头,看到了这位同为苏州商人的方老板,便拱手回礼道。 “方老板也是受了王爷之邀来此?” “谁不是呢!若不是那位王爷有请,谁要来城西这种腌臜的地方!”那方姓商人左右看了看,将手竖在嘴边低声道。 “要知道,这城西可是那些难民呆着的地方!来这地方,可别染了脏病!” 赵允言笑笑没说话。如今这城西之地,看上去比他住的城东还要干净几分,看上去可不像什么会染病的地方。 “哎,这大过年的,竟又来这一出鸿门宴……”见赵允言不答,那方老板也不见怪,自顾自的接着抱怨道。“也不知这一回又要出多少血……” “方老板何必抱怨?”赵允言道。“请柬上只说请我等吃跨年宴。如能便能肯定,这一回又是让我等出血的?” “那还能如何?”方老板语气笃定。“那王爷年纪轻轻,定然是空手套白狼套上了瘾。他这般的贵人,如何能看得起我等商贾?” “难道,还真会请我等吃宴席不成?” “唉……薅羊毛,也不能光逮着咱商人这一只羊薅啊。” “须知羊急了眼,还咬人呢!” 方老板语带抑郁。 (本章完) 第233章 夜宴 “嘘,噤声。”赵允言拉了拉方老板。“人来人往的,可莫口无遮拦!” “而且以我看来,人家王爷何等的贵人,何苦搭上自己的名声来骗我们?” “出海做生意,定然真有其事。” 赵允言目光严肃。 “……赵老板这么信任吴王殿下啊。”方老板揶揄道。“你家经营米铺,吴王殿下前几日那一手,应该搭上了不小的家底吧?” “若是殿下再来那么一次,你赵家米铺,岂不是要破产除名?” “……”赵允言的眼神黯了黯。方老板所言其实不差。先前“投献”米粮与吴王殿下入股“做生意”,确实让他们赵家米铺伤筋动骨。 其他家的商贾囤粮,不过是见米价将涨,意图囤积居奇低买高卖。虽然囤了那么些粮,家中主要仰赖的却是其他的生意。就比如那被抄去了囤粮的盐商马家,虽然损失惨重,却还不至于伤及根本。 但他们赵家就不同了。赵家主要做的就是米铺生意,粮库中的米粮不足,势必影响到赵家米铺整体的生意运转。米铺存粮不足,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赵老板何不去找王爷说道说道?”看到赵允言面色黯然,方老板感觉自己揶揄的稍过了些。“那王爷既然还扯了个海运生意的虎皮,说明也不想把事儿闹得太僵。” “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王爷,京城的陛下哪有不管着的道理?” “只要到沈园里哭求一番,想来是会将你的米粮还回来的。毕竟你家与我们几家不同,总不能真害得你家破人亡不是?” “不必了……”赵允言抬头看了看方老板,还是摇了摇头。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就他一人要回了粮食,其他同行会怎么看他? 必然对自己针对排斥,哪里还会顾及自己是什么米商? 商人做生意,最要紧的便是人脉。若没了人脉,即使要回了粮食,自己的米铺也无法在诸多苏州商贾的排斥下,做的长久。 况且,赵允言心中,亦有着不为人知的雄心壮志……那位殿下弄出玻璃、拍卖会,光靠沈家行销玻璃便获利千万,他赵允言又岂能不知? 这样的人,又岂会短视到舍了诚信,只要那区区几万石的粮草……堂堂王爷,想筹粮救灾,什么法子没有? 虽然其余人尽皆不信,但他赵允言,却是相信吴王爷所说的“海运生意”是真的。 而如果是真的,用区区几万石粮,就搭上了王府的这条大船,值! 这是一场豪赌,成,则他赵家从此飞黄腾达。 败,亦只不过从头再来而已。 对那位弄出玻璃和拍卖的皇子,他赵允言有信心。 “咦,那不是槎轩先生吗?他怎的也来了此处?”方老板打断了赵允言的思考,赵允言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几名高冠博带的儒生鱼贯入内,为首者面色淡然,赫然便是苏松极为有名的名士高启。 只见高启目不转睛,领着一众儒生,径直便上了楼梯。 “高先生竟然也来赴宴了吗。”赵允言亦是惊讶。高启此人淡泊名利,不慕荣华,寻常人请都是请不来的。连陛下赐的户部侍郎一职都辞之不受。 他竟会来参加这场宴会? “有槎轩先生在,今晚可就有好戏看了。”方老板嘿的一声摸了摸下巴。 “槎轩先生刚正不阿,若是吴王爷还想空手套白狼,他定然是要犯颜直谏的。” “况且,先生还带来了如此之多的读书人。有这些读书人在此,任他是王爷也不敢胡来了。” “若是恼了这些读书人,史册上都要载污名哩!” 赵允言没有搭话,只悄悄的抬起头,从天井处观瞧着楼上宾客。只见随着高启上楼,有不少人起身迎接高启:知府魏观、吴县县令张蔡,苏州卫指挥使扬鲁……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几乎都到了。 “嘶……操持起如此大宴,吴王殿下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吗……”赵允言心中暗想。 随着夜色渐深,这座三层酒楼之中的气氛,也渐渐喧闹了起来。赵允言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方老板抱怨,一声高亢的宦官通传声,将他的注意力突然拉了回来: “吴王殿下到!” 人们不敢怠慢,尽皆站起了身,只见吴王朱肃身穿一身亲王蟒袍,在甲士的簇拥下,笑容满面的出现在了大门处。 “参见吴王殿下……” 众人躬身向朱肃见礼,身量尚小的吴王殿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抬抬袍袖道:“诸位不必多礼。” “今夜乃跨年之夜,本王预先向诸位,恭贺新禧了。” “多谢殿下!” “殿下恭贺新禧!” “草民向殿下拜年了!”…… 想起今夜乃是跨年,一群人的面上顿时也多了几分喜气。乱糟糟的向朱肃回起了礼来。朱肃点点头,穿过一楼的人群,踏步上了楼梯。 这栋楼说是酒楼,内部的构造却更像是一座大戏院,除却一楼大厅之外,二楼三楼尽皆是在天井上方一围而成。三楼今日更是只设了一个主座在正中,居主座者可俯瞰全局,亦可为全楼所见。 朱肃这一上便径直上到了三楼,到了三楼的主座前方停下了脚步。 “诸位且坐吧,今夜忽然召诸位前来,乃是思及本王到苏州后,还尚未与诸位同乐。”楼中还采用了回音结构,朱肃发出的音量不大,却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晰。 “借着今夜跨年,便与诸位宴饮一番。本王孤身一人在此,逢此佳节,确实寂寞。便劳烦诸位,在此陪本王热闹热闹了!” “不敢称劳,不敢称劳,谢殿下赐宴……”原来是让我们陪着他热闹,底下顿时又是一片谢恩之声。至于有多少人心中腹诽,就不得而知了。 “好,有苏州府诸高贤作伴,本王亦不觉寂寞了。” “今日佳节,我等且不谈公事,不论尊卑,且纵饮高歌!” “来啊,给本王奏乐!” 随着朱肃一声令下,不知何时已就位了的乐班,便直接开始吹拉弹唱了起来。气氛顿时欢乐,接着许多跑堂的鱼贯而出,将一道道佳肴送到了诸人的桌前。 那一句“不谈公事,不论尊卑”,顿时让一众提心吊胆的商人们心都放下了些许。他所有人谢过上首的朱肃之后,见朱肃已经开始撕扯起面前的鸡腿子,他们便也拿起了筷子,专心享用起面前的佳肴来。 “这位殿下,竟然真的只是想饮宴?”赵允言却是不敢相信! 家中有事,浅浅先更个一章。明天早上加更补上。 真的抱歉了!松果叩首! (本章完) 第234章 阴影中的蠹虫 朱肃当真再没有多说什么二话。随着戏子咿咿呀呀唱起了唱腔,众人的注意力,也渐渐被吸引到了这最新编排的剧目上。 楼中歌舞升平,通楼的灯火在城西这荒芜之地里,仿若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般分外惹眼。 忽听楼外“呲”的一声,将楼中众人皆唬了一跳。一个光点自地面升起,划破了楼外的夜空。将楼中众人皆唬了一跳。而后光点“轰”的一声,化作一片徇烂的彩色烟火。 随后,又有数个光点递次升起,苏平府的夜空终,顿时闪耀着成片的徇烂。 楼中众人欣赏着这一片烟火,有人叹道:“唯国泰民安,方有这盛世烟火。这样的胜景,却不想在今日得以一见。” 众皆点头称是,笑容满面的欣赏着那徇烂一片的烟花,心中感慨着国泰民安的美好愿景。 却无人注意到,坐在最上首的朱肃脸色古怪,嘴角更是露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弧度。 “嘿,这种年岁,竟然就有人能放起烟火。” “国泰民安……么……” “我已备好了口袋,你们来不来钻呢?张陈余孽……” 朱肃举起酒樽轻抿一口,楼外闪烁的烟火,将他的神色照耀的更加难明。 …… …… 城西,某处窝棚之外,一个汉子抬头看了眼东面那升起的烟花,又怨毒的看了一眼城西唯一灯火通明的那栋楼,随即吹灭了手中的那盏照明的油灯,一矮身钻进了棚子里。 灯一灭,此处便再没了什么异常,整座棚子便如同凭空消失了般,隐匿在了黑暗中。 汉子在棚里趴在地上摸黑摸了摸,很快脸色一喜,抬手一拽,一个小小的地窖门便被他拉得开了。汉子一闪身,便钻入其中。 等地窖门再盖上,此处便和其他那些常见的城西窝棚一样,在无什么端倪。 “林五哥回来了。外头可有动静?” 那汉子进得窖来,自有一持刀的男子截住接应。汉子接过男子递来的一袋酒,仰脖咕咚咚喝了几口。 “那边已传来讯了。朱明那小王爷,果真将人都聚在那楼子里饮宴。” “我这便去寻少主,让他做个决断。” 说着将酒袋子往他怀里一抛,大踏步便往深里头走去。 他七弯八拐的,这地窖竟是曰走越宽敞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这小小地窖口里头,还别有一片天地。最深处竟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大厅,里头有十数人,正坐在席中宴饮。 按理来说,这城西窝棚住的皆是贫民,纵使这跨年之夜,这些人身无长物,也是点不起灯、吃不起什么好饭的。 可这地底如今,却是灯火通明,里头这十数人分着主次坐着,倒似乎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一般。 甚至隐隐的,还有酒香肉香传来。寻常的难民,哪里能弄来这酒肉? “林五将军。” 见他回来,众人尽皆起身道。 “见过少主。”这个叫林五的汉子跪地道。 坐在最上首的一男一女,竟是一对颇为年轻的女子与男子。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看上去与太子朱标相仿,只是脸上神色倨傲阴鸷,似恐他人不知道自己身份高人一等一般。 女子也约莫只有二九年华,面上神色淡淡,颜色虽好,眼中却总有一抹孤僻与偏执。这一份偏执,顿将他本来尚可的容貌变得生人勿近了起来。 “城中可有什么动静?”男子还未开口,那女子便忙不迭问了起来。 “……”名唤林五的汉子不答,只将眼神看向上首那个年轻男子。开口问话的女子顿时一滞,低下头面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难明起来。 那年轻男子见女子不快,赶忙转头喝道:“陈家妹子问话,你就赶紧答。看本少主做什么?” “是。”林五闷闷的应了一声,这才开口:“马七爷那边,已用烟火传来了讯息。” “果如那请柬中所言,州府中一众的高官,俱都聚在了那栋新起的楼子里。” 地窖之中顿时微微喧哗了起来,众人交头接耳。 “唔……” 听林五说完,不止那少主,在这地窖之中的其他人,顿时也陷入了犹疑之中。 “还能如何行动?”席中有一人拍案而起。“这般天赐的良机,若是不主动作为,岂不是又要坐视机会溜走?” “俺可不想再被那小王爷使唤的团团转了!奶奶的,吃他一口粥,天天又是要给他抓老鼠、又是要给他搭窝棚的。就连那泔水,都有衙役使唤俺倒过几回!” “俺何时受过这般的鸟气?” 这位粗莽汉子满面怨愤。 “不然,事出反常,必然有妖。”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站起身来。 “那伪朝吴王这不饮宴,那不饮宴,为何偏偏要在这城西荒僻之地饮宴?” “此处只有难民与窝棚,他调动沈家工匠,特意在这种地方盖个楼子,就是为了除夕之夜把这些人聚在一起,让我等一网打尽?” “不对劲,不对劲……”那文士大摇其头。 “那小王爷好大喜功,又是敲诈商贾,又是盖楼表功,又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就有人站出反驳道。“区区一座楼子,纵使有什么隐秘,一把火过去便就直接烧却了。这些人难得聚在一起给我们一网打尽,我们怎能拂了那鸟王爷送来的好意?” “再说了,这朱明王爷年才几岁,哪有那般七窍的心肝。长在蜜罐里的人儿,莫非还能狠下心以身做饵不成?” “就算他真是在做戏,咱们一把火过去,假戏也成了真的了。” “风信就要来了,这是数十年难得遇见的破绽。若是拖到时机过去,纵使我们喊来了大兵,莫非能越得过这城墙么?” 两拨人争论不休,人多的一拨认为应该趁机行动,而人少的那一拨,则断定事出反常。争得一会没个结果,便俱将眼神看向上头的那个年轻少主。 “少主,如何行动,还请少主示下!”那唤作林五的汉子说道。 “唔……”那个少主深深皱着眉头,目中犹豫显而易见。 他背着手思考了一会,终是没个结果,转过身,面上略带谄媚的看向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年轻女子: “妹子,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做?” (本章完) 第235章 乌合之众 若是朱肃在此,自可认得出那个被称作少主的,正是那日趁乱掳走自己的那名年轻人。而那个被他唤作“妹子”的,自然便是那一日的女子。 这两拨人,正是陈友谅所遗下的陈汉余孽,以及张士诚所留下的诚王余部。女子名唤作陈惠,乃是陈友谅的长女,曾与张士诚长子有过婚约的。而这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张士诚的长子张仁了。 本来陈惠生为女子,是不该继承陈友谅所剩无几的家底的,奈何其兄陈理志向平平,自鄱阳湖陈友谅兵败之后,便一心苟且偷生,降了老朱只愿做个安乐侯爷。前些日子更是因为老朱起了忌惮,直接和另一个投降侯爷明升一起,被打包丢到了高丽。 陈汉政权这些人失了主子,又心有不甘,便跟着这位同样心怀大志的陈氏“公主”谋起了“大事”来。 陈惠虽是个有野心的,奈何手头这些家底实在是太薄。听闻张士诚的两个儿子在城破时不知所踪,便主动带着人前来苏松寻觅了起来。他料定张士诚的家底在苏松,张士诚的儿子若还有心,避过了风头之后定然还要回苏松地区来。果不其然,便让她找到了张士诚的长子张仁。 张士诚留给儿子的家底,却比陈友谅厚得多了。毕竟陈友谅是在战时不慎中了流矢,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便一命呜呼;张士诚却是从容安排完了身后事,这才兵败被俘的。随侍张仁的文臣武将,尚有数十余人,两拨人一拍即合,便共同在苏松之地隐匿了下来。 张仁见陈惠生的娇美,又想起先父在时曾和陈友谅有过婚约,心中顿时生了爱慕之心,当即与其按先人所言定下婚约,自此更是多对其百依百顺。 陈惠本有野心,自然乐见其成,多教唆张仁按她自己的心意行事。对此,张家所部大多都有微辞。 “……”见张仁竟让那女子做决定,以林五为首的大多数人,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陈惠看了那少主一眼,又转过头,将两拨人各自的目光神情收在眼底。 心中暗叹口气,方开口道:“那个朱明的小王爷我们打过交道,确实不像是寻常的少年郎。” “若不谨慎一些,恐怕真着了朱明的道儿……” “俺说什么来着!他们陈汉的定然是舍不得自己的部众!”底下那粗莽的汉子当即嚷嚷了起来。 “这也谨慎,那也谨慎,谨慎了这么些日子,可谨慎出什么好局面了么?” 粗莽汉子的身边,一拨人面色已经开始对另一拨人面露鄙夷。又有人开口道:“他们陈汉总说自己没家底,什么事都要咱们这边叫人出头。” “上一回夺粮也是,陈汉的人都躲在后头,死的全都是我们这边的弟兄!” 他说的是朱肃来之前曾经发生的那次夺粮。那一次,他们挑唆数万百姓,冲击州县粮仓,着实夺得了不少的辎重粮草。又以“太湖水匪”之名,驱赶百姓四处为乱,险些惹得苏松之地民怨沸腾。 若是苏松乱起,他们以诚王之后的名义登高一呼,刹那之间,便能裹挟出一支数万人的部队! 可惜天不作美,太湖涨水竟然在那时退了。再加上巡河御史茹太素情愿以身为质,入难民群中安抚了民心,知府魏观更是开城纳民,将难民们收入无人居住的城西安置了下来。 这才使苏松之地,再度恢复了脆弱的稳定。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张仁、陈惠大呼可惜不止,却也只能感慨天不助人,藏在难民之中等待时机。 等到春汛之时,水患定然会再起! 怪不得杨鲁寻不到水匪。水匪水匪,却是住在了他眼皮子的地底下! 可关于这时机,陈张两家却是起了冲突。张家几位大将觉得,既然已到城中,区区苏州卫所,不足为患。直接裹挟了这些难民起兵,想办法夺了城便大事可成。 但陈惠却认为这些难民如今尚有粥饭可食,必不会再跟着他们一起杀官造反。若是强自煽动,不过空暴露自身而已。两拨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矛盾自此而始。幸好身为少主的张仁耳根子软,凡事大都听陈惠的,张陈两家这才没有分道扬镳。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张家的部众如今越发看不惯陈家,动辄咋咋呼呼白眼相向。便是陈惠说话,也总会被张家那几个部众当面驳斥。偏偏陈家势弱,大多时候只敢怒,却不敢多言。 但今日很明显忍不得了。陈家一个中年汉子拍案而起,指着那粗莽汉子骂道:“宗老三,闭上你的鸟嘴!” “我陈家躲在后头?陈家损失不比你家惨重?” “你且拍拍你的良心!我们连‘双刀马爷’都折在了应天,死的全是你张家的弟兄么?” “马爷可是我们张将军的高徒!和张将军一样,能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 “就他一个,不能顶你宗老三十个?” “连他都折了,你敢说死的全是你们张家的弟兄?” “你他娘还好意思说!”一说这个,那个叫宗老三的汉子更凶悍了。 “你们陈家的不声不响掳了我家少主,险些折在了应天那龙潭虎穴。这笔帐,我们还没跟你们算!” “我们陈家何时掳的你们少主?分明是你们少主自己跟了来……再说了,我们公主甘冒奇险,还不是想给我们两家多寻一个门路?” “寻个屁的门路!那朱文正家和朱重八,一笔写不出两个朱来,还不是穿的一条裤子?你们陈家自诩谋算无双,一天到晚的也没见算出个什么利是来!” “恁你娘!” “俺反恁你娘!宗三爷今日非跟你练练!” “来就来,谁怕谁……” …… 两拨人火气越说越旺,张仁左看看,右看看,有心想劝架,却不知如何劝起。陈惠黑着一张脸,看着这一群乌合之众,只觉得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 “够了!都给我住嘴!” 陈惠突然嘶声大叫,女声本就尖利,所有人瞬间都顿了一顿。陈家部众当即垂首不言,张家的如那宗老三本还想开嗓骂回去,却见到自家少主鹦鹉学舌般也说了句“住嘴”,便也都气闷的别过脸去。 “为何不听完再说?我何曾说舍不得部众了?”陈惠目光阴鸷,一时竟如那枭雄陈友谅附体一般。宗老三本看她不惯,此时竟也有些慑于此女雌威。 陈惠四下巡视了一轮,眼见无人敢再插言,这才接着开口道: “虽然那朱肃不是常人。但不管他打的什么算盘,我们也自有我们的法子。” 陈惠语气十分阴狠。 (本章完) 第236章 夺城计 “妹子,什么法子?”张仁眼睛一亮,他素知自己这未婚妻最是智计多端的。他自己没什么主见,因此便更是对陈惠所言倍加推崇。底下张家人只觉自家少主就似个面糊糊,毫无一丝气性,不由得气势一滞。脾气急的如那宗老三,更是险些骂出了声来。 “宗三哥说的有一桩,其实十分在理。”陈惠率先开口,截断了想要插话的宗老三。 “此时,确实不是谨慎的时候了。” 陈惠面有忧色,亦难掩其中愤恨怨毒之意。 “那朱肃小儿端的阴险,先是空手套粮,稳住了难民民心,又是编排那些可恶的剧目,演的这府城里四随处可闻……” “一个黄巢旧事,就使得如今的城中百姓,对这揭竿举义之事大加警惕……说实话,这也是我的过失。我是实没想到,这区区的说书和唱戏,竟也能被那小儿玩出了花来。” “……”这话,倒是引得了底下张陈两拨所有人的认可。莫说陈惠,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一开始听闻那吴王小儿组织了一群说书人和戏班子四处排戏,他们只当是小儿喜好热闹,蹩脚的学那些书上的贵人,要与民同乐呢。 甚至一开始,他们之中也不乏有人乐呵呵的混在灾民之中,端着粥饭乐呵呵的坐在粥摊旁的戏台前“听白戏”的。 可慢慢的,他们方才发现,寻那些灾民怀念往昔诚王在时的日子变得困难了,用那些神神叨叨的戏法手段拉拢灾民也变得困难了,甚至只要稍稍说一点“对朱明朝廷的怨言”,立时便有人用警惕且古怪的眼神看着你。 后来他们才突然警醒,戏中的那“黄巢”,不也是用这些手段,煽动百姓跟着他来作乱的吗? 那朱肃小儿,明里说的是唐朝的黄巢,暗地里所指着的,却分明是他们这些欲要挑唆百姓举旗的张陈余孽! 这可让他们愁白了头发。要知道,就算昔日张士诚陈友谅如何英雄了得,但好汉还不提当年勇,更何况这两个“死汉” 陈友谅的部众大多都已跟着陈理降了,就连最为骁勇、曾经在百万军中险些摘走了朱家皇帝首级的张定边,如今都已不知所踪。张家也分出了一部分人,跟了张仁的二弟张礼以作暗棋。 单凭着他们这几十人,浑身又能打几根钉? “再拖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苏松百姓就将彻底忘了诚王旧恩。那时我等举义,就更加千难万难。” 陈惠话音落下,众人皆是默然不语。其实局面到了今日,想要抵抗朱明、恢复旧地,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朱明如今已经有了带甲百万,要不是还要在北边和蒙元掰掰手腕子,便是他们的旧主陈友谅张士诚复生再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如今,朱明在北疆折戟。昏君伪帝又在京中大兴刑狱。”陈惠道。“我们想要举事,这便是万中无一的良机,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那你又忌惮那乳臭未干的小王爷!”宗老三嚷嚷道。“莫非这平江府还能送到我们的手中吗!” “一股脑将那些王爷知府全杀了,平江城咱们经营了这么多年,还怕掌不住?” “到那时,二公子大兵开到。我们还用怕朱明再来吗?” “呵,还以为这是你们的平江城?如今这是人家大明的苏州府!”陈家的一个汉子呛声道。 眼见两拨人就要再掐起来,陈惠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等莫打岔,先听我说完成不成?” “你想杀了那些王爷知府,难道那些人都是傻子愣子,就这样伸着脖子让你们杀?” “莫忘了,那吴王却是带着甲士的,城西那地界连个遮掩也无,不就是防着我们这些人夜袭?” “依我看,那朱肃小儿特意建了那楼,就是想将我们给钓出来,好一个个杀却!” 宗老三顿时默然。他也乔装过难民,见过那圈朱肃发动难民整出的空地。 城西这地界本就荒芜,但凡有点木头,当年都被诚王砍了去造守城器械了。如今将废墟一整,便是一大片毫无遮掩的空地。 偏偏那空地中间又起了一座高楼,吴王小儿在高楼中饮宴,只要楼上布置几名眼神毒辣的神射手,不待他们这些人冲过空地,就要一一交代在高处射手的箭下。 “这么说,那小儿是设了个诱饵,诱我们铤而走险,去攻那楼子?”有人语带犹疑的问道。 “对。定然就是如此!”开口的却是张仁。“那朱肃施粥说书,自以为已经把我们这些人逼近了绝路。所以就故意将这城中能话事的人聚集到一起,引诱我们行险一击。” “不愧是妹子,当真看的透彻!”张仁赞道。 “张大哥谬赞。”陈惠扭头对张仁一笑,更加迷的那张仁神魂颠倒。扭头面对一众若有所思的部众,语带阴狠道:“朱肃小儿自以为得计,我们却要将计就计!” “他不是将人引到楼子里吗?我们正好承了他的情!” “如今这苏州城中拜他所赐,可谓是群龙无首。所有能顶事儿的都在那个楼子里。” “我们大可现在出去,夺了县衙,然后四处放火。” “同时散播谣言,将这城里搅的大乱!” “等城乱了,还怕得不了手么?” “纵使城乱了,我们手中也没兵……又能有什么作用?”那宗老三犹豫道。 “自然有兵!”陈惠露出一抹笑来。“宗三哥莫不是忘了,你家的二公子……” “噢!”宗老三如梦初醒。 “是极,若是城中井然,二公子纵能得手,也要费些周折。” “但若是这城一片大乱,要取下此城,自不费吹灰之力!和那些人全死了也差不离了!” “这般说,宗三叔可满意了?”陈惠淡淡笑着。“非是我陈家过于谨慎,实在是万事谋定而后动,方能成就大事!” 宗老三面色一红,若按他先前所说,冒冒失失去攻那楼子,说不定还真要损失无数。可如今按了她的法子,虽绕了一圈却稳妥的多。“俺老宗这就带人准备!”他招呼一声掩饰住尴尬,一群人都站起身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张家哥哥,你勇猛无敌,还得劳烦你带队攻击府衙粮库。”陈惠面上露出柔媚的笑,转头对张仁道。“若是粮库起火,城中百姓必定惊慌。便是城西这边的灾民也定然不宁。” “到那时,小妹再在此处煽动百姓哄抢……” “就如妹子所言!”张仁自无不可,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众部众商量去了。为了使张家不再有二话,陈惠也点了几个陈家部众让张仁带去,充作先锋。 等张仁带着众人离开,陈惠身旁一个谋士打扮的男子方站起身来,温声道:“公主。这般行事,当真稳妥吗?” “即便城中生乱,那张家老二,也未必便能须臾就至。城中首脑均在,若是反应及时,镇压的快了些……” “朱肃小儿估计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才会有恃无恐。”陈惠接过话头道。 “您是说,朱肃小儿早就料定了我们会转攻府衙,搅乱苏州?”谋士面色一变。 “当然。”陈惠冷哼一声。“他自以为设了个计中计,无非是料定我们不敢攻他高楼,会攻他府衙罢了。” “像那等惜命小儿,如何会真将自己的性命当做诱饵?” “公主说的甚是。”那个谋士认同道。 “我若是他,就在一寻常酒楼设下埋伏了。冒些风险,或有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特地起一高楼,岂不是显得欲盖弥彰?” 陈惠不可置否,只是阴鸷一笑。 “所以,方有我们陈家显身手的机会。” “要想日后在张家人之中夺得地位。” “这头功,就必须得我们取之方可。” (本章完) 第237章 乱事将起 沈园,东阁之中。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身着黑衣的姚广孝坐在棋盘前,一手握着一本棋谱,一手执着一颗棋子,正对着面前的残局苦思。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姚广孝细眼一瞥,只见浑身甲胄的狄猛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朝自己抱拳唤了一声:“姚先生。” “狄将军。”黑衣和尚放下手中棋谱。“有动静了吗?” “是。”狄猛道。语气之中不乏佩服之意。“果如先生与殿下所料。” “自城西升起一朵焰火之后,那马盐商,便不再继续燃放焰火爆竹,马家拙园灯火多熄,不再有声息。” “须臾之后,却有几辆马车自小门兵分两路,往城中央去了。” “呵,城西难民贫穷,如何有钱燃放焰火?如此传讯,真是贻笑大方……”姚广孝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讥笑一群蠹贼短谋少智。 “一群贼寇,如何能有殿下与先生运筹帷幄?”狄猛道。“还是先生智深如海,一早便料定马家定然与贼寇有染。” “阿弥陀佛,这也无甚稀奇。凡欲生乱者,皆赖时局之乱。”姚广孝似是刻意培养狄猛这个年轻人,不厌其烦的出言点醒道。 “时局越乱,彼辈依附者自然便众,便也越发如鱼得水。反之时局若稳,则自然人心思定,鬼魅不生。” “如今时局既稳,贼人自然穷途末路。那么,既然有一个被朝廷王爷搜刮走了大量粮草财货,对朝廷心怀怨愤,却依旧家底丰厚的‘盐商马家’,彼辈贼寇如何能不试图笼络?” “还是殿下才智天授,贫僧不过一提,殿下便想了个一举两得的好计策,既从商贾那筹来了粮食,又故意开罪这马家……” 狄猛恍然:“怪不得殿下要锦衣卫盯紧马家……原来是想以马家作饵,顺藤摸瓜寻到贼寇的踪迹!” “这么说来,殿下本只打算随便找个人杀鸡儆猴,并不是一开始就选定了盐商马奉孙?”说到这,狄猛失笑道:“这么说,殿下也是歪打正着。这马奉孙,竟然本就是那些贼子的同伙。” 姚广孝也是晒然:“这样更好。这马奉孙本就是贼寇一伙,贼寇必更加没有防备……” “许是天佑殿下,那日才让这马奉孙自己跳了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狄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姚先生,如今马家兵分两路,我等该如何行动?” “需要分兵盯着,以防其转道去攻殿下那处吗?” “不必。”姚广孝道。“彼鼠辈耳,必谨小慎微。那两路车马,其中一路不过是姑且掩人耳目罢了。” “彼辈贼寇想要挽回局面,势必要在城中制造乱局。而要想让城中难民百姓生乱,一是可选择杀掉殿下在内的城中诸多高官显贵,瘫痪苏州城防。” “二是可烧毁城中预备仓,令百姓人心惶惶,城中自乱。” “殿下使的是计中计的法子。那楼起的突兀,又突然邀城中显贵饮宴,痕迹实在是太重,一看就教人心中生疑。” “虽然若是端了此楼,苏州唾手可得。贼寇却必然患得患失,觉得此处早有埋伏!” “那么,自以为看透殿下谋算的贼寇,则必然会选择攻预备仓!毕竟城中说得上话的,都已在楼子里了。预备仓即便是有人警戒,也是群龙无首!”狄猛醒悟过来,拍案叫绝。又猛醒姚广孝喜静,赶紧拱手致歉。 “不错。故而狄小将军让人继续沿途盯紧车队,其余人马,仍旧扼守预备仓便可。”姚广孝摆摆手示意无妨,继续教导他道。 “预备仓才是殿下假作不经意,实则故意露出的破绽。无论彼辈耍什么花招,最后都是要往预备仓去的。” 这位狄猛将军年纪虽轻,却是悟性难得,是难得的可塑之才,日后说不定,便是五殿下帐下一员能文能武的得力臂助。 “末将明白了!谢姚先生解惑。既然如此,末将这便去了。”狄猛大有所得,信心也是大涨。既然已明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便拱手作别,按着腰间长刀打开屋门去了。 狄猛离开后,屋内自又恢复了宁静。姚广孝低头拿起那本棋谱,双目之中却隐现一抹担忧。 “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么。” “殿下啊,您以兵法之道,故意示之以弱,确实能诱得隐在暗处的敌人冒险现身一击……” “但示之以弱,自己也需暴露出真正的弱点。若敌人猜中了您所谋算的,您那边岂不是……” 想起朱肃信誓旦旦的断言,那高楼的防御不会有问题,姚广孝也只得压下了心中忧虑。殿下已将小楼四周推为平地,附近无可掩藏一望无际,若有人袭来,站在高处的守卫一望便知。 这般占尽地利,虽然护卫的人少,想来不会出岔子吧。 只是,心中的这一抹不安,又是怎么回事…… …… …… 城西暗处,一队人乘着夜色鱼贯而出,贴着墙根夜色,悄无声息的往城中央摸去。今日乃是除夕,家家户户皆紧闭屋门守岁,倒是给了他们极好的可趁之机。一行人只需躲过巡夜的打更人,便能畅通无阻的到达预定的目的地。 “少主!车来了!”刚翻入一座废弃的宅子没多久,门口把风的宗老三便看到了那几辆从马家开来的车子。 宅子中藏着的张家部众都是一喜,自有人拉开宅子的院门。马车吱吱呀呀,径自开进了院子里。 一众人等赶紧将院门掩上,为首车辕上的那车夫便跳将了下来。他将头上斗笠一摘,露出的那张脸,赫然便是那盐商马奉孙本人。 “见过少主。”见张仁上前,马奉孙倒头就拜。 “马叔不必多礼。”不在陈惠面前,张仁还是很有几分少主的气派的。双手将马奉孙托起:“听闻前几日马叔被朱肃小儿针对,教我好不挂心。” “朱肃小儿欲夺我等攒下的粮草,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跳出来和他针锋相对。”说到这,马奉孙顿时有些恨得牙痒痒。“不过也幸好他的兵士只夺了粮草便去,藏在家中的兵甲俱在……” “我们要往哪去?直接去将那楼子里的朱肃和知府指挥使等,全部一锅端了吗?”马奉孙摩拳擦掌。 “不。陈家妹子已下了论断了。”张仁语气笃定。“我们去打预备仓!” (本章完) 第238章 除夕血夜 “打预备仓?陈家人说的?”马奉孙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宗老三:“老宗,陈家那娘们说话靠谱嘛?” “一群人扎堆在楼子里不打,去打一个预备仓?” “马叔慎言。”却是张仁先不满了。“陈家妹子乃是我未婚的妻室。怎么能这般出言粗鲁。” “况且,妹子也已经分析过了。那楼子起的突兀,多半是朱肃小儿的计。” “小儿自以为得计,我们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马奉孙一愣,再度看向宗老三,宗老三点点头:“老马你是没看见。朱肃小贼将那楼子四周,尽皆夷为了平地。” “站在那楼高处,一览无余!我们若是强攻,肯定要损失惨重。” “俺一开始也是想着强打楼子,但陈家公主说了,这是小贼的谋算。” “烧了预备仓断了粮,城西那群难民必然又要躁动。虽是绕了一绕,倒也是一样的结果。” “况且,伪朝能发号施令的,如今都在那楼里呆着呢!” “柿子要捡软的捏。这预备仓,现在定然群龙无首……” “……”马奉孙想了一想,这么说倒是也对。“……就是没法亲自手刃朱肃小贼,我实不心甘。” “不过容他多活几日罢了。”张仁冷笑。“等二弟回来了,便拿朱肃小儿祭旗,正式举兵抗明!” 说到不在此处的张家老二,不知为何,一众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张家部众们,复又变的气势如虹起来。 他们在这一面说,那边车厢中所载的东西,早就被人一件一件全都卸下了车来。除了兵刃之外,竟还有一件件闪着寒光的扎甲。甚至还拖出了两件由数千片铁甲叶子甲钉连缀而成的步人甲。在微弱的火光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你竟弄出了这么多好东西!”宗老三震惊的看向马奉孙。 “这些东西可不好弄。”马奉孙把头一昂,得意道:“足足五十余件铁扎甲!足以陷阵破敌!” “这两件步人甲,更是按前宋的制式,偷偷铸成的。穿在身上,刀剑难伤!” “都别抢,这步人甲,少主是定要穿一件的。” “俺力气大,那另一件俺穿!”宗老三眼睛放光。“这一战,若是不斩下十员明狗的头颅,俺宗字此后倒过来写!” 看着这些甲胄,一群人对于一会的战斗更是信心十足。此处离府衙预备仓不过百步,他们便在此处将那甲胄直接穿戴起来。 院子里一群人斗志昂然,却无人注意到,院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有一人正隐在树冠处的黑暗里,悄悄观瞧着这院子中的情况。 正是偷偷跟在马家车队后面的锦衣卫。 马家乘着除夕之夜,百姓多在家中守岁时出门,走的又都是小路,自以为稳妥的很,却没想到,除夕之夜路上确实无人,他们这一队车马却也显得显眼万分,想要甩开尾巴都甩不掉。锦衣卫之中,自然不乏能高伏低纵的探子,轻而易举的便跟着他们寻到了这处院子。 “竟然……有这么多的甲胄……” “必须马上报知狄校尉……” 那探子暗暗心惊,悄悄摸下树来,赶紧去向正在设伏的狄猛禀报。 狄猛带着曹渊,以及那千余苏州卫借来的“降兵”,正自在府衙中等着,突然得到了暗探的消息,顿时悚然一惊。 “你是说,贼众竟然还有扎甲?” “是。天暗看不真切,但粗略看来,定有数十具之多!”那锦衣卫探子禀道。 “数十余……”狄猛皱起眉头,身后的曹渊更是面色大变。这却是在意料之外,他们实没想到,贼人竟然有能凑出数十具甲胄的底蕴和实力。 正所谓“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与寻常人所想的“限制刀剑”不同,在古代,对于刀剑等等的利刃兵器,其实朝廷并没有太过严格的进行管制。 毕竟古时百姓生存环境严苛,路上山上时有些蛇虫猛兽,寻个铁匠铺打造个刀剑防身亦实属寻常。就算偶有政令限制,也多难落实。毕竟打的到底是兵器,还是菜刀杀猪刀,也只看人家要如何运使不是? 但甲胄却是不同。无论历朝历代,甲胄都是朝廷政府所“厉禁”民间持有的军备之一。甚至比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军弩”更要让朝廷忌惮。藏甲一具,便顶得上军弩三挺。若是藏甲达到三具,更是当以造反罪论处,拉上菜市口直接就能砍了。 究其原因,其一自然是甲胄乃是军备,寻常人家根本不需要藏甲,除非心怀不轨;另一个原因便是甲胄作为战阵利器,在战争之中,穿上全副的甲胄,往往能发挥出极为恐怖的实力。 一个身穿扎甲的悍将,往往能力敌数十员只穿着皮甲棉服的士卒。精铁打造的扎甲刀剑难伤,只需护住要害部位,往往便可在敌阵之中肆意砍杀,所向披靡;若是用甲士冲阵,更是常常能打出让敌军胆寒、甚至以少胜多的局面来: 唐时秦王李世民亲率浑身具甲的玄甲骑军,以三千五百人直接杀进郑夏联军十万人的军阵之中,杀的十万人直接溃散,一战擒拿双王;宋时步兵身着“步人甲”以步抗骑,竟然在辽夏两个骑兵大国的夹缝里,生生保住了大宋朝的国祚。 甚至后来鞑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兵,最大的仰仗,也就是十三副铠甲而已。还只是镶了铁片的棉甲;国姓爷郑成功抗清,其仰仗也是麾下身着重甲的步兵军团“铁人军”。在台湾之战,这些甲士更是顶着洋枪的射击发起了十数次冲锋,最终帮助郑成功收复了整个台湾。 “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扎甲……我军所装备的,也仅仅只是皮甲而已啊!”千户曹渊面色有些苍白。苏州卫也有甲,但他们素来被杨鲁嫌恶,怎么可能让他们装备价值极高的铁甲? “若是他们以甲士硬冲进来,我们只怕顶不住。”狄猛亦思考着。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在府衙之中设伏,等那些贼寇入内之后,再猛然间杀出,仗着己方这千余人关门打狗,务必将这群好不容易引出来的贼人连锅端了。 但现在看来,纵使杀了贼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大有可能凭借着那数十名甲士,硬生生冲进预备仓里放火烧粮。 想起曹国公李文忠训练他们之时,曾教导他们战阵之上瞬息万变,纵使早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亦有可能被某些突发情况打乱了阵脚。对此狄猛现在可算是深有体会。 “狄将军,该怎么办?”曹渊问狄猛。 “……现在再去请示姚先生,怕是来不及了……”狄猛咬了咬牙。强撑着收起慌乱,想着能弥补局面的法子来。 国公爷曾说过,当此之时,最重要的是将领保持冷静,早做决断。无论决断是否高明,总好过自己先乱了阵脚! “派人向苏州卫求援!”狄猛已有了定论。他决定推翻事先姚先生和殿下事先吩咐的战略,由自己担起责任来,用自己的决断,来达成殿下既定的战略目标。 “曹将军,带着人随我来。” 既然担心他们用重甲冲阵,那么只要加厚军阵的纵深便可以了。 “放弃伏击的战略,我们到外头去,用我们的堂堂之军,正面全歼贼人!” (本章完) 第239章 皮市街血战 苏州府,护龙街。 宋时铺就的青石板路微微震颤,一队人马摸黑在街上前行,如若在黑夜中行走的幽灵。 偶有在家守岁的百姓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盔甲武器的反光之后,便立马大惊回身栓紧了大门,搬出家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堵在门后。 而后捂住自家小孩的嘴,躲在屋子最深处瑟瑟发抖。 从元末战争年代走来的百姓们,都知道这样的动静代表着什么…… “少主,将到皮市街了。”马奉孙对张仁说道。 “这街紧窄难行,咱们还是走的快些为好。” “恩。”张仁坐在一匹马上,那马虽是方才拉车用的,但倒也神骏,衬上那一身重甲,让张仁颇有回到昔日张士诚时代的威风感觉。“踏过这条街,再跨过一道金母桥,就能到建在府衙旁的预备仓了。” “大家加快一些,咱们虽没点火把,但穿着甲胄行军动静毕竟太大。保不齐就被巡夜的明狗听了去……” “想来无妨。”马奉孙冷冷一笑。“都到了这里,明狗都没有反应。就算现在被人发现了去,等他们去卫所营里搬来救兵,预备仓早被我们打下了。” “区区几个守仓的衙役,还能奈何的了我们不成。” “嘿,那倒是可惜。”一身步人甲的宗老三嘿嘿狞笑。“有这一身甲,俺老宗只怕杀的不够痛快!” “俺巴不得现在就有明狗冒出头来,俺正好从这皮市街头,一路砍杀到街尾去!” 宗老三说的豪气,众人皆笑。他们此行几乎倾巢而出,直直凑了五六百人。又有五十余甲士在前头开道,这样的阵容,在苏州府内就算横着走都使得。烧个区区的预备仓,已是大材小用了。 能走到这里,几乎已经成功了大半。 “那我们便快些。”张仁笑道。“若是动作够快,说不定还来得及杀个回马枪。” “趁乱将城西楼子里的那朱肃小儿顺手一并拿了。” 提及朱肃,马奉孙、宗老三俱都眼睛一亮。若是能将朱重八这个亲儿拿住,真不知道能榨出多少好处来。 张仁志得意满,一夹马腹就要向前,忽的耳边传来破空风响,只听身旁宗老三大喝一声:“少主小心!”,随即当啷一声,脑袋一疼,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头盔之上。 “有人偷袭!点火把!”马奉孙大喝道。 “啧!”隐在黑暗中的狄猛啐了一口。摸黑射箭准头果然不行,自己明明瞄准的是那厮的胯下战马,竟射偏到对方的脑袋上去了。 话说这头盔也太硬了些!若是这厮不戴头盔,这一箭就已省下了不知多少事! 一击不中,狄猛立即拨马,往张仁一行相反的方向而去。马奉孙一面搀住摇摇晃晃落马的张仁,一面瞥见巷子里正在逃窜的那道狄猛的身影:“在那!定然是明狗的巡夜哨探!” 一时间飞刀利箭等东西都朝狄猛射出,天幸狄猛也骑着马,左右躲避之下终究没有被对方留住。但此时要想再靠刺杀奠定局面已不可能,狄猛一面跑,一面大叫:“燃火!准备迎敌!” 长街两端,两支人马手中的火把一时并皆亮起。 张仁一行这才发现,这条黑漆漆的皮市街对面,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一支军容齐整的精兵! “乃么豁特……” “明狗早有了伏兵!” 宗老三往地面上啐了一口。 “这……”张仁被刚刚那一箭撞得晕头转向,脑瓜子现在仍然嗡嗡的,抱着头盔摸了半响方回过了神来。脸色却已然惨白:“这……这该如何是好?” “再寻别的路径?”见明军有备而来,有人苍白着脸色问道。 “寻什么别的路径!”马奉孙把眼一瞪,已是拔出了腰间的大刀片子。“这时候要是转身,被衔住了尾巴,一切都都完了!” “不过是一条街而已,跟老子蹚过去!” “……杀!!” …… 眼见对方都拔出了兵刃,狄猛脸上又是一黑。该死,没能吓住这群贼寇。 明知中伏却依旧士气如虹,这一批贼寇,定然不好相与。但如今亦无他法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狄猛亦只能放下心中的侥幸之心。 他将长刀高举过头顶大喊:“贼人已中我军之伏,我等有胜无败!” “这是白捡的军功!殿下说了,全歼这支贼军,他重重有赏!” “弟兄们!跟我冲杀!” “哦哦!”吴王卫们士气如虹! 街头街尾两只火龙,在这除夕之夜的夜色之中,狠狠的相撞在了一起。狄猛借着马势,重重一刀磕在对面一个当先冲来的一名身穿重甲的将领刀上,手中传来的一阵酸麻让他暗叫不好。只见那几乎全身裹在甲叶里的将领嘿嘿一笑,咧出一口大黄牙: “小娃娃倒有几分气力。” “可惜,还不是你宗家爷爷的对手!” 将刀一压,狄猛顿时觉得一股巨力推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要向后跌落马下。眼见后头另一名甲士长枪就要朝自己戳来,斜刺里身后冒出一支羽箭直射对方面门,将那柄夺命的长枪逼开。 “狄队正!”曹渊一面往这里猛跑,一边朝狄猛大喊道。 “巷中不利战马,弃马迎敌!” 狄猛立即从善如流,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躲到了袍泽竖起的枪林之后。“多谢!” 心中却是暗暗心惊。好强的实力!甚至比起那日在校场演练之时所对阵的那些侯府亲卫,都要强悍数倍! “无妨,快快迎敌!”曹渊弃弓拔刀。 在知道敌人有数十甲士之后,狄猛便当机立断,以朱肃的亲卫,同样配备重甲的吴王卫列在阵前,意图以重甲对重甲,挡住敌人的第一拨冲锋。 但敌人实在悍勇无比,这时候仍然死忠张士诚的自然是亡命之徒。 就连在集训中成绩第一的狄猛,都被那重甲大将三两下逼下了马,吴王卫们平日虽训练有素,但终究没经历过真正的杀阵,热血上涌之际只是盲目的往前挤,竟是有些乱了。 “别一起往前挤!列阵应敌!”曹渊也穿了一件吴王卫的重甲,眼见吴王卫乍然之下乱做一团,立刻就知道了这些年轻人士气过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急的大声提醒道。 狄猛悚然一惊,亦是如梦初醒。“路窄难进,前排举盾!后排速速列阵应敌!” 亲卫队正下令,王卫们顿时行动了起来,举着重盾的王卫奋力顶住敌人的冲锋,后边的士卒们立即停下脚步,飞快的以十数人为单位,列出一个个单独的小军阵来。 “杀!!!” 喊杀声,响彻夜空! (本章完) 第240章 诚王死士 皮市街,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因往来商贩扎堆贩卖皮货所形成的街市。 街道两旁,多有摊位商铺,以供往来的皮货商人卖货下榻。今日乃是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人人都是要在家中守岁的,皮市街之中自然也没有多少寻常百姓留着。便是有百姓在此,在窥探到此处有大兵开进的时候,也早就摸黑从小路里偷偷跑了。 此时的皮市街已不是先前那个喧闹繁华的街市之地,而是充斥着血与火的修罗场。张士诚余孽与千余大明军士在此尽情厮杀着,摊位商铺燃起的冲天火光、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一同让这个除夕夜染上了一层战争的恐慌。 两军已完全胶着在了一起! “卑鄙的明狗!汝等毫无军士的尊严吗?” “有种正面与你宗爷爷决一死战!” 双手握持一柄开山刀,身着步人甲的宗老三宛如一尊魔神,在大明军阵之中左冲右撞。 但也仅此而已了,不论他冲撞到哪里,始终有一队十来员的王卫死死紧盯着他,用镗钯、长矛、盾牌拦住他的那把开山刀,后边的大棒手则时不时在盾牌的掩护下贴过来,抽冷子用狼牙棒对他猛砸一下,砸完就往回缩。 直气的他哇哇大叫。 “不必理会对方挑衅,依旧凭阵应敌!”知道他的厉害,狄猛站在阵中央维持着同袍们的冷静。他也算缓过神来了,方才那般想要凭借个人武勇先声夺人,压根就是错误的选择,依托阵势层层削弱,方是取胜之道。 “这究竟……究竟是什么阵法?” 后边厢,侍立在张仁身边的马奉孙瞠目结舌。对面那群年轻甲士分明就是一群新兵蛋子,那些只着皮甲的明军,亦不是什么百战的精锐。 自己这边人数虽少,但却都是诚王昔日留下的死士,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 可除却一开始两军相接的时候乱了一些外,对面那群新兵竟然迅速的站稳了脚跟,与自己这边打的有来有回。 具体来说,是在敌人摆出了那个奇怪阵势之后! 他马奉孙亦是多谋善断的谋士,要不然,昔日也不会领了假扮商人,在城中暗地发展势力的重担。但饶是他熟读兵书战策,却也没见过这样奇特的阵势。只见对方每个小阵之中约十余兵卒,分进合击之间,如若一人。往往区区十数人,却能彻底压制住人数远胜于己的张家死士! 且这数十个小阵势,似乎毫无联系,却又隐隐组成一个大阵势,交相遮掩,进退自如。偶有几人仗着武勇杀进他们阵中,却在须臾之后,便悄然身死! 这看似松散的大阵,如同一台绞肉机,毫不留情的吞噬着己方死士的生命! “咳咳咳,该死!此处实在太逼仄了!若是在宽广处,俺带个十几人列个阵势,冲上去碾了这鸟阵……”不知第几次被逼回来的宗老三猛啐一口,痰中已经带了鲜血。 那个年轻的将领,领着区区十余人死死咬住了他,大有将他直接拖死的趋势。那一下一下的狼牙棒砸在甲上,纵然步人甲奇厚无比,他还是被砸出了些许内伤。 若是朱肃在此,定然要夸他一句有见识。这鸳鸯阵本就是应对混战的阵法,后世武警前盾后棍、前盾后枪的战斗队形,亦是由鸳鸯阵演化而来。 在这等街头巷战之中,适合混战的鸳鸯阵本就有着奇效。但若是以堂堂军阵冲之,阵型松散的鸳鸯阵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然而皮市街本就窄小,四处还都是摊位商铺,哪有他们列什么雁形阵鹤翼阵的余地? 场面一旦拖入混战,吴王卫和卫所军,就站稳了脚跟! “那陈家娘们,好个眼高手低!说什么此处定然疏漏,朱肃小儿的吴王卫都伏在这了!很明显俺们是中计了!”心情烦躁之下,宗老三忍不住大声埋怨了起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先撤回去,寻个机会再……”局面至此,张仁也顾不上去维护陈惠了,有些慌乱的开口问道,眼睛不住的往后边瞟。 马奉孙和宗老三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失望。 “少主。”马奉孙拱手道。“虽是中计,但这局面,我们已是退不得了。” “若是这回退了,我等的复兴大计,就将再无指望……” “等城中民心向明,就大势已去了……朱肃小儿定然不会再给我等机会!” “今日必须想法子,烧了那预备仓中的粮草方可!” 马奉孙咬着牙。只要烧了预备仓,城中灾民必乱。城中一乱,那么在外窥伺的二公子兵临城下,说不定还能将这苏州府给打下来。 只要二公子能成事,即便自己这些人今日和少主一起在这里殁了,那也…… 反正都是诚王的子孙! “难道要继续硬冲过去?”张仁不知道马奉孙在想什么,只是被眼前的血肉场骇的面色煞白。“这里已有伏兵了,天知道预备仓那里还有没有伏兵?” “若是那里还有,我们杀过去了又有什么用?” “预备仓里定然没有伏兵!”马奉孙说的斩钉截铁。“这些人,已是朱肃小儿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了!” “况且,我的眼线已汇报过了,朱肃小儿,确确实实将城中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全部集中到了那栋楼里。” “即便有兵,小儿手下,却也没有威望足以统兵的人手了!” “没见在这里设伏的,也只是小儿手下的一个队正,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吗?” 此话一出,张仁宗老三皆是恍然。是啊,有那威望能统兵的人物,都在那楼子里。 设伏这种重担的,都只是一个朱肃小儿麾下的毛头小子侍卫队正来担着。 那么小儿哪里还有人手,在粮库里再设一层伏兵? “这么说,只要我们能冲进预备仓去,不需要多少人,就能将那预备仓烧个精光?”宗老三眼中凶芒闪动。 “正是!”马奉孙重重点头。“只要能不计代价,越过这龙潭虎穴。” “便是只剩下十数人,我们也是胜了!” “……”宗老三咬咬牙,牙缝间一股血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这样,老马。” “给俺留一百人,你领着少主和其他人先撤……” 张仁一听,面上一喜,马奉孙则是一脸疑惑。 “老宗,你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只要杀过去……” “俺不是让你们开溜。”宗老三耐心解释。 “明狗肯定也堵住了金母桥,就算冲过了这,在桥上咱们也未必冲的过去。” “你既然断定那仓没有防备,那么,明狗的兵力,肯定都撒在这附近。” “既然如此,不如想法子绕过了明狗。” “俺带人在这里断后拦住明狗。你和少主领着人寻个浅水,泅水过去烧那预备仓。” “如果有人追来,就再留几个人断后……” 马奉孙一愣。低头一想,如果只送十几人去预备仓的话,这法子还真的可行。 虽然冬日里泅水过河,若被明军撞见了,几乎是十死无生。但若是化整为零,只要不是被明军追着杀,总能跑过去几个! 此事大有可为! “可,这样老宗你……”马奉孙依然有些犹豫。 “不就是百十来斤肉嘛。诚王对俺有大恩,俺这条命早卖给他了。”宗老三笑道。 “你若是能活下来,记得每年清明,多烧几摞纸钱送到底下,给俺和兄弟们花花!” (本章完) 第241章 竟然还有伏兵? “贼子的攻势居然……放缓了?” 鸳鸯阵中的狄猛讶然的发现,这些始终负隅顽抗,一心一意想要突破过这条街的贼徒余孽,攻势居然减缓了。 惊疑不定之际,竟看到有一批人正向着那个被自己偷袭落马的年轻公子靠拢,而后徐徐开始后撤,一个念头骤然闪过脑海:“不好,贼子要跑!” 殿下原先给的任务是“全歼贼军”。虽然因为事出有变,贼人竟然弄来了重甲,又悍勇至斯,自己无奈之下改变了殿下的战略,将“伏击”擅自变更为了“在皮市街正面相交,把战局拖入混战”。 但狄猛也知道,将这群隐藏在阴影里的张陈余孽钓出来,究竟有多么的不容易。殿下好不容易以整个苏州府的官员作饵,才在除夕之夜将这些阴影中的老鼠引诱了出来。若是让这些人安然遁走,再想将他们钓出来可就难了! “穿银甲的那厮是贼首!诸君,冲过去,拿下他的首级!”狄猛一面喊,一面张弓搭箭。虽然事到如今,想要全歼敌方已不可能,但至少,不能让贼首再次躲回阴影之中。 那个年轻的家伙,定然就是张士诚的某个儿子,只要杀死了他,这些死士群龙无首,大不了之后再慢慢料理! “嗤”的一声利箭破空之声,狄猛一箭,直射张仁后心。奈何张仁身边卫护的人实在太多,那一箭终究徒劳无功。狄猛弃弓持刀,就想领着士卒们追上,斜刺里那个一直与自己纠缠的重甲将领竟又领着人迎了过来:“小娃娃往哪去?且与你宗家爷爷继续耍耍!” “当!”两刀相接,狄猛虎口一震。这员悍将身着重甲鏖战了这么久,本该已经即将力竭了才是。想不到,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大的巨力! “狄将军!”苏州卫曹渊带着一队人马靠了过来,截住了状如疯魔正对着狄猛一行挥刀乱砍的宗老三:“这些人是断后的!狄将军快追!莫让贼首跑了!” 狄猛点头道谢,领着吴王卫往前死命压了过去。 情势紧急,也没有什么阵法不阵法的了,两拨人一拨以蛮力不断往前冲,一拨人以血肉之躯奋力阻挡。皮市街本是狄猛这边选定的战场,看中的就是此街狭长难闯,有利于阻拦贼军。 但如今贼军想跑,自己想追,原先的优势顿时变成了劣势,狭长的皮市街反而成了宗老三一行阻拦明军的最大助力。两军挤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两方的伤亡亦是急剧增加。 但贼军终究人少,在明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区区百余人很快便要死伤殆尽。最后剩下的十余人依旧死死守着街心,那穿着重甲的宗老三亦是浑身浴血,以刀拄地气喘不止。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沙场悍将,明军亦是心中惊骇,竟有些不敢上前。 “哈,哈哈……你等……已是输了……死到临头……” 宗老三垂死之际,仍旧嘶声大笑。此时他一身是伤,鲜血不住的从甲缝之中朝外流淌:纵然他身上的步人甲再厚重,也挡不住这般强度的持续作战,此时更是被明军的狼牙棒捶的七零八落。 “放箭!” 苏州卫曹渊一声令下,数名弓箭手共同张弓,将这区区数十人彻底射死于箭雨之下。 “……贼军之中,竟也有这般的勇将!”狄猛难掩心中的震动。 曹渊扭头看了狄猛一眼,终究没有多言。“狄将军,贼首想来已是跑的没影了。” “听那大汉临死所言,那些人想来还有谋划,只怕并不是单纯的撤军。” “说不定,是转其他道路去袭击预备仓去了。我等接下来如何,要回防预备仓吗?” 狄猛看了一眼曹渊,知道他如此热忱于追杀张陈余孽,乃是一心借助这次机会洗白过往。心中更加佩服朱肃的判断,这些遭人怀疑原张士诚手下的降军,果然比任何人都更加尽心竭力。 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道:“不必了。此处与金母桥乃是前往预备仓的唯一要道。那些贼子说不定还会突然杀我们个回马枪。” “我等还是驻守此地更为稳妥,曹将军以为如何?” “可是……”曹渊犹豫不定。“若是贼人泅水绕过了金母桥,预备仓中,却无防备……” “方才担忧事急,我已请了在府衙中坐镇的一位大人,去苏州卫中搬了救兵来。想来此时,那位大人该领着人在预备仓中守着了。”狄猛道。 “大人?”曹渊一愣。这苏州府衙中的大人,不都被五殿下拉到了城西饮宴吗? 若是品级不够,苏州卫那边,是定然不会贸然出兵的,可这府衙之中,还能有哪位大人? 曹渊百思不得解。 …… “少主,少主!” “我等到了!” 冰寒的河水之中,一个湿漉漉犹如“水鬼”的人物爬上了岸来,他回头将另一位瑟瑟发抖的“水鬼”拖上岸来,伸手为他捋好湿法,语气之中不乏振奋。 “马叔,我好冷……”被他拖上来的人物,自然便是张士诚的儿子张仁了。为了泅水,他那一身沉重骚包的甲胄自然已全丢弃了,就连里头穿着的那一身扎眼的绣龙战袍,也被马奉孙丢却。此时的他浑身只着里衣,一面发着抖一面颓丧道:“这些明狗……竟教本世子如此狼狈……” 马奉孙心中一叹,这少主,到了此时竟然还只顾及自己狼狈不狼狈,河对岸喊杀声渐息,他也不在意在意断后的宗老三的安危……想起宗老三,马奉孙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悲戚。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强忍住悲意,劝张仁道:“少主不必失意,所谓成王败寇。” “只要烧了这预备仓,便是我等的胜利。既然是胜利者,便无所谓狼狈不狼狈了。” “如今此仓已在眼前,只要少主一声令下,我等便有希望再复诚王昔日之势……” “对,你说的对……”张仁把牙咬的格格做响,眼中的那抹颓丧,此时也变成了滔天的恨意。河中数百叼着刀的死士,此时也已尽数上得岸来。张仁回首望去,只见月下自己身后密密麻麻,便又找回了几分高贵的诚王世子的自傲之心。 “给我冲!” “此院中,再无人可守,我倒要看看。” “明狗还能怎么拦我!” 到了这里,也已不需要掩藏了。一群目露凶光的死士将口中咬着的刀子握在手上,一窝蜂冲向了预备仓的大门。他们所面对的院门则毫无声响,彷如在黑夜中蹲据着的石兽,静谧而又诡异。 “冲进去放火,给我杀!” 一群死士轮番猛踹之后,本就朽烂的院门顿时洞开,断定此处再无旁人,张仁一个人冲杀在最前面。 “放火!赶紧放火!”马奉孙亦是狂喜,果然如自己所料!忙不迭的吩咐麾下死士。 一群人蹲下身,正着急忙慌的从贴身的油布包中取出引火之物,冷不丁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一道箭雨顿朝着张家余孽的头上泼洒了下来。这群人为了泅水,早连身上的皮甲也一并脱了,如今又以为大事将成丝毫没有防备,如何能招架的住这一阵箭雨? 一连声惨叫过后,数百毫无防备的死士,顿时便折了一半。 “啊!”冲在最前头的张仁也被一支箭射中了肩膀,他哪儿受过这种痛苦?不由得倒在地上大呼起来。 呼痛之余,仍不忘大声质疑马奉孙:“马叔!你不是说这里肯定没人吗!” 此时的马奉孙亦是心中生寒。怎么可能?这里居然也有伏兵? 不可能啊!此时苏州府中该是群龙无首才对,哪里还有人能调集这么多的弓手军卒? 只见眼前无数火把亮起,黑暗之中,竟又是一支大军出现在自己面前。为首一个老者大声呵斥: “贼徒!安敢在此作乱!” “老夫茹太素,已在此等候你等多时了!” (本章完) 第242章 被忽略的茹太素 茹太素?竟然是茹太素?马奉孙如何会不认识此人,毕竟此人刚刚左迁到苏州,便蛮不讲理的封禁了苏州许多商户的店铺,在灾情最为严重、民心浮动的时候蛮横的逼他们“捐”出了一大笔的粮食。 只是,这老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被朱肃小儿软禁了吗? 软禁……软禁? 马奉孙恍然大悟。 关于朱肃与这老货的恩怨,在苏州府中还曾经教人津津乐道了一段日子。据说此老在京城之时却得罪了吴王朱肃,因此年轻气盛的吴王到苏州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将这个老货寻了个借口给软禁了。当时,还有不少百姓想要为此老鸣不平。 但后来吴王又坑了一手商贾,刮出了巨量的粮食安抚了百姓与灾民,做的比茹太素还好,给百姓心中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便再无人拿这事说嘴了。 曾经抗灾有功、如今却被软禁的茹太素就这么渐渐被众人淡忘。再也无人在意。 本以为苏州府中已无人能撑住局面,谁曾想,这个早被所有人忘记的巡河御史,竟然会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突然出现? “卑鄙的朱肃小儿,竟然偷偷解了软禁,还说动了这个老头和他狼狈为奸!”马奉孙心中大恨! 他所料不错,朱肃确实将自己的谋划告知了茹太素,毕竟此老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总体来说还是知道大局的。 不过尽管如此,朱肃也只是想让他坐镇府衙、以防万一而已。若是城中百姓见了厮杀心中慌乱,有茹太素这样一员在百姓之中颇得民心的官员在,可以防止乱象扩大。只是朱肃也没想到,张氏余孽居然能拉出数百名死士来,甚至还偷偷私藏了重甲,逼得带着近千兵卒的狄猛也心中没底,尝试向苏州卫求援。 然而狄猛人微言轻,虽然还有个锦衣卫的身份,却也不过只是区区的一个校尉而已。而且锦衣卫威名还没传到苏州,那些留守在卫所大营里的苏州卫士兵未必便会听调,因此狄猛便想起了府衙里坐镇的茹太素,将这尊大佛给请了出来。 苏州卫指挥使杨鲁如今尚在城西,没有杨鲁的命令,狄猛等人要想私调军队,还真不一定能调得动。 但换做茹太素就不一样了,茹太素身上背着个巡河御史的官衔,在涉及水患寇乱事务的时候,职权甚至比府尊魏观还大。还是京中的贬官,连王爷都敢对着干的炮仗老喷子,卫所里留守的百户千户那个敢捋他的虎须? 饶是他们有心搪塞,也奈何不得茹太素拿出了昔日当御史的看家本领:在卫所里将一众百户千户全都喷了一遍,告诉他们若是误了大事,必将参他们全体一个坐失军机之罪。 几个千户抹了喷到脸上的口水,商量了一阵,都不敢担这一份责,左右多派些人去预备仓里干站着也不妨事,总比真被参个坐失军机的罪名好,最终还是给茹太素拨了千余士卒,让他们跟着茹太素去守预备仓。 一众士卒们本来怨声载道,如何愿意在这除夕夜接这等苦差事?只是碍于茹太素这个大官,这才勉强听令。后来见得皮市街火起,这才惊觉真有贼子在城中作乱。 等到仓库门被撞开,一群浑身湿漉漉、狼狈无状的乌合之众冒冒失失的冲了进来,一阵箭雨就倒下了大半,这些人更是大喜:传说中的太湖水匪就这?这就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啊! “放箭!射死他们!”茹太素扯着大嗓门叫道。身后苏州卫的弓箭手们兴奋莫名,又是一阵箭雨朝着大乱的张氏余孽迎面射去。 “大事休矣!”马奉孙已然绝望。 “天不佑我!诚王啊,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护佑我等!为何不护佑我等啊!” …… …… …… “哎?那边……莫不是府衙的方向?” “怎么烧起了这么大的火光……” 城西,楼中,本自歌舞升平的人群中有人发现了窗外的异常,大声问道。 朱肃听到府衙起火,心中也是一个咯噔。莫不是狄猛那边失败了? “……狗儿,去看看。” 若是预备仓烧了,城西灾民必然人心浮动,这几日自己费心费力安抚出来局面,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殿下,莫不是……” 乐师的曲子已无人听了,许多人都凑到了东侧的窗子处,张望着远处汹涌而起的火光。楼中原本欢乐的气氛一变,一时间顿时人心惶惶。早知道朱肃计划的知府魏观凑过来小声道:“……莫不是计策败了,狄小将军没能拦住贼人?” “若是这样,不如早散宴会,容我等回返维持局面!” “不急,先看看。”朱肃道。按理来说不该啊,原先的历史之中并无这遭的张陈余孽作乱,不是无声无息被平了就是自己自灭了,也就是说,这伙人手上,应该没有多大的底蕴才是。纵使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对方的实力有所参差,但自己开始干涉历史才短短一段日子,这点时间怎么样都不可能发展出什么百万大军。 千余士兵加上数十名自己的王卫,怎么着也不会输给一群躲在暗处的贼人才是。 狗儿手中有望远镜,用它足可将远方局面看得清楚。过了一会儿便过来向朱肃禀报道:“殿下,是喜事。预备仓中并未着火。” “是皮市街着火了。而且火势已经渐熄,应该是有人正在灭火当中。” “皮市街……”朱肃先是眉头一皱,而后又舒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出了一些岔子,导致了狄猛一行并未在原先说好的地方伏击贼军,而是在皮市街那处和贼人打了一仗。 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毕竟预备仓没有着火,而且想来应该是狄猛一行最终打胜了:如果是那伙贼人胜了,哪里会有心思特地去灭火,他们巴不得这城中越乱越好。唯有狄猛胜了,才会为了避免事态再度扩大,让军士投入到灭火的事务当中去。 将自己的分析告知仍在担忧的魏观,魏观亦是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此时这苏州府中盘踞的贼子余孽,应该已是被清剿干净了。” “身为苏州知府,老臣该感谢殿下才是。谢殿下殚精竭虑,为我苏州彻底平抑此隐患……” “无妨。不过事尚未明,仍不可掉以轻心……”朱肃道。“见了城中火光,只怕人心会有浮动。我们还是先想法子安抚人心,而后再与狄猛等人汇合才是。” 他有些在意,狄猛那边,究竟出了怎样意料之外的情况。 魏观点了点头,一根紧绷的神经却已松了下来了。只要匪患除去,如今城中渐稳,即便水患再来,也不怕有大问题了。自己这个苏州知府,想来接下来的任期,也能多松快些时日…… 放下心中大石的魏观没有想到,此时他所在此楼背靠的河流里,有十数道形如鬼魅的身影,正从冰寒的河流中探出了头来。 (本章完) 第243章 复仇的火焰烧遍朱明江山? 黑暗中,数十道黑影悄悄的摸出了水面,飞速的往楼底窜去。 直到成功伏在了楼底的阴影之处,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一袋酒囊:“公主,先饮一口酒。” “此酒性烈,能稍驱河水冰寒。” 那道纤细些的身影正是陈惠。她依言饮一口酒,感觉河水带来的冰寒果然被驱散了些许。抬头仰视一番这一栋临时建起的三层高楼,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万幸……万幸楼上的那些明军岗哨。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 “此楼四周一望无垠,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潜到此处,本该是难上加难。” “但那朱肃小儿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将这楼建在了河边……想来是大义皇帝冥冥(陈友谅称帝的年号)庇佑,这朱肃小儿合该命绝!”那名陈家部将说道。 陈惠不可置否。朱肃小儿将楼建在这里,应该是认为冬日严寒且河水湍急,生人难渡。背靠河水建楼,若被围攻可以少顾及一面的敌人,匀出更多的兵力来。 “可惜他却忘了,我陈家本就是水战的霸王。当年鄱阳湖一战战船足可遮天蔽日。身为陈家部众,又怎么可能不会水?”陈惠恨恨的想。 一群人侧耳倾听了一阵,只闻楼中虽小有喧哗,大体却仍是歌舞升平,过一会儿更是传来了鼓乐戏曲等各种靡靡之音。那部将道:“公主,看来楼里的人确实没有防备。我们按计划行事么?” “去罢。”陈惠点点头。那部将朝着身后死士打一个手势,死士们顿时星散。 陈惠仰视着楼上窗子里射出的亮光,心里愤愤不已。成王败寇,只因父亲兵败神死,他朱家人便可一言盖起这般高楼,在里头饮宴听曲。而自己却只能住在昏暗潮湿的地窖之中,委身与张仁那个蠢货;甚至在除夕之夜,还要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不论你还有多少兵力,只要把这楼烧了……” 陈惠眼中冒出恨意的光。只要将这楼烧了,楼中人必定大乱。朱肃小儿亲自弄出来的这一大圈的空旷地带,就会成为他的坟场:他若是弃楼而逃,这么长的距离,足够自己带着人寻机将杂在人群中慌乱逃窜的他刺杀;而他若是据楼而守,熊熊的火焰最终也会将他彻底吞噬。 “朱明伪帝,你从我父皇手中夺走的,就先用你的这个小儿子来偿还。” 死士们在殿外廊柱上点燃火焰,然后又掏出方才的烈酒,噗的一声喷在火上。顿时,火势便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方蔓延开来,看着这一抹跳跃的火光,陈惠有些快意的心想。 这只是开始,姓朱的,我陈惠,一定会将这复仇的火焰,烧遍你朱明的每一寸江山!!! “……公……公主,不好了。这楼,这楼有古怪!” 去纵火的部将竟然去而复返,沉寂在复仇喜悦中的陈惠顿时一滞,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为何惊惶?一栋楼能有什么古怪?” “这楼……” “这楼它……点不燃!” 部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陈惠一怔,“点不燃?怎么可能?”推开挡在面前的部将。“怎么可能点不燃?足足有三层高的一栋楼,莫非朱肃小儿还能全用石头来建不成?” 但面前的一幕却让她彻底愣住了……只见负责在墙角放火的死士拿着火种不断的试图点燃墙壁,却始终一筹莫展。纵使他们喷洒烈酒,那火焰也只是突的燃起一瞬,而后便很快熄灭。 能点燃的,唯有靠外的四根廊柱。但是这廊柱只是装饰性的,烧了它们又能有什么作用? 陈惠快步走到墙角,用手摸了摸墙壁,又不信邪的拿脚蹬了蹬,整个人顿时傻了。 脚感坚硬,如踢巨岩。这一整面墙,竟然真的都是上了漆的石头,根本没有一点使用木头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原以为已经成功突破最大的难关——空地与哨卫,没想到在这只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竟然在放火这种小事上面折戟。即便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这栋楼竟然是通体用石头造的!这根本就完全超出了陈惠的知识范畴! 只靠她们这些人随身携带的这么点引火之物,绝对无法点燃这么一座浑身皆是岩石造就的高楼! “公主,接下来怎么办!”部将还是第一次看见素来多智的公主,露出这般惊惶无措的模样,遂语带焦急的问道。楼中已经开始发现了不对,若是再在这里逗留,一旦楼里的守卫寻了出来…… 陈惠咬牙,她眼角余光看到就连廊柱上的火焰,都渐渐无以为继的慢慢熄灭下去。想到自己复仇的这缕火焰才刚刚燃起,竟然就这么儿戏般的直接熄灭。她素来自诩多谋,现在连敌人的脸都没露,自己却已经要狼狈逃走,更是恨的犹如十指挠心。 但若是此时蛮干,就真的万事皆休了。陈惠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来,万般艰难的下令:“走!从水路撤走!” “明狗身上都穿着甲,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部将见她选择没有蛮干,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再施一礼后赶紧去召集死士撤退。一行人狼狈万状的跑到河边。 陈惠回头,看见那楼里人影幢幢,已经有楼中的哨卫发现了她们,正大声召唤同伴。 “临走之前,吓唬吓唬你们也好!”陈惠心想。命令手下死士掏出弩箭,对着窗户之处就扣动了扳机。 …… …… “殿下。有人在楼外放火。” 片刻之前,朱肃才刚收起对皮市街大火的关注,正观赏着底下罗贯中新写的戏剧。眼睛虽然在看,但他其实在思考之后该如何善后的事情。不论结果如何,张陈余孽今夜之后,都当不复为患了。接下来彻底安顿好城西这些灾民,自己就可以继续回应天躲懒享福。 正美滋滋的想着,却见狗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附耳对他禀报道。听到有人放火朱肃一愣,本来斜靠在椅子上的坐姿也顿时板正了起来。“什么?还真有人来这放火?” 正在这时,坐在一楼那些不知情的商贾们,也发现了窗外廊柱燃烧的火光。顿时就有人惊惶了起来: “啊呀不好!走水了!” (本章完) 第244章 捞鱼收网 听到狗儿的禀报,一早便知道内情的知府魏观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建起这座楼,就是一个专门唬人的直钩。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楼的不对劲。 以为他是想要以自己和一堆苏州府官僚名士做饵,引诱水匪逆贼前来对决。 自以为看破殿下谋划的匪寇,继而便会联想到府衙预备仓如今群龙无首,正是袭击仓中粮食的好时机,毕竟仓中有作为百姓“定心丸”的巨量粮食,若是烧毁预备仓,苏松一地必将陷入恐慌。如此大量的粮食必然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转移。 那么,匪寇必定会选择弃这座“直钩”楼,而选择袭击预备仓。正好落入殿下的“计中计”中。 但是魏观是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来“咬”这“直钩”,莫非这些余孽匪寇,是那种脑子里只长肌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莽夫? 不,不对……皮市街也遭遇了战斗,来这里的应当只是一小支偏师才对。应该是匪寇之中,有人看出了自己的“计中计”,继而“将计就计”,直接来袭击明面上戒备森严、实际上防备空虚的这里。 但是既然如此,为何又不集合所有力量,直接来突破这座楼呢?虽然他们失于地利,但若是猜到了预备仓有埋伏,便该不计代价强攻这里才是…… 魏观脑中各种思虑电转,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只听有在高处警戒的卫兵大喊道:“箭袭!注意躲避!注意躲避!” “保护殿下!” “夺夺夺!”几支弩箭从窗外飞进了楼中来,射在了楼中的墙上柱子上。虽没造成什么伤亡,却将楼中不知情的众人都吓了个半死。 “是贼人!是贼人!” “不是走水,是贼人放的火,有贼人入城了!” 人群顿时慌乱,被一群侍卫护在中间的朱肃推开挡在眼前的人群,正看见一群人吓得瘫倒在地上,有人站起身来想要逃窜,甚至有一部分人还是苏州府在职的官吏。 楼中顿时乱作一团。 “快逃啊!贼人破城了!” “诸位别乱!若是出去定然要先成为贼人锋矢之的!王爷还尚在此处……” “滚开!你敢拦本官么!” 在乱局中,一位尚保持着冷静的商贾高声呼吁同仁莫要慌乱,却被一名官吏直接踹到了一边。朱肃脸色一黑,郑国公常茂则已经须发倒竖的拍案而起:“吵什么吵!没见殿下还在这里么!一切尽在殿下预料之中,你们乱的什么乱?”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人群顿时一滞,齐齐看向上首仍然端坐的朱肃。魏观也是一脸惊咦,不是说这里只是唬人的“直钩”,其作用是让匪寇去咬预备仓那边的“弯钩”么? 有人来咬直钩,也在殿下的预料之中? “属实是无心插柳了……”朱肃心中暗叹。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亦做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见在外观望的狗儿点了点头,示意已没威胁了,朱肃站起身来。“诸位,本王还为诸位准备了一桩余兴节目。” “如若不弃,还请跟本王到外边露台一观。” 说着,当先移步,走到了屋外的露台之上。 一群人面面相觑,本来都担心到外边去会被弩箭射中,但人家吴王爷千金之躯都到露台去了,他们又怎么好推拒?犹犹豫豫到了露台外,只觉夜风吹拂,整个人豁然清爽。外头果然没有想象中围攻的贼军,只有一轮月光清辉,照在楼前奔腾的河流上。 “哦,找到了找到了,在那里呢。” 朱肃拿着望远镜,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对着河面不断搜寻,果然找到了几个正在泅水渡河的身影。 “给咱也看看!”常茂将望远镜夺了过来。“嘿,果然有!这几只乌龟到了水里,游的倒是挺快!” 众人不知他两人玩的什么把戏,就连本以为知晓一切的魏观,也一脸懵逼的看着拿着奇怪道具大呼小叫的朱肃和常茂。只听朱肃对常茂说:“常大哥,可以收网了。”常茂点了点头,接过身旁军士手上的一面大旗对底下舞了舞。 “殿下这是要……捕鱼?” 河中停靠着的几条快船竟突然动了起来,每两船之间都结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网,朝着河流劈头就兜了过去。只见殿下拿着那奇怪的道具念念有辞着什么“左边,右边,再靠右一点……”常国公挥舞令旗对底下快船发号施令,不过一会儿,那几条快船似乎兜到了什么东西,俱都返航了回来。 “不愧是老常帅练出的精兵!这一手水中操舟的技术,当真是无人能及!”朱肃赞道。 “嘿嘿。那还用说。”常茂一脸自得。“那些贼人自恃水性好。可咱们常家人水上的功夫,却也不差!” 已经有人隐隐猜到了什么,待那快船上的军士上岸后,众人便看到他们拖着的渔网里,缠着许多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所有人顿时哗然。 “好了,这些‘太湖水寇’,已一举成擒了。”朱肃笑道。后边人群愣了一愣,有反应快的已然当先跪下:“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今夜这一桩没头没脑的夜宴,其实就是一场剿灭太湖水匪的好戏。 只是他们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和王爷殿下在楼子里好吃好喝,然后殿下和常国公再指挥着军士在河里拖了一轮网,就将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水匪”们全都捞上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发挥想象力,将今夜“网捞水匪”的故事,转告他们的好友亲朋。 这也正是朱肃想要的。尽速将太湖水匪被剿灭的消息传出去,更能彻底终结所谓“诚王军队鬼魂作乱”的谣言,快速稳定苏州府因为怀念张士诚而浮动的民心…… …… “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早料到了会有人袭击此处?” 在派出哨骑确定了再无隐患之后,朱肃便遣散了一众仍然懵逼的宾客。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魏观不断追问着朱肃,语气之中不乏责怪之意: “殿下千金之躯,若是料到了此处会有贼人来袭,又怎能在此以身犯险……” “魏大人,且先不提这事……”幸好,在姚广孝的提醒下,自己还留了一手。现在,朱肃只想好好拷问,究竟是谁指使的这些人来搞偷袭。等他在常茂及侍卫们的簇拥下,见到了那几个被缠在渔网里的人物之后,心中顿时一喜。 竟然,抓到了条大鱼! 他看向渔网里被一群人护在正中、努力低着头的那道略显娇小的身影。 “哟,这不是本王的老相识嘛。怎么样,泡在河水里的滋味好受不?” “人贩子大姐?又或者,应该叫你:陈汉公主,陈惠?” (本章完) 第245章 大局落定 “陈……陈汉公主?”魏观和常茂等人直接傻眼了。 “本王和她是老相识,别藏了。”看着陈惠努力的低下头去,一群被绑住手脚的俘虏也努力的想将她掩藏在身后,朱肃毫不留情的嘲讽着这种无用的努力。 “昔日你将本王横丢在马鞍上,化成灰本王都认得你……遮遮掩掩,岂不是丢了陈友谅的威名?” “……黄口小儿,我父皇文成武德,你安敢直言我父皇名讳!”听朱肃提及陈友谅,陈惠顿时怒目圆睁。怕她伤到朱肃,侍卫们立刻把刀架在了此女颈上。 此女果然是陈惠!此前只是猜测而已,现在却确定了此女当真是陈友谅之后。竟然真捉到了这条大鱼! 朱肃心中喜悦不已。 “父皇……他陈友谅也配称皇?你让他他在九泉下问问,徐寿辉可答应么。” 嘴皮上当然不能输,朱肃再度开腔,让陈惠碰一个软钉子。昔日陈友谅无比残忍的将旧主徐寿辉脑袋打碎,连个全尸也不留,这是他一辈子掩藏不了的污点。 听到这话的陈惠果然一滞,朱肃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招招手让人将这些人全部带了下去。城西毕竟杂乱,难保还有在暗处窥伺的余孽。尽速将这条大鱼锁进地牢才是正理。 “殿……殿下,您早预料到此女会来偷袭?”魏观咋舌道。一个渔网,竟然轻轻巧巧就将陈友谅的后人给捕拿了。 捉拿这种等级的叛逆,这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因缘际会,无心插柳罢了。”朱肃笑道。“是本王府中幕僚姚和尚提醒于我,故而姑且做了一番布置。” “本王也没想到,竟然捉到了这条大鱼。” “虽然如此,但殿下你是怎么料到,这些贼人不会正面来攻,而是派小股人试图偷袭纵火……” “还有……这楼,为何竟点不着?”一旁的常茂也是万分疑惑。 “不过一些鼠辈,在阴影中潜的惯了,哪里敢面对面的对抗我大明王师?”朱肃道。 “至于这楼,无非是此楼,并非是寻常那般用木头所建罢了。” “只……只是这样吗?”魏观和常茂对视一眼。只是因为如此,就料定了对方不会倾力来攻? 这是以己身安危为赌注啊……这位殿下,竟然有这般的胆识!魏观和常茂看向这位年轻殿下的眼光,顿时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朱肃有些汗颜。故意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督促诸人速速将捉到的反贼押送府衙。 他当然不会轻易以身犯险,只是自己知晓的信息,比其他人都要多出一些罢了。 历史上既然没有这次匪患,便说明这些余孽势力不强,兵力不壮。既然如此,自然不会强攻占尽地利的这座楼。 又经过姚广孝的提醒,朱肃也多长了一个心眼:那些贼人昔日敢冒险进应天府,说明其中,定然有首脑自诩聪明,喜好弄险。说不定,真会派人前来偷偷刺杀自己! 他故意将楼建在水路旁,明面上是想依水而建节约兵力,暗地里,却是给那些贼人们留下了一条“最容易”偷袭的道路。 毕竟面对不知道会从哪里袭击过来的敌人,还不如自己先给他们留一条路,这样更能确定他们会从哪儿来不是么? 至于偷袭的方式,小部分精锐夜间偷袭,除了放火,还能有什么法子? 于是朱肃便通过沈家的路子,调了些水泥来。以沈家如今的建设技术,拿水泥建个三层的楼子,那是绰绰有余的。建的快还牢固,虽然要一些时间干燥固化,但综合下来并不比用木头的传统方式慢上多少。 最关键的是:水泥在一定程度上,是防火的! 贼人从河水里潜过来,又不可能带着火药火油。要想烧踏水泥楼,非要将水泥烧软烧酥脆不可。一群人随身携带的火种,怎么可能能做到这一点? 既然贼人力量薄弱,那就必然不会徒劳付出无用的损失,发现放火失败之后,定然会选择在正面交锋之前先行退却……那么,事先在水路上备下几艘有网的船,便足以将这伙子贼人成擒了。 “老魏,回去了!” 见魏观还在研究那栋楼是什么构造,常茂大声招呼道。魏观赶紧追了过来,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辞,疑惑朱肃是如何用“一整块的大石”“雕出一栋楼来”的。朱肃不可置否,现在还是先汇合狄猛一行,方为要务。 一路上多有心中惶然的百姓难民,在家中偷偷窥探。朱肃见了,命人打出了王旗,大声告知百姓吴王殿下在城中设伏擒拿太湖水寇,如今匪寇已然成擒百姓们可以安心。一路安抚民心到了城中,远远只见一支人马向着朱肃的王旗迎了上来,为首的正是狄猛与曹渊。 狄猛一行一见朱肃,就一脸惭愧的迎上前来,狄猛和曹渊更是不顾身上还穿着铠甲,直接跪伏在朱肃面前:“殿下,末将有负殿下所托,还请殿下治罪!” 接着,将在皮市街应敌的前因后果,仔细向朱肃细说了个分明。 “……你等做的很好,没能将贼众围而歼之,是本王最初的应对有误。非你等之过。”听狄猛说完,朱肃亦是感觉侥幸。 若是狄猛按他原先的定计依旧在预备仓设伏,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击溃身着重甲的贼军。万一真被点燃了预备仓,那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殿下。”狄猛见朱肃竟然主动将责任揽了过去,不由得又是一个头狠狠磕了下去。本以为自己锦衣卫身份暴露,殿下会心生戒备。甚至借这次机会,将自己踢出吴王卫的行列。 却不想,殿下竟仍旧如此厚待…… 一旁跪着的曹渊也是有些愕然。身为皇子,竟然能不揽功倭过,而是主动将责任主动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偷偷瞄了一眼狄猛,眼神之中不禁露出了些许羡慕的神色来。 “……这么说,这一支匪寇,却是护着那个疑似张士诚之子的首脑,逃得无影无踪了?”朱肃深皱着眉头。若是张士诚的儿子跑了,这倒又是一桩麻烦事。 “不。末将已知会了茹御史,想来,茹御史那时已成功搬来苏州卫所的士兵,替代我等在预备仓设下埋伏。” “末将有听到预备仓中,曾传来喊杀之声。想来,茹御史以有心算无备,定然能够成功将张士诚之子或杀或擒……” 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边正说着茹太素,那边厢,就见另一支人马亦寻着朱肃的王旗找了过来。远远地,便听到茹太素的声音: “尸位素餐!擅开城门!” “老夫一定要弹劾……老夫一定要弹劾你们!” (本章完) 第246章 汇合朱樉、朱棣! “咦?那老头儿怎么还这么大的火气?”一群人皆一脸疑惑,朱肃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想到了什么心理骤然一咯噔:“不会是这茹老头不顶用,真把张士诚的儿子放跑了吧?” “茹大人,怎么回事?” “张贼之子呢?莫不是跑了?”朱肃身边,亦想到了此节的魏观已经策马迎了上去。 “张贼之子倒是没跑,只是……” “唉……真真气煞老夫!” 茹太素恨恨别过头去,一脸气愤模样,在魏观之后,迎过来的朱肃更加的摸不着头脑:“既然没跑,茹御史何故如此气愤?” “张贼之子呢?” “张贼之子……在这呢。”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茹太素身后冒出,紧接着,一个头颅从被一个骑马的黑影随手抛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朱肃面前。 朱肃被这血腥的头颅吓了一跳,这脑袋,就是张士诚的儿子? 见朱肃受了惊吓,狄猛、常茂顿时大怒,狄猛更是直接抽出了刀来:“何人!敢对吴王殿下如此无礼!” “老五……你胆儿也忒小了些。”那黑影却并不畏惧身为朱肃亲卫的狄猛,反而出言调笑起朱肃本人来。 他上前几步,从阴影中露出容貌来,脸上带着亲热的笑。 朱肃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二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止二哥。” 后面又有一人从阴影中骑着马走了出来。朱肃见之又是一喜:“四哥!” “你怎么也来了!” “嘿嘿。”这两道身影,正是朱家老二秦王朱樉,以及老四燕王朱棣。朱棣绕过伏地请罪的狄猛,策马绕到朱肃面前,笑道:“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过这年节寂寞,所以我和二哥,就千里迢迢赶来这苏州府陪你来了。” “……”朱肃目带怀疑,因为担心自己寂寞便彻夜赶路来陪?怎么可能! 朱棣知道这位弟弟背后的不凡,见冠冕堂皇的理由被识破,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朱肃转头看向二哥朱樉。“二哥,这张士诚儿子的脑袋,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朱樉正想回答,他后边茹太素却是冷哼了一声,朱樉顿时理亏的一缩脖子:“老五,还是让这位茹御史来说吧。” “即便秦王殿下此时礼待老臣,老臣也定要书长表弹劾秦王、燕王两位殿下!”老御史茹太素火气爆表。吼完了朱樉朱棣还不上瘾,又转头看向身后那一众苏州卫兵士:“还有汝等尸位素餐之徒,以及汝等主将扬鲁那厮!!” “慢来慢来……”朱肃打断茹太素道:“茹老头儿,到底怎么回事啊?” 茹太素悲愤的瞪了朱肃一眼,知道朱肃这句“老头儿”是在为两位兄长出气。但念及朱肃此番保全大局甚至是居功至伟,茹太素还是选择了假装没有听到。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预备仓伏击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他带着借来的苏州卫士卒,成功伏击张士诚余部的最开始,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的。 毕竟他们蹲守在门内以有心算无心,自己这边的兵力,又是数倍之于敌方。听到有人对张仁大喊少主,茹太素便动了生擒张士诚之子张仁的打算。 谁知这苏州卫士兵实不堪用,也不知杨鲁天天“备战”究竟备战了个什么。一旦开始短兵相接,面对护着张仁亡命奔逃的死士们,数倍于敌的苏州卫竟然出现了胆怯的迹象,被死士们寻了个破绽,杀出了预备仓外面去。 “呃……”朱肃无语的看了看茹太素身后,那些满面惭然惶恐的士卒,心中也实在无语。不是说明初之时,卫所制度尚未荒废吗?怎么这些卫所兵,已经和数百年之后的卫所兵一样不堪了? 面对临死挣扎的敌人竟然怂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所以呢?”朱肃问道。 “所以,老夫便赶忙督促这些兵士,让他们赶紧追……”茹太素接着道。“老夫豁出一条老命追的紧,贼人便一路往城东逃遁。” “等到了城东娄门,眼见城门紧闭,贼子已然走投无路,正是该束手就擒之时。” “却不料,城门竟然轰然洞开……” “难不成是贼子在城门处,预先布有内应?”魏观疑道。 “……非也,却是秦王、燕王两位殿下……”茹太素的脸色气的发紫。 继续听着,朱肃才终于知道了事情如何。原来正好在此时,朱樉和朱棣不知怎么的,正好来到了苏州府娄门之外。 城门尉预先得了朱肃的命令书,又是在夜里,本来是绝对不会打开城门的。可谁料到朱樉和朱棣赶了夜路,今日又是除夕,正是急着进城的时候。为了让城门尉打开城门,他们甚至搬出了作为“秦王”“燕王”的王爷架子,又是威胁,又是拿出了印信,缀上城墙作为信物。 城门尉见过朱肃命令上的“吴王印信”,一看这两颗“秦王印信”与“燕王印信”,顿时便确认这两个都是真货。这下可把他吓麻了爪,吴王的命令是命令,秦王和燕王的命令也是命令啊! 而且这两位王爷是赶着进城去找吴王殿下的,若是误了他们兄弟相见,吴王殿下说不定也会怪罪! 更何况,一边是两个王爷,一边却只有一个王爷。况且吴王殿下又没有明说今夜为何要谨守城门,说不定,只是为了提醒大家除夕夜打起精神来当班呢? 一番权衡利弊之下,城门尉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开城门。 城门居然自己开了,本来绝望的张氏余孽顿时士气大振,拼了命的往城门外冲去。 然后,就迎面撞上了带着精锐王卫,正在进城的朱樉和朱棣…… “若是没有二位殿下威逼城门尉,打开了城门……”茹太素捂着心口。 “嘿……嘿嘿,茹老头儿,别这般生气啊。”本来就是私自出京,耍王爷架子还正巧被御史撞上。生怕回京后被老朱扒皮抽筋的朱棣脸上露出讪笑:“再说,张士诚的鸟儿子不是没跑成嘛?” “还不是被我们兄弟手起刀落,一刀剁了?” “这就算本王与二哥将功折过,将功折过了……” “将功折过?”茹太素气的跳脚。 “二位殿下可知道,要想将这些余孽拔除干净,有多不容易?” “老夫正待从他口中,审出此贼在绝境时,仍敢放言屠尽我等全城的秘密!” “要知道,张士诚失踪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儿子!” (本章完) 第247章 朱棡炼钢 “屠尽我全城?”众人神情皆凝重起来。 “怎么回事?这话是张仁说的?”朱肃亦暂且收起了与两位兄长重逢的喜悦,郑重问道。 “此乃张仁贼子在逃窜时所放出的厥词。”茹太素气呼呼的解释道。“正是因为此言,老夫才誓要将其生擒索问。” “当时,因这些军卒不堪用,竟被此贼杀出了重围。” “临离开时,此贼回头对老夫放出狠话,言回头领军攻城时,必要屠尽我苏州全城!” “领军……”朱肃深深皱起眉头。“不过一群丧家之犬,又哪里来的什么大军?” “怎么,要打仗了吗?”燕王朱棣一脸跃跃欲试。“话说老五,你们今夜做了什么大事?还不快跟我和二哥说说?” “燕王殿下因何好战耶?”茹老喷子顿时又是火起,将喷嘴对准了朱棣:“须知战事一起,生民涂炭!” “如今敌暗我明,若是贼子果真藏有大军,我等不知其行踪便直接失去了先机!” “身为皇子,擅自离京,又为一己之便,胁迫军卒深夜开门,仗天家之势如此横行不法,坏了平寇大事……” “老夫定要向陛下狠狠弹劾二位殿下!” “老茹头,过了,过了……”眼看朱棣朱樉两人脸色不好看,朱肃忙站出来打圆场。“二哥四哥,不是也正好迎上了张仁,将张仁给杀了嘛?” “斩杀贼首,这是大功啊!至少没让这厮再藏了起来。” “就是就是。”朱樉大点其头。 “这?贼首分明本就是瓮中之鳖……”茹太素一滞,生生给气笑了。“更遑论还因此放走了几名一般贼众……” 趁着他还没说完,朱肃直接扯开了话题:“行了,老茹头。此战你功劳甚大,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这么说,你是认为,这些张家余孽口中的‘大军’,是掌握在张士诚另一个失踪的儿子,张礼的手上?” “定是如此!”茹太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故而,老夫才想要生擒张仁此贼,从他口中问出那所谓大军,以及其弟张礼的下落。” 朱肃点了点头。茹太素的判断没有错,一个活张仁,作用确实比一个死张仁要大得多。张家兄弟只杀其一终究还是打蛇不死,其他张士诚余孽一样能拥立另一个。只有将此二人全部杀灭,才能算真正斩草除根。 正该想方设法活捉张仁,以期从他口中问出张礼的下落。 更遑论,还有一个什么“大军”了。 “茹御史不必气愤了。”朱棣上前道。“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想来,该是我和二哥无意之间,坏了你们与老五今夜谋算的大事。” “不是还有活口逃窜到城外去了吗?此责任本王和二哥一力承担,势必将那些逃出城的贼人给你们抓来拷问便了。” 见燕王敢作敢当,茹太素脸色好了些许。朱肃却笑道:“四哥不必废那周章。” “东边不亮西边亮,他那边跑了张仁,我这里却还捉住一了一个贼首。” 招招手,让人将五花大绑的陈惠押了上来。一旁茹太素等人一看,都有些不信。朱樉还大大咧咧道:“怎么还是个雌的?” “一个女人,也能当贼首?” “二哥可别轻看了她。这女的来头可不小。”朱肃嘿嘿直笑,笑得跟偷到鸡的黄鼠狼也似:“她叫陈惠,可是陈友谅的亲女儿哩!” “哟呵?” 众人皆是眼睛一亮,朱樉当即眼神一变,上下对着陈惠打量了起来:“那陈九四何德何能,能生出这么俊俏的姑娘?” 朱肃一阵尴尬,怎么看二哥的模样,像是在娼寮子里挑捡的老嫖客似的? “呸!朱明伪王,也敢辱及我父!”原本别过脸去一言不发的陈惠,转头朝着朱樉直接啐了一口,朱樉大怒,上前就要抽她一巴掌,朱肃赶紧拦了下来:“二哥,冷静,冷静。” “再把这女的杀了,老茹头就真要跟你不死不休了!” 感受到背后茹太素饱含“弹劾”警告的目光,朱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朱肃挥挥手,让人将陈惠的嘴堵上。朱樉盯着她的背影恨声道:“老五,拷问此女的事就交给你二哥我。” “竟敢如此辱我,我非得报这一啐之仇!” “二哥跟阶下囚置什么气。”朱肃一面安慰,一面心中犯嘀咕。这陈惠看来不好相与啊。张仁是她的姘头,见到张仁的脑袋被甩在地上,她的眼中甚至都没有悲色。 听到自己一行方才的谈论,她必然也猜到了接下来会承受怎样的拷问,脸上却依然如古井无波。 其心思,必然极其阴狠深沉。这样的女子,能不能从她口中掏出有用的情报……朱肃有些感觉到不妙了…… 一行人汇合之后,便同往府衙而去。一是将活捉的陈惠以及一众死士送进地牢关押,二是让魏观等一众苏州府官吏在府衙调遣差役,张榜安民。三是朱肃与朱樉朱棣也算久别重逢了,自然要先寻个地方休息休息,好好说一说话。 “二哥四哥怎么会在这里?三哥呢?”府衙偏厅的静室之中,朱肃给朱樉朱棣各倒了一盏茶,笑问道。 “刚刚不是说了,我和老四这不是想到你一人在苏州孤苦伶仃,来这给你作伴来了嘛。”朱樉笑得有些牵强。“至于老三……” “他这几日,在宫里都魔怔了。就算流出宫去,怕也只会溜到碧峰山脚下的那座皇庄里。哪里肯和我们来这苏州府?”朱棣撇了撇嘴。 朱肃一愣,细问他离京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原来自他离京之后,老朱担心有身怀罪过之臣在太子府求情不得,便转而哄骗在宫外尚不知事的年轻皇子为自己站台,无端将自己的儿子们卷进这次锦衣卫“京察”的漩涡之中,便将朱樉、朱棡、朱棣三人全都召进了皇宫里去。 三人好不容易在皇庄中重得自由,骤然再让他们过上宫里那种没白没黑的日子,又如何能受得了?没过几日,兄弟三人便怨声载道,其中更以老三朱棡为甚。 朱肃走时,朱棡便粗通了一些理化知识,并对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对于自己的几位兄长,朱肃并没有将后世的那些知识遮遮掩掩,那些绝对不能给他人看去的手稿,对朱棡更是完全开放。他那时便直接一头扎进了自己写的一堆手稿和图纸之中。 甚至连自己养病的时候,朱棡都“不通情理”的将自己从床上拉起问东问西。还亲自去玻璃窑、水泥窑、水力磨坊等地方就地参照图纸考察验证,往往一坐就是一天。 “你走之后,他就一头扎进了后山那个没什么进展的炼钢窑里。说是一定要将所谓的炼钢炉折腾出来。被爹派人拽回宫的时候,还赖着不走呢。”朱棣道。 三哥竟然想折腾钢炉!有一说一,那钢炉屡次失败,温度总不达标,朱肃自己都快放弃了。毕竟他所知道的炼钢知识就那么多,已经全部告诉了工部那批工匠。 毕竟炼钢不比玻璃肥皂,属于重工业。其紧急程度又不比用途更广泛的水泥,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自己也没有其他能速成的法子。 想到素来衣冠齐整的三哥,一心赖在那全是光膀子大汉的炼钢窑里,甚至可能自己也光着膀子,朱肃就感觉有些好笑。 “话说四哥,你都说露馅儿了。你两肯定也是在宫里憋疯了,这才偷溜出来的吧?又哪里是挂念我?”朱肃语带调笑。 (本章完) 第248章 老二老四的凄惨宫内生活 “这……嘿嘿。”朱棣与朱肃年纪相仿,不过他知道朱肃来历奇异,见识远广于如今尚且年轻的他。在朱棣心底深处,对这个弟弟其实是十分信服的。 “老五你都猜出来了,哥哥就也不瞒你了。”朱棣叹了一口气。 “我和二哥确实,是瞒着爹偷偷跑出来的。” “果然!”朱肃翻了个白眼。“你两偷溜出宫就算了,在宫外逛一逛解解闷也就算了。怎么还千里迢迢来苏州找我来了?” “京中多事,爹现在本就焦头烂额,听到你两溜了,肯定鼻子都气歪了。”摊上这两个离家出走的熊儿子,朱肃都替老朱感到心累。“两位哥哥先在这里休息几天,过个初一。” “等初二弟弟请常大哥给哥哥们作伴,送你两回京去。” 平心而论,知道了张仁那句“大兵屠城”之言后,朱肃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在此次的谋划之中,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因素。 苏州城万一真的沦为战场,他也不愿意这两个对自己颇为亲善的哥哥,在这里陪自己涉险。 “什么?”“不行!”朱棣和朱樉顿时不干了,对着朱肃拍起了桌子。 朱樉:“哪有哥哥刚到,做弟弟的就赶人走的?不行!我不走!” 朱棣:“不是说这里就要打仗了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绝对不走!” “正是因为这里可能要出岔子,所以我才希望两位哥哥离开。”见两人极其坚决,朱肃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弟弟我是奉了爹的皇命,又用了大哥的名义不好堕大哥面子,才必须在这里做这皇差的。万一我办岔了事,还得指望你们这几个当哥哥的给我说好话呢!” “两位哥哥身上无职,又何苦蹚这趟浑水?大过年的,爹娘在京里想必担心的紧。而且万一弟弟我办岔了事,你们铁定也要被父皇一并怪罪的。到时候,还怎么护我?”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才思不甚敏捷的朱樉顿时有些张口结舌,还是朱棣道:“护不护的不重要,来都来了,我们还能看着小五你一个人站在前面顶事?” “再说了,有大哥在,总不会看爹活活将我们打死!” “对!”朱樉这才梗着脖子:“反正有大哥护着我们!总而言之,断没有让你一个人涉险的道理!” “你们……”反倒是朱肃没话反驳了。 兄弟三人大眼瞪小眼,朱棣眼睛略略一转,忽然突兀的叹一口气,卖起了惨来。 “老五啊,就算你让我回去了,难道爹还会不打我么?” “莫说回不回去,就算是我乖乖的呆在宫里,爹还不是对我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反正我是绝对不回去的。躲在这里,保不齐还少挨几顿!” “呃?”朱肃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你乖乖的爹打你干嘛?是爹手痒还是你皮痒?” 朱棣对这个兄弟翻了个白眼:“个中原因,你还不清楚嘛!”说着幽怨的看向朱肃。 朱肃顿时明白了。老朱已经知道朱棣日后“夺权篡位”的事,虽然此时还没有端倪,但按老朱那稳妥至极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不防范于未然,事先对朱棣严加管教? 而老朱的管教,基本除了大鞋底子抽屁股之外,就是腰间的那根龙腰带了…… 更何况还有“堡宗”那些朱棣的孝子贤孙们,给他这个祖宗加上的debuff。堡宗拿败家子做的破事,连后世华夏之人想起的时候,都常常是一股无名火起,恨不得去明裕陵踹那厮的墓碑几脚来撒撒气。更遑论朱明皇朝的缔造者,将大明看的比天大的老朱本人了。 也不知午夜梦回之时,老朱梦到过几次“叫门”的千古名场面。他本来就脾气爆烈,每回一想起来,这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不找朱棣这个“血缘最亲近”者,又能去找谁? 故而,这位可怜的四哥在宫里,还真可能无有立锥之地。方才看他骑马时就觉得他姿势怪怪的,也不知屁股被抽烂了没。 论起来,这倒真是因为他朱肃而造出的孽…… 见朱肃被说动,朱棣赶忙加码:“老五你放心。我和二哥在这里,绝对不乱来的!” “凡事都依你做主,这样总可以了吧?” “对吧二哥?”向朱樉使了个眼色。 “啊对对对!”朱樉赶紧点头。“小五啊,何止老四,我在宫里,过的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我两都委屈成这样了,你便让我两在这里逍遥些时日呗?” 朱肃横了朱樉一眼,本想说爹又不会时时抽你,但想到这位二哥因为自己透露死因的缘故,在宫里也是被老朱请了一群腐儒围着,天天逼他诵念道德文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换了自己过上这种日子,肯定生不如死,又如何忍心逼这憨二哥再进苦海? 算了算了,真出了事,让常大哥带着两位哥哥跑就是了。常家亲卫精锐甲于天下,更何况还有自己的吴王卫以及二哥带来的、昔日由老朱亲自拨给的精锐骑兵秦王卫。就算真被攻破城了,也断然没有没法子杀出一条生路的道理。 更何况,他始终不觉得苏州府有遭到破城的可能。就算张士诚余孽真能暗戳戳攒下一支大军来,莫非这苏州府的城墙就是摆设了么? 话说回来,那张仁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终明一代,也没听说张家余孽有大军,掀起了什么兵乱啊…… 见朱肃皱眉思考,朱棣随即便张口询问。朱肃将自己的疑惑对两位兄长说出,将今晚的事也连带着对两人说了。 两人听得连连惊叹,只恨自己来的晚了些,没能赶上这样有趣刺激的时候。待朱肃讲出心中疑虑,他两亦是皱着眉头,和朱肃一起苦思起来。 “哎!想这么些作甚!常家的常茂大哥刚才押着人下狱,想必此时,已经在拷问那陈惠和其余几个贼人了。” “可能现在,已经撬开了他们的嘴巴。我们一同到地牢里去走一遭,说不定就清楚了呢?”朱樉说道。 (本章完) 第249章 审问(上) “倒也……不是不行。”朱樉所言,朱肃亦觉得有理。左右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兄弟三人这便动身,径直往府衙地牢而去。 苏州府的地牢名曰地牢,倒还真是建在了幽暗阴冷的地下。据说是在前元之时所建,在此牢中,也不知囚杀了多少无辜冤魂。朱肃顺着陡峭的阶梯才刚刚行至地底,迎面森冷的气息夹杂着突如其来的惨叫,顿时让他激激灵的打了个冷战。 朱樉与朱棣倒是依然面色如常。朱棣甚至揶揄他道:“老五莫怕。不过是些许审问时的动静罢了。” 朱肃翻了个白眼,这地方的气氛如此阴森,打个冷战怎么了。 在一个点头哈腰的狱卒引领下,朱家兄弟三人成功见到了常茂的背影。只见常茂正坐在一张椅上,在他的面前,一位常家亲卫将一块烧红的烙铁从火炉中夹起,狞笑着直接烙在一位被拷问死士的大腿上。 那死士旋即大声惨叫,不一会便生生疼昏了过去。 常茂却面色不变,他张大着双腿坐在椅上,铠甲半解着。甚至还在撕扯着一截鸡腿。 闻着地牢里那不知是人肉还是鸡腿肉的香味,朱肃几欲作呕。 “国公爷,三位殿下来寻您了。”那狱卒凑到常茂身边说道。 “臣见过秦王殿下,晋王殿下!” 常茂一怔扭头,他与朱肃已经熟稔,便先对朱樉、朱棣拱手,瓮声瓮气的依礼参拜。朱肃笑道:“常大哥,这两位是我的二哥三哥,平素里,和大哥都再是亲近不过的。” “你也不必对他们生份。” 常茂是朱标的死忠,点明朱棣朱樉与朱标平时的亲近,也是告诉常茂对他们不必戒备。 朱樉朱棣一起对常茂点点头,常茂懂得朱肃的意思,舒了一口气,憨笑道:“学那做派确实糟心。那咱便少拘那些俗礼了。” “这样最好。”朱肃笑着替两位兄长应下。朱棣接口问道:“常国公,我们兄弟几个挂心那反贼的事。” “可审出了什么头绪来?” “……唉。”一说到这,常茂叹一口气。“莫提莫提。审的咱一肚子鸟气。” “这些鸟死士那叫一个一问三不知,对那所谓的大军没一个知晓的。一开始咱也以为是他们嘴皮子硬,但没想到,就算是打的他们半死不活了,都求爷爷告奶奶了起来,也依然没吐出什么鸟来。” “要么是这两家鸟贼寇,实际上尿不到一个壶去。要么就是知情的那些贼首,早就在被咱们捕拿之前直接自尽了。” 朱肃与朱樉、朱棣面面相觑,朱樉奇道:“不是还有个陈惠吗?” “这女匪和那个张仁是枕边人,她必然是知晓的!” “陈惠……”常茂的脸色更古怪了。“这女的……却是不肯咱来审。” “不肯你审?”朱肃一怔。这是怎么个情况? “……刚下地牢,就被那个鸟御史提走了。”常茂朝着地牢深处努了努嘴。“说那女的不是常人,不能随意动刑。嫌咱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弄死了她。” “他审就他审,偏偏又审不出什么鸟来。回头凭白误了事,嘁……” 看着面带不忿的常茂。朱肃倒是能理解茹太素在担心什么。 陈惠怎么说,也是陈友谅的女儿,而陈友谅昔日曾与老朱共争天下,他的女儿,从某个层面来说,确实不能轻辱。 老朱连陈友谅的儿子都容下了,还封了个归德侯。所为之何?不就是想要证明我大明乃天朝正朔,海纳百川,纵使是昔日仇敌之子亦能悉心接纳。顺我大明者无需有性命之忧,我大明自可容你富贵一生…… 以此安定诸多降将之心,甚至是给云南、蒙元等尚未平定的势力立下个榜样。 若是一不小心将这陈惠给审死了,轻则打了老朱的脸,天下人皆认为老朱连个已故对手的孤女都容不下、重则动摇大明的“仁德”之名,影响大明文治之昌…… 虽然朱肃感觉,老朱更偏向实用派可能不会在意这个,但是茹太素这些文臣在意啊! 而且让五大三粗的常茂,去审陈惠这个女匪,可能茹太素也在担心,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 “常大哥别生气。茹老头又臭又硬,动辄弹劾,你又不是不知道。”朱肃安慰常茂道。 “当年我不就被他莫名其妙针对了一番。和他计较,凭白惹了一身骚。” “他们文臣就是有一大堆的弯弯绕绕。这样吧,我去茹老头那儿看看。” “他要是审不出,就由本王亲自去审好了。” “行。”常茂干脆点头。“那咱就继续审这些鸟死士。” “多问一问,保不齐还能榨出些新东西来。” 三人别过了常茂,又往陈惠的牢房而去。路上,朱樉跃跃欲试:“老五,审问这陈惠的活儿,不如就交给你二哥我罢。” “二哥保证,必审的那女匪如竹筒倒豆般,连和那张仁行几次房事都讲的一清二楚!” 朱樉笑得残忍,朱肃知道他还在记恨方才被陈惠呛声的事。“二哥你又不是没听到,那陈惠,轻易是打不得的。” “再说了,我们身为王爷,要是亲自下手去打一个弱女子,凭白掉价。” 朱樉脸色一滞,犹自气怒不平。“鄙贱女子也敢辱我,岂能便宜了她。” 朱肃顿时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直直看着朱樉,直看的朱樉略略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怎……怎么了老五?为何这样看我?” “二哥,你……”本想问朱樉戾气为何这般重,但突然感觉到,身旁的四哥朱棣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没事。”朱肃看了一眼朱棣,此时确实也不是责问自己兄长的时候,便决定暂时压下了疑问。“待先审完那陈惠再说吧。” …… 及至陈惠牢前,还未进门,便看到苦大仇深的茹太素满面无奈的站在牢门外,一脸的颓丧。 反倒是陈惠在那牢中,竟然是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盏清茶,其状颇为闲适。两相对比,满头大汗的茹太素倒更像是被审的那个。 “老茹头?”朱肃大奇。“这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第250章 审问(下) “老臣见过三位殿下。”见朱家三兄弟齐来,茹太素打起精神施了一礼。朱棣对茹太素笑道:“怎么,茹御史。” “你这是……奈何不了那女匪?” “……”茹太素一时语滞。转头向牢中的陈惠做最后的努力道:“陈氏,你若老实说来,仍不失有一生富贵。” “我大明得天下乃是天命所归,如今九州正当一统,为何又要再让生灵涂炭?” “你兄陈理,我大明亦有善待,不失其封侯之位。你如此顽抗,莫不是要连你兄长的性命,也一并送了不成?” 朱肃哑然。这茹太素所谓的“审问”,竟然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陈惠都亲自劫人放火、当死士了。茹太素对此女说这些,能有效果才是有鬼了。 果不其然,那陈惠连脸都不抬,低头饮茶自得闲适,把仍自喋喋不休的茹太素直接当成了空气。 “这女人!”朱樉愤然。朱棣也附耳对朱肃道:“这茹老头儿对上我们兄弟,一面跳脚一面弹劾弹劾的凶恶的紧。” “对上这外人,倒是变得绵软了。” 朱肃也是无语。这些文人,确实是死板了些。对待这种敌人又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不择手段便是了。又是送茶又是礼遇,只是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而已。 孔子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老茹头,换我来吧。”朱肃对茹太素道。“你年纪大,今夜又忙了一宿,还是且去休息才是。” “五殿下?”茹太素有些犹豫。虽然一开始和这位殿下不对付,但他亦不得不承认朱肃的才智。之前的“筹粮”这位殿下就做的比自己更好,如今预备仓中粮食充足,不止足以让灾民们安然活过灾年,甚至还能让城西的灾民们都吃饱饭。 “莫非你担心我也会对此女不轨?”朱肃笑道。 “殿下天家贵胄,自然不会如此。”茹太素赶紧否认,本想再坚持一下,但事关重大,自己现在又确实是技穷了,想了想还是叹气道:“那么,便交给殿下了。” “只是,殿下切记,此女身份贵重,又干系重大,是要押解到京中去请陛下发落的。” “切不可伤了此女。” 说不定,这位殿下真的能有什么撬开此女嘴巴的法子。 “知道了知道了。”朱肃赶紧打发走茹太素。这老头儿,他在这当着陈惠的面说,岂不是让陈惠更加有恃无恐? 好不容易打发走茹太素,朱肃直接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陈惠的牢门前:“好一个陈汉的陈惠公主,你在这里喝茶喝的清闲,难道没听到前头传来的那些惨叫之声?” 陈惠端着茶的手一滞,朱肃冷冷一笑,接着道: “你可知道,那是谁发出来的声音?” “正是你那些部下。部下在前头受尽苦难,你陈惠却在这里端坐饮茶。” “陈汉公主,果然好威仪,好气度。” “与我说这些作甚。”陈惠只是滞了一滞,便继续故作不在意的端起茶杯。“你想要用拷问我那些部下的法子,来拷问我么?” “有什么法子尽情使来。只是一点,我若是受刑不住,定然会自行咬舌自尽。” “到那时,你朱明皇帝,可就没办法把我捉为俘虏,耀武扬威了。” 这厮果然被茹太素那一番话,说的越发有恃无恐。朱肃暗暗扶额。不过通过刚刚的试探,朱肃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陈惠对于自己的那些部下,其实还是在乎的。 这其实让朱肃有些意外,因为他原以为,陈惠连看到张仁头颅的时候,眼睛里都没有丝毫的波澜,极有可能是一个浑身冷血只为了抱负大明的疯子。 没想到,她对自己的部下竟然比对枕边人有着更多的恻隐之心。 “本王不会对你用刑的。毕竟,本王也不是什么恶鬼嘛。”朱肃邪恶一笑。心中已经有了法子。“本王不止不对你用刑,恰恰相反,本王还会让你与麾下的‘忠臣义士’们,好好的交流交流……” “你……想做什么?”或许是因为朱肃的语调太过邪恶,陈惠警惕的皱起了眉来。 “二哥,麻烦你去知会一下常大哥。”朱肃转头向朱樉说道。“就说陈友谅之女陈惠心系部下,让他把那些她陈家的‘忠臣义士’们都带过来吧。” “老五,你……”朱樉有些疑惑,不过看到朱肃的眼神后,还是依言行事。 不一会儿,常茂与一众甲士们便将那些死士都押了过来。那些死士一看到被关押在牢中的陈惠,俱都精神一振。 “公主!您没事吧公主?” “公主,朱家小儿可敢折辱于您?” “公主!您放心,我等纵是死,也不会开口吐露一个字的!” 那边,朱樉和常茂更是分别一脚踢到了一名俘虏的腿上:“老实点!扯什么鸟蛋!” “小贼,你是想在我的部众面前,折辱于我吗?”陈惠目光冷然,她护住胸口衣领,看向朱肃的眼睛更是欲择他而噬。“你看轻了我。纵是受此大辱,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我自会在受辱之前,自己咬舌自尽!” 朱肃脸一黑,怎么说的好像自己这边下一刻就要开始上演“陈汉公主无惨”似的。他嫌弃的看了陈惠一眼:“就你这副尊容,你居然以为本王觊觎你?” “你还比本王大上几岁呢。还想老牛吃嫩草,你也配?” “居然觊觎本王的清白……本王一身正气,何等高贵,岂能与你这思想肮脏的女贼苟合!” “想得倒美!” “还有,咬舌是死不了人的,蠢货。” “你……” 朱肃将陈惠一通嘲讽,骂的陈惠面色涨红,羞愤欲死。她素来自恃美貌智计,即便是陈友谅身死,她流离于江湖市井中时,凭借着这一身美貌,以及脑中智计,也是无往而不利。 后来更是以这美貌,操纵那张仁如提线木偶。张家部众在他心中,不过掌中道具而已。 今日竟然被人这般嫌丑又嫌蠢,陈惠顿感受了奇耻大辱。 见她心防失守,朱肃心知时机已到,转头吩咐道:“常大哥,麻烦你将这些聒噪的贼人嘴全部堵住吧。” “既然他们不愿说,他们的嘴便也没用了,我虽开恩让他们主从交流一番,不过眼神交流也就够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便在此处审问那些贼子吧。他们一边交流,我们一边审,不耽误。” “老五,把他们嘴堵了,咱们还审甚么?”朱樉不解,常茂亦是面带疑惑。 “该怎么审怎么审,他们的嘴堵住了,这位陈惠公主的嘴不是还好好的嘛。”朱肃笑道,只是,那笑容竟是越发的邪恶。“反正他们也不说,不如就废物利用了。” “一刻不说,就斩一臂,四刻不说,手脚皆斩。” “手脚都斩光了,那就直接斩头。反正这里还有十余人,足够我们斩到天亮了。” “你说对吧?陈惠公主?” 朱肃看向陈惠。 “你……你……” “你是恶鬼!你果然是恶鬼!” 陈惠已猜出了朱肃真正的意图,她打着冷战,嘶声控诉。 “恶鬼?本王怎么会是呢?” 朱肃无辜一笑。 “本王说了不会对你用刑,就绝对不会动你陈惠一根汗毛。” “只是想让你好好看看,这些你陈家‘忠勇之士’,最后的‘忠勇’。” “若真要说恶鬼,你陈惠无出其右。因为……”朱肃突然眼睛一瞪,大声喝道: “他们全是因你而死!是你!正是你陈惠,亲手将他们所有人,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本章完) 第251章 攻心为上 陈惠抿着嘴,用意志坚持着让自己不发一言,可眼神已经开始出现了动摇,脸上也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富有余韵了。 朱肃对常茂点点头,常茂残忍一笑,直接架起一个被堵住嘴的死士摁在地上,手中刀光如银色匹练般一闪,一声惨叫之后,一截断臂伴着血光飞溅而起。 “!”陈惠的瞳孔猛然一缩,紧紧闭上眼扭过了头去。朱肃哪能如她所愿?朝左右卫士道:“来人!去,帮这所谓的陈汉公主把脸掰过来,把她的眼皮撑开!” “这些人皆因她而死,她又怎么能扭头不看!” “朱肃!”见如狼似虎的卫士打开牢门,陈惠终于慌了。她尖声喝骂,眼神尽显狠毒:“你这个恶魔!” “你若是敢让他们靠近,我马上就自尽!” “你自尽啊!”朱肃突然气势暴起,向前踏出一步。事发突然,反把陈惠给唬了一跳。 “你要是真敢自尽,刚才在河里直接沉河死了就好,又何必苟活到现在做个阶下囚?” “似你这等人,不正是因为贪权慕势,为了一己之私,怀念昔时地位,这才不顾念他人百姓生死,妄图再起乱世吗?” “你这等自私之人,死一个,便是活人无数,造了七级浮屠!” 朱肃瞠目极怒,陈惠心神剧震之下,竟然真被如狼似虎的卫士擒住了手脚。朱肃大喝一声:“继续!” “我倒要看看,这妄图掀起战火的所谓陈汉公主,究竟有没有承担鲜血业孽的气量!” 那边厢,回过神来的常茂直接一桶水,将那昏死过去的断臂死士泼醒。而后又是一刀…… 血溅监牢!那只断臂,这回更是直接甩在了陈惠的面前,飞溅而起的血液,直接泼到了被按住脑袋的陈惠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 看到那几乎成为人棍的死士又惨叫着昏死过去,陈惠亦嘶声怒叫,此时的她,再无一位美貌佳人的模样。 其目红如赤,其泪如泉涌,其声如困兽! …… …… “老五,你没事吧?” 到了第二个被削成人棍的死士被砍去头颅,朱肃终于受不了了,寻了个借口跑出了地牢外,在一个僻静的墙角默默呕吐起来。 在这个时代,他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杀人。永嘉侯世子朱暹,就是被他亲手一剑刺死。方才也才刚刚见了张仁的人头。但一来朱暹是被一剑穿心,张仁的头颅因为天黑亦看不甚清楚。哪有这一次常茂亲手削人棍这么血腥? 更何况,这个“当面杀人”的主意也是出自于自己,换个角度来说,这些人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而受尽痛楚而死的。这种感觉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朱肃心里一阵一阵儿的恶心。 朱肃都是如此,被“强迫观影”的陈惠就更加不堪了。可怜的陈汉公主已经昏死过去两次,但朱肃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每一次,都让人取来冷水将其泼醒了才继续行刑,不断告诉她这些人都是因为她才会遭到此等的对待,绝不让她漏看每一处细节…… “你这家伙……自己想出来的审问法子,怎的自己先受不了了……”因为担心而跟他出来的朱棣好笑的抚着朱肃的背。明明年纪与朱肃相仿,朱棣面上却并没有多少不适。 “四哥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有何恶心?”朱棣一脸奇怪的反问。“不过些许贼寇,死则死矣。有什么好挂心的?” “战阵之上,哪一次不死个几千几万?” “……”朱肃无言以对,只能说不愧是未来杀伐果决的永乐大帝,或许在朱棣的眼里,身为敌人的那些家伙早就只能是个死人。至于会是怎么死,都没有什么分别。 “老五你莫非是觉得自己手段太过酷烈?这有什么,爹还曾将人直接剥皮充草呢。”朱棣劝道。这话却让朱肃更加感到一阵恶心。“不过对付那个狗屁陈汉的公主倒是够了。我看她已经快受不住了,只怕再过一会就会招了。” “嘿,还是你厉害。不对她本人用刑,却仍折磨的她那样生不如死。” “这就是所谓的‘攻心为上’吧?”朱棣一副“学到了”的样子。 朱肃勉强一笑。让其亲眼目睹残忍的屠杀,并不断的通过言语将心理的重担全部压覆在其身上,确实可以算得上“攻心”的领域了。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其实还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比如将陈惠关进没有一丝声息的小黑屋中一连数日,又或者连续几天剥夺其睡眠,若是其睡了便强制将其叫醒。明初时的人必然没有受过面对这种刑讯方法的训练,这两种方法,同样能起到不伤其身体性命,却依然能从其口中拷问出想要讯息的目的。 可惜,若是张仁之弟手中真的握有一支军队,那么便是此事越早知晓越好。每迟一刻,其变数便更多了一分。朱肃只得选择这个最残忍、却也见效最快的方法。 “老五,怎么出来了。”朱肃才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朱樉便也出来了。看到墙角处的那一滩秽物,朱樉略微一愣便笑了出来。“好兄弟,难为你这般尽心尽力的给二哥出气!你没见那陈惠现在的脸色……哈哈!” 朱肃无语的看了朱樉一眼,平心而论,他还真没想过借故给朱樉出气。见朱樉一脸出气后神清气爽的表情,他更是一脸郁闷:怎么二哥看上去也一脸没事人似的?莫非老朱家的种天生就免疫那些残忍情境,唯独自己是例外? “不用太在意了。不过是一群鄙贱贼徒。”朱樉也劝慰道。他看待那些死士的角度,和朱棣又有些许的不一样。 “这样的人,和草芥也差不多,死多少都无妨的。” “……”总觉得朱樉的贵贱观念,出现了很大的偏差。朱肃皱起了眉,此前二哥虽然待下极严,却也并未到这样的程度。这些日子,二哥经历了什么? 正想细问,却见到一常家亲卫从地牢里寻了过来。 “三位殿下,那陈惠愿意招了。” (本章完) 第252章 难缠的陈惠 “这么快?”朱棣一愣。 朱肃也有些意外。按他的估计,陈惠该在杀了四五名死士之后,才会彻底承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不过既然她愿意早些招,那也是好事。兄弟三人复又走入地牢中去。 陈惠已被换了一间干净的监牢,一样的放上了桌椅,一样的有一杯清茶。可陈惠已经没法似刚才那般端坐在椅子上品茗了。她如一滩烂泥般蹲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双目却是血红,湿答答的乱发早没了方才的一丝不苟。与刚才那个在茹太素面前游刃有余的陈惠判若两人。 “早些认怂不就好了。这不,又因你枉送了几条性命。” 气势上可不能输,朱肃背着双手,与两位兄长以及常茂一起走进牢来,张口就对陈惠冷嘲热讽。 陈惠抬起眼看了朱肃一眼,没说话。朱肃也不管她,请朱樉朱棣常茂先坐,然后自己再拉条椅子坐了下来,故意一敲二郎腿:“说罢。” “你们这些张陈余孽,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或许是“余孽”二字,触动了陈惠的神经,她抬起头怒视了朱肃一眼,但很快又想起了那些死士的死状,怏怏的低下了头。 “我与张仁本有婚约。我本躲在外地,听闻张士诚死前为他与张礼安排了后路,想来他手上还有一部分的力量,就让人前来寻他……” “原来如此。”朱肃与朱樉、朱棣对视一眼。“那么,此苏州府中,可还有其他你们张陈余孽潜伏?” “没有了。”陈惠颓然的摇了摇头。“张家的那些人,皆随着张仁去烧预备仓了。而我陈家势力本弱,皆被伱在河边一网打尽……” 说着,她似乎压不住心中的疑窦,主动开口道:“朱肃,你究竟使了什么邪法。” “短短数日时间,也不见你开山采石。你怎么可能,盖起那般通体石制、火烧不起的楼!” “呵,我大明承天之运,乃华夏正朔。” “既有上天承认,上天要教你等功亏一篑,又有什么稀奇?” 朱肃当然不会将水泥的事告知陈惠。出乎其人常理的东西,能够更好的对其造成心理压力。再说了,这陈惠想要行险刺杀自己,自己又凭什么要为她答疑解惑? 见朱肃一脸的理所应当,陈惠的面色也肉眼可见的更加萎靡了起来。在她的认知里,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建出一座三层楼高的石制高楼来的。 莫非,冥冥之中果真有神灵相助,在自己烧楼的时候,将木楼变成了石楼…… 朱明有神灵庇佑,那么岂不是说,父皇的陈汉是真的气数已尽? “既然没有其他人了。那你等真正的依仗是什么?”朱肃继续问道。 “哪有什么倚仗……”陈惠苦笑。“就只有这些人,全被你们打尽了。” “还敢糊弄我们吗!”旁边的朱棣猛的一拍桌案。 “你们的父辈,也曾是趁势而起、聚啸一方的枭雄。” “你等非是一般的山中蠢贼,也该有些见识才是。岂会看不出如今人心思定,单凭一次水患,压根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如何不能。”陈惠转看向朱棣说道:“蒙元是怎么丢了江山?不也正是因为那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我只恨今年水患不起,若是太湖继续泛滥,只要眨眼之间,我们就能再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我原以为你虽为女子,却也有些胆识。没想到竟说出了此等妇人之见。”朱棣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前元时元主昏庸,贪图享乐,又始终视百姓如犬羊,不加体恤。最后才有了所谓的‘天下反’,岂是区区一场天灾所能覆灭的?” “归根结底,依旧是人祸。若是元主及时体恤民情,励精图治,如何能有后面群雄并起的祸患?” “而我大明不同。我父皇英明神武,奉天承运,百姓归心。岂是蒙元那些异族胡主所能比的?” “即便今年太湖有大灾,对我大明也不过是藓芥之疾。怎么可能有你们翻浪的机会!” 朱肃暗暗点头,四哥虽然在大本堂的时候不学无术,但心底里还是明白“百姓安则国安”这个最基本的“帝王之道”的。 永乐时大明南征北战,本该损耗大量的国力。但后世对永乐时期关于民生方面的评价,却是“尚可”。想来,也是因为他能有这样的见地。 虽然,其实那个时候的朱棣,其实不过是个“征北大将军”罢了…… 那边厢,陈惠脸色也是再度煞白。虽然不愿承认朱明皇帝“英明神武、奉天承运”,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民心思定,确实已经不比前朝了。 “还要遮遮掩掩吗。”朱肃接过了朱棣的话头。“你们肯定也清楚,只凭你们这些人,绝对成不了什么事!” “快说!你们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如何成不了事?”陈惠苍白着脸,却依旧在狡辩着。“如今你大名南北皆患,朝中又生了乱。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成事机会吗?” 若是之前,朱肃便相信了她这个说法。这也是他原来所猜测的缘由:大明如今北征新败,云南、西蛮未平,朝中又因为罢相生了乱子,这才激起了这场原先历史上没有的苏州之乱。 但是茹太素既然从张仁口中听到了“大军”二字,他又如何能信陈惠这些托词? 这些人,必然还有其他的仰仗才是! “再隐瞒,不怕本王继续杀人吗!”朱肃发狠道。“说!所谓的大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杀吧!即便杀光了,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陈惠却在此时眼中现出疯狂。“他们本就是我陈家的死士,今日便是身死,那也是求仁得仁!” “只是那时……却要你们这几个朱明王爷,统统在苏州府里陪葬!” 看着状若疯狂的陈惠,朱肃心中暗叫不好。 自己最担忧的事,竟然还是发生了。 这个陈惠,竟然是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故意表示愿意招供,只是为了稍作喘息而已。 她若真不再去在意那些死士生死,自己便再没有能够钳制她的东西。这条线索,只怕短时间内要断了! (本章完) 第253章 倭寇!! 竟然着了陈惠的道儿,暴怒的常茂当即起身让人将陈惠又拖出了牢房。但却果然如朱肃担心的那样,再在陈惠面前斩杀那些死士,陈惠只是哈哈大笑,如同疯魔,却再无动摇纠结之态。 “朱肃小儿,你休想!休想!”她大声叫嚣着。 办砸了…… “那女人竟然冷血至此,只怕她心里,早没了什么恻隐之心。”朱肃摇头道。 冷血,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强大。 他感觉分外棘手。 “……那鸟女人,怕不是已经疯了。”常茂一身血污,微微喘着粗气,回过头去看身后陈惠的牢房。连续那样虐杀数人,饶是素来五大三粗的他,心理上也不禁膈应的慌。 他是真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能受得住…… 也不是毫无收获。这恶毒女人宁愿忠于自己的死士全部枉死,也要维持住那支张家所谓大军的神秘。可见,那支大军是确有其事。 而且,可能规模还不小…… “还是让我去吧。”朱樉狠咬着牙。“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上刑不上刑。从那疯婆娘嘴里把话拷出来,才是正事!” “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朱肃也是点头。“除此之外,也该散出人去,捕拿那些逃出城的漏网之鱼,还得遣快马警示东边的太仓卫,让他们准备驰援。” “这苏州城有苏州卫的万余兵丁驻守,应该用不上太仓卫吧。”朱棣道。“一万人驻守此城,便是有数万大军来攻,也能凭借城墙守他个个把月的。” “况且真有什么大军来了,看我来给他杀一个七进七出!”朱老四明显有些跃跃欲试。 “敌暗我明。我担心的是,他们在城中还留有内应……”朱肃摸了摸下巴。四哥说的没错,要攻苏州这样的大城,就算有内应,至少也得有万余人的大军。 这群潜藏在阴暗处的余孽,怎么可能拿的出这等数量的大军来?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筹莫展。 “殿下。”朱肃正在懊恼,前方转角处,一位吴王卫不知何时竟寻了过来。 “殿下,姚先生正在寻您!有要事要与您相商。” “姚和尚?”朱肃眼睛一亮,突的一拍脑袋。 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智囊在? “姚和尚在哪儿?快带我去寻他!”朱肃连忙快走几步,踏完几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 “对了,他有什么要事找我?” “禀殿下。”那卫士连忙拱手。“是沈家。” “沈家的那个沈海,被姚先生捉住了。” …… …… “什么?那马奉孙举事之前,曾经来找过你?” 沈园之中,沈家一众人等,全都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那个沈旺的儿子沈海跪在最前,浑身抖得如同筛糠,面对朱肃的询问,他浑身颤抖,半天也吐露不出一个字来。 见他被吓得傻了,姚广孝只得再次无奈站了出来。“殿下,据方才此子与小僧所说,正是如此。” “那扮做盐商的马奉孙知道沈海也被您缴去了囤积的存粮,平日在外也是对您多有怨言。” “他便偷偷找上了沈海,意图让沈海在沈园之中伺机作乱,能刺杀您最好。” 此言一出,沈海的父亲沈旺“啊”的一声,直接晕死在堂下。朱肃只瞥了他一眼,无暇去理会这位平日里颇为无间的“合作伙伴”,继续道:“所以,和尚你是看出了沈家的异样,故而今夜故意坐镇在这沈园,捉住了这沈家的马脚。是吧?” “这沈家人好大的狗胆!”朱樉厉声道。 “刺杀亲王?本王今日便让你等九族,在这大明烟消云散!” 沈家人顿时大声喊冤起来,被朱樉一身蟒袍所慑,多有人经受不住朱樉威压,也直接晕了过去的。更有人起身大骂那沈海不止,场面一度纷乱。 “那马奉孙对他这么说,这蠢货就这么傻傻照做了?”朱肃捏住了鼻子,嫌弃的看着那个之前还敢对自己叫嚣,此时却已经被吓出一滩不明液体、冒出骚臭味道的沈海。“马奉孙又不是他的亲老子,他这么听那厮的话干嘛?” “沈海自然不会那样乖乖听话。”见底下一片悲欢百态,姚广孝双手合十。“是马奉孙为他准备妥了后路。” “马奉孙告诉他,他有海面上的门路。无论是成是败,只需沈海往海上一钻,我等自然没法奈何他如何。” “若是事成,沈家便可独吞玻璃生意,从此飞黄腾达。” “若事败,所牵连的,也不过是沈家嫡系正支而已。他沈海却是旁支,正支是死是活,反正他漂流海上,与他也无涉。” “他沈海自可以寻一处海外之地,另起炉灶……” “呵,倒是打的好算盘。”朱肃冷笑。原来是打算偷渡跑路,从古至今这些罪犯蛀虫打的倒都是一般的算盘。 “马奉孙说的海面上的门路,是什么门路?”他一旁的朱棣顺口问道。 “阿弥陀佛,回四殿下,是倭寇。”姚广孝道。 “……是什么?”朱肃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忍不住一怔。 “回殿下,乃是倭寇。”姚广孝淡然回答。 “倭寇!” 朱肃只觉得脑海之中豁然开朗,一直紧紧关闭的某一扇门,此时已骤然间打开了。 “老五,你是想说……”看到朱肃的模样,朱棣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那些余孽所说的所谓‘大军’,指的就是倭寇?” “必然如此!”朱肃斩钉截铁。 从前些年老朱建立大明开始,有明一朝,南方倭寇之乱,便始终不曾断绝。 明史记载,洪武年间“倭寇出没海岛中,数侵掠苏州、崇明,杀伤居民,夺财货,沿海之地皆患之。”。 洪武二年,“倭人寇淮安”;洪武三年,“倭夷寇山东,转掠温、台、明州傍海之民,遂寇福建沿海郡县。”;此后没有一年,大明沿海不被倭人入寇劫掠的。 乃至于之后的洪武七年,日本国僧人入明贡马及方物,明朝却之不受之事,老朱反而下国书指责日本天皇“内损良善,外掠无辜”,命其即日整治倭乱,却并无回音。 但是真较真起来,其实所谓的倭寇,并非全是来自于日本的“倭人”。元末之时,倭乱其实并没有如今这般剧烈。那么为什么明初之时,老朱整顿民生、设立卫所,沿海倭乱反而加剧,几乎蔓延东南全境呢? 史书上有答案:“张士诚、方国珍等余党导倭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货财,北自辽海、山东,南抵闽、浙、东粤,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 是的,明初之时,倭乱之所以骤然加剧,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因为老朱彻底击溃了以张士诚、方国珍为首的诸多武装势力。 这导致了部分仍忠于张、方的地主豪强,多亡命于海外,窃居海岛,伪称倭寇,而为东山再起。 这无异于给本就严峻的东南倭患,又打了一支“强心剂”。 也就是说,这些张陈余孽,其隐藏在他们背后的真正力量,他们所仰赖的所谓“大军”,压根并非是什么天灾,也不是什么难民。 而是那些漂流在海外,对大明虎视眈眈,始终打算伺机而动的“倭寇”! (本章完) 第254章 商议备倭 “疏忽了。”朱肃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张士诚余孽与倭寇有染,这在后世史书上都是记明了的。张仁一提及所谓的“大军”,自己早就本该想到。 毕竟苏州府也算近海,那样大的一片海域,可不就是藏兵的绝佳之所? 究其原因,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张仁等部此前自称“太湖匪”。苏州太湖方圆近六百里(明制),朱肃想过这些匪徒可能会匿于水中,思路却只局限于太湖,没有想过海外的情况。 而且,若不是因为沈海此事,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未将“倭寇”与“张士诚余孽”划上等号。虽然明代倭寇有来自倭岛的“真倭”,以及由明人假扮的“假倭”之分。但于朱肃潜意识的深处,总觉得迫于生计假扮倭寇的那些华夏同胞,要在明朝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吏治败坏,民不聊生”的时候,才会出现。 毕竟,这个年代的老朱,甚至连“海禁”政策都还没颁布呢! 却没有思考过,那些不愿投降的方国珍、张士诚余孽,很大一部分都藏匿在海岸线外的诸多礁石岛屿之中,靠着假扮倭寇“劫掠”而获取补给…… 下令将深海捕拿入狱,沈园全园戒严,无暇去理会沈家人哀嚎的朱肃,带着人匆匆的往府衙而去。一路上,朱肃向姚广孝告知了自己的推论,姚广孝沉思了一会,凝重道:“殿下此论,必然无误。” “指挥使杨鲁曾带兵清剿太湖,若贼子真有一支军队藏于太湖之中,杨鲁不可能毫无发现。且太湖前些日子水势暴涨,若真藏有大军,岂不是皆为湖水所没?” “而化整为零潜入灾民之中,亦不可能。若真如此,前夜乱起之时,这支军队便该趁乱从城西难民群中杀出,趁势夺城了。” “而且殿下等也见过那些难民,那些人大多面黄肌瘦,不似作伪。偶有几个雄壮汉子,便是全都是贼兵,也不过只占其中十之一二,不足成事……” 朱肃点点头,这也自己敢大大方方在城西建楼诱敌的原因,便是笃定城西大部分难民在吃饱了饭之后,便不会再从乱了。城中唯恐天下不乱、别有居心的乱贼定然只是少数。听完姚广孝的分析,那边的朱棣亦皱起眉头:“看来,敌人果要从海上来了。” “知道从哪儿来那便好办了!”朱樉接道。“调集大兵堵住这些乱贼,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就是!” “阿弥陀佛,这可……不太容易……”姚广孝一边数着念珠,一边摇了摇头。 几人来到府衙,恰巧撞见外出安民的知府魏观也回来了。 为了向苏州百姓昭示苏州安泰,魏观弃轿乘马,带着一大群衙役列起依仗招摇过市。他本来年纪就大,又是不擅骑马的文官,昨夜还一夜未睡,骑在马上颇有些摇摇欲坠。 见朱肃几人急匆匆过来,他忙打起精神,在一名衙役的帮扶下艰难爬下马来:“老臣见过三位殿下!” “怎么样?那陈惠可招了么?” 见魏观赤红着双眼,眉间隐藏不住的忧虑。 “那女人虽然没招,但我们已知道了这些余孽有何仰仗了。”朱肃有些担心的看着魏观打晃的双腿。“本来是想让你召集苏州属官好好议一议的。但是你这状况……” “不如暂且去歇息歇息?” “大敌当前,老臣身为苏州知府,又如何能够独自安寝?”魏观急道。“殿下就莫卖关子了,还是快些告知老臣罢!” “不急。”朱肃摇头。魏观在苏州臣僚之间颇有官声,若是他倒下了,自己短时间内可不一定能使得动苏州府这个庞大的官场机器。“还是召集来所有属官之后再一起议吧。” “魏先生还是且去,休息片刻……” …… 纵使朱肃用上了私底下的敬称,可心焦如焚的魏观依旧没心思休憩,只与朱肃到了会客偏厅,稍饮一些清茶便当休憩过了。衙役们带着朱肃和魏观的命令,四散前往召集诸多苏州臣僚来府衙议事。不一会儿,苏州府此时诸多的掌权官吏,在城中巡逻的茹太素、在地牢中善后的常茂、于四处张榜安民的苏州诸通判、推官、知事、照磨,甚至连远在城门楼处暂时接管城防的千户曹渊、仍旧在沈园与姚广孝同为幕僚的罗贯中、以及于城外追缉逃贼,名为朱肃亲卫暗是锦衣校尉的狄猛都被召集了回来。 唯独苏州卫所指挥使杨鲁迟迟不至。他身为苏州名义上最高职衔的军事长官,偏偏若真有贼人来袭,又绕不出他的职权范围去,众人只好在此枯等。 “这杨鲁好大的架子!竟叫我们三个并这么多人枯等他一个。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位分?”朱樉很不爽。 “久传不至……若按我大明军法,此人便是有十个头颅,那也斩得了!”朱棣亦是大皱其眉。“这人,是怎么做到军中的指挥使的?” “两位殿下暂且息怒。”反倒是老好人的魏观出言劝解。“此时毕竟不是战时,倒也用不得这军中之法。” “杨指挥使或许是另有要事,也说不定。” 他还没说完,外边就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杨鲁慌里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告罪:“三位殿下恕罪!昨夜城中大乱,卫所之中难免也是军心浮动。” “末将安抚了军心,这便急忙赶来了,倒教殿下久候了,罪实万死!” 他这么一说,厅中一些人面色顿时便稍缓了少许。军中本无小事,他身为苏州卫指挥使,因担心军心浮动而激起“炸营”,在军中彻底安抚了军心才来倒也符合情理。 “闻二位殿下莅临我苏州,末将甚为欢喜。”见气氛稍缓,杨鲁转头对着朱樉朱棣谄笑道。“本该宴请二位殿下,但既然殿下召见,于情于理,末将也该给殿下准备一些见面礼。” “来的匆忙,不及甄选。只得从营中府库取出这些还算稀罕的玩物儿,望秦王、燕王殿下勿怪!”说着,杨鲁让人抬上来几个东西。 (本章完) 第255章 备倭! 因为朱樉、朱棣来此,朱肃便不再是苏州城中地位最崇高的亲王。此时是朱樉坐在最上首,排行第四的老四朱棣坐在紧挨着朱樉的左侧,而朱老五朱肃,便只能坐在右面了。 见了杨鲁着人抬了东西进来,朱棣、朱肃二人皆是冷眼旁观。朱樉倒是颇有兴趣,“此是何物?揭开来让本王看看!” 杨鲁也未发现朱肃朱棣脸上的异常,只当是天家朱氏规矩森严,如今有朱樉这个兄长代为发话,其余两个兄弟自然便要保持安静。他笑眯眯的让人揭开三个礼物上盖着的布幔,只见厅堂间陡然一亮,赫然竟是三支足有数丈的珊瑚树! 饶是此时心中惴惴不安之际,猛然得见此等珍宝,在场诸人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三支珊瑚树光华流转、珍贵莫名,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你苏州卫府库中,宝物倒是挺多。”朱肃冷不住出言嘲讽。“竟然还有此等稀罕珍贵之物。” “全赖陛下与三位殿下洪恩。”杨鲁谄媚道。“这三株宝树,乃是昔日那诚王张士诚,给藏在这苏州城中某处的。” “机缘巧合之下,便被我苏州卫收入了公中。如今正好拿来借花献佛,赠予三位殿下。”说着对朱肃笑道:“本来那日就要呈上给吴王殿下您,但那日一时欢喜,竟然给忘了。” “不过如今也是正好,三株宝树,配上三位殿下,可不是相得益彰么?” 底下那些苏州臣僚眼神诡异,皆偷眼瞧着上首的朱家兄弟三人。朱肃与朱棣、朱樉对视一眼,朱樉便开口道:“既然如此,本王与燕王、吴王便收下了。” “杨指挥使且就坐吧,还要商讨一件大事。” “是。谢秦王殿下。”杨鲁半跪行礼,自有秦王卫亲兵接过了这几株珊瑚宝树,杨鲁志得意满坐回了位中,亦无人敢就他迟至的事说上半句。 “诸位都是这苏州府中的肱骨栋梁。昨夜太湖水匪成擒的事,诸位想必也都知道了。”见所有人都已就位,依照先前所定,朱肃便从椅子上站起,走上前来主持起了大局。 “只是诸位或许有所不知,匪首张仁擒授首之前,曾大言恐吓我等,言中提及马上就会有一支大军开进这苏州府,届时就要屠尽我等苏州上下,鸡犬不留……” 随着朱肃此言一出,厅中诸人皆都躁动起来。 “大军?”有人断言道:“我等皆在苏州长大,苏州府地理我等最为精熟。此地一草一木,皆在幼时便已相识。” “又有何处能藏匿一支足以攻破府城的大军?定然只是贼人临死前故意出言恐吓,意在吓唬我等罢了。” “关于这点,本王与幕僚以及几位兄长,业已调查完毕了。”朱肃一展折扇,沉声道:“这只大军,只怕并非是空穴来风。” “极有可能,乃是倭寇!” “倭寇!”众人大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倭乱来源已久,在前元之时,便已经有了倭乱。苏松向来富庶,本就是蒙元征税的重灾区,却又因靠近临海,时不时就要遭受倭乱。 往往倭寇劫掠过后,所余粮食,还不足以缴交蒙元订下的税赋之万一。可谓是内忧外患。因此,苏松人民对于倭寇的恐惧与厌恶心理,并不下于蒙元。 也就是元末乱世,张士诚当政期间,内修兵事以期争霸天下,外有“海贼王”方国珍在海上巡曳,唬的倭贼不敢轻动,苏松人民才在倭寇的倭刀之下,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在大明建立之后,虽然江南半壁也有倭寇横行,且还有越演越烈之势。但不知缘何,这数年间,苏州暂时还未遭到过“建明”之后的第一拨倭寇劫掠。此时骤然听说这些曾经在记忆中出现过的恶贼又要来了,这些人又安能不慌? “殿下此言,可是属实?”巡河御史茹太素面色极为忧虑。“不知可有确切消息,倭寇人数几何?几时会到?” “若有,我等还需早做防备。若无确切消息,我等也该派快船沿海侦查示警……” “人数我等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既然敢放言屠城,最少也该有万人。”朱肃道。 “至于确切的时间,我也不知。但想来,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陈惠张仁一行人数不多,他们急着出手烧毁预备仓、刺杀自己,其目的肯定是想要挑起城中乱局,好为张礼引倭寇入城做好准备。 那么,这个时间必然不会多。便是他们成功烧毁了预备仓,挑动城西那些被断了粮食、绝望无措的难民们开始作乱,这个乱局也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等朝廷得知了城中乱局,从其他地方调来赈灾的粮食,这部分难民必定马上就会安稳下来。 而只有区区数百人的张陈余孽核心部众,是根本无法彻底控制苏州府城、与人里应外合的。因此,倭寇来袭的时间段,必定不会多于朝廷从其他地方调集粮草来此的时间段。 应天离苏州不远,朝廷反应必然迅速。再到调集粮草到苏州,至多不会超过七日。 也就是说,这七日之内,倭寇必然远来! “老臣立刻就去关闭苏州四门,自今日起全城戒严,防备倭寇!”苏州知府魏观坐不住了。“另外,臣人微言轻,还请殿下立即修书前往周边卫所,请他们带兵来此驰援。” “若是由臣来修书入京,再到京中发文遣兵,只怕已来不及了。三位殿下皆在此处,若是有个好歹,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边厢,许多官僚亦是频频点头,赞同魏观的说法。 “魏知府要闭城自守,莫非要弃苏松其他数县于不顾?”魏观的老友、同时也与老好人脾气的魏观截然想法的茹太素,此时却有不同的意见。“又如何能笃定倭寇便会来攻苏州府?” “那些倭寇乘船远来,又不会带着攻城用的器械。苏州府城高池深,莫非那些倭寇,还能用他们那髡了发的光脑袋,直接将苏州城墙撞开了不成?” “依老夫看,那些倭人渡海远来,必定星散往四下劫掠。届时,遭殃的便是我苏松四处的村集县镇!” “既然事先得知倭人远来,我等应当聚集兵力在海岸处以逸待劳,务求将其全歼于海岸,如此方合用兵之道!”茹太素说道。 (本章完) 第256章 朱棣的分析 苏州知府魏观以为,张氏余孽托名倭寇,其来势汹汹。当闭城自守,等待朝廷派来的援兵救援。而茹太素则以为,彼辈自甘为贼,必然以劫掠为主。既然已经知道了贼人要来,则该在其登陆前直接发大兵歼灭。至于苏州城,只需要少部分兵力防御就够了。 两人的观点各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赞同,一时间,两拨人各执一词,彼此争执不下。 朱肃亦在皱眉沉思,见身旁的四哥朱棣眼神发亮,似乎欲言又止,便开口道:“四哥可是有什么想法?” “何必藏着掖着,有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咳咳,那我就直说了。”朱棣清了清嗓子,厅中诸人的目光,都朝着他汇聚了过来。他站起身,学着老朱平日里的样子背起双手,走到茹太素面前: “本王想问问茹御史,你说要在海岸上阻截贼寇。” “可我大明海岸绵延千里,何处倭贼不能登陆?莫非茹御史能未卜先知,事先知道倭贼要从何处登陆不成?” “可以在岸边设立狼烟,着士兵们分兵驻守。”茹太素解释道。“若某处见到倭贼船只,只需一点起狼烟,四方快马皆至……” “不行。”却是朱肃摇了摇头。“沿海多滩涂,行不得快马。而且尚不知敌人虚实,若是非要在岸边打,我等其实只占了‘以逸待劳’这一个便宜而已。” “若是贸然分兵戒备,看到了狼烟再合兵,兵士匆忙赶路之下,连‘以逸待劳’这一个优势也没有了。”茹太素显然不懂军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法子,很明显只是生搬硬套北方防范蒙元南下的法子,压根就行不通。 永乐大帝的心胸不怎么宽广啊,这四哥八成是在故意针对老茹,以报昨晚此老放言弹劾他和二哥之仇…… 茹太素脸一黑,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在这些军国大事上,去听这些个十来岁“毛头小子”的意见的。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对军事确实是一窍不通。 而且其他两位王爷倒也罢了,五殿下朱肃,却确实是有些不似同龄人的智计在身上的。 虽然平素行事顽劣了些…… 既然他也开口反对,那么自己这个“妙计”,看来是真的不行。 只能说,茹太素虽然脾气臭了些,但是比起大明朝后来那些瞎指挥的文官、宦官监军们,还是要靠谱的太多太多了。 “那么果然,还是要闭城自守……”魏观说道。 茹太素脸色虽有些难看,但还是出言道:“可我等如何确定,贼人定然会来进攻苏州?” “若是那张仁被我等生擒,倒也罢了。那张礼身为张仁之弟,于情于理,都必然要来救他的兄长。” “可如今张仁已死……”说着,颇有些幽怨的看了朱樉朱棣二人一眼。 “能否诈称张仁为我等生擒,引诱那张礼来攻?”有人提议道。 “不成。那夜亦有张家余孽跑出城去。那部分人,是亲眼见了张仁身死的。他们定然会去投奔张礼,将张仁之死悉数告知。”茹太素摇了摇头,幽怨的眼神又看向朱樉和朱棣。 朱樉有些心虚,朱棣则有些懊恼,那夜自己和二哥进城时候,见到迎面有一伙儿冲来,又听到后面有官兵叫唤,于是仓促之间,想都不想就…… 现在想来,若是当时真的生擒了张仁,也不知省了多少事。就算没有生擒,若是好好应对,没留下活口…… “茹御史别怪我二哥四哥了。”朱肃插言道。“当时他们刚刚进城,不知道状况,护卫们也肯定是以保护两位王爷的安全为第一优先。至少,没跑了张仁这个贼首。” “而且,若是那些倭寇真是由张礼节制,行踪倒也不难预料。” “哦?”场上众人皆精神一振,朱棣惊喜道:“老五,莫非史书上……” “咳咳,莫非你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了吗?” 朱肃白了朱棣一眼。这货绝对是以为,自己又要使用穿越者“大预言术”了。 这事虽然不见于史,但若将自己带入张礼的角度,却也不难猜测。他开口道:“敢问诸位,这张陈余孽废了这么大的劲儿,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众人面面相觑。这回却是朱樉哼声道:“哼,还能在想什么?无非是痴心妄想着,想要恢复他们父辈曾经的势力,再来争一争我们大明的天下。” “二哥说的不错。”朱肃朝着朱樉点点头。接着道:“这便是他们和寻常倭寇的不同之处。寻常倭寇只为财货,而他们,却是在幻想着恢复先辈荣光。” “那些人虽然愚不可及,但便连街边的三岁小儿也知道,想要争夺天下,又安能没有落脚起事的城池?” “若是只像那些寻常倭寇一般,来一阵风,去一阵风。便是掠得财物巨万,又有何用?” “可是,如今张仁已死,他们搅乱我苏州府城,以里应外合的计谋已然失败……他们还会来攻苏州府吗?”茹太素道。 “或许不是苏州府,但他张礼定然不会只是劫掠,必然是要来打一城的。”朱肃还没开口,那边的朱棣则已经若有所思的接过了话头。 “原因有三:一,那张礼不过是次子,如今张仁已死,他理应是要挑起张家大梁的。” “既然如此,他必然得先为兄报仇,或立下些能够服众的功勋,否则他怎么能够服众?” “二,张家先前既然想拿下苏州,那么所需兵力,定然不少。这些兵力,只凭张士诚给他们留下的家底,只怕是不够的。” “那么,他们必然要借他人之力……以我看,他们很可能是汇集了其他伙的贼人倭寇,一起来夺城的。既然这样,他就必须要许给那些贼人足够的利益。除了夺下城池,劫掠一些小小的市集乡镇,这么一点点的利益,哪儿够让他们说动其他的贼人?” “其三嘛……他们现在早就成了穷寇。”少年朱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一只二郎腿。一双眼睛之中精光闪动:“张仁身死,计谋破败,可以说如今已别无他路。” “我若是他张礼,此时,定然会直接孤掷一注。若成,能打下一城站稳脚跟,局面自然就此打开,此前种种失败,便也都成了过眼云烟。” “若败,那也不过是成事无望,一样是受死罢了。可若是此时不上,之后定然更加没有了机会:现在他们还能勉强纠集出一支军队来。等张仁身死、苏州城中潜藏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传开,人心惶惶之下,还有几个人愿意提着脑袋跟他干?” “老五,我说的可对么?”朱棣侃侃而谈完毕,突然扭头询问朱肃。 “……对。”朱肃点头认可。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你朱棣这是在说张仁吗?怎么听着,像是在说靖难时候的你自己? (本章完) 第257章 战前安排 建文元年,建文皇帝朱允炆方才继位,便决意削藩,不顾念祖父朱元璋尸骨未寒,极短时间内便连削周王朱橚以及湘王、齐王、代王、岷王等数位王叔。被削去王爵的王爷无不深为其辱,其中,湘王更是因不愿受狱吏之辱而自尽。 此时,驻守于北平的燕王朱棣,无疑便是朱允炆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时朱棣的手中,能够绝对听命于他本人的兵马,其实只有仅仅八百人的燕王亲卫而已。而朱允炆坐拥天下正统,能调用的兵力何止百万? 敌我如此差距悬殊,朱棣却依旧能下定决心发兵靖难,从区区八百人开始,到击败了朱允炆当真成为了天下共主。靖难一开始时他那“豁出去赌一赌”的心态,只怕就和他方才口中说张礼的一般无二。 “我也赞同四哥说的,张礼定然会想办法夺城。”收起内心的思绪,朱肃起身道。 “虽然张仁和陈惠失败,但是既然他们选择在除夕夜发难,定然是笃定张礼不日便来。且马奉孙还用此为筹码说服沈海……” “等……殿,殿下?”底下,坐在魏观对面的指挥使杨鲁突然站了起来。“您方才说,马奉孙怎么了?” “嗯?”话说道一半被打断,朱肃有些不快。不过想了想也恍然了。“哦,是本王忘记同诸位说明了。” “本府的盐商马奉孙,其实是张陈余孽其中的一员。昨夜率众袭击预备仓的,便有他一个……怎么,杨指挥使认识他?”说着看向杨鲁。 “不,不认识。”杨鲁摇摇头,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只是此人仗着与某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平日里总是借机寻来走动罢了。” “某早就烦不胜烦,不想此人竟也是贼徒余孽……殿下继续,继续……” “这样,”朱肃有些狐疑的看了杨鲁一眼。不过他说的倒也寻不出破绽,便放下疑心继续说道:“从张仁行动的时间及马奉孙对沈海所言的话中看,张礼此时,必然已经出发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即便是没有人里应外合,如我四哥所说的那般,也定然是要尝试着夺一座城的。” 众皆默然。知府魏观道:“此时若坚壁清野,只怕也来不及,果然还是迅速召太仓卫回防我苏州,以备不测……” “不然。”朱肃摇摇头。“茹御史方才说的一点,却是在理的。” “那些倭寇自海上来,却是带不了攻城用的器械的。那些贼人再有能耐,也不能用脑袋把城墙撞破了。” “还是让太仓卫继续驻守太仓吧。有他们在外策应,也能对这些贼徒牵制一二:万一他们打不下我苏州府,便流窜去了常州府、镇江府、扬州府呢?” “至于我苏州府,有苏州卫所这万余人,便足以堪用了!你说是吧,杨指挥使?”说着转头看向杨鲁。 “啊?噢,是,殿下所言甚是!”杨鲁似乎本在思考着什么,闻言才回过神来。 朱肃有些不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道:“既然商议已定,诸位便好生准备吧。” “敌人不日便来,此时正是我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之时。” “魏知府,你且将备倭事务安排下去,虽然敌人八成是奔着苏州来,但是也难保有乌合之众见缝插针,去劫掠周边诸县的。你即刻派人去通知吴县、昆山等地,让各地县令速速收拢周边村中百姓入城。” “有县城城墙作为依托,百姓们也能稍安稳些。” “好,老臣这就去。”魏观点头应命。 “茹御史,也有一桩事劳烦于你。”朱肃继续说道。“为防备贼子流窜周边诸府,还请你行文各处,让他们各自做好防备,莫要被倭贼沿水路而下,打了个措手不及。” “另外,让他们不必派兵来救苏州,本王自会行文京中,让父皇调周边卫所来援。” “如此甚妥。”茹太素亦捋须点头道。 接下来,朱肃事无巨细,把一桩桩、一件件备倭事务,对接到人一个个的安排了下去。在场几乎每个人手中都领到了活计,一个个自去忙碌去了。整座苏州府,以朱肃这位代天巡狩的皇子为中心,迅速运转了起来。等朱肃安排已毕,厅中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朱樉目视朱肃,无不羡慕的道:“老五,方才你可真是威风!你年级轻轻,爹怎么就放心让你掌这样的大权……大丈夫真当如是!” 朱肃却只是笑笑。他倒宁愿不掌这个大权。可他若是不出面,茹太素、魏观两人意见又不统一,不知还要争到什么时候去。这时还不拧成一股绳,到时候,自己也和城中的百姓一起任人宰割吗? 而且,权柄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光是这一府百姓的生死,朱肃就颇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方才他拟定备倭条陈的时候,便十分担心因为自己哪一处思虑不当,而导致被贼人得了手的。 “话说老五,你拟定的这些主意,只是单纯为了守城……”朱棣略会想了一会儿,“不主动进攻吗?” “弃坚城之利而出城对决,那是莽夫。”朱肃无语道。“要是张仁余孽还在城中,担心他们乘势作乱,可能我还会考虑出城应敌这个选项。” “可如今那些余孽已死,只要城中别乱了阵脚,好好守城,这一次便铁定是有胜无败。” “何必去冒那风险。” “这样啊……”朱棣有些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嘴角,遗憾道:“我还以为,这次能有机会统军厮杀一番呢。” “若是真能过一把征战沙场的瘾,回去后便是被爹打烂了屁股,那也算值了。” “只是守城的话,有些不够过瘾……老五,当真不考虑出城吗?” “若是敌人溃败,不如你我三兄弟带上一支军队出城追击……”朱老四眼睛亮的逼人,闪烁着名为“兴奋”的光芒。 “不考虑!”朱肃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算日后的永乐大帝统率值再高,名头再响,此时的朱棣也不过是个十来岁屁都不懂的少年郎。 更何况此战的对手只是“贼寇”,以他们兄弟三个的身份,若是在此磕着了碰着了,恐怕对老朱来说,这场仗,赢了都算是输。 “要不要出城,那得看那张礼,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不过真要出城,那也肯定轮不到四哥你的好吧!” (本章完) 第258章 倭寇来袭 朱老四一脸失望,不过先前他答应过朱肃此番都听他的,此刻倒是也没继续再做纠缠。那边厢姚广孝稍加思考了一会,提醒朱肃道:“殿下,贫僧观那杨鲁神情异样……” “以贫僧之见,还是要多加防备此人为好。”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朱肃摸着下巴回忆着。“先前那马奉孙曾说,杨鲁是他的亲侄?杨鲁却说只是远亲……狄猛?” 一直在一旁静候的狄猛应声上前,汇报道:“殿下,关于此事,锦衣卫已调查出了些眉目。” “马奉孙自称与杨指挥使之母马氏同是扬州某村人氏,杨母在元末时与家人失散,彼此毫无音讯。因此马奉孙便走了杨母的路子,与杨母连宗以姐弟相称,因而,马奉孙才自称是杨鲁之舅。” “也是因为指挥使杨鲁这层关系,马奉孙这才成为了盐商,短时间内在苏州府站稳了脚跟。” “原来是连宗啊。”朱肃冷笑。这样看来,马奉孙能成功潜藏在苏州府,杨鲁倒是功不可没。也不知他那几幅铠甲,是不是也是走杨鲁这条路子给弄来的。 “既然只是连宗,看来杨鲁对马奉孙的张陈余孽身份,也不知情。”朱肃道。“两人应该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马奉孙以杨鲁为保护伞,而杨鲁八成是在借马奉孙捞钱……”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三株美轮美奂的珊瑚树。 “不过,这杨鲁此时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苏州卫千户曹渊曾告诉本王说,如今苏州卫中,大多数将领都是杨鲁提拔上来的亲信。若是此刻动了这杨鲁,就怕我们还没来得及整合苏州卫,那些倭贼们就已经打来了。” “殿下思虑的是。”姚广孝亦是点头赞同。“观那杨鲁方才战战兢兢,想来是在担心被马奉孙之事波及……殿下可先暂安其心,待日后安稳了,再寻他人取而代之。” “如此甚妥。”朱肃点头,对侍立在身后的狗儿道:“狗儿,去取本王的那樽金杯,斟一杯酒给杨鲁送去。” “就说大敌当前,本王还有两位王兄的安危,都要多加仰仗他这个苏州卫指挥使了。” 狗儿应声而去,朱肃又转头吩咐狄猛道:“你带一支精骑出城,于四处布下烽火并沿岸巡逻。” “虽然没法设伏阻截,但是倭贼在何处登陆,动向如何,我们还是得明白的。” “是。”狄猛抱拳应命。 …… 在朱肃魏观一行人同心协力下,苏松一地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战前整备。然而,即使朱肃等人的反应已经堪称神速了,当真得到了倭贼登陆的消息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感觉到了措手不及。 洪武六年正月初四,仅仅三天之后,于长江的入海口处,站在海边某座土山上的狄猛,看到了海平面上浩浩荡荡的倭寇关船。 “嘶,这数量……” 狄猛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吩咐后边的哨骑:“快,燃起狼烟。” “然后我们赶紧回城,通知殿下!” 身后哨骑赶紧应命,不一会,一缕孤直的狼烟,便在这一处海滩上冉冉飘起。 …… “呵,这就点起了狼烟了么。” 居中的一只关船上,一位满脸精干、身着黑金色吴服的青年敞开着怀,盯着那一道道递次升起的狼烟,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鸷的光芒。“大井田君,看来,明人是早有准备啊。” 青年身旁,一位满脸横肉的倭人狠狠的往甲板上啐了一口。他身材矮小,可头盔上却滑稽的插着两支极高的鹿角,仿佛要用鹿角的高度来掩饰自己身高的不足一般。听那青年对他说话,此人将头转向那青年,用蹩脚的汉话道:“张君,明人既然早有准备,我们是不是先在海上观望观望。” “说不定,岸上会有明军设下了埋伏呢?” “哈哈哈,大井田君多虑了!”那青年哈哈大笑。用手指着岸上的那股狼烟,极为笃定的道:“这海岸如此狭长,明军怎么可能料定我们在哪里登岸?” “若是要处处设伏,只怕得要十数万大军了。” “再说了,就算有埋伏,难道那些明军,就能拦得住大井田君你麾下的倭人勇士吗?” “不错,不错!”青年的这番马屁,拍的这名叫大井田的倭人顿感舒泰。“就算有明人的埋伏,我大井田家的浪人武士猪突猛进之下,那些明人一定也溃不成军啦!” 这位面色精干的青年,正是张士诚尚且遗留在世的次子张礼。张礼皮肤黝黑,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草莽之气,与他哪位细皮嫩肉的兄长张仁决然不同。但眼神之中的那股精明,却又远胜于自命不凡的张仁多矣。 而他身旁的这位倭人,便是海外某岛上已成名的倭寇,名唤作大井田氏直。大井田家在倭国,本也是赫赫有名的地方大名,但在倭国南北朝分裂的“凑川之战”中,大井田家家督大井田氏经受命防御备中福山城,却被后来开创足利幕府的足利尊氏打败了。 大井田一族仓皇逃亡海上,由这位大井田氏直继承了家督之位。但在倭国的封地已经沦陷,大井田家失去了立身之本,就算回归倭国本土,也不过成为一介落魄武士。于是大井田氏直便干脆当起了倭寇,在海上用倭刀“讨起了生活”来。 和其他迫于生计的倭寇不同,大井田一族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士,曾经在倭国“村战”之中身经百战过的。其狠辣自然非寻常倭寇可比,一来二去,竟然在海面上创下了诺大的家业。 身为“家督”的大井田氏直虽然已经落魄,却依旧自认为自己是贵族血统。平日里对待同为倭人的其他倭寇,也是动辄抢劫吞并。却对率领着张士诚残部,身为天朝“贵人”之后的张礼以礼相待。二人平日里称兄道弟,出手劫掠时也常常狼狈为奸…… “张君,那么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大井田氏直询问张礼道。 “大井田君,我看,我们就直接进逼到苏州城下。” “要抢,我们就直接抢一波大的!” 张礼兴奋的舔了舔唇角。 (本章完) 第259章 各怀鬼胎 “苏州城?”大井田氏直眼睛微微眯起,脸颊的横肉底下,漏出一抹与他面相所不相符合的精明。 “苏州城,就是之前的平江府吧?我听说张君的父亲,之前就是平江的城主。他将平江城修建的无比高大,易守难攻。现如今,是大明的重镇。” “张君,我明白你想要夺回父亲封地的迫切心情。但是,你莫非想让我手下的武士们,强攻大明重镇吗?” “我们大井田家的武士们是强大的,但也是高贵的。不能够用来作为攻城的消耗品。” “我的大井田君,我要再次纠正你,我的父亲,并非只是一座城的城主。”张礼纠正道。“他是这片土地上的吴王,或者伱可以叫他诚王。要知道,现在的大明皇帝,在那个时候,也只是和我父亲一样的吴王。” “论身份,我的父亲可是与贵国的亲王等同。你可不要说错了。” “嗨嗨,张君。”大井田偷偷撇了撇嘴。“我知道你的高贵。正因为如此,你才有资格成为我们大井田家的盟友。”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告诉我的这个‘大生意’,不会就是想带着我们的人强攻苏州城吧?” “如果是,请恕我大井田家不能奉陪了。明朝十分的强大,而你我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大井田家蒙受此等的牺牲。靠近海岸容易攻打的县城,已经有足够的财富。” “呵,果然是匪盗本性,欺软怕硬,宥于区区财货,难成大器。” 张礼心中对这倭人越发的不屑,面上却笑得越发亲近:“大井田君放心,你大井田和我张家乃是挚爱亲朋,我怎么可能让大井田家的武士为了攻城白白送死?” “我当然是有攻城的妙计。若是进了苏州城,我张家只要城池。” “城中的财富和女人,任你大井田家索取!若是打不下苏州城,我也不会勉强大井田君。我们自再撤回海上便是了。” “轰多尼?”大井田眼中现出贪婪的色彩。若是这样,这事儿倒是可以做得。明军海上的船只很少,他们倭寇即使一击不中,也大可以后撤入海,明军往往追击不及。 若是能破了苏州这样的大城,那所能掠夺到的财富,岂不是胜过其他小打小闹几十倍? 衡量利弊之后,大井田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我大井田家,便和张君你共同进退。” “望你我这次旗开得胜,武运昌隆了!” “旗开得胜,武运昌隆!”张礼亦是大笑,两人各怀鬼胎,却又勾肩搭背好不亲热。等目送大井田氏直回舱,张礼这才收起了脸上那亲热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也变得阴鸷了起来。 “二公子,你当真打算打不下苏州,就撤回海上吗?”侍立在张礼身后的一个高瘦人影道,“世子殿下血海深仇,再加上苏州城中的布置几乎被朱肃小儿拔了个干净。” “若是这次不能一鼓作气打下苏州,那么自此之后,我张家只怕,再难有分毫的立足之地……” 若是朱肃等人在此,只怕一眼就能发现,此人,竟然就是那夜与张仁一起夜袭预备仓,而后被茹太素伏击突围而走的马奉孙! “我知道。”张礼目光阴鸷而深邃。“所以,只能仰仗你在苏州的布置了。” “若是你的布置生效,我等自然顺风顺水……” “即使不顺风顺水,也必须攻进苏州!”马奉孙的额头上咧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随着他青筋暴起的咬牙切齿,血水在额上缠着的绷带里可见的泛了开来。“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诚王大业,只怕再无复兴的可能。况且世子殿下的仇,不能不报……” “……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自有主张。”张礼并不直接答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兄长张仁愚蠢自大,他一向自命不凡,又怎么可能和这位自己素来鄙夷的兄长有多少感情? 更何况这位兄长贪图享乐,虽然父亲身死,他却依旧仗着自己嫡子的身份气指颐使。而身为庶子的自己,却被他打发到了鸟不拉屎的海外,“照看”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些残兵余勇,日日为这些人的生存和口粮操心,受尽了苦楚。 现在,甚至还中了一位只有十余岁的少年王爷的谋算,因而丢了性命…… 那个大哥死了,自己只有高兴的份,却没有丝毫的伤心可言。因为他这个嫡子一死,自己身为庶子,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父亲留下来的家业。 可是,那些老臣们似乎对自己这个庶子,并不心服…… “看来,还是得立下大哥所做不到的功勋,这些人才会确确实实的臣服于我。”张礼暗自握了握拳。“给不给那蠢大哥复仇暂且不提,这次上岸,怎么着也至少得占下一座城池来。” “还得给大井田那矮子一个交代。最好,能让这些家伙为我所用……” 张礼还在思考时,船只已经在大井田氏直的指挥下渐渐靠岸了。留着月代秃头的倭寇和张家的假倭们,举着大井田家的“田字徽”和张礼的“张”字旗,如同潮水一般的从关船上蜂拥而下。 “总之,先不必想那么多。”看着岸边渐渐汇聚起来的,衣着各异的“大军”,张礼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现在还是先,让那个叫做朱肃的小儿,明白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怕吧。” …… “什么?你且再说一遍?” 苏州府衙,听到狄猛的汇报,苏州知府魏观惊的从椅上跳起。 “据末将所见,海面上倭寇的船只遮天蔽日,虽然大小不一,但是若论船中人数,只怕不少于万人之众。”听魏观询问,狄猛只好再次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看到的又说了一遍。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魏观顿时软趴趴的坐回了椅上,一双手竟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寻日里倭贼有千人都算多了。这次竟然至少有万余人?” “这一次,莫非倭贼是亲自出动?” “老魏,别慌了阵脚。便是有万人,又有什么稀奇?”上首的朱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不过脸上还是不自禁露出了忧色。 他先前就和姚广孝等一起,预估过张礼可能带来的兵力。张士诚败亡之时,其拥趸尚有万余之众,其中半数皆入海脱身。元末海上霸主方国珍投降老朱的时候,愿意追随的舟师大军也仅万余人,其他的皆远遁而去了。再加上陈友谅以及元朝的乱军…… 光是这一部分,若是张礼能将这些人整合起来,确实便能得到万余人的大军。再加上与他狼狈为奸的倭寇…… 只是,这些人来的实在太快了些。要知道,城外诸多乡镇集市的百姓们,还没来得及全部撤入城中…… (本章完) 第260章 兵临城下 “为今之计,也只好先封闭城门拒敌了。”茹太素目视远方的狼烟,担忧的叹了一口气。 “所幸我等已准备万全,只需守御城墙数日,想来就会有援兵将倭贼一举歼灭。” “希望这些时日里,倭贼与那张贼,能少造些杀孽……” 朱肃撇撇嘴,指望贼寇发仁心,那还不如指望天降陨石将他们全部砸死……可惜自己只是个穿越者,用不来那位面之子的大陨石术。 “在城中也点起狼烟吧。”朱肃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做些什么。“那些还、未来得及动身的百姓知晓贼寇袭来,仓促之间,怕是会往城池的方向赶。” “万一与贼人在城外撞个正着,那免不了一场屠杀。见了狼烟,也能示警一二。” “如此甚妥。”茹太素看了朱肃一眼,捻须点头。“望他们能明白明白其中深意,避入深山,如此也能安全些……” “那些贼人到了哪了?”朱肃问。 “回殿下,方才有快马来报,已至城东三十里。” “啧,还挺快啊。” “走吧,我们且上城墙。” “去看看这伙子乌合之众,究竟是什么样的成色!” …… 初四日下午未时,端坐在苏州东城墙上的朱肃、朱棣、魏观等人,便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远处携着滚滚狼烟而来的万余倭贼并张家余孽的联军。 “这可真是……”不得不说,尽管这群人兵甲各异,看上去乱糟糟的丝毫没有章法,可这万余人的大阵仗,还是让朱肃感觉到了震撼。今生今世,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万人大军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场面? “看上去,倒也不如何。”朱樉凑到望远镜前看了看,年龄稍长,是见过自家老爹昔日未登基时,统率千军万马的场景的。和统一披坚执锐的那些明军精锐比起来,这些服色各异的贼人们,确实有些不够看。 “二哥可莫小瞧了这些人。”朱棣夺过了望远镜,对着对面那伙子张倭联军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他们衣甲虽乱,但是行进之间,却颇有章法。不是寻常的乱匪。” “只是那些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举着田字旗的……为何都如此矮小?而且他们的头发……怎么都是秃的?” 朱棣生长在应天,虽然平日里有所耳闻,但却是没见过倭人的。朱肃对他说明后,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噢!原来是这样!” “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竟然还有人天生又矮又秃……啧啧。” “倒是还挺好认!” 看向城外的倭人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怜悯。 朱肃一时语塞,人家那是一种发型,不是天生就是秃的好吧。 张口想要解释,想了想还是罢了。 误解就误解着吧,与我无关,反正也无伤大雅。 说着说着倭张联军,便到了苏州府东城门:“封门”之外。远远看到城中旌旗招展,城门紧闭,贼人们似乎早有所料般,毫无懊恼错愕之意,而是按部就班的伐木造营,一副要稳扎稳打的架势。 “早知道,将城外那些树木都烧了了事,冻也冻死这群乱贼!”朱樉看着他们分出一队队的队伍去伐木,恨声道。 “时间终究太赶了。”朱肃摇了摇头。要想烧掉城外林木,就务必要将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全迁徙入城才行。 百姓都尚未迁徙,哪有时间去坚壁清野? “可否趁着贼人立足未稳,出城奇袭?”茹太素建议道。 “不行!”还没等朱肃反对,朱棣就已先一步断言道。 “贼人虽派人伐木,可那一伙子身穿甲具的倭人,却始终未动。” “他们也在防着我们呢!真要打开城门,那伙子倭人定然就会迎上来,到时四面采伐的贼兵也蜂拥而上……” “此时出城,就是白白放弃了坚城之利。” 茹太素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朱棣,闻说这位四殿下在大本堂不学无术,又屡屡惹怒陛下,宫里的板子家法也不知挨了多少,此番又顽劣至极,与二殿下胡闹偷溜出京。 自己心中,本已将这位四殿下视为一名纨绔子弟,下决心此事结束后,要好好弹劾他一番的。 可是此时看来,这位四殿下竟似乎对兵事…… 颇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 “他们似乎……志在必得啊……” 朱肃却看出了另外的东西,他们身为贼寇,又身处大明境内,却依旧不急不躁。 甚至伐木造营,摆出一副要打持久战的姿态。 要知道,身处敌境,所要遵循的第一要诀就是“快”,最好是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最忌讳的便是在某处长久的停留,给对方调集精锐包围己方的时间。 昔日汉时之霍去病以八百骑兵,开挂一般的在大漠之中纵横驰骋一战封侯,创下了让所有华夏武将仰望的战绩,靠的就是这个“快”字。 若是霍去病当时攻打某处匈奴部落之时,也这般慢条斯理的伐木筑寨,那么即使以他冠军侯之勇,也早不知被匈奴人给打的全军覆没几回了! 贼军万余人看着人多,但对上城高池深的苏州府城,明显便有些不够看。须知攻城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城中苏州卫也有万人,纵然苏州卫指挥使杨鲁是个草包,可相同的兵力下,自己这方又占着城池,贼人即使再蠢,也不会认为正面强攻就能攻下苏州吧? “而且,这伙人径直就奔着苏州来了,路上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如寻常倭寇那般四散劫掠……”朱肃拍着手中的折扇。 “这般目标明确,不可能单纯是因为自大,定然是有其他的能够快速夺城手段……是什么呢……” 原来认为这只是一场小仗,不过现在看来,这些贼人是还有其他的仰仗……莫非是还有援兵吗? 正思考着,只见贼人的军阵分开,有一人与几位侍从越众而出,朝着城下走了过来。 到了正好一箭之地的地方便停下,自有侍从展开一个小马扎,那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马扎上。另有一侍从飞奔到了城下:“不知大明的吴王殿下可在?” “我家二公子张礼,有话要与殿下一叙!” (本章完) 第261章 武德?不存在的 “他就是张礼?”朱肃透过望远镜,观察着那个坐在马扎上的青年。这青年皮肤粗糙,一身倭人常穿的吴服。要是再矮点头再秃点,活脱脱就是一个倭人。就连在阵前搬个马扎装伯夷这种举动,也毫无疑问的是一副倭人做派。 听说张士诚昔日若论相貌,也是堂堂的一位美男子。怎么他的二儿子竟倭化成了这般,如此的不伦不类? “老五,不必理他。”朱樉对坐在城下的张礼嗤之以鼻。“区区一个贼徒,也敢大言不惭要你去与他答话?” “理他一下,倒也无妨。”朱肃呵呵一笑,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低声吩咐了身旁的狄猛几句。 狄猛一怔,面带愕然的看着朱肃,见朱肃不似玩笑,抱抱拳依朱肃所言安排去了。 “本王便是大明吴王朱肃。”朱肃换上一副正经的面容,大步走上城头,一振蟒袍的袍袖,好一个正气凛然的少年王爷。“汝主便是诚王之子张礼么?本王既然在此,他又何用通传?” “教他自行上前答话!” 他在城头早就备好的几个黄铜皮制的大卷筒,用作发号施令时扩音使用。此时城上城下一片静默,正是一副战前的庄重气氛。朱肃的声音通过这简易的扩音器远远传出,竟是声如洪钟,城上城下都听了个清楚。 许是没想到朱肃年纪轻轻,嗓门竟这般大,城墙下的张礼身形明显愣了愣。但朱肃不用通传,他也不好再教人通传弱了自己气势,只得从坐下没多久的马扎上起身,朝城墙上作了一揖。 “某乃诚王之子张礼,见过大明吴王殿下。” “兵事凶险,殿下年纪尚轻,出身不凡。还未尝尽这人间富贵,又何必徒将自己置于险地?” “平江乃我张氏旧都,今某率大兵前来,是势要取此城的。” “大海之上,尚有数万大军未至!殿下年纪尚幼,某不忍之,何不早早撤出此城?免得兵危战凶,波及到殿下!” 这张礼倒是中气十足,真没低了气势。光靠一副嗓子,朱肃身在城上,竟也能听出个七七八八来。不过他还是撇撇嘴,对着扩音器大喊道: “张兄所言,听得不太真切!” “嗓门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年未二八的童子?张兄倒是大点声音!这样说话,与我吴地的娇娘软语何异?” 声波阵阵,城上苏州府兵士们被朱肃这么一喊,皆是会心一笑。这位年轻殿下的一张嘴,倒是刁钻,这是在埋汰对方主帅是小娘呢! 张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知那朱肃年纪轻轻,怎就这么大的嗓门。俗话说输人不输阵,这时也只好硬着头皮,扯着嗓子又吼了一遍。没想到城头那朱肃仍是大喊:“张兄张兄,你莫非还未进饭么?” “你此时声音,竟是连北街的小娘也不如啦!” “城上的兄弟们你们说,你们可听得见吗?” “听不见!”城上响起守军们齐声大喊,间或有哄笑之声。本来面对贼人还有些紧张的苏州守军,此时紧张之意倒是被这一闹给消减了些许。苏州北街多有妓所娼寮,朱肃此言,已是极尽侮辱之意了。张礼气的七窍生烟,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次阵前喊话,竟然就被占了这么多的便宜。 “张兄张兄,你何不靠近些来答话,莫不是不敢么?”朱肃又远远揶揄道。 开头的气势可不能输,张礼正要踏步上前,带伤上阵的马奉孙赶紧将他拦了下来:“二公子如何能再往前去?” “再向前,便是弓箭所能够触及之地,如今张氏大业全系于二公子一身,公子怎么能以身犯险。” “无妨。”张礼一把推开马奉孙。“我有侍卫以铁盾护住周身,还怕弓箭吗?” “再说了,那朱肃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少年人最好脸面,他如何能拉下面子,做这等不讲信义之事?” 说着,带着侍卫们大步向前,直视城上那密密麻麻的守军如无物。 “这……”马奉孙一时呆滞。但看着张礼此时的背影,也不觉中有些心折。 “这位二公子,气度倒是远胜世子多矣……” “可惜之前因是庶子……” 见张礼豪气勃发,那边厢在后面观望着的倭寇与张家余孽们,顿时也兴奋的鼓噪起来。 “朱家娃娃,某来了,现在可听得见么?”上前行了几步,张礼朝城上叫嚣着。 “听不清,听不清。张兄再向前些。”朱肃道。 张礼又向前几步,“这回可听清了么?” “才挪那么几步,充什么好汉!可敢再向前一些么?” 无人料到,那张礼竟然又当真依言向前了几步,此人竟有这番胆气,当是时,城上本在看他笑话的苏州守军们竟也俱都呐呐无言,反观贼军那边,鼓噪叫好之声是越来越大了起来。 朱肃心底暗思,事不过三,再让这厮走近恐怕就要生疑了。遂换上正经的语调道:“张兄果然豪杰,本王佩服。” “有何要说的,这便说罢!” 一边喊,一边朝后面暗暗打了个手势。 见自己所为,已势压城墙上下,那些城墙上的兵丁再不敢放声嘲笑些许。便是那个口出恶言的年轻王爷,此时话语中也多有佩服之意,张礼心下暗暗得意,朗声对城上道:“我张家,本来便是此城之主。朱明窃据此地,天不容之!” “你等城中人氏,何人不曾受过我父之恩德?” “如今某自海上引大军来,其数何止十万。此城,某此番势在必得!” “你等若是尚有良知,不妨倒戈卸甲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若不识大义,待城破后……” 话还没说完,突听身前一护卫大喊:“公子小心!” 只见那护卫赶忙将铁盾竖起,随即一身尖啸之声破空传来,张礼一惊之下,便见一支巨矢破空而至,“咚!”的一声洞穿铁盾,将那名护卫钉死在了城墙下! 他本是在慷慨陈词,此时一张嘴还尚未合拢。这一下异变陡生,护卫的鲜血顿时滋的他满口满脸。 那支巨矢穿透护卫身躯钉在地面上的矢尖,离他的脚面仅有数寸! “二公子快走!小儿背信偷袭!”身后传来马奉孙的喊声。 张礼的反应也快,还来不及多想,便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后遁去。他只觉身后不断有尖啸声飞至,百忙之中往后一瞥,顿时心胆俱裂:只见刚才他站立喊话的位置,已被巨矢扎成了一片枪林。若是他跑的慢些,肯定早已经被乱矢扎死了! “小儿好毒!居然动用守城的巨弩!”张礼一边跑,一边目眦欲裂。“他身为朱明王爷,不要名声的吗?” “居然真的丝毫不讲武德!” “切。”见张礼虽然跑的狼狈,但终究还是离开了巨弩的射击范围,朱肃无不遗憾的切了一声。 “靠这些老式战争兵器……果然做不到点对点的狙杀啊。误差实在是太大了。” “还以为今天就有机会,直接搞定收工了呢……” (本章完) 第262章 何谓禽兽 张礼畏惧那巨弩射程,跑出了一箭之地之后,又继续往后撤出老远,等到不再有那弩矢破空声后,这才平复了心中惊惧转过了头来。 他这才注意到,那几名手持铁盾跟随自己的护卫,已经死的仅余一人。这一番,可真真是险死还生…… “朱肃小儿!”感受着自己裆内那微微的湿意,张礼目眦欲裂。“你如此做派,难道丝毫没有礼义廉耻吗!” “礼义廉耻,乃对人也。” “汝等自弃我华夏衣冠,甘当贼寇,劫掠故国沿海,与汉奸禽兽何异!” “对付汉奸和禽兽的,只有弓矢和刀枪!!” 城头上朱肃的声音依旧声如洪钟,远远传入张礼脑海,张礼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辩驳。 “这厮,果然一开始就听得见的!” 这么一想,更是感觉气的心肝脾肺肾,齐齐发疼。 “攻城!攻城!我誓擒此小贼!”张礼狠跺了几下地面,发狠大喊。 “二公子,二公子,稳重!”还是马奉孙赶了过来,力劝道。“城高池深,攻城器械未成,强攻不得啊!” “还是需依一开始的计策行事……更何况,莫在那些倭人面前丢了气度!” “……哼!”张礼转头,看见那边的大井田家武士们都在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为了不在友军面前丢了面子,也只好强咽下这口气。 “张君,可无事吗?”身材矮小的大井田氏直偏偏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跑到张礼身旁问道、 “哦,是大井田君啊。”张礼暗暗吐出一口浊气,转身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我无事,不过是故意卖个破绽,激起那小儿轻敌之心罢了。现在,那小儿一定觉得我们都是鲁莽无谋之辈……” “哦?”大井田氏直一惊,“原来张君是在故意演出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华夏的‘兵法’吗?厉害厉害。” “那般逼真,险些连我这个友军也骗过去了……” “呵呵,若非如此,又怎么能骗过那小儿……呵呵呵呵……” …… 张仁如何在倭人面前挽回颜面不提,只说朱肃见那张仁隐入了大军之中不再搭话,便也下了城楼。朱棣当即迎了上来,兴奋的涨红着脸:“老五,你最后一句话,说的可太提气了!” “对付这种贼寇,果然就是要狠狠的吓唬他一顿!和他讲什么武德!” “我可不是想吓唬他……”朱肃无不遗憾。“我是真想直接杀了他。” “可惜了,没想到这厮跑起来这么快。”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殿下此举,确实有伤体统。” 茹太素和魏观也迎了上来。听茹太素这么说,朱棣脸才刚刚一黑,便见茹太素接着又摇头晃脑,状极快意:“……不过那一番贼寇禽兽论,却是提气精彩之论!” “若非临战之时,老夫当为此论,浮上他三大白!” “想不到茹御史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朱棣转怒为喜。 “不过那张礼惶惶如丧家之犬,士气已丧,想来,应该不足为虑了吧?”魏观远眺城外的贼倭联军,用询问的语气说道。“莫非,依然还会强攻此城吗?” “……估计会。”朱肃也敛起了脸上的微笑。“底下那些兵卒,伐木建寨依旧不停,看来其主帅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危机而丧气。”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死磕这座城了。至少,是摆出了这样的姿态……” “哼,就这么点人也想攻城?以本王观之,全部都是在插标卖首……”老二朱樉嗤之以鼻,顺便卖弄起了刚从三国里学来的新成语。 “……是啊。” 朱肃咬了咬下唇。连二哥都知道这么些兵攻城只是徒劳,这些人又是为什么,非要如此呢? …… 正月初六日,仅仅两日后的上午,天才蒙蒙亮,联军对东面城墙的攻城便要开始了。 约一千人抬着数十架刚刚制作好的简易云梯,在营寨外头汇聚。城头值夜的岗哨发现异样之后,直接敲响了示警的梆子,随后在阵阵的梆子声响中,早就在城墙下临时营寨中待命的三千苏州卫,立时涌上了城头。 “这些贼人……是压根没打算让本王好过啊!”朱肃打着呵欠,披着一件大麾从城门楼子里走了出来。天明时分一直就是攻城的最佳时刻,这两日也丝毫不敢放松,就怕什么时候贼军突然间就袭城,所以吃住也皆在这城门楼的上头。 与之相对的,城池的另外三个方向,则是由苏州府此时名义上最高职级的三位官员,茹太素、魏观、杨鲁分别驻守,以防贼人声东击西之计。 “只一千人……也太小瞧这苏州的城墙了。”朱肃身旁,朱棣拿着那只望远镜,对着那支集结的军队不断观瞧着。自战争开始,这厮便异常的兴奋,这两日在城楼上更是几乎整夜未睡,偏偏精神却依旧充沛。“贼人莫非是想派炮灰先试探一番?怎么这些人都并无什么衣甲?” “唔,天亮看不太清,或许只是其中一部分没有衣甲也说不定……” “也可能是真想试探一番。毕竟苏州府军备废弛的事,张礼那厮可能已知道了。”朱肃道。杨鲁治军无方,先前又被冒充太湖水匪的张仁陈惠部狠狠耍了一通,导致这些军户的士气普遍不高。 这也是自己逼迫所有苏州府高层,都要身临前线,提振士气的原因。若是呆在安全的后方指挥,指不定这些苏州卫士兵们何时就士气崩溃了。 优势打成了劣势,那可就欲哭无泪了。 “若是他们第一拨便倾尽全力来攻,那还真是不好说。”朱棣也认同的点点头。这苏州卫的军容,比之朱肃的吴王卫乃至朱樉的秦王卫,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棣看惯了吴王卫那样用现代练兵法训练出来的精兵之后,还真有些看不惯苏州卫那等懒散的军容。 “来了来了!他们抬着云梯来了!”看见那千人抬着云梯靠近,朱棣面色陡然一肃,更是透露出几分临战时的兴奋来。“这个距离……该放箭雨了!” 果然,他话才刚说完,负责守卫这段城墙的千户曹渊的声音就从前头传来:“箭雨准备!” “放……” “等!等等!” 曹渊的“放”字才说到一半,却听前边,又传来一个士卒尖利的打断声。 “那……那不是贼人……抬着云梯的,不是贼人……” “那些人……我家村子里的村民!是我的亲人啊!” 朱肃整个人顿时一震。他这才注意到,在黎明的清冷气息里,传来的那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本章完) 第263章 驱民攻城 “难道是……”朱肃与朱棣两人对视一眼。兄弟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好。 “难道什么?”此时方从城楼出来的朱樉仍在懵懵懂懂,只见朱肃朱棣两个弟弟,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朱肃和朱棣踏上城墙,便看见一个士兵正哭嚎着,被守将曹渊命人拉了下去,其余的士卒皆眼神摇动,一边面露不忍的看向城外。 “是还没来得及逃进城的百姓……”朱棣看着城外喃喃道。“早该想到的。” “唔……”朱肃也是咬着唇。倭寇丧尽天良,用这样的攻城法子其实也属正常。之所以让百姓们入城暂避就是为了防范这样的情况。 只是终究还是对张礼报了几分希冀,希望他还能顾念同胞之谊,故而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他却忘了,在这种穷途末路的野心家心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城下那千余人渐渐近了,近至一箭之地,弓箭可及,随后便停了下来。从城楼上,已经可以看见那些人确实都是普通百姓无疑,大多数人都穿着粗布麻衣,甚至还有老弱妇孺,皆是哭泣不止。数十个倭人腰跨倭刀,手拿长鞭口中呼喝。几乎是看都不看,鞭子朝着哭泣的百姓们劈头盖脸抽下。 曹渊看了看朱肃,只见朱肃脸色难看,却没有督促他放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也没有下令放箭。 “城上守将听着!”城下,正在驱赶百姓的倭人之中,竟然传出一个汉人声音。 “这些人,皆是你苏州的百姓!有些,更是你们的挚爱亲朋!” “依朱明律令,若是滥杀百姓,你等难逃责罚。” “可若是擒了那朱肃小儿,打开城门,不止亲朋团聚,更不失金银侯爵赏赐!” “你等,是要亲手杀了你们的亲朋手足,受朱明伪朝责备,还是开门献城,吃香喝辣。” “你们自己思之!” 城墙下,传来几声喝骂鞭打之声,那近千百姓的哭声顿时更大了,原本磨蹭的脚步也加快了些许。 “……”城楼上,那些苏州卫守军顿时一振骚动。倒真有几个人的眼光朝着朱肃这边寻索了过来,朱肃目光如冷电般一扫,这些军士门顿时将眼神都缩了回去。 “别听他们的!各自就位!”城墙守将曹渊唬的心胆俱裂,大声传令。 士卒们唯唯诺诺,手脚却已然不如刚才那般利落了。虽没人真敢上来擒朱肃,但军心已然浮动,却是事实。 “殿下。”狄猛连忙举盾将三位王爷护在了身后,唯恐这些苏州卫士卒对朱肃等热不利。“军心浮动,这些禽兽贼子竟然用百姓攻城……如今为之奈何?” “还能如何?不过是一些百姓而已。”唯有朱樉一脸不屑。“还能有倭寇难对付吗?” “二哥你别说了。”朱棣知道朱肃不喜欢听这个,便止住了朱樉的话头:“老五,这是那些草原异族常用的法子。” “解决的方法倒也不难,只要主帅当先下令,开了杀戒之后,士卒们自然也没了顾忌……”说着犹豫的看向他。 “四哥,我知道的。”朱肃皱眉无言。朱樉朱棣两人虽然是兄长,但三人之中,是只有他挂了实际的职务的。若说要由主帅下令,当仁不让的就是他。 虽然心下不忍,但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我担心的是,军心……” 朱棣所言的草原战例,和这个却也有不同。历朝与草原作战,所用的军兵多是从异地抽调。故而蛮族用这个法子,那些守军们往往只顾忌朝廷是否会责罚,得到主帅保证之后就没有后顾之忧。 而苏州情况却较为特殊。苏州卫精兵被前指挥使,江阴侯吴良抽调往平云南,现在这些士卒,多是杨鲁在本地征兆补缺。土生土长,城下那些百姓里,难保就有人与他们沾亲带故。 自己动手了倒也罢了,自己在苏州卫之中无甚基础,万一自己动手了士卒也不忍动手,亦或者直接哗变…… “曹渊。”朱肃将和自己还算亲近的守将曹渊唤了过来。“让你麾下的人顶在第一线。若是这些百姓攻城的狠了……本王到时候会下令,不必留手。” 曹渊手下的那些人皆是降卒,先前对张仁的作战中,这些人为了表明心迹,下手极为果断。在朱肃心中,他们比杨鲁手下的那些兵更值得信任。 “是。”曹渊没有丝毫犹豫,正要返身去安排,城下那一遍遍重复的声音又喊了起来。甚至城内一些在城墙根的民夫,也听见了这喊话声。 “城外的禽兽听着!”朱肃烦躁无比,脑子一热,大声出言喊道。 “你等身为汉人,却协同倭人,欺压同胞。” “此乃汉奸行径!你竟还有脸大声喊出!父母没教你廉耻吗!”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城下声音一滞,果然一时语塞。 “苏州军民皆听好!”朱肃干脆转了个身,对着城内军民百姓陈明利害: “本王知道你等,有人心慕诚王,认为门外的贼人是诚王之子,必定不会对你们妄开杀戒。” “现在你等可看到了?什么诚王之子,那张礼,不过是一个伙同倭人,残害我华夏同胞的贼徒!” “他与倭人狼狈为奸,这些年,他们冒充倭人,烧杀抢掠,早已经丧了良心!你等心慕诚王惠政,他却只想着昔日的荣华富贵!” “你们想想那黄巢!若是被这样的贼子破了城墙,会给你们活路吗?” 黄巢故事在城内传播许久,一些心中犹豫的军民百姓听了此言,皆是心中一凛。是啊!那张礼用百姓做先锋来攻城,和那让军队吃人的黄巢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将百姓视为道具两脚羊的无道禽兽罢了! “你等放心守城!所有罪责业孽,本王一自担之!”朱肃抓住机会振臂大呼。“城墙若破,阖城必将为倭寇所掠!汝等专心守城!守住此城,本王重重有赏!” “城下百姓亦听着!非是本王和士卒们杀你等,是张礼贼子与倭要杀你等!” “老弱便也罢了,男子们若还有力气,便莫要畏惧区区数十倭贼,何不倒戈一击,一全己身气节!” “本王自为你等赡养孤老,还要为你等今日义举立碑作传,要你等流芳万世!” 城下,那群百姓之中,果然有一阵阵嘈杂之声传来。押送他们的倭人不断挥舞手中鞭子,试图稳住局面。 “王爷说得对!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辈虽无缚鸡之力,杀不得贼,但又岂能为贼攻城?”百姓之中,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扬声大呼。“贼子不过数十人,我们一起打死了他们!” “八嘎呀路!”一个倭寇大怒,拔出腰间倭刀,随着刀光一闪,那位书生顿时身首异处。 “杀人了!杀人了!倭贼杀人了!!”千余百姓顿时大乱。 (本章完) 第264章 铁骑突出! “打死这群倭寇!”那书生脖颈间一腔热血喷涌,竟真将百姓们的血性激发了出来。忽然间,便有碑热血刺激的双目血红的百姓,手无寸铁的,朝着那些持刀的倭寇们冲了上去。倭寇们拔刀砍倒几个,但百姓们已经完全炸了窝,局面顿时失控。 “老五!”朱棣一看大喜,没想到老五一番话,竟然真教那些百姓调转了矛头。“这是机会!若是此时出一支精骑……” “我知道!”朱肃在瞬间的愕然之后,也是猛然清醒。他是真没想到,那一番话,竟然真让这些百姓们鼓起了勇气…… 不,不对,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那个勇敢的书生……朱肃咬了咬下唇,猛的一转头:“二哥!” “借我秦王卫!狄猛!让王卫门都到城门去!” “什么借不借的。邓轩!”朱樉直接叫来他的秦王卫统领。老朱嘴上虽严厉,给儿子的东西却往往都是最好的,这些秦王卫,大多都是参加过北疆战事的,清一色都是骑术能和蒙古精骑放对的好汉子! “狗儿,你带人同邓统领一起去。”朱肃知道狗儿身手骑术皆是了得,便对他说道。“两个要求,抢回那个书生的尸身,然后进城的时候,让我们的人给秦王卫断后!” “领命!”狗儿躬身受命,然后便与秦王卫统领邓轩火速下城,自去召集吴王卫中那几个善于马术的士兵去了。朱肃转头再命:“曹渊!” “箭雨准备!掩护百姓!” “是!”曹渊大声应命,城上的弓箭手们赶紧取箭张弓,调整角度。督促百姓们攻城的,自然不只是那区区的数十个倭寇,还有黑压压数个贼军的军阵,在城上弓箭的射程之外远远的看着。 若是百姓后撤,这些人就负责驱赶屠杀。若是城中有人开了城门意图救援百姓,他们便会一窝蜂往城门口冲,借机攻陷城门。 而城上弓箭手的任务,就是压制这些贼军。 数百秦王卫并几十吴王卫很快集结完毕,城门轰隆隆打开,骑兵们犹如一支利箭,斜斜的往正在乱糟糟的百姓们斜后方穿插而去。朱棣一脸振奋的扶住城墙,朱肃也是暗自握拳:其实这种判断是承担了风险的,若是百姓们逃的慢一些封堵了城门,又或者再次被倭寇们镇住了又调转了矛头,那么,这一支冒险出城救援的精骑,顷刻间便要羊入虎口。 “快逃!往城门逃!”城上城下的士兵们都是大呼。 “城门开了!”原本还在惊怒于百姓们的“哗变”,现在竟看到城门开了,正在后方督阵的张礼顿时大喜。“大井田君,这是我们的机会!” “我知道!”矮小的大井田氏直已经爬上了他那个高大的坐骑。手中的倭刀高举:“武士们!落城的时候到了!” “杀进去!大索三日!” “里面的钱财和女人们,都属于我们勇猛的大和武士!” “哦哦哦!” 武士们疯狂大吼着,红了眼睛一般的迈动短腿往里冲。那一群身高稍高一些的是张士诚留下的残部,这些老兵见破城在即,也都动了起来。城上的曹渊抓住机会,瞅准了时机,大喊一声“放箭!”顷刻之间,一道如暗幕般冲天而起的箭雨,在一瞬间竟然挡住了朝阳。 “举盾!”和大井田一起冲锋的张礼大呼。 不得不说贼军的素质真是不赖。这一声令下,一群人竟然齐刷刷举起了盾牌。虽然有些盾牌看上去颇为将就,甚至直接就是这几天从周边百姓家搜刮来的井盖锅盖,但看着他们骤然举盾,还是让初见战场的朱肃感受到了一股压迫。 在曹渊的命令下,弓箭手们皆使用的是最大射程的仰射,在贼军开始冲锋的当下,这个射程正好可以射击到贼军,却也恰巧避开了处于更近处的百姓们。随着“夺夺夺”的箭雨声响,贼军黑压压的冲锋队伍就如同被大雨冲洗的浊流,原本绵密的人潮中顿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空隙。但这一点“空隙”却是丝毫无碍贼军大势,倭寇与余孽们依旧狂吼着,依旧往前冲锋。 “不好……”曹渊握紧拳头,这群贼人跑的太快了,城上才放出一拨箭雨,贼人们就已经快冲到了那群百姓的所在之处。若是对着冲锋在前的贼人来放出第二拨,势必会波及到百姓以及冲出城外的骑兵们。 只能继续用最远的仰射继续射击,稍微射杀一些落在后面的贼人了。 “骑兵……”朱肃也意识到,现在只能依赖那些骑兵们了。 “冲啊!”随着扒着城砖的朱棣兴奋的低吼,精骑们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绕过了奔逃的百姓们,从侧面如一把尖刀,插进了那群跑的最快的倭寇先头部队之中。 刹那间,如同烧红的铁叉插进脆弱的酥酪,气势汹汹的贼人们顿时被骑兵切开,贼人们前进的步伐顿时一滞! “骑兵!果然还得是骑兵!”朱棣双眼冒光,扒拉着城砖探出头去,仿佛恨不得跳下城去和那些骑兵们一起冲杀一般,把旁边为他举盾的护卫吓得满头是汗。朱肃也是目中异闪连连:“骑兵,竟然如此厉害!” 他感受到了震撼。知道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厉害,却从不知道,骑兵竟然可以这么厉害! 在秦王卫统领邓轩的指挥下,骑兵们左右穿插,就像削皮的刀刃一般,不断来回切削着冲在最前端的贼人们,拖延着贼人们的脚步。 但是,贼人却依旧在往前涌,甚至还有倭人和贼人,在不断试图迟滞、阻拦骑兵冲锋的脚步。 “不行,再拖延下去危险了……”这么一支精锐骑兵,可不能全部折在城外。朱肃对身旁传令官下令道:“鸣金!让骑兵们迅速回城!” “可是百姓们还没……”曹渊一愣。 “能救多少是多少,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却是朱棣转头替朱肃斥责了曹渊。“难道分不清轻重吗!” 曹渊顿时一震。一切以守城为重!那边厢,急促的鸣金声已经响起。城外闻声的骑兵们猛然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城门的方向猛冲而来。 “让狄猛接应!准备关城!”朱肃朝着城下大喊。 (本章完) 第265章 挥笔作诗 早在城门口准备着的狄猛带着吴王卫,接应着成功甩开倭寇的百姓们,为骑兵们的入城预留了道路。 但是,直到骑兵们全数入城,贼人们彻底逼近,还是有一部分腿脚不灵便的百姓仍然被落在城外,正对着城门处尽力奔跑着。 “别关城!” “等等我们!” “莫要丢下我等!” 即将逃出生天的百姓们哭嚎着,祈求着。但他们的身后,掩杀而来的倭贼大军因没有了骑兵的拖延,已经追至了他们身后。 这个时候再不关城门,等贼人们冲到城门,将守城军队在城门处拖入混战,城池便要危矣…… “……关城!”朱肃红着眼睛,下达了关闭城门的命令。 “吴王殿下有令!关城门!” “关城门!!” 早就捏着一把冷汗的城门官如蒙大赦,立刻转动城门口的吊桥绞盘,厚重的城门也缓缓合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几名眼看就要跑进城中的百姓大急,加快了奔驰的脚步,却依旧没来得及入城,只能徒劳的被留在护城河外,满眼茫然的望着城门。 随即被贴近到背后的倭贼们,挥刀砍杀…… “放箭!”曹渊抓住贼人们被护城河拦住的机会,又放出了一波箭雨,收割了一波贼人的生命。 见无机会,倭贼们举起盾牌,缓缓退却。 守城算是赢了第一阵,城上城下却都毫无兴奋之意,无人欢呼,也无人庆幸。侥幸被救入城中的百姓们坐地无言,唯余喘息。也有人四处寻觅着一起奔跑入城的亲眷,多有寻不到亲眷的,一边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一边嚎啕大哭。 “老五?” 朱棣看朱肃眼神呆呆的看向护城河外的方向,有些担心的推了推朱肃。现在的那里,正卧躺着一堆狼藉的尸体,已分不清是被箭雨所杀的贼人,还是被贼人砍杀而死的百姓。“老五,你没事罢?” “……没事。”朱肃收回了怔怔的眼神。“四哥,第一阵我们胜了。” “是啊,胜了,哈哈……”朱棣强笑两声,终究是讪讪的止住了笑。朱樉看看朱肃,又看看城外那堆尸体,似乎是懂了些什么。 “殿下。”秦王卫统领邓轩与狗儿带着一身的血气,到了城墙上来。狗儿跪下朝朱肃道:“幸不辱命,小人将那文生的尸身救回来了。” “这位小公公好俊的身手。”邓轩赞赏的看着跪在朱肃面前的狗儿。“方才在城外之时,小公公飞驰之间,连杀三贼,又张弓搭箭,转身射死一员倭人贼将。” “便是北边蒙元的射雕手,也难见到有这么俊的身手!” “是么?”朱棣一听,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狗儿。“老五,你这贴身的一个太监,也有这般俊的武艺?” “燕王殿下谬赞。”狗儿垂首躬身,极为恭谨。“是邓统领抬爱了。狗儿并无多少微末之功。” 朱肃满意的笑笑,转头对邓轩道:“邓统领辛苦了。方才你等之神勇,我们在城上都看得分明。” “且让秦王卫的兄弟们去休息罢。回头本王让人将犒赏送上。” 邓轩见朱樉无言,随即称谢退下。朱肃打起精神,吩咐道:“狗儿,你且亲自遣人,将那位书生的尸骨入棺,寻机我亲自祭奠。” “再寻人认出那书生身份,再让人将罗先生寻来。” “让罗先生与说书先生们,将张氏后人从贼攻城,滥杀无辜,这书生不畏强寇、英勇就义的故事传遍全城,教这城中百姓悉数得知。” “城下那些百姓有机会得救,多赖此书生粉骨碎身。” “英雄已无生机,不可再教英雄没了姓名。” “是。”狗儿恭顺应是,虽是一身鲜血,却没有丝毫不满。才刚走出去几步,朱肃又将他召了回来:“狗儿,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狗儿赶紧赶了回来,恭谨问道。 “……取纸笔来。”朱肃另教他人取来了纸笔,刷刷写了一首诗。“将这诗给罗先生看了,让他与这书生之名,一并传知全城。” “是。”狗儿双手捧着那诗,珍之重之的退下了。 “老五,厉害啊!”朱棣对朱肃竖起大拇指。“此法一出,城中仍对那张士诚后人有所期盼的百姓们,便要彻底死了这一条心了。” “我原以为只要能救下这些百姓,便是大功德了……”朱棣若有所思:“这便是攻心为上么……” “倒没想那么多。”朱肃微微一笑。“那书生和率先反抗的百姓确实英勇,若是人人都如此英勇,大明天下何愁有贼寇。” “只是,终究没能救下太多人。” 朱樉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朱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今日想来贼人不会再攻城了。” “你且回城门楼休息,莫要在此受风,早膳还没用过呢。” “……嗯。”朱肃点点头,眼见贼人们已出了射程之外,复退入建好的营寨之中,便和两位兄长一起进了城门楼。 …… 城中,负责居中安民的罗贯中正聚集动员了一众城中文人学子,随时准备以学子们四散安民。朱肃深知这些尚有热血的读书人们的力量,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识字的读书种子们,在大字不识的百姓们心中,更有一种强大的影响力。 将他们组织起来安民,效果甚至比举大兵弹压更加好上许多。 罗贯中见到了身上仍帯血气的狗儿,不无担心的问道:“小公公随侍殿下,怎么还沾了血?” “听闻城东与贼接战,殿下可无恙么?” “殿下无恙,我特奉殿下命令,来寻罗先生做一桩事。”狗儿道,说罢将朱肃的吩咐,并方才发生的事对罗贯中和盘托出。 “……不想竟然有此义士!”罗贯中听罢之后,不由得击膝赞叹。“这位书生年纪虽轻,却不愿从贼所愿,高喊圣人大义而死。” “我辈读书人心向往之!我定为其编撰故事,让天下人皆知大明有此勇烈之书生!” “殿下还作了一诗,要先生一并传知。”狗儿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拿出那张纸,双手要递给罗贯中。 “哦?殿下有诗作?”罗贯中身旁,被知府魏观请来,与罗贯中一同坐镇的大儒高启闻言精神顿时一振,接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起身迎向那薄薄的一张纸。 “殿下至苏州府,还未曾作过一首诗,吾深以为憾,不意今日竟然有幸得闻!”高启张手欲接,又突的意识了过来,“罗老友,快打开看看,殿下作了什么诗作?可是有感于方才的铁马金戈?” “你这诗痴……”老罗颇有些好笑。“待我看看,殿下又作出什么大作……”说着,打开了那张对折起来的纸页。 (本章完) 第266章 万众一心! 高启虽饱读诗书,却无意仕途,君王召之不至,唯愿隐居市井,著书立说,收集诗文,致力于复原发扬被蒙元蹂躏之下残破的汉学文道。 其中,他又尤其注重诗文,深信“诗文可以致远,可以明志”。发愿收集大明足以光耀历史的诗文词作,以传之后世。 奈何大明文道未复,诗坛不昌,虽有一二佳作,却远远逊于唐宋。高启遗憾感叹之余,也只能暗恨蒙元对华夏文道破坏之甚,期望有朝一日,华夏文坛复昌了。 不意某日却忽然闻知朱肃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时间惊为天人,又得闻写给徐家千金的“晓看天色暮看云”,更是喜的手舞足蹈,以为大明文道将昌,已有诗才降生于大明之世,正是大明文坛即将重新复兴的明证。 因此高启对朱肃倍加推崇,自其来苏州之后,便自甘在知府魏观手下以自己的名望协助听用,召集学子,赈济灾民。 此前除夕夜宴,高启也带着人一起参加,原以为逢此佳节,吴王殿下或将有好诗现世。不想直到擒了那些城中匪徒,殿下也没有丝毫要吟诗庆贺的样子。 本来高启已经快要放弃了,感叹吴王殿下贵人事多,并无吟诗作对的雅兴。 却不想,今日竟然有这意外之喜! “你这诗痴……”罗贯中点了点老友高启,随即在高启期盼的目光中展开了那张纸页。只一眼,整个人便被震在了原地。 “你这老货,发什么愣!”高启见他居然不说话了,大急。“殿下写了什么,你倒是念诵念诵啊!” “今日始知,文丞相所言之‘浩然正气’。”罗贯中瞳孔微缩,声帯感叹。高启一急,也顾不得私自观看有不敬之嫌了,探头过去观瞧,只一眼,整个人竟也被震在原地。 “石灰……吟?” 他无意识的念诵出了这首诗的名字,全诗止短短四句,其曰: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高启不由喃喃。 “那位在城外振臂高呼,却为贼人所杀的士子,可以瞑目矣!”高启道,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极为强烈的艳羡之情。“能得殿下此诗,我高启恨不得以身代死!” 这是高启的肺腑之言,凭心而论,那位振臂高呼的士子,是不太当得起吴王殿下的这四句的。这四句,更像在描写一位身逢绝境,却义无反顾、力挽狂澜的英雄。 为了心中之道,纵然烈火焚烧,千锤万凿,乃至于明知自己的下场定然是粉骨碎身,却依旧秉持自身清白,始终无怨无悔。 这是怎样至高的操行! “殿下并非只为那士子所写。殿下这是……在为我等大明文人立命啊。”罗贯中亦是震撼不已。“要留清白在人间……要留清白在人间……若是文人士子皆是如此,大明昌矣!” “快将此诗晓喻全城!”高启道。“如此良诗,不可使之束之高阁,需传诸天下,为我等大明读书人明志!” “不错。”罗贯中亦道。转头问狗儿:“敢问公公,不知那士子名讳,可查明了?” “我这就将那士子故事写成话本,与此诗一起教全城明知。定要让百姓们知晓城外贼寇之下流狠毒,与此烈士之气节刚毅!” …… 罗贯中与高启等文人士子,被一首“石灰吟”激的斗志满满,一篇煽动力极强的《记赵生不屈为张贼所害》文,很快便在罗贯中的笔下攥写而出。苏州百姓本就因城外的贼徒人心惶惶,无人不心系战事。此故事为战事实记,正是苏州百姓如今最为关心的消息,故而传播极快。 故而,赵生并诸多义勇百姓慷慨赴死,为吴王殿下争取了救援百姓良机的故事,以及吴王殿下凭吊此生文士气节的这首首《石灰吟》,也以极快的速度,飞速传遍了苏州府全城。 “听说了吗,这故事,便是城东今日所发生的战事!张家后人带着倭寇,胁迫城外的百姓作为肉盾攻城!”城中某处茶寮,一个高启的文生弟子,正激动的满面潮红,为百姓们诉说城东发生的故事。 百姓们不断在这些讲解战事最新消息的书生们身旁聚集,后边,有几个百姓正在低声议论。 “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诚王那般良善,怎么他的儿子如此凶狠!” “嘁!什么良善,不过是笼络我们苏州人心,要争那天下罢了!他这儿子为了夺城,还不是原形毕露?我们本来也住在城外,若是进城的再慢一些,怕也被他们擒住了去送死!” “你这一说也对!先前听那黄巢故事,就知道那些枭雄没一个安了好心,如今是大明天下了,朱皇帝终究驱逐了鞑子,是我们汉人的皇帝。待我们也算仁厚。那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我汉地分裂,莫非还要回到前元时互相攻伐的时候才好么?” “况且,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儿子吴王殿下在此,说不定今日时候,城门便要破了!” “是极是极!城门若破,咱们这这些苏州人一个也逃不了!那张礼和倭人狼狈为奸,倭寇进城,还能有活路吗?” “咱们兄弟身强体健的,不若去帮帮吴王殿下,便是帮守军们送些饭食,递送些擂石滚木,说不定也能尽些力气。” “至少不用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贼带着倭狗进城!” “是极!听说今夜殿下还会在城东城墙上,祭奠今日枉死的百姓亡魂……若是没有殿下迁我等入城,恐怕亡魂之中,也有你我兄弟两个。” “那赵生也算为我们而死,我们理当去祭奠祭奠!” ……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断在苏州城的各处发生。到了傍晚,城墙下赵生的尸骨已被装入了棺椁,朱肃担忧贼人夜战不敢下城,便在城墙上向城内为赵生主持祭奠。等到站上城墙,朱肃方才惊讶的发现,城墙之下,已经密密麻麻围上了许多提着灯笼的民众。人们垂目低语,看着赵生的棺椁,以及一众站在最前排,侥幸得生被救入城中的百十名百姓们。 “殿下,要说些什么吗?”朱肃身旁,狗儿低声问道。 “……毕竟战时,不必繁杂了。按原来计划简易操办吧。”朱肃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过犹不及,若是再煽动百姓,夜里百姓们过于激动,发生意外事件就不好了。 “是。”狗儿低头退下。随后为朱肃拿来一盏早就备好的孔明灯,朱肃在城下众目睽睽之下,为孔明灯点上火焰。城上朱樉、朱棣、秦王吴王卫与城下幸存的百姓们,也点起早就备好的孔明灯,为出城迎战而身死的三十五员王卫骑兵袍泽,并七百三十五员在城外枉死的百姓祈福。 “英魂不远,安心上路!”孔明灯在朱肃手中猎猎作响,直欲扶摇而上,朱肃呼喊一声,随即松开了拿住纸灯的手。军士们亦是同声呼喊,随后,总计七百七十一只孔明灯,一同凌空飞起。 七百多只灯正如七百多员今日身死的亡魂,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中摇曳而上。百姓们一时尽皆肃穆,出神的看着这些离他们远去的魂灵。 “诸君,我等当齐声念诵,使城外诸贼,知晓我等明人气节!”忽然,城下有读书人高声呼喊道。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顿时,在此人的引领下,城下诸多读书人开始不断诵念起他们今日才听到的“石灰吟”来。一开始只一人念,渐渐的到了六七人,到最后竟是百千人高呼,连素来不识字不知文的百姓,也跟着读书人们一起,看着越来越高的孔明灯,满面神圣的念诵着这首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具体意思的诗文来。 “……这,这真的是我大明的百姓们么……”城上,朱樉看着城下那些齐声念诵,气势非凡的平头百姓们,被震撼的喃喃自语。 朱肃身边,身为女真人的狗儿,也是看着这些万众一心念诵着诗文的人群,眼中不断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本章完) 第267章 得不偿失 城外,张礼与大井田氏直正在一处临时的帐子里,一边商议,一边对饮着从附近百姓处劫掠来的美酒。 白日里攻城受挫,大井田神情不悦。 “张君,你可没跟我说过,苏州卫有那样一队精锐的骑马武士!”一身日式大铠的大井田语气不善,一仰脖子,吞下了张礼递来的酒水,“虽然损失不多,但是我手下的武士们,已经折损了锐气!” “城中有那样的骑马武士,苏州卫的人数也不少。要强攻下这里,我手下的武士非得全部玉碎才成!” “张君你之前说过,不会强行攻取苏州。明军的军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前来救援,我看,不如我们去劫掠一拨,然后赶紧在明军形成包围网之前离开!” “稍安勿躁。”张礼为他斟一碗酒: “大井田君,我汉地有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我们虽然受挫,但是真正的损失,其实没多少人。” “那可不是什么苏州卫的骑马武士,应该,是那朱肃小儿带过来的精锐亲卫!”提及朱肃,张礼眼神中闪过一抹恨意。“苏州卫兵备废弛,精兵皆被抽调一空。这时候,正是千载难逢的落城机会。” “而且,我做这些,只是想让对方以为我们要强行攻城……” “哦?”大井田眼睛一亮。“难道,这也是所谓的华夏兵法?” “正是,此谓之曰:声东击西!”张礼大为得意。“听说那朱肃小儿吃住都在对面的城楼上,看来是对我们十分戒备。” “他却想不到,我们在这里的攻城只是吸引他注意力的障眼法,而且,还是不耗费我们自己人手兵力的障眼法……” “哟西~~”大井田恍然大悟。“所以,张君你才派人去寻找躲在山里的大明百姓,让他们来攻城!” “这样一来,既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死也是明人们去死……” “张君的华夏兵法,斯国一!大大的斯国一!” 大井田竖起了大拇指。 “大井田君谬赞了。”张礼面露得意,豪迈的喝下一碗酒。“那小儿终究年岁尚浅,如何是我的对手!你我不用付出什么损失,却能让朱肃小儿如临大敌……” 就在此时,帐子外突然隐隐传来了古怪的声音。大井田耳朵微动:“是苏州城的方向,这是什么声音的干活?” “好像是在……念诗?”张礼亦是被吸引了注意力,侧耳倾听了一阵,没听出个所以然,干脆掀开帐幕走了出来。 第一眼,就看到了苏州城上空飘飞而起的孔明灯,不由有些奇怪:“城中竟然还有放灯的心思?今日也不是上元节啊?” “二公子。”却见马奉孙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 “马叔,你来的正好。”张礼挤出一张笑脸:“城中那些小儿,不知发的什么癔症。大晚上的,又是放歌又是念诗。马叔你带些人到前头听听,他们念的是什么……” “不必了,我就是从前头回来的,已全听清了。”马奉孙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们正念的,是一首新诗。” “新诗?”大井田氏直十分感兴趣。“华夏的唐诗,最是风雅不过了。” 倭人是一种极为矛盾的种族,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羡慕华夏的文华风流,仰慕甚至膜拜着汉家文化,武士贵胄更是拙劣的模仿着汉人的做派,认为汉学是高贵的学问,拙劣的模仿着茶道、诗文、四书五经等各种汉家文化。 另一面,却又学不到家。一面附庸风雅的吟着打油诗,一面却又提刀杀人,出海劫掠…… 这位大井田氏直始终认为自己是大名,不是倭寇。对于诗文这样的“风雅之事”,自然也是极为推崇向往的。“难得这些明人兵临城下,却依然这样风雅,不愧是曾经的大唐天朝!快快,是什么新诗,让我也一同鉴赏鉴赏!” “是一首七言。”马奉孙将听到的那首石灰吟念出:“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唔,风雅,真是风雅!”这张礼还没反应,大井田氏直已然当先跳了起来。“不愧是华夏人物,这首诗真是,真是……” “呃?” 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除了“风雅”这二字之外的赞誉之词,情急之下又品了品,他这才察觉出了这句浅白却深远的诗文中所蕴含的意思。 “……他们在念诵这首诗?”张礼面色有些难看。什么叫做“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马……马叔,这……”张礼看着那些升高的孔明灯,只觉得夜风送来的念诵之声越发的振聋发聩。他脸色不自觉有些发白:“声音能传出这么远,莫非城里的兵力不止苏州卫……” “不,最近的太仓卫依然在太仓闭城自守,并没有驻防苏州。”马奉孙摇摇头。“这些声音……只怕不止兵卒,百姓们也正在城上念诵。” “那些孔明灯,应该是城中正在祭奠今天死去的百姓……二公子,我早就劝过你……” “哎!” 马奉孙长叹一声,面目颓然。“城里百姓,仍旧心向诚王,这本来是我们得以立身的根本。可如今……” 瞥向张礼的眼神,越发显得责怪。 “这……”张礼已是一脸惊愕。城中齐声念诵这首诗祭奠死难的百姓。那岂不是说,城中百姓的民心,如今已经…… 原以为驱使百姓攻城,既能节省自家兵力,又能吸引守军注意。是个有利无害的好主意。 可若是因此丢了民心,那岂不是…… 得不偿失! 大大的得不偿失! “唉。”马奉孙又看了张礼一眼。原以为,这二公子行事果断,或许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却不想,竟然是一个妄自尊大、鼠目寸光之辈。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搭上了苏州民心,何其愚蠢?张家两位兄弟,竟然没有一个能够担得大任。诚王留下的家业交在他们手上,只怕还没有搅动起什么水花,堂堂张家,就要很快泯然众人。 要不是有那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只怕他们都掀起不了如今的声势…… “马叔,没事。”意识到了马奉孙眼神中的嗔怪,张礼挤出一抹强笑。 “至少,我的计策是奏效了的。朱肃小儿为那些百姓设祭,也就是说,他确实相信了我们是决意攻城。” “既然如此,我们就还有机会。只要成功夺下了城池……” (本章完) 第268章 聚是一坨翔,散是满天星 “只要成功夺下了城池,我们就有了再起之基……” “马叔你留下的后手,没有问题吧?”张礼艰难的将视线从天上的孔明灯挪开,强笑着问马奉孙。 “书信已缒上盘门了。”马奉孙只得答道。“杨鲁目窄贪利,又本就因为和我的那些关系而心中慌乱。” “若是收了书信,想来,他能分清利害。” “二公子若是没其他吩咐,那我便先下去了。方才摸到城边,伤了腿……” 说着,也不等张礼回话,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给张礼留下了一个沧桑的背影。 “老不死的……在本公子面前摆谱……” 看着马奉孙对自己毫无敬意,张礼心下暗骂。这些昔日父亲留下的班底,对自己这个庶子向来不怎么看得起。 若不是张仁那个废物兄长死了,只怕他们更是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既然如此,自己更要夺下苏州城,竖起旗帜,与明庭分庭抗礼。陈家的人已经勾连了南北,朱家伪朝又在内乱,此时起事,明庭肯定无暇顾及…… “张君,你的华夏兵法……” “大井田君放心!我的谋略依旧可用。”张礼捏了捏拳头。“你先带人偷偷到岸边去,明日将我们停在入海口的那些关船,全都开过来……” …… 城东,封门城楼。 随着石灰吟的念诵之声,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城东此处汇聚而来。为此气氛所感,甚至有许多百姓书生们,当场表示要参军上城,助朱肃杀贼。 城中止一万兵力,却分守四门不敢轻动。城外贼人万余众却只囤于东城门外,若是明日强攻,兵力确实有些捉襟见肘。见此民心可用,守将曹渊当场请示朱肃,允许他当场张榜征兵。府库之中兵刃是有剩余的,更何况此前还缴交了那些余孽留下的皮甲铁甲,即使要再装备起五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朱肃却是摇头拒绝,好言安慰百姓城墙不会有失,自己便驻守在这东城楼上。若是当真事急,再征发百姓。又拜托他们帮忙看护城中,莫让贼人内奸在城中作乱放火云云。好容易才将群情汹涌的百姓们哄回了家。 “老五,城外贼人连百姓都拉来了,很明显是下定决心要攻城。” “既然百姓们要帮忙守城,你何不答应了他们?人若多一些,这城墙也能守的更加稳当不是?” 朱棣看见被疏散的百姓,感觉有些可惜。若是有这么多新加入的士卒,那时,城内城外兵力形势便要易势。 到那时,即使是出城与倭贼决战,也并无不可。还怕什么攻城? “四哥你是想和贼人们硬碰硬打一仗吧?”朱肃一眼就看穿了朱棣的意图。自从战争开始,朱棣便始终兴奋莫名,睡觉时也是穿着甲胄,枕头下还压着剑。骑兵出城时,朱棣更是恨不得要以身代。 他如何能甘心就呆在城墙上,憋屈的被动防御贼人的攻击? “……出城硬碰硬有什么不可?”朱棣一滞,干脆直接向朱肃坦白。“在城墙上继续守着,保不齐明日,那些贼人又去山里抓了无辜的百姓来,胁迫他们攻城打头阵。” “那时该怎么办?再让骑兵出城营救吗?贼人已有了防备,纵然骑兵勇猛,若是再敢出城,只怕就要全部折在城外。” “与其如此,不如趁着士卒百姓们血性未消,出城与贼决战……以你四哥我看,此时出城,旗开得胜的概率足有七成……” “七成……啊。”朱肃摸了摸下巴。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朱棣是天生的将才,如今的他虽然年岁尚轻,但不得不说,这一番言语,却是很有几分见地的。借着朱肃煽动起来的这股斗志民心,若是再补充一些兵源,出城与贼人正面一战的话,还当真是胜多败少……毕竟,张礼那些人本也就是些乌合之众。 只敢假扮倭寇,借着倭寇的势在沿海烧杀抢掠,这样的军队,又能有什么大出息? “四哥,虽然征兆百姓,有很大的可能能击败贼人……但是四哥你可曾想过,击败之后,又该如何?”朱肃问朱棣道。 “击败之后?”朱棣一愣。有些不解:“击败之后……那自然是转危为安,登阁饮胜……还能要如何?” “没那么简单。”朱肃笑着摇摇头。“这些倭寇贼人,说句实话,只是个恶心人的玩意儿。” “……现在他们聚集起来,虽然我们能击而溃之,但是最难的,其实是他们溃败之后。” “正所谓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星。他们如今聚起来,只是恶心这苏州城一地,若是溃散之后散开了,那就是恶心一大片了。” “要知道,分小股四处去烧杀劫掠,才是这些倭寇的拿手好戏。到时候,他们四散劫掠,祸害我大明各地,我们该怎么办?带着大军不辞辛劳,一处一处的扫荡剿灭吗?” “呃,你这话……”朱棣很明显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不过不得不说,这比喻还挺贴切!” 想想城外那“大军”的做派,朱棣不得不承认朱肃说得对。 “可那该怎么办,还能一直守城不成?” “……不,不对,你小子,是想将他们聚而歼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而一脸兴奋。“你已经有了打算?” “四哥聪明。”朱肃嘿嘿一笑。“城外张礼那厮,又是虚张声势,又是以百姓攻城……摆出一副不破城墙誓不归的模样。” “却不知过犹不及,他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他心中有鬼……倭寇劫掠能屡屡得手,只靠一个字:逃!他张礼何德何能,敢堂堂正正的摆开阵势?不知道他每耗费一天,所面临的危险就多上一分?” “他就不怕你我的大明百万援军?” “还真是如此。”朱棣学着朱肃的样子,摸了摸还没长出几根毛的下巴。“他故意让百姓攻城,也是此贼疼惜自己兵力。嘿,想套狼却又舍不得孩子。” “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这么说来,他是有法子,能在几日之内,就快速破城了?你有头绪?”朱棣问朱肃。 “暂时只有一点……”朱肃深处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蹲守,想来,马上就会有马脚露出来了。” 正说着,却见有一个兵卒上城禀道:“殿下,城下有一位商人求见。” “说与殿下是旧识,有事关城池安危的要事,要禀明殿下!” (本章完) 第269章 深夜夺权 “让他上城来吧。”朱肃回应道。 朱肃身旁,朱棣则是一脸疑惑。“当下正是战时,一个商人来找你做什么?莫不是要做生意?” “嘿,可不就是一笔大生意!”朱肃奸险一笑。 朱棣朱樉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疑惑。一个中年男子已在那士卒的引领下走进了城楼。远远见到身穿亲王蟒袍的朱肃三人,当即便跪下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草民邵五,见过秦王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此人是……”朱棣狐疑的看了此人一眼。此人虽然是一副商人打扮,却是身形瘦小,兼之目光如电,气质实在不像是单纯的商人。 “劭校尉且起来罢。”朱肃淡淡的道。转头向满脸戒备的朱棣解释:“此人是我伏下的暗子,来自京中的锦衣密探。” “锦衣卫?”朱棣、朱樉皆是大惊。 那中年人见那引路的小卒已经离开,便依言起身,改对三人行一抱拳军礼:“锦衣校尉劭标,见过三位殿下。” “老五,你手下,怎么还有锦衣卫?”朱樉惊讶道。 锦衣卫还是拱卫司时声名不显,但如今在大明,却已经是家喻户晓。锦衣卫不在三省六部之中,却自有侦缉刑狱之权,虽出世未久,却被朝廷上下所忌。 只是,锦衣卫活动的范围暂且只限在京中,这里又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锦衣卫来? “是那毛骧派来借我的人手。”朱肃一展手中折扇。先前他让狄猛入京寻锦衣卫司署寻找有关张陈余孽的资料,回来后,毛骧便让这劭标随着狄猛一同来朱肃手下听用。 狄猛身为锦衣卫校尉,却奉毛骧之命潜伏于朱肃手下,虽说老朱曾让他监察百官,但在皇子身边安插眼线,还被抓了个正着,毛骧也不免有些惶恐之意。 朱肃将狄猛派去锦衣卫司署取东西,也是有些示威的成分在里头的:你锦衣卫监察百官就监察百官,为何要派人贴身监视我?况且你明知本王与张陈余孽的恩怨,为何在本王出京之时,却没有主动将你锦衣卫所调查出的相关卷宗送上? 你派来的人已被我揪出来了。我朱肃给你几分面子,不当面给你难堪。狄猛是我手下亲卫,望你知情识趣,从此与狄猛一刀两断,莫要再干涉于他……有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毛骧亦不是蠢人,见了狄猛亲来,便知道了朱肃的意思。什么都没说,便双手将锦衣卫绝密卷宗奉上,并另派遣了锦衣校尉劭标到朱肃手下听用,以示修好之意。 “劭标是锦衣卫中的奇人,此前乃是在北疆蒙元腹地处当探子的。最擅潜伏打探。”朱肃稍微向朱棣朱樉介绍了一下。转头对着那劭标道:“劭校尉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动?” “是。”劭标一躬身。“标下伏于那厮屋上,偷偷揭开了一片瓦片朝下观瞧。” “眼见那厮今夜得了一封信,看过之后,便烧掉了。” “之后便在府中收拾细软,召集亲信,似乎……想要逃命。” “逃命?”朱肃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奇怪道:“不是献城么?” “不是。”劭标摇摇头。“看那样子,并非是想献城。” 朱肃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你们打的什么哑谜?”朱樉不耐烦的打断了朱肃的思考。“那厮是谁?谁要献城?谁又要逃命?何不挑明了说?” “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你二哥我好生心焦!” “管他献城还是逃命,反正城下有信进来了就行!”朱肃已经想通了什么。“二哥,四哥,走!” “现在我们得去办一件要事!” “什么要事?城墙不守了?”朱棣奇道。 “贼人今夜不会攻城了。况且城墙自有曹渊。”朱棣务必笃定。“至于什么要事嘛……” “那当然是……夺取兵权!” …… 当夜,朱氏三王领王卫百余人,马踏中街,来到了中街正中央坐落的一座豪宅门外。 “杨……府……老五,这是谁的府邸?”看了看门头上鎏金字体的牌匾,朱樉仍旧一头雾水。 “问问不就知道了嘛……”朱肃端坐马上。“来人,敲门!” 自有一位卫士上前敲门,敲了许久,却仍旧不见回应。朱棣疑惑道:“莫不是见我等兵威太盛,不敢开门?” “不做亏心事,有什么不敢开门的。”朱肃冷笑一声。“来啊,把这门直接点了!” 秦王卫的甲士还在犹豫,吴王卫的甲士们已经应和一声,自有人拿起手中的火把,要去将这大门烧毁。旁边角门突然打开了来,一位年老管家忙不迭的道:“别烧!别烧!这是朝廷命官的府邸!烧不得,烧不得!” “这不是有人嘛。”朱肃冷笑一声。“老丈,只开个角门,这是不打算迎客?” “这位军爷是要拜访我家老爷?”那老管家想要凑到朱肃马前,被几名王卫拦了下来。他只好讪讪的道:“军爷来的却不凑巧,如今贼人袭城,我家老爷身为指挥使,正驻守南城门呢!” “他如今吃住都在城上,军爷若要寻他,还需得到城墙上寻……” “军爷?”朱肃好笑的看了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老管家一眼。自己兄弟三个一身亲王袍服,这厮不可能没有看见,竟然开口就叫自己军爷? 见他老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朱肃顿时了然:这老货,却是在门口故意拖延时间。先叫自己军爷,然后自己再解释自己是王爷,然后他故作惊讶大礼参拜,然后再谢罪一番说自己老眼昏花……一来二去,便可为后头的那厮争取到不少的时间。 “嘿,本王亲自来此,若是杨鲁马上开中门跪地叩见本王,本王今夜倒也罢了。” “只是没想到,却派了你这么个老匹夫妄图糊弄。” “来啊!将这间扬府围了!其余人随本王一同进去!若有阻拦者,就地格杀!”朱肃朝身后的卫士们吩咐道。 “今日,本王便要看看,这杨鲁还有多少手段!” “……嘎?”老管家懵了。 不对啊,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本章完) 第270章 大兵入府 “殿下!殿下!”老管家扒拉住一名王卫的大腿,一脸悲戚的朝着朱肃哭嚎:“老奴有眼无珠,府中都是女眷,殿下万万不可胡来啊!” “殿下!我家老爷亲妹乃宫中杨妃,便是陛下在此也定然要顾及亲戚面子!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哇!” “怎这么多话!”朱樉不耐,拨马上前,战马毫不留情的扬蹄欲踩。老管家尖叫一声,立刻松手躲开。朱棣看向朱肃:“老五,这是苏州卫指挥使杨鲁的府邸?” “杨妃是爹的宠妃,也算是咱们的姨娘……摆出这一副抄家的架势,爹那边说得过去吗?” 提到老朱,朱棣不由有些讪讪。 “这杨鲁买卖军户兵额,任人唯亲,又和反贼余孽不清不楚……以爹那脾气,要在这怕是早就把这杨府平了,你怕个啥。”朱肃无所谓的耸耸肩,看着朱棣一脸的嫌弃。“四哥,一提起爹,你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谁说的!”朱棣红着脸梗起了脖子。“我那是怕被那些文官弹劾……” “得了吧。咱兄弟两现在在朝中的名声啊,越臭越好!” 朱肃眨了眨眼睛,朱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指嫡庶之分的事。老五曾被胡惟庸捧为“可与太子一争高下的贤才皇子”,而他朱棣则还在背着那口名为“靖难”的未来黑锅。 朱棣面粗心细,自然知道,自家这位老爹,其实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只是现在自己年纪小,等自己长大了,爹肯定要更加防范自己。从这方面讲,他越不受人待见,爹心里也肯定就越放心。 “什么越臭越好,你两又在这打哑谜。”朱樉有些幽怨的瞪了两位弟弟一眼。他总觉得这两位弟弟老在自己面前打哑谜,以自己的智商,竟然时常有被弟弟们排斥出话题的感觉。 “没什么。二哥,想不想做一回统帅千军的大将军?”朱肃朝朱樉挤了挤眼。 “大将军?”朱樉眼睛一亮。这他可太有兴趣了。方才对弟弟的那一点幽怨,顿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做,真要抢兵权啊?” “当然是真的。”朱肃嘿嘿一笑,眼见杨府正门,已经被从角门闯进去的王卫门打开。他一拨马缰:“不过首先,我们得先将那个藏在这座府邸里的鼠辈,抓起来!” “抓一卫统兵大将?”朱棣下意识一怔,不过紧接着,浑身又兴奋的颤抖了起来…… 杨府之中,一阵鸡飞狗跳。秦王、吴王二卫大兵进府,杨府的家丁女眷顿时乱做一团。哭嚎声中时常有人以杨妃名姓狐假虎威,甚至还有人敢用老朱的名头吓唬朱肃几人的。朱棣一开始还有些忌惮,但听得多了,也不自觉愤怒。听到有人敢擅用亲爹之名,便一个马鞭将其抽倒。 “哼,这些人,看来平日里常借着皇亲的身份,横行不法……”在朱棣又抽倒了一个不长眼的杨府亲眷之后,朱肃冷笑嘲讽道。朱棣虽然害怕老朱,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十分敬服这位父亲的,闻言扭头问朱肃道:“老五,你早知道这些畜生在这里出言不敬?” “那你怎么不早些料理了他们?留着杨家这群人,败爹的名声吗?” “还不是为了今夜……”朱肃道。话音未落,那位锦衣校尉劭标已经押了一个汉子来到了朱肃马前:“殿下,杨鲁这厮找到了。” “这厮躲在井底……倒是废了我们一番功夫。” 朱肃见他身后的杨鲁果然一身湿痕,身上还披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家丁服,不由失笑道:“杨指挥使,别来无恙?” “缘何如此狼狈啊?” “三……三位殿下……”杨鲁似乎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对朱肃几人讪笑道:“三位殿下夜闯我杨家府邸,不知有何贵干?” “那你杨大指挥穿着家丁服饰躲在井底,又是有什么贵干?”朱肃反唇相讥。“本王不是说过,城外贼人未退,你等都要驻守城楼不可懈怠吗?” “你杨指挥为何又偷偷回了府里?” “殿下息怒……”杨鲁眼珠略转了转,“末将是回府服药的,老毛病了……” “有违背殿下军令,末将甘愿受罚!只是殿下也不必……”说着,转头看了众多顶盔掼甲的士卒们一眼。 “行了,杨鲁,本王也懒得和你扯皮。”朱肃摆摆手,打断了杨鲁的诡辩。“那封信呢?说了什么?” “如实道来,本王今天不杀你。” 空气骤然凝滞,杨鲁嘴角抽了抽,“殿……殿下,末将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你还要诡辩吗?”却是朱棣拨马上前,抽出腰间长剑,架到了杨鲁的脖子上。 “你今夜与城外贼人暗通信件,早被我兄弟三人侦知。暗通贼人,乃是死罪。”从朱肃的那些话语中,他已然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若是坦白招来,再交出兵权,或可留下一条命。” “如若不然,哼哼……”朱棣将剑抖了抖。 “这……”杨鲁一时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封信是自己亲信收来,自己始终贴身保管,私底下暗自回到府中,这才敢拆开来看。 如此保密,这朱家兄弟是从哪里察知的? 但想到那封信确确实实被自己烧成了灰烬,杨鲁的胆气又不由得略壮了壮,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道:“四殿下何出此言?” “什么信?在何处?殿下何故血口喷人?” “殿下虽贵为亲王,却也不能随意斩杀末将这等驻守大将。更兼还要夺末将兵权……” “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你不怕我杀了你?”朱棣将手中剑向前递了一递。 “殿下不能杀我。”杨鲁将脖子一梗,倒打一耙。“三位殿下私闯末将府邸,擒下末将,这已是有违陛下天恩。” “诬陷末将私通贼寇,这更是莫须有!” “末将为大明镇守一方,如若杀了末将,只怕我大明诸卫,皆要人心惶惶。殿下此举,乃是失德!纵然是皇家贵胄,也要被擒拿入凤阳高墙,以平天下卫所诸将之怒的!” (本章完) 第271章 以仁德服人 朱棣被这厮生生给气笑了,不过倒没有当真砍了这厮。杨鲁以为朱老四怂了,竟然换了一副说教的语气:“说来,三位殿下虽身份高贵,却无实职。” “此处并非京中,殿下们一举一动,皆代表皇家威严。您等在苏州胡作非为,折损的却是陛下的颜面。” “某一条命虽轻如鸿毛,但若是惹得朝野百官兔死狐悲,纵然陛下爱子惜子,也要给朝臣们一个交代不是?到时,凤阳高墙是必定跑不了的!” “好一张利口,巧言令色。”朱肃拦住冲动上前的二哥朱樉,将扇柄在手心敲了敲:“外敌当前,你无故擅离职守,行踪诡秘。本王想审一审你,这个理由你觉得如何?” “末将乃一卫指挥,真论起来,还是这苏州城中职级最高的武将,全权担当守城大任的。即使要审,也该由大都督府发文开堂,三位殿下虽是朝廷亲王,却无侦缉刑讯之权!”杨鲁早想要了借口。 “若要审末将,还请殿下去请大都督府文书!” “你这厮……”朱棣更怒。大都督府远在京中,这厮要他们出示大都督府的文书,这分明是在耍无赖。他毕竟才十来岁,平日里受的又是“要守规矩”的教育,又因为畏惧被老朱疏远的原因,此时竟然当真有些投鼠忌器起来。 “请文书是吧。”朱肃跳下马来。“这么说,没有大都督府的文书,杨指挥使是绝不会说你今日,为何暗中回府,又为何要躲在井中的事了?” “某……某如此做自有原因。”杨鲁把头一扭,梗着脖子准备无赖到底。朱肃几人身份虽贵,但年纪却小,又没有实权。与其那信件中的内容被知道后害了自己性命,还不如现在硬着头皮硬抗这三位少年王爷,而后寻个机会远走他乡。 两害相权取其轻…… “老五,这……难道真去请大都督府……”见杨鲁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朱棣有些犯了难。现在他是真的不敢犯那些老朱定下的国法,生怕老朱心中又对他生出了什么疙瘩。朱肃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凝了凝眉,而后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咱们可没有那时间和他瞎耗。” “来啊。” 自有几位甲士拱手听令,朱肃抬起下巴朝杨鲁点了点:“给本王和二位兄长寻两把椅子来,然后找两根水火棍,杀不得,那就打呗~” “严刑逼供嘛。再给我们寻几盏清茶来,他挨打,我喝茶。本王今儿就在这和他耗着了。” 朱肃笑得万分邪恶。 “啊?”朱樉、朱棣都是一呆。 “殿下不能打我,我乃正三品武官,应先明正方能典刑……殿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杨鲁叫道。 “怎么,想用凤阳高墙威胁本王?”朱肃一屁股靠在了狗儿搬来的一把椅子上,把二郎腿一翘。“来啊,你且去告。若真能把本王弄进凤阳高墙,本王给你封一封大大的红包!” 他小时候便打听清楚了。虽然是给罪人准备的可老朱依然担心后代子孙在高墙里吃住的不好,故而凤阳高墙里设施齐全,一天天的闲着没事就是养养花逗逗鸟,甚至还能请戏班子进来唱曲听戏,这样的躺平生活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那些野心勃勃的朱氏王爷! “这……殿下!殿下是想要屈打成招吗?殿下在宫中亦习儒学,当知唯有仁德方能服人……” “末将定然不会心服的!”杨鲁有些慌了,他看见真有卫士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那两根他教训家中奴仆用的水火棍,随后自己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士按在了地上。那棍子乃铁木所制,几下下去,定然痛不欲生…… “这好办。”朱肃招呼朱棣和朱樉也过来坐下,然后悠然的抿了一口茶汤。“那本王给这两根棍子赐个名字,左边的赐名‘仁’,右边的赐名‘德’。仁德服人嘛,这样你杨鲁就会心服口服了吧?” “嘎?”杨鲁呆住了。 “这……这也行?”朱樉感觉自己也是开了眼界了,“以仁德服人”还能这么用?“老五你……你可真他……真是个人才!”说着给朱肃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过他自己也乐了,大笑道:“爹请的那些老夫子常教我要以德服人,这个解释倒是好,比你之前那‘抡语’更加入木三分!回头我就用这法子搪塞那些老夫子去。” “老五你……”朱棣也是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和老三在我们兄弟中,是最讲道理的呢!” “不过这般做,倒确实过瘾。”说着看向杨鲁。“你是想逼问他暗通城外贼人的细节,好将计就计吧?” “不过,万一这杨鲁是个硬汉子……”朱棣有些担忧。毕竟,暗通贼寇是死罪,而刑杖加身,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 只要杨鲁分得清轻重,他就定然会选择咬牙硬扛…… “放心吧,他不是。”朱肃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又有多少人能熬住刑罚?更别提杨鲁因为父亲立功而逝,长姐进宫封妃,从小就娇生惯养,压根没吃过什么苦…… 而且,一个因为些许小挫折便畏敌莫名,不敢出战的将领,会是硬汉? 更何况,杨鲁怎么说也是一卫指挥,他对城外贼人的信件如此小心隐瞒,必定是被拿捏了某个把柄。 至于是什么把柄,朱肃也已经猜到了几分…… 他想的没错,在一开始时,杨鲁也确实厘清了利害关系,打定了主意坚决咬紧牙关。 皮肉之苦和大好性命,那自然是选择性命了。 但是当两根名为“仁”和“德”大棒拍下,那臀部那几乎碎裂的痛苦,还是超出了杨鲁的心理预期。一声“嗷”的惨呼,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殿下!殿下!我招了殿下!”十几棒后,杨鲁早已没了那副虚张声势的模样:他感觉自己现在就要死了,与其现在就被打的活活痛死,还不如能多活几刻是几刻……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祈求朱肃停止“说服”,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地上更是出现了一滩水渍。 “你看吧。”朱肃朝朱棣递了个眼神。 (本章完) 第272章 将计就计 一盏茶都没喝完,没想到杨鲁就招了。这倒是出乎朱肃的意料之外,区区十几棍子都还没开始渗血,这个刚刚还信誓旦旦绝不屈服的家伙就怂了。 本以为至少要到把屁股打烂的程度呢。 “既然愿招,那就说说吧。”朱肃放下茶盏。“马奉孙那厮,要你如何和他们里应外合?” 杨鲁本来已经被狼狈的架了起来,闻言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哭道:“殿下早都知道了?末将若是说了,殿下能否保我一条性命……” “狗一样的东西,要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话。”暴虐的朱樉直接一茶盏朝着杨鲁甩了过去。“通匪还想求情?本王和老四老五都在这城里,你他娘的却敢通匪?” “城要是破了,本王兄弟三个怎么办?我看你不单想通匪,你他娘的还想刺王杀驾!” 茶盏在杨鲁面前炸开,碎片划破了他的脸。杨鲁有些委屈:“末将……末将也没通匪啊,” “末将这不是正收拾细软,准备逃……” “旁的先莫说,你先如实招来吧。”朱肃从腰间抽出了折扇。“到底那些贼人,要你怎么配合?” 杨鲁于是不敢多言,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一五一十的将那马奉孙给他的信件和盘托出。 “明日晚间,要你打开城南水门,放他们入城么……”朱肃轻敲折扇。朱棣、朱樉也若有所思。朱棣道:“明日就想夺城,看来,这些贼人还是急的,之前慢悠悠的扎寨和今日的攻城,确实只是演戏,就是想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城东……” “然后他好再从城南偷偷进城……话说那姓马的,怎么就笃定你会听他们的?”朱樉转头问杨鲁。 “你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就这样甘心给贼头子卖命?” “这……”杨鲁支支吾吾,不愿将自己的把柄说出。朱肃冷笑一声:“还能是因为什么?无非是倒卖军中缺额、与那马奉孙狼狈为奸坑瀣一气,贩卖私盐,以及私售军械铠甲呗。” “啊?”杨鲁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五殿下,您……您怎么知道……” 朱肃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倒卖军中缺额,这个是锦衣卫那边查出的消息。旧苏州卫精锐被抽调往南方,故而留下了甚多的缺额,军户在明初又算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还有地种。因此有不少无田无产的百姓挤破了头,想给自家弄个军户的身份。 正好新上任的杨鲁需要征兵补足被抽调的缺额,便顺势做起了倒卖缺额的买卖。其实这点事各大卫所的将军也都在做,无非是倒卖的金额有大有小,还不足以让杨鲁心虚至此。最主要的,其实是后面两个罪状。 明初的禁令执行力度还是很重的,倒卖军械铠甲重器,这是毫无疑问的死罪。马奉孙在除夕夜里的那些铠甲哪里来的?其中甚至还有两套可称重甲之王的步人甲。这样的重器若说不是从苏州卫这里流出来的,狗都不信。 朱肃对此早有怀疑,果然现在诈他一诈,他就原形毕露了。 “堂堂一卫指挥,居然是这样的软蛋?”朱棣看着瘫坐在地,身下又流出一片湿迹的杨鲁,也有些不敢置信。他自小醉心军伍,平日里接触的军人,不是李文忠、常遇春那样的刚毅勇烈之将,就是徐达、沐英这样的心思坚定之辈。在他心里,大明的军将该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哪见过杨鲁这样的软骨头? “他要不是软蛋,也不会因为一次剿匪受挫,就蹲在城里百般推脱着不出城了。”朱肃冷笑。“要不是担心军心动摇,早夺了他的兵权了。” “那这时怎么又对他下手了?”朱樉不解。 “还不是这厮出乎了意料。”朱肃朝杨鲁努了努嘴。“他要是老实按那信和贼人来个里应外合,我都不会大张旗鼓的出此下策。”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想要收拾细软跑路……他要是给跑了,谁和贼人里应外合去,我还怎么将计就计?” 那边的杨鲁一听,几乎绝倒。敢情自己遭这罪,其根本原因竟然是自己没有选择造反…… 什么时候,没胆子造反也成了罪过了……杨鲁的眼泪再度流淌了下来。 “莫哭了。”见那摊水渍朝自己流了过来,朱肃嫌弃的起身往旁边躲了躲。“既然你还没有反,看在宫里杨妃的面上,本王也愿意给你留一条生路。” “将你的兵符交出来吧,给我二哥管理。你就暂且在我二哥身边,当个闷嘴葫芦即可。” “现在马上给城外回信,若是马奉孙那厮当真被你骗了来,我军围剿了城外那些贼人,便算你将功折罪。” “如若不然……呵呵。”朱肃冷笑一声。 可杨鲁只听到了“将功折罪”四字,激动的向前膝行两步:“殿下愿意为我遮掩罪行?” “那何不早言,若是一早就说,我杨鲁,定然当场就为殿下鞍前马后……” “呵呵。”朱肃不可置否。不打断他的脊梁,他如何能甘心听用?二哥可不一定能镇得住他。让朱樉收下杨鲁给出的兵符,朱肃下令把杨鲁擒到城楼上去,令人寸步不离的看守。又派一支人马看住杨家老小,作为人质,对外就说三位王爷来杨府请杨指挥喝酒,将这桩事压了下去。 “老五,那我……”回程路上,看着马上拿着兵符一脸激动的朱樉,朱棣顿时有些又嫉又妒:“那我呢?老五,你总不能打算让我干看着吧?” “四哥你看的兵书多,自然是给二哥打下手了!”朱肃道。朱棣年纪太轻,短时间内恐难以服众。反观朱樉虽然行事憨了一些,但是年纪却已算成年,加上那藩王的身份,苏州卫纵然有**,想来也不敢造次。 这也是他留着杨鲁的原因,如今的苏州卫多是杨鲁手下,虽不堪用,但若是闹将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 况且,朱肃也不敢保证,四面漏风的苏州卫有没有城外贼人的眼线,万一被城外的人知道自己已经处理了杨鲁,那么将计就计的计划也就无效了。 因此,杨鲁必须在明面上,依旧是苏州卫的指挥使……只是调兵的兵符,却不能再由他拿着了。 万一这厮真反了,朱樉手中有兵符,至少可以让苏州卫的兵卒们踌躇不动。 “倒也……”将个中缘由和朱棣说明,朱棣也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想到他们兄弟要将计就计全歼贼军,朱棣和朱樉不由得兴奋莫名。不过朱樉想了一想,突然在马上叫了起来: “啊呀!老五,疏忽了!” “城外的贼人有万余,城内大多数却都是苏州卫的兵。” “既然苏州卫的兵马不堪用,万一这些人设下埋伏,也打不过那些贼人的话……” (本章完) 第273章 谈心朱棣 “这你就放心吧二哥。老五肯定早有安排呢。”朱肃还没来得及回答,朱棣就笑着拍了拍朱樉的肩膀。 “二哥你就没发现,这几天里,苏州城少了什么人?” “少了什么人?” “…噢!你是说!”朱樉沉吟一会,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朱樉这才想起,已经许久许久,不见郑国公府的常茂了! “敢情你们都注意到了!”后知后觉的朱老二还真没注意城里少了个人。 “虽然注意到了,却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来,老五你是打一开始,就谋算着把这些贼人全部吃下啊。”朱棣啧啧称奇,知道贼人要来攻城时,连他都有些惶然不知所措。没想到,五弟那时候已经…… 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竟变得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朱肃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挂心。不过现在却不是过于在意这个的时候,对两位兄长笑道:“谋算成与不成,还要看城外那些贼人好不好骗。” “我等赶紧带上这杨鲁,给贼人回复消息去罢。若是去晚了,贼人们以为杨鲁不肯配合而不来入瓮,那再好的谋算也白搭。” 众人皆点头称是,朱肃让狗儿押着杨鲁,到里屋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而后便到城墙上去给城外复信。按马奉孙信中所言,在五更天时于南城墙单独点起两根火把挥舞,便算同意给城外做内应。 隐在黑暗中的朱棣看着前方的杨鲁挥舞着两根火把,不由又有些疑心:“老五,这杨鲁不会设计骗我们吧?” “万一这厮是在告诉城外我们设好了埋伏,那岂不是……” “不会。杨鲁没那胆量。”朱肃却十分笃定。“他这种小人,往往也最是精于算计。不可能看不出如今我大明已掌天下大义。投奔那些难成大器的贼人,早晚也是个死。” “想来就是因为看出了这点,他才在收到劝降信后准备卷细软跑路吧……投贼迟早得死,但被抖搂出私贩铠甲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不如卷了家财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 “这么说,此贼倒是看的通透!”朱樉看着杨鲁的背影晒笑一声。 “可不是嘛。”朱肃也笑,讲真,他也没想到杨鲁会这么当机立断…… 原本以为,他会舍不得这已经握在手上的荣华富贵,选择放手一搏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就是所谓的‘知彼’吗。”朱棣缓缓点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朱肃,露出了一抹惭愧的神色来。 “两位殿下,五殿下。”前头,杨鲁点头哈腰的一溜小跑回来。“外头的贼人已经得了消息了。” 朱肃踮起脚尖,看到城外果然有一抹火光一闪而过,想来便是贼人等待消息的探哨。便对杨鲁点点头:“你这厮,最好别玩什么花样。” “小的哪敢!”还算虎背熊腰的杨鲁,此时却是一脸奴才样。连自称也换得卑微起来。“殿下英明神武,贼人以卵击石,小的又不是看不出来!只求能将功折罪……” “你倒是见机的快。”朱肃轻笑。这杨鲁做戏的功夫倒是了得,先前装出一副粗豪大将的模样,现在见机不妙,又如此的卑躬屈膝。 这见风使舵的功夫,实在让他有些……佩服。 “狄猛,这几日你便贴身看紧他。”不过朱肃当然不会因为这就卸下戒备之心。“如果这厮有异动,就直接一刀杀了。” “不用怕杀不得他,随便安个罪名就行。就说他意图刺王杀驾好了。” 栽赃栽的如此随便,杨鲁苦着一张脸还得给朱肃赔笑。朱肃则挥挥袍袖,“唔,天就要亮了。我们还是先回东边城楼去,歇息歇息。” “虽然马奉孙说是明晚四更天袭城,但难保这也是计,要我们明日白天疏于防备……” “说不定,白天就会是一场恶战。” “还是你稳妥。”朱樉拍了拍朱肃的肩,随后打了个呵欠:“既然这样,确实还是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说不得,明日还得我来大显身手呢!” 杨鲁已将兵符暗中交予朱樉,这也是朱樉跃跃欲试的原因,万一事情有变,他便要负责手持兵符而出,以秦王卫弹压兵乱,稳定苏州卫军心。故而朱樉与秦王卫、朱棣、狄猛,都是要留在城南塔楼的,唯朱肃与吴王卫要回城东去。要走下城墙时,是朱棣送行,夜风中见城楼上并无他人,朱肃拉住走在前头的朱棣,转身对后边的吴王卫道:“你们且远些候着吧。我和四哥说些话。” 卫士们拱手应是,随后便背过身远远走开。朱棣见状,也有些奇怪的问朱肃:“老五,你要和我说什么?” “四哥,你最近……有些古怪。”朱肃组织了一下措辞,“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吗?” “……哎?”朱棣整个人一呆,随即强笑道:“我?我能有什么古怪,你且说说?” “我总觉得你……有些畏手畏脚,不似从前洒脱。”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朱老五灼灼的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有疑虑,也有担忧,朱棣此时终究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心中不由得泛出几缕酸楚:“老五,我……” “我且问你,你说我未来五征漠北,扬我华夏天威……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朱肃更奇怪了。 “能和我说说吗?”朱棣道。 于是朱肃便将历史上朱棣五征漠北,打的漠北千里之地无人烟,大军到处,蒙元骑兵远远的便四散而逃的事迹,大略的讲给了朱棣。 朱棣听得眉飞色舞,听到精彩处,不由得极目远眺,目露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追亡逐北,打的蒙元不敢直撄其锋的威武模样。 “真好啊!”朱棣感慨。“若是真能如此,死也不枉了。” “只是现在,我却越来越怀疑,你所说的那个永乐大帝,是不是我了。” 他眼神一黯,又变回了一开始时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本章完) 第274章 五征漠北是穷兵黩武? “若是那日,没有发现你是穿越者就好了。”朱棣靠在城楼处的城砖上,看着天边一抹微光渐渐亮起。 “自知道那事之后,我总不敢面对大哥,爹也越发忌惮我……” “我日后究竟有没有机会领兵,且还两说。就算有……”他看看朱肃,面露颓然之色,“我觉得,我也比不过你……” “比不过我?”朱肃愣住了。 “不错。”朱棣重重点了点头。“我虽然熟读兵书……但到了苏州城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所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你放灯祭奠百姓,将苏州民心从张氏那里掰回我朱氏手中。又以区区一首‘石灰吟’,振奋全城人心……其实到这时,苏州已经利于不败之地了。” “可没想到,你竟然早就算计着要全歼敌军……我,我平日里自诩在兄弟们之中最为知兵,可却也只想着怎么守城……和你一比,相去甚远。”说到这,朱棣满面惭然。 朱肃恍然,朱棣是因为知道了“靖难”的事,心中生出了心魔,担忧老朱和朱标将他当着反贼,因而变得谨小慎微,一日也不敢懈怠。 又因为来到了苏州城,发现平日里自己最为骄傲的“兵略”,却彻底派不上用场,故而信心受到了打击…… “四哥,你且提起精神来。”朱肃揽住了朱棣的肩膀。“其实那些贼人,本就不值一提。与历史上你打的那些大仗相比,城外那些乌合之众,哪一个够堪一晒?” “我只不过是仗了先知先觉的路子,又知道民心的可贵,明白那些乌合之众,只要民心在我就定然有胜无败……至于想着全歼贼人,那是因为我们的思路不同。” “什么思路不同?”朱棣被引起了好奇心。 “因为我清楚,战争不止是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朱肃道。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朱棣皱起眉头,他感觉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仔细去思考,却又是一片迷迷蒙蒙,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的。这是后世的一个理论:战争的发起与存在,应该是为某一个政治目标所服务的。”朱肃解释道。 “四哥,我且问你,从古至今,为什么有的战争国家越打越富强,如秦灭六国;而有的战争却被认为是穷兵黩武,如隋灭高句丽?” “那还不简单。”朱棣摆了摆手。“秦灭六国是胜仗,隋灭高句丽是败仗,那如何相比……” “非也。”朱肃摇了摇头“隋朝之时的林邑之战,四哥知道吧?” “那在四哥你眼里,隋攻林邑之战,是胜还是负呢?” “隋攻林邑之战?”朱棣略一思考。“若说是三征高句丽,那必然是负的。可隋攻林邑之战,隋军战无不胜,克敌破城,应该算是胜……的吧?” “既然是胜的,可为何隋攻林邑之战,却依然被后人认为乃是穷兵黩武?”朱肃循序善诱。“虽然克敌破城,战无不胜……可是隋朝出动了步骑足有万余,耗费粮草不可计数。打下林邑之后,又随即撤军……林邑王室在隋军撤走之后,复又占领回了故地。” “反观隋朝,耗费了钱粮,没得到一寸土地财富不说,大军在回程之时,还因为瘟疫折损了十之五六……这样丝毫好处都没有获得,怎么能说是胜呢?” “可至少扬了天朝国威……”朱棣有些不服气。 “确实如此,但这次扬威,却是用了粮草兵备、士卒性命所换来的。也确实折损了隋朝的元气。”朱肃张开左手,又张开右手:“为何,就不能利益和胜利,我全都要了呢?” “利益,胜利,全都要?”朱棣若有所思。 “比如这次贼人攻城……我们早已发觉了城中内应,要击溃他们其实易如反掌。”朱肃继续解释。“可即使击溃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贼人星散四去,劫掠了平民百姓之后,次年照样卷土重来……” “百姓遭殃,麻烦的还不是我们大明?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还不如想办法设下伏兵将他们全歼,保全百姓的同时,也可让张家自毁名声,还可杀鸡儆猴,令其他的倭寇不敢来犯……”朱棣终于懂了,他眼中闪出亮光,学着朱肃的样子张开了自己的双掌掌心,而后重重一抓: “既然可以保证胜利,那么便去考虑如何最大程度获取利益,这便是所谓的胜利、利益,我全都要……” “没错,是否攥得了足够的利益,这便是判别是否为穷兵黩武的最好办法。”朱肃笑道。“四哥你不是兵略才学不如我,只是没有思考到这一层罢了。” “只要想到了这一层,那些法子,你自然也能想得出来。” “不错!”朱棣眼睛仍闪着光。“我全都要……老五,我今日才算是学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之法!” “唉,只是不知,爹日后会不会给我领兵的机会……” “五征漠北,这可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功绩啊……” “真想亲身体验一番!”朱棣面露向往。 看着朱老四的神情,朱肃深知,朱棣的信心已经算拾回来了。只是他心中,依然顾虑着日后果真领兵,会引起老朱和朱标的忌惮。 还是得想办法,激起这位永乐大帝潜藏在胸中的豪情才是。 “嘁,五征漠北算什么,你这就如此向往了?”主意已定,朱肃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四哥你的眼界还是窄了一些。你那五征漠北,也浪费了不少的民脂民膏……后世也有不少人诟病,你五征漠北弊大于利,劳民伤财呢!” “要不是你那大胖儿子朱高炽为你稳定民生,哪有什么永乐大帝……” “什么?”朱棣本还沉浸在日后自己封狼居胥的豪情幻想之中,被这话气的顿时眼睛一瞪,脖子一粗:“五征漠北……是穷兵黩武?” “是哪个兔崽子的后人说的?看我不先打死他先人!” “这么说的人可多了去了。”朱肃翻了翻白眼。“再说了这茫茫人海,你也找不着谁是他们先人。你还能将这万万个的大明百姓,全部都打一遍不成?” “那……那他们也不能这么说啊。”朱棣顿时一滞,有些难堪。“五征漠北扬我国威,在皇帝里也算是独一份儿的吧?数来数去,也就汉朝时的汉武帝,唐朝时的唐太宗……” “老五你说,后世还有哪个皇帝,能打出这样扬眉吐气的仗来?” 居然这时候就自比汉武唐宗了,这朱老四脸皮也真够厚的,朱肃暗自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厮,平日里私底下没少为未来自己的武功嘚瑟。 想了想,朱肃眼睛一转,决定给朱老四立一个宏图大略的目标: “虽然后世是没有了,但是前头可还有啊!” “四哥,你知道传说中的马其顿帝国国王,亚历山大大帝吗?” (本章完) 第275章 四哥何不西征? “马……什么国?压力……?” “这是个什么皇帝?”朱棣一脸疑惑。 “这是一个与先秦战国时代同时期的西方皇帝。”朱肃解释道。“蒙元的成吉思汗你知道吧。成吉思汗崛起于北疆,奋起铁蹄,自西向东,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 “这我自然知道。”朱棣截断了朱肃说的话。他颇有些不服气道:“成吉思汗席卷天下,确实也算是英雄。不过讲真的,他不过是捡了我汉家一个大便宜。” “也就是仗着我华夏那时天下数分,弱宋又是一群痨兵怂将昏官儿,再饶上一连串自断臂膀的蠢皇帝……” “换了我大明他再奋起铁蹄试试?咱爹英明果决,手下徐叔叔、保儿哥这一堆汉家的大将。” “若是在那时代我守在北疆,他成吉思汗若是敢把手伸过长城,看我不剁了他的狗爪子!” 朱老四气势爆发,说的慷慨激昂,似乎极为气愤没有生在宋末,好和最强盛时的蒙元碰一碰似的。好一会儿才收起了情绪,“老五,这马国的压力帝,和成吉思汗又有什么关系?” “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压力帝……呸,亚历山大大帝。” 险些被朱老四带偏了,朱肃继续说道:“……这亚历山大大帝和成吉思汗正相反,成吉思汗是自东而西,他却是带着麾下的大军,自西而东,义无反顾的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 “据说,亚历山大大帝向往东方,好奇东方的世界到底有些什么。因而始终往东征伐,死不旋踵……” “哦?”朱棣有些惊讶。“兵者,国之大事,他只为了自己的好奇之心,便一直往东?” “这不是置国家大事为儿戏吗?” “可那马其顿国,初时不过极西之地一小国,方圆不过百里……而到亚历山大死时,却成为了横跨百万里、让世界为之震颤的强大国家。”朱肃眨了眨眼睛。“若是儿戏,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这……”朱棣一时语塞,想了想,若有所思。“兵事也能强国?莫非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利益,胜利,我全都要……” 朱肃又眨了眨眼睛,其实亚历山大建立起的强大帝国,在他死后便分崩离析,严格算来并不能算是成功的政治战争……但为了忽悠朱老四,他此时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看他沉默,朱棣很自然的就当做是朱肃默认了。他“嘶”的吸了一口凉气,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么,他可到了我华夏?可见识到了那时秦弩之利?” “没有。”朱肃摇摇头。“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三岁……” “什么?三十三岁?”朱棣瞪大了眼睛。“西方蛮人,也有这样的英杰吗?” “那不然呢。”朱肃道。“老四,你自以为‘永乐大帝’数征漠北,已经够过瘾了。和亚历山大的这一生比起来,又如何?” “这……”朱棣涨红了脸。 “西人有不知天高地厚者,常言亚历山大乃是天下第一英豪。以他麾下的马其顿军为天下第一强军。”朱肃见朱棣已然要入瓮,语气变得更加饱含蛊惑,挑拨道:“还有人说,若是这亚历山大大帝多活几岁,哪还有什么战国七雄,我华夏儿郎连同周室社稷一起,都要被他一锅端了……” 其实刚刚,朱肃说马其顿军是“天下第一强军”的时候,他就已经面露不服之色了。待到他说道“华夏儿郎被他一锅端”的时候,朱棣就更加面色涨红。 “放屁!我华夏那时兵威之盛,四方诸蛮谁敢直撄其锋?那时的华夏兵法,他们西蛮揣摩一辈子都揣摩不明白!” “不说战国七雄,只一个秦国,若那狗屁马国敢来,也能打的他满地找牙!” “说不定,还得累白起再多刨出十几个万人坑!” 他说完这些,犹自愤愤:“若是爹能让我独领一军,我定然挥师西征!踏遍西方的每一寸疆土!让那些大放厥词的西蛮知道,何为我华夏豪杰!” “着啊!”朱肃抚掌笑道。“四哥豪气干云,此刻真当浮三大白!” “四哥,待你能就藩的时候,年纪想来也与那亚历山大大帝开始东征时差不多。” “你就没想过,带着我华夏儿郎一路往西,打穿过去,教那些西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华夏强军?” “亚历山大此人做得,我华夏儿郎,莫非就做不得了吗?”朱老五极具煽动性的,继续挑起朱老四胸中的豪情壮志。 “我当然……”朱棣下意识的就想拍胸脯,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他微微的缩了缩肩膀:“老五,你莫撩拨我……我是真想教北元还有西蛮知道,何为我华夏不可欺……” “但爹防我防的紧,我若当真领兵,爹和大哥能安心?” “四哥你是钻了牛角尖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老朱生怕老四当真有野心,这些日子没少管教朱老四。好好的一个少年郎,被老朱给抽的畏首畏尾的…… 朱肃拍了拍朱棣的肩膀。“四哥,爹不是和咱们都透露过了嘛,要效仿周制分封藩王,全部封到海外去。” “若有没本事的,在外头混不下去,估摸着也是接到中都凤阳,好吃好喝的供养个几代了事。” “四哥你这般的本事,还怕爹不重用你?爹可能是忌惮你,那也是忌惮你日后昏了头野了心,做出了让我朱家血脉相残的事啊!” “你若是远远的封到西方,扬我国威去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说,爹是忌惮你多呢,还是为你骄傲担心多呢?” “……对啊。”朱棣眼睛一亮,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惹不起爹,我还躲不起嘛?我远远的躲到西边去,既能教训那些西蛮,又能眼不见爹为净……” “我不是那意思……”朱肃愣了一愣。想了想,又摆摆手:“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你若是自请西征建藩,我看爹不会有反对的可能。” “若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个三年半载的。爹还会担心你起兵回来靖什么难?” “依我看,若是大哥的后人依旧如同朱允炆那厮一样不济,弄得我大明乌烟瘴气,真把他给靖了,倒是好事。” 朱肃说了一句真心话。在历史上,永乐大帝和建文帝比起来,那也是如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的。 (本章完) 第276章 盘门袭城 “我才不呢。若真有那时,我在西方征战,哪儿管大哥的后人在家里洪水滔天?”朱棣白了朱肃一眼。 他握紧了拳:“我华夏男儿岂能输给西蛮?死也要死在西征路上!那亚历山大一路往东,死不旋踵,我若是半途而废回来夺位,岂不教天下后世人笑话?” “除非将西方的地界都打尽了,没他处可去了,藩国也治理的差不多,那时倒是可以回凤阳养养老……” “再说,真到那时候,哪还用得上我?”朱老四拍了拍朱老五的肩膀,心结尽去的他对朱肃一笑:“真有那时,那不是有你嘛?” “……你别害我。”朱肃翻了个白眼。“我可没什么揽权的心思。” “若大哥后人果真又如那朱允炆一般,要杀我们藩王,那我宁愿归隐山林,或者泛舟海上。” “你不想封藩?”朱棣奇道。“爹又不忌惮你,你向爹要一支兵马,远远的找个地方建藩不就好了?” “我才不呢。”朱肃背靠在城墙上,双手枕在脑后。“建藩开国……那多累啊。” “我宁愿当一无用闲王,章台走马,勾栏听曲……这不好么?” “闲王?”朱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就你这事事操心的折腾性子,能当闲王?” “手下区区几名工匠被杀,你就急红了眼;苏松百姓没粮吃,你就撩开袖子去寻奸商抢……若是真出了那么个大侄子敢祸乱这大明,你还不第一个冲上奉天殿,要取他的命?” “……呃。”朱肃一时语塞。有心反驳,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确实想当闲王,但是看不得这华夏的百姓受苦,这也是事实。 难得穿越一场,若是不为自己深爱的这个民族做些什么,他总担心这个可敬可爱的伟大民族,在未来仍旧要为番邦异族的铁蹄所践踏……到得现在,他也不知道是想当闲王躺平的执念深,还是让这个民族变得更加强大这个执念深了。 见朱肃若有所思,朱棣一脸看透他的贼笑。 他倒也没继续逼问朱肃,只是自顾自的自嘲道:“我这么说,倒像是咒大哥英年早逝似的……照这般看,大哥还是该长命百岁才好。最好活的比我们兄弟都长久。大哥和爹在,我们在没后顾之忧。” “嗯。”朱肃赞同的点头。确实,便宜老爹爹老朱,和大哥朱标的寿命,直接关系着大明能继续维持多久的稳定和上升时期。 而对现在的华夏来说,大明的稳定,就是华夏民族恢复被蒙元摧残的生命力,重现昔日辉煌,乃至于再创新高最为重要的前提和保障。 “要是想西征,就得先解决了蒙元啊……”朱棣看着西方的方向喃喃自语。而后扭头对朱肃笑道:“这般说来,倒觉得城外那万余贼人不值一提了。” “比起蒙元乃至无穷无尽的西蛮,些许贼寇不过是小儿科我此时竟然已不耐烦和他们纠缠,满心满眼的想到北疆前线,去会一会蒙元了。” “四哥你还是收收心吧。”朱肃也是失笑。“咱们现在这年纪,能在战阵之上和张礼这种贼寇交交手,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就这,像茹太素那些文官,依旧孩视的紧,担心我们儿戏” “想要对付蒙元,且再等几年。想当真的让爹同意,要你引大军西征,那更是不知道猴年马月还是先专心解决了城外这些贼寇吧。” “还不是你撩拨的我,现在却又泼我冷水。”朱棣白了朱肃一眼。他忍不住又看了眼西边的方向,似是想要穿透过重重的云雾,看到西方世界的风景究竟如何一般。 “哎,只愿能快些如那亚历山大大帝一般,遍洒我华夏荣光,要不先和蒙元打一仗,早些料理了他们也好啊。” “且等着吧。”朱肃拍了拍自家四哥的手臂。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朱老四现在这幅模样,看来那份心气儿是已经回来了。 此时的兄弟两人却没想到,本来以为的还很遥远的与蒙元对阵,竟然就在并不久远的数月后 苏州天气多雨,这一日却是略有些淫雨靡靡,东面城墙上,果然迎来了张礼与倭贼联军的又一次进攻。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派遣平民,想来是方圆数里没来得及避难的平民,先前便已经被抓了个干净了。 没有平民作为损耗,贼军只对着城墙发起了数次佯攻,匆匆抛下数十具尸体之后,便缩回营寨中躲雨去了。 倒是把城墙上战意满满的守城军兵,以及城下那一群准备随时助战的书生民壮,弄得心中颇有些不上不下。他们昨日因为那一场孔明灯祭奠,以及那一首《石灰吟》,胸中正憋着气呢。恨不得贼人们直接一拥而上,好一锅端了以泄满腔之怒气呢。 守城将官曹渊特来请示朱肃:“五殿下,如今我军上下皆气势如虹。军心可用,可否容末将今夜引一只奇兵,出城偷袭贼人营寨?” “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无斩获,请取末将之头!” “唔。”朱肃看着退却到大营中的贼军,自顾自摸着下巴。今日雨雾蒙蒙阻碍了视线,倒是看不清贼人有什么异动。不过今日贼人仍旧只选择佯攻,只蒙受了一点点损失便收兵罢战,从这方面看来,他们是依旧要秉持着“佯攻吸引注意,而后里应外合偷袭城南”的计划。 “曹将军有此心气,本王又岂能不允?”总之士气可鼓不可泄,朱肃对半跪在地上的曹渊道。“本来今夜也将有大行动的。破贼与否,就在今夜。” “将军自去拣选人马,今夜四更,我有大用……” “是!”曹渊大喜,以为朱肃同意了他出城夜袭,喜滋滋去拣选人马去了。朱肃转头看向身后的锦衣卫劭轩:“劭校尉,你们锦衣卫,真是已和城外的常大哥他们联系上么?” “五殿下放心。”貌不惊人的劭轩轻轻点头。“我锦衣卫,自有我锦衣卫的门道。” “此事万无一失,我们已收到常国公所复的口信。今夜四更,必至南城盘门之外。” “如此甚好!”朱肃看向城外,折扇一展,“瓮中捉鳖”四个字,在扇面之上显露出来。 “既然这瓮已备好,那么现在就只等城外的那些臭鱼烂虾们,自己乖乖的游进来了!” (本章完) 第277章 夜间袭城 苏州南城门名曰盘门,古时称作蟠门。其历史悠远,为春秋时期的名臣伍子胥所建。 春秋末期,吴王阖闾命伍子胥修筑吴国都城,盘门为吴都八门之一。因门上曾悬有木制蟠龙,以示镇慑越王勾践,又因其“水陆相半,沿洄屈曲”,得名。 盘门与其他城门的不同之处,亦在此八个字之中……苏州城水路纵横,而这座盘门,便是一座极其罕见的,“水陆两门并列”的古城门。 至正十一年,张士诚又对盘门进行增筑,在盘门内修筑了极为坚固的“瓮城”,再加上原先盘门“水陆双门”并列的特点,使得这座盘门,成为了整座苏州城最为易守难攻的城门。 “那朱肃小儿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定然想不到,我们会转攻盘门……”张礼敞着怀站在船头,看着面前那座高大雄伟的盘门城楼。这座盘门,是他的父亲张士诚几经增筑、苦心经营过的,若守此门,足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其坚固之处,在苏州城里人尽皆知。 若是从这里骤然攻入城中,城中军兵百姓必定骇然莫名,进而不战自乱…… 许是天意襄助,今日下午时分,本就淫雨靡靡的天色,竟然飘飘荡荡的起了雾气来。这可喜坏了张礼,有雾气掩护,大军调动的痕迹定然能更好的掩藏起来不被城中察觉。素来迷信的大井田氏直更是喜的手舞足蹈,以为这正是天照大神欲对苏州城施以“天诛”。 于是,张礼与大井田二人便按原计划,留下了百余倭人在寨子中作为疑兵,其余人等趁着雾色悄然后退到了一处河口。在河边,那只载着他们过来的关船船队正严阵以待,只等夜色一深,便载着他们这些人往盘门水门而去…… 这便是张礼的计划:利用杨鲁打开盘门水门,而后沿江攻入城中,夺城举事! “朱肃小儿好使诈计。二公子,我等要不还是稳妥为上……”马奉孙站在张礼的旁边,看着远方那座黑漆漆的盘门,心中却总有些异样的感觉。那一夜,在皮市街前遇到伏兵的时候,似乎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 “如今,二公子您乃是我张氏希望所在,您若是折在此处,诚王便算是绝了后了。” 张礼撇了撇嘴角,只觉得好生聒噪。有些不耐烦道:“马叔是被那朱肃小儿吓破胆了。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杨鲁是苏州卫指挥使,朱肃小儿若是没有他相助,手底下才有几个兵?” “更何况大哥已经折在了城里,我们若是再放过了这次机会,没有城池为基,何时才能成就大事?更何况,若是破不了城,没有城中的金银财宝为佣,我又如何能向大井田君交代?” “海上若没有这些倭人支持,我张氏一族,只怕数月间就要被倭寇们抢干抹净了。我等义务退路,马叔难道厘不清吗?” 马奉孙一时语塞。张礼所言,他也清楚。现下举兵,本就是殊死一搏。 将士们在海上漂流多年,早已身心俱疲。再等下去,只怕几年之后,这些诚王留下的兵将们,就要彻底沦为海上的一伙贼寇了。更何况,这一次也确实是难得的举兵良机,再等下去,朱明越加强盛,他们也越发的没有机会。 可按如今的情况,正面强攻,明显已经无用了。那么今夜,便是最后的突破口。 “罢了。”马奉孙咬了咬牙。“二公子所言甚是,不过稳妥起见,一会进城门之时,还是让老夫带人与那些倭人先行入城吧,” “二公子便在城外相侯。若是老夫无事,二公子再进城门不迟。” “若是老夫有事……” “……可。”张礼想了想,点了点头。稳妥一些,总是好事。他那日在城下被朱肃以劲弩攒射,已经深深明白君子不立于危墙下的道理了。 马奉孙见张礼只说了个可字,对自己自发为其探路赴死的举动,却没有丝毫褒奖挽留之辞,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倒是朱重八生出的儿子,远胜于诚王所生的儿子了。那朱肃小儿论年纪,比大公子二公子都小了不少,却英明果决、杀伐果断,谈笑反掌之间,压商贾,赈灾民,设伏兵,镇民心…… 这样的人物,真的会栽在自己和二公子的这一次“声东击西”的上面吗? 罢了罢了……马奉孙心中暗想。若是真堕入此子瓮中,那就当以老夫这一颗大好的六阳魁首,谢了诚王昔日的知遇之恩罢…… 这边厢,马奉孙已是暗暗怀下了死志,那边厢,盘门城楼已经离他们这支船队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进入到城上弓弩器械的射程之内了。 船上,马奉孙、张礼乃至其余张氏余孽的兵将们,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便是他们所要面临的第一关:是否能够真真正正的掩人耳目,悄无声息的顺流到达苏州城下! 一众兵将与倭人们早得了吩咐,此时都自趴伏在舟中,屏息凝神。张礼更是握紧了双拳:此时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基本是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船在河中排成一线,想要调头也不容易。 若是城上此时一阵箭雨,甚至只是一支火箭射来,都有可能造成混乱,让这支在狭窄河道上顺流而行的船队首尾难以相顾,从而变成城上明军弓弩器械之下的活靶子。 更让张礼在意的是,因为大井田氏直是他请来的客军,不愿意承受太大的风险。因此他手下的嫡系军队,都是当先开在前面为大井田那些倭人开道的。若是当真城上有了警戒,自己这些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就要成为给倭人们拖延时间的替死鬼,从而独自承担难以想象的损失。 不过幸好,直到过半的船只进入到城上弓弩的射程内部,城上依然并没有什么声息。张礼面色一喜,转头对马奉孙道:“马叔,看来确实是你多虑了。” “这城墙上连一支火把也无,必然是那杨鲁依我们所言,找了由头将巡城墙的军兵都调了开去。” “我等重新夺回此城,想来就是今日了!” (本章完) 第278章 火烧盘门 “唔,看来……”马奉孙脸上,也有着喜色。若是城中早有准备,此时就可以万箭齐发,将自己这些人击溃了。“那杨鲁私贩甲胄,又多有徇私枉法之举。他定然也知道按朱明皇帝之暴虐,他是绝无幸免之理的。” “他那是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杨鲁虽然愚蠢,厘清利弊亡命一搏的道理想来也是懂的。这么说,这次当真是要破城了” 抬头一看月色,此时已然是与杨鲁约定好的四更天。只见面前高大巍峨的盘城水门发出一阵阵嘎吱之声,而后厚重的闸门,竟然当着张马二人的面慢慢敞开了来,如同一只张开了巨口的饕餮,将里头的那一片看不清底细的黑暗,彻底展露在了城外这只船队的眼前。 城门处,突然现出两支火把一左一右的划了个圈,正是和那杨鲁约定好的暗号。张仁大喜,就要招呼属下加快船速,马奉孙也是眼睛一亮,可还是拦住了想要起身呼喝的张礼:“二公子别急,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且让老夫我先去探一探路。” “……马叔且去。”张礼有些腻味,但还是同意了。其实在此时城中有埋伏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若是真有埋伏,方才趁他们逼近城下、城门未开时用纷乱的火箭射来,岂不稳妥? 开了城门,就凭那些苏州卫,万一他们顶不住攻势,到时候就算只是诈开城门设伏,说不定也会变成假戏真做,当真被攻破了城…… 正想着,后边有人来报:“二公子,大井田家的船只加速了。看样子,似乎是想要超过我等,先行到城门去。” 张礼脸色一黑,他如何猜不到大井田那些倭人的意图?无非是想先进城一步,赶在他们前面烧杀抢掠一番,夺得更多的金银财货…… “……罢了,给这些倭人们让开些道路。”张礼说道。破城之时允许这些倭人屠城劫掠,本就是自己请他们来襄助的筹码之一。“马叔,带人进城后便任由这些倭人四处引起动乱吸引明军注意,我等只需瞅准了那个朱肃小儿……” “老夫明白。”马奉孙点了点头。虽然任倭人洗劫这个诚王苦心经营的城池让他有些不忍,但此城现在已是大明之物,况且,他也想擒住这朱肃小儿好生羞辱,以慰世子殿下张仁的在天之灵。 而且,大明的亲王,朱重八的亲子。这样的筹码,能够让他们在日后与大明的周旋中,换取更多的利益…… 以马奉孙的谨慎与小心,在看到这座巍峨难攻的盘门城门当真轻易打开的那一刻,也不禁被一股喜悦冲昏了头脑。方才还在担心有诈,此时此刻,竟然已经想到了擒住了朱肃后该如何如何…… 张家的船只往左避让,大井田手下的倭人船只则往前挤。本来一艘船前行尚算宽敞的入城河道,在容纳了两艘船并排入城之后便显得有些难以腾挪了起来。不过幸好入城之后也并无异常,船队顺风顺水开入了盘门水门中。 马奉孙眼看那供从水门入城船只靠岸的港口已经近在咫尺,转身吩咐兵卒们拿好兵刃准备上岸,只要上得岸去,就能通知城外的张礼放心进城。 突然“轰”的一声,脚下船只猛晃了晃,马奉孙站立不稳,一跤重重的磕在了船头的木浆之上。待起来后,他顾不上额前肿起一支老大犄角,急忙问里头掌舵的兵卒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状况?” “不知为何,船竟靠不了岸!”里头掌舵兵卒的声音传出。“许是和倭人的船撞在一起了!” 看着旁边同样不得寸进的大井田家关船,马奉孙暗骂一声。不过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方才突然一声声响,他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埋伏呢…… 想来也是,水底能有什么埋伏?自己也是想的多了。 “速速绕开,让倭人先靠岸。”马奉孙吩咐道。心想,让这些悍勇的倭人先去探探路也不打紧。 “是……是……”掌舵的士卒连声应道。他死命掰动船舵,却发现不知为何,船舵竟然变得如有千斤重一般,任他用遍了浑身的气力,也无法动弹分毫。 “……怎么回事?” “马老,不知为什么,这船……这船竟然……” “如同搁浅了一般!” 马奉孙悚然一惊,他张目四顾,发现了四周诡异的异常。明明距离眼前的那个港口只有些许,可过了这许久,这整艘船只,竟然还是一动不动。 不止如此,就连旁边的倭人船只,还有后头的那些船只,也都莫名其妙的动不得了。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搁浅在了这条入城的河道上一般。 眼前那座上岸的港口,似乎伸出手,便触手可及。可偏偏,却又如隔天堑。 “快,下水看看!”马奉孙赶忙吩咐船上水手。 船上自然有精通水性的水鬼,闻得马奉孙下令,便扑通一声下到了水中。不一会儿从水中冒出头来:“马老,不好了,这里的水底下,竟然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预先设好的渔网!” “渔网?”马奉孙的心在听到了这话后,都骤然间停了半拍。他惊怕之间,又忽然觉得,有些刺鼻的诡异味道,正钻进他的鼻中。 “这是……什么?”隐约察觉这味道是来自于水面,他掬起一捧河水在火光下仔细观瞧,只见那火光之下,河水竟然显得有些发黑。 “这莫非是……” 忽然耳边传来极为急促的梆子声响,只见本来还黑咕隆咚的瓮城城墙之上,陡然冒出了无数火把。 “哈哈,贼徒,本王朱樉,已在此等候你等多时啦!” “还不放下兵刃,跪地投降?本王还能留你等一条全尸……” 只见两位身穿亲王蟒服的少年,出现在了瓮城的城上。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面色兴奋的亲王,正对着他们大声叫嚣着。他的身侧,一位身穿武将袍服的将领正面带谄媚的立在一边,不是苏州卫指挥使杨鲁,又是何人? “中计了!”马奉孙马上明白了什么。来不及奇怪这两位亲王是谁,又为何不是那位自己曾经见过的吴王朱肃,他便下意识的大声下令道:“诸位,弃船泅水!” “带着刀剑游上岸去!” “哼,妄想!”那位亲王的身边,另一位年岁稍幼一些的亲王一抖袍袖。他与那位叫嚣着的亲王不同,他的语调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的道:“所有人!放火箭!” 城上,早点好了火矢搭在弓弦上的士兵们闻言,齐齐松开了勾住弓弦的手指。瞬间,漫天的火矢如同一颗颗自天上纷落而下的流星群,又在接触到湖面的那一瞬间,直接由一个个的点沿湖面蔓延扩散成面…… 瞬间就扩散出了一大片名副其实的火海! (本章完) 第279章 伏兵 “果然……是油!” 马奉孙心中大叫不好。先用渔网缠住船只,再用火油封住河面…… 这……这是打算把他们全部烧死在这瓮城里的河道上啊! “划桨!快!” “退出水门!” 马奉孙大吼,其实也不用他说,后边那些靠近盘门水门的船只,已经以船尾做船头,船头做船尾,打算倒着退出水门。奈何这水里也不知倒了多少火油,火势实在猛烈,船只又被底下的渔网缠住,任他们使尽千般力气,这些着火的船只依旧是动弹不得。 城墙上,在那两位亲王的指挥下,箭雨还在不要钱似的朝河道泼洒而下。一众惊慌失措的倭人与张家残部,纷纷被射倒在燃烧着的河中。也有人冒着火焰跳入河里,妄图强行泅水上岸。 然而却只是徒劳,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圈全副武装的明军,一批苏州卫兵士死死的守住了近岸的位置。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得天之幸泅到了近岸,迎接他的,也只是如林一般的明军长矛…… 盘门瓮城,瞬间成为了火焰的炼狱。诸多的倭人与张氏残部,连守军的衣角都没摸到,就一片一片的死在了这河道之上。 死的,毫无价值。 “完了。”马奉孙心中一片凄凉。他已经换了三艘船只,这一艘,已然是第四艘。但即使再换下去,只怕今日也难逃葬身在这河面上的命运。心中悲凉之际,他振臂大呼:“弟兄们,随老夫泅过去,杀一个明狗够本,杀两个明狗赚翻……” 话还没说完,忽觉喉头一凉,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拿手一模,喉咙处不知何时插着一杆利箭…… “好凶悍的贼首。这时候了,还想负隅顽抗……”城楼隐在黑暗中的房檐之上,朱肃拿着望远镜,确认着身为贼首的马奉孙被一箭穿喉之后掉进水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这临时收集来的火油终究不是石油,其实到现在,河面上的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这些贼人若带着人一齐冒死泅水冲锋,疏于训练的苏州卫胆寒之下,说不定还真会出现破绽…… 这也是他让军心可用的曹渊部众,把守河岸的原因。 “狗儿,好箭法。”朱肃拍了拍身旁拿着大弓的狗儿。狗儿赶忙低头,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喜色。现在的他,已经比朱肃还要更高出一头还多了。力大无穷暂且不论,从上一次令其与秦王卫骑兵一起出击时,朱肃便注意到了他的射术。 当时他就想着,将狗儿这份射术利用起来……身为一个穿越者,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狙击手、斩首行动。 躲在暗处狙击敌将,这可是男人的浪漫!也是最能够有效削弱敌军战意的方法。 于是朱肃便小试牛刀,让朱樉和朱棣主持大局,反正该安排的也安排妥当了,只是让苏州卫的弓箭手放放箭而已。 而自己则带着狗儿寻一处高处,用望远镜寻找出发号施令的将领之后,再用弓箭狙击。 “投降!我们投降……”果然,看到马奉孙堕入河中,河上立即便有人大喊。“我等愿降,绕我一条性命!” 明军是有不杀降的传统的,果然,城墙上的箭雨闻言便是一缓,兵士们皆看向那边的朱樉和杨鲁。 杨鲁看向朱樉,而朱樉则尚在犹豫,朱棣却已经上前一步,大声的道:“继续放箭!不许停下!” “绝不允许这些贼人靠岸!务必要将他们尽数射死在此瓮城之中!” 朱棣很清楚,这些贼人之中并不只有张氏余孽,还有为数不少的倭人。就算张氏余孽是真心投降,但若停止射箭,等河面上火焰消散,苏州卫很可能就必须迎接倭人的正面进攻。 站在安全的地方向着河里射射箭还行,以苏州卫的水准,能顶得住如狼似虎的倭寇? 朱肃也听到了朱棣的当机立断,赞许的点了点头:有四哥在,城门内的这些瓮中之鳖,想来是没有问题了。 现在要料理的,该是城外剩余的贼军了。 …… 城外,河道。 在看到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张礼的心中,就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妙了。等到本来漆黑寂静的瓮城中,突然冒出了火光,张礼更是直接吓到面如土色。 中计了! “所有人,调转方向,立即回返!”在强行攻城救出部众,与后撤逃命这两个选项中纠结了一瞬,张礼立刻选择了后者。无独有偶,那边的倭寇大井田氏直的旗舰,也立即选择了后退,船上的所有人逃也似的划动着船桨,朝着来时的方向回返而去。 “呼……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城中似乎正忙着伏击进入瓮城的那批人马舟船,无暇顾及他们这些船只。看着巍峨的盘门城楼渐行渐远,张礼才算舒了一口气。他一边庆幸方才听了马奉孙之言没有当先进入城中,一边又在奇怪,为何城中那些人既然早已知道了他们会在今晚袭城,却又不直接在城门口设伏。 苏州兵力不多,放人进城,终究是有风险的…… “张君。”正这么想着,那边厢大井田氏直也跳上了张礼的船上来。“苏州城中看来早就有了埋伏……” “只是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在城外伏击我们,若是在城外伏击,不用废那些周章,就能直接将我们吓退……” “我也在想这件事。”定下神来的张礼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不定,他们是想着能吃多少,就冒险吃下多少。” “或许,还在想着能不能把我们两人骗到城中……” “那位大明的吴王,倒是好大的胆子。”大井田氏直回望着盘门内的火光,满脸的横肉有些肉疼的微微抽搐。“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虽然还不算伤筋动骨,但已经是无法再继续攻城了……” “张君,接下来,我们应该四散去各处劫掠,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些损失。” “大井田君……”张礼连忙挽留。“苏州城兵力空虚,朱肃小儿知道我们要夺城,却不敢将计就计在城下设伏与我们决战。这正说明了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我们再坚持一些时日。一定还有机会。要不然,天亮让我的人试试强行攻城……” 他有些慌了,若是不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夺一座城池站稳脚跟,他张家接下来,定然就要烟消云散…… “张君。”大井田氏直有些不高兴了。“这里是大明的地方,苏州是大明的大城。就算苏州城里明军不多,我们也很难攻破这座城池。” “先前你说城里的吴王只是一个孩子,我才信了你的话,带着我的武士们来尝试攻城……” “可现在,那位吴王,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孩童……” “大井田君!”张礼还想挽留,大井田氏直却坚决拒绝。倭寇就是仗着来去自如,才能在与明军的交锋中占尽上风的。在这里耽搁了近十天,已经让他觉得很危险了。 要是明军的增援把他们堵在了这里,那该怎么办? 正争执着,忽然两人的耳边,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一位从前边船上划小舟奔来的兵卒连滚带爬的爬上甲板,带着哭腔向张礼汇报: “二公子,前边……前边。” “无数的明军战船!” (本章完) 第280章 不留活口 其实,不用这位小卒来报,张礼也该发现前边有不对之处了:几乎就是在瞬间,船队的前方突然火光大亮了起来,除却战鼓,不时还传来刀剑碰撞与喊杀之声。目之所及,前方船只阵型也已然大乱。 便是他张礼是个傻子,此时也该猜到了:自己这是,被明军船队给抄了后路了! 明初的水战路数十分的“野蛮”,在这个火器发展才将将起步的年代,在水面上作战并不如后世那般仰赖船只武器。两军士卒基本见不着面,只需两船远远相对,而后“你轰我一炮,我回你一炮”。 明军确实也有许多水战所用的火器,如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等等等。但这些武器,说白了还是以杀伤船上的敌人为主,并不足以直接摧毁敌方的船只。 便是专门用来放火的火箭等物,往往也无法远远便烧毁敌人的舰船:在火势渐大之前,火箭所燃起的那些许火苗,往往就被扑灭了。 所以在这个年代,水战真正决胜的,还是要靠野蛮直接的“撞”!也就是说,靠的是“巨舟大舰,撞击敌船,登舷斩将”,亦或是赤壁之战时所用的“快舟小船,满载干草,撞而燃之”。 而此时,张家残部与大井田家倭寇“联军”的船队里,就已然撞进来了许多明军的“巨舟”。他们与倭人所用的“关船”虽然来去如风,可却失之稳固。往往一只明军的“巨舟”开来,便能将数艘关船撞的人仰船翻! “这样的大船……” “这些明军,是驻守太仓的太仓卫!”张礼更加面如土色。 太仓卫,驻地太仓,位于苏州城东,为大明沿海诸卫之一,也是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明军卫所。其中军将多擅舟楫,主力为水师。 与被抽调了精锐的苏州卫不同,太仓卫兵备完善,实力不损,乃是大明苏松之地防倭的主要力量。昔日大井田与张礼遣人沿海劫掠之时,多与太仓卫打过交道。深知这一支卫所在水上身经百战、难以匹敌。 大井田氏直先前不愿在城下逗留太久,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若无法快速攻下苏州城,太仓卫很有可能会驰援而至。而若是被太仓卫和苏州卫内外夹攻,那么他这些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武士”,必然会蒙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时间拖的越久,便越危险。 其实为了防止被太仓卫包抄,他们日日都遣人往太仓往来报讯的。得到的消息称太仓卫于太仓闭城不出,一副担心殃及池鱼的模样。便判断太仓卫是认为有苏州卫镇守苏州城绰绰有余,因而并无驰援的意向。 大明诸卫各有统属,太仓卫未得调令不出城也算合情合理。毕竟若是因为贸然驰援苏州导致丢了太仓,对太仓卫来说那才叫擅离职守其罪当诛。吴王朱肃虽可以仗着亲王的身份遣人求援,但大井田与张礼早已派人沿途截杀信使,没有上级调令,又没收到求援信件,太仓卫按兵不动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可为何今日,太仓卫竟然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此处?而且看这架势,很明显,太仓卫已几乎倾巢而出! 为何?他们不担心丢了太仓吗? “哈哈哈哈,贼厮鸟们,汝之常家爷爷在此!” 伴随着一声嚣张至极的大笑,有几艘格外高大的舰船重重的撞进张礼大井田船队的中军深处。在犁倒了数艘小船后,又与诸多密密麻麻的关船撞到了一起。 当先一个青年汉子手提一柄大刀,带着人往来于各船之间左冲右突,端的是悍勇无双。此人所到之处,关船上无论倭寇还是张家残部,都在瞬间如被割去的野草一般倒伏披靡。被此人这般冲击,本已惊骇慌乱的“联军”船队,更是如一锅沸粥般大乱! 从他自报的姓氏,还有身后跟着的那一柄绣金大纛上可知,此人,正是昔日无敌于天下的常十万之子,明军大将,郑国公,常茂!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能调动太仓卫倾巢而出的,除了这位郑国公,还能是谁? 至于这位郑国公为何会与太仓卫一同出现在这里?那必然是因为那苏州城中的朱肃小儿早早便拟定了计划,让这位郑国公接掌了太仓卫的兵权。 太仓卫闭城自守,不是因为担心殃及池鱼,而是在伺机而动。换言之,朱肃小儿一开始就没想着只是守城。 而是想以这座苏州城为诱饵,将计就计,引太仓卫一起将他们聚而全歼! “靠岸!靠岸!”反应过来的张礼奔到舵手身边,劈手就想夺过船舵。自己一方仓皇遭袭,而太仓卫则是坚船锐卒,有备而来。与之正面相抗定然要全军覆没,倒不如独自弃船登岸,上岸了或许可以在一片乱局之中,逃得性命。 “张君,你是想要丢下我手下的武士们逃命吗!”张礼身边的大井田氏直反倒被激发了血性。“要是只能如同一条野狗般逃走,那我大井田氏直宁愿切腹!” 大井田家的家底尽皆在此,若是丢了这些效忠于大井田家的武士,即使回到国内,也难逃被幕府一派缉捕刺杀的命运。大井田氏直自然不愿意独自逃生。 他眼睛血红,死死的瞪着又将一艘关船上的武士杀散的常茂:“那个人是明军的大将。若是杀了他,明军一定会士气低落。张君,给我你的那支大弓,看我一箭……” 话还没说完,只听“噗呲”一声利器入肉之声,张礼惊骇的发现,大井田氏直的脖颈之侧,居然凭空“长”出来一支长达三尺的箭矢。 箭矢尾羽,犹自微微震颤! “有……有冷箭!”张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一脸不敢置信倒在甲板上的大井田氏直,赶紧缩起脑袋,蹲在了关船的护板之下。 …… “嚯!老五!你这个近侍,好俊的射术!” 北岸,骑在马上的朱棣放下了眼前的那支单筒望远镜,如同打量什么珍宝一般,上下观瞧着站在一处巨岩上方,手持巨弓的狗儿。 “这射术,便是蒙元的那些所谓射雕手,也难出其右了吧!你从哪儿发现的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朱棣转头对朱肃道。 “巧合,巧合……”朱肃随口敷衍着朱棣的询问,他亦骑在一匹马上,远远观瞧着那艘很明显慌乱起来,正在乱窜试图隐藏的贼军旗舰。“这样,应该足够让贼人的指挥系统,彻底瘫痪了吧?” “倭寇贼首已经伏诛,贼人也已然大乱……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彻底收割这些胆敢犯我大明天威的贼徒生命的时候了。”朱肃眼睛里,有狠厉之光一闪而过。他的身后,是许许多多骑在战马之上,手执利刃的雄壮军士。 “猎杀时刻到了。诸君,倭贼张虏劫掠百姓,其罪滔天。若有贼寇侥幸登岸,便是仅有一人,汝等亦需逐而杀之。” “此战,我军,不留活口!” (本章完) 第281章 四面合围 大井田氏直中箭而死,张礼的旗舰为避冷箭,而欲躲入乱船之中。或许是因为转动船舵时过于急促,这支旗舰竟然搁浅在了河道之上。 眼见常茂已然挥船杀来,张礼无奈只得带人前往他船躲避,旗舰上代表张礼所在的“张”字旗帜,被常茂一刀砍断。 而另一艘倭寇首领旗舰:大井田氏直自己座驾上代表他家督之位的,那面“八幡大明神”大旗,也早就被另一支太仓卫战船缴获了。水战之上,最重要的便是“旗号”,即跟随旗语,护卫主帅的战旗所在。 但代表两位贼首的将旗皆被明军所获,贼军也彻底变成了无头的苍蝇。所有船只全部都丧失了斗志,开始四散奔逃。而此时河道上,入海口被太仓卫战船堵死,后面则是苏州坚城,唯一的生路,便是弃船奔往河道两岸…… 于是,无数贼寇拉起满帆,驾驶着船只往岸上冲撞而去。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顾惜船只是否会在浅滩搁浅了,逃得性命才是首要。 甚至有贼寇,或是船只被太仓卫拖住,或者干脆就是嫌弃船只太慢目标太大,直接选择跳入了冰寒的河水中,泅水登岸逃窜。 然而,当第一批即将登陆河道北岸的贼寇面露喜色,以为终于找到了生路的时候…… “苏州卫千户曹渊!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滩边草丛之中,骤然钻出了数千名明军,正是先前自请出城袭营的曹渊。曹渊手下所部,算是苏州卫唯一一支敢战敢打的兵卒了,亦因为经历过皮市街血战,得到了朱肃的信任。 贼人毕竟也有万余,便是一万多只绑好待宰的猪,一只只砍死也要费一些时候,更遑论这些人还在四处奔逃。因此,逃上岸的贼人也不在少数。如今这些人已势成困兽,他们自知不突破这一伙明军必死无疑,悍勇些的倭寇当即拔出了倭刀,吱哇乱叫高喊着倭语,朝着曹渊所部发起了决死冲锋。 “鸳鸯阵!” 曹渊却是不慌不忙,高喊着让麾下兵卒们布出了如今越发精熟的鸳鸯阵。难得五殿下让自己担当守城大任,却只是在城东打了数场虎头蛇尾的守城战,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终于能打一次硬仗了,一定要让殿下知道自己的能耐…… “奉殿下令……务必,一个不留!” 看到明军手持怪模怪样的狼筅,冲锋中的倭寇心中大喜:这些明军竟然用竹子当武器,还摆出了如此松散的阵型。定然只是一支连兵器都装备不起,只能用来凑数的民兵。 区区民兵而已,那还不是一触即溃? 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对面这些非但不是战斗力低下的“民兵”,反倒是他们这些倭寇的“爹”…… 双方刚一接触,就连曹渊手下的士卒们也没有料到,狼筅与鸳鸯阵对上这些手持锋利倭刀的倭人,竟然会如此的得心应手。 对,就是“得心应手”。 狼筅坚韧且多枝杈,对上本该最为明军所忌惮的倭刀,这些貌不惊人的“竹子”竟然起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巨大作用:狼筅随便一刺,往往能拦住甚至勾住倭寇那些本来无坚不摧的倭刀;而倭寇即便是用尽所有力气奋力劈砍,也无法彻底劈开形状复杂的狼筅,从而突进到鸳鸯阵中士兵的面前。 倭刀无法逞凶,亦无法靠近明军,那些大喊乱叫的倭人们虽然声势惊人,却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如飞蛾扑火般,扑倒在明军士卒扎来的狼筅与长枪之下。 “嘶……”看着手下军兵们越战越勇,且令人诧异的几乎无人伤亡,曹渊也几乎瞪掉了眼睛:就算这些贼人本就是败军之卒,但是这样的战损比率,是不是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五殿下的这个鸳鸯阵……怎么像是专门为对付这些倭寇演练出来的一样? 北岸曹渊的千余军兵以鸳鸯阵,彻底拦住了夺路上岸的贼人。而选择在南岸登陆的贼人溃兵,则更为绝望:因为阻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整支盔甲明亮、武器精良的骑军! 莫忘了,盘门是“水陆双门”并行的城门。水门虽闭,却有一支骑兵从陆门驰出,于北岸尾随在这支贼军船队的身后。 而在此时,船队前路被太仓卫所阻,贼人迫不得已只得选择登岸溃逃的时候,这支一直悄悄尾随在贼人身后的骑兵,终于现出了他的獠牙: 先是在望远镜的帮助下寻出了贼首所在,朱肃手下内侍狗儿悄悄爬上岸边巨石,居高临下以大弓成功狙杀敌方贼首之一的大井田氏直。 而后这支骑军,更是尽数驰出,尽情猎杀那些零零散散上岸的贼军溃兵! 在军中,有一则流传甚广的俚语:以步抗骑,必死无疑。说的便是骑兵与步兵之差别。这支骑兵,由朱樉的秦王卫,及朱肃的吴王卫组成。秦王卫本就是百战的骑军,面对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犹自不落下风,更遑论这些溃逃上岸的散兵游勇! 战马在岸上往来奔驰,如同一圈不断转动着的、绞杀上岸贼人的绞轮。此阵乃是汉将霍去病所创之“车悬”,最是适合骑兵绞杀。往来奔驰之间,彻底将上岸之路封住锁死。 不断有贼人被来往奔驰的骑兵们挑杀在长长的长矛上,发出刺耳的惨叫。朱肃的将令是不留活口,当真没有一个活口,能够成功突出车悬骑阵的范围。河上甚至有贼人被这支骑兵所慑,宁愿在河中沉浮也不敢上岸,或转头想要游到更远处的河岸处登岸:然而其结果不是被流矢射中而死,就是在水里彻底力竭,而后沉入江中。 “前边的入海口有太仓卫堵着,南岸有苏州卫的伏兵,北岸有我们兄弟的王卫。甚至等城里的水军清理完了战场,亦会打开水门出城参与围攻……” “这样的合围,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啊。这些人这一次,必将被老五你给全部斩尽杀绝。”朱棣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那一片如同修罗炼狱一般的战场,有些跃跃欲试。四面合围之下,万余贼军几乎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就一个个的含恨沉尸江底。 “老五,不如让前边留下一些贼人,你我兄弟带着近卫一起上去练练手,见见血,如何?” “……四哥,君子不立危墙。如今胜势已定,我们要是上前去和他们硬碰硬这不是傻子嘛?若是处于绝地,才需要为将帅者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万一有什么好歹,凭白给了他们反败为胜的机会……你可安分点儿吧,在这里看着就好。”朱肃断然拒绝,他可没有亲手杀人的兴趣。 “老四啊,老五素来体弱多病,爹娘又最疼老五,要是知道你鼓动他去厮杀,还不知道会怎么教训你呢。”朱樉也笑朱棣道。“不过看那常家大哥在河上,杀的确实爽快……你瞧,他的那面大旗,几乎都要将贼人的船队杀穿了。” 朱肃顺着朱樉所指看去,只见那面“郑国公常”的大纛果真已将将要杀穿敌船,身后太仓卫诸船则紧随其后,将贼人瘫痪沉浮的战船撕裂。河面上尽是大片的断木残船,以及火光和血光。 “听闻常家叔叔时人号称‘常十万’,在军中可与徐叔叔并称,其勇天下知名。常茂大哥果然有乃父之风!”朱肃亦是由衷赞道。 可是话音尚且未落,朱肃却万分惊骇的发现,常茂的那一面威风凛凛的绣金大纛,竟然在他的眼前,十分突兀的轰然倒下! (本章完) 第282章 无双勇悍! “这……怎么会!”朱家兄弟三人尽皆骇然! 常茂虽自恃勇力,但他贵为大明国公,无论是太仓卫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常家的侍卫,定然都是会尽心竭力护卫他周全的。 他身边的那些常家亲兵,皆是昔日与大明第一勇将常遇春一起冲锋陷阵的悍卒。蒙元百万军中他们都能闯得,更遑论这些倭人与贼寇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况且此时大明朝的武勋,也没有后来那么娇贵,便是李文忠、徐达等以谋略见长的将领,亦曾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常茂更是曾跟着常遇春和老朱身经百战,比这凶险无数倍的鬼门关也不是没闯过。 他会在这样的小场面里折了戟? 然而事实又不容他们不信:随着常茂的大纛倒下,其身后那些太仓卫的大船,亦是瞬间出现了乱象,所有战船顾不上清扫剩余的贼军残部,齐齐如同疯了一般,朝着原先大纛的所在挤了过去。 “小心!有船过来了!”夺过望远镜观瞧的朱棣,首先发现了河面上的异常。 只见一艘快船,竟然冲破了太仓卫诸船的围堵,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毫不减速的朝着北岸劈波冲来。 船头处站着一位手执铜棍的巨汉,犹自在甲板上与船上残余的明军厮杀。只见他铜棍挥舞之间,连远在岸上的朱肃,亦能通过那仿若实质的空气波动,感知到铜棍之上所蕴含的可怕巨力。 那些甲板上的太仓卫明军虽然悍勇,却丝毫不是此人的对手,纷纷如同下饺子一般被这巨汉砸下河去。 “要撞上来了!” 朱樉惊呼,只听轰的一声,那艘快船整只“砸”在了岸边的一处礁石之上。本就伤痕累累的船只,顿时四散碎裂!那名巨汉与船上的几位汉子,也是直接借势跳上了礁石。 “骑兵冲上去了!”朱棣看的目不转睛,那群人方下礁石,便正面迎上了在岸边绞杀贼人的“车悬”之阵。当先的还是那名巨汉,只见那巨汉不慌不忙,只是略微矮身,轻轻巧巧的便躲过了第一位明军骑兵当头刺来的长矛。 而后他手中铜棍高举砸出,招式朴实无华,却又如同羚羊挂角:朱肃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极为可怕的闷响,那铜棍,竟是隔着头盔,直接将第二位明军骑兵砸的脑浆迸裂,砸下了马来! 众无不骇然!而后,那巨汉更是一把攥住马尾,硬生生止住了这匹奔马的前冲之势。 朱樉、朱棣几人更是直接看得傻了:力能拒马,一棍千钧! “这巨汉,是谁的部将?”朱肃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合不上了,这样的勇士,绝不可能屈居于那些倭寇或者张礼这样的鼠辈之下! 凭心而论,他虽然喜欢《三国》,喜欢关羽张飞这些三国猛将。但是若说现实之中有什么人能称的上“万人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一定是嗤之以鼻的。 同为人类,大家都是两手两脚,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可能会有人,一个人就能顶得上一万个人? 后世的那些所谓大师,什么松鼠弹抖闪电鞭也就是名号唬人,今世他也不是没见过大明的那些号称骁勇的勇将。永嘉侯朱亮祖亦号称可万人敌,可他的身高却只不过一米七,也就脸上的横肉吓人了点,腆着的那个将军肚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悍勇模样。 但是看着这个巨汉,朱肃却在一瞬间相信了:他也见过一些在自己面前展露武艺的强人,比如那时和张仁陈惠一起入京挟持自己的马姓大汉。但纵然是那个武艺高强的马姓大汉,也没有这位巨汉在战场上时这般的气势逼人。 朱肃有理由相信,若是这位巨汉领着军队,对自己率领的明军发起冲锋,纵然己方比他们多上数万,凭借这位巨汉的悍勇,也能杀的前线的军卒个个胆寒,足以在万军丛中,生生撕出一条血路! 虽只多出他一人,却足以抵万人之众! 此时的明军阵列,就被他杀的士气大跌:这些骑兵明明都是在北疆曾经身经百战的勇士,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位巨汉手下抵挡住哪怕一个回合。巨汉有了战马之后更是如鱼得水,顷刻之间手中铜棍,便连挑数名明军骑兵。他身后的同伴抓住机会跃上他夺下的战马,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支数十人的骑兵。 朱棣震惊无比,他也是生下来之后第一次,在战阵上看到这般悍勇的武将。眼见那巨汉为全部同伴夺好了战马,而后他更是一马当先,一柄铜棍,砸的车悬骑阵人仰马翻。 “老五,他冲过来了!” 眼见那巨汉竟然不急着脱围,而是和同伴们调转马头,朝着他们兄弟三人所在的大旗冲来。意识到这巨汉居然想取他们兄弟首级,朱棣更是惊的后背汗毛直竖,骇然的对朱肃道。 “老五,老四,我们快走!”朱樉当即就想拨马回避。 “不行。主将大旗移动,军心定然不稳!”朱肃却伸手直接拉住了朱樉的马缰,面色难看的看着那边正朝着自己杀来的巨汉。此时只能相信狄猛劭轩这些王卫,若是主帅大旗移动,三军气为之夺,贼人余部趁势鼓噪……甚至有可能直接攻守易势! 旋转起来的车悬骑阵威力极为惊人,那巨汉几乎凭借着他一己之力,就如同卡进不断转动齿轮之间的石子,让这车悬之阵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甚至,停滞崩溃之象渐显! “保护殿下!”骑军之中,狄猛、劭轩两位王卫统领亦是大骇,顾不上那些还在奔逃的零散贼寇了,各带着本部精锐队伍,亲往堵截此人。 “狗儿!”朱肃亦是大喝,在他身边,手持大弓的狗儿亦是张弓搭箭,“嗡”的一声,箭矢直直朝着那巨汉面门而去! 然而,不论是两位统领的阻截,还是狗儿的冷箭,都没能击杀这位悍勇无双的巨汉。巨汉铜棍挥舞之间,便将狗儿连续狙杀两位贼首的精准箭矢磕飞而去,更是数招之内,就将狄猛劭轩二将逼退,又朝前逼近了几丈。 朱肃和朱棣朱樉三人,甚至能看清此人那张缠着头巾的脸! “所有人,保护殿下!”狄猛一边声嘶力竭的高呼着,一边咬着牙再度冲上,狗儿也弃弓持枪,高喊着向着此人迎了上去,几人将巨汉围了个团团转,一时间诸多刀枪齐下,合数人之力,一齐围攻此人。 到此时,车悬之阵亦是彻底崩溃,骑兵们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列,什么追击封锁,齐齐朝着朱肃三人所在之处回援而来。 “大明五殿下,果然异于常人。如此情况,竟然仍不后退!”那巨汉轻而易举的逼退一众围攻上来的兵将,勒住战马朗声长笑。声音苍劲豪迈,如若洪钟。“今日却是某冒昧。若有改日,再来拜访了!” 说着,趁着明军纷纷回援阵脚已乱,他竟然大刺刺的调转马头,领着他的那些同伴,从东北角冲出一条血路自去了。 “这……天下间,竟然还有此等勇悍无双之将!” “他究竟是谁?” 在人群的团团拱卫之中,朱肃震惊的看着那个巨汉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眼神中的那抹动摇,久久都无法平复下来。 昨天有事少更了一章。在此补上哈 (本章完) 第283章 战后诸事 随着那位巨汉的离开,朱肃所精心策划的伏击也接近了尾声。此战战果丰硕,可称大明建国以来沿海作战的最大胜仗。苏州卫、太仓卫损失仅有战舰数艘、盘门瓮城内渡口一座(被苏州卫伏兵自行放火焚毁),伤亡士卒也仅有区区三百余人。 却斩杀倭寇并张士诚残部共计八千余众,击破船只不可计数。苏州城外河道上漂满残船废木,被点燃的关船更是在河面上燃烧不熄,持续了整整一夜。 更兼明军还俘虏贼人三千余众,夺取倭式关船四十余艘,另有倭刀百余柄,贼人抢掠来的金银细软若干……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场大胜。可当魏观、高启、罗贯中等人喜气洋洋的站在城门口迎接率领大军回城的三位殿下时,却发现此战的策划者、理当居功至伟的五殿下朱肃,却是十分吓人的板着一张脸。 若是再认真些看,甚至还能发现五殿下身后,仿佛正升腾起有若实质的黑色怒气…… “五殿下……这是怎么了?”知府魏观悄悄拉过了同样从城外回来的千户曹渊。 “我亦不清楚状况。”身在南岸的曹渊并不太知道北岸的情况,此时的他也是一头雾水。 “只知似乎是出了什么纰漏,常国公受了伤,亦有些漏网之鱼逃脱了出去……” “国公受伤了?可严重吗?”魏观一急,若是常茂堂堂一个大明国公折在了这里,那么此战即便是胜了,那也是得不偿失。 “并无大碍,只是被贼人砸晕了过去。”曹渊解释道。见朱肃等人自顾自往前去了,赶紧向知府告了声罪,带着手下军兵们追了上去。听闻常茂只是晕了,魏观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怪哉,战阵之上,刀剑无眼。贼人既然能砸晕常国公,竟然没有乘势伤其性命吗?” 魏观的脑海中,一道疑问一闪而过,但朱肃以及大军已经入城往县衙去了,他也不及多想,赶紧吩咐人关闭城门,而后亲自去调拨物资粮草,犒赏酬谢三军去了。 这边厢,跨入苏州府衙的朱家三兄弟仍自思索着那巨汉的事。三人走入正堂,一言不发的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下。身后,垂头丧气的狄猛、劭轩、狗儿并一众王卫对视一眼,扑通对三人齐齐跪下:“我等护卫不周,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你们做什么?”朱肃没好气的摆摆手。“是本王疏忽大意,未料到会冒出这么个有关张之勇的勇将……” “早知道就多带些劲弩了。”说到这朱肃就有些郁闷。因为那巨汉冲阵的关系,河上与北岸出现了空隙,有不少贼人趁势上岸逃走了。这与他斩尽杀绝的最初战略目标相悖。 “那贼子,究竟是何人。老五,他仓促之间,定然还来不及走远。我们不如发下海捕文书,定要杀了他泄愤……” 朱樉方才被那人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此时心中犹自震栗。他羞于承认此事,遂带着些恼羞成怒向朱肃建议道。 “那人那样高强的武艺,就算下了文书,又有谁能捉他?”朱棣摇了摇头,他方才亦被吓唬到了,但此时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欣赏与雀跃。“此人如此勇武,奈何从贼!若能为我大明所用……” “他应该不是贼人的人。”朱肃摇了摇头。“那人虽然勇武,却只作寻常小卒打扮。张家余孽虽然愚蠢,但以他这般武艺,怎么可能会在其中蒙尘?” “况且,一直跟在常二哥身边的太仓卫指挥使蔡本也说过,此人虽打伤了常二哥,却并不下杀手。只是搅的军阵大乱,随即夺路而出。后来上岸夺马之后,应该也是佯作欲取主将的架势,教王卫们投鼠忌器。一待王卫们乱了阵脚,他便毫无留恋的拨马而走。” “这样看来,倒不像是为了贼人卖命,更像是为了脱身,迫不得已出手……”他摸着下巴,仔细思考分析着。 “唔。确实。看那人身形,似乎也有些年岁了。”朱棣亦摸着下巴。“说不定,还是个成名已久的人物。” 朱肃和朱棣又思索了一会,依然没有头绪。此时天已将亮,经过这一夜,兄弟三人已然是饥肠辘辘。饿着肚子思虑着实伤身,朱肃三人便干脆先不想那些,先命人带着医官探视过常茂,确定常茂只是昏厥,于是再各去沐浴更衣,而后再填饱肚子上床休憩不提。 战后诸事,自有魏观茹太素等苏州一众文官办理。 直睡至日上三竿,朱肃方才悠悠醒转。才刚起身,一直守在门外的狗儿便入内禀道:“殿下,魏知府等人有要事请殿下相商,如今已敬候您多时了。” 朱肃赶紧请见。一众文官对朱肃见礼后,魏观道:“殿下辛苦。本不该来扰殿下休憩,但有些事还需先问过殿下的意思,故而只能冒昧前来请见。” “无妨。”朱肃摆摆手。“是城中诸事,有料理不妥当的吗?莫非是作为客军的太仓卫不太好安置?” “禀殿下,城中诸事多已料理完毕。太仓卫诸军,也已安置妥当了。”魏观答道。“是有几桩要事,需要殿下拍板。” “其一为城门……如今已封城数日,城中从外面迁来的百姓,多有人心惶惶、心系家乡者。城中每日粮草耗费,亦是甚巨。敢问殿下,何时可以打开城门,放这些百姓回家?” “唔……”朱肃略一思考,贼寇联军,事实上已经剿灭的差不多了。虽还是有一二漏网之鱼,但估算过去,想来这些人,也不会超过百人之众。 为了区区百人的乱兵,将百姓圈在城中荒废生产,此举殊为不智。于是朱肃便道:“贼人已不复为患,今日便打开城门让他们回去罢。” “只是,还需遣军士往来巡视诸乡镇,以防零散贼人再度劫掠的。这个你去调请太仓卫指挥使蔡本与苏州卫指挥使杨鲁。他们会同意的。” 蔡本是常家部将出身,是铁杆的太子亲信。自己是打着太子大哥的名号替他巡视苏松的,蔡本不可能会落太子的面子。而杨鲁的兵符实际上是掌握在二哥的手里,他如今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也不敢违抗。 不过此人无才无德,是不能再担任苏州重镇的指挥使了。等过一段时间给便宜老爹去一封信,直接换掉了他便是。 “你等也需晓喻诸乡镇百姓,苏松临海常有倭贼作乱,百姓们农闲时可多行操练,临敌之时或可有抵抗之力。”那些被逼作为先锋攻城而死于乱军的百姓、还有那个振臂高呼而死的书生等等,朱肃只觉仍旧历历在目。“亦要多设岗哨狼烟,若有倭贼进犯,百姓们也能早些做准备。” “是。”魏观躬身道。朱肃能如此心系苏松百姓,他在心底,也是暗暗点头赞许。 (本章完) 第284章 三桩事 “第二桩事,是那三千名俘虏的事。”魏观继续道。 “此战赖殿下运筹帷幄,除却斩杀贼徒近万众之外,亦俘虏了倭人并张家残部三千余众。老臣将那三千人,全部关在了苏州卫的一处军营之中,托曹渊将军代为看守。” “这三千人虽手无寸铁,但就这么放在那儿,却也是一桩麻烦事……”魏观整理了一下措辞。“这些人如何处置,五殿下可有论断?” 这三千余俘虏之中,约有一半是在战场之上自知逃生无望,而自行降服的贼兵。以及千余被留在城东营寨,用来故布疑阵意图迷惑城中守军的残余倭寇。在剿灭了贼军大部队后,蔡本领着太仓卫一支偏师,兵不血刃的俘虏了这战意全无的千余人。 听到魏观出言相问,朱肃眼底闪过一抹冷芒。对这些人,他其实心里早有打算了: “在城外临近海岸处,刨出一个千人坑。将这些渣滓们全部赶入坑中,埋了了事。”朱肃摆了摆手,似乎对这些倭人万分嫌弃一般。 “坑……坑杀?”魏观一愕。他话中,虽有嫌弃这些俘虏浪费粮食,不愿以苏州城公中存粮养着这些人之意。但其实,也只是在暗示朱肃可以把这千余人带回应天,在御前请功……这三千余人在苏州,是三千余饭桶,带到了京中,却是三千个军功啊!足以扬大明国威。 “这些倭寇胆敢犯我大明疆界,难道还要对他们管吃管喝吗?”朱肃道。 “可……可是。”魏观有些文人病发作,竟然有些不忍起来。“这些人之中,也有并非倭寇的。莫非也把这些人给?” “张氏余孽假扮倭寇,祸乱海疆,手中不知沾上了多少同族百姓鲜血。”朱肃眼神更冷,恶意更浓。“此番又与倭人同流合污,带着倭寇来犯我华夏疆界。” “这是什么?这是汉奸啊!汉奸,往往比外族贼寇更可恨!” 想起那些被毫不留情杀害的平民,朱肃甚至有些咬牙切齿。转头对那边的高启道:“高先生,罗先生,你二人一人长于文章,一人长于话本戏剧。还请你二人写出雄文和戏剧,尽书倭贼非人狠辣之处。再将这些汉奸助倭为虐、祸害百姓的累累罪行,也写于文中。” “回头,在那千人坑上镇一石碑,本王也会遣人,将此文镌刻于此石碑之上。若再有倭人敢来,便以此坑此碑文震慑之。” “还要在此处演出相关话本和戏剧,也使后世知晓,如有汉人胆敢背祖忘宗从贼祸害自家百姓者,我大明定然取其性命!甚至死后,也要他受石碑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嘶……”众人皆吸一口凉气,五殿下这一手,太狠了。这是要将这些助倭为虐的张士诚余孽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受万民唾骂。 这石碑一出,倭人未必不来,但若真有汉人还敢扮做“假倭”,只怕就得稍微掂量掂量代价了。 “殿下有托,敢不竭尽全力!”高启躬身向朱肃行礼。他胸中亦有热血,要不然也不会辞了老朱给的高官不受,情愿醉心于恢复汉唐文坛盛况之中。听闻朱肃让他写一篇抨击倭寇与助纣为虐的假倭的雄文,他如何会去推辞?这可是能名传后世的大好机会。 勒石记功,警醒后世,此亦是汉唐文坛遗风! 罗贯中更是躬身应命。这本就是极好的写作材料,就算朱肃不说他本也打算将此事斥诸话本戏曲之中的。见高罗二人都已答应了,魏观便也躬身应命。要坑杀的是倭寇与张士诚残部的假倭,此等皆是罪有应得之辈,全坑杀了也传不出什么污名。 这桩事既然有了定论,魏观便再度开口:“还有第三桩事。” “敢问殿下,牢中那个陈惠……该怎么办?” 朱肃一愣。平心而论,自从那支所谓的“大军”来了之后,他还真就把陈惠此女彻底忘在脑后了。 彼时想要从她口中,拷问所谓“大军”的情由,是以此女还算有些用处。 但现在诸事基本已经了结,这关在牢中的陈惠,便成了一根鸡肋。留着也没啥卵用,还浪费粮食。 “要么拖到菜市口杀了吧。顺便也让百姓们亲眼看看,城中诸贼已靖,也让他们明白作奸犯科、心怀不轨的下场。”朱肃说道。 “也……也杀了?”魏观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位少年殿下还真是杀伐果断,一个女子说杀就杀,也不怕为他人所诟病。遂出言道:“陈惠毕竟乃陈友谅之后。先时陛下阵前获陈友谅之子陈理,亦未曾伤其性命,反而还以侯爵之位酬之,许其富贵,以彰显我大明海纳百川之雅量。” “殿下擒获这陈惠乃是大功。要不……送入京中让陛下决断?若是贸然杀一女子,天下人只道殿下心胸不够开阔……”魏观出言劝道。 “女子怎么了?既然当了贼首,莫非,还要分个男女?”朱肃奇道。 虽然陈惠也算薄有姿色,但朱肃可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网络上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区区一个陈惠,还没到足够让他怜香惜玉的地步。更何况要讲究男女平等嘛,只要是祸乱大明的贼寇,不论男女,他杀起来绝无一点心理负担。 况且,让天下人觉得自己心胸不宽……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难不成,还要展露出比老朱,还有大哥更加宽阔的心胸不成? “好罢。”见朱肃其意已决,魏观便也拱手应命。左右这押贼入京的风光,以及心胸宽广的名声,是五殿下自己不要的。自己也就是尽己所能稍微劝劝而已。 这陈惠是杀是囚,终究无碍于大局。 只是这位殿下,对敌人……好重的杀性! “既然三桩事皆已有定论,老臣这便下去安排了。”魏观拱手道。朱肃点点头,魏观所说的这些在他心中都只是小事,只想快刀斩乱麻般快些解决。而“杀”,就是将事情彻底解决,不再留后顾之忧的最好办法。 他此刻最挂心的,不是什么俘虏或者陈惠,而是那个不知所踪的悍勇巨汉。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苏松之地流窜,朱肃只觉得寝食难安。此人究竟为何会在贼人军中,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历史之中,并未记载江南苏松之地,出了这样的一员猛将。此人既有这般的艺业,在历史中何以又籍籍无名? “会是谁呢……”魏观等人走后,朱肃皱眉苦思。忽然如福至心灵一般灵光一动,想起一个可能猜得到这位巨汉身份的人物来。 (本章完) 第285章 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朱肃所说之人,正是此时在自己麾下担任幕僚的,那位黑衣妖僧姚广孝。 姚广孝交游广阔,见识广博。虽是僧人,却在三教九流皆有涉猎:上能与大儒宋濂、靖江王朱守谦之流探讨禅宗佛理;下能和皇城根下的地痞、乞丐之流画地为棋手谈一局。又曾云游四方,喜好结交天下人物,南北之地的乡绅名流,豪杰隐士,他都有能说得上话的。 若是问他,说不定会清楚那悍勇巨汉的来历。 姚广孝如今在苏州城中暂理后勤。因为先时,朱肃料定此战不会长久,便下令预先将苏松之地百姓内迁至城墙之中。 苏州虽是江南重镇,一瞬间多出如此之多的百姓,还都是人心惶惶、离家避难的。理所当然的,本来尚算宽松的苏州府,顿时就变得拥挤且紧张了起来。 原先迁数万难民内附之时,原先便住在苏州的诸多百姓便已经颇有微词。而现在暂时内迁的这些百姓,又何止数万之数? 瞬间内迁如此之多的百姓,如何安顿城中百姓的不安之心、如何让这些人有片瓦遮头、如何使这些人能有一口饭吃、又如何解决内迁百姓与本地百姓之间日渐尖锐的矛盾,便成为了让苏州官员从吏最为焦头烂额、最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 出乎朱肃意料的,已然焦头烂额的魏观居然主动向朱肃开口,提出借姚广孝以解决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似乎是姚广孝平日里常常与魏观及茹太素等人饮茶清谈,魏观等皆惊叹于其才…… 朱肃都不知道,这个姚广孝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些苏州官员的。 想及皇庄的朱守谦也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和姚广孝混的火热,他也只能感慨这个妖僧确实有些邪门,似乎没有他吃不开的人的样子。 不过姚广孝确实没有辜负魏观等人的推崇:自他接管苏州府后勤诸事之后,一改原先的无条件施粥为有节制的分配制度,审慎的分配城中本来紧张的剩余物资;并借助分配制度成功发动百姓,帮助朝廷建立窝棚、主动收容逃难百姓、或是帮助巡视街道,维护治安的百姓,可以获得更多的粮食。 此举,成功将百姓们全都动员了起来,一次性解决了物资、住房、治安三大问题。 苏州诸官直呼此僧人有经世之才。 朱肃知道,这是他曾经与姚广孝说过的“战时计划经济体制”在这个时代的一种应用。但虽然自己曾经和他谈及,却只是提了一嘴,说了个皮毛。 姚广孝能见微知著,只凭一些皮毛就做到了这样的程度,朱肃也只能暗赞:不愧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黑衣宰相。 确实有宰相之才。 不过也因此,姚广孝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朱肃教人将他唤过来时,竟被魏观派人代为拦了回来,言及开城事宜离不开姚广孝,为保打开城门之后百姓稳妥,还需姚广孝随时坐镇其中。还请三位殿下且在府衙中好好歇息一日。 朱肃哭笑不得,一群人各自忙碌,倒是嫌弃起本王碍手碍脚了。 不过倒也确实不急,只是想向姚广孝打听那悍勇巨汉的消息而已。 等到姚广孝协调完诸多事宜,赶来觐见朱肃时已是夜间。朱肃发现,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姚广孝脸色竟然难得的有些苍白。 不过气色虽差,一双眼睛却仍旧雪亮。甚至因为得掌权力、受人认可的关系,变得比昔日更加锐利了几分。 “不知殿下唤贫僧来,所为何事?”姚广孝双手合十,只是今日的佛礼,也比平日里更加干练了几分。 “和尚,确实有件事问你。”朱肃道,随即,便将围剿贼人之时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姚广孝。“你可认知这位巨汉?如此人物,定然不会在这世间籍籍无名……” “唔……”姚广孝皱眉沉思。 “如此悍勇,确实天下少闻。” “此人必不可能屈居于张礼此等鼠辈之下……应当是事出有因,故而在张礼军中暂且托身。” “且……观此人行径,似乎并无伤害殿下之意。对常国公,亦是手下留情……” “想来,此人对我大明并无什么敌意。” “本王亦是如此想。”朱肃点点头。他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和尚,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父皇所认识的哪位旧识,或者是我大明哪一位隐于草莽的能人?” “殿下无须妄猜了。贫僧,或许已猜到了此人身份。”姚广孝轻抚短须。 “哦?”朱肃双眼一眯,“和尚你有眉目了?快快说来!” “天下之间,若还有什么人能这般于万军丛中来去自如,想来也只有他了。殿下可曾听闻过,‘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之名?”姚广孝捻须言道。 “张定边?” 朱肃整个人一震。 张定边!自己怎么忘了这号人物! 张定边,陈友谅部将。为陈汉皇帝陈友谅的结义兄弟,官居太尉之职。其人能文能武,更兼忠义两全,是元末第一等的英雄人物。 在元末名将之中,尤以张定边、常遇春同为第一等的勇将。徐达、王保保之流虽也是名将,却并无什么勇名。论及冲锋摧阵、先锋杀敌,天下首推常遇春和张定边! 甚至,时人普遍认为,身为朱明第一猛将,有“常十万”之称的常遇春,尤弱于张定边许多:因为常遇春世人多仅赞其勇,而张定边,却是上马能陷阵,下马能治军甚至理政的全才名将! 便是在“勇猛”这个方面,亦有人认为,常遇春亦不如张定边。这是因为,张定边有一个离谱到不能更离谱、在整个华夏历史长河之上,也称得上震古烁今的战例: 鄱阳湖水战之时,陈友谅居于下风,朱元璋所部挥师而进,眼看胜局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此时,张定边竟架小舟于陈友谅阵中突出,视朱元璋数万舟师如无物,凭自身血勇,直接来取朱明主帅朱元璋的人头! 以一己之力,就要在数十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直接扭转一个数十万人级别大军团会战的战局! 而且,还险些被他做到了! 险些! 虽然,只差了一点…… (本章完) 第286章 张定边劫牢 当年,张定边引船突入,朱元璋手下大军竟莫能当,甚至连老朱,都被张定边的武勇吓的拨船躲避,准备退避三舍。 要知道那时三军可是在会战之中,若是看到中军旗舰动摇,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军心动荡。老朱那时连这样的后果都不顾了,可知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不过也不知是否船舵转的太急,老朱的座驾,当时竟然正巧搁浅到了水中不得动弹。 眼看张定边就要冲入旗舰所在,以个人武勇扭转乾坤了,这时,是远远看到张定边武勇的常遇春发出一箭,射伤了张定边手臂,这才逼得张定边无奈撤退。 后来陈友谅败亡,张定边扶保陈友谅之子陈理;陈理又败,张定边便领着年幼的陈理出降大明,自己则隐入江湖之中,丝毫不留恋名利财富。 “悍勇无双,百万军中来去自如……”姚广孝感慨。“昔日尚有常百万能抵敌此人。可今日常百万已然入土,张定边果然已是无敌于天下。” “却还有一桩疑问。”朱肃摸了摸下巴。“若果真是张定边,他却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据史书上看,张定边自携陈理归降之后,便再也不见于史载。那么他应该是当真断了兴复陈汉的念想、专心隐于山林了才对。却为什么混入了张礼军中? 有什么目的? “殿下莫非是忘了,还有一人……”姚广孝提醒道。 其实不用他说,朱肃自己也已经警醒了过来,他恍然道:“和尚!你说得是……” “陈惠?” “除此以外别无他由。”姚广孝捻须点头。“想来,是因为我等闭城数日,张定边不得其门,又担忧陈友谅之后人陈惠的安危,故而混入了张礼军中。” “想要借张礼诈城之机,入城解救陈惠。” 朱肃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几下,确实,现在只有这份解释最为合理了。“这么说,张定边并非故意与我大明为敌,只是想入城……”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事。“和尚,那陈惠的斩期,是什么时候?” “是明日。”姚广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豁然站起身道:“殿下,贫僧请求殿下调用太仓卫临时护卫府衙。” “张定边悍勇绝伦,又智计超凡。若他有意,只怕凭借殿下与秦王殿下区区千余之数的王卫,根本无法护卫府衙与殿下安稳!” “善。”朱肃也是起身赞同。“张定边要救陈惠,倒也无妨。就怕此人以武犯禁,趁着城中空虚放出牢中囚犯俘虏,引起动乱!” 朱肃是看过水浒传的,但凡那些豪杰好汉想要劫狱救人,必定是要“打开监牢,释放囚犯。”此举正可以搅乱局势,浑水摸鱼。让官军无法专注于捕拿某一人。 更何况如今城中百姓返迁故地,大多数的苏州卫士兵亦为了防范残余的张氏余孽与倭寇,正于城外各地以百人为队四下巡视。 城中治安,多只仰赖姚广孝动员起来的民兵。太仓大部队卫尚在盘门外修整,朱肃与朱樉的王卫,则负责坐镇地牢与府衙…… 若是让张定边在城中搅起乱来,苏州城必定要蒙受极为重大的损失。 而且,姚广孝也担心,那张定边是敌非友,趁着三位殿下周身防卫空虚之迹…… 然而,姚广孝和朱肃的醒悟还是来得太慢了些。二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堂中去招来太仓卫,便见有一个吴王卫跌跌撞撞的跑来: “殿下!事急矣!” “有人闯入地牢之中,劫走人犯。如今正和狄护卫以及劭护卫,在皮市街中恶战!” “什么?”朱肃脸一黑。 …… 等朱肃不顾姚广孝和那名吴王卫的劝阻,执意赶到那座已然被烧成废墟的皮市街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被数百王卫团团包围在其中的几名骑士,其中就有那巨汉。 吴王卫们以十余人为一组,手持藤牌长矛狼筅等,前后策应,分进合击,正是鸳鸯阵。将那巨汉死死拖在正中,狄猛则拖着一只无力低垂着的手臂,咬牙在前头指挥,而秦王卫和劭轩等,则正在一旁策应。 朱肃见这伙人都是一身平民打扮。那巨汉左手持缰,右手挥舞一柄单刀,后方骑马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娇小身影,不是那陈惠又能是谁? 张定边持刀左冲右突,依旧勇悍绝伦。但场面却已然陷入了僵持:一则是因为张定边这个没见过的怪异阵势,实在难缠;二则手中武器用不惯;三则这几匹到了城内才夺来的马只是驽马,冲杀至此处已经马力渐衰,身后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正自思考对策时,耳边忽听一少年高声喝道:“张定边!” 那巨汉下意识,就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位身穿蟒袍的少年,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也是在此时,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忽有破空声传来,巨汉还没来得及思考,手中兵器已经条件反射的朝着破空声处拦去。只听“当”的一声,一支冷箭正好磕在了单刀的刀面上,磕的巨汉只觉虎口一震。 定睛看去,自己的右前方远处,正好有一位手持巨弓之人…… “……嘁!” 那边,朱肃着实是失望无比。 果然,让狗儿放冷箭“狙击”这招,对付这个等级的沙场悍将是没有效的啊。自己特意高声呼喊吸引此人注意,再以狗儿的射艺,都没能得手。 这也让朱肃暗自震惊:好快的反射弧! 也不知道常遇春常十万的射艺,到底有多么通神。竟然能以冷箭射伤这等怪物…… 知晓自己身份已然暴露,张定边干脆也不隐藏身份了。砍开一柄朝着自己刺来的狼筅后高声道:“大明吴王,咱只道你是少年英雄,竟然也做下这种不讲武德的勾当吗?” “放冷箭不是英雄,乔装进城劫狱便是英雄了吗?”朱肃针锋相对。“本王年纪轻,不知道什么武德。却唯懂得一点:若是朋友来了,本王自有美酒佳肴相侯。” “可若是偷偷摸摸、与乱匪坑瀣一气,还与我大明大军作对的贼人来了,本王用来迎接他们的,就只有夺命的大刀和利箭!” (本章完) 第287章 寺庙里那居士就是张定边? 巨汉张定边脸上顿时一滞,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知道,朱肃是在内涵他混入张礼乱军、打伤常茂的事。 “你这娃娃,好不晓事。”张定边高声道:“若不是咱手下留情,常家那个娃娃还能在咱手下留得命在?” 朱肃不答,只是冷冷一笑: “张定边勇名传于天下,先前一见,倒也名不虚传。” “你那一日朝着本王冲阵,是想要刺王杀驾么?好大的威风!” “只是本王却从不信什么匹夫之勇。张定边,你能挡住本王手下的一支冷箭,莫非还能同时挡住四面八方的冷箭吗!” “狄猛,困住他!来啊!各处弓箭手就位!” “本王倒要看看,这被传为天下第一猛将的张定边,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 狄猛拖着一条伤臂高声应是。鸳鸯阵合击更凶,张定边见朱肃面色坚毅,呼喝不绝,真以为四面伏下了如同刚刚放冷箭那位一般的数名弓箭手。 张定边面对强弓劲弩,终究是有些心虚的。便是当真有关张之勇,那又能如何?常山赵子龙若是没有曹操的那一句不准放箭,只怕早就已经变成了刺猬。 前几日至少衣服下边还穿着甲,今日为了入城方便,浑身上下却只有布衣…… “不打了,不打了。”张定边格开一柄刺来的狼筅,看着朱肃无奈道。“大明的吴王,咱知道你是个晓得轻重的好娃娃。不如我们且谈一谈如何?” “咱老张前日朝你冲阵,只是想调开你手下的兵,好脱身离去……老张对你们大明,实在已无半分的敌意……” 见张定边一行确实没有继续冲阵,而只是被动防守,朱肃便竖起手臂,狄猛等人会意,随即停止了进宫,只是各种寒光闪闪的兵器依然对准了张定边等人,丝毫不敢懈怠。 “无半分敌意?”朱肃晒笑一声,朝着躲在后面的陈惠努了努嘴:“既无半分敌意,又为何要与此意图祸乱我大明的贼子搅和到一起?” 张定边身后的陈惠面色一白,“朱肃小儿,你说谁是贼?” “好胆!”朱肃眼神一凝。“张定边,你还敢说你们对我大明,并无敌意吗?” 张定边拨马上前几步,将陈惠拉到了身后。他面露苦笑,对朱肃道:“大明吴王,这女娃所作所为,确实过分。” “老张是这女娃子的叔父,这女娃有不妥当的地方,咱老张代她向你陪个不是。”说着,竟下马立身,给朱肃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 自朱肃说出“张定边”三字之后,在场之人,谁不知道这位悍勇绝伦的中年巨汉,便是昔日号称“天下第一猛将”的张定边?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这般大的名气,在场诸人忌惮畏惧之余,心底其实也不免有些敬服向往。 传说张定边豪气干云,除了陈友谅之外,无人能使其服气。今日这般的人物,竟然对着自家尚未弱冠的吴王殿下作揖行礼? 呃,虽然说,吴王殿下也不差,但和张定边一比,却还是有些…… 一个已经成名数十年,立下了赫赫武功,在世间仍有无数话本故事对其事迹进行流传、借鉴(据说罗贯中笔下赵子龙可于千军万马之中七进七出,原型就是现实中的张定边)。而另一个,虽然也有些事迹教人钦服,可毕竟还只是个少年…… “不过。”作揖做完,张定边却是昂然一笑:“大明的吴王,你若是觉得咱老张是在向你服软,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昔日,我老张能在鄱阳湖百万军中,冲到你父亲的面前。今日你这些兵卒的怪阵虽然厉害,不过,若是咱老张发狠……”他长刀一指朱肃,朱肃只觉得一股仿若实质一般、足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当面而来。 “……这把刀,一定能架到你的脖子上。你这些怪阵,拦不住咱!” “咱这么说,你信是不信?” “好一个天下第一猛将……”朱肃身后,隐藏在阴影处的姚广孝对张定边的评价,却是越发高了起来。 朱肃也是凛然。原以为张定边这般骁勇,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徒仗武勇、好勇斗狠的匹夫。却没想到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坦然下马代陈惠致歉。若是继续纠结,反显得他这个此时代表大明朝廷吴王太过没了气势。 勇士不可怕,有脑袋还冷静、不会轻易上头的勇士,方才可怕! 输人不输阵,朱肃也并非善茬。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张定边气势虽强,莫非还能强过自己今世的便宜老爹朱元璋? “哈哈哈哈,张定边,你这是在威胁本王?”朱肃毫不示弱。“你信不信,你若是敢杀本王,今日你等也一样全都要死?” “咱老张孤家寡人,也已活了大半辈子。”张定边也笑。眼睛却始终不离朱肃。“而你大明吴王,却是年纪尚浅,荣华富贵且有的享受。” “与你换命,咱老张不亏!” 诸人正自紧张,朱肃眼神亦是渐冷。看来,这张定边是铁了心思,要救走这个陈友谅余孽。为此,甚至不惜再度与大明生隙……就在两边僵持之时,却见朱肃身后的姚广孝走了出来。 “居士,小僧这厢有礼了。” “可还记得小僧否?” 见了姚广孝那只如若凶虎的三角眼,张定边的目光一凝。犹豫了一番,终究竟是双手合十,对着姚广孝行了一个佛礼: “道衍和尚,不意竟在此又见面了。” “寺中一别以后,道衍和尚你的风采,却是更胜往昔了。” 这一番变故,弄得在场之人连同朱肃一起愣了一愣。朱肃惊讶的眼光转向姚广孝:“和尚,听你这口气,莫非,你和这张定边早就认识?” “曾有缘手谈了一局。”姚广孝道。“殿下莫非忘了,来时路上的那间破庙,以及那位寓居庙中,与殿下你擦肩而过的那位居士……” “啊!”朱肃想起来了。那日借宿在城外一间破庙的时候,姚广孝曾向自己举荐一位寓居在寺庙中的隐世居士。 自己那时,也颇有兴趣,只是想去请其来见之时,庙中的老和尚托言寓居的那位居士上山打柴去了。 故而,无缘一见。 “和尚,你是说,那日你想让我收服的那位居士,就是这个张定边本人?” (本章完) 第288章 策反张定边 姚广孝向朱肃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张定边: “看来是贫僧有眼无珠了。那日虽觉得居士并非常人。却未想到居士竟然是声名赫赫的张太尉。” “居士对陈氏,已然仁至义尽。如今大明一统宇内,天下盼安。如今既然已遁入我佛门,为何又还要蹚这趟浑水。甚至还宁愿造出杀孽?”姚广孝双手合十,倒也有几分宝相庄严。 朱肃看着姚广孝这模样,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怎么像该对你自己说的? 不过这一番话,倒让本来气势迫人的张定边有些讪讪了起来。他摸了摸脑袋,顺手扯下了脑袋上的头巾,露出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来。朱肃顿时明白了那夜他为什么带着一副头巾冲阵,这大光头,倒是确实扎眼的紧。 他也顿时明白为何张定边如此大名,竟然能在施行户籍路引制度的大名隐匿了这么久,却始终不闻踪迹:大明建立之后,洪武皇帝朱元璋戒备元庭贵族被喇嘛祸乱之事,又或是想要让这些无所事事的僧人投身生产……总之,朝廷对于僧道的度牒派发,控制的极为严厉。 但是这种事嘛,可疏不可堵。一部分得不到度牒的僧人无奈,也只能还俗回老家娶妻种地去。却也有另一部分僧人不愿还俗,又因为没有度牒不被允许在一些寺庙里修行托身,便只好四海为家,在各处的寺庙云游挂单,化缘度日。 而这些没有度牒,云游四方化缘的僧人,就被称为“游方僧”。 老朱自己当年,其实也干过这个职业。 这部分僧人虽没有户籍,没有度牒,却因为在整个大明都司空见惯,因此也并不引人注意。甚至连官府对这样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在大明的户籍制度之下隐匿,成为这样的游方僧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杀人这事,确实是咱做的差了。”张定边叹了口气。“不过,陈大哥(陈友谅与张定边是结义兄弟)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看着这个小女娃陷在牢里不管。” 姚广孝摇摇头:“若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可此女纠集杀手,刺王杀驾。更是意图掀起祸乱,若她事成苏松之地,霎时便要民不聊生。” “居士此举实在是欠妥。你于陈家早已仁至义尽。此女非是善人,所作所为自有取死之道,你却为何又要与此贼人坑瀣一气?” 从张定边对常茂、甚至对大多士卒都手下留情,只伤不杀来看,姚广孝料定了此时的张定边并不想开罪于大明,亦不想多造杀孽。正所谓打蛇拿七寸,因此他便用了话术意图挑拨陈惠与张定边关系。 那边厢,陈惠已然涨红了脸想要上前,朱肃身边,狗儿顿时张弓搭箭对准了陈惠。张定边抬手将陈惠挡在身后,夷然不惧的直面狗儿的箭锋:“咱说了,陈大哥对咱恩重如山。这个女娃娃,我必要救得。” “大明吴王,咱看得出你是个好汉,你且看在咱的面上,又为何非要与她一介女流过不去?” “咱也算她的叔叔,是他的长辈。咱日后定然对她好生管教。要不,我让她此生不再踏入大明境内一步,她所犯之罪孽,自有我张定边来偿,如何?” “我大明,自有法度!你张定边又是何人?本王为何要看在你的面上?”听张定边虽仍然坚持己见,话语中却已有了惭愧服软之意,朱肃一展手中折扇,有一个念头却已经计上心来。 “你……无知小儿!” “张大哥声名赫赫,天下谁不知道他的名声,是大英雄!胜过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千倍!你竟敢如此折辱于他!”张定边还未说什么,他身后的那几个同伴已然怒发冲冠。 “大英雄?哈。”朱肃故意大声的晒笑一声。“他有什么功?杀了多少汉人的功劳吗?杀伤本王手下士卒们的功劳吗?亦或是,包庇这个与倭人勾结、犯我华夏疆界的女贼的功劳?” 朱肃把手往四周的军士们一指,对张定边道:“张定边,或许有人敬你昔日勇猛之名,本王却不屑一顾。” “不怕告诉你,这些军士,还有那夜你在河边冲阵时杀伤的那些军士,他们皆是我与我二哥秦王朱樉的王卫。” “我吴王王卫,皆为北征壮士之孤儿。他们的父兄,皆是因北出长城,征伐蒙元而死。他们投身为军,亦是想继承父兄遗志,北逐蒙元,护卫我华夏一方净土。” “而秦王王卫,更是个个都是北征的健儿!有他们的血肉之躯,方有我大明之安泰。他们是要以其自身躯体,铸成我华夏的万里长城!” “本王今日把话放在这了:同族相残,不是英雄。” “靖清北虏,方为丈夫!” 前方,那些将张定边团团围住的秦王、吴王卫们,听朱肃说的如此抑扬顿挫,个个皆挺直了胸膛,气势更是大盛。反观张定边一方,则一时气为之夺。 “而你张定边呢?”朱肃眯起眼睛,故意不屑的看了张定边一眼。 “你一辈子那些威名,哪一个杀那些异族贼人立的?在场的这些王卫,他们的父兄、他们自己,哪一个杀的元人倭人,不比你张定边多得多?” “在本王看来,那些枉死在你们刀下的,才称得上我华夏的英雄!” “而你们,只是滥杀我华夏民族英雄的罪人!” 张定边四周,那些与他同来的同伙们,顿时个个都不自然了起来。甚至有人满面惭然,呐呐不知如何言语。张定边看了看手中大刀上沾染的血迹,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朱肃见嘴炮有效,按耐住心中的喜悦,继续在姚广孝等人震惊的眼神里做慷慨激昂状: “我大明好不容易把华夏的腰杆子撑起来了,将窃据我华夏江山的贼虏赶走了。我父皇定鼎江山,关心百姓,改善民生,华夏百姓被剥削了百年,终于迎来了好皇帝,要过上好日子。” “而陈惠张仁之辈,却为一己之私,勾结倭寇,妄图再起刀兵,祸害百姓!此乃汉奸也!与奸贼为伍,你等便也是奸贼,可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吗?” “我若是你们,此时便该将此女贼一刀斩于马下,然后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如此,本王便当汝等是迷途知返,痛改前非。不失英雄本色!”朱肃之言,可称掷地有声。 那边,张定边身周一众面带惭然的同伙们闻言,顿感醍醐灌顶,精神一振,不善的眼神纷纷朝着一脸骇然的陈惠瞄了过去…… (本章完) 第289章 我张定边愿北上抗元! “朱肃小儿,你莫要血口喷人!”情急之下陈惠越众而出。“勾结倭寇是张家的主意……” “呵。你陈惠是张仁的枕边人,勾结倭寇这事你不知道?”朱肃嗤之以鼻,陈惠无言以对。张定边叹口气,面露颓色道:“大明的小吴王,你说的不错。咱老张确实称不上英雄。”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放我这位侄女离去了?” “真要本王看在你面上放她离去,也成。”朱肃直视张定边,心中却已经紧张的打起了鼓: “本王看你倒是有一把子气力,倒也能多换几个鞑子。” “陈惠之罪,罪无可恕。你既然愿意为他担责,不如就由你来立功抵罪。如今我华夏人口凋零,正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我汉人干城。” “你我订下君子之盟,你为我大明征战北疆十年,我便以你日后所立之功,为此女贼抵罪,如何?”朱肃道。 他到此时,方才算图穷匕见。张定边是汉儿里百年难出一个的英雄豪杰,心中也有忠义。若是随意将他杀了,又或者任他埋没草莽,对于整个华夏来说,那都是莫大的损失。 因此,他早就想着借这个机会,说降张定边为己用…… 张定边皱眉沉思,他的身边,那些同伙们都一脸期盼的看着他。有人开口:“张大哥,你不如就应了吧!” “你年轻时便发愿杀敌定边,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你对他陈家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何苦为她搭进去这一世的英明?” “不如就着这个机会,我们兄弟一同去北疆,和那些蒙元贼子杀个痛快!咱们族谱里往上数个几代,哪有人不被那些元人欺负过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相劝,一时之间,倒仿佛所有人都临阵倒戈,合起来对付张定边一个人了一般。朱肃听了那人所说方才恍然,原来张定边这名字竟然也代表了他的志向。 想来也是,前元的时候汉人地位低下,正经名字是不配有的,都是按编号叫的,比如老朱那时的名字叫做朱八八,陈友谅原名陈九四,张士诚原名也是九四…… 都是开始造元庭反了之后,或者请某个文化人给自己取名,又或者干脆自己取了一个。 老朱就是个起名狂魔,沐英李文忠陆仲亨这些开国名将的名字,基本都是他给起的。 张定边给自己取名定边,足见他那时志向之高远。朱肃这一通劝降,倒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那边,陈惠顿时慌了手脚,上前拉住了张定边的衣袖: “叔父,勾结倭寇当真和我没关系。” “父皇如今已经去了,叔父您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张定边默然不答,似乎还在思考。朱肃在远处冷眼旁观,手中拳头却已暗暗握紧,若是能得张定边这一员虎将,无异于如虎添翼…… 终于,张定边思考一番之后,缓缓开口:“吴王殿下,你一番言语,咱老张是听进去了。” “你说的不错……同族相残,算什么英雄?咱手上沾的这些,确实都是我华夏英雄的血。” “哈哈,可笑我张定边还以定边二字为名。哈哈哈哈,定边定边,空有这一身力气,却在这江南之地蹉跎,我定的哪门子的边?” 陈惠听得此言,只觉得眼前一黑,朱肃、姚广孝却是面上一喜。“这么说,你是答应……” “非也。”张定边却是摇摇头。“我张定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却也知道,英雄不侍二主的道理。” “此身既然已经效忠了陈大哥,就要全这忠义之名。况且如今也年纪见长,若要投降,咱昔日就已经降了……”张定边自嘲道,却是语气坚毅,透露出一股英雄志气。 “居士此言差矣!”却是姚广孝插言劝道:“降服大明,如何能算不全忠义之名?” “正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此时此刻,正是一展昔日大志之时。居士又何必拘泥这些陈腐规矩,而弃真正的家国大义于不顾呢?” 那边厢,朱肃暗暗给姚广孝竖起了大拇指。这一波助攻非常及时,能不能劝降张定边,就在此一举了。 张定边再次陷入沉思。朱肃轻摇折扇,其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想一会之后,张定边依然摇了摇头:“道衍和尚,你所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大明的吴王,也多谢你这一番言语,让咱想起了昔日的初心。不怕你笑话,咱这几年虽然当了游方和尚,但这心啊,却始终不安分。” 他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就连方丈也说,咱身上还有业孽未了,不是当和尚的那块料。” “我张定边,愿意北上抗元!” “那么你……”朱肃合上了折扇。 “不过咱却以为,不用降明,咱也能在北疆杀敌立功。”张定边话锋一转。“咱为的,不是大明朝廷的那些爵位利禄,只是为了了却这一身的业孽,还有那份初心。” “兄弟们,你们可愿跟着咱,去长城外头闹他个天翻地覆?”张定边回身问那些同伴们。 “如何不愿?”那些游侠儿们也是涨红了脸。“张大哥不贪图那些军功富贵,莫非,咱们就是贪图荣华富贵不成?” “愿为张大哥效死!”游侠儿们纷纷大吼。 “这……”朱肃无奈。“张定边,你也是做过大将军的人,岂能不知道,你们虽然骁勇,可毕竟只有几个人……” “大兵团对决之中,个人武勇不值一提……呃,或许你张定边是个例外,但以你之勇,若是能在军中效力,定然能创下更大的功业。” “更何况,这陈惠罪恶滔天……” “小吴王莫在劝了,老张我心意已决。”他此时豪气干云,对朱肃抱拳道:“作用虽小了些,但终究,不会辜负了我那陈大哥。” “至于这女娃……”张定边转头看向陈惠,陈惠面色苍白如纸:“听闻朝廷将他哥哥陈理送到了高丽,咱既然要去北疆,便将她一并送去高丽,让她哥哥严加看管吧。” “不!”陈惠一脸惊骇:“明廷送我二哥去那蛮夷之地,一定是想要我二哥客死异乡!” “我不去那地方!” “焉能容你任性!”张定边气势暴涨,陈惠顿时瘪了,缩着肩膀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女贼勾结倭寇,杀伤那么多百姓,还妄图刺杀我家王爷,便想这么轻易了了么?”那边,拖着伤臂,一脸不善的狄猛咬牙道。 “至于这事,我知道,你们一定气不顺。”张定边叹一口气。“那么这样,咱让这女娃娃,给你们磕头请罪!” “陈惠,去,向着吴王殿下跪下……” (本章完) 第290章 华夏一心,一统宇内 “叔父,您让我给这小儿赔礼道歉?”陈惠瞪大眼睛,看向朱肃的神情里,满溢着怨毒与恨意。“小儿坏我大事,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张定边、姚广孝皆皱起了眉。朱肃亦是冷笑:“陈惠,只凭你与张仁这两个歪瓜裂枣,也妄图动摇我大明根基?当真自不量力。” “张定边,你在世间亦有仁义之名,本王信你。陈氏余孽本无什么势力,且张仁、张礼兄弟已然授首,能以这陈惠一命,换你张定边往北疆为我华夏杀敌十年,便是我父皇洪武皇帝,想来应该也是愿意的。” 张定边面色一喜,朱肃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即便我父皇同意,本王却不愿意!” “此女狼子野心,且毫无悔过之意。若是放了她去,本王日后如何服众?” “那你待如何?”张定边黑着张脸。 “也不如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肃看着陈惠冷笑道。“此女妄图行刺,本王要打她一百军棍,不为过吧?” 朱肃自认为不是什么善人,陈惠对自己如此怨恨,自然要想法子置她于死地。 此女虽没什么本事,但心够狠,手够毒,手段又下作。若是此女不死,自己如何安心?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里又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张定边亦是面露为难。凭心而论,陈惠手段下作,又是掳掠,又是刺杀。还与张仁张礼勾结倭寇进犯汉人疆域,他张定边虽无降服朱明之心,但看到汉人勾结倭寇意图作乱这种事,心里也是十分反感的。 但是,谁叫这陈惠是陈友谅之后呢?陈友谅是自己的结义大哥,他的后人有难,自己怎能不顾。 大明的这位年轻王爷想要打她一百军棍,很明显是想换个法子置她于死地……寻常女子,有谁能捱上一百下军棍的? 但如今自己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也没有健壮的战马。看四周自己带来的那些骁勇的游侠兄弟们,也很明显已经没有了战意。 而且包围自己的这些士卒们如那吴王所说,不是华夏的忠良之后,便是曾经北逐鞑虏的好汉子。这样的好汉子便是死,也当在北疆马革裹尸,若是真因为陈惠此女而害了他们的性命……张定边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吴王。”张定边朝着朱肃拱了拱手。“这女娃娃,不过是一弱女子。她既然犯了错,自然由我这个长辈承担。” “听闻此前有数千百姓因他们作乱而被害了性命。这一百棍,她确实该受。不过她若受下一百棍之后,没了性命,咱老张却也没法向故人交代。” “不如这样,这一百棍,便由咱代为受了。然后再让此女为罹难百姓守灵三天,之后,咱便带她去高丽寻她的兄长,要她永世不得踏入关内……这样你看如何?” “张大哥?” “叔父?” 此言一出,陈惠和一众游侠等都无比震惊。 朱肃亦是惊讶,一百军棍,即便张定边体魄惊人,只怕在一般情况下也难以消受……这张定边,莫非是想以身代死吗? 朱肃有些犹豫。姚广孝却扯了扯朱肃的衣摆:“殿下,不可再威逼了。当断则断。” 朱肃明白姚广孝的意思,张定边救护陈惠之心甚坚。若是再咄咄逼人,只怕他就要行险一搏了。 看姚广孝的眼神,只怕,也有暗示朱肃借此机会,直接处理掉张定边的意思……与其放虎归山,不如当断则断。毕竟张定边若死,陈惠这些人等于直接失去了顶梁柱,到时候就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 而对付陈惠这样的贼徒,就不需要讲究什么道义了。 “狗儿,你去。给这位张居士行刑。”朱肃想了一想,转头吩咐身旁的狗儿道。 狗儿一愣,朱肃给了他一个眼神,又低声耳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又朝着朱肃施了一礼,自有人去取来军棍,让他拿着军棍去了。 张定边身边的那些游侠儿本欲阻拦,可狗儿这些日子越发的人高马大,张定边又高声的将他们斥退。故而狗儿毫发无损的穿越了王卫们的包围,来到了张定边马前。 “来吧。”张定边气势仍旧慷慨,坦然袒露出上身,将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了狗儿。 “……得罪了。”狗儿亦为张定边气概所慑,语气不自觉的变得恭敬佩服了起来。他想了想,低声开口道:“张居士勿忧,殿下暗中嘱咐,务必不能因为区区一个贼徒,当真伤了居士这样的华夏英豪……” 张定边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们这位殿下年纪虽轻,倒是个心系华夏的人物!日后定有大作为。” “不必留情,区区百棍,还伤不得我张定边!可惜啊,他晚生了几年。不然啊,咱高低要和他结拜个兄弟!” 说着远远朝着朱肃点了点头,倒教朱肃有些莫名其妙。 狗儿亦是点点头。他亦转头看向朱肃,此时的他,倒有些懊恼自己的女真出身起来。 有游侠脱下自己的衣裳,铺在了张定边身前的地上。张定边便趴在了这衣裳的上头。陈惠还想劝张定边杀了狗儿突围,却被几个面色不善的游侠儿们,直接将她和张定边远远隔断了开来。于是,狗儿便挥起足有儿臂粗细的军棍,对着张定边重重砸下。 全场寂静,所能听见的,只有军棍重重砸在那个如同铁塔一般的身躯上的声音。军棍一棍一棍,看的朱肃都有些胆寒,他自问自己,绝对遭受不了这份罪。可这张定边,竟然硬生生的将这些军棍全都受了,从始至终,还一直抿着嘴不喊一声。 “这张定边,果然是个人物。”姚广孝一双眼中利芒闪动。靠近朱肃低声道:“殿下,你嘱咐狗儿手下留情,这样真的好吗?” “似此人杰,若是蓄意与殿下作对,殿下自此之后,定然寝食难安。既然其不愿降我大明,就贫僧看来,不若杀之……” “和尚,你的想法稳妥是稳妥。”朱肃看着正咋受刑的张定边,眼神之中有光芒闪动。“不过,我华夏难得出张定边这样一名勇武无敌、又知晓民族大义的豪杰,若是将他杖死,本王实在于心不忍。” “我华夏不缺智者,亦不缺豪杰,可有太多太多的智者,却将心思放在了这世间的名利场里;太多太多的豪杰,将热血挥洒在了同族内斗的战事之上。” “华夏千年,是这普天之下,最为伟大的民族。我等寓居中原,甚少觊觎他族土地,唯愿耕种于关内,传承祖宗香火而已……这样的民族,却因何时常遭人觊觎,遭人掳掠?” “古有五胡乱华,前有元人入主,今又有北虏南倭……”朱肃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灼灼的看着若有所思的姚广孝。 “和尚啊,本王有时在想。” “若是我华夏的智者、豪杰,全都一致对外,将这世间所有的土地全部纳入我华夏一族手中,做到真真正正的一统宇内……” “那样,是否就能真真正正的拥有万世的和平,使我华夏万姓,不再蒙受那山河破碎、神州陆沉的惨案呢?” (本章完) 第291章 游侠与民族大义 姚广孝面露惊色。朱肃一直说自己想做个闲王,他却是不信的。他精通观人相面之术,自然看的出来,朱肃心中埋藏着一份极为庞大、且不为人知的野心。 这份野心,或许连这位殿下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但姚广孝却看出来了。 这也是姚广孝一直以来宁愿委曲求全,也愿意跟随朱肃的原因:只要这位殿下有野心,那么自己这一身的本事,就不愁没有用于建功立业的机会。而身为皇子,还能有什么野心?那自然是…… 只是今日,姚广孝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至于朱肃话语中的敲打,他自然也听出来了。殿下是不喜他想要劝其趁机解决张定边这等豪杰,不悦于这般阴狠的心思。 “是贫僧多言了。”姚广孝微微低头退下。朱肃见他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究。姚广孝退到了朱肃的身后。 ……无妨,就算殿下是真的想要整合华夏英杰一统宇内,想要达成这样的宏愿,迟早有一天,殿下也必然会开始渴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此之前,自己就按殿下的心意去做就好。 …… 张定边硬生生的捱完了那一百来棍,饶是他是个铁打的巨汉,此刻也已然彻底鲜血淋漓。他勉强站起身来,对朱肃不失豪迈的一抱拳:“大明的小吴王,咱已然捱完了这一百棍,可以放陈惠这女娃娃一条生路了吧?” “可以。”朱肃心中也不禁动容,眼底也带着些许钦佩。“有张居士这样的豪杰作保,本王又如何会拘泥于区区贼子的一条贱命?只要她此生不再踏足我华夏疆土、不再祸害我华夏百姓,本王自然也懒得取她性命。” “好!好!方丈说的果然不错,你虽年纪轻轻,却是个好王爷!”张定边大笑。继而铁塔一般的身体一软,竟仰面倒了下去。 “张大哥!”“张居士?” 见张定边倒下,四周诸人无不大骇,朱肃也情不自禁踏前一步。一位离张定边最近的游侠赶紧扶住了他,一探鼻息,方才舒了一口气:“张大哥无事,只是晕过去了。” 朱肃也舒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速去请戴思恭戴神医,为张居士诊治。”现在正是向张定边施恩的大好机会,朱肃可不傻。 听闻这位大明王爷竟然教声名远扬的戴神医来为自家张大哥治伤,一众跟随张定边的游侠自然千恩万谢。朱肃随即又吩咐道:“来啊,去将陈惠绑了。捆到东城城墙下,要那些因被倭贼逼迫攻城而死的百姓们看看,她这贼首是长成什么模样!” 陈惠顿时亡魂大冒,要她被捆着抛头露面、受人唾弃,还不如教她去死,她尖声嚷道:“朱肃!勾结倭寇的是张家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方答应了叔父留我性命,现在要不守诺言吗?” “张家勾结倭寇,你这个张仁的枕边人难道不知?”朱肃冷冷瞥了他一眼。“本来是想将你浇成跪像,与张仁、张礼的头颅摆在一起,祭奠苏松军士百姓亡灵的。” “不过本王已答应了张居士,姑且还是会饶你一条狗命的。我若是你,先前便该自尽,省的因贪生怕死,累张居士这样的豪杰受这百余军棍之苦。” “你且去吊起个三天,感受一下万民唾骂的滋味吧。” 陈惠还想喝骂,朱肃已经直接扭头离去了,看都懒得再看此女一眼。陈惠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张定边和游侠们,张定边还未醒转,而那些本来该是来救他的游侠们,却对她横眉冷对,已将她视如了仇寇般。 一个一个的,不去恨朱肃,反将她陈惠当做了连累张定边受棍的罪魁祸首。 众叛,亲离。 陈惠只觉得,彷如正坠入无底的深渊…… …… “吩咐下去,好好照顾张定边,不准任何人对其无礼。”朱肃一边走,一边吩咐回到他身边护卫的狄猛。他看了看狄猛的伤臂,犹豫了一会问道:“怎么伤的?可严重么?” “无妨,殿下。是与那张定边手下的游侠对阵,不慎被……”狄猛汗颜。在吴王卫中,他也算其中的佼佼者,平日里也多有自恃武艺高强的。 却未想过,一山更比一山高。先前被那穿步人甲的宗老三一通教训,他已知道自己这些人终究还是嫩了些,与真正的沙场悍将生死相斗,终究还是有些差距。 可后来,又被张定边信手击败,这倒也罢了。今日就连张定边手下的游侠儿,自己都不是对手…… “……无妨。你是为将之才,却失之过方,匹夫之勇非你所长。你昔日总喜欢以硬碰硬,却不知兵者本就是诡道也。” “既然如今已明白自身短处,日后心无旁骛,多加精进领兵之道,也就是了。”看出来狄猛有些怀疑人生,朱肃信口劝道。 “是。”狄猛躬身。 “和尚。”朱肃转头问姚广孝。“区区一个游侠儿,居然就能够击伤狄猛。天下游侠之中,真有这么多高人吗?” “阿弥陀佛,游侠之中,确实高人甚多。”姚广孝双手合十。“自先秦以来,我华夏游侠,其中便素来卧虎藏龙。” “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游侠虽多擅技击之术,其武艺招式却多花哨,小规模作战还可,若是以大军击之,却是并无什么大用的。” “狄猛将军,其实也是吃了不愿以多欺少,轻敌大意的亏。” “小规模作战……”朱肃摸了摸下巴。区区十几个游侠,在张定边带领下,就能冲击地牢,劫走人犯。 这些游侠大多不遵律法、不识大义,只讲究一个江湖义气。若是任其横行乡野,也是朝廷的一个不小的混乱因素。所谓侠以武犯忌,便是这个道理。 可若是能将这些人发动起来,编成军卒不太现实,但若是让他们奔袭敌后,制造混乱,甚至是在敌国建立一个地下帮派,关键时候里应外合什么的…… 这些游侠,必定是个顶个的好用! “唔……若是能想办法给这些游侠们,灌输民族大义、促使他们自发为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终生的话……”朱肃开始思考起了,怎么给游侠们灌输价值观的问题来。 “吴王殿下!”将要跨入府衙,正巧有一个兵士急匆匆的从街角过来。见了朱肃,赶忙上前见礼。 “嗯?何事?”朱肃问。 “殿下,小人是看守城外俘虏营的。本来今日正要在海边刨千人坑,将那些倭寇贼人统统给埋了的。” “但却有一人,大喊自己是倭国高官使节,还知晓那些倭寇囤积经年的财宝所在,扬言要见殿下!”那小吏禀道。 (本章完) 第292章 倭国使节? “倭国高官?财宝?”朱肃略带不满的皱了皱眉。“曹渊怎么回事?倭人的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这就遣人来报了?” “若是数千倭人都这么虚张声势,莫非还得本王一个个审核过去不成?” “我们千户原也当是唬人。”那兵士有些委屈的挠了挠头。“可那倭人做派,确实和寻常倭人不一般。而且一口汉话,比小人说的都顺溜。” “且名字前头那一串的官位,也长的很,小人学都学不会。这人说自己是被那伙倭寇劫去了的。千户是担心他万一真是使节,坏了朝廷的大事。” “……”朱肃顿时无言。 洪武初年,老朱初建大明,对于朝贡之事还是很在意的。毕竟若大明能实现故唐之时“万国来朝”的盛景,不止有利于邦交诸国,更可以昭示天下百姓:大明已然承接华夏正统,大大增强大明朝廷的正统性与统治力。 莫要以为这只是表面功夫,没有必要:实际上大明如今建立未久,而统治中原百年的元庭宗庙却也还尚在。天下万民,特别是地主阶级之中,仍然心向元庭,认为元庭依然是正统的人亦不在少数。 就连老朱这般痛恨前元,都得捏着鼻子承认元庭的法统,自己乃是承接元朝的统治。昔日登基时的祭天诏书便明明白白指出:“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后面方是“今我大明奉天承运”云云。 故而,老朱才会于前些日子发兵三路,意图一口气覆灭元庭宗庙。毕竟只要灭了你大元,我就是毋庸置疑的天下共主。 可如今北征暂且失败,前任“正统”与新任“正统”究竟谁更“正统”,这就要看两国对于周边各国各自有多少的影响力了。要是你大明只是关起门来自己立了个朝廷,周边诸国却没人理你,都依旧去朝拜北边的大元。 那么伱朱重八,又有什么脸面自称是天下共主? 因此,对于周边番邦纳贡一事,老朱极为重视,曾三令五申大明诸官对番邦前来朝贡的使节队伍予以方便。这不止关系到邦交诸国,更关系到百姓认同、国家稳定。 “既然如此,那便接了来见一见吧。”朱肃无奈道。 曹渊本是降卒,又曾遭遇杨鲁排挤,谨小慎微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那士兵躬身应命,自去城外告知曹渊去了。朱肃想了一想,吩咐守在衙门中的文吏:“让茹御史来一趟。与本王一同接见这位倭国使臣。” 对于接见番使的礼节规制,朱肃一窍不通。若对方真是倭国使节,则必定有国书文牒等物。朱肃自己也不愿意随便堕了大明礼仪之邦的名声。还是该有个老成的文官在旁比较稳妥。 “殿下,茹大人一早便带着几名衙役出城去了。说要去视察百姓们出城后的安顿情况……”那文吏有些怯怯的道。 “出城去了?”朱肃一愕,“那你们知府大人呢?” “闻说皮市街生乱,城中民心颇有浮动,知府大人带着人前去安民了。”文吏道。 茹太素和魏观都没空。朱肃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姚广孝。这妖僧虽然博古通今,但终究没做过官…… “那么,叫高启高先生来吧。”他吩咐道。高启曾经担任过翰林编修,对于各种礼数定然精熟。让他来此倒也足够了。 “是。”文吏躬身道,随即一溜烟儿去寻高启去了。朱肃自在府衙会客厅中等候,还没等来高启和那倭人,便看到朱樉和朱棣跨入厅中了来。见了朱肃,两人都凑了过来:“老五,你果然在这里!” “二哥,四哥?”朱肃有些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老五,这就是你不仗义了。”朱樉手中捏着一本书,凑到了朱肃身边。“听说,你捉住了前夜那个悍勇的巨汉?” 朱老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哇,好的很。那厮那天竟敢吓唬本王,老五,把那厮交给二哥我,我定教他知晓这人间疾苦……” “二哥你可别乱来。”朱肃按住了把拳头捏的嘎嘣作响的朱樉。“我是送了他去疗伤,并不是捉了他去下狱。等他养好了,还要离开的。” “他现在是我的客人,你可别冒犯了他。” “你的客人?”朱樉有些不爽。“一个粗汉,也配得上你这样以礼相待?竟敢冒犯我们兄弟……” “冒犯我们兄弟又怎么了。”朱肃叹了口气。“他啊,连咱们兄弟的老子都冒犯过呢。” “他是张定边,二哥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莫说是我了。就是爹今日在这,只怕也会对他以礼相待。” “张……张定边?”朱樉懵了。他如何会不知道,这个险些在万军之中取了老朱首级的猛人? “他是张定边?”朱棣也来了兴趣。“怪不得,怪不得竟然勇猛至斯……老五,莫非你说降了他?” “没有。张定边是来救陈惠的。不过我和他达成了协定,他会前往北疆助我华夏杀敌十年,以赎陈惠之罪……”听到外面有动静,朱肃忙招手示意朱樉朱棣坐下:“二哥,四哥,先莫说了。” “我现在要会客。张定边的事,稍候再说……” 朱棣朱樉顿时会意,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要保持大明亲王的体面的。方才坐好,就见高启在先前那文吏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见朱肃三人都在,遂行礼道:“见过三位殿下。” “高先生不必多礼。”朱肃开口说明情况:“是这样的。那些俘虏之中,有一倭人声称是来我大明的贡使,本王不太明白进贡流程礼节,先生先前是我大明翰林,到时候,还请您帮忙分辨,这倭人国书文牒等类,是不是真的贡使。” “原来如此。”高启点头答应。他早有心思求朱肃赠诗,朱肃却始终借故推脱。如今能落下人情给朱肃,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过得一会,就见千户曹渊带着一位身穿白袍的矮小男子走了进来。还没等曹渊见礼,那白袍男子就一个箭步,直接跪伏在了厅中,口中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 “下邦东瀛国天皇座下藤原氏鹰司少纳言信平,见过上国吴王殿下!” (本章完) 第293章 天皇近臣 “东瀛国的……什么玩意儿?”听着这厮如报菜名一般报上来的长长一串名字,朱家兄弟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懵了。朱肃想叫他平身,但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幸好高启通古博今,却是知道其中的门道,低声解释道:“三位殿下,此人所言‘藤原氏’是其姓氏。‘鹰司’是其家名,‘少纳言’是其在东瀛倭国的官位,‘信平’则是此人的名字。” “称呼其为‘藤原信平’亦或是‘鹰司信平’都可。” “……那直接报上名号不就结了,叽里咕噜说了那么长一大串。”朱樉小声嘀咕,朱肃、朱棣暗暗点头,亦深有同感。 “藤原信平,是吧。”朱肃轻拍手中折扇,一边打量着这位所谓的“倭国的高官使节”。此人虽与其他倭寇一样身形矮小,但却身形干瘦,皮肤苍白,还染着黑牙齿仿佛没长牙一般。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出海劫掠讨生活的模样。身上一身白袍或许是因为被俘虏的缘故,有些皱褶和脏污,但若是需要时常拔剑厮杀之人,定然不会穿这样不利于行动的袍子。 “你说你是倭国出使我大明的使节?可有国书?”朱肃问。 “这……这位上国殿下容禀。下臣确实有国书,可……可在被大井田贼子劫走的时候,国书也一并……”藤原信平眼神飘忽。 朱肃眉头微皱,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后头的姚广孝附耳对朱肃耳语了几句。朱肃听完,生生给气笑了:“贼子好胆。敢欺骗本王!” “大井田留在城外的那支疑兵,是你统领的吧?你要真是他的阶下囚,他却为何要让你领兵?” 藤原信平一个哆嗦,赶紧低下脑袋重重给朱肃磕了一个响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臣没有说谎!下臣虽不是出使使臣,但确实是天皇座下官员!我藤原家世代皆居要职,那位大人知晓我倭国官制,想必也是清楚的!” “而且!下臣虽然不是使臣,但是下臣的的确确,知道那些倭寇家眷和劫掠来的财物,藏匿于何处!下臣愿意领大明王师去收缴财宝!” “他说的不错。”高启点了点头。“殿下,藤原一姓在倭国朝廷之中,确实是大姓。其家人世世代代在倭国身居高位。历朝出使我华夏的倭人中,亦有许多姓藤原的。” “既然如此,你一个倭国朝廷官员,为何要假扮使臣?又为何又与大井田氏直狼狈为奸?”朱肃对所谓的倭寇财物没有太大兴趣。孤悬海外,又能有多少财宝? 藤原信平扯出一抹谄笑:“还请上国殿下恕罪,当时那位将军就要坑杀下臣,下臣只好冒称使节……”说着看向那边厢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曹渊。 “至于为何会流落在大井田手下,这还需要,从数年前我国国内,遭遇叛臣一事说起……” 紧接着,这位藤原信平,便将他如何流落到大井田氏直手中,对朱肃几人说了个分明。原来,数年前倭国“南北朝”分裂,权臣足利尊氏攻入京都,迫使天皇南逃,并自立为幕府将军。那一日,京都燃起了大火,忠于天皇的臣子为避免为足利尊氏所杀,大多选择了离京逃窜。 “下臣就是在那时逃出了京都,躲了一些时日之后,本想坐海船向南与我国天皇汇合,却不想遇到了自甘堕落的大井田氏。” “所幸那大井田氏直是武士出身,对我们藤原公家还有几分敬畏,虽不让我离开,却也不敢害我性命……因此,下臣只好委身于此贼人之中,以求得一命……”说到痛心处,藤原信平潸然泪下。 高启也是第一次听说倭国已经南北分裂,无法分辨他所说是真是假。朱肃却是心念一转,有些惊喜道:“你说,你是后醍醐天皇的近臣?” “殿下怎么知道我国天皇的名号!”藤原信平吃惊不已。 不止藤原信平,在场诸人也都惊讶莫名。朱棣奇怪道:“倭国国王不是怀良吗?这个后醍醐国王又是什么?” 洪武四年,倭国谴使节上表文,用的就是“怀良”这个名字,故而朱棣才有此问。 “那什么怀良,不过是倭国一个亲王,假借倭国国王的名字想糊弄我朝的。不止如此,那个什么足利尊氏也冒称过倭国国王,归根结底,就是想利用我大明的朝贡制度,骗取好处。”朱肃解释道。 “什么!竟敢欺瞒我大明!”朱棣大怒。“狂悖小国!本王当亲往征之!” 朱肃心说会有机会的,嘴上却劝道:“四哥不要冲动,我大明礼仪之邦,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懂不?”一面转头问那藤原信平:“你们倭国现在的天皇……是叫长庆天皇来着?北边那位,应该是叫什么光严天皇来着吧?” “什么狗屁天皇……好大的口气!”朱樉也是听得愤愤不平。 “是,是。”见朱棣朱樉发怒,那个所谓藤原信平呐呐不敢多言,唯恐两人迁怒到他。一面朝朱肃谄笑道:“这位殿下真是博学,竟然连我海外番邦小国的事情,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也没想到朱肃如此了解倭国局势,本还想出言哄骗一番的,现在也不敢开口了。 朱肃心说知己知彼,倭国的历史自己知道的不多,但明初这段被大明错失的机会,大体却还是清楚的。而且现在可不止自己,老朱也早就知晓了倭国如今正在内乱的事,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看谨身殿上悬着的那副坤舆万国图,盯着图上的那几座倭国金山银矿流口水呢! 自从那日给老朱献上平倭策之后,他和老朱就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机会能让大明日后名正言顺的插手倭国内政的……此时竟然捉住了一位倭国天皇的近臣,朱肃只能感慨刚打着瞌睡,就有老天送上了枕头。 “大体本王清楚了。”朱肃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藤原信平,你虽诈称使臣蒙骗本王,但看在你是倭国官员,还愿意领我大明王师去收缴倭寇藏金的份上,本王决定饶你一条生路。” “谢殿下!多谢殿下!”藤原信平大喜。 “曹渊,给他寻一处住处。不必局限他的行动,但其平日出入,必须让你的人时刻‘护卫’。”朱肃吩咐道。 “是!”曹渊抱拳领命。 (本章完) 第294章 凌乱的tengyuan 一群人按耐着一肚子的疑问,等那位倭人一走,朱棣便忍不住起身发问:“老五,这倭人很明显在糊弄我们,你留他何用。莫非真的觊觎那所谓的财宝?” 便是年纪轻轻的朱棣,也猜得出这些刀口舔血的倭人,老巢里必定是没有多少油水。若是真攒下了什么财宝,那个大井田氏直,又何必在海上飘荡,做个倭寇? 这个藤原信平,只是以此为借口,诈取多活几日、伺机脱身的机会而已。 只怕心里,还在暗暗嘲笑他们好糊弄呢! “四哥不必愤慨。”朱肃笑道。“就他那点子坏水,我又如何会不知道?” “不过是将计就计,利用他一番罢了。”朱肃笑了,“正巧想借用他的身份,让那倭国的劳什子天皇知晓我大明有助他平乱之心。好让他发兵向我大明求援。” “这事,还需两位先生帮助……” 而后唤来站在身后的姚广孝和高启,对二人吩咐了一番言语。 “既然如此,我等这就去安排。”姚广孝与高启抱拳道。 “去吧去吧。”朱肃挥了挥手。 …… 且说那倭人藤原信平离开府衙。禁不住便有些得意。他之前被大井田氏直所捉,就是靠着身为少纳言公卿的身份,反而在倭寇之中混了个小头目。 现在在明国,竟然也能凭借身份,让明国皇帝的皇子“另眼相待”。甚至刚离开府衙,那位将军就将本来从他身上搜刮走的钱财还了回来。 藤原不禁为自己的“高贵”而自鸣得意了起来。 曹渊一言不发,直接将他送进了苏州城内的馆驿。 藤原在屋里枯坐许久,许久都等不到驿馆送来饭菜,不禁有了些怒意。开门见门口有两名卫兵“护卫”自己,便端着倭国公卿的架子道: “明国官员莫非不知道待客之道乎?黄昏已到为何还无饭食?” “这倭寇掉什么书袋呢?”守在左侧兵士听得一头雾水,一脸懵逼的询问守在右侧的同伴。 “似乎是在要饭?”右侧那员兵士墨水比他多一点,但很明显多的也不多。“倭人就是喜欢学咱们这的贵人,却偏偏又学不到家。什么时候见过咱们殿下这样乎啊乎的说话?” “你这话说的。区区倭人,也配跟殿下比?”左侧那兵士不屑道。 “就是。区区倭人!” 右侧那兵士一脸认同,仿佛“倭人”这二字,带着某种让人嫌弃的因素一般。两人皆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藤原。 他们虽用的苏州土话,但土话与大明官话之间却也有相通之处。即便真是语言不通,从二人眼神里的嫌弃,也足以看出必不是好话了。藤原黑着一张脸,本来想呵斥,但看了一眼两位兵士腰间悬着的腰刀,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区区护卫,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藤原自我安慰了一番,想起那位殿下曾经说过,并不局限自己的行动,就决定自己出去寻些吃食。早有听说大唐大大的繁华,想来同为天朝上国的大明也不会差太多吧? 藤原便试探着离开了驿馆。果然,那两名兵士并不阻止,只是远远跟着而已。他便拿起明军还给了他的银钱,离开驿馆走入了街市之中。 如今的苏州在魏观茹太素等文官的努力下,已经大致恢复了寻日的繁华;更是因为水患已了,倭贼已退,就连本来紧闭的城门也开了,人人都喜气洋洋。 “天朝上国,果然大大的繁华!”藤原惊叹不已。此时仍是正月,只见这整条街市之上彩灯如昼,人潮汹涌。苏州百姓这个年过得实在提心吊胆,此时得了已然安全的准信,才能放下顾忌好好庆贺一番,自然比平日更加欢畅。看得藤原如入天国一般,对比一下故国京都那萧索无趣的景色,顿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这才只是苏州!听说,天朝京城应天,比这里还要繁华数倍! 终究是身为公卿的尊严和正在如雷鸣般鼓噪的肚子,将藤原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决定先去寻一处饭馆吃些东西。正巧看到一间明叫“楼中楼”的饭馆,门口的小二正点头哈腰,招待着顾客。 谁知,他才刚刚踏入一间饭馆,便被穿着麻布的店小二赶了出来:“去去。赶紧走,别影响我们饭馆做生意。” 藤原一愣:“你的,无礼!我有钱!伱为什么不接待!”说着掏出一吊钱。“服侍好我,这些钱,就是你的。” “哟,汉话说的不错,可你个倭人,配小爷我服侍吗?”店小二反而怒了,抬手就把那一吊钱甩到一边。“瞧见那儿了没?这馆子倭人不许进!” 藤原顺着小二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门旁挂着的一个木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倭寇与犬,不得入内。 “纳尼!”藤原只觉一股血气冲上脑门。自己居然……被等同于犬? 他有心发怒,可这时他方才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目露嫌弃,指指点点。 “我是高贵的公卿,不是倭寇!”藤原争辩道。 “那还不一样是倭人?”店小二嗤之以鼻。正好这时一位穿着寻常的顾客抬脚进了馆子,店小二立马换了一张脸:“哎大爷,来用饭?里边请!” 见他对一个寻常百姓顾客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这个公卿好,藤原更加的愤愤不平。有心想让那两位“护卫”给他出头,却只看见那两人远远站着,甚至还露出一副看戏模样。 开玩笑,他们两的真正任务,是监督这厮别让他一个人偷偷跑了,又不是当真给他当什么护卫! 藤原在店小二面前受挫,却毫无办法。眼看围上来对他指指点点的百姓越来越多,只得狼狈而走。可当他换了其他的酒楼饭馆,想要填饱肚子时,却发现不知为何,城中的所有店面,竟然不约而同的全都挂上了“倭寇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 “莫非,这已经成了这座大明城池的习俗吗?”藤原凌乱了。 (本章完) 第295章 自惭形秽的藤原 藤原原来还以为,这是因为这座苏州城地处沿海之地,百姓们经常遭受倭寇的荼毒,所以对倭人心中都怀着恨意。 看到身穿倭人服装的自己时,才会这样的排斥。 但是在他另辟蹊径,去烟花之地想着“边吃边玩”的时候,却发现就连“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娼妓在发现他是倭人后,都满脸嫌弃的将他赶出了娼门,甚至连他掏出来的金子都弃之不顾的时候。 藤原发现了,大明国的百姓,似乎并非单纯只是“恨”他们倭人而已…… 饥肠辘辘的藤原一路走、一路寻,路上还得承受着百姓异样的眼光。就连最卑微的挑粪工都敢大声呵斥于他:“喂!那个倭人,赶紧滚!别拦着老爷的路!” “无礼!我身居公卿之位……” “啊tui!管你是什么公公,好狗不挡道!”那挑粪工一口浓痰,直接啐在了藤原的公卿袍服上。不理会已然愣住了的藤原,一面离去一面嘴里还絮絮叨叨: “今儿居然遇到了倭人,真是晦气……” …… 这么一连串的打击下来,藤原如失了魂魄一般。那一身本来引以为傲的公卿袍服,眼看也是穿不成了。他只得拿出自己身上的金子,央求那两名“护卫”为他寻一身衣服。好说歹说,才让“护卫”给他换来一身粗布麻衣。 就这,俩护卫还一脸的不情愿,仿佛给他穿汉人衣裳,是让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一般。 换上麻衣的藤原继续寻找地方吃点东西果腹,却见前面一条街人声鼎沸,街心处停着一辆囚车,一个女子被塞住了口,绑缚着跪在了一处石碑前面。 “那是谁?为什么跪在这里?”藤原问一个路人道。 “她你都不认识?”路人大爷见他穿的寻常百姓麻衣,汉话也标准,倒也没有见怪。“这是贼人的匪首陈惠!就是他和张士诚余孽张仁张礼两个,勾结了倭寇谋夺我们苏州!” “好好的汉人小姑娘,怎么就和倭人搅和在一起呢?那不是掉价儿嘛?” “咱们汉人堂堂的炎黄子孙,倭人那可是蛮夷中的蛮夷!和山上的猴子有什么分别!”说着,他还用胳膊捅了捅藤原:“你说,人能和猴子搅和在一起嘛?那不是自甘下贱嘛?” 藤原面色涨红,捏紧了麻衣的衣角,不敢搭话。 “真的是……堂堂的炎黄子孙……丢人哟,丢祖宗的人哟!”老大爷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自顾自离去了。藤原怔怔的看着人群与这苏州城的繁华,一时之间,一股羞耻嫉妒之意,竟然没来由的,从心中涌了出来。 …… “劭校尉,小老儿说的可对?”藤原不知道的是,在离开他之后,那位步履蹒跚的老大爷趁他一个没注意,赶紧快步溜进了旁边的一处小巷之中。 “方老,你说的很对。这些银两,便且收好吧。”在巷子里的,正是锦衣校尉劭标、黑衣妖僧姚广孝、还有其他几人。若是那藤原此时在此,就会惊讶的发现,刚刚他所遇到的店小二、挑粪工等等,此刻竟都在这一处暗巷之中,且浑身散发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质。 “那小老儿便先谢过校尉了。”那老者呵呵一笑,竟是向劭标行了个军中礼节。此人竟然是一名安居在苏州城内的老兵。若论起来,他此刻倒也在锦衣卫中挂了探子的职位。 藤原遇到的那些人,基本全部,都是锦衣卫事先安排好的密探。 “姚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劭标带着几分佩服的神色,看着身旁一脸淡然的姚广孝。“这倭人行动,竟然皆如你所料,不差分毫。更兼事先布置,那人所作所为竟然全都在先生瓮中……” “阿弥陀佛,不过小技尔。”姚广孝双手合十。“此人在此人地两生,自然随着人流随波逐流。而后又察觉到行人异常,故而又躲着人行走,行踪并不难预料。” “倒是劭校尉……苏州城中,竟有这么多的锦衣卫,着实让贫僧吃惊不已啊……” “天下之人,皆沐陛下天威之下。”劭标朝着应天方向抱了抱拳。“如此,并不稀奇。” “只是,这般折辱这个倭人,却又有何作用?万一他因此生恨,回头故意带个歧路,加害殿下……” “无妨。”姚广孝轻捋短须。“殿下博古通今,早已将这倭人的心性摸透了。” “殿下早已看出这倭人虽遵小礼,却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若是随意加恩,只怕他反倒看轻我等。” “不如对其极尽折辱,其反而对我大明生出仰慕之心。此后再拿捏他,便容易的多了。” 姚广孝始终在暗处观察着藤原的神情,发现他先时神情颇为自得,应该是认为自己的身份能受到殿下重视,故而颇为忘形。其后在连续的打击和百姓们的鄙夷中,逐渐变得胆怯、担忧、自我怀疑,渐渐的发现倭人在天朝人眼中的地位究竟是多么低下的存在。 随后看着苏州的繁华与来往的百姓,眼中又流露出羡慕、向往。一切与五殿下所说的,分毫不差。 “殿下怎么知道这倭人的习性?还有,先前还对倭国局势那般如数家珍……”姚广孝暗自沉吟,心中奇怪。 其实,朱肃也只是瞎猜而已,毕竟后世的倭人对数度有恩于自己,且是自身文化母国的华夏多有不敬,却对赏了它两发大烟花、还一直把他当儿子般对待的鹰酱卑躬屈膝、极尽跪舔之能事。 其国民亦是对曾经教训过他们的白皮驻军,极度的谄媚。 这样的习性后世几乎是全世界尽知。在听到这位藤原身为公卿高官,被倭寇擒获却反而为其效力的时候,朱肃便想这厮定然也是个贪生怕死、心志不坚的软骨头。果然,这计策一试,果然奏效,这个本来还沾沾自喜于自己身份的藤原,现下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接下来一连三天,藤原都不敢轻易离开驿馆,便是有出去,也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公卿袍服脱下,换上寻常的百姓麻衣。生怕被沿街百姓指指点点。更是数度求见朱肃,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姚广孝、劭标来禀报的时候,正在和朱樉朱棣用早膳的朱肃险些憋不住笑:这个倭人,竟然真的因为自己的倭人身份,而觉得自惭形秽了起来。 (本章完) 第296章 天下还有这样的贱皮子? “看来这倭人是被唬的怕了。”今日难得与朱肃一同,被朱肃邀请共进早膳的茹太素捋须大笑。“正该这样!区区夷狄,也敢来捋我大明虎须!” “只盼这倭人能知晓些礼义,自此洗心革面,不复为患……” “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这样就能了事,那还要我大明军队何用?”同在用膳的朱棣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而对朱肃道:“老五,倭人都是贱皮子。你这般羞辱他,只怕他回头有了机会,更要千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你若是打着让这倭人对我大明生出敬慕之心,而后再让他说服倭国国王,管制本国倭寇……我觉得,这法子不会奏效。” 他面容严肃的看向朱肃。“老五,四哥教你个乖。” “周边诸夷,那都是一匹一匹觊觎我大明土地的狼。满脑子‘以德服人’,那是没有用的。只有将他们打疼、打服了,才能真真正正做到‘威服四海’。” “听说其他地方也有倭人入寇……你要是想要治倭,不如听四哥的。咱们直接沿着海往南边走!见倭治倭,将那些倭人一次性全剿清了!” “直接一路剿到福建去!剿的那些倭寇听到咱们兄弟的名号,就直接吓成了软脚虾!这样,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大明打出几年的太平来。你觉得怎么样?” 朱棣一脸期待。 “……不怎么样。” “领着大军一路剿倭,耗费的粮草军费去哪儿要?我虽打着大哥的名号出巡,但也不能用大哥的名号去要钱粮啊!” 朱肃白了朱老四一眼,拿起巾帕擦了擦唇角的污渍。前边这不是说的挺好的,说到一半就原形毕露。说白了朱老四就是不想回应天见老头子,兼之前没有打过瘾,想要找仗打罢了。 “钱粮……真是麻烦。要是能寻个人专门帮咱们搞钱搞粮,咱只顾专心打仗就好了。”被拒绝的朱棣垂头丧气。 朱肃无语。他现在算是能稍微体会得到,日后那大侄子朱高煦的心情了。摊上这么个喜欢打仗的征北大将军,那确实是有够他糟心的。 “五殿下,贫僧亦有一问。”朱棣正在一旁失落着,那边姚广孝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向朱肃发问。“殿下如此折辱那倭人,却不知有何深意?” “若是真的只是想平倭,如燕王殿下所言,贫僧也以为此法不会有效。” “莫非有什么深意不成?” “当然是想平倭了。”朱肃笑了一笑。说起倭人,他的眼中露出了一股深沉的恨意:“和尚,你虽博古通今,却对这倭人啊,不太了解。” “彼辈倭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是对他以礼相待,他反而看不起你。可要是折辱他、将他踩在脚下,他反而会对你越加敬服。” “天下还有这样的贱皮子?”朱棣一脸不信。 “那可不。”这可是后世经过历史检验所得到的真理,是对其国民性的准确归纳。虽然年代略微不同,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变的。“其实若是将其打怕打服,其国更会对我大明服服帖帖……只是现下我大明腾不出手,故而也只好用这样的手段,为大明日后先做些铺垫了。” “铺垫?”诸人皆面露疑惑。 姚广孝若有所思,他想起了朱肃昔日对他说的话:“若能助我汉家,屠尽蛮荒作恶之蛟龙,开创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伟业。如此上不违抗天心祖宗,下还能留下万世美名……” “殿下莫非,想要鲸吞倭国?”姚广孝突然恍然。 “然也。”朱肃并不否认。“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和尚你不觉得,想要彻底平灭倭寇,直接让那倭国成为我大明附庸,才是治本之法吗?” “可……老五你胃口也太大了!”朱棣也是一脸震惊。“你想吞倭国?那种蛮荒之地……” 就连不太擅长统筹钱粮的朱棣都知道,倭国孤悬海外,若要征讨,必定得要劳民伤财…… “不是我想吞,而是我大明想吞……”朱肃朝朱棣眨眨眼睛。朱棣瞬间领悟:“你是说爹他……” “蛮夷之地,并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般都是穷山恶水。就说倭国,那可是个好地方。”朱肃说道。想起那弹丸之地,在后世竟然变成了华夏大患,险些导致神州再度陆沉……朱肃就觉得很有必要,怂恿老朱在现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皆占的局面下,为后世子孙永远靖除了这个祸患。 “贫僧明白了。”提及了皇帝,姚广孝便也不敢多问。只是脑海中,已将这桩事刻在了脑子里。他朝朱肃躬身道:“既然如此,如今那倭人已然自惭形秽,对倭人身份深以为耻,那下一步殿下是想如何做?” “既然第一步已经做完,那么接下来,便该秀秀肌肉了。”朱肃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得让他知晓我们大明究竟如何强盛,他才会对我大明念念不忘。” “至此以后,专心成为我大明的狗……” 此时的朱老五,看上去要多奸诈就有多奸诈。 “对了,二哥最近哪儿去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朱肃问朱棣道。 “还能哪儿去。”朱棣摊了摊手。“去寻那些游侠去了呗。也不知为何,二哥自那日去看过那张定边之后,和张定边手下那些游侠儿们称兄道弟,混的十分熟络。” “今日张定边和那群游侠们离开,二哥去给他们送行了。” “……张定边要走了啊?”朱肃这才恍然,眨眼之间,和张定边约定的三日之期已经到了。受了一百军棍却依然急着离开,看来,张定边是不想给自己太多施恩的机会。或许也是不愿意陈惠继续被绑在闹市之中,受人折辱吧? 想来张定边这就要带着陈惠北上高丽,将陈惠交给身在高丽的陈理之后,就会留在北疆抗击蒙元了。 自此以后,北疆元明战场上,便要出现一位抗元奇侠…… 呸,呸……想什么呢。朱肃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将正在四散飘飞的思绪,集中到接下来如何吓唬那姓藤原的倭人那儿去。 北疆多了个张定边,元明战场的僵持天平和历史上相比,应该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变化……若能再名正言顺的派遣驻军掌握倭国大权,那么缔造一个比历史上更加强大的大明,应该也更稍微能触手可及一些吧? (本章完) 第297章 大将军无敌炮? 藤原这几日很烦躁,非常烦躁。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那位高贵的殿下遗忘了。 他仔细回忆着那一日觐见那位殿下的细节,从一开始的入殿、自报家门、问答,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的一点点推敲考虑。本来冒称使节的时候,那位殿下和随从官员们还对自己有几分客气。 可到了自己承认不是使节之后,即使自报家门,那位殿下的脸上也依然对自己毫无敬意。 只是因为他高贵的出身和涵养,而保持着权贵应有的礼仪而已。 那位殿下!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什么官位!有什么出身! 不止是那位高贵的殿下,在这个名为大明的全新天朝国度,就连最低贱的小民在面对自己这个倭国公卿的时候,也缺乏应有的尊重。即便自己三令五申的告诉对方,自己的公卿身份在倭国有多么高贵,自己的汉学有多么多么深厚……然而在那些百姓眼中,这依然没有丝毫的效果。他们的态度依旧鄙夷,一句“那不还是蛮夷?”,就足以让自己的心灵遭受重创…… 这种鄙夷,让藤原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 要知道,先时即使在逃难之中,只要亮出自己的公卿身份,连落魄的武士们也会对自己毕恭毕敬。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公卿身份甚至让大井田氏直这样的恶匪也对自己以礼相待,甚至毕恭毕敬的将二把手的位置给了自己。 没错,其实藤原是大井田家中的二把手。大井田前往袭击盘门的时候,就是藤原负责带领“别动队”驻扎在城东大营里,作为疑兵的。 以往始终无往不利的公卿身份,却连大明的平民,都对之弃如敝履…… “一切只是因为,我是个‘蛮夷’吗……” 连最底层的明人,面对蛮夷的时候都显得如此的充满自信。这让藤原感觉到他身为倭人公卿的自尊心,极度的受伤。 偏偏倭国与大明相比,又的的确确有若云泥之别……和天朝上国比起来,故国是那般的蒙昧和落后…… 这让藤原想要和那些大明百姓争论的底气,都荡然无存…… “如果,我是个天朝的明人……”百无聊赖的藤原无聊的胡思乱想了起来。 “喂,蛮夷,殿下有口谕。”驿馆的坊门被粗暴的推开,一名受那位殿下之命“护卫”他的兵士走了进来。“你准备一下,殿下下午要在卫所见你。” “啊,哈依……”藤原还未说完,那士兵就合上了门页,仿佛房间内的空气弥漫着什么毒素一般。这让藤原又气愤又自惭:身为倭人,当真就如此遭人嫌吗? 想起传到国中的典籍里,也确实曾经写过,“倭人”只是蛮夷…… …… 到得下午,藤原又换上了那一身已经洗干净的公卿打扮。他素来有人服侍,但在要求护卫们找人,甚至是给出银子要他们帮忙找个人洗衣服的时候,却遭到了极为嫌弃的拒绝。 “你们蛮夷形制的衣服,给再多钱都没人愿洗。”“护卫”如是说。 “这些人并非是护卫,反而是那位殿下派来监视我的。”藤原这才厘清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对那位殿下的价值,只有那份所谓的大井田氏的‘宝藏’而已。至于我是公卿还是贱民,那位殿下并不关心……”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藤原更加的惶恐无措。毕竟他其实清楚,所谓“大井田氏直的宝藏”,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数额。 若是真的藏着大批宝藏,大井田氏直又何必躲在海岛上当一个海盗倭寇?早就招募武士回到本州去,寻机恢复本家的荣光,继续当一名高贵的大名去了。 他跟着那两名士兵,来到了苏州卫卫所衙门的门前。卫所衙门是新修成的,远远看去既宏伟又壮观,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牙舞爪,直欲择人而噬。 “不愧是大明,连军营都这样的气派!”藤原心想。 三人走进卫所衙门,那两名军士拉过一名急匆匆路过的吴王卫,陪着笑对他道:“这位大人,烦请通禀五殿下。就说藤原帯到了。先前和殿下说过的。” “蛮夷?”那王卫上下打量了一番藤原,见到他一身不似华夏文明的服侍,眼中掠过一抹鄙夷。“多大点事。也好劳烦殿下?” “殿下正在里头呢。你让他在这里呆着。等殿下想起来了,自然会传召他见的。” 藤原不敢搭话。这几日的时间,他也算对在这里所遭受的鄙夷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并且丝毫兴不起反驳自己身份高贵的心思。那句“还不是蛮夷”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深深的烙印。 “啧,果然殿下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啊。也是,区区蛮夷哪配殿下挂心。”等那名吴王卫走后,两个士兵自顾自站在一起聊了起来。丝毫不避讳站在那边的藤原。藤原缩在那里敢怒不敢言。 “话说今日营中怎么如此热闹?”一名士兵问。 “你魔怔了?今日是用大将军无敌炮演练的日子。”另一名士兵答道。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要我说,上面的那些大人们也忒小心了些。” “大将军无敌炮如此厉害,不管是南方的倭寇还是北方的蒙元,全部都一口气直接吞掉不就得了?偏偏还要和他们磨磨蹭蹭。这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你懂什么?那是因为我们陛下有好生之德,虽然这些蛮夷都弱的抠脚,陛下却也不愿随意灭之……也就那些蛮夷把我们大明的仁慈当做他们的本钱,还像跳梁小丑似的一天天上蹿下跳。” “比如先前城外那些贼寇,要是直接将大将军无敌炮一开……轰!那岂不是一了百了?” “大将军无敌炮那是我大明神器,用之有伤天德。再说用来打那些倭寇,那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嘛?那些蛮夷贼寇也配?” “大将军无敌炮?”藤原有些好奇,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名字如此霸气,倒让他不禁竖起了耳朵。 “莫多说了,快瞧,那边山头上的便是大将军无敌炮。标靶……啊,看到了,在对面那座山头上哩!”其中一名兵士道。 顺着那兵士手指的方向,藤原也看到了矮山上的大明炮兵阵地。只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为何这炮兵演练所用的标靶,竟然离着阵地如此之远? (本章完) 第298章 天朝武器,恐怖如斯 这个年代华夏的火器,仍然处于初步发展的状态。此时大明的所谓“大炮”,多是指由大块熟铁铸造而成的“臼炮”。其特点是炮身短、射程短、初速度低。其主要用处是利用火药爆炸的推力,将炮膛内的大铁丸子抛出,“砸毁”敌军所制造的防御工事。 是的,“砸毁”。靠的是“砸”而不是“炸”的。这玩意儿在朱肃看来,压根就不能称之为“炮”。 顶多就是一个威力大点儿的“投石车”。射程还和投石车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在出身倭国的藤原看来,所谓的“大炮”,是只有国力强盛的天朝才能拥有的可怕武器。彼时大炮还没有传入倭国,故而藤原对于这所谓的“大将军无敌炮”,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东西名字这么唬人,莫非真的有可怕的威力?既然这样,那那位吴王殿下之前又为什么不用他来毁灭城外的大井田君和张君……难道真的和这两个士兵说的一样,是因为大明恪守‘仁德’?”藤原心中心念电转。 “而且,这个距离……”他抬眼看了一眼那大炮和标靶的距离。大炮被设置在军营里的土丘矮山上,而标靶……干脆被远远设立在了军营外头的一座山上。要不是那标靶上插着红色的旗帜,藤原几乎都快望不见了。 “说不定,是因为那些炮兵惹怒了那位年轻的殿下……” 毕竟,昔日的天皇大人,也曾经强人所难的要求一位下级武士,用弓箭去射下天边的星辰。射不到的话就要他切腹自尽。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这位武士竟敢无礼的抬头看了天皇的天颜一眼,惹得天皇不快,所以就随便寻了个借口让他赴死。 想来那位殿下所用的,也是同样的把戏。贵人嘛,自然会这样随意操弄他人的生死……“能隔着这么远攻击的话,那已经不是武器,而是神迹了。”藤原心中腹诽。 “要点火了!噤声!”一名士兵看到了炮营一位高举火把的炮兵来到了大炮附近,开口提醒着还在闲聊的同伴。藤原也屏息静气:大炮这种天朝才有的高贵玩意儿,他还没见过。今天正好涨涨见识…… 然后,藤原便看到了那门大将军无敌炮发出了可怕的火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炮口直接飞了出去。 不过也就这样了。至于远处山上的标靶,则一动不动。 “哎?就这?” “天朝引以为傲的武器,居然就只是声音响了点。这么看来还是我倭国的武士……” 他好不容易拾回了一点点身为倭人的信心,冷不防一阵轰隆隆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突然炸响,藤原惊讶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远处那个本来插着标靶的山,已经如同富士山爆发一般炸开了一大片的火海!那耀目的火光,直接亮瞎了藤原的眼睛! 别说标靶了,山头都快被炸没了! “这……这……这……”藤原傻了,耳边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轰的嗡嗡作响,整个人惊骇万状的指着那座山头。 天朝大炮!恐怖如斯! 太可怕了!这简直就是神迹!若是那位吴王殿下前些日子,就直接朝着城外开了一炮…… 嘶,藤原想都不敢想! “瞧,这蛮夷,居然被吓得坐到地上去了。不过是大将军炮的一发炮弹,至于嘛?”有兵士嘲笑道。 “啧,没见识的家伙,真是丢人。就这,还天天说自己是什么高官公卿呢。” “哈哈,蛮夷的公卿,那还不就是个蛮夷?就算高低是个蛮官,见识还没咱们这的百姓多呢!” “就是就是……” 一群士兵对着藤原嗤之以鼻。藤原听得满脸惭愧的羞红。 他回头去看山,此时他的眼中倒映出的,是那座山头熊熊的烈火和不断崩落的碎石。还有此刻被深深刻入心底的恐惧,与狂热! …… “老五,你这大炮什么来头!有这么厉害!”那边厢的一处营帐里,朱棣看着山头上燃起的火焰,感受着脚底隐隐传来的震颤,一脸兴奋的问朱肃。“听说你曾经和沐英大哥一同改善火器……这莫不是就是新式的火炮?” “四哥你可醒醒吧。”对于朱棣非要跟过来看热闹,朱肃表示很无语。“营里的那个就是普通的大铁疙瘩炮,哪有那么大的威力。” “这种老式的铁疙瘩,射程不超一里,波及不过三尺。哪里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我让兵士们在山里事先埋了火药,一待听到炮响,山上的兵士们顺势将大批火药引燃……” 苏州府库里,倒是存放了不少的火药。京中已经开始量产新式黑火药了,这种旧式火药本来也是要被淘汰掉的主儿。所以朱肃这一次干脆就让魏观搬空了府库,把库存的火药全部都埋进了山里。 本意是想着炸开这座石头山,好采了石头拿去太湖修堤坝的。毕竟太湖水患虽然暂时无虞,但若是不修堤迟早还会有漂没百姓的一日。来都来了不如督促着苏州把堤坝修了,也算造福一方。 正好又遇到了这个藤原一直求着要觐见,朱肃想了一想,干脆趁势吓唬他一个狠的,于是就捏造了一个“大将军无敌炮”,借着炸山采石的机会,上演了这么一出“大炮轰山”,意在秀一秀大明的“肌肉”,让这个没见识的倭人更加畏服于大明…… 就是朱肃自己也没料到,这些旧式火药在量够大的情况下,引起的声势居然也这般骇人。也不知道在藤原身边的那些“群演”有没有被吓到了,可有好好的把表演和台词贯彻到位…… “原来是事先埋了火药……”朱棣看着远处的火光,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真弄出了这般可怕的大杀器呢!” “若是我大明真的有这种大杀器,什么王保保,什么元顺帝,直接给他一炮,我带着大明军队无敌于天下……”朱老四陷入美梦之中。 朱肃不由失笑,想了想,看看左近也无他人,便笑着对朱棣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四哥,你莫不是忘记了我的来头了?” “你是说?”朱棣眼睛一亮。“老五,莫非你真能做出这般威力的火器来吗?” “做不做得出来不一定,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四哥你,未来是确实有威力如此夸张的武器的。”朱肃道。一炮炸平一座山有什么,日后的核武器,甚至能直接将某国炸出个核平……华夏古代对于火器的研究多有偏见,事先告诉朱棣火器日后的潜力,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顺嘴一提,四哥你在历史上能五征漠北,打的北元仓皇逃窜,主要装备为火器的‘神机营’功不可没哦。” “神机营!”朱棣是第一次听到日后自己所率领着的军队的名字,不由得面容一肃,整个人热血澎湃。“好生威武的名字!原来我朱棣最精擅的,竟该是火器么!” “老五,我记住了!” (本章完) 第299章 大明的狗培养计划 撇下不断追问五征漠北细节的朱棣,朱肃来到了卫所大营中间的营帐之中。昔日杨鲁曾经在这个豪华的营帐里宴请自己,而今日杨鲁已然被朱肃软禁了起来,重组苏州卫的事也被朱肃提上了日程。 毕竟,苏州卫里面掺杂了太多杨鲁提拔上来的尸位素餐之辈。 好在杨鲁十分识时务,朱肃答应因为他最后关头“拨乱反正”,会保着他将功折罪。故而他也对于朱肃的“夺权”表现的十分配合。他心底也清楚,自己倒卖军械铠甲被曝光,能保住一条小命不死,已经是仗了杨妃的颜面、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敢继续念栈卫所指挥使的权力。 在太仓卫的帮助之下,现在的苏州卫中下层将官,皆由秦王卫、吴王卫,还有曹渊手下的兵士所构成,卫所指挥使的调兵令符,亦掌握在兄弟之中最为年长的朱樉手上。可以说,朱家兄弟已经彻底掌控了苏州上下的兵权,撸下来的那些靠巴结杨鲁上位的军官们,则全部在牢中戴罪听参,大炮仗茹太素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篇长长的弹劾奏章,以报昔日他带着弓手们以绝对优势设伏,却因为苏州卫实在太菜,被张礼冲破重重包围,险些功亏一篑的耻辱。 “把那个叫藤原的倭人带上来吧。”朱肃高高坐在主位,吩咐帐子里的一位传令兵道。这该敲打也敲打了,该吓唬也吓唬了。想来这位倭人公卿此时也该老实了许多。 “是。”传令兵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藤原带到,果然比上次眼球乱转、一脸小心思的模样恭顺了许多。远远见到朱肃,他就战战兢兢的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了地上,还结结实实的给朱肃磕了一个:“下国小臣藤原信平,参见大明国吴王殿下!” “唔。”朱肃审视着无比恭顺的匍匐在地上的藤原。看来这一番敲打加吓唬,效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得多…… 藤原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太可怕了。大明竟然拥有那样的可怕杀器。可笑大井田氏直和张礼两人,还妄想要杀进城去,生擒这位高贵的殿下。却不知道人家其实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连大杀器都无须动用,就将他们彻底击溃…… 这一刻的藤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大明天朝,果然是无比强大的国度!怪不得城中的那些来自大明的百姓,每一个都发自内心的为自己“华夏苗裔”的身份而自豪着。 这让藤原感受到无比的……嫉妒。 “起来吧。”终于,他听到了头顶上那位殿下淡然的声音。藤原赶紧狼狈的爬起身子,却仍旧不敢去看这位高贵的殿下哪怕一眼。 在此时的他心里,朱肃身为强大天朝的皇子殿下,已经比曾经故国的那位被逼出京都的没用天皇,来的更加高贵了。 “听说你在馆驿里,一直闹着想要见本王?”朱肃很恰当的表现出了对藤原的漠然态度,仿佛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想起他这个人来一般。“要见本王,是有什么事吗?” “是。”藤原赶紧再度跪下,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始终毕恭毕敬的低垂着头颅。“殿下,在下是有一件事,想要求殿下援手。” “说。”朱肃只摆了摆手。 藤原越加谨小慎微:“在下斗胆……能否请殿下派人,送在下回故国天皇之处?” “啊,当然,等到了故国,在下一定让人奉上大批金银酬谢殿下……另外,在下也会说服故国天皇,派出真正的使节来朝拜天朝皇帝……” “你想回倭国?那,谁带我大明的将士去寻大井田藏起来的宝藏?” 这倒是和朱肃设计的剧本有些不一样。原本朱肃以为,这一位应该是想来到自己的面前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的呢。 毕竟之前他用所谓的“财宝”作为缓兵之计,现在应该很害怕被揭穿这个谎言,而蒙受大明的煌煌天威吧。 “这……”果然,藤原的脸色难看了些许,想了一想,又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尊贵的殿下恕罪!其实……” “其实……在下欺骗了您……” “哦?”朱肃心说来了。面色却做出一副沉下来的模样。“你骗了本王?骗了什么?” “其实……其实那大井田家……并没有什么积蓄。”藤原开始对朱肃讲述起来。“大井田家本来就是落魄的武士,只是身为家主的大井田氏直不愿意承认,所以一直妄自尊大的保留着大名的架子。” “他们在倭寇之中或许也算家大业大,但是其实做倭寇,并没有多少的油水……从明国抢来的金银财宝,拿到国内之后层层转手,往往也剩下的不多。大井田氏直又讲究大名的气派,开销十分的巨大。” “所以其实,大井田家已经陷入了绝境。他们所驻扎的海岛,其实只有一些他们的家眷、以及从大明掳走的女人而已。要不然,也不会被张礼用苏州城的富庶相引诱,而冒险来到这里对抗殿下您……” “……”朱肃脸色变得更黑了。这一次倒不是装的。 藤原更加战战兢兢,见朱肃散发出极为不快的气场,连忙道:“当然!大井田家虽然贫穷,但是我们藤原家,却有大大的积蓄!” “只要殿下能将我送回故国,我可以保证,回馈给殿下大大的酬金!而且还会,一力促成我国天皇向大明的皇帝陛下纳贡!”藤原斗胆抬眼,用近乎祈求般的眼神看向朱肃。大明这个让他自尊遍体鳞伤的地方,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虽然十分仰慕天朝上国的文化,但是在天朝人的面前,他总有矮人一截的感觉。(当然事实上身高也确实……)这让习惯了当个人上人的藤原信平感到十分的不适。 “……伱说,他们的驻地,有大明被掳去的百姓?”朱肃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已经不止是什么财宝的事了。” “既然这样,本王就还不能轻易的放你归国。必须得救出我大明被你们倭人,掳掠走的天朝子民才行。”朱肃的眼神轻轻掠过藤原,吓得藤原整个人汗毛倒竖。“日后还要由你来带路,等本王彻底灭了那些倭寇余孽,救出了我大明子民,再来商量要不要放你归国的事。没意见吧?” “是,是……”藤原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反驳哪怕一点点。 朱肃看了看藤原,没想到这位倭人公卿这般的不经吓,被这么一吓竟然萌生了赶紧跑路、用钱换平安之意。看来敲打完了之后,还是该给个红枣。只有让他切切实实的成为大明的狗,日后才能通过他影响那位倭人天皇,让天皇主动邀请大明派遣“驻日明军”。 为此,还需要将此人多留一些时日。 “看来,还是得用上本来作为预备手段的,高启高季迪啊。”朱肃心想。 (本章完) 第300章 二哥,你知道武侠小说吗? 没能达到说服朱肃的目的,藤原一脸颓丧的走了。朱肃盯着他离开大帐的背影,思考着方才他说的“被掳走的大明女子”的事。 女人,在这个时代,也是财货的一种。或许是自己在潜意识中忽略了这个事实,竟然忘记了,倭寇劫掠沿海,肯定会掳掠走不少的大明女子。 原本他是打算,等忽悠完了这个藤原,然后再派一个得力忠心之人随他同往倭国之后,自己此番代老头子、大哥巡狩苏松的任务就算达成了。之后就算等这一番布置慢慢在日后开花结果。 慢慢通过身为公卿的藤原影响倭国天皇,使其在适当的时候向大明“求援”。从而效仿后世的某个国家通过驻军,达到扼住倭国皇室政权咽喉、掠取倭国资源反哺大明本土、招募倭百姓成为大明佃农,这三大目的。 至于苏松内部事宜,苏州知府魏观虽然平庸,但也是有德行的大儒。自己已经帮他平靖了张陈余孽的隐患,敲打了苏州城内的商贾势力,将畏战怯战且对知府衙门阳奉阴违的苏州卫所重组。剩下的安置灾民、建立大坝等杂事,就让魏观拾掇就行,无需自己再盯着。 应天府中锦衣卫该抓的人想必也抓完了,也不再需要出来避祸了。其实即便回京之后有人以胡惟庸昔日打的是他朱肃名号的事弹劾他,他也并不在意:你们爱骂就骂,左右我朱老五又不打算揽权做皇帝。 正该是离开这个权力场,安心推动大明基础科学,顺便自己也得个逍遥的时候…… “唉,我可能是个劳碌命。”朱肃揉了揉眉心。 既然知道了有大明女子被倭寇掳走,那么这个所谓的“大井田氏直的老巢”,自己就不得不出海去一趟了。 既然要出海一趟,少不得还要带着些军队。毕竟海面上那是倭寇们的地盘,一不小心万一自己这个大明皇子被倭寇给掳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而出动军队,是最麻烦的。既然要出动军队,少不得又要等手下人统筹粮秣、调动海船……这一拖,至少又要半月。 罢了,去都去了,到时候搂草打兔子,顺便将盘踞在海上的其他小股倭寇也稍微清一清罢。彻底根治倭寇之乱得等到大军入驻倭国之后,在此之间也只能将倭寇能割几茬是几茬,多灭一个倭寇或许就多一个大明百姓有了活路。 “咦,老五,你怎的在这唉声叹气的。老四呢?”帐幕被人一掀,朱樉的大脸盘子从帐外探了进来。他左右看了看,见朱肃一脸愁眉苦脸,便走了进来。 “是二哥啊。方才想事情呢。四哥应该是到那座石山去了。方才刚炸了山采石,他说想要去看看火药的威力。” “哦,这样啊。”朱樉直接在朱肃身边坐了下来。“老四来了这苏州倒是快活,四处跑四处看,栓都栓不住。你也是一刻都不得闲,年纪轻轻却这般好能耐,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连茹大炮仗现在都服伱。” 朱樉笑得有些勉强。老四跟着老五、跟着王卫苏州卫的将军们、甚至跟着寻常的士卒百姓也不知学些什么,老五则苏州府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他过眼。本来以为自己掌了苏州卫的兵符也能有些事做,可苏州卫本就是个烂摊子,自己掌着兵符不过是用王爷的身份做个泥菩萨,什么都不用干。三个兄弟之中自己最为年长,本来来这苏州,是想着要护着两个年轻的弟弟的,没想到,却只有自己成了个闲人。 “二哥是从哪里过来的?”朱肃自然也捕捉到了朱樉情绪里的那抹失落。他有些讶异于素来大大咧咧的二哥,竟然这般善感,想了想决定把话题扯开。听到朱肃发问朱樉方回过了神:“噢。方才在沈家园子里探视常家大哥。对了,我正好遇到了戴神医,神医还问我你何时要回应天去哩!” “啊……”听到戴思恭的名字朱肃一愕,随即有些心虚的将眼神飘到了别处。想来也是,这时候正是戴思恭帮常茂看诊的时间。自己用脑海里半吊子的后世医学知识以及“显微镜”的大饼吊住了这位名医之后,只要自己一得空,戴思恭便上门来催问什么时候能回京做显微镜。问的朱肃日渐心虚,毕竟就现在的玻璃烧制技术而言,能不能鼓捣出显微镜来还真不一定。 “常大哥还好吗?”朱肃再度换了个话题。 “还成。本来就不过是被张定边打晕了而已。不过常大哥那晚杀的性起,身上倒也遭了不少的伤。虽然无甚大事可戴神医说最好还是多恢复些时日……前日得知张定边要走了,还在叫嚣着得起床去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一雪前耻呢!”想起常茂在病榻上惊坐而起的模样,朱樉亦忍不住失笑。 说起张定边,朱肃也不禁佩服。这厮挨了一百来棍,居然修养了三天就急匆匆带着陈惠走了,一副不愿受朱家人情的模样。正常人的体魄捱百来棍,不得躺个一年半载的?只能说猛将的体魄也着实非比寻常。 常茂虽也算悍勇了,但却也远远不是张定边的对手……想来也就只有常遇春常十万死而复生,才能替自家儿子雪了这被一棍子敲晕的耻辱吧。 “咦,二哥你手上……带着的是什么书?”无意间瞥见朱樉手上居然拿着一本书,朱肃大为讶异。自己这位二哥素来在大本堂可都是垫底的主儿,甚至比经常逃学的朱棣还菜,他居然会这般手不释卷?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啊?你说这啊。这可是本好书!”说到这书朱樉顿时来了精神。将书递到朱肃的面前,朱肃一看,《水浒传》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罗贯中昔日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先师刊印遗稿,那日寻印坊雕刻雕版还是朱肃派人去做的。距今也有一段时间,确实印出来的第一版水浒传也该在城中书坊上市了。 “那赵宋朝廷和高太尉,真不是个东西!”说起水浒传剧情,朱樉那叫一个向往。“那江湖中的壮士,大碗吃肉,大刀杀人,才叫真真的豪杰!本王恨不能得以身代!” 朱肃抽了抽嘴角。恨不能得以身代?你一个亲王竟然羡慕梁山上的山贼悍匪……那群人可个个都是杀官造反的狠货色,你秦王莫非想上山造自家亲爹的反? 怪不得前些日子还去和张定边手下的游侠们厮混了一段时日。 想到这又不禁有了些担心。水浒传书中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内容不会影响到自家这位二哥吧,看二哥这模样,似李逵那种嗜杀成性的家伙还真有可能被他当做了豪杰。朱肃可没忘了自己这位二哥在历史上就是由于嗜杀成性、凌虐下人,而被家奴害去了性命。 也难怪一本水浒传,在明清时代皆被列入禁书。 “二哥,那些胡乱杀人的山匪游侠,可称不上豪杰。我这些日子也闲下来了,二哥若有兴趣,不如听弟弟给你说书吧!”朱肃道。 不想看到朱樉走了后世历史记载的老路。既然他喜欢看这种江湖,觉得中的梁山好汉才是英雄豪杰,那么自己大可以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另一种更加让人着迷的题材,告诉朱樉什么才是真正的豪杰大侠。 “什么书?能比水浒传更有意思吗?”朱樉兴趣缺缺。自家这位弟弟编的《三国》故事,他可不甚喜欢。 既然二哥出现了暴虐的苗头,自己就得想办法给他掰正过来。朱肃可“和水浒比,至少也是个半斤八两。”朱肃一展折扇,自信一笑。“其中的江湖豪杰,可就胜过梁山诸人许多了!” “二哥啊,你可知道,‘武侠’吗?” (本章完) 第301章 你国贵人,皆是我天朝之后! 不提朱肃开始给朱樉讲起了“武侠”,先说这边厢,藤原满怀颓丧的回到了苏州城中的馆驿。见识过了那门“大将军无敌炮”的威力之后,他直到现在仍旧处于心惊胆战状态之中。 方才与朱肃会面的最后,他也从其不耐烦的语气之中,感知到了这位殿下对倭寇的敌意。这让他更加感觉到如坐针毡。 被百姓嫌弃,被贵人敌视……这个大明,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那位殿下表明了不放自己走,自己也万万不敢再提一次了。逃走的话……他又不敢。 守护馆驿的那些“护卫”,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俯视着一块路边的蝼蚁。藤原十分确信,如果自己敢逃跑,那些大明的兵士大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杀了……就如同宰杀路边的一只野鸡一般。 别说兵士大人了,就连普通的大明百姓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和昔日自己看那些底层的贱民们是一个模样。 可恶,我可是高贵的公卿啊!为什么到了大明之后反而变成了底层!身为天朝上国,就那么的高贵吗! 倭人在天朝眼中就不配有尊严吗! 藤原正在心中腹诽,吱呀的一声,房间的门竟然开了。推门进来的馆驿文吏对他道:“藤原少纳言大人,请移步会客厅,有客人请见。” 藤原整个人都怔住了。虽然那位大明文吏的语气敷衍,也没有敲门,但是竟然会称呼自己“少纳言大人”,还用了“请”字,这让这几天受尽冷遇的藤原顿感受宠若惊。 反应过来的藤原赶紧回答:“哈依,哈依!在下这就准备!” 尽管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馆驿文吏,甚至连正儿八经的朝廷品级都没有,身为倭国公卿的藤原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文吏说完便转身走了,看都没看藤原一眼。仍在俯身行礼的藤原心知这位文吏大人本心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倭人身份的,只是碍于那位想见自己的人的颜面,才会“破天荒”的对一个倭人使用敬语。 “一定是一位十分有地位的大人!我可不能怠慢了!”藤原美滋滋的想。 等他换上自己苦逼的亲自手洗晾干的公卿服,迈着倭式小碎步来到驿馆的会客厅后,便见到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正在欣赏窗外的梅花。听到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留着短须的帅脸来:“阁下就是倭国公卿藤原大人?” “吾乃高启高季迪,久仰藤原大人大名了。”说着示意藤原在坐垫上坐下。 “高大人!”藤原记得眼前这人曾经在朱肃身边见过,遂丝毫不敢怠慢,跪坐下之后又端端正正躬下身给高启行了个大礼。“高大人召见在下可是有什么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呵呵,吾可不是什么大人。”高启被现在这个谨小慎微的倭人给逗乐了。记得前几日他在殿下面前虽也恭顺,可却一副貌恭而心不服的模样。仅仅几天过去,却变得如此诚惶诚恐。看来五殿下的法子,还真是将他打击的不轻。 “吾身上并无一官半职,只是白身一个。藤原大人称我先生便好。”高启捻须道。若是往日,听到高启是个没有官职的白身,藤原定然要恼羞成怒,认为高启不配和自己同席。可现在的藤原心里却没有一丝的不快之处,只垂首道:“哈依。高先生。”态度仍极恭顺。 “呵呵。吾素来对四夷之事十分感兴趣。得知藤原先生是倭国公卿,所以特来请藤原先生指教一二。”高启道,随即当真问了一些倭国的文化、民俗、语言诸事。藤原才知道这竟然是一位学者,便也抖擞了精神一一作答。 他能听出来,这位高先生是一位十分具有涵养的大儒,其言谈举止无一不透露出华夏大国“谦虚、自信、虚怀若谷”的儒者气质,让藤原心中神往之余,态度也越发恭谨。 在高启的引导之下,两人越聊越投机。 藤原只觉得这些日子从未这么快活过。他在倭国之时,亦认为自己是一个风雅之人。和歌、能乐无一不精。但自从天皇大人败北南迁之后,自己数度颠沛流离,再也无缘风雅之事。寄居在大井田家篱下的时候,也是帮着那个粗鲁的武士大井田氏直统筹内务、做些杂事,一点儿都不风雅。 没想到,今日在大明,竟然让他寻回了这种“风雅”的高贵感觉。这位大明的学者比倭国的所有贵族更具风雅,举手投足之间的儒者气质,让藤原只觉如沐春风。特别是在询问了藤原倭国的“和歌”之后,这位名为高启的大明学者当即即兴吟诵了一首现作的“诗”,更是让藤原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愧是天朝上国的诗句,和这首即兴诵出的诗相比,即使是故国已经传唱许久的诸多著名“和歌”,也显得那样的黯然失色! 一念及此,藤原竟是哭了出来。高启见状笑道:“藤原大人,如此好风好景,却又为何哭泣啊?” “高先生见笑了。”藤原忙抹去眼角的泪花。“只是实在仰慕天朝文化。贵国如此强盛,诗词又如此风雅……在下故国仰慕学习天朝文化百年,却终究不如天朝的万一……” “唉,终究我倭人在天朝眼中,只不过是蛮夷贱种罢了。在下这些日子,常恨自己生错了地方,成了一个倭人,不能得沐天朝王化……”藤原有感而发。 “藤原大人为何自甘堕落,自承倭人?”高启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把那惊讶的眼神望向了藤原。“阁下不是出自倭国藤原氏之后吗?” “哎?”藤原也是惊讶。“自甘堕落?高先生您为何这么说?” “在下确实是藤原氏之后……可这又和自甘堕落、自承倭人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高启一拍桌案,把藤原唬了一跳。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险些惊掉了藤原的下巴: “你们倭国上至天皇,下至几位传承极为悠久的贵族大家,个个皆是出自我华夏天朝之后!” “怎么,难道你们这些人全都数宗忘祖,连祖宗的根也忘却了吗?” (本章完) 第302章 原来我真是华夏苗裔? “哎?”藤原那叫一个惊骇万状。“天皇、贵族,全都出自于天朝?在下从未耳闻啊!高先生这又是从何说起?” 高启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藤原,而后长叹一声:“唉。看你这态度,是确实不知道这事了。” “你们这些人久居蛮夷之地,久而久之,忘了我华夏礼义,被蛮夷同化,倒也情有可原……” 被高启用这种带着同情、怜悯、鄙夷等多重复杂感情的眼神看着,藤原只觉得一阵不自在。但此时的他却顾不上自己的感受,而是探过身追问高启道:“高先生别吊在下胃口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急,吾先问问藤原大人你,汝等族中,是如何记载汝等的先祖的?”高启道。 “具体的记载并不明晰……”高启回想道。“只是根据传说,我藤原家的先祖,乃是身为神明的‘天儿屋命’。而第一代天皇大人,则是天照大神后裔的‘神武天皇’……” “不愧是方士。竟大言不惭托名于神明……”高启嗤之以鼻。“吾旁的也不多说,只问阁下,这个说法,你自己信吗?” “……不信。”藤原犹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神明后裔,自己今年已四十来岁,一路颠沛,也没见自己有什么神明祖先庇佑、展露过什么过人的神力。 天皇陛下在故国还号称是“此世真神”,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不过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糟老头子而已。要是他真有什么神力,也不会被足利尊氏那个粗鲁的乱臣贼子撵出了京都。 “什么神明后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高启道。“不过能鼓捣出这种说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汝等的那位什么神武天皇。便是昔日秦朝时东渡东瀛之地的徐福!” “而徐福,却是方士出身,最擅长的,就是此等装神弄鬼的奇门之术。” “什么?”高启说的笃定无比,如若亲见,藤原又惊又疑。忙问道:“高先生这话可有依据?话可不能乱说!” “当然有。”高启答的斩钉截铁。“史载,徐福东渡瀛洲,载三千童男童女,另有粮草、耕具、兵器等若干。为始皇寻长生不老药。” “试问,若是出海寻药,又为何要带着耕具、兵器?显然此人是寻到了一片蒙昧未开化之土地,故而蓄意蒙骗始皇,带着人口、粮食等画地为王,到那蛮荒之地做土皇帝去了。” 藤原皱眉沉思,他精通汉学,对徐福之事,也是有所耳闻。据说徐福两次出海,第一次回来后托言东海有大鱼,始皇以大军杀之。第二次出海便带着童男童女与各色物资。寻药为何要带童子与物资?这确实不合常理。 若如高先生这般解释,倒是可以说得通了:兵器可用于抵御当地野人,耕具可用于自给自足,而之所以只要童男童女,无非是童男童女涉世未深,不容易怀念家乡,也更加容易为年长的徐福所掌控。 而且,自己故国的传说中,确实也曾提及“神武天皇”乃是渡海而来。而且故国开始出现文字、耕具等等文明产物的时间点,也确实是在华夏秦朝之后…… “汝倭国虽无记载,但我华夏乃文明之国,却是有史载之的。”高启继续道。“这些先人的历史文字,皆是证据。《三国志》有云汝倭国:‘……其使诣中国,皆自称大夫夏后少康之子,封于会稽……’。亦有史料记载,我华夏之人回使倭地,归来后说那时的倭人‘尽言吴音’。” “为何汝等倭人先祖竟会用吴语?是因为昔日徐福所带去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中,大多数皆出自吴地啊!之所以三国时来使倭人自称少康之后,亦是因为少康之子无余所封的会稽,便属于吴越之地……” “还有诸多记载,皆有史可查。汝若不信,可自查之。真相白纸黑字,尽在史籍之中。吾又何必欺汝?” “这……”高启言之凿凿,不容藤原不信。毕竟高启可能骗他,但华夏史册,莫非也会骗他不成? 史籍这种东西传承已久,也不知多少人看过。若是有假,一问便知。 “你倭国亦是久沐王化,当也有一二记载传世,便是没有文字记载,也必有古物存世的。阁下仔细思之,可有什么破绽?”高启提示道。 被高启这么一提醒,藤原当真皱着眉头思考起来。这么一想,他便猛然想起了曾经在故国皇宫之中得蒙一见的“三神器”。这三神器据说是神武天皇所留,是真真正正从第一代天皇手中传承至今的物事,也是历代天皇皇权的象征,和华夏的“传国玉玺”地位有几分类似。 而这个“三神器”的形制,却丝毫不似倭国本国的器物…… 将记忆中的“三神器”模样绘于纸上,高启看了之后一拽短须:“看,这便是铁证了!” “这哪里是什么贵国神器,这分明是我华夏先秦战国之时的青铜剑、青铜镜与玉器。若是不信,吾家中便有一柄先秦时代的古董藏剑,取来让你一观便知。” 随后高启让人回家取来那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藤原一看,便惊叫道:“对对对!皇家流传的那柄‘天纵云剑’,与这把剑简直一模一样!” “这么说,我等当真是华夏后裔?”藤原是又惊又喜。 “还能有假?”高启老老神在的捻着短须。“真相已确凿无疑。定然是那徐福东渡开国,自称天皇。汝等这些倭国高门贵族的先祖,想来就是徐福手下的童男童女之后裔。” “徐福自称为神,亦让汝等的先祖并称为神,以此统御国中野人……汝等之先祖以少驭多,来历自然是绝密。本来该是由代代口口相传,故而三国之时,汝等的先祖仍知自己乃少康之后。” “后来不知为何,却被不肖后人遗忘了。反倒是那些面向愚笨野人的神明诈称,竟流传了下来。” “唉,数宗忘祖,不肖后人啊!” 藤原听完,顿时眼泪哗哗的流,并非只有苦涩,更多的却是欣喜之意。这几天受到的苦、受到的鄙夷,在泪水的奔涌中尽皆化为烟云消散而去: 原来,我竟不是蛮夷,而是根正苗红的华夏苗裔! (本章完) 第303章 我就想驻个军,你送我个宣称? “……哈哈哈哈,这么说来,那个叫做藤原的,就这么信了自己真的是华夏后人?”府衙后堂,朱肃和两位兄长、一众幕僚、官员与锦衣卫将领同坐堂中,商议近日大事。 听到希直先生高启汇报藤原近况,燕王朱棣不禁捧腹大笑。 “是。”坐在客座的高启也捻须笑道。“他如今已是深信不疑,并对此大为振奋,连呼倭国诸多王室公卿,不该忘了祖宗。” “这些日子,此人便阅典籍,寻找自己先祖在华夏的踪迹。倒还真被他‘找’到了:据说他藤原氏原姓‘中臣’,藤原认为他那一支该是战国时期中山国后人。中山国为赵国所灭后,国人南下吴地避难,而后一部分男女便与徐福一同迁居东瀛倭国。” “为示不忘中山国先君之意,这些人便改姓‘中臣’……” “倒真被他附会出了来历……”朱肃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本以为这样忽悠藤原,给他‘安置’上华夏先祖,此人说不定会不愿相信,甚至于为此发怒。 故而朱肃才刻意安排了一连串的“歧视”计策,意在在此人心底里种下“夷贱华贵”的潜意识,为后来高启的出场忽悠做下铺垫。 没想到就现在看来,这人对于此事,倒是比高启还要热忱。竟然自己翻找出了自证的史料,进行“自我忽悠”。 “呵呵,也许并不全是牵强附会。”高启笑道。“先时五殿下嘱咐我从史料中‘断章取义’时,我还颇感为难。” “可越是在史料中翻找,竟发现历史真相,也越发明晰。其证明之处,根本无需断章取义。竟似真相就是如此一般。或许这倭国倭人,千百年前真是我华夏苗裔也说不定。” “再说,这四夷之中,哪一个不是想尽了办法,想要与我华夏传承扯上联系?能当个华夏人,又有谁会愿意自承蛮夷。”高启说的自傲无比。一股根植于骨子里的民族自信心油然而发。 朱肃一愣,继而也是恍然失笑:倒是自己把这事想复杂了。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那个因为鞑清流毒百年、导致中华民族为夷狄所辱,还没彻底缓过劲儿的年代。在这个年代,天朝子民的身份,本就是四方蛮夷望之生羡的存在。 纵使蒙元肆虐百年,甚至将汉人定为“四等国民”,但华夏千年来留存的璀璨文化,在其他诸族眼中,依旧是难以企及的存在。 便是忽必烈开国大元,也得用汉制。虽压制汉人儒生,贬低“儒学”,但却又不得不学习汉文化,用儒文化治国。在诸族诸国眼中,哪一方为文明,哪一方是野蛮,也从来都是了然于心的。 更别提如今大明已经建国,仅短短数年,其规制疆土已远迈分裂的辽宋。且巨龙苏醒,磨爪霍霍的姿态,无不昭示着华夏中国已再度崛起。 昔日大唐、大汉余威犹在,四方诸夷又岂能不知道何者为大? 藤原莫名其妙有了个“华夏苗裔”的身份,对他来说是喜非惊,当然要想方设法要将其坐实。 “既然如此,你们可要注意转变对其的态度了。”朱肃忍着笑,打趣坐在客座的‘看守护卫’、‘店小二’、‘路边大爷’等人: “那藤原如今可是我‘华夏人’了。你们可不能如先前那般对其蔑视折辱。得让他感受到身为华夏苗裔与倭人蛮夷的差距方可。” “是。”一众先前扮做百姓戏弄藤原的锦衣卫们,亦是忍不住失笑。 “那先生,你可有暗示那藤原,回国后将此论断转告他们国家的天皇?”朱肃问高启道。归根结底,这才是最为主要的目的。若是能让其知道与大明的渊源,那么改日天皇被幕府贼子逼到绝境的时候,想必会想起用这层关系向大明求援。 到时,大明就可以名正言顺驻军倭国…… “是。”高启笑道。“其实那藤原自知是华夏后裔之后,便不再想回返倭国故地了。倒是想通过我向殿下转达效忠之意,说是想以华夏人的身份在我大明仕官……” “噗!”朱肃刚刚才抿了一口茶,听了这话又给喷了出来。这算什么?倭人版本的“乐不思蜀”? “殿下勿忧,启已劝住了他。”高启赶忙接着道,“我告诉他既然此时倭国正处于战乱之中,此时他若归汉,则难免有临危背主之嫌,必然为有德者所轻。且倭国国内,尚有许多仍旧懵懂的华夏移民妄自尊大,不遵王化。” “那藤原便主动表示,要归还倭国将此事传扬出去,使倭人上下知晓自己先祖从何而来,根在何处。若是可以,还将奉劝倭国国王认祖归宗,附从称臣……” “哦?他真的这么说?”朱肃道。这倒是意外之喜,本来只是想趁倭国之危,尝试能否趁乱在倭国进驻一支力量而已。即使成功驻军了,如何鲸吞倭国又能于大义无碍,让人挑不出毛病,还需要慢慢的仔细操作。 大明日后想要取得的可不止倭国一地,天朝上国的“大义”之名,是最为犀利的武器,万万不能丢弃的。 但若藤原愿以倭国公卿的身份,主动从倭国内部分化其上层,那无异于将对倭国的“宣称”主动向大明奉上。只要倭国之中有人承认了这个说法,他们就不会再抵制大明的统治。 毕竟整个倭国,都是由华夏人所建立的了,那么自古以来,倭国自然也是华夏的一部分! “希直先生,以你观之,藤原这一番话,有几分可信?”朱肃问。 “此人本就是极重身份出身之人。既然能为我华夏,如何还会再愿自承夷狄?以启观之,十之七八!”高启道。 朱肃大喜,这个藤原,孺子可教! 上道儿! “既然如此。”朱肃思考了一会,郑重的对高启拱了拱手: “希直先生,本王却另有一桩大事,想要拜托先生!” “五殿下但讲无妨。”见朱肃说的郑重,高启亦肃容道。 (本章完) 第304章 爹早就在惦念倭国金银矿呢 “这藤原回返倭国之后,我大明亦需有人觐见彼国天皇,表达我大明愿与其修好之意。” “故而,待那藤原回返之日,先生能否屈尊,随同前往倭国出使?”朱肃对高启说道。 在场诸人皆是一愣,高启的神情亦是僵在了脸上。他皱眉思考了一会,郑重问道:“只是要与倭国修好吗?亦或是……” “我大明有向东……开疆拓土之意?” 说到“开疆拓土”,朱棣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其余人等亦是当即正襟危坐。朱肃心中暗赞,坦诚点头道:“不错,只有将倭国纳入我大明管辖,方可从根本处永绝倭患。” “为此,必须教唆那天皇向我大明请援,才能让我大明名正言顺的谴军入驻……而藤原此人傲而无才,本王恐他难当大任……” “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是……” “陛下的意思?” 高启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朱肃略一沉默,最终还是诚实道:“不,这是本王在遇到藤原之后,临时专断起意。” “不过此前,本王曾向父皇进言,向倭国开疆……父皇亦有此意。”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吗。”高启洒脱一笑,朱肃心里却是一僵。这位名士心底深处极为自傲,连老朱昔日给他的官都不做,只辞官云游以吟诗作对为乐。 若不是敬重自己在文坛的那份“抄”出来的名声,这样的名士恐怕连一起忽悠藤原都不会帮忙。 但派遣一得用之人前往倭国,这也是很有必要的事。必须有人去摸清倭国内部政局局势、势力分布,并判断好教唆天皇的时机,以在最恰当的场合提示天皇向大明请求援兵。这个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大明自己还没腾出手来,更无力远渡重洋;晚了,倭国南朝天皇败局已定,就算明军去了,也极有可能与已经统合了倭国全部势力的足利幕府陷入拉锯战。 朱肃思来想去,高启是最适合的人选。一则高启本是名士,倭国贵族最是敬慕这样的天朝人物,就算不依靠藤原,高启也极有可能在倭国借着自己的才华如鱼得水,被奉为座上宾;二则高启已经与藤原有了一定交情,由他去倭国“操控”藤原,最是合适不过。 但是这终究不是皇命,只是自己的请求而已。高启不答应,也无可厚非…… “殿下果然心怀大志!竟然想鲸吞倭国!倒是让吾颇感汉唐之遗风!”朱肃正在患得患失,高启却拍桌大赞。“殿下既有此志,启又何惜此身?此去倭国虽山高水远,我辈亦义不容辞。” 他向朱肃眨了眨眼睛:“殿下许是不知,吾平生,最是佩服班定远的功业!” 班定远,即为东汉班超。以一寻常使节的身份,创下了威服西域五十余国的诺大功绩。他这一生,以文官之身建立不世武勋,最后名垂青史,万古称颂,堪称传奇。 高启居然有志做大明的班超?朱肃大喜。那边厢,同为文人的茹太素、魏观等听完后,却皱起眉头来。茹太素道:“五殿下是否有些好高骛远了?倭国蛮夷之地,取之劳民伤财,又有何益?” “哎,太素你太死板了。”高启与茹太素等文人都有交情,朱肃还没说话,他闻言先大笑道:“今上素来体恤民力,于兵事又素来稳妥。若是劳民伤财,还需你来担忧吗?” “若能以一支偏师掌控倭国、平抑倭患,如何能说是无益?再说了,就算我大明出不了兵,大不了再回来便是了。不过是殿下的一步闲棋,何必反对?” 此言一出,茹太素等稳妥派的文官也无法反对了。确实,当今圣上体恤百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真的劳民伤财,他也不会允许。 既然有圣上把关,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朱肃对高启极为满意,心说果然是高启这种动不动就辞官不做的狂生,更加对自己的胃口。但凡行为狂放者,哪一个胸中没有着自己的豪情壮志? 唔。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运用,以后若再遇到此类的文人,大可以引导其志向,使其用来对抗、中和朝廷中的那些守旧派…… 历史大潮,浩浩汤汤。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华夏民族拓土开疆,只怕要再等不下千百年! …… 定下高启日后与藤原同往倭国的事项之后,众人便解散了。大多数人只将朱肃所说的“拓土倭国”,当做一个姑且试之的计策而已,也并不多加关注。朱肃则已经盘算起了出海带哪几部人马,这一次出海救护被倭寇掳掠的大明百姓,也正好可以当做试验藤原是否真心归汉的试金石:若他当真心向大明,必定会一心一意为明军当好“带路党”。 他身为昔日大井田倭寇部的小头目,是知道其他倭寇的老巢隐藏在何处的。如果他能全心全意协助明军剿倭,则足可说明他已经将自己真真正正当做了华夏后人。 眼见其他人都走了,朱棣却仍然坐在椅子上恋栈不去,朱肃奇怪道:“四哥?你怎么了?是有什么话想和我单独说吗?” “老五。”朱棣果然凑了过来。“伱想开拓倭国,是不是如之前说的,想把这倭国作为我们兄弟海外建藩的第一站?” “你且偷偷对我说说,这倭国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费心思?” 朱棣早知道朱肃的来历,自然猜得出朱肃这么废心算计,肯定不止是图那“永靖倭寇”这一点而已。可倭地穷山恶水,朱棣又实在想不到这地方有什么好的,故而特地等人都走了,寻了机会好问朱肃一番。 “呃……”朱肃一时失笑,朱棣这是借着知道自己来历的事,想要先知先觉的挑选个合心意的封地了。 其实他这样想覆灭倭国,后世与此国的国仇家恨其实是主要原因。但这事和朱棣说便说来话长了,因此只得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其实,倭国之内,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矿!” “金银矿!”朱棣一震。“那不就是钱吗?” 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打仗最耗费的是什么?钱! 粮可以用钱买,兵可以用钱招,民可以用钱抚……一言以蔽之,只要有钱,就能够打到天边去! “老五!这块封地我要了!”朱棣双眼已经变成了铜钱状。“你可别和我抢!到时候,往倭国派驻军,我朱棣要在第一个!” 朱肃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自从自己跟他说了亚历山大大帝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要跟这位先秦时候的西方大帝一较高低。 但朱肃说过“永乐大帝”不擅后勤内政,他也确实一看到粮草调度之类的东西就头大。这一世他又不打算娶妻,自然也生不出那个能干的胖儿子帮自己统筹后勤。 因此,这厮这些时日就在一门心思的物色周边四夷,准备寻一个富庶的蛮夷“抢他丫的”,然后再以此蛮夷国为封地,以其财富为军资,一路往西边打过去,直打到那压力什么大帝的老家才罢休。 现在听说了倭国多金银,他又岂能干休? “四哥你就别惦记这金银矿了。”朱肃道。“你当我为什么不告诉那些文人这事?现在户部缺银缺的紧。若是他们知道倭国有金银,那还不嗷嗷儿的怂恿爹往东边冲?” “还不是防着其他人一手。那些金银,爹有用呢!谨身殿里不是挂着幅坤舆万国图嘛?老头子一天到晚的,光盯着那图上的倭国流口水……” “金银矿肯定是要收到老头子手上的。你就别再想啦!” 自从朱肃对老朱陈明宝钞之害后,老朱就停止了宝钞的滥发。但大明的经济问题已然十分严重,市面上流通的银钱极度的不足。再过上几年,就要到了不发钞不行的地步。 倭国的那些金银矿,可都是老朱给大明宝钞划好的“准备金”。有倭国几乎无穷无尽的金银做保险,大明宝钞,将再无崩溃之危。 (本章完) 第305章 曹渊请随 洪武六年二月初八日,代太子巡视苏松诸事的吴王朱肃,调拨了太仓卫水兵计三千余众,并凑出大小战船近二十余艘,准备于三日后风信到时出海,剿清周边岛上残余的小股倭寇,以彻底平靖苏松隐患。 “殿下,苏州卫千户曹渊求见。”此时的朱肃王驾已迁至太仓卫内,以亲自督促最后的出海事宜。他此时正在与太仓卫指挥使蔡本视察用来出海的船只,却听到了一名王卫的禀报。 “曹渊?”朱肃有些奇怪。曹渊是自己选定的暂代苏州卫指挥使,虽然只是暂代,但自己的奏章已经在送往京中大都督府的路上。只要大都督府一有回函,相信苏州卫指挥使的名头定然会落在曹渊头上。 他现在身负一卫指挥的重责,怎么还私自离开驻地,跑到太仓卫的地方来了? “宣他来见吧。”不过毕竟是自己选定的人,倒也不好面都不见,就将人赶了回去。 “末将曹渊,见过殿下!”一身甲胄的曹渊远远见到朱肃,忙肃容小跑到了朱肃面前,而后毕恭毕敬的以军中礼节单膝跪地。 朱肃面露不愉,问道:“曹渊,本王将苏州卫托于你手,你擅离职守,跑到太仓来何事?” “殿下恕罪!”许是感受到了朱肃的不快,曹渊赶紧将跪姿改成双膝,而后跪伏而下,以额触地:“还请殿下容禀。末将……” “末将唯愿跟随殿下,却不愿意做苏州卫指挥使!” 此言一出,不止朱肃震惊,连旁边的太仓卫指挥使蔡本,亦是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还没有什么文贵武贱的说法,武官品级之贵,与文臣相比也不遑多让。而那些文人想要当官,还得乡试会试一级一级考上去,即使考到了状元,也不一定上来就授一个三品官。 而曹渊,不过是一个区区千户,只因为跟随了这位五殿下几日,竟然就得到了如此的大机缘,年纪轻轻就能一窥三品指挥使之位……即便蔡本也同为一卫指挥使,也是嫉妒万分。 要知道,他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可是昔日跟着常国公刀头舔血、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他蔡本,素来也对这个指挥使的职位极为自傲。 而现在,这个曹渊居然说他只想跟随殿下,不愿做指挥使? 蔡本顿时就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不愿做?”朱肃皱起了眉头。“曹渊,你可想清楚了。” “苏州卫指挥使可是三品武官,原先以你资历,是万万不够做这指挥使的。本王是看你在平乱中颇有军功,姑且抬举。这是你难得的机缘,若是错过,只怕要追悔终生!” “更何况,你想跟着本王做什么?本王不过是代太子巡视,回京之后手中便不再有兵权。你莫非,还想在本王的王卫之中做一寻常小卒不成?” “便是寻常小卒,末将也是甘愿。”曹渊低下头,说的却是斩钉截铁。“末将深知自己资历尚浅,难以服众。若骤然得居高位,是祸非福。” “况且若无殿下,末将如今仍在受尽冷眼,蹉跎岁月……非止末将一人,末将手下的那千余兵士,皆愿今后跟随于殿下左右,与殿下建功立业!” “你这……”朱肃一时无语。“还建功立业……此次出海完毕之后,本王就该回京做个太平王爷了。” “到时候你曹渊,最多也就是做一些出警入跸的警戒工作,哪有什么军功?便说这次出海,面对的也仅仅是剩下的那些三瓜两枣。军功都不够塞牙缝……” “殿下,既然曹将军其志甚坚,殿下何不允了他?”见曹渊依旧坚定,朱肃正自哭笑不得,太仓卫指挥使蔡本出言劝道。 “正好本将亦觉得殿下只从我太仓卫抽调三千余人,人数太少……既然曹将军有此心,不如从苏州卫也抽调出千余兄弟。多些人护卫殿下,本将也好更加心安一些。” 他看着年轻的曹渊,心中对其颇为赞许:这是一个懂得进退的年轻人,深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确实,以他的军功若厚颜占着苏州卫指挥使之位,还不知手下有多少人要心中生怨。到时候,指不定就和那杨鲁一样没个好下场。 不如跟紧了这位年轻的殿下,日后的成就,不定还远远不止于一个三品指挥使……这位殿下说自己要回京做个太平王爷,但从他展露的才能来看,应天府的陛下怎么可能放着这位能干的儿子躲懒?至少也是一个封疆塞王。 到时候,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指不定未来前途就不可限量,蔡本也愿意与这样的年轻人结个善缘。 若是自己再年轻几岁,只怕,也不愿意在这江南安泰之地蹉跎岁月,最多只和那些恶心人的倭寇们打交道……如今北元未灭,早晚与大明还有一战。凭借胯下马、掌中枪,在北疆博一个马上封侯、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见蔡本为自己说话,曹渊感激的看了蔡本一眼。朱肃失笑道:“蔡指挥实在多虑了,剩下的倭寇都只是残部,三千人都算太多了些,何必再多带苏州卫的一千人……”转头看见曹渊一脸可怜巴巴,心中一软:“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就随本王来吧。只是日后无所成就,莫要心中后悔。” “是!”曹渊大喜,起身站到了朱肃身后。这位殿下的能耐自己是亲自见过的,就凭他能鼓捣出鸳鸯阵这种混战近乎无敌的阵法,他就不信这位殿下日后真的会只做个太平闲王。 “既然如此,苏州卫那边,还请蔡指挥一并看顾了。”朱肃无奈道。“本王再上奏一封给父皇和大都督府,请调蔡指挥您任职苏州卫指挥使好了。至于太仓卫这边,蔡指挥还请举荐一位可靠的下属,本王好一并禀奏……” “多谢殿下!”蔡本大喜,这可说是意外之喜了。虽然苏州卫和太仓卫都是卫所,但卫所与卫所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苏州卫地处富庶的苏州城中,若是不求升迁,无疑就是一等一的上等卫所。况且太仓卫也是由自己的属下接任…… 朱肃看着大喜过望的蔡本,也是微笑着将其扶起。本来想培植与自己颇有情谊的曹渊掌管苏州卫,就是希望日后自己想要在苏州展开海贸的时候,能多出一份助力。 而现在自己刻意施恩于蔡本,希望日后蔡本也能知恩图报吧。 (本章完) 第306章 出海剿倭 至此,苏松诸事算是安置完毕。朱肃带上一众兵将和藤原、高启诸人,只待扬帆起航,靖清倭寇之后,便可直接顺河归航应天。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事情总不会如预想中顺利。海船上,朱肃看着甲板上正在自己眼前晃荡的一大群人,心中颇感无奈。 不止是藤原、高启和曹渊、姚广孝等人,最后连朱樉、朱棣、戴思恭、甚至是茹太素都跟着自己来到了海船之上。 “本王在这里很奇怪吗?老五你身体素来孱弱,娘可是时常嘱咐我要多多照看你这个幼弟的。”朱棣一脸的义正严辞。 谎言!朱肃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凑热闹,顺带到大明之外的地界去看看而已。 “老五你那《射雕》才说到一半……若是在苏州等你回来再听,岂不教你二哥我心痒难耐?”说这话的是朱樉。这倒不是谎言。自从那日朱肃发现他颇为认同《水浒传》中种种的暴力径之后,朱肃便决定“将计就计”,以后世的金庸武侠来“掰正”朱樉已经略微有些扭曲了的三观。首选的,便是以北宋为背景的《射雕》。 同是讲述江湖人物,《射雕》之中有侠骨柔情,又有各种光怪陆离的武功,果不其然的将朱樉对《水浒》的兴趣全部吸引了过去。更兼《射雕》之中正邪分明,滥杀的反派被塑造的让人厌恶,而性格正派的郭靖却一路奇遇不断,一路还有美女作伴。就连出身显贵的朱樉都对其十分艳羡,恨不得自己也能有郭靖这样传奇的人生经历。 朱肃只能希望,《射雕》中那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正邪观,能多少将这位二哥有些扭曲了的三观纠正过来。 从现下的状况来看,《射雕》成果显著。朱樉对那些投奔金朝的反派之流极为厌恶,而对丘处机、洪七公等义士却十分喜爱。 ……当然坏处也有。自从对朱樉说了射雕之后,朱肃就无一日能够安宁。只要闲下来无事,就会被自家这位二哥追着“催更”。 那叫一个烦不胜烦。 “老朽自然要跟着殿下。殿下允诺的那‘显微镜’,老朽还未能得见。莫非殿下想要甩开老朽不成。”这是戴思恭,这位醉心医学的老人越发怀疑朱肃昔日是在糊弄他,偏偏朱肃偶尔说出的医学知识,又时而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对能够窥视“邪毒”的显微镜,也日复一日的越加心痒难耐。 如今二人虽身份相差悬殊,可相处已越来越如忘年交一般。戴思恭本就不甚讲究俗礼尊卑,与朱肃熟稔了之后,脸皮也越发厚了起来。催促显微镜的事也催的越发勤了。 得,又是一个跟在屁股后面催债的。 “莫看老夫,老夫身为巡河御史,如今太湖水患已平,自然是要回京复命的。” “殿下他日或要直接乘船自河道入京,老夫顺便搭一个顺风舟,殿下不会不允吧?” 茹大炮仗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朱肃撇撇嘴,什么搭顺风舟,剿倭和回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怎么顺风这两都顺不到一块儿去。 无非是这老头儿担心自己兄弟三个整出什么有碍国体的行径来,故而找了个借口看着自己三人罢了。 也是,也就他这个啥都不怕的大炮仗,能让无法无天的朱樉、朱棣两人有所忌惮…… 朱肃很厚脸皮的将自己排除在外。 “这阵仗……未免也太豪华了一些……”看着面前这一大帮子人,朱老五默默掩面叹息。苏松附近盘踞的两股最大的倭寇:大井田部和张氏余孽已被剿平,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小鱼小虾。 据藤原的说法,大井田和张礼两人早就将附近倭寇统合。剩下的那些小股倭寇,加起来怕有个千人都费劲儿。即便是有其他倭寇渡海前来占领这片海域,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对付这些臭鱼烂虾,出动四千人已经是大张旗鼓、劳民伤财了。 要不是朱肃担心派其他将领出海,会将那些流落在外的妇女视作累赘而不予救助,甚至因为军纪问题而做出些不忍言的事情来,本来派遣一员将领,带上千儿八百人去海面上转一圈,就能将那些残余的倭寇统统办妥当了…… 不过现在这阵仗,居然出动了三位王爷、一位国公、一位御史,随军还带着一位名扬天下的神医…… 这要是遇到点风浪,造成点损失什么的,大明直接就要亏到了姥姥家…… 啊呸呸呸!一念及此,朱肃赶紧将这个悲观的想法丢到了爪哇国。行舟海上若是遇到风浪,便是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得保妥当…… “殿下,在前方,便是大井田氏直昔日的老巢了。”朱肃正敷衍着想要听射雕的朱樉,在甲板前边引路的藤原躬着身子跑来禀道。朱肃闻言架起了单筒望远镜,果然看到前方海雾之中,有一座岛屿。岛岸上,甚至还能隐隐看见有人影四处走动。 “嘿,看来岛上人还不少……”朱肃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藤原,藤原浑身一凛,将头低的更低了:“殿下,还请允准在下到到前方的船上,作为先锋。” “在下必将第一战的胜利,为您双手奉上!” 他知道朱肃是在怀疑他是蓄意隐瞒了岛上留守倭寇的人数,所以才自请为先锋。若是有埋伏,刀剑无眼之下他自己也定然会陷入险境。若有异动,还会被身为前锋的明军直接斩杀:他是想以此来向朱肃表明心迹。 见藤原如此实诚,朱肃也略微放心了些:“哈哈,藤原阁下稍安勿躁。前边的那是我大明的郑国公常茂。他手下的常家亲兵,那都是百战的精锐。你想去抢他的功劳,只怕常国公可不愿意!” 藤原本来也只是表忠心而已,并不是当真想毫不风雅的提刀厮杀。听朱肃这么说,便也借坡下驴。 朱肃暗自看了此人几眼,对他的评价也上涨了几分。 他能丝毫不避讳的自请去斩杀昔日同伴,就现下看来,确实是全心想要归附大明无疑。 最好他是当真全心全意,一个衷心归附、还身居高位的“带路党”,能给大明的利益,那可是不可估量的。 “老五,常大哥那边要登岸了。”朱棣指着前方。 此时不需要望远镜,也已经能看到小岛全貌了。前方充作先锋的常茂所部在看到小岛之后,很明显的已加快了船速。岛岸上,几个放哨的倭寇也发现了海雾之中骤然出现的船队,一边上蹿下跳吱哇乱叫着听不懂的倭语,一边吹响了用海螺制成的号角。 呜,呜——沉闷的战号声,顿时响彻了全岛! (本章完) 第307章 筑成京观 随着战号声起,岛上四处以肉眼可见的态势躁动起来。不断有零零散散的倭寇提着倭刀、竹枪、长弓在海滩处汇集,准备抵御明军的进攻。朱肃也是第一次指挥登陆战,高声发令道:“发旗语!让后排战船以‘鹤翼’势展开,对倭寇抛射箭雨,以掩护常国公登陆!” 明军战船擂起鼓来,瞭望台上的令兵挥动令旗,发出旗语。居于后方的明军两翼开始随波展开,以最大的射击面向敌军射出箭矢。 但凡登陆作战,比纯粹的路上作战更为艰难。在船炮正式投入使用以前,防守方往往比从海面上发起进攻的进攻方占了更多的便宜。即便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只要进攻方能够堵住登岸点,往往就能在岸上“一夫当关”,而进攻方则会身不由己的陷入“添油战术”,即使兵力数倍于地方,也常常没法将兵力的优势转化为胜势,被防守方“以少胜多”、“击敌半渡”。 故而,对进攻方来说,最大的考验便是第一拨先锋的“勇武”与“士气”。只要第一拨先锋能够成功登岸,并守住登岸点供友军源源不断的登陆支援,往往便能直接奠定大局。 常茂的勇武虽不及张定边,但身为常遇春之子,陷阵冲锋之事从来不落人后。被张定边砸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此时胸中正憋着一口怒气。见了岸上的倭寇,更是怒发冲冠直欲择人而噬。船上的艞板(置于船﹑岸之间供人上下的长板)还未放下,后方压制倭寇集结的箭雨也还未停,常茂便直接一个大步从船上跳了下来,手中执一杆长矛大吼道:“汝家常爷爷又来了!倭贼受死!” 本来海上接战场面混乱,多是用大刀的。不过之前张定边仗着棍子长给了他一棍,常茂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倒是不肯用短兵了。 倭寇们忽遭袭击,又被一阵箭雨射的阵脚不稳,本就极为慌乱。又听常茂这一声大吼,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其中有从苏州城外逃回来的倭寇定睛一看,虽然改使了长矛,但如何能认不出,面前的正是那一晚驾着战船大杀四方的那位大明朝的杀神国公?当即就有倭寇吓得手脚酸软,“当啷”一声弃了手中倭刀,慌不择路的逃命去了。 几乎是在常茂跳下战船的一瞬间,倭寇们就直接一触即溃。作为先锋的常茂当即迈开步子发起了追击,在海上瞧见的朱肃才刚刚止住箭雨,眼见倭寇居然直接就溃散了,愣了愣后赶紧下令全军登陆。 “这也太容易了些。”朱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本来登陆战的第一步,“站稳脚跟”,该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候。谁知倭寇们几乎毫无抵抗,就直接将登岸点的海滩拱手相让了。 朱肃看了藤原一眼,藤原见倭寇败退,脸上并无丝毫纠结怜悯之意,反倒有一抹得色。 倭寇如他所言,轻而易举的败了,说明他没有使诈说谎。 “莫非是诈败?”茹太素皱着眉揪起了胡须。他可不相信藤原这个东夷来客,见常茂带着人嗷嗷叫着追得远了,脑子里便冒出了“诱敌”这两个字来。朱肃想了一想,摇摇头:“那种慌乱……不似做伪。”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赶紧派遣后续大军,接应常大哥吧。” 这位常大哥也真是的……听说常遇春早年“每遇敌寇,即目无他视,唯一往无前。”莫非这种“莽劲儿”,也能遗传? 大军顺利登上海滩。明军踏过被箭雨射死的倭寇尸体,以压顶之势向岛中央碾压而去。路上亦有一二倭寇贼虏借着地势藏起身形、想要负隅顽抗的,都被装备精良的明军直接斩杀。 不一会便来到了岛中央倭寇家眷们聚居的营寨,还未踏入粗糙的寨门,常茂和一众郑国公府亲卫们已经走出了寨子来。一众人等皆是浑身浴血,每个人腰间都悬着数量不等的倭人人头,端的是煞气逼人。常茂手中,还擒着一个如瘦猴子一般的倭人。 “三位殿下,这些倭人也太不经打了。”常茂沾染鲜血的脸庞上一脸的意犹未尽。“只一个冲锋,这个寨子就被我们拿下了。寨子里的倭寇们直接做了鸟兽散。” “这里留守的倭人不多,满打满算,想来也不过百人之数。”朱肃笑道。“哪里会是常大哥你的对手。” 常茂撇了撇嘴,没打成硬仗确实有些不太过瘾。好在自己来的快将贼首捉住了。“这个就是寨子里留守的贼首。”说着将那瘦猴儿掼在了地上。 “*)&)&!@#¥¥%……”那瘦猴儿一摔在地上,便立即换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一边对着朱肃几人磕头,一边叽里呱啦的大说特说起来。 “殿下,可需要在下为您翻译?”藤原主动出列道。 “……不必。”朱肃看了藤原一眼。“倭寇贱种,留来无用。” “一并枭首了,筑成京观,震慑日后胆敢来此盘踞的倭寇吧。” 那瘦猴儿听到藤原的声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见到藤原面容的一瞬,他顿时瞠目结舌。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位吴王卫已然拔出了长剑。 “噗”的一声,身首异处。 朱肃有些不适,但或许是杀人已经看得多了,此时也只是微微有些反胃而已。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对藤原道:“藤原,你原先驻在这岛上。岛上有何处可以藏兵,你一定十分清楚。” “你随着常大哥一同,去将那些躲藏在岛上的零散倭寇们全部揪出来。若发现留了活口,本王枭你充数。” “哈依!”得到朱肃命令的藤原并不害怕,反倒一脸兴奋,只觉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位高贵天朝王爷的初步承认。至于那些被别在腰间的倭寇头颅,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肮脏倭夷,有什么可惜的。 他藤原家的祖上,是来自于天朝的高贵华夏人,与这些倭岛土著后人怎可同日而语。 即便曾经自认为倭人的时候,身为公卿的藤原就十分看不起这些武士、浪人乃至于连浪人都不是的贱民。更别提如今已自认为是华夏子民,藤原又如何会对这些“夷狄”起同情之心? 用他们的人头,来换取天朝殿下对自己华夏血脉的承认,这笔买卖再是划算不过了。 (本章完) 第308章 畜生!唯恨不能尽数杀之! 藤原与常茂带着人去在岛上地毯式扫荡,朱肃看着藤原的背影:“这般尽心尽力,这‘倭奸’也是做的够彻底的。” “看来,此人确实是真心想要归附我大明。” 想起后世倭国入寇之时,培养了那么多的“汉奸”,自己在大明年间先行培养出一个“倭奸”,倒也算提前数百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身后高启笑道:“能为华夏,谁愿意做那番邦野人?更别提他们这些倭国显贵,自小学习汉学,对我华夏倾慕已久。”说着对朱肃道:“只要殿下肯允准赐他大明户籍、入大明仕官之事……” “那个不急。”朱肃微微一笑。“这胡萝卜嘛。悬着的时候,比喂到嘴里的时候好使!” 一群人走入这营寨,常茂手下的亲卫已将此处完全压制住了。偶有一些藏起来的倭寇突然暴起,但很快就被国公府亲卫们直接斩杀刀下,紧接着,就被枭去首级,悬在腰间。一群身穿倭国服饰的女子们被聚集在营寨中心的一处空地上,见到倭寇被枭首,女人们发出悲切的哭泣声。 茹太素听到那些倭女哭泣,有些不忍。叹息道:“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五殿下,既然已经杀了那些倭寇,就不必加害这些女子了吧?” “我大明乃王者之师,如此残忍,有碍王化……” “残忍?这算什么残忍。”朱肃还未搭话,朱棣先冷笑一声:“要是不用酷烈手段,只需再过几日,这里很快就又盘踞满了从其他地方迁居而来的贼寇,接着祸害我大明沿岸黔首!” “我等可怜这些倭寇家眷,谁又来可怜那些被倭寇残杀的百姓?” 将岛上的倭寇全部枭首筑成京观,这是他们这一次出海之前朱肃定下的计划。意在威慑其他倭寇,使他们不敢轻易再在此处建设据点。 此岛虽小,但却可西临大明。若是有贼寇盘踞在此,沿海怎有宁日? 虽然朱肃也知道,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但如今的大明并无足够的力量在海上诸岛都布置守军,暂时也就只能如此了……能多唬一刻是一刻不是? 茹太素不说话了。只是看向那些哭泣倭女的面色仍有不忍。朱肃看在眼里,心中暗想:果然还是永乐大帝的格局更加高些。 王化王化,要想普及王化的前提,是一只手得拎一把大刀片子……你手上没有刀子,谁肯老老实实的跪在你面前听你宣讲什么王化? “老茹你既然起了怜悯之心,那回头这些女人孩子就不杀了。”朱肃想了想说道。 明军没有把她们掳回大明的闲暇,到时候直接将粮食搜罗一空,把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就好。归根结底他也不愿意下令让军队去杀女人。 至少,不愿意让明军亲手去杀。 “不是说这里囚禁着从我大明劫掠来的百姓吗?也在她们之中吗?”朱樉背着双手四下张望。沉迷《射雕》的他,如今对拯救百姓于水火,而后接受他人崇拜目光这种“大侠味”满满的事十分感兴趣。 派人去询问那些聚拢在空地上的女子,发现这些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是听得懂汉话的汉人。让一个懂得些倭语的太仓卫士卒连说带比划,许诺不伤她们性命。才终于有一个中年倭女怯生生的站了出来,示意朱肃等人跟她过来。 中年倭女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处房屋之中。而后当着众人的面,掏出钥匙打开了屋里的地窖。 “莫非……竟是在地下?”高启面露奇色。“这区区一座小岛,居然还修了一个地牢不成?” 朱肃看着这个铺满床褥的异常屋子,脸色已经拉了下来。 洞口黑暗,让人在洞外呼喊,里头也毫无一点声息,端的是诡异的紧。这自然不能让朱肃等人下去。有一秦王卫自告奋勇,先行下洞查探。等他上来时,朱樉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怎么样?人可在下面吗?” “回秦王殿下,在是在,可……”那卫士也曾在北疆见过尸山血海,心智无比坚毅。可此时,竟是面露不忍,无言摇了摇头。 “小人……不知该怎么说。” “……”朱肃感觉心里咯噔了一声,推开想要阻拦他下洞的王卫,当先下到了洞中。骤然来到昏暗的环境,眼睛有些不能视物。但好在洞里尚有几处透气的气孔。透过从气孔中投射进来的昏黄光线,他很快恢复了视力。 然而只一眼,怒发冲冠! 洞底,是死一般的寂静! 明明洞里存在着许多人,却呈现出一种如同地府一般诡异的静谧来。朱肃只见狭窄的地底深处,也不知“抛置”了多少女子。 之所以说是“抛置”,是因为这些女子全身上下皆是衣衫不整、布满淤青。如同只是被抛弃在这里的垃圾一般。 所有人皆是一般的目光无神,仿佛已经成为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即便是满是淤青的身体被朱肃这个男子看了去,她们的眼神亦没有出现丝毫的波澜。仍旧不带一丝的生气。 “老五,什么情……”一大群人爬了下来。在最前面的朱樉问道。 “背身!”朱肃大喝一声,自己当先背过身去,不去看那些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子。下来的诸人被朱肃吼的一愣,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都错愕的被震撼在原地。 “都背过去!背身!”朱肃再度大喊,所有人这才都如回魂了一般,赶忙背过了自己的身形。有侍卫还在担心地窖里藏了贼人会从背后偷袭,不敢背过目光,却在朱肃似欲杀人的眼神下也被迫转过了身去。 见到面前这一群人全都背过了身,不去看自己露出的残破身体,那些如同死去一般女子们终于有了一丝的躁动。 “所有人,听我号令:解袍!”朱肃吼道,并且当先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王袍。 王卫们装备精良。除却身上穿着的甲胄外,一般都会在外再穿一领“红袢袄”,也就是俗称的“鸳鸯战袍”。用以表明精兵身份、与寻常士卒做以区别的同时,在冬日也可以实以棉花,聊作保暖之用。 听到朱肃号令诸人解袍,诸人哪里能不知道他的用意?所有人当即背身解袍,便是高启、茹太素、戴思恭、姚广孝几个单薄文人,也纷纷解下了自己的长袍,抛向了身后。 “诸位华夏姊妹,我等乃是大明朝廷的军队,特地前来……”朱肃本想说特地来救你们,但话说到一半,却又实在无颜开口。 嗫喏了一阵子,方继续道:“……这些袍子许是不够,我上去再给你们凑上一些。你们穿好了袍子,就到地面上来吧。” “……过一阵子,我送你们回家。” “回家”二字一出,洞中女子们本来极为孱弱的呼吸声骤然急促。即便是背着身子,朱肃也能感觉到背后本来死寂的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他实在不知如何承担这个目光,咬了咬唇,直接爬出了洞。其他人见他离开,也纷纷跟随而出,没有人往后哪怕偷偷再瞧一眼。 “殿下,底下如何?您的衣服?”留在上面的曹渊一脸懵懂询问着情况。 朱肃没有回应,余光看见那个掌管地窖钥匙的中年倭女,仍旧是一脸的无辜和惶恐,顿时一股怒意直直冲向了天灵盖。 他指着那倭女大喝一声:“曹渊!” “去!将这女人的头给本王砍下来!” “啊?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曹渊一个激灵:方才不是还答应了人茹御史,不杀这些女人的吗? 他的眼神不自禁的就往茹太素瞄去,却发现茹太素不知为何双目赤红,须发皆张。 老人家猛的上前一步,竟从一位王卫的腰间抽手拔出了佩刀,恶狠狠的就朝着那倭女脖颈砍去! “畜生!老夫唯恨,不得尽数诛杀之!” (本章完) 第309章 大明,还要更加强大才行啊 事发突然,一群人谁也没想到茹太素这个须发已白的老头儿,竟然会这般突然发难。 那中年倭女惊叫一声,转身就想逃跑,却还是慢了一步。茹太素毕竟只是个老儒,握力不足刀刃失了准头,但仍是一刀砍在了那女人背上。 女人被砍倒在地,一时竟然未死,声嘶力竭的惨叫痛呼,听的朱肃一群人一阵牙疼。曹渊上前两步,拔出佩剑在这女人的脖子上一抹,这才让他没了声息。 “茹老头儿,好爆烈的脾气……”朱樉看着拄着刀喘气的茹太素,想起他刚刚那欲择人而噬的样子,只觉得背后一根根汗毛倒竖。“他突然是怎么了?刚刚不还说杀女人太残忍吗?” “我们觉得杀女人残忍,这女人却没干人事。”朱棣用极为嫌恶的眼神,盯着地上那个倭女的尸体。“这女人是个牢头,莫忘了地窖的钥匙是掌在这女人的身上的。” “……噢。”饶是朱樉脑子转得慢,此时也明白了。既然这女人身上掌着钥匙,那么,地窖里那些女人的凄惨境况,定也有这倭女的一份。 想起地窖里那些凄惨的女子,饶是朱樉,也不由得变得愤怒了起来。“茹老头儿,杀得好!方才该让本王也捅一刀!” 同为女子,却帮着那些倭寇凌虐女子,这得是多么禽兽的心肠…… “茹御史义愤杀贼,有汉儒之风。”朱肃伸手扶住喘气脱力的茹太素,不动声色的将那把刀拿走递还给那名王卫。这老头儿脾气也太爆烈了,之前就听人说除夕那夜此老亲自提着刀跑在最前面,追了逃亡的张礼好几条街,那时自己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看到他一言不发亲自拔刀砍人,看来昔日他追砍张礼的那则谣传,是确有其事。 “唉,百姓何其多艰。老夫原以为今上既已北逐蒙元,则天下便当太平。可谁知……”茹太素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便开始长吁短叹。 “茹老头你自诩饱读诗书,却如何看不明白。”却是朱棣站了出来。“北逐蒙元又如何?蒙元余孽还不是一样每岁犯边,荼毒我大明百姓?” “只有如汉武帝平灭匈奴那般,将这些倭啊虏啊一气儿全都灭了,我大明百姓才能有真真正正的安宁!” 茹太素默然不语。若是放在平日,他定然要竖起眉毛指正朱棣:武帝北征国库为之一空实不可取,擅起边隙有违仁义乃智者不为……但在今日,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地窖洞口,茹太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群人皆解了棉袍,狗儿担心朱肃等人着凉,赶紧让人升起了篝火。朱肃又让人脱了些棉袍,由身为阉人的狗儿给地窖底下送去。 过了一会儿,地窖里陆陆续续有女子裹着袍子上来了。为首一位面容普通,眼角却有淤青的女子,严严实实的裹着一件鸳鸯袄,双手却捧着朱肃朱樉朱棣的那三件王袍,走到朱肃面前双膝跪下:“谢小贵人赐袍。然此袍却非是我等民女所能穿的,民女不敢僭越。还请小贵人将袍服收回去吧。” “……这位姐姐,你认识这袍子?”朱肃有些错愕。若是一般平民,即便是能看得出这袍子贵气非凡,也不会想到“僭越”的程度。再加上此女辞举举止皆十分得体,有闺秀风范…… “姐姐莫非……是官宦人家?可否告知名姓?” 听了此问,女子猛的一颤,赶紧避开了朱肃的目光。“小贵人莫要问了……肮脏之躯,怎敢再言祖宗名姓,使祖宗蒙羞?小贵人……可称民女为三娘子便是。” “……三娘子。”三娘子面露惭然,将身子瑟缩进袍子内。朱肃很想告诉她,有这样的遭遇并不是辱没祖宗,但看她已经眼含泪花,目露厌恶,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小贵人能否腾出一间屋子来,再给我等姐妹寻些布匹?”三娘子壮起胆子。“……劳诸位壮士借服,但二月天寒,若是害的诸位壮士受寒,我等姐妹万死难辞。” “若能有些布匹,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自会缝制出合用的衣物……” 倭人劫掠到岛上的物资之中,就有不少的布匹。毕竟他们的家眷也是要在岛上生活的,抢来的粮油布匹这些生活必需品自然不会少了。朱肃一边感慨这些女子的心灵手巧,一边挥手道:“无妨。三娘子姐姐。” “我们都是男子,阳气重,又生了篝火,哪里会畏寒。倒是你们女子身体羸弱,又遭逢大难,才更需要这些棉服维持体温。” “可是……”三娘子还待坚持。 “三娘子姐姐莫要多言!”朱肃不待她开口,便直接截断道。“我等皆是华夏同胞,本该同舟共济……再说了,临时缝制的衣裳,哪里能御得寒冷。你且问问我这些兵士,他们有哪一个脸皮厚的,肯穿你们让出来的棉服?” 此言一出,“不愿”之声,顿时此起彼伏,朱樉、朱棣几人叫得最为大声。也有一些人因为衣服数量足够,没脱下自己的棉服的,此时也是面红耳赤,忙不迭的脱下棉服就要送给这些可怜女子,仿佛这衣服穿在身上,是有多丢脸似的。 “……谢,谢贵人和诸位壮士……”在这一片乱相之中,以三娘子为首的诸多女子,反而纷纷泪目。更有甚者,已跌坐在地大哭起来。戴思恭在旁提醒道:“这些女子遭逢大难,此时当好生休憩,不宜大喜大悲!” 朱肃也猛然警醒,与诸人扶起这些女子,并一个个好言相劝。好容易才安抚住了诸女的情绪。“戴神医,此处虽缺医少药,但也还请您出手为这些女子诊治……本王事后必有重谢!” 戴思恭赞许的看了朱肃一眼。“此乃我之本分,何用殿下重谢。”说着,提着药箱一个个的给那些可怜女子们看诊去了。 “老五,你脸色怎的这么难看。”朱棣发现了朱肃的不对劲,凑到他身边问道。 “四哥。”朱肃面色惭然。“她们……竟然在对我致谢。” “她们身为我大明百姓,护住她们,本就该是我们朱家的责任。” “他们却向我们致谢……” “明明我们本该更早的将她们救出苦海,本该更早的护住这些心灵手巧的女子不遭倭虏此难。本该我们致歉才是的。” “……是。”朱棣皱起眉头,能救这些女子,本来他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但听朱肃这么说,朱棣的心也复沉重起来了。 “四哥。” “我们大明,还要更加的强大才行啊。” 朱肃看着那些眼中渐渐有了光彩的女子,一字一句的对朱棣说道。 (本章完) 第310章 我们被包围了? 虽然此处缺医少药,但戴思恭施展银针妙手,那些被折磨的病恹恹的女子们倒也没有人出现性命之虞。只不过让她们休憩的医嘱,这些女子几乎没人遵守,看到有士兵正在起锅造饭,马上便有女子赶紧将做饭的活儿揽了过来。军士们扎起行军帐,她们便抢着帮军士们铺床叠被,打水洗衣,似乎一刻也闲不下来。 想要用这样的举动,来表示心中对同胞的感谢。 “嘿,你还别说,女子煮出来的饭食,就是比那些伙夫兵煮出来的香!”朱樉在篝火边扒拉进一口粥饭,大声赞道。行军在外,与兵士同食同寝是基本中的基本,哪怕是他们这些皇子也不例外。他们日后几乎都要去边疆就藩带兵,这等基本的领兵之法,可是自家亲爹亲自来教的。要是敢在行军的时候开小灶,老朱知道了一定剥了他们的皮。 好在他们自小饱受宫中御厨徐兴祖的荼毒,军中饭食虽然难以下咽,但也不是吃不下去。今日骤然吃到这一口女子们精熬细煮出的军粮,更是颇有惊艳之感。 “女子的手艺,确实比咱们这些男人细致些!” 常茂已经回来了,刚回来时的他又是浑身浴血,腰间的人头也多了几颗。朱肃本来还担心他吓到了那些可怜的女子们,却意外发现那些女子见常茂腰间别着的都是“秃头”,眼神里并无畏惧,只有冤仇得雪的快意。 倒是藤原反而显得十分畏缩。那些女子之中,也有他曾经折辱过的。但那些女子看着他腰间悬着的那几颗倭寇人头,心知肚明的她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发作。 这人既然已经成为了小殿下的走狗,那她们就不会让小殿下为难。 此时的常茂豪饮一口粥饭,他身上只穿一件单衣,被血浸透的战袍和铠甲已经被女子们拿去洗了。他转过头,看了看那边那一群瑟缩在黑暗之中的倭人女子,询问朱肃道:“那些人,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自生自灭吧。”朱肃冷冷的道。那些倭人女子帮助着自己的丈夫助纣为虐,任由这些可怜的大明女子在地窖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她们没一个是无辜的。 “小殿下。”黑暗中,三娘子面色严肃的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破烂的坛子。 她们已经知道了朱肃三人的皇子身份,一开始本是要对朱肃朱樉等人三跪九叩的。但却被朱肃朱棣坚决推辞了。又因朱肃亲昵的对她们以姐呼之,故而她们便也称呼朱肃为“小殿下”。 “三娘子姐姐?有什么事吗?你手上捧着的是什么?” “这是一些在地窖中罹难的姐妹的遗物。”三娘子解释道。“地窖中环境艰难,多有姐妹在其中死去的。” “她们死后,遗体往往会被倭寇直接丢入大海之中。故而在临死之前,她们便会暗中留下遗物,期望日后魂灵能附着于遗物之上,回返家乡。” 说到这,三娘子闭上眼睛,忍住了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转头对朱肃身边的姚广孝道:“方才民女见这位大师似乎是佛门中人,便想斗胆,能否请这位大师对我等死去的姐妹超度一二。也好让她们的在天之灵,知晓自己已经脱离了苦难……” “原来如此。”朱肃站起身,对着那坛子躬身行礼。朱樉、朱棣见之,也赶紧起身。姚广孝、常茂、狄猛、曹渊、劭标、茹太素等,也都起身对那坛子行拱手礼。 “和尚,你去做吧。”朱肃道。“记得诚心一些,这些都是我华夏姊妹,不可使其魂灵不安。” “阿弥陀佛,贫僧义不容辞。”姚广孝的神色从未如此严肃过。他郑而重之的接过那坛子,而后捧着坛子寻了处空屋念经超度去了。 “这和尚……今天倒是像个真和尚了。”朱肃看着姚广孝的背影,觉得今日的姚广孝和平日很有些不同。 “常大哥,防务布置的如何?岛上的倭寇都肃清干净了罢?”在火光下朱肃问常茂道。 “五殿下放心,都办妥了。”常茂点点头。“那藤原确实尽心,岛上有什么可以藏人的树丛山洞,他都带着我们的人去剿杀了一圈。” “这岛上想来是没有什么倭寇了……不过听说附近海上,还有小股的倭寇若干。依咱看,还得把那些小股的倭寇也一并剿一剿才好。” “嗯。”朱肃点头。“明日一早,就带上她们一齐出海吧。藤原的话如今看来可以信任。那些小股倭寇,对上我们应该没有一战之力。” “等剿清了附近倭寇,我们便在此兵分两路。先分出一批人护着高先生还有藤原,转道往倭国去。我们便带着这些姊妹们回苏州,托魏知府寻了她们的家人加以安置……” “虽然没有大敌,但还是要设岗巡夜,方合兵家要义。”此时朱棣提醒道。“不能因小觑了贼人,给了贼人机会。” 常茂点点头,哈哈笑道。“四殿下放心,这咱早已想到了。” “咱已在四面海滩上设了轮值的岗哨,约定以号角示警,彻夜放风不停。又在四面海滩都布置了兵力,要是有贼寇胆敢上岛夜袭,定教他后悔和咱们一同生在了这世上!” 朱肃、朱棣尽皆点头。常茂虽然看着粗豪,但毕竟家学渊源,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 几人便放下了心在篝火旁吃喝。等到了夜色尽黑,兄弟三人便蹲坐在篝火旁发呆。朱棣感慨道:“海中夜色,果然是万籁俱寂。” “我一生不得出海,此时才知道,这大海之中,和陆地上比竟是别有一番风景。” 朱肃知道他是在感慨“永乐大帝”的一生,现在的“朱棣”比之后世的“永乐大帝”,已是又多出了些不一样的体验。朱樉却笑道:“你才多大,就感慨起什么一生来了。” “不过这大海之中,确实比陆地上更安静。就是静的有些太过了,要是再多出些声音来,那才更好些……” 话音未落,只听西面突然传出急促的号角嘶鸣声,朱肃、朱樉、朱棣三人齐齐一惊。“什……什么声音?”朱樉错愕不已。 “是敌袭!”朱肃和朱棣赶紧站起身来,本来沉寂的营地也顿时躁动了起来。朱肃耳听西面已经隐隐传来了兵刃交接之声,赶紧大声下令:“吴王卫何在!” “末将在!”狄猛、常茂等人已经钻出了营帐,秦王卫、郑国公府亲兵还在集结中,素来按照军训标准操练的吴王卫已经瞬间集结。朱肃正想下令狄猛带人去西面增援,却猛然听见,东面、南面两个方向,竟然也响起了号角示警声。 “怎么回事?莫非我们被合围了?”常茂惊愕不已。 “怎么可能?”朱肃亦是愕然。三面配合,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登陆合围,其中涉及着诸多指挥的学问和战术素养,这不可能是区区小股的倭寇联合起来就能做到的事。 莫非,这海面上,其实还有大股的贼寇未清? (本章完) 第311章 海上无敌张赫! 一瞬间朱肃转过了许多个念头,诸如藤原蓄意欺瞒、张礼主力未损、倭国兴兵来犯等等诸多可能。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那边藤原惊惶的表情不似作伪。这厮也不像是能以身做饵引诱明军入包围圈的硬汉;张礼的尸身已在苏州城外被找到,纵使主力未损,张家无人的当下也该是一盘散沙;至于倭国,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就更不可能兴兵来犯大明了。 自己熟知的历史之中,也没听说洪武年间倭国有余力大举来袭的。 最重要的是在出海前,其实锦衣卫们已经搜集了足够的情报,证实了附近的海域除了大井田和张家两股大型贼寇之后,便再无其他可称威胁的贼寇的踪迹。可既然如此,又是哪里冒出来外敌?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朱肃赶紧晃了晃脑袋,将多余的杂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狄猛,常大哥,我们带人先去支援西面。等扫清了西面的敌人,再驰援东面、南面。” “二哥,四哥,你们领着人在这里固守。以百姓和辎重为重!” “好,你去吧!”朱棣点点头。现如今情况未明,贸然分兵驰援很容易被各个击破。似这般安排先救一面,然后再挨个救援是最稳妥的法子。 朱肃一行还没行至海滩,便听到了震天响的兵刃交击之声。甚至海面之上,亦时不时有火光迸起。等到转过一处土坡,便见到一拨面上裹着巾帕的军队,正在与太仓卫的明军们互相搏杀。敌人十分悍勇,竟打的太仓卫连连败退。 “五殿下,我去会一会贼人!”常茂见敌军之中有一位使双刀的将领,冲锋在前悍勇非常,哪里还按耐的住,操起那根大矛,快步就往前奔去。朱肃阻拦都来不及,也只好听任之。 朱肃对着太仓卫大喊:“诸位稳住阵脚,我等援军已至!” “莫要让贼人猖狂!” “你说谁是贼人!”那双刀将领已经与常茂过了数合,丝毫不露下风。听到朱肃喊声,还有闲暇针锋相对。他用刀磕开常茂砸过来的大矛,振臂道:“弟兄们,别输给这群假倭!” “杀过去!我大明永在!杀!” “杀!杀!杀!”裹着巾帕的军队高声呼喊。杀气直透云霄! “假倭?大明永在?”朱肃却是惊住了。这个双刀将领莫非,是把我们当成了盘踞于此的假倭了吗? “对面可是我大明的军队!” “我等亦是大明同袍!” 那双刀将领一愣,常茂在听到他大喊“大明永在”的时候,已经将攻击主动转为了手势。“我乃郑国公常茂,来将报上性命!” “郑国公?”那将领也是一愣,把双刀一收,将脸上巾帕一扯:“我等乃福州卫官兵……” 这下两人方才确定,今晚这一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见果然是明军,那将领赶紧高喊“都是大明同袍,统统住手!” 四方仍在交战,但已有靠得近的兵士听到了喊声,纷纷停下手来。这部分人又跟着一齐大喊,渐渐的听到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兵刃交击之声完全停止。 “福州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肃惊疑不定。方才始终在黑暗中厮杀,火光明灭。等现在多多燃起了火把,那将领方看清了常茂模样,赶紧单膝下跪道:“末将福州卫指挥副使张赫,见过国公爷!” “伱认得我?”常茂收起兵刃,有些惊讶。 “回国公。末将曾在鄱阳湖一战见过故开平王神威,国公爷与开平王长相极为相像,故而认识。”张赫道。 常茂这才恍然。开平王,正是他的亲爹常遇春死后的追封。见张赫仍然半跪,常茂摆了摆手:“不必跪了。要跪,也不该跪我。” “陛下的五皇子殿下就在这里,你该先对他施礼才是。” “皇……皇子殿下?”张赫一时呆住了。怎么也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一位皇子在这里。 等张赫一头冷汗的拜了朱肃,心中对自己冲击皇子的“罪行”惊惶不已。却见这位五皇子竟然对他颇为客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而后让他和常茂赶紧奔往东南两面,叫停另外两面的对战。 还好东南两面只是佯攻,声势不大。很快,这座小岛便再度平静了下来。 张赫带着手下的几名百户,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末将无意间冲击三位殿下行辕,还请殿下降罪!” “你这厮……不分青红皂白冒犯我等王驾,莫非是没长眼睛不成……”有些被惊吓到的朱樉怒发冲冠,指着张赫就要发怒,朱肃赶紧拦住了朱樉。“无妨,不知者不罪。张将军也是错把我们认作了贼人……” “快请起吧。” “老五,这……”朱樉有些不解,因为这张赫的突然进攻,自己这边无端损失了数艘战船,更是多出了几十个伤兵。就连先前攻岛的时候损失都没有这般大,老五为何就这么原谅…… 这时,朱棣赶紧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朱樉一愕,和两位弟弟对视了一眼,方才收起了脸上的怒意。 “张将军不是福州卫的副指挥吗?怎么会到了这里。”朱肃问道。他对出现在这里的这些福州卫士兵极为好奇。 “回吴王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张赫不敢怠慢,赶紧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不止是苏松一地,大明的沿海各镇,每年或多或少,都会遭遇到倭寇的劫掠。 福建地处沿海,福州卫更是大明在沿海地区特地设立的备倭卫之一。自调任福州卫副指挥使之后,这位叫张赫的将军无日不厉兵秣马,操练舟师,誓要将倭寇彻底杀绝斩尽。 果然,去年秋冬,又有倭寇架船前来袭击福建沿海。筹备已久的张赫含怒出击,在海上直接追上了逃窜的倭寇,一路追到了那股倭寇的驻地,将其一举杀尽。 听闻有明军追到了海里,那处海域周边的倭寇们顿时群起而攻之。张赫所部福州卫操练已久,那伙倭寇却不堪一击,颇有拿着牛刀杀鸡之感。正觉不够过瘾,见数股倭寇同来,于是便悍然迎上。 这一战,竟是将一大伙倭寇全都打的四散奔逃。张赫率舟师一路追击,活捉敌首领十八人,缴获倭船十余艘,弓刀器械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一路往琉球大洋追击,一路肃清着周边诸多海岛,竟是找到了这座岛上来。 “末将实未料到,在这海外蛮荒岛屿,会有我明军屯驻……”张赫面带惭愧。 看着正挠着后脑勺,有些羞赧的张赫,朱肃一行人却是被震惊的久久无言。 朱樉也是明白了,两位兄弟为什么对这张赫如此和颜悦色了。这哪里是什么冒犯王驾的狂徒,分明是一位勇悍绝伦的海上英豪啊! (本章完) 第312章 老四提前看上了于谦 其实,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战斗,导致太仓卫数十人受伤,甚至还有人身死,朱肃本也是十分恼怒的。 但在听到张赫自报名讳之后,心中的惊喜之意,就彻底压下了恼怒。 明史记载:张赫,临淮凤阳人。明初名将,作为淮西将领中的一员,张赫昔日亦曾跟随自家老头子南征北战,数临战场。只是入伙的终究晚了些,开国时候没能捞上当那第一批的侯爵。 不过后来,张赫却仍旧凭借自身勇猛才干,在福州卫任上数击倭寇,一路差点杀到了倭寇的老家。又帮助朝廷开辟海路,督运辽粮北上。于洪武二十年积功封为“航海候”。 这是一个潜力股,大大的潜力股。甚至在朱肃眼中,这位张赫的价值和功劳,还要远胜“延安候、永嘉候”等一众被认为立功甚大、甚到了至居功自傲地步的淮西勋贵们。 因为,这位张赫,是因擅长“海战”封的侯爷! 大明朝不缺步将骑将。而擅长海战的将领,恰恰就是大明最为缺少的! “要知道,在海上方向总难以辨认。下午时分又不像早上自己夺岛的时候那样有浓雾,可称得是一望无际。要想不被发现,得停的够远才成。能于海面上远远蛰伏数个小时,而后于入夜时分,准时在三面同时发起进攻又不迷失方向,这位张赫,除了指挥作战的本事了得,也定然有着能够在海面上精准察知方向的本事!” “而且只是一个照面,就打掉了太仓卫三艘战船,在太仓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瞬间完成了最为困难的登岸……这份海战的能耐……”朱肃在心中,暗暗盘算起这位张赫今晚的‘战绩’。越是盘算,越是惊喜。 这位张赫,绝对是大明朝日后当仁不让的海上提督人选!甚至于,寻找美洲大陆的重担,也得落在他的肩上! “张将军自福州远来,真是辛苦了。”大明朝最需要的就是张赫这样的人才,朱肃想到这里,不禁更是喜悦,起身斟了一杯酒,离座道:“此处别无长物,本王也只能以水酒一杯,以壮将军之勇了。” “这……殿下!末将惭愧。”张赫惶然下跪,面露惭愧:“末将见事不明,导致太仓卫的袍泽有了损失,本就心中愧疚,又如何敢领这一杯酒?” “还请殿下将酒转赐太仓卫诸将军。末将一会亦要去往伤兵营,郑重向诸袍泽赔个不是……” 太仓卫的百户千户们本来心中还憋着一口气,见这张赫如此上道儿,这一口气也散去了不少。见他如此谦谨恭顺,朱肃心中更是喜爱。 于是张赫便暂时加入到了朱肃军中。朱肃便以此岛为根基,以藤原为向导,遣张赫、常茂出海剿杀周边岛上诸倭寇。不过数日,已成功剿灭倭人部众十余部,而明军只伤亡了不到百人,损失极小。 “这位张赫,果然是一位勇将。尤其是操弄舟船的本事,连常大哥都夸赞不已的。”一日正在营中信步,朱棣谓朱肃道。“老五,你对他青眼有加,是因为历史上他也闯下了勇名吗?” 朱肃见四下也没有别人,便将张赫在历史上的记载告诉了朱棣,朱棣恍然道:“果然如此!我就说嘛。有你在还真方便,这朝中臣工诸将,谁忠谁奸,谁能谁庸,只要问你就都知道了!” “要是那晚二哥一气之下将张赫砍了,我大明可凭白丢了一员大将。” “伱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帮我物色一些人呗?别的不要,能搞后勤的就行。”朱棣捅了捅朱肃的胳膊。“回去之后,想来爹就要给我配备王府的属官了。我想挑一套趁手的班底,以后给咱大明开疆拓土时用!” “哪有那么方便?”朱肃失笑。本来想说你把你的大胖儿子朱高炽生出来不就结了,但想想如今徐妙云似乎已经快要被自己截胡了,这话只能十分尴尬的又咽了回去。 “能像张赫这样封侯的,毕竟还是少数。朝中更多的官员,我却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再说了,我华夏英豪不知凡几,能入史册的很多也是仰赖时运。那么多埋没草莽的人才,我又怎么可能每个都知道?” “也是。”朱棣点点头。“唉,要是能有个于谦那样的人才在背后做我的属官,那就妥当了。可惜了,我让人去钱塘县(于谦老家)问过了,于家叫做于谦的竟然还没出生。” 朱肃险些绝倒。朱老四也提前看上于谦了?听说老朱、大哥朱标也曾经派人去钱塘县问过,老爷子还特意在钱塘派了锦衣卫蹲守。甚至还数度派人加恩了钱塘于家,于家如今根本无人入仕,祖上于九思甚至还做过大元的臣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数蒙大明皇帝天恩,于家老头子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老朱还曾经向朱肃说过,于谦若是出生,定要收他做个养子,让他今世头上,能顶着个朱祁镇长辈祖宗的名头。 直接给于谦安排一个超级加辈。看朱祁镇那个不肖子孙,还敢不敢动他于大爷的一根毛发? 虽然只是老朱发怒时没有逻辑的气话,但是想把于谦收做义子的心思似乎是真的。 不知道那钱塘于家老头,若知道皇家这一伙子人正在觊觎还未出世、甚至连受精卵都还不是的孙子,会不会吓的日夜寝食难安? “唔……王府属官吗……”朱棣的话倒是提醒了朱肃。这一次回京,老朱想来是要给自己和老四派发属官了。王府属官能干与否,和自己日后当王爷舒心不舒心、能不能随时撂挑子摸鱼息息相关。 确实要费心思在史册里好好挑选挑选,争取一个能干的属官才好。 洪武年间有名的文臣其实不多,老爷子残酷爆烈,四大案轮发,洪武朝文臣也因此走马灯儿似的一直在换,根本就没几个来得及留下名字的。建文朝倒是有几个出名的文臣,自己手中就有一个方孝孺。可惜建文朝的文臣大多是以“猪队友”出名,燕王“靖难”能够成功,一众建文朝的文臣那叫一个居功至伟。 自己的好徒弟方孝孺,在后世也是号称“建文三傻”。让他搞学问扬扬名还行,真让他做实务,朱肃怕自己会被好徒弟第一个坑死。 “唔……不知道铁铉出生了没……有没有办法把他给坑过来,帮本王打工?”想起了建文朝唯一一个能让他推崇的文臣,朱肃开始在脑海中思索起有关那个坚守济南、让“永乐大帝”跳脚兴叹的铁铉的记载来。 “两位殿下。”正在思索的时候,却见狗儿从后边走了过来。“高先生求见。” (本章完) 第313章 此间乐,不思倭 “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高启正在营帐中等候,而藤原也在高启的身边。 “季迪先生认为是时候出发了吗?”朱肃看着高启身后那个背着行囊的书童,开口问道。 “是。”高启对朱肃拱拱手。“此处左近之倭贼皆已平定,也不需要藤原大人来作为向导了。吾便想着早些出使倭国,聊为我大明子民做些实事。” “五殿下,小人亦想早些劝服天皇向大明纳贡。早些为我天朝效忠。”藤原也学着高启的模样拱手道。这些天他吸收学习大明礼仪,已经很少动不动就跪坐在地、行那倭人趴在地上的伏地礼了。只是动作上还是有点别扭。 这些日子,因为他自承“天朝苗裔”,朱肃一行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友善了许多。这让他分外荣幸,对比先前连大明平民都能对他鄙夷欺辱,更是觉得身为天朝人方不负“身份高贵”。 这几天他也盘算明白了,倭国毕竟弹丸之地,人口稀疏。 所谓的天皇虽关起门来做个国王,可手下国土还没大明朝几个州府大,算起来顶多算个封藩的藩王。就这还都算抬举了,手中的权柄,只怕比大明的州府主官大不了多少。 这样算来,所谓的“公卿”也就是个州府主簿,所谓的“城主”“大名”,也不过是村长镇长卫所指挥。更别提如今倭国还处于内乱,本来就是弹丸之地还被一分为二,天皇手中权柄更是一落千丈。 自己这个公卿要是没了血统加持,只怕类似于苏州城里看管官印的老王头…… 毕竟他这个“少纳言”的官职,说穿了,也就是个管印章的…… 祖上又有着天朝血统,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留恋倭国权位?倭国苦寒,每过一段日子就要地龙翻身;四处都是难闻的海腥味;吃的除了难以下咽的昆布,就是腥咸滑腻的鱼脍;女子还喜欢把脸涂白,一嘴啃下去,嘴里全都是粉……哪有大明这般人物秀美、菜肴丰富、生活多彩? 若能在大明当官…… 那必然是此间乐,不思倭也! 不过虽然他找来了诸多典籍,证实自己确实是“华夏人”,但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王爷,却对此始终不置一辞,也并不同意他侍奉左右。此时的他见朱肃神情和善,扭捏了一番,斗胆开口道:“殿下,若小人能说得天皇纳贡于大明,殿下能否允准小人在天朝出仕?” “呵呵,藤原大人这么喜欢在我天朝仕官吗?”朱肃微微一笑。 “我天朝官位,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予人。若要做官,必须科举。” “而科举的首要条件,便是身为我天朝人士,有清正的身份。他邦之人,即使是什么贵族王公,也是不准的。” 藤原听得认真:唯有天朝人士才能达到条件?果然,天朝人士身份尊贵,是番邦王公也比不了的。心中不禁更是热切。“小人祖上,也是华夏子民……” “那只是片面之词,考官如何能够同意?”朱棣也开口和朱肃一起一唱一和。“即便过了这一关,要想做官,还需经历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往往数年才能一考。每年参选者,何止百万?” “每个做官的人,在我大明,那都是无比尊贵的存在。藤原大人虽然在倭国是什么劳什子上卿,但想要在我大明做官,只怕是……” “难,难,难!”朱棣故意摇头叹息。 这三个难字,说的藤原心中拔凉。不愧是天朝上国,官位如此贵重,远非倭国可比。 “哎,四哥也不必这么说。”朱肃心中暗笑,转头对藤原笑道:“藤原大人如此仰慕我大明,本王亦是十分感动。” “这样吧,虽然我大明朝廷名器,不可轻易许人。不过,本王可破例为你说情一番。” “本王便给你开个方便之门,寻父皇为你讨个官位……” 藤原面色大喜,朱棣却又故意泼冷水道:“老五。你糊涂了,此人乃是番邦异族,父皇怎么会同意?若是做了我大明的官,却吃里扒外为倭国谋利……” “小人是华夏人!”藤原赶紧跪下,对着朱棣叩头道:“燕王明鉴啊!小人是华夏苗裔,小人有许多史书作证……” “毕竟空口无凭,父皇不会信的。”朱棣背着双手。藤原眼见送到眼前的官位飞了,更是叩头不止,一片凄凉哀惋之状。朱棣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 “你若是能事事为我大明着想,日后为我大明立下功勋,岂不是就能说明,你确实不是那些野蛮异族么?” 朱肃瞥了朱棣一眼,这四哥倒是做的一手好戏。只是这样也太着相了一些,不会被这个藤原怀疑吧。却见藤原抬起头来,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燕王殿下还请明示,想要小人为大明做些什么?” “小人必然会向殿下证明,小人非为异族,的的确确乃是我天朝苗裔!” “呵呵,不必那般如临大敌。”朱肃赶紧接过了话头。“如今倭寇缕犯我大明疆界。你只需告知天皇你国与我华夏的渊源、促使天皇诚心附庸朝贡,便算你大功一件了。” “到时,我等自会要天皇约束倭寇。倭国与我大明毕竟同出一源,若是以我大明天兵灭之,父皇仁慈,想来于心不忍……” 藤原想起了那个威力足以毁天灭地的“大将军无敌炮”,不禁打了个冷战,五体投地道:“殿下放心!小人此去,必然尽心竭力!” “务必向倭国天皇陈明利害,推动倭国向我大明认祖归宗,称臣纳贡!” “如此甚好。”朱肃点了点头,和高启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高启、藤原走后,朱棣有些不满,对朱肃道:“老五,你方才为何要截断我的话头?” “只是称臣纳贡,咱们怎么取了那倭国的金山银山?我看那藤原已经是倾心归附,何不让这藤原帮我们直接谋了那倭国国王……” “人心隔肚皮。现在这藤原在我等手中心向大明,谁知道日后他归了国,会不会又因为被人继续捧着哄着,就再度故态复萌安心做个倭国公卿?若是如此,到时候他若向倭人表面我大明对倭国有觊觎之心,倭国上下定然会对我大明极为敌视,如此可就功亏一篑了。” “送藤原归国,不过是个跳板。真正如何操作,还需要看高启高先生的。高先生才学出众,倭人又最是喜爱我华夏风雅。想来高先生定然能在倭国贵人之中打开一番局面。借此影响倭国高层的决断……” “这样……”朱棣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可轻易相信于人,是这个意思吧?” 他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点。 虽然和自己表达的有些出入,但朱肃还是选择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有些担忧:高启虽然腹有诗书,但终归是正人君子。这种在敌国耍弄阴谋诡计的事情,他真的做得来么? 正在衡量之时,狗儿掀起帐幕走了进来:“殿下,姚先生求见。” (本章完) 第314章 赴倭屠龙 “宣。”朱肃赶紧传唤,狗儿退出了营帐,不一会儿,一身黑衣的姚广孝便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向朱肃和朱棣行了个礼:“殿下,四殿下。” “和尚,你难得主动寻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朱肃开口问道。 如今他们皆身在海上,物资后继乏力,统筹便极为重要。受朱肃所命,姚广孝当仁不让的担负起了统筹物资、拟定前路的重担。姚广孝突然求见,朱肃的第一反应是粮草物资出现了短缺。 “殿下勿忧,贫僧并非是为粮草之事。”姚广孝一眼看穿了朱肃心中所想,微微躬身道。“其实是贫僧自己,有一不情之请,特来禀明殿下。” “不情之请?”朱肃不禁皱了皱眉头。自己初次见面之时,就对这个和尚明说了对他的忌惮,故而这和尚向来也是十分的安分。 即便是昔日朱肃曾经把他用作车夫折辱、亦或是后来始终将他“软禁”于身边,姚广孝始终安贫乐道,不曾主动提出一丝一毫的要求。 甚至还以德报怨,多次主动为朱肃出力,上到出谋划策,下至在王府马厩中为朱肃“煽马”,这和尚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把“无欲无求”四个字坐到了极致。 也是因此,朱肃对他的态度也是渐渐好转。因为他那份过人的才能,对姚广孝此人也是日渐倚重。虽然朱肃也不知道他心底是不是还藏着那一颗极为疯狂的野心,但似他这样的人才,华夏几百年来也难出一个。朱肃并不想武断的对他直接杀之而后快。 如若姚广孝能始终这般兢兢业业,发光发热,朱肃不介意在未来寻上老朱,为他谋划出一个万世名声,以达成他证明自己毕生才学的夙愿。 但如今,姚广孝竟然有“不情之请”?朱肃忍不住便提高了警惕,心想是不是姚广孝想要远走高飞、寻个别的机会去验证他的“屠龙术”。 “殿下……也不必如此警戒贫僧。”仍旧是一眼看穿了朱肃突然勃发而出的忌惮,姚广孝脸上露出苦笑:“殿下仁德爱民,这些日子,贫僧早已皆看在了眼里。” “若是贫僧仍敢有那般大胆的心思,也不敢对殿下直言吧?依殿下的脾性,定然会防范于未然,在贫僧日后祸乱累及百姓之前,在今日当场就将贫僧斩杀……” 确实是这个道理。若是姚广孝想跑,也不会光明正大的直接对自己禀明,这是取死之道,以他对人心的洞悉不会猜不到这一点。无视一旁朱棣左观右瞧的疑惑目光,朱肃开口问道:“那你前来,是有什么事?” “贫僧……是想随同高先生一齐,往倭国一行。”姚广孝微笑道。“还望殿下能够允准。” “你想……去倭国?” 这倒大大出乎了朱肃的意料! “殿下何必惊讶?”姚广孝却是一脸笑意。“不是殿下告知贫僧的么?‘与其屠一真龙证道,不如助真龙屠杀四面肆虐之蛟龙。如此,既惠及百姓、名留青史。又不负祖宗,泽被后世。’” “殿下昔日所为,贫僧早知殿下看重我华夏之苍生百姓。若是贫僧仍旧固执己见,只怕就是要与殿下为敌了。”说到这,姚广孝自嘲的摇摇头:“而殿下的心思手段……有时如稚子一般拙劣,有时却有如先知先觉一般掌尽先机。贫僧阅人无数,也曾自诩才智聪明,足以算尽天下之事。” “可对上殿下……却也觉得难以预测。若是一意与殿下为敌,想来贫僧定然只会落得个身首异处吧。” “和尚……”朱肃有些郝然:‘如稚子一般拙劣’是什么意思? “且贫僧终究修的是佛道,确实也不忍心华夏之地,再度陷入前元昔日的无间地狱之中。”姚广孝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殿下能为区区数十女子推食解衣,贫僧自然也愿为殿下的心中抱负,尽一份心力。” “高季迪虽满腹才学,且有报国之志。然内心过诚,乃狂放君子。做不来那等掩人耳目之事。而贫僧一身所学,最为擅长的就是此等之事。让贫僧同去倭国,正是物尽其用。” “唔。”朱肃摸了摸下巴。姚广孝说的不错,自己方才,也是这般想的。 只一个高启,只怕他玩不转倭国那些复杂混乱的政局。但若是姚广孝…… 堂堂“黑衣宰相”,还能奈何不了那一群沐猴而冠的猴子不成? 但是,自己手下拿得出手的“谋士”、“文官”,满打满算也就姚广孝一个。这些日子里,姚广孝又是出谋划策,又是坐镇后方,也不知道帮了自己多少的忙。 若是没了他……朱肃还真没把握,自己还能不能把这几个摊子支棱起来。 不过,姚广孝说的没错,倭国一行若是他去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物尽其用。强留他在这里,也只不过是拿他当个幕僚、当个主簿使罢了。 两相比较,哪一个对大明来看更有益处,已经毋庸置疑。 “既然如此,和尚伱便去吧。”思虑良久,朱肃方才最终下定了决心。“既然你想一展才学,本王也不能阻拦。” “我也要谢谢你昔日,对我的极尽照顾。且去试剑罢!待你一斩蛟龙之日,本王把酒为你庆功!” “阿弥陀佛,殿下言重了。而且贫僧乃出家人,不饮酒。”姚广孝笑道。“即便真能成功,也是仰赖殿下谋划。” “哈哈哈,和尚不必客套。”朱肃摆了摆手,而后严肃起面容,郑重对姚广孝说道:“此去天高海阔,和尚也是洒脱之人,旁的话也不说了。” “本王只有一句话赠你:所行诸事,一应以我华夏昌盛繁荣之大义为重!” “以华夏昌盛繁荣之大义为重……”姚广孝也肃起了面容。“贫僧必定时刻谨记。” …… 送走了姚广孝,朱肃方回来瘫软在了椅子上。姚广孝居然自请赴倭,这还真是出乎意料,若是这个妖僧也能一心为华夏着想,那对华夏来说,还真是如虎添翼。 而对倭国朝野来说,则无异于迎来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魇…… 以屠中原真龙之术,去屠杀那等番邦蛟龙……那可真教一个:杀鸡用了宰牛刀。 “老五。”一直在帐篷中默默听着的朱棣,此时一脸朕重严肃的推了推朱肃。 “这个和尚,‘历史’上又是个什么来头?你们方才说什么屠龙……” “屠龙屠龙,可是我想的那种屠龙吗?” 朱棣左手按剑,危险的眼神时不时的在账内账外飘来飘去。似乎一等朱肃答完,他就要拔剑去将姚广孝杀了似的。 “别想了,他这辈子,屠不成的。”朱肃白了他一眼。“他是旷世的大才,若能一心为我华夏开疆拓土,其作用甚至不下于百万雄师。” “再说了,屠龙屠龙……就算是想屠龙,他一个和尚,难道还能亲手去干这事不成?” “在历史上,又有谁大逆不道的屠了龙,四哥你难道不清楚吗?” “若是被爹知道了……只怕,不止他和尚一人遭殃哦?” “你是说……啊!”朱棣这才后知后觉,惊讶仓皇的眼神看向了帐门之处。 朱肃嘿嘿一笑,看着惊惶的朱棣,无良的决定闭目养神,不再去理会这个已经被打到风声鹤唳了的朱老四。 看来,永乐大帝与妖僧道衍的故事,在这个世界线上,已经没有机会再度发生了。 (本章完) 第315章 姚广孝的嘱咐 次日,在小岛西岸简陋的码头上,一行人正在这里送别姚广孝、高启和藤原。 “三位殿下且留步。”高启一身儒衫,一脸的意气风发。“我辈皆是洒脱之人,昨日已然道别,今日就不必相送了。” “先生为我大明出使,我与两位兄长,又如何能不亲来为先生送行?”朱肃笑道。“先生肯为我大明奔赴蛮荒之地,日后懈大功归来之时,本王必定备一份大礼送上。” “哈哈哈哈。”高启大笑。“大礼倒是不必了。若是归来之日,五殿下肯为高某赋诗一首,使高某名留青史之上,高某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眼神带着期盼和炽热。一开始时,他身为名士,却愿意听朱肃调遣,其实也只是因为仰慕朱肃“诗才”的缘故。 当然,后面也萌生了些为华夏尽一份力的想法……但终归最开始时的初心,是为了能和朱肃这个“大明诗仙”打好关系…… 朱肃面色一窘。倒是忘了高启是个诗痴这回事儿了。先时与高启初见,他便数度旁敲侧击的向自己求诗。可自己只不过是个文抄公,又哪里好意思再用诗去给自己扬名? 更别提高启求的,还是这种“私人订制”类型的题材限定诗…… “高先生不需仰仗本王的什么诗,日后也定然能名垂青史……况且文章本天成,本王只能说日后尽力而为了。”朱肃有些不自在的笑笑,高启却当朱肃已经同意了,大喜,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几岁,对于这一次的倭国之行也更加期待了。 转头又看向藤原,笑道:“亦祝藤原大人,能为大明建功立业。若有攻成之日,本王定不亏待。” 藤原得了朱肃承诺,面色登时涨红,学着大明文臣的模样一揖到底,“哈依!小人愿为大明鞠躬尽瘁!” 只是身上穿着丧服般的公卿服,看上去总有些不伦不类。 朱肃又勉励了他几句,最后看向了默默站在高启身侧的姚广孝:“和尚,愿你此去,能一展所长。” “……然后,早些归来吧。”朱肃道。 有一说一,倭国虽然在未来有着莫大的发展前景,但至少在数十年内,都仅仅只是一个边陲的蛮荒之地。即使这一次吞倭计策不成,朱肃也有把握在让大明厚积薄发个数十年后,以“代差”的优势强行吞并倭国。像姚广孝这样的大才,若是一不小心折损在了倭国,对大明来说那才是大明莫大的损失。 当然,前提是姚广孝能一心为大明效力…… “殿下放心。”察觉到了朱肃话语中的关心,姚广孝心中微微一暖。 他想一了想,躬身对朱肃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肃一呆,还是同意了姚广孝的请求。二人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了一僻静处。“和尚,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嘱咐我的么?” “贫僧僭越,确实有些事想要嘱咐殿下。”姚广孝双手合十,低声道:“殿下日后回京,定要加倍小心谨慎。当暂作蛰伏,不可再出头立功。” “怎么?”朱肃有些莫名。“你是觉得,我回京之后会有危险?” “京中的那些乱事儿,不是正在被我父皇整肃清理中吗?” “虽是如此。”姚广孝面色严肃。“但文官虽整,武将陛下却暂时动不得。如今狡兔未死,还亨不得走狗……” 朱肃的瞳孔微缩了缩。确实,自己出京的时候,也只是听说老朱将唐胜宗、朱亮祖等勋贵投入了诏狱,并没听说要加害。 “陛下之意,想来是希望众皇子们能长大成人,分掌诸将兵权……在殿下和众多兄弟们尚未长成之前,陛下是不会动勋贵们的。故而,陛下定然不会动那些与殿下您有过节的勋贵。顶多就是将大棒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朱肃点点头,确实,历史上老朱亦是在料理了北元、分封完诸多塞王、彻底保证了大明朝的江山永固之后,才开始放心的整肃不可一世的淮西勋贵的。“胡惟庸案”“蓝玉案”等,皆是如此。在这些大案发生之前,老朱甚至还数度赏赐这些勋贵,对其大肆恩宠,以骄其心……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勋贵们,手中都握着兵权。而握着兵权的勋贵,是动不得的。 至少,在找到足够信任的人,替勋贵们掌握兵权以前。 这也就是前世洪武大帝一手拟定的“九边塞王”体系…… “殿下此前斩杀朱暹,虽然快意,却也一口气得罪了诸多淮西勋贵。若是殿下再立下大功,陛下大喜之下,恐怕会让殿下首先执掌兵权,震慑诸勋贵。到时,殿下就成了勋贵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定然会被其群起而攻之。” “又因为胡惟庸昔日以殿下为旗,殿下也得罪了如今朝堂上即将掌握实权的清流文官。文、武两边皆视殿下为眼中钉,纵然有陛下垂爱,殿下亦是要举步维艰。殿下终究年轻,阳谋虽是无碍,却也要小心阴谋诡计。” “……”朱肃皱眉无言。姚广孝说的不错,若是自己再立功,按老朱现在恨不得一下子突破王朝周期律诅咒的急性子,说不定真的会不管现在自己尚且年幼的事实,强行再立自己做个旗帜,来收走勋贵们的兵权。 那么,自己就会变成老朱手上的尖刀,勋贵们眼中的大敌。 到时候,自己定然会被满朝文武成百上千双的眼睛盯着,寻找平日言行作为里的错处。甚至在关键的时候,被老朱用来安抚人心。毕竟,只要能保证朱标稳稳的坐上皇位,因此牺牲其他的儿子,老朱想来也不会介意。 能留着一条命,享荣华富贵就够了。 “嘶……这么想来,这个结局好像还挺不错?”被朝臣群起而攻之,最后被剥下权位,安心的做个富家翁……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一瞬间朱肃居然有些动心, 但再想想被满朝上下那么多苍蝇眼睛盯着的感觉,朱肃又狠狠打了个冷战……明朝中后期那些文官御史们有多没下限,自己可是知道的。谁能保证洪武年间的文官是不是一个尿性?更别提还要再多加上一群勋贵。 若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自己这辈子就再也没私生活可言了,连开个小包厢勾栏听曲,都得被人听墙角。 “……低调做人,不能立大功是吗。本王记住了。”朱肃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姚广孝所给的建议。 (本章完) 第316章 煽动张赫 “殿下英明。”见朱肃采纳了自己的谏言,姚广孝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一言,请殿下帮贫僧带给靖江王。” “‘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便这般对靖江王说就可以了。” “‘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知道姚广孝在皇庄里时和朱铁柱亦师亦友,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本王记住了。会为你带话给铁柱的。” “阿弥陀佛。贫僧想说的就这些了。”姚广孝口宣佛号。 …… 眼看着送走姚广孝高启他们的船只远去,朱肃也算落下了心中又一块大石。此去他们带走了约千人的兵士,又由姚广孝统筹诸事,想来定然会安然抵达倭国。 “好了,再过一些时日,我们也启程回大明吧。”朱肃对身后诸人说道。从各处巢穴之中搜刮而来的财宝积少成多,竟然也有不少,如今尚且还在清点之中。等清点完毕,就可以启程回返了。“张将军不知有何安排?可要与我军同行?”朱肃问张赫道。 “三位殿下在此,末将定是要将三位殿下安然送返的。”张赫抱拳说到。“等送返了三位殿下,末将再扬帆返回福州不迟。” “那就劳烦张将军了。”朱肃点点头。他也想多寻些机会和这位难得的海军将才打好关系。如今朝廷上下的首要敌人,就是盘踞辽东的纳哈出,为了打败纳哈出,等老朱在朝中腾出手来,必定会往临近辽东的蓟镇大肆屯兵。 而屯兵必先屯粮,过段日子,朝廷估计就要开辟海运航道,往辽地运送粮饷。按先前的历史来看,这事儿必定是由张赫负责。到那时候,朱肃还要对这位张将军多为依仗。 这次开辟海运航道若好好操作,亦可以视为日后重开海上丝路的一次演习。而且别忘了,答应苏州商人的那一股海上生意,还得要落在这一次辽粮海运的身上。 于公于私,朱肃都得烧好张赫这一个暂时的“冷灶”。 朱肃以皇子的身份礼贤下士,对张赫来说自然也是受宠若惊。张赫并非寻常的莽夫,心思亦是极为细腻。从朱肃平日里的举动行为里,他亦是看出了这位皇子殿下对于大海的那一份莫名的热忱。对于这样一个素习海战的将军来说,还能有比这更能让他感觉到受宠若惊的事吗?平日里对朱肃亦是极为恭敬,大有把这位年轻的五殿下当做伯乐之感。 朱肃对此,亦是乐见其成。时常与张赫彻夜畅谈海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离岛之时,更是邀请张赫同驻一舰,张赫亦欣然答应。 于是于洪武六年三月初七日,吴王朱肃并秦王朱樉、燕王朱棣自这一处无名小岛之上扬帆启程,准备回返大明。临行前,吴王命郑国公常茂遍枭诸倭寇贼人之首,于各个海滩处垒成京观,用以震慑海上诸倭。东海倭寇皆为之震,是年,大明上下暂不再有倭寇胆敢进犯。 “东海之外,比倭国更东之处,果真另有一块大洲宝地?而且丰饶之处,不下于我神州?”船舱之中,张赫一手撑住椅靠,双目皆冒着光。“殿下莫不是在诓末将!” “你啊,是不知道我家老五的能耐。”朱樉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吃着三娘子做出来的糕点颇为惬意。“没见我们这两个做哥哥的,都对他这个弟弟言听计从么?我们家这个老五,可是被神人收做了弟子的。” “但凡天下诸事,他都能说出个三六九来。才学比之大本堂的宋夫子,亦是不遑多让。就连我等的父皇,也对他青眼有加。我这个二儿子,反倒是被他天天拿龙靴追着打。” “呃……”朱肃抽了抽嘴角。那不是因为二哥你平日里言行太过荒谬了吗?而且你哪里对我言听计从了。昨晚我口干舌燥困倦欲死求着你让我睡觉的时候,也没妨碍你几乎要拿刀逼着我给你说射雕。 还好三国已经刊印了出来,四哥朱棣虽然有时候也拉着自己分析三国战例,但大多时候,还是只自己抱着本三国翻看……要不然左边要自己说射雕,右边逼自己讲三国,纵然是把自己撕作了两半,恐怕也不够这两位哥哥分的。 “末将出言不逊,殿下恕罪。”听朱樉为朱肃“撑腰”,张赫嘴上道歉,面上却更为欣喜。“既然是从神人处得知,那么,这么一处大洲宝地,便是真的存在了。” “而且,这样的宝地,其中居然只有未开化的蛮人居住,这可真是……” “让人兴奋不已!” 张赫激动的摩拳擦掌。这样的地方,若是自己能带一支船队占下来…… 岂不是相当于,直接为大明建下了拓土万里之功? “所以说,张将军此番回去之后,可要加倍精研海事。依本王看来,论在海上的功夫,只怕无人能出张将军其右。”朱肃笑道。张赫拥有在海面上判定方向的本事,凭借夜间的星河变动,再加上他自己的经验,就能准确的在茫茫大海之中,判定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方向。这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开挂一般的存在。 这已经是“牵星术”的雏形了。他一介武夫,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总结出“牵星术”这样高深的学问,不能不让朱肃感到震惊。 更遑论,他对于自己手下“海军”们的操练,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日后大明,必然是要向海外扩张的。到时候大有将军用武之地。如能建功海上,为大明发现那一处宝洲沃土,其功必不下于开国诸公。到时候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亦不是不可能。”朱肃故意撩拨着张赫的雄心。 “建功海上……”张赫默默的重复着。男儿谁不觅封侯,张赫亦是热血男儿,如何能受得了朱肃这般的煽动?“原以为末将只擅海事,在大明除了猎杀一些零散倭寇,再无其他用武之地……” “殿下放心,末将回去之后,定然勤加操练舟师,若是真能泛舟海外,为我大明建立这样的不世奇功,末将此生,也算不枉了!” (本章完) 第317章 不愿返乡 见张赫答允,朱肃亦微微颔首。北方的蒙元已然腐朽,虽然如今的朝野上下,依然将蒙元视为心腹大患。 但是从历史周期上看,蒙元朝廷的解体与毁灭已经是历史的必然。失去了从中原学习来的封建体制,大明未来所将要面对的,只是一群在草原上游牧的豺狼而已。 虽然北方游牧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仍旧是大患,但是朱肃相信,只要明军九边利用水泥快速修复长城,再大规模装备改进版的火器,以现下明军的精锐程度,要防御住游牧民族的进攻丝毫不成问题。 现在的大明,还不具有轻易覆灭北元的能力。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对北元维持守势,而后致力于闷头发育,待到“神功大成”了再出手。在原先的历史上,老朱就是采取了这样的政策,闷头发育了足足十五年,等到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这才重拳出击,一举覆灭了北元的宗庙。 就这,还没能彻底覆灭草原势力,鞑靼、瓦剌依旧纵横草原,为堡宗日后的留学埋下了隐患。 在朱肃将未来的事情告知老朱之后,这样的灭元效率,无疑让老朱极为不满。老朱想要的并不只是平灭北元而已,其实他心中想要的,是接手北元疆域、彻底靖清草原,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铁打的江山。 而朱肃为此开出的药方,就是从海外“攥取”利益,反哺华夏本土,只要大明自己练好内功,积攒好足以实现技术突破所需的经济、科技、人力三大条件,日后,在实现了代差的巨大技术力差距面前,游牧民族们自然会“载歌载舞”“以迎王师”。然后利用类似于西周的分封制,彻底将草原倭国等蛮夷之地“华夏化”。 因此,暂且与北元保持拉扯,而后在海外寻求发展机会才是王道。让大明如今最为稀有的海军将领保持锐意进取的心态,无疑便是重中之重。 “这样想来,接下来大明最为优先的对外事项,应该是排除盘踞在辽东的北元军阀,纳哈出了。”朱肃摸着还没长胡子的下巴。沐英大哥现在正在攻击云南,按照后世的史书上看,盘踞云南的梁王并无大才,大明攻下云南想来只在旦夕之间。 而辽东的纳哈出手握重兵二十万,且就在大明之侧,虎视整个大明北方。原先大明的策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袭大元宗庙,迫使纳哈出投降。但如今北征失败,大明被迫转为守势,这样一来,纳哈出的威胁甚至比北元的王保保更加突出。 毕竟卧榻之畔,岂能容他人酣睡? “……我果然是个劳碌命,怎么又揪心起纳哈出的事儿来了。” “不想了。还是让老头子头疼去吧。”思考了一会之后,朱肃有些失笑的晃了晃脑袋。对于大局的掌握,老朱胜出自己千倍万倍,又岂会不清楚纳哈出的威胁程度? 等到整肃完了朝中,且平定了云南,他老人家自会腾出手来对付纳哈出的。 自己回京之后,还是遵循姚广孝的忠告,先蛰伏一段时日,好好的搞技术堆发展吧。 “殿下中午想吃什么?方才在海上捕到了几尾鲜鱼,民女一会将其烹了,为几位添碗鱼汤可好?”船舱中正闲聊着,三娘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外头。在得到通报允准之后,她笑意盈盈的请示朱肃几人道。 见她额上微现热汗,显然是已奔忙了许久。朱肃不由起身道:“三娘子姐姐,你们才刚刚得脱大难,怎么又在船上去干些粗活?” “现在仍算是出征在外,我等与士卒们吃一样的就好了。你们不必忙活,好好修养身体就行。” “你们可将各自的来源籍贯,都和茹大人说了?等回了岸上,我等便帮伱们寻找幸存的家人,即便是千里迢迢,也要让你们安然返乡。” 三娘子本来充满笑意的脸登时一僵,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好一会,竟然突然跪下说道:“五殿下容禀,其实……我等并不想回返家乡。” “不想回家?”一旁的朱樉有些惊讶,“……莫不是担心生活无着?放心,我们自会给你们派一笔安家费……” “不是。”三娘子有些凄婉的摇摇头。“鄙贱肮脏之躯,有何面目再见父母乡亲?” “就是厚颜回去了。只怕日后……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她垂下了头,泪水已然从脸颊流下。 “这是为何?”朱樉懵懂不解,朱肃、朱棣、张赫等人却是已经恍然。这些女子为倭寇玷污,纵使回乡,也定然会被人戳破了脊梁骨,连好人家都许不得。而这个时代的女子若是许不得好人家,人生就已经等同于毁了。 不对,自她们被倭寇劫走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人生就已经毁了。 “封建礼教……唉。”朱肃在心中感慨一声。面对这等庞然大物,饶是他自诩眼界广博的穿越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莫非,那些被我们救出来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同样的想法吗?”朱肃有些为难。“若是这样,三娘子姐姐,你们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民女等……也是不知。”三娘子面露迷茫,轻轻抹了抹泪。“总之,家乡是定然回不去了。” 朱肃有些为难,若是放置不管,想来她们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卖身为奴。想要安置她们,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 毕竟自己身为亲王,即使是王府中用来服侍的丫鬟嬷嬷,也只能由老朱从宫内拨划可靠得用的宫女,是不能私自聘请民间女子的。朱肃把目光看向张赫,想说这张赫身为福州卫指挥副使,家中说不定会需要些得用的帮佣之类…… “殿下可别这么看末将。”张赫哪能不知道朱肃的盘算,赶紧摆了摆手。“末将月俸只够一家三口所用,家宅不过一进,饭食都是拙荆亲自烹调,哪里请得起帮佣?” 对了,忘记了大明朝薪水之低,历史罕有…… “殿下莫要为难张将军。”三娘子这才发觉朱肃想她们安排生计,赶紧惊惶跪下。“能得殿下解救,我等姐妹已经感激不尽了。安能再受殿下恩惠?” “如果连生计也要厚颜让殿下施舍,我等姐妹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这……唉。”朱肃轻轻一叹。看着三娘子的表情,知道若是强自安排,这可怜女子说不定真会因为惭愧而自寻短见。况且自己如今,也确实没有好的办法。 也只好先回苏州之后,寻知府魏观商量商量,如何隐晦的帮扶这些女子了。 “张将军,按如今这速度,不知还有几日我们能回到苏松?”朱肃转移了话题。 “回殿下,” “想来,再有个三日左右,便可看见苏松的海港了。”张赫抬眼看了看船舱外的日头,不自觉皱了皱眉:“……若是,没有意外的话。” 没有意外……一般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就一定会出意外的好吧。朱肃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本章完) 第318章 风暴! 没有意外的话,就一定会出意外。果然,在朱肃意料之外的意外,很意外的发生了。 那日下午开始,天空之中突然间黑云汇聚,如欲崩落。海面上亦掀起了大浪,整个世界仿佛要毁灭一般。 从张赫如临大敌的表情里,朱肃得知了一个让他极为惊惶的消息:风暴要来了。 海上风暴!纵使是后世的铁甲舰队,在茫茫大海之上预测到了风暴,也要想方设法避其锋芒。更别提大明朝如今的这些木头制成的“舢板”了。 朱肃当机立断的将指挥权全权委任给了经验最为丰富的张赫,将整支舰队的生死交托在了张赫的手上。拿到指挥权的张赫当机立断,带领舰队直接掉头折返,准备在风暴来临之前,先回到先前驻扎的那座小岛之上,等到风暴平息,再规划回返大明事宜。 毕竟,若是在茫茫大海之上直接遭遇风暴,约等于是驾船笔直驶向鬼门关…… 然而,上天总是不遂人意的。还没等他们登上岛屿。 风暴,便来了。 …… …… “殿下,船上淡水已即将告罄。纵使我等再怎么节约,再有两日,恐怕淡水就不够了。” “且剩余的十余艘船上,或多或少都受风暴所害。最严重的一艘据张将军目测,只能再撑三日。” “船中已无太多存粮。这些时日,将士们大多是倚靠海鱼充饥。士气越发低迷……” 残破的船舱之内,狗儿面带惶急,向朱肃禀报道。 “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协助张将军。”朱肃听完之后心中一沉,摆了摆手,示意狗儿下去。而后面带焦躁的撑着额头,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大海之上……果然危险绝伦!”朱棣从破损的船舱缝隙里看着外面的阴云,语调之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谁能想到,几日以前还是那样可怕的风暴席卷,而到了今日,竟然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大海,彷如一个极度难测又极度危险的神明。上一刻,可能在和颜悦色的与你交流。而下一刻,就毫无预兆的变了脸色,召唤出天地之威要取你的性命。 朱樉在风暴来临的时候喷破了头,如今头上裹着一团白巾,搭上那一身已经破破烂烂的亲王蟒袍,看上去颇为不伦不类。他亦有劫后余生之感。由衷的感叹道:“先前,我还觉得我们身为大明皇子,必然是能他人所不能的。” “等到遭遇了风暴才知道,甭管是什么皇子,在那样的天威面前,啥也不是。” “一艘这样大的船,在这大海里,就像是一粒米掉进了玄武湖……波浪轻轻一掀,船就会翻……” “幸亏有张赫张将军。”朱肃也是万分庆幸的感慨道。“若是没有他,只怕我们兄弟三个,早就给喂了鱼了。” 幸亏自己毫无犹豫的将指挥权交给张赫。在遭遇暴风时,张赫准确预测了暴风肆掠的位置,带领船队不知避开了多少的巨浪和漩涡。 虽然也因此,船队彻底的迷失了方向。风暴来临之时天地皆如同墨一般漆黑,根本无法分辨方位,没有日升月落,也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 可至少,自己这些人现在还活着不是么? “我现在算是能体会到,老五你为何如此的看重张将军了。”朱棣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海面之上凶险万分。” “若是没有张将军这样的将才,大军在海面上遭遇风暴……” “只怕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嗯。”朱肃也点点头。“大明日后想要发展,离不开海上贸易与征伐。” “而海上贸易和征伐,则离不开优秀的船长和将军。” 想到这,朱肃禁不住的苦笑。现在还在想大明如何如何,明明连自己的处境都朝夕难保。 若是现在其实已经被风暴卷到了太平洋……茫茫大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物资又不足……莫说为大明保住张赫这个海军提督的种子,只怕连自己还有二哥朱樉、三哥朱棡,都要葬身在了这里了。 现在只能向上天祈祷,风暴席卷肆虐之时,自己这些人没有被卷到离陆地太远。 “殿下,末将张赫求见。”外边传来张赫的声音。 “快进来!”朱肃赶紧请张赫入内,只见张赫眼窝深陷,显然已经数日没睡好觉了。 “张将军,可是已经确定方位了?”朱肃开口问道。“方才本王的内侍告知了本王一个消息。” “我等的物资,已经撑不了几日了。若是等到弹尽粮绝之日……”说到这里,朱肃不忍再言。 弹尽粮绝之后会如何?无非是士卒哗变,被士卒砍死。亦或是苦苦支撑,最后在海上饿死…… 总而言之,数日之内,船队必须找到陆地,不然,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而如何找到陆地,这个重任就交托在了张赫的肩上。 “……如今风暴虽息,天空却依旧看不见星星。”张赫苦涩的摇了摇头。“请恕末将无能,末将无法辨别我等所处的方位。” “这不怪你……”朱肃也叹了口气。若是能知道具体日期,且保证船只在海面上始终不动,通过测算一日影子最长度和最短度等算法,他倒是有法子能大致算出所处的经纬。但是前几日对抗风暴之时无论白天黑夜,皆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日期。 “那么张将军此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本王说的么?”反应过来的朱肃问。 “末将此来,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请示殿下。”张赫抱拳道。“其实末将先时指挥舰队之时,虽然大多只是被动逃窜,但还是大体判断过风暴席卷的路线,应该是一路往北而去没错。” “哦?”朱肃一喜。一路往北? 只要没往东飘,就说明,自己这些人还没有离开大明太远! “应该……”张赫面带惭愧的抱了抱拳。“末将只是按照大体的轨迹。并无法排除,我们仍旧被刮往东海深处这一可能。” “如今末将也无法分辨前路,亦不知大明离我等究竟多远。” “故而,末将斗胆,能否请殿下命令舰队笔直往西边而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在我大明口岸登陆……” “当然,西边也可能是倭国,也可能是辽东,也可能是蒙元女真之地。甚至……依旧是茫茫大海。”张赫艰难的开口。 (本章完) 第319章 登岸 船舱中一阵默然。如果一路向西,能够成功登上大明的土地还好。 但若是依旧寻不到陆地,亦或是登陆到了倭国、北元、乃至女真的土地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以这一支仅有数千人的疲军,如何有办法能在敌境中生存? 倒是到了高丽境内,还有办法能通过外交手段成功回返大明就是了。 “事到如今,犹豫已是无用了。”开口的是朱棣。 “我曾听保儿哥说过,昔日我大明军队在大漠之中追击北元,也常常是这般无路可寻。有时遇到风暴,粮草辎重往往后继乏力。到那时身为主帅,也只有循着一个方向勇往直前的道理。” “一往无前尚有生路,若是在这种境遇之下踌躇,反而是取死之道。” “不错。”朱肃也是点头。“犹豫就会白给。这时候就蒙头冲罢。” “我们遭遇风暴不过数日,不管这风暴如何可怕,总归不会被刮离陆地太远。只要往西,总会寻到陆地的。” “至于若是被刮到了敌境该如何,那也只能到时候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最好被刮到了北元境内。”朱棣说笑道:“到时候神兵天降,正好擒住那北元皇帝立个大功!” “老四你想的倒美。”朱樉翻了个白眼。“北元皇帝躲在大漠里头,咱们从海里,还能登陆到大漠正中不成?” 朱老二和朱老四一唱一和,朱肃和张赫也笑了。张赫赞道:“三位殿下临危不乱,有贤王之风。倒是末将方才乱了方寸了。” “我兄弟三人能在此谈笑,还不是因为有张将军这根架海金梁在侧,才能维持住心中安稳?”朱肃笑道。“张将军且去做吧。即便在敌境登陆,亦非将军之过。” “自有我兄弟三人一力为将军承担。” “领命。”张赫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之后,便出去指挥舰队了。 朱樉看着张赫离去的背影,倒有些摩拳擦掌了起来:“若是真登陆在了北元境内,那倒好了。” “我们兄弟三个,正好显一显身手。” 朱肃白了他一眼:“二哥你可消停点吧。若所登陆的地方真是北元所在,我们也该带着人避开元军,寻机回到大明境内才是正经。” “这里还有跟着我们一同入京的戴神医,我还指望着让他做个御医、好护着我们爹娘长命百岁呢。还有之前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平民女子,可不能让她们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唔……”朱樉呐呐无言。嘟囔道:“没意思,真没意思……” 不去理会这位不着调的二哥,朱肃转头看向朱棣:“四哥,北元的情况你了解吗?若是登陆在北元,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回忆风暴席卷的方向,朱肃认为最大的可能性,自己是被刮往了北方的位置。这也与张赫方才的判断不谋而合。 结合记忆中的地图,正西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大明、朝鲜、亦或是仍被北元所占领的北地。 “若是登陆在北元,我们很可能要在女真或是奴儿干等地登陆……”朱棣皱眉沉思。他素来喜好兵事,对于北元现今的势力分布比朱肃更为熟稔。“此二部如今皆听命于北元,且皆长于战事。若是与他们发生纠缠,我们很难讨到好去。” “唉。我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朱肃也叹了一口气。朱棣说得对,没兵没辎重,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哪还能想出什么锦囊妙计呢? 万一真遇到了险境,也只能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了。 …… 所幸,四日之后,船队彻底断水的第一日,他们终于看到了绵延的陆地。所有人皆是欣喜若狂,提振起所余不多的气力,架着残破的船只往陆地方向驶去。 站在朱肃身边的张赫,却是面色凝重。他不愿意打断船上众人喜悦的氛围,悄悄靠近了朱肃身边附耳道:“殿下,登陆之后,需得小心。” “那岸上远远望去,并无丝毫人烟……若是我大明境内,凡沿海者,常多有村落。想来,此乃一蛮荒之地。” “嗯。”朱肃也是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若是登陆在敌境,那么最大的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而已。 用望远镜眺望四周,皆无人工港口,船队只得择了一处浅滩登岸,十余艘大小船只顺着风势,直接停靠在了浅滩之上。见海滩上并无人烟朱肃也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需要打一场登陆战了。海滩之上砂砾松软,已经破破烂烂的船只强行停靠登陆,倒是没有造成二次的损坏。 但也因为选择了海滩作为登陆地点,船只也暂时失去了入海能力,被搁浅在了这里。至少在大规模的涨潮来临以前,船已经没有办法再主动的驶入海中了。 便是没有搁浅,看船只的损坏情况,朱肃一行也不敢铤而走险的再乘坐这些船:看这船况,这些船就是直接在海面上散架了,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他们暂时已没有了退路。 “三位殿下,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还请殿下们言明。”既然已经登陆,张赫便十分知趣的主动卸下了身上的指挥权。 “情况未明,应当先派斥候。”朱棣看了朱肃、朱樉一眼,当先开口说道。看看身前的这一群人,又有些犹豫:“你们谁还留着气力的,可愿带一些人,去四处先探察一番?” “让我带人去吧。”常茂出列道。“这几天在船上,险些闷出了鸟来。正好去走走,透透气!” “国公身份贵重,又身负守护几位殿下的大任,不可轻离。还是在下去吧。”一个声音自后边响起。锦衣校尉劭标越众而出。“而且,我等锦衣卫精擅潜藏伪装之术。若是遇到了贼人,也有机会能够脱逃。” “可。便由劭校尉领着本王的王卫去吧。”朱肃拍板道。“其余人等,便在左近寻一寻是否有淡水。大部队便在此静候劭校尉归来。” “劭校尉,最好能够侦知此处到底是什么地界,我等也不必如此被动。” “不过无论如何,入夜之前便该归来。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是。”劭标躬身应命,而后便与吴王卫队正狄猛一同,领着数十名吴王卫去了。 (本章完) 第320章 烽火辽东(上) 劭标带人走后,张赫带着手下数名福州卫士兵四散寻找水源,很快便找到了足够暂时供给千人的淡水:北侧的一处矮丘之上,有一小溪入海,溪水清冽可口;再远一些,还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坡之上有积雪斑斑。若是将雪水划开,足以教大军取之不尽了。 在海上最大的问题:淡水来源问题,此时已经迎刃而解。 “我们从苏州出发,那时天气已是转暖。没想到,此时居然能看见雪。”朱肃说笑道。 然而其实心里,已经变得颇为沉重。在看见远方山尖的积雪时,就基本可以判定,此处是处于北方了。 “希望此地,仍旧是我大明境内。”茹太素双手环抱自身,语调颇有些瑟瑟发抖。他们这些人虽有棉袍,但江南冬日所穿的袍子,到了这里还是略显得单薄了些。 更别提先前救出的那些执意不愿再穿棉袍,只多穿了几层粗布衣衫的女子们了。 “必须得想法子,早些回到我大明境内安置。”看着瑟瑟发抖,却依旧在忙前忙后为明军烧水做饭的女子们,朱肃呢喃道。“希望劭校尉此去,能尽早判定出我等所处的方位。” 无论何时,来到陌生的地界,持有情报都是重中之重的事务。 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若是仍旧蒙着头盲目移动的话,很容易南辕北辙,甚至直接撞上哪个蒙元的强悍部落。 情报不足的感觉……太被动了。 疲惫的明军拖着在海上颠簸劳累的身子,却仍旧有条不紊的砍伐树木、烧水造饭。朱肃则爬上了一处高丘,拿出望远镜四下查探,渴望能寻到一些人烟。 “殿下,殿下!”却听到有人急切的呼唤声。“殿下,请随我来!” “曹渊?是有发现吗?”朱肃精神一振,转头迎向一路小跑而来的曹渊。曹渊带着朱肃来到了一处丘陵之下,指着面前的地面道:“殿下请看此处。此处虽已荒芜,却仍有着道路的痕迹。” “可见,此地必然不是蛮荒未开化之地,若顺着这条小路前往,说不定能找到一条官道也说不定呢!” 朱肃仔细看去,虽然已经被杂草砂石覆盖,显得有些隐蔽。但面前确实是一条蜿蜒向前、崎岖不已的小路。再往前几步,朱肃甚至在一处沟坎里看到了一块已经断裂的青石板。显然,这块青石板曾经是用来压住这里的沟坎、防止行人摔入沟中的。 而身处蛮荒的游牧渔猎民族,并不会这般仔细谨慎的用青石板铺路。更何况这块断裂的青石板上,还有着十分明显的人工打磨平整的痕迹。能这般做的,毫无疑问是更加文明的明人亦或是高丽族人。而此处无论是大明亦或是高丽境内,都可以直接视作已经脱离最危险的险境了。 “曹渊,好样的!”想到这一节,朱肃亦是大喜。“你去再唤一些人来,本王带人沿着道路到前边去查探!” 曹渊欣喜领命,不一会儿,曹渊、常茂、朱棣在内的数十人便组成了一只查探小队,沿着这条荒废小路摸了过去。果然在路的前方,发现了一处隐藏在山坳后边的村落,见有村落,几人都不由得大喜。 但待到几人越靠越近,他们的欣喜之情却不由得冷却了:原因无他,走进之后他们很明显的就能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荒村。 “啐,还以为能寻人问问这里究竟是哪里,没想到竟是一座没人的荒村,真是晦气!”四下查探,确认了这里确确实实没有一个人居住生活,常茂气愤的啐了一口。 “唉,末将也没想到,竟是白跑一趟。”曹渊也是叹了一口气。这座村落房屋大都朽烂,又是杂草丛生,很明显荒废以久。“累得两位殿下白欢喜一场了。” “倒也不全是白跑。”朱肃四下查探着残余的房屋构造。“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我们并没有流落到女真、奴儿干等地。此地应当仍是我华夏境内。”他伸手指着一处朽烂房屋的门楣:“你们瞧,这里的房屋,很明显是我华夏的形制。” “这样复杂的工艺,那些游牧民族,可还盖不出来。” “莫非此处仍是我大明?”朱棣深深皱着眉头,“可是,既然是我大明,此处又为何如此荒凉?” 众人又沿着那荒废道路向前查探了一段,终究是没有什么收获,眼见天色将晚,便怏怏退回了营地里。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朱肃几人正在围着火堆用饭,有军士禀道:“三位殿下,劭标劭校尉已经回来了。” “快请!”朱肃赶紧放下碗筷,就见一脸风尘仆仆的劭标挎着绣春刀回来了。“见过三位殿下,幸不辱命,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哦?”朱肃对这位能干的锦衣校尉,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之感:只不过数个时辰,居然真被他查探出了些许眉目,锦衣卫的情报能力果然不是盖的。 劭标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卷地图来。朱棣见之一愣:“劭校尉,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卷地图?” “回四殿下。”劭标躬身答道。“领五殿下之命后,某便带着人寻了四处最高的一处山,登上高处眺望四周,并绘制出了这副地图。” “伱居然还会画地图!”朱肃也是惊叹不已。 “劭某早年间,是军中的一名探马。”劭标说的淡然。“我等锦衣卫之中,大多人,都是探马出身。” 哦,那倒不奇怪了,原来是做探子的。 确实,身为探子,画地图是最为基本的技能。 “先继续说,你发现了什么眉目?”朱樉道。 “是。”劭标点点头。“邵某登上高处眺望了许久,只在四周发现了几处荒村,却不见丝毫人烟痕迹。” “但是此处地形……却是有些熟悉的。” “邵某昔日跟随魏国公徐大将军征伐北元时,曾路过辽东之地。徐大将军当时让我等观看的舆图,我还有些印象。” “此处,或是位于辽东之地,在金州的附近!” 劭标道。 (本章完) 第321章 烽火辽东(众) “辽东……”朱肃看着那幅地图,皱起双眉,颇有喜忧掺半之感。 喜的是,辽东终究算是关内,不用冒着被蒙元和女真诸部追杀的风险,一路往南越过长城。要知道,以自己这些人现有的这些物资,只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忧的是,现在的辽东,仍然不是大明朱家所能掌控之地……辽东之地,此时是北元军阀纳哈出的地盘! 纳哈出手中,有带甲二十余万,据有辽东虎视大明半壁江山,是如今大明最为棘手的敌人。自己手中这些人,若是遇到了纳哈出的部队,那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 纳哈出也并非蠢笨人物,若是自己兄弟三人这三张牌落在了此獠的手上,大明说不定还会因此而陷入被动,蒙受极为巨大的损失。 “怪不得此地如此荒凉。”戴思恭轻捋胡须,摇头叹息。 “为何这么说?”朱樉问道。 “秦王殿下有所不知,辽东之地……素来饱受异族荼毒。”戴思恭解释道。“自五代之始,辽东便不复汉家王朝所有。先属辽、后属金,之后又归元。” “经过前元肆虐之后,民生凋零,百姓十不存一。” “其实不止是辽东,江北之地,亦多有荒凉无人烟之处。只是自从我大明立国之后,陛下多迁民众开垦北地,昔日流离失所的百姓亦能回归故土。” “但这辽东依旧还是……唉。”戴思恭摇了摇头。 朱肃默然,想起了今日的那座荒村。从种种痕迹上看,很明显的那里曾经是一处汉家的村落,只是村民或死或散,最终沦为荒废。 管中窥豹,便可知辽东如今的荒凉。 “无妨,辽东自古是我汉家土地。”朱棣双手握拳。“有朝一日,我大明必定会将此地收回来的。” “还是说回眼前吧。”朱肃开口道。他转头看向劭标:“劭校尉,既然你曾经见过此处左近的舆图,那么可能还记得路径?” “我们人数只此千人,最好还是想办法暗度陈仓,不要惊动辽东的纳哈出要紧。” 纳哈出手中人马足有二十万,这般庞大的战力差距,已经不是区区计谋所能匹敌的了。 “回殿下。”劭标抱了抱拳。“若要避开纳哈出麾下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等只走山道,且昼伏夜出,避开城池。” “劭某尚能记得道路,若能瞒天过海,当可将三位殿下引归至山海关下!” 见劭标自承记得道路,篝火旁几人对视一眼,都是颇为惊喜。幸好,此处还有一位曾经来过辽东的老练锦衣卫。 朱肃也暗暗庆幸,若无毛骧将劭标派来,自己也不知得多走多少弯路。这一回,倒算是欠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个人情。 于是第二日白昼,这一部明军便开始在海上撒网捞鱼,将其熏制成干粮。那几艘船只眼看已用不得了,朱肃便命人将其拆了当做了燃料和制作材料。左右这种旧式战船他如今也看不上,在海上抗风浪的能力太低了,也没有水密隔仓。近海防御用一用倒也勉强使得,若是用它打炮战,一炮下去,指定船毁人亡。 炮战,才是海战未来的主流! 待到回大明之后,还需要想法子,优先把先进的盖伦船弄出来才行啊……时不我待,朱肃越发感觉到自己决不能陷在这辽东。 等到天色入夜,这一部明军便在劭标的带领下开始前进。因为是在夜间走山路,纵然有张赫劭标等人在前方为他们几人开道,朱肃一行也走的异常的艰难。又因为此前是坐船出海,一行人此时连代步用的马匹都没有。几天下去,一行人的脚底板就都磨出了数个的水泡。 等到白日间隐匿在山林中开始休息的时候,所有人全都瘫软在了地上,连走也走不动了。 “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朱樉丝毫不顾泥地的脏污,毫无形象的瘫软在了地上。“脚底疼的如针扎一般……老五,你就行行好,让人抬着你二哥走罢。” “这怎么行。”朱肃断然拒绝。“二哥,你是大明的王爷,此时正该以身作则。” “况且军卒兵士们还得开路断后,比我们更加疲累。就连老茹头他一介老翁,还有三娘子她们一行女流,都是靠着自己的脚底板在走。” “二哥你身强体健,怎么能让人背着?这样有失风范啊!” “……”朱樉被堵的一时无言,转头看坐在一块青石上的茹太素,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没喊一声苦。至于三娘子那帮女流,更是忙前忙后,帮助士兵们劈柴烧水。也只能鼓起胸中豪情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连老头和女人都比不过!” 不过也只坚持了不到一秒,脸上的豪情立马垮了下来,脱了靴抬着个大脚丫子道:“可是……这脚实在疼痛。戴神医你可治好老五了么?倒是也施展妙手救本王一救啊!” 戴思恭无疑是队伍里最忙乱的人,这么多人在丛林中行军,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带来的太仓卫与福州卫诸人又多是南兵,其中许多人患了水土不服之症。朱肃身子骨差,方才不小心崴了脚,如今正蹲下身子给朱肃看着呢。听朱樉叫唤,只转身看了一眼,没好气的道:“秦王殿下先忍忍吧!你那不过是生了几个水泡……” “没什么大事的。待老夫治完了五殿下,帮你挑破就好。” “那你快些啊。”朱樉喊了一声,脚底又实在疼痛难忍,只能垮着张脸在那等着。这时三娘子走了过来,见了朱樉脚底的水泡,小声道:“秦王殿下若不嫌弃,就让民女帮您挑破水泡吧。” “昔年在家中时家父亦常长水泡,都是民女帮他挑破的。” “嗯?”朱樉整个人一振,“你还懂这个?” “那好,那好,就麻烦你了。” “喂,老五,你可发现了么?”看着那边三娘子正帮着朱樉挑水泡,朱棣凑了过来。 “二哥这些日子,越发的平易近人了……他素来最重身份,若是往日按他的脾性,只是有白身百姓对他说话,他都要面露不喜。更是绝不可能对三娘子这样的百姓女子说出‘麻烦’二字。” “而现在,他竟然能这般和颜悦色。你说,二哥的那个结局,会不会已经不用忧虑了?” 朱棣他,是知道历史上朱樉因为对下残暴,而不得好死的结局的。 朱肃也是点了点头,他也发现了。或许是因为一路与士卒们共同患难的关系,原本对底层士卒百姓们明显持不屑态度的朱樉,如今已经能对这些人以平等待之。 而不是一昧的端着自己的亲王身份。 “希望如此吧。这样,二哥也能有个好结局。”看着因为挑水泡而疼的龇牙咧嘴的朱樉,朱肃也是心怀期望。这位二哥对待自己这个弟弟是真没的说,只是对下残酷暴虐,看不起底层的奴仆百姓。 若能更改了他的结局,这一次身陷敌境,就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殿下,前去探路的劭校尉回来了。”前方,狗儿来向朱肃禀道。 (本章完) 第322章 烽火辽东(下) 这一路行来,最为危险的定然就是劭标了。不止晚上要为朱肃一行人引路,白天还要带着小部分人马,去前方预先绘制地图,探查是否有辽东纳哈出军队的出没痕迹,验证所行的路径是否有所偏差。一日下来,往往休息还不到两个时辰。 但朱肃见到他时,劭标依旧是目露精光,精神抖擞。这令朱肃不由得在心中大为佩服:明初的锦衣卫,果然是精锐当中的精锐。 “殿下。”虽然朱棣朱樉年岁更长,但劭标也知道朱肃才是他们兄弟三人此行实质上的“首领”,当先便来到朱肃的面前单膝跪地。“据查探,前方仍旧没有纳哈出大军的痕迹。” “按现在的行程,待到明日,我等便应当能到达山海关了。” “还是没有痕迹?”和四面一片“终于要到了”的惊喜之声不同的是,朱肃身边的朱棣面色有些复杂的皱起了眉头。朱肃奇怪道:“四哥,怎么了?” “没发现痕迹,这不好么?” “不,我只是有些奇怪。”朱棣轻轻摩擦着自己已经长出些许胡茬的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照理来说,如今我大明北征新败,纳哈出应当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才对。” “毕竟夺下了山海关,纳哈出所部便能长驱直入,从辽东直驱北平。纵使他心中的想法是偏安一隅,也应当在山海关左近布以重兵,防备我大明才是。” “不论是这两种之中的何种情况,越靠近山海关,纳哈出的军队应当越多才符合常理。哪有这一路走来,连一个纳哈出麾下军队的踪迹都没发现的道理?” 朱肃听的一愣,继而也是皱着眉思考了起来。身边没有姚广孝这样的谋士提醒,自己确实忽视了这么一个可疑之处:纳哈出手底下二十余万的兵马,必然是要布置在山海关一线的前线的。不可能全部都窝在辽东的深处。 即使辽东再怎么荒凉,自己一行人走的再怎么隐蔽,遇不见兵马,那么上山砍柴打猎的民户猎户,总能遇到一两个吧? 可事实是……自己这些人一路行来,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遇见过。 一路提心吊胆,却始终有惊无险,风平浪静。 “莫非……”朱肃皱着眉头,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们看!” 朱肃还没来得及将那可能性说出口,那边厢,朱樉就指着北面的方向高呼起来。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北面的山头之上,有数道黑色的孤烟,正笔直的升上天空。 “狼烟!”常茂、张赫几人异口同声。 “这是我明军的狼烟示警!”朱肃身侧,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常茂当即坐了起来,面露凝重。“此数道烟升起,表示有大股外地来袭。周遭明军需立刻来援,否则便有失土之危!” “国公此话当真?”茹太素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能确定这是我明军燃起的狼烟吗?安能知晓这不是元人的狼烟?” “不会是北元。”劭标回答了茹太素的疑问。“看那狼烟燃起之处,很明显是长城的烽燧。” “北元连长城都不加修缮,更别提据守烽燧点起狼烟了。” “接下来如何?”众人的眼神看向朱肃。当此之时,方才的疑问已经是得到解答了:很明显附近纳哈出的军队正巧被调集了过去攻打明军,所以他们这些人才会没有在附近发现纳哈出所部的踪迹。 如果是这样,此时就是最好的脱离险境的机会:敌人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他们,不如趁此机会加速行军,一举进入蓟镇,脱离辽地! “老五……”朱棣看着朱肃,似乎想提醒些什么。 “四哥,我知道。”朱肃打断了朱棣的话,闭上眼睛衡量起了利弊。 好一会儿,他方才睁开了眼睛,“所有人,整肃装备,准备拔营……” “要急行军至山海关吗?”朱樉问道。 “不。”谁知朱肃竟摇了摇头。“山海关……就先不去了。” “我们需要变更目标。前往……狼烟所燃起之处!” …… 山海关北面烽燧,镇夷台。 “擂木,推!”烽燧之上,负责镇守烽燧的千户伍胄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几名军士呼喝着将粗大的擂木从烽燧之上推了下去,正在沿着云梯向上爬的几名辽东军顿时惊惶大叫,被滚动着的擂木直接连人带云梯的碾到了墙下。 然而,更多的辽东军卒冲了上来,他们抬着临时扎成的云梯,对着这一处明军的烽燧发起了源源不断的冲锋。一路上不断有人被弓箭和火器射的扑倒在地,然而,新的一拨云梯还是成功的架在了镇夷台的高墙之上。 “千户!东段的长城塌了!有元狗绕进来了!”有一名传讯兵冲上了城墙,一边跑一边对着伍胄大喊。 听闻此信的伍胄顿时如遭雷击:“什么?东段的长城塌了?” “修墙的水泥砂浆还没干透么……奶奶的,给这群元狗捡了便宜!”一边骂娘,一边冒着矢石探出头将一台云梯劈断。 “老伍,守不住了。”一名百户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这群元狗也太多了。我们这里满打满算也就千人,来攻我们这烽燧的,至少也有一万!” “就算弟兄们都能一个打一双,那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附近估计就剩咱们这一个烽燧了,过一会元狗从东面绕了过来,我们就得被夹在中间。” “要不还是撤……” “放屁!”伍胄直接一个大耳刮子甩在了那百户的脸上,一面还有心思,一脚把一个元军踹下城墙,他对那百户骂道:“一个打一双不够,一人砍他娘个五双不就够了?” “咱们要是不钉死在这里,等指挥使大人再领了兵来,难道正面去攻山海关那儿的高墙?那得多死多少兄弟?” “奶奶的,是怂蛋你要撤就撤,别忘了你娘老子都是死在元狗的手里!反正老子一家都和这些元狗不共戴天,能多杀几个元狗,老子死这也够本!” “谁是怂蛋了!”那百户的脸瞬间变得涨红,啊的怒叫一声,将一名元军用长矛从城墙上捅了下去,“姓伍的,咱们镇夷台,不是只有你一个好汉!” “奶奶的,我这百来斤肉,今天就送在这里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又立刻带着人飞奔去堵城墙上的缺口。 “……指挥使大人啊,你要是再不派人来,我镇夷台一千弟兄,就真要死绝在这里了。”虽然手下弟兄仍旧勇猛,但伍胄的心却已经开始抽痛。他心知这只是最后的坚持了,城下的元军却仍旧络绎不绝。 只要泄了这一口气,镇夷台,便会马上沦陷! (本章完) 第323章 伏兵来啦 烽燧台下,纳哈出手下大将高八思帖木儿,正骑在一匹战马之上,志得意满的看着烽燧之上的厮杀。 “世人都说明军勇悍。依本将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他用马鞭指着烽燧上方,得意道:“这些明军的抵抗,不可谓不激烈。却依旧难当我军锋锐。” “以本将看,再有一个时辰,这座易守难攻的烽火台,就要被我等纳入囊中了。” “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大人神机妙算,破城克敌如探囊取物。”“些许明军宵小竟敢负隅顽抗,真是可笑可笑。”高八思帖木儿身边,那些将他簇拥在中间的将领们顿时谀词如潮。元军之中素来有上下尊卑之分,这些将领大多都不是蒙人,自然以身为纳哈出亲信,且又是蒙人出身的高八思帖木儿马首是瞻。 内中,却有一张汉人面孔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此人抬头看着那些正在蚁附攻城的兵士,脸上露出浓浓的不忍之色,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决定向高八思帖木儿开口: “平章大人,是否可以暂缓攻势?” “东面长城已毁,只要我军绕过长城形成合围之势,明军定然动摇,两相夹攻之下即可事半功倍。” “如今明军抵抗之志甚坚,仍旧维持强攻之势不过是徒耗士卒,末将以为殊不合算……” 高八思帖木儿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双铜铃似的眼眸瞪的溜圆:“徒耗士卒?你是在指责本将吗?” “张玉,你这是,要教导本将怎生做事?” “末将不敢。”名叫张玉的汉人将领赶紧滚鞍下马,“末将只是觉得,明军现今已是决死一战。不必正面当其锋芒,等绕到后方的部队就位之后再……” “笑话!”高八思帖木儿晒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张玉的话。“你们汉人不是曾经有人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我军士气正旺,若是放缓了攻势,让那些明人又站稳了阵脚,岂不是白忙活?” “本将领兵多年,还用你来指手画脚吗?” 张玉无语的转头,看着正在如蚂蚁一般前仆后继攀爬城墙的元军。城墙上的明军们显然已经豁出了性命,要击杀一名这样的明军,元军往往要付出数人的代价。 若不是己方人数上数倍于明军,又有蒙古人、色目人等组成的督战队在后方虎视眈眈。恐怕这些攻城的元军,早就因为胆寒而崩溃了。 这样的表现,张玉实在看不出有哪一点“士气正旺”。 不过高八思帖木儿的心态,他张玉倒是也能猜到一些。要知道,这些抬着云梯攻燧的先锋部队,其身份都是汉人。或者说,都是出身在辽东本地,亦或是因为大元皇帝败走大都,而随之往北逃窜的“北人”。 他们的祖上虽是汉人,可自前宋官家南迁之后,这些人已接连数代没有沐浴汉家王化,对大明这等中原皇朝并没有什么归属。 可高八思帖木儿等元人出身的将领,却仍然对他们这些北人士兵和将领们十分不信任。特别是在大明朝建立以后,这些蒙古人出身的将领总防备着他们投身大明,对其极为防范。 每次临战,必将汉人军兵用作先锋。更要派遣督战队督战,一旦后退,便直接就地射杀。若论待遇,简直与炮灰无异。 个性粗豪的高八思帖木儿,当然不会去心疼这些北人炮灰。 眼见高八思帖木儿呵斥张玉,其他将领也纷纷奚落。张玉抿紧双唇,也不复再言。只是心中,仍旧有些为正在攀城的汉儿们不平。 见张玉垂首作服帖状,高八思帖木儿又恢复了志得意满的模样:“拿下了此处,这辽阳行省,便算再次尽在我等掌握之中了。” “接下来我等只需据守山海关,明军的定辽都司就没法去救援永平府。说不定,左丞相大人还能打下大都……” 想起昔日在大都城内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不由得陶醉了。 高八思帖木儿正做着美梦,却见后方跑来一位头戴毡帽的蒙古传讯兵:“大人!大人!不好了!” “后边……后边有一大支明军,杀将过来了!” “明军?”所有人都愣住了。高八思帖木儿更是浑身一僵。“辽东都司的那些个残兵败将,不是被本将打散了吗?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明军?” “不是,不是辽东都司!”那传讯兵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旗帜……是一支新参战的明军部队!” 不必他说,高八思帖木儿已经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只见他们的身后冒出了许多招展的明军旌旗,呼喝喊杀声不绝于耳。其声势骇人,最关键的是,扬起的烟尘实在大的可怕。 …… “元狗已经中伏了!兄弟们!杀啊!” “两面合围,夹死元狗!” “前军突击!中军,后军,速速跟上!莫跑了元狗大将!” 明军中阵,朱肃扯着嗓子,对着元军军阵的方向高呼,四周的士兵们亦是有样学样,人还未到,各种各样的喊杀叫骂声就远远传进了元军的耳朵里。一群人一边跑下山坡,一面时不时回头对后面高声呼喝着,做出一副正在招呼后面同伴的模样。朱肃还让人高举着旗帜,连带着什么破衣烂衫也用棍子撑着,弄出一副旌旗漫天的模样。 这一手果然吓唬到了元兵,元军后阵之中,显然已开始动摇。 “老五,你胆子太大了!”朱棣虽一脸兴奋,嘴上却在数落着朱肃。“这里的元军少说一万,咱们只有千人,你也敢来捋他们虎须!” “元兵出现在这里,山海关中不可能无动于衷。既然山海关没有动静,必然是雄关因为一些原因已然失陷。”朱肃咬着唇。“既然雄关已陷,若是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既然如此,不如冒险来救这个烽燧……” 说到这,他大声吩咐道:“前面要接战了!快,把我们的大旗都打出去!狗儿备好弓箭!专门点杀元军头目!” 狗儿高声应是,最前方,常茂、张赫等勇将组成的先锋,已经与元军的后队战在了一起。狄猛等人赶紧遵令打出了大旗,一时间,“大明吴王”“大明秦王”“大明燕王”以及“郑国公常”等等旗帜,明晃晃的在所有元军眼中飘扬! (本章完) 第324章 一千撵一万 “不该呀,此处不应该有明军大队……”镇夷台下,高八思帖木儿仍在惊疑之中。 “莫非是大明的伏兵?可是不应该呀,大明真有这么一支兵力,又为何不在我们攻打山海关的时候出来援助,反而来救援这一个小小的烽燧……” 高八思帖木儿总觉得有些不对,眨眼之间,元军的后队,已经与这只明军的前军搅和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飞沙漫天,那支明军前军那叫一个悍勇绝伦,转瞬之间,就冲破了后队的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色目人步兵方阵。 “大人!大人!”高八思帖木儿身边,那个色目人将领顿时慌乱不已。“大人,我们这是中了明人的伏兵!” “大人,快撤吧!明狗有备而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伏兵?”高八思帖木儿此时也有一些慌乱,只是在心里,依旧不愿意抛下已经即将要陷落的镇夷台。他仍寄希望于这支明军的数量其实不多,咬着牙道:“先撑一会,再撑一会……” “再一会,本将就能打下这个烽燧……” “大人,打下来也没用了!”那名色目将领哭丧着脸:“您看那烟尘和旌旗,太多了,明军太多了!” “就算打了下来,我们也得被这一支明军吃光!” “大人,烽燧上的明军士气大振!我们的人顶不住了!” “甚至有人,从烽燧门里试图向我们发起冲锋……” 前头,有督战队的人仓皇来报。 高八思帖木儿开始怕了,眼看那群明军冲锋之时,仍不断扭头招呼身后同伴;且其身后烟尘漫天,鸟雀惊飞;还有前方烽燧里异乎寻常的突然爆发……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这确实是一支数量惊人的大军。 “大人!您看那旗!”身旁的汉人将领张玉突然瞪大了眼睛。 高八思帖木儿顺着张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明军之中,忽然连续打出了数面大旗,上面“大明吴王”“大明秦王”“大明燕王”“郑国公常”“指挥使张”等等旗帜,一时闪瞎的高八思帖木儿的双眼。 “居然……居然有三位明廷王爷,还有一位国公!”高八思帖木儿彻底震惊了,被这阵容吓得面如土色。 这样的一群贵人来到辽东,怎么可能只带一支千人的军队? 护卫都不止需要万人! 一瞬之间,高八思帖木儿已然脑补了许多:镇夷台这个只有千人的明军烽燧,定然是明军所故意放出来的用来引诱自己的钓饵。 其目的,是想将自己这些山海关守军从雄关之内引诱出来,然后在此地设伏歼灭,最后乘势夺还山海关! 至于这支大军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自己的后方,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汉人们向来擅使一些卑鄙的小手段,或许是用了某种自己暂时猜不到的伎俩,也不算出奇! “撤!快撤!”他一勒马缰,调转马头。“这个烽燧还给明狗也不打紧,重要的是山海关!”这般想着,他用马鞭一指张玉:“张玉!带着你的人,去给本将殿后。” “其余人等,速速跟随本将,回援山海关!”说罢,带着本部亲兵泼喇喇的离开了。 “……是。”张玉一时无言,眼看着其他各族将领都带着亲兵跟上去了,他只得高举手中长枪:“汉兵们向此处聚拢!” “列阵!举盾!弓箭手压阵!万不可各自为战!” …… “常大哥,常大哥,穷寇莫追。”眼看连元军断后的部队都已经渐渐走远了,朱肃赶紧驰马叫住了常茂。这一战自己一方铤而走险,虚张声势,竟然真的吓走了上万的元兵,衔尾追杀元人近百人,夺得、拾取甲胄兵器战马数十件,收获虽不甚大,但却已算是大胜了。 他也没想到,在这里围攻烽燧的元军,居然十倍于防守的明军。原本还以为,两方的兵力差距不会这么巨大呢。 好在元军的将领不经吓,自己这边亮出一连串的骇人旗号之后,对方大将就先一步承受不住心理的压力,先行撤军了。 “贼厮鸟的,元军断后的那厮好生气人。”浑身浴血的常茂骂骂咧咧的拍掉嵌在甲叶子上的羽箭:“欺负咱这边没马,专用弓箭朝着咱们的阵脚上招呼。老子好不容易夺了匹马,还被他一箭给射翻了……” 看常茂精神健旺,应该没有受什么大伤,朱肃暗暗舒了一口气。安慰常茂道:“常大哥不必生气。” “这一仗他们被我们吓得屁滚尿流,已经是我们占了便宜。” “嘿。殿下你说的对。”想到方才的局面,常茂也是解气的笑出声来。 一千人能撵着一万人跑,还有什么好置气的? 想了想,还是嘟囔道:“那贼厮长着一张汉人面孔,竟然选择助纣为虐……真是不识好歹!” 元军之中亦不乏汉人,故而朱肃并没有在意常茂的这句气话。他看到狗儿正领着一位浑身脏污至极、面带警戒的人物走了过来,从甲胄上来看,这依稀是一位明军同袍。 “不知是哪部友军慷慨襄助,某乃辽东都司千户伍胄,在此谢过。”那人对着马上的朱肃抱拳道。 “伍将军不必多礼。”朱肃好歹也是亲王,礼仪架势待人接物之类的自小也不知学了多少,闻言右手一个虚扶,端的是贵气凛然。“本王乃吴王朱肃,伍千户,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山海关,莫非真的陷落了吗?” “吴……吴王?”伍胄却是惊骇不已,彷如没听到朱肃后半句的提问般。在看到那些旗帜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是心中存疑。毕竟大明异姓不可封王,拥有王号的,皆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子嗣,而截止至今,还没听说过陛下曾派哪一位儿子领兵出战的消息。 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猜测这可能是友军故意打出了旗帜虚张声势,又或者是某一部元军的叛军,私自僭越了王号,见有好处,遂趁机来占便宜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部军队,竟然真是由大明的王爷领军。而且,眼前的这一位王爷,看上去似乎有些年轻的过分了…… 这压根就只是一位年未弱冠的娃娃啊! (本章完) 第325章 纳哈出的意图 野地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何况离开的元军也极有可能会去而复返。伍胄便主动将朱肃一行人迎进了镇夷台内,同时一边清理战场,一边加紧修复被元军毁坏的长城城墙。 “你是说,纳哈出率部大举进犯,如今已越过了山海关?”烽燧堡垒内部,朱肃与朱棣等皆深皱着眉,面色凝重。 “是。”伍胄点点头,神情含恨:“这一仗,从去年入冬时便开始打了。我等一开始时本以为,这只是元军和纳哈出想要南下打一打草谷。却未曾想到,纳哈出那贼子竟是倾巢而出……” “去年十一月,纳哈出突然率部突袭牛家庄,焚毁我定辽卫军粮十万余石。自此,我定辽卫在辽东的局面便急转直下。” “趁着我军粮草不继,纳哈出率部众出金山,大举进犯,那些原本已经降了我明军的元人纷纷复叛。二月初,山海关失陷,纳哈出留部将高八思帖木儿与洪伯颜帖木儿驻守山海关,扫荡我等定辽诸卫。而后有人便见到了有纳哈出麾下军兵入关而去……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这鸟贼……”常茂瞪圆了双目。“他纳哈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莫非还敢大举攻明不成?” “你们可有发急使前往京中?”茹太素插言问道。 “有。正月时,意识到纳哈出动向有异,指挥使叶大人便向京中发了鸿翎急使。”伍胄道。“闻说魏国公正领兵前来,应该是还没到,并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 “……”朱肃若有所思,抬起头,正好与朱棣对上了眼神。便见朱棣朝着伍胄挥了挥手:“事由我等已明白了。伍千户,你且去安排善后吧。” “不知几位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伍胄并未依言离开,反而主动开口问道。 “如何打算,还需商量。”朱棣淡淡敷衍道。伍胄遂不敢多言。 只是心中,却涌出一抹悲意:原以为是一支援兵,想不到,却是从天上落下来一堆的瓷娃娃。 这么一群的大人物,又是在敌后,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纵使有三头六臂,那也护不周全啊…… 罢了罢了,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思量的。一个死人,哪儿还顾及的上什么王爷国公……伍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抱了抱拳出去了。 “老五,你怎么看?”伍胄一走,这烽燧堡里剩下的都是自己一行人,朱棣开口询问朱肃道。 “纳哈出居然倾巢而动,已经完全占领了辽东……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朱肃摸着下巴,心中有些没底的感觉。相比起张礼那些乌合之众,手拥二十万雄兵的纳哈出,才配称得上“大军”。 这是连老朱也不能忽视的威胁。 最关键的是,这又是一个偏离历史记载的事件,历史上确实记载了洪武五年,纳哈出烧毁定辽卫粮草,而后于次年出兵奔袭辽阳。但是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这一次奔袭应该是被辽阳卫指挥使叶旺、指挥佥事马云等率军击溃了才是。 而现在,定辽卫居然被全数打散,山海关失陷,辽东全境陷于敌手……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茹太素面带焦躁。“如今前无生路,后有追兵,如之奈何?三位殿下是万万不能落于纳哈出手中的!” “纳哈出那贼厮鸟,趁着爷爷在苏州,居然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常茂也恨声道。“真该把他的鸟头给拧下来!” “莫非我们就只能顾着自己逃命?”朱樉也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纳哈出那些进入关内的鸟兵,定然是去攻打我大明去了!” “还不知道他是真的举兵进犯,还是只是想劫掠一番,打个草谷。”朱肃定了定神,总算稍微恢复了理智。他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灰土里画出大致的舆图:“过了山海关,那便是蓟镇,与辽东不同,蓟镇全境,皆在我大明手中经营了数年,无论兵将的数量及素质,都不是定辽卫能够比得上的。按常理想来,他应该不敢妄想吞下蓟镇才对。” “总之,先分析分析纳哈出这么做的意图吧……了解了敌人想要什么,我们才能想到与之相针对的方法。” “不错。”朱棣也是点头赞同。“分析清楚纳哈出的主力何在、究竟意欲何为,我们才能利于不败。” 他也蹲下看着那幅“舆图”,分析道:“纳哈出此獠虽是元人,但却素来拥兵自重,对元庭皇帝并不恭敬,对我大明也是瞻前顾后,眉来眼去……也正因为如此,爹才会对他年年招抚,欲教他主动出降我大明。” “此人原是谨小慎微之人。按我想来,他能取下辽东全境,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趁着定辽卫粮草被焚军心不稳,又出乎定辽卫所预料的,全军倾巢出动……” 朱肃看着朱棣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在历史上,纳哈出面对大明之时确实态度暧昧,虽然年年派人打草谷,但却从不敢真心惹火了大明。对于自己的兵将也是如视私产,绝不肯倾巢出动的。毕竟对他这样割据一方的军阀来说,若是一不小心把兵都打光了,他瞬间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可是,纳哈出这厮又为什么会突然倾巢而动?”朱樉不解道。“莫不是这贼厮,犯了什么失心疯了不成?” 朱棣闭目思考了起来。朱肃也是皱眉沉思,心想若是姚广孝在此,以他洞悉人心的本事,定然一眼就能看穿纳哈出行事异常的原因。 但现在身边没有谋士,只能靠自己来想了。朱肃脑海飞速运转,纳哈出与历史上的行动不同,这一定是因为发生了某些和历史上不一样的变量。此时的大明,有哪些变化,是能让谨小慎微的纳哈出性情大变、铤而走险的…… “是云南!因为我大明,正在出兵云南!”朱肃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纳哈出定然是收到了元庭的严令,命他趁着大明出兵云南之际,牵制住我大明北方!”朱肃正想开口,四哥朱棣已经先一步叫出了声来。“而他自己,定然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试试看将蓟镇,甚至将北平一起收入囊中!” (本章完) 第326章 谋夺山海关 朱肃有些意外的看了朱棣一眼,自己是依照此时的大明与历史上大明的不同,才勉强分析出纳哈出意欲何为的。 可是这位四哥,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自己得到一致的答案……只能说,不愧是历史上唯一封狼居胥的皇帝,对于战局那份天生的敏感,教人望尘莫及。 “既然此獠是当真意图攻明,那么,其主力,必定是已经入关进逼到了永平一带。”朱棣用手指在地面的简陋舆图上画出了永平府的位置:“永平位于山海关以西,乃是我大明囤积重兵之所。想要打下永平,只派一支偏师可不行。纳哈出手下主力最少要出个十万的大军,一齐进攻永平城这一带。” “也就是说,如今的辽东……极为空虚!” 众人对视了一眼。纳哈出主力去围攻永平了?张赫皱起眉头,开口问道:“闻说纳哈出老巢在金山一带。莫非,燕王殿下打算趁着纳哈出不在辽东,趁势夺了他的金山之地吗?” “这主意好!老常喜欢!”常茂哈哈大笑。“正好在那贼厮鸟的腹心,闹个天翻地覆!” “不行。”却是朱肃开口。 众人皆是一愣,朱肃看了朱棣一眼,开口解释道:“我们没法出击金山,原因有三。” “第一,我们现在很弱,不过才千余人。纳哈出即使主力不在,金山巢穴之地定然也会有万余人镇守,不是我们能啃的动的。” “第二,是金山和山海关的局势,金山和山海关二者如今,已经成了犄角之势。若是我们去攻金山,山海关这边,必定会尽心举兵来救。到时候前后夹攻之下,我们哪有活路?” “第三,是粮草……就算我们手中有兵,可辽东之地,粮草刚刚被纳哈出烧了,哪里去弄能够供养足以匹敌数万大军的军兵们所需的粮草来?” 朱肃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沉默。张赫轻声道:“若是我们还有船,那么无论是躲开敌军夹击的法子,亦或是运送军粮的法子,便都无碍了。” 朱肃也是沉默。这事他也知道,可惜先前停靠在金州左近海滩的那些船,早已经因为饱经风浪,而不堪使用了。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历尽艰辛,想靠着一双脚穿过山海关。直接在确认位置、补充补给之后继续走水路,一路沿海回到大明境内不就行了? “进山海关也进不得,去攻贼人的老巢也不行,那该怎么办?莫非继续找个山窝子里面躲着?”朱樉烦躁道。 “纳哈出的老巢现在摸不得,可山海关……还是可以图谋一下的。”朱肃摸着下巴。众人都是一怔,数万人的金山打不得,拥有巍峨关墙的山海关,就能摸得了? “原因其实简单。”看到众人惊讶的眼神,朱肃笑着解释:“因为金山离山海关不过数日距离,两者成犄角之势,等闲是不能轻易攻取的。” “但是金山是纳哈出的老巢,纳哈出的家底尽在此地。依那老狐狸谨小慎微的性子,对这老巢定然看的极重,肯定吩咐了守将不能轻易出战。” “若是攻金山,山海关守军定然会出兵合击。可若是攻山海关……金山守军投鼠忌器,则会按兵不动!”朱肃极为笃定。 “而攻下了山海关,哪怕只是杀出重围,我们也算是转危为安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茹太素轻捋长须,问道:“五殿下所言甚是。可是方才殿下也说了,我等如今势弱,人数不过千余。” “就算加上了此处千户手下的守军,也不过数千之数,又如何能攻得下山海雄关呢?” “所以,我们得先想办法,聚拢起一支合用的军队才成。”朱肃站起身。转头对站在角落里的劭标道:“劭校尉!” “在。”劭标赶忙应声。 “听刚刚此处千户的意思,在辽东的我大明守军并非是全灭,而是被纳哈出手下元军打散了。” “若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将他们聚集起来,想来也是一支可用之兵。劭校尉你最是精通此处地形,这个任务,能交托给你吗?” 劭标闻之,面容一肃。抱拳道:“殿下所愿,某不敢辞!唯竭尽所能。” “很好。”朱肃点了点头。锦衣卫神通广大,在辽东军中,定然也有他们的人手。这个任务交给劭标,再合适不过了。 “戴先生,这里的许多守军都受了重伤,若是应急处理得当,说不定多少还会多出一些可战之兵。” “能麻烦您去伤兵营重帮忙医治吗?” “此乃医者本分。”戴思恭躬身道,随后背起药箱,亦出去了。 朱肃居中统筹,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顺便十分自然的接管了此处烽燧的指挥权。伍胄虽心有不安,可自己受了伤精力不济,身份地位也远远不如朱肃等人,也只得俯身听命。转眼之间,烽燧堡内就只余下了朱家兄弟二人,连朱樉也被朱肃安排了任务,要这位二哥跟着常茂一起去提振士卒士气去了。 “老五。”见左近没有旁人,朱棣方开口道:“你欲图夺下山海关,其实还是想协助我大明北军,试试看能不能趁势平了那纳哈出吧?” “四哥怎么看出来的?”朱肃一愣,继而笑着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朱棣在朱肃身边蹲了下来。指着地面舆图上画着的山海关道:“这山海关对于我们来说是逃生之路,对他纳哈出来说,又何尝不是必经的退路?” “正是因为取下的山海关,纳哈出认为后路有了保障,这才会想着铤而走险,趁着我大军取云南的时候想试试我大明的斤两。” “若是丢了山海关,纳哈出主力就这么被隔绝在老巢之外,纵然已经取下了辽东全境又如何?他那孤军纵然有十万之数,也得被我大明给慢慢吞掉。” “只是,山海关乃天险之地。纵然聚拢了定辽卫剩下的残兵,只怕也难以强行攻下……老五,你莫非已有了什么计策不成?” (本章完) 第327章 定辽卫指挥使叶旺 朱棣问完,一脸期待,直勾勾的盯着朱肃的脸。 “山海关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攻下,那也称不上是雄关。”朱肃仍旧紧盯着画在地面上的舆图。“我们这里还有女子,有伤兵……要考虑的问题堆积如山。哪能那么快的就想到计策。” “一步步来罢,车到山前必有路。” “什么,你还没有计策?”朱棣讶异不已。“那你方才还那般胸有成竹……”说到这,他自己已是猛然警醒。自己这位弟弟,并非是真的胸有成竹,而是不得不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如今的他,虽然上面还有二哥和自己两位兄长,却依然是这一行人中毫无疑问的“主帅”。若是主帅惊慌,自己这些人岂不是未战先败? 纵然前方艰险,这位兄弟,依然想要给自己这些人寻一条真正可行的出路。 “五弟,四哥不如你。”朱棣由衷的道。“方才在分析形势的时候,其实我想的是直捣金山建功立业,让在京中的爹大吃一惊,并没有在意过其余人的生死。” “若是听了我的,只怕我们全都要殒命于此了……” 朱棣的神情有几分苦涩。自从知道了自己是所谓的“永乐大帝”之后,虽然心中惊惶未来的自己做下了“靖难”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平心而论,朱棣亦曾经对自己未来所立下的功业得意自满,把自己视作了“特殊”的存在。 而这份自满,则间接导致了他此时的心浮气躁,方才在心中更是没将纳哈出放在眼里,盲目的认为若是自己领一支军马出击,必定能够收拾掉敌人的老巢金山,立下功业让老爹朱元璋刮目相看。 却从未想过,贸然进攻敌人老巢究竟有怎样的风险,直到被五弟朱肃点醒才醒悟袭击金山是一条死路。 朱肃有些讶异的抬起头,朱棣突然如此正经,让他有些不太适应。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四哥遭逢逆境,仍想着要反败为胜,这一份胆气才让我感佩。” “至于说什么不如我……我并不苟同。四哥领兵的才能远在我之上,我只是仗着多了一些见识,所以现在才略胜四哥一筹罢了。” “四哥伱志向高远,又有才能。再过些年四哥长成之后,才是我大明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 这话朱肃发自肺腑。朱棣的才能史册之中有目共睹,纵使朱肃有两世记忆,也不敢自称能与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相提并论。现在的朱棣,不过是个十来岁还不成熟的孩子罢了。况且朱棣这样的皇子,无疑一定是大明未来的支柱,若是折在了这里,那可是自己这个穿越者莫大的过失。 穿越一场,让华夏更加伟大几乎是朱肃心底深处唯一难以抛舍的执念。若是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累的永乐大帝早早夭折,自己岂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 “老五……”朱棣拍了拍朱肃的肩膀:“好兄弟,我也不能输你太多。” “日后你若有难,即便是天涯海角,四哥也定然前来助你。” “呵呵,好。”朱肃微微一笑,但并没将这话往心里去。 …… 平心而论,现在的朱肃也希望有人能够给自己一个确切的定计,自己不需要出谋划策,只需要做一个执行者便够了。然而现在在场的这些人中,常茂、张赫可为将而不可为帅;茹太素年纪虽老却不通兵事,且常怀儒生意气;二哥朱樉并无大才难当大任;四哥朱棣虽然聪慧,但奈何年纪尚轻还不沉稳,朱肃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开动自己的脑筋意图想出一个完美的谋划。 这让他无比怀念远走倭国的姚广孝。 第三日时,劭标便成功寻到了定辽卫指挥使叶旺。说来也巧,叶旺手下的斥候正巧看到了那日镇夷台上燃起的烽火,因此好不容易收拢起一万败军的叶旺便急急赶来驰援,又刚好撞上了前去寻找他们的劭标的探马。多出这一万人入驻镇夷台,明军士气顿时大振。 “末将叶旺,见过三位殿下!”在验明了朱肃三人的正身之后,这位身形粗壮、脸上仍留一块箭疤的壮汉瓮声瓮气的半跪行礼。 “叶指挥不必多礼。”朱肃将他扶起道。“你等久据辽东,为何会败于纳哈出之手?纳哈出如今在辽东有多少军队?” 叶旺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大体和朱肃朱棣分析的不差,成功袭击定辽卫的军粮之后,纳哈出一反谨慎常态,突然大军四出,竟一口气打下了辽北、辽西诸多被明军占领之地。见纳哈出势大,诸多原本已经归附大明的小势力也纷纷归附,一时之间,纳哈出竟有了统一辽东之势。 叶旺急急在山海关聚拢明军,准备趁纳哈出立足未稳反击讨伐。谁知因元庭百年来从未修砌长城,山海关亦是年久失修,纳哈出所部竟从一处长城的塌陷之地绕过了雄关,从东西两面对山海关同时展开了夹攻。叶旺的定辽卫独木难支,又没有军粮,只得主动打开关门,夺路而走,寻机再战。而纳哈出则留了一支部队据守山海关,顺便以山海关为据点扫荡周边明军的堡垒烽燧,意图将他们这支残军困死在辽东关内,好彻底在辽东站稳脚跟。 “据守山海关的兵士,约有四万。还有三万,却是据守在纳哈出经营已久的据点金山。”这一点也和朱肃分析的并无二致。 “殿下又为何会在此?”叶旺看着朱肃等人和这座烽燧,也是又惊又奇:“末将观此处兵不过数千,竟然能成功击退四下扫荡的万余高八思帖木儿所部贼军?还能教贼军不敢再度来犯?” 于是朱肃也将前几日的情况与这位叶指挥使说了,着重说明了自己一行人以疑兵之计吓唬住山海关内元兵的部分。 其实在劭标出发联络定辽卫残兵的次日,山海关中便派出了一些零零散散前来探查镇夷台虚实的探骑。朱肃用单筒望远镜在烽燧上看的真切,幸好之前收拾战场之时缴获了数十匹战马,有了战马,原为精锐骑兵的秦王卫就有了用武之地,若是敌方派出的哨探人数较少,便由秦王卫的骑兵们主动出击。 加之朱肃让镇夷台上多立旌旗作为疑兵,甚至还主动派出军队,做出一副意图收复周边烽燧的模样。山海关中的元军见这一部明军敢如此猖狂,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便更加的投鼠忌器。 甚至因为担忧山海关有失,一连数日,他们都不敢再分出大股军队来攻打这些烽燧。 (本章完) 第328章 兵将离心 “原来是疑兵之计。”叶旺恍然。 “只是此计,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于大局无用。迟早会被元军识破的啊。” “不如末将派一部人马护送几位殿下绕过山海关,前往北平。若能回到北平,几位殿下便算无虞,末将亦可安心作战……”他抱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边厢,朱樉听的眉头一皱。“你这是……嫌弃我们兄弟碍手碍脚,准备把我们远远抛开了?” 叶旺抿了抿嘴,低头恭敬道:“末将不敢!末将怎敢嫌弃三位殿下。” “只是几位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末将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你……”朱樉一时语塞,起身就想教训这叶旺一番。 “叶指挥觉得这权宜之计无用,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了?不知叶指挥自己有何打算?”朱肃和朱棣赶紧拉住急性子的朱老二。朱肃故意开口问叶旺道。 “末将虽不过一莽夫,却也知守土有责!”叶旺对朱樉夷然不惧,抬起头来振振有词。“纳哈出主力大军已过山海关,定然是要荼毒我大明北境。想来,此时正在攻击我大明的永平府。” “末将欲带人越过山海关前往蓟镇,与蓟镇军兵夹击纳哈出于永平府下。而后伺机反攻,收复辽东失地。” 他这话说出口来,朱肃、朱棣、朱樉三人的脸色顿时好看许多。谁知此人又开口道:“末将此行欲破釜沉舟,若是带着三位殿下,则必然束手束脚。还请三位殿下先行,辽东此时,并无闲心接待三位殿下……” “伱这厮……”朱樉气的脸庞发紫,朱棣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个叶旺,几乎就是在指着他们兄弟三人的脸骂他们碍事了。 “叶指挥好生勇烈。”朱肃只觉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强自按耐下心中的怒意,扯出一抹笑脸说道:“只是,这里还有本王带来的数十名从倭寇手中救出来的平民女子,还有并非战斗人员的医师和文人。这些人,叶指挥又打算如何安排?莫非是想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事急矣,末将只能顾得上三位殿下,却顾不上那么许多。”叶旺低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不理智的冲动。 “呵。”朱肃晒笑一声。“还有,山海关守军和纳哈出大军都在前边,叶指挥准备让人怎么送我等兄弟去北平?” “怕不是被纳哈出手下的鞑子探马们找到,然后曝尸荒野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 “……这”叶旺还待解释,朱肃已然拉下了脸:“叶旺,你意欲谋害我等大明皇子,让我等身陷险境。本王以大明吴王,并代太子寻狩诸边钦使的名义,剥夺你手中兵权。” 叶旺呆住了。 “至于你本人,则不得随意妄动,更不得私自领兵出战!”朱肃一背双手。“山海关仍有四万敌军,你一万人就想从缺口强行绕过去?活腻味了?” “本王绝不允许你这种空耗我大明士卒的行为!” “这……可是殿下,莫非我等就一直在这干等着吗?”叶旺终于吐露出了此时自己焦躁的心态:“我军粮草已尽,就算靠着殿下您的疑兵之计,终究也撑不了多久。” “左右都是个死,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不许!”朱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退下吧。本王,自有打算!” “殿下!”叶旺仍旧不甘。 “退下!”朱肃双目圆睁,其身后,狄猛和狗儿两人甚至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一时之间,竟然将叶旺这个昂藏大汉也唬的不敢开口。他只得再行一军礼,转身恨恨的退下了。 “这厮,看来一开始就防备我们取了他的兵权,想将我们远远支开。”见他走了,朱樉啐了一口说道。“也不看是谁救下了这一处烽燧!” “终究我们的年岁太小,此人又不知道咱们老五的能力,应该是担心我们被吓破了胆不愿动作,只知道让大军保护我们自己。”朱棣似乎稳重了许多,看着叶旺的背影若有所思。又转头对朱肃道:“五弟,其实他说的不无道理。虚张声势,终究有被看破的时候。” “多拖延一天,就多一分被识破的可能。而且辽东已被隔绝,军中粮草已经不济……” 镇夷台中,只囤积了千户伍胄手下千人三个月分量的粮草,分摊到这么多人头上,即使省着些吃,满打满算也只够再吃四五天。 “况且这位指挥使心有不服,其麾下的军兵定然也怀着芥蒂。”却是一直在朱肃身后的狄猛若有所思的开口了。“殿下,末将斗胆请殿下注意这些定辽卫军士。纵使殿下夺了他们的兵权,在收服叶指挥使之前,这些士兵恐怕难堪大用。” “本王知道。”朱肃看了狄猛一眼,有些许诧异这位自己手下的王卫统领能有这么一番见地。他想了一想,道:“恐怕不止叶旺,那位镇守烽燧的千户伍胄,亦没有真正心服于我们。” “呵,终究是我等年纪太小,容易被人小看去了吗。”朱肃自嘲一笑。也是,之前在苏州之时,苏州卫指挥使杨鲁一开始,还不是只拿自己当个孩童般搪塞? 可惜此时此刻,自己并没有什么余裕去收服叶旺和伍胄等人。 “还是得攻下山海关。绕过山海关是绝对不行的。”朱肃斩钉截铁的说道。“纳哈出手下多有骑兵,况且他的主力也在前边。若是从缺口处绕过了山海关,那不是送上门给他们前后包夹吗?” “况且他们一门心思的守住山海关,必定会在关里囤积粮草。若是能夺回此关,我们不止有雄关可以倚仗,粮草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朱肃分析着。“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在还没有彻底收服这些定辽卫兵将的情况下,在短时间内攻下这一座雄关……” “哪有那么容易!”朱樉把脚一伸,整个人瘫在了椅上。“山海关就像个乌龟壳,几天时间哪里能敲得碎!他们只要缩在这硬壳里头,我们没有丝毫办法……” “是啊。”朱肃也感觉无奈。原以为汇集了定辽卫的残兵,自己这一方当会多出一些战力。只是没想到,这位定辽卫指挥使压根不信任自己…… 强夺来的兵权,他可不敢大用。敌我实力,依然悬殊。 “如果,能让那些人主动把头伸出乌龟壳的话……”朱肃一边思考,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 (本章完) 第329章 一触即发 “怎么样,可探明了镇夷台那些明军的底细?”山海关内,守将高八思帖木儿面露急切,问道。 “那些明狗手中,有一支极厉害的骑兵。我们的哨探无法靠近烽燧查探。”高八思帖木儿所询问的对象,山海关的另一员守将洪伯颜帖木儿将头盔放在桌上,一双冒着危险光芒的细眼略略眯起。“他们打的旗号是秦王卫,寻常明军,不会精锐到这样的程度。我想,那些人真是朱家皇帝的儿子不假。” “该死的。”高八思帖木儿重重将手中的酒碗掼在桌案上。“这支明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左丞相(纳哈出此时在元庭的官职)让我们守住山海关,清扫辽东的明军势力……眼看明军就要被我们扫荡了个干净,却不知从哪儿竟然冒出了这几个朱家皇帝的儿子来。” “这事儿闹的,真真憋闷的紧!不如明日我们就调集大军出关去,是骡子是马,逼他们拉出来溜溜!” “别鲁莽!”洪伯颜帖木儿摆了摆手。“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虚实。我们自己出了关,万一被他们全歼了可怎么办?” “而且,姓叶的那伙明军也已经和他们会合。很明显明军已经重新在辽东站稳了脚跟,正在筹谋着夺取这座山海关。这时候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莫非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不成?”高八思帖木儿不满道。 “没事,等不了多久。”洪伯颜帖木儿眼睛微眯了眯。“朱皇帝的儿子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辽东,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几万石的粮草!” “几万石粮草!那得出动多少的民夫车马!一路得有多少的靡费!大明要是能有这般的底气本事,你我兄弟不如早投了明廷算了。因此,我们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此时的军中,必然还是缺粮的。” “唔,对啊!”高八思帖木儿眼睛一亮。 莫看朱肃在江南之时,通过搜刮商贾,轻轻松松就筹集了数万石的粮草。要知道,江南地区的粮草,与北疆地区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是产量问题,华夏已经历了数百年的纷乱,尤其是北方,荼毒尤甚。此时大明还立国未久,这诺大的北方地区,“白骨露於野”的景象虽然已经有所减少,但“千里无鸡鸣”这五个字,却是一点都不夸张。 北方百姓稀疏,生产力匮乏,又因为天时和地理的区别,土地的肥力本就不及南方。时不时北方的元人还会南下打一番草谷,虽然时下大明已然立国,百姓们不至于任元庭鱼肉,但是北方百姓们每家每户,单单种出供养自己一家的口粮就已经很勉强了。根本不可能还有大量的余粮缴纳给朝廷,供朝廷养兵作战。 基于这个事实,老朱在北方也大规模实施轻徭薄赋的政策,以期北方地区能够好生的休养生息,并不指望他们能够供养朝廷军队。 可元庭仍在关外虎视眈眈,大明的大部分军队依旧要驻扎在北方。供养这些军队的粮草要从哪里来?那自然是“南粮北调”。每年,朝廷都要组织大量的运粮队伍,往返北疆运粮。 而南方种出的粮食,要想送到北方的将士手中,就必须要承担极为大量的损耗。首先,朝廷需要征发大量的民夫,古时百姓需承担的繁重“徭役”,其中就有一半以上指的就是这种运粮的任务。那时道路不便,一趟往返的时间,往往要以月计算。而民夫在运粮途中也是要吃粮的,这一边走一边吃,粮食自然损耗极快。再加上粮食在路上保存不易,万一遇到雨雪天气,或是染了湿气发了霉,遇了老鼠遭了贼,这些可都是损耗。 纵使一支运粮队一开始足有数万石的粮食,等送到北方边军们的手上时,所剩往往还不足百石。 这样巨大的损耗量,也就导致了北疆每一次粮草遇袭,都足以让大明的国力伤筋动骨。纳哈出烧掉的那十万石粮草,已经是大明为了反攻辽东囤积了足足数年的存粮,现如今已全部毁之一炬。明廷是有多么通天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再凑出足足百万石的粮,还能让一群服徭役的民夫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前线战场,飞速的运到这些缺粮的定辽卫手上? 绝对不可能。 “既然明军缺粮,那么我等只需闭门不出,坚壁清野,明军自然没办法继续按兵不动。”洪伯颜帖木儿成竹在胸。“他们无论是想在辽东四下劫掠粮草,还是强攻我山海关与明军取得联系,一定就在这几日了。我已让人监视住他们的动向。” “而一支没有粮草的明军,不管是战是逃,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好!太好了!”高八思帖木儿大喜。“还得是大哥你!” “若是拿了朱皇帝的儿子,那可是泼天的大功!纵使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回头你我也如左丞相一般,拥兵一方,做草原上的一部之长……”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狼狈为奸这一汉家成语的风范。 “大人!大人!”正大碗喝着热酒,外头一小厮一路大叫着闯进了殿门,一股夜风直直吹在了两位帖木儿的脸上。两人齐齐一个激灵,高八思骂道:“伱个贼厮,大半夜的鬼叫什么?想冷死两位爷爷么?” 那小厮赶紧把殿门掩上,继续仓皇的道:“两位大人,小人是有重大军情。” “在镇夷台的那一部明军,突然趁夜拔营了!” “什么?”两位帖木儿不惊反喜,洪伯颜看了高八思一眼,“看我说的什么?这明军果然粮尽了!”高八思把手中酒碗一摔,“快,吹号!让人给本将着甲!”说着踹开桌案,大踏步往殿外走去。 军功来了,还管他什么夜里风大?擒了朱家皇帝的儿子要紧! …… 一如那位小厮所说,一连数日始终沉寂在镇夷台周边的明军,今夜却异常的蠢动。便是在山海关上,也能看见镇夷台所在的那座山头,被无数的火把照的通明。 “呜呜……呜!”三声低沉的号角吹过,镇夷台下,无数的明军鱼贯而出,人人面露焦躁。纵使在夜色之中,也能见旌旗蔽空。 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明军们没发现的是,周边黑暗幽森的丛林灌木之中,却隐藏着许多的元军哨探。 “快!速速将明军动向,禀报关内的两位将军!”一位元庭的牌子头统领低声呵斥手下,而后继续睁大了双眼,在黑暗中窥伺着这一支焦躁的明军。 (本章完) 第330章 五殿下的分兵昏招 “快!快些!快!”镇夷台前,满面焦躁的定辽卫指挥使叶旺,正大声呵斥着手下的士卒。见主将一脸焦躁,那些兵卒们自是不敢怠慢,一个个也纷纷加快的脚步,就如被鞭子抽动不敢停歇的陀螺般。 “将军,夜路本就难行,还要将士们加快行军。这是不是……”叶旺身边,定辽卫千户伍胄面露不忍。“元军们要是在半道偷袭,将士们哪有力气与之作战?” “伍千户,我此时已是心急如焚,身不由己啊。”叶旺抬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后。“距离我被几位殿下剥夺了兵权,已有足足五日。五日啊!” “这五日,蓟镇那边却毫无消息,我是真的担心纳哈出所部已经攻破了永平,兵逼北平城下。” “已经耽搁了五日,我现在是一刻也坐不住了。我叶旺深受国恩,纵使带着兄弟们与元兵作战而死,那也好过陪着小儿辈在这里贪生怕死、坐以待毙。待到最后关头再活活饿死!”叶旺看向身后的眼神里,带着不屑。 “将军噤声!”伍胄赶紧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身后。“三位殿下还是小儿辈,临阵惊惧也是人之常情……”说着,眼神中也不免带上了一抹寒心。“但是将军切不可自暴自弃!如今我等兵不过五千,如何能直撄元军其锋?” “大丈夫能屈能伸,将军不如去和三位殿下好言相求一番,不要再分兵两部。如此,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说着,他也不禁摇头。大敌当前却还整什么兵分两部,前后并进……那位五殿下,无知也该要有个限度。 “他们如何肯与我等一同涉险?”叶旺晒笑一声,向着自己身后飘扬的旌旗努了努嘴。“喏,你没看到吗?三位殿下并一位国公的战旗,都插在我们这里了。甚至还让我们赶着几辆马车,让元人觉得他们就在车中的这样子。” “为何要让我们打着旗?他们是一心想让我们在前头诱着敌军主力,他们好在后边趁机逃窜!” “啧,若是只想逃跑,偏偏又贪生怕死,要分走我定辽卫的一半军兵。”叶旺更加愤愤不平。这一次给自己恢复兵权,那位五殿下的条件便是将定辽卫的兵权,分出一半用来护卫他们。 定辽卫兵力本就稀少,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元军还非要主动分兵……这不是在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唉!”面对那位五殿下的骚操作,伍胄也唯有付之一声长叹。“既然如此,将军有何打算?” “还能如何,尽忠一死罢了。”叶旺道。“诱敌便诱敌了。唯有加速行军,或许能甩开元军追兵,去蓟镇与友军汇合。” “若甩不开,这命本就是捡的,大不了拼死一战,也算报了陛下信重之恩。” “将军说的是。”伍胄面色悲壮,也不再劝说执意急行军的叶旺。他们这些戍守前线的大明将士,从来就不畏惧为大明而死。 急行军一方面,是为了在前方诱敌,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远远的甩开那几位瞎指挥的娃娃殿下,任他们自己自生自灭? 他们定辽卫男儿,心中也是有气性的…… …… “两位大人!咱们的探子已经探明了,明军趁夜兵分前后,一路奔着咱们山海关来了!”山海关上,一位元军探马躬身向两位帖木儿禀报。看着远处的那前后两团的“火把阵”,洪伯颜帖木儿狐疑的皱起眉:“他们居然还敢分兵,莫非,明军的兵力已经充足到了足以强攻山海关不成?” 明军竟然敢主动迎着山海关而来,这让洪伯颜帖木儿不得不惊疑不定。 “夜色昏暗,一时没能探察出明军到底有多少人数。剩下的兄弟依然在查探中。”探马低头道。 “唔,传令下去,紧闭关门,不得出战。”洪伯颜帖木儿思考了一番,还是决定遵循纳哈出走时的叮嘱。只要山海关不丢,他们兄弟便算有功无过。 “不迎击吗?”高八思帖木儿问道。 “不急,先等消息。”洪伯颜帖木儿更加稳重一些,一双蒙古人特有的细眸如狐狸一般眯起。“他们已经拔营,等探明了他们的实力,我们再下决定不迟。” 高八思帖木儿点点头,两人在城上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那两部明军兵力。城上的元军们亦是如临大敌,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弓刀。 却见那两部明军,竟然在快要到达山海关前的时候,骤然灭了火把,不知往哪儿去了。 “嗯?”两位帖木儿都是悚然一惊,火把一熄,他们顿时失去了明军的踪迹。高八思帖木儿大喊道:“探马!探马呢!” “快!派出城外的探马!看他们是想从哪个方向发动夜袭!” “报!”便见有几匹元人探马泼喇喇的跑到了关下,对着关上大喊:“不好啦!那两部明军突然转向西北,往那一处缺口去了!” 两位帖木儿都是一呆,山海关北侧有什么缺口?那自然是那一日纳哈出派遣偏师绕过山海关墙,用来前后夹击时候弄出来的一段长城缺口了! 还是得从元时说起,元人本为北虏入主,对长城这个用来拦截他们北虏的防御性建筑,自然是不甚关心。终元一朝,一次也没有修缮过长城的。 长城在辽金之时,就已经千疮百孔,又有足足百年未曾修缮,已经残破不堪。明朝建立之后虽然想要花大力气重修长城,但是如今才是洪武六年,大明就算要修,只这区区几年,又能修的了多少? 之前在镇夷台,就也有烽燧旁边段的长城被元军攻击崩塌的事发生。无论大明大元,修缮城墙此时用的都是水泥砂浆之类。而这种黏合材料想要牢固往往需要十分长久的时间,元军虽然粗略修缮了缺口,但现在却还未牢固…… “遭了。”洪伯颜帖木儿突然恍然大悟的一拍关墙:“那些明军,从头到尾都是在虚张声势!他们的兵力,肯定不多!” “他们只怕,是想快速攻破那一处缺口,逃往关内与蓟镇的明军会合!” (本章完) 第331章 转向破关! 突闻此信,两位帖木儿皆呆呆的愣了一会儿。脑子转的快些的洪伯颜帖木儿猛然一个激灵,“快,快,备马!” “让马军准备,随我出关追杀!” “会不会有诈?”高八思帖木儿问道。 “不会。”洪伯颜帖木儿接过一名元兵递来的兵器,语气笃定:“若是他们兵力充足,只绕一部过去,而后前后夹击,才是良法。如今两部一齐往缺口处逃窜,这一定是怯战了!”而后转头嘱咐道:“你带人好好守住关墙。只要不是腹背受敌,明军吃不下山海关的。” 高八思帖木儿点了点头,目送着洪伯颜帖木儿打开关门,前往追击明军去了。 以防万一,洪伯颜帖木儿足足带了五千马军,一万五千步军,总计两万人,急惶惶的往山海关西面而去。路上,一位元人探马首领问道:“大人,明军趁夜逃窜,我们终究晚了一步,能追上吗?” “无妨。”洪伯颜帖木儿眼中精光微闪。“明军走的不是正路,而是偏僻山路。夜里山路难行,必然快不到哪儿去。” “我们从大路追击,事半而功倍。对了,你们可看见了朱家那几个王爷,是在哪一部军中?” “禀大人。”那探马首领答道:“明军前部军中,有大明王爷的马车和麾盖。” “前部军么。”洪伯颜帖木儿更加笃定。“我就说呢。我在辽东和叶旺打过许久的交道了,此人素来刚猛勇烈,今日竟然会夺路而逃。” “想来,定然是朱家那几个娃娃贪生怕死,强逼叶旺逃窜。之所以兵分两部,也一定是想留一部后军断后送死。” 他摇了摇头,假惺惺的为叶旺这个老对手叹息愤慨了一番。但终究还是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下令全军急行!我们绕到前面去设伏,先擒住那几个朱家娃娃!” “有那几个朱明娃娃在手,殿后的明军不攻自破。” 洪伯颜帖木儿想要绕到前面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昔日绕后攻破山海关的那一部元军,其实就是由他带领。因此,他对那处缺口后边的山道情况门儿清。 山道难行是一方面,因为难行明军则必定行军缓慢。而自己走的却是官道,速度比明军要快上许多。 其二,那条山道是在何处汇入主路,他洪伯颜帖木儿也是了然于心。连设伏的地点他都想好了:山海关西面的官道上有“葫芦口”和“鹰嘴峡”两处险地,虽然这两个名字在华夏各处的道路中,都已经用的烂了,但只要是能叫这两个名字的地界,则无不昭示着此处地形险峻,是设伏歼敌的绝佳所在。 “葫芦口”虽更险峻,但却在山道汇入官道的道口之前,在此处设伏,会与明军失之交臂。而“鹰嘴峡”却处在汇入口之后,于这一处设伏,正是合适。 洪伯颜帖木儿带着两万元军,沿官道一路急行到了鹰嘴峡。到达之后,他先是派出探马,四下查探了是否有大批明军行军的踪迹。须臾之后探马回报,果然四下并无异状,明军还没来得及到此。 “一切果然如大人所料。”周遭将领大拍马屁。 “哼,我早已算准了。明军若要到达此处,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洪伯颜帖木儿目光深邃的眺望来路,神情却难抑喜色。 “朱家那几个小儿定然万万想不到,我军已经绕到了他们的前边。区区小儿辈也敢与我争锋,这回看他们怎么死。” “大人即将立下大功,我等为大人贺!”一群将领齐声道。 两万人在鹰嘴峡设伏已毕,不一会儿果然有前方探马来报:“大人,有明军从前方过来了,距离此处不过五里!” “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有人继续拍马道。 洪伯颜帖木儿却是愣了一愣。因为此前据他估计,明军距离此处,至少应该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才是。而现在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一部明军,何以行进的如此之快? “明军距此不过一里!”又有探马来报。 洪伯颜帖木儿的视野里,已经看到了几面大明王爷的旌旗和麾盖,以及那几辆极为扎眼的马车。此时再多加思考已是来不及了,洪伯颜帖木儿站起身拔出弯刀高呼:“给我冲!生擒朱家王爷者,赏牛羊千匹,黄金百两!” 一时之间,鹰嘴峡之上火把与旌旗大作,元军高声呐喊着,朝着官道上的明军冲了下去。 …… “五殿下。”山道之中,茹太素虎着一张脸,气冲冲的质问着神情悠闲的朱肃。“殿下为何不加速行军?前方的叶指挥所部,早已经走的不见踪影了。” “两军相隔如此之远,要如何互相策应?” “老臣恳请殿下下令加快行军。这样下去,万一被元军各个击破……” “老茹头别急。”坐在马上的朱肃依旧优哉游哉。“那叶旺显然对我等心怀不满,纵然急行军靠近了前部,就能保证他会出手救援我等吗?” “况且你先看看我们身边……这些从定辽卫借过来的兵卒,对我们的认同感都不高,且大都已经士气低落。这时候若是强自下令急行军,只怕这五千定辽卫,就要趁着夜色逃的没影儿啦。” “这……”茹太素闻言一滞,接着懊恼道:“殿下强自要求拔营出征,实在是一步臭棋。应当如当时对苏州卫那样,彻底让定辽卫归心之后,再拔营行动……” “哪有那么容易。”朱肃摇了摇头。“叶旺不断请战,压他数日,本王已是竭尽所能。再压制下去,只怕定辽卫就要哗变了” “况且,我军粮草也已经不足,根本没时间慢慢收服。” “……与其如此,不如就顺着叶旺急着求战的心态,将计就计……” “殿下已有定计?”茹太素浑身一震,无比诧异的问朱肃道。朱肃微微一笑,正想解释,前边去探路的张赫和常茂靠了过来:“殿下,已经要到达官道入口了。” “好。”朱肃点了点头。“传下令去,全军在踏上官道之后转向,向山海关方向进发!” “是!”张赫、常茂乃至朱棣朱樉等人,都是一脸振奋。 “转向山海关?”茹太素整个人一愣。 “殿下故意让叶旺部远远在前诱敌,莫非是想趁前军拖住元军之时,反身偷袭山海关?”他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禁的就浑身一震。继而又生出一个新的疑惑:“可是……山海关乃是雄关,我等却只有区区数千人。纵使此时的山海关里当真兵力空虚,就凭着我们这些人,怕是也难以攻下……” “老茹头,谁说所谓的雄关,就只能用兵卒的性命强攻了?” “伱以为本王为什么拖着叶旺,直到这几日才起身拔营?”朱肃在马上一展折扇,折扇之上,赫然是“不讲武德”四个狂草大字。 “是因为这几日天干物燥,正需要小心火烛啊……” (本章完) 第332章 好犬果然听话 “莫非是……火攻?”茹太素喃喃自语,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那样一座用砖石垒砌的雄关,到底要如何用火攻攻破。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且不说朱肃那边号令已经和前军脱节的后军转向,便说在鹰嘴峡此处,叶旺所部骤然遭遇洪伯颜帖木儿偷袭,全军上下不免惊慌。但此时的卫所兵远非后来的那些农民兵可比,定辽卫又身处辽东四战之地身经百战,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骑在马上的主将叶旺大喊一声:“所有人,举盾!” “举盾!举盾!”主将的命令声声传达下去,前排的定辽卫士兵们飞快的举起手中盾牌,挡住了山峡上方元军射来的箭雨。 然而还没等定辽卫喘息片刻,元军第二拨的五千骑兵已经如雷霆一般轰然踏至。定辽卫中的火铳手急忙站了起来,随着叶旺的一声“放铳!”,如炒豆一般的一阵噼啪声过后,正在从山上奔腾而下的骑兵顿时死伤无算。 然而还是有绝大部分的骑兵成功冲锋到了明军的身前,纵然前排的明军将士们全都半蹲在地上,用肩膀顶住了盾牌来抵御元军骑兵的冲击。但是自上而下攻至的骑兵冲击力何其惊人,转瞬之间,定辽卫密集的阵型就被元军们冲击的七零八落。 “列阵!列阵!向我聚拢!兄弟们先站稳脚跟!”叶旺大喊。 然而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绞肉机,明军和元军混杂在一起,进行着血腥残酷的混战。鹰嘴峡狭窄的地形虽然便于设伏,但是这样的地形,也不利于元军使用最为擅长的骑射消耗战术。看着场面陷入了混战,那几个王家麾盖和马车,甚至在慢慢后退,洪伯颜帖木儿顿时心急无比。“蠢货!和这些明军纠缠什么!只要擒了那几个朱家王爷,这一股明军不战自溃!” 说着,他催动胯下战马,带着亲卫亲自往那几辆马车冲去。见到主帅旗帜动了,元军们顿时都争先恐后,抢着涌向了那几辆马车。 “指挥使大人,元军……元军全部向着这些麾盖马车冲来了!”负责守护马车麾盖的定辽卫军将,大声向叶旺求援。 “蠢货!几辆空马车有什么好守护的!”眼看这个军将是个死脑筋,叶旺忍不住破口大骂。“弃了那些马车!趁此机会,我等正好重整态势!” “哦,噢!”那军将这才如梦初醒。对啊,这几辆马车不都是空的吗?自己带着人对空马车寸步不离,确实是有些蠢。他赶紧弃了马车,奋力往叶旺的所在靠了过去。 “嗯?居然弃了马车?”洪伯颜帖木儿远远看见,顿时有些惊疑不定。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而且或许这些明军是被吓破了胆也说不定。一群元军仍旧一窝蜂的冲向马车,一位色目人副将很快冲到了马车身前。 “大人,还请验看。”这副将很会来事,并不自己去查看马车内部,而是牢牢的守住了马车,等着顶头上司洪伯颜帖木儿来收下这一泼天的大功。洪伯颜帖木儿向他点点头,而后在元军的簇拥之中翻身下马,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然而一瞬之后,他的脸色就变成了猪肝色。 只见马车内部,哪有什么朱家王爷的人影,仅有一张硕大的纸条贴在了马车车厢的背板上,用汉文写着:“好犬果然听话,爷爷这便去也。” 在场的都是昔日元庭的贵人,哪有不认识汉文的?看到主帅被称呼为“犬”,再想起方才他一副成竹在胸一切皆在掌握的模样,当即有将领赶紧扭过了头。 洪伯颜帖木儿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但身为元军主帅,终究还是知道保持住几分冷静的。他快步走到其他马车车旁,似是仍奢望马车之中,能有所收获一般。 “空的!空的!空的!怎么都是空的!”然而,一连掀开了三辆马车的车帘,依然都只是空车,车上仍旧只有那些羞辱性的字条。洪伯颜帖木儿愤怒的仰天大吼,甚至愤怒的将头上的毡帽摔在了地上。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番胸有成竹的运筹帷幄,到得最后竟然是这样被耍了一番的下场。 “大人!明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对我等发起攻势了!”正在这时,一名汉兵汇报道。 洪伯颜帖木儿惊骇扭头,赫然发现趁着自己这些人朝着这些马车一窝蜂涌来的功夫,明军不知在何时已经摆脱了混战的泥潭,完成了聚拢。现如今,正在背靠一处崖壁对元军发起攻击,之前好不容易用伏兵造成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该死!该死该死!”洪伯颜帖木儿大怒。此时他已看清了,这一部明军并没有多少人,只不过区区数千兵卒而已。可笑自己还为了以防万一,足足从山海关中抽调了两万兵卒。 他正想借着怒气下令,让手下踏平这一部明军,内心深处却突然间警铃大作:“对了!那字条说‘爷爷这便去也’,他们是要去哪儿?” “莫非……”看着这数千奋战的明军,洪伯颜帖木儿赫然间如醍醐灌顶。 “这里只有数千明军,那剩下的明军主力,又到哪儿去了?” “定辽卫残余的兵卒都有上万,再加上数量不明的朱姓王爷带来的亲卫,只怕,那些还在后面的明军才是主力!叶旺这些人只是诱饵!” “他们让叶旺加急行军,提前半个时辰钻进了我们的埋伏。如今已鏖战了许久,也没看到后部明军的踪迹。前后军脱节至此,乃是兵家大忌,除非……” “他们是故意想让叶旺这些人拖住我等,然后后军转头从背面,偷袭山海关!” 思虑及此,洪伯颜帖木儿不由得亡魂大冒。若是如今只有两万守军的山海关被明军夺了,正在前头奋战的左相大人(纳哈出)后路便要不保,那可算泼天的祸事! 到那时,他洪伯颜帖木儿,亦是难辞其咎! 想起纳哈出的残暴之处,洪伯颜帖木儿不由得激激灵打了个冷战。带着这股畏惧,他赶紧大声朝着身边众将大喊:“快!莫要与这些明军纠缠!” “全军,速速随我回援山海关!” (本章完) 第333章 谁说伏兵就要亲自下场? 在洪伯颜帖木儿的命令之下,元军当即绕过了已经结成阵势的那数千定辽卫,选择向来时的官道进发。 这一通操作,反而弄的叶旺和伍胄几个定辽卫将领摸不着头脑。 这些元军来势汹汹,甚至还花了大力气绕到了前面设伏,怎么还未将自己这些人全歼,就要率部离开了呢? 伍胄:“指挥使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旺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他奶奶的,这群元狗杀了我们的弟兄,现在却转身要走,这不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弟兄们,跟我一齐追上去,死也要在这群元狗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不得不说,叶旺身为定辽卫的悍将,是很有几分血性在身上的。本来自山海关被夺后,他就是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态,现在眼见自己手下的弟兄被元军一拨埋伏牺牲了这么多,元军自己却损伤无几,他哪儿能甘心让元军就这么走了? 见身后的明军竟然开始追击,洪伯颜帖木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天底下,哪有几千人敢撵着两万人追的?一定是因为这一部明军收到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拖延自己这一部大军的回援! 因此,洪伯颜帖木儿撤的更果断了。 纵览整个华夏战争史上也十分离谱的一幕出现了:将近两万还刚刚打了胜仗元军在前头疯狂逃跑,而人数只剩三千多而且还因为刚刚经历了急行军气喘吁吁的明军,则在后头咬着牙狂追。明军追的越紧,元军就越是笃定必定有诈,因而撤的更加果断。丝毫不曾想过转过头去,先灭了这一部明军再说。 最后实在是被这一部明军撵的烦了,洪伯颜帖木儿只得下令留下了小部分元军断后,这才彻底摆脱了叶旺的明军。 洪伯颜帖木儿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很快,便来到了另一处的险地“葫芦口”前。望着夜色中阴暗幽深的谷口,一名惊疑不定的副将拉住了洪伯颜帖木儿的马缰。 “大人,此处地势险峻,需得小心明军设伏!” 洪伯颜帖木儿亦是有些犹豫,但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笃定道:“明军不会在此处设伏的。” “若是在此处设伏,则明军势必会在此与我等陷入混战。混战造成的声势,必然会被关内的高八思察觉。” “而且,想要吃下我们,明军必然会浪费许多时间。若是等到天亮,他们就会失去突袭的优势。” 不得不说洪伯颜帖木儿的判断很正确,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夜战,往往也意味着“混乱”。在视野范围有限的情况下,士兵们往往都是以小队为单位各自混战。即使是最高明的主将,也很难做到全局的调动和统筹。 而这样的战斗局面,注定了夜战往往都会陷入一种僵持持久的状态,很多时候直到天色亮了,士兵们才能够准确的判断出敌军和友军所处的是怎么样的局面,在天亮之前,士兵们往往只是依照本能不断的进行砍杀而已。 即便明军在这里设伏,也肯定没办法在夜战的情况下短时间的歼灭自己这一部一万多人的大军。与其失去进攻山海关的绝佳机会,不如彻底无视这一部被调虎离山的元军。要知道,只有拿下了山海关,对明军来说才有最大化的利益。 更何况,后面还有叶旺那一伙明军,正在后头紧追不舍呢! 若是这里设了伏兵,那叶旺那伙人还豁出性命想要拖住自己这些人干嘛, 这么一想,那个拉住洪伯颜帖木儿马缰的副将,也放心了几分。等到一位哨探来报里头并未发现明军的踪迹,洪伯颜帖木儿并元军诸将更是彻底放下了心来。洪伯颜帖木儿用马鞭指着谷口,得意道:“明军自以为得计,还留字羞辱本将。却不知他们的那点打算,早被本将了然于胸。” “加快行军!待我等在明军的背后神兵天降,才能让那几个朱家的娃娃知道,他们的那点计策,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豪气干云的洪伯颜帖木儿没有注意到,那个退下的哨探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极为怪异的眼神…… 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因忧心被明军强取山海关而心情急迫的元军再度开始了行军。洪伯颜帖木儿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马鞭催促着步兵加速前行。忽然,一股呛鼻的气味让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们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唔,还挺熟悉……” “嗯?这味道,似乎……”一位将领狠狠抽了抽鼻子。 “是守城之时常用的……火油?” 葫芦口这等荒郊野岭之地,怎么会有火油呢?洪伯颜帖木儿眉头一皱,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突然,只闻一阵梆子声响,葫芦口内的山上突然同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将一整个葫芦口照射的亮如白昼。骤然出现的强烈的光线,让元军上下被晃的几乎睁不开眼睛。洪伯颜帖木儿也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本能的驾驭住胯下焦躁的战马,同时用手遮挡住火把的光亮:“什么?什么情况?” “全军,放箭!” 隐隐约约,洪伯颜帖木儿看到了一位手持折扇的少年,正在山坡上大声下令。身为宿将的他条件反射的就高喊着让元兵们竖起盾牌,可是当看到山上无数的明军并没有直接射出箭矢,而是纷纷将箭头先在火把上点燃之后,他的心,突然就凉了半截。 “火箭!是火箭!明军要放的,是火箭!”洪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睛。 就着火把的光,他也看清了地面上流淌着的无数如同火油一般的液体,还有随处可见的干燥易燃的植被。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一个被自己误算了的关键元素:正常设伏,确实是容易陷入到夜战的混乱之中。 可还有一种设伏方法,不止不用陷入混战,甚至还能更大范围的杀伤自己手下的元军。 那就是:火攻! 轰! 随着火箭的箭雨在夜色中落下,整个葫芦口内,瞬间就燃起了滔天的烈焰。火箭虽然无法对举起盾牌的元军士卒们造成多大的损伤,但是火焰却落在了火油上、灌木上、士兵们的毡帽上…… 整个葫芦口内,惨叫震天! 谷口之上,朱肃轻摇着手中那柄“不讲武德”折扇,看着因为着火而惨呼奔走的元军,嘴角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谁说,伏兵就必须要亲自下场厮杀? 该死的,二阳了。实在难受,今天先更一章,等身体好些了必定补上。 各位也要小心一些啊!感觉这一波比之前的都狠…… (本章完) 第334章 仁德二连 洪伯颜帖木儿已经快气疯了。 在绝大部分连大字都不识的蒙人将领之中,他洪伯颜帖木儿也算熟读过汉家的兵法、平日也是自诩为左相纳哈出手下的第一智将的。可今夜的推断却连连出错。 明军的主将仿佛是在直接偷窥他的想法一般,每一次的行动都正好与他的推断背道而驰。让洪伯颜帖木儿久违的有了一种被人操控在股掌之中的感觉。 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年幼的时候他那个虎背熊腰的阿妈,把好几个月没洗澡的他摁进滚烫的热水里洗澡的时候。 现在的感觉和那时也十分相像,同样滚烫的烈焰让洪伯颜帖木儿恍惚间就有了叫阿妈的冲动。但火光映照下在山上冷眼旁观的明军却让他猛然惊醒过来:“所有人!往外头冲!”看到明军并没有趁势掩杀,洪伯颜帖木儿报了侥幸之心,领着少数还能保持冷静的人马就想强行突破葫芦口。 然而打狗怎么可能不关门?朱肃早已撬了几颗山上的大石,将这个本来就不大的谷口封住了。洪伯颜帖木儿带着人又是用脚踹又是用兵器砸,这几块大石依然是纹丝不动。 眼看里头的火焰越来越旺,绝大多数的元兵都已经被火舌席卷,正一边惨叫着一边在地上滚动妄图把火焰扑灭,但是地面上明军也不知倒了多少的火油,那些元兵在地上一滚浑身上下的火焰却烧的更加旺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个火人一边惨叫着一边如发疯一般在四周跑来跑去,把火焰引的到处都是的同时,自己也被烧成了黑黝黝的焦炭,倒在了地上。 洪伯颜帖木儿看的阵阵心惊,无能狂吼了一声之后发泄一般用战刀劈砍着面前的巨石。他的毡帽已经因为沾上了火星而丢掉了,现在的他双目赤红,脸色发紫,再没了昔日那一幅耀武扬威的模样。 “大人!”几步开外突然想起一员亲卫惊喜的呼声:“这里能出去!” 洪伯颜帖木儿大喜,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蒙古人的荣耀,什么大将之风,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去,果然看到了一处勉强可以过人的巨石缝隙。他一把就将前边一个想要抢先挤过去的兵卒推开,二话不说就往那缝隙里钻。可平日里养尊处优,身躯长得肥胖了些,挤了两下既然钻不进去。 “大人,卸甲!”亲卫提醒道。 得到提醒的洪伯颜帖木儿如遭当头棒喝,手忙脚乱就开始想脱下战甲。但这一身豪华的扎甲造价不菲、系带的用量也是惊人,情急之下竟然解不下来。洪伯颜帖木儿一怒之下,直接拔出随身带着的一把镶满宝石的精致银刀,将系带全部割断了事。但手忙脚乱之际,下手总不那么细致,穿在里头的里衣也被他割的衣衫褴褛。 再次挤进去的时候虽然依旧艰难,却勉强能往前挪动了。洪伯颜帖木儿大喜,余光瞥见山上的明军依然在往葫芦口里抛射着火箭,似是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人正在脱逃的模样,他赶紧手掌撑住岩壁,加速朝着外边挪动。 “朱家小儿……等着吧!等本将回到山海关,引来大军……”他满怀恨意的想,此处离山海关并不算远,只要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脱逃成功,回到关内引出剩下的那两万兵马,一定可以黄雀在后打这些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才刚从岩石缝里钻出来,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个不知道啥玩意儿就突然罩住了自己的脑袋,紧接着“咣”的一声,脑袋上猛然挨了一记闷棍。 “来啊,给本王捆了……咦?怎么钻出来个没穿裤子的胖叫花?”这是洪伯颜帖木儿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朱樉一脸懵逼的看着头套着麻袋倒在地上,下半身只有条底裤露着个大毛腿的洪伯颜帖木儿。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厮是因为卸甲卸的太急,一不小心把裤子的系带也给割了,在钻出来的过程中还被岩石缝给扯掉了…… “殿下,后面的人又要出来了。”秦王卫统领劭轩提醒朱樉道。 “哦哦。”朱樉赶紧再度兴致勃勃的提起了手中的大棍。“本王自我领悟的‘仁德二连式’果然是武林绝学,难得今夜有这么多元狗让本王参悟,你们可得给本王看仔细了,回头到了江湖上,记得好好宣扬本王用此招式一夫当关的丰功伟绩。” 劭轩抽了抽嘴角,没有答话。也不知那位五殿下平日到底教了自家王爷什么,自从听了五殿下说那叫射雕的书之后自家王爷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而且竟然连街头混混套麻袋打闷棍的招式都学会了,还给起了那么一个高大上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陛下和娘娘让二殿下抄了太多遍“仁德”二字,抄到了二殿下脑袋都魔怔了的缘故。 他不敢想象,要是陛下知道了二殿下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这些每日随在殿下身边的王卫会不会被赐死谢罪。 他们不会想到,这两大绝学还真完全是朱樉自己无师自通,若说有一点朱肃的原因那也仅仅只是那一日在杨鲁府上朱肃一时兴起说的那句“本王向来以仁德服人,左边这根棍子叫做‘仁’,右边那根棍子叫做‘德’……” 现在朱樉也把那麻袋叫做“仁”,把手中的闷棍叫做“德”了:爹和娘不是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暴虐,一定要以德服人嘛…… 因为石缝狭窄,还有一个拐角,里头的人看不清外头的状况,很快就又有不明真相的元军一个接一个的从石缝里钻了出来,朱樉来一个套一个,来一个敲一个,很快地上就捆了一大群万分狼狈的元军高低将卒,就算朱樉偶然气力不继,一棒子下去没敲晕,自然有秦王卫帮忙出手将钻出来的家伙一刀柄制服住。毕竟五殿下把他们这群人安排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抓俘虏的,也不能只是呆站着给自家殿下掠阵不是? 等到葫芦口里火焰渐熄,朱肃方才领着自家兵卒和借来的定辽卫们大喊“降者不杀”。情急之下自然不可能真正燃气足以将近两万人全部烧死的可怕大火,等到葫芦口里头的火油和可燃物全都燃烧殆尽了,火焰自然也就渐渐弱了下去。看着幸存的元军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哐当,哐当”的将手中的兵器丢下跪在了地上,兴奋的定辽卫们迫不及待的当先从坡上直接用屁股滑了下去,兴致勃勃的开始接收俘虏。 一开始他们士气低落,是以为朱肃这伙人贪生怕死。可现在看了一场火烧元狗的好戏之后,他们的士气早已变得比其他人还要更旺。 毕竟,底下被朱肃烧着的,可都是之前让他们吃尽苦头的老对手。 “兵不血刃,溜的这一伙元兵直接覆灭。”朱棣面带笑容的向朱肃靠了过来。“五弟,好手段,所谓攻心为上,你这一手,真真是将元军玩弄于鼓掌之中啦!” (本章完) 第335章 朱棣请战 “过奖过奖。”朱肃轻摇折扇,将空气中那股让他不适的烤肉味道扇去。“全靠对方将领给面子,他要是少几分自信,多长点心眼子,我也没那么容易成功。” 朱肃曾经从叶旺口中得知过,洪伯颜帖木儿和高八思帖木儿兄弟二人一个通读兵书,一个粗鲁不文。不过这兄弟两人倒是有一处特别相似:自负且好阿谀之辞。又因为蒙人出身,总看不起他人。 对于这个稍微读过华夏兵书就自以为智将的蒙人,朱肃嗤之以鼻。要真是智将,在历史上几年后纳哈出被老朱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猛锤的时候也没见他识破老朱诡计。既然那洪伯颜帖木儿喜欢以智将自诩,又刚愎自负,朱肃便索性给他设下几个套中套来。果然,洪伯颜帖木儿只看破了第一层,便自信满满的带兵毫无防备的冲了出来,被朱肃一会儿出关一会儿回防溜的跟接飞盘的狗似的。 “今日此战,斩获真是颇丰。”张赫、常茂等将领也朝朱肃靠了过来。张赫面带佩服的道:“纵使撤兵,亦能斩断敌人一臂。殿下手段,末将深仰慕之!” “撤兵?”朱肃却是一愣。“谁说我们要撤兵了?” “哎?”一伙人都愣住了。朱棣双目一闪,拉住朱肃道:“五弟,莫非你还想乘胜追击夺回山海关?” “殿下还请三思。”身为队伍中唯一文臣的茹太素拱手道:“老臣亦佩服殿下方才运筹帷幄,然而山海关墙高池深,并非寻常可比。” “殿下乃千金之躯,方才是有追兵在侧,不得不冒奇险。此时虽平灭追兵,但我等兵力依旧未壮。当以稳妥为上,先将几位殿下送往安全之处……” 身为文臣,他觉得有必要让朱肃几人知道自己所代表的政治意义,若是有皇子遭擒,之前的那些仗赢了也是输。在场的这一群武官必然都好战至极,说不定会怂恿这两位跃跃欲试的殿下以身犯险,只能自己站出来陈明利害了。 “老茹头此言差矣。我朱家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莫非靠的都是贪生怕死吗?昔日我仁祖淳皇帝受元庭迫害之时,他可有什么安全之处可以躲避吗?” 所谓的仁祖淳皇帝,就是老朱的亲爹、朱肃和朱棣的祖父朱五四。朱五四因元庭迫害剥削而死,这是朝野上下甚至天下都人尽皆知的事情。朱肃这大帽子一出茹太素当场就语塞了,这已经是挑明了他老朱家和元庭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难道你茹太素是想要我等留下贪生怕死之名,亦或是想要阻止我们为先人报仇吗? 茹太素虽然执拗但也是端方君子,被朱肃堂而皇之的欺之以方,也必然要用正儿八经附合道义的理由驳斥朱肃才成。趁他皱着眉苦思冥想,朱肃赶紧对几位大将说道:“诸位快去准备兵马吧。这些俘虏先捆了丢在此处回头再收容也不迟,现在当以收复山海关为第一要务。” 几位将领轰然应是,茹太素急道:“殿下不可鲁莽!方才放火设伏声势浩大必然被关上察觉,如今天色将明偷袭又无法掩藏行踪。此时攻关,定然损失浩大啊殿下!” 朱肃摇了摇折扇:“老茹头你不会打仗就别瞎分析。谁说我要偷袭或者强攻了?洪伯颜帖木儿这有点脑子的都拿下了,你还怕我们拿不下高八思帖木儿那个不长脑子的?现在想取山海关简直易如反掌,要是不趁势取之,助蓟镇断了纳哈出的后路,我们就是大明此战的罪人。” 五殿下果然又有妙计!一群人正想开口相问,却见旁边的四殿下突然开口道:“五弟,夺山海关这一战,就给我来指挥,如何?” 众人皆是一愣,朱肃也是一愕:“四哥,你心中已有计谋了么?” “对付洪伯颜这厮的计谋难想,对付高八思那厮的计谋,又有什么难的。”朱棣背负双手,遥望山海关,脸上流露出一股自信的风采来。朱肃这才恍然发觉,这些日子自己这位四哥似乎不知何时变得稳重了不少,连对自己的称呼,也不知何时从略显轻佻的“老五”,换成了更为正经的“五弟”。 朱肃知道这一路上他都在如一块海绵般不断学习,现在或许是到了他觉得可以验证所学的时候了。想了想胜利的元素其实自己已经集齐完毕,以未来永乐大帝的才能不可能看不穿眼前的胜机,就点点头道:“好。那就交给四哥了。” “那我就等在这里,等着四哥你发来捷信,而后昂首挺胸踏入山海关了。” …… “葫芦口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海关上,高八思帖木儿正眺望着葫芦口的方向。方才那一处还火光冲天,隐隐约约有惨呼传来,让人毛骨悚然。可现在下火焰却已渐熄,在清晨熹微的晨光下安静的有些诡异。 “可恶!”高八思重重的砸了砸山海关的关墙。他总觉得已经发生了什么,可如今敌踪未明,便是鲁莽如他,也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张玉!你带一支哨骑,去葫芦口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派出一支哨探前去探听消息。纵然他心知小股哨骑在葫芦口那样的地形里遇到了明军,只有被斩尽杀绝一个下场。但是心中的那股憋闷,还是让他下达了这个命令。 “……是。”张玉低头应命,心里却已经不自禁的发寒。自己这些汉军汉将,完全就没有被这些蒙人放在眼里。若是葫芦口中发生的战斗是明军获胜,这个命令便和让自己和汉军哨骑送死无异。 不过还没等张玉出发,关下就跑来了一位衣衫褴褛、头戴一顶被火烧的光秃秃毡帽的元军骑兵,到城下之后就用蒙语大声高吼:“开门,快开门!紧急军情!” “你是何人!有何军情速速禀来!”高八思帖木儿还没蠢到被他几句话就叫开了关门,在关上探出头高声喝问。那人抬头,见是高八思帖木儿,忙滚鞍下马:“大人!我是洪伯颜大人手下的兵丁,是在前面开路打前哨的!” “我军在葫芦口受到明军伏击,洪伯颜大人拼死突围,却不慎为明军所伤,死生不知!” (本章完) 第336章 我乃燕王朱棣(上) “什么!”高八思帖木儿惊骇莫名,山海关中,顿时也陷入一阵哗然。 “来人,备马,备马!”高八思帖木儿大叫道。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带领大军,前去接应受伤的洪伯颜帖木儿。但才走出没两步,便直接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拦在他身前的张玉大声道:“大人!不可!” “滚开!”高八思帖木儿直接抬腿就踹。 张玉一个趔趄,硬是挨了他这一脚,而后又飞快的站稳了身形:“大人,您身为主将岂可轻出?若是明军引诱您出城之计,那岂不就是拱手将这座雄关相让吗?” 高八思帖木儿怔了一怔,饶是他行事鲁莽惯了,此刻却也不得不犹疑起来。他望了望城下的那骑兵,揪了揪自己乱糟糟的扎髯,朝着城下喊道:“你去,速速护送你家大人到关下来!到时候本将自可派人接应!” “大人,可明军衔尾甚急,洪伯颜大人危在旦夕……”那骑兵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高八思帖木儿大吼一声,“叫你去你就去!明军在后追击,就让人断后顶死不就成了?速速把你家大人护送来就行!” “……”那骑兵面色一黯,事已至此倒也无可奈何,只得抱了抱拳,调转马头拨马回去了。 “没想到,这高八思帖木儿,竟然还留有几分脑子。”一边疾驰,他一边露出一种不屑的眼神来。这位骑兵,自然也不是什么元军骑兵,而是锦衣校尉劭标。 黑夜之中,若是没有做好情报工作,那么即便是有再好的妙计,掌握不了实时的战局变化,那也与盲人摸象无异。劭标则更是艺高人胆大,直接老早就潜伏在了官道左近,成功击杀一队元军哨骑之后,一伙人便换上了元军哨骑的衣服,直接大摇大摆的混在了元军之中,大摇大摆的穿着元军的衣服,骑着元军的战马往来朱肃部与元军之中探听消息。 是以,朱肃一行才能掌握洪伯颜帖木儿的动向设下埋伏,甚至,还能给洪伯颜帖木儿发点儿假情报,比如,那时向洪伯颜帖木儿禀报“葫芦口中并无异状”的,其实就是劭标本人。 而现在,他又被四殿下给借了去,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洪伯颜帖木儿重伤的消息,将高八思帖木儿“钓”出来,也来一个伏击生擒。 但很可惜,高八思帖木儿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果然,没那么容易再捡个便宜。”听完劭标的禀报,正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候消息的朱棣轻笑着站了起来。身上的甲叶子在风声中哗哗作响。 “既然他们不给,那么,我们就麻烦一些,亲自去取吧。” 原本听到这位四殿下的谋划失败,在这里等候的众将忍不住浮现出了几抹失望的情绪,但看到朱棣此时的神情,诸位将领又忍不住战意盎然的起来。 和那位五殿下那种不着调式的自信,却又能给人一种“他一定能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不同,这位四殿下的神情是一种坚毅类型的自信,就彷如他相信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只要出鞘,就必然能够斩灭所有的魑魅魍魉。 而那柄被这位四殿下信任着的利剑,就是他们这些将领。 “是!” 看到了四殿下这样的神情,几位将军都是大声应道。 很快山海关上眯着眼睛的高八思帖木儿,就在熹微的晨光下看到了一支仅有数百人的队伍。这支队伍人人衣裳残破,撑着的旌旗也多有焦黑之色。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关下,还是先前那位骑兵当先上前:“大人!我等已将洪伯颜大人带回了,断后的兄弟只怕撑不了多久,还请快快开门!” “马上的那位是我大哥?”高八思帖木儿一眼,就看到了一匹战马背上背着的那个生死不知的身影。那身影用一块不知什么布裹着跟个粽子似得,还被牢牢的绑在了马上,旁边有一位年轻士兵为他牵着马。从那秃瓢一般的发型来看倒确实和自家大哥一模一样。 见那骑兵点头确认,高八思帖木儿当即就想命令开城,可话还没说完却被一人给阻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张玉探出城去喊道:“你等将洪伯颜大人的脸转过来,用火把照的亮些给我们看看!” 高八思帖木儿本来还想对张玉发怒,可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反应了过来,依葫芦画瓢像城下命令了一遍,城下那些人无奈,只得把马上的那颗“粽子”翻了过来,用火把怼着他的脸。高八思帖木儿弓术不错,眼神也了得,这一看就惊呼道:“啊!果然是大哥!” 自家大哥不知为何,额头上肿起了老高,而且面色苍白,口里还有白沫,看上去确实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高八思帖木儿不知道,为了防止洪伯颜帖木儿在关键时候醒来,在即将到达山海关的时候,这位可怜的元将又被人寻了根棍子上保险式的又敲了一棍。 张玉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可此时高八思帖木儿竟然恶狠狠的转过头来,对他破口大骂。刚刚要底下那些人先验明正身的举动,也被高八思帖木儿斥责为故意延误。 看着高八思帖木儿匆匆下令开门的背影,张玉鬼使神差的没有再次阻拦。 …… “嘿,可算能杀进关去了。”朱棣身边,乔装成元兵的张赫看着正在缓缓打开的山海关大门,眼神中闪过无尽的欣喜。谁能想到,这座被视为极难攻破的雄关关门,就这么简单的被这位四殿下骗开了? “张将军万莫大意,还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被朱肃塞在朱棣身边,护卫他周遭安全的狗儿摸了摸腰间的那柄刀子,提醒张赫道。“我等毕竟人少,我家殿下曾说,你等都是国之栋梁,若是在此折了一个,便是站了高八思帖木儿,那也是难以承受的损失。还望诸位莫要轻敌。” “嘿,五殿下就是将我们护的太死了。咱们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刚刚那一把火烧的爽快是爽快,就是刀都没拔教人手痒的紧。”常茂道。看着打开的城门洞,他有些嗜血的舔了舔嘴唇。 关门终于完全打开,一行人被一部元兵给迎了进去,可还没穿过门洞,那位负责迎接的元将突然觉得脖子一凉,元兵们就惊骇的发现自家将军的脑袋竟然飞了出去。 (本章完) 第337章 我乃燕王朱棣(下) “为了大明!”突然这份惊骇的沉默之中爆发出一阵令人心神震颤的怒吼,紧接着,数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元兵脑袋也直接被一刀劈飞上了半空中。 “中计了!中计了!” “是明军!” “敌袭!敌袭!” 本来还算宁静的清晨空气,突然变得混乱且喧嚣了起来,正在从城楼上往下跑的高八思帖木儿一时间竟然愣了,明军?在哪儿?是上天进来了还是遁地进来了?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几个刚刚还一副死气沉沉败军之卒模样的“残兵”,正在杀气凛然的砍杀着自己已经陷入慌乱的士卒。 “亮明旗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朱棣一把就将马上那个长了角似得洪伯颜帖木儿丢下马去,然后自己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在马上指挥起大局来。“常茂、张赫所部,不要让元军有列阵的机会!其余人等趁机列阵守御!无论如何必须守住城门!” “是!”这数百明军轰然应是,常茂和张赫两个一人提着铁矛,一人拎着双刀,各带着十几骑砍杀着陷入恐慌的元兵,冲出门洞径直往人群之中扎去,除了这些慌乱的元兵之外,还真有几个将领见机的快正在呵斥手下列出阵势,准备靠着密集阵型硬生生把明军推出门洞的。 但是现在不成了,这两个明将趁着他们阵脚未稳,带着人如两支飞梭一般四处穿插,一瞬间关内元军上下皆是阵脚大乱! 趁着这个机会,门洞下的明军已经列好了防御用的阵势,偶尔有元军将领仗着人多乱糟糟就发起冲锋,也被这些人有惊无险的挡了下来。 “废物!废物!”高八思帖木儿暴跳如雷,“不要管那两部打乱阵脚的明军了!城门洞里不过数百人,全部都上给我把他们顶出去!” 纵使他不如自家的大哥聪明,可如何又会想不到,这一部明军诈开门后,定然是想着死守关门不让关门关上,等后面的明军驰至,而后攻破山海关! 此时自家那位大哥的性命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如果没法飞速杀光门洞里的明军关上城门,那么再过一会儿,自己这些人就要有灭顶之灾! 可他命令才刚下完,就忽然觉得脑后一凉,他赶紧猛的低头,只见一支利箭突的从他的脑袋上空射了过去,身前的一位亲兵直接中间,等那亲兵一脸不敢相信的倒在地上时,那箭矢的尾羽仍在微微轻颤。 高八思帖木儿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门洞里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侧,一位面白无须的明军士卒手握巨弓,一手正在抽取新一支箭矢。 “小儿!”高八思帖木儿暴怒起来,正在这时,他正好看到,那个十六七岁少年身后,竖起了一根威风凛凛的旌旗…… “大明,燕王……” 高八思帖木儿有些愣神,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骑在马上直直盯着自己的少年,竟然会是朱家皇帝的儿子,大明朝的王爷。 大明朝的王爷,仅仅带着几百人,就冲到了我这有两万人驻守的大本营? “来人!提本将刀来!来人!”高八思帖木儿愣神过后,竟是大喜,若是擒了这位朱家皇帝的儿子,就是真万不得已弃了山海关那又如何?自己大可以带着人去往和林投奔皇帝陛下(元昭宗),到那时纵然是左丞相大人(纳哈出)也再管不到自己。 至于要如何擒住这位明廷王爷……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 带着自己的亲卫杀过去! 高八思帖木儿虽然鲁莽,可也明显有着鲁莽的本钱,他直接翻身爬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而后带着亲卫们,直接朝着门洞的方向杀了过去。 途中,他甚至一刀砍飞了狗儿射出的第二支箭,顺手还砍倒了几个碍手碍脚的挡路友军,到了明军阵势前方的时候他一勒战马,战马腾空而起,“砰”的一声将前排举盾死守的明军踢的七零八落。 “小儿受死!”高八思帖木儿狂吼着,带着人撕裂了明军的阵型往里冲锋。 他感觉自己如同得了成吉思汗庇护一般,一路上,明军无不色变避开,那叫一个畅通无阻,很快,只剩下那位明廷王爷,还有他的几位贴身护卫挡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他却发现对面那位大明的王爷,脸上并无丝毫的畏惧与退缩神色,他仍旧是一脸坚毅的直视着他,只是眼神之中却多了一缕胜券在握的从容和戏谑。他不害怕么?高八思帖木儿忍不住想,一般这个年纪的汉人孩童,甚至只要看到自己这张脸,就会被吓得面色土色…… 身旁的那个用弓的护卫已经开始弃弓拔刀,高八思帖木儿在余光里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惶急,然而这位大明的王爷,神色却依然坚毅,高八思帖木儿顺手拔出腰间短刀,格住了那个护卫砍来的刀刃,而后一只手将自己的大刀递出,想要逼迫这位年轻的王爷矮身躲避。 只要他矮身躲开,他就直接松手弃刀,趁他失衡之际空手直接将这位年轻王爷挟过马来。这招素来是蒙古骑将的拿手好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年轻王爷竟然不闪不逼,他抽出了腰间长剑,“将”的一声,一刀一剑正面交击在了一起。 高八思帖木儿这招本就是虚的,只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却没用什么气力,他是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个年轻王爷竟然有与他正面交锋的勇气。他只觉的虎口一麻,长刀脱手飞出,那位王爷甚至顺手撩起长剑,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你……”他意外之下,赶紧伸手去取马后的备用兵器。 然而这时的他只觉得后心一凉,一根长矛不知何时已经从背后捅了进去,而后又是数下痛感,十数根长矛,全都如刺猬的刺一般扎在了他的背上。 “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被明军隔绝开来的高八思帖木儿亲卫悲呼道。 “五弟说的果然没错,对付这等莽夫,果真不需要用什么复杂的计策。”朱棣看着已经摔下马去的高八思帖木儿,提着长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身跳下马来。“一个简简单单的诱敌之计,就如此轻易的上钩了。” “你……你……”趴在土里的高八思帖木儿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缓缓抽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么轻易的突入明军阵势,原来是因为眼前这位年轻王爷的计。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自身做诱饵,而后故意让明军把自己和自己的亲卫分隔开来。 可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位十来岁的汉人王爷,竟然会有这样的胆识,纵然是故意设计的,可自己也确确实实杀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名为何……”高八思帖木儿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 “想向十殿阎罗控诉本王么?那你在黄泉路上且记好了。”朱棣提着长剑,来到了他的身前。 “本王乃是,燕王朱棣!” 噗呲一声,剑光闪过,元将高八思帖木儿,身首异处。 (本章完) 第338章 夺关之后 当作为后军的朱樉和朱肃带着剩余的人赶到的时候,朱棣已经用高八思帖木儿的头颅,外加在旗杆上绑着的半死不活的洪伯颜帖木儿,彻底控制了山海关的局势。 竟然根本不需要后军再耗费一兵一卒。 元军本就是大杂烩,眼见身为主将的两个帖木儿一死一擒,又心知后面还有明军的大队即将来袭,其他诸多种族的将领自然不再愿意效死,纷纷弃械投降。就连一些蒙古将领,也在几位带头冲锋负隅顽抗的刺头被常茂和张赫阵斩之后,选择了降服。 至此,山海关遂定。 “这……”看着燕王大旗之下,被滋了一身血的朱棣,朱肃有些惊骇,经过狗儿解释了一番之后方才释然:“四哥你可真是太勇了。竟然用自己当诱饵引诱高八思帖木儿冲阵……你就不怕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真被他给摘了去?” “区区一莽夫,凭他也配?”朱棣把头一昂,“战阵之上焉有安宁所在。再说了,若是这都能失了手,那我干脆这辈子都躲在应天别露头好了。” 听出了朱棣话语中那一份绝对的自信,朱肃便也不说话了。大明才刚开国打仗本来就没有什么贵人不贵人之说,侯爷国公当头冲锋甚至故意涉险诱敌那都是寻常。就连老朱自己昔日打仗时也时常带着人在前头冲锋陷阵。此时周边这一群人,也没有一个因为朱棣正面与高八思帖木儿对了一剑,而觉得诚惶诚恐、天崩地裂的。 虽然大明末期那些贵人贪生怕死世所罕见,但是却莫忘了,大明一开始,那也是以武立国的。 有了这数千人打底,一行人也终于有了底气开始接管关防、收受俘虏。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定辽卫叶旺所部也追着他们的踪迹来到了关下,见到山海关已经换上了大明的旗帜,顿时又喜又惊。一入关门,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手下诸将,对朱肃等下跪请罪: “罪将叶旺,妄自尊大,不听调遣,还请三位殿下治罪!”叶旺下跪的无比真诚。 “治罪?”朱肃看着这位浑身浴血的将领,已然残破的甲胄之上,凝结的血液甚至已经变成了黑色。他赶紧亲手将此人扶起,笑道:“叶指挥使尽忠职守,何罪之有?” “可是……”叶旺面露惭愧,他当时心中含怨,一心只想抛下他认为是拖油瓶的朱肃一行,甚至有坐视其自生自灭的想法,这已经属于大逆不道的范畴了,此时自然万分诚惶诚恐。 “叶指挥以孤军在前诱敌,若无叶指挥我等安有今日之胜。本王以为,此战,叶指挥所部定辽卫当居首功,诸位以为呢?”朱肃转身环视诸将。 “有理,有理!”诸将都道。这一战,确实唯属叶旺所部所处的形势最为凶险,不止硬是承受了洪伯颜帖木儿的伏击,而且,若是洪伯颜帖木儿暴怒之下选择先解决了他们再“回援”山海关,叶旺手下的五千人绝无幸理。这份首功给叶旺,并没有人有异议。 “殿下……”叶旺与定辽卫诸将虎目含泪,叶旺更是摘下了头上的头盔,俯身重重给朱肃朱棣等磕了一个响头,算是偿还他昔日的无礼行径。 至此,这位定辽卫的虎将,才算对朱肃这位年轻的王爷真正归心。 一连几日,山海关中都在整备收缴上来的元军器械,统筹粮仓之中剩下的粮草,以及派出哨骑防备东面纳哈出老巢金山的守军。此时他们依然只有近万人,还带着两万多名俘虏,若是金山守军举兵来攻,还是有几分危险在的。但万幸金山方向却并无什么异动,于是他们便开始议论起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起来。 “不如乘胜追击,倾巢而出夺了那座鸟金山。纳哈出那鸟人一定在那里藏了不少的金银财货,将这些财货掠了去,陛下一定高兴!”常茂两眼放光的建议道。 大明现在确实缺乏钱粮,但是强攻金山,着实还是冒险了些。这时张赫建议道:“纳哈出主力仍在蓟镇。若是听闻后路被断,很有可能回师攻打我等。到那时我等腹背受敌,情势危在旦夕。” “以末将来看,我等不如移一师前往迁安,在此地寻来足够的船只确保退路。纳哈出所部并无船只,则我等进可攻,退可守。”他指着桌上那张硕大的舆图说道。 张赫所说的“迁安”指的便是迁安县,位处山海关西南,毗邻大海。朱肃想了想,转头问朱樉和朱棣道:“二哥,四哥,你们可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倒是没有。只是有个问题:我们这里有近万人,俘虏合计起来也有两万多,这么多人,这山海关里的军粮够吃吗?”朱樉说道。 “不如先探察纳哈出本部踪迹,再行决断。”朱棣说道。 朱肃沉默。两位兄弟所说的,正是目前自己这些人面临着的最大的两个问题:一,纳哈出本部的动向,二,粮食。 是的,纵使攻下了山海关,他们现在却仍是缺粮。 山海关中囤积的粮草并不算多,满打满算,只够四万人半月所用。本来洪伯颜和高八思是有金山那边来提供粮草,但如今山海关被明军所占,金山那边必然已经得了消息,自然就不会再派出运粮队伍了。 要不,把这些俘虏也直接坑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朱肃在脑海里直接否决了。元军不比倭寇,倭寇是贼,自然要杀一儆百。可元军却是能够与大明正面相抗的敌手,大明对元朝兵将素来也是采取“边打边抚”的政策,若是随意坑杀,元军诸将以为大明不纳俘虏,日后对上大明军队,就不会选择投降,纵然走投无路也会选择拼死一战。 这样日后要想平灭大元,定然要多花不少力气。 “唔……”朱肃皱眉思考,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等,还是拔营离开此地,前往蓟镇方向吧。” (本章完) 第339章 趁机海运 朱肃的想法是趁着纳哈出反应之前,先去蓟镇寻找蓟镇明军汇合。若是纳哈出仍然一门心思想要打破蓟镇,那就襄助蓟镇明军对抗纳哈出;若是纳哈出率军回援准备夺回山海关,那么自己这些人当先离开,也可避免腹背受敌的窘境。 不过,好不容易取下的山海关,当然不能轻易的拱手相让。还是需要有一人留一支偏师在这里防御,以截断纳哈出退路。这个人选毫无疑问是叶旺最为适合,毕竟山海关本就是他的防区,如今雄关已经夺回,他自然也不愿轻易弃关而走。 “叶指挥当真不多留一些人马?”朱肃说道。“只三千人,若是金山守军真的派人来攻,你如何能守得住?” “五殿下无需担忧。”叶旺笑得豪迈:“我定辽卫在这辽东与纳哈出纠缠多时,先前只不过是一时不慎被打散了,岂能没有丝毫底蕴?” “此番我等夺回山海关,只需悬挂我明军旗帜,自然会有我定辽卫的军兵云集而至。况且,我等飞速夺回山海关,岂能不让辽东那诸多的墙头草胆寒?想来等他们得了消息,就会再度改弦更张、派人来助我定辽卫了。” 叶旺说的是在辽东四处遍布着的各种小军阀。昔日大明北征元大都之时,就有许多元军将领畏惧大明兵峰,跑来了辽东躲避。这些人一部分投奔了在辽东盘踞着的元军势力纳哈出,另一部分则妄想着左右逢源,在辽东做起了墙头草,拥兵自重。 先前纳哈出突发雷霆一击,定辽卫随即大溃,这些墙头草当机立断的便投了纳哈出的麾下,导致江山更易,一瞬间纳哈出竟似直接占领了辽东全境一般。而此时定辽卫又有了抬头的趋势,纳哈出主力又不在辽东,这些墙头草势力必然有一部分会再度向定辽卫示好,给意图重整定辽卫的叶旺提供帮助。 “既然如此,本王便祝叶指挥百战百胜了。愿有一日,你我能于金山之上饮胜。”朱肃笑道。叶旺也是笑着抱拳应是,两拨人马道别过后,山海关关门打开,朱肃一行便领着七千余众,带着那两万多名元军俘虏,出关往蓟镇方向而来。 叶旺以三千人镇守雄关,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自然不能让他再承担看守俘虏外加给俘虏弄粮草的艰巨任务。 蓟镇乃朝廷重镇,便是昔日北元治下,这里亦是重点的国家中心所在。虽然如今北方凋零,但这里,应该仍余几分繁荣才是。可朱肃等人一路行来,百姓多衣衫褴褛,行色匆匆。见了军队,更是一个个都面色大变拔腿就走。好不容易请回一个老人家,见了朱肃等人也是畏畏缩缩,生怕自己被朱肃等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老丈不必害怕,我等是明军。”朱肃下马扶起那老丈道。“此处左近,该是昌黎县境吧?为何会有这么多百姓似你等这般四处流离?” “贵人……贵人有所不知。”那老丈听朱肃亲口说是大明的军队,又见问话的是一位明眸皓齿、慈眉善目的小贵人,心中恐惧总算去了那么一二分,开口解释道:“一月前,有鞑子从山海关来,洗了我等的昌黎县。我等在他们来前躲入山中,方才侥幸免死。” “但如今却无一粟入口,只能流离四处讨口饭吃了!” 昌黎县竟然被洗劫了。这事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朱肃和身后诸人对视一眼,心知一定是纳哈出所部主力做下的好事。想了想再度开口问老丈道:“鞑子洗了昌黎,那蓟镇的大明官兵又到哪儿去了?” “官兵们没挡住鞑子,便都聚到北边的永平府去了。现在永平那边,鞑子仍然还将府城给围着。”老丈说道。 朱肃赠了老丈一袋粮食作为谢礼,那老丈便千恩万谢的走了。朱棣来到了朱肃身边:“五弟,你是想立刻去救永平,还是?” “不急。蓟镇流民四起,可见纳哈出四处为害甚烈。”朱肃道。“他劫掠周边城镇,很有可能已经通过这样的手段,获取了足够的粮草。这样的话,山海关这条后路是不是已经断绝,对他来说便也没有那么危急。” “现在山海关被夺,他得知了消息,定然更加不甘心没抢完永平的资源就这么退却。可自他夺取山海关已过月余,我大明必然正在向蓟镇调集大军。若是撤的慢了他的家底顷刻便有覆灭之危,现在硬啃永平府对他已然是鸡肋,食之,啃不动。弃之却又可惜。” “这样的情势下若是我们贸然去了,说不定纳哈出会直接选择围点打援,调转枪头先对付了我们。” 朱棣点点头,他也是有此担心,故而才想出言提醒。但现在自己的五弟自己便想到了这一层,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那我等该何去何从?”茹太素看着那老丈离去的背影,问道。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召集附近想要去救援永平府的兵力。”朱肃道。“现在纳哈出比我们着急。他是来打草谷的,现在却陷入了泥潭里。” “我们大可以等筹集了足够和他对峙的兵力再去会他。” “可粮草问题,又该如何解决?”朱樉问道。 “这个问题我已有腹案……张将军!”朱肃道,背负着两柄双刀的张赫立即越众而出:“末将在,五殿下有何吩咐?” “就按你先前所言,你带着你的人,速速去迁安用我们兄弟的名头筹集船只。不过不是为了保障退路,而是需要你从那处出海,从苏州以海路运送军粮。你能成功开辟这条海运粮道吗?”朱肃问张赫道。 “末将领命!若是做不到此事,请斩我头!”一说要出海,张赫自信的抱拳道。 “可别遇了海难了。”朱肃对他眨眨眼。 张赫也笑了:“便是遇难,末将也能将粮先给殿下运上岸再说。”他说的斩钉截铁,确实,即便是在之前那样的绝境里,张赫依然指挥着船队把一行人成功送到了安全的海岸上。 海上粮道损耗比陆地少了不知凡几,若是能开辟海上粮道,那么,辽东的局势,就不会因为区区的十万石军粮被烧,就让整个北方局面陷入被动了。晚不如早,更何况若是此事成功,也能让老朱和朝中的那些大臣们更直观的看到海运的好处……朱肃心中想。 (本章完) 第340章 巩昌侯郭兴 张赫带人前往迁安筹集船只去了,朱肃则转道永安府方向,意图直接在昌黎县驻扎。一路上朱肃一行并不掩藏踪迹,反而直接亮明旗帜,以期得到周边明军的注意,果然,临近一座叫做“界岭”的山脉之时,有一支明军来到了朱肃的面前。 “前方果是秦王殿下、燕王殿下与吴王殿下否?末将遵化卫指挥副使汪宗龙,请与殿下一见!”一位将领下马立于道旁,毕恭毕敬对打着王旗的朱肃一行行礼道。 朱肃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随即三人便拨马到了队伍之前,与这位汪将军一见。汪宗龙一见到朱肃一行后,面色惊喜无比,赶忙下跪行礼:“末将见过三位殿下!天可怜见,三位殿下安然无恙!” “你认识我们?”朱樉好奇问道。 “末将本是曹国公府亲卫,在京之时,曾有幸随国公见过三位殿下。”汪宗龙笑得亲切。 原来是保儿哥李文忠的亲信,朱肃一行也是大喜。一番叙谈之后才知,他们三人在海上失却踪迹,京中也很是掀起了一些波澜。只是因为如今战事频仍,又知道他们有数千军兵护卫,故而暂时没有什么行动。 “不意三位殿下竟然在此。”汪宗龙惊喜道。 “战事频仍?莫非除了纳哈出此獠,莫非还有其他人来撩我大明的虎须?”朱肃敏锐捕捉到了汪宗龙话语中的信息。 “是。”汪宗龙点头道。“除却纳哈出于此东北之地悍然犯边,在西北方向,亦有北元侵犯庆阳、保安、会宁等地。我大明北疆,如今已是狼烟四起。”汪宗龙道。 “北元……”朱肃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去年大明北伐失败之时,朝中文武就曾经担心过北元会趁机南下。虽然因为李文忠、徐达等人指挥若定,北伐大军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导致北元投鼠忌器,没敢顺势伐明。 但是大明也因为那一次失败的北伐,而失去了一举覆灭元庭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元庭一定会尝试反扑,试图夺回自己丢失了的中原之地。 “如今蓟镇的战事如何?”朱棣问道。 “暂无大碍,纳哈出本部久攻永平不下,如今已转变了思路,对永平府城围而不攻,转而攻击前来援助的明军。”那厮果然想着围点打援,朱肃几人对视一眼。“一开始我等还着了他的道儿,很是损了一些兵将,后来囤在建昌的巩昌侯爷看他也打不下永平,便也直接远远扎起营来和他耗上了。” 巩昌侯郭兴,大明淮西二十四将之一,洪武五年的时候,奉了老朱的命令与颍川候傅友德、永嘉候朱亮祖同镇北平的。朱肃依稀记得汪宗龙口中的“建昌”位于永平府西边,与北平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禁好奇道:“巩昌候不是在北平吗?怎么跑到了建昌去了?情势已经如此危急了吗?” “纳哈出出山海关,蓟镇告急,故而巩昌侯爷从北平领了一支偏师,先来主持大局的。”汪宗龙笑着解释。“情势倒并非那般危急,只是还需要拖延些时间而已。毕竟根据京中消息,大将军此时,已经正在率兵赶来的路上了。” 大将军徐达!朱肃朱棣等人不自禁的对视了一眼,都难掩眼中的惊喜之意。若是有徐达坐镇,区区纳哈出的二十万大军又能算得什么? 这可是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又询问了一些局势,朱肃等人便将大军安置在了昌黎县县城之外,而自己等人则在汪宗龙的陪同下,进入了昌黎县。眼见这座县城城墙破败,人迹罕有。偶有行人,更是满面悲戚,面色枯槁。 虽然先前就听说了这里曾被纳哈出洗劫,但现在亲眼见到,朱肃的心却也不自禁的沉了下来。 他甚至看见,有几个混混甚至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欺凌道旁的一位柔弱女子。 “岂有此理!”不止朱肃血压飙升,一行人里更是有人直接火冒三丈的窜了出去,“光天化日,汝等竟做出此等禽兽之事,莫非不惧官府乎!”茹太素跑到几名混混面前斥道。 “官府?县老爷都已经西去多久了,这昌黎县哪还有什么官府。”这几名混混看着这个暴跳如雷的老头儿,竟然拔出了腰间尖刀:“老头儿,劝你莫要多管是非……” 眼看他们居然敢拔刀威胁,朱肃不由得面色一冷。身边狗儿已经飞出一箭,直接一箭钉在了那混混拔刀的手上。无视混混的惊呼与惨叫,朱肃下令道:“狄猛,去,让军队进城接管此处。” “原是想着不要扰民,却不想此处竟几乎非我大明地界了。”朱肃冷冷转头,去看身边有些莫名的汪宗龙:“莫非,巩昌侯没有收回这些被纳哈出攻破洗劫的城池吗?” “殿下容禀。”汪宗龙道。“纳哈出本部毕竟有十余万,我等将其牵制已经不易,若是再分兵驻守这些城池,只怕会被纳哈出分而击之。” “而且,纳哈出派人四处掠夺,也有借此消耗我军粮草、引诱我军分兵之意。若是我军耗费精力驻扎于这些城池,岂不是正中纳哈出之计么?” 朱肃沉默了,汪宗龙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见朱肃派兵入城,甚至直接往县衙而去,原以为朱肃只是路过此地的汪宗龙当即劝道:“殿下莫非是要驻扎于此不成?” “恕末将直言,此处并非万全之地。若是殿下执意在此,纳哈出所部旦夕便至。” “不如与末将一同前往建昌大营,与巩昌侯爷汇合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殿下以为如何?” “巩昌候死守建昌大营,本王便死守此昌黎县城吧。”朱肃却对汪宗龙所言不以为意。“既然郭兴不愿管顾这些平头百姓,便由本王来庇护百姓。” “倒是正好与他建昌大营成犄角之势,若能用我们兄弟的名号引得纳哈出来攻,倒是意外之喜了。汪将军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341章 避战的巩昌候 朱肃不愿去建昌大营,让汪宗龙有些惶恐。 在他想来,朱肃手下的这些军士,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杂牌军而已,甚至还带着人数远远多于战兵的俘虏。就常理来说这已经是犯了兵家大忌,如若行军途中或者是敌人前来攻伐的时候,这些俘虏纷纷揭竿而起,几位殿下如何能够应对? 将兵力和俘虏一并归入建昌大营,而后这三位殿下和大人们该回京的回京,该回家的回家,这才是最好的举措。 但这位殿下很明显主意已定,汪宗龙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当这不过是少年执拗,说的一时气话,等回头巩昌候郭兴发话之后,自然也就借坡下驴了。 随着手下军马入城,昌黎县中不可避免的一阵鸡飞狗跳,朱肃貌似随意的问了汪宗龙一句:“似此城一般,曾经被纳哈出所部劫掠过的县城还有多少?” “约莫……有十余之数。”汪宗龙回答道。 “……”朱肃默然无言。 一会之后,方对众人道:“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纳哈出的大军。” …… 昌黎县距离永平府城已经不远,朱肃一行寻得一处山头,在山上对永平府方向远远眺望:只见永平城外营盘如云,旌旗如林,隐约可见无数元庭士兵正在营盘之间的缝隙里相互穿梭,激起的尘土,连远在此处的他们都能清晰窥见。 “竟然有这么多人!”身旁的朱樉惊叹道。 朱肃自己也是暗暗心惊。平心而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数量的大军。虽然一早便知道纳哈出的本部足足有十来万的兵力,但是在朱肃心中,其实对这个“十来万”并没有十分具体的概念。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这“十来万”,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一个数字。 “这些人驻扎在永平府下,却并没有做出攻城的举动,看来果然是打着围点打援的心思。”朱棣看着那足足容纳了十万余众的超大营盘,面色森冷。过了一会转头问汪宗龙:“巩昌候的大营在何地?” “便在那一个方向了。”汪宗龙指着与纳哈出大营所在遥遥相望的一处地界。 “扎那么远。”舆图上看虽然建昌营就在永平府左近,但实际一看,竟然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其间甚至还隔开了两道河流。 巩昌候选择这样的扎营地点,朱肃一看便知道了他心里的盘算:看来,这位巩昌候并没有想着与纳哈出所部正面决战,选择的扎营地点才留有不少的余地。 “巩昌候把军营扎在此处,莫非是想远远瞪死纳哈出不成?”朱棣不满道。 “……呃。”汪宗龙听出了朱棣话语中的不快,呐呐不敢多言。 又观瞧了一会,几人准备打道回府,却见狄猛上前禀报道:“殿下,远处有小股骑军临近,从旗帜上看,是我大明的军队。” 朱肃闻言拉长了单筒望远镜,只见确实有一支小股的骑兵部队正在向此处靠拢,飘扬的旗帜之上,“巩昌候郭”几个字极为醒目。 “臣郭兴,见过秦王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人未达而声先至,巩昌候郭兴也是一个体型粗豪的汉子,但却有一双与豪迈体型不太相衬的细长双眸,看上去总仿佛在谋算着什么一般。远远看到朱肃几人的王旗,他一个漂亮的飞身下马,尽显沙场悍将风范。 朱肃看了汪宗龙一眼,心知是他暗暗向建昌营中的郭兴报了信,不过想来此人也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便也没有当面发作。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之后,就迎了上去:“我等略略看看敌情,不意竟累得侯爷亲自来此,倒是我等之过了。” “几位殿下万金之躯,京中陛下娘娘皆挂怀已久。我等身为陛下臣子,哪能不为陛下分忧?”巩昌候郭兴哈哈大笑,两拨人两相叙旧,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郭兴向朱肃等询问了一路的经过,得知他们意外被迫登陆于辽东,顺便助了定辽卫收复了山海关之后,郭兴喜道:“殿下竟然立下此等奇功!如此一来,纳哈出败势定矣!”随后立即转头向身后下令:“让营中速速派两万人前往,务必协助定辽卫守住山海关,彻底断绝纳哈出遁回辽东的后路。” “是。”那名传令兵轰然应是,朱肃也是点头。只靠已经是残兵的定辽卫防守山海关确实勉强,若是蓟镇这边肯派出人手协防,那是再好不过。 “既然纳哈出后路已断,巩昌候想要何时出兵平灭彼辈?”却是朱棣出列问道。 “此事我等自有打算。”巩昌候眼中有莫名的光芒一闪,随即笑道:“臣等还是先派人送三位殿下回返顺天,此处兵危战凶,三位殿下不宜多加逗留。” “这倒是不急。”朱肃直接打断了郭兴的话头。“机会难得,我们兄弟三人,还想在这里多见识一段时日。便是能给巩昌候你打打下手,那也是好的。” “……”郭兴脸色僵了一僵,继而又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还请三位殿下到臣的建昌营……” “这也不必了。”这回打断的却是朱棣。“我等便在外围,与巩昌候你遥相呼应便可。纳哈出若是得知后路被断,必定化整为零四下劫掠百姓,以此筹集粮草。” “正好有我等在,或可阻拦一二。” 这句话,几乎是直接指名了郭兴拥重兵而不作为,郭兴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道:“三位殿下有所不知,凡兵事者,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呆在这险地,若是纳哈出引本部大军来攻,如之奈何?” “我军与纳哈出军本是互相僵持,若因三位殿下涉险,导致我等不得不发兵来救,因此延误战机……如此罪责,三位殿下可能担当的起?” “你……”听他这么说,朱樉当即脸色一变,朱肃忙拉住了他,冷然道:“我等知晓轻重,若是事不可为,自然带人远遁千里。还望到时郭侯爷能抓住战机,趁着纳哈出被我等吸引之时给予衔尾一击,好使我大明北方早些结束战乱。” (本章完) 第342章 依然乏粮 话不投机,巩昌候郭兴又说了两句,也只得无奈的拱手告退。驰出数十步后,一位亲兵向郭兴进言道:“侯爷,对这三位殿下不管不顾真的好吗?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京里的陛下若怪罪了下来……” “哼,那本候有什么办法?那位五殿下,可是连永嘉侯世子都敢一剑杀了的主。”郭兴冷哼一声,回头看了朱肃站在王旗下的身影一眼。永嘉侯朱亮祖与他同驻北平,二人之间相交莫逆,朱亮祖之子朱暹被这位五殿下所杀,他又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 “不过是一群顽童,自以为能操弄战局,便让他们操弄去罢。”郭兴眼中闪过一抹不屑。“陛下想要分封诸子作塞王,以取代我等勋贵,他这心思我们难道还不知道不成?” “等他这位最得意的儿子也吃了瘪,他就知道,这征战沙场的事,靠他朱家的这一群黄口孺子不靠谱!还得是我们这些老弟兄!” 胡惟庸被火速拿下,他们这些淮东勋贵,心中当然也有不满。老朱前段日子又将诸子分封北疆诸地,第一批分封的皇子之中,除了体弱的五皇子朱肃,几乎个个都封在了边疆之地。他们这些将领哪还有不明白的? 再加上京中内阁兴起,淮西一脉在京中的掌控力道大弱,老朱又多次申斥淮西勋贵侵占民田、侵吞民产等不法事,导致他们这些人颇有些人人自危。 但朝中帝威尤盛。这些人在老朱的威势之下,那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虽然不敢妄动,但是面对类似此次纳哈出来袭这种事,选择明哲保身保存实力,不与纳哈出所部的主力硬碰,却还是做得到的。 反正等徐达的大部队来了,纳哈出必然是会退走的嘛。既然如此,花费那功夫去折损实力,不如稍加牵制,等徐达大将军所部来了,将纳哈出一行人吓退就好。 郭兴感觉自己的算盘打的无比响亮。 至于纳哈出多在此肆虐一刻,大明就多遭难一刻,这一点郭兴是丝毫也不会在意的。 毕竟他也是宿将,自然能看出来,纳哈出所部并没有吞并大明疆土的能力。在此恋战不去说白了只是想多谋取一些好处而已。只要自己堵在路上,别让他西进夺取顺天就好。 “可是……”亲卫还是有些担心这几位年轻王爷的安危。 “无妨。”郭兴哪儿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兵家之事哪有那么容易。传令下去,我军这段日子闭营不出。” “那几位小殿下手下那么多军士俘虏,若没有我们匀他们一份口粮,哪里来的足够的军粮?更何况他们还想救济平民……” “本候估计,最多七日,这位小殿下就该哭着求告上门,要我等为它们资助粮草了。” 郭兴笑得胸有成竹。 “到时候,我等便可名正言顺的接收这支部队,顺便将三位殿下转移至顺天安置……不愧是侯爷,原来一切早在您掌握之中。”那亲兵恍然大悟,赞道。 郭兴不可置否,只是得意一笑。如此一来,应天府的陛下更会看出他们淮西勋贵与他儿子们的区别。 陛下呀陛下,我等也只是想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只要您愿意与我等共天下,不剥去我等手中权柄,我等自然愿意为大明披肝沥胆,出生入死…… 如此想着,郭兴一行再不理会朱肃等人,纵马回到了他的建昌大营之中。 再说朱肃这边,自与郭兴分道扬镳之后,朱肃也带着人回到了昌黎县城。此时县城已经被茹太素和常茂所接管,城池之中随处可见士卒巡视,先前那些寻隙滋事的混混们,已经被暴脾气的常茂几人直接悬挂在了坊门上,用以安顿城中士民之心。 “城中百姓的数量,是不是比方才更多了一些?”朱棣有些奇怪的喃喃道。本来这座城中应该并无多少人烟,此前在城中漫步许久,所见也多只是一片狼藉而已,鲜少看到有百姓定居。而此时却看见了不少的百姓,虽然衣衫多褴褛,但终究还是多了不少人。 “听闻我军接管县城,有不少在外流离的流民百姓前来投靠。这只是第一批,接下来只怕陆陆续续还会更多。”茹太素解释道。这个硬脾气的老人此时竟是愁眉不展。“纳哈出四处劫掠百姓,周遭流民不知凡几。这些人久无可依靠,听闻我等愿意庇护此处,自然云集而至,讨口饭吃了。” 听到“饭”这个字,朱肃几人对视一眼,也不自觉露出一抹苦笑来。本来粮食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大问题了,原是想着借蓟镇的粮草先支持一段日子,等张赫从海上运来了粮,粮食问题自然自解,自己一行便可站稳脚跟。谁知统筹此处军事的郭兴一心龟缩防御,也丝毫没有借他们军粮的意思。 即便是成功离开了辽东,自己还是要优先解决自家的吃饭问题…… “纳哈出故意不占领这些县城,必然就是为了消耗我明军的粮草。”朱棣恨声道。“只要占回这些县城,必然就要负担起百姓的口粮问题。那郭兴必是看穿了这点,故而才对纳哈出所部四散攻伐县城的行为视而不见,只一心龟缩在建昌营地中。”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无所作为啊。”朱肃揉了揉眉心。“坐视纳哈出就食于我大明,这岂不是变相的资敌么。”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省下一口饭吃。”常茂也头痛道。“五殿下,不如我们直接弃了那群鸟俘虏?少了那群鸟人,我军的军粮至少能多节省个几日。” “弃了俘虏?”朱肃皱起眉头来。“常大哥的意思,莫非是将他们遣返到纳哈出身边去么?” “又不能杀他们,那还不如把他们丢回到纳哈出那里去!”常茂道。“左右纳哈出那群人的粮道也断了,让他们多出这几万人,也多多消耗一些他们的粮草。” “这群人人数毕竟太多,这几日已然有了不安分的迹象。若是继续掌握在我们手中,恐怕不日就要引起暴乱了。” (本章完) 第343章 华夏子民才有饭吃 常茂的担忧不无道理,到得现在,那两万余的元军俘虏,已经成为了他们亟待解决的最大难题。 杀,不能杀,留着吧,又浪费军粮。送回去吧,又怕给纳哈出所部平白添加了战斗力。 “可有愿降的?”朱肃问常茂道。 “倒是有愿意降服的,可是数量并不多。而且纵使有一二愿意降的,咱们也担心那些人搞一出诈降不是。”常茂耸了耸肩。 朱肃点点头,确实,如今纳哈出主力未败,这些人哪里又会真心实意投降。即便是其中有出身辽东汉人的俘虏,其祖祖辈辈自前宋时期起,也已在异族的统治下经过了数代。心中对于大明这样的汉人王朝早已没有了归属感。 纵然迫于形势投降了,等纳哈出大军一来,想来这些人一定又会毫无心理负担的举旗“反正”。 但是若是直接还给纳哈出,朱肃心底深处却又觉得亏的慌。自己废了大力气又是设计,又是诈关的,好不容易俘虏了这么多的俘虏,莫非只是为了将这些辽东元军给他纳哈出运出山海关来不成? 那自己成了什么了?纳哈出手下的运兵大队长? “可安排了人修缮城墙么?”想了想,朱肃开口问道。 “是,茹大人已在募集民夫,准备用昔日苏州城中的以工代赈之法,来修缮城墙。”回答的是一旁的狗儿,朱肃一行打算驻守县城,那么县城的城墙就肯定不得不修缮一番了。毕竟纳哈出所部得知了消息,很有可能便会派出一支偏师尝试性攻打这个有着三位大明王爷驻守的县城。 “既然如此,让茹大人不必募集民夫修城了。”朱肃说道。“这些俘虏不正闲着呢嘛,让他们来修城墙,什么时候城墙修好了,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去找纳哈出好了。” “纵然是鸡肋,也得想法子榨出个三两油来。要不然,我们岂不是亏的慌?” “让俘虏来修城?”在场之人都愣了愣。朱棣想了一想,出言道:“这法子虽然使得,可粮草问题却依然未解。” “继续留着这些俘虏,岂不是一样要承担他们的粮草问题?” “除此之外,我们依然要分出一部分粮食来赈济灾民。这粮食又要从何而来?” “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朱肃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想了想开口道:“自古但凡是资源问题,无外乎开源节流。现在开源是没想头了,只能从节流上面下功夫了。” “狗儿啊,传令下去,军中粮草匮乏,故而削减营中俘虏用度。原先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一餐吧。” “老五。”狗儿才刚刚应是,朱樉便出列问道:“这般直说,会不会引起俘虏暴动?” “纵然是想少给他们一些饭吃,也该想个过得去的借口才是。哪有直接和他们说,军中粮草匮乏,需要削减他们用度的?莫非,五弟你是想故意激起他们的怨气,好寻一些人出来杀鸡儆猴?” 自古管理俘虏,都是故意挑起一些刺头的怨气然后杀之,好让营中其他俘虏能乖乖听话,故而朱樉才有此问。朱肃却摆了摆手,否认道:“唉,二哥,你五弟我素来都是以德服人,怎么会用这种血腥暴力下三滥的手段?” “放心吧,我自有法子,让这些俘虏们变得服服帖帖。”说着,又对狗儿附耳叮嘱了几句。狗儿听后点了点头,一躬身自去办了。 …… 次日,一众俘虏便被吴王卫们押着,前往昌黎县南的岩山上开采砖石。这些俘虏们早被收缴了武器盔甲,先前又被朱肃和朱棣兄弟二人给打的胆寒,此时已经没了多少脾气。 又闻那位五殿下允诺只要一修好昌黎城墙,便可放他们自由,这些俘虏一个个更是雀跃不已,乖乖的被绑缚着双脚,老老实实的往返于岩山与昌黎县外,挑石修墙。 等到傍晚,一众俘虏气喘吁吁的回到俘虏营,正要去排队领取今日份的炒米,却被发放米粮的明军告知:奉吴王殿下令,自今日始,俘虏营用度由原先的一日两餐,直接改成一日一餐了。 今晚的晚餐,没有了! “这……怎么能没有呢!我等今日含辛茹苦开山凿石,又运至城墙之处,体力耗费比之平日更甚,为何平日尚有两餐,今日却只剩一餐了?这个是何道理?”有俘虏愤愤不平道。 平心而论,给明军做俘虏的待遇还算得上是舒适的,除了少部分喜欢杀俘的明军将领(如常遇春)以外,大多数的明军将领都在老朱的三令五申之下,对俘虏采取了人道主义的政策。 不止供给粮食与正军等同,愿意加入大明卫所军中戴罪立功的,明军还采取一视同仁的政策,并不轻易将降军视作炮灰等,甚至还愿意分给这些降兵田地,给予他们军户的身份。这也导致了百万明军之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明军都是降军,甚至许多如今声名赫赫的大明名将,也都是老朱从各方势力收服过来的降将。 这种对降兵怀柔的政策,也是老朱的一大政治手腕之一。在这样的政策之下,上至北元,下至昔日各方与老朱一同争霸天下的诸势力将领,都不会下死力气与大明死磕:反正朱家是不杀俘的,降服大明之后还封侯拜相的人有那么多,我等打不过就投降,也不算丢人。 也因此,大多被大明所俘虏的元朝兵将,都不会积极反抗。反正都是当兵吃粮,在哪儿吃不是吃?这天下是大元的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对这些底层士兵而言,其实并没什么叼所谓。 但如今,那位大明的王爷竟然削减了他们的粮草用度,这就让这些俘虏们有些不满了。前几天一日里还有两捧炒米,今日就剩下了一捧,莫非是那位大明王爷想要饿死我们不成? “想要多吃一餐?那也容易。”那位明军士兵上下端详了一番这位当先发表不满的俘虏,而后开口道:“这位兄弟一副汉人面相……莫不是祖上也是我华夏子孙吧?” “殿下说了,我大明朱家奉天承运当了皇帝,实质上就是做了所有华夏子民的族长。既然做了华夏的族长,就没有让华夏子民的后人忍饥挨饿的道理。” “只要你等能自证祖上曾是我华夏子民,而并非鞑虏侵略之徒,非但可多获一捧炒米,还可多得一些野菜呢。” (本章完) 第344章 高贵与低贱 “啊?”那俘虏原来是一位汉人将领,读过几个字书的。他本来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以为那位五殿下定然是想要活活饿死他们。心中连振臂高呼的台词都已想好了,正想大声呼喊今日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既然等死不若奋力一搏,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云云。却不想那位明军竟然笑的这般和善,而且他刚刚说什么?不止有第二餐吃,还能再加一份野菜? “我,我祖上是华夏子孙!”这位汉人将领大喜,连忙大声道:“我家祖上是渤海人,辽朝时迁来了辽东,若再论远些,我祖上还当过大唐的秀才哩!” “哟,还是我汉家的读书人之后!”那明军士兵肃然起敬,当即从粮食袋子里挖出一大捧的炒米放在碗内:“怪不得兄弟你说话文绉绉的,炒米拿好!吃完早些休息。” 他口中所说的“炒米”,其实就是现下最为普遍的军粮。虽然味道不堪入口,但是只要一捧,往往就足以让一人果腹。明军士兵给的这一大捧,都足以让这位俘虏吃个微撑了,更何况还有那一小碗野菜。这位俘虏千恩万谢,捧着这一碗炒米和野菜离开了,早忘了刚刚还想振臂高呼的事。 “俺,俺祖上也是华夏子孙!”又有一俘虏高举起手。“俺听俺爷爷说过,俺祖上本来是在大宋当捕头的,后来大金灭了宋国,俺一家被大金给掳到了辽东来!” “我!我也是华夏子孙!我家族谱直写到了大晋时候哩!” “俺,俺虽然没什么族谱,但是俺知道俺姓张,你们见过蒙古人色目人,能姓俺这种汉人姓氏的嘛。” “我!你看我这张脸!我这张脸就是汉人……” 一时之间,俘虏营之中人声鼎沸,营中的明军笑着招呼他们,对此等人来者不拒,一律都多给了一捧炒米。俘虏营中,本来还有几分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老五,就凭他们空口白牙,咱们就这么信了?”一处昏暗之处,朱樉朱棣陪着朱肃,远远的看着这营地之中派发粮食的热闹之象。“还有些色目人,显然是瞎掰胡诌,明明长着一副异族的脸,非说是唐朝时候哥舒翰等归化胡人的后人……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骗我们的粮吃吗?” “他们爱骗就让他们骗去。”朱肃轻摇着手中折扇。“骗来骗去,吃亏的也不是我们。反正这些粮本就是要分给他们的,我们只不过换了个由头,就能少分出一份……”他看着营中有一部分面如土色、却始终没有拉下脸来去要取粮食的俘虏,面上泛过一抹冷笑。 “那些人……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华夏人,仍然以出身为傲的蒙古人?”朱棣顺着朱肃的目光,看到了那一部分仍旧维持着自身矜持的俘虏。这部分俘虏多身体壮硕,皮肤白净,为首的就是昔日的山海关元将洪伯颜帖木儿,很明显,这些人昔日都是元军之中的高级将领之流。 “哼,装模做样,活该这些人饿死。五弟,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饿这些蒙古人几天,出一出气么?”朱棣问道。 “不过饿他们几顿而已,那又有什么痛痒?”朱肃摇了摇头。“更何况,饿不着他们几天的。”他已经看到,那群人之中为首的俘洪伯颜帖木儿,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其他俘虏,眼里已经冒出了如饿狼一般的光芒。 “我不过是想做一个实验,看看能不能在元军之中埋下一颗种子,好收获更多的好处而已。” “更多的好处?”朱棣有些茫然,他看了看朱肃,又看了看那些正在欢呼着享用晚餐的“华夏人”,皱起眉头思考,却依然觉得不得要领。 莫非,是想让俘虏营中的汉人与元人互相仇视,继而相互残杀?可这对他们明军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朱肃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兄弟三人见俘虏营中不似有哗变的可能,便直接转道回县城了。俘虏营中仍旧人声鼎沸,俘虏们大声述说、或编造着祖上的华夏来历,一个角落之中,一位叫做张玉的俘虏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中闪过了几缕未明的光芒。 …… 一夜无话,营中大多数有着汉人面孔的俘虏大都菜足饭饱,心满意足的进入了梦乡。除了一二厚脸皮的异族人之外,其他人虽然饥肠辘辘,但今夜那氛围,也属实没办法起事。 毕竟营中的汉人(特指祖上便迁居到北方的汉人,在元朝划分的人种等级之中,汉人比南人高等。而元朝所称的南人,特指宋朝灭亡之后南宋辖下的汉族人)数量占绝对的多数,即便他们想要揭竿而起,没有这些汉人的支持,也是万万成不了事的。 次日,一行人又在明军的鞭策之下,继续前往县城南边的岩山采石。明军供饭的时辰是午时一顿、酉时一顿。那些汉人昨夜酉时都分到了炒米,吃了个饱,今日倒还支撑的住,而那些昨夜没有得到饭食的那一群自恃身份的元人,今日便显得分外难熬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酉时回营,一群人都是饥肠辘辘。很快明军又来分粮,那些汉人欢天喜地,仍旧分得了炒米。而那些饥肠辘辘的元人,却也仍旧一无所得。 “喂,你。”终于,有元人朝着俘虏营中的汉人下了手:“我等将领还没吃饱,你这小卒还不乖乖将炒米奉上!” “什么将领!”那位瘦小的汉人士卒赶紧将自己的那碗炒米护在身后。“现在我们都是俘虏,有什么分别?我凭什么将我的粮食献给你去?” “可恶,区区汉人……”这位元人将领乃是纯种的蒙古人,昔日大元统治华夏的时候,蒙古人作为上等民族,足足比这些汉人高了两个档次。如何能够容忍这位“汉人”胆敢出言顶撞自己?当即一巴掌摔在了这位瘦小士兵的脸上,将他碗中的炒米砸的满地都是。 “低贱的汉人,也敢忤逆我等的意思。”这位将领冷声道。紧接着转身对着四周捧着炒米的汉人大喊:“快快将你等手中的粮食上贡!你等,莫非是忘了我大元的上下尊卑不成吗!” “你等的家族亲眷皆在辽东,胆敢对我等不敬,待我等回到左丞相麾下,岂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本章完) 第345章 星星之火 此人气焰嚣张,身在俘虏营中的汉人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人人都面带愤然之色。 但是纵是如此,却没有人胆敢出来,与这位蒙古将领正面争锋相对的。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他们身为汉人,已经被异族统治压制了数代,上下尊卑的概念确实早已根深蒂固,如老树深根一般一时半会难以拔除。另一方面,那位蒙古将领说的不错,他们的亲眷家小皆在辽东,若是与这些蒙古将领作对,待到他们回返辽东之日,自己的亲眷家小又会遭受怎么样的对待? 明军的那几位殿下,可是允诺了他们修好城墙就放他们自由的。而这个允诺,其中可不只包括汉人和华夏后裔…… 那蒙古将领眼见唬住了营中汉人,遂更加志得意满。他也是见过世面的,如何能看不出,那些明军,是想故意挑唆俘虏营中蒙汉两族的关系? 但故意挑唆又如何?这些汉人瘦小暗弱,即使在军中也是底层的存在。他们能有什么勇气和资本,来反抗大元对他们的统治? “看清形势了没?既然看清了形势,就乖乖将你们手中的炒米给本大爷奉上……”这位蒙古将领嚣张的环视着这一群汉人兵将,他目光所及之处,一众汉人俘虏情不自禁的躲开了他的目光。此人更加得意,伸手就想去强抢一位俘虏藏在身后的炒米,冷不防却有一杆儿臂粗细的矛杆,猛的朝这厮当头砸了过来。 “啊!”这一矛杆势大力沉,那人听风声就感觉不妙,又手无寸铁,只得用手臂去架。但那矛杆丝毫没有留情,只听咔嚓一声,这人的手臂竟然被应声砸断,继而倒地惨呼了起来。 “在我大明的地界,你这鸟人竟然也敢撒野!”常茂扛着他的大铁矛越众而出,他一脚踏在了这个正在地上惨呼打滚的蒙古人脸上,不屑道:“你且瞧瞧,现在是你这鸟厮低贱,还是汉人低贱?” “这位将军。”一直藏在人群中的洪伯颜帖木儿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此人乃是我大元的将领,你大明素来自诩礼仪之邦,将军怎可如此羞辱于他?” “礼仪个屁!”常茂直接对着洪伯颜帖木儿啐了一口。“咱们五殿下说了,客人来了我们有礼仪,豺狼来了,我们只有刀枪!” 他用自己粗糙的鞋底,毫不留情的碾了碾那位蒙人将领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五殿下还说了,我们明军愿意给你们的,那才是你们的。没给你们的,谁都不能抢!” “谁若敢抢,伸手剁手,伸头砍头!”说完一脸挑衅的看着洪伯颜帖木儿。 “你……”洪伯颜帖木儿怒意大起,却不敢轻举妄动。从这个叫做常茂的明朝将领的神情来看,此人很希望他也暴起反抗,而后便能名正言顺的将他也一起踩在脚下。 那位蒙古将领,其实就是由他授意出头,故意去抢汉人俘虏手中粮食的。一是因为饿得实在遭不住了,二是想试探试探明军对他们的态度。在他想来,明军素来对他们这一支军队(指纳哈出麾下元军)奉行怀柔政策,就必然不会对他们这些将领轻易动手。 以他看来,明军那位所谓的五殿下故意这般做派,必定是想要笼络这一群汉人俘虏反叛大元。此时若不出言压服这群汉人,只怕这群汉人,转眼之间都要被明军笼络,转而与左丞相为敌了。 但他也没想到,这位叫做常茂的明朝将领,竟然会这么毫不容情的直接打断了那位蒙古将领的手臂。看着手臂呈现诡异扭曲、却因为被常茂踩在脚下而无法大声痛呼,只能低声呜咽的下属,洪伯颜帖木儿又是愤怒、又是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头,而是选择了一个替死鬼下属来代为出手。在之前连续几次的吃瘪之后,他也算是有了长进:明军的那位殿下毫无疑问,是一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家伙,自己的谋算往往都会以一个自己想不到的角度被那位殿下看穿,而后被顺势利用而处于劣势。 至少,自己不需要被人踩在脚下了。 “呵,没话说了么。”常茂见洪伯颜帖木儿扭过头去不再多言,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蒙古人老爷,老子还以为有什么三头六臂呢,还不是欺软怕硬的货色。” “你们听仔细了,其他地方我们明军暂时管不着,但是在我们大明的地界上,谁也不能在我们明军的头上,把我们华夏后人欺负去了!” “虽然你们助纣为虐给大元当兵,但是你们的祖上,毕竟和我们华夏有渊源,我们也愿意护着你们,给你们优待。可若是你们自己是一滩烂泥,你们就活该被其他人欺负!” 常茂说的掷地有声,俘虏营中的一群汉人,却仍旧唯唯诺诺。那位蒙古将领提醒了他们,他们的家小仍旧在蒙古人的手里,纵然有明军给他们撑腰,又能够怎么办呢? “啧,真是丢了祖宗的颜面。”感受着俘虏们畏缩的气氛,常茂倒也有些愤愤然了起来。又嘱咐了两句营中的明军,提起铁矛就离开了俘虏营。 “殿下,你是没见到那群人的怂模样。”回到城中的常茂气不打一处来。“有我等为他们撑腰,他们竟然还不敢对元人动手。” “无妨,无妨,常大哥不必动怒。”朱肃一边正在桌上写着一张雪白的扇面,一边笑着安慰常茂。“彼辈受到元人压迫已久,哪有可能因为几顿饭就下定决心反元的。” “可殿下,你不是想要让这些汉人与元人反目,好为我所用吗?”常茂见朱肃一脸淡然,疑惑道:“他们不敢反抗元人,那殿下你的谋算岂不是要落空?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他们直接送回给纳哈出干净。早送一日,也多耗费那纳哈出一日的粮草。” 看来常茂确实是被气到了,乃至于话中,都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同为汉人,他本来就无法理解这些北地汉人为何不投奔大明,反而继续跟着大元助纣为虐的。这不是数宗忘祖吗? “不过是投下一颗火星,看看会不会变成燎原之火罢了。”朱肃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若是有所得自然好,可若是这颗火星灭了,对我等也是无妨。不过我看,这大元如今的境地可是干燥的很呐。我们这一颗火星下去,日后会有个大收获也说不定。”他的眼神中蕴满了诡计得逞的笑意:“须知星星之火,有时,也是可以燎原的。” (本章完) 第346章 纳哈出亲信:观童 朱肃能有如此自信,是因为他也没想到,元军之中的蒙汉对立,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尖锐的地步。 纵使在明军的俘虏营中,在大明军队很明显的偏袒华夏汉人出身的俘虏的情况下,蒙古将领依然敢对汉人士卒气指颐使、动辄抢掠。 那么在平时呢?蒙古人面对汉人士卒与汉人百姓,是不是更加嚣张跋扈? 阶级的固化必将导致欺压和侮辱。大元从建国之时,从确立了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个种族阶级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给自己的统治根基之下埋下了一堆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毕竟,压迫必将导致反抗,而这种起自底层人民的反抗,往往是惊天动地、绝难以被扑灭的。 被元朝设定为最低阶层的“南人”,如今已经反抗成功,建立了大明朝,将大元宗庙社稷逐出了长城之外。而原先还有“南人”垫底,现在却沦为最底层被欺压对象的“汉人”,又对蒙古人积蓄了多大的不满情绪呢? 历史上,因为纳哈出率部投降,这些汉人的不满还未爆发就被一并纳入了大明的麾下。而现在这个时间线,朱肃很期待,自己提前种下的这颗种子,能不能为大明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俘虏营中的欺压暂时消失了,因为常茂的压制,汉人与蒙古人并未再度爆发出如先前那般的冲突。两拨人如井水不犯河水一般,暂且相安无事的修缮着昌黎县城墙。但任谁都能看出,两伙人之间剑拔弩张的那股不寻常气息。 陆续有四方难民听说昌黎县有一伙明军驻守,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靠。朱肃来者不拒,将这些难民统统安置在县城中。 “五弟,我等不能再收容难民了。”开口的是四哥朱棣,这些日子,朱棣一直负责安抚大军军心,提振士气等事务。“现在城中慕名来投的难民越来越多,我等匀出去的军粮,已经远超军中本身所耗用之数。” 这几日前来投奔的难民多的异常,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驱赶难民,将难民赶到了昌黎县附近。能这么做的,除了在永平府附近驻扎的纳哈出主力,又能有谁?故意驱赶百姓,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对付中原政权时候近乎本能的战术。 驻守建昌营的郭兴对此的应对方法是:闭营不出,拒绝帮助难民。虽然听上去有失仁德,却是面对此等战术时最为妥善的办法。 “这很明显,是纳哈出消耗我明军军粮之计。再这样下去,未等张赫将军从海上运来粮草,我等恐怕就要先耗尽军粮,军心溃散了。”朱棣有些焦躁的拍了拍椅子上的扶手,“五弟,哥哥知道你有仁德爱民之心。但是,不可太过妇人之仁啊!” “若是我等军中无粮,将士们又要如何奋勇杀敌?到时候城池破了,百姓们还不是一样,将落得个被屠戮一空的下场?” “四哥你说,纳哈出弄出这么些把戏,是不是说明,他就要派兵来攻打我们了?”朱肃却摸着下巴,答非所问的说道。 朱棣一愣,也只好顺着朱肃的话头:“是。如今我们兄弟三人的旗号,已经在昌黎县上飘了这么多日,想来纳哈出手下的哨探早该发现了。” “郭兴和永平府的兵力毕竟匮乏,虽被他们所牵制,但纳哈出派出一支偏师来攻击我等的能力,想来还是有的。” “他如今后路被断,急需打开一条新的出路。那么就很可能会选择拿我们兄弟下手。” “那就行了。”朱肃将手中折扇合上,对朱棣笑道:“我们缺粮,纳哈出想必更缺粮。他的手中足足有数十万大军,仅靠劫掠,必然无法取得足够大军支用的粮草。现如今,他们只是在坐吃山空而已。” “我们耗粮虽然也多,可必定多不过纳哈出的十余万大军。急的应该是纳哈出,而不是我们。在他们的军粮耗费完毕之前,纳哈出与我等必有一战。” “败了自不必说,可我等若能胜,则再无胜机的纳哈出必然撤围远遁,到那时手中多出来的军粮也无用了。还不如此刻用来多救济几个百姓。” “而且。”朱肃将折扇在手中拍了拍。“我这里,还有个别的弄粮法子。” “你是说,劫粮……”朱棣一愕,被自家兄弟大胆的想法弄的目瞪口呆。 那可是十余万的大军,自家兄弟,竟然想在虎口中夺食? 朱棣震惊之余,又有些兴奋的战栗。 正想细问,外头狄猛匆匆走了进来,见了朱肃,单膝下跪道:“殿下,四殿下。有紧急军情。” “纳哈出所部分出了一支五万人的偏师,前来攻打我等,如今,已到了城北二十里!” “呵,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朱肃站了起来,“四哥,我们且去看看?” “走!”闻听大战将来,朱棣也是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见朱肃相邀,当即站起身,和朱肃一同往北面城墙上赶去。 只见北面城墙之外,烟尘漫天,旌旗蔽空。朱肃放下了眼前的单筒望远镜,问狄猛道:“可探明了这一支军队,是由何人领兵?” “劭校尉已派人探明了,领兵大将乃是纳哈出手下亲信,平章观童。”狄猛说道。 “观童……”这是一个朱肃有所耳闻的名字,历史上纳哈出领兵投降,就是这个观童被明军囤聚在边境的大军吓唬住了,率先向明军倒戈所致。而且,这位观童后来成为了明军的带路党,带领蓝玉所部一路穿越沙漠瀚海,成功杀入了漠北王庭。 “一个意志不坚的将领……”朱肃在心中,为这位纳哈出手下的亲信下了论断。既然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将领,那么只要击溃他的信心,他手下的五万大军自然也会不攻自破。 “老五,你已经有破敌的计策了么?”看着外头那些黑压压的五万元军,城上明军众兵将终究都不是什么久经战阵之人,不免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朱樉瞥见自家兄弟一脸胸有成竹的神色,心里一喜,当即开口问道。 “计策?”朱肃故意不屑一笑。“区区几个元军,又需要什么计策?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二哥放心,我军足有一万余众,又有城墙为恃,不会这么轻易的被这些元军攻下的。”说着,他转过头,故意大声对周遭的士兵说道:“来啊,备茶!我兄弟三人便在这城楼之上端坐,看诸君为我大明击退来犯之敌!” (本章完) 第347章 元军攻城 初六下午申时,观童手下五万人尽数到达昌黎县北面,旌旗猎猎席卷,如若黑云压城,五万大军与城墙上的明军隔河而望。昌黎县城这边,则有条不紊的在朱肃的命令之下合拢城门、征兆民兵,得民兵一万五千余众。 “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多的人踊跃参军,看来,此地百姓早已苦纳哈出久矣了。”城楼之上,茹太素轻抚长须,看着密密麻麻的民兵感慨道。 “只是这些新兵缺少装备和训练,终究不能有什么大用。”朱樉说道。虽然也意外于能短时间内征召到如此之多的民兵,但这一路行来,朱樉也已经明白打仗并非只是靠人数多寡那么简单。他有些担心的看向朱肃:“老五,城外足有五万,真能守得住嘛?” “有何不能。”朱肃与朱棣二人对坐在城楼之上,朱肃还伸手给朱樉斟了一碗茶水:“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算上新征兆的这万余民兵,我军足有接近三万之数。无妨,无妨。” 说着,转头看向茹太素道:“老茹头,县城中还需要你主持大局,你且先回县衙去吧。” “对了,那些俘虏记得在城中妥善安置,不要给城外的敌军钻了空子。” 看朱肃的架势,茹太素心知几位殿下是要在城楼上提振军心。他本来还有些担忧,但朱肃的那一番分析,也给了他一些信心。想想自己不通军事,确实还不如在城中安抚百姓,便拱拱手道:“老臣明白。殿下还请以自身安危为重。” “若是……若是事不可为,殿下可留老臣独守此城,殿下自带人后撤……”茹太素想了一想,附耳对朱肃说道。 “哈哈哈哈。老茹头你这般担心做甚。” “我视城外元军,不过五万草芥,只需端坐于此,儿郎们自会为本王破之。能有什么危险?”朱肃故意大声笑道。 身旁,本来还有些惶然的军士们听他这么说,顿时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五殿下如此自信,莫非城外那些元军,当真是不堪一击? “三位殿下,敌人开始渡河了!”侍立在旁的大将曹渊道。 众人立即将眼光转向了城外的元军之中,只见元军并不搭设营寨,在略微休憩一番之后,便直接起身,开始强渡河道。 “呵,好生狂妄。”朱肃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诸君,看来,对面的元将,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啊。”他故意环视了周边将领一眼,果然眼见元军不扎营就直接渡河攻城,一群大明将领的眼神皆都不善了起来。 不设营寨就直接攻城,他们莫非是以为昌黎城中的明军都是泥捏的,随随便便就能一鼓而下不成? “奶奶的,殿下,给我老常一支骑兵,趁着他半渡河道,我给他来个出其不意……”先前还面色凝重的常茂此时已经暴跳如雷,提着大铁矛就向朱肃请战道。其余诸将也是义愤填膺,纷纷下跪请求开城出战。 “开城出战倒是不必。”见军心可用,朱肃笑了笑,又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既然他们想攻城,就让他们来攻吧。” “本王本来已有退敌之计,不过现在看来,用计击溃这些元军,终究不如直接在这城墙上将他们的攻势统统打下去。” “这一战本王只做璧上观,若是你等不是那群元军的对手,本王再出手,如何?” 听朱肃故意这么说,一群明将顿时血往上涌。常茂哇哇大叫:“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我们不如这群元狗吗?” “奶奶的,这一战的军功我老常自个取了,哪能次次都仰赖殿下的妙计?早些赚够了军功,也省的总有人说我这国公做的名不副实!” 其余人等听说殿下真有妙计,也顿时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心既然定下这气性也上来了:同样是一对肩膀扛着一颗脑袋,区区五万元军莫非还能怕了他不成?这一回就靠我等将这五万人守下来,也省的殿下觉得我们只会吃粮! 转瞬之间,元军先锋已度过了河道,一群将领瞬间各自就位,当真自己忙碌起防守来。朱棣看着一脸淡然的朱肃,低声道:“五弟,你当真有什么破敌的妙计?” “四哥觉得呢?”朱肃抬起头,对朱棣眨了眨眼睛。 朱棣一瞬间全明白了,自家五弟这么说,不过是给手下将士们一层底气而已。 故意在城楼上饮茶也是,说是有破敌的妙计也是,不过是提振士气的一种手段而已。为的,只是守住这一波来自观童的进攻。 见城楼上已经开始抛射箭雨,朱樉问:“老五,对方终究有五万人,我等却只有一万。若是敌人连日强攻,如之奈何?” “呵,五万大军,一日靡费就不知凡几。他观童能随身带着多少军粮,足以支撑他连日强攻?”朱肃道。“以我看来,他们能有个三五日的粮,便已经是极限了。” “这三五日定然是恶战,我们必须守住这座县城。等待观童军中乏粮……便是转机。” 朱肃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逝。不止是观童,此时在永平城下已经迁延日久的纳哈出,必然也是弹尽粮绝。要对耗的话,最先耗不起的,绝对不会是明军。 “敌军到城下了。”朱棣说道。 在如同直接敲击人心的战鼓声中,无数元军举着简陋的云梯冲到了昌黎城下,简陋的云梯随意的搭在了城墙上,紧接着便有数不清的元军如同蚂蚁一般攀附而上,前仆后继的往城墙上爬。 损耗最为严重的攻城方法:蚁附攻城! 然而元军的气势却异样的凶悍,纵然大多数的云梯都被明军砍断砸断,时不时城墙下就传来元军士兵从高高的云梯上被推下时的凄厉尖叫声,但是依然有许多的元军士兵沿着云梯冲到了城墙之上,朝着竖立着朱肃几人王旗的地方就杀了过去。 “左丞相有令:杀大明王爷者,赏牛羊千匹,封万户!”元兵红着眼睛高喊着,朝着正在喝茶的朱肃几人死命的冲锋。 “赏你个鸟的万户!”常茂也没料到元军的进攻竟然如此疯狂,一铁矛将一位刚爬上城墙的元军士兵直接捅了下去,而后高声道:“弟兄们,别给老子丢脸!给我把这些元狗统统顶下去!” “若是几位殿下被这些元狗伤了一层汗毛,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太子和陛下!” (本章完) 第348章 元军攻城(下) 城墙上的争夺战一开始就极为激烈,元军仗着初来士气如虹,一开始就发动了绝强的攻势。 “唔,居然支撑住了,这股明军,真是不容小觑。”城墙下,观童端坐马上,看着元军一点一点被明军逼下了城墙,面色有些诧异。原本按他的估计,趁着他们刚刚到来士气正盛,敌方城中又只有区区万余人而已,定然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将明军的士气打崩溃,而后攻下此城生擒那三位明庭王爷,回返左丞相大人阵中…… “观童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是?”副将乃儿不花询问观童道。 “唔,收兵吧。”观童手搭凉棚,观瞧着城上的情况。“若是城楼上的那三面王旗动了,或许我们还有一二机会。可照现在看来,我们今日就不会有机会了。趁着天色未晚,让儿郎们伐木扎营吧。” 他再看了城上一眼:“明日,造‘回回炮’,再行攻城。” “是。”乃儿不花点点头,让人吹响了收兵的牛角。观童大人说的没错,若是城上的王旗动了,那么说不定还有一举击溃明军士气的可能。可打了这么久,王旗仍旧巍然不动,说明明军的士气并非那么轻易的可以动摇。 既然如此,只能靠明日的“回回炮”,来砸到那几面王旗动摇不可了。 “元狗退了!”城墙上,响起了明军士兵的欢呼声。 朱肃放下茶杯,偷眼去看,果然,城下的元军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开始退却。 昌黎县城的城墙终究还是低矮了一些,一开始就展开的猛攻,确实将朱肃等人都打懵了。但是士气终究还是没有崩溃的明军,最终还是凭借地利上的优势一点一点将城墙上的阵地夺了回来。若是张赫或是其他明军将领在此,就会知晓但凡攻城之战,不攻则已可若是展开攻城,第一次接触必然是如狂风骤雨,只能说,还是朱肃一行人的军阵经验还是不足,虽然看到了观童并未设下军阵直接攻城,却没有想到这攻城的第一战就会如此的凶险。 按他的猜测,还以为攻城战如同平日里的遭遇战一样,第一战都只是试探性的接触而已,不会一开始就用上全力。然而只是这么一个意识上的疏忽,险些就让元军给得了手。 “总算是退了。”朱樉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奶奶的,没想到在阵前喝茶也不是人干的事儿!血腥味这么浓,还得装着淡定的模样把茶水往嘴里灌,一肚子都是水,还得憋着不去上茅房……” 纵然朱樉没有两位兄弟那么知兵,却也知道,当时的情势明军只靠一口气撑着,若是撑不住,这城保准就破了。那个时候自己兄弟几个很明显就是明军将士们心中的内心支柱,若是那时候他赶着去上茅房,指不定就有哪个兵士看到了以为他遭不住压力跑了,王爷都跑了他们这些小兵还能有什么士气?保不齐一群人就一股脑的当场丢盔卸甲了。 对于朱樉的抱怨,朱肃摸了摸鼓囊囊的肚子深以为然。他也没想到,在阵前喝茶装伯夷,竟然也是一个可以撑死人的活计。 “这份差事,只怕还得再做个几日。”朱棣亦是对今日的战局有些心惊肉跳。他也已经看出了,现在明军的底气全系于自己兄弟三人一身。若是兄弟三人不在城墙上了,只怕元军须臾就会攻进城来。“五弟,这般终究不是个办法。你若真有什么计策,还是尽早使出来些。” “元军毕竟有五万精锐之众,我军这万余人却是东拼西凑。若是再这样下去,唯恐夜长梦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肃苦笑道。“这几日的强攻,还非得撑下来不可。只有拖到观童那厮觉得我们不可能轻易歼灭,我才有反败为胜的法子。” “无妨,昔日文正大哥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坚守八十五日,我不相信我们兄弟三人加起来,还扛不住这区区五万人的。” 朱肃说的文正大哥就是朱文正,洪都一战朱文正以数万杂牌军抵御陈友谅主力六十万,足足抵御了八十五日,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泼天的大功劳。朱肃以朱文正昔日战绩为例,朱棣、朱樉都是精神一振,有他朱家这位前辈的珠玉在前,面前区区五万的元军,似乎确实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第二日,已经立好了营盘的元军推出了几个样貌狰狞的攻城器械,看得朱肃眉头直皱:“元军竟然还有这份能耐?一夜之间,竟然打造出了这样的东西,我原以为这些蛮族只会蚁附攻城呢!” “那是‘回回炮’,本就是元军的拿手玩意儿。凭借此石炮,元军昔日纵横西陆,也不知攻破了多少泰西之地以及大宋的城池。”终究还是朱棣了解的战争史多些,看着城外的那些“投石机”,他对朱肃科普道。朱肃这才知道,原来昔日元军纵横欧亚,并不是只靠骑射而已,制造用来攻城的“回回炮”,也是元军的拿手好戏。 “不过那回回炮准头极差,一般情况下,是无须在意的。”朱棣继续科普道。 话音还未落,只听突然“砰”的一声,整座城楼突然地动山摇了起来,一颗巨石直接将城楼削飞了一半,倒塌的房梁与木屑四处纷飞。 “殿下!”城墙上的明军大惊,常茂狄猛等将领如发了疯一般冲向已经倒塌了一半的城楼。 “各司其位!”却见灰土之中,五殿下朱肃并不高大的身躯渐渐从尘埃之中显现了出来。只听殿下大喝道:“临战在即,汝等如何能够擅离职守?若是自承不敌城外这些土鸡瓦狗,你等自临阵溃逃便了!” “我等兄弟皆是真龙天子之子,自有天地以及华夏千年先祖英魂庇佑,如何会被区区炮石所伤?”说着,霸气绝伦的挥开尘埃,三两步坐回了椅子上,犹自淡定的从桌上斟出了一盏茶。 “……”没了天花板与墙壁的遮蔽,明军上下反而将朱家兄弟此时的身姿看的更为真切。 见殿下果然依旧淡定的端坐饮茶,三军士气顿时大振:“喔喔!吴王殿下!” “殿下有华夏先祖英魂庇佑,我等有胜无败!” “殿下胸有甲兵!我等也要让殿下看看我等的骨气!” “区区元狗,架起几座石炮吓唬谁来?上来啊!让你看看爷爷们的手段!” “老五,真有你的。”朱樉坐在椅子上。方才巨石飞来的时候,他直接被吓的滚下了椅子,此时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幸亏刚刚尘埃大没被人看见。“我唬的腿都软了。这种情况你还能信口雌黄。我们可是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老四你怎么样?” “我也差不多……”朱棣也是一脸灰头土脸。“刚才虽想起身说点什么,但一时间脑袋空空,根本不知如何提振士气。还是五弟厉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居然还有闲心斟茶自饮……” “咦,五弟,你怎么了?”他很惊讶的发现,朱老五此时竟是一脸猪肝色。 “呸……呸呸,为了掩饰腿软,想着坐下喝碗茶压压惊,却没料到茶里全都是土屑……齁死我了!”朱肃疯狂的朝地上吐着口水。“奶奶的,该死的元狗,居然砸的这么准……我们呆在这里,他们不会再来一炮,直接把我们一锅端了吧?” 朱肃有些想溜了。 (本章完) 第349章 明军主帅的脑子莫非是傻的? 炮弹果然不会落在同一个弹坑里两次,尤其是回回炮这样本来就准头极差的抛石机。接下来的战斗里虽然依旧持续开火,但并没有再次发生如刚才那般,石块刚好命中城楼的情况。反而是看着三位王爷在呼啸的岩石之中依旧端坐城楼不动如山,明军上下士气大振,比昨日更快的就打退了观童所部元军的进攻。 “今日虽守下了城墙,但明日可就危险了。”见双方已经开始收拾战场,朱棣站起身来。他环视了一番四面被岩炮砸烂的城楼:“明日,元军定然会架起更多的回回炮。昌黎县城墙毕竟低矮,多架回回炮同时狂轰滥炸之下,城墙还真不一定能够扛得住。” “我知道。”朱肃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元军搬出的这些回回炮,还真是有些棘手。虽然准头是个大问题,可没准明天,就再次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万一真把自己砸成了肉泥可咋办? “奶奶的,身为穿越者,竟然在火力上面被土著压制了……回头看我不拖个几十门大炮过去,轰不死你们丫的。”朱老五看着回回炮的眼神极为不善。 “嗯?老五你说啥?”朱樉听到了朱肃的嘀咕。 “哦,没事,没事。”朱肃猛的回过了神,赶紧摆了摆手,说道:“我是说,守了两天,也差不多了。看来,是时候给观童那厮来点儿惊喜了……” “嗯?五弟,你终于要开始用计了?”朱棣一阵兴奋。 “我们已经守了两日,差不多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朱肃点了点头。“唉,其实我并不喜欢用这些阴谋诡计。”他看了朱棣一眼,扇了扇折扇。“按我的想法,最好是能直接以绝对优势的堂堂之军,彻底将我大明的所有对手扫落到尘埃之中。我大明……还是不够强大,用计,终究还是行险啊。” “你说的不错。”朱棣愣了一愣,也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若是我大明强盛,这些元狗哪里还有胆子兵临我大明城下?不过五弟你不必拐弯抹角的提醒我不要沉迷险计了,用兵需正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只是现在非常之秋,你还是别藏着掖着,赶紧将你的计策使出来罢。” “嘿嘿。”见自己的提醒朱棣已经领会,朱肃便也不再继续多说,转头吩咐道:“去,将城中的那些俘虏全都聚集起来。” “等元军退过了河,便打开城门,将这些俘虏们全数驱出城去……” …… 河对岸,一脸疲惫的观童刚刚脱下头盔,便见副将乃儿不花进帐禀报道:“大人,我等如今,只余明日一日的干粮了。” “若是明日,还攻不下此城……大人可有所打算?” “这不是还有一日吗?”观童无比烦躁的摆了摆手。“让营中彻夜搭建回回炮,明日一早即刻攻城,就不信明天一日,攻不下这昌黎县!” 比朱肃所猜测的“三五日”更加紧迫的是,其实,观童率领的这一支元军,只随身携带了区区三日的粮草。 毕竟就连纳哈出的本部也没有太多粮草,而且,他们并没有将这几个明廷小王爷率领的明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万人驻守的一座县城,按常理来说一鼓便可攻下。若是再分出一部分士兵维持后勤粮草调运,反而无法全力攻城不说,也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要知道,郭兴所部仍在纳哈出左近虎视眈眈。虽然他们麾下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因此只敢龟缩在建昌营不敢轻举妄动。但万一给他寻到了机会,观童和纳哈出都毫不怀疑,这位大明的巩昌候一定会露出獠牙,狠狠的在他们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因此,“速战速决”就是观童奉纳哈出之命前来昌黎时,给自己拟定好的战略。照他想来,这几个明廷小王爷纵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是素来锦衣玉食惯了,必然没有胆色。见到数倍于己的大兵压境,一定会丧失士气方寸大乱。 他也没想到,这几个小王爷非但没有乱了方寸,反而还敢亲自坐镇城头鼓舞士气,使得这群乌合之众的明军,硬生生撑住了他们两日的猛攻! “快看!明军打开城门了!”有人指着城池方向大叫道。 观童一愣,转头望去,只见在夕阳之下,明军果然城门大开,紧接着,许多人影从城门里乌泱泱的走了出来。 “嗯?明军莫非想要出城决战?” “快去通知大人!弓箭手准备迎战!” “不对,这些人为何手上都没有武器?”…… 如那些元军士卒所说,观童就着夕阳的余光,看到了这一群人确实都是手无寸铁。 粗略估测了一番,在足足有两万多人被明军放出城门之后,城门便再度轰然关闭,而后,那两万余手无寸铁的人群便乌泱泱的朝着他们涌来。 “别放箭!别放箭!我们是友军!”最前排有人用蒙语喊道,元军很明显被这群突然从城里冒出来的人搞的懵了,不知是该戒备还是该放下警惕。有人将他们的喊话报知了观童,观童几经犹豫,终于下达决断道:“弓箭手不要放箭,喊话让那些人从侧面缓缓渡河,全军警戒明军顺势开城掩杀!” 原先观童还担心,这些人是明军用出的某种奸计,因此虽然下达了不要放箭的命令,但却依然让弓手们引箭在弦,一旦这群人有所异动,便立刻万箭齐发。 但这群人却十分顺从,听到了元军的喊话后,果然从侧面徐徐绕过了河,并没有正面冲击元军的军阵。观童所担心的明军突然出城,顺势掩杀的状况,也并没有发生。 “这……什么情况?”他惊讶的眨了眨眼。“莫非,这些人真是我等被俘虏的友军?” “可是……为什么啊?这可是足足两万余的元军!明军主帅的脑子,莫非是个傻的不成?这是在嫌弃自己对手的兵力不够充沛吗?” 要知道,明军本就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白无故放回足有两万多人的俘虏,这不是临阵给自己的对手增添兵力吗? (本章完) 第350章 牵住元军的鼻子 “殿下,您为何要在这时候放回俘虏啊!”不止城外的观童想不明白,城墙之上,闻讯匆匆赶来的茹太素,亦是捶胸顿足。 “我等与元兵兵力相差本就悬殊,这时候放归元军,无异于给元军本就如火的攻势,又添了一把新柴啊!”茹太素急的吹胡子瞪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元军明日破城而入,屠遍全城了一般。“殿下莫非是故意资敌吗?若没有个解释,待老臣回京之后,定然要好好的参殿下一本!” “老茹老茹,你先别激动……”朱肃一头汗的将茹太素摁在了椅子上。这些日子以来,这老头儿一开始对他的那份偏见,已经在一次次运筹帷幄扶危济困之中,而慢慢有所缓解。但是这一次很明显太过出乎了老茹头的意料,弄得这老头儿都跳脚了。“你且听我解释……” “殿下说罢!”茹太素气鼓鼓的被摁在椅上,犹自愤愤不平的吹着胡子。城外元军本就有五万,城内却只有一万东拼西凑的杂牌军加上万余只能打打下手的民兵,就这样的情况下这位殿下还敢将两万精锐的元军俘虏给城外的元军双手奉上,无论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什么退敌妙计。 “都是自己人,本王也不怕损害了你等的士气。这两日本王在城上,也是看的清清楚楚。”朱肃环目四顾一番,在场的除了茹太素之外,还有朱樉、朱棣两位兄长,以及常茂、狄猛、曹渊等几位大将。“你等老实说,若是元军明日再起回回炮猛攻,我等可还能守住这城墙吗?”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都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虽然几位殿下以万金之躯立于险地,为明军稳住了士气,但是身为将领的他们知道,仅仅凭借他们这些人和低矮的昌黎县城城墙,已经很难再次阻挡住有回回炮的元军的进攻。 “你等都不说话,我便当你等也觉得城墙守不住了。”朱肃对众人道。“本王之所以放出俘虏,正是为了牵住元军的鼻子,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设想行动。” “按照我等的设想行动?”常茂讶异的开口了,“五殿下这是怎么说?” “常大哥。”朱肃点了点常茂,开口道:“你说,元军自永平城下奔袭而至,第一日甚至连营寨都不立,他们军中会带着多少的粮草?” “这……”常茂一愣,“看元兵那模样,第一日一定是想着速战速决。依我看,他们最多能随身带个四五日的粮草!” “正是如此。”朱肃点点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那么,若是突然再多出了两万多张吃饭的嘴,那么元军的粮草,可还够用了呢?” “殿下是想耗费元军粮草?”茹太素此时也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可他转念一想,又陷入了忧虑之中:“可是,元军如今成功增兵了,却是事实。多了这两万人,这几日元军的攻势必然更加猛烈,这却又该怎么办?” “元军攻势非但不会猛烈,反而会暂时停下攻势。”朱肃还未说话,开口的却是朱棣。他一脸佩服的看向朱肃:“本王可算是明白五弟的用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用这些俘虏拖延元军的攻势:莫忘了,那一部俘虏之中,汉人与蒙古还有色目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争锋相对的地步!” “正是!”朱肃轻轻一笑。不愧是未来的永乐大帝,稍微点拨,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啊呀!原来是这样!”常茂等人也反应了过来。“那些俘虏回了元人的鸟营之后,那些被我们欺负的蒙古人,肯定会去告那些汉人的叼状!” “这么一来,元人营中一群贼厮鸟,还不在那里互相扯皮吵嘴,弄得那观童一个头两个大,戒备那些俘虏营里的万余汉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攻城?” 一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让俘虏去给元军扯后腿来减缓攻势,想不到那群俘虏竟然还能拿来这样应急,诸人不得不佩服起五殿下的急智来。茹太素亦是释然:“原来如此!却是老臣错怪五殿下了!” “只是还有一点老臣依然不解,殿下说牵住元军的鼻子让元军依我等设想行动,却是怎么个牵法?” “老臣只怕我等的军粮恐怕会更早耗尽,况且此法毕竟治标不治本,等元军重整态势,消化了俘虏们的不满情绪,到那时,我等就要迎接足足七万的元兵……”说到这,茹太素仍旧是一脸的担忧。 “老茹头你说的没错。可你是不是忘了,在元军重整态势之前,就必须先做一件事?”朱肃眨了眨眼。“本王要的,就是让他们乖乖被牵着鼻子,做出这件事来。” “做一件事?什么事?”众人尽皆疑惑不解,就连朱棣也是愣住了,一时想不出自己这位五弟的打算来。但朱肃并没有解释的心思,只是摇了摇折扇,对朱棣和常茂招手道:“四哥,常大哥,却有一件事得要你们来做。” “你们记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与朱肃所料不差,将俘虏们成功收容之后,观童就接见了俘虏营中的最高将领,洪伯颜帖木儿。 二人本就是旧相识,一番叙旧之后,观童便打听起了明军为什么将他们释放的原因来。只见洪伯颜帖木儿愤愤然道:“还能是如何?明军必然是在那些汉人之中安插了眼线!城中那朱肃小儿,最擅使阴谋诡计,将两万余人放虎归山,他如何会有这般好心?” 说起朱肃,洪伯颜帖木儿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形容的朱肃如同什么十恶不赦的洪水猛兽一般,直听的观童一愣一愣的。 “我就说,明廷的王爷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思,现在一看果然包藏祸心!”观童亦是恍然大悟。原来是针对俘虏中的汉人施恩,打算里应外合啊!明面里还故意许诺俘虏们只要修好城墙,就会放他们离去……好一个假仁假义的明廷亲王! “旁的先别说了,可有吃的,先拿些来。我麾下的那些儿郎们,可饿了好几日了。”洪伯颜帖木儿自认为是纳哈出手下首屈一指的智囊,对上观童亦是并不客气。明军将他们驱逐出城的时候,可没有给他们备饭。这几日又是整日只吃一捧炒米,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该死的明军,只给汉人多放一顿饭,反而是他这样的元军高官,竟是多一口炒米也没法捞到…… “呃,这……”听到洪伯颜帖木儿的招呼,观童顿时就有些为难。自己麾下的军队只余一日米粮,若是分给了他们,明日还怎么攻城? 这想来也是明军的诡计之一吧? 把这思虑对洪伯颜帖木儿一说,洪伯颜帖木儿嗤之以鼻:“你糊涂了。营里那些汉人心怀鬼胎,这样的情况下,莫非明日你就能安心让大军攻城不成?” “若是这些汉人趁机在背后使些小手段,我等大军岂不是危矣?” “倒不如将粮分了,明日便派人去寻左丞相大人调来军粮。而后等控制住了那些汉人,粮草充沛了再行攻城,左右这昌黎县城就在此处,还能上天入地飞走了不成?” 观童一想,不愧是蒙古人之中少有的读过兵书之辈,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己本来也在犹豫着明日若是攻不下城池该怎么办,既然现在又多了两万人,不如干脆就稳下心来,先去要来粮草再徐徐图之。 观童没注意到,因为多出来这两万人,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他,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偏向于打持久战了。 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朱肃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牵住了他的鼻子。 (本章完) 第351章 乃儿不花的不详预感 第二日,元军果然如朱肃所料,并没有继续攻城。毕竟既然已经决定了和城中打持久战,那么就也不差这一日时间。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一连两日的攻城,若是今日再攻,付出的代价定然要比前两日还要多出的多。倒不如干脆好好休整一日。 元军只是分出了一部分人开始继续伐木,以继续建造简易的回回炮(投石车),还发动人手在周边凿取适合用来投石车使用的石头,一副要用石头将昌黎县砸穿的架势。而另一部分人,则死死的看住了营中那些被放归的汉人士兵,一副极为戒备的样子。 “可恶,我等亦是元军士兵,非是囚犯,为何要派人看押我们?” “不给兵刃铠甲也就罢了,连粥饭也不给一口,你等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吗?” “我等亦曾为大元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为何如此薄待我等?” 汉人士兵们愤愤不平,军中粮草尚未运至,因此昨夜只给被放归的蒙军俘虏派发了粮食和武器,而汉军们被饿了一夜不说,还被手执武器的蒙军们团团包围了起来。自然就有人站出来义愤填膺。 “啰嗦什么?再敢鼓噪,就按照挑动哗变论处!”一位骑在马上的蒙古将领对着那些鼓噪的汉人们喊道。“谁知道你们之中,有没有明军特意混在里头的奸细?” “再说了,在明军那儿的时候,那些明人不是把你们喂得挺饱的嘛?如今少吃一顿,又能如何?我们在明军那的时候可是一连好几天都饿着肚子啊喂!” 这位蒙古将领,也是当时在俘虏营中被朱肃故意饿着的那些蒙古人之一。如今掌了看押这些汉军的权力,很难说其中没有故意公报私仇、给自己扬眉吐气一番的意思。 眼见四周看押他们的蒙军都已经把箭矢搭上了弓弦,汉军们虽然愤怒,却也只能低着头敢怒不敢言。有人低声嘀咕:“这些友军,反而还不如那些明军尊重我等。” “呵,什么友军。人家可都是蒙古老爷。”有人语带讽刺的应和道。“谁让他们大元,是蒙古人的朝廷,而不是华夏人的呢。” “我等,不过是家仆罢了。” 一阵默然,汉人们心中的不忿,已是越来越深,而那蒙古将领却自以为压服了这些汉人,只觉泄了一口在明军之中所受的恶气,更加的志得意满。 “蠢货,遭人所恨而不自知。”人群之中,张玉默默的躲在人堆里,冷冷的瞥了眼那位越发趾高气昂的蒙古将领。为了不去在意腹中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他强迫自己,开始思考起当前的局势来。 “连安抚军心的粮食也拿不出来,看来,观童大人的这一部兵马,并没有携带足量的粮草。那位大明的亲王并非泛泛之辈,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元军心中添堵,就将足足两万余的俘虏双手奉还。” “莫非是为了更好的耗费粮草?也不对,此处虽然无粮,但左丞相纳哈出大人那儿已出关打草谷数月,主力军中应该是有足量的粮食的。此处离主力所在的永平府不过两日即可往返。” “而且明军之中,想来粮草损耗更甚。在城中之时,我等亦曾多次看见明军拿出军粮来赈济灾民。若是腰比谁先粮匮,很明显需要供养城中难民百姓的明军,处境更加不利。” “等等?” 突然之间,一道电光闪过了张玉的脑海。“莫非,明军是想?” 饶是以张玉的胆识,也不禁被突然冒出脑海的那异想天开的想法,惊的浑身战栗,他环目四顾了一番,只见四周元军毫无戒备之色,仍旧是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么,此战胜负,就在今日!”张玉在心中呐喊。 他并没有想要将自己的设想上报的意思。他张玉也是七尺男儿,心中岂能没有傲气?常年被那些蒙古人欺辱打压,现如今大元颓势已显,自己又为何要为欺辱自己这些汉人的元庭卖命? 与其作为元庭的鹰犬战死,不如另寻明主,他张玉的胸中亦有抱负,大明如今如日初升,不如索性投了大明。干脆在大明为汉人建功立业,博他个名垂青史,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若是,能够借着今日的情势,为大明送上一副投名状的话……”躲在人群之中的张玉开始思索起来。 当然,他的面上仍旧没有丝毫的异状,并没有哪位蒙古人注意到这群汉人中间,有一个人已经有了弃元投明之心…… …… 酉时,有一支元军正在官道之上跋涉。 昌黎县与永平府之间,有一座名为“青山口”的山岭相阻隔。在历史上,数年后明廷大将军徐达会在此设置一处堡垒关隘,名为“青山口关”,以做扼守蓟镇南北之用。然而今日,此处还只是一处两山交汇的谷地,虽有几段长城城墙在此,却也年久失修,基本已无什么作用了。 “快些,再快一些!”这支元军之中,乃儿不花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催促着道路上如长龙一般的运粮队伍。手中的那根马鞭被他甩的噼啪作响,平添几分凶煞之气。正在奋力推着粮车的元兵们路过时,都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脚步迈的更快了几分。 “大人,道路难行,儿郎们已经是尽了全力了。”一名副将苦着脸劝道。“此处地形不比草原,需急不得。观童大人那里粮食足以撑过今日,只要我们明日能将粮食送到,便可保证无虞了。”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夜长梦多’,你又懂得什么!”乃儿不花横了此人一眼。“明军昨日放回俘虏的事太过诡异,本将心中,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观童军中,乃儿不花是彻头彻尾的激进派。昨日里他是强烈要求要一股作气,直接拿下昌黎城的。观童忌惮那些汉人俘虏之中可能混杂了意图寻机作乱的明军,乃儿不花的建议也是“那就全部将这些汉人杀了了事”。左右不过是一些汉人,在他这样的蒙人眼里,汉人的命并不算什么。 但是那些汉人俘虏足足有一万多人,私自斩杀一万多自家的汉军,却是观童优柔寡断的性格根本下不了决断。因此,观童接受了被释放回来的“智将”洪伯颜帖木儿所提出的,看似更加稳妥的“调粮久战”的建议,派遣受了轻伤的乃儿不花前往纳哈出主力军中,调运所需的粮草。 但乃儿不花却依旧觉得此举不妥,他曾经亲自带人攻上昌黎县的城墙,而后被明军赶了下来。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受了一些轻伤。 在那一日攻上明军城墙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在正中间城楼的废墟里,在三面大明亲王的王旗之下,那几道在万军之中闲坐对饮、视他们这些如狼似虎的元军如无物的身影。 那三道身影,给了乃儿不花狂野的内心一阵深深的震撼:有这样胆识的明朝亲王,这样能在万军厮杀之中不动如山的明军统帅,必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也因此,他始终认为,对付这一支明军就必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扑灭,不能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只要一让他们缓过了气,自己这些元军所需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如雷霆一般迅猛的决死一击! (本章完) 第352章 突进!大明之军! 乃儿不花并不是什么精通兵法的将领,但是,他却很信任自己这一份对于危险的直觉。幼年时候的某一次,他在草原上牧羊的时候,正是因为事先感知到了不祥的预感,他赶着羊群,躲开了一次可怕的草原狼群的集体狩猎。 而后数年前,大明大将军誓师出征的时候,也是因为突然感知到不祥的预感,他乃儿不花果断的带领手下兵马往北面撤离。果然,徐达只用了十个月便扫荡了大元的整个北方,被认为是天下坚城的大都城甚至在一日之内就被明军轻易攻下。 那时,无数元军被徐达击溃,而他乃儿不花因为撤退及时,手下留下了不少的生力军,故而由原先的籍籍无名,直接一跃成为了左相纳哈出手下首屈一指的将领。 而现在,自从观童决意暂缓攻城的那一刻起,乃儿不花心中的警铃就开始大作。 “该死,中原就是麻烦,若是在草原上,只要赶着牛羊,勇士们饿了就吃牛肉,渴了就喝羊奶,哪里还需要发愁粮食的问题?”看着推着粮车慢悠悠的前进的大部队,乃儿不花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在多山的中原打仗实在是太麻烦了,动不动就缺粮不说,还要各种小心那些汉人的阴谋诡计…… “大人,真不能继续前进了。现在勇士们已经疲惫,若是到了夜里,会出事的。”早已气喘吁吁的副将又劝道。“今日已经不可能回返了,不如就地安营,明日天色一亮,我们就直接启程,如何?” “唔……”乃儿不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然擦黑了。如今天气似乎尚未入春,只要天边稍微泛黑,眨眼间,夜幕就会瞬间笼罩而至。带着这么多粮食夜里行军是不可能的,况且,万一自己那不详的预感,是在预示有人趁他们夜间行军时劫粮该怎么办? “这样,全军进入前边的青山口,在青山口中扎营!”乃儿不花说道。青山口乃是谷地,只有两面出口。在这一处扎营只需注意前后两处口子,总比原地扎营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要好得多。 “……”疲累不已的副将颇有些不甘愿,在他想来,建昌营的明军早已被左相大人钉死在原处,连自家的王爷被围攻都派不出援兵来,怎么可能派人冒险来袭营?至于昌黎县中的明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之数,怎么可能来捋他们的虎须? 这位乃儿不花大人,着实是有些思虑过重。 但他也素知乃儿不花性格狠辣,也不敢多言。只好催促全军加速行进。等到了青山口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所有人都已经累的几欲瘫倒,却仍要打起精神来伐木烧水、埋锅造饭。 “派人警戒,小心明军趁夜色偷袭。”乃儿不花下令道。 “是。”副将低头应是,却是忍不住在暗处撇了撇嘴。这荒郊野岭的哪来什么明军,要是真担心有明军来袭,又何必逼着大家伙急行军,将大家折磨成这副模样。就这精疲力尽的样子,真有明军来了,只怕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了。 乃儿不花亲自巡视了前后谷口,确认了已经设置好了岗哨,这才回到了搭设好的营帐之中。此时元军已经架起了锅灶,谷中炊烟阵阵,饭香扑鼻。 “也许是我多虑了,明军怎么可能会有闲暇前来袭营……”见始终无事发生,乃儿不花也放下了心,开始享用起部下呈上的饭食来。 可刚刚才将这些饭食吃完,他却突然听到帐外响起了惊呼声:“明军!山上有明军!” “真有明军?”乃儿不花惊骇莫名,把碗一摔,直接出了营帐。 “小心火箭!” 一名亲兵赶紧将乃儿不花用木盾挡住,在被挡住的前一刻,他分明看到了漫天如同火流星一般飞射而至的箭雨,将天空照亮成一片徇烂的火红色。 “啊!” 随着一阵阵惨叫,以及“夺夺夺”的密集声响,乃儿不花看到营帐四处开始燃起了火焰,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明军的战鼓声,以及那一声如同梦魇一般的高吼: “杀啊!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明军骑军从黑暗中突击而至!他们挥舞着刀刃与长枪,如同烧红了的铁叉一般,直接叉进了元军的军阵之中。正在用饭的元军顿时溃不成军!为首的那位明军将领手中提着一杆大铁矛,在元兵之中一边纵声长笑,一边左冲右突:“来啊!元狗!你常家爷爷在此,可敢与我来决一高下!” “他……他是……”乃儿不花突然两股战战,姓常,还有在战场之中的这股子狂态…… 他想起了昔日向北遁逃的时候,曾远远见过的那位明军第一勇将的身影。曾经,他远远的见过那个人,在百万军中提刀纵马一马当先,所到之处,就如同割麦子一般,无论是在草原上多么负有盛名的蒙古勇士,都在血肉肢体的四处横飞之间,以及那位明将猖狂的笑声之中,一茬一茬的全数倒下…… 那光景,简直就是杀戮之神降临人世,光只是远远看着,心中的那份预感,就在不断警告着他正在临近死亡! “将十万兵横行天下的常遇春……常十万!” 乃儿不花的第一反应就是抛下所有人,快逃!逃的越远越好,常遇春乃是明廷第一杀神,手下也不知染上了多少元人的鲜血。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常遇春早已在数年前暴毙而亡。这个明将虽然悍勇,却不可能是常遇春! “可恶!这些明军从哪儿冒出来……”反应过来的乃儿不花顿时恼羞成怒,裤裆的那股湿意更是教他怒火中烧。想起左相纳哈出大人对自己的许诺,若是能够此战得胜,回去自己便能得封“太尉”,可若是丢了这批粮…… “明军是提前埋伏在了山里,人数一定不多!勇士们!站住跟脚!拿出你们对付狼群的本事……”乃儿不花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大叫。却不想明军之中,有一人已经盯住了他。 “元军的主帅在这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紧接着,斜刺里有几骑明军已瞅准了他,朝着他直接冲了过来。 “锵!”乃儿不花的战刀与一柄长剑交击在了一起,他控马后退几步,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眼前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双眼映满了熊熊火光,如同正在炽烈的燃烧一般。 “你便是元军主将?” “本王朱棣,特来取你性命!”燕王朱棣一振手中长剑,昂首宣告。 (本章完) 第353章 张定边的消息 不错,朱肃的计策,正是促使元军放弃速战速决,转而向本部索取粮草。 而后出奇兵劫其粮道,使攻守易形! 而这个青山口,正是朱肃绞尽脑汁为此战所选出的“转折之地”。这里两面环山,与纳哈出本部以及观童的偏师都有一段距离,而且位处低谷,如今北方夜间仍旧是寒风呼啸,而这个地方,正是这一路上唯一一个适宜扎营过夜之地。 因此朱肃秘嘱朱棣与常茂在此伏兵,趁着北城门打开、元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万多俘虏身上的时候,偷偷打开南城门,让朱棣率兵绕道事先在青山口埋伏。 原先按朱肃的意思,是让朱棣带着尽量多的明军出城设伏,赌的就是次日元军不会攻城,如若赌错了元军依然攻城,大不了就用民兵暂做抵挡,实在不行就弃城。这样能够保证伏兵部队不至于失利。但朱棣却是不允,他与常茂坚持只带千人精锐。理由是城中马匹也只有近千之数,与其带着大量行动缓慢的步卒,不如直接以来去如风的骑兵突袭,虽然人数更少,却能以小博大。 只能说,朱老四与朱老五两人用兵,有着本质的不同。老五朱肃更加求稳,习惯用绝对的力量碾压他人。纵使是设计谋算他人,也宁愿多付出一些代价来保证计策能稳定实施。而老四朱棣用兵则更加锋芒毕露,擅长在乱局之中,寻得敌人最为核心的破绽之处,而后一击毙命。 比如这次,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元军的主帅! “捉……捉住他!”乃儿不花高声叫道。这位少年人自称“本王”,说明他就是明廷的那几位跑到此地的亲王之一。也就是说,此人就是明军的主帅! 虽然心中惊疑这位大明亲王的胆识,竟敢在万军之中亲自来取敌将首级。但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若是能擒住这位明廷亲王,那么这一部伏兵不攻自破不说,自己还能立下泼天的大功…… 乃儿不花身边的亲兵一拥而上,朱棣的身边,守护他的明军们亦是毫不畏惧,两拨人马顿时交缠在一起。朱棣身为亲王,却是武艺惊人,在马上接连刺死数名元军。 “好一个勇悍的大名亲王!”乃儿不花看的心惊肉跳,大明亲王应该都是养尊处优之人才对,听说那位在昌黎县中的五皇子朱肃,亦是体弱多病。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如此勇猛的亲王? 元军阵型不断溃败,更为危急的是,因为乃儿不花将注意力全放在朱棣的身上,疏忽了对手下元军的指挥,足足五千的运粮军竟然在常茂千人的冲击之下不断败退。明军士气如虹,乃儿不花却越来越是心虚,终于,朱棣撩起一剑,乃儿不花一时不慎,手中战刀竟然脱手。 “不好!”乃儿不花大惊,彻底失去了战意,赶紧调转马头,就想弃了手下兵卒先走为敬。可还没来得及撒开马腿,只见当头一杆禅杖带着呼呼风声砸来,他连忙低头躲避,可胯下战马的马头却“噗”的一声,被这一杖直接砸得稀烂! “好大的力气!”乃儿不花惊骇无比,他只觉得身前一阵杀气铺面而来。那杀气之浓烈,丝毫不逊于他心中的噩梦常遇春! “汉人里,竟然还有常遇春这样的人杰!”一边从马上摔下,乃儿不花一边惊骇的想。 然而这已经是他脑海里最后的念头了,紧接着,他便种种的被从马背上摔下,而后后颈一凉,燕王朱棣在马上一剑割来,一颗六阳魁首顿时高高飞起! “是你!”朱棣斩杀完乃儿不花,方有空闲抬头,看看是哪位勇士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而后他便惊讶的发现,帮助自己的,是一位骑着一匹黑马的高壮和尚。 “四殿下竟也如此悍勇,大明朱家,真是英杰辈出!”一身僧衣的高壮和尚哈哈笑道。“殿下既然斩了贼首,何不快快号令军士?” 朱棣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拿起乃儿不花的首级,大声喊道:“贼将乃儿不花已然授首,尔等还不速速弃械投降?” 身旁有听到朱棣呼喊的明军,顿时也高声重复起来,一时间,乃儿不花被燕王阵斩的消息传遍谷中,元军或四散而逃,或弃械而降,再也无人继续抵抗了。 “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一身浴血的常茂哈哈大笑的朝着朱棣走了过来。“居然直接取下敌将首级……四殿下,我老常可是服你啦!”他又靠近几步,却看见了朱棣身边,那个与朱棣并马而行的人影。瞳孔当即猛的收缩了起来。 “是你?” 常茂当即提矛快步上前,将朱棣护在了身后。面前这位高壮和尚他如何不认得?正是昔日陈友谅麾下第一大将,曾经一棍将自己打晕在阵前,又被朱肃劝服前往北疆抵御蒙元的“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哈哈哈哈,是你啊,常家小子。”张定边看到常茂,也是豪爽大笑:“武艺有所精进了啊。不愧是常十万的后人。”他不自觉的摸了摸手臂上的那处箭创,看着常茂的脸,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不过比起汝父昔日,汝还是远远不如。还需继续精进啊!” 常茂闻言一滞,脸色有些涨红。他也心知自己不如其父远矣。虽然袭了国公的爵,军功却远远不如那些侯爷,在军中除了父亲余荫,几乎没剩下多少的兵权。在勋贵之中,也多有人在背后说自己“虎父犬子”“僭居高爵”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常茂才每战必先,不畏生死。 “常大哥不必紧张。若不是有此人出手帮忙,本王也没那么容易斩杀乃儿不花。”朱棣安抚了常茂,而后转头问张定边道:“不知张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否告知?”语气之中,亦有所警戒。 看见朱棣仍旧不忘警惕,张定边心中暗赞一声,嘴里道:“某已是化外之人,四殿下不必称呼某为将军,直接以居士呼之便可。” “是这样,某本是在关外,猎杀那些零散的元人部众,却于数日之前,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消息。” “不知你大明的五殿下可在昌黎?某正要将这一桩十万火急之事,告知你们的那位五殿下!” (本章完) 第354章 张玉起事! “我五弟确实是在昌黎。”朱棣和颜悦色道。“只是不知,是怎么样十万火急的消息,需要劳烦张居士你亲自入关相告?大可直接告知本王,由本王转述五弟亦可。” “不可。”张定边摇了摇头。“兹事体大,某还是要当面告知五殿下才行。” 虽然佩服这位四殿下敢亲自上阵的胆识,但是在张定边心中,他还是更加信任那位看上去颇不着调,实际上却心怀百姓、有爱民之心的五殿下朱肃。 他张定边并不想效忠大明,只是想为汉人百姓做一番事,不枉费了自己这名字所代表的志向,以及这一身艺业而已。自然也没有必要,听命于大明的这位燕王殿下。 朱棣闻言也只好作罢,他确实存了借机收服这位天下第一猛将的心思。能一杖打碎奔马头骨,试问天下间还有几人?他朱棣本就喜好兵法武艺,见了此等英雄人物自然不想错过。自己的五弟手下有那位精熟弓箭的狗儿,还收服了稳重且心性坚韧的曹渊,他朱棣,自然也想收服一位武艺强悍的大将,日后能为自己所用。 但既然张定边不假辞色,朱棣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在心中默默遗憾。“既然如此,张居士便与我等一同回昌黎,再将那事告知本王五弟吧。” 于是一群人开始派人扑灭火焰、救护粮草。总共得粮草一万余石。为免夜长梦多,朱棣便带着人护持着这批粮草连夜行军,打算在天明之前,将这些粮草从城南送入昌黎县里,补充明军所用。 至于那些投降的俘虏,自然是用绳子直接在树上捆了,任其自生自灭便是了。 一行人带着粮车一路往昌黎而去,行至半途,前方忽然有探马来报:“燕王殿下,前方元军大营之中不知为何,竟然燃起阵阵火光!” “火光?”朱棣一愣。“什么火光?” “莫非是营啸?”常茂也惊讶道。 营啸,即是古时军队在深夜之中,因为某种原因而突然发生混乱,因为夜间视野窄小,消息传递不变,而使混乱迅速扩大到全军的情况。那位探马继续道:“元军夜间哨探极多,我等无法太过靠近。但自那些溃兵进入元军营地之后,元军之中,便突然燃起了数处火光。隐隐之间,还有喊杀之声传至!” 明军探马无法靠近,也是常情。毕竟观童所率领的元军足足有五万之数,补充了那些被明军放出的俘虏之后,人数更是达到了骇人的七万。纵然有万余汉军不被他们所信任,再扣除奉命运粮的那些元军,剩下的也足足有五万五千之数。 这样庞大的数量,纵使是昌黎县中所有的明军全都倾巢而出,也要退避三舍不敢直撄其锋。光是一队一队密密麻麻的巡逻岗哨,就比明军派出的探马总数还要更多的多。 但是元军今夜,竟然似乎发生了营啸? 朱棣惊疑不定。 “四殿下,这可是个好机会!”听完探马口述的常茂惊喜不已,“若是元军当真营啸了,那么,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我等直接挥师进攻,趁势将这一部元军杀退……” “唔。”朱棣皱起了眉,平心而论,他此时也是十分的心动。但是这一部元军可和乃儿不花手下的运粮兵有所不同,这一部元军,数量足有五万余,而他们才一千多人。纵使都是骑兵,五万多人也不是他们轻易所能吃下的。 即使骑兵来去自如,打不过还可以跑,但是人马跑得了,好不容易劫来的粮,却只能丢弃。 “五弟只让我们劫粮,没让我们伺机而动。而且,万一这是元军故意引诱我等入瓮的计……”朱棣陷入了纠结之中。他想了一想,抬起头,问张定边道:“张居士不知可有论断,我等是应该趁势进击,还是应当视若不见?” “四殿下为元军主帅,当自有论断,某不过是一个化外居士,又有什么好问的?”张定边抬眼看了朱棣一眼,有意考验朱棣,并不回答。 “……你说的不错。”朱棣咬了咬唇。战机转瞬即逝,优柔寡断,非是大丈夫所为。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转头下令道:“全军!就地弃了粮车!” “既然元军已自己陷入混乱,我等当为元军掘墓!” “转道向南!等踏平了观童所部的元军,我们再回城!” “为了大明!”常茂当先高吼,而后,千余员明军精骑,亦是同声高呼道。 “这位四殿下英武果敢,不下于那位叫做朱肃的五殿下。朱重八后人之中,英豪何其多也!”人群之中,张定边看着朱棣的背影,暗自肯定的点头。虽然不知原因,但是夜间营啸,却是做不得假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军士们极易变成惊弓之鸟,往往有一二异状,就会引起军士们的警戒之心。 除非是令行禁止的极为精锐之军,才能在夜色之中依然维持稳定。不然,即使是假营啸,也极为容易直接变成真的营啸。很明显,元军还没有精锐到足以百分之百令行禁止的地步。 但是元军那数倍于明军的数量,十分容易让人因为戒备和恐惧,而直接让这个破袭元军的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这位四殿下年纪轻轻,不止敢于亲临战阵斩杀敌酋,甚至还拥有敢于直面数倍之敌的这一份勇略,让张定边不得不刮目相看。 想起陈友谅的那几个目光短浅的儿女,张定边的神情忽然又变得落寞:“友谅大哥,或许,天命是真的不在我陈汉……” …… 元军之中的营啸,自然不是作假。原本,这该是一个如往常一般平平无奇的一夜。甚至因为今日白日里不用攻城,元军士兵们难得睡了个好觉,军营之中,比平日里还更加安宁祥和。 但在一处军营之中,却是无人能够入眠。被蒙古人们看守起来的汉军营中,人人皆是饥肠辘辘。纵然有人为了忘却饥饿,而逼迫自己睡去。然而足足一日未进一粒米,却让汉人军卒们压根无法入眠,整个军营之中,屡屡传来饥饿的哀嚎。 “老实点!都嚎丧什么!”巡夜的蒙古军卒们对着营帐里骂道。“不就是一日没吃东西吗?要是敢扰了大人们的清梦,就是粮车到了,你等也休想有的吃!” 汉人军卒们怒视着这一队巡夜的军卒,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他们之中,一个人影静静的感受着营中的气氛,心知自己这些同胞们的愤怒,已然到了临近爆发的边缘。 “只要,能确定那个消息……”张玉的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营帐外前往主帅军帐的通路之处。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只见数点火把的火光从营地外的北面仓皇奔至,一路往帅帐而去。即使只能看到火光,张玉还是能感受得到,那几骑举着火把的元兵心中的那一份惊惶之意。 等那几骑元兵奔进了帅帐。疏尔,本来黯淡无光的帅帐之中,灯火竟然悉数亮起,紧接着,数骑传令兵自帅帐之中四散飞驰而出,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足以惊动主帅的大事。 “时机,成熟了!”昏暗的营帐里,张玉豁然站起! (本章完) 第355章 张玉起事(下) “张头儿,发生什么事了?”营帐之中,一群汉人军卒本就饿得无法入睡,眼见张玉在营帐中突然站起,立刻便有人开口询问。 “嘘,噤声。”张玉比了个手势,帐篷中的汉人军卒们顿时都压低了声音。张玉悄悄从帘子缝隙看向帐外,确认了没有蒙古人注意此处之后,这才招手,将帐中的所有人召集到一起。 “方才,北面有急报传至帅帐。以我推断,应该是明军派出了伏兵,截断了从永平府押送来的粮草。” “什么?”帐篷中的汉人军卒失声惊呼,在张玉的提醒下,方才再度压低了声音。“张头儿,这可顽笑不得?明军只有万余人,怎么敢偷偷出城劫粮?” “嗯,必然是如此。”张玉斩钉截铁的断言道。紧接着说出自己的推断:“那位大明的吴王殿下,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把我们放出城来,不可能是为了给元军增兵。” “想来,只可能是消耗元军的粮草。而元军仓促而至,拿不下城池,就只能派人调粮……明军则正好劫粮!” 四周军卒们一阵默然。本来,他们就是指望着元军的军粮运来之后,能多少匀他们一份,这才忍饥挨饿,忍气吞声。可若是明军把粮草给劫了,那群蒙古人自己都断了粮食,还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吗? “张头儿,你现在就把这事儿告诉咱们,是想要做什么?”一位伍长似乎猜到了什么,用危险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张玉。张玉却坦然一笑,直起身道:“今夜就把这事告诉你们,是因为张某打算给弟兄们寻一条出路。” “我张玉自认也是条汉子,可元人却始终将我汉人视为猪狗。反正呆在这里不是被元人饿死,就是被元人欺辱而死。我张玉今夜打算投了大明,你们可愿跟随?” “……”众人面面相觑,很明显都有些意动,但终究是忌惮元军人多。有人开口道:“我等苦元人久矣,只是元人毕竟人多势众。况且我等的家眷都在辽地,如何敢轻举妄动?” “元人人多势众又有何惧?只要趁着夜色,便可浑水摸鱼。况且袭击元人粮队的明军定然就在左近。只要我等支持片刻,明军必来相攻。到时候便是里应外合。”张玉道。 “至于家眷就更加无妨了。我观元庭与纳哈出,皆与冢中枯骨无异。只要明军成功下了辽东,还担心我们的家眷无处安置吗?” 张玉如此一说,众人登时心动。 一群人商议半响,终于有人恨声道:“奶奶的,我等怎么说也是给元人当兵,元人却视我等为猪狗,还不如身为敌人的明军对我等尊重,这元兵不当也罢!” “就是!大明是我们汉人建起的朝廷,我看那吴王燕王几个,对我们汉人也是倍加爱护。既然这样,还给元人当狗作甚?干了!” “张头儿,你素来是我们汉军的头儿,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帐篷之中,汉人们腹中的饥饿感,以及那一肚子的怨气,都被张玉这一番话给化作了熊熊的斗志,张玉见已经说动了他们,也欣喜道:“有兄弟们襄助,张某今夜就大干一场!” “张队正,你带着人悄悄摸出帐去,我观元人将一批兵刃放在了东面的大帐里,你且去盗几把兵器来,好让弟兄们杀了巡营的元人。” “李队正,你摸到其他帐子里,把利害给其他的汉人兄弟分说清楚,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干!” “赵对正,你带着几个人随我一起来,帅帐那边现在必然已经乱了方寸,我们去四处放火多制造些混乱,好来一个浑水摸鱼……” 三两句话之间,张玉已条理清晰的,将帐中诸人分配完毕。而后趁着巡夜的元军不注意,帐篷中诸多汉人有若夜间的鬼魅,在夜幕的掩护之下带着各自的任务四散而去。 “希望大明统领伏兵的统帅,能是一位有胆有识之人。”张玉怀揣着火折,默默向天祝祷。虽然他已决意起事,但这其实也是一场豪赌,他们毕竟人少,若是明军的主帅犹豫不决,没有及时反应,他们这些人,必定会慢慢的被元军剿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张玉,非是瞻前顾后之人。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 “着火了,着火了!”元军帅帐之中,观童正在向侥幸逃回的残兵追问粮草被劫的细节,却猛然听到,外头有人高呼道。 “什么情况?”观童本来黑着的脸霎时间白了,他与洪伯颜帖木儿对视一眼,一同快步走出帅帐。 只见营地之中,不知何时已然有多处燃起了火焰。无数元军还没来得及穿衣着甲,就光着身子一脸惊慌,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逃散,远远的,甚至有喊杀声传来,还不断有人四处呼喊“明军来了”的声音。 “明军……明军来袭营了?”观童面如土色,双腿一软。 “不要慌张!”洪伯颜帖木儿扶住了险些瘫软在地的观童,分析道:“厮杀之声并不大,范围也尚且不广,想来只是有小股内贼蓄意作乱。速速镇压,尚有挽回的余地!” 观童闻言也反应了过来,恨声道:“定然是那一部分乱贼!原还想明日以他们为炮灰强攻昌黎,却不想他们竟然今夜起事!” 想了想又有些害怕,开口询问洪伯颜帖木儿道:“洪伯颜兄弟,你说明军会不会当真趁机袭营?若是明军与那些反贼里应外合之下,我等,恐怕当真就难以抵挡了啊!” “不会。”洪伯颜帖木儿略一思量,摇头道。“我们人数终究数倍于大明,明军将领得有多大的胆魄,才敢出城来捋我等的虎须?” “依我看,除非是常遇春徐达那等的名将之流,才敢来夜袭我等。可明军之中,又哪来的那么多名将?” 洪伯颜帖木儿自信的道。在他看来,天下所余名将,唯大明之徐达,与大元的扩廓帖木儿。即使是那位数度设计把自己骗的团团转的明廷王爷朱肃,也不过是偶然得手罢了。就算他勉强也算有名将的潜质,但他身为主帅,必定是要坐镇城中的,在城外设伏的明军将领另有他人。 只要领兵的不是朱肃,那其他人就必然不可能有这般的胆略。不过是一股小小的明军,怎么可能再出一位名将? “那便好!”观童也算定下了心。“既然如此,我亲自带兵去捉住这些汉狗乱贼,正好将他们充作军粮,挫骨扬灰!” 说罢,叫人牵来战马,带着亲兵们正欲出发,却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微微颤动。 “洪伯颜兄弟,你听,这是什么动静?” 那边厢,做高深莫测状的洪伯颜帖木儿已经变了脸色。他是元军的骑将,对这样的动静最是熟悉不过了。 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观童也反应了过来,指着洪伯颜帖木儿无语道:“你,你不是说,明军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胆略吗?” “我……我也不知道……”洪伯颜帖木儿都快哭了。只觉的自己一张脸不知为何,竟是火辣辣的疼。 “冲锋!日月河山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北面,明军的怒吼声,已经与滚滚的马蹄声一起席卷而来。 (本章完) 第356章 千骑破万敌 “元军上下一片慌乱,果然是营啸了!”朱棣勒住马缰,看着一种狼奔琢突的元军兵卒惊喜道。“真是天佑大明!张居士,本王能否请你助我等一臂之力?” “举手之劳,助之何妨?”张定边哈哈大笑,“某亦是汉人,驱逐鞑虏之事,本就义不容辞。燕王殿下若有所命,但请吩咐!” “好!”朱棣大喜。“得居士襄助,胜过百万雄师!还请居士领五百人从左侧杀入,沿途斩杀元军将领。本王自领五百人从右侧杀入,万万不能让元人有重整队伍之余裕!” “好。”张定边点头,夜间袭营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彻底瘫痪敌军的指挥,好让混乱不断持续扩大。这位燕王殿下年纪虽轻,却熟谙兵事,让张定边不由得更加高看。 两人分头行进,那张定边本就是中原一等一的勇将,最擅冲阵斩将的,若较真论起来,连常遇春常十万都要略微逊色于他,这一番手上虽只拿着根禅杖,却是舞的煞风阵阵,元军那叫一个磕着就死,碰着就亡。张定边骑在黑马上,如一尊光头的杀神,马蹄所过之处,元军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身后跟着的那五百明军本来不甚服他,见此人这般勇猛,也激起了胜负之心,一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不愿落于张定边之后。 杀的元兵们心胆俱裂,高呼“杀神来了”不断逃窜,最后竟然成了“倒卷珠帘”之势,后军为了逃命,宁愿与前方的友军厮杀,也不愿回头面对张定边这一尊杀神。 另一边,朱棣与常茂虽然勇不如张定边,但朱棣乃是燕王之尊,以其万金之躯亲自冲锋陷阵,所率明军上下士气也是大振。朱棣与常茂一路袭杀元军将领,又让后军不断的击鼓呐喊,做出一副明军后力源源不绝的模样。元军不知明军底细,当真以为明军源源不断,纷纷四散躲避。 “四殿下,你看那里!”将将杀到元军中军,只见前方,有一队残军正在与一队盔甲鲜明的元军相斗。为首那位将领虽然盔歪甲斜,却是悍勇无比,只一人便迎斗三位元将,但从动作上看,力气明显已经不济。 “这里竟然有人正与元军厮杀,莫非,是五殿下安插进来的友军?”常茂惊疑不定。那位独斗三位元将的将领,却已经看到了朱棣的王旗。 “燕王!元军的主帅就在这里!杀了他,大局可定!” 那位将领大声呼喊,朱棣浑身一震,手中长剑向前一指:“擂鼓!击溃这些元军!” “日月河山永在!”骑兵们高声呼喊,齐齐一夹马腹。 常茂一马当先,挥舞手中铁矛就冲了出去。左侧的张定边也看到了这一股明显是精锐的元军,光头杀神果断一扭马缰,带着数百骑兵朝着这一股明军包抄而来。 “这……洪伯颜兄弟,现在该怎么办!”这一部精锐元军,自然便是元军的主帅观童以及他麾下的亲兵们。见了明军已经杀至,素来寡断的观童直接六神无主。脑中已经开始合计是应该赶紧逃跑好,还是干脆跪地投降好了。 “莫慌,我们还有一战之力……”洪伯颜帖木儿也是面色煞白,却仍强自镇定的安慰观童道。 然后他刚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尊光着头提着禅杖的杀神,只一瞬间就将这一股“精锐”的元军冲的七零八落、血流成河…… “这……这又是哪个家伙啊!”洪伯颜帖木儿都看得呆了。一瞬间,竟然有一种直接躺平算了的无力感。 “这一股明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卑鄙的要死的吴王朱肃便算了,还有一个打人闷棍却非说是以德服人的朱樉。” “现在又来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燕王朱棣,还新出了一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光头大汉……” 明军之中,莫非个个都是人才的吗?我自认在大元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杰,可对上了明军,却为何又这般屡屡碰壁? “元狗,受死吧!”一道手持铁矛骑将猛然高高跃起,洪伯颜帖木儿心神为张定边所慑,一时不察,想要拔出战刀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身躯已经被常茂串到了铁矛之上。 “这,你,这……”观童惊骇莫名,竟然直接跌下了战马,常茂反手抽出马鞍上挂着的战刀,手起刀落,元军主帅观童,顿时也身首异处。 “观童已死,降者不杀!”元军见主帅已死,顿时四散奔逃。朱棣拨马上前,一剑砍倒了观童的大纛,趁势高吼。 “杀!”河岸以南,竟然也响起了喊杀之声,原来是昌黎城中,已经探明了元军兵营中的异状,也倾巢而出了。 两面包夹之下,纵然有一二元将仍想负隅顽抗,可终究,无力回天。 昌黎之战,明军以少敌多,大胜。 …… “……四哥,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元军大营的废墟之上,朱肃披着大麾,一脸惊讶的看着这一地的死尸与狼藉。 “我只是想让你去夺个粮,没想到你直接把这些元兵连锅端了……”他捅了捅身边的朱老四。“千骑破万敌,你这是立下了泼天的大功啊!” “回头回了应天,便是爹也定然要好好赏赐于你。有这份功劳打底,爹要是再想削你的王爵,也说不过去了!” “全赖将士用命,我的功劳不算什么。”朱棣谦逊道,朱肃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耳根了。 老五说的没错,有了这份军功打底,纵然老朱还在忌惮他,也不会当真压着他的王位不封了。 这样出类拔萃的皇子,若是弃之不用,如何给大明开疆拓土? “这一战,其实还是侥幸。依我看,头功该是此人。”朱棣看着朱肃的神情,轻轻捶了下这位没正行的弟弟的肩膀。而后向着身后招手道:“张玉,过来,这位是本王的五弟,吴王朱肃。” “末将张玉,见过吴王殿下!”一位高壮汉子立刻小跑了过来,先向朱棣行了一礼,而后单膝跪地,对朱肃见礼道。 “此人名叫张玉,五弟,我想将他编入我的燕王卫,你以为如何?”朱棣笑着对朱肃道。 (本章完) 第357章 老朱的谋算 “张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朱老五一脸的讶异。 “你居然会在观童的军中?” “呃……严格来说,末将原是在洪伯颜帖木儿军中。殿下放出城的那些俘虏,末将就是其中之一。”张玉被朱肃的这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着装是不是有什么失仪之处。偷眼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除了满身的血渍之外倒是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昨夜正是张玉率众在营中起事,我等才有了击溃元军的机会。”朱棣对张玉极为推崇,看向张玉眼中的那份欣赏几乎不加掩饰。“此等有勇有谋的将才,元军竟然弃之敝履。真是合该败亡了。” “燕王殿下谬赞了。”即使朱棣这般夸赞张玉,张玉依然维持着谦逊。“全赖吴王殿下唤醒我等良知,让我等看清了元人所作所为,这才能下定决心不再继续助纣为虐。” 朱肃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打量着这位张玉。朱棣终于觉察出不对来,扯了扯朱肃的袖子将他拉到了一旁:“五弟,莫非,你此前就认识这位张玉不成?” 朱肃翻了个白眼。张玉哎,怎么可能不认识!日后的靖难名将,大明河间王,在靖难之时拼了自己性命,救朱棣于万军之中。其子张辅更是袭爵英国公,一辈子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晚节不保,被大明战神朱祁镇坑死在了土木堡之役中。 张氏一门忠烈,可与徐家并称大明最顶级的勋贵将门。若是知道张玉当时就在那些俘虏里,他朱肃当时恐怕就不会将这些俘虏放走了。区区观童和五万元军,如何比得上张玉和张辅这两员大明朝未来的名将种子? 不过也幸好,有张玉在俘虏营中斡旋,加上朱棣当机立断,他们才能如此轻易的拿下这一部元军。 朱肃看着朱棣和远处一脸疑惑的张玉,心说一句冤孽。然后告诉朱棣道:“这张玉,就是历史上你‘靖难’之时,出力最大的功臣之一。四哥你说我认识不认识?” “啊?”朱老四傻了。这张玉,竟然在原先的历史上就是自己的麾下?他心中一喜的同时又是一呆,如果是这样,恐怕自己还真不能将张玉纳入麾下。 不然自家老头子看在眼里,发现自己正在按历史上的轨迹收集这些“靖难旧臣”,还不得警戒心爆棚? 说不定,还会直接下旨砍了张玉也说不定。 看着有些沮丧的朱棣,朱肃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也不用过于失望。此人确实是个将才,不过你不该主动向爹他讨要张玉。” “张玉是元将出身,对其最为妥善的安置就是并入燕地附近的卫所。说不定,日后正好,就在你的麾下呢?” 诸位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与已经成婚的秦王朱樉,其他人按理是都尚未配备亲卫的。朱肃因为此前独居于城外皇庄,因此例外先配了亲卫。而且,按明制,“秦王卫”“吴王卫”这些叫法,其实也只是临时性的称呼。 大明藩王麾下的武装力量,应该是其封地范围内的卫所军。如朱肃的“吴王卫”,历史上朱肃改封周王就藩开封的时候,手下的亲卫狄猛等人,就会顺势直接执掌开封卫军权,而不再称“王卫”了。 如果张玉正好被编入“燕山左卫”或者“燕山右卫”这些卫所,那么日后极有可能,还是在朱棣的指挥之下。 “……嗯。”朱棣点点头。他与张玉一见如故,是真的十分希望日后麾下能有张玉这样得用的大将。但老五的意见也不无道理。此刻朱棣只觉得因为在原先的历史上坐了皇位,而弄的如今的自己战战兢兢,束手束脚,实在是憋屈的紧。 “一切都要怪那个好侄子朱允炆。”朱棣愤愤的想。 “对了,听闻此战张定边也参战了?他人呢?”朱肃想起了什么,开口问朱棣道。 “张居士与常大哥带着人,追杀元军残兵去了。”朱棣道。“对了,他说他在关外游荡之时,听到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要来面陈与你。” “十万火急的消息?”朱老五眉头一皱。关内已经被纳哈出搅成了一锅粥了,关外不会也出了什么大事吧? 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他也在分析如今的历史进度为何偏离、纳哈出为何会逆历史进城而动的原因,并且,已经厘出了一些思绪。 正是因为自己透露未来、让大明提前知晓了云南虚实的关系,让老朱下定了突袭云南的决心。纳哈出本来与云南梁王一南一北,共同威胁大明关内统治,唇亡齿寒之下,纳哈出才会这般倾巢而出,为云南的元梁王牵制大明兵力。 但是单凭纳哈出以辽东之力,是无法挡住大明攻取云南的脚步的。纵然纳哈出拿下山海关,将定辽卫隔绝于山海关外,但是蓟镇仍旧有十余万备边的明军,恐怕也没有人,会认为纳哈出能够席卷北方。最多就是让大明北方再受一次重创罢了。 果然,纳哈出十数万大军方出山海关,便被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永平府挡住了。 纳哈出瞅准的,正是此时大明已经后继无力。然而非但是大明,北元朝廷如今也没有足够的底蕴发动南征。岭北之战北元虽胜,但徐达、李文忠等不愧为天下名将,纵然得胜北元也只是勉强惨胜,暂且无力发动大战了。 而作为“自古能军者,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朱元璋耳”的老朱,正是瞅准了这个空挡,方才派沐英、邓愈等攻取只有表面强悍、实际上已经因为朱肃的先知先觉,而变得如筛子一般四面透风的云南。毕竟老朱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之中。攻破云南,一则,可以取来造船所需的巨木,早些取得“神种”;二来,可以打通出兵安南的道路,以伺机在小冰河时期来临之前,拿下这个与大明距离最为靠近的天赐粮仓。 可以说,现在北方的局势,依然在老朱的可接受范围之内。甚至因为朱肃和朱棣的活跃,情势应该比老朱原先所预想的,还要再好上三分。 可若是关外出了问题呢?比如,元庭没有如老朱所预料的那般休养生息,而是倾尽剩余的力量,对大明行搏命的话? “他人呢?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想到此,朱肃不禁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358章 朵颜三卫 见到朱肃变了脸色,朱棣不禁疑惑,直到朱肃将心中的担忧告知之后,朱棣的面色也变得煞白:“元帝昏庸无能,他会有敢和我大明以命搏命的胆识?应该不能吧?” “不好说。元帝虽然昏庸无能,但别忘了,王保保那厮,可还掌着元庭的军国大事。”朱肃说道。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这是元明两国以江山为棋局的对弈。洪武皇帝朱元璋虽然是战略能力顶级的弈者,但元庭如今的实际掌权者,有“天下奇男子”之称的王保保(即为在岭北之战,打败徐达的扩廓帖木儿),也不是庸手。 王保保以一己之力扶保元庭免于灭亡,甚至在岭北之战将明军打到“自此罕于出塞矣”,不论是战术还是战略层面,此人亦是属于当世最顶级的一线。 很难说他会不会力排众议,下出这一手九死一生、但却是大元唯一有翻盘希望的棋。 “不是说徐达大将军的部队正在开至吗。有大将军在,想来不会有事。”朱棣道。这两国层面你死我活的战略对弈,他此时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不自觉的便汗湿脊背。朱肃也是强自镇定,强笑道:“说不定是我杞人忧天了。等张定边回来之后,再问问他便是了。” 然而话音未落,便听有军士来报:“禀燕王殿下,吴王殿下,常国公与张居士回来了。” “哦?”朱棣与朱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一整袍服,向着常茂与张定边迎了过去。 见两位殿下相迎,一众军士亦是纷纷下马。张定边亦是哈哈笑道:“数月未见五殿下,五殿下风采更胜往昔了!” “大明皇帝能有四殿下五殿下这两位麟儿,此生可算不枉了!” “军国大事要紧,闲话还是稍候再叙。”朱肃对张定边说道。“听我四哥说,张居士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告知于我,不知是什么消息?” “莫非是元庭要大举南下了吗?”朱棣也追问道。 “某只在临近长城的地界活动,元庭是不是有什么异动,某倒是没有听说什么消息。”说道正事,张定边也是严肃了起来。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就在朱肃、朱棣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张定边又道:“元庭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异动,但是某却查到了,北面的‘山阳万户’,有正在聚拢的痕迹。” “山阳万户?”朱肃有些疑惑。“这又是什么部众?” “山阳万户,本来是成吉思汗季弟铁木哥斡赤斤后裔统治下的兀鲁思(即“封地”的意思)。”倒是朱棣,对北元的诸多势力布局如数家珍。“其领主,乃是北元辽王‘阿扎失里’。” “阿扎失里?这名字听上去,怎么有些耳熟……”朱肃仔细思考,忽然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阿扎失里,不就是后来投降大明,又很快叛归北元的泰宁卫首领么?其手下共掌三卫,足有八万蒙古铁骑。在后来,他们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名字: 朵颜三卫! “你是说,阿扎失里带着数万的蒙古铁骑,正在关外虎视眈眈?”朱肃问张定边道。 “恐怕不止是虎视眈眈。”张定边摇了摇那颗锃亮的光头。“在某入关的时候,某手下的兄弟来报,他们已经聚拢完毕,正向着大明开进了。” “这……”霎时间,朱棣、朱肃、常茂、曹渊等诸将都是一脸震惊。 辽王阿扎失里大举发兵,其中不可能没有北元朝廷的授意。也就是说,王保保果然是瞅准了大明的这个破绽,准备联合纳哈出,要趁机从大明的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了。 朱肃只觉心底一片冰凉,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远远眺望纳哈出军营的时候,所发现的一桩反常。 明明山海关失陷、失去后路的纳哈出军,为何会依旧不紧不慢的仍旧驻扎在永平府外围而不攻。永平府内粮草堆积如山,而纳哈出所部至少有十五万,这样庞大的数量,只靠四下纵兵劫掠百姓们的口粮,是根本不可能足够这样数量的大军消耗的。 若是继续围城,最后的结果只会是粮尽退兵。当时自己猜测是纳哈出心有不甘,依然想着要围点打援,想着吞下几部明军再班师返回辽东。 但这样的猜测有一处极大的漏洞:作为拥兵自重的军阀,手上的兵力就是自己权力的最大保障,就是他纳哈出在元明两国夹缝中谋取最大利益的根本筹码。这样的军阀,真的会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将自己所有的筹码全部推到赌桌之上吗? 朱肃只觉的脑海之中如同拨云见日:纳哈出不是因为一时意气,也不是因为心有不甘;这个老狐狸实际上是在等,等他的援军,等那八万的朵颜三位骑兵从天而降! “报!永平府急报!”忽然间,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朱肃等人的耳朵。见到这里有明军旗帜,那位骑士飞快奔驰至朱肃等人的面前。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下马背,看清面前竟然是两面王旗,赶忙气喘吁吁的跪在了地上。 “你是……锦衣卫?快起,永平府怎么了?”朱棣赶紧问道。 “是……”那人一边喘息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了证明自己锦衣卫身份的腰牌。“小人乃是驻守永平府的锦衣卫,奉永平卫指挥使仇成大人的命令,出城向附近的各部友军求援。” “昨日夜里,纳哈出忽然倾巢出动,猛攻永平府城墙。贼人来势汹汹,若无援兵,永平府恐将陷落!” “什么?”众人又是一阵震惊,谁也没想到,一直以来摆出一副围点打援的模样,并不主动攻城的纳哈出,居然会不动则已,一动则若雷震,忽然在夜间强攻永平府。 “不对啊,纳哈出那厮莫非疯了不成?”常茂不解道。“建昌营中,可还有数万我大明军队,对他们虎视眈眈呢。” “郭兴那厮虽然本事平平,但打了一辈子仗,终究是有些眼界的。” “纳哈出要敢倾巢而动,郭兴定然会趁势出兵抄了他的屁股,这一番前后夹击,纳哈出那贼厮鸟,岂不是要两头受气?” (本章完) 第359章 夹击 “纳哈出啊纳哈出,事到临头,你为何还要顽抗。” 眺望着永平府方向的狼烟,郭兴一边在心中感慨,一边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们。 建昌营足足有七万的明军,少部分是从顺天府带来的明军精锐,大部分则是蓟镇原有的守军,依照朝廷的安排,暂时归他所节制。 蓟镇只七万人,而纳哈出手下足有二十万。虽然有一部分仍旧在辽东留守,但此时在永平府的兵力,依然不是区区七万人所能抗衡的。 若是在以前,郭兴不会在意这几万人的差距。当年的他,敢打敢拼,手中提一把长刀,便是几万人的军阵,都敢单枪匹马的去闯。昔年随着徐达大将军攻取常州,他郭兴连续七个月不曾卸甲,身上都长出了虱子。任谁见了,不得赞他一句好汉? 但现在,郭兴并不想打仗。厮杀了半辈子,从一个苦哈哈,搏到了今日手握兵权的侯爷勋贵。家中娇妻美妾已经有了无数,那些白嫩嫩的美娇娘抱在怀里,又香又软,能搂出水来。自己名下,也有了良田千亩…… 本侯已经成贵族老爷了,谁还耐烦继续在这刀枪无眼的战阵上拼杀? 但皇命不可违。作为老朱最早从郭子兴手下带出来的“二十四将”之一,他郭兴深知皇帝陛下的可怕之处:陛下虽然还算是一个念旧的人,但龙威亦是难测之极。倘若他将蓟镇给丢了,纵然他郭兴与皇帝有旧,昔日还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巩昌候府,也必定要遭受灭顶之灾的。 毕竟那位皇帝陛下,最恨的就是尸位素餐的无用之人。 原本倒也无妨,毕竟纳哈出已经后继乏力,三位亲王又不知怎的绕到了他的身后,将纳哈出的后路给一锅端了。这样的局面他只需坐镇建昌,等纳哈出无奈退兵了,他便可坐收这镇守蓟镇的军功。 可纳哈出不知是犯了什么失心疯,竟然开始一反常理猛攻永平府,全然将他郭兴的这七万大军视作无物。 “纳哈出啊纳哈出,本侯并不想与你一战,却是你逼我的。” 虽然心中仍旧眷念着富贵荣华,但他郭兴怎么说,也是曾经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汉子。 既然你要战,我便陪你一战吧。 “侯爷,看那。”举目已经能看见黑压压的纳哈出麾下元军,一名副将手指前方惊呼道。 郭兴闻言望去,只见元军阵中,已经矗立起了足足数十架回回车,正向着永平府方向抛掷石弹。石弹破空呼啸之声,纵然此处距离彼处尚有距离,这破空声却也是清晰可闻,教人听的牙疼。 “竟然起了这么多炮!快,擂鼓!” 见元军攻势居然这么急,郭兴来不及多想,赶忙下达了命令。“叫前军的弟兄们给我冲!生擒纳哈出者,赏千金!” 战机稍纵即逝!咚,咚,咚!明军的战鼓如雷般响起,原本还在默默赶路的大明儿郎们,听到这代表进攻命令的鼓声,骤然间就变得兴奋了起来。 “侯爷有令,前军冲锋!” 明军上下轰然应是,如同凭空响起了一颗炸雷,而后便朝着正在专注攻城的纳哈出军掩杀了过去。纳哈出军似乎没有料想到身后会冒出明军,一时间阵脚自乱,一众元军如潮水一般向侯退散,似乎恨不得爹妈没再多生两条腿,好躲避明军的锋芒。 郭兴站在高处观望着前方的战况,见纳哈出军如退潮一般的往后败走,不由大喜:还好本侯当机立断,若是再多犹豫片刻,教纳哈出那厮有了准备,如何能这般无往不利? 眼见前军已将逼近纳哈出的中军,原本似乎毫无章法正在溃散的纳哈出军,竟忽然如约好的一般朝两旁同时散开,露出了中央严阵以待的鹿角与拒马。 “竟然在此处修筑了工事?不好!” 终究是百战的名将,郭兴很快反应了过来。此时前军与后军的距离已然拉开了,他赶忙命令后军压上,策应前军。果然,趁着前军被那些防御工事所阻隔,两翼本来已经溃散的元军竟然去而复返。 后军正好接住了这两翼元军进行厮杀。纳哈出军早有准备的事态,让郭兴皱起了眉:“莫非,纳哈出那厮,打的依旧还是围点打援的主意?” 但前方仍旧轰鸣着的回回炮和不断朝着永平府城墙攀爬的元军,又不似做伪。 “莫非纳哈出还想着一面抵御我等,一面强攻永平府?哼,也太小看本侯了!”郭兴冷哼一声,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缘由了。 正想全军压上,教纳哈出为他的托大付出代价。 可此时,他的身后,竟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 “什么?什么声音?” 郭兴浑身忽然一抖,他赶忙看向后方,只见身后的土坡之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排的骑卒。 “这……这是……”郭兴亡魂大冒。 号角再度吹响,大地竟然开始震颤,骑卒们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从地平线冒将了出来,朝着正在冲锋的明军发起了冲锋。 “这是,蒙古铁骑!!” “全军!结阵!结阵!”郭兴嘶声大喊。 …… “快些!再快一些!”朱肃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们。 常茂话中所说的,便是蓟镇针对纳哈出兵临永平府的局面,所做出的应对方略:由巩昌候郭兴领大军在建昌驻扎,若纳哈出敢有异动,则与永平府的守军内外夹攻。突出的就是一个牵制。 虽然说这个战术很怂,但是若论稳妥,确实是一个好法子。 可现在局面已经不同了啊。听完常茂说完,朱肃已然洞悉了纳哈出的想法。 确实,如果纳哈出对永平府展开攻势,郭兴定然会出兵与永平府守军合攻纳哈出。 可是如若此时,八万朵颜骑兵骤然出现在郭兴军之后……那局面会变得怎么样? 到时候,会是郭兴和永平府守军夹击纳哈出,还是纳哈出和朵颜骑兵们夹击他郭兴? 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纳哈出阴狠且得意的笑脸:这个老狐狸,不止是想联合朵颜三卫合攻大明。他还想趁着大明这边还没得到消息的空挡,将郭兴手下的七万蓟镇明军,给一股脑吞了! (本章完) 第360章 血战! 朱肃还是小觑了天下英豪。 毕竟,纳哈出的一生,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虽然一出生就身居元庭高位,手握重兵。但其在史书上记载的战绩,实在是有些让人无法直视。 元末天下大乱,纳哈出这样的元庭重将自然也被朝廷赋予了征剿乱军的任务。他于至正十五年奉元庭的命令,出兵征讨一部方才崛起,还尚且十分弱小的乱军。只不过这一部乱军的首领姓朱,名叫重八。 出身高贵、手握重兵的元军大将纳哈出,就这样屈辱的,成为了乱军首领朱重八的一介俘虏。幸好朱重八并非一般的乱军首领,他深知要苟着发展的道理,不愿引起元庭的注意。因此对身为俘虏的纳哈出好言相待,几日之后,就将他给放了。 纳哈出回到元大都后,并没有因为被俘经历而受到牵连。凭借着家族势力,他反而还一路高升,成为了驻守辽东的太尉。掌握辽东兵权之后纳哈出想展现一下武略,挽回一点对自己的信心。而这一回,他的目光瞄上了不安分的边陲小国:高丽。 但很可惜的是,他这一次在高丽对上的对手,叫做李成桂。 这位李成桂,就如他的后人寒国运动员一般不讲武德,趁着与纳哈出友好会谈的机会,他在会谈地点埋伏刺客射杀了纳哈出的副将和坐骑,要不是纳哈出这一次跑得够快,他险些就再次成为了俘虏。 而刷了一波纳哈出经验包的李成桂,也因此被高丽朝野奉为名将。后来这位李成桂借着这刷出来的名声,成功推翻了高丽王朝,建立了李氏朝鲜,勉强也算是成为了一代开国君主。 接连败在两位还未崛起的开国君主手上,从这个层面来说,纳哈出倒也算是倍儿有面子了。 之后纳哈出虽然继续雄踞辽东,然而在老朱“一边驻防威慑,一边遣人招降”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下,此人没做出什么大事,就很快“弃暗投明”了。 甚至在最后投降的时候,还因为酒宴上与蓝玉、常茂两人一言不合,闹出了被常茂一剑砍掉臂膀的笑话。 可以说,纳哈出在史书上仿如一个小丑,被老朱的一手空手套白狼玩的团团转,没能掀起一点儿浪花。 也正因为如此,让朱肃不自觉的忽略了,这位纳哈出,在此时这个时间点,可是老朱的头号心腹之患。 辽东正是大明的卧榻之畔,有纳哈出这只猛虎在侧,老朱几乎睡不安枕。 而能让洪武大帝睡不着觉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笑话? “殿下,可以看到永平府了!”朱肃身边,狄猛一边驾驭胯下战马,一边对朱肃说道。 朱肃闻言转头,只见远处永平府高大的城墙,已是隐约可见。然而无数不断生疼而起的粗黑烟柱,则更加的惹眼。这些烟柱有的是示警求援的狼烟,有的,则是失火而燃起的浓浓火雾;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正说明了此时的永平府,正在处于战火之中! “骑兵!好多的骑兵!” 拿着单筒望远镜的朱棣明显看到了更多,朱肃心头一惊,将望远镜从朱棣的眼前抢了过来,在马上眯起一只眼对着镜筒里观瞧,眼前的场景顿时将朱肃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见黑压压的军阵之中,一群打着明军旌旗的兵士们正在仓皇结成防守用的圆阵。他们的前方,是纳哈出足足十多万的大军,而他们的后方,则是如狼似虎一般的蒙古弓骑兵。 在两批人马的包夹之下,这一部明军就如海中孤舟一般,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涛骇浪! “巩昌候果然中计了……吹号!震慑那群朵颜骑兵!” 朱棣他们虽然不解朱肃为何将这一股骑兵称呼为“朵颜三卫”,但此时,他们也是了解朱肃意在何指。朱肃身周的吴王卫士们拿出了腰间悬挂着的特制铜号,鼓起两腮,朝着天空就吹了起来。 “嘟,嘟嘟,嘟,嘟嘟,嘟!!” 尖利的号角声顿时刺破了天空,在望远镜中朱肃看到,那些正不断往明军倾泻箭矢的蒙古骑兵们果然有了一丝的犹豫,而后,他们很快的分出了一半人马,齐齐调转过马头,准备阻截朱肃这一股明军。 “五殿下,他们过来了!”前队的常茂大声喊道。朱肃咬紧了下唇,方才响起的冲锋号,恍惚间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身处另一个同样热血的时代,然而可惜自己现在手下的这支军队,用的还是弓箭长矛。这些军卒,也远远还没拥有那支铁一样军队那般坚韧的意志。 仅凭这些人,真的能熬得住这么多蒙古骑兵的进攻吗? “妈的,等回应天之后,无论如何要先弄出一支近代化的军队来!”朱肃心中再一次恨恨的想。没有武器代差的每一仗,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居于劣势,只能用旁门左道、或是用拼命来弥补双方差距的感觉。 然而现在已经是不得不拼命了,看到面前那一线黑压压的骑兵越来越近,朱肃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 “列阵!应敌!” 这一回,他只带出来八千人。面对数万蒙古铁蹄的逼近,八千明军轰然应命。手执大盾与长矛的定辽卫军兵立刻站到前方,在一处土坡下方列成了数排的防御阵型。而吴王卫与一同参与训练许久的曹渊手下士兵,则在坡上排成了数列。 “举盾!” 蒙古骑兵将将逼近前,便展示了他们引以为豪的骑射本领。随着一阵阵让人心神震颤的弓弦响声,一道暗色的幕带顿时从骑兵们的弓弦上冲天而起。 紧接着,天空中便下起了死亡之雨,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支支利箭如同暴雨一般的瓢泼而下。 对这一点朱肃早有防备,因此在收缴了观童败军残留的装备之后,就为自己手下的所有人全都配备了盾牌。此时随着各千户与百户的一声令下,所有的明军几乎在同时举起了盾牌。在蒙古骑兵的眼里,就如同在地面之上,突然凭空冒出了一道铁壁一般。 “夺夺夺夺夺……” 不断的箭雨袭击声之后,明军掀开了用以遮蔽身体的盾牌。为了提高射程,蒙古骑兵们用的是群体抛射,并没有施展出他们精准点射的拿手好戏。但饶是如此,仍有数百明军还未与敌人照面,就不幸的被从盾牌缝隙里钻进来的箭矢夺去了生命。 “稳住阵脚!稳住阵脚!谁敢异动,本王定斩了他!”见到前队有动摇的趋势,朱棣赶紧拔出长剑,大声吼道。听他一说,本来略有鼓噪的前队长矛兵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朱肃却只凝神屏息,观察着来袭骑兵们的距离。“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终于,骑兵们临近到了两百步的距离,朱肃眼中猛的放出精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大吼: “火铳,放!” (本章完) 第361章 火力不足恐惧症 数万蒙古骑兵朝着同一方向发起冲锋,这一份气势,不止让本该一往无前的大明边军精锐们鼓噪不安,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朱肃,此刻背上也是汗毛倒竖,只觉得后脑勺发紧、耳根子发麻。 其实,蒙古骑军本是很少这样结群冲锋的。他们多是弓骑,最擅长的战术乃是“骑射袭扰”,也就是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在马背上射箭。 这一战术极为难缠,在昔日蒙元铁骑纵横天下时,类似这样的战例经常发生:某部军队与蒙古人作战本该是优势,为了扩大战果奋起追击,结果被蒙古弓骑们边跑边射,射着射着,竟然渐渐攻守易形,反被蒙古人掉过头来追着跑了。 后世有一个词形容蒙古人的这个战法特别贴切,其名曰:“放风筝”。 在包抄前边郭兴部明军的时候,这些蒙古骑军采用的也是骑射袭扰的战法,并不正面与明军近战,而是不断的用弓箭,慢慢凌迟明军的血肉。 但面对朱肃时,或许是因为朱肃这一部兵马人数不多,这些骑兵的主将产生了轻敌心理;又或者是因为高高竖起的那两面“吴王”与“燕王”大旗,实在是太过诱惑。总之,这一部分骑兵在进行了一轮抛射之后,并没有选择使用蒙古骑兵最为擅长的骑射战术,而是妄图速战速决,决心以人数优势,直接冲溃朱肃这一部“误入战场的迷途羔羊”。 而这,也正给了朱肃以机会! “火铳,放!” 随着朱肃声嘶力竭的嘶吼,早就在山坡上端着火铳严阵以待的第一排吴王卫们直接放出了手中瞄准已久的火铳。刹那之间,“砰砰砰”的放铳之声甚至盖过了数万马军共同奔驰的声势,明军阵型之中,腾起了一阵呛人的烟雾。 “啊!”第一排的蒙古骑兵们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击一般,齐齐应声落马。骑军阵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整支骑兵队的冲锋势头不由得一滞。 “好远的射距,这是什么火铳?”这一支骑兵的领队名为塔宾帖木儿,看到前排的勇士们纷纷被击中,他一勒马缰,霎时间有些错愕。 作为一名大元的部族首领,塔宾帖木儿并非没见识火铳。此时的明军亦有着数量尚可的火器部队,虽然比不上后来永乐年间的“神机营”那般有着专门的编制,但洪武火铳的威力,元军在徐达常遇春扫荡北方之时,便已经有所见识了。 可洪武火铳的射程极短,且射出的多是“铳箭”,就是将一种火铳专用的箭矢放在铳口,利用火药的威力推射出去。 可是如今这明军的火铳,非但射击距离达到了惊人的两百余步,射出的也并非是铳箭,而是威力骇人的铅丸。 且与寻常的铅丸不同,这些火铳射出的铅丸,其力道之大,到了极为骇人的地步!塔宾帖木儿亲眼看见,有数头战马因为被铅丸击中,头骨都被砸的碎裂开来! 更别提那些只是身着皮甲的血肉之躯! “不要停下脚步!火铳短时间只能射击一次!勇士们!你们都蒙受着长生天的庇佑!” 虽然惊讶,但战阵之上,已经来不及多想,眼看骑兵们冲势受阻,身为主将的塔宾帖木儿赶紧振臂高呼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这些骑兵们才反应了过来。火铳自前宋时期已经在战场上投入使用,身为元庭的士卒,他们也都知道这种花里胡哨的中原兵器最大的弊端是什么:那就是,射速实在太过缓慢,往往在一场战斗中,只来得及射击一次。 方才,虽然被这种威力强大的新式火铳一时打慌了神,但那又如何?只要这种火铳的射速没有太大变化,以他们的胯下战马,很快就能冲到这一支明军的面前。 “冲啊!长生天加护我等!”这一长串的心理变化,放在现实中其实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蒙古骑兵们只是滞了一滞,便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们踏过那些倒下的前排战友的尸首,继续朝着烟雾弥漫的明军阵型冲锋。 “砰砰砰!”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明军阵型还未散尽的烟雾中,竟然再度冒出了那如噩梦一般的星星点点的火光,紧接着又是一排铅弹扫来,刚刚才顶上前排位置的骑兵们,顿时又仆然倒地。 “什……”塔宾帖木儿惊呆了! 怎么可能!明军竟然,这么快就能射出第二枪? 出乎他预料的还在后头。第二拨烟雾还未散尽,方才的放枪声仿佛还在耳膜回响,紧接着又是第三阵的放枪声,然后是第四阵,第五阵……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如若完全没有间隔一般,炒豆一般的声音不断在这一处炸响,不断推进的蒙古骑兵们,仿若成了厨娘手中的胡葱(即洋葱,西汉时通过“张骞严选”传入华夏),被明军手中这些不断咆哮的怪异火铳给一层一层、一层又一层的不断剥落。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塔宾帖木儿已经呆立在原地了。 …… “咳咳咳,下一队上前!快!”明军阵中,朱肃亲自指挥着火铳手们。在他的身后,站在土坡上的火铳手们马不停蹄,前排放完一枪之后,立刻矮身向后。准备好的下一排则立刻顶上,抬手放铳。 数排明军,有如一台有条不紊运作着的机器履带,不断在这个土坡上前前后后,向骑兵们倾泻着铅丸。 没错,这正是朱肃此前曾经对朱棣说过的火铳战法,吴王卫除了鸳鸯阵之外另外一个训练了数年的杀招,本该发明自沐英的火枪连射之术:三段击! 说是三段击其实也不贴切,为了保证火力的持续与密集,朱肃足足将这些明军排成了六排。饶是如此,看着不断迫近的蒙古铁骑,朱肃仍然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哎,火力,火力!火力还是不够啊!”额上挂着汗珠的朱肃,感觉自己十足十的,就是个罹患火力不足恐惧症的病人。 (本章完) 第362章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其实,这一批的洪武铳,已经是经过一系列改良的新款了。昔日朱肃与沐英在太子府改良火药与火铳,朱肃曾经提出了“燧发枪”“后膛炮”等等概念。那些概念或者因为尚在摸索,或者因为技术尚不支持,又或者干脆是因为靡费太甚,大明如今还没有充足的府库,因而并未能投入使用。 但是除此之外,朱肃亦点明了一些更加容易改进现有火铳威力的方法,如“纸包火药”,以及“木马子”。 所谓的“木马子”,就是在火药与铳弹之间压入一个特制木片,使药室的密闭性更好,爆炸时产生更大的压强,提高火铳的射速与射程。 虽然在火铳的发展历程之中,这仅仅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是明军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廉价、也最容易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实现的改进。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在填装火药的时候,多塞入一块事先打磨、大小合适的木片而已。 莫要小看了这一块小小的木片,在历史上,直到永乐八年,大明才从安南人的手上知晓了这个火铳的改进技术。而改进后的火铳威力倍增,直接促使了永乐大帝下定决心建立大名鼎鼎的“神机营”,把火器作为大明朝的一大战争重器,专门予以发展。 “木马子”,“纸包火药”,以及“新式火药配比”,这三种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良方式,已经足够让洪武年间本来颇为鸡肋的火铳,变得足以震惊塔宾帖木儿这样的元庭经年老将,给这一支蒙古骑兵带来了一丢丢的科技震撼。 事无不巧,在纳哈出破关而出、蓟镇上下选择收缩防御的时候,明军诸多卫所仓库中来不及带走的火器,大多为纳哈出所收缴。然而纳哈出破关之后,却并未打过什么硬仗,仅仅只是试探性的攻击过几次永平府的城墙而已。 攻城战火铳并无用处,且身为元人的纳哈出也更加崇尚骑射,对火器并不感冒,因此这些本该属于蓟镇军兵的新式火器,并没有为元军所用。 这数万把从大明抢来的火器,也就成了鸡肋一般的存在。而这一次观童攻昌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则带上了这些来自大明的火铳。本是想着如若明军胆敢出城迎战,先放他一枪,然后再拿去当烧火棍子也好。 却不料一夜之间内外交困,被朱棣和张玉迅雷不及掩耳的全军覆没,这些火器就辗转到了朱肃这一队明军手中。 这些火器就是按朱肃的意见改的,朱肃如何会不知晓他们的威力?当即命令吴王卫拿上这些火器。曹渊手下的那些明军素来也是按吴王卫标准操练的,虽然没放过新式火铳,但也曾经用旧式的火铳与吴王卫一同操练过三段击。如今仓促临阵,便与狄猛的吴王卫一起,组成了三段击的铳击阵营。 也幸好这些蒙古骑兵承平百年,已经没有了先祖那般的勇悍,虽然冲锋起来的气势仍旧毁天灭地,但面对意料之外的铳击,终究还是犹豫胆怯了片刻。冲锋的势头略一受阻,他们就错过了一鼓作气击溃朱肃这一部明军的时机。 本来还是第一次用此法应敌,没什么信心的吴王卫与曹渊手下的明军渐渐的,配合的越发默契,火铳的放铳频率,也渐渐越来越高了。 “这……这样下去……” 如果是百年前的那支大元铁蹄,遇到了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况,恐怕第一反应也是蒙头先冲了再说。毕竟这一部明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人,而他们虽然是分兵出来的,人数却也超过了两万。 便是用尸体去堆,也能硬生生的将这些明军推平了。 但现在,塔宾帖木儿与麾下的骑兵们却退缩了。看着前排的同伴们不断的在刺鼻的硝烟与呼啸而来的铅丸中倒下,许多蒙古骑兵们条件反射的就拉起了马缰,想要调转马头向后逃亡。然而数万骑兵的冲势,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止住的?其结果就是后军不断的撞上前军,前军则不断的,被明军轰鸣的火铳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无怪他们战意低下。他们,本来就是“客军”啊!是因为有利可图,而配合纳哈出想着来“捞一把”的军队而已。 作为生存在大元、大明以及纳哈出三部中间的“山阳万户”,之后更是毫无道德压力直接投降大明成为“朵颜三卫”,他们无论是对大元还是对纳哈出,都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度可言。所思所想的第一要务除了利益,便是如何在三方混战之中保全实力,待价而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此前在围攻郭兴所部数万明军的时候,才会使用“骑射”的方式远远消耗其实力,把硬仗留给纳哈出手下的军队去啃。 有便宜可占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一往无前。可现在遇到了硬骨头,上到作为主将的塔宾帖木儿,下到正在冲锋的寻常骑卒,满脑子就只剩下四个字:保全性命! “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终于止住了前冲之势的蒙古骑兵们开始退却。朱肃看着如潮水般后退的骑兵们,连手中的折扇都掉在地上了都忘了去捡,只是面色苍白的擦了一把汗。 他承认这一仗他有赌的成分,但是最后的结果他赚麻了:仅仅凭借数千人,居然真的震慑住了数万的骑军,暂且在这绞肉场中站稳了脚跟! 沐大哥的三段击,果然是好样儿的! “五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负责协调火铳手的狄猛面容之上,仍有忧虑之色。“我们的目的,是解救仍在重重包围中的巩昌候郭兴。” “可我军大多都是步卒。蒙古骑兵虽退,若是强自追击,这些蒙古人必定会施展拿手的骑射好戏,将我们的追击部队给射成筛子。” “可若是不向前,又如何与巩昌候合兵一处,然后再一同突出重围?” 狄猛的这话,虽然是请示,可却也有提醒朱肃莫要忘了局势仍旧艰难之意。朱肃瞥了一眼这位渐渐成长起来的手下将领,注意到四周军士们汇集过来的目光,为了安抚军心,他故作淡然的捡起地上已经脏兮兮的折扇。 展开扇了扇,却扇的自己灰头土脸,只好再故作不在意的默默合上,然后笑道:“你等无须忧虑,本王已经想过这一点了。” “只要元军从‘败逃’变成‘溃逃’,他们就不会有精力再去顾及我等,和巩昌候手下的那支明军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朱棣:“四哥,怎么样了?” 朱棣的脸上也被硝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但他面色却依旧严肃,坐在马上用单筒望远镜观瞧着前方的形势。闻言他朝后略一摆手:“尚未,还得数息。” “十,九,八,七……可以了,发号!” 朱肃闻言面色一肃,朝着身边的狗儿点了点头。狗儿会意,立即朝天射出一支响箭,“嗤”的一声尖啸顿时响彻整个战场。 “杀!” 正在败逃的蒙古骑军侧面坡后,突然绕出了一支足有千人之数的大明骑兵,为首一人胯下一匹黑马,提着一根熟铜禅杖,一颗光头在阳光下分外锃亮,正是“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本章完) 第363章 巩昌候的觉悟 “我今死矣!” 永平城外,原本总是一副威隆深重的巩昌候郭兴,此时面色无比的苍白。 他的身周,数万明军团团结成了一个如同刺猬一般的圆阵,如惊涛中的一叶扁舟,抵御着四面八方元军的进攻。 他虽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热血,但若能斩获军功,他还是无比乐意的。在刚刚赶到、看见纳哈出正在毫无防备的攻击永平府城墙的时候,他的血液也曾因为建功立业的诱惑而短暂沸腾起来。然而在足足数万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那一瞬间,他血管之中的热意,就快速的被冻结冷却。 郭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纳哈出竟然,还有一支援军。 明军上下仍旧在血战,郭兴的耳边,时不时传来百户千户们的高声吼叫,数万明军结成队列,将郭兴护在中央,试图以守代攻,慢慢的挪动以离开战场。但郭兴知道这是徒劳,他也算是想明白了:纳哈出并非庸手,这只老狐狸在城下数月迁延不去,等的就是今日这个机会。 现在自己钻入了套子里,纳哈出就不会给自己逃脱的机会。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永平府,而是将自己手下这股蓟镇的边军力量彻底打散,这样蓟镇就成了他的后花园,一旦他纳哈出心情不好了,就可以带着人来此地打一打草谷,劫掠大明的人口物资。甚至,等他和元庭筹备妥当了,还能直接以此地为跳板兵临大都,试图收回北元疆土。这样宏大的战略目标,纳哈出必然已经做了多方的准备,不可能容许其中有失。 就如同已经幽幽的紧盯了猎物许久的狼王,一旦暴起,必定会将眼前的猎物撕扯得稀烂。永平府守军并非是纳哈出的猎物,他郭兴,才是。 纳哈出麾下的军队真如狼王指挥下的群狼一般,一波一波的不断进攻,撕咬着明军前排的防线。明军看似坚不可摧的圆阵,已被纳哈出撕咬的千疮百孔。纳哈出手下足有十多万,这般如狼似虎的发动攻击,最先撑不住的必定是人数较少的明军,更别提后边还有数不清的蒙古铁骑用漫天的箭雨,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侯爷,前方纳哈出攻势甚急,倒是后边的那些蒙古骑兵,却只是远远射箭,并不近前。”身旁一位亲兵对郭兴道。他跟随郭兴征战多年,也算是巩昌候府的一员得力老将。此时竟是看出了身后的蒙古骑军击溃他们的意志,并不似前头那些纳哈出手下的军队那般强烈。 “不如我等保着侯爷从后边杀将出去。我大明兵强马壮,待侯爷去寻陛下要了天兵,再来为弟兄们报仇不迟……”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郭兴抛弃这些行动不便的步卒,单纯以骑兵冲杀脱围。 看着那些只是在远方不断抛射消耗的蒙古骑兵,郭兴心中有几分意动。想来这些凭空冒出来的骑兵只是纳哈出不知从哪寻来助阵的部落而已,并不是纳哈出手下的嫡系。若是自己的亲兵们护着自己,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悍不畏死的向前冲锋,这些不愿意承担过大损失的骑兵们,还是很有可能让开道路,暂避锋芒的。 但想了一想,郭兴还是摇了摇头。“我既为主将,怎可抛却麾下的将士独生?我大明有战死的侯爷,却没有逃跑的侯爷。” 终归,他还是声名赫赫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一。即便不愿死,但若是坏了名声,纵然安然回返,结局恐怕也生不如死。 搏杀一生,好不容易封侯拜将,就算侥幸逃回了京中,只怕这颗大好的六阳魁首也保不住。这份富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以陛下的脾性,是绝容不下开了临阵脱逃先例的勋贵活在世间的。 与其死在唾骂声里,还让子孙后人丢却了富贵颜面,倒不如这时背水一战…… “侯爷!”郭兴领兵多时,自然知道如何鼓舞士气,这一番话他故意放大了声调,四周兵士们听了,士气皆不由得一振。既然已经决意奋战,郭兴便也想着一条路走到黑。趁着士兵们士气提振的时候,他高声道:“汝等莫慌,我等还有援兵!” “前日二殿下、四殿下和五殿下囤驻昌黎,手下已聚拢了数万兵马。三位殿下英明果敢,曾深入敌后以夺山海关。闻知我等身陷囹圄,必定发兵来救的。” “只要我等此时坚持住,等三位殿下发兵到来,内外夹击之下,这些蒙元骑兵定然溃散!” 这话迅速在明军阵中传播开来,原本,这些明军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援兵,只是带着一股临死前的悲壮在机械性的杀敌罢了。毕竟他们本身,就是聚拢了蓟镇的绝大多数的兵力汇集而成,为了牵制住兵力强盛的纳哈出,在郭兴的命令下沿边诸县机会都是空置。按明军的驻防部署,若要说最近的大股明军,也只有身在顺天的傅友德部了。 但被郭兴这么一说,他们才知道那一部从辽东突然冒出来,还帮助定辽卫夺下了山海关的友军,竟然是三位皇子殿下。 “居然是三位殿下!殿下们都是千金之躯,他们身边,定然是有重兵护卫的!” “我只知道有一部友军出了山海关在昌黎驻扎,没想到他们的来头竟然这么大,我们有救了!” “弟兄们,都撑住了!这里动静这么大,昌黎那边肯定会知道消息。” “等援兵来了,我们反过来淦这些狗娘养的!” 明军士气大振,本来被纳哈出所部啃的如同狗咬的前阵,竟然被奋战的军士们暂时顶了回去。本来只是心存死志的军士们看着身边倒下的同袍,心中只有悲怆。此时却转化为了满腔的怒意,用复仇的气势继续与元军们混战起来。 “呼,这样又能支撑些时辰了。”郭兴暗暗吐出一口气。军卒们不知,他却是知道的,那三位殿下手下只有区区万人,那位五殿下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纳哈出的十几万大军都敢单独行动,决意前往昌黎庇护难民。若是知道了情况,说不定真的会不顾一切发兵来救。但是他也知道,纳哈出早已派出了五万人攻取昌黎。 五万人,人数是那三位殿下的五倍,恐怕此时那三位乳臭未干的殿下,早已在身边人的护佑下弃城而逃,将昌黎县拱手相让了吧? “罢了,我等淮西勋贵一荣俱荣。若是本侯战死了而皇子们却逃走了,正好也让陛下看到那些不经世事的皇子,与我们这些老兄弟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保住了老兄弟们的兵权,想来那些老兄弟们,也会帮本侯安排好身后事……” 至少,自己的子孙后人,能在老兄弟们的扶持之下,仍旧能坐拥兵权,以及荣华富贵。郭兴无不安慰的想。 正在这时,只听后面突然远远的,传来一连串如爆豆一般的声响,郭兴正为自己“舍生取义”之举而自我感动中,突然听到此声,浑身顿时止不住的抖了一抖。 (本章完) 第364章 倒卷珠帘 “什么?什么声音?”郭兴忙询问身旁亲兵,身旁亲兵们也被吓了一跳,然而后方,蒙古骑军们密密麻麻,卷起的烟尘那更是遮天蔽日。即便他们手搭凉棚使劲儿的眯起眼睛,依然还是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侯爷,那声音,莫非是……火铳?”一名亲卫脸色突然变为惊喜。“莫非,是三位殿下来救我们了,已经发兵抄了这些蒙古骑兵的后路?” “这……”郭兴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的。首先他想破脑袋,也不认为那三位乳臭未干的殿下能击退纳哈出手下的五万兵,即便他们真的甩开了那五万人,想必也已经损失惨重。 身后那些骑兵凭他目测估量,就不少于三四万之众。这样的数量,不足万人如何抵挡? 郭兴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然而还不等他下达论断,就听后方又想起了那如同爆豆一般的声响,这一回那些声响更加持续,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响声的频率也有些离奇。但是那持续不断的“砰砰砰砰砰”声,却必然是火铳无疑! 而且,他们也已经发现,身后的那些蒙古弓骑,很明显有些动摇的样子,阵脚已然是乱了。 “果然是火铳声!诸位!是三位皇子殿下,一定是三位皇子殿下,带领着大军前来救我们了!”身边亲兵已经开始忘形的欢呼了起来。 元军虽然也有火铳,但是传到了元末,已经是不怎么使用了。更别提身后的这些蒙古骑兵一个个戴毛毡束毛皮,一看就是久在关外生活的“生蛮”,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操弄火铳的样子。 所以在后面放铳的,必然是同属大明的友军袍泽。 而且在大明军中,一般情况下火铳兵的数量只占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不等,更多的军卒还得是长枪大戟、刀盾弓箭。看这源源不断放铳的声响,单火铳兵就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一支援军,那不至少得有数十万之众! “那三位殿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兵马?莫非是赶了个巧,徐达大将军正好领兵到了?”郭兴也被这一连串的放铳声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他毕竟乃是宿将,自然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突围机会。他赶忙拔出手中长刀,在马上立起高呼:“弟兄们,敌军已落入我等计策之中!” “翟承、祝祥二位千户先行拦住纳哈出所部元军,其他人转身向后,朝那些蒙古骑军冲锋掩杀!破敌立功,就在今日!” “随我杀!” “吼!日月河山永在!”一瞬间,明军士气再上数个台阶,数万人齐声高吼,奔腾而起的战意似乎连四周的烟尘也被驱散开来。郭兴一扬战刀,亲自带着亲卫们朝着蒙古弓骑们奋勇冲杀。 眼前本来还在不急不慢抛射弓矢的蒙古骑兵们,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震慑住了般,面对冲杀的明军部队,竟然陷入了短暂的无措,左右四顾,满面茫然! “这些骑兵,有问题!”离这些蒙古骑兵仍有一百来步的郭兴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前方一杆蒙军将领的大旗突然倒地,那最后被风吹起的旗角,彷如临死前不甘的呐喊! “什么?”郭兴瞳孔一缩。 接下来彷如是变戏法一般,郭兴无比震撼的发现,那些骑兵之中本来猎猎飞扬的将领旌旗,竟然以一种飞一般的速度一杆杆的折断。眼前本来还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的骑军们,彷如见到了鬼魅一般,一个个的竟然开始如潮水一般的往后拨马逃窜,为了夺取逃跑的路径,甚至于互相残杀,自相践踏! 倒卷珠帘!数息之间,这些骑兵竟然,呈现出倒卷珠帘之势开始溃散! “这……这是!”郭兴赶紧勒住了马缰,让身旁的亲兵们止住了前冲之势。既然已经开始了“倒卷珠帘”,现在自己这些人的要务就不再是夹击这些骑军,而是守住本阵,配合形势朝着左右两边驱赶。 此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方才不断折断的旗杆,是因为有人正在蒙军之中四处斩将夺旗。正是因为高级将领不断被斩杀,这片区域的蒙军指挥系统出现了暂时性的瘫痪,那些士卒们才会在后阵不断的逼迫驱赶之下,开始仓皇溃散,甚至形成了极为难得一见的倒卷珠帘之势! 而以斩将夺旗之威,铸成倒卷珠帘之势,这样的战斗方式郭兴曾经在战阵上见过。天下远胜于自己的勇将,郭兴只服气二人:一个是擅长带领军卒与敌鏖战,以自身武勇平推一切的常十万常遇春;而另一个,就是擅长在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瘫痪敌军指挥,故而在万军之中,仍能来去自如甚至取敌帅首级的“天下第一猛将”,张定边! “这局面,莫非……”郭兴惊骇莫名,很快,蒙古骑军溃散的阵型之中,有一支明军杀透重围钻了出来,为首一人马后悬着数颗首级,面如修罗,虽然一颗光头锃亮,右手上提着的还是禅杖,但郭兴如何不认得,此人正是昔日名震天下的伪汉政权太尉,在鄱阳湖一战中险些摘下大明开国皇帝首级、以一己之力冲阵击杀数名明军大将,最后还扬长而去的张定边! “果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郭兴既怕又惊。怕是因为那一日张定边在鄱阳湖冲阵,沿途阵斩无数明军大将的时候,自己曾在极为靠近之处见过此人的神威。当时的郭兴本来天不怕地不怕,可见到了犹如杀神降世的张定边,却第一次感觉到怕了。 见了他在战阵上冲杀的那副模样,自己昔日引以为傲的武艺和手段全无用处,只敢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时的张定边,用的也是这种“沿途斩将夺旗,瘫痪敌军指挥”的手段,倒逼因失去指挥而斗志崩溃的明军为其开路,一路杀到了当今陛下的面前。 惊的却是他看到了张定边的身后,与其一同冲杀的赫然是郑国公常茂。虽然常茂此人远逊于其父,他们这些淮西的老兄弟也不甚看得起这个白捡了父辈便宜,还厚颜以国公爵位位居自己等人上头的莽夫。但是常茂却绝对是大明的死忠,一直以来都是随在五殿下朱肃身边,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大明的。有他跟着,说明张定边是在为大明效力,正在为大明奋力厮杀。 “那位尚且乳臭未干的殿下,竟然能驱策张定边这样威震天下、连陛下都没能降服的猛将?怎么可能!!”郭兴惊讶不已。 (本章完) 第365章 张定边的心思 “朱家的这两位皇子,真是不可小觑啊。”虽然已经在心里夸赞过许多回了,但此时果真将这些骑兵击溃,张定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道。 他想起了开战之前,朱肃找到了他。“若是元军杀尽蓟镇明军,必然有无数百姓再遭涂炭。还请居士助我一臂之力。” 当时的张定边心中亦有几分惊骇,问他:“元军二者相加,恐有二十万之数。五殿下手中可用之兵不足一万,不怕是以卵击石吗?” 谁知这位殿下丝毫没有被这敌我的悬殊差距所吓退。而是直言道:“乌合之众再多,聚拢一处,最多只能算是一窝蛇鼠而已。” “且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对元庭早存异心,既有异心,则必然趋利避害。不过是逞凶耍横的凶徒而已,只要我等摆出拼命的架势断其一指,他们必然就要畏缩的。” 听到这位少年亲王竟将手握强兵的纳哈出与山阳万户,与街头巷尾“逞凶耍横”的凶徒混混,张定边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心中亦是豪气顿生,道:“殿下豪气如此,能将他们当做欺软怕硬的混混渣滓,某若是再怯战畏惧,那倒是连那些土鸡瓦狗也不如了。” “殿下说罢,要某怎么做?” “还请居士斩杀其主将,使其群龙无首,则必定溃败……”朱肃道。 听闻此言,本来还心中赞赏的张定边顿时有些失望。他以为是什么好计策呢,就这? 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来:“殿下莫非以为,某是何处的神仙佛陀?” “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要某去万军之中取敌主将?这与将某送到菜市口杀头何异?某非轻生之辈,请恕不能从命。” “哈哈,居士莫不是在说笑?”朱肃笑道。“自然不是靠居士一人之力。本王又非不讲理之人,居士还是我等的贵客,哪有让贵客白白送死的道理?” 夺旗斩将,并非只是倚靠蛮勇,这一点朱肃自然知晓。 但凡古之勇将,能有斩将夺旗之功者,无一不是智勇双全之辈。如西楚霸王项羽,曾有“破釜沉舟”之谋,随后浴血奋战反败为胜;如汉寿亭侯关羽,斩杀颜良文丑之时亦是攻其不备,“仗着马快”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其首级斩下。 昔日张定边自己在万军之中破阵,也并不只依靠武勇。他亦深知兵法,从始至终保持着对敌人情况的清晰判断。先是假作出列巡河状,并未引起老朱一方的注意。而后在靠近其侧翼的时候突然发动,攻入阵中,打了老朱一个措手不及。 随后更是一路追着大将打,谁在指挥反抗就冲谁,一连斩杀了朱元璋手下大将韩成、陈兆先、宋贵等人,使得明军乱了阵脚自相冲击,这才杀到了老朱的面前。 若是只依靠武勇,倒也有个反例:就在张定边险些在万军丛中取走老朱首级的数日后,老朱这一方,也出了一位“勇不下张定边”的狠人:丁普郎。 在张定边上演了好戏之后,丁普郎演出了续集:他也率领自己的战舰冲向了陈友谅的敌阵,并且一度打的陈友谅前线大乱,阵脚不稳。但与张定边不同的是,张定边从始至终都在判断着该从哪里进攻最有胜算;而丁普郎则是仗着一腔血勇,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冲。 最后丁普郎在万军之中被活活拖死,首级虽无,尸身却犹自站立做砍杀状。如此勇猛,陈友谅军中上下惊以为神。 可惜,他却连陈友谅的边都没摸到。 “本王自会为居士创造出能够攻敌不备的环境。”朱肃对张定边道。“本王的四哥会始终注意敌军的情况,若是无隙可寻,自然不会让居士出面。但若是有机可乘,本王便会让人放出响箭。” 这就是朱肃对张定边所安排的战略。其实在最开始,朱肃本是想让常茂来担任这个任务的,但常茂与丁普郎一般只是“一夫之勇”。若是让他来做,很有可能会因为一开始杀得兴起,导致后面彻底陷在了敌群之中。故而,这个任务只能交由勇力冠绝天下、却又精通兵法战阵的张定边。 “既如此,某便答允殿下了。”张定边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在战斗一开始,他便带着骑兵们远远落在后头,借着火铳硝烟以及扬起的烟尘做掩护,绕到了约定的隐藏位置。 随后一声响箭,便带着千余骑兵杀了出来。 一出击他也惊住了。原以为那位五殿下只是想死守寻找战机,却没想到刚从坡后冲出,便看到了蒙古骑兵们竟是在慌不择路的逃窜。更妙的是,这支骑军主帅的大纛,竟然就在他张定边的眼前。 “那位四殿下对出击时机的把握,可真是绝了啊!”张定边心中惊叹。毕竟蒙古人都是弓骑兵,若是追着他们,很容易被他们施展骑射绝技慢刀子割肉。 现在就方便多了,因为出击的时机堪称绝妙,自己一行才刚刚出现,便正好与敌军主将迎面撞在一起,他们想逃都没有余裕…… 这样的阵前判断力,绝非一般人可比。要知道,在战时面对溃败的敌军,就彷如是已然打开宝库、就差伸出手去的最后关头,没有几个人能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不朝着自己的战利品飞扑而去的。 而此时,往往就是警戒心与耐心最低的时候。 一个面临万军,却丝毫不惧,仍有破敌之计。一个胜而不骄,仍能沉着冷静判断出最佳的时机。朱家这两位皇子,果然都非池中之物。 张定边手起杖落,直接将满脸惊骇的塔宾帖木儿砸落马下。随后随手拔出刀刃,取下敌将首级。眼见主将被杀,蒙古骑兵们更是惊骇欲绝。 “如此轻易,总觉得有些不过瘾……”看着本来还颇有章法,边退边战着“退却”的骑兵们,因为主帅的死亡而彻底演变成无心反抗的“溃败”,张定边脑中略转了转,决定卖给那两位皇子一个人情。 “诸位,可愿与某一同立下首功,彻底击溃这些鞑子?”张定边提着首级大喊。 “愿随左右!”大明骑兵们亦觉得这次伏击太轻易了些,闻言尽皆雀跃,就连张定边身边,素来与他不对眼的常茂,也是满眼意动,并不出言反驳。 “常家娃娃,你虽有把子力气。但是如何对敌,与你父亲差的还远。”一看到常茂,张定边便想起了昔日在鄱阳湖上,那位在一片混乱之中犹能维持冷静、一箭射中自己小臂的武将。 若说当世还有谁能让他有惺惺相惜之意,那么此人,非常遇春莫属。可惜天不假年,如此英杰自己还未与之相交,便阴阳两隔。 “且看好了,要称名将,在万军之中,应当如此!”张定边跃马横杖,对常茂开口言道,而后一眼寻出敌军中一位正在收拢败兵,仍有斗志的将领,一马当先就杀了出去。 “……”常茂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张定边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一位自己崇拜了一生,却来不及将毕生所学教给自己,就天人永隔的父亲。 “哼,本国公还要你来教!”常茂赶紧晃了晃脑袋,随后一夹马腹,随着张定边就冲了出去。 那一日,张定边斩将无算,蒙古山阳万户始终未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反而前军被溃退的后军所冲击,自相践踏者无数。 辽王阿扎失里见状,果断撤围,郭兴部遂安。 (本章完) 第366章 好大的官威啊 “张居士辛苦了!” 三岔口,明军军营。朱肃此时一身戎装,上前想要接过张定边黑马的马缰。张定边赶紧跳下马来,不敢让朱肃给他牵马。朱肃见了也只是笑笑:“本王实是没想到,居士竟然能创下如此之大的战果。” “原以为伏杀来袭的敌将,就足以让敌军胆寒而后投鼠忌器了。却不知还有这般乘胜追击,最后以倒卷珠帘以少胜多,让敌人重创之法。” “本王欠居士一个人情。有张居士与诸位勇士襄助,岂之胜过十万军!”朱肃夸耀着张定边一行,以及他身后的常茂还有骑兵们。 “哈哈哈,五殿下不必客套。某也只是顺势而为。五殿下以数千人挡下万余骑兵进攻,这才是有胆有识……”张定边回敬道。随后看向朱棣:“也是四殿下寻的时机妥当,我军方出山后,敌将就自己撞上来了……” “居士勇不可当,方有此胜。”朱棣看着张定边目光灼灼。方才用单筒望远镜,他全程注视着张定边一路斩将的英姿,这样的勇将,实在让他心向往之。被他夸奖,心中更是雀跃。“日后还想让居士指教一二。”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张定边笑道。朱肃亦是点头:“居士且修整一二。回头,还需与居士商量,接下来该当如何……” “且慢!” 其身后,却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军国大事非是儿戏,岂能与他商议?” “二位殿下对此人如此礼遇,可知此人身份?” “臣惶恐,还请两位殿下远离此人。此人之危险,非是两位殿下所能估量的。” 朱肃闻言扭头,只见巩昌候郭兴快步越过了张定边,然后走到了朱肃身前,转头面向张定边。 “此人乃是昔日伪陈大将张定边,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危险人物。其人接近两位殿下,或是别有图谋。” “此人之害,犹在纳哈出之上。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将此人拿下,若是此人暴起伤了殿下……” 郭兴将朱肃和朱棣挡在身后,虽一副忠勇模样,却是自然而然的将两位皇子身形掩盖,而后理所当然的,对着在场的明军发号施令起来。 “……”朱肃与朱棣身边的明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张定边愣了一愣之后,便停住了脚步,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郭兴。 “巩昌候,你挡住我等了。” 就在局面僵持之际,燕王朱棣的声音从郭兴的身后传来。郭兴却并未动作,而是坚持道:“臣失礼,但殿下尚且年幼,不知此人危险。此人乃陈汉死忠,又武勇惊人……”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速速擒拿此人?”郭兴高声道。 朱肃身后,一众明军尚无动作。但营外郭兴带来的那些蓟镇明军闻声,便快步跑了进来,虽然一脸疲倦,但仍旧挺枪,将张定边团团围住。 “大胆!”却是张定边身边,与他连诀入营的常茂怒了。“你们是要恩将仇报吗?” 听他训斥,这些蓟镇明军顿时也犹豫了,一个个虽仍挺着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兴身后,朱棣面色深沉。他亦没想到,这郭兴方才入营,竟然就寻了个由头开始喧宾夺主。 他想的没错,一路上确定了这位勇武难当的骑将真的是张定边之后,郭兴先是更加惊怕,想起此次战败,心中更添忧愁。 此战之事,全因他侦敌未明,险些入敌之瓮,导致蓟镇糜烂。最后还要两位陛下尚未成年的亲子冒死来救,侥幸活下来的郭兴,已经可以想见回京之后,皇帝雷霆震怒的模样了。 前者因为胡惟庸之事,与其有所勾连的永嘉侯朱亮祖、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被锦衣缇骑锁拿京中,二话不说直接去了爵位和职务。 再加上陛下将几个儿子封在北面边境,这些边境本来都是由他们这些淮西勋贵们驻防的,日后这些亲王大了就藩亲自驻守,朝中便可名正言顺取走他们手中的兵权。这桩桩件件下来郭兴便已经知道,这是陛下开始看不惯他们这些一同打天下的老兄弟,在寻些由头对付他们了。 若是这桩败绩做实了,他这巩昌候的爵位,岂不是也要被陛下借机撸去了? 郭兴也是智将,昔日鄱阳湖水战,要用火攻的建议,便是他郭兴提给老朱的。此时一路上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只要将两位殿下的兵权一并握在手中,那么此战大可以说是自己运作诱敌,故意诈败好击破来援的山阳万户了。 甚至,从两位殿下先前放铳的频率看,说不定这支人马的人数资源,远远超过自己所料。 若能将其整合,说不定还能反攻一波,将功补过…… 夺权的法子他都想好了,只要坚称张定边是危险人物,以自己战时可总督蓟镇上下兵马、保护两位殿下的由头,就可以不伤皇家面子、不被陛下忌惮的将兵权取过来。 实在不行,还有陛下为了抵御纳哈出,给他和傅友德下的那道皇命“节制总督蓟镇所有兵马”。此时几位皇子的人马,不也在蓟镇境内嘛…… 至于私下会被两位殿下憎恶,有恩将仇报之嫌,他郭兴也顾不得了。反正太子殿下的位置稳如泰山…… “巩昌候,你是想喧宾夺主吗?”本以为两位殿下尚且年轻,自己又不失礼节,两位殿下当无可辩驳。可他却忘了,身后这位五殿下,可是一言不合,敢直接拔剑捅死永嘉侯世子,然后让当朝陛下给自己擦屁股的主。 “巩昌候,回答本王,你私自立于本王身前,代本王受万军瞩目。一如曹操许昌狩猎之状。” “还妄图不经我二人准允,就强行下令,袭杀我于四哥的贵客。” “你这是,连本王麾下王卫的兵权都想夺去,然后喧宾夺主吗?” 见郭兴愣神之下并未回答,朱肃再度开口发问。郭兴完全没想到,这位五殿下竟然选择了直接掀桌子,愣神之下扭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充满嘲讽的脸。 “这……本侯,臣……臣并无此意……” “只是臣有皇命,值此危难之际,可代蓟镇总督之职,节制蓟镇所有兵马,排难解忧……”朱肃这一堆高帽子扣下去,饶是郭兴自以为已思虑万全,被这一连串的暴扣弄得也有些脑袋当机。他赶紧按原先的设想,将老朱下的圣旨颁了出来。 “节制蓟镇兵马,哼哼,你好大的官威啊。”朱肃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从腰间抽出折扇,刷的一声展开。扇面上赫然四个字“仗势欺人”。 “巧了,本王这也有皇命,命我代替家兄太子朱标,巡视大明边防。” “巩昌候,本王年幼,分不清轻重大小。不知道,是你代的这个蓟镇总督官儿大,还是我家太子大哥的官儿大?” (本章完) 第367章 夺权 朱肃的这个扇面,是在昌黎县时闲来无事,幻想着回到应天交托差事后无事一身轻,勾栏听曲、游手好闲的日子而写的。据说秦淮河的富乐院在胡惟庸案后,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缘由,多了许多出身不明,却色艺俱佳的绝世名妓。 到时候拯救几个失足少女,再欣赏采颉一番,岂不快哉? 那时若有人要与他争风吃醋,到时候将这折扇一展,老朱家皇子的身份一亮,在美人与大众面前装拨大伯夷,这才不枉来了大明穿越了一场。 这四个字用来青楼争风必定很有派头,朱肃也是一时兴起拿了出来,果然此时拿出杀伤力更甚,郭兴一看扇面上硕大的“仗势欺人”这四字,脸登时就黑了。 什么意思?这位五殿下,是想扇本侯的脸? “五殿下这是何意?”郭兴怎么说也是领兵一方的大将,也不再称臣了,而是摆出了一副要深究到底的模样来。“本侯也是心忧二位殿下之安危,怎么,莫非五殿下还想借太子的名字,夺了本侯手上的兵权不成?” “巩昌候都‘总督’到本王的亲卫头上了,本王也‘巡’一‘巡’侯爷的军权,这不过分吧?”朱肃也是丝毫不让。 说到底,郭兴的“总督蓟镇兵权”权责范围,其实只在蓟镇的几大千户所之中。而不是蓟镇范围内的所有明军官兵。同理,他朱肃代太子“巡边”的职责,其实也只是巡的苏松水患而已。 不过既然他郭兴想要玩文字游戏,摘取兵权夺取战果,那也别怪自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反正都是玩文字游戏,谁身上都不干净,咱们大哥别说二哥。 没想到自己还没算计到对方的军权,对方已经先盯上自己的军权了。郭兴面色更黑,心念电转之下开口道:“五殿下莫非想自己挂帅吗?恕本侯直言,我等虽然识破纳哈出奸计,但元军主力未损……” “是‘我’识破纳哈出奸计。侯爷方才尚且被困在阵中,与侯爷何干?”朱肃毫不留情的揭开了郭兴的疮疤。郭兴脸上白了一白,只听朱肃继续道:“此战详细,本王已写好了书信,遣锦衣缇骑入京面陈父皇。” “郭侯爷身陷重围而不屈,亲自率军拼杀,血透重甲,剜矢盈斗。如此重伤,若有万一,实乃我大明的损失。” “既然已经身受重伤,想必已无力统军。此时安心修养方为第一要务,侯爷你说呢?” 郭兴一脸愕然,什么“血透重甲,剜矢盈斗”,他始终被万军保护着,就连最后关头冲出去那几步,身前身后也跟了数千名的亲卫。哪有流什么血?中什么箭? 以为死定了的时候,冷汗倒是流的挺多。 见到面前这位五殿下似有深意的眼神,郭兴这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这位五殿下分明是在警告,警告他自己手下有锦衣缇骑随行,时时与京中保持着联系。 若是识相的话,他自会帮自己遮掩过失,说自己虽身陷重围,却仍旧血战。 但若是长了歪心思,他便会将事实上报陛下,说不定还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看到那面写着“仗势欺人”的折扇,郭兴丝毫不怀疑这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殿下,会不管所谓的天家礼仪体面,在朝廷上对自己眦睚必报,无所不用其极…… “……五殿下所言,臣知道了。”郭兴面色数变,权衡再三,还是心有不甘的说了一声:“临阵换帅,军士士气必溃。若是最后败于纳哈出之手,只怕五殿下要负全责……” “你麾下的那些蓟镇士兵们,士气还能更低下吗?”朱肃道。“况且负全责又如何。” “你莫忘了本王,姓朱。” 郭兴浑身一振,确实,他可是姓朱的。即便是败给了纳哈出全军覆没,陛下龙颜震怒,板子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顶天了就是发配到老家凤阳,关上个几年。 要不然呢?还能诛九族咋的? 看这位五殿下摇着扇子一副气人的模样,郭兴并不认为此子会在意被关在凤阳几年。中都凤阳的宫殿虽未修完,却也比此子在碧峰山下的皇庄大气多了。发配凤阳?这是处罚还是享福? “……哼。既然如此,本侯少陪!”最后的威胁都已无用,郭兴面黑如墨,憋屈不已。敷衍的拱一拱手,又看了张定边一眼,就带着几位亲信自入营去“养伤”了。连营外的那些蓟镇军兵,也不再去理会。 这态度,已经是算是认怂了。 “呼。”见他走了,朱肃这才吐出一口气。与一位实权大将针锋相对,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一副猖狂的挑衅模样,正是想要表明自己“毫无顾忌”,软硬兼施凌,逼这位方才犯下大错的巩昌候主动退缩。 此举也是有风险的,毕竟郭兴手下更加人多势众,要是他不顾一切下令手下军士强行闯营夺权,自己总不能让明军自相残杀吧? 幸好,郭兴心中顾虑重重,最终如朱肃所愿选择了让步。 “哈哈哈,五殿下竟然如此维护某家。某家实在是感念。”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的张定边,此时方哈哈大笑的走了上来。从他的神情上看,方才他并没有将郭兴的挑衅放在眼里。或许在他看来,这位位高权重的巩昌侯爷,也只不过是一位庸俗之将吧? 朱肃忙摆摆手表示不用,毕竟自己也不全是为了庇护张定边。张定边闻言笑了笑,接着面色一肃道:“不过方才那厮,说的一句话却是有道理的。临阵换帅,非明智之人所为。殿下夺了他的兵权,万一那些元军卷土复来,军中不稳,恐难以守御。” 知道张定边这是在警醒自己这个晚辈,朱肃也是感激一笑:“张居士说的是。不过郭兴心有他念,应战消极。” “先前,此人便选择了收拢士兵,遥遥牵制。说是‘遥遥’牵制,其实就是将百姓们置于纳哈出铁蹄之下,任其蹂躏,而自己则做壁上观,企图以此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夺取他的兵权虽然冒险,但至少,本王手中便有了足够的兵力,与纳哈出拉锯牵制,使其无力派出部队劫掠。” “本王始终认为,一国之军队,若是不能庇护黎民有一方净土,不能成为百姓之长城。如此尸位素餐,又与朽木腐草何异?” “一国之军队,若是不能庇护黎民有一方净土,不能成为百姓之长城……”这话一出,张定边也是一震。紧接着一整袍袖,双手合十对朱肃鞠躬道:“五殿下有慈悲心肠!该当某家一拜。” “居士言重了。”朱肃赶紧摆了摆手。“本王只是,拾家中长辈的牙慧罢了。” 维护百姓这一点,昔日他与老朱宫内密谈之时,便有所共鸣。这也是朱肃最佩服老朱、愿意为这个大明出一份心力的一点。 虽然,老朱可能出发点是为了维护朱家统治。但是在这个时代,能出一个有着这样想法的皇帝,朱肃还是觉得万分难得。 “……”朱肃的身后,朱棣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本章完) 第368章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侯爷。”被吴王亲卫引入“养伤”的帐中,郭兴身边,一位他聘用的贴身幕僚小心的偷眼看了看账外,见账外无人,便低声向郭兴道:“您当真,就将手中兵权交给了那位小殿下?” “不然还能如何?”郭兴脸色一板,低声斥道。“他连太子殿下的名号都拉了出来,又以败仗相威胁。本侯能怎么办?” “莫非你想劝本侯发动兵变,投了大元吗?” “小人失言。”见郭兴面寒如冰,那幕僚悚然一惊,赶紧下跪告罪。郭兴摆了摆手。“罢了。你起来吧。” 他背起双手,似模似样的在帐中走了两步:“纳哈出虽然设伏失败,主力却是仍在。还多了山阳万户的那数万骑兵。” “那位小殿下又将本侯换了下来。短时期内还得收拢军心,更别提与纳哈出相抗了。” “而且此时建昌大营想必也丢了,军中缺粮,又多了数万的伤兵,只怕要比纳哈出更早支持不住。过几日,军中若是不哗变,那都是幸运的。到时候,还不是要请本侯出来主持大局。” “这样的局面,除非徐达大将军领大军从天而降,哪有办法挽回?可前几日应天才来的消息,去年北征的残军整肃不易,还需月余大将军方能到达蓟镇。” “如此,先让这位五殿下给本侯担几次败仗,也是好的。” 郭兴自我安慰道。 嘴上虽然说的好听,但还不是当众被落了面子夺了兵权。帐中几位幕僚皆是不以为然,却依旧口称“侯爷圣明”。一位幕僚眼珠转了一转,献计道:“侯爷,反正那殿下短时间里必然掌不住军心。不如,我等暗中让亲信将领,煽动兵变!” “到时,有纳哈出威胁在外,局面已然脱离掌控的小殿下必然要哭着请侯爷出山,侯爷便能早一步收回兵权,还能卖那殿下一个人情,教他依然替侯爷遮掩。岂不妙哉……” “……不允。”郭兴心中一动,但想了一想,还是摇头。 “这……为何?侯爷能否告知?” “……不允便是不允。”郭兴语气微冷。帐中气氛一僵,那幕僚一脸尴尬:“既然如此,便当小人是说笑。侯爷见谅。” “……嗯。”郭兴点点头,这位幕僚的策略,确实对他有着极大的好处。但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断然的拒绝。 就如同方才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选择朝外破敌,而不是更加保守的继续死守保命一般…… …… “听说昔日那位巩昌候,也是个粗直豪爽的汉子。一口一个‘俺’,给咱爹打下常州、武昌的时候,更是身先士卒,甲胄穿在身上,长虱子了都没脱掉。”军营之中,朱棣看着底下浩浩荡荡入营的蓟镇军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朱肃闲聊着。 “此时却是动不动‘本侯’‘本侯’,惺惺作态的。这才几年啊。” “五弟你说,这些原本的血性汉子,为何一有了富贵,就给忘了本了?”朱棣眼神饱含噬人之意,倒有几分老朱的样子。“照我说,这样的勋贵,不如杀了。留之何用?” “唉。若是不能谨守本心,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本来就是免不了的。”朱肃也是叹了一声。“说白了,还是富贵磨人。享用富贵久了,昔日的雄心壮志便给忘了,一门心思只想着那三瓜两枣,想永享富贵。” “却不知,这才是取死之道。” “杀了倒也不必,其实他们都是华夏铮铮的好男儿,说不定,逼上一逼,让他们想起了昔日的雄心,还能发光发热,为我华夏对抗外敌呢?” “只希望,他们心中,还有些许的血尚未冷吧。”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朱棣品味着这一句话。虽然总觉得这话听上去,颇有些大逆不道,但个中的意思,他却是理解了的。 自家老爹屠了大元之后,始终不忘百姓,便可算谨守本心了吧? 老五的意思是,若是后世的大明皇帝忘了本,到时,便是有了取死之道,死了也不算无辜吗? 朱肃自然不知道朱棣已经脑补了这么多,只是仍旧思考着之后该如何办。朱棣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朱肃道:“对了,外头的安排,可妥当了吗?” “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我已安排曹渊去了。”朱肃道。“曹渊擅守,纳哈出计策失败,军心低落。曹渊借着地形守住纳哈出的进攻,应该不难。”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叫“三岔口”的地方安营扎寨,正是因为此处易守难攻,可以很好的拖延住纳哈出的反扑。而且身后就是同样易守难攻的“青山口”;再身后,则是由二哥朱樉驻守的临时大本营“昌黎县”。这样步步为营,即使一时不敌,也有地方可撤,足以拖住纳哈出很久很久。 “虽是如此,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朱棣仍旧是忧心忡忡。“我们手中,没有多少可用之军了。必须尽快吸纳蓟镇军队才可。如何收尽这些人的军心,伱可有法子?” “还能如何,无非是换其将佐,然后施恩于士卒……”朱肃摊了摊手。“我打算让常大哥暂掌这一支军队,他毕竟有国公的爵位,常家在军中基层也有威望。然后再拜托张居士,协助常大哥一同掌军。” “其实现在最严峻的问题还是军粮,不过现在,也只能相信张赫能赶紧从海上运粮来了。” “接下来,只能尽力收治伤兵、施恩士卒,慢慢笼络军心了。” “收治伤兵……戴神医毕竟年事已高,受得住吗?”朱棣摸了摸已经开始长出胡茬的下巴,他知道戴思恭是朱肃准备带回京去,给大哥和娘保命的,因此平日里,也对戴思恭的安危看的极重。连戴思恭在昌黎县,为难民和百姓们设寮问诊,他都亲自作陪监督,不肯让戴思恭太过劳累。 朱肃看向了那浩浩荡荡的蓟镇败军们。他们亦是大明的边军精锐,方才即便是身陷重围,也无有退却,而是奋力与数倍于己的元军拼杀。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份悍勇,现在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身负重伤,有人被削去了手臂,有人腿脚已落下残疾。目之所及,几乎每十人之中,便有一二人是被袍泽给背着扛着入营的。 若是不能将这些伤兵好好收治,莫说收尽军心了,他们的士气都会有极大的损伤。 “我们军中,确实缺乏医者……”朱肃也忧心起来。虽然有神医戴思恭在,但神医也就仅此一人,纵然戴老是铁打的,又能订的了几根钉? “走,去伤兵营看看。”朱肃道。四哥也算提醒了自己。这一点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 此时正该自己出面,否则万一因为收治不及,反而引起了暴动,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的伤兵营,想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兄弟二人急匆匆便往伤兵营赶去。朱肃满心以为,此时的伤兵营中,定然是怨声载道,哀嚎遍野。戴思恭也必定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却不料一掀开帐幕,帐中,却是安静有序,戴思恭正如后世巡视的医师一般,有条不紊的诊视着诸多的伤患,而伤兵在营中躺着,竟然也尽量都在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打扰到正在诊断的戴老。纵然有人断了手脚,也是宁愿憋红了脸,仍旧一声不吭。 “啊,四殿下,五殿下!”见朱棣和朱肃来了,一个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咦?你是?你怎么会在这里?”朱肃看着那道身影,万分惊诧。 (本章完) 第369章 随军护士 “回殿下,我等姐妹在县城中无所事事,听闻殿下调戴老救治伤兵,因此便斗胆求戴老带着我等同行……”那道身形捏着布裙下摆,语气有些拘谨。 站在朱肃面前的,赫然是他们从倭人手中救出的,那位苦命女子“三娘子”。 而且朱肃还发现,还不止是三娘子一人而已,在伤兵营里忙里忙外的,除了三娘子之外,还有一众同样从伤兵营中救出的苦命女子们。 这些女子自觉污秽,不愿回乡,朱肃一度也因此极为头疼。但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因此便将她们中途抛弃。因此暂驻昌黎县后,朱肃便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屋子,将她们暂时安置在县中。 想着等局面安稳了,再给她们谋一条能够自力更生的道路。 “军营中容纳女子,这……”朱肃与朱棣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而且,军中乃鱼龙混杂之地,万一有人欺辱于你们……”他的目光扫过营中的诸多男性伤兵们。 他心知三娘子是好心,但是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是非常迷信的,军队乃是阳刚之所,而女子属阴,有些迷信的将佐就坚信军中带着女人,会影响军心士气,导致战败。 更重要的是,朱肃深知自己还未收尽军心,并非所有的士卒都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这个时代的军队远没有后世那般的令行禁止,万一有伤兵见了女人,没人住出言或动手调戏,甚至强行做出了什么禽兽之事,自己岂不是,害了这些本就可怜的女子? 见朱肃朱棣皱眉犹豫,一众女子更为瑟缩。他们满面惶然的跪了下去,彷如做错事的孩子。 “我等万死!我等是想着能否帮上诸位恩人些许,聊报大恩。并无意犯军中忌讳……还请殿下降罪!”说罢一个头叩到了地上。 “这……”朱肃都呆住了。“何至于此?” 却是戴思恭哼了一声开口道:“老夫只道五殿下乃非常人,没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迂腐的成见吗?” “三娘子等人有仁心妙手,虽还不能断疾诊伤,但是有她们在,却可将这些这些伤员照顾的无微不至,大大的提高他们活命的几率。” “至于欺辱……哼,谁敢欺辱她们,先问问老夫答不答应!若有禽兽敢对她们稍加无礼,看老夫还会不会救治他们!” 戴大神医目如冷电,扫过伤兵营的一众伤兵们。这些兵士齐齐打了个冷战,赶忙开腔对朱肃赌咒发誓: “两位殿下还请放心,这些女娘都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如何敢对他们无礼?” “女娘们不嫌弃我们伤口腌臜,亲自为我们敷药捆伤,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欺辱他们?” “殿下莫非是担心有其他人会说什么闲话?还是担心他们会欺辱女娘?俺们虽然受伤,可还拎得动刀子。若是有人敢对女娘们无礼,不用殿下动手,俺们活劈了他们!” 最后这位所说的话,在伤兵们中间激起了极大的反向。“对!女娘们就由咱们护着!”一众伤兵士气昂然。 朱肃错愕的看着这个预料之外的场面,忽然想到了后世也有“随军护士”这个岗位。这些来往于战场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往往能得到战士们最大程度的敬重。而且她们的效用并不止是救死扶伤,因为女子多本性温柔,士兵们又往往不愿在女子面前丢丑,因此这些“随军护士”的存在,往往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伤兵们在战场上留下的心理创伤,起到激励士气、平抑将士怨气的作用。 自己原先,也起过组建“随军护士团”的心思。只是这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转,最后还是搁置了。毕竟大明寻常的女子,几乎不可能会同意跟在军队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一同行动。而且伤兵营大多腌臜,时常要直视血肉,现在的女子也没几个能做得来。 三娘子她们却不然。虽然说起来值得同情,但是正因为这些女子们都曾经见过地狱一般的惨状,寻常的伤口患处,已经不足以让她们心生恐惧了。 而且朱肃曾经与她们同行过一阵子,知道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平素带着她们一同行军,即便是急行,她们也都是咬着牙奋力向前,不愿拖大军的后腿。等到大军扎营休息时,她们又总是不顾疲劳忙前忙后,主动为军士们烧柴做饭,不愿有一刻闲暇。 这样的一批女子,岂不是正是随军护士的最好来源? “三娘子快快请起。”一念及此,朱肃赶紧扶起了三娘子。“你们愿意帮助我等,本王只有感激,如何会降罪?” “本王说过,你们都是我大明最为清白优秀的女子。而守护大明子民,本就是我大明军士所该尽的义务。你们有那样的遭遇,本该是你等怪罪我们才是,我们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恩德。” 见三娘子想要辩驳,朱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听本王说。” “故而,本王不希望你们是为了所谓的报恩,而来做这伤兵营的护工。若是你们有意,本王愿聘你等为‘护士’,专司医护伤兵之职。若是无意也无妨,本王仍旧送你们回归原籍,找到父母,并且还有金银相赠……” “你们且考虑考虑?” 朱肃正在说时,便见到三娘子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惶恐,慢慢的变得越来越明亮。等朱肃说完,她张嘴就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嗫喏了一下,开口道:“殿下在军中收容女子任职,不会引起言官弹劾吗?我等不愿成为殿下负累。” “无妨。”回答的是朱肃身边的朱棣。他一脸傲然的道:“三娘子可莫忘了,我兄弟二人,可是姓朱的!” 说完朝着朱肃眨了眨眼。 朱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四哥这抢了台词,就开始现学现卖啊!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朱棣对自己的一种表达善意的方式。若是回朝中之后真有言官弹劾,这责任也是由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担当。毕竟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这事儿,他燕王朱棣也是开了口的。 (本章完) 第370章 张玉归心 见朱肃朱棣二人愿意为这些苦命女子担责,戴思恭也是一脸笑意。他开口道:“‘护士’,呵呵,此名老夫甚是喜欢。” “三娘子,两位殿下愿意聘用你等为‘士’,你等还不赶紧谢恩?” 呆愣的三娘子一行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跪下向朱肃和朱棣叩头。并无一人选择第二个方案,想要被送回原籍的。也是,她们本就污了身子,在这个保守封建的时代,即便回到家中也必然是被人指指点点,活的必然如同行尸走肉。倒不如留在这军中,为大明、为几位对自己有厚恩的殿下做些什么。 伤兵的收治问题竟自行迎刃而解,还凭白得了一队珍贵的“随军护士”,朱肃心情也是极好。他与朱棣一同走出伤兵营,笑着对其说道:“伤兵本来戾气是最重的。现在有三娘子以及戴神医坐镇伤兵营,那些蓟镇士兵感念之下,想来也不会引起哗变了。” “但想收服他们为己用,还需要一些时日。”朱棣道。“五弟,纳哈出那边被我等耍弄了一番,若是探明了我们的虚实,他们必定会联合山阳万户,不断来攻的。” “得用的兵力才一万人,终究还是太少。” “嗯。”朱肃点了点头。思考道:“要点还是在山阳万户。此前我们已经试探明了,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愿意与我大明死磕。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退回关外,纳哈出孤军而战,必然没有底气再继续坚持。”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先挡住纳哈出的攻势。”朱棣提醒道。“这只能是硬碰硬,难弄出什么花头。” “是啊……该从哪儿募集兵力呢……”朱肃沉思着。蓟镇军士士气还未恢复,又被郭兴执掌多时,想要让常茂和张定边能够如臂指使,还需一些时日。除此之外,就只有…… “对了四哥,你说,在先前观童的那些俘虏之中募集降兵,如何?”朱肃道。 “观童手下的降兵?”朱棣一愣,继而摸了摸下巴。“或许可行。” “只是,他们毕竟是新降,对我等远远还谈不上信任和忠诚。” “若是我等将他们派上战场,一旦遭遇苦战,他们很容易认为我们是想要用他们作为炮灰送死。而在临敌之时,若是两军之间互有疑虑,无法协调配合,便是灭顶之灾。要如何让他们迅速相信我们?” “这我倒有主意。”朱肃笑道。“就看四哥你,有没有那个胆识了。” “哦?”朱棣露出好奇的神色。 …… “要……要调我等在中军值夜?”后军之中,张玉无比惊讶的看着前来传令的狗儿。“这位公公,莫不是末将听错了?” “你没听错。”狗儿斩钉截铁的道。“军中本来负责宿卫殿下的常国公,还有殿下的亲卫狄将军,手中都另有要务。可殿下的中军不可无人把守,因此两位殿下亲口调你手下两万军士前往中军,护卫殿下安全。” “可是,我等新降不久……”张玉面色纠结,想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二位殿下……不怕有危险?” “……汝等已是我大明军士。”狗儿说道。“殿下曾亲口说过:身处大明军中,四周皆是忠勇之士拱卫,此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安泰之所。又有何危险之处?” “忠勇之士……”张玉面色动容,渐渐挺直了腰板。而后无比郑重的拱手一揖:“是,张玉得令!” 狗儿点点头,便转头离开了。临走前他悄悄瞥了张玉一眼,面上虽然淡然,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五殿下这决断当真是冒险的紧,此人手下的俘虏军足有两万,而殿下手中得用的军士不足一万。殿下竟然敢调此人拱卫中军……若是此人有异心,那岂不是? 但身为内宦,他不敢,也没有权力质疑主子的判断,只能压下心中的忧虑,满怀心事的离开。 “罢了,今夜彻夜不睡,若是此人胆敢兵变,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保着五殿下杀出重围便是了。” 五殿下救自己脱离火坑,又对自己一介奴仆尊重信任,甚至叫人传自己武艺,授自己弓术。对狗儿而言,五殿下的恩泽可比再生父母……不对,甚至比父母的位置,还要更高一层。 为了殿下,他狗儿,又何惜一死…… 当日黄昏,朱肃手下的一万明军,果然一个不留的撤离了中军,到前线去防患纳哈出夜袭。张玉则领着足足两万原属元军的汉人降兵,进驻到了中军营寨。张玉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便看到两位殿下正一边泡着脚,一边专注的下着棋。身边除却那位刚刚来传令的公公,别无他人。 “末将张玉,见过二位殿下。”张玉单膝下跪。 “嗯?哦。是张玉啊。”五殿下朱肃仍旧泡着脚,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换营辛苦了。没误了你们埋锅造饭吧?” “回五殿下。士兵们已直接用过了干粮。并未挨饿。”张玉低头道。 “哦,这便好。不然害的你们多饿许久,便是本王和四哥的不是啦!”朱肃看着张玉笑道。正在这时,只听对面的朱棣突然大喝一声:“吃,哈哈,将军了!五弟你输啦!” “啊!你不讲武德!趁着我和张玉说话分神时偷袭!”五殿下被吓的一个激灵,然后便跳起脚来。泡脚桶被激的水花四溅。“再来!再来!张玉,你且去吧,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本王。” “哈哈,兵不厌诈!”朱棣一脸的得意洋洋,带着开心的模样转过脸来:“张玉,不必顾忌我们,你们自去歇息。” “让军士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方能建功立业。” “是。”张玉再度垂首。见两位殿下没有其他的吩咐,便告退一声,面带恭敬倒行着退出帐外。刚拉上帐帘,等在外头的一位队正赶紧上前:“张头儿,怎么样,是什么状况?今夜这命令,不寻常啊!” “哪有什么状况?只是寻常的换防罢了。”张玉转头道。 “这还不够不寻常?两位殿下就不怕我们是诈降,把他们……”那队正竖起手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大胆!”张玉面色一板,倒把那队正吓愣住了。“两位殿下信任我等,视我等如腹心,你如何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你对殿下口出狂言,是不忠吗?莫非是想试我手中刀可锋利否?”说罢,微微抽出腰间长刀。 “这……”那队正也是一凛,随即张口结舌:“那两位殿下,对我们真这么信任?” 他心中,也是骤然涌起一股感动的情绪来。也不去看张玉腰间的长刀,而是先摘下了头盔,对着帐中跪地一礼,而后站起俯身道:“是小人失言了。小人不该对殿下不敬。” “还请将军留我有用之身,小人愿意在战阵之上,证明自己对两位殿下的忠诚!” “……嗯。”听闻此言,张玉这才收刀回鞘。他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向帐幕,只见烛影摇晃,两位殿下仍在毫无形象的对坐弈棋,时不时有笑闹声传来,丝毫没有戒备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我张玉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得遇明主,又如何能负了这般信任?”张玉心道。 (本章完) 第371章 强敌仍伺 这一夜张玉衣不卸甲,彻夜不眠,亲自在朱肃与朱棣的中军大帐外宿卫。等第二日朱肃与朱棣醒来,张玉仍旧精神抖擞,对二人拱手问安。直到朱肃几人吃完朝食,狄猛带着吴王亲卫前来换班的时候,张玉方才下去休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棣赞道:“此人有故唐尉池恭之风。” “五弟,你这法子虽冒险了些,但成效果然显著。我看那张玉,已经有效死之心了。等今日此事在降军营中传扬开来,这数万降军,想来也会归心。”朱棣转头看向朱肃。“你这一计,倒是有爹的风范了!” 这个计策朱肃确实是捡的朱元璋故智。昔日老朱在打天下时,曾收服了陈兆先与其手下的三万降兵。那三万兵认为自己并非老朱的嫡系,因此心存疑虑。 那时,老朱便是让新降的陈兆先宿卫帐外,然后安稳的睡了一夜。 这就相当于直接告诉这些降兵:咱万分的信任你们,连性命都敢交托在你们将主的手上,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三万降兵因此疑虑尽去,彻底融入老朱的嫡系军队之中。陈兆先自此更是每战当先,不避生死。最后甚至战死在了鄱阳湖上。 “冒险么?爹昔日敢让那陈兆先宿卫,那才是冒险。我们这次,却是有着十足把握的。”朱肃泰然的坐在桌案后写着扇面,一面随口回答道。昨夜那一番“绝对信任”的演出,若说朱棣确实有几分“演”的因素,那么他朱肃便是完完全全的本性流露,并无一丝一毫担心张玉会反。 历史已经证明了张玉并非朝秦暮楚之徒,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张玉在先前的历史中,都混到元庭的枢密知院了,降明之后都能在靖难之役为朱棣慷慨赴死,就说明他对大元本就没什么归属感。 而现在他在降服之前,只是区区一个副将,此时的大元对他可以说既无恩,也无德。又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反明归元? 这一路走来,朱肃已经十分擅长通过历史中的记载,来分析、猜测这些历史人物的想法与行动,并倚之对症下药,谋定后动。 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智谋能够胜过“古人”,但是靠着脑海中海量历史资料的这一手穿越福利,也能够勉强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少走到现在,暂时还没有失手过。 所以他也十分自信,自己让降军宿卫中军这一招,是没有一点儿风险、反倒能获得极大收益的好买卖。 降军们在中军,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了一夜。在他们看来,大明的殿下不可能如此的信任他们这些原来的敌人。可一夜过后,既没有发生“明军故意设伏坑杀”的情形,也没有“一早醒来发现身陷重围”的状况。 等身为主将的张玉回来之后一问,才知道两位殿下非但没有如他们猜测的一般早就金蝉脱壳到了前军或者后军,反而还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下毫无防备的睡了一夜,甚至张头儿就按着刀站在两位殿下的门外,都没有丝毫的戒备。 降军们不由得大为感动:原来,两位殿下竟然如此信任我等,将我等视为嫡系,连生死都能交托! 随着此事在军中一传十、十传百,仅仅一日之间,这支足有两万人的降军军心,彻底被朱肃与朱棣收服。 几日之后,前军的曹渊暂时后退修整,朱棣便命张玉带领这两万新降之君顶替曹渊,与纳哈出军对峙。张玉慨然应命,兵士们面对纳哈出军的游说与威胁,也是丝毫没有动摇。 “前线已然稳妥了。”中军大帐中,朱肃、朱棣、常茂、张定边以及其他诸将,一同围坐在舆图旁,听着狄猛报告着当前的形势。 “纳哈出又开始四散出小股部队,意图劫取民粮。但蓟镇百姓已经被劫掠过数次,想来纳哈出这一次不会有什么收获。而且收服蓟镇明军的事务进展十分顺利,在那些治愈的伤兵带动下,蓟镇明军上下对我等的认同日渐提高。” “想来再有数日,我等就有足够的兵力,能够阻截纳哈出派出的小股部队了。” 收复蓟镇明军军心的事能如此顺利,其实是出乎朱肃的意料之外的。原本他以为,虽然通过强硬的手段强夺了巩昌候郭兴的兵权,但郭兴在蓟镇毕竟经营已久,很可能会动用其的影响力,来使绊子、拖后腿之类的。 但郭兴竟在“养伤”数日之后,直接带着五千亲信兵将,径直离开此处往顺天去了。似乎是已经料定了朱肃等人必定会全军覆没,故而不想再参和这个泥潭,而准备与顺天府的傅友德一起,拉扯起第二道的防线,来挡住纳哈出所部攻取顺天的脚步。 对此朱肃也是长舒了口气。虽然郭兴带走了五千名兵将。但没了这些郭兴的亲信,反而是帮了自己一把,给自己安插己方亲信直接腾出了位置,让自己能够更快的掌握住军权。 眼见诸将面色都有所放松,朱肃开口道:“诸君不可懈怠,此时还不到松懈之时。” “依本王看,我等仍有两大危机之处。” “其一为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别看此前我们成功在他们的围攻下救出了巩昌候,但真论起来,山阳万户实力并无大碍;纳哈出所部虽然与蓟镇明军两败俱伤,但因为其反过来鲸吞了囤积于建昌的辎重粮草,反倒有了持久作战的能力。” “此二者现在还未缓过神来,且互相之间并未达成一致。若是他们协商一致,必定会对我们全力反扑。那时,才是恶战的开始。” 众人闻言,面色都是一凛。纳哈出若是彻底与山阳万户合并一处,自己这些人确实极难抵挡。 帐内诸人鸦雀无声,都在苦思破敌之计。但是这明显难度极高,一群人苦思冥想,都没能想出哪怕一桩勉强可行的计策来。 就在这时,常茂开口道:“那第二桩危机之处,又是什么?” “第二桩危急就是……我军的军粮将乏了。”朱肃语气凝重。“我军的军粮能用到现在,是因为有先前劫来的乃儿不花的军粮作为补充。但这几天下来,这一部分军粮也将尽了。” “这一点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等海上的张赫,能否及时运来军粮了。”朱肃道。 (本章完) 第372章 张赫归来 对于粮草的问题,饶是朱肃通晓古今,朱棣日渐成长,又有张定边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茹太素这样刚正不阿的文官,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毕竟朱肃又没有系统,不可能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然后就凭空出现一堆的小麦土豆不是? 要真能这样,恐怕他早就被多疑的老朱当成夺舍自家儿子的妖人,抓起来直接切片了。 所幸三日之后,南边的迁安县方向就传来了喜讯:有数艘打着明军旗帜的海船,出现在迁安早已荒废的港口。然后便有另一波传令兵前来禀报:这一支船队,正是张赫所率领的,南下前往筹集军粮的明军! 营中诸人皆是大喜过望。朱肃更是直接留朱棣坐镇大营,自己直接快马加鞭,亲自往南迎接张赫。张赫也知晓时间宝贵,登岸之后并未修整,直接就带着人向昌黎疾行。朱肃带着人才入昌黎北城门不久,张赫竟然几乎在同样的时间里,也从南城门入城来了。 “末将张赫,见过殿下!劳殿下久候了!幸好末将没误了大事!”张赫在路上时,已经大略听闻了先进的局势,见了朱肃之后便行礼道。 “不久候,不久候!”朱肃赶紧扶起张赫。平心而论张赫已经非常快了,海运航道虽然元庭曾经走过,但大明却还是第一次走,张赫的手中也没有海图,可以说是从无到有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航线。 更别说他离开时原先到辽东的船已经毁了,张赫当时并没有足以远航的大船。 若非他是张赫,又曾亲眼目睹他在暴风之中,带领船队从本来必死的局面下成功转危为安的能力,朱肃是万万不会有让他临时走海陆运送军粮的心思的。 询问张赫一路情况如何,才知道张赫此行亦是百转千折。他到了迁安之后,便临时征辟了民家船只,冒险渡海来到乐陵,从乐陵的明军手中借来一艘大船之后,又在负责海防的东海千户所借来了足够的船只,而后在海上一路回返苏州。 按着朱肃的吩咐,让与朱肃有旧的苏州知府魏观以及苏州卫、太仓卫帮忙筹集了足量的粮草之后,便赶紧带着船只往这里赶。总算成功在朱肃等人粮尽之前,回到了昌黎。 “张将军辛苦了。”朱肃由衷感叹。张赫虽说的轻松,但朱肃却能猜到其中的艰险与不易。他张赫只是福州卫的副指挥使,又与乐陵、东海等地的明军素不相识,这些人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将战船相借?即便是拿出了他朱肃的信物,要知道此时朝廷的藩王大都年幼,尚无人执掌重权。这些大明的骄兵悍将们,给不给他这个五皇子面子那还两说。 没见巩昌候郭兴等人,就从没将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子放在眼里?张赫这一路过去,想必也吃了不少的白眼,说不定还起过冲突。更别提这一路在海上多么艰辛了,那必定是凶险万分。 自己就是料到了自己的名声可能不好使,所以才嘱咐张赫前往苏州调粮。毕竟苏州军政两方的一把手,都与自己有旧,相对好说话一些。若是到了其他地方去求粮,万一主事的官员推脱要先禀明京中,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对了,殿下。此次回返,末将还带来了三个人。”张赫突然想起了什么。“此三人说自己皆是殿下旧识。若无他们襄助,末将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般巨量的粮草。” “嗯?”朱肃一愣,亦是有些好奇。“是何人?让他们来见罢。” 少倾果然便有三个人被张赫的手下带了进来,三人一见朱肃,皆是纳头便拜:“草民杨鲁(沈森、赵允言),见过五殿下!” “杨指挥?”见到当头的那位竟是杨鲁,朱肃也是大惊。此时的杨鲁一身商人打扮,后背也佝偻了,再不似先前作为苏州卫指挥使时那一幅意气风发的样子。听见朱肃唤他,他赶忙弯下腰身,谄笑道:“小人已不是指挥使了。如今小人只是苏州城内寻常一平民,殿下直呼小人贱名便可。” “呃……杨鲁。”朱肃定了定神。“你被去职了?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完杨鲁述说,朱肃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杨鲁此人虽然无能,又与张陈余孽有涉,但朱肃本是念在杨鲁并非故意,在苏州时又非常配合的缘故,想为杨鲁遮掩一二的。 但朱肃未报入京中,并不代表天下之事能够瞒过老朱的耳目。锦衣卫并未经过朱肃的允准,径自将杨鲁的情况报入应天。老朱闻之,雷霆震怒,当场欲斩杨鲁弃市。是马皇后念及宫中的杨妃,又以杨鲁并未铸成大错出言苦劝,才让老朱收回了成命。 然而饶是如此,杨鲁还是被直接撸去了官职,狠狠惩戒了一番,并罚银万两,昔日厚实的家底霎时间薄了,自己招惹了朝廷,更是被苏州上下所排斥。甚至宫中杨妃都受到了牵连,也被老朱训斥了一番之后打入冷宫。也不知道朱肃未来的那位被封为宁王的弟弟,还有没有被生出来的机会。 杨鲁一日间尝遍了世事冷暖,心中凄苦,再不复昔日模样。直到张赫回返苏州,被某人点拨过后,他才振奋起精神。想着自己如今境遇,皆是因为得罪了五皇子朱肃所致,若是能得到原谅,或许仍可再兴家业。 于是杨鲁变卖了家中其余的资产,全部用来购置粮草给朱肃送了来。意图以此换取朱肃欢心。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你的心意本王已明白了,能这般急国家之危难,说明你本心并不坏。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本王自会同父皇美言,日后你就在苏州,好好过活罢。” “谢殿下!谢殿下!”杨鲁磕头如捣蒜,能被这位五皇子明言谅解,他便放心了。这样一来苏州城中的官吏商贾就不会刻意排斥刁难于他,甚至宫中的杨妃,想要再获恩宠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散去的家财,在这个时代,浮财相比于皇家的天恩来说,屁都不是。 他杨鲁虽然无能,可从来不是拎不清的傻子。 “沈森……你又是为何在此?”朱肃看向下一个人,沈家的少家主沈森。 “殿下。”沈森重重给朱肃磕了个头。“我沈家,本就是殿下手下商贾,殿下有需,自然当仁不让。” “沈家亦是变卖许多家产,换得粮草五万石。特来助殿下破敌!” 朱肃点点头,沈森说的大义凛然,但朱肃又怎么会不知道沈家的心思?无非是沈家二把手沈旺的儿子之前私自囤粮,又口出狂言,让沈家上下惊惶不已,所以特地来赎罪了。 “哼,沈家也是后继乏人了。只知用这种破家献殷勤的手段。偏偏口中还说的,似乎是在卖我朱家恩情一般,死要面子。”朱肃心道。 “还不如像杨鲁那般,直接直言自己是来赎罪的。若是沈万三还在,必定不会这般做派。”一个商人开始拘泥于虚伪的面子,而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这基本就是忘本的象征,也往往是他们败亡的开始。 不过这样也好,沈家本来就是江南首富,又因为和自己合作玻璃生意敛了不少财。现在自己手中有了拿捏他们的把柄,可以随时削弱沈家,又正好通过这个“江南首富”,在一定程度上操弄江南诸商的风向。 “你呢?你又是何人,本王见过你么?”朱肃看向最后一个人,这人说也是自己的旧识?不过自己怎么没有印象。 “见过殿下!小人赵允言,昔日殿下在沈园中设宴,小人亦是其中一商贾。”那人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沈园设宴……”想起来了,那次自己召集苏州商贾,目的是让他们把囤积的粮食都吐出来。这么说,此人也是那些囤积居奇的不义商贾,其中之一了?朱肃看向赵允言的眼神顿时不善了起来。 “殿下容禀,小人先前并非是故意囤积,实是因为小人家中本就是粮商,且先时,小人的粮食铺子也只涨价了五文,且从未关铺禁售的。”似乎是看出了朱肃的不善,赵允言连忙补充道。 (本章完) 第373章 好事成双 听赵允言这么说,朱肃不由得愣了一愣。转头询问的看向张赫,张赫感受到朱肃的视线后点了点头,证明赵允言所言非虚。 然后他自己也想起来了,那一日在沈园设宴的时候,确实有他这么一号人。记得沈家第一个出言支持之后,这个赵允言就第二个站出来表示支持朱肃,并捐献了粮草八万五千石。 赵允言这张国字脸,还是十分有辨识度的。 “你既然是米商,先前为何不对本王早些言明?本王又非不通情理之人。”现在,反倒是朱肃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他商贾囤积粮食的为了居奇,而米商平日所卖的就是米,有所囤积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在灾年,这位商人也没有将价格加的太过离谱,自己先前在苏州打压惩戒的是囤积居奇的无良商人,可以说这位赵允言完全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平心而论,能在灾年坚持平价卖粮,非但不能算无良商人,甚至已经算是义商了。 “呵呵,殿下与我等乃是交易,此乃你情我愿之事。”赵允言笑道。 “况且,草民在苏州水患之时坚持平价卖粮,早得罪了诸多豪商。若非殿下出手,草民只怕也已经被他们打压的尸骨无存。” “此番筹集粮食出海,便是草民做的最后一桩粮商买卖了。草民接下来准备依附殿下骥尾,于海上丝路做一位海商。还望殿下能多多提携一二。” 朱肃心中微动,面带赞赏的看向这位赵允言。之前自己托言重开海上丝路,只怕其他的苏州商贾都只认为那只是一个供他们下台的台阶。现在看来,恐怕只有这位赵允言把此事当了真。 不管他所说的“被豪商打压”是真是假,能果断抛弃粮商生意,准备转型海商,朱肃就不得不佩服此人的魄力。毕竟此时大明朝的风向,总体还是偏向海禁的。能在这时把注提前押在海上,足以证明这个商人拥有非凡的眼界。 而且,此人见面直接开诚布公的表明,要上自己这条船,又在先前和现在,两度奉上足够的诚意,很难不让朱肃心生好感。此人看的确实通透,只要能登上帝王家的这艘大船,区区粮商家业又能算得了什么?弃便弃了。 沈家先前已经走了下坡路,甚至是否败亡,都在老朱的一念之间。可现在,还不是蒸蒸日上?不就是因为从自己手上取走了玻璃生意? 想到沈家,朱肃不由得朝底下的沈森望去。只见沈森满脸敌意的看向赵允言,似是十分防备此人会抢了自己家的位置一般。 见此朱肃不由得摇了摇头,沈家上下鼠目寸光。本来想说民间海运还要让沈家主导,现在看来,沈家是难堪大用了。 “罢了。赵允言,既然你为本王尽心竭力,本王自然会让你有个好前途。”朱肃转头,看向赵允言道。 “这一次张赫将军从海路运粮,只是权宜之计。但等本王回京之后,便会禀明父皇,让海运辽粮一事成为定例。” “你便暂且先随着朝廷运粮的顺风船,做些海贸生意罢。等我大明有了远洋的大船,再遣你一同开辟海上丝绸之路。” “是!”赵允言闻言,面色狂喜,当即朝着朱肃跪下,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草民谢过朝廷恩德!殿下大恩!” 这可是海贸啊!有了五殿下这句话,可以说他赵家,便已经有了在富庶无比的海洋之上,划出一块利益吃下的权力。 大元窃据华夏百年,许多人都忘了宋时海贸的那金山银海一般的利益。但赵允言却始终记得,先祖所描述的宋朝时海贸的繁华。华夏之物在异国番邦皆是珍品,只要能参与海贸,即便是破败到家徒四壁,一旦能顺利从海外归来,也能瞬间变成大富大贵之家。 至于何时能有大船……那又如何?即便现在不能远洋,只要朝廷海运辽粮成为定例,一路上途径琉球、东瀛之时,他亦能通过与这两地贸易来获得足够的利润。更何况一路上还有大明的军队保护,连请护卫的钱都省了。还能打着五殿下的招牌,不再畏惧国中豪商打压。 散尽赵家现在的区区家当,换来五殿下的这些允诺,值! 好言抚慰了三人一番,朱肃将此三人与部分粮草留在昌黎,让茹太素用来安置流民,自己与张赫便带着其余的粮草,日夜兼程赶往三岔口大营。见到那入营的一辆辆辆车,明军上下士气皆都上涨了一个档次。毕竟纸包不住火,军中无粮的事,士卒们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此事也已经对军心士气有了些许的影响。 若张赫再不来,朱老四都在考虑要不要学曹操那般,借一两颗粮官的头颅来安定军心了。 “五弟,你来的正好。”看着绵延不绝入营的粮车,朱棣本来喜的直搓手,但还是想起了正事,对朱肃说道:“大帐里有一位姓武的汉子,前几日寻来了我们营里,说是奉了你的命去了关外的。” “他口称有极为重要的事。我怎么问他都不说,只说必须面陈与你。”说到这朱棣有些郁闷。 “姓武的汉子?”朱肃一愣,紧接着大喜。“定然是武百户!” 当即迈开大步,快步往大帐而去。朱棣便也跟在后面。 “武百户!”朱肃掀开帐帘,果然,便看到了一尊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闻言转过身来,见走来的是朱肃,赶忙单膝下跪,面色动容:“殿下!可太久没见到您了!你身体可还好?” “好,好。”朱肃赶紧将这汉子扶起,“倒是武百户你,面上怎还有箭痕?武家可就你一个顶梁柱子,你若有失,武大娘还不得打上我的大门?” “哈哈哈哈,殿下放心。不过破了点皮,关外那些鞑子,何时配被咱放在眼里!”武姓汉子哈哈大笑。 见两人果然是旧识,跟在朱肃身后的朱棣也放松了下来,他走到朱肃身边问道:“五弟,这位壮士是何人?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哦。他乡遇故知,却是一时忘记了。”朱肃笑道。“四哥,这位是武亭武百户,一年前北征的时候,便是他们这些人护着保儿哥征战疆场,杀出重围的。” “后来他退伍之后,便安置在碧峰山下皇庄。不过武百户闲不住,说想找些事儿干。因此我便拜托他带着老兄弟们组成一支商队,到关外采买羊毛的!” “不过也并非只采买羊毛。我还曾嘱咐武百户,去做一桩绝密的大事。此事若成,北面元庭,将不再为我大明之患!”朱肃道。 (本章完) 第374章 元庭地雷:瓦剌 “哦?”朱棣闻言,面色一肃。“是什么事,既然能让五弟你夸下如此海口?” “快和我说说!” 朱棣露出万分好奇的神情。 “武百户你来说罢。四哥与我如同一体,不必见外。”朱肃道。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咱来说。”本性粗豪的武百户看来之前与朱棣也聊的十分投缘,此时并无拘谨见外之色。 想来也是,四哥朱棣最是中意这样的粗豪汉子,先前自己不在时,必定也是对他以礼相待的。 只听武亭道:“殿下除了让咱在关外寻找中立的部落,收购他们的羊毛以外,还让咱往北寻找草原上的‘瓦剌’部。” “让咱无论如何,一定要与瓦剌部秘密建立联系,最好,能与他们订立盟约,让他们能为咱们大明所用……” “瓦剌部?”朱棣眉头一皱,一脸疑惑的转向朱肃。“瓦剌部乃是北元的一大部落,平素南下打草谷的元军里,也常有他的一份的。” “五弟你让武壮士寻他们做什么?” 对瓦剌这个名字,朱棣可以说有着一百二十万分的敌意。毕竟自己未来的那个“孝子贤孙”堡宗,就是折在瓦剌的手上的。 堡宗叫门叫的如此丢人,丢的又何尝不是他这个祖宗的脸?因为这事他朱棣的屁股都不知道被老朱揍过几回了。只恨堡宗这坑货现在还没个踪影,不能吊在自己屋里的房梁上,睡前饭后都抽个一番。 不过堡宗虽还没出生,瓦剌却是已经存在的。朱老四日日都恨不得直接平了瓦剌。 “四哥不要急躁。稍候便知。”朱肃略微安抚了一下身旁的朱棣,而后满脸期待的看向武亭:“武百户此来,莫非是与瓦剌部订立盟约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嘿嘿,还没有。”武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没等朱肃脸上的期待转变为失望,他就赶紧接着道:“咱确实是找到了瓦剌部,只是咱说,大明的五殿下愿意与他们交易兵器,他们却不信……说咱这是拿他当傻子。” “交易兵器?”朱棣面色大惊,正想质问朱肃,只见朱肃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质问,仍旧看着武亭问道:“然后呢?” “然后咱好说歹说,他们便说要殿下您亲自和他们谈。他们就在西边十五里外,说是等着您去。” “伱是说,他们也已入了关,正等着本王去与他们会晤?”朱肃意外不已。 “是。不过他们只带了五百骑。”武亭点点头。 “而且,他们点明了咱们只能去十个人。而且,只等您五日。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 瓦剌人居然就在营西十五里外!朱肃的面色无比凝重。 他站起身来,有些焦躁的在朱棣和武亭的眼前踱了几步,而后招手唤来了帐外的亲卫。 “去,唤郑国公常茂、张定边居士、张玉将军、张赫将军、曹渊将军、狄猛将军来。” “是!” 亲卫应了命去了。过得一会,这几位朱肃所信任的得力大将,就都来到了帐中。 再次说明了前因后果之后,帐中诸人的面色也都变得凝重起来。常茂愤愤的一砸桌案:“该死的,这些鞑子莫非把关内当做了他们的后花园,他们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不成?” “元庭百年不修长城,我华夏屏障早已经千疮百孔。修长城一事定然是要提上日程的。只是现在的重点并非是这个。”朱肃道。现在是战时,蓟镇明军自顾不暇,让瓦剌人混入了长城倒也并非是不可能。朱肃只是担心,瓦剌人会不会如山阳万户那般选择插一手。 这样一来,兵力悬殊进一步增加,即使勉强拖延到大将军徐达引兵来援,只怕大明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甚至很可能整个蓟镇,都要被打烂到数年无法恢复的程度。 “五殿下可是担心瓦剌横插一手?”张玉看着朱肃的面色,已然猜测到了些许。“末将以为殿下不必有此忧虑。” “末将曾在元庭之中任职,深知瓦剌部虽名为元庭掌控之下,实际上却已经听调不听宣多年、连北元皇帝也差遣不了他们的。” “末将认为他们不太可能此时入寇。” “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定边捋了捋手上那串大的异常的念珠,眼神中露出了与粗莽形象所不相符的睿智。“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哪一个不是与北元朝廷貌合神离?” “还不是一同来攻我华夏了。这后面不可能没有北元朝廷统筹。说不定,北元朝廷也是用了什么好处,使动了这劳什子瓦剌部呢?” “张居士有所不知。”发言的是朱肃。“这瓦剌部,与北元其他部族却是不同的。他不太可能被北元朝廷所引诱。” 听他说的斩钉截铁,诸人不禁都来了兴趣。张定边也是好奇道:“不知这瓦剌部,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五殿下这般的另眼相看?” “张居士可知道,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之事?”朱肃道。 “阿里不哥与忽必烈?”张定边眉头皱起。帐中朱棣、张玉等人,也“啊”的一声露出了恍然大悟之状。 “莫非这瓦剌,是阿里不哥的后人所统帅的部落吗?”张定边道。 “忽必烈我倒是知道,是元庭开国的那个鸟皇帝。阿里不哥又是什么人?”常茂一脸懵然,看向朱肃想要得到解释。曹渊、狄猛等不通历史的将军们,也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阿里不哥此人,正是昔日与忽必烈争位的对手。”朱肃解释道。 昔日,元朝建立之前,曾经面临过一个“制度”上的转折点。以忽必烈为首的“称帝”派坚持学习汉家文化改元称帝,以此统治华夏地区。而以阿里不哥为首的“称汗”派,则坚持维护蒙古传统,认为蒙古人的首领就应该称为大汗,不必去学习南边汉人的文化。 最后,忽必烈所领导的“称帝”派获得胜利,阿里不哥与称汗派失败之后,便败走草原,在草原上遵循着他们蒙古人古老的传统。直到现在,阿里不哥的后裔依然活动于西蒙古瓦剌地区。虽名义上从属元庭,实际上,却是自成一派。 “他们仍旧坚持着蒙古的传统,排斥着我们华夏的文化。自然对‘称帝’的北元朝廷没有什么好感。”朱肃道。“他们始终认为,‘称帝’的忽必烈后人已经忘却了铁木真的荣耀,而他们阿里不哥一脉,才是真正的黄金家族嫡系血脉。” “他们,也是北元朝廷掩藏了百年、最不为人知的地雷。” “如有机会,本王相信,瓦剌人一定会对着北元的皇帝,捅出最为致命的一刀。”朱肃的声音极为森冷。 (本章完) 第375章 大明的正统性 元庭内部百年前的恩怨如何,众人并没有多大兴趣。大家只对这数百瓦剌部众戒心满满。张玉出列道:“两位殿下,末将认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谁又知晓这五百瓦剌人,不是他们大部队所派出的先遣?” “纵使他们的先祖与元庭并不对付,但也不排除这百年下来,其后人已经忘却祖先仇恨的可能性。至少末将在元庭之时,并未听闻瓦剌部有不臣于北元朝廷的举措发生。” “他们派遣五百骑约见殿下,很有可能是纳哈出那边已经对殿下您有了忌惮,故而想要借会晤之事,诈殿下您前往。” “殿下还需谨慎小心才是。” 众人闻言沉默。张玉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大明这边应该做好瓦剌也参和到此次战争的准备。可如若瓦剌当真参和了进来,仅凭这些人又能拖延多久? “张玉将军的意思,本王已明白了。”朱肃点点头。接下来转向了其他人:“诸位的意思呢?” “我同意张玉的话。”常茂开口道。他转头看向朱肃。 “别的道理,我也不懂。我就知道离开应天时,太子殿下嘱咐我,一定要护好五殿下你的周全。” “瓦剌人自己带了五百人,却要殿下你只带十骑去见他们。这不是要殿下你入虎口吗?这事我老常第一个不同意!” “常大哥说的不错。五弟,谨慎为上。”朱棣也开口道。“如今能节制诸军,靠的还是你身上那个‘代太子巡视诸边’的钦使名头。” “你若有失,我等名不正言不顺,则只剩自溃一途。”朱棣眼中寒芒微闪。“即便是瓦剌大部当真敢来,我大明自会调遣兵将当之。何须你去冒险。”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态,都说朱肃不该涉险前去与瓦剌人谈判。朱肃却只是皱眉不言,并不答话。余光瞥见张定边摆弄着手中念珠,眼神却是不住的打量着自己,于是便开口道:“张居士莫非有什么话说?何不直言?” 其他人闻言都安静了下来,仔细倾听张定边有什么高论。只听张定边道:“殿下此前让武百户寻找瓦剌部,莫非是想引瓦剌部为后援,襄助大明平灭元庭吗?” “……不错。”朱肃点点头。“我大明承继华夏大统,元庭却仍旧僭称帝号。所谓天无二日,平灭北元宗庙,是我大明第一等的大事。” “瓦剌部与北元皇室有宿怨,本王确实是想要援助瓦剌部,在北元内部引起混乱。” 张定边闻言,点了点头。他昔日也做过陈汉政权的高层,除却武力军略,政治上亦是有所建树。此时听朱肃一说,便知道朱肃的这个做法,背后有着多么深远的政治意义。 诚如朱肃所言,大明的正统性,是“承继”过来的。老朱建立大明之时,敬告皇天后土的祭文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也就是说,大明是承认元朝身为华夏之主的正统地位的。而他朱元璋,是从大元帝国的手中,“承继”了这片大地的道统。 但如此一来,就有了一个问题:你大明不是自称是从大元手中,接过了这个天下共主的位置吗?可为什么北元皇帝仍在,你大明就自立了一个新皇帝? 别管北元那个皇帝是不是被赶出了长城,住的是帐篷还是山洞。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北元的皇帝宗庙还在,你大明“承继大统”的说法,他就始终站不住脚。 纵使是在洪武年间的现在,在许多平民百姓与一些死读书的迂腐读书人眼中,由出身草根的朱元璋所建立的“大明”,其正统性仍然没有在北面的北元来的根深蒂固。毕竟你大明立国还不满六年,而元朝却已存在了百年之久了。更别提那些依附元庭的地主豪强、商人异族的存在,甚至还有人仍然认为大明帝国必定是昙花一现,身在沙漠的大元皇帝只要励精图治,仍旧有可能夺回大都,继而继续君临整个华夏。 譬如有一汉人大儒名曰蔡子英,曾在王保保手下任行省参政。此人虽是汉人,却以大元忠臣自居,一心扶保大元社稷。纵然王保保被徐达打的大败,只余单骑狼狈溃逃,此人亦是不离不弃。 洪武皇帝朱元璋闻其名,遣汤和延请其出山,此人竟然大骂汤和为贼,纵然大怒的汤和以威凌逼,甚至点火要烧死他,他亦做出一副为大元尽忠、宁死不屈的模样。之后无论老朱如何礼遇,此人皆不为所动,将大明视为贼寇,而将北元朝廷捧为正统。甚至因为思念远在北疆的“故主”,而嚎啕痛哭不止。 只要北元朝廷仍在,总会有人如蔡子英这般心向元庭,本该为大明脊梁的人才,也会被北元给“分摊”去不少。而且这些同为汉人的带路党,毫无疑问就是大明极大的一处隐患。 只要扶持瓦剌,能引起北元内乱不说,若是瓦剌能成功背刺了北元朝廷,继承阿里不哥“称汗派”思想的他们,也不会选择称帝。 不如说,就是老朱本人,也一定更希望瓦剌部能成功夺取北元政权,这样,一个称“大汗”的北元,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华夏正统的地位。而大明的正统性,也将变得毋庸置疑。 扶持瓦剌,虽有一二害处,但对现下而言,却是有百利的。 “既然五殿下所谋如此深远。若是因为畏惧区区五百瓦剌骑兵,而导致谋划破产,那岂不是可惜?”张定边道。“自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某家倒是觉得,殿下应该要去走这一遭。”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不满。狄猛色变道:“姓张的,你敢怂恿殿下涉险?” “若是殿下有三长两短,你如何担责?” “殿下莫听他言!”曹渊也是对朱肃抱拳道。 “想要我大明助他壮大,又何必要上赶着去!他们若想得我大明襄助,自然该来求我们!哪有殿下您涉险去寻他们的道理!” 诸将群情汹涌,纷纷斥责张定边口出狂言。甚至有人直斥张定边并非大明将领,故而居心不轨,要陷朱肃于险境。 张定边却是始终默然不言,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缕难明的微笑,一双眼睛只灼灼的看向正在闭目沉思的朱肃。 “好了,都别吵了。”朱肃猛然睁开了眼。召集诸将商议本是因为他自己也对此犹豫不决。但现在他却是已经想清楚了。 “张居士所言甚是。自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是这一次本王不去消除了瓦剌部的戒心,瓦剌即便是不直北元朝廷久矣。只怕也会选择继续蛰伏,直到我大明攻破元帝所驻扎的和林,他们才会出来落井下石吧?” “而我大明如今,若是想做成此事,至少,也要十五年以上的时间。” “与北元再对峙个十五年,会多死多少的军卒百姓?多耗费多少的金银粮秣?又会错过多少的发展良机?” “本王涉险一次,为我大明将灭元的时间缩短十五年……” “这笔买卖,值!” 朱肃拍案而起。 (本章完) 第376章 不断汲取养分的朱棣 身为主帅的朱肃已经下定决心赴会,众人便也都不再出言反对了。只是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看向张定边。张定边却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哈哈大笑道:“五殿下果非常人!如此胆识,不弱昔日关云长单刀赴会也!” “五弟,你可想清楚了?”朱棣仍旧面有犹豫。主帅已下决断,其他人在军令之下不能再有异议,他身为兄弟,却是可以再多说两句的。“如今纳哈出大敌当前,正该优先紧着眼前的事。” “扶持瓦剌的事终究并非急迫,日后让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去做就好。我们现在领兵阵前,当以眼前的战事为第一要务才是。” “正是以眼前的战事为第一要务,我才更应该去瓦剌人的营地里走一遭。”朱肃对朱棣道。“一者,瓦剌部实力不弱。若是他们当真要来参合一脚,我等境遇将会更加困难。” “我去了,说不定能说得瓦剌不再参和。毕竟瓦剌与元庭本就不和。” “可若是不去,瓦剌当真发来大兵,如四哥你所说,纵然我大明可以调兵将来平,可在平了他们以前,百姓们与这片土地,又将遭遇多大的伤害与苦楚?” “我们不正是因为想要阻止这些异族,才在此想方设法与纳哈出他们互相拉锯牵扯吗?否则,只要学郭兴那般龟缩不出,不去管他们怎样祸害百姓、焚烧屋舍,等着徐达大将军带着援军来了不就好了?” “……”朱棣欲言又止。他本想说即便百姓们被元军迫害,也比不上你这位能够知晓未来之事的五弟重要。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毕竟这位五弟平日里,是最为看重百姓的。若是这么说出口,非但无法阻止他,还极有可能,更加坚定了他前往赴会的决心。 “二者。”朱肃以为朱棣无言以对了,便自顾自继续开口道。“四哥你说,当以眼前战事为第一要务。” “需知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延续,是达成政治目的的一种手段。我们在此坚守也是涉险,是想达成‘守护蓟镇百姓,抵御纳哈出破坏’这一政治目的。” “而联络瓦剌,其目的比这更加重要。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为了如今的军务,而无视与瓦剌部的会晤。这在政治上无疑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朱肃此言一出,帐中顿时就是一静。朱棣更是整个人浑身一震,喃喃的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 此时的朱棣,只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 作为从小热爱军事、早知自己将要执掌燕藩,与北元争斗的朱棣,一直以来心中始终潜藏着一个疑问,那就是一地“军”与“政”二者,该要如何平衡。 在他认为,自然是该侧重于“军”,能远征漠北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最好。可他心中也知道,这样做是决计行不通的。他还得把一部分心力放在“政”上,否则必然会受到朝廷上下的抵制与反对。 毕竟在此时的人们的眼中,军是军,政是政。二者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甚至在一些文臣学者的心中,战争便是“不仁”,是徒耗钱粮,是穷兵黩武,是“反政治”的一种具现。 而自己这位五弟,居然说出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种观点。偏偏朱棣越咂摸,越觉得其中甚有深意。以往观看诸多战事史书,一些如在混沌之中,懵懵懂懂的部分,也如拨云见日一般,变得明朗了起来。 “罢了罢了,四哥说不过你。”朱棣无奈的摇摇头。本是想说服这位弟弟的,却不想自己还是被他说服了。 “倒是我又受你之教了,你既有了决断,那你便去做罢。” “只是有一点,此次我也要随行。” “哎?”朱肃一愣。本来还想问朱棣受了什么教,此时也已顾不上追问,只是反对道:“不行,四哥若是不在,营中诸事何人决断?” “营中本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朱棣道。“若是你还不放心,大可让二哥来此坐镇一些时日,昌黎那边交给茹老头便足矣了。” “此行我在你身上学到良多,你如今要去赴敌之会,必然会有我能学习之处。况且我作为你的兄长,又哪里有明知弟弟要去赴险、哥哥却呆在安稳地方的道理?” “要是被爹……被父皇给知道了,定然要家法处置我的。” 说到“家法”两字,朱棣竟不顾身在中军大帐的场合,整个人激激灵的打了个冷战,看来老朱的龙靴子与龙腰带,在朱老四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朱肃见之好笑,忙咳嗽一声:“既然如此,那好吧。营中的事就暂时交给常大哥,四哥你便与我同去好了。” “还有某家。”此时张定边也开口道。他豪迈一笑:“是某家一力要殿下赴会,若是某家自己不去,只怕要自绝于诸位了。” “有张居士在侧,我与四哥无忧矣。”朱肃惊喜道。张定边愿意一起去,那此行就真的无事了。莫说五百瓦剌骑兵,就说是五万人,朱肃也毫不怀疑,张定边会有着带他和朱棣一起杀出重围的能力。 诸事既定,诸将也知再劝已经无用。朱肃与朱棣将营中诸事一一与常茂等人交代清楚,又嘱咐了他们自己三日必回,然后便与朱棣、张定边、武亭、以及贴身侍卫左右的狗儿走出了营帐。朱棣担心的问道:“五弟,你真要只带十人前去赴会?” “虽说决意前往,但只有十人,还是太过危险了一些。不过若是人数多了,瓦剌人说不定又会不愿与我等相谈……”说到这,朱棣颇有些苦恼。 “不对。”朱肃笑着否决了朱棣的观点。“凡谈判者,天时地利,场外场内,各种因素,皆可为我等手中砝码。谈判其实在现在,已经开始了。” “最后的会面商谈,只是决战而已,而现在我们的种种准备与决断,其实就是两军对决之前的征兵与操练。” “我等如何应对瓦剌人的这个要求,便是完成谈判的第一步。若是真如他们所说,仅仅派出十人前往。那么瓦剌人难免会认为我等心虚气短,软弱可欺,谈判时,必定是要蹬鼻子上脸的。” 朱棣闻言,又是一阵若有所思,一旁的武亭道:“那殿下准备带多少人?若是带的人太多,只怕瓦剌人会认为,咱们并没有与他们商谈的诚意。说不定,还会觉得我等是要趁势围剿他们。” “我想过了。”朱肃道。“既然他们带了五百骑,那我们便也带着五百骑前往好了。” “若是相同的人数之下,那些瓦剌人仍不敢出面一晤,如此胆小如鼠之辈,那也不配我大明费心思扶植了。” (本章完) 第377章 商谈先杀人 见朱肃说的笃定,几人便也俱无异议。于是朱肃便带着五百骑明军离营,浩浩荡荡往三岔口西面十五里处而去。 瓦剌人背山立营,朱肃也并无掩藏踪迹。远远的,便见瓦剌营中有人瞭望到了这边的行踪,而后有人吹响号角。随后营地里人影攒动,也有一支骑军出营朝着朱肃等人迎了上来。 确认对方迎上来的态势并非冲锋后,朱肃摆了摆手,明军五百骑顿时止步不动,只余旌旗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之声。 对方也停了下来,两支骑军遥遥相望。不过朱肃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审视与戒备的意味。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头戴铁盔的瓦剌将领耀武扬威的越众而出,奔至明军阵前用蹩脚的汉话高呼道:“奉伟大的瓦剌之主的命令,对面的明军,报上你们的来意!” 朱肃眼神一凝,朝着身旁的武亭点了点头,于是武亭便也越众而出,答话道:“我名为武亭,依照先前的约定,我已经带来了大明朝极为尊贵的大人物,来与瓦剌的首领协商贸易的事宜!” “尊贵的大人物?”那瓦剌将领上下打量了一番被簇拥在中间,衣着华贵的朱肃。随后此人竟然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猖狂大笑道:“瓦剌之主曾经说过,只允许你们来十个人。” “你们又为何带着这么多人?是大明人轻视与我瓦剌的约定,还是大明的贵人全都无比怯懦,没有人壮胆就不敢走路吗?” 他仿佛故意耀武扬威一般,勒着马缰让马在双方中央转了一圈,使得两军上下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一句嘲讽。 瓦剌那边,听到了这话,自是一边大笑一边附和起来,大明这边,却是人人义愤填膺,但碍于未有军令,个个虽都涨红了脸,却无人出言。 “你……”武亭亦是大怒,想反驳些什么,可他拙于言语,此时竟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朱肃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的样子。任这名瓦剌将领和后面的瓦剌军队对他倾泻嘲笑与污言秽语,也半点都不为所动。 倒是身边穿着一身寻常将领铠甲的朱棣面色微黑,只是这一次出来前说好了都听朱肃的,故而他也并无动作。朱肃故意问他道:“四哥,你觉得,该如何做呢?” 朱棣微微回头,又看向面前那个正提着刀在傲视着他们的瓦剌将领,心中大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该杀!”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此来最终的目的是谈判。他在大本堂之时,那些宿儒先生们就曾教导过,所谓两国舌战,也就是谈判,最重要的就是要注意言辞,当有雅量,以彰显大国之气量。 若是对方为蛮夷,则更该如此。蛮夷之辈不修礼数,时常口出狂悖之言。身为谈判使节,自当有唾面自干的能耐。为达到最终目的,稍微受点羞辱无可厚非。 因此他虽说出这两个字,却也只是放放狠话,宣泄宣泄情绪而已。 却不想自家这位弟弟听了这话之后,只是嘴角掠过一抹弧度,然后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 “狗儿。” “是。” 朱棣惊诧转头,还没能发出质疑,只见朱肃身后始终沉默的狗儿突然张弓搭箭,随后,一支箭矢如飞星破空,“飕”的一声,直接扎在了那名瓦剌将领仍旧带着得意神情的面门上。 “啊!”那将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当即落下了马,这一箭从眉心而入,直掼脑后,箭头都从铁盔的后边钻了出来,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两方军阵都是豁然一静,似是都没预料到这一幕,唯有那匹死了主人的战马“忽律律”嘶鸣一声,撒腿跑回了瓦剌人的阵地。 “这?”朱棣呆住了,他看看朱肃,这位五弟怎么比自己还冲动,莫非是不想谈了? 说好的大国雅量呢? 是不是该准备战斗了? 他浑身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却听身旁的张定边笑道:“好俊的射术,五殿下,这位小公公不是汉人吧?” 语气轻松,丝毫没有紧张之意。 “狗儿虽是女真人,但为我出力甚多,与汉人无异。”朱肃也只是淡淡答道。同样一脸淡定。 “……”朱棣愣了一愣,听二人还在这轻松的交谈这些不相干的事,不自觉的便松开了握住腰间剑柄的手。 这两人都毫不警戒,他已经意识到了此举自有深意。 而对面本来愣住的瓦剌人,此时也都反应了过来。就如同在沸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般,瓦剌人开始疯狂鼓噪。 “明狗居然敢杀人!” “他们杀了火儿忽答!” “杀光他们!” “杀!” 五百瓦剌骑兵们爆发出了狂乱的杀意,对着对面的大明骑阵叫骂起来。甚至有人就想直接纵马冲杀。 朱肃淡定的一拨马缰,无视这些瓦剌人滔天的杀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马蹄正好踏在那具瓦剌尸体的胸口上。 “住口。卑劣者们。” “本王,乃是击败忽必烈卑劣的子孙,驱逐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成功定鼎华夏的大明伟大开国皇帝之子,大明朝廷尊贵的藩王殿下,分封在吴地的吴王朱肃!” “以你们的身份,还不配与本王对话!” “此人胆敢对尊贵本王出言不逊,已经被本王杀了。你们还有谁敢挑衅本王的尊贵?还有谁?” 朱肃马踏尸首,高声大呼,那长长一串唬人之极的名头,竟然真将正在叫嚣的瓦剌骑兵的气势压了下来。 瓦剌乃至大元都素来注重血统尊卑,贵者宰杀贱者如杀牛马。若是面前这位当真是大明朝的什么大人物,被不配与他搭话的人搭话,因为感觉受到冒犯而杀人,这个理由,这些瓦剌人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 “让你们的主子出来!只有他,才勉强配得上本王的身份!”朱肃继续喊道。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瓦剌人军中出来一位面容消瘦、留着八字胡的蒙古男人,这男人上前对朱肃道: “大明的藩王看来并无与瓦剌商谈的诚意,伟大的瓦剌之主自然不会现身。明明约好了只来十人,却又为何要带上如此之多的护卫?” 这男人很明显比先前那将领精明许多,小心翼翼并不在言辞上惹怒朱肃,而是把重点放在了明人“违约”上。所说的汉话也比刚才那人更加通顺。 “莫非瓦剌是畏惧我大明的强大?还是认为十个大明人,就能抵得过五百个瓦剌人?”这回换朱肃面露傲然了。 “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既然来了自然是带着诚意。但若是瓦剌人畏惧我们,那这次会晤,不谈也罢!” “只是阿里不哥这一支黄金家族的血脉,就要永远的因为这一次的胆怯和愚蠢,错过了一雪先祖耻辱的机会。” “从此彻底变成忽必烈一支豢养的牧犬,再也抬不起头了。” 朱肃冷笑一声,随即直接拨马,回到了明军的阵中。 (本章完) 第378章 背刺北元皇帝之人 此话一出,瓦剌人之中一阵哗然,那个消瘦男子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朱肃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让开。”一骑高大的战马突然从后面越众而出,那消瘦男子听到这声音,赶紧拨马让到一边,随后下马恭敬的俯身。 只见一个一脸桀骜的少年走到了瓦剌人的阵前,对着朱肃的背影喊道:“大明的王,我承认你有与我对话的诚意与资格。” “我是瓦剌之主,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血脉。瓦剌人仍旧有着先祖的英勇与睿智,而阿里不哥的血裔,也永远不会成为卑劣的牧犬。” “我要你收回刚刚的狂言。” 声音似咬牙切齿一般,饱含着浓烈的恨意与屈辱。 “来了!”朱肃心中一喜,继而长舒一口气。他还真害怕这群瓦剌人的首领是个怂包,被自己一通怼之后,当真就不敢出面说话了。 不过面上的狂傲还是要保留着的。朱肃慢慢转过身来,用下巴对着那人,继续与其针锋相对:“阿里不哥的后裔莫非和贱民一样无礼吗?与一位尊贵的藩王说话,竟然不自报姓名。” “你要我收回方才所言,那么你也该收回只允许大明带十个人的要求。要知道,一个尊贵的藩王出行只带十个人,这毫无疑问是对本王的羞辱。” 身后的朱棣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羞辱呢,他们这些藩王,现在哪里有什么牌面可言。 几个兄弟们平日里在京中行走,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就没超过一个巴掌的人数。就是太子大哥宫内宫外来回行走,身旁也就只是几个亲卫随行。 家里穿龙袍的爹在平日里不上朝不议事的时候,还是穿娘给纳的布鞋呢!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要是敢瞎讲排场,分分钟那就是一顿龙腰带伺候。 说的和他们兄弟每走两步,就都得有大军开道、锣鼓静街似的。 不过朱肃故意做出的那份傲然,很明显让对面的这位阿里不哥的后裔高看了几分。此人闻言面色一肃,纠结了一会儿之后,竟然对着朱肃行了个蒙古礼:“是我失礼在先。我收回先前的无礼要求。” “我是阿里不哥的后人,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也速迭儿。大明的吴王殿下,我承认你与我同样的尊贵,我愿意与你平等的进行交谈。” “也速迭儿?”朱肃眉头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心里却已经是大喜。 也速迭儿!此人竟然是也速迭儿! 这下可真是捡到宝了。本以为,现在瓦剌部的话事人,应该是也速迭儿的父亲或是兄长之类的,却没想到,现在的瓦剌首领,居然已经是这位也速迭儿了。 也难怪朱肃惊喜,因为这位也速迭儿,正是历史上记载甚详、他也了解甚深的瓦剌部首领之一。若是换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猜不到心性行为的瓦剌部首领,那么他身为的穿越者的谈判优势,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最关键的是,这位也速迭儿在历史上,始终对北元朝廷宗室虎视眈眈。甚至在其有限的生命里,终于等到了一血先祖阿里不哥耻辱的机会,成功的登上过北元大汗的宝座! 历史上的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奉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圣旨,率领十五万大军兵出大宁,成功在捕鱼儿海附近击败了当时的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脱古思帖木儿狼狈向西奔逃,准备去投奔其他实力尚存的元庭权臣,继续与明朝对峙。 而也速迭儿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果断带领瓦剌部的部众们,悍然背刺了这位北元皇帝! 不顾倾盆的大雪,也速迭儿两次坚决的突袭了皇帝的行营,成功抓住了来不及逃走的这位同为黄金家族的血亲。 而后,他直接将北元皇帝用弓弦勒死,而自己,则迫不及待的当场自立为北元“大汗”。 自此,由于也速迭儿这一支世代居住于草原,有浓厚的蒙古文化背景,他们的执政,使蒙古政权的汉文化因素迅速衰退。蒙古大汗从此再无汉文的年号和庙号。大明也终于成功覆灭北元“皇帝”的宗庙社稷,成为了唯一且无可辩驳的华夏正统。 历史上敢用弓弦勒死皇帝的,那都是喂不熟的狠人。若他果然是也速迭儿,就必定不可能听命于北元朝廷,自己和大明,也能利用他给北元皇帝提前来一波狠的。 朱肃努力压抑住面上的喜意,维持着脸上“高贵”的傲慢,对也速迭儿道:“既然如此,本王也收回先前对你们的妄言。” “也速迭儿阁下,我们与你们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那是否可以坐在谈判桌前,好好的协商相应的事宜了?” 也速迭儿想了一想,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大明的吴王殿下,请到我的大帐里去,我会为你们准备好温热的马奶酒。” …… 瓦剌人终究不敢出手,大明军队之中许多人也颇有劫后余生之感。方才还剑拔弩张,如今却被瓦剌人迎入营地之中,这份境遇实在是绝妙。 朱棣看着前头与也速迭儿并排而行的朱肃,愤愤的骂了一句:“什么全靠大国雅量,哼,腐儒误我等兄弟多矣!” “哈哈哈,四殿下如此英勇,也读偏了书吗?”张定边在后边听到了,笑道。“某家纵横一生,也读了不少的史籍典册,却从没听人说过某有什么雅量。” “某只知道唯有拳头硬了,那些凶蛮无礼之辈,自会乖乖听某家讲那些佛法和道理。” “……大师说的是。”朱棣点了点头,咬着唇看向自己的五弟。方才五弟脚踏尸首,寸步不让,就是要告诉这些人,他们的拳头并不比瓦剌人的小。 “战争是内政的延伸;拳头硬了,才能服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以前居然没察觉到。”朱棣心中对自己有些忿怒。平素里,他只着眼于军事,对于商谈这种“政务”范畴的事并不在意,也从未怀疑过宋濂那些大儒对他们的灌输。 若是真的只一昧讲什么大国雅量,以德服人,只怕这些瓦剌人早蹬鼻子上脸,把自己这些人直接抓为人质了。自己毕竟,还是太过年幼了些…… 不对,五弟比自己更加年幼,却能懂得这些道理,是自己尚且学习的不够,所以才远逊于这位兄弟才是。 朱棣心中涌现出一股好胜的信念来。 一行人进入了营帐,朱肃这边,带着朱棣、张定边、武亭并另外几人,也速迭儿则是带着那名消瘦男子以及其他几个瓦剌贵族,两边都只有十人之数,其他诸军,则在账外两边各自分列,离此帐皆仅仅一布之隔。 两部军队互相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纵然在帐内也依稀可察。 “好了,我们开始商讨合作的事吧。”也速迭儿挥退给朱肃他们倒马奶酒的侍者,坐在对面直言道。 “吴王殿下,我们瓦剌并非是傻子,武器与羊毛的价值并不相等,你们愿意用武器向我们交换羊毛,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企图?” (本章完) 第379章 狼子野心的瓦剌 “一上来就直入主题啊。” 朱肃才刚端起马奶酒,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刚刚骑着马在两军阵前装了拨伯夷,现在嗓子仍旧还是火辣辣的…… 现在也只能故作淡然的将酒碗放了下去。 “方才本王不是说过了吗?你们瓦剌,与我们大明,本来就有着共同的敌人。” “说是交易,其实,就是我大明准备无偿扶持你们瓦剌而已。而你们所需要付出的主要价码,并非是什么羊毛。” “我大明需要的,是北元皇帝的头颅。也速迭儿,你现在不会反而告诉我,你是北元皇帝麾下的忠臣吧?” “……”也速迭儿一阵沉默。他的身边,一位高壮的瓦剌贵族冷哼道:“我们瓦剌只钦佩强者。你们大明,为何不自己去取北元皇帝的头?” “想要利用我们瓦剌……瓦剌,是翱翔在草原的雄鹰,绝不可能听从你们明人的摆布!” 此人如一个黑铁塔一般,气势逼人的瞪视着朱肃。 朱肃目光微微一冷,连看也不看他,只是对也速迭儿道:“也速迭儿,瓦剌贵族的教养,莫非与乱吠的鬣狗一样吗?随意抢过你这个头领的话头也就罢了,与本王说话,竟然连自报家门也不懂吗?” 也速迭儿的脸黑了黑,那壮汉也是气势一滞,不得不忍气吞声道:“大明的王,我名为乌格齐哈什哈。你好好记住。” “乌格齐哈什哈……又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朱肃这才将目光转向此人,默默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被这么一打岔,乌格齐哈什哈质问般的气势已经泻的差不多了。朱肃用折扇在掌心敲了敲,道:“乌格齐哈什哈首领,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本王亦是自幼便要学习礼仪,如此方不负我华夏之高贵。” “本王原谅你的失礼,并宽宏大量的回答你的愚蠢提问:我大明,自然有能力,能够亲自取下北元皇帝的头颅。但是,若是我们选择这样做,灭掉北元皇帝之后的第一桩要事,就必然是继续进兵,驱逐和屠灭瓦剌。” “呵呵,瓦剌莫非,想要用我们汉人的兵法,来坐山观虎斗吗?要知道,那都是我们汉人老祖宗玩剩下的把戏。” 朱肃刺了乌格齐哈什哈一句,而后一脸的不屑,扫视着这些瓦剌人,看的对面的瓦剌贵族们脸上一红。 “看来你们瓦剌,也没有嘴巴里说的那么勇猛,只想着如同秃鹫一般啃食战后的尸体,而不愿意用自己的弯刀去夺回先祖的荣耀。” 朱肃的话语如万蚁噬心,让面前的这些瓦剌人坐立不安了起来。没错,他们的打算确实是坐山观虎斗,想要趁着大明与元庭两败俱伤的时候,在后面捅大元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如此卑鄙的想法一旦被揭穿,这些自诩勇猛的瓦剌人,顿时就有些挂不住脸。 “真好懂。”朱肃看着面前的瓦剌贵族们,只能说这些瓦剌人接受的汉化程度太低了,心中所思所想都摆在了脸上。若是北元皇庭或者是王保保那些人,遇到这种近乎套话似的侮辱,一定会直接拔刀而起,以此掩盖真实的意图吧。 而这些人,被自己这样几乎指着鼻子骂了,都依旧选择沉默。除了被自己说中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 史书的记载果然没错,瓦剌就是打着趁机背刺北元皇帝的主意。 “大明的王,不要再继续使用这种‘激将法’了。”骤然开口的是也速迭儿。他面色不善,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朱肃。“狼在自知不敌的时候,也会选择先潜藏起来舔砥伤口。我们并没有忘却荣耀,但我们也并没有愚蠢到去用脑袋撞击岩石。” “大明想要用羊毛贸易来收买草原部落,让草原部落为大明卖命,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实现。” “元庭皇帝还有十分强大的实力,他们依旧能够号令草原的勇士们。我们瓦剌不会为了一句荣耀,就空耗自己积攒起来的实力。” “没错!”那个叫做乌格齐哈什哈的瓦剌人也振奋了起来,不再显得踌躇了。他嚣张道:“你说你大明能够连大元皇帝和我们一起屠灭,莫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吧?” “去年的北岭之战,你们可是被大元齐王(即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给打的丢盔弃甲。就算是现在面对纳哈出和辽王阿扎失里(即山阳万户,日后的朵颜三卫),你们也只能龟缩在山口里当缩头的乌龟。” “这样的大明,也想平灭元庭,屠灭我们瓦剌?哈哈哈哈。大明的王,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此言一出,大明这边,朱棣以及诸多明军将佐们,俱都是义愤填膺。朱棣面露杀意,让坐在也速迭儿身边的那位消瘦男子几次侧目。 也速迭儿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着朱肃继续道:“你们大明这次在劫难逃。我们瓦剌,也收到了来自大元齐王的建议。如今瓦剌控弦之士十万,正在榆木川集结。” “只要我们与纳哈出以及辽王合流,就能夺回大都城(顺天)。到时候,我们瓦剌,自然能够拥有和元庭皇帝相匹敌的力量。” 也速迭儿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直接将本来怒火中烧的大明诸将,泼了一个透心凉。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瓦剌人,果然并非只来了这区区五百。 而是几乎倾巢而动,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而目的,就是攻下大明的顺天府,重新夺回大都! 这般规模的战斗,已经是国战了。而此时作为边陲重镇的蓟镇,已经只剩下他们这一部的守军。面对未来可能要发生的、如此规模的大战,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不少人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起来。 “那你来这干嘛?”冷不防的,却听到自家五殿下,带着鄙夷语气的声音。 “……什么?”也速迭儿本来在欣赏对面明人们突然扁的慌乱的脸色,突然听到了这个与自己预想不符的声音,不自禁的愣了一愣。 “本王问你,既然如此,你来此处干嘛?”朱肃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折扇上的,是四个仿佛能直嵌入也速迭儿内心的狂草大字,“日月河山”。 “既然你们瓦剌已经决意与我大明作战,那你,为何还不远万里的带着五百瓦剌骑兵和一众贵族,来此处寻本王商讨?” “你就不怕……” 朱肃眼中掠过一抹冷然。 “不怕本王先将你们都杀了,让瓦剌群龙无首,以防范于未然吗?” “铮!”扮做小校的朱棣第一个起身拔剑,张定边也面带玩味的站了起来。而后,慢了一拍的瓦剌贵族与明军将领们纷纷起身,拔出了手中的兵刃。 一时间,剑拔弩张! (本章完) 第380章 瓦剌的劫匪心性 除了面对面的朱肃与也速迭儿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拔出了武器,瞪视着对面之人。 帐幕之中,空气霎时凝滞。 朱肃摇了摇折扇,并不为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动,只是淡淡继续道:“你等若是想灭族,就自来寻死好了。” “王保保那厮自以为我大明对付云南梁王之际,或许有机可乘。便忽悠了你们这些家伙前来,探探我大明的虚实。” “偏生你们还以为是个美差,屁颠屁颠的就往我大明跑。” “你们就没想过,若是那王保保十拿九稳,为何不自己来吞我大明的疆土,而要把肥肉,交给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狼?” 朱老五一合折扇,用扇尖指着也速迭儿。 “而你,若是对王保保的命令并无疑虑,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见本王?不就是想要占我大明的便宜,却又想当只吃不吐的白眼狼?” “本王可警告你,我大明多的是血性男儿,莫要以为本王年纪尚幼,就不敢与你等血溅五步。” “你等若敢有觊觎大明之心,本王便先在此,拼着屠灭了你等。随后到达的徐达大将军,自会将你等的部众,与纳哈出、阿扎失里之流全部化为齑粉。” “断你阿里不哥一脉又如何,纵使王保保与北元皇帝,收服了草原上下,我大明亦是不惧。即便正面相耗,我等也能将北元彻底屠灭!” “勿谓本王言之不预!” 朱肃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气势极为迫人。当即有瓦剌人恼羞成怒,叫嚣着要杀了朱肃。大明这边,诸将也寸步不让,踩在桌上就要与瓦剌人死磕,甚至帐外的两军听到动静,也纷纷鼓噪起来,叫骂踢踏之声不绝于耳。 “够了!” 面色难看的也速迭儿突然暴喝一声,瓦剌人顿时一静。他面色阴沉,死死的瞪着朱肃,眼神深处,却深深掩藏着其他复杂的情绪。 这位年轻的大明王爷的话外音,他如何不晓得? 什么叫“纵使王保保与北元皇帝,收服了草原上下”? 不就是在点醒他们,与大明死磕,最后占便宜的,都是北元皇室吗? 只要瓦剌出兵大明,无论成与不成,获利最大的,都是王保保和北元皇室。 若击败大明,大元皇帝还于大都,瓦剌就算有些许好处,那也大不过皇家,他们与忽必烈一脉的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 若是被大明击败,他们瓦剌、以及纳哈出等都得损兵折将。而借故没有出兵的大元皇帝兵不血刃之下,就削弱了大明和他们这些“不臣”的势力,坐收渔利。 瓦剌,始终处在夹缝之中。 “你们大明阴险狡诈,瓦剌不敢与大明合作。”也速迭儿直视着朱肃,说出了心中的实话。“谁又知道,你们大明是不是打着资助我们的旗号,让我们去牵制消耗元庭的实力,然后自己坐山观虎斗。” “你没得选。”朱肃抬抬手,让自己这边的人先都坐下,然后对也速迭儿说道。“这是你们雪清先祖之耻的唯一办法。” “岭北之战后,我大明已经调整了策略。”朱肃道。 “我们已经暂且放弃了快速灭元,而是准备休养生息,积攒实力。” “等攒够了家底,再派出大军行雷霆一击,把元庭以及你们这些草原上的大小部落一次扫除。反正我大明如今据有华夏南北,地大物博,我父皇宏图伟略,建国开邦;大哥亦有经天纬地之才、吞吐天下之志。我大明至少,还可再旺数代。” “等到物阜民丰的时候,再出关也不迟。” “而北元,呵,草原里要什么没什么,皇帝昏庸,权臣当道,只会越来越弱小。拿什么和我大明耗?” 朱肃一面说,也速迭儿的脸色也一面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说的不错。大明之势已成,连大宋不曾据有的燕云十六州都为大明收回。若是大明铁了心思想守,元庭是没得打的。 而中原华夏之地富庶,远胜于草原。时间越久,元庭与大明的差距就会越大。现在应该着急的是元庭,而不是大明。 要是大明不和元庭打,自己还怎么坐山观虎斗? 这也是,历史上老朱在岭北之战失败后,痛定思痛所想出的,对付北元的办法。 这是根本无解的战略,北元完全连挣扎的方法都没有,只能无奈的接受自己的慢性死亡,而后在洪武二十一年,被蓝玉这柄大锤一锤锤死。 倘若,是朱标从老朱手中接过大明,不必有朱允炆那个大聪明,老朱就不会为了给这个大聪明铺路而大杀功臣。这样,骄兵悍将仍在、始终保持蒸蒸日上的大明,在朱标的任上直接杀穿草原,继而接手元朝的全部疆土也不无可能。 毕竟,老朱捏着鼻子承认大元是华夏正统,归根结底,就是看中了大元庞大的版图,以名正言顺的获得华夏以外地域的宣称。而大明初期的国策,本就也是继续遵循着高筑墙、广积粮去的。最后的目的,无疑就是把元朝彻底摁死,好完全接手这个巨人的全部遗产。 老朱无疑是中国古代史上,在战略层面最为逆天的帝王。 起事之时,突袭拿下应天作为根据地、广积粮高筑墙暗搓搓搞发育、在夹击中决意优先对付陈友谅、拔擢名不见经传的朱文正守卫洪都、亲手拟定北伐蒙元的战略;乃至于后来的设立不征之国、以琉球牵制倭国、建立如铁桶一般的大明九边机制、承认元朝正统地位等等等等,无一不体现了老朱极为惊人的战略眼光。 可惜了,朱标的早逝,和朱允炆的不成器,让老朱不得不亲手打乱了自己对于大明未来的部署。而华夏,也失去了一个可以变得比以往更加辉煌的可能性。 “那你们何必来找我们瓦剌。”也速迭儿颓丧道。“就按你方才说的这样做不就成了?” “愚蠢的问题。”朱肃道。“随手扶持一个暗子,就能早些解决本来需要慢慢解决的问题。” “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你们强大了,自然就会不服北元皇室的辖制。我大明,不过是让这个时间来的更快一些罢了。” “……”也速迭儿陷入了沉默。对方说的对,扶持瓦剌,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对大明来说,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如果大明打算开始耗时间的话,这样的阳谋根本就是无解。 见他面色难看的开始沉思,朱肃也是在心中欢呼了一声:“成了!只要此人能厘清利害,瓦剌必然会接受大明‘羊毛交换武器’的提议。” 毕竟,这项贸易,看上去瓦剌完全不会亏。商谈至今,瓦剌人也没有就羊毛与武器的兑换比价,提出过哪怕一个问题。羊毛这东西草原上多的是,用羊毛换武器,那和白送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所担忧的,只是这个“白送”所带来的隐含危害罢了。比如,大明可能会以此为理由,要求瓦剌无条件的攻击北元王室; 亦或是两面三刀,将此事告诉北元,挑唆他们出兵讨灭瓦剌…… 只要将利害关系说明,瓦剌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大明根本不需要用你去消耗北元,只是想快一些,缩短你们与北元的力量差距…… 正在朱肃这边,信心满满的等待也速迭儿答复的时候,沉思的也速迭儿终于抬起了双目。他阴鸷的眼神直视朱肃,开口道:“大明的立场,我已经明白了。” “你说得对。大明,确实有足够的诚意和理由扶持我们瓦剌。” “但是。”他话锋一转。 “现在你们大明,却是居于劣势的。” “纳哈出、阿扎失里,仍然在大明的疆土之内燃起战火。你们大明一时半会,还没法平定他们。” “我们草原上的战士,其实并不太信奉这些衡量利弊的大道理。终究,我们更加信任手中的弯刀。” “我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趁现在,我们瓦剌自己去抢,不是也能快速的变得强大吗?” “又何必,要去接受你们大明的施舍?” 也速迭儿的唇角,勾勒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这边厢,朱肃、朱棣几人却是心神一颤。 (本章完) 第381章 “你们的辽王其实是我们的人” 朱肃故作淡然的展开折扇,掩盖住了已经变得难看了的面色。他感觉到自己的额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渗出了一点汗珠。 自己太过信任通过史书得来的信息了。自从知道了对方是也速迭儿之后,他便更加笃定了瓦剌必定会接受自己的提案。 毕竟,历史上的也速迭儿曾经十分残忍且迫不及待的,用弓弦弑杀了北元的皇帝。朱肃可以万分肯定,这个人的心中对元庭有着极为深重的野心与仇恨。 因此,就志得意满的认为此人可以为大明所用。 但是,朱肃却忘记了,远离中原腹地、始终按照古老传统生活的瓦剌一族,仍然保有着在蒙古四处侵略的时代,所拥有的另一蛮族本性。 那就是,比起平等的进行交易。 他们,更习惯于去抢! “……大明的王,如何?”也速迭儿十分满意自己找回了谈判的主动权,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得意的审视着朱肃。 “当然,你们也可以像刚刚所说的一样,选择在这里直接和我们打一场。如果我们输了,你大可以割去我们的头,不过瓦剌失去了我这个首领,也失去了被你们大明利用的价值。” “……瓦剌,倒有几分血性。”朱肃看了一眼也速迭儿。 “你们也是。”也速迭儿回瞪着朱肃。 两人的眼神中间,似乎能交击出火花一般。 朱肃的脑海却在同时飞速运转,莫非,当真要在这里尝试弑杀也速迭儿吗?虽说自己相信明军将士们的实力,但是双方人数相等,又在同一处大营之内,根本玩不出任何花巧,只能硬碰硬的战斗,必定会造成极大数量的牺牲。 而且,杀了也速迭儿真的好吗?也速迭儿在历史上的角色,是在北元皇帝奔逃的时候将其弑杀之人。若是自己此时杀掉了也速迭儿,日后大明攻破北元王庭的时候,北元皇帝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与大明作对……大明,还需要再多投入多少的人力物力来灭元? 可是,也速迭儿说的是对的。若是瓦剌入侵大明之后并不与明军正面作战,而是四处劫掠,同样可以增长其实力。只要在大将军徐达大军到来的时候,带着劫掠来的财物人口,毫不犹豫的退出关外就好了。 反正有纳哈出和山阳万户在后头顶着,也速迭儿可不会在意纳哈出和阿扎失里的死活。 除非……能让也速迭儿相信,他并没有纵兵劫掠的时间。大明的军队,马上就会击溃纳哈出等人…… 想到这里朱肃顿觉一阵头疼。若是有能马上退敌的妙计,自己也不会组织军队在这里拖住纳哈出,等着大将军徐达到来了……如今蓟镇的局势,纳哈出、阿扎失里、大明军队三方所处的局面,自己已经推演了上千遍,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使用计策的空间。 嗯?不对。 朱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微微一凝,瞪视着面前的也速迭儿。 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的蓟镇,并不只有三方势力。 加上也速迭儿这个瓦剌头领,如今的势力数量,是四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毫无预兆的,朱肃忽然开始仰天长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其笑声之突兀,连坐在其身边的朱棣,都给吓了一跳。 对面的也速迭儿更不必说了,此时更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笑一肚子的疑惑,总觉得对方这是在嘲笑他方才所言一般。他一拍桌案:“你笑什么?” “呵呵呵呵,我笑这些瓦剌人短谋,你也速迭儿亦是少智。说出如此可笑之言,竟然还自以为掌握住局面沾沾自喜。”朱肃轻摇折扇,只觉得可惜手中的不是羽扇,头上也没戴着纶巾。 “若是你瓦剌真敢入关劫掠,非但抢不到什么财物。还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到时,你等先祖的耻辱无法洗雪不说,你还要成为败家之子。百年来阿里不哥一脉所积攒的实力,都要毁于你手了!” “哼,虚张声势。”也速迭儿闻言怒哼一声。“你大明如今自顾不暇,还敢如此狂言?我可是探察过了。你们的大将军徐达,到达此地至少还需一月。” “一月时间……足够我瓦剌全身而退了!” “可纳哈出败亡在即,若是没了他给你们顶雷,你确定,你们瓦剌,要与本王正面相抗吗?”朱肃淡淡的说道。 “……什么?”也速迭儿一愣,瓦剌贵族们也一愣。甚至大明这边,朱棣、张定边、武亭等人都是一愣,而后看向了朱肃。瞬间之后,也速迭儿回过神来,恼怒道:“不可能!纳哈出虽小败于你们,可他与辽王兵力加起来,仍有近二十万……”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朱肃面色仍旧淡然,缓缓开口: “可谁又告诉你,辽王阿扎失里,会偏帮纳哈出?” “!” 全场静默!比方才更加长久的沉默。也速迭儿想了一想,面色大变:“莫非,你……你等说服了辽王阿扎失里?”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扎失里是遵北元王庭之命才来的,怎么可能……与你们大明暗通曲款……” “你不是,也是遵从了北元王庭的命令,让瓦剌在榆木川集结吗。”朱肃轻摇折扇,一脸嘲弄。“如今,还不是与本王一起,坐在了这谈判桌前。” “他阿扎失里又不是什么元庭的忠臣,为何不能暗中臣服于我大明。至于北元王庭的命令……你们这些人,又何曾在乎过?” 他朝着也速迭儿眨了眨眼:“你们的那位辽王,其实已经是我大明的人了。” “……”也速迭儿一时语塞。这位大明的王爷说得对,阿扎失里与如今的瓦剌一样,只是表面臣服于王庭罢了。如今草原上的强大部落,几乎都与已经衰落了的王庭貌合神离,这一点,他自己可再清楚不过。 如果有足够的利益,阿扎失里偏向大明,也不无可能。 这几日里,纳哈出不断派出军队袭扰明军的营地。可阿扎失里所率领的山阳万户,却始终只是远远驻扎,并不出战。一副保存实力的模样。 莫非,这个大明的王爷说的是真的…… “你们要是真的说服了阿扎失里的话,告诉我,你们答应了他们什么好处……”也速迭儿思虑良久,这才抬起头道。 “无可奉告。”朱肃断然拒绝。“瓦剌是瓦剌,山阳万户是山阳万户。我们不可能将彼此的密约,透露给第三方人知晓。” “不过。”朱肃话锋一转。“你们同为草原上的部落,若是能够暗中互相协作,定然更能给元庭造成莫大的伤亡。” “你们瓦剌,如果答应接受我大明的扶持,在关键时刻听从大明的差遣的话……我大明,可以帮忙在瓦剌和山阳万户之间牵线搭桥。” “让你们彼此合作,在草原上共同壮大……如何?” 朱肃笑得无比的真诚。 (本章完) 第382章 朱老五的诈术 谈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也速迭儿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毕竟纳哈出到如今早已兵疲师老,全靠着身后有山阳万户的几万骑兵作为底气。若是山阳万户已经暗中依附了明朝,这场仗只怕数日之内就会分出胜负了。 没了纳哈出顶在前头,他们瓦剌莫非还真要拼上先人百年来为了一雪耻辱,所艰难攒下的家业,来和大明碰个你死我活吗? 也速迭儿从未忘却,自己一族首要的敌人从来都是忽必烈一脉的北元王庭。 至于与大明为敌,那得到登上汗位之后再说。 不过即便如此,也速迭儿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戒心。 他向朱肃要求,几日后要与统领山阳万户的阿扎失里会面,一是,要亲眼见一见大明与阿扎失里的关系,他才能放心;二是,他也确实想与山阳万户取得联系,说不定,二者还能够成为同在草原上的盟友。 只有亲自见到了阿扎失里,他才会选择答应大明的条件。 眼看着已经远远离开了瓦剌人的营地,明军上下一行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对话想来不会被瓦剌人听到了,朱棣终于忍不住对朱肃开口道:“五弟,你说山阳万户已经归附我大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这只是你信口开河,几日之后,也速迭儿要见阿扎失里……我们该如何应对?” 不怪朱棣担忧。毕竟自离开山海关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只有朱肃去迎接张赫所率领的粮队时分开了一会。 若是朱肃当真与阿扎失里有密约,他朱棣不可能不知道。再说了,来此之前,自己这位五弟,还在为如何对敌纳哈出和山阳万户头疼不已呢。 这时候五弟说大明与阿扎失里有密约……不是信口开河又能是什么? “四哥放心。我可不是碎嘴胡诌。”朱肃笑道。“虽然我们还没勾搭上辽王阿扎失里,可现在去勾搭,也时犹未晚嘛。” “只要能让阿扎失里退军,非但瓦剌能为我大明所用,纳哈出也只能退军……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我等何乐而不为?” “话虽如此。”朱棣皱起眉来。“可若是阿扎失里这么好说服,我们早就这么办了。” “而且,从现在的局面看,他们也压根没有退军不是吗?在还没捞到足够的好处之前,他们怎么可能会……” 朱肃解释道:“之前可能是不会,可是现在,我们和瓦剌不是有了密约吗?” “阿扎失里胸无大志,首鼠两端。这一回出兵,满脑子也只是想着捞好处。要不然,在永平城下那一仗,他们也不会稍微受挫,就立即退兵。” “若是知道了瓦剌与我大明有了密约,还准备背刺元庭,墙头草阿扎失里自然就不敢继续得罪我们大明……” “要知道,山阳万户所驻扎的兀良哈,与我大明极为临近。若是得罪了大明,他们就不怕我们大明有瓦剌牵制元庭之后,直接出兵将他们的部落给屠灭了吗?” “可是,我等与瓦剌的密约还没……”朱棣开口道,然而话还未完,脑中骤然便有一道电光闪过。 “四哥你想到了?”朱老五笑得无比鸡贼。 “想到了……你小子!真是太……太奸诈了!”终于明白了朱肃意图的朱棣一脸的惊喜,重重往朱肃的胸口擂了一拳,擂的朱肃咳嗽了几声。 “你是想以和山阳万户的密约为筹码,说服瓦剌。” “再以和瓦剌的密约为筹码,说服山阳万户。” “明明是无中生有,却能两面开花。偏偏到时候他们两方到时候见面之时,已经瞒天过海完毕,局面已经成了。” “这奸谋真的是……” “妙!绝妙!深合我心!哈哈哈哈哈。” 一边为自家弟弟的奸诈谋略惊叹,一边又因为这个同时“耍弄”了两部蒙古人的方法喜悦不已,想起瓦剌和山阳万户即将被大明同时给耍的团团转,朱棣压抑不住胸中的喜意,哈哈大笑出声。 “我也是灵机一动。”朱肃也笑道。 这条计策,欺负的就是这些人彼此之间信息不畅。若是在后世,一个确认的电话打过去,朱肃就只能抓瞎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妙策确实有非常大的可操作空间。 那边厢,一直在默默听着兄弟二人对话的张定边拨马上前,问朱肃道:“五殿下,那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是直接改道绕过纳哈出所部,去寻山阳万户的阿扎失里吗?” “不。”朱肃摇摇头。“阿扎失里不比瓦剌,他现在正位于数万的大军之中。” “若是我们带着五百骑去,若是被误以为前来袭营,恐怕还未来得及对话便要一战。” “四哥,你带着这些儿郎们回营中去,我只带几人乔装打扮一番,悄悄去寻阿扎失里便好。”他转向朱棣说道。 “不行。”朱棣毅然摇了摇头。“先前就说了,我绝不可能让你独自涉险。” “儿郎们让其他人领回营中,我们同去阿扎失里那处走一遭便是了。” “两位殿下,真幼虎也。”张定边赞道。“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单刀赴会,两位居然无丝毫畏惧之色。” “某家岂能落于少年之后?若是不弃,便让某也继续随行吧!” 于是二人遣一位同来的将领,带着五百骑兵先行回营。朱肃和朱棣则只带十余人,不置旌旗,乔装打扮,一人三马,往山阳万户所驻扎之处而去。 张定边称赞朱肃为“幼虎”,其实朱肃是愧领的。历史上阿扎失里数度投降,游走于大明和元庭之间,这般行事,足以料定此人根本不会死心塌地的跟随大元。 而且先时只是小败而已,竟然打出了“倒卷珠帘”的局面,也可以看出此人其实并不敢真正与大明作对,而是满脑子只想着要保存实力。 也速迭儿至少,还是个敢以弓弦绞杀皇帝、强夺大汗之位的枭雄。而阿扎失里充其量,只不过是棵墙头草罢了。朱肃不认为他敢冒着承受大明皇帝怒火的危险,来对自己这个皇子不利。 但这位四哥,却是真真切切的敢陪着自己单刀赴会,朱肃不由得再次高看了朱棣几眼。这位四哥此前只会翘课挨打,各种不着调。但自从上了战场之后,虽然仍旧稚嫩,却是渐渐的,能够看得到未来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的影子了。 他对自己如此义气,朱肃心里却有几分担忧。这位四哥无论谋略、心性都在飞速的成长,如一块海绵一般汲取着各种各样的养料,大哥即便是最后无事,能缔造出比得过永乐盛世的大明吗? 若是四哥最后,还是对那张皇帝宝座起了心思,自己夹在大哥和他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本章完) 第383章 说服山阳万户 此时并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很快,朱肃就将这份隐忧暂时先放在了脑后,先专注起了眼前说服阿扎失里的事情来。 虽然有充足的把握能够说服阿扎失里,但也不能太过于懈怠。毕竟现在仍旧处于战时,纳哈出的哨骑且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若是还未寻到山阳万户营门前,就先被纳哈出擒住了,那一切可就都要成空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比朱肃料想的更加顺利。他们一路无惊无险,便来到了山阳万户的驻扎之地左近。向在四周警戒的哨骑报上名号后,又等了约一个时辰,之后便被迎入了阿扎失里营中。 看着蒙古式圆帐门口摆着的那口硕大的铁锅,以及特地分列两旁、故意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视着己方一行人的“欢迎”队列。 如此程式化的示威法子,朱肃也属实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进入帐中之后,后头会不会藏着五百刀斧手等着摔杯为号? 看来这位北元的辽王阿扎失里,平日里并没少看那些民间的话本戏剧。自己在外等待的那个时辰里,他们就是在忙着布置这些劳什子吧? 却不知他们这般做派,朱肃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还有些想笑。 即使是在话本里,这般做派的势力,一般也不是什么英豪明主。多只不过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之辈。 若是真的要杀人,又何必如此做戏? ………… ………… 果然,一开始时,阿扎失里还叫嚣着要寻大明兴师问罪,口口声声要为那位被张定边阵斩的塔宾帖木儿复仇。可当朱肃说出“瓦剌已经与大明暗中联手”的消息时,故作愤怒的阿扎失里直接就如同被噎住了般。 “我大明始终只将北元皇帝视为大敌,对辽王所部的山阳万户,并无觊觎之心。”朱肃趁热打铁,对阿扎失里说道。 “中原祸乱已久,只要诛灭了北元皇室,且草原之上再无狼子野心,妄图复辟大元之辈,我大明天兵自然还于关内休养生息,倚长城而安居。” “甚至父皇还曾经说过:山阳万户所部,与我大明素无过节。若是那阿扎失里日后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在咱大明,仍不失王侯之位。” “纵然将广袤的大宁之地都予他牧马,那也大大的使得。” “大明……大明的大皇帝陛下,当真这么说?”阿扎失里急切的追问。 “本王年纪尚浅,还能骗辽王阁下不成?”朱肃无辜的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只是辽王阁下此番领兵入寇,莫非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大元的那昏皇帝,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若是这样,日后我大明北上灭元之日,可就不好对辽王阁下视而不见了呀。” “……”长着一双细长双眼的阿扎失里捋着短须,开始衡量起来:大元早如日薄西山,大明却仍在蒸蒸日上。虽然岭北之战大明暂时失利,可长远看来,据有富庶的中原与江南之地的大明,家底仍然比大元要浑厚许多。 若是在草原上强大的瓦剌部也投靠了大明,那差距还要更大。 自己是听信了齐王王保保“大明正在谋取云南,内部又有内乱”之言,认为此时进攻大明能有利可图,这才带着山阳万户五万骑兵冒险入关。可按目前的局势,纳哈出围剿巩昌候郭兴的计划已经失败,大明的徐达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达这里。 若是再继续拖延下去,可能会给纳哈出陪葬不说,万一要是惹恼了大明皇帝,日后不允许自己投降,将自己和北元皇帝一起收拾了…… 阿扎失里顿觉一阵心惊肉跳。 “若是瓦剌也归顺了大明,我们山阳万户,自然不会与大明为敌。”阿扎失里筹措着用词。“只是,瓦剌是黄金家族的后人,这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辽王你不也是黄金家族的后人吗?”朱肃笑道。“而且,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百年仇怨,辽王想必比我等更加清楚。” “如今忽必烈的后人势微,阿里不哥的后人是否会趁火打劫,我想辽王你心中自然有所论断。” “若还是不信,数日之后,我等在某处约见一番,疑虑自解。” 都已经这么说了,阿扎失里心中其实已信了九成。他与朱肃约定,若是瓦剌人确实与大明有所密约,他们山阳万户便即可退兵。随后亲自将朱肃一行送出了营寨。 来时用铁锅想要立下马威,离开时却亲自相送,如此前据而后恭,让朱肃一行不禁在心中将其又看轻了几分。 “这个大元辽王,真不是个英雄。”回程路上,朱棣坐在马上,回想着方才的会谈说道。“刚入营时,还叫嚣着要为自己的属下复仇,本王还以为这又是个什么遮奢的蒙古英雄人物。” “不想五弟你只吓唬了他几句,竟是对那死去的属下不再提一言,甚至有对我等卑躬屈膝的模样。如此凉薄之人,无怪北元衰落至此。” “呵呵,元人本为蛮夷,见利忘义原为蛮夷本性。”张定边也是晒笑道。“那阿扎失里身上穿金戴银,一看便是沉迷享受之人。将身家性命看的比其他诸事都重,本就在情理之中。” “而且,那个叫做塔宾帖木儿的被张居士斩了,那阿扎失里想来也并非当真难过。说不定其本心深处,还想庆贺一番呢!”朱肃笑着补充道。此言一出,倒是张定边和朱棣都一齐好奇起来。 “那山阳万户并非一个部族,实际上该分成三个部族才对。三部之中,亦不乏勾心斗角。” “那个塔宾帖木儿,实际上是‘翁牛特部’的族长。只是归于阿扎失里管辖而已。与阿扎失里未必是一条心。” “塔宾帖木儿亡于阵中,倒正好方便阿扎失里蚕食翁牛特部的实力。所以说,这对他来说还是好事。” “五殿下竟然连这都清楚!”张定边惊叹。“人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无怪五殿下能将元军玩弄于鼓掌之中。” 朱棣其实是知晓山阳万户的底细的,朱肃曾经对他说过,山阳万户在日后会归附大明。组成山阳万户的三个部落:翁牛特部、兀良哈部、乌济叶特部,将会分别成为朵颜卫、泰宁卫、扶余卫三个大明羁縻卫所。 只是他却没想过,三卫之间,亦可能会有勾心斗角之事发生。 “彼此内耗,自会让人有机可乘。山阳万户若能三部一心,恐怕我大明也难以吃下了。”朱棣说道。他眼神怔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384章 空手套中两只狼 “这么一说,倒是那瓦剌的也速迭儿是个好汉。”出完神的朱棣开口说道。他把头转向朱肃,语气之中无不担忧:“五弟,我大明扶持此人真的好吗?” “此人有枭雄之姿,只怕也是一只养不熟的饿狼。若是助他谋夺了元庭之主的位置,他反过来日后再来威胁我大明的安危,如此如之奈何?” “四哥且放心吧。”朱肃冷冷一笑。“那也速迭儿确实有大志,可其戾气太重,在其一雪先祖耻辱之前,或许还能算得上草原上的豪杰。” “可若是大志已竟,胸中这口心气儿泄了,此人定然会加倍享乐,把先前忍辱负重的份儿都补回来……” 还有一句话朱肃没说。虽然那笔交易的内容,看似只是大明单纯的为扶持瓦剌与北元皇帝作对。 但其实,那在谈判中始终不起眼的“羊毛”,才是朱肃真正的杀手锏。 等瓦剌的牧民们,习惯了用随处可见的羊毛,就能从大明换来各种在草原上难以取得的生活物资,能够拥有安乐的生活,他们还会为了挣一口饭吃,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贵族们卖命厮杀吗? “羊吃人”三字,与温水煮青蛙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等草原上的贵族明白了过来,那时剩下的,自然都是对大明“载歌载舞”的蒙古牧人,而不再有人愿意为贵族卖命了。 甚至于,在大明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草原上庞大的利益,贪婪的资本和大明无处安放的武力,被朱肃有意识的引导到草原上开启“圈地运动”之后…… 到那时,草原上真正掌权的“贵族”,还会是元人吗? …… “哦……”听到朱肃明面上的解释,朱棣点了点头,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历史上的也速迭儿,定然是在登上汗位之后性情大变了。华夏历史上有所成就之人,倒也有不少晚来昏聩的,也速迭儿会如此,也不足为奇。 倒是张定边有些将信将疑,不免多看了朱肃几眼。 “况且瓦剌内部也并不和谐。也速迭儿虽统领瓦剌,但他的手下,几个瓦剌的大部族亦是在蠢蠢欲动。”朱肃也是起了谈兴,左右路上也无事,遂一边走一边继续对朱棣科普道。 “还记得谈判时那个脾气火爆的‘乌格齐哈什哈’吗?此人便是瓦剌最大部族的首领。此人野心勃勃,若是也速迭儿上了位,此人必然要成为排除异己、把持朝政的权臣。” 朱肃的语气笃定的过了头,如同在预言未来一般。其实他也确实正在发动穿越者特技“大预言术”,历史上也速迭儿死后,这位乌格齐哈什哈很快便把持了朝政,甚至“起兵弑汗”。 “还有在也速迭儿之前出来,回复我们答话的那个瘦子。”朱肃继续道,语气不乏恶趣味。“四哥,其实你应该多关心此人才是。” “为何?”朱棣一脸不解。“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努力回忆了一番,也速迭儿出面之前,确实有一个瘦子出阵回话,只是三两句就被自家老五说的畏畏缩缩,实在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可取之处。 “此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朱肃玩味的看着朱棣。“此人的名字叫做浩海达裕,他有个儿子,名唤做马哈木……” “马哈木!”朱棣立刻瞪大了双眼。这个名字他如何不知?曾几何时,自己无数次的缠着五弟要他述说“未来”的情况,便曾经数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马哈木,正是自己“在位”时,永乐时代的瓦剌首领。而他的孙子,正是让朱棣心心念念,连做梦都不曾忘记的“瓦剌太师”也先! 正是这个也先,亲手将那位的“孝子贤孙”朱祁镇,从土木堡擒回了瓦剌,让他朱棣一脉染上了千年都难以洗雪的耻辱。 连他这个“先人”,都倍受其连累,时不时就要被自家老爹拉去臭骂一番,好顺一顺老头子对“堡宗”那份几乎无法平抑的怒气。 甚至于,他朱老四至今都不敢娶妻!生怕把这个坑货后代又给生到了这世上! “……本王去杀了他。”朱老四眼睛一下子红了,调转马头就要回瓦剌人营中去,吓得朱肃赶紧探过身拉住了他的马缰:“别别别,四哥,冲动不得,咱们现在身边可没带人……” “至少也得阉了他。”朱棣的声音如若来自九幽地狱,朱肃哭笑不得,没想到玩笑性质的一番话,一不小心竟给玩脱了。 赶紧扯住朱棣,耳语了许久,这才将朱老四安抚了下来。 “……这马哈木,有何特别之处吗?”张定边在后头,默默的将这不正常的一幕尽收眼底。“朱家老四,又为何要对一怯弱小人之子,如此上心?” “看来,此间定然有某些秘密。”张定边唇角泛起一抹微笑。“妙哉,越来越有意思了。” …… …… 回到营中的朱肃立即开始安排后续的事务,先将粮草足量分配给诸军卒之后,又与诸将商讨起与瓦剌、山阳万户三方会面的地点来。 最后,决定在三岔口东面的一处山隘“罗汉洞”,会晤两位首领,议定之后,就派遣信使前去邀请两者前来。 在“罗汉洞”会晤时,朱肃热情无比,拉着两位首领的手畅谈不休,也速迭儿与阿扎失里见朱肃与对方如此亲热,自然对朱肃早已与对方“议定密约”的说法不疑有他。于是便爽快的各自答允朱肃,定然会遵守与大明之间的约定。 他们当众如此明言,更让对方觉得朱肃此前所言并非虚妄。心中也都为自己投靠大明的决定而庆幸起来。 朱老五空手套住两只狼,脸上的喜色自然也是发自真心,罗汉洞会晤很快便在其乐融融之中结束。 只是陪同着也速迭儿同来的那位浩海达裕,发觉那位大明殿下身边的一位年轻的亲卫,总是用凶恶的眼神在自己的下体打转,不免有些疑惑和畏惧,故而无心享用大明一方所准备的丰盛的美食。 …… “好了,山阳万户已经答允我等会主动退兵,纳哈出已经没有了后援。”从罗汉洞会晤归来的朱肃,立即召集了所有大将军仪,而后重重的将手中代表攻击方向的旗子,插在了代表沙盘中代表纳哈出势力的人偶上。 “现在,我们是时候该想想,如何灭了这个胆敢冒犯我大明的家伙了!” 朱肃的眼中战火熊熊。 (本章完) 第385章 纳哈出的野心 “什么?朱肃小儿竟然拔营了?” 营帐之中,正啃食着一只羊腿的纳哈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无比豪华的大圆帐,虽此时仍在帐中,但此帐亦是被布置的极为奢华:帐内随处可见金器为饰,顶部更是有丝绸环绕,就连地下,都铺设着花纹繁复的名贵地毯,想来是名贵的极西贡物。 他们正在饮宴。 不错,虽然纳哈出出山海关之后毫无建树,此后还计策失败,并没能全歼郭兴所部,导致了手下军卒们的士气陷入了低谷。但纳哈出,仍然没有放弃鲸吞蓟镇的目标。 毕竟,虽然几度失败,但他的手下,仍然还有近十万余人的大军可用。再加上山阳万户来的那些援兵,势力仍旧远远强过大明。 更何况大明还犯了临阵换帅的大忌,拥有丰富经验的郭兴被调换到了顺天府,取而代之的是朱肃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娃娃王爷。 他早已调查清楚了,大明的徐达还有约一个月方可到达。纳哈出自己也是号称名将,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料理不定朱肃这个黄口小儿。 只要拿下永平府及其周边,自己就能背靠辽东与山海关,与大明掰掰手腕。这样大的收益,纳哈出并不想放弃。 帐中纳哈出手下的众将环坐,中央处,却是有几名衣衫轻薄的汉女,正在乐师所弹奏的音乐之下载歌载舞。 虽然乐声欢快,但无论是乐师还是舞女,眼底深处却都有一抹压抑不住的惧色。 纳哈出相貌粗犷,膀大腰圆,声音更是如惊雷一般。他骤然出声,底下一位本来正在弹奏的乐师被他唬的抖了一抖,一声刺耳的弦音顿时响彻帐中。 “啊!”那乐师是个身材枯瘦的老人,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丢了乐器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晦气。”纳哈出狠狠的瞪了这个乐师一眼,自有亲卫会意的将哭求的乐师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哭求声戛然而止,帐中其余的乐师舞女们皆面如土色。 “滚下去!”纳哈出没好气的道,乐师舞女们如蒙大赦,赶紧倒退着出了营帐。眼见场中没了外人,便有一蒙古将领问道:“左丞相大人,是什么消息?” “朱肃小儿拔营了?莫非是落荒而逃了吗?” “不是。”纳哈出的眼里,冒出了与粗犷外表所不相符的狡猾来。“朱肃小儿非但不是逃走,反倒是尽起手下明军,往我们这里来了。” 此番之所以宴饮诸将,纳哈出就是想用劫掠来的金银女子,提振军心,进而一举击破在三岔口扎营的朱肃。只要朱肃被击退,永平府内的守军孤立无援,自然不战而溃。 只是未想到,自己还未去攻打朱肃,朱肃竟先发制人拔营朝自己杀来了。 “朱肃小儿,莫不是烧昏了头?明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七万之数。其中还有无数的伤兵。”有一位精明的蒙古将领疑惑道:“这样的人数,也敢来与我等正面决战?莫不是有诈不成?” “能有什么诈!”另一名五大三粗的将领道。“定然是这些日子明军和我们的小股军队作战,屡战屡胜,那朱肃小儿便以为我等不堪一击,起了轻敌之心……” “哼,少年人的心性,本就是如此……等被我等拖在马后示众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这几日,因为士气不高的关系,纳哈出始终只是派出小股的军队不断袭扰在三岔口的明军营地。但明军的抵抗分外顽强,派出的军队总是被打的落荒而逃。 甚至负责外出劫掠平民的小股部队,也总是会被四处游荡的明军所阻截。可以说这几日,纳哈出一方始终处于小范围的劣势之中,因此而让那朱肃小儿起了轻视之心,倒也说得过去。 又仔细询问了一番前来禀报的哨探,了解了明军的确切排布:前方开路的是大明的郑国公常茂,带领着足足两万余名大明官军。 这位郑国公常茂,乃是昔日名震天下的“常十万”的儿子。若是常十万来了,他纳哈出倒还要畏惧一二。可常茂……哼哼。无名之辈! 中军则由朱肃小儿亲自率领,足足三万余人。断后的则是叛将张玉。这张玉昔日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员裨将,投降明军之后,竟然颇受那朱肃小儿的器重,这几日带着一群汉人叛卒,也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总数七万人,并不掩藏踪迹,看来,是真的打着与自己决战的态势来的。 “左丞相大人,我们该如何应对?”一名将领问道。明军突然反常的倾巢而动,平心而论有些人还是害怕的。这些日子他们与明军交手多次,几次都没能讨得好去,早已知道了明军的战斗力。 但这一次自己一方有十余万,明军却只有七万人,似乎可以碰一碰的样子? 更何况,后头还有山阳万户的骑兵…… “可恨的山阳万户!”一想到这,纳哈出就有些愤怒。阿扎失里那厮当真是胆小如鼠,一点儿也舍不得损耗自己麾下的战士。若是那一日他的骑兵能再坚持久一些,或者再勇猛一些直接冲散郭兴所部明军的阵型,自己一方就能彻底斩杀这个声名远扬的大明侯爵,用他的头颅来震慑冥顽不灵的永平府守军。 甚至在失败以后,山阳万户也远远躲在了自己所部军队的侧后方,生怕首当其冲被明军给突袭了的样子。 “阿扎失里这个墙头草。”纳哈出只能在心中愤愤的骂了一句,作为同样拥兵自重的首领,他如何能不知道辽王阿扎失里的打算?无非是不想得罪大明,想要在大明和大元之间待价而沽,继续享用荣华富贵罢了。 但与阿扎失里不同的是,他纳哈出心中却有着雄心壮志。如今乱世还尚未完结,凭什么朱重八那个和尚出身的家伙,都能登上皇位,自己这个蒙古贵族的后裔,就不能在乱世里更进一步? 况且,自己现在打出的名声越大,正能说明自己的能力强悍。纵然日后迫不得已的彻底归附大元、或是投降大明,自己昔日的战功,也是自己在大明或者大元立足的底气。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像阿扎失里那样畏首畏尾的家伙,不过是蠢货罢了。 纳哈出自傲的想。 (本章完) 第386章 正面对决! “若是能一战干掉这朱肃,我此番便算是为北元立下了大功。即便是与齐王王保保平起平坐,也不无可能。”帐中诸将对如何应对的事情争论不休,最后都看着纳哈出等他裁决。纳哈出则捻着钢针一般的胡须继续思考着。 “即便干不掉朱肃,明军忌惮山阳万户的骑兵,我等若是要撤,朱肃定然也不敢追击的太过。” “了不起,就是恢复成在城下对峙的局面。干了!”纳哈出已然下定了决心。 将自己的决定对诸将一说,帐中除了几位以鲁莽著称的将领,其他人竟然齐齐的一声不吭。 他抬起眼睛扫视一眼诸将,不禁怒道:“怎么了?你们都是蒙古的勇士,竟然畏惧一个黄口小儿的名声?” “左丞相,那小儿不是一般人。观童大人和洪伯颜帖木儿大人,都是折在了他的手里……”有一人怯生生的提醒道。 “……”纳哈出闻言一滞,观童与洪伯颜帖木儿两人,正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两员大将。这两人一人谨慎小心,一人精通计谋,便是纳哈出自己,也不敢断言能比这两位属下更会统兵。 但此时可不能失了气势,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纳哈出突兀的暴怒起来:“你竟敢怯战!” 三两步快走上前,唰的一声拔出弯刀,在那人惊惧的眼神中,一刀将此人枭首。 诸将无不大骇,奢华的大帐之中,更添了一抹血色。纳哈出趁势一脚踢飞了桌案,振臂大呼:“我军人多势众,又有辽王阿扎失里掠阵,已经有胜无败,你们还在畏惧什么?” “你等即刻晓喻诸军!此战诸军需得用命!凡有擒了朱肃小儿来献者,我在金山的宝库,随之取用!” “可若有胆敢怯战者。”他举起了方才割下来的头颅,脸上的表情如若恶鬼:“……我必杀之!” “……是。”纳哈出气势迫人,诸将领只能低头应是。但也有人的面上,露出了贪婪狂热之色。 左丞相大人在金山的宝库,那可是深不见底……平素连给人看一眼都不可得,此番竟然允诺可以随意取用…… 不得不说,纳哈出军的士气,因为这个“随之取用”的允诺,还是有提升了那么一丁点点…… …… 永平府往南有一古城,名曰“泺州”,数百年之后,闻名历史的女名将秦良玉将在此北逐虏寇,不过这时,此地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而已。 泺州早也被纳哈出洗劫一空了,唯剩一座空城与永平府隔河相望。两座城池中间所隔着的这条河,便被称之为“泺水”。 朱肃一行一路行至泺水之后,遥遥已经能看见纳哈出营地之中扬起的烟尘,于是便在这泺水南岸列起阵势,等待纳哈出大军的到来。 “在这么近的地方列阵,想来无碍吧?”朱肃偷偷询问朱棣道。这种正儿八经的正面对决,他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反倒是朱棣熟读兵书,又醉心军事多年,对此颇有研究,闻言便安慰朱肃道:“放心吧,此地正是最好的决战之地。泺水虽不甚湍急,却足以阻碍蒙古骑军。此地又是背靠大河,不惧为元军偷袭。” 难得发现了自家五弟的一处短板,朱棣看上去兴致颇高。 这便是他们商讨之后的答案:既然山阳万户必定退军,纳哈出所部孤立无援之下,明军大有机会可趁。 既然如此,不若主动出击,趁着纳哈出还不知道山阳万户决意退军的消息时,引诱其出营决战。 只要掐准事先约定好的时辰,在与其对阵之时,让纳哈出所部突然惊闻己方的援军不战而退。如此,则其定然士气大降,乃至兵无战心。 大明一方顺势掩杀,必然能重重削弱纳哈出的实力,甚至于在乱军之中斩杀纳哈出,也不无可能。 这项决议是朱棣的主意,诸将也都认可了的。因此朱肃便将指挥之权全权交给了朱老四。就他自己而言,其实是觉得正面对决终究有些风险。他朱老五本性卑鄙无耻,还是更喜欢用一些阴谋诡计阴人的。 不过纳哈出终究还有十几万人,任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什么可以利用的空子。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的适用性终究不大。 该正面硬上的时候,还是要正面硬上方可。 “放心吧。”朱棣看出了朱肃的不安。“纳哈出本就兵疲师老,回头山阳万户骤然一退,他们惊诧之下全军上下必定慌乱。我等人数虽少,但胜算是很高的。” “希望吧。”朱肃点了点头。朱棣的判断并无失误,便是久经沙场的张定边,也都认为此时正是寻求决战的良机。但其实朱肃也准备了后手,他让张赫将那些船只开入了河来,若是明军一旦失利,便沿河快速撤出战场,保管让纳哈出追之不及。 “来了!”朱棣突然道。 朱肃眯起眼睛朝对岸看去,只见滚滚烟尘之中,绣着蒙古文字的旌旗渐渐展露了出来,而后纳哈出的大军,再次在朱肃的面前露出了獠牙。 “这人数,几乎也是倾巢而出了……”朱棣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并没有话本中常见的喊话斗将等环节,随着蒙古军中号角声起,蒙古步兵们每人拎着一个鼓囊囊的东西,乱哄哄的冲了上来。 这是蒙古人常用的渡河战术,手中拎着的那东西名叫“羊皮囊”,顾名思义,是由羊皮所制,可浮于水面,最适合用来制造浮桥。 “好一个纳哈出!”朱肃见之赞叹。纳哈出果然不愧名将之名,这一手堪称雷厉风行,竟然是想要直接强度泺水! 若是寻常将领,说不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用羊皮囊造好了浮桥了! 看着那些步兵开始建造浮桥,明军弓箭手立刻开始袭扰,但是比弓箭,很显然蒙古人要更胜一筹。几乎是所有的蒙古士卒齐齐持弓抛射,黑压压足以遮天蔽日的箭雨如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幕布一般被抛向天空,而后呼啸着,朝着明军的阵列“压”了下来。因为数量极为惊人,单只不断蜂鸣呼啸着的巨大破空之声,就让朱肃忍不住捂住了双耳。 “保护殿下!”狗儿大声喊道。 数层铁盾飞快将朱肃和朱棣给罩的严严实实,在一阵当当当当的闷响过后,朱肃和朱棣探出了铁盾查看。因为明军上下配备了足够的盾牌,故而损失并不算严重,但是在明军躲避箭雨的这段时间里,蒙古人的数十只浮桥,已经搭建起了一半了。 “火铳兵!”朱棣高声下令。 旗官赶忙挥舞起令旗,装备“新式”火铳的火铳兵们,立刻在盾兵的保护下来到了前列,并飞速的列成了数排。 正是昔日让山阳万户为之胆寒的明军的新战术,三段击! (本章完) 第387章 老子有援兵! 噼里啪啦的放铳声响起,蜂拥上前搭建浮桥的元军们,如下饺子一般翻倒河中。纳哈出也是一个狠人,为了出其不意连民夫都不派,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直接让自己麾下的军卒干起了这苦力活儿。不过效果也明显,若是驱赶民夫,民夫一旦被火铳弓箭压制,必然畏首畏尾,要搭设起浮桥来,还不知得多用多少功夫。 但军卒就不同了,虽然损失更重了些,但浮桥搭设的效率也是真的快。在不断朝对岸抛射箭雨掩护的情况下,饶是明军火铳厉害,仍有数道浮桥已经将要延伸到对岸了。 朱棣勉强只能算第二次指挥战阵,和上一次率部夺关不同,这一次足足有七万明军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他的一张小脸紧绷,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激动的。 “元鞑子过来了!”有人大喊道。 几乎就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纳哈出军就蜂拥上了浮桥。 有一句俗语说人到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纳哈出足足十余万人这一动,当真如同天地一齐向河岸涌来一般,连一旁的张定边脸色都微有惊色。明军火铳兵不断击发,也不知收割了多少的元兵性命,但火铳兵终究人少,浮桥分的又开,很快就有元兵渡河成功,在这边岸上迅速聚拢了起来。 “纳哈出这是想用重兵,直接淹死我们啊!”看着如若疯魔一般的纳哈出军,朱肃面露讶异。按理来说,纳哈出军应该早就士气不足了。此番居然如此疯狂,倒着实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所谓一鼓作气,现在才刚开始打,他们气势足很正常。”张定边在一旁指点道。朱棣听了,也暗自点头。张定边是沙场的老将,这样的正面对决,确实比他们兄弟更要明白许多。 敌人已上了岸开始混战,火铳兵的作用就不大了,朱棣让人将火铳手撤了回来,这些敢在最前列迎着鞑子的冲锋放铳的士卒,可都是军中最为勇猛的猛士,轻易损伤不得。换成了蓟镇明军与张玉手下的降军和元兵绞杀在了一起。 两部明军作战皆分外勇猛,光只是张玉,朱肃就远远的看到他阵斩了不少的元将。仰赖将士用命,明军数度将元兵的阵线推回了河中。 可奈何纳哈出手下的兵士实在太多,在几乎不计伤亡的投入之下,又有数道浮桥延伸了过来。而混战中的明军,根本无法有效的遏止元军的搭建,元军终究在对岸站稳了脚跟。 “生擒小儿朱肃者!赏万金!”不断有人用汉蒙双语高声呼喝。 “……”朱肃无语,听说纳哈出是个守财奴,敛来的不义之财全都收藏在老巢金山,连此番倾巢而出,都留了四万精兵在金山守护。没想到,竟然能为本王下血本。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瞧着元军上下这股拼命劲儿,很显然这开赏金的手段还是有用的。 “殿下!纳哈出狗贼好大的狗胆!”朱肃身后的狗儿义愤填膺:“请让我出战吧!我必一箭取他狗头!” “莫急。”朱肃安抚着狗儿。“你瞧,纳哈出的大纛还在对岸呢。他出身显贵,哪敢亲自冲锋陷阵?” “你再有能耐,还能一箭飞过河去杀了他不成?” 狗儿表情一滞,面上仍旧愤愤不平。 “不过倒是可以给他多添些堵。”朱肃摸了摸下巴。“四哥,我准备让狗儿也到前线去,一面射杀敌将,一面劝降,你觉得如何?” “那当然好。”朱棣当即答道。他早知狗儿的能耐,本就想请朱肃将狗儿相借了。反正他们兄弟两的中军有作为客卿的张定边在,等闲人伤害不得。只不过狗儿是朱肃的内侍,他不好开这个口,现在朱肃自己说出口来,那就没问题了。 不过还是怀着疑惑道:“只是你想临阵劝降?怎么劝?” 正打着仗呢,谁又有空收纳俘虏。 “我看纳哈出军中,也有不少的汉军,若是射杀了敌将,汉军群龙无首之下,再发布悬赏让他们去和元人拼命,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朱肃笑道。 朱棣一听,虽然觉得有些离谱,但倒也于大局无碍,而且主帅本就该是朱肃,他便也点点头表示无妨。朱肃对狗儿耳语几句,狗儿慨然应命,当即带着提刀胯弓,带着几百人去了前线。 “大明吴王殿下有令!凡有弃暗投明、阵前反正的,只需提一颗元军头颅,便可活得性命,还可分田得地!” “另,若有人斩杀贼将纳哈出的,赏钱一贯!” 这两个悬赏当真突兀,莫说纳哈出军现在还处于上风,那些汉军就算对其多有不满,现在也不敢妄动。 至于第二道悬赏,那就更加没谱儿了,赏钱一贯?莫不是在打发臭叫花? 不过这一份悬赏,和那份朱肃的“万金”悬赏相较起来,倒是显得自家主帅不如对方那个大明王爷一般。 只是他们的心中,不免被种下了一颗种子:大明全军出击的决定本就突兀,我等人多势众,为何明军主帅,却仍自这般气定神闲? 莫非,他们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 “赏钱一贯?”前线的这则消息,自然也被四处游走的探马传回了纳哈出的中军。 纳哈出一气之下,险些捏断了马鞭:“朱肃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左相大人息怒,贼子不过是个纨绔,讨些嘴上便宜罢了。”立时便有左近的亲信讨好道。“等大人将他成擒,到时候对他多方折磨,他自然就知晓了您的威风。” “哼!”纳哈出重重吐出一口气,仍觉得怨忿未平。他转向这名亲信问道:“阿扎失里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明军是块硬骨头,自然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扛。虽然看不上阿扎失里,但纳哈出还是邀请了这厮助阵。 不说冲锋陷阵,在一旁擂鼓助威、壮壮声威,那些山阳万户的骑兵总是会的吧? “辽王那边,想来已得了信件。”那亲信道。“据哨探来报,山阳万户已经拔营,正往明军的北面而去。” “好!”纳哈出忍不住一拍马鞍。果然,这送到了嘴边的好处,阿扎失里还是会来啃的。 他倒是不介意阿扎失里来摘桃子,自己手下这些兵的士气不可靠,恐怕明军就是洞悉了这一点,才全军来攻的。 不过有了阿扎失里加入,他就不怕了。要知道那厮为人虽不堪,但手下可都是精骑,有他助阵,明军何愁不败? “哼哼,朱肃小儿,你以为你能和我正面放对,却没想过,老子可是有援兵的。” “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纳哈出恶狠狠的想。 (本章完) 第388章 徐达真的来了? 无怪乎纳哈出对自己的士卒信心不足,在过河之后,便如张定边方才所说,纳哈出军很快就表现出了后继无力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一鼓作气”的时间段已经过了,成功渡河之后,元军绷着的一根弦已经松弛了开来,进入了“再而衰”的境地,本来还能顶着明军的攻势有来有回,现在竟渐渐的被明军又推回了河岸之地。 朱棣的调遣十分精细,不断派人给予困守浮桥的元军压力,又派精锐小队屠杀将领,已经有数队元军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只能慢慢被明军蚕食。 总而言之,局面彻底陷入了泥潭一般的拉锯战。 “要投入后备部队吗?”朱肃开口说道。 “再晚些。”朱棣摇了摇头,“元军虽然没了一开始时的锐气,但仍有战心。此时若是我们出尽底牌,也不能彻底胜了纳哈出。” “况且,他们虽然源源不断涌过浮桥,但对岸那边,却始终有一部分未动。” “只怕纳哈出那厮,手上也留着后备军。” “八成是在等阿扎失里了。”朱肃冷笑一声。“阿扎失里都是骑兵,若是他肯绕到我们的侧面,我们就要腹背受敌。” “纳哈出定然是联系了阿扎失里,见速战速决不成,是以留着兵准备最后决战了。” “两位殿下。”却是张定边开口了。“咱们是否太过相信那阿扎失里了?须知蛮夷不习礼义,乃禽兽也,若是阿扎失里当真来攻,我等如何应付?” 朱肃与朱棣对视一眼,朱棣笑道:“张师父说的有理。其实这个问题,前几日本王也曾问过五弟。” 朱肃也是笑道:“张居士且放心吧。那阿扎失里首鼠两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纳哈出必是用本王作为好处,来钓他出兵的。” “可他如今已经认定了大元必败,如何敢惹我两这两个皇子?这不是断了他日后降服大明的出路吗?” “而且……”朱肃眨了眨眼。“我等,其实已经试过他了。” “哦?怎么个试法?”张定边好奇道。 “粮草。”却是朱棣接替朱肃解释道。“几日之前,我等已经派人用金银,将阿扎失里所部的粮草全部收购一空。阿扎失里此来是为了捞好处,本是该无功而返的,见我方愿意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收购粮草,喜不自胜。” “若是他有心背弃密约,必定不会出售军粮。便是他现下改了主意,手中也仅剩下供他们退回草原的粮草了……” “到时我等直接乘着船只撤军,他阿扎失里军中无粮,还不是只有为我大明覆灭的结局?” “原来如此。”张定边点点头。这番安排确实妥当,既试了阿扎失里之心,又能给他卖更多好处。 至于若是被突袭,会造成多大的损伤……此番出兵,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若是畏首畏尾,那也不必带兵了。 “而且,让我等徒耗金银卖好,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朱肃道。“我等已与阿扎失里约好,他会用手中的兵士,助我们演一出好戏。” “务必要让那纳哈出,魂飞魄散……” 朱肃笑得奸诈,既然已经拉拢了阿扎失里,那自然是要物尽其用。张定边正想发问,右耳却突兀的动了一动: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报!”有明军探马飞驰而至。“东面,有数万骑兵驰至!” “看来是来了。”朱肃面容一肃,端起望远镜开始查看起来。他与阿扎失里约定了某地为界,若是阿扎失里带领着骑兵过界了,那就是意图对明军不利,明军就会当机立断的撤离。虽然认定阿扎失里没这个胆子,但朱肃也不敢大意。 “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前方,本来已经开始露出疲态的纳哈出军,也开始振奋起来。他们早已被告知山阳万户将会绕后攻击明军,此时听闻蹄声,军心顿时大振,一瞬之间,前线明军的压力陡然沉重起来。 “总算来了!快!全军压上!”纳哈出也是大喜,阿扎失里果然没有失约,他一面让人大声传播援兵到达的消息,一面让预备队也全部投入战斗。如今全军上下士气正盛,正应该抓住时机,一举冲垮明军的阵线。 “杀!”元军上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喊杀声顿时震天,无数元兵冲过了早已几乎将河面完全覆盖的浮桥,更有许多人在阵前用汉话大呼“我等援兵铁骑已至,识相的就快快跪地投降,否则两相夹攻之下,教你等死无全尸!” 霎时间,竟然大有攻守易形之势。纳哈出军步步推进,明军节节败退。元兵士气之盛,无过此时! 但这个巅峰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山阳万户的骑兵即将到达战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地表震颤、甚至远远就能看见骑兵接近的时候,只见那一部被纳哈出军寄予厚望的骑兵,竟似乎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骤然打了个转,远远往北面去了! “嗯?”站在一个土坡上、远远观瞧着山阳万户逼近的纳哈出顿时呆住了。阿扎失里这是……这是玩的哪一出? 正在大声劝降明军的那些大嗓门也呆住了。山阳万户这是……跑了?那咱们这话还喊不喊?不喊吧,违了将令。喊吧……那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嗯?”朱肃也愣了愣。阿扎失里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做出一副冲击纳哈出中军的姿态,在吓唬到纳哈出之后,再转身离开么? 怎么隔着老远就跑路了? 但战事如火,不容迁延。朱肃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想到了将局面最优化的法子。他当即扯开嗓子大喊道:“徐达大将军已至,纳哈出死期在即!杀了纳哈出!” 朱棣闻言,果断配合朱肃投入了预备部队,朱肃的声音也一传十、十传百,明军上下闻言都是了然:哦,原来是徐达大将军! 怪不得殿下突然一反常态,全军出动。怪不得那些北元骑兵跑到半道,全都像见了什么鬼魅一般的跑了。 除了威震天下的徐达大将军,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威风? 明军上下士气大振,纳哈出军就不好受了。所谓士气可鼓不可泄,方才好不容易将士气提升到了极致,就立马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这一下就不止是跌回去了,其战意更是一泻千里。更有不少人听到“徐达”二字,就直接掉头就跑的。 徐达乃大明战神,他所率领的军队,必是明军之主力。明军主力在这里对他们设伏,他们还打个什么? 纳哈出仍自懵然,不是说徐达还有一个多月才至吗?但他亦是久经战阵,自然知晓此时万万不能毁了士气。于是拔刀高呼道:“明军都是唬人的!我等早已探知,徐达还在南方整兵呢!哪有那么快来到此地?” “都不许退!凡有敢后退者,定斩不饶!” 纳哈出亲信斩杀了足足数百往后溃退的逃军,再加上主帅的那番断言,军卒们将信将疑之下,这才勉强止住了颓势。纳哈出长舒出一口气,正准备重整旗鼓,却见一位探马如同见了鬼的一般冲了过来,连滚带爬的从马上滚下。 “急急忙忙,成何体统!”此时正是该稳定军心之时,见这探马如此惶急,纳哈出面带不悦。 若是放在平时,见了他这般脸色,军中上下无论何人,就算不伏地请罪,也定然是要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言语一句的。 可那探马却似乎没听到纳哈出这一番话一般,仍旧一脸惊诧的模样跪下道:“左相大人,不好了。” “东面,东面当着有一支明军,正朝着我们杀过来了!” “你……你说什么?”纳哈出一惊,拨马向前走了几步,恶狠狠的看着那位探马。“蓟镇明军尽皆在此,东面又能有什么明军?” “领军的是谁?” “小……小人不知……只是看到那旗子上,有一个大大的‘徐’字。”那探马如同死了爹娘一般。 “……什么?”纳哈出险些惊下马来。而后他的面色,也变成那般如丧考妣的模样了。 (本章完) 第389章 捉住纳哈出了 不仅仅只有纳哈出被惊掉了下巴,朱肃这边,也因为那支彷如是从天而降的大明军队,而感到震惊不已。 通过那一支简陋的黄铜单筒望远镜,他看的比只能用肉眼观瞧的纳哈出哨探更为真切:那支军队上空飘扬的,并非只有“大明”和“徐”字军旗,还有更小一些的“永昌候”“蓝”的字样。 毫无疑问,来的必定是徐达如今正在着力培养的先锋大将,未来给大元宗庙掘墓之人,永昌候蓝玉! “怪不得山阳万户扭头就跑了,原来后面是真的有明军!” “我这张嘴,莫非竟是开过光的?说徐达大将军大军来了,结果就真的来了?”朱肃一脸的惊喜。 不止纳哈出得到的是假消息,就连他让锦衣卫发出的求援文书,给予的回复也是“徐达大将军必定在一个月后来援”。文书中还给出了具体的缘由,说是去年北征士卒不堪重负,多数精兵又已派往云南,大将军奉皇命调集兵马,另外还要征集粮草、辎重等,皆非一日之功。 朱肃对此表示理解,大军出征从来不是儿戏。况且大明此番还是南北两面作战,徐达必然更加的慎之又慎,要将准备做到万全方可。 毕竟二十万大军出征,只花五天时间准备这种近乎找死的、碳基生物做不出来的蠢事,也就只有堡宗那一朵不要脸的奇葩能做得出来了。 因此,朱肃从来没有将希望,放在徐达的大军来援上。他连驻守顺天的傅友德都没求助过,只一门心思想着用手上的这些人,死死拖住纳哈出的兵马。 可现在蓝玉既然来了,那就说明,鲸吞纳哈出全部的号角,已经吹响! “所有人,与本王一同冲杀!”毫无疑问朱棣和朱肃一样也意识到了战机,他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纳哈出的中军。明军上下也已经听到了大军来援的动静,纵然是已经精疲力尽之人,此时也是战意盈然,嗷嗷叫着就朝着纳哈出所部淹了过去。 反观纳哈出所部,好不容易用金银鼓舞起来的一点士气,先是被山阳万户开溜给泄了一次,又被徐达大军来袭给泄了一次…… 士卒们哪里还有战心?说好的山阳万户会来给俺们当援兵,结果他们跑到一半就当场给开溜了;又说大明的徐达在南方整兵不可能来,可转眼人家的旗帜都快飞到眼前了…… 你好大的一个左丞相,怎么老这样说话糊弄人哇? 元军登时大溃,跪地求饶丢盔弃甲者不计其数。就连河对岸尚未与明军相接的部队里,都有人开始往两边溃逃的……他们本来就没啥士气,现在两番折腾,更是泄的一滴也没有了,这还打个什么仗来? 明军大步踏过纳哈出军所搭设的浮桥,恰恰此时,蓝玉部也如一把烧红了的利刃一般,狠狠掼入了纳哈出军的侧翼。 纳哈出亦是惊骇后悔。就在数刻之前,他还志得意满的认为“优势在我”。可谁知世事竟如此无常,不过瞬息之间,自己竟然就兵败如山倒了? 心中的惶急,却毫不影响他一脸坚定果决的调转马头:这时候还有什么说的?只要跑回了辽东,自然还能有一雪耻辱之日。 昔年大元的第一名将、齐王王保保,还被徐达给打的两度抛下大军,只穿着亵衣逃脱。甚至连靴子也只来得及蹬上一只。去年还不是在岭北打败了徐达,一雪前耻? 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好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主帅溃逃,这战局自然就更加一边倒了。蓝玉部的骑兵如虎入羊群,朱肃朱棣兄弟二人的部队也不落其后,两相夹攻,元军那叫一个死伤惨重、求饶遍野,遍地都是被这些人随手丢弃的武器辎重、盔甲刀枪。 纳哈出麾下足足十数万人,昔日打入山海关之时,志得意满,一心以为光复大都、立下不世之功已经在望。如今这无数的元兵,却是尽做了草原上任人宰割的牛羊,蓝玉、朱家兄弟两部,直把这些足以接天连地的元军当做了麦场,收割的那叫一个不亦说乎。 朱肃坐镇在中军努力协调,虽然元军兵败如山倒,但毕竟人数实在太多。若是明军追着追着也跟着乱套了,恐怕损失也不会小。因此有一个人继续在中军发号施令还是很有必要的,至于朱老四,在确定了纳哈出已经无力抵抗之后,早不知去哪儿过他的冲锋陷阵瘾去了。 “五殿下,蓝将军来了。”有人对焦头烂额的朱肃说道。朱肃扭过头,果然,那硕大的一面“永昌侯”的旗帜,已经来到了近前,接下来便看见一员浑身浴血的虎将朝着自己策马过来:“五殿下别来无恙?” 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蓝玉。 “蓝将军。”朱肃也是一脸喜色,他与蓝玉先前在富乐院聊的甚为投机,此时在疆场相见,也是别有一番感慨。 不过现在并非是叙旧的时候,朱肃有些焦急的问道:“将军来的正好!不知可擒到了纳哈出?” 纳哈出出身显贵,若是能将他擒在手里,非但可以光复辽东全境,像他这般手握兵权的藩镇大将被抓,还能直接打击到大元政权的统治。无论是朱肃还是蓝玉,如何会不知道纳哈出项上这颗人头的贵重? “没有。”可惜在朱肃期盼的眼光下,蓝玉依旧摇了摇头。“咱带着人几乎将这些乱军彻底犁了一遍,也没能发现那贼厮的踪迹。” “殿下那边也没擒到吗?” “并无。”朱肃遗憾的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收到捉住了纳哈出的消息。 “他奶奶的,难不成这些大元的贵人,都是属的耗子的?”蓝玉气恼的挠了挠头盔。 “先前大将军捉那王保保,就被他在营帐里光着屁股溜走了两回,今日这纳哈出,竟也跑的这般快。” 朱肃心想你这话还真没说错,日后你好不容易穿过瀚海去抓北元皇帝的时候,那皇帝也是光着屁股抛下了妃子给跑了。 北元的那些贵人,论起骑射本领,或许大都不及祖宗的万一。但要论起逃跑的本事,便是成吉思汗麾下最快的骑兵队,那也只能望之兴叹。 二人草草交流一番,蓝玉正欲告辞继续搜拿,却见狗儿一骑黑马穿过了乱军,来到了朱肃的面前。 “殿下,捉住纳哈出了!”来不及停下战马,狗儿便兴奋的跳下马背,跪在朱肃的面前禀道。 (本章完) 第390章 纳哈出的身价 纳哈出能被捉住,完完全全是走了背运。 自看到蓝玉所部扬起的烟尘时,他就已经调转了马头,偷偷离开了中军。行动不可谓之曰不快。 按正常情形来讲,等到朱肃和蓝玉,料理完这十几万只遍地乱窜的“牛羊”,纳哈出或许早就跑到了长城底下,准备出关而后绕道回辽东了。 不过他悄悄离开中军,所带的人也只有数十名亲信亲卫。他是带惯了大军的人,手头上只有十几人,如何能够安心?万一逃跑路上,迎面撞上了明军的部队怎么办? 可要是带走中军的精锐部队,吸引了明军的视线,明军定然要率大部队追来。 于是纳哈出就把目光,瞧到了较为远离战场的右翼。想要从右翼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一些部队,以作防身的同时,危难之时还能用来拖延追兵。 不过很不巧,右翼的这一支部队,恰巧是一支辽东汉人所组成的部队。 “你们,抛下旌旗,带着人马,跟老子走!” “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身为主将的纳哈出骤然降临偏远的最右翼,领兵的汉人军官几乎是吓的魂不附体。 迷迷瞪瞪的接了令,懵懵懂懂的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反应了过来,不对啊,左丞相大人干嘛让他们保着,还不许打旌旗……这不是要抛下大军开溜吗? 莫非他们已经是……败了? 果然,他们看到身后原先的友军们,骤然被明军的阵型冲的七零八落。不断有求饶声与喊杀声传来,纳哈出被唬的面如金纸,骑在马上用马鞭抽打着这些人,催着他们快走。 “头儿,不对啊,这是要拉我们当垫背啊!”一名面相机灵的军卒,悄悄的拉过了脸上犹有鞭痕的头领。 “要是明军追上来了,这左相大人还能顾及咱们这些汉人的安危?” “肯定是要我们拖住明军,好让他从容逃跑哇!” 那头领脸上也是一白。明军如狼似虎,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一大帮子人设了计策围住了那个巩昌候郭兴,啃了一个时辰明军的盾阵愣是和刺猬一样,怎么也啃不下来。 最后山阳万户那些看上去凶悍的紧的骑兵,还被一支不足万的明军援军打跑了。 他们这一支军队,其实都是昔日畏惧纳哈出兵威,因此被迫投降的辽东山匪。 他们在军中地位极低,平日都是当成民夫使的,没怎么正经打过几仗。别人吃干的,他们只能捞点稀的,还要受尽欺辱白眼。 这一回能站到右翼,也是打着万一明军两侧有伏兵,先让他们当炮灰缓冲一阵的心思。 “我的娘勒,要是明军看见了这厮,碾了过来,咱们还不得成了齑粉?” “就算咱们跪地求饶,那么多跟墙一样压过来的骑军,也没法为我们绕道儿啊!” 那头领也是脸色一白,他已经看到了后边冲入了阵中的蓝玉所部,其旌旗所过之处,元军几乎是如割麦子一般一茬茬的倒下。 这样凶悍的大军,自己这草头班子哪挡得住? 偏偏那边纳哈出生怕他们引起了明军的注意,不断挥舞着马鞭,催逼愈急。不少人都挨了鞭子,只得脚后跟打屁股蛋,跑的飞快。 可跑的再快,又如何比得上纳哈出胯下战马有四条腿?不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纳哈出又是惶急,又是大怒,嘴里叫骂不绝,从叽里咕噜的蒙语骂到了波及祖宗十八代的汉人国骂,那叫一个难听。 那些山匪也是拜祖宗的汉人,见这蒙古人都骂到自家祖宗坟头上去了,又有哪一个不是怒火中烧?那头领把牙一咬,低声道:“他奶奶的,这蒙古狗贼欺人太甚。老子早瞧他不顺眼了。” “如今他们拢共也就十来人,咱们这却有几百个,就是十个人对上他一个人,那也是足够了!” “弟兄们,你们不如跟老子一起合力擒了这厮,回头往大明王爷那里一送,荣华富贵,还怕没有么?” “有什么不敢!”头领身边,数个卒子都是面露凶光。有人恨声道:“他奶奶的,大明是咱汉人建起来的朝廷,咱们也都是汉人。” “要能擒这贼厮,那是光复祖宗荣光!就算是死了,日后祭祖时候的头香,都得是咱的!” 他这话一出,竟比那头领说的“荣华富贵”还更要让人心动。一群人顿时摩拳擦掌,已经把纳哈出的头颅当成了一根云雾缭绕的头香。 “那还等什么?动手!” 头领带着人蜂拥而上,纳哈出那边和亲卫只忙着逃亡,丝毫没想到这些人敢反。 也是他今日命里犯煞,若是他见这些人脚程慢,直接撒开了马蹄,或可无事。偏偏还惦念着关键时刻要这些人替死,不肯直接逃亡,还驻马在原地,等了他们一会儿。 结果,被那头领骤然冲上前来,一刀剁断了马腿,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群亲卫没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军官居然敢反,见纳哈出掉下了马,他们才反应过来。不过没奈何,纳哈出驻马等待,他们也是跟着停下马来的。而没跑起来的骑兵还不如狗,后面的人直接蜂拥了上来,一人一刀,将他们连人带马都当场剁成了肉酱。 纳哈出被马压断了腿,在地上压根动弹不得,于是那些人便扯下腰带将纳哈出五花大绑了,然后用一根长枪如抬着年猪一般,喜气洋洋的抬着纳哈出,去找明军请赏去了。 “……”朱肃看着那坨手脚被系在长枪上的白猪,觉得当真是命运弄人。 此时的纳哈出无比的狼狈,或许是嫌他铠甲抬着太重,这些人干脆将他给剥了铠甲,弄得光秃秃的。一身名贵的丝绸里衣也被人给剥走了去,身上的白肉也不知被哪个猥琐的摸了几把,一身的脏手印。顺便还用不知谁的臭袜子给塞住了嘴。 果然,袜子是塞嘴工具的不二之选吗。 “……将此人带下去,寻戴神医看他一看,好生安置看管。”纳哈出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愤的。这样的状况,朱肃即便是想要对他嘲讽一二,也没法说出口了。 历史上的纳哈出不可一世,就是老朱都要哄着求着他投降。甚至在他投降的时候,还要全军设宴款待以示礼遇。在降将之中,规格之高,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谁又能想到,如今他竟是以如此丢人的姿态,被人“抬”到了大明? “王……王爷,咱们擒住了纳哈出,不知能有多少赏钱?”那头领跪在地上,又是畏惧,又是期盼的说道。 朱肃身旁,站在他身边的蓝玉听到,顿时笑了,“哈哈哈哈哈,赏钱?” “你们没听前军传出的话吗?纳哈出对咱们五殿下悬赏万金,咱们五殿下啊,悬赏纳哈出一贯钱!” “嘿,一贯钱,看那只白猪的品相,怕不是还要亏了。就那副蠢模样,一文钱咱都嫌多!” “啊?”那头领顿时垮了脸。一文钱?蒙元的封疆大吏,在大明就值这个身价? (本章完) 第391章 徐达的动向 大明自然不会穷酸到只给这些人一文钱,但他纳哈出的人头也不值当给个万金。于是朱肃便许诺送给这位头领百金,他们若是不想参军打仗,大明还会将他们妥善安置,分田地给他们。 纳哈出既然在这里完了,大明肯定是要顺便去收辽东的土地的。 如此处理甚是公道,那些人千恩万谢,之后便随在明军的身后,自认为算是降军了。 纳哈出所部人数庞大,便是招降纳叛,也需要一些时间。更何况,这些人之中还有不少的顽固分子,仍然在负隅顽抗。 不过,原以为至少也需要半日,却不想还未有多久,便见朱棣、常茂等人一同回来了。蓝玉远远看到一身浴血的常茂,哈哈大笑:“茂外甥,方才在阵前看到你了,好生勇猛!倒是有了姐夫三分的模样了!” “小舅!”常茂也是高兴非常,“太子殿下让咱听命于五殿下。咱又怎么敢不效死力!” 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与常茂是甥舅关系。而朱标则是娶了常家的女儿,可以说他们常遇春一系,天然就是铁杆的太子党。 这边厢,朱肃和朱棣也正谈着话。朱肃听到四面的喊杀与招降声已然小了下来,不免有些疑惑:“四哥,怎么这么快就善好了后?” “已经把那些顽固分子全都料理完毕了吗?” “还不是你洞悉人心,派了狗儿出去。”朱棣一脸快意的拍了拍朱肃的肩膀,把朱肃拍的莫名其妙。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狗儿离开朱肃之后,一路射杀元将,四处散播朱肃所说的那句“凡有弃暗投明、阵前反正的,只需提一颗元兵头颅,便可活得性命,还可分田得地”。许多汉军被射杀了头领之后,又见明军神威,当即跪地反正。 等到纳哈出不战而逃,就有更多的人被这句话鼓动。连蒙古人色目人都有。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在狗儿的带领下,这些人俨然将还在负隅顽抗的元兵当成了香馍馍,一路四处破袭还在抵抗的元兵军阵。等到朱棣从中军到了前线,但凡仍在顽抗的元兵,都被狗儿带着人给杀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几部乱兵见势不妙,趁乱杀出人群而去,也已派人去追了。 “这狗儿,还真是一个将才!”朱棣赞赏道。眼中掩饰不住的羡慕:“真不知道五弟你的手下,为何如此多英豪。连区区一个内侍,都如此勇武!” 朱肃笑而不语。还不是挖你墙角挖的? 又将张玉诸将给蓝玉引荐。本还想引荐张定边,一扭头,却不知这大和尚哪儿去了。 朱肃料想他是不想面见徐达,故而先一步回三岔口大营去了,便也不作理会。 许是因为常茂的关系,又或者是先前曾与朱肃同饮畅谈,蓝玉对朱肃等人也甚是客气。纳哈出既败,一行人与朱肃同往永平府,自有永平卫指挥使仇成,以及诸多永平府大小官员开城出迎。 “多谢五殿下与侯爷率部驰援!”仇成也是大明军中一员有数的战将,原先是任大都督府都督佥事,镇守辽东与纳哈出作对的,论地位,还在定辽卫指挥使叶旺之上。 正是因为被纳哈出袭了牛家庄,烧了明军囤积许久的数万石粮草,仇成因防御不力被降职,调到了永平卫中当了个指挥使。 不过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纳哈出烧了粮草之后信心膨胀,奉了元庭的秘令举兵入关,而仇成则正好守在了永平府,两个老对手离了辽镇,又在蓟镇开始拉锯。 朱肃举目四望,只见永平府内一片狼藉,但凡有靠近城门的屋舍,都已被拆了个精光。城门后,还尚有着封堵城门用的土石痕迹。 军兵们虽一脸兴奋快意,却也难掩疲惫。不由叹道:“纳哈出这厮,当真是罪孽深重。非但城外被他糟践的赤地千里,便连这永平城内,也被祸害成了这般。” “其实尚算好的。”仇成冷哼一声。“纳哈出爱惜兵力,多数时候只是围而不攻,意图将咱们困死在城里。” “可苍天有眼,那厮终究是将兵力丧尽了。所有野心尽成空……” 朱棣闻言也是摇头。纳哈出自恃兵威,在元明交界之处拥兵自重。最后却因入关无功、不舍退走,终究搭上了全部家当。 可见两军相争,形势瞬息万变,需能当断则断,万万不可犹疑不舍…… 径直来到永平府衙,听说戴老几针已经把纳哈出戳醒,朱肃便让人将纳哈出带来。 不一会儿,纳哈出带到,被捆着手,身上套着件不合身的袍子,倒是没有光着个身子了。 朱肃也没有玩什么亲自解绑、礼贤下士的把戏,仍旧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靠,对纳哈出道:“纳哈出,既然兵败,可服气么?” “何不早降?” 纳哈出有些愣神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朱肃。他是知道的,蓟镇明军换了个“代太子巡狩诸边”的皇子当主帅,这皇子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能把山阳万户吓唬退了,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救下了巩昌候郭兴。 但眼前这位……就是那个皇五子朱肃?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他纳哈出堂堂北元左相,如何能向这年纪的小儿俯首?闻言把头一梗,强硬道:“你们不讲武德偷袭老子,老子如何能心服?” “嘿,这倒是好笑了。”仇成恨声道。“只准你纳哈出偷袭我定辽卫的粮草,不许我等使计策突袭你纳哈出不成?” 纳哈出面色一滞,依旧一梗脖子,这次换了个话题:“老子是铮铮的蒙古铁汉,服气是绝对没有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子在金山还有数万旧部,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粮草。老子的儿子也已经成年了。” “你们快快杀了老子,自有老子的儿子替父报仇,将你们统统屠个精光!” 此话一出,朱肃朱棣几人,都是不屑而笑。 说什么悉听尊便,话中之意,还不是暗示大明自己仍有家底,若是敢动他的性命,他的那些所谓辽东旧部,便会和大明拼一个鱼死网破。 什么铮铮的蒙古铁汉,说白了,还是在乞活而已。 既要里子,还要面子。 朱肃正想出言讥讽,却听身旁的蓝玉,已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什么金山旧部。” “只怕现在,你的金银粮草,老婆孩子,乃至你一到二十八房的小妾,有几个算几个,都已被我大明给一锅烩了。” “纳哈出,你且猜猜,我等的大将军如今,却又是在何处?” 蓝玉一脸促狭,紧盯着面色发紧的纳哈出。 (本章完) 第392章 徐达的打算 纳哈出面色发白,朱肃也是一脸惊愕。先前就想问蓝玉徐达的动向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时间和机会。原以为徐达是遣蓝玉在前疾行,先行支援,自己则自领后军缓缓而动。 现在听蓝玉这么说,莫非徐达还另有定计? 感觉到众人疑问的目光,蓝玉先是一笑,而后转头对朱肃拱了拱手:“五殿下见谅。其实,我等早在半月之前,便驰至蓟镇了……” 一行人,连带一个阶下囚纳哈出,都不禁仔细聆听。原来,徐达听闻朱肃夺了郭兴的兵权,担忧他是年少气盛,一时意气行事,于是便带着蓝玉与数十骑亲兵精锐,连夜赶至了三岔口大营。 毕竟临阵换帅,从来都是兵家大忌。若是因此明军被纳哈出一举攻破,则大事休矣。 况且,这些人之中还有大明的三位皇子、一位国公。这些人若是被纳哈出擒了,朝中要对付纳哈出,将会比现如今更加被动。 徐达与郭兴等只知道打仗的淮西勋贵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全才,曾经还当过一段时间丞相的。 原先他还打着明哲保身的念头,岭北之战后就想着急流勇退,再不立功。但现如今当上皇帝的老哥哥已经给他剖明了心迹,说清楚了并不忌惮他功高盖主。还“送”了个皇子给他老徐家结下姻亲。 他徐达,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明哲保身、退居二线养老? 养什么老?时不我待!唯恨不得能再多活个几十年,给徐家打出个分封外域的异姓王来! 既然有了心气,自然就比郭兴等等已被富贵腐化之流更加上心。他急急来到蓟镇,就是想接手此处的兵权。毕竟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即便是再次临阵换帅了,这些蓟镇军卒也不会有不服的。 稳住了蓟镇局势,等后面的后军徐徐到达,自然可以狠狠的削去这胆敢犯境的纳哈出。以及那什么山阳万户一指。 但徐达还未到达营中,在山路之上远远俯视着三岔口大营的徐达,却骤然勒住了缰绳。 “……大帅?”随在徐达身后的蓝玉第一时间发现了徐达的异常,不由得也勒紧了马缰。“大帅,可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蓝小二,你且看看山下那座大营。”徐达说道。 蓝小二是蓝玉的小名,徐达与常遇春相交莫逆,蓝玉又是常遇春在灾年里一手拉扯大的,这名字徐达自然叫得。 蓝玉闻言,朝着那座军营看去。他们这些军中猛将大都精于箭术,视力那都是极好的,只见三岔口军营内旌旗蔽恐,秩序井然,竟是没有丝毫的乱相。 “嘿,这五殿下年纪不大,倒是带的一手好兵!” “不愧是写出了《三国》那等好书之人!” 蓝玉赞道。单看这般森然的军营,领兵之人已经可称之为良将了。 徐达却是想的更多,朱肃领兵如何他不知道,但能写出《三国》,能琢磨出“三段击”,自家那才高气傲的闺女,也对这小子倍加推崇。 最关键的是,从这军营的模样上看,哪里像是刚刚经历了临阵换帅的模样? 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收尽军心,还将军营拾掇成这副模样,足以说明这小子并非一时少年意气,而是有所准备才夺权的了。 再加上他的身边,还有常茂曹渊等等一众打过仗的将领。常茂虽然不如常十万,但也是个敢提刀上战阵的。还有四殿下朱棣,这位殿下他徐达可是见过的,昔年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常常往军营跑,在李文忠屁股后面一问就是一天…… 是个当名将的种子! 有这么些人帮衬着,说不定这三岔口大营,还真不需要自己坐镇? 徐达摸着短须略想了想,顿时有了主意,当即拨转马头,“蓝小二,走!不去三岔口大营了!” “嗯?大帅?不去帮衬五殿下了?”蓝玉整个人愣住了。“那咱们去哪儿?” “又忘了本帅教你的了?”徐达道,对于蓝玉这个极有可能在下一代,执大明军方之牛耳的将才,徐达向来是一路走、一路教。 “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如今五殿下为正,在正面摆开旗鼓。我等此时,又该当如何?” 伤其一指,哪有直接取其头颅干脆? “哦……大帅是说……”蓝玉恍然大悟,可又不免心惊肉跳:“大帅,你这是,要把五殿下他们当做诱饵……” “陛下那边……” “陛下昔年,还带着我等亲自纵马冲锋。便是皇后,亦曾在元军炮火之下,领着满城妇孺,为我等挖沟送食。” “他二人皆非迂腐之人。皇子若是不经磨砺,又如何成材?” 徐达淡然说道,丝毫未将蓝玉的担忧放在心里。 他再度回首,看了一眼山下的军营,嘴角抹过一丝傲然的笑意,用只有自己的声音说道: “况且,若是连这些时日也守不住,又如何能配当我徐达的女婿?” …… “……也就是说,徐叔顺势把我们当做了诱饵,自己则引兵,攻打纳哈出的老巢去了?”永平府衙,听完蓝玉的叙述,朱肃不由得瞠目结舌。 亏自己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大将军的援军什么时候到,为了多守些时日,又是让降兵守门,又是自己单刀赴会。 折腾了老半天,敢情援兵早就能到了,只是绕道去抄纳哈出的老巢了? “徐老叔骗的我们好苦!”常茂听完叫苦连天。在守卫三岔口营地的那些日子里,是他与张玉带着人,轮流顶在了最前线,也不知承受了多少来自纳哈出的狂风暴雨。“就算要我等作饵,何不早些对我们说明了!” “人多口杂,要是对你们说了,被这厮的探子侦知了怎么办?”蓝玉朝着底下一脸颓然的纳哈出努了努嘴。“再说了,大帅也不是完全不顾你们死活。这不是让咱领着三千人,伏在这儿随时准备支援嘛。” 朱肃只能苦笑。蓝玉说的没错,要使情报不至于惹人怀疑,最好连不明就里的友军也一并骗了。或许纳哈出正是在自己这里也探到了“徐达大军还有一月方至”的消息,这才敢继续堂而皇之的在此迁延时日。 万一这事要走漏了消息,纳哈出果断率兵回援,本来想直捣黄龙的徐达,岂不是就要被包了饺子?徐达谨慎一些,才是正理。 只是……把皇子当裨将千户,拿来诱敌使,还只留下了三千人接应…… 也不知这位徐老叔,是太过高看了他朱肃,还是压根没将纳哈出这个档次的家伙放在眼里…… (本章完) 第393章 收复辽东 原先还一副桀骜模样的纳哈出,此时已然瘫坐到了地上。 徐达的能耐他岂能不知?即便是大元第一名将王保保,在徐达面前也两度输光了屁股,岭北一战聚集大元所有力量,这才勉强靠诈败和设伏挫败了徐达。 就这,还只是得了小胜,即便是在重重包围之中,徐达也保留住了大部分的主力精锐全身而退。辽东老巢自己的那位好儿子吃喝嫖赌在行,论打仗可没有王保保的能耐。如何能抵挡住徐达的雷霆一击? “纳哈出,本王再问你一遍,降还是不降?”朱肃斥问道。 纳哈出汗如浆下,呐呐无言。他仍然心怀侥幸,只盼是蓝玉和朱肃用大言诈他。一旁的朱棣见状冷哼一声:“问他这么多作甚?回头押到应天去,交由父皇决断就是了。” 此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仍然想着靠自己手上的家底,和大明讨价还价呢。 仇成自告奋勇,自请先行押解纳哈出进京。他在这一战虽防守有功,但他先前丢失了军粮导致给了纳哈出入寇之机,对此仍旧心中惴惴。押解纳哈出进京露露脸,说不定老朱高兴之下,就许他将功赎罪。因此对此甚是积极。 送走了仇成,朱肃也不愿叨扰永平百姓,便想着带兵先回昌黎,看看袭击辽东的徐达是否需要策应。 蓝玉自然同行,路上,常茂将跟着住宿这一路的历程,包括设计下山海关、三段击救郭兴、以及单刀赴会说服瓦剌与山阳万户等事,一一对蓝玉分说,蓝玉听了,拍着大腿道:“我说呢!那几万的蒙元骑兵,咋一看到咱们的旗子,就吓得落荒而逃!” “原来是早被五殿下你说降了!咱当时看他们朝着你们过去了,心急如焚,硬着头皮带着三千弟兄们朝他们冲锋的时候,可是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 众皆大笑。朱肃道:“蓝将军果然忠勇,是我们兄弟让将军担心了。” “不过将军定是在说笑,蓝将军足有关张之勇,纵使是百万大军,以将军的胆气,又有何惧之?” 蓝玉如今最是喜爱《三国》,朱肃以“关张”赞他,蓝玉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与朱肃一行更加亲密。 一行人喜气洋洋的回到三岔口大营。才刚在大帐换下了铠甲,朱肃正想让人去寻张定边,却见一名跟在张定边身旁的游侠寻了过来:“五殿下,张大哥有话留给您。” “嗯?什么话?张居士人呢?”朱肃问道。 “大哥让我告诉您,‘攻元之时,再来襄助’。现下却是带着弟兄们,已离开大营了。” “离开了?”朱肃一愣,接着怅然若失起来。张定边勇武稳重,在自己身边时,实在是如中流砥柱般的人物。 若没有张定边这个定心丸在,朱肃也不敢以七千人去救郭兴,更不敢贸然赴瓦剌与山阳万户之会。 可他心中还是眷念陈汉,不肯降服大明么? 想着想着,朱肃又露出一抹笑意:攻元之时,再来襄助……说明这位,依然是肯帮着大明对付北元的。既然有着相同的目标,还怕不能将他忽悠过来吗? 定边定边,边疆是大明的边疆,你张定边不当大明的臣子,又能定哪门子的边? “本王知道了。”想开了的朱肃让人取来几块从纳哈出营地里缴来的金饼,随手包了起来递给了那位游侠:“请将这些东西交给张居士。” “不过一二阿堵之物。本王与居士的情谊本不该用此物轻辱,但居士若要在北疆护佑我华夏百姓,这东西总归能用得上的。” 那游侠本想拒绝,但听了朱肃的后半句,点了点头收下了那些金饼。他对朱肃郑重的抱了抱拳之后,转身便去了。 于是朱肃与蓝玉便在昌黎驻守。有张赫与苏州诸商开辟的海路航道,军中一时倒也不虞缺粮。他们一边招纳降军、一边不断派出斥候探马,打探辽东的消息。 终于在半个月后,大将军徐达,回来了! 徐达与朱肃选择了相同的路数,他从东海调集战船,于青州府东面的孤山附近,分数次秘密将五万精锐明军渡到了金州附近。其登陆的地点,便是朱肃先前海难时登陆的那片海滩附近。 朱肃送入京中的战报曾说过,金州附近荒无人烟,守备废弛。这一点也被徐达记在了心里,用在了反攻纳哈出的战役上! 果然,即便徐达大军已然到了辽东,辽东元军仍旧毫无察觉,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危在旦夕。 等徐达所部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金山左近的时候,纳哈出老巢内的那些元庭官吏,居然还在争论要不要出兵攻打山海关、打通与纳哈出主力联系的事。 一方认为若拿不下山海关,纳哈出所部如若粮尽,处境十分危险。应当不计一切代价猛攻山海关。 而另一方则认为没了山海关,纳哈出大可以绕路从关外回到辽东。攻击山海关反而有中了明军调虎离山之计的危险。这部分人大多是北元皇帝逃离大都之时,前来投奔纳哈出的元庭贵族,说白了就是安于现状,不敢上战场,想要圈地自守罢了。 元庭腐朽,可见一斑。 两方仍旧在互相推诿扯皮,听到大明军队竟然如同天兵天将一般已经到了城下,这些人便如同天崩地裂了一般,一时间完全乱了手脚。从徐达下令攻城开始,到打下金山、领兵入主,竟然不超过一个时辰。 纳哈出视为最后底牌的老巢金山,成为了大明战神徐达的又一项光辉熠熠的战功。 金山留守的纳哈出部全数投降,仅故元的贵族、官吏、将校,人数便有近三千人。其中包含北元中央政权的中政院、宣政院、太医院、枢密院、大都督府,以及陕西行省、岭北行省、河南行省、甘肃行省、山东宣慰司、河东宣慰司等许多内地地方机构的重要官员与将校。 甚至还有许多北元王爷、郡王、国公、太尉……各种高官贵人,擒了一箩筐。并缴获财货辎重马匹等等,不计其数,将这些东西载运入关的车马驴驼,足足绵延了百里。 由此可见,北元皇帝迁出大都之后,相当一部分的北元底蕴退入了东北,催生了纳哈出的强大。而这一部分的底蕴,又在此时,彻底归明。 而此时,相比历史上的大明平定辽东纳哈出之患,足足早了一十四年! (本章完) 第394章 应天宫中 “妹子,妹子!” 应天皇宫,方从谨身殿出来的,老朱提着龙袍的衣摆,大踏步的跨进了坤宁宫的殿门。 坤宁宫内,马皇后正就着窗户外的阳光,手中拿着两根木筷一般的玩意儿,用一卷毛线尝试着织造着什么。 看到老朱这般毫无形象的冲进来,马皇后脸露嗔怪:“重八,噤声!” “大孙才刚睡着!” 堂堂的洪武大帝,将无数贪官污吏剥皮实草,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朱元璋,此时竟是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条禁令一般,急急闭上了那张口含天宪的嘴。 他掂着脚悄悄的绕到了马皇后身后的床前,掀开了床边的帘子。拔步床上,一个胖乎乎的婴孩嘴里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睡得正香。 “咱大孙这觉,睡得就是踏实!像咱!”建下无数功业的洪武大帝,此时却仿如做了什么大事求夸奖的孩子一般,又轻手轻脚的坐到了马皇后的身边。 马皇后抬起眼睛,轻轻白了他一眼:“大孙睡的那般乖巧,哪点像你这个糙汉?” 老朱方欲大笑,又赶紧自己闭上了嘴,生怕吵醒了床上的小小婴孩。 “你不在谨身殿批阅折子,跑回家里却是做什么?”马皇后轻声问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织针和毛线。“莫非,是老二小五他们来书了?” “不是,是天德。”说到这,老朱眼里藏不住的高兴。“不过,和小五儿也有些关联。北边那儿,天德借着小五儿吸引住纳哈出主力的当口,直接袭破了纳哈出那贼厮的老巢。” “辽东全境,现下已尽数归咱大明啦!” “什么?天德竟立下了这般的大功劳?”马皇后也是一喜。“好啊!好啊!除了纳哈出这头榻边猛虎,北面的百姓们,总算能睡个安生觉儿了!” 有纳哈出虎踞辽东,老朱早先便敲定的“九边”政策便无法实施。如今辽东尽复,大明北疆固若金汤,那能少死多少大明儿郎? 马皇后非是寻常女眷,她心念黎民,听到这消息是当真的心中高兴。 数月前听闻北疆处处烽火,朝中又因为整肃胡惟庸一案腾不开手脚,自家这位丈夫急的唇边都生了好几个燎泡。无数次看他在梦中惊醒,自己虽就在左近,却也只能给他揉额熬汤,帮不上其他什么忙。 老天有眼,如今大明不仅转危为安,甚至还因祸得福,连辽东也一并收回来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马皇后又笑了,他看着那边仍旧喜不自胜的老朱,笑道:“这徐天德,也忒不讲客气了。咱家肃儿和棣儿两个在前头顶着纳哈出,他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去抄后路摘桃子。” “他也不怕肃儿有个万一,他徐家的大女儿,回头寻他这个老父亲拼命!” “哈哈哈哈,妹子你这是在给你儿子请功啊!” 老朱也笑着道。只是他嗓门本就颇大,此时刻意压着音量,莫名便显得有些滑稽。“把亲王当诱饵使,这事也就他徐天德干得出来!” “不过,一个女婿半个儿,他要拿自家女婿这么使,咱确实也没啥好说。” “再说了,那些混小子本就该好好历练一番!若是连个纳哈出也招架不住,咱还怎么指望他们帮着标儿开疆拓土?” 见自家丈夫确实不在意徐达没有第一时间救援小五的事,马皇后面上也是一笑。徐天德是丈夫现在难得的贴心人,她并不希望丈夫与徐家起了嫌隙。故意点明了徐家大闺女和肃儿的亲事,就是为的这一点。 现下看来,与徐家立下了婚约,再加上肃儿所呈上的那份“坤舆万国图”,确实让自家丈夫不再忌惮徐家的大功。 这就很好,他们朱家和这些勋臣武将,那都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尤其是徐家、汤家和常家,那都是难得的好的。她并不希望自家的丈夫日后,当真成为了小五儿口中那样的孤家寡人。 “妹子,你是不知道。”老朱并未察觉马皇后那份隐蔽的关切,仍旧兴奋的对马皇后说道。“老四老五非但是拖住了纳哈出,甚至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你瞧瞧,你瞧瞧!”说着,他拿出一卷锦衣卫送来的详细战报。“老五这孩子,还真是好样的!非但成功救了郭兴性命,甚至还几方周转,成功勾连了瓦剌的也速迭儿,和元庭的辽王阿扎失里。” “不止坑了纳哈出一把,在战阵上抓住了纳哈出,还在元庭的背后,埋下了两颗钉子。” “老四也不错,亲自带着人打下了山海关,据说他在军中,每战当先,已经打出了不少的名气。又和老五兄友弟恭,老五要深入敌营,他也陪着一起闯。” “老二也不错,他在昌黎和茹太素一起收拢难民,颇有建树……咱是想不到,他们都能做出这般的事来。” 马皇后静静听着,也是心中欣喜。“重八,你可看出来了?” “咱们家这个小五啊,有育人之德……” “还真是。”老朱笑得眯起了眼睛。朱老四先前是什么模样?翻墙逃学,上树掏鸟蛋,那叫一个无恶不作。靴子也不知抽拦了几双,也不见改好。 跟着朱肃出去不过一年,竟然能领兵作战,还知道照顾弟弟了。 看着那份战报,老朱才算隐约窥见了一点所谓“永乐大帝”的雄风。 在这一次之前,什么永乐大帝?抽几下屁股就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这? 还有老二,历史上他苛待下人,老五反其道而行让他坐镇后方,安抚民众……竟也做的井井有条。 老朱此刻,可以说是老怀畅慰了。 看着自家丈夫一副欣慰模样,马皇后也是喜悦不已。不过作为一国帝王的贤内助,她还是出言提醒道:“重八,大明拿下了纳哈出是好事。不久之前,英儿他们也一同拿下了云南,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只是,要吞下这两块地,所需要的人力财力,那可不是一般的数目。” “咱们大明如今国库里的存银……可还够使么?” 马皇后不无担忧的,指出了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 (本章完) 第395章 回京 马氏一针见血,老朱原本笑呵呵的面色,也渐渐的变得严肃起来。 “妹子,你说咱莫非,天生就是个受穷的命?”老朱皱着眉。“先前家里就穷,连安葬爹娘都找不出一块囫囵地来。” “现在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库里竟然也没有几分余粮。好容易攒了几年,南北一开战,这就又能跑耗子了。” “怎么昔年元庭的那些皇帝就能天天建劳什子宫殿、赏那劳什子天魔舞。换了咱们老朱家做皇帝,就依然是拮据受穷。衣衫还要妹子你帮咱打补子。” “元庭皇帝奢靡无道,搜刮民脂民膏以全一己私欲,那能一样吗?”马皇后笑骂道。“重八,这话你可万莫在外头说。” “若被人听去了,还以为你如今羡慕元庭的那些昏君,意图享乐。下面的人若曲解了意思,要给你上奉些珍奇玩物,那还不知得苦多少百姓。” “咱省的,这些不着调儿的俏皮话,咱也只对妹子你说。”老朱道。随后面上面容转冷:“依咱看,咱的国库如今这般穷,就是因为有那些子曲解上意的昏官贪官,掏空了我大明的国库。” “这起子文官,当真是不当人子……”老朱咬牙切齿。因为提前知晓了空印案和郭桓案,他对手底下的这些个文官,就没有哪怕一分的信任。 借着这次打击胡党的机会,老朱也顺便让锦衣卫暗查了一番朝廷的吏治情况。 结果,触目惊心! “这些昔年元庭留下来的文官,是不能再用了。”老朱面色难明,一双眼睛透出的光,有若剔骨利刃。 见老朱这般,马皇后先是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想整肃朝纲可以,可定要时时记着,千万莫要冤枉了好官。” “咱知道。”老朱点了点头。夫妻两的语气,仿佛是在讨论田里的杂草要怎么拔除一般。丝毫没有担忧,整肃朝纲可能带来的动荡。 两口子都清楚,他们朱家的底气,并不是这些投诚归附的文官儿,而是手底下那一群忠心耿耿的百姓,还有拿着刀子的兵。 文官?既然还在怀念故元那随意贪墨、作威作福的日子,那就送他们去见元顺帝吧。 老朱所在意的,只是把这些千千万万的文官裁撤下去之后,由谁来顶上来,帮老朱家治理地方罢了。 他沉吟道:“还是得想法子,培养出咱们老朱家自己的官儿来。” “元庭投过来的那些偷奸耍滑的官儿,是不能再用了。” …… 朱肃并不知晓远在应天的老朱的想法。自徐达大胜而归之后、北面战事彻底完结之后,他也直接交卸了兵权,和张赫等人自海路回返苏州,准备再从苏州回到应天。 “三位殿下,末将就此别过了。”苏州太仓港口,张赫对着朱肃三人抱拳道。神态颇为不舍。 “张将军辛苦。”朱肃对这位擅长海事的将领亦十分亲近,嘱托道:“将军且先在福建安身。本王回应天之后,一定一力促成我大明开展海上丝路。” “到时,还需仰赖将军能耐。” “末将谢过五殿下。”张赫也是悠然神往。朱肃所告诉他的世界,实在太过广大,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去查探一番了。 告别了张赫,又别过了苏州一众官商,朱肃与两位兄长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来时还只有他和常茂二人,带着吴王卫,此时却是浩浩荡荡,秦王朱樉、燕王朱棣,以及戴思恭、茹太素,还有由解救出的女眷所编成的护士营,都在回京之列。 不过其他兵将,倒是全都遣退原地了。就连曹渊与张玉,也被留在了蓟镇。等大明在辽东新设卫所,他们二人便将成为新设卫所所属的将官。 一路上,朱樉、朱棣显得魂不守舍,越是临近应天,两人便越是坐立不安。朱肃心中暗笑,知晓他们两是担心回京之后,老朱追究他们偷溜出京的事儿,毕竟老朱的那一根龙腰带,两只龙靴子,打起来那是一点也不留手。 这两位兄长出来这一趟,皆变得成熟不少,不想却还是这般对自家亲爹畏之如虎……只能说血脉压制这种事,果然与年纪心性之类的无关啊。 对两位兄长的不安朱肃表示爱莫能助,他只盼着能尽快交卸掉差事,卸下这身上的重担。只要回应天缴了令,再把自己的这些部署全都转交给老朱和大哥,后面的事自有他们两人去安排。而自己,大可以继续躲到皇庄里,一边推进基础科学进度,一边做一个安逸闲适的闲王。 一想到这,朱肃便觉得神清气爽、天地两宽。 车马行至应天郊外,朱肃与朱棣正在马车中下着象棋。朱樉则在旁观瞧。朱肃与朱棣都是臭棋篓子,而朱樉这位二哥又不知道什么叫做观棋不语,一边看着棋局,一边指手画脚,甚至还想拿手去强夺棋子。 朱肃与朱棣自然不让,是以马车之中兄弟三人争执吵闹,倒也能算得上“其乐融融”。正耍闹间,外边的狗儿掀开了车帘:“三位殿下。” “太子殿下来迎接了。正在前方等候。” “大哥?”兄弟三人皆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果然看见官道边上歇脚的茅草亭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侍卫的拱卫之下负手而立。 见他们看来,那身影朝他们微微招手,不是大哥朱标,又是何人? “大哥!”“太子殿下!”车队行至亭边,朱肃三人与常茂等一并入了亭中拜见朱标。朱标先是扶起了大礼参拜的常茂,好生安抚一番之后,又来到了朱肃几人的身边。 “好,好,虽黑了些,但也壮实了不少!已经有个男子汉的样貌了!”久别重逢,朱标拍着三位弟弟的肩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亲近之色。朱肃也笑道:“大哥看上去,倒是老成了许多。若不是还记得时日,我还以为,大哥已老了十来岁呢!” 朱棣朱樉亦是偷笑。这数月间,朱标竟已蓄长了胡须,如今脸上挂一撇八字山羊胡,看上去威严满满,已不似少年人。 “哈哈哈哈,为兄已当了父亲,自是该当蓄须了。”朱标捻了捻须尾,看上去倒有几分文人模样的风度翩翩。 想不到竟错过了侄子出生,兄弟三人忙问起大侄子的状况来。朱标笑道:“雄英很好!多亏了五弟你所授的安胎之法,雄英孩儿生下来之时足斤足两,太医也看过了,是个务必康健的孩儿!” “那太好了!”朱肃喜悦不已。朱雄英并无先天之亏,只要他能安全长大,必不会再有建文帝削藩之事发生。大明历史,也将彻底改写了。 (本章完) 第396章 朝会风云 兄弟几个又叙谈一番,朱棣突然问道:“大哥,你来接我们,是不是爹下的旨意?” “嗯?这倒不是。是为兄听人说你们将至,故而自行在这等候的。爹日理万机,恐怕还不知道呢。怎么了?”朱标奇道。 朱棣脸一僵,原以为爹特地让大哥来接人,正说明他这是久别思子,或许还会免了自己和二哥偷偷离京的罪过。可大哥说爹竟然还不知道…… 朱老四可算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纵然他在山海关中曾亲自斩杀敌酋,又已亲自经历过了千军万马互相厮杀的阵仗,可在朱标的面前,他仍旧只是一位寻求大哥庇护的幼弟。他拉了拉朱标的袖子,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那……大哥你一会儿,能不能陪着我和二哥,一同去见爹去?” “若是爹雷霆震怒,大哥你就帮着说几句好话……” “啊对对对!大哥你可千万得陪着!”朱樉也是恍然大悟,和朱棣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朱标,生怕这根救命稻草会逃走一般。 朱标摇头苦笑:“你两既然害怕,又何必当初?” “放心罢。你二人虽然一开始确实是胡闹,但后来的所作所为,倒也可圈可点。” “爹正准备在明日朔望的朝会上,好生嘉奖你们一番。而且近日国事繁多,想来也没空去责怪你们。” 朱樉、朱棣闻之,喜出望外,颇有劫外余生之感。 由于天色将晚,朱标又挂念三位弟弟路途劳顿,便将一行人安置在城外市镇安歇了一宿。食宿等等皆早已由朱标安排妥当。朱肃对朱标心细之处,又有了一些体会。 倒是常茂、茹太素几人,因心念家中,先行与朱肃几人别过,回城去了。朱肃也嘱咐狄猛将护士营带去皇庄安置,反正此处已是帝京周边,又有朱标的太子卫率护卫,压根不用担心什么安全事宜。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动身入城,方才到城门口,便见到了老朱身边的侍卫二虎,正带着几辆马车,在城门口等候。 二虎也看见了他们,带着人赶忙迎了上来:“太子殿下,三位皇子殿下。” “陛下有旨,宣三位殿下奉天殿觐见。” “此时入宫?”朱标一愣,今日正是望日,是大朝会的日子。这时候要他们兄弟入宫,莫非是有什么国事? 心念一转,已经猜到了些许,转身对朱肃几人笑道:“想必是要论功行赏,嘉奖你们三人了!” 朱棣朱樉闻言,面上露出喜色。倒是朱肃显得兴致缺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除却日后注定要承继大业的朱标,老朱对于其他诸子,基本上都是一副“严父”的模样。平日里莫说夸奖了,就是勉励一二,都甚少开口。对朱棣朱樉来说,得到老朱的夸赞,无异于是对自己的极大肯定。 而朱肃却并不稀罕。奖励越大,责任肯定也就越大。按老朱的脾气,若是在朝会上对他们论功行赏,后头还不知会跟着什么重责大任呢。 好不容易回京卸下了差使,又要担上新的重任的话,朱肃表示敬谢不敏。 但如今二虎和马车都在城门口堵人了,自己还能跑了还是咋的?再说了,朱肃也没那胆子在明面上抗旨不遵。 老朱的龙腰带,可不是善茬。 没奈何,朱肃只能跟着朱标、朱樉、朱棣一起,坐上二虎备好的马车,直趋奉天殿。还好他们回京的第一件事本就该是入宫,因而早都换上了亲王袍服,倒也省去了换衣服的功夫。 等他们入了宫门时,此时早已过了入殿的时辰。朱肃几人被二虎带到了奉天殿偏殿,等二虎先去通禀了,方可入见。 不一会儿,兄弟几人便见到一内侍到来:“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领秦王殿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入殿!” “走吧。”朱标站起身来,领着三位弟弟入殿面君。朔望日朝会的奉天殿仍旧是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看着朱标带着三位王爷从中而入。 到得龙椅之下,朱标行礼道:“儿臣朱标,领三位弟弟入见。父皇圣躬万福。” “标儿何必多礼?”许久未见的老朱端坐龙椅之上,面带笑意打量着朱标身后的朱肃三人。三人也知道朝会之上,不可胡来,学着朱标的样子施礼道:“孩儿朱肃(朱樉、朱棣)拜见父皇,父皇圣躬万福!” “好,好。”老朱点点头,眼神从三位许久未见的儿子身上离开,目视殿下群臣道:“咱这三个儿子已经到了,先前正在议的事,且先停一停吧。” “几日前,仇成押着纳哈出已达应天。将蓟镇当时的局面,也已经说得明了。” “这事儿,早已在应天传的遍了。咱这三个儿子的功劳,你们也该当知晓。” 老朱开宗明义,朱樉、朱棣皆挺直了腰板。尤其是朱棣,在战阵上的功劳被亲爹承认,简直比夏日里吃了一碗沙冰还要舒心。 老朱略略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继续道:“有功便该要赏,但也不能滥赏。故而,还需要你等在这里,与咱一起议一议。” “咱准备,准燕王、吴王二人提前开府建牙。” “另外,让他们三人也领些实务。” “着燕王朱棣,暂领锦衣卫镇抚使衔职,吴王朱肃,暂领国子监祭酒衔职,秦王朱樉,暂领右佥都御史衔职。你等认为如何?” 让皇子在朝中领着实职……是想要在就藩之前,先让皇子们历练一番么?朱肃暗想。 在原先的洪武朝,皇子就藩之前便需要在中都凤阳府学习历练个数年,方能外出就藩。不过洪武朝的皇子仍旧诸多奇葩,下场也都不算太好,想来老朱也反思过,或许在凤阳历练,还是有些山高皇帝远。 故而才想把皇子们直接安置在朝中,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历练吧。 而且虽然尚未公布,但老朱如今的想法,定然是把藩王们分封到外邦去开疆拓土才算最好。先接触一些实务,日后这些儿子们在外头给大明拓土开疆,他也能放心一些。 朱肃正在这里暗自思量,却没想到,他们兄弟几人尚没有什么反应,后头那些文官的队伍听到了这样的安排,竟渐渐开始鼓噪起来。 (本章完) 第397章 敢情你们只想对付我一个? 这一点朱肃是完全没想到的,文官中偏向胡惟庸的一派,早已被老朱收拾的七七八八。如今文官之中把持大权的,应该是朱标执掌的“内阁”,以及先前与胡惟庸一党水火不容的“浙东”一派。 内阁自不必说,现如今内阁诸官,多只为一些职权微小的年轻官员,现在最多只能算老朱的传声筒,自然不会反对老朱的意思。 至于浙东文人……在朱肃的印象里,这些人大多都是昔日的元庭降官,因为改朝换代,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朱明的臣子。对上一开始就跟随在老朱麾下的“淮西”一脉,他们天然就要矮上一头。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大多只是按部就班、混着日子而已,并不敢太过直接的反对老朱的决议。 可如今,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声,竟然明显的连他都能听见了?这道旨意里,有什么影响到他们切身利益的部分吗? 朱肃有些好奇的偷偷转过头去,打量着那些正在鼓噪着的文官们。 只凭几眼,朱肃自然无法理会这些文官们的想法。不过他倒也看到了一个意外出现之人:韩国公李善长正老老神在,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不过他倒也没有参与讨论,与那些文官们也是泾渭分明。只是极为恭顺的单纯站着而已。 看到朱肃转头看来,他甚至极为恭谨的悄悄对朱肃躬了躬身。 “他怎会在这里?”朱肃万般不解。 按理来说,韩国公早已告老,也不在朝中担当实职,是不必来参加朝会的。 与诚意伯刘伯温一样,都只是因为与老朱亦师亦友的身份,因而被留在了京中,以备时刻垂询而已。 莫非,因为胡惟庸一党落马,朝中官吏一时不足,老朱让李善长复出挑大梁? 未及细思,便听上首的老朱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语气颇为不善。 平心而论,这份嘉奖,已算是十分的俭省了。毕竟是自家儿子,只需要国库负担一些藩王开府建牙的花费,就给打发了。 若是等徐达押运着战利品的大军回转,那时对徐达以及军中的封赏,才是大头中的大头。 殿中闻言顿时一静,少倾,有一官员出得列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回陛下,朝中官位乃是国之重器。岂可轻与?” “陛下是否,再多加考虑一些时日……” “不可轻与?”老朱挑了挑眉毛。“咱这三个儿子,老四冲锋陷阵,阵斩纳哈出手下大将;老五运筹帷幄,稳定蓟镇局面;即便是老二,也是坐镇在昌黎,安抚了无数的流民百姓。” “这功劳,比你们在座的绝大多数,都要多上几分。不能与他们官位,莫非便能与你们了吗?” 百官闻言一滞,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凡功劳者,莫大于军功,这也是淮西勋贵始终压他们一头的原因。 现在这三位皇子身上都算是有战功傍身了。用这等粗浅的理由,还真有些压之不住。 “陛下。”礼部尚书杨训文出列道。“三位殿下虽有大功,但朝廷名器,本就不是用来酬功的。” “按常理说,凡立军功者,当酬以爵位。而为官者,乃是为陛下您牧民一方。不可只看功劳,更该注重其才学……” “几位殿下年纪尚轻,臣认为,暂时还不宜担此大任。” “酬以爵位?”却是早已不快的朱樉晒笑了一声。“杨大人是想封本王为伯爷,还是侯爷?” “本王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杨大人?” “臣不敢。几位殿下已是王爵,自然不能酬之爵位。”杨训文明显有备而来,只是微笑道:“臣认为,对于秦王与吴王两位殿下,大可酬之以金银。还可如燕王殿下那般,授之以锦衣卫中的武职……” 即便是朱樉语出挑衅,杨训文亦是态度谦恭。朱樉闻言也没什么话说。毕竟这老倌儿给出的法子也确实不错。文官武官,还不一样是官儿?就他朱樉自己来说,他还更喜欢挂个武职。毕竟自己连笔杆子都拿不稳,让自己当个什么右佥都御史? 还是和大头兵们混在一起省心! 非止朱樉,对于杨训文此言,众人尽皆称善。但上首的老朱,却已经不耐。 只听他开口道:“你等也知道当官的是给咱牧民一方。你们当官的都是如此,更莫说他们日后要做藩王的了。” “他们日后,都是要做以防之主的。论起位置,比你们还要更加紧要。若是不通政务,岂不是要被人牵住了鼻子走?” “不论文职武职,都是要他们兄弟在各方各面,都有个历练。” “咱这一番的苦心,你们可能领会?” “咱再最后问一句,咱想让这三个孩儿在朝中历练。” “你们之中谁支持,谁反对?” 语气坚决,不容违抗。 很明显,这事在朝中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在老朱心中早已是板上钉钉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文官队列中的杂音也是戛然而止。朱肃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仍旧是一头的雾水。 老朱和这些文官,一边一门心思的,要给自己这几个兄弟封官儿;另一边却又铆足了劲儿,不让自己兄弟三人封官。 老朱突然要封他们实职,倒还可以理解。可那些文官就……他们兄弟都是亲王的身份,又是在天子脚下,纵使有了实职,也不至于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 这些文官这般态度,又是在防范什么? 百官一时沉默,想是见了皇帝如此坚持,这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都知难而退了。 谁知那杨训文咬了咬牙,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双膝下跪,对老朱叩首道:“陛下之意,臣已知之。” “然请陛下恕罪,臣有一言,必须在此与陛下明言。” “秦王、燕王两位殿下酬官历练,臣以为并无不可。” “然吴王殿下,此出蓟镇,虽有一二微功,却也有五大罪过。” “万万不可以国子监祭酒之职酬之!” 说完,五体投地,不再言语。 朱肃闻言一愣。五大罪过? 我又在何处招惹了这些官儿,敢情这些人铆足了劲儿,其实只是想对付我一个? (本章完) 第398章 老朱的朝堂博弈 此言一出,文官之中更是肃静。但与先前的沉默不同,这种安静,更像是一种默认与反抗。 朱肃身边,朱樉、朱棣两人气的脸色通红,此行绝大多数功劳,都要算在自己这位五弟的头上,此事他们兄弟两心知肚明。 若说老五有什么五大罪,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就连朱标也是一脸怒色,自家五弟立下大功,襄助朝廷,降服了纳哈出这个心腹大患。千般推就不愿让朝廷褒扬其功,也就罢了。如今竟空口白牙,欲要加罪? “一派胡言!”然而老朱已经是怒喝出声。“你莫非以为咱是纸糊泥捏的不成?当着咱的面,就敢这般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生擒纳哈出的功劳,在你嘴里,都变成了微功?” 不等杨训文辩驳,老朱已经袍袖一挥:“来啊!” “将这老倌儿带下去!在诏狱里先关上几天!等他不再老糊涂了,咱再决定如何处置!” 二虎高声应是,被打断的杨训文一脸懵然。陛下你怎么不按剧情走啊?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先问问是哪“五大罪”吗? 只能说,这些文官低估了老朱的心性之坚。他若是想做一件事,即便前头是刀山油锅,那也是要去做的。 杨训文试图用这种说客式的“大言恫吓”的方法,来对付老朱,只能说,完完全全是使错了人。 洪武大帝才不管你什么三大罪五大罪。敢在咱面前抖这份机灵,你就有千罪万罪! 眼看杨训文就要被押了下去,文官队伍中,有人开始流露出焦急之态。但是老朱积威甚深,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人想到足够正当的理由出来劝止。 杨训文亦是不及抢言,就被二虎带着侍卫们捂住了口鼻,直接给拖了出去。 “且慢!” 方拖到殿口,终于有人骤然开声,众皆大喜,正想看看是哪位高贤仗义执言。 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不是别人,竟正是方才处于方训文攻讦中心的皇五子,朱肃! 见是五皇子出言,二虎也不敢怠慢,就在殿门口停了下来。朱肃且看了杨训文一眼,而后回过头,对着御座之上的老朱躬身道: “父皇,杨大人说我有五大罪状。孩儿还真是好奇。” “许是孩儿此次出行,当真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之处,也未可知。为何不让杨大人将这罪状一一说得明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若是真有其事,孩儿还需拜谢杨大人指正之德呢!” 事到如今,朱肃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杨训文和文官们这般不愿意,想来,问题是出在老朱让自己担当的这个位置,“国子监祭酒”的身上。 大明初年的国子监,可并非是后来那个“破落不堪的穷酸衙门”。此时的国子监,可是把持着比开科取士更能“一步登天”的路子,“监生历事”。 明初定制,国子监生学习至一定年限,分拨到政府各部门实习吏事,称“历事”。实习三月,经考核,上等者报吏部候补,但须回监再学习一年,始正式授官。 这项制度若在后世看来,其实比之遗毒甚广的“八股”,还要更加科学有效的多,在国子监学习,在各部历事,可谓是在封建时代的人才培养上,秉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典范了。 毕竟经过实习的监生无论如何,也比那些只知道寒窗苦读,一朝得中直接“授官”的进士老爷们靠谱的多。 然而无论多好的政策,也难免被底下的人唱歪了经。监生授官虽需要通过历事,但总归是比科举考试要来的容易得多。于是自洪武年后,便有许多人挖空了心思,想方设法的将自家的子侄安插进国子监之中。其中不乏高官勋贵、名门豪绅之后。 数代之后,国子监监生便大都是此类人等了。非但没什么真才实学,平日里只知斗鸡遛狗、虚度时日,监生人数也是日益冗滥。历事名额僧多粥少,真正有真才实学的监生,出路也渐渐困难。 故而到了正统年间,历事制度便被废弃。 但此时尚是大明初年,由监生而为官者的人数,并不比恩科取士的人少。国子监祭酒一职,把控国子监上上下下,即便只是挂名,那也属于是“权重”那一类的官僚了。 老朱莫非,是想借着自己,把控官员的拔擢渠道,让“满朝官员,尽出朱门”。而文官们正是因为嗅到了危险,因此才决意反对,杨训文甚至因此,不惜顶撞圣躬? 朱老五感觉到了麻烦的气息。 诚然,老朱想要处理朝堂上的这些昏官,朱肃是赞成的。洪武初年的这些文官们,那当真是没几个能是好东西。 这些人,大多都是自元末改朝换代之时,“顺其自然”的投诚而来,亦或是出自那些在元末乱世,还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的豪门大户。 元末朝廷腐朽,百姓民不聊生,然而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大元天下已经洪水滔天,却也淹不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衙门官吏;以及那些家中良田千亩、奴仆如云,自号“耕读传家”的老爷们。 这些人,虽身在大明,但是其中,可是有不少人仍旧“心念旧朝”的。大元朝廷虽然入主中原百年,但始终当自己是个外人,只想享受这中原华夏的花花江山,压根就无心治理地方。 终元一朝,对于天下官吏的管控,那是最为宽松的。《皇明祖训》曾言,“大元以宽失天下”,对于天下百姓与官僚,几乎就是散养。甚至于最为关键的税务,采用的都是极为落后的“包税制”,将税额摊派给官员甚至商贾,只要你们能将税额如数上缴,我大元便懒得管你。 也正因此,官员们往往肆无忌惮,压榨百姓。终元一朝,对百姓压迫之酷烈,可称前所未有。官吏甚至是商贾都能对百姓随意拟定税额,肆意盘剥,老朱的父母,便是死在了“包税”的官商凌逼之下。 可笑后世网络之中,还有因为这一个“宽”字,而大肆曲解,鼓吹元朝“宽仁”的。此类人,怕不是生来就长歪了屁股。 元朝时,百姓们虽食不果腹、家无恒产,但官僚商贾们却是吃的满嘴流油,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因而如今的大明官吏,甚至是乡间的商人豪绅,“心念故元”者比比皆是。 毕竟人家孛儿只斤老板这般大气,你朱老板却是抠抠索索,贪污个六十两银子就必须杀头。当官当的这般憋闷,还不许爷儿们缅怀缅怀昔日的阔绰? 更有阔绰惯了的,偷偷瞒着老朱,照旧制循旧例盘剥百姓的,其为数亦是不少。 历史上的胡惟庸案蓝玉案,是老朱要对付相权和淮西官僚;而空印案郭桓案,实际上针对的就是此类大元旧吏。寻个由头将这些坐歪屁股的大元旧吏全部换了,非但不是什么“残酷暴虐之行”,反而是爱民护民、巩固国本,是唯有老朱这样的开国皇帝,才能做出的大魄力之举。 只可惜官字两张口,封建时代的百姓阶级又不会发声,因而才让那些著书的说史的,乃至清鞑之流肆意抹黑。 如今老朱想要把持住国子监的官员拔擢渠道,变相削弱这些故元官僚的影响力,朱肃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本章完) 第399章 越权擅为之罪 但是这事情牵扯到了自己的头上,自然又不一样。朱肃可不想卷入麻烦的朝堂漩涡中去。 先前自己以身为饵,纵容胡惟庸骄矜之心,事后不得不往苏州避祸,以远离漩涡。如今整肃另一波元末遗臣,他如何会愿意再想卷入这一滩烂摊子里去。 在朝堂上下功夫,毕竟非他所长,朱肃还想着趁自己脑子里那些后世的学识尚未忘记,好生推动大明的基础科学发展呢。 当然,也有想要偷懒的原因在内。毕竟发展基础科学,并不需要他这个皇子事事亲力亲为,只需要给能人巧匠们拟定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就能等着收获果实了。 其实他对大明朝是否改朝换代,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老朱如今铆足了心气想要推行新制、整顿弊病。但在朱肃看来,再好的政策,过上个几十上百年,也未必会适用于那时的国计民生。 政策的制定,还是应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老朱此时的出发点纵然是好的,可他毕竟没办法活上千岁万岁,若是后人不孝,再好的政策,也难免会被人唱歪了经。 唯有整个华夏的技术能力和眼界上去了,并在接下来的地理大发现时代,累积更加雄厚的资本,才能将诸夏这块蛋糕做的越来越大,大到将那些异族番邦远远甩开。 通过武器代差、民生代差等等差距,将鞑清乃至西方诸国隔绝在外,如此,才能塑造出真正的“强明”。纵然最后仍然是哪一部农民军,或是分封在外的大将藩王夺取了政权,那也是肉烂在了诸夏自家的锅里。 也比华夏人全都被野猪皮的后人剃成了鼠尾巴,被八国联军、小鬼子欺负要好得多。 若是杨训文的这什么“五宗罪”,能帮自己甩开老朱扣在头上的这累人的差使的话,朱肃表示欢迎之至。 听到朱肃竟然给杨训文说话,老朱不由得横了他一眼。自己这儿子虽然能干,个性却是属陀螺的,非得抽着才肯走。要不把事儿压在他的肩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动的。 老朱可没忘记,昔日他用一篇《抡语》故意气人,想要自己把他发配到凤阳高墙里快活的时候。 这也是他在朱肃刚一回京,就直接把人拉到了大朝会上的原因。 还不是想弄出个既成事实,生米煮成了熟饭? 不过此时当事人自己都开口了,老朱也不好继续把杨训文押下去。 “行吧。二虎,且放开他。” “咱也想听听,这老糊涂仓促之间,又能放出什么囫囵屁!” 二虎闻言,松开了扭送杨训文的手。杨训文软倒在地,又很快爬了起来。他先是向老朱行了一礼,然后便向朱肃看来,眼神之中非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是深深的忌惮。 “杨大人,你说罢。”朱肃却是一脸鼓励。“本王洗耳恭听呢。” 老朱的怒意并未让杨训文太过畏惧,但朱肃脸上的鼓励神色,却让杨训文心中顿时一虚:“此子临辱不惊,莫非还有唾面自干的能耐?” “年未弱冠,心机便如此深沉……又备受帝宠,莫非我名教之基,当真便要丧于此子吗?” 此念一出,心中不由震颤。忙定了定神。自己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如今正值华夏革故鼎新之际,纵然自己身死族灭,也必须要阻止这位五殿下插手名教。 纵然,是要用“攀诬”这种低劣之极的方式…… 对于儒学的信念,让杨训文忘却了心中的那一抹羞愧。他挺起胸膛,如若一个殉道者一般:“既然如此,臣便斗胆直言了。” “五殿下之罪一,名曰:擅离职守,越权滥为!” “陛下派殿下往苏州监督水患一事,可殿下却一路辗转到了辽东、蓟镇,借着陛下和太子殿下给您的巡狩名头,滥行大将之权,插手边关兵事。五殿下,臣此言,可有其事乎?” 殿中私语之声再起。秦王朱樉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若无我弟统领着将士们奋战,只怕蓟镇局面,早已烂成了一锅粥……” “可五殿下越权滥为,却是实事。”杨训文硬着头皮坚持。“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 “五殿下虽然立功甚大,但若此例一开,之后亦有钦差大臣、皇子皇孙之流,无五殿下之才干,却去学殿下这般插手诸事,朝廷法度却该何在?” “此例若开,遗毒甚广!陛下为大明开国之主,切切不可留下此等祖例。” “臣以为,当功过相抵……” 朱肃无言。其实他也挺赞成这位杨大人的。自己确实用“代太子巡狩诸边”的名头,发号施令了不少职权之外的事务。老朱一开始的意思,确实也只是让自己顶着这名头,在苏州视察视察水患而已。 而且“功过相抵”这种结局,也确实是自己最想要的。 “胡言乱语。”却是朱棣冷冷的开口了。“本王与五弟等人,乃是因为出海之时,突遭风暴,这才辗转到了辽东、蓟镇之地。” “彼时纳哈出攻取甚急,我等身为大明皇子,莫非只能惶惶然的坐看诸多将士们倾尽血泪打下来的江山,沦于贼人之手不成?” “还是说,我等那时该先修书一封,快马往应天请示,等到十天半个月之后战机尽失,才能开始行动?” “杨大人此罪,无论如何也栽不到五弟的头上!” “若要问罪,且去海上问问兴风作浪的海龙王如何?” 朱棣此言,有理有据,连老朱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似是想不到这位顽劣的老四,竟能说出这般有理有据的发言。 杨训文脸色也是一白,正欲抗辩,上边的老朱已经发话了: “老五他们去了北边,那是遭了海上风浪。不算擅离职守。” “至于越权……我朱家子孙,自该担当起江山兴亡。” “平日里,他们自然不该插手诸事,可若是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也有其他的皇子皇孙,有胆子学老四老五他们这一次般挺身而出,纵使没办成事,咱也认为该夸。” “该狠狠的夸!” 朱棣老朱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直接将杨训文给堵上了嘴。皇帝这都下总结陈词了,还能抗辩什么? 朱肃也是略感无奈,没想到朱棣会突然为他说话……转过头看见朱老四递过来的“不用谢我”的眼神,朱老五扯了扯嘴唇,心中一阵无语。 杨老头,还剩下四个罪状,你可得给力一些。 怎么说也是博学大儒,若是连老朱和朱棣这两没读过多少书的家伙都辩不过,那可真是白长了一把白胡子了…… (本章完) 第400章 仗义执言茹太素 “杨大人,下一罪呢。”一直沉默着的朱肃开口说道。杨训文见朱肃仍旧是一脸鼓励,脸上更是一滞:想不到,这位五殿下都没亲自张口,自己的第一罪就被人给反驳回来了。 他这般作态,莫非是在蓄意羞辱老夫吗? 天可怜见,朱肃是真心想为这位老人家鼓劲一番。但杨训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在被羞辱的感觉下迅速定下神来,在心中打着腹稿。 所谓的“五大罪”其实只是他情急之下口出大言,如今第一罪被四殿下一介小儿驳斥,接下来的几大罪还需细细思量才是。 很快他就有了思路,接着道: “这第二大罪,名曰:巧言令色,盘剥百姓。” “五殿下在苏州之时,曾以‘重开丝路’为名,从苏州诸富户手中,盘剥粮草。” “陛下,苏州富户亦是我大明百姓,五殿下空口白话,盘剥他人家产,这是在败坏我大明皇家的声名,掘我大明的根基啊!” “苏州百姓原为张士诚所属,张士诚余孽前时犹存,可见其亡我大明之心不死!若是因此事而失却了苏州百姓之心,让张士诚余孽在苏松之地死灰复燃。其必定是我大明又一大心腹之患!” 杨训文侃侃而谈,越说越觉得思路通顺。今上最恨的便是盘剥百姓、贪污受贿之事。先时整治胡惟庸一党,也多有以此名声,下入诏狱的。 如今你儿子也沾上了这罪状,你还能再出言庇护不成?若是如此,又何以服众? 这一罪,总该奏效了吧? “放屁!放屁!” 杨训文紧张的看着老朱和朱棣朱肃,不料这父子几个还没什么动作,文官之中,竟窜出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此人飞起一脚,精准的踹在了杨训文的腰眼子上。 杨训文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毫无官体的被踹了个五体投地。 正想看看是哪位这般胆大包天,胆敢君前失仪,可尚未抬起头,竟就有人骑在了自己的背上,一顿老拳对着自家后脑勺,铺天盖地的就砸了下来。 “啊?这……茹大人,茹大人,且莫动手。”是太子朱标的声音。 “御史何在?” 随着老朱一声低喝,紧接着,背上那人就被拉了开去。杨训文好不容易爬起身,却惊讶的发现,那位被执殿御史拉住的人,竟然是先前被贬斥为巡河御史的茹太素。 “啊?这……茹大人,这是为何?”杨训文一脸不敢置信。 他与茹太素素有交情,平素也曾畅谈诗文、纵论古今,算得上是志同道合。而且,茹太素若较真起来,也算得上是清流一脉。 即便此前并无交情,可你茹太素先前不是还在殿上与五殿下放对嘛?不是应该与其势同水火才是吗?为何如今却来针对起我了? “陛下,杨训文一派胡言!五殿下于苏州之时,老臣亦是全程在侧,岂容此人以莫须有之罪攀诬殿下?”被值殿御史擒住的茹太素仍自愤愤,挣扎不已。 杨训文虽早知茹太素性烈如火,是文官之中当之无愧的急先锋。可当这把火烧到了他头上的时候,他心中也不免惴惴。 朱肃在旁看着,惊讶于茹太素居然会跳出来之余,倒也有几分看大戏的有趣之感。 早听说明朝中后期的文官们个个武德充沛,没想到在洪武年的朝堂上,也能看到性感文官、真人放对这种戏码。 莫非这种东西,还是从洪武朝开始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说。”老朱示意茹太素道。 茹太素甩开拉架的御史,狠狠瞪了杨训文一眼,这才道:“陛下容禀,五殿下要商贾出粮,非但不是盘剥,反而是在惩戒宵小、正本清源!” “陛下不知。臣先于五殿下到达苏州,眼见苏州灾民遍地,便先行以臣之薄名,向苏州诸商贾征集粮草。” “可那些商贾,却是推三阻四,言道灾年亦无余粮。不过拿出些许,虚应了事。” “可五殿下调查之下,却发现,那些商贾家中,足足囤下了数十万石的粮草!” “什么?数十万?”太子朱标原先还目露关切,生怕茹太素因失仪惹怒了老朱。可此时听到这个数目,也惊的瞪大了双眼。 老朱倒是早已知晓此事,毕竟当时朱肃就是让锦衣卫前去调查的,故而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苏松之地,一年粮赋,才不过百万石。”茹太素痛心疾首。“这些富商豪绅,却囤聚数十万石粮草而不发,这是为何?” “不过是囤积居奇、殃民肥私而已!” “灾民遍地,此为人祸,并非天灾!若是无类人等,苏州当时何尝会有粮匮之祸?”茹太素高声疾呼。 “五殿下缴其粮草,施之于民,此乃大仁大义之举!若依老臣,恨不得高举屠刀,将此类人等统统杀了干净!” “杨训文此罪若是要论,该论在诸多不义商贾、豪绅的头上!臣请彻查此类祸国殃民之徒,以诫后人!”茹太素义正严辞! 殿中,此时早已噤若寒蝉。就连杨训文,此时也是一脸惊骇,面色苍白如纸。 朱肃站在一旁,忍不住浮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老茹,可真有你的。 本来这厮,应该只是想随便罗织一些罪名,来对付本王。 却不想,老茹这一番话头,直接让这位杨训文,捅了一个他绝对招惹不起的马蜂窝。 在上首,老朱看着底下的茹太素和杨训文,脸上也是慢慢浮起一抹看戏般的笑来。 “杨卿。” 杨训文浑身冷汗岑岑,突然听到呼唤,忍不住浑身抖了一抖。这个称呼是今日朝会上,皇帝对自己最为客气的称呼。 可杨训文此时,却觉得比方才还要更加如坠冰窖。 “臣在。” “茹卿说,你此罪是意指江南诸官绅,有贪污祸国之嫌。” “你觉得,你说的这个罪,咱应该继续彻查否?” “……”杨训文浑身战栗,却不能再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 (本章完) 第401章 九族警告 江南士绅,对于文官们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尴尬的话题。 昔日元庭衰弱之际,华夏遍地烽火,各部红巾起于草莽,举起反元大旗。江南之地素来富庶,自然也为各方势力所觊觎。这一股起义的烽火,终究烧遍了大江南方。 官僚士绅,素来是江南之地真正的地头蛇。为了能永葆富贵,绝大部分的江南士绅选择了屈服于义军势力。毕竟,不论是义军抑或是元庭,都需要依靠他们来掌控江南之地。 张士诚来时,他们协助张士诚;朱家来之后,他们投降朱家。等大明建国了,这些人自然水涨船高,成为了大明的臣僚。除了换了个更为严厉的老板,日子对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高官得做,财货照收罢了。 可现在被杨训文这么一说,陛下居然有要问罪豪绅的意思?这就让许多官员心中惊惶不已了。 需知他们本身,就是豪绅。他们大多是在朝为官,在家为绅。若是家中没有产业,没有佃户,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又如何能自诩“书香门第”,“耕读传家”,又如何能有资本登上这天子堂? 至于方才茹太素说的“囤积居奇”,这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若不囤积,何来利润?又如何能在灾年借机积攒田土? 昔年大元皇帝数十年都没管过,偏偏你姓茹的管的宽! “陛下。”有一官员当即出列,躬身奏道:“此次朝议,乃是商议五殿下之事。” “臣以为,诸商贾愿意献粮予五殿下,必是彼慕我大明之德,主动献上,绝无盘剥之事。若非如此,为何不见诸商贾上告?” “此乃我大明教化之功,陛下圣明之德。五殿下与诸商贾救治灾民,非但无罪,反是有功。杨训文乃是情急之下,口出无状而已。还请陛下明鉴。” 拍了一拨老朱和朱肃的马屁,还轻轻巧巧的,顺便将锅扣回了杨训文的头上。你杨训文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莫怪我等不义了。 “是吗?”老朱看向了杨训文。 杨训文脸上青红变幻,一阵纠结之后,最终还是下拜道:“是。臣无状。” “臣口出妄言,愿领其罪。” 若是陛下起了心思对付江南士绅,那才是能捅破天的大事。 相比之下,让五皇子入主国子监,其影响倒还要更轻一些…… “既然这样,这一罪便也算不存在吧。”老朱道。“至于囤积粮食害民一事……着有司彻查苏州诸商贾。” “若真有其事,则没其家财,充入国库。” “敢害民者,咱绝不姑息。” 虽然知道此时并不宜大肆对付这些人,但能借机敲打一番,老朱还是不会错过的。 “陛下圣明!”茹太素闻言,也算颇为满意了。下首那些文官虽然面上不好看,但也终究没说什么。 陛下明言只查苏州一地,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再说了,着“有司”彻查,如今胡惟庸一党已从文官之中尽数剔除,所谓的有司,还不就是他们自己? 既然是我查我自己,那么要查到什么样的“度”,其中就很有操作的空间了。 “两罪已毕,还有三罪,你继续说。”老朱对杨训文说道。杨训文如今,早已面如金纸。自己一时冲动,越众直言,却阴错阳差将一众同僚都给得罪了。 因为这档子事,站在自己身后的同僚们,必然不会帮着自己继续出头,以免招惹陛下记恨。如今自己,可称得上是孤军奋战…… 杨训文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臣继续说了。第三罪,‘冒称王爵,号令诸官’。” “五殿下曾大言自己乃是‘吴王’,并借此以苏州官员为属官,对其发号施令;须知殿下彼时尚未就藩……” 他说到一半,瞥见老朱不屑一顾的模样,心中这一罪对朱肃来说不痛不痒。毕竟王爵什么的本就是老朱家自己的事,用这个来攻讦皇子,只要皇帝本人并不不介意,谁又能如何? 于是,他用极快的速度,将这一罪直接掠过,继续道:“第四罪,则是‘强掳女眷,无道荒淫’。” “听闻殿下身边有一‘护士营’,其皆为寻常民女,却被殿下编入军中。” “军中岂可有女眷?殿下行军作战,皆要这些女眷相随,恐有辱陛下声明……” “你个贼厮胡说什么?”这一回出声斥骂的,却是站在武勋之列的常茂。 “护士营,那都是殿下救回的良善女子,他们习练医术,随军救护伤兵。也不知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弟兄。” “你个龌龊的鸟官!竟敢用她们攀诬殿下吗?” 常茂也曾因为一些小伤,在护士营接受过救护,因此他看向出言羞辱护士营女兵的杨训文的眼神,那叫一个如狼似虎。杨训文更觉畏惧,但也只能梗着头脸道:“军营皆是男子,女子名节大于天,哪会有什么良善女子,愿意入军营去?” “不是被强抢入军营的,又能是为何?国公说那些女子,在营中是救护伤兵……且说伤兵营中那等腌臜,良家女子又如何帮得上忙?” “你……”常茂更怒,想要出列揍他一番,但殿中的御史们因为先前茹太素打人一事,已经有了防范。此时不住苦劝常茂莫要殿前失仪。 常茂虽是国公,却是恩荫得来的爵位,又是小辈,不敢在殿前太过放肆,虽气的满脸通红,却只能怒视着杨训文。 朱肃也是十分气愤。若是这杨训文只是攻讦自己,那倒也就罢了。但此时居然毫无下限的牵连他人,更别提牵连的还是护士营之中的那些苦命人。 那些人本就因为曾受倭贼羞辱,而自惭形秽。好不容易如今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若是再受了此等恶语,那还不得恢复到此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中去? 朱老五正准备亲自上阵,好好驳倒这杨训文,勋贵队伍的前列,竟传来一道声音: “杨大人这话,倒也好笑了。” “女眷在军中帮不上忙?咱和上位昔年在濠州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没少帮咱们烧饭缝衣。陛下的第一身火红战袄,还是皇后娘娘缝了送到军营的呢!” “便是元鞑子正在攻打城头,皇后娘娘也带着一群女眷在城楼下,帮着抬伤兵、送汤饭。怎么在你的眼里,女眷就入不得军营,做不了事了?” 朱肃一愣,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站在武勋最前列的信国公汤和。汤和也感觉到了朱肃的目光,悄悄对朱肃眨了眨眼。 朱肃恍然,对他感激的点了点头。 “这……这……” 杨训文又被堵了回去。如今徐达不在,汤和便是朝中勋贵行列的第一人。他在老朱还是一介小卒之时,便跟随在老朱左右,论起资历,比如今军中第一人的徐达还要深厚。 他口中的濠州之战,正是昔日老朱在郭子兴麾下之时,所参加的第一次战斗。那时候,他杨训文可还是元庭的“顺民”呢!用那个时期马皇后的旧事来驳斥,这让杨训文如何敢接? 难不成,要说马皇后也不是良善人家的女子? 就不怕老朱的九族警告吗? 抬起眼睛,果然,上首的皇帝面色极为不善。杨训文双膝一软,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最后一项“非议圣贤,不配执教”的罪过,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本章完) 第402章 老朱家易溶于水,竟然被发现了? “既然五罪皆是妄言,那么咱这份旨意,你等是全都同意了吧。”老朱站起身来,直接拍板道。 群臣眼神古怪,却又无人敢言。 杨训文挺身而出,却落得个文官勋贵,乃至皇帝皇子全部得罪个遍的下场,试问谁又敢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出头? “既如此,便退朝罢。标儿,带你的兄弟们先退下。”老朱让杨训文留待原地,便直接宣布了退朝,自己则让几名肱骨与自己一同转去偏殿议事。 群臣山呼之后,便次第而出,独留杨训文一人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只觉得两股战战,将殃九族。 “哼,自作自受。”朱樉万分快意的啐了一口,朱棣也幸灾乐祸般的晒笑一声。便连素来敦厚的朱标,对这位攀诬自家弟弟的家伙,也没个好脸色。 兄弟几人鱼贯而出,转道往后宫而去。路上,朱棣忍不住问朱标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爹为何一定要让五弟去国子监任职?” “五弟身负军功,我认为,该和我一同领个军职才好……” “四弟,爹高瞻远瞩,自然有他的打算。”朱标直接打断了朱棣。随后扯开话题道:“你们还没见过我儿雄英吧?” “雄英被爹娘接到了宫中照顾,如今,就在娘居住的坤宁宫中。你们不如先去拜见了娘,顺道看看雄英如何?” “至于五弟,我还有些话,想要与你私下说说。” “雄英竟然在宫中吗?”朱樉和朱棣顿时来了兴趣。朱雄英身为老朱家第一个三代子孙,他们两个做叔叔的,心中也是十分重视的。 两人当即往坤宁宫而去,等两人离去,朱标将朱肃带到乾清宫中。朱标屏退左右,朱肃则找了个椅子自己坐下,又自己给自己斟了碗茶水。 “说罢,大哥。你和爹让我执掌国子监,是又想吩咐我什么麻烦事儿?” “……你果然已有所觉。”朱标有些抱歉的模样,随后面色转为严肃,答非所问道:“五弟,你认为,我大明近三百年,朝中的文官如何?” “大明的文官?”朱肃一呆。想了想,这才说道:“即便不能说是祸国殃民,也能称得上权倾朝野了。” “是啊。”朱标点了点头。“为兄原以为,治国当靠文人。可在你与四弟等于蓟镇搏命之时,竟有许多文人,奏请爹和为兄,该与元庭和议,否则劳民伤财,大明基业,恐有倾覆之危……” “……竟有此事?”朱肃听了,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这些日子,我大明两面开战。国库确实不富裕。”朱标道。随即又怒气上脸:“但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怯战如斯!” “我如何不知他们心事?不过是担心边隙再起,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淮西一脉,又有复起之危罢了!” “身负国家官职,却不能以国家利益为先……此类人等,要之何益?” 朱肃也是默然。淮西一脉起于战事,若是临战,老朱必定要重用淮西一脉官吏。好不容易胡惟庸自取灭亡,这些所谓的“清流”担心其他的淮西官吏上位,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不顾家国大事,只想着自己一党手中的权柄,这般做派,确实有失臣德。 “无妨。大哥不必动怒。或早或晚,爹总会收拾他们的。”朱肃为朱标斟了一盏茶。 历史上,老朱就先后发动了“空印案”、“胡惟庸案”,将此类元庭遗毒的“清流”,以及越发坐大的“淮西一脉”前后拔除。 随后,大肆任用如宋濂这种,在元朝之时只肯隐居山野,不愿为官的大儒;亦或是夏原吉此类,受大明皇恩、由大明科举所拔擢,并未在元庭任职过的举子。 甚至最后发现两大案并未将朝野整肃一清的时候,老朱又毅然的发动了“郭桓案”,以己身之大魄力,誓要将大明的朝野的上上下下,彻彻底底的清洗干净。 帝王之中的弱者,才宅在宫里,瞎搞什么制衡。像老朱这样的,哪管你三七二十一,两边全都撸了个干净,然后直接另起炉灶,重新招人就是了。 如今“胡惟庸案”已提前发生,淮西一脉的文官个个战战兢兢。剩下的那些元庭旧吏,误以为朝中已是他们一家独大,想要顺势打压淮西一脉,把持住更大的权柄,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空印案”那份把柄,还在老朱的手上握着呢。老朱不可能会放着“空印文书簿册”这么大的漏洞,却不做处理。那么理由只有一个,老朱在等待时机。 只要在他认为准备妥当的时候,它就会以此为理由,在这个时间线,再一次掀起更加彻底的“空印案”。 将一众故元的贪官污吏,统统扫落尘埃。 “为兄知道,这些官儿必不会有好结局。”朱标说道。“只是,为兄也和爹商量过了。这一批官儿让他们下去,可之后呢?” “之后?”朱肃愣了一愣。之后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拔擢大明自己科举出来的、可以信任的文官就好了,还能如何? “雄英出生之后,我和爹谈了很多。”朱标直视着朱肃的眼睛,话中意有所指。“五弟,你出身玄奇,通晓百年之后的事。” “你就没有觉得,我大明的皇族,有太多人的死因,过于莫名其妙了吗?” “比如,动不动就落水而死……” “呃!”朱肃被朱标这一句话,给惊的呆住了。怎么着?老朱和大哥在宫里天天复盘大明历史,莫非竟然,推导出了朱家人易溶于水的“真相”? “大哥这是从何说起?”朱肃可没有把这个推论对他们说过。而且老朱家易溶于水,其实也只是后世网络上的一种戏言罢了。他可没做过把网络上的看法,拿来混淆老朱视听的事。 “论起来,大明两百七十余年,也就只有武宗朱厚照,和熹宗朱由校,两人因落水不治而死罢了。” “如何也称不上‘太多’……” “五弟你还忘了一人。”朱标幽幽的说道。拿手指了指自己。 “你不是说,我这个太子,也有说法是因为‘不慎落水’,不治身亡的吗?” “武宗与熹宗两人,一人推崇武事,一人打压文官,却都死的不明不白。” “至于我这个‘懿文太子’,由‘勋贵之女’生下的长子不明不白的早夭,最后却是一位‘文官之女’所生下的孩子,承继了大统。” “逼得爹他不得不整治勋贵,杀遍勋臣。若是老四没有起兵靖难,文官们甚至要将藩王也彻底拔除干净,完全把持住了我大明朝政不是么?” 朱标语气淡淡,听到朱肃耳中,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 (本章完) 第403章 朱标的蜕变 “大哥,你?”朱肃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大哥朱标。 “你是猜测,‘历史上’的你和雄英,也是被文官给……” “五弟。你曾经告诉我,身为皇子,该当以‘国家的利益为第一优先’。”朱标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句话,大哥我越是思量,越觉得其中韵味无穷。” “先前,我受诸先生教诲,只知要做一仁君,需要尊奉儒学,循规蹈矩。自身要做到仁孝礼义,则天下自然大治。” “可后来爹让我旁观他治国,我便发现爹所用的手段,颇为酷烈,与诸位夫子所教授的经义不合。爹乃是开国雄主,不可谓之曰不明。可为何治国手段竟与夫子所言大相庭径,大哥我每每不思其解。” 朱肃点点头,继续倾听着朱标的倾述。老朱昔年忙于征战天下,再加上自己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因此便花费大力气请来诸多天下闻名的大儒教导朱标。但那些大儒如何会治国?他们会的,也就是空空泛泛的瞎吹一些“仁义礼智”、“以德教人”罢了。 老朱身为帝王,杀伐果决,执掌天下。朱标被灌输的儒家的“仁君”标准,自然与老朱这样的雄主差距极大。 朱标仰脖饮下茶汤,接着道:“此事困扰我数年,询问夫子,则夫子噤若寒蝉,只说要我日后做个仁君;询问父皇,父皇难释其理,只叮嘱我身为帝王并非一昧仁义。但其中如何权衡,我始终不解。直到你告诉为兄‘以国家利益为第一优先’,为兄才算找到了一条准绳。” “为仁君,自然无错,君为仁君,则天下归心,百姓自然安居。但如爹那般行之酷烈,也并无错处,为君者,并非只是一昧仁义。有时也当用一些雷霆手段,只要对国家而言利大于弊,君主即便是乾纲独断,也未尝不可。” “善!”朱标这一番话说出口来,朱肃不由得站了起来。他略微一整袍袖,而后端端正正的朝朱标下拜道:“太子殿下心有所悟,臣弟为太子殿下贺,为大明贺!” 由不得朱肃不动容。朱标是大明的未来,他的心性变化,能对大明朝廷乃至整个华夏历史,产生翻天覆地的变数。历史上的朱标虽然也算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其执政理念,其实是与老朱有所冲突的。 史载,朱标“每每欲行宽通平易之政,但终多因与帝不合,而难行其道”。可见,朱标受到儒学,特别是理学的影响还是很深的。 但现在,如今的朱标大彻大悟,有了一条并非是以儒学的道德标准为基准、而是以国家的利益为基准的准绳。一个以国家利益为先、可以不惜抛弃书本中的仁义君主标准的后继之君,对他朱肃、甚至对大明的未来来说,无疑都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至少,朱肃不必担心他怂恿老朱开疆拓土的事,会因为不符合传统儒家的观念,而遭到这位大哥的反对了。 “怎突然这般生份?”朱标拉着朱肃坐了下来。“大哥能想明白其中关节,还是依靠了你来解惑。如若不然,以后即便是继位,说不定也只是另一个建文、崇祯罢了。”他摇头苦笑。 建文帝听信文臣,弄什么“复古”,最后整出了靖难的大篓子;崇祯被东林党忽悠成了瘸子,弄出所谓的“众正盈朝”却为大明盖上了最后一捧墓土。有这两个惨痛的教训在,以及老朱从始至终对文官的不信任态度,让朱标不得不反思起了自己先前对这些道德君子的过分推崇。 “扯得远了一些。”朱标不好意思的笑笑。“现在说说那些文官吧。帝王当以国家利益为先,此事为兄后知后觉。于是为兄便开始思量,既然帝王该当以此为准绳,那么文人的准绳,当为如何呢?” “如横渠四句所说那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呵。”朱肃嗤之以鼻。“若真是如此,那等两百多年后清鞑入关,也就没有所谓的水太凉、头皮痒了。” “不错。”朱标点头。“横渠四句虽听来提振心气,但为兄想来,绝大多数的文人都是做不到的。” “这四句,不过是给那些人遮羞饰非、使其所为冠冕堂皇罢了。并非文人心中真正的准绳。” 横渠四句天下闻名,随便从街边拉来一位儒生,问他为什么学儒,只怕九成九的答案都是这四句。 现在太子殿下居然说,这四句不过是大多数文人用来遮羞饰非之物。若是这话被旁人给听了去,只怕大哥朱标,瞬间就要失却天下文人之心。 不过此时在场唯一的朱肃,却大点其头,不能更加同意。 “为兄纵观历史,又总结当朝官吏所为,以及与爹一起商谈我大明之后世,最后认为,文人们隐藏在遮羞布下的准绳,其实是:‘垂拱而天下治’。”朱标继续道。 “也就是说,帝王垂拱,文臣治国。这才是他们真真正正的目标。” “故而,淮西势大,他们抱成一团对付淮西;藩王力强,他们怂恿君王对付藩王;帝王尚武,他们制造意外另立新主;内监专权,他们蒙蔽新君将之剪除……” “其最终的目的,也就是其行事之准绳,始终是达成所谓的‘垂拱而天下治’,此即为文官心中之大义,即便为之用些阴私手段,他们也理直气壮。” “五弟以为为兄这一番话,然否?”朱标眼神灼灼的看着朱肃。 “大哥高见。”朱肃拱拱手。其实他觉得朱标还是说的太客气了,说白了,文官们想要的就是“权”。他们并不满足于“代皇帝牧民”,而是无时不刻不想着夺走皇帝手中的权柄,皇帝什么都不做,束手“垂拱”,将天下交给文官,这皇帝自然就是仁君圣君。 反之,则是“不仁”,“暴君”,比昏君更让文官们反感。 他们想要的,是听话的皇帝,再不济,好糊弄些的也成。最难受的,就是老朱这样难以糊弄、权力欲强,偏偏还是开国之君,手上的底牌厚到文官根本难以抗衡,一言即可废丞相、兴大狱的类型。 让他们一直到了土木堡之变以后,朱家数代底蕴都被那个败家子败得光了,他们才寻到了“垂拱而天下治”的曙光。 “大哥又是如何想到此节的?”朱肃有些好奇的问道。 “说来,也算是关心则乱。其实是因为雄英。”朱标摇头一笑。 “自雄英出生之后,为兄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你说的‘早夭’之事。” “本只是在往先天不足的方面上想。可突然有一天,为兄突然福至心灵。” “想着历史上雄英的‘早夭’,会不会与武宗、熹宗是同样的原因?” (本章完) 第404章 奉旨挖儒 “所以,大哥你是怀疑,雄英侄儿是因为为文官所忌,所以才……”朱肃瞪大了眼睛。 “虽异想天开,但不可不防。”朱标极为郑重的说道。他瞥见了朱肃脸上的惊讶,说道:“五弟莫不是以为为兄是杞人忧天?你尚未为人父,不知为人父者之心。” “虽然只有一丝可能……但即便如此,也该彻底将这一抹不安定之因素排除在外。”朱标道。 “你嫂子乃是常家女,雄英是勋贵之女所出。日后若是他承继大统,自然要仰赖娘家。” “若是如此,文官何时才能压勋贵一头?” “正好此时雄英患病,疾重难治。而为兄也早已丧妃,而为为兄也生下一名庶子的次妃,却是文官一脉的女子……” 朱肃闻之骇然,朱标这是怀疑,朱雄英的“早夭”是因为文官发力,为了推朱允炆上位所为。他正想直言这个结论太过阴谋论了一些,但话到嘴边一想,自古涉及天家的阴谋,又有谁敢断言真相如何? 从秦时的胡亥弑亲、到唐时的玄武门之变。再到大宋的斧声烛影、元时的蒙哥暴毙。耳熟能详的都已经不可枚举,谁能保证朱雄英的死,不是史书背后的另一个隐藏极深的阴谋? 要知道朱雄英死的时候,常氏已经死了四年。吕氏已经成为了太子妃,其子朱允炆也已经五岁。文官暗害即便扯蛋了些,那有没有可能是吕氏为了让自家儿子上位,甘冒奇险偷偷动的手? 个中隐情究竟如何,反正他朱肃是不敢断言。 但朱肃也感觉有些奇怪。这种想法终究还是偏激,不像是自家这位宽仁的大哥能推论出来的。思考了一阵,说道:“那大哥你又为何怀疑你自己的‘死因’?” “大哥素来亲近文官,被视为宽仁之君。文官们就算要暗害,应该也不会对大哥你下手……” “标儿虽然亲近文官,可却更加亲近自家的藩王兄弟。且咱的一众老兄弟都是标儿的叔伯,都要力挺标儿。那些文官们如何不会忌惮?”老朱突然从外头推开了门进来,朱标和朱肃骇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 “爹!”“爹……” “坐罢。”老朱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朱标与朱肃也跟着坐下。朱标道:“爹已经议完事了吗?国库之匮可有法子解决?” “善长已想出了办法。”老朱牛饮了一口茶水道。 朱肃听在耳里,心中恍然,怪不得今天李善长会出现在朝臣之中,原来是老朱特地嘱意,有事要问他。 也是,李善长素来被称呼为大明的萧何,国库出现匮乏,老朱必然是要问他的。 “先接着说你和雄英的事。”老朱转头看向朱肃。“老五,你认为咱刚才说的如何?” “……不无道理。”朱肃也只能点头。现在他也算想明白了。朱标突然有这般的想法,肯定是受了老朱的影响。 先前自己对老朱说明武宗朱厚照,与明熹宗朱由校的时候,老朱当场就对这两位大明皇帝“落水”一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怀疑。 明武宗朱厚照,那可是亲自上阵砍过人的皇帝。能骑马,能拉弓;明熹宗朱由校,虽然没砍过人,却喜欢做木匠活儿。但凡能做这种活计的,又有哪个是弱不禁风? 哪有一掉水里,就直接溶了的道理? 事后,文官们还在明实录上的许多处,特地记载了这两位皇帝“平日多咳”“体虚”之类。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而且前后两个皇帝,居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这让老朱怎能不怀疑? 老朱本就对这些官儿们不甚信任,把审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当朝的官儿上,也属情有可原。 甚至“牵强附会”的把朱标的死和朱雄英的早夭,也和这些文官们扯上关系,这确实是十分附和老朱平日做派的思考方法…… 怪不得朱标会突然这么想,原来是被老朱影响了啊……朱肃脑海中可算是拨云见日。 “既然如此,爹你寻个机会,把剩下的这些官儿也料理了便是。又何苦让我做什么国子监祭酒?”朱肃无奈道。 “国子监……那里可尽都是一些腐儒。而我可是写出过《抡语》的主儿。” “有着这般前科,国子监中的那些学子,如何心服于我?我要是做了祭酒,只怕御史台旁的事都莫做了,就天天盯着我、盼着把我弹劾成筛子就是了。” “咱就知道你又想躲懒!”老朱把眼一瞪。“让你大哥对你掏心掏肺说这么多,就是要你知道这份责任之重,教你不敢懈怠。” “怎么说了这老半天,你还是这般懒散?” “咱倒是可以将那些昏官全都撸了。可撸了之后,又该谁人上位给咱治天下?还不是那些儒生学子?” “历史上咱不也这么干了,可几代之后,那些文官们,还不是为所欲为?” “那些文人,骨子里始终就想着‘垂拱而治’。不把这些儒生的这份念想给扑灭了,咱又如何能够安心?” “爹您是说……”朱肃可算是回过味儿来了。“您是想,让我在国子监挖塌儒家的墙角,培养出不会满心思只想夺权的文官?” 朱老五那叫一个大吃十惊! 挖塌儒家!那是一般人能干成的吗?需知儒家在华夏已经扎根千年,非一朝一夕可以取代。 而且儒家文化如今,早已与华夏的精神传承等等完全相融。若是强行将儒家剥离,华夏还会是华夏吗? 就是在后世,都有一二官员把老祖宗的一本论语,奉为圭臬的。 “没出息!”见朱肃一脸惊惶,老朱骂了一声。“你是那个什么穿越者,有满脑子的古怪学识,如何就不能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咱早已给你做好了铺垫,如今你声名、功业都有,还有咱给你撑腰,区区一个国子监的祭酒,有什么做不得?” “咱先前就说了,咱老朱家,也要出一个圣人!到时候四方学子,学的都是咱老朱家的学问。” “咱倒要看一看,到那时,还会有哪个大头巾,敢冒犯我朱家的皇帝?” 老朱语出惊人。 (本章完) 第405章 坑师孝徒 老朱将自己的野心直言不讳,但朱肃此时,却恨不得将眉毛拧成一股麻绳。 平心而论,老朱想要用他整治文官,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此前老朱就不惜帮自己“抄诗”扬名,还给在朝会上弄出个“高人子弟”的光环。 作为一代雄主,老朱这般做法,不可能只是为了在老朱家捧出个大儒而已。那时自己就猜测,老朱是准备派自己这个“老朱家最有学问的崽”,去给文官队伍里掺上一粒能让文人们硌掉牙的大沙子。 但原先朱肃只以为,老朱是想稍微对付文人而已。毕竟自董仲舒进献“儒家”美人之后,权力虽因为“天人感应”与“三纲五常”这两种说法而高度集中。但实际上,“天人感应”与“三纲五常”的解释权却始终是在儒家。 本质上,董仲舒其实是用儒家蒙蔽了汉武帝,使得儒家自此一家独大的同时,还使后世的皇权世世代代套上了一层枷锁,始终维持“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将自己这个皇子安插进文人之中,夺回一部分皇帝下放给文官的权力,也是无可厚非。 但朱肃却没想到,老朱并非只是想让自己恶心恶心文官,而是想让自己,直接把儒家吃饭的家伙什给掀了! 儒家这口锅,世世代代修修补补,都陆陆续续锻了千年了!有多少人护着这口锅?此锅其重又何止千万斤?这不是要他朱老五的命吗? 再说了……不学儒家的学问,那学什么学问?他通晓的那些科学可不是用来治人理政的。也无法填补儒家思想最为核心的道德准绳部分。 难不成要自己弄出资本论、共产党宣言来,去补儒家空出的篓子? 看了一眼老朱身上的龙袍,朱肃表示,他可没本事,能让老朱自己造自己的反。 “爹,这事我办不了。”朱肃直接来了个躺平。“您太高看我了,我可没那当圣人的能耐。” “而且,我还想有个善终,可不敢做这样的事。若是把儒家的棺材板儿给掀了,天下读书人还不日日想着把我灭了?” “真那么干了,只怕没过多久,您就只能发配我去凤阳高墙,以平天下之愤了。” “虽然发配凤阳高墙确实美滋滋,但是以读书人的尿性,肯定会一窝蜂的涌进凤阳把我活活打死。就这,他们还得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是维护正道,会彪炳史册呢!” “你……”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咱怎么生出你这个胆小怕事的疲赖小子?都是上过战阵的人了,不过是些提不动刀的书生你也怕?” “书生杀人可不用刀!”朱肃一梗脖子,固执己见。“他们要杀人,只会比军中粗汉用兵刃,更加残忍阴毒千万倍!” 老朱一滞。虽然仍旧生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老五这句话说的有理。在知晓了大明后世的诸多破事之后,对于这些儒家读书人的忌惮,如今甚至比他对元庭的忌惮还要深厚数倍。 朱标在旁默默的听。 见自家这位五弟对文人如此忌惮,他心中也是更多了几分感悟。思量一番之后,他开口道:“五弟,你莫非以为,我和爹是想让你取缔儒学?” “难道不是吗?”朱肃呆了呆。 “呵呵,五弟你却是犯糊涂了。”朱标哈哈一笑。“儒学乃汉学之基,若是没了儒学,天下该要怎生动荡?” “爹的意思是,要你琢磨出一套有利于我大明的说法,就如那董仲舒一般,重塑儒家,借鸡生蛋……”朱标的眼中,难得露出狡黠的神情。“只要你言之有物,有朝廷做你的后盾,使之大行于世,还不是水到渠成?” “这……”原来不是要掀翻儒家吗?朱肃有些松动了。不得不说,如果按照汉武帝和董仲舒的路子,在这种开国之际百废待兴的时候,背后站着皇帝来推行新学,还真是大有搞头。 只是,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只不过是后世知识的一个区区搬运工……从头拟定儒学,自己能行吗? “若是你推辞此事,咱就只能继续尊奉理学了。”老朱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也有许多官儿来劝咱,说咱家毕竟出身太低,让咱们朱家,与理学大儒朱熹攀攀关系……” 文人们这是迫不及待,要给老朱家套上一重枷锁了。记得史书上也有这一节,只不过老朱很快认清了其中的利弊,并没有答应。 “再说了。五弟你不是早已在那么做了吗?”朱标说道。声音中带着几许疑惑。“如今你在文人之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便是你不想开罪他们,他们想来也不会轻饶过你了。” “啊?”朱肃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呆住了。自己一向低调做人,几次出来做事,都属于被老朱赶鸭子上架。 而且也没做什么动了文人根基的事啊,怎么就不会轻饶我了? “莫非你还不知道?”朱标有些惊诧。“这些日子,你的那位弟子……” …… 从皇城出来的朱肃怒气冲冲,一路疾驰到了郊外皇庄。皇庄外,一众军户庄户在留守的内侍祥登的带领下,列成两列,正准备对这位凯旋归来的王爷来个夹道欢迎。 喜庆用的爆竹、去晦气用的火盆、以及各种吉祥物什儿直在水泥道上摆了长长一溜,正翘首盼着王爷的车架,却见这位小王爷单人独骑、怒气冲冲,竟是抛下了车马仪仗,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 “哎哟!殿下!您怎么……”正想询问殿下怎么连个护卫也不带,就看见朱肃身后几名亲卫骑着吐舌头的战马,喘着大气追了上来。担心的话忙咽了回去,对朱肃下拜道:“奴拜见殿下!殿下虽是高了,倒也清瘦了些许……” “少废话。”朱肃直接打断道,“快说,方孝孺那蠢货何在?可在庄子里头?” “这……方大爷正在山上的书院内。据说是读书遇到了迷障,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出屋……”祥登絮絮叨叨的回答。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位浑身杀伐之气的五殿下一挥马鞭,驾着马直直往庄中的书院去了。 感谢不会喝酒的石头、魔法酪饼的打赏,以及墨白假玉、书友20190601202310133等的月票!感动莫名! (本章完) 第406章 秦淮悟道 朱老五缘何气急败坏? 正所谓种因得果。一切,还要从方孝孺这位“大才”,拜朱肃这厮为师那日开始说起。 且说这方孝孺,本就是文人才子,又是大儒宋濂的得意门生。宋濂是为何人?其在数年之前,便领受皇命,教导太子以及诸皇子学经,不论是名声、威望、学问,在士林之中都是一等一拔尖的大儒。 若是太子殿下日后御极登基,宋濂那就是大明帝师,是大明第一位文宗一般的存在。 身为宋濂爱徒的方孝孺,自然也是受到众星捧月,是被诸多学子所瞩目的人物。这样的人物竟然拜皇五子朱肃为师,当时就曾在应天士林之中,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不过这片波澜其实在数月之后还是平息了。毕竟那位五殿下诗才艳艳,《临江仙》等诗作确实是无人可及。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方大才子拜师孺子学诗,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过吟诗填词嘛,左右只是消遣之道,真正的大道,还得是经义文章。至于那位五殿下的经义功夫…… 那几句《抡语》,曾被传为应天笑料,没人认为方孝孺能从朱肃这里,学走什么真才实学。 他们却不知道,方孝孺虽一开始确实是学诗,但很快,就被朱肃用一些科学小实验,给转移走了注意力。若说原先,方孝孺对朱肃的本事,还在心底有那么几分的轻视。那么在见识过科学的力量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位小殿下,看做了真正的大才。 然而他也有疑惑。朱肃在教授科学的时候,曾经说出过“格物致知”四个字:即是通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带着科学的眼光去看待事务的矛盾,通过不断的实验去求证事物的真相。 格物是儒家的观念,所谓的“格物致知”,为何与朱熹圣人的“格物穷理”如此不同? 随着对科学的不断学习,方孝孺的疑惑也越来越多。先贤曾说过“天圆地方”,殿下却说脚下大地是圆的,并不是方的;先贤曾说过“格物穷理”,一法通则万法通,从一物入手,便能自然知晓天下万物之理。为何五殿下却说,科学的门道有千千万万,要实事求是,不能单纯的用“哲学”的道理,来臆测科学的问题? 带着这份对先人的疑惑,方孝孺带着批判朱肃的心思继续学习。然而他很快就发现:科学的格物方法几乎无可辩驳。五殿下没错,是先贤错了! 如一道晴天霹雳,方孝孺的那颗尚未坚固的“儒心”。彻底的被劈开了。 若是仅此而已倒也无妨,然而方孝孺毕竟是儒家门徒,对于“科学”这种实学,更多其实只是好奇而已。反而,对于五殿下口中所说的那个“哲学”,方孝孺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儒学是穷究人心天理的学问,也称得上一种“哲学”。若是先贤所言有所谬误,那真正正确的哲学,应该是什么? 面对方孝孺的纠缠,朱肃烦不胜烦。哲学这种东西见仁见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方孝孺想要知晓的“哲学”,是偏向儒学的一种治国之学,后世的治国之学是什么?难不成教他共产主义? 奈何就算拒绝了方孝孺也不听,没奈何,朱肃只能将一些自己知道的阳明心学、西方哲学、甚至是心灵鸡汤,各种能记得起来的高深莫测的句子,一股脑的全部搪塞给了方孝孺。 什么“心外无物”啊,“人人皆可为圣贤”啊,“物质的发展是矛盾不断斗争、不断发展的过程”啊…… 各种各样,统统丢给了他。 于是,方孝孺懵了。 朱肃走后,方孝孺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开始一一揣摩这些来自于后世的经典“经义文章”。哲学上的这些东西,其实很多本身便是互相矛盾的,毕竟有些是唯物,有些是唯心,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洽。 可偏偏看上去,又都是那么的有道理,经得起深究…… 方孝孺越是研读,就越是懵然;越是懵然,就越觉得其中高深;越觉得高深,就越是加意研读…… 逻辑闭环了属于是。 方孝孺废寝忘食,只觉得此前实在是浑浑噩噩,这一番虽然摸到了大道的门槛,却始终无法前进一步。数月之后,有交好的士子见他蓬头垢面,遂拉着他去秦淮河上泛舟散心,竟然遇到了有几位学子,在舟船之上对着花魁妓子,大声论述朱子之学。 众人听之,如饮醇酒;方孝孺听之,如嚼牛粪! 于是愤怒的方孝孺当即起身,大声呵斥这些学子所学皆非正道。彼时天下读书人,大多都是习朱子文章者,听到此子大逆不道之言,岂有不惊怒的? 于是方孝孺便在这秦淮河上舌战群儒。他的那套理论压根无法自洽,可耐不住每一句都极有道理,针对每一句的“先贤”所言,都能针对性的找出与之相悖的哲学观点来。 两方唇枪舌剑,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到了最后,越聚越多的儒生们也不引用先贤道理了,直接攻击方孝孺本人,说他所言前后矛盾,是入了邪道。还有人苦劝方孝孺这位曾经的第一才子,赶紧向诸先贤认错谢罪,不该亵渎了圣人文章。 哪知此时的方孝孺,早已陷入了认知的魔障,见到这么多人张口圣人,闭口先贤,竟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道理”来。 “本无圣道,何来圣人!” 见到这么多只知复述圣人先贤之言,却不肯自己思量的庸俗之人,方孝孺大声吼出了这八个字。表达出对所谓圣人之学、先贤之言的不屑与对当今所有读书人的鄙夷。 秦淮悟道,慈禧上身,要与世界开战了属于是。 见方孝孺竟然否定整个儒学,一众儒生们都惊呆了,继而方孝孺这个人,也陷入了全体儒生的口诛笔伐之中。 人人皆言方孝孺已经被教的疯了,连带着朱肃这个“带坏一颗好苗子的罪魁祸首”,也受到了应天士林的诸般指责。 方孝孺却毫不畏惧,甚至在应天城中大张旗鼓,几番与儒生们辩论,毫不避讳大肆的宣扬“哲学”,始终坚持自己领悟到的那些无法自洽之处,是因为自己学的还不够精深。 待到吾师归来之时,必定能将汝等朱子之应声虫,全都彻底驳倒在地! “这特么……果然是建文三傻,史书诚不欺我!” 从朱标那儿得知这件事的朱肃,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自己还在担心,会不会砸了儒家碗里的粥饭,这厮已经顶着自己弟子的名义,把整个儒家的锅都给掀飞了! 这算什么?坑师逆徒啊这是! (本章完) 第407章 宋濂问罪 当朱肃怒气冲冲的找到方孝孺时,这厮正在房间之中,对着一摞纸苦思冥想。见到朱肃之时,他惊喜异常: “吾师何时回来的?徒儿未曾相迎,实在是……”方孝孺急忙下拜,眼中对朱肃的崇拜,简直是不加掩饰。 朱肃并不理会,环视一番房间之内,只见四处皆是笔墨废纸,方孝孺也是蓬头垢面,果然如朱标所说,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 “师父来的正好,徒儿有不少疑惑……”见朱肃满面寒霜,方孝孺也不在意,回转屋内取出几张写满文字的纸张,呈到朱肃面前道:“您且看此处,您之前曾说……” 朱肃只是冷眼视之,此时后头的祥登、狗儿等人已经跟了过来,便下令道:“祥登,去。” “方公子既然要闭门悟道,就让他好好的悟一悟。” “着人将其关入山上碧峰寺中,若没悟出个所以然来,不许放他出庙!” “这!”祥登一愣,这是要软禁这位方大爷啊!但这是五殿下归来之后的第一道命令,他不敢违抗,只得恭声应命。 方孝孺就这样被吴王亲卫架走了。一路上他挣扎不已,仍自想要向朱肃“问道”,朱肃闭口不言,只是揉着额头。 这厮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现在竟然一副丝毫未觉的模样……由不得朱肃不火冒三丈。 总之,先把这个祸根关在山上,再慢慢想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殿下。”知道这位现在心情不好,狗儿的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 “诚意伯与宋濂大人求见。” 朱肃浑身一紧,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了。他不敢怠慢,起身道:“请诚意伯和宋师,移步正厅相侯。” “本王出远门方归,该当沐浴洗漱一番再见二位先生,方不失礼。” 狗儿恭声应是,祥登也是着急忙慌,忙让人去准备温汤衣衫等物。于是朱肃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府邸。 本是想着拖延些时间,想出个能够说的过去的解释,然而任朱肃在洗浴之时如何思虑,都想不出什么较好的解释来。 刘伯温倒是还好,此人甚识时务,通晓明哲保身之术,轻易不会与朱家人为敌。只是宋濂就…… 宋濂乃是当今的儒门魁首,若是能说服宋濂,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反之,若是无法说服,自己今后,则会成为儒门公敌…… 想起宋濂教书时那副板正严肃的脸,朱肃就觉颇为头痛。他揉着眉心出现在正厅前,果然看见了宋濂正一脸肃然、散发着一股类似后世班主任威压一般的感觉,端坐在椅上。 他的身旁,刘伯温倒是面带微笑,正端着茶盏啜饮。 “五殿下。”见朱肃进来,两人起身行礼。只是刘伯温语调亲昵,反之,宋濂则是生硬无比,似在压抑怒气。 “二位先生且坐。”朱肃哀叹一声,心里再一次把方孝孺骂了一遍,而后挤出一抹微笑,对两人道:“二位先生看护皇庄辛苦,本该由本王先去拜会两位先生才是。倒是劳两位先生久候了。” “哈哈,无妨,无妨。殿下府中此茶甚是甘甜,吾闲坐品茶,并无久候之感。”刘伯温笑道。 朱肃点点头,正想接过话头,和刘伯温继续岁月静好的闲扯两句,一边的宋濂却不耐听这一些,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五殿下可是欲亡我儒门耶?” “老臣先时所赠‘论语集注’,莫非五殿下认为无一丝可取之处?先贤筚路蓝缕,琢磨出来的学问,殿下无意发扬,也就罢了,却又为何要弄出那等歪理邪说,刨我名教根基?” 朱肃的表情僵住了。看来,宋濂不会给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他叹了口气,转向宋濂道:“宋师,我若是说,方孝孺所说的那些,并非我之想法。您能相信吗?” “殿下乃天潢贵胄,不当妄言。”宋濂一张老脸依旧严肃,“希直(方孝孺的字)先前乃吾之弟子,其能耐我素知之。那些观点虽然多有邪道,但以他的水平,还远不到这般境界。” “反观殿下,才学天授,又素来不屑于儒门……”宋濂话止于此,朱肃却知道他的意思。 方孝孺是个乖孩子,叫啥学啥,肯定不会自己入了这歪门邪道。反观你朱肃,在大本堂里的时候就不学无术,那般惊世骇俗的《抡语》都弄出来过。这些歪门邪道不是你搞出来的还能有谁? 朱肃无语凝噎。谁让自己有前科呢,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殿下,儒学繁复深奥,乃大道之基。”宋濂道。“夫子周游列国,不辞辛劳,方有三千弟子。董圣定三纲、立五常,方有我华夏千年之盛。及至朱子,于圣人之言内,明天地之理、循万物伦常。” “千年传承,深究孔门之理,为的就是成就天下大同。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般境地,殿下即便不喜儒学,也不该以妖言毁之!” “殿下呀,您是个聪明的孩子,老臣曾经寄大期望于您。如今却实是不知,您为何要如此敌视名教,要毁先人千年之心血呀!” “须知,名教若摧,天崩地裂。到时,民将不民,国将不国啊!” 宋濂痛心疾首,前几句话还带着几缕质问的情绪,到得后来,尽是苦口婆心,讲至深处,甚至老泪纵横,因朱肃这般聪慧的苗子堕入外道而心伤垂泪。 “……”朱肃默然。宋濂一番苦心,他如何不知?但此老将儒家拔高到这般的高度,却也让他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见宋濂一双老眼灼灼的看向自己,朱肃想了一想,问道:“宋师,既然如此。学生有几个疑问存于心中已久。宋师能否为学生解惑?” “殿下请讲,老臣定然言无不尽!”宋濂精神一振,以为朱肃已经有了悔悟之心,遂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先生说,名教若摧,天崩地裂。可为何昔年尧舜之时,天下并无儒教纲常,儒门素来,却对其万般推崇,心向往之呢?” (本章完) 第408章 朱老五忽悠宋大儒 朱肃这是在直问宋濂,既然你说儒学如此重要。可尧舜之时,并无儒学。 因何没有儒学的尧舜时代,比有了儒学的后世更加让孔子推崇呢? 这无疑是想打儒家的脸。 宋濂眉头微皱,思虑片刻,答道:“三代之时,人心未丧。又有贤王在世,自可天下大同。” “其后周公制礼,天下大治。惜后来礼崩乐坏,天下沦丧。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圣人于此时出世,正是要复古尊礼,于此混沌之间,重拾人心道德,昭示出一条煌煌正路。” “若无圣人,岂不是要继续礼崩乐坏,人心沦丧?圣人之学为正朔天下人心之学,如若悔弃,衣冠禽兽,孰能辨矣!” 不愧是大儒宋濂,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朱肃的诛心之问消弭于无形。还点出了孔子之学是为了正朔人心,意欲摈弃儒教,只会让天下重回混沌。 “原来如此。”朱肃点了点头,也不着急。孔子的论语之中,大多阐述的是孔老夫子所推崇的道德标准、行事准绳、政治思想等等。孔老夫子作为万世师表,其中大多数的观念在最初,其实是毫无问题的。 朱肃本也没想过,要不自量力的对可以称之为万世师表的人进行批判。 他想了想,继续道:“学生还有一问。” “既然儒学是为正朔人心,使天下大治,那么除却三代以外,何朝何代,才能算得上大治呢?” 宋濂一愣,这个问题,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苦思冥想许久,方才叹息道:“天下人心之沦丧,岂是轻易能够挽回的。大同之治,即便贤如夫子,也未能重现。” “如今想来,或许在汉唐之时,这天下,还能勉强说的上一个‘治’字吧。” 朱肃松了一口气。宋濂客观中正,推崇汉唐为治世,正无愧于其大儒之名。 毕竟大宋之时,文道昌隆,是真真正正的“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朝代,也是无数文人所趋之若鹜、心向往之的一个朝代。 要是问了其他没有底线的文人,说不定便会坚称大宋才最接近所谓的“大治之世”,然后把“弱宋”的黑锅,硬杠在赵家皇帝的头上。 宋之暗弱,九妹等等赵家皇帝虽是祸首,但真论起来,其错又岂是只有皇帝一人? 要是真遇到这样毫不客观的杠精,接下来也没法聊了。 “如此学生就更不能理解了。”听宋濂的回答如自己所料,朱肃接着问道: “既然儒学一门,为的是使天下大治。数代先贤,皓首穷经,这该要如何才能使天下大治的学问,理当是越辩越明,这天下,也当越来越接近大同之治才对。” “可为何,距今久远的汉唐之时,反而更接近治世。而在汉唐之后的宋元之时,却是民不聊生,天下板荡?” “要知道,大宋与大元,皆是尊奉儒学为朝廷官学正朔……同样是以儒学治国,何以汉唐治隆、而宋元反而治衰其甚?” “这……”宋濂竟是被问得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言语。 就连在一旁始终一副旁观态势的刘伯温,也渐渐的皱起眉头,沉思了起来。 “孔夫子一部论语,不过一万六千余字。”朱肃也不等宋濂想出个解释,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可后世诸多所谓的‘大儒’,如董圣,如程朱、对着这仅仅一万六千余字,却能动辄就生生的掰出煌煌百万言、千万言、万万言的道理来。” “在大本堂时我便时常思之,‘论语’乃是孔夫子教导弟子之言论。既要教授他人,当以简明清晰、使弟子理解吸收为要。” “夫子当真便会那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力求所说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要蕴含着程朱所注释的那般玄奥深厚的道理吗?” “真有那么多的道理,夫子为何不直接明言,而要那些需要被教育的驽钝弟子去猜、去发现?若他们真有这么聪明,还需要夫子做何?” “一言传诸三人,便要面目全非。那些为论语做注、动辄煌煌千万言的所谓后人大儒,就真的不会会错夫子之意吗?” “当今学子们所学的这个庞杂繁复的儒学……当真就是孔夫子昔日所言所想,所要传之于天下的,那个儒学吗?” 朱肃语出惊人。 “殿下慎言!”宋濂惊的豁然站起,甚至连几上的茶盏被带的摔落在地,也犹如未闻。额上脸上,更是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程朱……程朱之理学,其深奥玄妙,博大精深,凡俗即便倾尽一生,也难以得窥其中之万一。” “殿下未知其玄,安可妄言其非?” 宋濂道。只是此时的神情,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凌厉的斥责之意。 “深奥玄妙,博大精深?”朱肃轻笑。“宋师,我写给方孝孺的那些东西,莫非就不深奥玄妙,博大精深了吗?” “若论深奥,那些言论,只怕不下于程朱。何以宋师以程朱为儒学正朔,而将那些言语,视作惑众之妖言?” 朱肃写给方孝孺的那些只言片语,那都是能流传到后世的哲学之精华,皆是曾经在某一个时代里,影响过千百万人、造成过轩然大波的思想。 经过历史长河的掏洗,这些思想即便是其中那些十分扯淡的唯心主义,其中亦是有着足够深刻的“哲理”在内,足以供人深挖探究。要不然,又如何能将方孝孺那样的死板才子,给直接忽悠的瘸了? 对错姑且不论,若只说深奥,枯燥晦涩的程朱理学,只怕还及不上这诸多足以流传后世的哲学名句之万一! “正朔,妖言,正朔,妖言……”博学之如宋濂,一时之间,竟然也被朱肃这一番论断给说的儒心不稳。 是啊,程朱理学确实深奥,可那些从方孝孺口中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也并不在其之下。难道只因为程朱挂靠着儒家,便是正朔? 如若如今被视为儒学正朔的程朱理学,当真是所谓的“正朔”的话,那么为何汉唐之时,天下强盛昌隆。而到了宋元时期,朝廷都奉行以程朱治国,整个天下却是江河日下,越发显得衰颓? 这岂不正说明了,万千学子所尊奉的理学,将天下指引进了一条错误的死胡同? 而且,程朱之言,真的便是孔夫子的意思吗? 如若不是,那么程朱之学,与那些方孝孺所说的歪理邪说,又有何不同? 天下学子多年钻研,皓首穷经,莫非当真都是错的? (本章完) 第409章 宋濂:我悟了! 其实这个疑问,并非曾经没有人想到。毕竟儒学门派众多,从先秦时的性善论、性恶论;到汉朝时的左式派,与公羊派;再到日后大明的理学心学之争。儒家观点的争论,在历史上从来都没有止歇过。 经过这么多年的争论,薄薄的一本论语加上众多学派大儒的附注,早就偏离了孔夫子原本的本意。望文生义、断章取义,都是寻常。就是随意抠出一两个字眼,那些“大儒”们都能摇头晃脑的就这一个单字,说上那么数个日夜。仿佛孔子的心机有千万重,每每说出一个字,都要隐含着千万层的含义一般。 即便是孔子复生,看到听到了这些徒子徒孙对论语的这些越扯越远的附注高论,只怕也难免要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就如后世语文试卷上,那些阅读理解原文的作者,看到了出题老师答案中所剖析的:“作者的某句话,隐含着什么样的含义”一般。标准答案未必是原文作者想要表达的,往往只是出题老师所牵强附会的而已。 过度解读,不外如是。 这番道理,世上读书人其实心照不宣。那为何这些所谓的儒家流派还能大行于世?无非是以儒家这个旧瓶,装他们自己的新酒。 新酒香醇,看上去光鲜亮丽,便有人推崇。 说的更直白一些,“新酒”为某个阶层站台,为某个阶层争取利益,那么自然就能在这个阶层上为人支持、被人推崇于世。 譬如理学,为帝王阶层服务,宣扬“正理”,“法统”,要世人“存天理,灭人欲”。帝王统治即是天理,心中不平即为人欲。若能奉行理学,则帝王天生便具有大义,不尊奉君王者无论有何苦衷,都是贼子。女子尊奉男子,男子尊奉君王,大家什么都不要想,全都老老实实受欺负,老老实实供权贵。天下世世代代,一成不变,自然帝王的统治,也就千秋万代了。 这套理论,天生便是用来愚民的。其能够大行其道,便是因为在历史上,宋元明三代帝王,都需要这套理论,来给天下的万民套上一层枷锁。为士人阶级站台,又能受到帝王推广,所以传播最广,最为士人阶层所接受而已。 理学大兴之后,又有世世代代的潜移默化,故而士人们也早就将如今大行的理学,与正统儒学之间划伤了等号。 怀疑理学的,便是怀疑儒学。怀疑儒学的,那自然就是妖邪。如此一来,这些思想上被上了枷锁的人,便不会去想到,理学本身是不是有什么谬误之处了。 世间其实就是这样,只要习惯了枷锁,往往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困在其中的。 毕竟我辈之人,其实大都是庸庸碌碌,并非人人都能龙场悟道,脱去思想上的桎梏,成就圣贤。 宋濂是有识之士,诸多学识尽在其人胸中。但论起修为与眼界,他也远还没到后世那位大明圣贤的境界。但朱肃这一番点拨,无疑为他略略冲破了一点理学所强加在他身上的禁锢:是啊,那些哲学是外门邪道,理学为何便是绝对正确的? 既然它是正确,那么奉行理学的大宋大元,又为何落到了这般的境地? 儒学自然无错,可理学,却不等于儒学! 他只觉得无数想法犹如曾经见过的钱塘之潮一般,拍打着他的脑海。这种思绪勃发的感觉,除却他幼年第一次阅读论语之时,还从未有过。这让他激动的浑身战栗,聚精会神的捕捉着那一道道一闪而过的潮思,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灵感。 世上之事有时便只是一张窗户纸,这一张窗户纸捅破之后,往往就能豁然开朗。如今他剥开理学,乃至一层层的剥开诸多的儒家学派,再去看孔圣孟圣的微言大义,每每剥开一层,便会又生出了许多此前不曾有过的感触来。宋濂也没想到临老之际,竟能有此顿悟。 “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意老臣已是这般年纪,竟能更上一层!”宋濂喜道。“五殿下果然并非凡俗!且受老臣一拜!”说完,竟然颤颤巍巍想对朱肃行拜师之礼。 “宋师,万万不可!”朱肃吓了一跳,赶紧用全身的力气将宋濂扶了起来。 宋濂可是当世大儒,还做过自己的老师。若是他跪拜自己的事传了出去,平添了一层仇恨不说,最是要求孩子们一定要尊师重道的马皇后知道了,只怕也要叫上老朱一起,给自己来一场混合双打了。 他是不知道宋濂悟到了什么,其实自己只是想尽办法巧言令色,把方孝孺那厮所针对的范围从“儒学”,拉到相对较小的“理学”上罢了。 儒学是绝对摸不得的老虎屁股,但理学,却只不过是仰赖皇权的一只伥鬼。老朱已经从后世教训之中,知道了尊奉理学的大明未来会变成了什么模样,这只伥鬼,本就不会在大明继续有为虎作伥的土壤。 虽然被方孝孺赶鸭子上架很是无奈,但如果只是做埋葬理学的急先锋,他朱肃还是愿意做的。 “老臣还有一问。”见他执意将自己扶起,宋濂也就不再坚持。他想了想,也向朱肃问了一个问题,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的兴师问罪之态: “殿下为何,要将那些言论,告知于希直?” “希直口中的那些言论,莫非便是殿下所真正相信的‘真理’吗?恕老臣直言,那些言论,其中多有矛盾悖逆之处。若是奉之,并非正道。” 宋濂语气严肃。被朱肃点拨,解开理学枷锁之后,他对朱肃这位五殿下更加喜爱。若是这位殿下当真陷入外道,他宋濂拼却性命,也要劝谏这位殿下重归正轨。 “呵呵,宋师多虑了。”朱肃笑着说道。那些告诉方孝孺的哲学其实都是过时的哲学,自己真正相信的,唯有伟大的毛思邓想,以及共产党宣言。不过这些自然不能对宋濂直言,他早已想到了其他用于应对的说辞: “方公子虽才学出众,可是却墨守成规。对于书中所言,往往没有自己的思考。” “故而,我才用这个方法,让他自己分辨思考,想要告诉他,他人所言说出来的道理,并非全都是对的。有些即便是错误的道理,往往也会伪装的高深莫测、似是而非。” “只是我也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破除心中桎梏,反而因为这诸多或是或非的观点,变得走火入魔起来了。” “甚至,还累得我遭受士林非议……” 朱肃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苦笑。 (本章完) 第410章 殿下要如何改造天下文人? 在与朱肃诸王第一次在大本堂见面之时,朱肃便用一句“夫私者,人之心也”,让只知引用朱子言论的方孝孺甘拜下风。方孝孺在学问上欠缺思考,因为此事,宋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其实在之后的历史上也可以窥见:方孝孺虽然博览群书,却是闭门造车,盲目向往书中所谓的“周之盛世”,与朱允炆、黄子澄、齐泰几人,妄图以书上的道理治国,不顾大明当时的实际情况,非要尊奉周礼,玩什么“复古”。 然后就翻车了,建文三傻直接一脚油门,带走了自家的主子朱允炆,把这天下留给了永乐大帝朱棣。 但凡自己带着脑袋想一想,这四个憨货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博则博矣,失之思辨。 而这个世界线的方孝孺,却在还没有开始疯狂推崇周礼的时候,遇到了朱肃给他的“哲学”。因为学习了这些新鲜的哲学,而动摇了他对儒学,其实是理学的信任根基,又因为缺少“思辨”的能力,而陷入了思想的自我桎梏之中。 无法去伪存真,只知一昧的否决儒学,却又无法形成自己的思想。 “原来如此!”听完朱肃煞有介事的分析,宋濂恍然大悟:原来,五殿下已经知道这些其实大部分都是歪理邪说,他是故意拿着这些极有欺骗性的话语来给方孝儒,要他自己去想,去体悟,去明白谁是谁非。从而“思辨”出自己的思想来。 让他能够步入新的境界,而非是一昧的照本宣科。 再深思之,殿下先前在大本堂所写的“抡语”,虽然看上去荒谬,实际上,还不是在表达对照本宣科的不屑一顾,隐晦的指出“自行思辨”的重要性吗? 只要是自己思辨所得,即便是那等荒谬粗俗的“抡语”,那也比照抄朱子集注,生搬二程注释,要好过许多! 殿下用意如此之深,我竟始终没有察觉! “殿下用心良苦,老臣惭愧!”宋濂端端正正的给朱肃行了一礼。若说他刚来时对朱肃是满腔的怨忿,到得此时,就已经变成了满满的敬意与钦佩。“是希直才学平庸,不堪造就……浪费了殿下的一片苦心,又让殿下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老臣亦是,既教导无方,又错认好人。先前竟想向殿下问罪……实在惭愧……”宋濂语气中的愧疚无以复加。 “宋师过誉。只要宋师能在士林之中,为我解释一二,我便感怀不尽了。”朱老五此时算是图穷匕见。宋濂要是肯给自己站台,那么自己被方孝孺败光的文人缘,多少也能挽回一些。 “那是自然!”宋濂道。“殿下如此才学,安能掩盖于世?老臣定要将殿下之真意,传诸大众,使得天下的读书人,都知晓殿下的苦心。” “殿下所说的那些‘哲学’虽然诡僻,却是引导学子思辨的不二良方。若是道理之真假都不能知晓,如何能追寻大道?” “呃,宋师所言甚是……”朱肃勉强笑了笑,宋濂想要用他的影响力,将那些哲学道理大大传播出去,用来让天下读书人们思辨倒是无妨。只是那些思想大都极具欺骗性,就连“主观唯心主义”这种最为扯蛋的东西,在历史上都能骗的许多人趋之若鹜,让那些信徒坚信,世界就是由他们的心之幻想所构建出来的。 真把这些东西丢到文人中间,只怕大明的文坛,马上就要辩论成风,永无宁日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能分化文人的力量,还能把“理学”这种如今在儒学之中执牛耳的思想,也一并拖进“思辨”的深坑里。甚至能为朝廷辨别出哪些人务实、哪些人务虚。至少那些会去相信主观唯心主义这种扯蛋玩意儿的人,是绝对不能让其进入官场之中的。 “不过在那之前,老臣还要先去点醒希直那个痴儿。”宋濂叹了一口气。“希直虽不聪慧,可毕竟也曾经是老臣最为得意的弟子。” “老臣实在不愿他就此陷入迷障之中,不可自拔。他既然无有成就学问大家的本事,便让他跟在殿下身边,为殿下牵马坠蹬、传播思想罢。” “若是只是学习和传扬,希直此子,还是可以胜任的。” 朱肃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只是向宋濂点明了理学思想,极有可能有所错漏,违背了儒家真意。但却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传播怎么样的思想。毕竟思想这种东西无法一蹴而就,既要符合大明日后发展的需要,又要足够周密,以理服人,更是难上加难。 他毫无头绪。 但先让宋濂点醒方孝孺倒也无妨。只要让宋濂指名理学与儒学之分别,以及朱肃告诉他这些哲理,是故意想让他“思辨”,以方孝孺的学识,自然能够脱出迷障,大彻大悟。、 宋濂离开之时,犹自絮絮叨叨的可惜方孝孺无法以自身的能力辨明是非,洞悉朱肃的苦心,身在宝山,却空手而回。若能自己悟透,日后成就,或许不在子路、颜回之下。被他人点醒,终究是差了一个层次。 弄得朱肃怪不好意思的,宋濂如此推崇,弄得他都快忘了,自己其实只是把方孝孺捅出的篓子硬圆回来而已…… 宋濂往后山去寻方孝孺,留下刘伯温一人在此。朱肃见他并无告辞之意,正欲相问,却见刘伯温放下茶盏,先他一步开口了。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肃一愣,点了点头。领着刘伯温来到书房,笑道:“刘师,此处僻静,您有何嘱咐,但讲无妨。” “呵呵,殿下客气了。殿下如此高才,在下何德何能,能让殿下您称以师称之?”刘伯温态度极为恭谨,即便身处私室,他亦丝毫不敢僭越。客套过后,他的神情随即转为严肃,“臣之所以斗胆询问,是想问殿下,您准备如何改造天下文人?” 朱肃一呆,好一个刘伯温,竟然一下看破了事情本质。原看他出言挽留,朱肃还以为,他是也被先前自己说服宋濂的那一番言论所惊,想要细问一番呢。 想来也是,刘伯温不比宋濂,宋濂不过是一个学问家,自然会因为冲破学问上的桎梏,而觉得豁然开朗。 刘伯温的才干不下于历朝名相,他与老朱一类,是实打实的务实者。 他们这样的人,与钻研学术的宋濂他们不同,心照不宣的是另一桩道理: 圣人的书,是用来读的。 用来办事,百无一用! (本章完) 第411章 明哲保身刘伯温 平心而论,朱肃虽说出了那一番言语,但是要弄出怎么样的学说来替代“理学”,要如何酿造适合新大明的、自己的“新酒”,他暂时还没有什么法子。 即便是有,面对刘伯温,他也不敢在现如今的阶段,就直接对其开诚布公。 刘伯温与纳哈出、观童,甚至是姚广孝等人都不同。即使是事先知晓历史,朱肃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此人。 要知道,刘伯温虽然在历史上,并未做过什么损害大明、背弃老朱的事。但实际来到大明之后朱肃才发现,他对这一位本该是名臣贤相模板的历史人物,总是免不了留着三分忌惮。 后世虽然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说法,将刘伯温捧到了历代名臣明相最高梯队的那个等级,但其实在洪武年间,刘伯温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其实并不算高。 刘伯温昔年曾参加元庭会试,是大元朝的进士出身。曾经担任过高安县丞、江浙元帅府都事,负责剿杀各路义军,对大元曾经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后因元庭腐败,刘伯温一气之下辞官在家。老朱闻其名声,遂派人前往延请出山。然而在一开始刘伯温并不看好老朱,数度延请,才不情不愿的最终出山。 同为开国功臣,李善长、徐达等人得封国公,刘伯温却仅仅封了个伯。也因为如上几个因素,刘伯温在大明建国之后,便自知自己始终被诸多淮西臣子所忌惮,行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闲不轻发一言,并没有其他那些开国功臣那般的风光得意。 与后世民间“一统江山”的逼格,差了好多好多个档次。 并且,老刘这一回是完全踩在了老朱现在所要对付的首要目标的雷点上:即是元庭旧臣,还是儒门大家。最主要的,他还是那些自号“清流”的元庭降臣们曾经公推出来的,对抗以胡惟庸、李善长为首的淮西一派文臣的领袖。 他猜到了老朱要对儒学动刀,会不会猜到朝廷的最终目标,其实是在剑指故元降臣? 若让他知道了详细,他会不会为故元降臣们通风报信,甚至出谋划策? 面对这样的刘伯温,朱肃不敢大意。略一思考之后决定继续试探一番:“先生这话,倒唬人的紧。” “本王年未弱冠,何谈什么要改造天下文人?不过是学术之上有些疑惑,姑且思之,略有所得罢了。” “殿下是不信任臣了。”刘伯温却并未和朱肃在言语间拉扯,相反却毫不避讳的将朱肃的顾虑直接挑明,让朱肃不由得悚然一惊。只听刘伯温叹道:“臣早年从于暴元,为其效命。” “如今陛下要整治元庭旧吏,臣亦在此列。殿下受命于陛下,会忌惮于臣,也是寻常。” 他果然猜到了! 朱肃心中狂跳。自己甚至还没有开始对儒学动刀,连老朱也只是想先挖挖看儒家的墙角,让自己培养出得以敷用的新型文人之后,再将朝中的那些元庭旧臣打落尘埃。 这事可以说,甚至连开头都还没有,刘伯温竟然就已经猜出了老朱最终的打算! 朱肃的眼神阴晴不定,不知如何对待。须臾过后,放弃一般的在椅子上一瘫:“先生揣摩上意,是人臣大忌。不怕父皇雷霆震怒吗?” “劳殿下担忧了。”见朱肃终于开始开诚布公,刘伯温也是一喜,说道“陛下当世英主,自然不会降罪无辜之人。” “老臣虽微鄙,也知天下风气衰朽已久。此时正值我华夏革故鼎新之时,此事若陛下不为,后事之君绝难为之。” “故而,陛下与殿下此议,老臣乐见其成。”刘伯温剖明心迹。 “原来如此。”朱肃点了点头。说什么老朱不会降罪无辜之人,这绝对是鬼话。 但思来想去,朱肃决定还是相信刘伯温。毕竟,历史上的刘伯温清廉自守,终究与大部分的元庭旧官吏不同。 而且,主动参与其中,说不定也是刘伯温思考出的一种明哲保身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历史上老朱兴起空印案和郭桓案时,并未波及到刘家。 “此暗室之中,先生说的每一句话,本王都会如实禀奏父皇。这无妨吧?”朱肃试探道。 “此本应当之事。”刘伯温点了点头。“臣要求殿下寻一暗室,只是为了防止臣之谏言,流传于朝中诸公以及士林之间。本就是该直陈于陛下。” “只是若是书之奏折,恐为他人所泄,殿下愿意代臣面陈,最好不过。” 朱肃点点头,这话说的有理。毕竟要谈的,是挖儒家墙角、断百官权路财路的事。若是事泄,即便是老朱,也要面临莫大的阻力,更别提刘伯温。 因此,只能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先从国子监入手,循序渐进,先在文人之中掺沙子,后对付文官,最后拔擢符合大明利益的新式文人,填补文官之中的空子。 想来也是,仅仅只是因为方孝孺说出了不同的观点,而后他这个“方孝孺之师”将要入职国子监,就能让朝堂之上的杨训文之流,宁愿行险构陷他这个风头正盛的有功皇子,也要阻止其插手国子监。 更别提若是他们知道,皇帝想要挖儒家墙角的话,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了。 “既然如此,本王便对先生明言。”朱肃道。“实不相瞒,本王才疏学浅,并无从头拟定出一个能经得起推敲的、全新的儒家纲领之才能。” “殿下过谦了。”刘伯温肃容道。“殿下之‘科学’精妙深奥,尽述天下奥秘。何必舍近求远?” “科学之道,桩桩件件,严丝合缝。其道理应用,于此方天地之中,皆有实例可证。即便有人能舌灿莲花,也无可辩驳。” “先生是要让本王宣扬科学?”朱肃皱了皱眉头。 “可科学乃是实学……” 老朱想要的,是掌控文人们的思想。将他们的追求从“与皇帝共治天下”,引导到其他对大明有利的地方去。 想要做到这样,仅仅只是用来经世致用的科学可做不到,必须要有与之相搭配的思想纲领方可。 (本章完) 第412章 尊孔复古! “呵呵,殿下多虑了。”刘伯温笑道。 “天下务虚久矣,诸如程朱,也时常托言天理,以理压人。所有不能释之于明者,皆归之于天理高深。” “更需要有人脚踏实地的,去践行何为强国富民之实学。科学便十分合适。” “至于思想……殿下也不必自己去想,先贤早已成书不是吗?” 刘伯温看着朱肃。 朱肃一阵疑惑,先贤? 他试探性的问道:“先生是说,我等不必去创新,而是该……复古?” “不错。”刘伯温点点头。 朱肃皱起眉头来。他对“复古”这个词汇,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毕竟,历史上再过数年以后,就即将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复古”风潮。 建文帝带着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傻,准备兴复周礼,开时代的倒车,将大明打造成西周那样的“强国”。 结果显而易见,天下倾覆,朱老四跳了出来摘走了桃子。 朱肃本人也十分反感所谓的“食古不化”,受到后世教育的他,素来坚信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只有从实际出发,与时俱进,才能真正做到不被时代所淘汰。复古?那还不如修修补补的维持现状呢! 他甚至怀疑,刘伯温是不是看他年纪小,故意用这些话想蒙蔽他,实际上还是站在文官和前元余孽那边说话。 “殿下且听臣细说。”看出了朱肃的狐疑,刘伯温笑着说道:“儒学一道,博大精深,若是凭空捏造,定然是难以服众的。” “可若是讲求复古,一则正如殿下方才对宋公所言,理学之道,多有牵强附会之处。让天下学子摒弃理学、习复古之学,其受到的阻力自然会小上很多。” “二则……”刘伯温的眼神中,露出一抹顶级谋士的自信之色:“说是复古,该如何复,还不是在殿下与陛下的一念之间?” “是要复公羊之儒的‘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还是要复唐时儒家的‘经世致用’,‘推诚论道’……” “……” 朱肃震惊的看着刘伯温。刘伯温这一番话,简直可以算是把儒家的底裤,都直接卖给了朱肃了。 儒家发展千年,其中莫非只有如今的理学这般,压抑社会发展、只是一昧强掉维持天理、却失之人性的古板学说吗?当然不是。 要知道,儒学这个瓶子里,曾经装过太多太多的“旧酒”。这些各种各样的儒家思想,即便经过时代洗礼,到如今也并非全无可用之处。 譬如汉儒之进取,唐儒之务实,这都是汉唐能够那般强盛的原因所在。即便是朱肃最为反感的程朱理学,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有其可取之处。 刘伯温的意思是,既然理学已为老朱所丢,那么不妨提倡复古,从昔年曾经盛行过的儒学之中,自己“东拼西凑”出一套能够符合大明如今发展的“古儒学”出来。 反正,如今朱肃是国子监祭酒,老朱则是皇帝。 国子监要教什么、恩科要考什么。那么天下儒生,就必须得要去学什么! 推行“旧儒学”,连经书言论,都是现成的,完全可以拿来就凑,凑好就用! “……先生果然大才。”朱肃佩服之至。果然,最擅长对付儒生的还得是儒生。 套着“复古”的皮,宣扬大明想要的新式儒学的话。这些复古儒学都有自己的小众派系,本来就有自己的拥趸。 本来被理学所压制的他们,自然就会跳出来,彻底将理学拉入泥潭之中。再加上朝廷和国家最高学府的推波助澜…… 若是让自己这个门外汉,勉强瞎掰出一套所谓的儒家理论出来,只怕在宣扬之前,就会被奋力抵制的儒生大儒们喷成了筛子。 刘伯温的话,无疑给本来正头疼于此事的朱肃,打开了一扇大大的窗。 “能让殿下有所启示,便是老臣之幸。”刘伯温笑着拱手道。“具体如何,还需殿下与陛下参详。臣便不参合了。” 说完,端起了茶水,再也不发一言。 这老狐狸,果然深知明哲保身之道!朱肃在心中骂道。 提点仅止于此,最后自己和老朱若是成功了,要承他的情,纵然清算元庭旧吏,也清算不到他的头上。 若是失败了,暗室秘语,也没说出什么实质之言,那些元庭旧吏,算账都找不到把柄! 老刘直接不败之地了属于是。 可看着他衣衫上的补子,朱肃又觉得可惜凄凉。 一代大才,活的如此战战兢兢,一腔才学,都用来周旋保身…… 岂非华夏之损失? …… 接下来几日,朱肃连前往国子监赴任的事都搁在脑后,直接在皇庄里开始了闭关。 虽然经过刘伯温的提点,朱肃算是已经懂得了该如何做。但是即便如此,此事依然需要耗费极其大量的精力。吩咐了狗儿祥登任何人不可打扰之后,朱肃就开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皓首穷经,一门心思的在故纸堆之中翻阅,想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鼓捣出一个适合作为大明思想层面纲领的“复古儒学”来。 山中不知日月,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终于有了些许所得的朱肃从书房之中钻了出来。许久未见阳光,乍一开门倒还有些刺眼。他觉得下巴微痒,拿手一模,竟是长出了胡茬。 “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老内侍祥登一脸心疼,赶忙招呼人送来绸服云履、柳枝温汤。殿下自小便是风度翩翩,自己也就罢了,怎能让他人见到殿下这般邋遢的模样? “祥登,这几日可有外事?”朱肃一面由着内侍们更换衣衫,一面询问道。老内侍略一思索,说道:“禀殿下,有的。” “这几日,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燕王殿下、楚王殿下、靖江王殿下、魏国公府小公爷、曹国公府小公爷等,都曾来寻过殿下您。” “听说您正在苦思大道,便都离去了。” “还有京中各大勋贵,都曾对您送来拜帖,恭贺您立功而归,并送上贺仪。” “嗯?”朱肃眉头一皱,“只有勋贵?文官们没有道贺的吗?” “并无。”祥登有些疑惑的摇摇头。“殿下乃是皇子,那些文官如何敢来沾染?” “这样……”朱肃也不回答,嫌内侍换衣服换的慢,便自己动手穿起衣衫来。 原先自己身为皇子,那些文官,当然不该来沾染是非。 可如今自己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那些文官即便是表面功夫,也该向自己这位“新同僚”表达表达善意,口头意思一番才是。 “看来,那些文官也不全都是傻子,这是意识到了什么,准备坑瀣一气了啊。” 朱肃心中冷笑。 (本章完) 第413章 点拨方孝孺 文官们不来沾边,自然是想隐晦的表达对老朱任命朱肃的反抗。这让朱肃忍不住摇头不已:这群文官,还真是给了点阳光就敢灿烂,自以为胡惟庸的淮西一派倒了,朝廷就离不了他们了不成? 他们也不想想,自己头顶上的皇帝是哪位,那可是洪武大帝朱元璋! 啊对,这条时间线的老朱还没有大开杀戒。就连先前处置淮西一脉官员的时候,也是趁着其罪尚轻的时候,用他朱肃做饵先行拔除了。且一大群人里,基本就只诛灭了首恶胡惟庸,且涉及较深的武勋如陆仲亨、唐胜宗之流,都不像历史上的直接抄家灭族,而是削爵了事。 这就给了这些文官以“陛下手段并非酷烈”的错觉。 其实,这只是老朱在吸收了“历史上”的教训之后,思考的更多,一步步走的更为稳妥罢了。 这群文官,始终逃不过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心中为这些敢对老朱甩脸子的文官们默哀一番,朱肃在祥登的服侍下开始用起了早膳。一面用膳,他突然想起了还在山寺里的方孝孺,问道:“对了,碧峰寺那边现今如何了?” “回殿下,寺中闭关的方大爷最初还嚷嚷着要见您,不过在宋老大人前往探视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如今只是日日在寺中流泪,说什么无颜做殿下您的弟子。” “呃……”朱肃愣了愣。看来宋濂已经将自己的“苦心”转述给方孝孺了。方孝孺当不会继续痴迷那些各种的哲学道理。 只是……莫非是矫枉过正了?怎么还成林黛玉了呢? “这样,待到膳后,本王去碧峰寺中走上一遭吧。”朱肃道。把方孝孺一直软禁在那儿也不太好,自己这几天闭关总结出的理论,也该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天下文人。 这个博览群书、塑造性极强的方孝孺,正好是一块上好的试金石。 “是。”祥登躬身应命,便去做准备了。用完早膳,朱肃便带着三五亲卫,信步上了碧峰山。 自在碧峰寺中发现姚广孝那日后,自己还只是第二次上山来这山寺。未至寺门,只见门口如先前那般,已经有几名老僧于山道夹道相侯。见了朱肃一行,远远就俯身下跪:“恭迎殿下!” “何必弄这排场?本王不过随便走走。”朱肃不悦道。当头的那方丈战战兢兢,一面用僧袍擦着汗,一面在前引路。朱肃原还没有在意,瞥了几眼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寺中寺僧莫非是换了一批?为何本王先前似未见过你等?” 方丈忙躬身道:“寺中寺僧始终是小僧几人,许是殿下见多了贵人,不记得小僧等人的贱面。” 朱肃眯眼仔细端详,确实,这些寺僧的五官都似曾见过。只是原先他们都是胖大身形,如今却是个个消瘦,看起来确实不似从前。 “哦。是本王记岔了。”他也不多说,只是略微晒笑。 先前这些僧人趁着元明战乱之际霸占良田,将山下田亩都划作寺产,佛门之地,田亩之众,令人咋舌。 后来朱肃来过之后,将他们的田产尽数抄没,分给军属以及寻常百姓。此举倒是顺便帮这些和尚财主们成功减了肥,将他们本来肠子中的那些肥油,也一并刮干净了。 朱肃转头,看着山下云雾中那一片巍峨壮丽的大明江山:这个天下,需要刮去肥油的,又何止这一间寺庙而已? …… “罪徒方孝孺,拜见吾师!” 再见方孝孺时,已经不复先前那一番蓬头垢面的狂乱之态。他面容憔悴,双目含泪,一见朱肃,便俯身叩头不止:“罪徒不学无术,坠入迷障。竟还殃及吾师,不孝至此,几不该存于世也!” 说罢,以头抢地不止。 朱肃让狗儿将方孝孺拉起,对他道:“寻死觅活,非大丈夫所为。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如今你已知晓己身错处,正如已得其门,安能因自怨自艾,而错失了日后的精进呢?” “……吾师。”方孝孺拭泪道。“若是果真能够精进,倒也罢了。” “但是……弟子实在是悟性低劣,虽然知晓那些话语中有些乃是胡言,但却依旧无法分辨。” “弟子……弟子真觉得自己是块朽木,宋师点醒弟子后,这些日子弟子不舍昼夜,却仍悟不出那层层迷障之下,您所想要传达的真正大道。” 说罢,方孝孺一脸颓然,面若死灰。 朱肃却是暗暗惭愧。那些哲学语句当时只不过是虚应其是,哪来的什么大道。 即便是有,那也是这两天自己刚刚才鼓捣出来的。 不过此时朱肃依旧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端着架子,摇了摇头:“唉。为师本对你寄予厚望,期望你能自我领悟,境界更深。不想竟反害你陷入迷障。” 方孝孺更加惭愧。 “罢了罢了。”朱肃道。“既然如此,我便对你直言吧。” “你且想想,你这么多日子以来思索哲理,其错综复杂、深奥玄妙之处,可让你有什么所得?” “所得?”方孝孺略微一愣。继而沮丧道:“说来惭愧。吾师,这些日子以来,徒弟除了身陷迷障,更加迷糊之外,完全无甚所得。”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真理?我……我实在是看不明白!” 方孝孺头疼的抓住了脑袋。 “愚笨!”朱肃突然斥道:“无甚所得,这不也是一种所得吗?” “天下玄奥之哲理千千万万,有用心去解释世界的,有用理去解释世界的。还有的说,世界的本质便是一团气。” “这些思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若只靠言语文字来辩证,自然让人头晕目眩,不知何云。” “可为何,要靠这些人臆想出来的道理,去猜测臆断?这又有何意义?” “世界本就在你的眼前,在你的脚下。世界究竟是什么,我辈何不自己从微小处出发,自己去探索发现呢?” 方孝孺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朱肃,思考良久,方才带着犹疑的说道: “您的意思是……该如何分辨体悟那些哲理,本就是无关紧要。” “既然想要了解世界,便直接研究这个世界就是了,不必去理会那些深奥繁复的说法和解释?” (本章完) 第414章 真正的儒家 “然也!”朱肃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是理是气,是心还是阴阳五行,不论说的如何玄奥精深,始终只是空口白话。” “想要探究,不是靠着那些大儒们那般闭门造车凭空臆想。而应该自己联系实际,去体悟,去发现。” “至于方法……为师不是已经教过你们了吗?” “方法?”方孝孺眼神仍旧怔然,须臾后瞬间明白过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您是说,科学……” “孺子可教!”朱肃抚掌而笑。“所谓科学者,即为穷究世界之理的学问。你等通过实验,已经亲眼所见,不是已经明白了光是何物、力又何在。何为压力、何为流速吗?” “这些难道不是世界之理吗?只要我等世世代代穷究科学,这万物之中千千万万的理,自然有尽皆洞悉的一日。” “到那时,这个世界究竟是何物,还需要那些人故作玄奥的去解读吗?一切早已毋庸置疑了。” 方孝孺如遭雷击,整个人豁然开朗。是啊,不论是儒家的程朱、陆九渊等等,亦或是道家、阴阳家中的人物,他们都试图从结论开始总结何为世界之理。 先确定了这个世界是由“心”、“理”、“气”,亦或是“天命”“五行”等等,然后再将之生硬的带入到世间万物之中,试图用各种各样玄奥深妙的说法,来佐证自己思想的正确。 殊不知,这样的做法本身就可笑至极。细微处尚且不知,如何就能推导出结论?不过是拟定了一个结果,然后闭门造车,生掰硬套罢了。 他们知道光有七种颜色吗?他们知道脚下的大地是一个球形吗?他们知道为何会有日升月落、天狗食日吗?他们说什么天命、天理,他们曾见过吗?天命和天理,又是长得什么样子? 不过是靠着臆断,来猜测解释世间万物。这样的说法,何必穷究? 不像科学,一就是一,二便是二,严谨周密,无可辩驳。可笑自己竟然弃科学而研究哲学,原来科学,才是认识世界奥秘的真正锁钥! 等到完全明晰穷究了科学,天下之间的各个道理自然也就炳若观火。虽然这可能会耗费数十代、数百代人的心力。但天下之理本就错综繁复,难道能因为其繁杂难明,就随便用一个“气”或者“理”字,来归纳欺人吗? “弟子悟了!”方孝孺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一个打挺站起身来:“请受弟子一拜!” “若无吾师点拨,险些于宝山之中,空手而归!” “唉!前生所学之儒学,如今看来,皆是虚妄,徒费光阴矣!” “安能如此言说!”朱肃斥道,“儒学之所存,亦有其可取之处。” “在我看来,最初的儒学,是在教人道德,引人向善,导君向仁。此乃善学,与科学正是相辅相成,同样是我等华夏文明所不可割舍的一大部分。” “不过是后来人胡乱曲解,或断章取义、或张冠李戴,把好好一个儒学,弄成了不知变通、禁锢世人思想的‘儒教’。” “孔夫子若是泉下有知,知晓如今儒学如此臃肿不堪、几不见原先模样,他还会承认现在的士人们,是他的徒子徒孙吗?” 朱肃肃容道。 这就是这几日他在房间之中搜山检海,试图复古儒家,最后所悟出的、最适合打造强盛大明的“真理”。 那就是:推行最初的儒家思想,直接将儒家给“格式化”,恢复到刚刚出厂时的模样! 要知道,最初儒家的绝大部分思想,其实是并没有问题的。孔夫子说服他人并非只用醋簸大的拳头,还有他那清晰且周正的价值观。他在论语之中所体现的三观,其实很多,都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偶有一二不对的,大都也是后世所谓大儒为了一己之私,而断章取义、牵强附会罢了。 如所谓的“以德报怨”,孔子的原话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人家直接斥责了“以德报怨”的圣母想法,直言了恶行就要以公正直接的方法去偿报,德行才能同样用德行来报答。 又比如“父母在,不远游”。孔子的原话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要事先做好规划,安置好父母,才可以远游。而不是一步都不得离开的愚忠愚孝。 诸如此类,论语之中所被曲解之处,多如牛毛。甚至到得理学大兴之时,连孔子平日里抱怨的话语,都能掰扯到宇宙、掰扯到大道,扯出长长一大串所谓的天地至理。然后作为“圣人”洞彻真理的佐证。 (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其实只是因为孔子以为卫灵公有意以儒学治国,于是便兴冲冲的赶赴卫国。结果却发现卫灵公和他夫人南子的目的,只是借他孔子的名声来抬高身望,公开炫耀。所以孔夫子才气冲冲的抱怨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这句情绪化十足的抱怨,都被后世各种牵强附会,掰扯到什么天道伦常、三纲五常。有此可知,后来的儒学究竟是有多离谱了。) 朱肃所提出的“尊孔复古”,是要彻底恢复儒家的最初模样,抛弃那茫茫多牵强附会的注释解读,探究儒家经典所想要表达的本源思想。这样不仅能彻底革除如今已经臃肿的“儒教”的弊病,使得儒家重新变为学问的一种,同科学一起,一个探究世界本源,一个构建精神文明。一主德育,一主务实。 这样,华夏的智者们,才不会再犯以哲学解释科学、视科学为奇巧末学的错误。 “原来如此!”方孝孺感佩莫名。“徒弟明白了。” “不再偏听偏信那些故弄玄虚的腐儒之言,而是探寻孔夫子之初心,去体悟圣人所真正要传扬的道理。” “以儒正德、以儒修身。至于了解外界,则是交给科学。这才是儒学该有的模样!” “今日方知,天下诸生虽自号为儒,皆为伪儒!” “仅吾师为真儒也!” 方孝孺如痴如狂,拍着大腿,大声赞叹道。 (本章完) 第415章 原初之儒 “真儒,伪儒……”见方孝孺如痴如醉,朱肃亦是若有所思。这个说法倒是不错,可以将文人队伍划分的泾渭分明。 朱肃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将这两个词语传诸天下,以引起文人自相攻伐了。 既然能够成功说服方孝孺,朱肃便立刻着人摆驾入宫。这样做到底成还是不成,还得请示过老朱的意思。 及至宫门已是午时,老朱难得空出了些许闲暇,正与马皇后、太子朱标一起,陪伴皇孙朱雄英,在御花园凉亭之中玩耍。 “这么说,五弟是想要恢复孔夫子时原初之儒学,以儒攻儒,解开理学对于思想的禁锢?”朱标皱眉思索着。“孔子乃是儒门至圣,复其旧制,确实更容易让天下儒生接受。” “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一切从头?最初的儒学思想毕竟贫乏,几十上百年以后,如何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儒生,仍旧在这些旧纸堆之中寻章摘句,鼓捣出新的祸国殃民的儒学来?” 朱肃点头:“大哥所言甚是,故而我等宣扬原初儒学,并非只是照旧本宣科而已。” “宣扬的同时,还应该为其划出底线,一曰‘经世致用’,二曰‘明儒见性’。” “所谓‘经世致用’,其本意,便是儒学思想必须该有其现实意义。需关注现实、直面矛盾,绝不生搬硬套,反对那些所谓的‘理’‘气’等等的空虚之学。” “而‘明儒见性’,则是要杜绝断章取义、生搬硬套。如‘子路问政’,那便是在说‘问政’之事,不可掰扯到德行、操守、天地、理气。从实际出发,明晰夫子因材施教之心,不可生搬硬套表面的方法,而要探寻、洞彻夫子为何这般说的初心,做到‘非仅观其行,而该见其性’。” 朱标沉吟一番,随后猛的击节称赞:“妙啊!好一个经世致用,明儒见性!” “如此一来,儒学方能算是真正的万世不易。一但有去实务虚、墨守成规者,都不可算是儒学了!” “是。”朱肃点头微笑。“另外可以将科学之法,与儒学并行。科学武装双手、儒学武装思想。科学逻辑缜密,也可以让人脚踏实地,少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而且,只有内在和外在兼修,方能成就真正的万世不易的华夏。” “肃儿说的在理。”寻常很少在议事中发表意见、抱着朱雄英的马皇后也说话了。他对朱标道:“娘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这科学是真正能够惠及百姓的好学问。不说别的,就说那羊毛。谁能想到,羊毛用药水漂洗一番纺成线,织出来的衣服竟比棉衣还要暖和?” “那些儒生总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模样,我看他们就琢磨不出这样的道理来。思想和双手,这话说的多好?我看那大宋朝,就是因为自己砍去了双手,思想又弄的歪了,才会变得那般窝囊。最后被异族入寇,把整个华夏江山都送了出去。” 自从知道了崇祯之死以后,向来贤良淑德的马皇后,也难得的对文官们有了三分敌视起来。而且她素来蕙质兰心,对于科学这种能够真正惠及于民的学问,向来是不遗余力去支持的。 “老五的意思咱明白了。”见一直沉吟着的老朱发话了。朱肃等人便都安静了下来。“不过咱还有两点疑惑。” “第一,要儒学回溯到孔夫子的初心,那是不是连三纲五常、天人感应之类,也不该存在了?” “还有其二。咱想要的,是那些文官不再只盯着和皇帝内斗,要转移他们‘想和皇帝共天下’的目标。” “这一点,咱似乎没看出来如何转移啊?” 老朱直视着朱肃说道。 作为帝王,老朱在意的并不是儒学的传承能不能为人接受,甚至他压根不关心其究竟有什么样的内容。 他所在意的,始终是这样的学说,能否成为大明的助力,佐证大明统治的正当性,会不会成为日后皇权的阻碍。 “您老明鉴万里。可算有人问到核心了。”朱肃先笑着送上一记马屁,把老朱、朱标、马皇后三人都逗得笑了。 在老朱“少甩贫嘴”的笑骂催促下,朱肃这才道:“其实您这两点疑惑,已经都在我刚刚所说的‘明儒见性’里头。所谓明儒见性,就是穿透表象看本质,明白孔夫子到底是想要教导人们什么。” “大哥,您博览群书,您来说,孔夫子周游列国,创出儒家学说,这般不遗余力,那么他的根本目标,究竟是什么?” “根本目标?”朱标略微一怔。在老朱、马皇后的注视下,他略一思索,方道:“孔夫子毕生所求,无非是‘兴复周礼’四个字。莫非五弟你所指的,便是周礼?” “大哥说的对,也不对。‘周礼’依旧只是一种表达的手段,孔夫子想要实现的,是在‘周礼’背后的那一个有礼、有序、强盛、富饶的华夏!” “三纲五常,天人感应。看似加强皇权,实则虚无缥缈,早没了震慑之力。天变本是自然现象,可宋时士大夫每逢天变,动辄群聚上书,以上天之名驳斥君父政策条陈,保全己身利益。” “这般纲常,究竟是在加强皇权,还是削弱皇权?” 朱肃此言说出,老朱若有所思。建国之始,他便想推行理学,看重的,其实就是理学讲求存天理灭人欲、三纲五常,是为帝王家钳制官员、将社会维持原状。 然而知道了日后大明的情况,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光靠推行理学,根本钳制不了百官。毕竟所谓的大儒学者与文官们系出同门,又有几个会真正的去信所谓的上天之子,三纲五常? 想要用他们的学问去钳制儒家官员,那就是让他们自己管自己了。顺便还给他们递了一把刀子,一把能够捅向皇权的刀子。 看正德帝和崇祯帝等等,就知道皇帝要在文官的手上,受多大的委屈了。 “父皇您起于微末,驱逐鞑虏,得国之正天下无出其右。之所以称帝,非因三纲五常,而是因顺应民心也。真要按所谓的君为臣纲,昔日您还是大元的臣民。算起来,岂不成了乱臣贼子?”朱肃道。 “想用这套说法,压服贼徒乱匪,本就站不住脚。” “既然如此,不如换一种更加站得住脚的说法,‘尊王攘夷’!”朱肃说道。 (本章完) 第416章 砸场子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频频点头。他已经知道,日后的大明会因为步入“小冰河”时期而天灾不断。若是按旧儒学所说,这岂不是说明大明做的不对,因此天象示警? 甚至会有不要脸的贼人,会将天灾解读成大明失去天命,并借此说兴风作浪,也未可知。 “那‘尊王攘夷’,又是什么说头?”老朱渐渐进入了状态。 “所谓‘尊王攘夷’,其实是昔日管仲向齐桓公提出的口号。”朱肃道。“但他又非止如此。便看孔夫子所推崇的周礼,观其核心,不也是‘尊王攘夷’这四个字?” “尊王,即为重视规矩,知晓忠孝节义。攘夷,即为春秋大义,如周朝昔时那般锐意开拓、积极进取。” “尊王可代所谓的‘天人感应’,讲明帝王之尊。攘夷可转移文人视线,将其心气从在内争权,转移到对外进取上去。按这一套说法,凡有不尊帝王、醉心争权夺利者,皆可按居心叵测、无德小人论处了。” “而这一切,皆奉孔子原典,是以夫子尊奉周礼的初心行事。在文人之中亦是占据了大义的制高点。” “原来如此。”老朱轻轻扣着凉亭中的汉白玉茶几。思索一会,又开口道:“那老五你说。若是这般,会不会有人又拿着周礼说事,用周礼之中的条陈,来意图钳制咱大明后世的帝王?” 一旁的朱标也脸露不安。朱肃正想解答,却见马皇后笑道:“重八你却忘了,小五儿方才说过,‘经世致用’、‘明儒见性’的事。” “周礼之时与如今隔绝上千年,那时的道理若是搬到现在,岂不就是生搬硬套?枉顾当今现实,不思夫子初心,既违反了‘经世致用’,也违背了‘明儒见性’。” “说白了,要解读夫子初心、周礼之意到达什么程度,怎么样才算‘经世致用’,‘明儒见性’,那还不是按你这个开国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老朱恍然大悟,朱肃也是一脸佩服。有些话他不能直言,只能从侧面提点。但是马皇后却是无妨。他直接将朱肃的本意点名:所谓的恢复原儒,其实只是按老朱的期望,去拿捏儒家而已! 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学术事件,而是彻头彻尾的政治事件。老朱要朱肃做的,从来都是让他想法子改造儒家思想,让其变得符合老朱本人的政治期望,便可。 而朱肃提出的恢复原儒,‘经世致用’,“明儒见性”,其实都是幌子。无论是尊王攘夷,还是取之周礼,本质都是为了大明帝王服务。之所以用孔子最初的思想,也是因为其弹性极大,丝毫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条条框框。 等于是将儒家的最终解释权,从士大夫阶级的手中抢走,握到了老朱家皇帝的手上! “好!真好!”老朱左右踱了几步,突然哈哈大笑,极为畅快。“好一个经世致用,好一个明儒见性!” “尊王、攘夷……好!提气!这才是咱大明该有的学问。妹子,老五,咱今天可算是受你两之教了!”说完,他忍不住心中快意,又仰头大笑起来。 “快莫作怪了。声音和山猪也似,大孙都被你吵醒了。”马皇后白了老朱一眼,老朱赶紧突兀的止住长笑,俯身逗弄起马皇后怀里被吵醒的朱雄英。朱肃、朱标两兄弟见了这一幕,相视一笑。 “用孔老二的论调,对付那起子文官儒生……老五,你可真够能耐。”见朱雄英又含着大拇指入眠了,老朱转头对朱肃笑道,只是声音突兀的降低了许多,让朱肃有些忍俊不禁。 “我看你这法子可行。听上去够有道理,能将文官那些烂习性统统打灭了。”老朱说道。 “其实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如何推广,才是重头戏。”朱肃道。“要想宣扬思想、劝服天下文人,不是一日之功。” “这方面,还需要循序渐进才是。” “哪还能循序渐进?”老朱大手一挥,“咱是一刻也不想等了,恨不得马上这学问就传诸天下。” “对了老大,方才毛骧报说,那起子文官要聚在一起,开什么文会?” “是。”朱标闻言回复道。“毛统领方才说,大儒们要在下月初七,于栖霞寺讲学,纵论儒道。” “还说要形成定例,以传扬文教。” “哼,什么讲学。”老朱低哼一声。“不过是咱让你去国子监任事,他们心中不快,故意给咱使绊子罢了。” “想着另立炉灶,拉拢国子监中的儒生。” “老五,那文会你也去!务必将那起子腐儒都给咱驳倒了!” “咱要让他们知晓知晓,什么才是孔子真意!” 老朱那张威武严肃的脸难得露出了一抹奸诈的神情。似乎对于用孔子的话去驳倒孔家门生很有兴趣。朱肃却是一脸哔了狗了的表情:“呃,爹,您这是……要我去砸文官们的场子?” “我在文官之中的声名本就不好。再来这么一出,那些人还不得把我撕了?” “还是稳妥一些,您先下旨从国子监做起,然后慢慢……” “慢什么慢。大明朝还有两百多年就亡了!”老朱把眼睛一瞪。“还要墨迹,咱可等不了。” “再说了,让咱下旨改学……是咱的学问,还是你的学问?咱还指望你这小子,当咱们老朱家第一个圣贤呢!” 见老朱这态度,朱肃翻了个白眼。 说的和大明明天就要亡了似的。得,看来这场子,踹也得踹,不踹也得踹了。 姚广孝走时还叮嘱着要低调行事,没想到,这才刚一回京,就被老朱这般赶鸭子上架了。 不过对付文官,朱肃倒是并不反感。更何况更易思想,也能有助于科学的传播。毕竟如今的儒家思想与科学思想相互悖逆,如今的儒家,不需要科学这样一个能够冲击儒学的学术存世。 若不先改变思想,即便自己此生尽力发展科学,说不定最后也会如张居正新政那般,等自己死后,好不容易有所进展的科学也会被这些陈腐的儒学所反噬,落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先给儒学掺上沙子,等他们感知到科学的威胁的时候,想来也无力他顾了。 “我去可以,不过无论如何施为,您可都不能见责于我。”朱肃向老朱提出了条件。 (本章完) 第417章 干脆搞个大新闻 老朱非常果断的同意了朱肃的要求。 左右是私下的文会,纵使弄的那些与会的文官们毫无脸面,也与朝廷无关。 得到首肯的朱肃奸诈一笑,倒弄得马皇后有些紧张起来,几番叮嘱他不可胡闹,不可闹出人命。朱肃点头答应,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自己自然不会蠢到在文会上动刀子,但是如果有一二老头子吓死了,可怪不得他。 逗弄了一会醒来的朱雄英之后,朱肃就先行从皇宫中告辞。想要给儒生们来点前所未有的刺激体验,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才成。距离文会的时间只有不足一月,不抓紧些时间可不行。 他的身后,朱标的眼神始终追寻着朱肃从花园中离开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转头对老朱说道: “爹。您当真要五弟来扛起这事儿?” “做立言的圣贤何其之难。更遑论还要牵扯进儒家的道统之争,日后必定有无数人视其为眼中钉……” “标儿。”老朱转过头来。“咱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在怪咱,怪咱拿你的五弟当刀子,是也不是?”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朱标面色一红,就想起身抗辩。老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好。“都是一家人,不用弄这些虚的。” “咱就和你说些实话。这事儿,必须在咱朱家人来做,别人做,就有私心。” “汉武帝何等雄才?董仲舒老贼进天人三策,武帝也没发现老贼给儒家留下了后门。” “只有老朱家的人当上了这个当代圣贤,咱才能放心。” “可也不必非让五弟……”朱标仍是不忍。当代圣贤?说得好听。可其一生,得需要遭到多少人的仇视排挤? 孔夫子本人都得四处浪迹。说好听点叫周游列国,其实不就是被士大夫们辇的四处奔忙,只求得遇一个可以施展抱负的君主?甚至大明后来的那个王阳明,开辟心学,文治武功皆是顶尖。还不也是一生坎坷,受尽打压? 如今城府日深、渐渐洞悉了官场士林的冠冕堂皇之下,究竟有何蝇营狗苟的朱标,是真不忍心让这位眼界宽阔的弟弟,屈尊俯身,牵扯到那些腌臜的事情中去。 “不让老五去,还能如何?难道你这个太子赤膊上阵?”老朱道。“标儿,咱身上的担子,日后都要担在你的肩上。咱教你个乖,身上担着这担子,那天下万物,无不可用!” “你护着弟弟们虽然是好,可这份家业若有用上他们的地方,你也要下得了心肠。” “老五有这份才干,为什么不用?难道真如他的意,把他当头猪养起来不成?” 老朱这么说,朱标也笑了。自己这个弟弟,当真是疲懒的紧。昔日住在太子府的时候,若是自己和沐英不叫他,他都能在榻上懒懒散散窝一整天。 若是真让他进了心心念念的凤阳高墙,只怕真就是养猪那般,荒废了一身才学了。 “重八,哪有你这么说自家儿子的。”马皇后听了虽也笑,可还是嗔了老朱一句。 她接着转过脸,对朱标道:“而且我看肃儿,并非是真的不愿意。他那般聪明,见识又宽,哪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心里,是有这江山社稷的。所以在北边时候,明明已经出了辽东,能直接南下避祸了,却还是主动留了下来,担起了担子。” “这一回,他不也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还是把事儿接下来了吗?” 朱标想了想朱肃方才那模样,之前明明还各种抗拒,转头却马上想好了方法,说的那叫一个投入。可不就是欲拒还迎吗? 抱着朱雄英的老朱也是大笑,“咱妹子就是鞭辟入里,老五那兔崽子啊,就是个属陀螺的!不抽不转,可只要一抽,他转的比谁都欢腾!” “咱就说,咱和妹子都是个劳碌的命,哪倒能生出一个懒汉儿子来?” “标儿,你以后一定要大用他,狠狠的抽他!别给那兔崽子闲散称心的机会。日后就算咱死了,也要他继续给你和大孙帮手,这样咱也能安心瞑……” 话还没说完,他就龇牙咧嘴起来。原来是小雄英见爷爷笑得欢畅,伸出小手拽住了老朱的龙须。老朱忙求饶道:“好大孙,可拽不得。爷爷就剩了这几根了。” “要是被拽的光了,金帽沿下面光秃秃一颗卤蛋,爷爷还如何君临天下?” “让你说胡话,还算计人家五叔,该!”马皇后笑骂道。朱标也笑了,宫墙之中,其乐融融。 …… “阿欠!”方离开宫门,正在穿过闹市的朱肃在马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条件反射的一勒马缰,却险些被马儿甩到了地上。气的朱肃骂道:“特娘的,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编排本王?” “哎哟我的祖宗!”老内侍祥登如临大敌,赶紧让人驱散了四周被朱肃这一句惊到的百姓。“殿下啊,您身上还穿着王服呢!口出污秽,何其没有教养?会遭御史弹劾的!” “……是吗?”朱肃随口回了一句,并不当一回事。在蓟镇时和军汉呆得惯了,一时忘了这里是应天闹市。不过朱肃倒也没什么所谓,什么没有教养,俺爹还是皇帝呢,平素还不是咱啊咱的。恁你娘什么的,逼急了他也不是没说过。 本王说特娘的,那是图个嘴快。老朱说恁你娘,他可是真能恁得到啊! 真被御史听见去了,大不了就说是老朱那耳濡目染的好了。 不过接下来自己就要对付大儒了,确实还是包装的比较有逼格才好。想到这里,骑在马上的朱肃果断端了起来。一身无可挑剔的皇族仪态,把个老内侍祥登看的热泪盈眶。“殿下总算学会听劝了!”老内侍感动不已,自己昔日为这顽劣殿下受过的罪,此刻都已值了。 “祥登啊。你去递帖子,把魏国公世子、曹国公世子、靖江王还有秦王燕王他们,都叫到皇庄里来。”端坐马上的朱肃优雅下令道。刚才只记得回皇庄,险些忘了拉帮凶了。 “……啊?呃,是!”老内侍一愣,这几个都是混世魔王啊!预感实在不太美好,走之前便没忍住多了句嘴:“殿下欲延请这几位,是要……” “你问作甚?说了你也不懂。”朱肃高深莫测,奸诈一笑。 弄什么文会跟本王别苗头是吧,那干脆帮你们整一波大新闻,本王要让这一次文会,直接载入史册! (本章完) 第418章 栖霞文会 与祥登所担忧的不同,朱肃召集来几个王爷、世子之后,并没有带着一行人四处玩乐、走马溜鹰,反而是在碧峰皇庄的一处山坳内整出了一块空地,又将护士营的女兵们召集了过去帮忙。 随后直接窝了起来,闭门不出了。 没人知道朱肃要做什么,就连朱棣、朱樉几个也是懵懵懂懂。倒是徐允恭、李景隆这几个学过科学的,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老五,火浣布拿出来了。”秦王朱樉风风火火的回来了,身后的卫士们手中还拿着数个箱笼。他让卫士将箱笼轻轻放在地上,抱怨道:“这东西连宫里都没多少,据说还是昔年常遇春国公灭了一个元庭的色目人将军,从他家私库里搜罗出来的好玩意儿,呈送给咱爹的!” “你是不知道,我把这些东西从内库抢出来的时候,守库的太监跟死了爹妈似的……” “你确定我不会挨揍?爹真的不会抽我吧?”提及老朱的龙腰带,朱樉有些畏缩。 “放心吧,不会不会。”朱肃随口回答。打开箱子看了看那火浣布的成色,点了点头。自己动用内库的火浣布折腾文人,是绝对不能走正经渠道向老朱讨要的。自己想搞的大新闻惊世骇俗,不能让身为帝王的老朱有半点沾染。否则文官们以为是老朱授意,那事情就要复杂了。 让朱樉去从宫里抢来,这就很好。反正这位二哥平素也荒唐惯了,老朱知道他是抢来送到皇庄这儿的,想来也不会当真怪罪于他。 顺带一提,朱肃之所以叫来朱樉,就是要他在缺少某些珍稀材料的时候,顶雷去宫里“进货”的。朱棣则是因为提领了锦衣卫,正好物尽其用,让锦衣卫们在周边做做保密工作。李景隆、徐允恭、朱守谦则是帮忙的,毕竟现在就他们三个学科学学的较早,做实验的时候统计点数据用得上。 本来该让三哥朱棡帮忙的。他虽晚学,但在自己离开应天的时候,水平已经与徐允恭相差仿佛了。只是不知为何,在自己回应天之前,这位三哥自请出京,现在还没能回来。 “《列子》有云: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鋙之剑,火浣之布。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 “据说此布是纺自火鼠之毛。如此宝布,必然价值不菲。五殿下,这世上当真有能冒火的鼠么?”徐允恭问道。 “什么火鼠,不过是故弄玄虚。”朱肃不屑一顾。“这玩意儿是用石棉纺成的。石棉与矿物类似,自然不会着火。只是若是吸入肺中,危害甚大。” “得亏这玩意儿产量不多,若是有人拿他来做衣衫穿,怕不是要得痨病。” 听说这玩意儿会引起肺痨,朱樉和李景隆等赶紧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听说这布能用火来洗,这两货还真生出过弄一些来做一身衣衫穿穿的想法。徐允恭也赶紧将箱子合上,对火浣布的那份好奇也烟消了。 自从学了科学之后,世间各种传说及秘闻就变得越来越无趣。不过他很享受这种渐渐洞彻世间的感觉。 “殿下若是有暇,望过府一叙。家母甚是挂念殿下,先前得闻殿下驻跸蓟镇与纳哈出相争,家母与家姐也是日夜担忧。”徐允恭明显是受了家人的吩咐,语气有些别扭生硬。 “……呃,本王知晓了。”朱肃老脸一红。“徐大将军尚领大军未归,我一个外男,终究不好贸然登门打搅。等大将军归来之时,必定要前往叨扰的。” 徐允恭点点头,不再言语。 有了火浣布,朱肃又让沈家采买来上好的绸布。市面上的丝绸发展至今,已经足够轻便稠密了,倒也不用再劳烦朱樉去抢老朱内库里的皇家供物。让护士营的女子们将大片丝绸缝合在一起,里头衬上火浣布,再调来雕金和铸炮的匠人们弄出大号的火油喷灯,一个跨时代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在这个僻静的山坳里横空出世了。 经过数次试验、最后终于确定了性能可堪使用之后,一行人才钻出了那处山坳。他们刚刚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亲眼见证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故而人人面上皆带着兴奋之色。而此时距离栖霞寺文会的初七之期,已经仅剩区区三日了。 三日之后,栖霞寺。 栖霞寺坐落于栖霞山,为南朝古刹。其依据山势层层上建,格局严整古朴。其香火素来鼎盛,在宋元之时,就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乃至商贾百姓所青睐的游览胜地。 今日的栖霞寺前,更是搭建起了一座巍峨高台,台下设有许多蒲团,一如当年孔夫子杏坛讲学之状。虽然还未到时辰,却已有许多身着儒衫者端坐于蒲团之上,面露兴奋之色。这一次的文会乃是士林盛世,据说会延请许多后进登台,再由大儒们一一评讲,点评当今儒生。大儒们还会亲自讲学,弘扬名教。在经历了元初夷狄入寇的祸乱之后,这般规模的儒门盛事,那可算近百年来的头一遭。 这般盛景,自然让无数儒门学子们趋之若鹜。在这样的大场面里,若是能有幸得到大儒们的点评首肯,那可谓是一步登天,顷刻间就要名满士林的。 就算无缘登台,能亲耳听大儒们弘道,必然也会受益匪浅。 台下众儒生之中,亦有许多是国子监的监生。他们比寻常儒生所知更多一些,此刻不免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据说此次文会,乃是吏部詹尚书、吕郎中,户部夏尚书等人所发起。那可都是当朝的诸位大人,甚至还延请来‘平阳三老’!这般大的手笔,只是为了与我国子监别苗头……你们可听说了吗?”一名监生神秘兮兮的对邻座的同窗道。 “何须听说?猜都猜出来了!今上强令五皇子执掌国子监,朝堂上杨大人舍身力阻,却被削职去官。五皇子年未弱冠,能懂得什么名教大道?这不得误了我等监生么?诸位大人高贤,正是担忧我等国子监生为其所误,这才办了这场文会,意在正本清源,不使我等日后的国家材梁为小儿带入歧途……只怕往后国子监内的课是无甚好听的了,此番文会我们可要认真听讲,莫要误了诸位大人的一片用心啊。” 众皆点头称是。只有一位老实监生若有所思。他思索一番,突然开口道:“当真如此吗?今上乃是驱逐鞑虏的雄主,闻说五皇子也是隐世名家之后,其才通神。此番赴北,更是以尚未弱冠之龄,立下了战功。” “真就会那般不堪吗?” “荒谬。”立马有人出言驳斥。“岂不闻韩稚圭有言:东华门外唱名的,方为好男儿?” “五殿下即便通些兵事,那也是难登大雅。难道在国子监教我等领兵不成?当今天下以后乃是治世,区区军功,何足道哉?” “他的弟子方希直口出胡言,正本清源,清的就是他的那些妖言。又如何能让这些腌臜之物侵染国子监神圣之地?” “我辈读书人,当不畏艰险。今上一时糊涂,出此误断。诸位大人挺身而出,开此文会以明己心志,这才叫忠臣呢!” 他说的义正严辞,冠冕堂皇,不少监生听得摇头晃脑,大声叫起好来。那老实监生思考一番,道:“既然如此,诸位大人又何不直谏?却非要用这般遮遮掩掩之法?岂不是南辕北辙么?” “这……”那义正严辞、得意洋洋的文生顿时被噎住了。正巧此时诸位文人大儒开始入场,他忙咳嗽一声:“且先噤声!诸位高贤们来了。我等不可失礼。” 台上,一众文人们身穿儒袍,互相谦让着上了座次。其一派君子之风,直叫台下诸生心向往之。 诸儒上下高座,静候开幕。随着左司郎中吕本洋洋洒洒的一篇颂词,这一次的士林盛会,总算是正式开场了。 (本章完) 第419章 左司郎中吕本 文官们自然不敢大张旗鼓,明火执仗的反对老朱的意见。洪武皇帝威势盛隆,杀伐果决,岂是前宋那些窝囊皇帝能比的? 君不见奉天殿上杨训文乎?不惧声威,仗义执言,却落得个丢官去职的下场。 当然,杨训文罗织罪名,打压皇子,这做派手段,怎么也算不上一个“义”字。只是文人们素来讲究一个春秋笔法,同气连枝。杨公挺身而出,些许不妥之处,他们自然就为其隐晦了。 今上不信任文官,对此这些文官们也不是全无察觉,自胡惟庸出事后,陛下就任用毫无跟脚的寒门官员充入内阁,且日渐有大用内阁,替代原先中书省之势。这本来就让剩下的那些以为能够吞噬中书省留下的权力真空的“清流”们深为怨恨。 这一次陛下又借着赏功的机会,想要不动声色让五皇子入主国子监。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大明未来官僚的培育之所,天下文教之重地! 陛下所为者何,不就是希望日后朝廷的官员,尽出朱门吗? 文官们如何能忍受?他们知晓此事已经压之不住,所幸便思考出了曲线救国的办法。那就是开办文会,拉拢招揽士林学子,特别是国子监的监生。 不得不说,他们的想法还是高明的。毕竟论学术之精深,士林之名气,没有人能够敌得过他们这一群成名已久的大儒。等到国子监监生尽出门下的那一日,这国子监的祭酒是何人,又有何妨呢? 没有人会舍弃声名在外的宿儒,而去拜一个尚未弱冠的娃娃为师。 只可惜他们的格局还是低了一些,以为老朱想要的只是国子监而已。却不知道老朱的目的是整个士林,并且早就盘算着将他们中的大多数一网打尽…… 朱肃也来到了栖霞山。并非仅他一人,方孝孺、徐允恭、李景隆、朱樉、朱棣都来了。几人的衣衫也十分有意思,清一色的白衣儒袍,里头束着袖口,干练之中,倒也有几分潇洒。 每人腰间还悬一口长剑,不是那些自号尚武的富贵子弟做做样子的仪剑,而是真正能用在战阵上杀人的家伙。剑脊宽厚,式样古朴。不必出鞘,都带着几分森冷的煞气。 这一身打扮文不像文,武不像武,在这个时代算是标准的奇装异服,沿途吸引了不少百姓诧异的目光。 栖霞寺,朱肃也是去过的。毕竟是应天名寺,昔日在皇庄静极思动之时,也曾走马游览过一番。今日发现这一路上往栖霞山去的民众,竟是比平日里进香的人都多,随手拉来路人询问,路人畏惧他们腰间宝剑,当然知无不言:“听说栖霞寺门口办的文会,竟然连平阳三老都一并请来了。那可是夫子一般的人物!咱们虽然只是愚笨乡民,可也想去听一听文曲星讲的道理。” “平阳三老?”朱肃一头雾水。诸人之中交游最广的李景隆忙上前道:“好教五叔得知,这‘平阳三老’,说的是周如圭、史善德、郑伯璇三位大儒。” “这三老因同出于大元时的温州路平阳州,世人遂合称之为‘平阳三老’,在文人里是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昔年陛下亲自遣人征辟,他们都不愿出山的。这次居然被请到了此处来。” “什么平阳三老,听上去和‘黑风双煞’‘黄河四鬼’也似。还是本王那‘以德服人’的诨号,听上去更遮奢些。”听说这三老曾经驳过自家老爹的面子,近日沉迷武侠的朱樉当即开口嘲讽,以示对三老的不屑。 朱棣朱肃两兄弟听的一笑。二哥说得对,这什么三老名头虽唬人,在经过两军战阵的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话本中那些拦路的小鬼杂鱼罢了。倒是李景隆、徐允恭几个,在蓟镇时未曾同行,也没听朱肃讲过射雕,此时一脸茫然,不知黑风双煞、以德服人都是些什么典故。 一行人继续向前,到得栖霞寺外,只见人潮熙熙攘攘,好一派盛事气象。许多大儒家丁们帮着维持住秩序,头戴儒冠的儒生们在场中就蒲团而坐,聆听台上讲学,一个个听的摇头晃脑、如痴如醉。而平头百姓们,就只能远远的在外围席地而坐了,听得也不甚真切。 不过出于对学问的敬畏,以及对诸多家丁的畏惧,百姓们倒也不敢太过靠近,亦不敢高声喧哗。 “等等。”见朱肃一行大摇大摆就要进场,几个不知是谁家的家丁赶紧将他们拦了下来。“里头是大儒讲学的地方,非儒生者不得妄入!” “我们不像儒生吗?”朱肃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那家丁上下一看,晒笑道:“我说这位公子,您乔装倒也装的像一些。” “儒生老爷们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贵不可言,有哪个会佩着这样粗蠢的剑?且好生在外围听着,多少沾染些文气。日后说不定也能当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呢?” 朱肃大笑,不愧是文人家丁,说起话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推开那家丁抬脚就走,那家丁大惊之下正想要继续阻拦,却见本该在高台上的吕大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擦着汗对这位少年郎行礼道:“臣左司郎中吕本,见过三位殿下及诸位世子!” “吕大人。”朱肃微微一笑。“听说汝等兴办文会,此乃有益于国朝文教的好事。如此盛会,本祭酒不请自来,你们不会怪罪吧?” “不敢,不敢!”吕本满头大汗。“臣斗胆,还请殿下随臣移步,臣自会为殿下及诸位安排上座。” 朱肃点点头,并未过多为难此人。别看这吕大人唯唯诺诺,一派窝囊。在历史上,他的外孙,就是那位“尔诚纯孝”的好太孙朱允炆,他的女儿,正是太子朱标的侧妃,那个让朱肃万分警惕的吕氏,朱肃心中朱雄英之死的第一嫌疑人。 能生出这样的好女儿,吕本又岂能是等闲之辈? 本来在此时此刻,他该已爬上户部尚书的高位的。正是因为老朱因为朱允炆的事恨屋及乌,对此人多番打压,所以才会至今依旧只是个区区左司郎中而已。 朱肃对此人忌惮的很,可不会轻易小觑此人。 (本章完) 第420章 分宜黄子澄 “那不是五皇子殿下吗?新晋的国子监祭酒……” “这般年轻,如何教导我等?怪道诸位大人高贤有所微辞……” “他们这是……什么装扮?腰上还挎着剑,莫非是专程来生事的吗?” 底下端坐的儒生们不禁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朱肃也不理睬,和朱棣朱樉带着李景隆他们,大大咧咧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坐下。见前头宣讲的那个儒生也愣愣的看着自己,朱肃一摆手,“愣着做什么,继续啊。不必在乎本祭酒,且继续说你的高论。” 俨然没有分毫做客的自觉,神态轻松,如在勾栏听曲一般。 前头那儒生似乎也是国子监出身,听朱肃口口声声“本祭酒”,他是一头冷汗,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哼。”一位同样端坐在一旁的老人冷哼了一声,也不去看朱肃,只是自顾自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此奇装异服、不知礼节之人,竟也能僭居高位吗?” “世风日下?这位老者莫非是在怀念元末那饿殍遍地之世?再说了,本王抱持求学之心来此,孔夫子尚且有教无类,你等宣讲的又是什么学问,莫非本王不配还不配听不成?” 这一句夹枪带棒,还转而口称本王,就差直说你是个什么身份,也配跟本王我阴阳怪气了。那老者脸色一僵,吕本赶忙打起圆场:“殿下,这位是平阳大儒周如圭老先生。周老,此为我大明吴王,其才学天授,实乃我大明明日之英才啊!” “山人有眼无珠,口出无状,冲撞殿下了。”周如圭一副刚刚没认出来的模样,假模假式的对朱肃致歉道。“殿下既然对我等有向学之心,我等自然是欣喜的。” 朱肃从腰带里抽出折扇,在手中轻轻拍了几下:“学或不学,还得看你等是否有可学之处了。不必在意本祭酒,按你们的程序继续就是。” 唇枪舌剑,毫不相让。 这一次文会规模空前,原定就要开办个十余日之久的。因此前几日里,这些官员大儒是不会轻易登台讲学的。 最开始是由年轻士子上场,或畅谈己见,或相互辩论。再由年长的官员与平阳三老等大儒一一指点、品评。最后几日,方是大儒们亲自开坛讲学的重头戏。 虽然知道这文会就是针对朱肃这个国子监祭酒来的,若是朱肃不在场,那些年轻士子们或还敢上场辩经,甚至指责一二。但此时朱肃本人已然到场,而且还一副争锋相对的模样,有许多本来尚且跃跃欲试的年轻士子,此时便不敢轻易出头了。 在场上的那士子自不消说,呐呐无言了许久之后,便失魂落魄自己走了下去。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竟是无人敢上高台来。此次文会的主要发起者之一,吏部尚书詹同大声道:“汝等自畅所欲言便是,何必惊惧?呐呐不敢言语,莫非以为殿下是周厉王吗?” 这话看似公允,却是暗戳戳将朱肃推到了“暴虐”的层面上。古有周厉王防民之口,为千古唾骂。他这般说,便是暗中指出诸生不敢言语,是因为畏惧这位五殿下之淫威,直接将朱肃推到了这些年轻学子的对立面上。 方孝孺面色一变,就要起身驳斥,朱肃一摆折扇,将他按了下来。 哼,老朽腐儒,区区口头便宜,让你何妨。 朱樉诸人都知道朱肃此来并非单纯是要以势压人,故而都只是神情微晒,也不出头。朱肃本人更是不动声色,让詹同颇为意外。他本以为,这位五殿下会怒发冲冠,直接冲上前怒斥呢。 场中又沉寂了些许,终于,有一位儒生勇敢站了起来。他主动来到台前,对端坐着的朱肃等人行礼道:“三位先生,诸位大人,殿下,世子,以及诸位同窗。既然无人上台,在下分宜学子黄子澄,便斗胆献丑,权做抛砖引玉了。”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学子。不必外道,你且说无妨。”那个叫郑如圭的大儒捻须赞道。 朱肃听到了他自报家门,不免多看了此人几眼。这厮就是黄子澄?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皮囊倒是不错,怪不得能糊弄的了建文帝。建文三傻,自己也算见到了两了。 说完,瞥了身边如临大敌的方孝孺一眼。 “是,学生想讲论一论,我大明如今应当如何富国强民,振国兴邦。若有不对之处,还望诸位斧正。”黄子澄侃侃而谈,倒也毫不怯场。 “蒙元残暴,肆虐神州百年,华夏早已疲敝。学生以为,如今重中之重,当为明纲常、正文教。顺应天理,重塑乾坤,不可好大喜功,徒耗民力……” 黄子澄洋洋洒洒,口出万言,其内容无非是围绕着程朱理学,认为应当重整理学之正朔,提高文人之地位。其着重提到了天理人欲,认为新生的大明应当遵循天理,覆灭人欲,如此方可使天下井然,人人安于现状、各明其位,恢复三代西周之盛。 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满口之乎者也,果然是博览群书。听的底下一群儒生如痴如醉,啧啧称奇。不少人目露敬佩,惊讶于如此年轻的学子,竟能这般出口必典,须臾成章。 便连诸多朝廷大佬以及那平阳三老,也是听得摇头晃脑,如饮醇酒一般。眼中的赞赏丝毫不做掩饰。也有人偷眼去看朱肃,却见这位皇子殿下兼祭酒大人,手拖着腮,支撑在面前的桌案之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学无术,无可救药!”大儒们心中想道。 那黄子澄一面说,一面也感受到了他人赞赏的目光,不由得意洋洋。可看到那位皇子殿下竟然一副兴致缺缺、甚至是不屑一顾的模样,黄子澄心中又是一滞。 按他所想,此次他已是超水平发挥,得到同窗大儒们的首肯也已是八九不离十。这般的雄文,合该让这些皇族子弟惊为天人,而后纡尊降贵,折节下交才是。 如此,方合礼贤下士之道。 可这位五殿下,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左手边的二殿下和四殿下,也是对自己指指点点,眼神之中,颇为不屑…… 怎么,小觑我黄子澄么? 黄子澄此时也尚是一个未成熟的少年,还不复日后位高权重的建文三傻模样。见自己被如此轻视,一股气顿时涌上了胸口。正好此时,他看见那位五殿下干脆趴在了桌案上,嘴角之处,还有一丝亮晶晶的反光…… 竟然真的听睡着了! 黄子澄顿时怒发冲冠,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话锋一转,直指朱肃道:“学生斗胆,请五殿下顺应天理人心,自辞国子监祭酒之位!” “殿下未习名教,身无建树。何谈教书育人乎?此误人子弟也!” (本章完) 第421章 与黄子澄辩斗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连朱肃也没有想到,黄子澄居然敢直言顶撞,不畏自己这个皇子的强权。按他原先的打算,本来是没想过要和这些小喽啰计较,要等到詹同、平阳四老等出言评价的时候,再出来挑刺的。 如今被黄子澄这般指名,着实在他料想之外。 不等朱肃做出反应,他身边的方孝孺便率先站了起来,怒斥黄子澄道:“无礼!汝安敢见责于吾师!” “吾师开科学,明万物之理;赋诗词,振故唐文风;敌纳哈出,兴我大明威名于北疆,何谈身无建树?” “口出妄言,以下犯上,哗众取宠,居心叵测!” 方孝孺瞪大双眼,直欲择人而噬。见弟子出头,朱肃便也不做反应,拉住了朱樉李景隆他们,只观瞧着那黄子澄的反应。 其实黄子澄质问出口,就已经有了三分悔意了。眼前这位五皇子并非寻常人物,他并非是动口不动手的儒门君子,而是与自己别若云泥的大明王爷。坊间传言,永嘉侯世子与这位殿下不睦,都被其一怒之下拔剑杀之。更遑论自己这个寻常书生? 但出面的是那位曾经的第一才子方孝孺,且看那五殿下似乎并没有赤膊上阵的想法,黄子澄便又捡回了那三分后悔。正所谓功成名就,对文人来说,名先就则功必成。若是此时自己坚持下去,日后便有了不畏强权之名…… 更何况自己所言顺天应人,虽千万人吾亦往也,有何惧哉? “科学之道,吾亦有所了解,不过奇技淫巧,不堪一晒。” “方兄拜入殿下门下之后,曾多有歪理邪说,惹得士林大哗。岂不正说明殿下的学问,非我名教之学,乃是邪门外道吗?在下说殿下未习名教,有何错误?” “况且诗词者,不过小道。至于北疆军功……只能说明殿下通晓兵家之法,不能说明殿下知晓我名教之学。” “且兵家乃是末道,朱子言兵家云:‘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庸非过欤!取孙武之书厕之《易》《论语》之列,何其驳之甚欤!’。圣人尚且如此言语,区区军功,如何能与我名教昌盛之大事相提并论哉?” 朱熹认为兵家是“非利不动”的学问,对其大有鄙夷。黄子澄引用朱熹之语,意在说明朱肃即使在北疆取得军功,亦不能说明他是有才学之人。与朱肃一同在北疆征战的朱樉几欲拔剑。那边厢朱棣亦是心中忿怒,只是还记挂着不能坏了自家五弟的安排,因此尚且强忍着,引而不发。 在场多是儒门子弟,对这扬儒贬兵的圣人话语,自然是一番附和赞同。方孝孺此前坠入迷障,不知得罪了多少士子,这一番见黄子澄舌战略胜了方孝孺一筹,便有好事的儒生故意大声叫好。 方孝孺眼见黄子澄引用朱子之言再度贬低朱肃,想要出言驳斥,发出声音却被叫好声压了下去。眼见黄子澄在叫好声中得意洋洋,他压力陡增,急的额上见汗。 见方孝孺有些不堪压力,出场的气氛也烘托的差不多了,朱肃想了想,便长身而起。 他先向那所谓的平阳三老做了一揖,高声问道:“儒门素来知礼,本王却是不知,原来是这般知礼法吗?” 平阳三老作为场中最德高望重者,见儒生们鼓噪却不加阻止,也是想故意杀一杀方孝孺这个“歪门邪道”的锐气。现在听朱肃这般说,也只得把手一挥,底下儒生顿时鸦雀无声。 “师尊,我……”方孝孺一脸惭愧。 “无妨,口舌之争,不必介怀。心怀我道便是。”朱肃面带微笑劝慰着方孝孺,方孝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只觉得面前师尊的身影又高大了几分。 “分宜黄子澄……是吧。你说本祭酒不通我儒学名教,因此应该自辞祭酒之位。” “这么说,你是认为自己很懂喽?”朱肃一步一步走到黄子澄面前。 “回殿下,学生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便通读四书五经,对于儒学,可算略懂。”黄子澄躬身道。 “竟还是个才子。”朱肃轻笑,转身吩咐道:“来啊,给本王拿两幅弓箭来。” 身后,随侍而来的狗儿毫不犹豫的大声应是。但众人听了,却是一头的雾水。黄子澄亦是奇道:“殿下要弓箭作甚?” “要弓箭还能作甚?自然是要与你比箭了!”朱肃用看傻子一般的眼光看着黄子澄。 众皆大哗,黄子澄也是吓了一跳,只以为朱肃想要借比箭的名头杀了自己,忙摆手拒绝道:“学生并不会使弓箭。再者,射艺之术,与儒学学问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关系?”朱肃一脸的理所当然。“礼、乐、射、御、书、数,此乃君子六艺也!你自谓儒门子弟,却不会射艺,莫非不是君子?” “啊也对,儒家也有君子之儒与小人之儒。小人之儒,也能算儒嘛。”朱老五一拍脑袋,一副疏忽了的模样。 黄子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话说的,岂不是指着鼻子骂自己是小人之儒?他收敛精神,辩驳道:“所谓‘古六艺,今不具’。我辈儒者,只需明经习理,传承先贤衣钵,便可称儒了。” “哦。原来如此。”朱肃道。“你言必称程朱,看来是得到了程朱许多传承了。只是本王还有一问,不知程朱与孔孟,哪个是儒?” “哪个是儒?”这个问题不止是黄子澄,就连詹同、吕本,乃至平阳三老、台下诸生,都愣了一愣。须臾之后黄子澄反映了过来,笑道:“殿下莫不是在顽笑么?孔孟程朱,皆为我儒门圣贤……” “是嘛。”朱肃不可置否,“那么本王换个问法,孔孟与程朱相比,谁人更贤?” 黄子澄呆了呆,总觉得这位殿下并非是单纯的不学无术,而是特地准备了某种陷阱。但这个问题本就毋庸置疑,他思量再三,也没找到问题里的漏洞,只得说道:“孔孟开辟儒道,乃是至圣亚圣。天不生孔师,万古如长夜。自然是孔孟比程朱更贤了。” “原来如此。”朱肃道。还算这黄子澄识相,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程朱更贤。不过你既然说出孔孟更贤,接下来便是本王的回合了。朱肃想着,嘴角浮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本章完) 第422章 修儒当效王玄策,莫学分宜黄子澄 “既然如此,本祭酒就不懂了。”朱肃背起双手,在台上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踱步。 “古有鲁国孩童名汪锜,卫鲁拒齐,亡于战阵之上。孔子赞之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又有鲁人名冉有,持矛攻杀齐军,孔子曰:‘义也。’” “又曰孔子之所慎,齐(通“斋”,斋戒),战(兵事),疾(疫病)此三者也。孔夫子这般赞颂战争中的勇者义士,又对兵事如此看重,何以朱子却云‘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 “这岂不是说,朱子与孔子所思相悖?” “若是孔子与朱子观念不同,那么,孔子与朱子,谁是真儒,谁是假儒?”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黄子澄也是惊的面如土色,他丝毫没有想到,朱肃会引用孔子之言驳斥于他。赶忙补充道:“殿下此言差矣,所谓:‘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可见孔圣人亦是耻于言兵的。我辈该当振兴文教,广传教化。则天下自然太平,万邦自然诚服,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 “荒唐!”朱肃面色一变,直接大声驳斥道。 “因何不说前半句?‘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这话说的分明不是什么以德服人,而是以力服身,以德服心!”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断章取义,巧言令色!” 朱肃气势迫人,逼的黄子澄节节倒退,险些落至台下。他继续说道: “振兴文教,广传教化?论及文教,比之大宋如何?” “宋之文昌,天下罕有!圣天子垂拱?万邦臣服?怎不见后金完颜氏、蒙元孛儿只斤氏,对二程朱子跪伏于地,为理学教化学问德行所服的?” “所谓垂拱之治,莫非是指徽钦二帝,在蛮人帐中裸身而舞;指的是我华夏帝王家的妃嫔帝姬,尽被蛮人掳去淫乐吗?” “大宋始终尊奉汝口中的儒学大道,终宋三百一十九年,却始终为异族蹂躏。此等学说,汝等竟然仍旧抱残守缺,奉若圭臬。崖山未远,不过百年而已。汝等欲再造出一个弱明,供那些异族老爷们继续予取予求吗?” 这话说得可就太重了,犹如晴天一霹雳,震的所有人议论纷纷。 黄子澄面色大变,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决不能不发一言,硬着头皮道:“孔圣言深如海,并非殿下表面所见的那般单纯。殿下学而不精,曾经妄译论语,如何能洞彻孔圣之微言大义?” 这是拿朱肃以前写《抡语》的黑历史,直接来抹黑朱肃这个人不学无术了。毕竟现在已经算是涉及了大道之争,不单纯针对观点、直接摸黑对手品德学识,正是他们这些儒生的拿手好戏。 要不是朱肃还有一层皇子的身份,恐怕黄子澄此时就要效仿孔夫子诛杀少正卯,直接过来掐朱肃的脖子了。 谁知朱肃面对黄子澄的抹黑,却是怡然不惧。晒笑道:“本王昔年作那《抡语》无论如何,至少也是从夫子的《论语》之中体悟而来。” “虽有一二偏差,却也比那些肆意解读孔孟之言,断章取义、故弄玄虚,明为儒学,暗则伪学的龌龊行径好过许多倍!” “孔孟为教书育人之人,哪有那么多的遮遮掩掩,不教人知?无非是后人借孔孟之言,曲解成己身之意。” “你等以为本王不是儒门之人?错!本王亦是儒门!不过本王所学,为正本清源之孔孟真儒,而你等所学,乃是繁杂伪劣、臃肿难明、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百无一是的伪儒尔!” 朱肃衣衫飘飘,众人这才发现,他这一身装扮乃是古式儒衫,正合仗剑游历天下的春秋汉唐之儒的打扮。一个念头在诸多儒生心中升起:这位殿下莫非真是儒者,是遵从孔子原意的“真儒”? 那,那岂不是说,自己这些穿着华丽新式儒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的是 “殿下岂可妄言。”黄子澄赶紧大声道。“岂不闻朱子云……” “朱子朱子,你只知引用他人之言,没有自己的体悟,又安敢在此饶舌?” 朱肃不待他说完,直接打断施法。“你只知皓首穷经,学到的,就只是当先人的应声虫?孔子周游天下,历经世事险阻,方能通晓学问,可见学问来自于实践检验,来自于身体力行。你闭门造车,连骑马射箭这些君子六艺都不会,怎么敢说自己是孔子门生?” “我,我……”黄子澄面色涨红,浑身发抖,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儒生学武,有辱斯文……” “出汝母之虚恭!”朱肃毫不客气的大骂。“不过是怕苦怕死,危难之时只想躲在后头保全性命,不敢习练武艺保家卫国、与外敌以命相搏尔!” “昔年汉之班定远、唐之王玄策,哪一个不是以书生之躯纵马执剑,立下不世之功?现如今到了你等,是少生了手脚,还是短了那根至阳之杵?儒生学武,就开始有辱斯文了?莫非是该涂脂抹粉、簪花着绣?” “你等怕苦怕死,宁可遮住眼睛故作不见,修习那等故弄玄虚的伪儒学,辱的可不止斯文,还有祖宗先贤的精神志气。败的不止己身,还有这煌煌华夏千年辉煌!” 朱肃衣袍鼓动,似连身形都高大了几分。他这一番话,说的又何止一个黄子澄?高台之下诸多儒生,也尽皆或面露怒意,或若有所思。 朱肃不依不饶,继续骂道: “黄子澄,你求学之时想必也参拜过孔子画像,却不明孔圣真心、不辨夫子真意,蒙住眼睛习练那伪儒之学,漠视孔圣本心、坐视伪儒对真正的圣贤学问断章取义、牵强附会。他日你在九泉之下,又安敢在孔圣的面前以弟子自称乎?” “鄙薄武事,歪曲圣贤,冥顽不灵!本王这里,正好有半阙诗句相赠!” “‘修儒当效王玄策,莫学分宜黄子澄’!” 朱肃此言既出,黄子澄张大了嘴,面若死灰的僵住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万事皆休! 自己之所以奋勇当先,为的就是扬名。可这位五殿下这半阙诗句一出,无异于将自己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之上。 要知道,这位五殿下可是如今大明诗坛的第一人,几首诗句都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名作。这样一位大诗人所写的半阙诗,即使并不如何,也是一定会传唱千古的。 到得后世,世人不会记得此诗因何而作,却始终会记得有一文人叫做黄子澄,被当做儒生中的不肖反例,用来教后人引以为戒! 自己求名不得,反遭千古之辱不说,就连家乡分宜,也要因自己之故,而遭千古唾骂! “噗!”黄子澄气急攻心,僵了半响之后,竟然仰天大呼一声,狂喷出了一口血箭。 而后便整个人扑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本章完) 第423章 请三位归天 黄子澄吐血倒地,这场辩斗的结果也已经毋庸置疑。被认为“不学无术”“不配为师”的五殿下朱肃彻底将对手驳倒之余,还在小部分的儒生之中,引爆了一颗关于思想的炸弹。 儒是什么?谁才是儒?我们日日皓首穷经,寒窗苦读,学到的道理究竟是不是儒家真正的大道? 吐血倒地的黄子澄是儒,还是义正严辞的五皇子是儒? 亦或者……洋洋洒洒总结出理学道理的朱子程子……是不是儒? 诚然,大部分的儒生其实并不关心辩论的核心部分,他们只单纯的因为自己这方的黄子澄之败而兔死狐悲,对朱肃怒目而视。但看着一小部分人若有所思的模样,朱肃已经足够欣慰。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自家老爷子的身上。 只要今日成功撕扯开一道小口子,再在日后的科举命题上彻底摒弃理学,不愁理学不自己在大明的土壤上崩溃。 在场诸多儒生,又能有多少人是当真一心钻研学问、尊奉朱子,而不是想借着书上的学问金榜题名、为官做宰的? 笑话。 黄子澄被几个他的几个同乡学子抬了下去,看样子是去寻医馆去了。那几个学子抬着已经晕厥的黄子澄,竟不敢替这位同乡多说一句,甚至连与朱肃对视都不敢。 场中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儒生想出新的辨词驳斥朱肃。 良久的沉默之后,那位平阳三老中的周如圭方亲自站起身来,说道:“看来五皇子确实也习过我儒学皮毛。不过终究所学未精。需知朱子之言博大精深,非区区数言可以蔽之。殿下未能穷理,谈何鄙薄理学?” “博大精深,便是对的么?”见这大儒赤膊上阵,朱肃也不畏惧,直言道:“若是如此,本祭酒先前留给我徒方孝孺的那些道理,又有哪一个不是博大精深?” 周如圭一愕,他身旁名为史善德的大儒站起身道:“回五殿下,终究不同。朱子所言,乃是天理。所谓‘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天理所在,安能轻忽?” 另一位大儒郑伯璇也起身道:“善,所谓‘理则天下只是一个理,故推至四海而准’。理学乃穷究天理之道,与他道不同。便观论语,哪一句说的不是一个‘理’字?只是孔圣彼时儒学初创,未能直言罢了。” “二程朱子继往开来,得悟天理。此正是承孔圣之学,将儒学发扬光大也。” 平阳三老全部出列,你一言我一语,开始阐述起所谓的“天理”来。什么“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什么“圣人一言一动,无不合天理如此”…… 引经据典,一堆听不懂的语言,听的朱肃头昏脑涨。 “三位所言,本祭酒明白了。”朱肃寻了个他们喘气的机会,赶紧插言打断了这三个老学究。若是任他们继续说下去,只怕还得再说上个三天三夜。“本王有个疑问:三位口口声声天道天理,言之凿凿。难道是亲眼听到了上天宣讲天道,还是看见了天上镌刻着天理?” “孺子不可教。”周如圭冷笑道。“天道如何,非常人所能知之也!唯依托圣贤,一心穷理,方可窥见其一二……” 三个老头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天理乃是上天赋予人世间的唯一准则,只有圣贤才有可能自我顿悟“天理”。普通人即便历经艰辛、费尽工夫亦难以自觉,只能听从圣贤之言、模仿圣贤之行,才能实现视听言动契合“天理”。 程朱如此伟大,你朱肃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质疑程朱,妄言天理? 无论任何时代,最难讲道理的都是这样自命不凡的老头子,如茅坑中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况且朱肃要对付的东西又与他们自身的地位利益息息相关,自然不会给朱肃撼动理学的机会。 不过朱肃也想到了他们会怎样对付自己。毕竟朱夫子最著名的观点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只要搬出“天理”二字,无论怎么辩,这场辩斗都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讲逻辑道理,人家直接搬出玄学概念来,突出的就是一个你讲你的、我说我的,二者都不在一条赛道上,你还能怎么赢老夫? “幸好本王早有预见。”朱肃一边在心中冷笑,一边朗声道:“如此说来,三位也没见过天理。无非是照猫画虎、照本宣科,有样学样的学着朱夫子而已。” “但你等又如何能肯定,朱夫子就得见过天理?他书中所言的天理,就一定是毫无谬误的呢?” “无礼!”“狂妄!”“冒犯先贤!”平阳三老齐齐暴跳如雷,指着朱肃怒斥起来。 若非被詹同吕本几个朝廷官员拉着,看他们那模样,几乎就要亲自效仿孔子诛少正卯,用拐杖亲自敲碎朱老五的狗头了。 所以说,孔教能够大兴,得多亏春秋时期的少正卯没什么太深厚的背景。要是少正卯也像朱肃这样至少是个皇子,孔子说又说不过,杀又杀不得,就只能干瞪眼着坐视儒学被驳倒,学生被吸引,而后直接衰败了。 “三位何必急眼?本祭酒不过是说出心中疑问罢了。”朱肃道。“三位所说之天理,看不见、摸不着,朱子也已死去百年。若是只靠口舌之争,何时能分辨得清?” “不过本祭酒倒是有一个速成的办法,能直接洞彻天理。”朱肃直言道,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齐齐一愣。 便连平阳三老也是一时忘了斥骂,什么?洞彻天理的方法?程朱浩浩千万言,都没写清楚到底什么是天理。你一个未及冠的小娃娃能懂? “说来也简单。”面对台下诸多儒生好奇的眼神,朱肃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要想知道有没有天理,直接上天看看不就成了?” 说着,他转向平阳三老。 “故而,本王想请三位老者,上天!” (本章完) 第424章 热气球升空! 朱肃话音未落,他的身边,朱棣已经长身而起,呼哨一声,外围的人群之中,便不知从哪儿钻出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他们闯上台来,直接架起了平阳三老。 满座儒生无不大骇! 虽用了“请”字,可古往今来,又何时见过这般请法?况且请人上天……这不就是请人归天吗? 莫非这位五殿下眼见辩斗不过,就要效仿西门豹请神婆见河伯故事,直接借故将三老杀了? “殿下,殿下三思!”吏部尚书詹同不敢直面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只能拉住朱肃的衣摆苦劝道。毕竟曾经权倾朝野的胡惟庸胡丞相,都倒在了锦衣卫的手里。如今的锦衣卫在文官之中,那便是家破人亡的代名词。无数胡党文官还在锦衣卫诏狱中关着呢! 怎么就忘了那位四殿下,如今做了锦衣卫的镇抚…… “殿下,平阳三老乃是成名宿儒,便是陛下也敬重三分。其身寄托天下文人之望,若是有个好歹,我大明就要失却天下士子之心啊殿下!” 詹同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朱肃心中冷笑一声,这些文官就会危言耸听。还失却天下士子之心……鞑清都把你们剃成老鼠辫子了,也没见文人们抵制参加清朝科举、不给清朝做官的。 不过毕竟此人现下尚是朝中大员,代表着朝廷体面,面子还是要给的。朱肃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詹大人且放心。本王只是担忧三位老者不愿配合,因此向四哥借了几个锦衣卫的人手。” “送他们上天,那是他们的机缘啊!万一在天上看到了什么天理天道,他们可就要更进一步,与朱子一般成贤成圣啦!” “这……这……”詹同满面懵然,豆大的汗珠已然滴落而下。锦衣卫们旁若无人,绑了平阳三老便走,朱肃也甩开詹同,与朱棣等伙伴们翻身骑上亲卫们牵来的战马。 “三老上天证朱子之道,此乃我儒门盛世,凡欲见证者,皆随我等前来!”朱肃留下一句之后,拨马便走。场中的儒生早已炸开了锅,好好一个文会,泰山北斗一般的平阳三老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劫走了,说不定还要遭遇毒手,这叫个什么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官定要弹劾此狂悖之徒!”不少与会官员暴跳如雷,外围百姓之中,也是集体哗然。不过所有人所采取的行动倒是并无二致:全都选择了跟上朱肃,浩浩荡荡的往山下涌去。 无论是想护住平阳三老也好,劝阻五皇子行事也罢,总而言之,有热闹看,是不能够错过的。 朱肃一行虽然乘马,可给平阳三老准备的,却是一辆马车。并且众人有意压着马速,并没有甩开众人的意思。 很快黑压压的一群人便来到了栖霞山山脚下的一片草地之上,只见这片草地不知何时,已经有许多王府亲卫护卫在此处。众亲卫团团拱卫,将人群阻隔在外,护着草地上放着的一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 “那是……何物?” “呃……是一个球?为何要系着一个箩筐?” 无论是儒生官员还是百姓,都被眼前的这玩意儿惊住了。只见草地上一个用上好绸布缝出的大球,正在缓缓鼓起。一个巨大的箩筐系于此球之上,不知何用。 “殿下。”见朱肃过来,朱肃的亲卫队正狄猛赶紧过来禀道:“已做好准备了。” “好。”朱肃点了点头,随后吩咐身后的锦衣卫:“来啊,请三位老者进筐!” 被塞进马车的平阳三老又被锦衣卫们拎了出来,扯出了口中塞嘴之物后,直接放入了那口大筐之中。大儒周如圭斥道:“庶子小儿!如此辱及斯文,胡作非为,就不怕世间悠悠众口吗?” 另外两位大儒也是怒声而斥,声音铿锵,正气凛然。 “周大儒莫要生气。本王送你上天感悟天道,你该感谢本王才是哩!”朱肃嘻嘻笑道,丝毫不以为意。见他这模样那些追来的儒生百姓们也明白了:这位五殿下是莫非要用这箩筐,把三位大儒给送到天上去? 可是……要怎么送?绑上炮仗点火发射?还是组个回回炮给抛射出去? 这不还是送人归天吗? “你等且听着。”朱肃转过头,对着被亲卫们阻隔住的诸多儒生。“所谓实践出真知,凭空臆想,断不可信!” “朱子言存天理灭人欲,万物皆唯一理。可天道和天理究竟是什么?世人未见,无人能知!” “三老笃信天道天理之说,虽日赋万言,却是全凭臆测,始终不曾亲见!本王今日便送此三老上天,去看看究竟天上,有没有所谓的天道天理!” “还有谁要信那天理天道的,可一并上前,陪三老去往天上一观!” 一连问了三遍,那些平日里满口存天理灭人欲的书生们,竟是没有一个敢出头的。这明显是要拿三老殉道,我辈读书不易,安能轻死? 尽皆眼神飘忽,呐呐不语。 朱肃冷笑,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要处死三老,不相信自己是真要让他们去天上看看。这些书生们就是这样,读过两本书,便自以为洞彻天下,对于自己从未见过的新事物,不愿相信,不愿探究。闭门造车,自鸣得意。 今日,自己就是要为大明打破这一股邪气歪风! “来啊,升气球!送三老上天!”朱肃大声吩咐。狄猛大声应是,他爬到框中,加大了火油风灯的火力。霎时间,大球之中热气鼓荡,不多一会,一颗巨大的布球便在众人的眼中冉冉升起。 “看!快看!这球竟然飘起来了!”有人惊呼道。 “这……如此庞然大物,竟能御空飞行?这是什么道理?莫……莫非,此乃仙家神器不成?”有人惊叹道。 “天啊!是仙人显灵了!五皇子殿下,果然是仙家子弟!”有人跪伏道。 百姓们本来只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但亲眼见到此等神迹,许多百姓当即下跪参拜。儒生们虽不至于如此,但也都普遍的陷入了凌乱之中。 五皇子殿下竟然能让人飞天?这如何还能说是不学无术? 朱子被他们儒生神化了近百年,可也没听说朱圣人能有这般的通天手段,让人直接飞天的啊? (本章完) 第425章 天理之说,可以休矣 不错,朱肃召集人手,又是让朱樉去拿火浣布,又是让护士营的女子们所帮忙缝制的,正是热气球。 虽然是最为简易的飞行设备,依然耗费了朱肃不少的心力。先要用轻便稠密的上等绸布缝制出球体,然后再用珍贵的火浣布作为内衬防止烧穿。系上载人用的箩筐后,还需要准备最为关键的火油喷灯。 经过数次失败之后,才成功确保了热气球足以堪用。朱肃早就猜到了这群儒生会用天理这种玄学来胡搅蛮缠,正好,科学就是破解玄学的不二良药。 狄猛和几位曾经参与试验过的亲卫,带着平阳三老慢慢升上了天空,作为锦衣暗卫兼吴王亲卫,他对皇家和朱肃的忠诚毋庸置疑。平阳三老虽然在士林之中声名赫赫,但在狄猛眼中,只不过是三个胆敢对自家殿下出言斥骂的刁民老头而已,他操作着火油风灯,见三老仍旧对朱肃唾骂着,毫不犹豫一脚踹在了三老的膝盖弯上:“老实点!别乱动!” “你们三个老头活腻了岁数,我可还想着陪着殿下建功立业呢!” 热气球渐渐升高,三老的斥骂声也渐渐听不到了。百姓们磕头跪拜,一众儒生们则瞠目结舌的看着热气球越飘越高,甚至将与云彩齐高。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了热气球飘的稳当,框中之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有生命危险。渐渐的有年轻的儒生目露兴奋之色,看向朱肃的眼神,也透露出一股钦佩来。 这是飞天啊!能送人白日飞升,与神人何异? “殿下……这……这是何理?”吕本凑到了朱肃的身边。毕竟是在职的朝廷官员,一眼便看出了此物乃军国重器,有极大的利益。 “何理?你们理学不是号称‘天地万物,皆唯一理’吗?”朱肃道。“既然这样,你们便去从程朱的故纸堆里找到这飞天之理,不就结了?又何必要问本王?” “这……这……”吕本无言以对,呐呐而退。 渐渐有风吹起,气球亦随着风向,慢慢飘远。百姓们直接骑撒开了步子,追着“神迹”在地上一路奔驰。而儒生们也不甘落后。开玩笑,咱们名教的三位大儒还在那球上面呢!诸位还等着他们下来之后,述说在天上究竟看见了什么天理呢。 才不是为了看热闹呢!不是! 于是栖霞山下便出现了魔幻的一幕:书生们提着衣摆,与素来为他们所看不起的百姓们一同乱哄哄的,追着天上正在飞行着的一颗大球。一路上有许多行人也看到了空中的热气球,出于华夏人的某种天性,也果断加入了这一支追逐大军之中。 又正好,今日的风正是往应天城吹去的,于是一群人浩浩汤汤,往应天城门而去。城上的城门尉远远看到扬起的沙尘蔽空,又骤然看到这么一大群人,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有什么反贼叛军想要突袭京城,险些就要关闭城门、烧起狼烟,命令值守的弓箭手们立即放箭了。 幸好朱肃一行是骑着马,徐允恭一骑当先,对着城墙上的城门尉大喊“不要放箭”。那城门尉正好是徐家部将,自是认得这位小公爷,这才避免了一起血案的发生。 热气球上的狄猛在试验时已经操纵过几回了,此时减小火油喷灯的火力,越过城墙后热气球的高度开始慢慢降低,慢慢降落在国子监旁的小校场之中。 城内城外,足足数千人,也追着这千古未见的东西,来到了校场之外。 朱肃勒住了马,一个潇洒的起跃,从马鞍上跳了下来。狄猛对于这些新兴玩意儿的操纵极有一手,热气球在降落时虽然颠簸了数下,可还是有惊无险的停在了校场之中。等他从大框中跳出,那些追寻而来的百姓儒生们,不由得欢呼了起来:这可是上天啊!竟然有人能在天上飞了一圈之后再安然降落,真真是神乎其技! “三位,可在天上感悟了天道?亦或是看到了镌刻着什么天理?”朱肃上前,询问从框子里走出的三位大儒。 三位大儒颤颤巍巍,互相搀扶。直到快要落地的时候,狄猛才将绑住他们的绳索松开。此时也不知是因绑的久了而站不稳,还是因为上天一趟被吓到了。总之,这三位大儒此时面如金纸,压根无暇去回应朱肃的嘲讽。 众儒生亦是殷切的看着三位大儒,渴望这三老当真在天上看到领悟到了什么理学大道,从此成贤成圣,让理学无可辩驳。 却不料看到的是大儒郑如圭“呕”的一声,吐出了许多脏污之物,紧接着另外两位大儒也仿佛憋不住了似的,与郑如圭一同上吐下泻了起来。 “呃!这……有辱斯文!三位老先生怎能如此!”有靠得近的儒生赶紧掩鼻后退。有眼尖的人看见三老的裆部皆有湿迹,想来是飞天之时,被吓得尿了。 如此之人,这就是所谓的理学大儒? 所谓理学的凝聚力,因为三老的失态,而一时降到了最低。 “呵,你等不说,本王便替你说了罢。”朱肃此时站了出来,对诸多儒生道: “天空之上,并无什么唯一之理。有的,只是云雾而已!” “朱子号称见微知著,号称天地之间唯理与气而已。理是何物?又在何处?地上不有,天上不存,他朱子何处得见?” “终究不过是结合诸多玄学,擅加臆断!” “深究其源流,亦不过故弄玄虚,牵强附会!” “本祭酒在此宣布,自今日始,国子监断然不容此等臆断之学,凡有学者,皆需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 “凡此类闭门造车、信口雌黄,于国于民无益,仅凭臆断而著的清谈之学,我国子监要全部摒弃!” 此言一出,满众大哗。众儒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再说什么。连理学最为精深的平阳三老,都被一个热气球弄得又吐又泻,他们还如何辩驳? 引经据典?谁能引的过这位殿下?不怕又被殿下送上天去,亲眼“见证”一下天道天理么? 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虚无缥缈的天理之说,可以休矣! 台风值班,可太累了。缺的明天补上! (本章完) 第426章 沐英将归 “痛快!痛快!” 太子府中,众人举樽畅饮,庆贺这一次文会的大获全胜。先是朱肃驳倒分宜儒生黄子澄,接着又是热气球横空出世,这一连串下来简直和戏文一般,让朱棣朱樉等人连呼过瘾。 “你们这一回可闹出大事了。”这边厢,太子朱标一脸头疼,揉着太阳穴对欢庆的几位弟弟道。“那热气球一路飘飞,百姓惊以为神,沿途叩拜追逐者无数。周边诸地都乱了套了。” “更兼此物自空中入城,引起京城大乱,兵马司弹压不住,都上达天听了……如今一大堆的官员勋贵,都在奉天殿外跪请其罪,言其防备不力,引起满城大哗。爹为了稳定京城局势,都快焦头烂额了。” “还有那平阳三老,上天了一趟,就跟失了魂似的。如今尚在卧床不醒。据为兄所知,至少有数十名御史要联名弹劾你等,不遵贤人,草菅人命诸般罪状……” “弹劾便弹劾去呗。”朱肃捻起一瓣香瓜塞进嘴里,无所谓的道:“弹多不压身,那群文人正面说不过我,也只能在背后弄这些小伎俩了。” “再说了,最好他们能让爹罢了我的职才好。这几日鼓捣那热气球,我都好几宿没睡好觉了……” “……你这小子。”朱标无奈的戳了戳这个弟弟的脑门,他如何不知道,这位五弟其实是有恃无恐。不论他此时捅了多大的篓子,归根结底那都是为了自家老爹办事。那些人此时弹劾的越凶,对这位弟弟来说就越有好处。毕竟越是替皇帝背锅顶雷,反而越是大功。 更何况,早些日子其实他已经请示过父皇了。父皇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只要能打掉理学的根基,掘塌旧儒学的墙角,些许动乱,不值一提。 “自此之后,只要爹与大哥您在科举之时推行实学,严厉打击清谈务虚之风,两代之后,理学之中的糟粕想来就会彻底烟消。” “至于接下来需要何种学问,还需我们仔细参详。总之,儒学的解释之劝,可以算已经收归皇帝了。” “不意程朱之学竟有今日。”朱标叹道。他昔日所读之书籍,亦是以程朱居多,此刻竟然要做为程朱掘墓的帮凶,他心怀不免感叹:“五弟,程朱之学亦有教人明理崇德之处,朝廷弃用程朱,会不会反而导致道德沦丧,人心浮动?” 朱肃放下手中香瓜,肃容道:“大哥担心的确有其理。但是要知道,我们弃用的并非是道德,而是程朱。” “程朱一味将道德人伦等,与高高在上的天理相等同,然而世上之事岂又是那么容易?只尊朱子,所有未曾探明的事物全都用一个‘理’字概括,说所有学问尽在故纸堆中。世人只知闭门读书求功名,不去探知、研究这个世界。如此学问,留之何益?” “鄙薄实学、限制女流,种种做法,看似是为了维护道德礼教,实际上却是在固化阶层、僵化世人之思维,使得我华夏自此往后,再无勃勃生机。” 见朱标若有所思,朱肃继续道:“正所谓‘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道德礼仪,乃是我华夏始终具备的一种内心准绳。这种准绳并非是用所谓的‘天道’‘天理’约束出来,而该是大部分人于内心之中深信、并善加遵循的事物才是。” “取缔天理并非取缔道德。草莽中人并未读过理学,却也出了许多义气纯孝之人。若是因为取缔了理学就导致道德沦丧,那也只能说明,那些读书人内心的道德准绳,也就是那样而已了。” “为兄懂了。”朱标点点头。“自宋以前,并无理学,却也亦有有德之人。日后朝廷依然能广修德政,导人向善,不过不必以天理为幌子就是了。” “正是。”朱肃笑道。 “其实爹也曾教诲过为兄,所说的话,倒是与五弟你相类。”朱标道。“爹说,董仲舒与朱子之流,其实都是先有的自家定见,然后从圣贤话语之中寻章摘句,注释佐证自家之言罢了。” “为兄彼时还不大相信,今日与五弟你谈过之后,才觉确实是我迂腐了。” 朱肃一愣,心想不愧是朱元璋,其见事之明,并不亚于自己这个后世的穿越者。他劝慰朱标道:“这并非是大哥您的错,只是您从小就被这般教育,让您深信程朱理学就是所谓的治国良方。” “这不,如今您亲自着手理政,自然就发现了此言之谬误。这何尝不是大哥您的聪慧呢?” “须知天下之间,哪有什么万金良方。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无论是遵循理学,还是佛学、道学,纵使眼下用起来可以药到病除,但长久之后,必然会成为限制国家发展的一道限制的枷锁。” “法无定势皆可行,从一国的角度出发,所要遵循的始终就只有一个准则,那便是……” 朱肃还没说完,朱标便插言道:“那便是‘一切以国家的利益为先’,是吧?” “……对。”朱肃怔了怔,随后与朱标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大哥果然并非他自己所说的迂腐之人,纵然受到了诸多儒生的洗脑教导,却依然能体悟出真正准确的治国之道。 不愧是华夏史上最牛太子。 朱肃与朱标在这里探讨,那边厢,朱棣、徐允恭二人不知何时,也早已放下了吃食在旁静静聆听。先不说这二人一脸的若有所思,却是一旁的朱樉先听得腻了,出言道:“话说我们和五弟做成了这么大的事,爹怎也不宣召我们进宫夸赞几句。” “如今我们都出了宫开了府,没他宣召,我都不好贸然进宫,去寻娘和雄英了。” “大哥,爹最近在忙活什么呢?这些日子在鼓捣那热气球,都忘了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他老人家……” 朱标白了这位不着调的二弟一眼,什么叫忘了他老人家,有你这么会说话的嘛?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爹最近忙着筹措国用的事呢。去年岭北战败就挪了兴建凤阳中都的银子,现如今南北交战,虽然都胜了,但国库也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不再过几日,徐叔叔和英哥儿的南北两路大军也要回京了……” “沐英哥要回来了?”朱肃一下听到了重点,精神不由得一振。 (本章完) 第427章 李善长:臣有良法,可解国库之困 沐英与宋国公冯胜往征云南,此战之中,沐英作为先锋,攻灭大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降服大理段氏家族,平定乌撒、东川、建昌、芒部诸蛮部与土司。 取得这诸多战功,所耗时间,竟只不过短短数月。论及军功,比在蓟镇苦苦挣扎的朱肃等不知强过多少倍。此时,已经俨然是大明内部冉冉升起的新一代将星。 当然朱肃也并非只是因为这位对自己极好的兄长取得大功而开心,更重要的是,云贵多森林,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大肆发展造船业,这样天然的木材基地绝对不可或缺。 要知道,在点亮铁甲舰的科技树之前,想要建造海船,非巨木不可。有了云南,取得云南之后,大明便有了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木。有了云南,就相当于开启大明大航海时代的第一张手牌,已经齐备了。 朱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大明忠诚的舰队东取美洲大陆、南取澳洲大陆的盛况。无数大明的商队将数之不尽的茶叶与丝绸倾销到世界各地,让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类都领略到来自华夏文明的威光…… 不过,很快朱标就给陷入畅想之中的朱肃泼了一盆冷水: “唉,南北皆是大捷好是好,但是犒赏三军,也是一个大难题。” “爹这个当家人不好做啊。如今大军将归,该到哪儿去筹措这足量的银两……” “……国库的窟窿,竟然有这么大么?”朱肃呆了一呆。 …… 此时,谨身殿,如朱标所言,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便正在与几位心腹大臣,探讨如何增加国用的问题。 按理来说,洪武初年的朝廷虽然百废待兴,但是总体还是呈现出一种向上之势,国家所收到的赋税年年都处于增长的状态,应该不会有这般突然不足敷用的情况出现才是。 但是因为朱肃的出现,原本对如今的大明发展颇为满意的老朱,顿时生出了时不我待之感。一是得知了大明只有两百余年之寿,而自己的洪武年,也只剩下不到三十年了。 二是得知了自己订下的诸多政策,到后来对大明统统无有益处。他所亲自制定的“军户”“藩王”等国策,更是成为了压垮大明生机的数块巨石。 老朱是一个万事皆要亲力亲为之人,与那位说出“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欧洲皇帝不同,他从不会将已知的问题留给子孙后代。 放松不得啊!大明还有两百多年就要亡了! 因此,他立即开始着手为后世查漏补缺,想要加紧时间开疆拓土,把大明这块蛋糕做的更大一些,逢危难时子孙们纵然是败,也能多败上一些时日。 恨不得将那坤舆万国图上的所有土地,全部都纳入大明的治下。 然而此时的大明,连汉唐所有的旧山河都还没收回。北元还在长城外虎视眈眈,西北、南疆等地仍未在大明的掌控之中。只不过提早几年收回了云南,大明的财政居然陷入了窘境。 这让老朱顿时惊觉:原来咱的大明底子竟这么薄? 心中烦躁,面色就不太好看。此时的老朱一脸寒霜的端坐在御案之后,唬的那些本来想要来弹劾朱肃的诸文官个个噤若寒蝉。 “去年岭北失利,各地又多有灾荒,花用的多,咱也就不追究了。今年风调雨顺,怎么赋税也不堪用?” “别跟咱说什么南北兵事支用太多。让你们来,不是听你们找缘故推脱的。” “旁的咱不管,咱将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你们管着,你们无论如何,得拿出一个能堪用的法子出来!必须要给朝廷,立即将这份篓子给抹平了!” 看着皇帝在上头大发雷霆,底下的尚书侍郎们瑟瑟发抖,却谁也不敢吭声。这几日因为财赋的事,这几日他们没少担惊受怕,虽然一开始时确实是各种寻缘由推脱,但论起来,还是曾经出过几个主意的。 奈何上边的这位洪武大帝不止是威势隆盛,还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无论是向民间增税,还是降低军务开支,种种建议,皆被他给否了。 到了此刻,众官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垂着脑袋,做起了庙里的泥菩萨,只当自己看不见听不着了。 老朱看着这些朝廷大员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怒意更盛。此时此刻,他倒真有些怀念起胡惟庸来了。胡惟庸虽欺上瞒下、威福自专,但却也是个有才干的。他当宰相的那些日子,朝廷若遇到了问题,最后也总是能有一个章程办法出来。 哪像这些饱读诗书的酒囊饭袋,阻止朱家插手国子监、弹劾老五罗织罪名,他们重拳出击;解决朝廷国库空虚的问题,他们马上变得唯唯诺诺。 而替代丞相位置的内阁诸官,此时多是由年轻翰林担任。让他们草拟文书、上传下达是没什么问题。但要他们操心实务、给出治国的建议,他们明显还不到那份火候…… 那边厢,一直在底下低眉垂目的李善长眼见老朱即将到了爆发的边缘,心道是时候了。 此时出面,非但能够讨得上位信重,还能卖百官一个人情…… 于是,他从老朱特意赐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老朱拱手道:“禀上位,臣方才思得一法,或能解国库之危。” “哦?”老朱精神一振。果然,论及实务,还是要靠这班子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老臣。他忙问李善长道:“韩国公果然不愧是咱的萧何!快说快说。” “是,上位。”李善长拱手道。“老臣知上位爱惜百姓,不愿加赋于民。” “但若是如此,如何能凭空变出钱财,贴补国用?” “思来想去,唯有故元之时曾经用过的一个法子,可以解国库之匮……” “好了,何必拐弯抹角,你李善长的能耐,咱还不知道吗?”老朱笑骂道,打断了李善长这些卖弄学识的话语。“你且直说就是!只要不是害民的逆政,咱肯定有赏!” “谢上位!”李善长眼底略过一抹喜色,这才坦然说道:“老臣所说的这个良法,便是元庭之时曾经用过的,钞法!” “钞法?”老朱一愣。 “是。”李善长点头道。“老臣以为,只要印制我大明宝钞,便可永解朝廷国库之困!” (本章完) 第428章 李善长的打算 “钞法?”老朱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李善长道:“前元钞法之祸,惹出多大的篓子,你难道不知?” “大元之败,半为开河,半为钞法。就连咱也听过那则民谣。‘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老朱面带悲悯的念诵着元末的民谣,这一刻的他仿佛不再是洪武大帝,而是又变回了那个受尽苦难的老百姓朱重八。念完他面容一肃,对李善长道:“你要咱发钞,是想让咱重蹈元庭之祸吗?” “上位容禀。”其他诸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但李善长却并不畏惧。与老朱相处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这位皇帝的脾性。 “上位,元庭之败,开河与钞法确实难辞其咎。但也并非是说,此二者就必然是祸国殃民之由。” “历朝历代之明君,亦皆有修河之举。如若听之任之,所害岂止百姓?足见修河本身与祸乱并无干涉,是元庭弊病丛生,才将开河一事,给修成了坏事。” 老朱听得此言,不再忿怒,转而若有所思。 “再说变钞。其实前宋之时,便有‘交子’,并非只有元庭发过钞。”李善长侃侃而谈。 “自秦以来,诸朝代代铸币,天下日渐少铜。若是我大明再多多铸造铜币,则钱不敷用,必是定局。钱不足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国势必微。足见更易钱币,已是必行之举。” “元庭钞法之乱,全在元主昏庸、官吏胡为。正如修河之事,本该是一项善政,让元庭施为,也成了祸根乱政了。” “而我大明吏治清明,上有圣天子在位,陛下又何惧钞法为祸?” “不必拍咱的马屁!”老朱一挥袍袖,但却也被李善长此言说的将信将疑了起来。对于大明必定比大元更加清明这件事,他还是有自信的。难道钞法之滥,确实是由于吏治之祸? “你们户部怎么说?” 户部诸官将眼神放到了新任户部尚书颜希哲的头上。老朱便也转头,看向了这位年轻的尚书。 颜希哲此人,纯粹属于是赶鸭子上架,因为前户部尚书海渊反对设立内阁被去职之后顶上来的官场晚辈。由于为官经验尚浅,年纪又轻,本就对一众老官员没什么约束力,只有在被皇帝责问的时候方才推他出来。 此刻骤然承担了如此之多的压力,颜希哲顿时冷汗涔涔,只得硬着头皮道:“禀陛下,韩国公所言甚是。” 他努力转动大脑,搜寻着史书上的记载。“大元建立的近百年间,并非仅发行过祸国殃民的至正钞一种。” “之前尚有中统钞、至元钞。其发行之后,并未祸民。亦曾成功为大元解决了数次财匮之忧。” “果真?”老朱将信将疑,思虑再三。 “罢了,汝等今日便先退下。咱再好好思量一番。” “是。” 颜希哲、李善长等闻言,皆躬身倒退而出。离开谨身殿之前,李善长偷眼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犹疑的老朱。 “看来这朝野之中,还是少不得老夫。”他颇有些得意的想。上位不通经济,又罢黜了胡惟庸等人。现如今遇到钱粮金银的问题,不依靠他李善长,还能靠谁? 虽然接掌他相权的弟子胡惟庸落马,但想来再过些时日,他以高龄复出重新执掌朝野权柄的日子,也不远了。 手中无权,他李善长,又如何能够甘心安寝? …… 不提老朱正在揪心大明国库匮乏之事,这边厢,朱肃与方孝孺、徐允恭等人,正于国子监之中大搞整风活动。 此前忙于鼓捣挖理学墙角之事,朱肃虽然身为国子监祭酒,却一次也没来到国子监应卯任职。 在通过驳倒黄子澄、热气球升空这二事之后,理学根基摇动,朱肃也终于能放开手脚,对国子监进行大规模的变动。 首先就是要取缔旧有的学习方式,在国子监学子的必修学业之中,删去诸多泛泛而谈的务虚内容,大幅度削减学习各个繁杂儒家经典的时间,同时加入术算、农学、为政等等实用性更为广泛的课程。 对此事国子监诸多教习先生均有微辞,甚至有勇士找上朱肃反对道:“圣人经典,不可轻忽。现如今殿下削减学习圣人经典之时间,反教学子们去学习微末之道。这岂非误人子弟吗?” 对此人朱肃并无什么好脸色,直言斥责:“国子监所存为何?乃是为国育才也!这些学子学成之后,大都要为我大明官吏,守牧一方百姓。” “不管日后,是为一小吏县令,抑或是得任侍郎部堂,数术、农学此类实用之才干,才是我大明真正所稀缺的能耐。” “国子监不教这些,难道教出一群只知夸夸其谈的官员,空耗费国帑来养着,好让他们当官后袖手风月吗?” 说完,反手就将这个直言的勇士炒了鱿鱼。 此事引起了国子监中的轩然大波,无数教习先生在国子监门口堵住了朱肃,名为劝谏,实则是想借人多势众,逼朱肃改弦更张。然而朱老五丝毫不虚,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皇子,难道这群老学究还真敢学孔子诛少正卯,来一个刺王杀驾、喋血街头不成? 要真是这样,他倒是要对这些老儒刮目相看了。 于是朱肃一个反手,又将这些只会之乎者也的教习全都给开了。 这一下非但国子监诸生震动,整个士林也是议论纷纷。国子监学子们虽因此噤若寒蝉,不敢再违抗朱肃,却也多有人存了一颗幸灾乐祸之心:没了教习,看你如何玩得转国子监这诸多生员。 他能变成足以飞天的热气球,莫非还能大手一挥,变出那许多足以传道授业的宿儒先生来吗? …… “大哥不必担忧,我早已有了打算。”在太子府,朱肃面对太子朱标的询问,显得老老神在。 “开了先生,还不能开学生么?国子监诸多学生之中,本就有许多冥顽不化、死守程朱之辈。” “这也是难免,毕竟程朱之道百年来早已根深蒂固。对此等生员,即便是留在国子监,那也是徒废我大明的教学资源。日后若是为官,也只是只知清谈的昏官而已。” “直接将他们剔除国子监,精简国子监人数的同时,还能正肃学风,避免国子监生员良莠不齐。” (本章完) 第429章 重组国子监 朱标一脸笑意的看着朱肃在那儿侃侃而谈。好不容易寻到了插话的机会,他笑着打趣道:“这些学理学的士子,可是素来有聚集哭文庙的传统的。” “你就不怕把事情闹大了,你就不担心那些先生与生员一气之下跑去哭文庙,或是直接全部一辞了之?到时候你成了光杆祭酒,我等朱家父子几个,也要沦为笑话了。” “切。”朱肃对朱标的打趣不屑一顾,“哭庙爱哭就哭,孔夫子还能爬出来收了我不成?再说了,咱家爹可不是赵宋皇帝那样的软骨头,还能容这些书生欺负他儿子?” “一辞了之那更好,我正想多招收一些寒门子弟,给国子监换换血。国子监现有生员大多都是名儒显宦之后,这些人本来屁股就不干净……” “至于先生……嘿嘿,我这不是来寻大哥你来了嘛。”朱肃面露讨好。“大哥,你如今执掌的内阁里头人才济济,便先借我一些人当一当先生呗。” “我爹是洪武皇帝,我大哥是当朝太子,莫非还真能让那些腐儒把我欺负了去?” 要找些思想不陈腐、有真才实学、还能务实务的儒生还真挺困难,不过朱肃早把目标盯向了朱标。在老朱的有意筛选之下,如今新建立的内阁诸臣多是年轻的寒门士子,如吴伯宗、郭翀、吴公达等人,皆是大明第一届科举出来的年轻进士。还有罗复仁、道同等等由朱肃认证、在历史上留下了清名的清官能吏。 这些人的共通特点是都受了老朱大恩,或是钦点的进士,抑或是由底层所拔擢,个个都是朱家的死忠。而且也都是大才,论起道德文章丝毫不输给那些老学究。三者他们皆通实务,毕竟内阁就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没有些水平,是必然要被老朱给扫地出门的。 这样的内阁,简直就是国子监天然的教师资源库。 “我就知道你来寻我,必是不安好心!原来是将主意打到了内阁上。”朱标笑骂一声,不过他也知道朱肃的好心,内阁刚刚建立,人员又资历尚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内阁之人教理国子监,在日后这些出自国子监的学生无疑会变成内阁诸官的一大臂助。 内阁的话语权增多,他这个太子也能更好的掌握朝政大权。 而且,这何尝不是自己的这位弟弟,在表达坚定支持自己这个大哥的心意? 他看向朱肃的眼神温暖,接着说道:“让内阁的人去教书倒也无妨,回头我便去请示爹,只要他同意我自然也无二话。不过术算之类的还是要你亲自掌总,还有,内阁诸官都是忙人,不可能当真去管理国子监中的实务。你还是要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学正,帮助你总领国子监才是。” “术算之类的科目,我打算让允恭、景隆、守谦他们先教一段时日。”朱肃道。“所谓达者为师,他们虽年轻,但论起这些实学科目,可是胜过那些儒生好几个台阶。” “至于学正……我打算请宋濂宋师出山,如何?” “宋师?”朱标皱了皱眉,略微思量一阵,摇头道:“宋师年事已高,国子监事务劳顿,只怕不堪重负。” “大哥这里倒有一个建议,你觉得,诚意伯如何?”朱标眼中精光一闪。 “诚意伯?”朱肃一怔。 “诚意伯……不是素来是清流领袖吗?让他来当新国子监的学正……这能行吗?”朱肃将信将疑。 刘伯温确实是最佳的人选,威望也是足够。但他素来是带领着清流一脉,与胡惟庸、李善长的淮西一脉作对的旗帜型人物,虽然此人的历史评价颇高,但朱肃总是觉得自己看不透此人。 想必自家老头子对上刘伯温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看法吧? “呵呵,五弟你虽然聪慧,但却总失之多疑。”朱标摇摇头,说道。“诚意伯非是为一己之力而争,他并非是什么清流,只是清流为了争权夺利,架着他的名头行动罢了。” “便信任为兄一次罢,在为兄看来,国子监学正,非刘诚意莫属。” 看朱标说的笃定,朱肃便也应承下来。朝中争斗非他所长,但想来朱标作为老朱都无比中意的太子,这些许的权斗党争局面,他应该是洞若观火的才是。 而且……想起那日早朝时看到的李善长,朱肃觉得,将刘伯温拉拢来国子监倒也不坏。 若说刘伯温只是让朱肃将信将疑,那么,作为胡惟庸的老师、在历史上又曾经多有劣迹的李善长,在朱肃眼里就是一头必须防范的洪水猛兽。 “先不说这些。”朱标笑着将话题翻过了篇。“今日下午,往征云南的大军就要回来了。为兄稍候便要出城前往迎接,不知五弟你要不要一起跟来?” “嗯?”朱肃一喜。“沐英哥要到京城了?” “来来来,必须来!”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嘴上不免噌怪道:“怎的也没人和我说过这事?竟让我此时才知!” “你这几日一心忙乎国子监的事,谁又敢用这事吵你?”朱标笑道。“既然要去,就快些让人给你换上亲王袍服。” “为国迎接远征将士,可不能随意轻忽。” …… 在太子府换好了沉重的亲王袍服,朱肃就直接蹭上了太子朱标的车架。行至城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带着几员锦衣卫人马一同出城的燕王朱棣。问他有何要事,竟然也是要去迎接沐英的。 “沐英哥在南方打了那么精彩的一仗,本王肯定要去询问细节,顺便取取经的!”朱棣说的理直气壮。听的朱肃直翻白眼,大白天的就带着锦衣卫的人马,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堂而皇之的出城,这是明目张胆的带薪翘班啊! 想想那日被封官的三位兄弟,四哥朱棣在锦衣卫任军职,平日里没有皇命,就是个闲职。老朱没空理会,锦衣卫首领毛骧也不敢管他,生活自由又自在,还能挎着绣春刀到处招摇过市;二哥朱樉虽挂名御史台,不过就他那德行哪里能和那群老学究待在一块儿,每日里也就去应个卯就算完事了,接下来的时间不是去和赶来京城的大家罗贯中厮混,就是去国子监里缠着自己这个五弟要听武侠话本。 只有自己这个国子监祭酒,又是撒费苦心挖儒家思想的墙角,又是含辛茹苦的投身重组国子监的工作,明明在几个兄弟里志向最为庸俗,却再度成了最忙的人。 让朱肃只得再度感叹自己果然是天生的劳碌命。 (本章完) 第430章 沐英归来 闲话少叙,见正好撞见了太子朱标前往迎接沐英等人的车架,朱棣便也遣散了诸位锦衣卫,一头钻进了朱标的马车之中。 三兄弟一路闲谈,其乐融融,不一会儿便到了应天南郊,远远的,已经可以窥见官道上沙尘蔽日,锦旗蔽空,一支雄壮的队伍正在朝着应天府开来。 远远看到太子朱标的旗号,军伍之中,立刻便有数骑人马飞驰而出。在离朱标尚有数丈的时候,马上之人便滚鞍下马,拜伏于地: “臣沐英,见过太子及秦王殿下、吴王殿下。” “臣吴良,拜见太子及二位殿下。” “臣徐英……” 一众将领俯身下拜,朱标笑容可亲,一一扶起。后头又有一员大将身披战袍,飞驰而至。见了朱标,飞身下马,下拜于地,朗声道:“臣冯胜,见过太子殿下。劳太子殿下在此久候,实在惶恐!” “宋国公为国征战,如今凯旋,本太子自当迎接,谈何惶恐?”朱标笑着道。朱肃也是第一次看见朱标一个人面对朝廷大员的模样,其一派仁主之风,虽不如老朱那般霸气外露,却另有一种教人不可小觑之感。心中感叹一番之后看向被朱标扶起的冯胜,自己与这位宋国公虽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并无什么实质上的交集,只觉得这位开国名将与唐胜宗、陆仲亨、朱亮祖等糙汉不同,气质倒是与亦文亦武的徐达相类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不知为何冯胜与朱标寒暄之时,竟也偷眼打量向他。两人眼神对上,冯胜还极其亲昵的对朱肃点了点头。 “他向我点头做什么?莫非是在示好?身为实权国公,何必对我一个年轻皇子假以辞色?”朱肃满怀不解。 而后,冯胜身为此次出征的主帅,当众亲手将兵符交还给了朱标。朱标核验兵符无误之后,便代表老朱收回了云南远征军的兵权。士兵们自有将官们领回军营安置,而朱标则负责领着宋国公冯胜、振国将军沐英、江阴侯吴良等主要将领入宫去见老朱。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而去,身为太子的朱标此时自然不能把自己关在车里,他骑在马上,与并辔而行的宋国公冯胜谈笑风生,而朱肃朱棣就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窝在朱标那颇为宽大的马车里,还趁着其他人不备,把在马车旁边的沐英也一起拖了进来。 “沐英哥,得立大功,恭喜恭喜!”朱肃嬉笑着朝沐英拱手道。刚刚算是太子大哥的主场,他们两个当弟弟轻易连话都不许说的。现在才能算是真正向沐英传达了恭喜之意。 “小五你还说笑。你们在北疆立下的功劳,可是远胜于我。”沐英笑道。出征年余,他高瘦了许多,但整个人也变得更为谦和内敛,如入鞘的利剑。 “我们在北疆不过左支右拙,哪像沐英哥你,一路过关斩将……与古之名将也无异了!”朱棣赞叹道。沐英在此战中可谓勇不可当,作为先锋,数度在后军还未到达战场的时候,就已经直接解决了战斗,也难怪朱棣如此神往。 “不过是仗了料敌先机的好处。”他看了马车车帘一眼,压低声音道:“若是没有小五你给的信息,我也没办法如此轻易的解决梁王。” 朱肃微微一笑,朱棣也心领神会。在沐英出征之前,自己便对老朱和沐英仔仔细细的将明征云南之战,事无巨细的给说了一遍。也正是因此,老朱才下定了提前征讨云南的决心。毕竟从历史上云南的抵抗程度上来看,盘踞在云南的北元梁王不过是个庸才,虽手握重兵,却并没有善加运用的才能。 既然如此,不如先一步收回。早一日收回,也就早一日彻底将之消化。 “那元梁王本就不值一提,其中最凶险之处,反倒是我们收到了北方纳哈出兵围蓟镇战报的时候。”沐英道。说及此事,他仍旧心有余悸。“出征之前,义父就曾对我说过,此战一定要想办法速战速决,免得北面元庭主力得知了消息,出兵遥遥策应。” “只是我如何都想象不到,他们是怎么那么快就闻知了风声。” “此事锦衣卫也尚在查探。”朱棣接过话道。“怀疑是那群陈友谅与张士诚余孽通风报信,不过总体暂时还没有眉目。” “先莫想这些事了。”朱肃打断正在推断的两人。他目露兴奋之色,问沐英道:“沐英哥,你亲自到过云南,不知云南的巨木资源如何?” “就你看来,是否足够我大明大兴造船行业,建立出许多的远洋舰队?” 说到远洋,沐英也是微微兴奋:“果如小五你所说,云南全境,多有大木。” “要造船出海,非得将此地纳入掌中不可。” “且此地与南边安南等国接壤。据当地人说,南面诸国之中,更是巨木林立。元庭时,便常有富商入安南买木,以为大殿之梁。” “通过南面诸国购买巨木,再以河运运回我大明,绝对足以支持我大明百年间建造舰队所用!” “太好了!”朱肃狠狠挥一挥拳。大明总算有了木料基地。自老朱下令要重兴造船业开始,由于材料限制,大明并没有造出太多足以远洋的船只来。 这下有了云南,便是要制造出历史上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舰队,也并非是不可能了! “非只应该造船,此次我征伐云南,其中更是多赖火铳火炮之功!”似乎是说到了自己极为在意的点,沐英变得有些滔滔不绝。 “小五,你改良的火药与火炮,威力果然惊人!云南有土司以象为兵,驱之向前,大地都为之震动,足有天崩地裂之势。” “若是没有火枪,我等那时便要败了。正是想起了你曾经说过的三段击,我让士卒们排成数列,不断向象群射击,才使得这近乎无坚不摧、能令山河变色的象群阵,尽数为我等所灭。” “我们在北疆时,也多仰赖火器之功!”朱棣也激动道。“那一次,北边的山阳万户足足万骑突袭而至,我与五弟仅数千人,以火铳列阵。当时我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只记得硝烟弥天,铳发不绝,竟然生生破掉了蒙古铁骑冲锋!” “竟有此事!”沐英也是震惊。这两桩战例,在传统的战争局面之中,本都该是极为凶险、几乎没法翻盘的情况。 竟然都因为火器之威,而化险为夷。 “亲身经历方才能知,小五所说的武器代差,确有其事。”沐英叹道。“稍加改动的火器就能有此威力,在未来,火器之威必定是战争中不可违逆的大势!此番回京我定要向义父谏言,我大明想要强绝万国,就必须全力发展火器之技方可!” (本章完) 第431章 朱棡归来 火器与造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项技术。大明若要在海上争锋,威力强大的火炮必不可少。朱棣、沐英对加大投入发展火器极为热忱,朱肃也对大明赶紧造船开始大航海十分迫切。 三人一拍即合,在老朱接见完冯胜等出征将领之后,一同在谨身殿外求见老朱,好向其进谏,请求加大投入建造舰船、精研火器之事。 “你们的意思,咱明白了。”听完三位子侄辈的谏言,老朱难得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火器之利,咱也算通过南北两边的战报里看到了。” “咱大明也已成功拿下了云南,确实可以着手建立舰队,远洋海外。” “但这两桩事情,靡费匪浅。南北两边刚刚打完仗,且容咱想想……” 朱肃听得一愣,老朱一向雷厉风行,何曾见过他如此糟心的模样?心念一转猜到了些许可能,试探性的问道:“您这么说,莫非……” “我们大明的国库,当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了吗?” “山穷水尽倒不至于。”老朱摆了摆手。“只是,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休养生息了。” “唉,咱也想快些派人远航,先去那什么美洲大陆,将你所说的神种给取回来,这样咱大明,也能早些没有饥馑之忧。”在场的都是知情人,老朱便也直言了。 或许是觉得不该在儿子辈面前如此善感,他没一会就振作起精神:“这事儿你们就不必管了!” “咱已经商讨出了法子,只是还需要斟酌一些时日。火器与舰船两者都是我大明未来的国本,断不能轻弃。咱会早些弄来银钱,投入到这两者之中去的。” “……是。”朱肃只得行礼道。心中却有一丝担忧,老朱不会是想再整一些九族消消乐,搜刮贪腐之财来供应国家科技发展吧? 虽然贪官污吏的钱财不刮白不刮……可是这样得来的钱财,终究难以持续太久。 供应科技,还是该要可持续发展、形成定制的好。 “当皇帝,果然是一门苦差事啊。”与沐英、朱棣走出殿外时,朱肃叹道。“政事军事事事都要操心,还要小心四面虎狼环伺。”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国库又没钱了……唉,万事皆不易。” “我大明立国未久,百姓仍旧苦楚,本就应当休养生息。这些事关百年的大事,也只能暂时放一放了。”沐英也说道。但想起火枪火炮的威力,又忍不住惋惜的叹一口气。 大明从北元手上接过来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自己有生之年,能等到大明变得无比强大之时,由自己率领无敌的舰队去往五弟所说的海外,扬威四方的那一日吗? “爹说他已经有了法子,也只能等些时日了。”朱棣说道。他比朱肃沐英还急,恨不得明日大明就多出数百万的新式火铳火炮,直接灭了北元,一路西征。 沐英自有府邸,朱肃、朱棣也在酬功开府的时候分到了自己的王府。出宫之后,兄弟三人约好近日再叙,随即便分道扬镳。方回到吴王府,便看见老内侍祥登快步迎了上来:“殿下,三殿下方才来过。” “三哥?”朱肃一怔,继而整个人一喜:“三哥也回来了?他在何处?” “三殿下风尘仆仆,似是方一回京,就来寻殿下您。”祥登说道。“不过见殿下您不在府中,三殿下当即便离开,急匆匆往城外皇庄去了。” 三哥朱棡此前自请出京,用的名义的代老朱回中都凤阳巡视。至于真正是要做什么,连老朱也知之不详。他在城中,也是有他的王府的。如今刚一会来,连家也没回,就急匆匆的往皇庄跑,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朱肃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套来马匹,趁着天色还亮,往碧峰山脚下的皇庄飞驰而去。 稍微问了一下道旁的庄户,才知道这位三哥一回来,便钻到后山炼钢的试验地去了。朱肃也径直往那里赶,到了之后,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指挥着一群匠户。朱肃忍不住心中欢喜,呼唤一声:“三哥!” “嗯?”朱棡闻言,回过头来,他一身王袍早已脏污,头发结成一缕一缕的,脸上还有几道碳灰的痕迹,见到朱肃,朱棡面色极为欣喜,快走几步迎了上来:“老五!许久不见,我正想着去何处寻你呢!” “三哥才是,二哥四哥去苏州寻我,你怎不一起来。”朱肃上下看着这位兄长,为他掸去衣衫上的灰尘。 诸多兄弟之中,除朱标外,就属这位三哥最为稳重。若说二哥和四哥昔日在大本堂中与自己算是胡作非为的一丘之貉,这位三哥就是那个帮他们兄弟几个擦屁股的人。昔日夫子所布置的作业,自己可没少抄这位三哥的。 论起亲近,丝毫不输朱樉与朱棣两人。 “哈哈哈,你身边有二哥和老四护着,想来也是足够了。我留在京中,是有更加重要的事。”他这般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块碎砖来:“老五你瞧,这是什么?” “这是……”朱肃捻起那块碎砖,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朱棡见这位见多识广的弟弟都没能知晓,面露得意,笑道:“这是耐火砖!是你哥哥我多方探访,才最终寻得的好东西!” “耐火砖?”朱肃一愣,这时他才发现,眼前本来诸多的试验炼钢所用的高炉,已经被朱棡指挥工匠们拆的七七八八。 “难道……” “不错。”朱棡一脸激动与兴奋。“自你走后,我便依照你所留下的手记,一点一点的排查为何这些高炉无法练出上好钢材的原因。” “最后发现,其问题的所在,在于炉温!” “炉温?”朱肃瞳孔一震,这时他才想起来,这里的高炉炼制而成的铁水,似乎确实颜色与前世科普中所看到的有所出入。 只是因为昔日他对水泥与玻璃这种短期内就能获得回报的东西更着紧一些,对于炼钢这种相对长期的技术投入,并未十分上心,只是将高炉搭好后,让工部的匠户们自行研究。 因而也没有去细加排查。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炼钢高炉的所在又脏又热,自己懒散惯了,内心深处并不想多来到这里探察。却不想,这位三哥竟代替了自己,多方寻找炼钢失败的缘由。 看着朱棡一身的脏污,朱肃抿起了唇,用拳头捶了捶这位三哥的手臂。 (本章完) 第432章 大明的第一炉钢铁 “你这般是作甚?”朱棡笑道,他隐约也察觉了朱肃内心的歉意,笑了笑拍了拍朱肃的肩膀。 朱肃也回以一笑,如今两人都已开府任事了,有些事不必多说,自家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便好。 “一开始我以为是炭的问题。”朱棡继续说道。“所以我自请出京,本意是四处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质量上乘的煤炭。” “于是我四处寻找合用的煤炭,到了广平府的时候,无意中寻到了一位宋代铁匠的后人。他有一种祖传的秘法,能让煤炭所发出的火焰数倍热于寻常,只需须臾,便能融化百炼钢。” “焦炭!”朱肃脑海中灵光一现,终于明白了自己炼钢失败的问题所在。 “你果然知晓。”朱棡一脸的不出所料。 朱肃懊悔的一拍脑袋,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己忽略了炼钢之时,必须要使用上好的焦炭,来提供更高的炉温这个知识点。 在先前的高炉炼钢过程中,自己只注重于按照后世的知识搭建出炼钢用的高炉,却忘了搭建炼制焦炭所需要使用的炼焦炉。用大明现有的粗煤稍微洗练之后,就拿来炼钢,能够成功才是怪事! 说白了,自己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终究是没有自己炼制过钢铁,以为搭建起高炉,就迟早能把钢铁给鼓捣出来! “那么,你可有法子炼制出这所谓的焦炭?”朱棡试探道。 因为想通其中关窍,而变得有些兴奋的朱肃丝毫没有感觉到朱棡语气的古怪,他立即命人拿来纸笔,依照脑海中的印象,将一个标准的倒焰式炼焦炉的设计图纸画了出来。这种的炼焦炉效率极高,甚至能采集炼焦过程中生成的苯等等煤炭干馏过程中,所生成的化学物质。 感谢前世的自己租住的公寓毗邻图书馆,感谢《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穿越前所看的各种书籍都能深深印在脑海,这就是他穿越后唯一拥有的金手指。 “你这法子,竟是比那铁匠后人的更加完善。”朱棡似笑非笑的看着朱肃,自己也拿出了一张画着窑炉图纸的“家传秘法”。这个秘法就显得逊色很多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窑而已。 “呃……哈哈哈……”朱肃一呆,只好用笑来糊弄过去。 老祖宗也有老祖宗自己的手艺,在宋代时某些华夏工匠就已经学会了炼制焦炭。只是元朝时期,这项技术与其他诸多的传承一样,因异族入寇而丢失了,直到明朝中后期才再次发展了起来。 一时激动,竟然忘了这技术的后人已经被朱棡寻得…… 好在朱棡也没有太过追究,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弟弟突然冒出来的这诸多学识。只是如今的他,已经不会相信朱肃所说的是源于“失传古籍”的说法了。既然朱肃有了更好的炼焦之法,兄弟二人便立即行动起来,指挥匠人搭建了数个炼焦炉,兴致勃勃的准备开始大明量产钢铁的新一次尝试。 而这一次,连炼钢的高炉也被两兄弟重新制造,选用朱棡寻回的新型耐火砖垒制。此前的炉砖质量参差不齐,保温效果有限,甚至发生过高炉碎裂、钢水流出的事故。 选用新型耐火砖,两人对这一次的试验信心满满。 终于在一通忙活之后,朱肃等来了第一炉钢水出炉。这段日子除了料理国子监中诸事,他与朱棡几乎是泡在了后山的试验基地里。眼看着匠人小心翼翼的将诸多钢铁模具砸开,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金属块来,兄弟两人都一脸紧张。 虽然每个高炉都成功练出了金属,但这些金属质量如何,还要试过了之后才能知道。 “当!”只听一声脆响,匠人使尽浑身力气,将一柄大刀砍在了炼制出来的金属块上,那柄几乎是大明工部最高规格的制式大刀,肉眼可见的崩出了一个豁口,而那块金属块,竟然几乎没有损伤。 “恭喜两位殿下!是钢!是百炼精钢!”工匠把刀一丢,一个扑通就跪了下来,整个人喜极而泣,哭的稀里哗啦。“小人打铁数十年,从来没见过这般上好的精钢啊!” “真是精钢?”朱肃一脸惊喜,朱棡更是浑身一软,险些滑下了椅子来。 他推开想要扶住他的侍卫,三步两步凑到了朱肃身边,“果然是上好的精钢,老五,天佑大明,我们成了!” “有了这等好钢,我大明日后,必然天下无敌!”朱肃也是无比振奋。 或许有人会觉得不过是百炼精钢,又有什么稀奇的。但朱肃却知道,这一炉钢铁给大明所带来的意义。传统的百炼钢需要工匠不断的敲击熔铸,往往只是一把刀剑,就需要数名工匠不眠不休的忙活数日。 而这高炉炼钢之法,却能批量的产出这般高质量的精钢,这意味着大明甚至能够使用百炼精钢制成的制式武器铠甲来装备军队,这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试想,两军方一接战,北元士卒的武器压根刺不进明军的精钢铠甲。而大明的将士们武器却极其锋锐,寻常甲胄根本无法抵挡…… 这还怎么打? 而且,朱肃还发现,几个标记过的高炉练出的钢铁,敲击的声音明显更为沉闷。那些高炉里的钢在炼制之前,他特地嘱咐要经过多次洗煤的步骤。这些炉所练出来的钢铁,很明显是合格的低碳钢! 低碳钢,乃是制作燧发枪枪管的不二之选! 也就是说,更加近代化的火铳与火炮的制造,其基础条件也已经大体具备了! “狗儿!去拿金银来!”朱肃大喜过望。“本王要重赏在场的诸多工匠!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功臣!” “我这就去面见父皇,要他大力普及此等炼钢之法!”朱棡也是喜形于色。自己和老五完成了这样的伟业,爹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只是这话却让朱肃想起了什么,他拉住了想要去报喜的朱棡:“先不急。” “大肆建造钢炉……只怕朝廷现在还没有这份能耐。” “先前我与四哥等,已经去寻过爹了。爹说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恐怕很难再有足够的能力,拨出款项来。” 说白了还是钱的问题……无钱寸步难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什么?”朱棡极为不爽。“早一日多练一些钢铁,大明就多强大一分。” “这是军国大事,哪能轻忽?我去和爹说,即便是把咱们朱家的家伙什都给卖了,也要想法子抠出钱财,多建一些高炉出来。” “……我跟你去。”朱肃也咬了咬牙。朱棡说的不错,无论如何,对科学的投入都不能短缺。“爹此前说过已经有了法子,只是还需要斟酌一些时日。” “我们去催一催他,若是还没斟酌成,咱们当场就逼着爹下一个决断出来!” (本章完) 第433章 朱肃和朱棡正在前往皇城的时候,老朱正在与朱标和马皇后两人,在后宫中谈话。 “爹,按您吩咐,儿子这些日子查阅史书,前元之时,确实也曾遇到过国库用度不足的情况。” 朱标对老朱说道,两人的身边,马皇后正抱着皇长孙朱雄英,在旁边静静的听着。 “也确实如韩国公所说,发钞之后,元庭那时的拮据便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433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434章 首倡宝钞者,其罪当诛! “老五,这……这宝钞,又有什么问题?” 老朱的声音,破天荒的有些中气不足。 “老三,你先去催催,看看方才吩咐打来洗脸的热水怎么还没送来。”马皇后见老朱要问政,赶紧转头对朱棡说道。朱棡怔了一怔,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朱肃一眼。 “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退下了。 “五弟,莫非在历史上,我大明也有宝钞不成?”这回轮到朱标发问了。“莫非,发行宝钞,这条路行不通吗?” “大哥,爹,是谁建议你们发行大明宝钞的。”朱肃答非所问,咬牙道:“出此策者,其罪当诛!” 老朱与朱标颇为惊骇的对视一眼,他们本来以为,宝钞之策最多也就是有些不曾想到的小小坏处罢了。毕竟前元早已用过此策,不至于有什么大患。 却不想,这位五弟竟然会如此的如临大敌。 比先前说起其他弊政时还要激动! “首偿此法的,乃是韩国公。”朱标答道。“五弟,这宝钞之法,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这法子全身上下都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大明的国土上。”朱肃严肃道。“爹,大哥,你们想推行钞法,是不是因为朝廷国库不堪其负,所以想要用发钞,来暂代铸币?” “不错。”老朱点了点头。“历代朝廷,本就要铸造铜币。印制宝钞,正好可减少铸币靡费,又可丰盈国库……” 果然!朱肃心中叫道。老朱想着发钞,果然是起了以钞代币,减少靡费的心思。 按常理来说,历朝历代铸造铜币,与印制宝钞的行为也无二致。到了后世之时,还不是每隔几年,就发行一批纸币?和封建王朝铸造铜币通宝,看似也没什么区别。 “行不通的。”朱肃摇摇头。虽然看似可行,但大明宝钞的问题,千疮百孔,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朱肃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爹,大哥,宝钞是无法替代铜币的。若我猜的不错,您应该是想空手套白狼,直接在宝钞上写上币值,让大明百姓们直接当做钱来用,对吧?” “这有何不可?铸造铜币,还不也是如此?”老朱老脸一红。“咱发行宝钞,想来和铸铜币也没什么分别。” “分别大了去了。”朱肃道。他开始细数宝钞之弊,循序善诱:“铜币盛行千年,老百姓们早就认准了铜就是钱。纵使有些朝代钱制混乱,铜币中多有掺杂,但多多少少还是含着些铜,老百姓们多少也认。” “但宝钞这东西……说白了那就是纸,若是管理不善,滥发出去,擦屁股这玩意儿都嫌硬!” “这东西,如何能与铜币等同?” “可各地铜矿经过历代开采,如今华夏早已少铜。”老朱道。“总不能咱大明建国,连钱也不铸了吧?再沿用前元的钱?脸都不要了,成何体统。” 朱标也道:“我大明若是不铸钱,天下财富,岂不是如一潭死水,再无活泉涌入?” “天长日久,天下无钱可用,我大明天下岂不要日渐穷困?” “大哥,不是这样的道理。”见老朱和马皇后也对朱标的话一脸赞同,朱肃摇摇头道。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得先清楚到底什么是财富。大哥,你认为的财富是什么?金银铜钱,才是财富,对吗?” “莫非不是如此?”马皇后好奇道。他也觉得朱标说的挺对。 旧的钱币会破损,再加上番邦异族也常常使用华夏钱币,以及一些有钱人常常有用钱财殉葬的习惯。这些耗费日积月累,也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朝廷不铸新钱,天下钱币永远只有那么多,岂不就是无源死水?再加上诸多项的耗费,我大明的财富,岂不是越来越穷? 便连老朱,也露出了疑问的目光。他这几日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看中了铸钱之利,对百姓也没什么损伤,反而还能增加天下财富的总值。 可问题是大明没那么多铜,铸不来钱啊! 现在国用艰难,将铸造铜币改为发行宝钞,国库也算有个进项不是?怎么就不成了? “非也,金银铜钱才不是财富!”朱肃说的斩钉截铁。他左顾右盼,看到了桌上有一颗还未被吃掉的鸡子,便拿起这鸡子问道:“大哥,您看,这鸡子一颗,坊间也能值几枚铜板。可能算是财富?” “能值铜板,自然算是财富……可他毕竟还未换成铜钱,这……” “那换一个说法。”朱肃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您瞧,我身上的这件衣衫,若脱了去换,想是能换来几十颗鸡子。” “我这衣衫,可能算是财富?” “这……”朱标愣住了。 老朱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老五,莫非你的意思是,只有能吃的粮食,才能算是财富?” “金银铜钱,不过外物而已,实在不行,以物易物,不也能换来东西嘛?” “重八,应该不止是粮食。”马皇后若有所思。“衣衫可换鸡子,鸡子自然也能换衣衫。” “既然能吃的鸡子是财富,没道理衣衫就不是财富……小五儿,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这天下诸物,都可以是财富?” “您真是聪慧!”朱肃对马皇后竖起大拇指。“不过用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劳动才是真正的财富’。” “这天下诸物,都是劳动所得,如鸡子,是养鸡的百姓所付出的劳动所得,衣衫,是养蚕、纺织的织工劳动所得。地里的粮食,是耕种的农户劳动所得。” “所谓的金银铜钱,不过只是衡量真正的财富所需的一种在中间衡量的价码,一种通货。他本身并不能算是财富。” “爹,大哥,你们想想,北元钞法刚开始崩溃的时候,是不是百姓们背了几十两的钞,却只能用来买原来才几文的东西?” “钞印的多,并不说明天下的财富多了。反而是因为钞实在太多,使得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东西,要用比原来多得多的钞纸才能买到。” “同理,灾年的时候城池中的粮价变贵,其本质也是因为粮食这个真正的‘财富’变少了,而该城池中的钱币总量却可以视作不变。” “导致了人们只能用更多的‘通货’,去购买稀少的粮食这个‘财富’。” “只靠增加通货的数量,是没有办法真正的增加财富的。” 朱肃侃侃而谈,在洪武大帝一家子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给这位千古一帝和第一贤后以及第一太子,上起了经济课。 (本章完) 第435章 宝钞之弊 “有道理。”朱标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精光。 朱肃的话,彷如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家中金银钱币堆积再多,可若是坊市之中无物可买,也就是不能用度不能吃穿的黄白之物罢了。” “钱币之所以能有价值,是因为人们将他视为‘通货’,可以用它来交换几乎所有其他的‘财富’。” “其可以用来交换财富的同时,他的价值,也要从坊市中财富的数量,以及钱币本身的多寡来综合考量。若是朝廷滥发钱币,而财富不变,则同样的钱币,能换到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 “五弟,我说的可对?” “大哥说的太对了!”朱肃赞道。朱标看来对经济是有天赋的,竟然这么快就厘清了通货的概念。“这就是‘通货’的两个作用,一曰‘价值尺度’,二曰‘流通手段’。它本身并不具有价值,只是作为一种衡量物,来具现出市面上各色‘财富’的价值多寡罢了。” “这般说我便明白了。”马皇后也笑道。“诸如宫里要买一匹布料,此前要价二两三文。可若是朝廷滥发钱币,布还是这布,要价却要变成七八两了。” “乍看之下朝廷的钱是多了,可是能买到的东西,还是只有那么些。” “不对啊。”一直沉思着的老朱开口了。 “老五,你所说的‘通货’与‘财富’是什么,咱算是懂了。” “这说法确实是千古良方,按这般思考,许多咱以前似懂似不懂的东西,也都算明白了。” “可是,咱又不明白了,若是这样,元庭前两次发行宝钞,却为何能够确实的充实国用?” “若是按照这样的道理,那么发钞与不发钞,应该没什么两样才是……” “发钞这个行为,肯定是不能增加整个社会的财富的。”朱肃正了正身形,严肃的与老朱对视着。 “可是元庭发钞,却成功充实了国用,也就是说,得到了‘财富’。” “那么爹,您且想想,这仿佛凭空冒出来的‘财富’,其实应该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呢?” “从哪里……”老朱皱起眉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瞳孔一振,“你是说,百姓……” “当然!”朱肃点点头。 他长叹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继而在老朱他们肃然的眼神中,继续解说道: “按理来说,‘通货’变多,市场上售卖的‘财富’也应当要价更高才是。” “但问题是,百姓们并不能第一时间知晓‘通货’已经变得不值钱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明所以的百姓,还是会按照原先的定价,来出售自己辛辛苦苦劳动所获得的‘财富’。” “而元庭呢?只需要在钞纸上写上金额,就能够从无知的百姓手中换来财富……这般便利的手段,为何不用?反正百姓们不敢违抗大元的律法,也天真的认为自己的劳动确实有了收获。” “等百姓们察觉到了这钞纸越来越不值钱的时候……除了谓叹一句,又能如何?难不成,寻那些官老爷、蒙古皇帝去讨个公道吗?” 马皇后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太子朱标则早已瞠目结舌:“这……这岂不是变相的搜刮百姓……” “砰!”老朱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李善长!还有户部那些昏官儿,该杀!咱问他们钞法有没有弊端,他们拍着胸脯向咱保证,只要不滥发,就定然没有问题。” “戕害百姓……这是没有问题吗?这是让百姓吃哑巴亏啊……” “等百姓们遭不住了……那时就是天崩地裂了!” 老朱怒声骂道。 “重八,休要这般动怒……大孙都被你吓着了!”马皇后轻拍着怀里被吓到的朱雄英哄着,一边安抚着老朱的情绪。“韩国公和朝廷里的官儿们,许是也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千年以来,代代都以为财富就是金银,谁又能想到那么深去?” “再说了,你不也没想到这个层面去,若是肃儿没说个明白,宝钞提举司只怕也已经开下去了。你这个朱皇帝不定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害了百姓,还沾沾自喜呢!” “……咱当的是皇帝,又不是干账房!”老朱一愕,梗着脖子辩道,不过那一股要杀人的怒意已经被马皇后给劝散了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痛快,喃喃吐槽道:“那些大头巾,就知道之乎者也。咱把这诺大的国家让他们帮管着,险些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可见所谓的‘半部论语治天下’,都是虚妄。”朱标也是摇头叹道。“天下才学,门类极多。只靠读圣贤书,终究不能够每个方面都通达。” “五弟,你此前所说的,在国子监引入百家之学……为兄现在才知你深意。” 这些满口圣贤经典的朝廷大员,现在看来,倒真不如请几个账房来的有用的多。 朱标感觉,儒学此前在他心里的神圣滤镜,几乎都要碎个干净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所有看似免费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往往都是最沉重的。”朱肃总结道。“宝钞这东西,看似印出来的是钱,实际上,他所需要的代价,就是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印的越多,信任透支的也越多,百姓们也对朝廷越发仇恨。此时得意,却终有一日要天下沸反,所谓‘开河变钞祸根源’,便是此理了。” 说着,朱肃又将历史上老朱发行宝钞、到最后宝钞变成废纸的事细说了一遍。大明的运气明显好过大元,在大明宝钞的问题开始集中爆发的时期,正好是马上皇帝朱棣掌权的时期。 因为朱棣对全国上下拥有着极为强大掌控力,宝钞崩溃而引起的一系列风波,也被朝廷给一一压了下去。到后面朝廷虽还继续发钞,但百姓们已直接不认宝钞了,宝钞基本上退出了流通,也就没再引起什么大问题来。 但饶是如此,大明朝廷的信用也因宝钞被败得千疮百孔。许多官员与小吏利用宝钞强买强卖、搜刮百姓,朝廷也按照洪武旧制,以宝钞发放官员俸禄及军户饷银,间接导致了几乎没有官方收入的大明官员们视贪腐为惯例,大肆赚取“外快”、军户们也对朝廷离心离德。 直到数百年后,一位姓李的驿站军户因为再也活不下去,选择揭竿而起…… “唉!”老朱重重叹一口气。“这又是咱给子孙留下的弊政!” “看来,宝钞这法子,是万万行不得了。” “可咱大明这空虚的国库……又该如何办呢?” (本章完) 第436章 要不,咱先去把倭国端了? 宝钞之弊是讲明白了,可朝廷如今的问题却仍旧没有解决。 朱肃也陷入沉默,穿越者再能耐,也不过只是眼界比这些古人们稍微高出了一点点,难道还能凭空变出钱财来? “其实……只要发行方法的合适,宝钞确实可以充实国用,而又与民无害。”朱肃斟酌了一番,开口说道。虽然大明宝钞害国害民,但纸币毕竟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也是朝廷掌控国家经济最为强有力的臂助。 若是让老朱自此谈宝钞而色变,那也不好。 “哦?怎么说?”老朱眼睛一亮,朱标、马皇后也露出侧耳倾听的架势。 于是朱肃便把“国家银行”这一概念,尽量以一种简单的方式阐述出来。但饶是如此,这个概念之中,所涉及到的诸多经济学原理和市场变化,也让三人听得如堕云雾。 “用宝钞将整个国家的经济纳入管控,同时能够由国家出面,给百姓们提供低息贷款,帮助他们度过灾情……”朱标摸着下巴,他似乎听懂了一些,虽然大部分还是如云山雾罩,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法子似乎确实能利国利民。“倒是和宋朝王半山的‘青苗法’有些类似。确实是一项善政。” 王半山,便是宋朝曾经尝试变法的王安石。以青苗法类比,老朱便也听得懂了。不过他依然皱起眉头:“善政是善政,可老五你说这宝钞必须要和金银绑定?” “是。”朱肃点头。“必须要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宝钞的币值稳定,不滥发滥印。能够换取真金白银,也可直接保障百姓们的利益。” “其实纸钞的便利程度,远远超过黄金白银,只要让百姓们将宝钞看做与白银等同,那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只怕天下百姓都会使用宝钞来进行交易了。” “即便依然会有一两成的百姓用宝钞来换取白银,但淤积在朝廷宝钞提举司的白银,也一定会占大多数。这些淤积的白银,便可以拿一部分出来,通过借贷,帮助遭难的百姓们。只需要保证来取银子的百姓不会无银可取便可。” “这其实可以看做是通过朝廷的力量,将整个天下的银钱都融合在一起,变相的让家有余财的百姓,去帮助突遭灾难的百姓渡过难关,毕竟我华夏百姓大都勤劳勇敢,纵然一时半刻遭灾逢难,往往只要有人肯拉上一把,就能再次把日子过的红火起来。” “重八,这是个好办法啊!”马皇后拽了拽老朱的衣袖,动容道。“富户们用着宝钞,却是不会去动银子的。这些闲置的银子,便可用作朝廷广施救济。” “百姓们大都勤劳,只要利息不是驴打滚,他们就不会卖田。保住了田,便是起早贪黑,也会将银子还上的。” “等于是他们借了日后自己的钱,给现在的自己应急……算来谁都不必蒙受损失,却能救许多百姓的一条命啊……” 哪里用马皇后提醒?此时老朱的思绪,也早已想要了自己那死在灾年的父母…… 若是那一年就能有这样的善政,能借来钱度过了灾年……爹娘又如何会绝望而死?自己又何苦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打这天下? 那时,若是能借来十两……不,五两银子,咱爹就不必贱卖那几亩辛辛苦苦攒下的田。有了田,咱老朱家想来也能熬过那一场大难。 咱爹妈那可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三位哥哥也都是年轻力壮,咱那时候虽然小,却已经能帮村里的财主放牛。一家子人埋头苦干个一两年,就能还得清这笔救命债。 再然后,咱也长大了,爹妈也老了,家里的田就是咱和三位哥哥来侍弄。那时候可以攒些钱养几只鸡鸭,咱和哥哥们在田地里锄地的日子,妹子和嫂子们就会在家里烧好了饭食,里头再卧几个蛋,提在臂弯里给咱送到田边上来…… 晚间回家,咱坐在门槛上,一边和爹妈哥嫂闲话,一边哧溜的吃着面条…… 那日子,想必十分安逸舒坦吧? 只可惜…… “嗯。确实是善政!”老朱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只是点了点头。马皇后却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抱住了他的手臂。 “妹子,咱也想立刻把这项善政施行了。” “但问题是……国库如今没钱啊!” 老朱无奈叹息,都说皇帝为天下之贵,可他登基至此,几乎日日都在为钱发愁。“老五也说了,宝钞必须要和真金白银挂钩……不然就会变成残民害民的东西,可咱要去哪里弄来那么多真金白银?” “爹,我记得五弟之前给你那张坤舆万国图的时候曾经说过,哪里有着金山和银山……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先将那金山银山开采出来,用作发行宝钞之用?”朱标道。 “我大明如今缺币少钱,许多百姓都以物易物……这时候投入金银,也就如历朝新铸铜钱一般,无有残民害民之忧。” “朝廷还能够借此度过难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事咱也想过。只是老五说的那金山银山,却是在东边的倭岛上……”老朱叹息道。 “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保佑,还是不保佑咱大明。说不保佑吧,偏偏让咱知道了有现成的金山银山。说保佑吧,这金山和银山又偏偏歪了那么一点点,正好长在了那弹丸之地,教咱看得到吃不着……” “老五,你不是在倭国埋下了暗手……要几时能起作用?你说,咱现在就先去把倭国给连锅端了,值当不值当?”老朱问道。 “……”朱肃无语。老朱都穷的想抢倭国了,可见国库现如今是真的能跑耗子。但以现在局势来看,想远征倭国必定得用大明的国力来堆,亦或者大明成功完成工业革命,以武器代差的绝对优势,对倭国全境进行镇压式的碾压…… 可要端了倭国,就要实现武器代差;要实现武器代差,就需要投入钱财;要投入钱财,就必须要国库充盈;要国库充盈,则需要开采倭国银山…… 得,逻辑又闭环了。 “……现下肯定还不是时候。”朱肃只得拒绝道。“现在纵使能拿下倭国,也必定靡费甚重。不说北元如今还未灭,就说我们纵然成功以力压人,可名不正言不顺,倭国上下,也必定人心不服,无法长久占据……” “还是得想法子,让倭国朝廷主动找我们出手才行。” “……那高夫子和姚和尚,也不知靠不靠谱,动作忒慢了些。”老朱抱怨道。听的朱肃满头的黑线。 不过他其实也知道从内部动手的事急不得,因此也只能暂时把这念头往后压压,先优先思虑起当下有什么办法来:“看来咱还是得催着那些官儿,让他们务必给咱想出办法来。” “诺大一个朝廷,没有余粮怎么能行。如今事事都要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这些要事的花用。” “对了。”朱肃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来,不禁精神一振。 “爹,你有没有想过……” “从税制下手?” (本章完) 第437章 那都是咱的钱! “税制?”老朱皱起双眉。 “五弟,你怕不是忘了。”朱标提醒道。“去年在论及土地兼并的问题之后,爹已经在朝堂上当众下旨改了税制,要大明自此以后必须士绅一体纳粮。” “今年两面开战也能勉强支应,也正是因为多了这一部分的粮税。否则,纵使拿下云南,留守的大军只怕也无粮可继。” “虽然为了多收这些税粮,废了不少的事。但也幸好有这一部分税粮,咱大明才没能遂了元庭的意,成功吞下了云南。”老朱也解释道。士绅一体纳粮,当时在朝堂中提出的时候,就受到了以时任宰相的汪广洋的反对。 纵使老朱以皇帝的铁腕强行将这条政策推行了下去,当时依然还是有一部分官绅怀着侥幸心理,迁延不交的。 不过老朱可不会惯着你这臭毛病,当时锦衣卫缇骑直接四出,四处捕拿抗税拒交者。抓到了人就直接投入大狱,安上一个胡惟庸一党的罪名。 要知道,胡惟庸被定的可是谋反罪,对那些自号“耕读传家”的大户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还不至于为了些许税粮而掉了脑袋。虽有一二不满,但终究还是屈服了。 这种事,也只有老朱这样的开国帝王能够做得。若是到了后世皇帝,单一个一体纳粮,恐怕就要如大礼议一般折腾个数年还无有进展。也幸亏多了这一些税粮,使大明成功取下了云南,让北元牵制大明、使其无力南顾的谋算彻底破产。 “一体纳粮才刚有些眉目,若是此时再改税制,只怕是行不通。”老朱摸着下巴说道。“而且,还能从哪儿挤出钱粮来?莫不是要加税不成不成。” “我所说的从税制下手,并非指的农税。”朱肃道。“既然国用艰难,为何不加征商税?” “商税?”老朱瞳孔略缩了缩,摸着下巴想了一想。 “刚开国时,咱也想过要不要重征商税。”他说道。 “只是好生思虑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北元肆掠百年,天下凋敝。百姓们好不容易有一点吃穿用度,若是做点小买卖再收重税,未免不近人情。有与民争利之嫌。” “况且加征商税,最易巧立名目。若朝廷重征,底下税吏不免横征暴敛。”朱标也补充道。 “如宋元两朝,税吏名目之多,古今罕闻。买卖瓜果要收瓜果税,柿子要收柿子税,枣子要收枣子税……就连吃喝,也要加征饮食税。” “与其如此,不如轻徭薄赋,留惠于民,此方是我大明善政。” 朱肃点了点头,他可以理解。大明的商税约为三十税一,此外也有城门税、过闸税、牙税、契税等。这些零零总总的杂税,对于做些小买卖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已是能够承受的极限。毕竟如今天下百废待兴,几乎家家都没什么余粮。偶有老百姓好不容易攒下些家底做点小生意,若是税务过重,确实就有些不讲清理了。 只是……商业上的事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朱肃开口道:“不与民争利,那自然是好。只是爹您方才说,因为天下凋敝,所以不能收重税……这一点我认为不能苟同。” “天下凋敝,商业就必定也是凋敝吗?我此次去往苏州,太湖水患方去,苏州豪商们竟户户囤粮数万石,加起来足够一城百姓年余所用!” “想必爹娘你们也亲历过,灾年财主们低价买入土地,再高价卖出粮食的场景。” “非只粮食,灾年或动乱之时万物皆缺,总有人能够大发利市。此谓之曰‘国难财’,凡国难财者,所得之利,往往数十倍之于平日。” “爹您认为不征重税,是不与民争利。但实际上,越是家境殷实的大户,就越能在此凋敝之年积攒家财。” “小老百姓们经商的体量,终究只是少数,真正占据商业大头的,却根本不会受这世道的影响啊!” “国难财……”老朱怔住了,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陷入了误区。不与民争利……自己的本意确实是如此,可老五说的对啊,天下再凋敝,也不会影响到那些大户发财! 自己轻征商税,是保护了百姓,还是养肥了大户? “……咱被骗了。”老朱突然咬起了牙,面色变得愤怒了起来。他想起了当时拟定这项政策之时,百官们的进言。 当时,任宰相的韩国公李善长当先道:“上位,臣以为当轻征商税,毕竟百姓本就多艰,若是杂税深重,恐有与民争利之嫌。” 他的身后,百官们群起响应,引经据典,一个个皆说的头头是道。 “那起子不当人子的混账……”老朱此刻,哪里还有不懂的?所谓轻征商税,肥的还不是他们这群当官的荷包? 能在朝堂上为官做宰,哪一个家中没有十数间铺面,百十亩良田? 那些大官,本就是那些大户地主们的代言人! 这三十税一,亏自己还以为是轻徭薄赋的善政……又是留给子孙的一桩弊政啊! “重八,莫生气。既然知道了纰漏,咱们一个个给补上就是了。”马皇后在旁劝道。她的凤目之中,也有冷然。初时还没去想,可现在被老五这么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 那群朝廷中的官儿,这是在欺负他们老朱家是泥腿子出身,不懂经济之道,用了些大话把他们一家诓住了。 亏自家丈夫还以为这是怜惜百姓,却不想实际上是肥了大户的腰包。那些官儿平日里在家数钱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自鸣得意呢! “要是没有老五提醒,咱只怕这辈子也想不到这层!”老朱仍自愤愤。“亏咱原先还以为已经把大明打的和铁桶一般,现在来看,竟是四处漏风……” “咱那些子孙们,为了些许钱粮都借到了百官的头上,现在想来倒真是咱的过失……改!必须改!必须重重征收商税,把那些大户都扒的个底朝天才好!” “倒也不必全部重征。”朱肃适时补充道。“可以采取阶梯级的收税方法,如岁入十两银子的,便不征税,岁入百两的,便以十税一征收。岁入千两的,税率再高。具体如何,还需仔细斟酌,总之要将重征对象锁定在高收入的大户。如此,就可以避免与民争利之事了。” 朱肃拿出后世征收个人所得税的方法抛砖引玉。 “好,这法子好!”老朱展颜大喜。“那起子混账联合起来算计咱,让咱轻商税……这是从咱的国库里头摸钱啊!” “咱为了钱愁的掉头发,他们倒是一个个盆满钵满……那可都是咱的钱!” 老朱的眼珠子都红了。 (本章完) 第438章 李善长的野心 “可是五弟,若是这般收税,具体又该如何施为?”朱标终究更稳重些,虽然也明白了一昧轻商税只是便宜了大户,但却也考虑到了更加实际的问题。 “要是如你这般所言,每次征收商税,岂不是都要核准弄清各个商家名下的来往账簿?” “一家两家倒也罢了,若是家家如此,朝廷需要投入多大的精力?又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朱标微微摇头。“若真要如此,莫说户部,只怕朝廷诸官全部上阵,都不足以敷用。” “且其中所耗费的车马钱粮,数额必巨。说不定即使收上来商税,也是要入不敷出。” 朱肃呆住了,略一思索,确实如朱标所说,想要这般加征商税,确实存在诸多的问题。 提议加征商税毕竟只是他这时拍脑袋的想法,因为想搞到钱才自然而然的想起拿税制动刀而已。毕竟,大明的税制问题即使是在后世,那也是人尽皆知。 但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也低估了征收商税的难度。农税只需征收夏秋两季,商税却是一年四时从不止歇。每年夏秋的时候户部都要忙个底儿掉,若是户户都要按收入来计算商税又如何? 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帮忙监管和计算的诸多科技手段,也没有各种那样强悍的政府执行力。在后世尚且有那么多的偷税漏税之事发生,更别说此时的大明了。 难不成,朝廷自此别的事都别干了,专门一心和这些奸商大户们斗智斗勇? 朱标一眼看穿,自己却还在沾沾自喜……只能说,若是刨去穿越者身份所带来的卓远见识,自己的治政能力,还真是不怎么样…… “马上就全面铺开,当然不可能。”老朱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税制这么大的漏洞,是必定不能留诸子孙的。” “老五的法子很好,纵使没办法立马从根子上补上篓子,但只要有一二收益,助朝廷熬过这个时段就成。” “依咱看,不如先将这法子记入大明律,先放开这个空子,免得后世那些官僚们拿着咱的祖制,打压后世之君。” “然后,再在小范围内着手,试验新税制,老五你的那个科学,不是也说了不能只看理论,要从实际出发,多多试验才能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嘛?” “说不定,这新税制还真就成了呢?若是收上来了,也算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 “柿子要先捡软的捏,全面铺开新税制是个硬骨头。咱看速成之计,还是要从东面的倭国那打主意。” “只要能拿到那些金银矿,咱就能发行宝钞,建立宝钞提举司银行……” 老朱的境界,又比朱标更高了一筹,他压根就没想过一蹴而就,只是想用更改税制的名头,先敛来足以渡过难关、以及征倭的钱粮。 顺便,将自己弊政的篓子补上,莫要祸及子孙…… “重八,那你要从何处着手?”马皇后问道。 “妹子这话问的,自然是朝中的那些官儿了!”老朱冷冷一笑。“那些官儿,糊弄咱搞出了三十税一的商税,他们自己的老家里,只怕是积攒了数之不尽的钱财!” “他们煞费苦心,弄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又哪有不守在这底下,偷油吃的道理!” “既然吞了咱的钱,咱一定要叫他们都吐出来!” …… 城西,韩国公府。 “李公,务多关照!”府中书房,户部的某位侍郎一身便服,对李善长施礼道。其一揖到底,状极谦恭。 “呵呵,好说,好说。”李善长微微笑着,端坐在椅上,却是挺直了腰板,动也不动的就受了这礼。两人又客套几句,那名侍郎见李善长端起茶水,便知趣告辞,在李府下人的带领下,从后门离开了府邸。 “……算上此人,今日已是第七个了。”李善长身边,一直静静随侍在侧的长子李祺目露忧色。 “父亲,您借着向陛下倡议发钞之事,大肆施恩于朝中诸官……此事是否过险?万一引起了陛下猜忌……” “胡相前车之鉴未远,您本已致仕……就此在府中颐养天年不好么?又何必要再次踏入朝中的这一滩浑水?” 没错,李善长倡议发钞,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要知道,自古铸币之事于朝中官员来说,皆是大有可为。其中之利,足以让人趋之若鹜,历朝历代,甚至有为了一个区区的铸币权,各个衙门之间互相争的头破血流的。 需要用昂贵的铜矿来铸币的时候尚且如此,更别提只是印上几张纸,就能当钱使的宝钞了。 朝中诸官都是人精,哪有嗅不到这其中的油香味的?李善长身为昔日的朝中一把手,曾经为老朱总领天下钱粮的人物,又是首倡发钞之人,若是陛下当真开设了宝钞提举司,又怎么可能不听他李善长的意见? 即使是将宝钞大权,悉数委任于他也不稀奇。要知道,李善长可是被赞为大明的“萧何”的。 借着宝钞之利,这位因为自己致仕、弟子胡惟庸入狱、淮西文官亦悉数落网而距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的韩国公,竟然在本来与他势不两立的“清流”官中,渐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小儿之见。”面对儿子的担忧,李善长显得不屑一顾。 “如今清流已成大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势而起。为父以宝钞之事勾连诸官,说的明了,其实也是在为上位聚拢百官之心。” “这些清流官儿多是元庭降臣,若是无人总领,他们如何会为我大明好好做事?” “纵使到了上位面前,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看到长子并未听信,反而渐渐露出怀疑,李善长叹了一口气。 “说来为父这般年纪,还如此勤于任事,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子孙。” “你们啊,才能平庸,不堪大用。为父和上位还有些交情,铁券或许还可使得。可要是到了太子甚至再下一代,朱家如何会顾念我等旧日的功劳?” “到时候你们为官,若有一二为其不满之处,朱家后人顺势翻出胡惟庸的旧账来……我李家破家亡族,只在一瞬啊!” “若是不能掌握朝权……” “儿子并不想,我家已是国公之家,荣宠已极。只需不贪占、不揽权,兢兢业业,自然不会开罪皇家,反倒是父亲您拉拢朝臣,非但无法自保……”李祺反驳道。 “糊涂!”李善长突然变了脸色,斥责道:“你不犯人,人就要犯你。老老实实,如何能守住家业?” “不必说了,为父心意已决。我与上位相识于微末,最是知道他的为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父为子纲,李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家父亲这几日重新挺直起来的背影,他的心中却仍旧有着极深极深的忧虑。 您与陛下相识于微末,胡惟庸又何尝不是?人皆言伴君如伴虎,卧谈之畔岂容他人酣睡……您却一心将相位传给弟子胡惟庸,将朝廷权力私相授受,好让自己在幕后继续执掌朝中大权。 陛下捕拿胡惟庸、废除相位、覆灭淮西文官一党,已经足以说明他十分忌惮朝中有人试图掌握大权。您已经进位韩国公,位列开国勋臣第一,却为何总放不下手中的权力,一心要踏入这名利场呢? 陛下赞您是萧何,只怕您自己,并不甘心于做大明的萧丞相。 而是一心想要再进一步,做大明的霍光、长孙无忌罢! (本章完) 第439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上位 次日,望日大朝。 李善长大张双臂,一边让下人为自己整肃着衣袍,一边与弟弟李存佑交谈着。 “设立宝钞司署的事,可准备停当了?” “兄长放心,都准备好了。”李存佑道。“其实都是现成的东西,大元曾经制钞的那些家当,在大都城破之后作为战利品,一股脑都运回京中了。” “原先就在工部仓库里压着,拿出来直接就能用。兄长,陛下真的会同意设立宝钞提举司吗?” “国用艰难,不用宝钞,还能有什么办法?”李善长老老神在,语气笃定。“想来今日大朝,就会下旨。到时候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作为宝钞提举司提举。上位若问你什么你该怎么答,你一定要牢记。” “你原是个戴罪的身子,为兄尽力为你谋这个肥差,你切记要好生做事。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别贪别占,指缝里头也漏一些,给底下的人去。那些人都是朝堂诸位大人的亲眷,轻易不要得罪,可知道了?” “知道,知道!”听兄长说的笃定,这位国公之弟喜的抓耳挠腮。之所以说他是戴罪之身,是因为他的亲侄女正是胡惟庸的准儿媳。本来论及连坐,是要牵连到他的官身的。可老朱看在李善长的面上,开金口免了李存佑的诛连。 不过沾上了这个污点,李存佑在官场上也算没了奔头了。李善长想要以宝钞提举司之利联结百官,他身为已经致仕的国公自然不便亲自出马,便想着以这位兄弟来遥遥掌控宝钞事宜。 毕竟国朝上下,论起经济之道,上位也只能仰赖我李善长,提举的人选不任我举荐,还能如何? 李善长万分笃定。 另一边,李祺默默将上朝所用的笏板递给父亲,他听着二叔和父亲的谈话,心中却不免忧虑:陛下还未正式设立宝钞提举司,父亲就将提举一职私相授受给二叔。 甚至联络百官,将这个还没设立的衙门里的肥差和百官们都瓜分了个干净…… 若是这事被陛下知道了,陛下会怎么想? “对了,最近内阁可有什么异状?”李善长随口问道。 “倒是没什么异状,也没有人想到比宝钞更好的,解决财匮的办法。”李存义答道。“只是有一桩事……昨儿三皇子与五皇子,打马疾驰入宫,不知寻陛下说了什么。” “兄长,你说会不会又因为那五皇子,把宝钞的事也给……” “……”李善长心中一个咯噔。苍老的面庞也僵了僵。但他还是赶紧定了定神,摇头道:“不会,纵然颇为陛下偏爱此子,但发钞乃是朝廷大事,岂容一个小儿置喙?” “放心罢,没有人比我更知陛下。宝钞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好。那我就坐等兄长的好消息了。”有李善长的保证,李存义转忧为喜。 李善长收拾停当,便坐上了那架饰以金银螭绣的轿子。洪武皇帝认为坐轿乃是以人为畜,故而发布禁轿令,禁止官员乘轿上朝。但李善长因其年老功高,却由皇帝亲自赐轿。宫门前一水的车马,唯有李善长这一顶装饰以金银的轿子扎眼的紧,可算是排场满满了。 百官们见这位国老下轿,也是争相上来扶持。今日朝会陛下极有可能发钞,而钞法的制定,必然会落在这位“萧何”的身上。钞法一出那必然是遍地金银,这些官吏们又如何敢轻忽了这位致仕的前宰相?大明的皇帝手指缝紧的很,比起前元的时候,大家伙的家中,都能称得上是一落千丈了。好不容易大明终于出了这位财神爷,那还不得捧着供着? 李善长也是一脸志得意满,整个人似乎回到了昔日担任丞相、执掌朝堂权柄的时候。自己苦心孤诣拉扯起来的淮西一脉已然没落,但只是一个宝钞,就将这些昔日与淮西一脉为敌的清流们全都拉拢了过来……如此手段,连自己都不禁感到洋洋得意。 随着宫门打开,百官依次入朝,走在最前列的李善长第一眼便看到了御座上身穿牟服的老朱……看见老朱撇过来的那审视的眼神,他心中不禁一个咯噔:什么情况?上位为何如此看我? 他飞速的将自己的作为全都审视了一遍,自认没什么纰漏,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没事,钞法本就是解决财匮问题的一大利器,自己提出此策那纯纯的是出自公心。至于拉拢百官……谈话时尽在暗室,并没有把柄,即便有人走漏风声,自己坚决不认也就是了。 自己可是大明开国的第一功臣,纵然弟子胡惟庸身死,上位都没有怀疑我。安会因为这些原来与我等淮西一脉势同水火的清流所说出的捕风捉影之言,而对我心生芥蒂? 李善长定了定心,许是方才看错了。 百官就位,山呼万福之后,老朱就直接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前些日子,咱寻了你们数次,探讨国库财匮的问题。这些日子咱自己也是思来想去,手中没有钱粮,咱辗转难眠啊!” “不过犹犹豫豫,那不是咱的作风。幸好咱身边就有出谋划策的能人……” 听到这,李善长不由得挺直了苍老的脊背。上位这是在夸我啊!刚刚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咱已经有了妙策,正好在这朝会上宣布……” “自今日起,咱要……” “发行宝钞!”李善长心中替老朱接着道,不止是他,许多早就和李善长有秘密协议的百官,也是目露兴奋:好啊!太好了!果然如李相所言,陛下终于下定决心了! 发行了宝钞,今后以钞买银、囤银待沽……发财的法子也不知多少,只要在宝钞提举司里能混到个好日子,那就是一头扎进了金山银海…… “咱要……加征商税!”在百官万众期待的眼神里,老朱声音洪亮,说出了截然不同的四个字。 “哎?” 百官愣住了。 李善长愣住了。 见老朱面色笃定,最了解老朱的李善长知道,这四个字定然是上位深思熟虑之后,最后才拿出的政策办法。 这也就代表着……不容置喙! 每当上位这样宣读了决断,若有置喙者,往往只有两个下场…… 或者被贬官流放,或者,死! 可是……不应该啊,上位考虑宝钞的事已经有十数日,按理来说若是对这办法不满,早该打回朝中,让百官重新拿出法子了。 而且,昨日晨时,上位还召自己进宫,细细问了开设宝钞提举司所该注意的事。 ……怎么还未过上一日,上位就毅然决然的改了主意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李善长看不懂了…… (本章完) 第440章 官员亲眷,先行加税! “陛……陛下,加征赋税,此乃恶政!陛下圣明,陛下三思啊陛下!” “当今天下,百废待兴,陛下加征商税,此乃与民争利……万万不可啊陛下!” “陛下此前亲定三十税一,如今却要加征,此举无异于朝令而夕改……而今北元未除,这样会失去天下民心的啊陛下!” “陛下,前元殷鉴不远,发钞才是救国之法,征税实乃亡国之策啊陛下!” 短暂的沉寂之后,文官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哭天抢地之声。无数官员出列,或作慨然直谏状,或作以头抢地状,仿佛今日加征商税,明日大明便要因此亡国了一般。 有人趁乱在暗中扯住了李善长衣袖:“韩国公,何不进谏啊?陛下最听公言,若是不能拦住陛下,公将置天下何?” 李善长不动声色的将衣袖从那人手中抽了出来,继续低着头作事不关己状。什么置天下何,没见上位的眼神越发凶戾了吗? “够了!” 李善长所料果然不差。没过一会,他便从头顶上听到了皇帝冷冷的咆哮。 老朱乜视着僵住的群臣,用手指指着他们:“你瞧瞧你们,又哭又闹的成什么模样?” “咱说过要害民了吗?咱说过要朝令夕改了吗?” “咱还没说要怎么征税,你们就一片哭天抢地……怎么,咱只是想改个商税,莫非是在你们嘴里夺食?” 此言一出,百官们顿时无言了。他们暗自用眼神交流着,谁也不敢多发一言:这话可说得太重了,加征商税,可不就是在我等口中夺食?只是这话皇帝敢说,他们却不能认啊! “咱此前订下三十税一,确实是太轻了些。正所谓‘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务农重谷’。商乃末道,过于优待,于国终究有害。” 老朱还特地摇头晃脑的拽了句文,噎的底下的文官们个个面色古怪。这话,正是昔日他们劝老朱不要把视线盯在商业上,专心去鼓捣农业的时候所用的说辞。 “况且商之一道,不事生产,却能轻易聚敛生财,此于道理不合。”老朱继续道。“咱想着,按商人的收入来加征商税。百姓们做一些小本买卖,那自然还是三十税一。” “收入越高,则商税也需越高,按阶梯级别收税,如此才是合理。具体如何,由……” “由内阁去拟定条陈吧!务必细心调查,仔细拟准。给咱批阅过后,便写入大明律。” “是。儿臣遵旨。”暂理内阁诸事的朱标出列回道,答的丝滑,丝毫没有给其他文官们置喙的余地。 本来这种写入大明律的事,都是要户部、刑部乃至其他诸部共同商讨的,现在居然直接交给了内阁! 很明显,这是这爷儿两早串通好的! “陛下!”纵使老朱这般坚决,吏部尚书詹同还是出列禀道:“陛下,此事于制不合。” “况且要调查天下商户收入,按收入来拟定具体交税数额……此无异于朝廷直接监控天下所有商户,所需人手,何其之巨!” “恕臣直言,纵使以我大明所有官吏尽皆投于此事,恐亦无法落实。” “此政实难施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詹同身为吏部尚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人手问题,故而看似中肯的提出反对,说的倒也不算毫无见地……见此,诸文官们便也再度活跃起来,出列附议者比比皆是。 “嗯,说的有理。”老朱玩味的看着詹同,“詹爱卿,咱记得你黄州詹家,有好大的一份家业……你反对加征,莫不是出于此因吧?” “陛下!”詹同抬起眼睛,与老朱对视。“臣纯粹出于一片公心!家中产业,多为族人所有。臣自己名下,不过几亩薄田,以供耕读传家之用。”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查!臣为陛下尽忠之心,天日可表!” 浩然正气,盈于面上。 “哦。好一个族人所有,好一个耕读传家。”老朱却并不动容,脸色反而莫名。“咱让你当吏部尚书,果然是没看走眼。” “作官呐,手握重权,最怕的就是以权谋私,大敛其财。”老朱站起身来,“宋时有俗话说得好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你们这些朝中大员,若在宋时,那可都是京官,论起来,权柄比知府还要高上几酬。” “若是你们以权谋私,如何能治?” “陛下!”百官们闻言,冷汗岑岑,赶紧齐齐拜下道:“臣等不敢,臣等尽忠大明之心,天日可表!” “你们是好样的,咱信。”老朱毫无感情的道,脸上却不见丝毫的信任。“只是,纵然你们清廉,却也管不住有人扯你们的虎皮作大旗,给他们自己牟利啊!” 说着他看了詹同一眼,看的这位刚才还在表演忠臣秀,犯颜直谏的尚书大汗淋漓。“若是你们的家人、族人,用你们的名头,大肆聚敛,大发横财……你们说,朝廷该如何治?” “臣……臣惶恐!”詹同不敢再与老朱对视,拜下身瑟瑟发抖。 “你们说人手不够,管不来天下商贾。”老朱说回了正题。“那么,就先从你们这些当官的开始做起。” “天下人暂且不论,这加征商税之策,就从你们这些当官的亲眷先行!” “当季之内,凡在京官员亲眷经商交易,而有所得者,便按新的阶梯式商税法,加征商税!” “凡有迁延抗拒、欺瞒不报者,经商者下狱论罪,家中为官者,连坐!” “便如此定下了,退朝!” 说完,在官员们惊惶的眼神注视下,老朱一挥袍袖,直接离开了奉天殿。 留下了一众瞠目结舌的官员,虽想辩白,却再也无法开口。 …… “李相,您得拿出个主意啊!是您说那发行宝钞之策定是板上钉钉……怎么转眼之间,非但宝钞没了消息,还要加征我们这些官员的商税……”韩国公府书房,诸多朝中大员趁着密会李善长的时候,大倒苦水。 “是啊,大哥,今早你还说你最懂陛下……怎么转眼之间,我的提举就这么吹了?”李善长身边,就连他的亲弟弟李存佑,此时也是一脸的幽怨。这大哥说话不算话,说好的谋个肥差……我在府中激动兴奋的等了几个时辰,结果就等来这? 不止没油水吃了,自己还要放血…… 这叫个什么事儿? (本章完) 第441章 为国立言 “你给我闭嘴!”见自家弟弟居然也反过来责怪自己,李善长气的低声怒斥。 李存佑才学平平,本就是仰赖着兄长李善长维生,连他都因为宝钞之事告吹而心生怨怼,更别提其他的朝堂诸官了。 李善长转过头,看到那些几天前还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朝堂诸公,如今都隐带埋怨。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自己欲以宝钞之利拉拢朝官复出,却不想上位不按常理出牌。自己这是出招不成,反噬己身…… “李相,您多少拿出个办法来啊!”吏部尚书詹同急道。朝堂上就他一个人冒死上奏,这一回加征朝官家属商税,自己定然是首当其冲。若是毫无作为,自家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产说不定就要损失殆尽…… 惶恐急切之下,对李善长的语气已是带着几分不善。 这就是以金银之利拉拢人心的坏处,一但无利可图,非但他人不再恭顺,甚至心中还要倒打一耙,将没能谋取到好处的黑锅归咎于试图利诱之人。看着父亲与二叔满面愁容,一旁李善长的长子李祺却是心中暗喜。 宝钞之事告吹了也好,这样父亲就做不成权臣。自古权臣哪里会有好下场?李家分明已经位列国公,富贵已极…… “诸君稍安勿躁,老夫且思量一番。”与李祺所想不同,李善长却并未放弃这一次机会。“当今之计,需先打消上位意欲加征商税的想法。” “无论是宝钞还是增税,其根本目的,都是要为朝廷聚财,解决国库财匮之危。” “那么,只要这加征商税之法,无法聚敛财富的话……” 诸官都呆住了,詹同战战兢兢的开口:“李相莫非是要我等……抗税?” “陛下有言在先,拒缴者必论其罪。这……” “哈哈,诸位这是关心则乱啊。陛下加征商税,还不是要通过户部?” “也不必行险抗税,老夫方才,便想到了一个万全之法……” 说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他想到的谋划娓娓道来。 随着李善长的话语,本来惶恐的诸官竟然渐渐不再焦急,一个个盛赞李相高明云云。倒是李善长的身后,李祺越听,却越是心惊。 “父亲为心中权欲蒙蔽,竟越加过分了!”看着被众星捧月、洋洋得意的父亲,李祺却是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此事被陛下知道了……那岂不是……欺君?” “……不成,为我李家存亡,需得想出个办法来……” 李祺心中,渐渐下了个决定。 …… 这边厢,朱肃献完了商税之策后,便与朱棡一同来到了太子府。 并非只是来寻朱标,朱棣、朱樉、沐英亦皆在此处。一见沐英,朱肃便将炼钢成功的好消息告诉了他,沐英也是大喜。 “三殿下竟然炼出了低碳钢?这可太好了!这么说,小五你所说的,那些可以随身携带的迅雷铳、以及可以持续发射,而不必担忧炸膛的新式火铳,都能打造出来了?”沐英双眼发出亮光。 “还是多赖老五的图纸。而且,要想造出那些火铳枪械,还需要车床等精工试制……”说着,他将目光看向朱肃:“老五,你还有什么图纸,一并交予我好了。你为人跳脱,哪有那心力专注在这些枯燥的试制上。” “况且你已经主理国子监,二哥老四亦皆有职务,我也已经向爹申请入工部主职,这些国朝重器你肚子里还有多少,全掏出来给我得了。” 总觉得朱棡话里有话,眼神也是难明,似乎已经瞒不住这位精明的三哥了,朱肃也只好讪笑的顾左右而言他:“好,好。回头我就将车床等等的图纸一并给三哥送上。火铳船炮等等东西的研制,就要仰赖三哥了。” “有了新式武器,我大明对外开疆拓土,就如虎添翼了罢!”朱棣也是激动道。“锦衣卫的职务虽也威风,但如今想来,还是在沙场上领兵杀敌过瘾。” “老五,爹准备何时出兵灭了北元,你可有眉目?” “北元百足之虫,哪有那么容易平灭的。”朱肃笑道。“不过我看爹的意思,估计是想先对付倭岛。” “先前咱们已在倭岛埋下了暗子,只要事有进展,高先生等必会撺掇倭国皇室,向我大明递交国书请兵。” “倭岛资源丰富,取之既能永绝倭寇之患,还可大大增强国力。到时候驻兵倭国,正是新式武器有大用之时!”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振奋,朱标看朱棣沐英几个摩拳擦掌,几乎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倭岛去,不由笑道:“五弟就别撩拨他们了。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要想征倭,就要造船造枪造炮,还要国库丰盈、朝野平静。如今五弟正在改革儒学,父皇亦正整肃朝纲。先靖内忧,方可专心外事。这些事且急不得。” “几位殿下,宋濂大人与诚意伯求见。”几个兄弟正聊着,有小厮进来禀道。 “哦,想必是来寻我的。”朱肃站起身来。“我毕竟年岁尚浅,故而有些事还需请这两位老大人出山襄助。” “大哥,且借府上书房一用。” “去罢去罢。”朱标微笑道。自有内侍上前,为朱肃引路至书房。过得一会,便有人将宋濂与刘伯温二人领了过来,朱肃忙起身相迎:“本该本王亲自去寻两位先生,可城中千头万绪,实在脱不开身。累两位先生辛苦了。” “无妨,无妨。”宋濂呵呵笑道。“我与诚意伯离府日久,此次回城,倒是正好回家看看。” “不知殿下唤我二人前来,有何见教?” 朱肃请两人坐下,又毕恭毕敬为两位老者倒好茶,方认真道:“实不相瞒,确实有两桩要事,分别需要两位先生襄助。” “蒙父皇器重,要本王主理国子监。此前儒门学子多有牵强附会,曲解圣人之意者,国子监生亦多受其害。” “本王身为国子监祭酒,主理此等为国抡才之所,自然更要慎之又慎。” “因此……本王准备编一著作,为国立言,重定儒学乾坤!”朱肃道。 (本章完) 第442章 秉持孔子遗志,拓土开疆! “为国立言?”宋濂与刘伯温对视一眼,刘伯温道:“殿下此前语出惊世,大靖理学闭门造车之风,算是已成立言二字……” 朱肃摇了摇头,“还差得远。” “理学虽死气沉沉,固化天下人之思想。但真论起来,他也有他所存在的作用。” “那就是为人们指出一条治国之路。只需‘存天理,灭人欲’,便能到达大同之世。虽然本王认为天理之说可以休矣,但是既然把这条路给填了,那就有必要为天下人指名一条新路。” “否则理学既去,人心惶惶,若不多加引导,又有妖言惑众之人拿着圣人经典断章取义、牵强附会,万一又给它成了气候,那岂不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宋濂闻言,面色亦严肃了起来。“此言的意思老夫知晓了。殿下是想在国子监宣扬真理大道,以防又有人以妖言惑众,使我儒门再入歧途。” “实不相瞒,自为殿下点拨之后,老夫亦在寻找真正的‘儒道’,与老夫一般想法的大儒,只怕天下为数亦是不少。” “真理大道何其难寻?纵使是殿下您,贸然著书立说,未经天下人辩驳,恐也难以服众。” 朱肃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宋濂说的已经是轻了,虽然他朱肃驳斥了理学的“天理”根基,将理学彻底打入了“歪曲圣贤”“断章取义”的垃圾堆里,但什么才是真正附和孔夫子原意的儒学,现在的学术界仍在展开激烈的辩论。 说白了还是因为朱肃太年轻,学术界毕竟还是看资历的。虽然他可以用一力降十会的手段彻底爆破了理学根基,但是为儒学重塑方向,要比单纯的破坏旧有学说要更加艰难。若是此时朱肃站出来宣称自己有一个想法是儒学正统,也一定会受到千夫所指。 “此事本王自然知晓。不过其实本王并非是想自己树立起一个全新的儒家学说,而是想重申孔夫子之志,让众多儒生们想起儒生真正所要做的应该是什么……”朱肃道。 “孔夫子毕生之志?”宋濂微微怔了怔,之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殿下所指的,莫非是‘克己复礼’?” “不错。”朱肃抚掌而笑。“正是‘克己复礼’!” 其实,理学的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正是从“克己复礼”的“克己”二字出发,将其夸张化,妖魔化了数十万倍之后,再作为其核心思想隆重推出。理学的兴盛经验珠玉在前不学白不学,但朱肃并非是想再次过分诠释“克己”部分,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复礼”这二字之上。 要复什么礼?自然不是指单纯的礼仪、礼节。 而是指由周公所著,协助西周成为强盛大国、奠定华夏根基的制度,周礼! “殿下想恢复周礼?”刘伯温的眉头深深皱起,要不是看这位五殿下实在不像是读坏了脑子的呆书生,他都忍不住要用看傻子的眼光来看朱肃了。不过他还是劝阻朱肃道:“周时距今已逾千年,纵使周礼曾铸就周之强盛,但时过境迁,如若强自复古,则必然招引乱象。” “殿下身具大才,又得陛下信重,万万不可盲目推崇复古,以使我大明凭白陷入内耗之境地。” “刘先生所言极是。”朱肃对刘伯温报以一笑。身为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强自复古不会有好下场。朱允炆那大聪明“前车”之鉴,自己怎么可能和那个好侄子掉进同一个大坑里去? “我所说的,并非是恢复周礼之形,而是恢复周礼之制。两位先生可曾想过,孔夫子为何想要‘复礼’,只是因为觉得周礼乃是万世不易之法,对其盲目崇拜推崇吗?” 不等两人回答,朱肃便继续说道:“非也,所谓明儒见性,我等看夫子之行为,不能只看表面。” “孔夫子所在之世为春秋,当时诸侯割据,礼崩乐坏,各国国君与士大夫或怠于享乐,或内斗不止。” “夫子心怀大志,悲天悯人,自然不愿见此诸夏自甘堕落之态。所谓‘复礼’,复的并非是周礼本身,复的是周礼背后的那个诸夏和睦、蒸蒸日上的周之盛世!” “那时,周公以周礼分封诸夏,诸侯们皆筚路蓝缕,争相为华夏子民拓土开疆。华夏子民并不专注于享乐与内斗,而是心往一处看,劲往一处使,这才是隐藏在周礼背后、孔夫子所真正推崇的,想要通过‘克己复礼’来实现的盛世之景!” 宋濂整个人都呆住了,诸夏和谐,拓土开疆……孔子所想要的是这样的华夏吗? 这个说法又是闻所未闻,甚至都无人想过,但细细思之,无论是周礼还是论语,甚至孔夫子所说的方方面面,又确实都可以往这个方向解释。 劝人心存仁义、修己道德、反对内乱、推崇周礼与三代之治,乃至于四处求官,收拢弟子……一切都是为了唤醒诸夏之人想起先祖之壮举,是为了终结春秋乱世,让诸夏再一次携手,实现华夏的伟大复兴啊! “可惜秦汉之后,儒学日渐偏离。强悍盛唐倒是有一二开疆拓土之举,但纵观三代以及西周之后,却尽在内斗享乐,守着祖宗筚路蓝缕所开创下的丰厚基业,自认天朝上国,鄙薄中原之外为化外之地。” “可千百年以前,即便是我等脚下的这金陵胜景,又何尝不是属于蛮夷化外?” “正是因为我等先祖不畏艰险,万众一心,方一代一代的将此地开辟为了膏腴之地!” “纵观历朝,纵使华夏归一,也少有有识之士意识到夫子之遗志,周礼之宗旨,反而将所有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如何攥取权力、如何排除异己、如何为己扬名……此乃孔子之悲痛,也是我华夏之悲痛啊!” “如今我大明重开天地,一统九州,不该如先前诸朝一般短视,只因为夺回了先祖祖产便怠于享乐、沾沾自喜……只知道争抢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产业,有什么意思?” “有能耐的,当学习祖宗,为后人开辟出一番天地来!本王认为,我等理当点醒大明之士人,让他们将眼光重新看向天下!让他们不再一心想着扬名与内耗,而是要秉承孔子之志,学习三代与周朝之举……” “将志向放在重启诸夏,为后人开疆拓土,拓宽华夏版图上!” “直到将我华夏之荣光,彻底撒遍天下间的每一个角落为止!” 说到此时,宋濂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这位殿下,心中竟然存着如此的雄心壮志! 他想起了先前对这位殿下的期望……那时候,他希望这位颇有才学的五殿下,能够如周公辅佐文王一般辅佐太子朱标,成为大明的一代贤王。 可如今看来,这位殿下非但能成为贤王,甚至能够更进一步,成为真正引领华夏进一步走向繁荣昌盛的周公第二! “臣虽老迈,但殿下若有所需,臣必当效死!”宋濂似乎是看到了华夏再次变得无比强大的那一日,整个人震撼不已,老泪纵横。 (本章完) 第443章 殿下可知未来诸事否? 面对宋濂的慷慨陈词,朱肃微微一笑道:“宋师不必如此。” “效死自是不必,只是肃确有一事需要宋师援手。” “您学识渊博,遍通百家。既然我等想要重申孔子之遗志、再续先人之宏愿,自然需要一本如孔夫子所推崇的周礼一般的,能让天下儒生都推崇的中心思想来。” “然而正如方才刘先生所言,周朝之世,距今已有千年。天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若是生搬硬套,贻笑大方不说,恐怕还要遗毒不浅。” “故此,我想请您以‘尊王攘夷,振兴华夏’为宗旨,参照周礼、历史以及诸多典籍,归纳出一篇能一扫如今我华夏学界颓丧之风,让我华夏儒生……不,让我华夏百姓都体悟圣贤之苦心、承先祖之壮志的著作出来!” “此著作,当如周礼论语,成为我华夏民族思想之脊梁,能让我华夏之民再次筚路蓝缕,开创出一个更伟大的华夏。” “我年纪轻轻,才疏学浅,实在难当这样的大任,思来想去,当今之世,也唯有宋师您这样的大才,能够承担如此重责大任了!” 朱肃说完,起身整肃衣衫,无比郑重的对宋濂一揖到底。 “这……这……” 宋濂浑身震颤,连扶起朱肃来这件事都给忘了,他只觉得自己早已老迈的身躯,此时竟如仍旧年轻一般,被朱肃的这几句话撩拨的充满了斗志。 写一本正本清源,一扫天下颓然的著作,作为华夏思想之脊梁,当代之周礼! 以继往开来,再造华夏辉煌! 这,这岂不就是一个学者,毕生最为向往的事吗?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继承三代与周初的诸多华夏先贤遗志,让诸多浑浑噩噩的华夏人就此觉醒,将大明缔造成历朝历代最为伟大的王朝……那么自己的功业,甚至会超越孔夫子,达到文人之巅峰! 不如说,正本清源、继往开来,学文者最大的目标,不正是如此吗? “老臣必竭尽心力!”依旧没有去扶朱肃,白发苍苍的宋濂只是无比严肃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袍,依照华夏古礼,对朱肃作揖下拜。“殿下所欲成此书,乃天下自周礼来不曾有之书也。” “老臣愿意附殿下之骥尾!” “宋师高义!”朱肃赞道。 自己确实,需要一个指导思想,来推动全体华夏子民投入到接下来轰轰烈烈的大变革时代。 毕竟,接下来的世界变革是机遇,也是灾难。纵然自己打击了理学,但天下之迂腐夫子仍然数不胜数。纵使此时有老朱在,他们可能会一时蛰伏,但纵然有官方的打压,朝廷也管不了这些老顽固们暗中传播陈腐的理学思想,传承理学的火种。 等几十上百年之后,老朱和自己这一批人死绝了,难保大明不会出一个不肖子孙解除了理学的禁令,让这个陈腐的学说死灰复燃。毕竟,对统治者来说,理学这样鼓吹“服从天理”“阶级固化”的学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理学在百年的发展以后,已经有了足以让自己逻辑自洽的根基,而想要引领华夏子民放眼世界、对外开拓的朱肃,就必须也要有足够有信服力的核心思想。其实思想的传播与宗教十分相似,除了需要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教主”之外,还需要传教用的“核心思想”。 特别是,这本核心思想不止是要用来忽悠普通人,还要有能让那些博览群书的儒家读书人认同才行,这样才能和早已根深蒂固的理学掰一掰手腕。 “教主”这个职位如今是自己在赶鸭子上架,而“核心思想”则是暂时空置着。抛开远超时代的眼界,自己的文学素养究竟有几斤几两朱肃是再明白不过的,说不定连普通的秀才也比不过。如果让自己来编写作为指导思想的核心思想,那绝对是贻笑大方,既然如此,不如让熟读百家、对自己的理念颇为认同,又在学术界中甚有地位,且品德高尚的宋濂宋夫子来代为编纂。 至于这本核心思想署谁的名字,他并不在意。送宋濂登上这个“立言”的圣人宝座,他也表示完全没什么问题。 不过被朱肃扶起之后的宋濂却不这么想,他看着此时一脸高兴的朱肃,心中更是感动。已经数次领教了朱肃对儒学“超伦卓绝”的理解之后,他自然不会认为朱肃是真的因为自己的文学素养不够,所以才想让他来编撰这本巨著。 他此时是觉得,自己这位学生是想要如自己所说的那般身体力行,去切实的实践先人走过的筚路蓝缕、开疆拓土的艰难道路。 而大公无私的,将这个能够名留青史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殿下放心,老臣绝不会让殿下之高义,就这么埋没。周公旦被奉为先贤,老臣,则必将殿下奉为不亚于周公的圣人!” 老人家心中暗暗的想,同时,便拱手向朱肃告辞。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查阅周礼的相关书籍,好将这一本可能会改变整个华夏格局的大明版“周礼”,给早日创作出来了。 等宋濂走后,朱肃也略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发扬理学的朱熹也不过是同进士出身,论及文学功底,宋濂的水平未必就弱于朱熹。只是朱夫子这个人比较敢想,有了自己的一套说法,然后借用在圣贤经典之中牵强附会的方法,将自己的思想包装之后发扬光大了而已。 宋濂本就是一方大儒,又有他们这些老朱家的人在后面支持,起点不知比朱熹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又有了自己灌输给他的一套思想,要想在故纸堆之中复原出一套大明版的“周礼”出来,也并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一旁也听得热血沸腾的刘伯温也借喝茶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抬眼看着朱肃,越发感觉这位殿下果然所谋甚大。见朱肃的眼神也看了过来,于是刘伯温顺势笑道: “殿下请宋兄是想让他著书,不知请臣前来,又是有何事相托?” “确实也有一事。”朱肃轻咳了一声。“拜托刘先生的事亦极其重要,丝毫不亚于宋师。” “本王,想请先生您屈尊担任国子监教谕一职。” 以堂堂伯爵之尊,担任区区一个国子监的教谕,这确实是屈尊、甚至是近乎侮辱的一种安排,与宋濂“立言”的重要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正当朱肃已经准备好向刘伯温解释,为什么教谕这个职位会如此重要的时候,却没想到刘伯温只是微微一笑,道: “殿下有命,老臣自无不从。” “只是老臣始终心有一惑,望殿下能为我解惑。殿下若能坦言相告,老臣三尺微躯,必为殿下鞠躬尽瘁,如何?” 鞠躬尽瘁?朱肃眼睛微微眯起。刘伯温这话说的可太重了,这简直就是在明示即使自己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他刘伯温也会倾力支持一般。到底是什么疑惑能让这位智者如此在意?于是朱肃试探性的道:“先生且问,但凡能言之事,肃必知无不言。” “呵呵。”听出了朱肃话语里的机锋,刘伯温微微一笑。他也不指出朱肃话语里故意留下的后路,只是开门见山的问道:“敢问殿下,可习得谶纬之术否?” “谶纬之术?”朱肃皱起眉头。“谶纬之言,迷蒙模糊,不过任人猜测,不足取信。” “本王崇信的是科学,坚信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从来不会去信此等似是而非、牵强附会的学问。” 作为同样神神叨叨的理学的掘墓人,谶纬这种学说就是自己所必须要坚决抵制的,因此朱肃这话说的十分斩钉截铁。 “那老臣且换个问法。”刘伯温不急不躁,只是缓缓继续说道。 “那么,殿下可是能够知晓……未来所发生诸事?” (本章完) 第444章 刘伯温恳切问未来,朱老五口吟烧饼歌 刘伯温神情严肃,目光期待,问出来的话却把朱肃问的悚然一惊。 情急之间,不知该如何否认,只得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道:“刘先生……为何突发此言?” 刘伯温见了朱肃这番神态,心中其实已经确信了三分。他的神色更加恭谨,将自己素来的猜测娓娓道来: “殿下可还记得洪武五年,我大明岭北失利之事?” “彼时朝野尽言是大败,就连臣亦心怀惴惴。陛下却笃定徐大将军指挥若定,我大明主力必定尚存。” “若说此事还可说是陛下雄才大略,为了稳定朝局而故意为之……那么之后却一意孤行,对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建州女真犁庭扫穴,这一桩事,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的了。” 朱肃面色古怪,确实,对一个从未听说的小部族犁庭扫穴,此事确实刻意到无从解释。刘伯温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接着继续道:“之后陛下更是从容布局,胡惟庸那夜方刚刚口出妄言,便被锦衣卫知悉。纵览此事全貌,从胡惟庸依仗殿下之势拉拢百官开始,便已堕入局中。殿下明明并无夺嫡之心,却同意胡惟庸借殿下之名拉帮结派……” “这自然是出自陛下授意。可胡惟庸此前,并无丝毫反迹。似乎陛下与五殿下早就知晓胡惟庸狼子野心,必然会反一般。” “更遑论,殿下所学科学极为深奥,不似当代之学。陛下近日又大刀阔斧,修改旧制……” “殿下,莫非税制、相制、理学等等,皆于我大明日后有害吗?” 朱肃无言以对,处置胡惟庸这事本就是老朱为了快速拔出相权、整肃淮西官员所设下的陷阱。历史上的胡惟庸案还要等好些年才会发生,可以说胡惟庸就是被老朱和自己两人合谋,捧杀在了宰相的位置上。 事情做的急了,自然就留有手尾。面对刘伯温的分析与询问,朱肃无可辩驳,只能沉默以对。 刘伯温见之了然,谓叹道:“老臣亦曾修习谶纬之术,只是所得之卦,往往似是而非。” “如此一来,殿下的谶纬之术,必是胜过老臣多矣。” “我并不会什么谶纬之术。”朱肃道。 “殿下没有否认自己能够知晓未来啊。”刘伯温唇角泛起一抹笑来,朱肃心中一惊,狠狠瞪了他一眼。老东西,居然挖坑给本王! “殿下不欲多说,想是有难言之隐。”刘伯温已经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遂对朱肃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始终忠于陛下。殿下欲让臣担任国子监教谕一职,臣应下便是。” “殿下与陛下旦有吩咐,臣必然听从。” 这时候又变成“殿下与陛下”了。看来先前的那句愿意“鞠躬尽瘁”,果然也只是诈术而已。朱肃心中默默吐槽道,老狐狸。 不愧是能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之人。 想了一想,朱肃问道:“刘先生,本王也有一桩疑问请先生解惑。” “先生原为元庭进士,后更为官,亦曾为元庭平定红巾义军。” “而后又仕我大明,进位封伯。彼时朝中清流,皆以先生为首。” “此分明得掌重权、一展抱负之时。却又急流勇退,不问朝事,反而托庇于一小小皇庄中……” “肃愚钝,实在看不懂,先生此生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故而……亦无法对先生您展示心腹。” 朱肃这话可算十分坦诚,无论是曾经于历史还是如今于现实,他始终不敢说自己看懂了刘伯温此人。此人虽然仕于大明,可朱肃总觉得,他即使是面对老朱,也没有真正展露真心。 始终防着一手。 鉴于这种感觉,朱肃对于这个千古名臣刘伯温的信任,甚至还比不上宋濂。毕竟宋濂乃至诚君子,而刘伯温……他朱肃看不透。 “……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对于朱肃近乎冒犯一般的提问,刘伯温并未愠怒,反而颇为理解的笑了笑。他沉吟一会,开口道:“如果臣告诉殿下……臣想要的,仅仅是明哲保身……殿下信吗?” “信。”朱肃道。虽然现在的老朱还没有对功臣勋贵下手,但以刘伯温的智慧,他很可能已经算透了伴君如伴虎这件事。“但我想问的并非是此。先生一身大才,若是只想明哲保身,元末动乱之时隐于深山便是了。又为何要出山平乱、助明?” “方才又为何……要用言语诈我?” 朱肃眼神灼灼的看着刘伯温。 刘伯温一时语塞,继而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殿下果非常人。老臣佩服之至。” “老臣想要的其实是……民安国泰。” “民安国泰?”朱肃眉头皱起。 “是。”刘伯温点了点头。“老臣此生,多见民不聊生,天下动荡……殿下可能懂否?” 朱肃摇摇头,又点点头。天下动荡,他并未亲眼所见,可前世在教科书上,照片之中,却也能窥见一二那段黑暗屈辱的历史…… 刘伯温语言有些迫切。“大明天下日后,是否仍有倾覆之灾?” “不然,为何陛下会突然这般大刀阔斧,改革朝政。殿下您亦是改革儒门,引入科学……” “如此急躁,其必非无因!殿下能否直言相告?” 朱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者如此恳切,几番言语试探,这位老者亦是赤诚以对,并不顾左右而言他。 若是能让刘伯温全心加入大明崛起的大计之中,其无异于如虎添翼,朱肃想了想,忽然间有了个主意,于是站起身来,背起双手走了几步。 正当刘伯温不明所以,不知朱肃在干什么的时候,忽听这位五殿下口中诵道: “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戊子己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 “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运至六百又得半,梦花有子得心惊。” 刘伯温一怔,这是什么诗句,继而又很快的反应过来,这是谶言啊! 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饥荒草寇发……这都是说的朝代之末,乱世之景啊! 还有重文不重武……莫非是说大明未来之乱,全出于文官之故?怪不得陛下与殿下要整治儒家…… 运至六百又得半……莫非是说,大明国运,只有六百的一半……三百年吗? (本章完) 第445章 刘伯温刀捅李善长 “殿下!”刘伯温激动的浑身颤抖,这位殿下,是借着谶言的形式,向自己透露未来! “敢问殿下,亡我大明天下者为何?平安镇守好桂花……莫非就是这位‘平安镇守’吗?” “好桂花……此人莫非名字中有一‘桂’字?” 朱肃观察着刘伯温的反应。他所说的这几个句子,后世传说,乃是刘伯温自己所谱的谶纬奇书“烧饼歌”。但刘伯温此时对此一无所知,看来这果然是后人讹传了。 不过既然如此,倒是不妨碍自己拿烧饼歌来隐晦的点一点老刘。若是他能因此襄助大明崛起之大业,那可谓是得了一个强大无比的臂助。 本来要完成华夏崛起,就需要凝集一切强者智者的力量方可,刘伯温,无疑是华夏现如今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智者。 有争取的价值! 见朱肃摇了摇头,刘伯温更是动容。五殿下居然否认的如此笃定,看来是真的知晓未来之事。他浑身微微发抖,“每逢改朝换代,就必定民不聊生。我华夏子民承平不过三百载,竟然又要遭逢劫难吗?” “覆灭我大明者……是为何人?” “桂花开放好英雄,拆缺长城尽孝忠。云盖中秋迷去路,胡人依旧胡人毒!”朱肃继续引用烧饼歌中的预言,低声说道。 “胡人毒……胡人毒!”刘伯温悚然而惊。“竟然是胡人!胡人又入寇我华夏河山了吗!” “桂花开放好英雄,拆尽长城尽忠孝……莫非竟是这个名中有桂字之人,放了关外的胡人入寇?” “是了,是了,‘平安镇守好桂花’,此桂花者,必是我大明日后镇守边关一边将……对了!陛下此前出兵屠灭建州女真,莫非那‘胡人’,指的竟然是建州女真不成?” “那么这‘桂花’,便是山海关之守将了……我大明竟出了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放了关外子孙入寇?”刘伯温不敢相信。 朱肃也是微微震惊,刘伯温竟从这些似是而非的谶言之中,推断出了吴三桂放清军入关之史实…… 见刘伯温还想再问,便打断道:“刘先生问这么多作甚?” “所谓事在人为,数百年后的事,谁能理会得?不如此时便励精图治,防范未然……” “若有想知晓的,可去询问父皇便是了。父皇若是允准,自会诚心相告,何必急着问我?” 刘伯温一怔,知道今日已经问的太多了,继而自嘲道:“殿下说的是,却是伯温着相了。” 他想了想,忽的一拍膝盖:“蒙殿下泄露天机,若是伯温仍自明哲保身,那天理也不容了。” “殿下与陛下欲谋万世之太平,伯温愿效犬马。陛下变革儒学,想来便是因了那句‘天下重文不重午’。可改革税制……” “恕臣直言,此举并非良策。”刘伯温直说道。 “哦?愿闻其详。”朱肃来了兴趣,这还是刘伯温第一次直言进谏。此前,这老狐狸都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哪里肯轻易出谋划策趟水坑?只听刘伯温道:“加征朝官商税,本无问题。问题是行此加征者乃是户部。而户部亦是朝官,天下虽大,又何处有能教贼自捉的道理?” “他们莫非还敢欺君?”朱肃道。 “欺君他们自是不敢。”刘伯温道。“可官场之中,多有门路宿习,或迁财他处,或挂靠奴仆,法子总比难处多。又有户部之人帮着隐瞒,如何能治?” “故说此法难以长久。” 朱肃点点头,对这话表示认可。“那若是以锦衣卫辅助查之,他们能如何应对?” “锦衣卫凶威赫赫,自是能收上税来。只是其终究是军队,未免有强征之嫌。”刘伯温道。“且终究难以成制。” “那先生认为,应当如何?”朱肃问道。 “可独设一司,专司税务!”刘伯温道。“此司掌入,户部掌出,出入互相无涉,可保此政长久矣!” 朱肃悚然而惊,刘伯温此言,无疑是在掘断户部诸官的根!要知道户部之所以冠绝诸部,就是因为其全权司掌天下钱粮,不论什么衙门卫所,想要求些经费耗用,无不需要求着户部。 拥有征收天下赋税之职,也使得户部成为了天下所有地方官绅的顶头上司,遑论你是一州知府,亦或是什么世家大户,遇到了这个有权力收你赋税的衙门里的官员,你都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大人,奉上足够的好处才成。 可按刘伯温所说,无异于将户部的大权直接一分两半,将其中处于财富分配上游的,更为重要的那一半,分给了另外一个衙门…… 这可不仅仅是拿人权势,更是断人财路啊! “户部官员多是浙东清流。先生身为清流魁首,不怕得罪同僚吗?”朱肃试探道。 “清流魁首……圣天子临朝,老臣如何敢结党营私?”刘伯温苦笑道。 “不过此前淮西官员猖狂,浙东一脉孤苦无依,好不容易有了臣这么一个不是淮西一脉、又同是故元贰臣,且于大明多少还有点功劳的浙东人,便都以臣为首,报团取暖罢了。” “如今淮西一脉已靖,臣自然也无牵挂,故而才归隐田林。若非陛下偏爱,臣早就回青田老家,著书立说去了。” 刘伯温难得直白的剖明心迹,直言是为了防止淮西文官祸乱朝纲,这才暂领清流。朱肃点点头,也算去了心间一块心病,毕竟刘伯温在胡惟庸垮台之后毫不念权,这是既成的事实。 再加上他刚才听到“烧饼歌”之后的反应,朱肃基本已经相信,这确实是一个心怀黎民的君子。 “……老臣还有一处担忧。”思考了一阵,刘伯温继续对朱肃说道。“殿下需小心韩国公此人。此番加征商税,恐怕会遭到韩国公的背后谋算。” “韩国公李善长?”朱肃一愣。“不能吧,韩国公与先生一样皆已退隐,况且之前又是淮西一脉的魁首,如何会和如今朝中的浙东官员搅和在一起?” “先生攻讦韩国公,不怕被父皇以为是公报私仇吗?” “殿下与陛下突然欲加征商税,说明这征税之政,必定于我大明百年后乱局相关!” “既得那些谶言相告后世之事,伯温如何还能只念己之微躯,枉顾天下大局?”刘伯温急道。“老臣虽与韩国公斗了半辈子,可却从未因私事互相攻讦,所说皆出公心!” “殿下,韩国公虽然隐退,却暗指弟子胡惟庸接替相位,继续执掌朝中大权。如今胡惟庸既然落马,以韩国公素来恋权之心,如今岂非寝食难安?” “其道出宝钞之策,便是想以宝钞之利,结好朝中百官。老臣亦是故元贰臣,最是知晓,大多元庭降臣降服大明之后,多嗟叹那昔日威风奢华不再、以及律法过严难以敛财!” “莫看他们昔日与韩国公作对,今日能有利可图,必定愿意为韩国公摇旗呐喊。则韩国公自可借这些人重新执掌朝纲,一言九鼎,其名非相,其权实摄!” “如今陛下欲加征商税,使得宝钞之策功亏一篑。以韩国公之执拗,岂能如此善罢甘休?” (本章完) 第446章 户部安敢如此欺朕! “所以,先生认为韩国公必定会在背后出谋划策,推动父皇的加征商税政策走向失败,从而不得不启用原来的宝钞之策……对吗?”朱肃摸了摸下巴。 “正是如此。”刘伯温十分笃定。 朱肃抬眼看了他一眼,刘伯温向来表现的如同“善利万物而不争”的谦谦君子,便是昔日与李善长的淮西一脉争锋相对时,也从未这般口出恶言的进谏中伤。此番居然直言不讳,用几乎是“恶语伤人”的话道出李善长可能有的谋算,足见其心中真诚。 “我这就去面陈父皇。”想了想,朱肃站起身道。加征商税不止关乎于之后的国策,也关系到了接下来朝廷是否能有足够的资金支持造船、炼钢、改进枪炮,乃至于出海、征倭、攥取美洲澳洲。这都是大事要事,绝对不容有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子虚乌有,也当做好最坏的打算出来。 “殿下快去。”刘伯温点点头,丝毫没有嘱咐朱肃不要将这话是他所说告诉老朱的意思。这让朱肃又对刘伯温多信任了三分:敢对老朱这般直言不讳,这已经可以算是奋不顾身了。与此前这位老先生明哲保身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他是真的相信了三百年后大明将会出现末世,并愿意为其奉献自己的力量。 犹豫了一会,朱肃对刘伯温道:“……先生记得注意身体。这两年里,千万不要受风感染了风寒。” 史载,刘伯温于洪武八年因感染风寒,不治去世。这话让刘伯温整个人怔了一怔,继而眼中也闪烁出一抹光彩来:“若是寿数已然如此,何必加焉?” “可笑我此前畏首畏尾,只知推算谶纬,却不愿勇于任事……若是只余两年寿数,又何必想着自保呢?” 刘伯温喃喃自语道。 朱肃在旁默默听着,从刘伯温的话中也可得知,这位老先生确实是会谶纬之术的。莫非他此前也曾推算过大明国运,现下两相印证正与烧饼歌相合?又或者烧饼歌当真是之后的刘伯温推算而成,只是被自己提前说了出来? 真相究竟如何,也不重要了。一切的一切,也已乱成了浆糊,反正这位肯为新政出力,那就善莫大焉。 朱肃收起心中思绪,命人套马备车,自往皇城之中,见老朱去了。 …… “刘基说的?”坤宁宫,老朱将朱雄英放回马皇后的手上,一双浓眉已经拧成了川字。这两口子当真是把朱雄英视若珍宝,几次进宫,就有几次看到他们亲自带着小雄英寸步不离。就连商议大事,也要朱雄英呆在手边。 看来,自己关于朱雄英会夭折的预言,果然让这两口子对于这位大孙更加的上心。 “那老倌儿,别是又在和老李别苗头。从还没立国开始,这两人就互相瞧不顺眼……不过刘基不是早已不问世事了吗?怎么突然会说出这般激进之言来?不像他会做的事啊。”老朱疑惑道。 “重八,不可妄断。刘先生素来奉公为民,断不会为一己私利口出胡言的。”马皇后为刘伯温说情道。论及识人本性的眼光,这位皇后其实比老朱还要更加毒辣三分。他转头对朱肃道:“小五儿,刘先生突然让你这般传话,定然是有所深意。” “你且说说,你与刘先生都谈了什么?” 于是朱肃便将刘伯温识破了先前的诸多破绽,来问自己未来之事的事,以及“烧饼歌”及其在后世的由来,一一都对老朱夫妇和盘托出。 老朱细细听完,哼了一声,道:“这刘伯温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咱昔年征战天下,也多仰赖他的功劳。” “若说他也会那些神神叨叨的手段……咱是信的。不过若说他能似烧饼歌那般料事如神,咱是断断不信的。” “若是真能如此,他自能趋吉避凶,又何必事事小心,对咱从始至终都留着一手……”话说到一半,想起历史上自己大开杀戒,几乎杀的开国功臣无一幸存,岂不是反而证明了刘伯温事事明哲保身是正确之举……思及此,老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哼哼两声,将这个话题直接跳过了去。 马皇后似是也想到了这茬,遂也轻轻的横了身旁的丈夫一眼。他是一贯不希望老朱大开杀戒的,奈何这位丈夫有时确实杀性极重,劝都劝不住,也因此吓得刘先生这样的贤才如履薄冰,不愿与朝政牵扯过深,亦不愿轻易献策。 但这一次刘伯温一反常态,虽然是借了朱肃的口,但也很明显也是属于难得的直言进谏了。马皇后道:“重八,我看你还是应当好好思量刘先生所言。” “以他的性子,想来不会冒险攻讦韩国公这样的功臣。除非是为国家计,真有可能发生韩国公阻碍税政的事……” “李善长恋栈权势,咱也知道……”老朱思量着。他想起了先前自己暗示李善长辞相,李善长恋恋不舍,还有历史上李善长在许多年后被自己清算,列入胡惟庸一党。 想起之前之所以任胡惟庸为宰相,也是因为李善长坚决不同意此事。莫非,李善长是因为料定了自己的性子,故意反过来反对? 所以,历史上的自己也是之后发现了李善长在背后所搞的那些小动作,所以才愤而用这种陈年罪名杀人…… 也不是毫无可能! “总之,加征商税之事,断无变化。”老朱道。“刘基所言新设税务司一策,确实有其见地。然而仓促之间,又何来人手? “以咱看来,还是等这一波商税先收了上来,先应了眼下急用,再着手设立税务司罢。” “嗯。如此稳妥。”朱肃也表示同意。一面加征商税,一面要同时对户部动刀,动作实在太多了些,遇到的困难说不定会更多。 “陛下,内阁有急本呈奏……”远远的,听到门外的二虎高声道。 “呈上来!”老朱道。 侍卫二虎闻言,下了宫中石阶,从前来奏报的阶下内侍手中取了急奏,然后恭敬的打开宫门,送到了老朱的手上。老朱也不避讳朱肃,直接将手中的急报展开了来。朱肃一怔,这原来可是只有大哥朱标才有的待遇。不敢也不想多看,悄悄挪至一边。 不料老朱只看了几眼,就“砰”的一声,将这本奏疏直接扣在了桌上,满面通红的怒斥道: “户部!安敢如此欺朕!” (本章完) 第447章 受气尚书 “怎么了?”朱肃和马皇后都被吓了一跳。老朱居然都自称“朕”了,可见其怒气之深。马皇后赶紧安抚起怀中的朱雄英,一边询问老朱。 老朱仍面带怒色,指着二虎道:“去,将户部尚书颜希哲那厮给咱带来,快去!” 二虎不敢怠慢,立刻退下。老朱犹自愤愤不平,马皇后温声问道:“怎么了?气成这般模样?发生什么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447章 受气尚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448章 善长骂街 “那当如何?”老朱颇为不耐烦。 “依儿臣见,既然此次失败,便需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将此事形成定制,能让后世有先例可循……”朱肃道。“这可以算是大明开过以来,第一桩偷税漏税之案了,如何处理,不可轻忽。” 他想了想,感觉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好计策,于是建议道:“……不如请诚意伯前来商议一番,如何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第448章 善长骂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开局摊牌穿越者,老朱懵了》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