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多娇》
第001章、驸马
元和四年六月初五,是个不太好的日子。
这一日,定远侯府那位芝兰玉树的世子爷为救房中婢女,被人踩断了三根肋骨。
小婢女哭得肝肠寸断,跪在公主府外求了三天三夜,恳请身为未婚妻的长公主前去侍疾。
“欺人太甚!这小贱蹄子把咱们公主府当成什么了?”
阍房来传话时,姚姑姑气得脸都绿了。
“这也不是头一遭了,姑姑何必动气?”
阿珺半倚在翠竹禅椅上,正把玩着新得来的佛珠。
闻言,她眼皮也未抬一下,只冷冷笑了声,散漫道,“一个婢女而已,没得定远侯府谋划,你当她真敢骑到皇家头上?”
“怕又是江舒萍那起子老寡妇在后头撺掇……”
“走罢,备些礼物,同那婢女一并捎回去。”
打了个哈欠,阿珺极不情愿地起身。
三伏天的烈日,走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染了一身臭汗。
至外头时,映入眼帘的是同样一身臭汗的美婢。
这腰身,得有七八个月了吧?江奕还真舍得?
阿珺瞥了眼那美婢凸起的腹部,讥嘲地笑了,“姑姑,扶容嫣姑娘上马车。”
此时,那个唤作容嫣的婢女也迎了上来。
一来便握住了阿珺的手,呜呜咽咽地说。
“姐姐,按说照顾三郎乃婢子的事,可婢子这身子您也瞧见了,实在有心无力。”
“三郎说了,等婢子腹中胎儿一出生,便迎姐姐进门。到时,婚宴和百日宴一起办,必会叫姐姐风风光光……”
婚宴?百日宴?还一起办?
一介供人玩弄的通房,叫人哄骗两句就真拿自个儿当江家的女主人了?
江舒萍恶心人的手段真是愈发厉害……
“姑姑,替本宫擦擦手。”
“太脏了……”
阿珺抽回了手,并未接话,只一副被脏东西玷污的语气。
那婢女正满眼得意挑衅,闻言,她顿时一僵,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阿珺面含讥讽,并不理会。
只快步踏上了马车,命车夫即刻赶往江家。
从公主府至江家约两个时辰。
炎炎烈日下,马车驶入南大街,又过长安路。
至兰陵坊时已是夕阳西下,喧嚣熙攘的街道上,小商贩们正忙着收摊。
阿珺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街面上的铺子,寻思一会儿哄江奕全送给自己,江舒萍还不得被气疯?
就在她琢磨着如何哄骗江奕时,街边一道暗红的身影倏然跃入眼底。
他怎会出现在长安城?
阿珺盯着那背影,稍怔了下,很快想起来了,那人,应当是为江舒萍来的。
构陷亲夫,逼死萧氏满门忠良,江舒萍这样的毒妇,竟是得偿所愿了?
“停车!”
阿珺厉喝了一声。
随即跃下了马车,把江府的事交代给姚姑姑,便快步追上了去。
一路追至朱雀大街,见那人进了一间新开的医馆,她这才顿下步伐,梳理了下略微凌乱的发丝,抬脚踏进门……
许是已近黄昏的缘故,偌大的前厅冷冷清清,崭新的药柜整齐贴着墙壁,霞光铺洒在柜面上,柜台前,男人正低着头整理医书。
高挑削瘦的身姿,秾丽轮廓下,那双冶艳的凤眸浮动着与容貌极不相符的温润颜色,仍是那样叫人心动。
只是抬眼看到阿珺时,那昳丽眼眸里却蒙上了一层冷霜。
好似从不认识她,淡漠地道。
“客官可有事?”
“我……”
阿珺以为自己能够克制,可真正见到他时,还是红了眼。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好一会儿,才嗫喏地开口,“驸马。”
“驸马?”
“殿下是不是健忘?四年前你我已经和离。”
“你的驸马,该是定远侯的世子才对。”
秦霄寒声打断她。
缓缓抬起眉眼,眸色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却是刻薄而无情。
他放下手中书本,讥诮地看着她。
“叫前夫作驸马,殿下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放荡,不羁。”
放荡不羁?
是想说她水性杨花吧?
阿珺抬眸,凝着秦霄凉薄的眸光,胸膛像是被戳出了一个血窟窿,忽然很疼很疼,疼得似乎要窒息。
她想要同他解释那些过往。
但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疾步向那人迫近,轻扯住他的衣袖道,“驸马,我后悔了,你去同江舒萍退婚,娶我好不好?”
第002章、宵禁
阿珺想,这天底下恐怕找不出比她更无耻的女子了。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更不甘心叫江氏好过……
“驸马,那时并非我本意,你……原谅一回我好不好?”
她仰起头,琥珀色水眸里泛起盈盈泪光,瞧着委实可怜。
只一眼,便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那种感觉,就像四年前初见时,叫人难以自持,忍不住的想要去疼惜。
秦霄微微垂眼,盯着那张脸,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了旧日的那些恩爱。
尽管知晓她又在骗人,仍是不觉的矛盾,希望她能解释些什么。
眸光里染上一丝复杂,无意识中,温柔滑动了指腹,落到了她的眉眼。
见状,阿珺心中一喜,抬手欲勾上男人的脖颈。
倏地,被狠狠推开了。
“戚嘉玉,自重些。”
脑袋清明的瞬间,秦霄收回手,只片刻便恢复了适才疏冷。
眉目一冷,当下与阿珺隔开了半丈远。
对于秦霄的反应,阿珺并不意外。
她有些失落的立在原地,尽量克制着情绪,佯装得一副恣意,满不在乎的姿态,柔声地又笑问他,“驸马现在就这样厌恶我?”
秦霄没再答话,只冷然看了她一眼。
顿了下,然后上前握住了阿珺的手臂,拎着她便往外扔。
他的力道极大,被这样拽着,阿珺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想要挣脱,却被秦霄攫得更紧。
哐当一声,脚踝与门槛碰撞的刹那,剧痛席卷,阿珺疼得哭出了声,“秦霄你弄疼我了,你松开!”
她一贯不会大喊大叫,即使受伤,依旧温声细语。
娇滴滴的,叫人听了就很疼惜。
秦霄心头没来由的紧了下,松开了手。
回过头时,见阿珺脚踝红了一片,皮肤表层更是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秦霄,我好疼啊。”
她捂住脚腕,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掉眼泪。
阿珺相貌属艳丽的那一类,可偏又生了双极致清纯的眼眸,配上柔软无骨的身躯,活脱脱就是个病美人,叫人心疼得紧。
秦霄在旁看着她,心情很是矛盾复杂,面上却是隐忍。
“自己止血,好了赶紧走。”
他蹙眉,丢给她一罐金疮药,不耐的赶人。
似有意强调的口吻,冷声道。
“以后别再来了,我不想让舒萍误会。”
不想让舒萍误会?
阿珺心脏像是忽然被刺入了一把尖刀,腿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只觉胸口很疼。
她凝着他,唇角带笑,指甲掐得似要皲裂。
“驸马,你很爱江舒萍么?”
怯弱的姿态,无辜的眉眼。
偏就是这样一张脸,吐出了最歹毒的话语。
含着泪,笑语盈盈地又问。
“那我杀了她,你会不会很生气?”
“戚嘉玉!”
秦霄喝断了她,眼底里浮上了一抹警告的阴郁。
那袒护的意味,实在太刺眼了……
阿珺心疼得更厉害了。
她的郎君啊,曾经要与她白首不相离的郎君,终是爱上了别人。
阿珺痴痴笑了声,未等秦霄说话,又轻声开口,“我说笑罢了,驸马不必这副神情。”
“再说了江姐姐人那样好,又是萧家遗孀,是我二表兄最心爱的元妻,我怎会舍得伤害她呢?”
“戚嘉玉……”
秦霄复杂地盯着她,想要警告,但最后,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是温软了下来,劝慰的语气说道,“阿珺,萧家的事与舒萍无关,为了旁人,也为你自己好,别总拖无辜的人下水。”
无辜?江舒萍她无辜吗?
二表兄待她那样好,她却恩将仇报。
若不是因为江舒萍,萧家怎会被灭门?自己当初又何苦被逼着与夫君和离?
可现在,她的夫君却将那恶毒之人当做宝贝一般。
阿珺笑了,她红着眼没有作答。
用了许久,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恨意。
然后抬起头,仿若没听到秦霄的规劝,盈盈地向他嘤咛。
“驸马,我好像起不来了,你抱我好不好?”
血迹不知何时蔓延了许多……
秦霄垂眸看去时,阿珺脚下红了一片,水青色的绣鞋被血腥染得触目惊心。
他心头一惊,稍迟疑了下,快步向她走去,小心将人抱了起来。
秦霄心觉自己很可笑,分明恨极了这个女人,可见她受了伤,又禁不住在意,连包扎也生怕弄疼了她。
秦霄的动作很轻,整个过程,阿珺没有遭太多罪。
只是结束时,街道上的夜鼓已轰隆作响。
“外头是宵禁了吗?”
街面已是一片昏暗,阿珺抬眼朝外望了下,从杌子上起身,怯怯地看着身侧正收拾纱布的秦霄,娇滴滴问他道,“怎么办驸马?我好像回不去了?”
楚楚可怜的神光,小手试探性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桐油灯摇曳着几许朦胧,将女人精致的面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那娇艳眉眼被衬得更显婀娜。
秦霄垂眸,正好对上那双妩媚至纯的水眸。
四目相视,他手指微颤动了下,看着那双眼睛,脑子里竟是不自觉想起了从前那些孟浪与疯狂。
黑夜总是容易令人滋生欲望,尤是曾经尝过的那些好滋味……
一瞬间,秦霄眼底掀起了千层波澜。
阿珺悄然入目,心中不由暗喜。
她咬着唇,眼圈当下更红了些,柔柔地又唤了他一声,“霄郎,我还疼得很……”
“霄郎。”
“霄郎你可在里头?”
小手抚上那温厚手掌,正欲引导,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那声音熟悉而令人厌恶,带着隐隐哭腔,急切地道,“霄郎,不好了,长公主不见了!我怕她又出什么事,你能不能让你那些手下帮忙去平康坊找找看?”
第003章、掠夺
是江舒萍。
呵,竟污蔑自己去青楼?
“唔…”
报复心起,阿珺无视了男人已然冷淡的眸光,倏地,猝不及防咬住了他的唇。
前一刻还可怜巴巴的菟丝花,突然狠厉霸道似蔷薇。
适才压下去的欲念再度被勾起,秦霄胸腔里涌上了一阵燥热,倾身而下,狠狠将人欺压在柜面上,使了狠力的桎梏着她的腰,风卷残云的,贪婪掠夺…
突如其来的强势令阿珺有些措手不及,她拧眉盯着他,用力推着他的肩头,想要弄出些声响,好教外头人察觉。
可惜秦霄并不给她机会。
他似一头饿狼,将她逼得无法喘息。
许久,门外逐渐沉寂,他的手才缓慢地从她腰间抽离。
黑暗中,阿珺大口大口喘着气儿。
秦霄矮下身子,重新点燃了被打翻的桐油灯。
橘色光线照亮了周围,阿珺颤巍巍从柜面站起,她的唇角还残留着红肿的血腥,暗红眼眸里泛起愤怒的泪光。
忽地,她抓起手边砚台,狠狠朝着秦霄砸过去。
砰的一声脆响,那澄泥石制成的墨盘被摔得四分五裂。
秦霄侧身躲开,抬手轻抚着嘴唇,意犹未尽地,有些微妙地噙笑看她,一副无辜口吻,“不是殿下先起的头吗?怎么又不高兴了?”
高兴?
别以为她不清楚,他那般凶狠不令自己发出半点动静,不过就是怕江舒萍听了去。
阿珺突然觉得没意思,她面无表情擦去唇间血腥,无声的对秦霄回了个‘脏’,转身走出了医馆……
黑暗中,阿珺跌跌撞撞地攀上路边早已候了许久的马车。
全然未曾注意,身后多了个人。
秦霄步伐轻盈地紧跟其后,看见她坐上马车,才转身折回医馆。
再见面,已是三日后。
回到公主府的第二日,阿珺因‘逛窑子’被江舒萍一状告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挨了顿训斥不说,还被催促着去江府示好。
推了几回推不掉,只好出面应付。
入了江家,踏过游廊,再进听雨阁,隔着一道金丝楠屏风,远远的就听到了有女人在哭。
是那日跪在公主府外的婢女。
“世子,长公主这几日都没来看您,她是不是还在为您护着奴婢那事儿生气呀?”
“而且那日奴婢唤她姐姐,她似乎也不大高兴,想来是瞧不起奴婢这等……”
“长,长公主!”
婢女正伏在江奕床前诉苦,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回过头就看到阿珺,顿时便是一慌,心虚的躲进了江奕怀里。
说来,阿珺已有大半年没见过江奕了。
今日瞧着他仍是清隽秀气,只脸色有些憔悴。
不过,她并不关注。
她厌恶江奕,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倒是江奕,见到阿珺,忙抬起手,似有意的,紧搂着那婢女腰肢,有气无力地问她,“殿下怎么来了?”
阿珺弯唇,假笑回他。
“前几日听闻世子身体抱恙,原是要来探望的,不巧出门时伤了脚,便拖到了现在。”
神态温然,平淡得仿若他从不是她的未婚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江奕眼神瞬时冷了下来,冷着脸推开了怀中婢女,“下去!”
突如其来的凶狠让那婢女当即愣住了,她红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江奕,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却被他骇人的眼神吓得立刻退了出去。
阿珺在旁看着,心中并无起伏,面上仍是一副温和颜色。
“婢女不懂事,教给府里的嬷嬷调教便是,你且还伤着身子,莫要气着自个儿了。”
“太医院送来些骨碎补,你每日服些,很快便能痊愈。”
没有半个字是多余的。
话说完,她将药搁到春凳上,转身便要走。
抬脚之际,手却被人擒住了。
江奕摩挲着她的手心,低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阿珺,这么些年了,你还要同我赌气?”
赌气?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阿珺没答话,嫌恶地掰开了他的手。
见状,江奕也不生气,继续又说道。
“阿珺,我知道,你当初嫁给秦霄是为了气我,可你去长安城里问问,哪家的世族子弟屋里没有几个通房婢女?我不过才要了两个,你便与我闹这样久……”
与他闹?他也配?
阿珺被气笑了,不想再搭理江奕。
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再做,抬脚就走。
然而,刚迈步,江奕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又拽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脚下失去重心,阿珺身体往前猛地倾倒,脸,贴到了江奕怀中。
还未来得及发作,抬眼间,见两道身影步入眼底。
霎时间,恍然大悟。
“殿下同三弟还真是恩爱。”
“不过到底未成婚,还是要注意些。”
江舒萍笑着从屏风后走来,一副调侃的语气。
秦霄提着药箱走在她身侧,那双黑眸淬着刀子一样的寒芒,一瞬不瞬盯着阿珺。
阿珺被他看得莫名慌,忙推开江奕,又悄然挪开视线。
江舒萍察觉到什么,与床上的江奕对视了眼,又扯了下秦霄的袖口,说道,“霄郎你可要好好替三郎看看,可别耽误了他与公主成亲。你还不知道吧,三郎已经答应,等容嫣的孩子生下来,就娶公主过门了。”
过门?想得倒是美!
江奕那等腌臜货色,提鞋她都嫌脏。
阿珺狠狠剜了江奕一眼,没接江舒萍的茬。
只礼貌性的唤了她声二姐,又盈盈地冲秦霄笑,道谢的唤他,“二姐夫,江奕的病就有劳你了。”
秦霄依旧冷冷盯着她,没应声。
片刻,又上前为江奕把脉。
整个过程,脸色阴沉沉的,一言未发。
阿珺隐隐觉得,那声姐夫,他似乎不太受用。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琢磨,一番周旋后,转眼到了中晌。
江舒萍留阿珺吃午饭,明面上是聊她与江奕的婚事,实则却在不断炫耀自己与秦霄有多恩爱。
阿珺心烦,没咽两口便寻了个由头告辞。
从江舒萍的扶桑院出来,是通往庭院的游廊。
她刚走出没几步,背后便传来一阵沉沉的步伐声。
阿珺一僵,直觉性的想要加快步伐,可不等反应,那人已从身后将她桎梏。
他的动作极快,身子紧贴了过来,狠狠将她压在了游廊石柱上,似吻非吻的贴着她的耳畔,戏谑笑道,“病秧子也不放过?戚嘉玉,你这么缺男人?”
第004章、余温
低沉的嗓音百转千回,带着没来由的咬牙切齿,那气息近得似要咬上了她的耳珠,让人不由地遐想连篇。
阿珺觉得,秦霄像是在吃醋。
但很快臂膀间传来的剧烈痛楚,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用力挣扎了下,无果,索性掀起唇对他笑。
“我是什么人驸马不是一早就知道?”
清凌凌的声调,透着显而易见的恶劣意味。
反正又得不到,也就没必要给他好颜色。
想到此处,阿珺嘴角的挑衅更明显,虽背对着男人,却把风流放荡演绎得淋漓尽致,哼笑着又说道,“再说了,病秧子又怎么了?长得好看不就成了?”
咔嚓!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臂膀间的疼痛猛然加剧。
那感觉,像是骨头被拧断了。
“秦霄!”
一瞬间,阿珺疼得几乎发抖。
她惨叫了一声,顿时被激得火冒三丈。
“你这混账!本宫要诛你九族!”
“我不信。”
秦霄笑了,笑得很轻,很不以为然。
笑了一会儿,才慢悠悠松开阿珺胳膊,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从身后将她环住。
又倾身至她颈间,附耳道。
“三日的量,记得按时用药。”
“还有,痹症挺严重,赶紧寻个奉御针灸吧。”
“省得被欺负了都没力气还手?”
话毕,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心里。
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游廊尽头。
阿珺怔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杏色药罐。
大脑突然陷入一片空白,更是迷茫。
什么叫被人欺负都没力气还手?
秦霄……是察觉到了什么?
悦耳声线似还在耳边盘桓,腰间隐隐残留男人指间余温。
阿珺攥了攥手心的瓷罐,颤颤地,试探性抬起手臂。
竟…能使上力气了?
秦霄,在帮她?
他为何要帮她?
明明三日前,他还那样厌恶她的。
阿珺突然有些心乱如麻。
心不在焉的,迈步踏出游廊。
至庭院时,见到被江舒萍刻意支开的姚姑姑。
“殿下,这是怎么弄的?”
姚姑姑上来搀扶她,眼尖的看到了那臂袖间被撕裂的线缝。
当下就沉了脸,皱眉问道。
“江舒萍欺负您了?”
“她还没那能耐。”
阿珺摇摇头,心情有些复杂,“遇见条疯狗罢了。”
而且,那疯狗似乎不大正常。
思衬着,想起疯狗方才的叮嘱,阿珺又低声朝姚姑姑补了一句。
“姑姑,明日去尚药局将最好的针灸师到公主府来。”
“啊?”
闻言,姚姑姑愣了下。
随即又一脸似懂非懂,点头应道,“行,奴婢一会儿就去请,殿下您看是请张医师还是刘医师?”
“公主。”
主仆二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伐声。
阿珺眉心一跳。
回头,果然见江舒萍匆匆走来。
“公主,方才有件重要的事,我忘记同你交代了。”
江舒萍温和对她笑,说话间,目光不断向姚姑姑看去,隐隐有暗示的意思。
阿珺很不耐烦,但还是忍着脾气,会意地对姚姑姑说,“姑姑先去外头等我罢。”
等姚姑姑走远,她才又看向江舒萍,问道,“江姐姐想同我说什么?”
啪!
语未落,一声清脆在耳畔响起,面颊顿时火辣辣的疼。
“贱人!”
江舒萍咬着牙,阴沉沉怒视阿珺,“戚嘉玉,给我离秦宵远点!”
???
什么意思?
江舒萍方才,是瞧见了?
呵呵,原就是靠恶毒手段骗来的姻缘,她有什么资格发作?
一只染了色的杂毛野鸡,借着点儿肮脏手段上了位,就真拿自己当凤凰了?
到底,是自己这些年太给她脸了。
心头想着,阿珺目光逐渐森然,阴恻恻盯着江舒萍,笑了。
“江姐姐,你可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
“你在说什么?”
“啊!你做什么!”
噗通!
江舒萍来不及反应,半个身子就被淹进了水缸里。
阿珺揪住她的头发,狠命的往水里按。
“啊啊啊啊啊!救命!”
瞬时间,水花四溅。
养在水缸里的芙蕖被晃得撒了满地。
江舒萍惊悚的尖叫声响彻庭院,腥臭不堪的污水裹着青苔糊了她满脸。
“啊!戚氏你这贱人!贱人!贱人!我要叫三弟和你退婚!但凡有我江舒萍在!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我江家的门!”
她哭喊着,崩溃又愤怒的冲着阿珺叫嚣。
“那就有劳江姐姐了。”
“本宫拭目以待。”
阿珺牵起唇,极是不屑的哂笑了声。
又转过头,故意抬高了音调吩咐姚姑姑,“姑姑,叫人给江奕带个话儿,就说这定远侯府里有我没她江舒萍,有她江舒萍便没我,叫他自个儿看着办。”
懒散扔下句话,也不管江舒萍如何叫骂,阿珺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庭院。
从江家出来,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
烈日当空,刺得人睁不开眼。
姚姑姑撑着油纸伞走在阿珺身侧,想起她刚才的放话,有些没底儿地问,“殿下,您说…世子能为了您对江舒萍出手吗?”
“江氏虽是个庶出,但毕竟也是他的亲姐姐…”
这要是没成,打脸不说,怕又要助涨了那毒妇的气焰?
到时,那江氏再去太皇太后跟前哭诉一番,简直是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姚姑姑的眉头不觉又拧得更紧了些。
相比之下,阿珺这个当事人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她弯唇笑了笑,回姚姑姑道,“姑姑放心,江奕会出手的。”
只是,要让江奕这把火烧起来,还须得东风助力。
至于那东风……
阿珺扬起眉,目光悠悠地往朱雀大街的方向看去。
未等姚姑姑再开口,又推着她道。
“好了姑姑,我还有事,你先回府,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话毕,阿珺便拿过那翠色油纸伞,信步往对面去。
穿过正街,又过小巷,步近时,她眼尾染上了一片桃红。
泪光盈盈的,似一只受伤的小兽,可怜巴巴站在那处。
只一眼,便叫人想要偏护。
“驸马……”
阿珺红着眼,轻唤了那人一声,“你……你给的药撒了,我想……”
“你想什么?想管我讨颗还魂丹?”
“什么?”
阿珺一愣,还未回神,只见他抬起眼皮,戏谑盯着她,轻哼道,“戚嘉玉,你下手挺狠啊,差点就把人给淹死了。”
第005章、玉娘
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
一瞬间,阿珺只觉喉咙里像是突然被人塞了根鱼刺。
她怔愣望着秦霄,望着他那双嘲讽意味十足的眼睛。
半晌都喘不过气儿,脸更是被憋得通红。
如果有个地洞,她都想立刻钻进去了。
而那人,却似看不到她的窘迫。
他挑了挑眉,一瞬不瞬凝着她,继续又说道,“我适才就在外头,有幸观摩了全过程。”
“不错,恢复挺好,动作敏捷,气力更足。”
“依我看,殿下这身板儿也不用治了,回府再躺两日就能上战场。”
他眉眼里含着笑,极真诚的朝她竖起大拇指。
那神态,那举手投足,赤裸裸的都写着‘揶揄’两个大字。
拆台阶这种事,阿珺不是第一回碰见,但却从未有哪一回是像此刻这样尴尬的。
眼眶里还缀着虚假的泪花,表情已然僵硬,阿珺脸烫得像是要滴出血。
不过,好在先前挨了江舒萍一巴掌,她的面颊原就是红红肿肿,再者天气炎热,有些红血丝也实属正常。
加上一贯脸皮厚,很快便冷静下来。
只片刻,眼底泪意已然淡去,冷然直视男人,半分没有被抓包的难堪,反倒言笑晏晏。
微眯了眯眼,不冷不热地笑问他。
“所以,驸马是亲眼看着江姐姐被欺负,却置之不理?”
“本宫理解得没有错吧?”
“好生奇怪?驸马为何如此?”
“难不成…”
阿珺歪起头,湿漉漉的桃眸犹似小鹿纯净。
那样的眼神,妩媚又清纯。
偏行事作风,却与那双眼睛半点不沾边。
明艳的红唇轻轻扬起,勾勒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信步向那人走去。
走至对方眼前时,眸色里的媚意更浓了几许,说道。
“该不会,驸马是不舍得欺负本宫罢?”
她轻声地笑着,温言细语。
一口清气入耳,澄澈眼眸蛊惑似的凝着他。
一瞬间,秦霄心跳猛地加速。
分明方才还将她欺负得狠,这会儿却莫名其妙紧张。
这种感觉,就像四年前新婚夜初见那时,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被阿珺盯着,秦霄脸色愈发不自然。
“咳……”
“我……从不参与女人打架。”
干咳了声,他索性挪开视线,话锋一转,推开阿珺道。
“行了,殿下去旁边坐着吧,过会儿我替你换药…”
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天然清冷通透,将这盛夏降温不少。
阿珺很喜欢。
只是,她的驸马转过了身,她就没法窥探到他脸上的狼狈了。
可是,反击若不能亲眼见证对方的难堪,那还有什么意义?
想起秦霄方才那般奚落,阿珺现下还有些余怒未消。
欺负了人,逃避就能当作无事发生了?
他想得倒挺美!
“秦霄…”
阿珺上前,轻轻唤了声。
极温软的语调,附带着亲昵,自然而然地,从身后抱住了秦霄的腰线。
手指触碰的刹那,秦霄身子僵了下,他微微动弹,想挣脱。
阿珺手收得更紧了些,闭着眼,脸紧贴着他的背脊,娇滴滴的,软声又在他耳畔唤了一遍,“驸马…”
尾音拉长,婉转又动听,隐隐娇嗔……
秦霄身体再次滞住…
他皱了皱眉,想抽离……
目光掠过那不安分的手指时,却忽然又顿住。
眉眼里勾起了一抹淡笑,握住了女人的手。
白嫩柔荑握在手心里肆意把玩,暧昧而恶意。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阿珺倏然一怔。
他怎的还…主动上了?
她眉心一拧,急切地便想挣脱。
然而,刚一动弹,那人力道却更紧了些。
他强迫性地捉起她的手,裹着灼烫的温度,从容地抚弄,摩挲…
手中动作已然孟浪至极,面上却仍是端持着副正人君子形象,弯起眉眼,温言回应她。
“嗯?”
“玉娘想和我说什么?”
第006章、挑衅
那一声“嗯”回得甚是微妙,像是在询问,又似默认了。
默认她…
唤他作驸马?
娇嫩皮肤再次被指腹粗粝摩擦,悄无声息的激烈撕扯,刺得阿珺浑身汗毛竖起。
激灵灵的,一股又一股的,寒凉的气息从毛孔里渗出。
阿珺有点反胃…
“唔…”
她蓦地从他手中挣脱,终于还是没忍住,干呕着,连连后退了两步。
那人似故意的,见状,立即又走上前,一双凤眸似水温柔,含情脉脉凝着她,关切地问道,“玉娘,怎么了,可是胃里头不舒服?”
岂止不舒服?
简直是作呕!
阿珺不得不承认,论恶心人这回事,到底还是她的驸马更胜一筹。
“没……没事。”
她掩着唇,面无情绪看着他,清凌端静的音色显得格外淡雅,眼睛里却不难看出败阵后的恼羞成怒。
黑白分明的眸色,清澈明净,透着隐隐愠怒。
白皙修长的手指宛如小猫爪子,死死抠着面前的楠木柜台,不知使了多大的气力,生生将柜面抠出一道印子来。
秦霄想,若非有所求,那爪子多半已经挥到了他脸上。
他嘴角依旧噙着笑,眉眼里是与阿珺截然相反的得意,时不时的还冲她挑眉。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阿珺简直大为光火!
“岂有此……”
“喝碗凉茶。”
阿珺怒视着他,正欲发作,一碗薄荷凉茶递到了眼前。
那人弯起眉眼,倾身凑到她耳畔,轻盈盈地又笑道,“败火,消暑。”
“还能……”
“解腻。”
指间轻轻压着肩胛,淡淡茶香沁入余温,阿珺尚未回神,已被按到了屋内的一把杌子上。
等抬眼看向秦霄时,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
高挑挺拔的身姿,清清冷冷立在檀色木柜前,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慈悲又冷绝。
那清寒的气质,像是一尊不食烟火的神明,令阿珺突然有些辨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正琢磨着,神明已朝她走过来。
他手中捏着一方罗帕,沾染了些水,轻轻握起她的脚踝擦拭。
水渍浸透伤口的刹那,阿珺身体剧烈颤抖了下。
“很疼?”秦霄抬起眼皮,深深看了阿珺一眼。
又拿过药散,极轻柔的覆在她的脚踝上。
训斥的口吻,“知道疼就别成日里四处乱跑。”
话毕,他又起身,端着那盆染了血污的水步入内院。
阿珺执起手边的凉茶抿了口,有些好奇的往里探去。
正伸长了脑袋探究,外头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步伐声。
阿珺以为是来了病人,便起身准备去内院叫秦霄。
转头看到来人时,稍愣了下。
很快,又换上了盈盈笑意,轻声地问女子道,“春盈姑娘怎么来了?可是江姐姐身体不适?想请驸马替她看诊?”
阿珺扬起唇,一双水眸悠闲打量着门外的春盈。
春盈是江舒萍的贴身婢女,平日里受了江舒萍熏陶,对阿珺这位长公主既厌恶又鄙夷,更是十分瞧不上。
至少,她觉得在秦家公子眼里,这位长公主是万万不及自家主子的。
这会儿在这儿见到阿珺,她有些诧异,更是愤怒。
春盈僵在原地许久,才似回过神来。
见阿珺一副主人做派,她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冷着脸反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你说呢?”
阿珺笑笑,冷眼瞥着春盈轻慢的嘴脸,轻飘飘地回她,“自然……是来与驸马私会的。”
“不然你以为呢?”
“不要脸!”
春盈气得怒声咒骂,上前就要扇阿珺耳光。
刚抬起手,一支银针倏地破空而出,狠狠扎透了她的手腕。
“啊!谁!”
春盈惨叫一声,痛苦的跌倒在地,欲抬出定远侯府来狐假虎威,抬起头却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震慑住。
片刻,才缓过神来,红着眼,惶恐又不解的望着秦霄,“姑爷,你……”
秦霄没有答话,只缓步走到阿珺身侧。
漆黑的凤眸冷森森睨了春盈一眼,睨着她渗血的手臂,缓缓俯下身子,却并没有要拔除那凶器的意思。
只极缓慢的,一点点旋转针头,直至对方疼得蜷缩成了一团,才随手抽离。
凉飕飕睥睨地上的人,嗤笑了声。
“以下犯上,冒犯皇室,按邺律,该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春盈,你胆子不小。”
第007章、过界
清绝寒凉的音调似冬日霜刃,划破了盛夏的酷暑,也划破了那些不自量力的妄念。
空气里,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倏然笼罩。
春盈面色骤白,颤抖着,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霄。
“姑……姑爷……你……”
被刺穿的腕臂处还在淌血,一滴滴的,将臂袖浸染。
浓郁的血腥味儿在周遭弥散开,刺目的红逐渐绽放成一片片娇艳的流丹……
即使是这样,春盈仍旧不甘。
“姑爷你为何……”
她蜷缩在地板上,颤栗地开口,想要质问秦霄为何帮着外人。
话未落,只听嗖的一声。
“啊!”
刹然间,银针再次贯穿,猝不及防的,狠狠刺透了春盈小腿。
春盈的惨叫声几乎可以用凄厉来形容。
阿珺躲在秦霄后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只觉那针尖儿像是扎到了自己腿上一样疼。
再瞅瞅春盈,鬼哭狼嚎的,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那落水狗一般的狼狈,哪里还有半点侯府大丫鬟的样子?
饶是阿珺这样歹毒的人,也被秦霄这等变态的手段震惊到了。
不过,她并不同情春盈,也没打算替人求情。
只是有些弄不明白秦霄为何要替自己出气。
“说吧,舒萍叫你来做什么?”
阿珺琢磨之际,秦霄薄凉的嗓音再度响起。
他的语气极淡漠,看春盈的眼神犹似睥睨脚下蝼蚁。
无情无色,更无视了春盈的惨烈。
春盈这下是真怕了,面对秦霄的质问不敢再有半句置喙,忙哭着爬到他脚下,说是江舒萍方才去江奕的房里探望时,不慎冲撞了江奕那位通房,那通房受了惊吓,当即动了胎气,这会儿正命悬一线,弄不好要一尸两命。
江奕为此怒不可遏,闹着要让江舒萍偿命……
总之,说来说去,便是要秦霄去定远侯府走一趟,保住那位通房的命,好叫江舒萍不为此受牵累。
听完春盈的话,阿珺都忍不住想笑。
自家主子都快死了,这婢女倒还有精力与人拈酸吃醋,也不知藏的是什么心思。
讥嘲的瞥了眼春盈,阿珺悄然看向秦霄。
别说,这卖相,的确很讨姑娘喜欢。
“殿下看我做什么?”
察觉到阿珺的目光,秦霄有些不自在。
他侧过头,冷然盯着她,“惹出这样的事端,你丝毫不觉愧疚?”
“我为何要愧疚?”
“又不是我叫那通房动的胎气。”
“……”
这话应得,十分理直气壮。
秦霄突然噎住。
“阿珺……”
他眉头紧拧,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顿住良久,终是没再说什么。
只顺手拾起药箱,命春盈在前头带路。
春盈被刺了两针,手和腿几乎各自废掉了一条,腿脚竟还不慢。
喧嚣的街面上,艳阳犹似烈火,春盈跌跌撞撞跑在前头,秦霄则快步走在后头。
阿珺半倚在门框处,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眉眼里,不屑的冶艳渐渐淡去,歉疚悄然的在杏眸里蔓延开……
也不知道那女子还能不能活?
江奕,是真的不拿人当人。
思绪间,那人已消失在了视线里。
……
穿过朱雀大街,进入兰陵坊,到了江家,秦霄没有第一时间去见江舒萍。
头一个见的,是江夫人身边的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引着他,一路进了一处偏院。
才进门,便嗅到了一股子腥臭味儿。
抬眼看去,两个产婆立在床边手忙脚乱的,床上的妇人面色惨白,神情极为痛苦,却没声息,眼瞧着是疼得没有力气了。
秦霄用热水洗了把手,疾步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是皱了眉头。
早产就罢了,却还胎位不正。
“去,再多烧些热水。”
“另外煮两碗麻沸散来。”
沉声吩咐了婆子一句,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剪子。
妇人生产,本就是件极为艰难的事。
眼下这样情况则更为棘手。
今日,怕是一场硬战……
这一日,定远侯府注定是不安宁的。
偏院内,先是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往里送,而后又一盆又一盆血水往外倒。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渐渐暗沉,桐油灯一盏盏被点亮,清寂的定远侯府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
秦霄拭去指间血腥,有些疲惫的踏出院门。
江舒萍已在外头站了许久。
看到秦霄,她快步向他走去。
“霄郎,你终于出来了。”
走近时,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问他道。
“霄郎,那婢女……她没有大碍了罢?”
“她没事了。”
秦霄温声应了句,不动声色抽回。
遂,冷眼睨着江舒萍,睨着她再欲向他胸膛抚摸的双手,稍稍后退了一步,温和又疏冷的语气制止。
“舒萍。”
“你过界了。”
第008章、警告
过界?
江舒萍欲前倾的身体僵了僵,表情一瞬的难堪。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游廊那幕……
那刻,他的克制与守礼,似从没有存在过。
江舒萍不甘心。
“霄郎。”
“我一个人怕,你今夜在侯府陪我可好?”
她噙泪凝向他,眼神里流露出无声的哀求……
靠近时,手指勾上了男人腰间玉带,温软牵引着,似在刻意诱惑些什么……
江舒萍想,饶是傻子也该明白了她的用意。
自四年前定下婚约,她与秦霄便再未见面,这四年来,秦霄一直简居边境,日日与将士们打交道。莫说是女人,便是只母蚊子也未必见得到。
被饿了这样许久,她不信,他一点也不想。
然,就在江舒萍自以为胜券在握时,手却被人无情拨开了。
她的腕臂还僵持在空中,那人已退下台阶。
昏暗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漆黑夜色里,他的眼神极冷。
似一泓淬冰的清泉,澄澈明净,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冷冷看着江舒萍良久,秦霄缓慢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舒萍……”
“给自己留点脸面。”
“还有,尽早替你的婢女寻个医师罢……”
“治晚了,人就该废了。”
音色很轻,很柔和,隐隐倾泻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警告她,对戚嘉玉那贱妇动手的事!
“啊!贱人!贱人!”
江舒萍猩红着双眼,歇斯底里咒骂。
尖锐的哭喊声在黑夜里回荡,那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了视线里……
从江家内院出去,过二门,又至外堂。
秦霄很快步入了正街,长安城的宵禁森严,街道上除了两三名打更匠偶尔路过,剩下的便是武侯铺的那些执金吾了。
想是哪里又走了水,见他们行色匆匆,每个人手里各自扛了云梯、水龙、刀锯斧凿等灭火的物件。
秦霄没理会,这些事不在他的范畴内。
穿过那条狭窄的小巷,又过朱雀大街,远远的,看到回清堂里似有火光在摇曳。
上前看了眼,发现门被人从里别上了。
她,没走?
秦霄迟疑片刻,抬手敲门。
嘭嘭嘭……
几声后,里头没回应。
顿了顿,他又轻轻唤她名字,“戚嘉玉。”
呼……
凉风拂过,仍旧没声响。
该不是进贼了?叫人给绑了?
秦霄心头一紧,将药箱搁在脚边,轻手轻脚绕到了后门。
跃过围墙,正欲往前走,却听吱呀一声,净房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荧荧微光下,女子执着盏桐油灯立在那处。
抬眼看到秦霄,她先是怔了下,继而小心翼翼,慢步向他走来。
走近时,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周围弥散开,扑入了秦霄的鼻腔。
像是……沐浴过的味道。
所以,她是因为沐浴才没听见他敲门?
秦霄舒了口气,再垂眼看向女子平静的面庞,想起自己适才那般慌张行径,突然有点尴尬。
干咳了声,寻话地问她。
“殿下…怎么还未走?”
清冷光线下,他面无情绪,声音极柔和。
漆黑的眼眸与黑夜相融,透着如水的凉薄,叫人辨不清与否。
阿珺也辨不清,辨不清秦霄是不是在向她下逐客令。
持桐油灯的手微滞了滞,阿珺眸光里不觉染上了一抹氤氲。
却是克制着情绪,清凌地扫过他腰间钥匙,掀唇道,“你未锁门,也未曾给我钥匙…”
第009章、诱惑
她的音色清透纯净,好似三月里的阳春白雪。
抬眼时,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泛起盈盈烟波,似怒非怒的,淬着潋滟愠意向秦霄看去。
未等他作声,冷声地又补充道,“我原是想去定远侯府走一遭的,可仔细思量后觉着不大妥当,才在此等到了现在。”
“驸马也不必担心我赖着不走。”
“我马上就会走。”
嗓音有些哽咽,眼圈红红的。
阿珺重重将桐油灯递给了秦霄,话毕,转过身就朝外厅步去。
若说她先前确有私心留下,这会儿则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死皮赖脸这回事她也不是头一遭,可是面对爱慕的郎君,多少还是想要些脸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珺死死咬着唇瓣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只抽抽搭搭,跌跌撞撞向外摸索。
然而庭院里实在黑,她又是第一回来这里,摸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着方向。
秦霄手持着灯盏立在松柏树下,饶有兴致地看阿珺来回转了好几圈儿,终于有些忍不住,温声地提醒她道,“殿下,你走反了。”
“应当是往东才对。”
东?
阿珺下意识环顾四周,四下搜寻,极认真地想从这片不算大的庭院里找到‘东’这个方向。
可她有个毛病,便是不认路。
一旦到了陌生的地儿,只稍微曲折点儿的路,饶是一方小院也往往够她吃一壶。
白日里尚且好些,天一黑就彻底摸不着方向了。
阿珺红着眼,迷茫地站在原地,突然有些后悔留下来了。
她就该走掉!就该叫秦霄的回清堂门户大开,叫他这所原就不算富裕的家被偷个精光!
“你……”
“驸马,你在前头替我带路。”
咬咬牙,阿珺索性支使那个并不富裕的秦霄。
反正脸已经丢光了,再逞强也不能挽回什么,倒不如彻底不要脸还能早些回家睡觉。
思及此处,阿珺再也没了先前的难堪。
只憋了满腹的火,恼怒看向秦霄,理直气壮又喊他一遍道。
“驸马,本宫说话你听不见吗?”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带路?”
她抬高声调,挺直背脊,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子。
夜色里,带着浓浓鼻音的柔软女声在周遭回荡。
凉风轻轻吹过,男人并无回应。
阿珺照着灯火处向他摸去,见他歪着头,修长身姿半倚在松柏树上,好整以暇的,似笑非笑盯着她。
片刻,突然没来由地问道。
“戚嘉玉,饿了没?”
“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勾起唇,幽暗光线下,清寒凤眸里那些常年的积雪不知何时悄然地消融了,只余满眼玩味,一瞬不瞬凝着她,引诱地说道,“吃汤饼吗?”
阿珺正屈辱憋屈得很,张嘴便回绝,“我才不吃你……”
“槐叶冷淘,昨日刚做的。”
语未落,那人却又开了口。
顿时,阿珺有些犹豫了。
她攥着手中罗帕,望向他诱惑的眸色,支支吾吾问,“冷……冷淘啊……”
大半日没吃东西,阿珺其实早饿了……
只是方才顾着同秦霄生气,顾着脸面,也没有太大感觉,现下听到‘冷淘’两个字,竟是下意识地咽起口水来。
槐叶冷淘,那是她一贯最喜爱的美食。
“吃吗?”阿珺正踌躇,秦霄又问了一遍,他剑眉微挑,扬起下巴看她,“你不吃我自己吃了。”
第010章、求你
锋利薄唇轻轻弯起,清寂的眼眸里浮动着鲜少的,极冶艳的风流波澜。
秦霄,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阿珺。
黯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轮廓间,光影将他身姿衬得格外修长。
肩宽腰窄,一眼望去,虽散漫神态,却仍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矜贵秾丽。
阿珺不得不承认,饶是戏弄人的秦霄,依旧好看得格外出挑。
可惜此时陷入窘境的她并无心思欣赏。
她蹙着眉,不悦地看他。
欲答复,却又觉有些下不来台阶。
最后,在她进退维谷之际,那人从那棵未见全貌的松柏树上起了身。
缓步向她走近,递给她桐油灯,笑道。
“好了,不逗你了。”
“先回正厅,我洗洗手,换身衣裳便到冰窖里去取。”
话毕,他的身影便隐在了夜色里。
逗她?
步伐声渐远,阿珺也逐渐回过神。
她立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缓慢的向正厅步去。
正厅就在近处,不似前头那样七拐八拐,阿珺还是找得到的。
一路摸索至厅内,她点燃了周遭的桐油灯。
幽暗的厅堂内,倏然明亮了许多。
阿珺静静坐在黄梨木几前,凝着冷寂的夜,方才难堪早已弥散。
心头隐隐还有些暗喜,暗喜秦霄对她的挽留,暗喜他的逗弄。
除此之外,也颇有点后知后觉的余悸。
她不认路这事,鲜少有人知晓,她也不欲为人知。
身为大邺朝的长公主,可以是声色犬马的浪荡娘子,也可扮演软弱无能的愚蠢废物。
却唯独不能叫外人窥探到这样致命的缺陷。
可秦霄,他是外人吗?
阿珺不确定。
夜风悄然拂过,撩起了乌黑的发丝。
思索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外声响复来。
渐近时,幽幽的面香扑入鼻腔。
阿珺抬起眼,见秦霄持着一只托盘进门,那托盘乌沉沉的,同他新换的衣裳一样黑。
托盘上置了两只碟子,青碧色的,与里头青翠佳肴肖似一体。
“吃吧。”
秦霄端了一碟子递到她面前。
心头藏了事儿,阿珺没有了多少胃口。
她点点头“嗯”了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送。
秦霄坐在她身侧,也不紧不慢地进食。
大抵太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一起吃过饭,加上方才又闹了那么一出大花脸。
这会儿气氛有些过于诡异。
许久,碟子里逐渐清空。
阿珺耳畔,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玉娘…”
他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珺抬起头,狐疑看去。
秦霄盯着她,似在考些什么,片刻,笑问道。
“玉娘,你方才没开门,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去前厅的路?”
“…”还真是。
阿珺适才压下的尴尬,又被问得重新涌上。
然,有个词儿叫过犹不及。
丢人到了一定层次也是一样,没有太大知觉了。
于是,阿珺没否认,她点了点头,想起方才心悸,便顺势追问他,“驸马不会与别人说罢?”
“别人?那是什么人?”
阿珺话将落,秦霄立即反问了句。
他牵起唇,似笑非笑看着她,又说,“怎么?怕我告诉江舒萍?”
还挺直接…
阿珺有些无言,她没作答。
只慢慢垂下了脸,良久,似鼓足了勇气,才软声地道,“秦霄,只当我求你。”
“我的方向感打小就要比常人差,若我只是个寻常百姓倒也没有什么,可我是邺朝的长公主,自我出生起,便注定不能有半点缺陷,尤是这样致命的。在战场上,它可能会令大军陷入迷途。”
“而朝堂上,工部,礼部亦或是刑部,也不能有一个不认路的主宰者。”
“至少,我要分得清大牢吧?”
“最后,一旦传扬出去,于我则是性命之忧。我阿弟身子不好,我虽为女儿身,学的却从来是君子六艺,是帝王权术。”
“年少时,我便靠着死记硬背,记下长安城每一条大街小巷,记下每一位士族显贵的宅邸,记下了…邺朝每一座州府的舆图…”
她的嗓音极细微,最后,渐渐没了声。
秦霄托腮打量着那张脸,那张白日里还十分邪艳纨绔的艳若桃李的脸,现下竟是那样认真。
所以?她往日里都是装的?障眼法?为着糊弄崔氏党羽?
细细审视阿珺片刻,审视着她愈发不安的表情,秦霄眼底勾起一抹玩味,手落到了那薄弱的后背。
清绝似神明的容色下,掌心里却摩挲着不属于神明的孟浪。
阿珺有些怔住了,她背脊一僵,不安又不解地望向秦霄?
见他散漫凑了过来,唇瓣贴到了她的耳畔,清冷声线轻盈盘桓,“殿下说要求我,不知…想怎么求?”
第011章、邪性
秦霄的音色很轻很朦胧,气息里弥散着一丝与声线不相符的,旖旎而浑浊的悬浮感。
阿珺有一瞬的不真切……
饶是知晓秦霄骨子里不似表象清寒,仍旧有一种如坠烟海的迷茫在心底游移不定。
背脊沉浮的力量令她身体像是失去知觉,倏然地冻住了。
手里还攥着竹筷,光洁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骨节处泛起淡淡的青紫,很是用力。
“驸马……”
“想要什么?”
最后,阿珺到底还是没敢贸然解读秦霄话里的意思。
她抬眼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又问,“金钱?爵位?权势?驸马意在何为?”
“殿下以为,我该要什么?”
秦霄挑起眉梢,轻声反问了一句。
阿珺没言语,她怎知他想要什么?
就算是知道,也不能明目张胆讲出口。
若猜中自然甚好,反正他们两人也并非第一回。
凭秦霄那副皮相,做些男欢女爱的风月事,谁吃亏还不一定。
可要是理解错了……
“这样罢驸马,我将永乐坊那座松鹤楼赠予你。”想了想,阿珺作出了一个最为两全,最叫人挑不出错处的回答。
她轻轻挪开了那只覆在脊背的手,抬眸认真的看着秦霄,说道,“松鹤楼,想必驸马也有所耳闻,京都里最是奢华,长安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定远侯府全府老小捆在一块儿勤勤恳恳两百年,也未必能及得上松鹤楼一日的收成……”
“既是那样赚钱,依着殿下嗜财如命的性子,又怎会轻易让利于人?”
“这里头莫不是有诈?”
“……”
她的驸马,真是一点不好骗。
阿珺噎住了。
未来得及辩解,又见他垂眸向她看来,漆黑的眼眸透着犀利又讥嘲的薄光,不瞬地盯着她,分析地说,“倘若我没猜错,松鹤楼应当是有什么不干净的路子,殿下早就想扔掉这块儿烫手山芋,如今正好落到我手里。”
“如此一来,殿下便也有了我的把柄。”
然后,便捏着这把柄,变被动为主动。
说不得,还会反过来威胁他。
秦霄猜得一点没错,阿珺就是这样想。
可现下被他戳破,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阿珺有些恼恨,恼恨自己分明是为刺激江舒萍而来,却因那点儿儿女情长误了事,在这人面前暴露了最致命的缺陷。
眼下该如何是好?
死不承认?倒打一耙?仍是端持着平素的楚楚可怜逃避过去?
还是……索性就认了,拿江舒萍来威胁他?
然而,阿珺岔神之际,却听秦霄又开了口,他抿唇笑着,言语里毫不掩饰的揶揄意味,轻声道。
“殿下还是早些睡罢,别想那些歪门邪道……”
“舒萍那处,你若能下手,她也活不到今日……”
话毕,他从容起身,端起盛了碟子的托盘踏出了前厅。
阿珺托着下颌怔在原地,心头很是费解,这人,是会读心术么?
从前她怎就没觉察到,她的驸马竟是这样邪性?
许是日有所思,这夜,阿珺做梦了。
梦见了四年前与秦霄成婚那日,梦里头,她穿着凤冠霞帔,而他却是白日里那一身黑衣,一副散漫姿态倚靠在公主府的海棠树下,问她是不是为了和江奕赌气才嫁给他。
阿珺说不是,他不相信。
她解释了一夜他都不信,天明时,阿珺解释完最后一遍,就被外头的嘈杂声惊醒了。
听声音,有点耳熟,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哭哭啼啼的在同秦霄说话。
“秦郎君,你还是去看看吧。”
“我们姑娘怕是活不了了。”
“好端端的舒萍怎就突然自戕?”秦霄反问她,语气有些冷淡。
嬷嬷抹着泪,继续哭,“奴婢也不甚清楚,想是因着世子那通房的事罢,昨儿夜里姑娘从偏院儿里出来后便一直哭不停,奴婢问她缘由也不说。”
“只一直念叨着……说什么没有脸面,太羞辱人,说既不能嫁与秦郎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012章、厌恶
周嬷嬷声泪俱下跟秦霄哭诉,揣测许是因为江舒萍昨日被罚跪祠堂,又或者江奕拿她与秦霄的婚事来做威胁,这才令她突然想不开。
“秦郎君,您也知道我们姑娘平日最要强,眼下闹出这样的事叫她如何能受得了。”
“再者说姑娘也是冤枉,追根究底都是拜那位长公主所赐,要不是她在背后挑唆,世子怎么会无端端拿个通房来下姑娘的脸面。”
“奴婢瞧着,长公主怕是还记恨姑娘当年揭发萧季那事,想着拉我们姑娘给萧季陪葬。”
“秦郎君,你一定要救救姑娘,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些烂心烂肺的畜生给活活逼死……”
隔着道门,周嬷嬷悲愤的控诉声从外传来。
贼喊捉贼,颠倒黑白的本事一点也不比她的主子逊色。
阿珺很好奇,如果这时候她走出去,周嬷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使坏这种事情阿珺很热衷,饶是昨夜才落下把柄在秦霄手里,她还是毫不犹豫推开了门。
“周嬷嬷,你告诉本宫,是哪些烂心烂肺的畜生敢欺负到江姐姐的头上,他们姓氏名谁,你说一一来,我定然替姐姐出这口恶气。”
吱呀一声,阿珺踏出门槛。
庭院里,秦霄立在松柏树下听周嬷嬷转述江舒萍被阿珺‘欺负’的桩桩件件。
阿珺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他只稍诧了下,很快便又如常淡淡,状若无人向她走来。
“殿下,钥匙,你拿好。”
很自然的语气,说罢,递给她钥匙,还有一幅图纸。
阿珺展开图纸看了眼,是回清堂的手绘图,画得很细致,看得出作者画工极是精妙。
墨迹还未全部干,应当是刚画完没多久。
阿珺看了看图纸,又抬眼看向秦霄,问他道,“你画的?”
秦霄点点头,温声回她,“看你很喜欢,便画了幅。”
“行,我去看个诊,一会儿记得锁好门。”
“周嬷嬷,前面带路。”
话毕,他转身往前厅方向去。
周嬷嬷愣了愣,也慌慌张张跟上。
阿珺怔在原地,心情有点难言的郁闷。
她的驸马还真是厉害,只三两句话便轻而易举化解了矛盾。
要不是被他拦着,她非得治周嬷嬷个以下犯上的杀头罪,吓破她的胆,至少吓得她以后不敢再嚼舌根。
还有,江舒萍无端的怎么就突然自戕了?
难道真如周嬷嬷所说,江奕给她使绊子阻挠她的婚事了?
算了,先不管了,回公主府换身衣裳再说。
整理了下隐隐有些汗味的衣物,阿珺又进门拿了油纸伞,撑着伞,信步踏出内院。
穿过小道,又过二门,走至朱雀大街时,阿珺看到秦霄和周嬷嬷消失在拐角处。
周嬷嬷抹着眼泪,像是在哭。
阿珺心道她老不正经,一大把岁数了还要学春盈卖弄可怜与自家主子抢男人不成?
当然,周嬷嬷是没有这种心思的。
一路引着秦霄进入扶桑院,她把江舒萍从小到大受过的苦都历数了一遍。
无非是庶女不受待见,受尽贵人冷眼,活得不容易诸如此类。
这些话,秦霄早在江舒萍那处听过无数遍。
不用想他也知道,定是她交代给周嬷嬷的。
穿过游廊,又至揽月阁,远远的,秦霄就听到江舒萍哭声。
待进去时,见她躺在软塌上,披头散发,裹着一身半露不露的素衣,玲珑有致的曲线处,脖颈间有条并不深的伤痕。
看到他,她对屋内奴仆挥挥手,无力的道,“你们都下去罢,我有话要单独与霄郎说。”
秦霄站在与她一丈远的地方,见她这幅模样,不由皱了眉头,等房内人都下去,才缓步走近,面无情绪睨着她,问道,“舒萍,你想和我说什么?”
第013章、起火
他的语气极冷,字里行间倾泻出一种制止的疏离感。
江舒萍不是不清楚秦霄对她的态度,但她不甘心。
四年前两个人定下婚约后他便躲到了边境,以至于婚事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回来,一双眼睛又都长到了戚嘉玉那贱人身上。
戚嘉玉有什么好?除了投胎见投得好些,不过就是个废物到连自己亲祖母都嫌恶的下贱玩意儿。
江舒萍始终不信自己会输。
尤是面对男人,她深信她有足够的魅力。
何况又是在生死面前。
她赌秦霄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眼眸划过男人腰线,目光定格在某处。
江舒萍已有些急不可耐,她的脸愈发潮红,微张着红唇喘息的向秦霄求救,“霄郎,我好像被人下药了……”
“我好难受啊,你快些帮帮我。”
下药?
秦霄皱眉,只上前看了眼,便沉了脸。
遂,快步退到了屏风后,说道。
“舒萍,你怕是中了合欢散。”
“别急,我这便替你找人去。”
找人?
听到秦霄冷绝的声音,江舒萍瞬间如遭雷击。
他……他竟然拒绝了?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找别人来做这件事。
“啊,不……不要……霄郎你别走!别走!”
江舒萍几乎崩溃,她跌跌撞撞想去拦秦霄。
只可惜药效发作,走不到两步就重重的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眼瞧着秦霄渐行渐远的背影,江舒萍意识到不妙,慌张喊周嬷嬷,叫她替自己寻几个人来。
周嬷嬷也没想到秦霄会这样无情,替自家主子出了这种馊主意,她这会儿也很慌,支支吾吾道,“姑娘,这恐怕不好吧,要是被人发现,你和秦郎君的婚约就要作废的……”
“有什么比我的命还重要!”
“再不济还有太皇太后呢!有太皇太后替我撑腰,便是我有了旁人的骨血,秦霄也还是得娶我!”
“去啊!快去!”
江舒萍尖叫着,到了最后,已然失去理智,赤红着双眼撕扯自己衣裳……
周嬷嬷见状,忙替她阖上门,随后又谴来府里护院神秘兮兮交代了些什么。
片刻后,护院领着两名小厮进了门……
揽月阁的门被紧紧别上,屋檐水一滴滴落下,在逐渐升腾的空气中,一点点浸湿门前青石……
接近中晌时,水渍被烈日彻底烤干。
雨后天晴,天空的颜色显得格外绚丽。
阿珺撑着油纸从马车上踏下,攥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心情格外好,“姑姑,今日天气真好。”
姚姑姑上前搀扶,笑着应道,“殿下,今日不光天气好,更有喜事临门。”
阿珺狐疑,“什么喜事?我那年近六旬的皇祖母又怀上了?”
“……”
姚姑姑噎住。
心道自家主子实在口无遮拦,这种话也能瞎说?
不过,看得出殿下今儿心情不错。
姚姑姑嗔怪的看了阿珺眼,说道,“殿下休要胡说。”
“是松鹤楼,昨夜松鹤楼起了场大火,整整五层楼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
“太皇太后最疼爱的那位,活活儿烧死在了里头。”
哈?
松鹤楼被烧了?
阿珺一诧,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会这样巧?她昨夜还寻思将这块儿烫手山芋扔给秦霄,今儿就被烧了?
阿珺既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情,疑惑地看向姚姑姑,问,“怎么回事?缘何起的火?”
姚姑姑笑,回道。
“据武侯铺那些金吾卫查看,应当是人为。”
“柴房、墙外围、后院,好几处让人泼了火油。”
“说来也巧,起火那会儿伙计们和客人都及时逃出生天,唯独太皇太后养在外头那位,据说是躲在屋里吸食五石散,吸完便直接睡了过去,等回神儿的时候,大火已经烧到了脚底下……”
“听说今儿一早才从废墟里挖出来,烧得呀,已经没个人样儿了。”
姚姑姑绘声绘色描述着,谈起太皇太后豢养在外的那名男宠,丝毫没有同情,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这倒也不怪姚姑姑,那名男宠平日借着她皇祖母可祖傲了不少坏事,残害教坊司的姑娘不说,有时还逼迫一些小官家的女儿伺候他。
对此,阿珺那位色迷心窍的皇祖母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爱之人这样不明不白被烧死,也不知她的皇祖母会有什么反应?
阿珺,很是期待。
讥嘲笑了声,又侧头继续问姚姑姑,“姑姑,可查到了是什么人做的?”
“回殿下,府衙和武侯铺都还在查,说是找到人就来与殿下回禀。”
“也对,外人眼里,那松鹤楼毕竟在我名下。”
可谁又知道,那地儿实则是她皇祖母用来‘笼络’朝廷大员的金窟窿。
小小的一座楼里,不知埋下了多少白骨。
阿珺弯起唇,讥讽的笑了。
遂,又吩咐姚姑姑道。
“也不知是哪个英雄好汉在行侠仗义,姑姑,若是找到了人,势必保他性命。”
“殿下,府衙里来人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门房小跑进来。
随其而来的,还有京兆府衙的官差。
见到阿珺,官差先是向她行了一记躬身礼,才气喘吁吁的回禀,“殿下,纵火之人找到了,是定远侯府的一个护院,据他交代,说是……”
“是江家的二娘子江舒萍前两日给了他十两金,授意他做的。”
“且……江家二娘子事后又付给他三十两金,命他过两日再放火烧公主府,说是若能将长公主烧死,便再给他一百两金子。”
第014章、还牙
将…将长公主烧死?
官差的回禀,令在场的奴仆都倒吸了口凉气。
谁都想不到,江舒萍竟能胆大包天到公然买凶杀害皇家公主。
一时间,所有人皆是骇然。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片晌,那名官差先行打破沉默,试探性问阿珺,“殿下,此事,您打算如何处置?”
“您也晓得江家二娘子身份特殊,这事儿您若一定追究,府衙那头恐怕难办,所以小人劝您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应当息事宁人,别给府衙添麻烦?”
“这位官爷?你也想学那些蠢玩意儿舔江氏臭脚不成?”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妨回去问问你的顶头上司这长安城里到底是谁在做主?”
姚姑姑简直被气坏了,平日里那些王公贵族轻视殿下也就罢了,现下就连个府衙小卒也敢拜高踩低。
她冷眼睨着那官差,嗤笑打断他,“芝麻绿豆点儿东西,也敢在殿下面前拿乔托大,怎的?江氏许了你好处?”
“婢子若没记错,《邺律疏义》有明确规定:凡诸官律受财者,杖六十。受州县官物者,杖一百。纵火至伤亡者,处以腰斩,包庇者同罪论处。”
“这位官爷,不知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姚姑姑讥嘲笑着,说到最后,已没了半分怒气。
然她随口道来的邺朝律法,却吓得那官差面色惨白,冷汗连连。
见鬼!他原只是想逞逞威风,顺道讨好江家那位给自己谋个好前程,哪儿料到还能把命给搭上!
一瞬间,那官差几乎浑身瘫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连向阿珺叩头赔罪,旋即找个捉拿凶手的理由慌慌张张逃离了公主府。
阿珺冷眼看着人离开,脸上并无情绪,心头只觉太滑稽。
姚姑姑撑着伞上前,狠狠剜了那官差一眼,又平复了心情问阿珺,“殿下,您看此事如何处置?”
“是直接去江家拿人?还是差人到宫中给太皇太后传个话儿?”
拿人?
传话儿?
又能如何?
到最后,江舒萍不过被训斥一顿。
饶是死个男宠,顶多也就幽禁数月,到时江氏再敬献个新人,她那位祖母很快就会将这名男宠的死抛诸脑后。
所以,眼下要做的不是向崔氏告状……
而是,让这名死去的男宠永永远远,一生一世,彻底刻写在她皇祖母心上……
思衬着,阿珺便向姚姑姑开了口。
“姚姑姑,你去,同京兆府衙的说,此事安乐公主府不追究了。”
“还有,那胡月阳毕竟是我松鹤楼的大掌柜,平日里也是鞠躬尽瘁为松鹤楼做了不少事,所以……烦请他们将胡掌柜的尸首还给我们,予以胡掌柜最后的尊严……”
遂,又凑到她耳畔低语了一番。
闻言,姚姑姑眉眼里逐渐泛起欣喜之色,然后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回阿珺,“殿下放心,此事奴婢必会好好儿办,定然叫那江寡妇知道什么叫做半夜三更活见鬼!”
话毕,她便转身踏出了公主府。
阿珺目送着姚姑姑,直至她消失在视线里,才由婢女扶着回了内院。
回到房里,阿珺浅浅睡了一觉,再醒来,已是暮色四合,姚姑姑还没回来。
又过了三个时辰,大约凌晨时分。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雨滴的声音清晰入耳,阿珺眯着眼,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
彼时的定远侯府里,经历了大半日极致快乐的江舒萍,已疲敝地瘫软在床上。
迷迷糊糊的,她仍在扭动着身躯,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身侧胡乱抚弄着,摸到一条人的手臂。
那小厮还没走?
身体仍是异常,余毒似乎还未彻底清理……
挪了挪身子,江舒萍贴身过去。
“好好儿听话,有你好处。”
她呢喃着,半阖着眼,凑到对方怀中。
咦?
这‘小厮’身上怎散发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第015章、筹码
江舒萍迷迷瞪瞪的,疑惑睁开双眼,只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
躺在她身侧的哪里是什么小厮?分明是昨日才死在松鹤楼的那位胡掌柜。
阴森森的灯光映衬在床上,胡月阳俊俏的面庞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恐怖狰狞的焦肉下,那双眼眶怒目圆睁,黑洞洞的眼窟窿里,空洞无物的正恶狠狠瞪着江舒萍。
江舒萍大脑陷入短暂空白。
内心狠狠震颤,肝胆俱裂……
下一瞬,惊惧地叫出了声。
“啊!鬼!鬼啊!”
惊悚而尖锐的女声刹那间划破黑夜,恐慌中,一脚踹翻了桐油灯盏。
霎时,揽月阁火光一片。
哭喊声,尖叫声,纷杂喧嚣的脚步声……
一缸又一缸的水送进去,三十来个执金吾鱼贯涌入。
终在天蒙蒙亮时将大火扑灭。
待众人走近,只见那江家二娘子搂着具焦尸,浑身颤抖地蜷缩在角落里,胡月阳的尸体原是被江舒萍用来抵挡坍塌梁柱的。
然她此刻衣衫褴褛,脖颈间尚有暧昧痕迹,就令这一切都变了味儿。
“丢人现眼的东西!”
江夫人脸黑得像是要吃人,狠狠剜了眼同样瑟瑟发抖的周嬷嬷,厉声呵斥,“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你家主子扶起来?”
“啊……是是是……”
周嬷嬷如梦初醒,颤颤巍巍上前。
“二娘子,快……快起来……”
“有……有鬼……”
江舒萍神情恍惚,显然吓得神志不清。
见周嬷嬷靠近,她哆哆嗦嗦拉住周嬷嬷手,惊恐地哭喊道,“周嬷嬷,有鬼!是胡月阳,胡月阳他找我索命来了!”
声音不算大,却足以令周遭人听清。
江夫人皱眉看着江舒萍,厌恶到了极致。
定远侯府的脸面都叫这个蠢货给丢光了!
“周嬷嬷,立刻把人带下去!”
她咬着牙,冷声又对周嬷嬷喝了遍。
闻声,周嬷嬷适才回神儿,忙搀起江舒萍,与另外两名婆子合力将人架走。
很快,人群被疏散。
江夫人吩咐管家取来三十两金,逐一分发给执金吾们当做封口费,又命人将胡月阳的尸身抬走。
处理好一切,适才闲下来查缘由。
江舒萍闹出这种事,江家自也不可能报官,更不好叫武侯铺的人再查下去。
于是,由管家领着几名得力护卫进入废墟查探。
片刻后,一名护卫上前,拱手对江夫人道,“夫人,这外厅被人浇了火油。”
“火油?”江夫人一愣,看向那护卫,“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放火?”
“应当是。”
护卫点点头。
遂,又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有件事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江夫人追问。
她蹙眉盯着那护卫,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股不适的感觉。
闻言,护卫显得有些为难。
片刻,才支支吾吾回,“夫人,按说昨夜火势从外厅起,以揽月阁构造,尔后最先着火的该是里间,也就是二娘子方才所在的位置,小的看了眼,那处的确被烧个干干净净……”
“常人来说,那般烈火之下便是烧不死也会被呛死。”
“可二娘子……竟毫发无损……”
对呀!那样烈火之下,江舒萍怎会毫发无伤?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江舒萍在此之前被人劫离了火场,在火势即将被扑灭后对方又趁乱把她和胡月阳的尸首一并扔进废墟。
可这又是为何?既是蓄意纵火……
不,不对……
那纵火之人根本没想要那蠢货性命。
而是……而是冲着毁掉江家名声来的!
刹然间,江夫人面色骤变,慌忙吩咐管家。
“快!快让人去追侯爷!叫他今日先别上朝了!”
“还有,立即备辆马车,天亮之前我要赶到安乐公主府。”
眼下,只有拿奕儿婚事来做筹码了。
安乐公主毕竟对奕儿一片痴心,倘若自己同她说让奕儿立刻迎娶她进江家,她必定欣喜万分。那么此事,就不会被传扬出去。
打定主意,江夫人迅速往外院走去。
灰蒙蒙的天光下,马车从定远侯府出发,碾过黄土压实的道路,马蹄声愈发细微。
昏暗中,两道身影立在远处眺望渐行渐远的车舆。
良久,直至车身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沈流云对身侧人咬牙道,“少主,这位长公主未免太歹毒!”
“依我看,她分明是想逼死江娘子!要不?我去解决了她?也省得她成日里给江娘子寻麻烦。”
解决?呵……
一阵凉风拂过,微光洒在男人俊艳的轮廓间。
他眉眼里泛起凛冽的薄霜,散漫抬起眼皮,冷森森盯着沈流云,笑了,“你想解决谁?”
第016章、撬窗
沈流云一愣,“少主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守好本分,少管闲事。”秦霄拍拍他肩头,又附耳过去,冷笑道,“流云,玉娘若伤了一根头发丝,我送你进宫做内侍…”
???
怎就突然要送他做内侍了?
还有,玉娘又是谁?
沈流云很茫然,很委屈,更惊悚。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捂紧裤裆,连连后退了两步,“少…少主放心,属下肯定守好本分,绝不会伤玉娘一根头发丝儿,定会像保护江娘子那样,无微不至,鞠躬尽瘁保护玉娘姑娘安危…”
“不过,这个玉娘又是谁啊?您跟玉娘的事儿江娘子知道吗?我跟您说啊,就这个事儿我最有经验,您得早些交代,否则准得被抓烂脸。”
“您是不知道,女人发起火儿来简直堪比母老虎,江娘子虽然不及我家那位凶悍,但…”
“沈流云,闭嘴。”
秦霄委实无言。
他不明白,沈流云一个大男人成天哪儿那么些废话。
难怪义父都不待见他,非寻个辅佐的由头将人塞到了京兆府来。
秦霄闭了闭眼,强压下情绪,不再给沈流云说话的机会。
“行了,做你自己事去吧,别再跟着我。”
“啊?少主是要去哪儿?”闻言,沈流云忙凑上来,一副随时效忠的语气追问。
秦霄看着他就头疼。
不耐地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去玉娘家,你也要跟?”
“瞧少主这话说得,我是那样不识相的人吗?”
沈流云笑着,见秦霄脸色不大对劲,忙又缩回去,一面暧昧地朝使眼色,一面转身从小巷折回朱雀大街,翻墙进了回清堂。
秦霄立在原地许久,见沈流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终于松口气,旋即踏上马车,往兴宁坊方向去。
自兰陵坊前往,约两个时辰路程。
至安乐公主府时,天已大亮。
晨曦的光照进内室,一缕熟悉暖意将阿珺从睡梦中唤醒。
阿珺揉了揉眼,朦胧视线中,看到姚姑姑立在床头。
她眉眼里噙着慈和笑意,伸手递过来沾水的罗帕,笑盈盈地问,“殿下,今早想用些什么?奴婢一会儿吩咐厨子去做,等您梳洗完毕刚好。”
饶是昨夜忙碌至三更天,今早姚姑姑仍是井井有条。
放下罗帕,她又走至一只黄梨木箱子前,从里取出阿珺今日要穿的衣裳。
一边小心挂到架子上,一边又似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殿下,还有件事。”
“定远侯夫人来了,婢子看殿下还未醒,便让她先在外等着。”
“婢子若没猜错,该是为江寡妇的事儿而来。”
“您看……见是不见?”
见是不见?当然要见!
有人白白送上门儿当冤大头,哪有不见的道理?
虽说松鹤楼不过是自己名义上的产业,可若能借此狠狠讹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心头盘算着,阿珺下了床,信步走至妆奁前,狡黠的冲姚姑姑笑,“姑姑,人都送上门儿来了,怎好不见?”
“行,我这里你先不必管了,且去账房,将我昨日折算好的账本取来。”
话说着,阿珺便起身推姚姑姑。
姚姑姑心领神会,当下便会意地踏出房门。
见姚姑姑走远,阿珺又别上了房门,遂,将身上里衣褪去,又解下贴身衣物。
吱呀……
她正欲拾起干净小衣……
倏的,一阵风吹过,窗扇被人从外撬开了……
第017章、颠倒
“谁!”
阿珺厉喝一声,似击电奔星快速攥起手边镶嵌孔雀蓝宝石的鹤首金簪,潋滟锋芒以雷霆之势破空而袭,直逼那人咽喉。
她身上只余件松散外裳,秾丽的海棠红似露非露,将那冰肌玉骨衬得婀娜曼妙。
半截皓腕似雪凝霜,却将男人死死压制。
阿珺与他脸对脸,距离很近,近到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阿珺面无情绪的,怔然盯着秦霄,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脑袋里有些懵。
秦霄亦是诧住。
她怎会有这样快的身手?
快到近乎能在眨眼瞬间一刀毙命。
倘若方才他晚一步,这条命恐怕就要交代在她手里。
然,脖颈间还在淌血,剧烈的灼痛感,令他无暇再作思考。
睨了眼阿珺仍旧掣肘的腕臂,秦霄轻声提醒,“玉娘,松开。”
阿珺尚在恍惚中,听到秦霄说话,才后知后觉回神。
忙背过身,命令他道,“驸马,你快转过去。”
“哦。”
秦霄低应了句。
嗓音沉沉的,似庙宇里盘桓的梵钟,明净通透,很是悦耳。
阿珺攥着手中留仙裙,心头不由一紧。
舒了口气,弯腰欲拾起适才滑落的小衣换上,然脚下梭巡一圈儿……
莫说是小衣,便是条襟带也没能看见。
阿珺闭了闭眼,再次开口。
“驸马,你……”
“殿下可是在找这个?”
她站起来,欲叫秦霄走得再远些。
下一瞬,他清冽的声线在背后响起。
修长指节绕过腰际,用指尖勾起那抹软玉温香,噙着一股暧昧气息附耳至她面颊。
轻声细语又问,“要不要我帮你?”
闻言,阿珺瞬时涨红了脸。
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虚,极快地系好衣襟,又整理了下仪容。
回身瞪他,“你是不是有病?”
“好好的门不走,非得爬墙撬窗?”
“走门你会让我进来?”
秦霄挑起眉梢,冷峻眉骨下,一双眸子墨如点漆,不瞬地看着阿珺。
像是故意,目光缓缓划过那旖旎媚艳……
“你乱看什么?”
阿珺捂住胸口,脸更红了。
要说人就是奇怪,先前百般挑弄秦霄时,阿珺丝毫不觉羞耻。
现下轮到自己,她脸烫得像要滴出血。
愤愤瞪着他半晌,又岔开话,“好端端的一个人,才一日不见就变得偷鸡摸狗,怎的?叫江舒萍给传染了?专就喜欢偷?”
“偷?”秦霄重复了句,他原是心平气和。
此刻却被这个‘偷’字狠狠刺痛了。
他勾唇,冷嗤看向阿珺,“这句话应当我对殿下说才是罢?”
秦霄其实是不太相信阿珺会背叛的,他与她虽不及江奕那样青梅竹马,成婚后却也在一起生活了有半年。
每日朝夕相对,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是热烈的,真诚的。
他只是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一起解决,偏要采取那样极端的手段。
他恼了她四年,气了她四年。
怨的从不是所谓的‘红杏出墙’,而是她对他的欺瞒戒备,对他的不信任。
心中的不快一下子被激起,秦霄终于有了些异于平常的波澜情绪。
他狠狠攫住了阿珺的下颌,冷然凝着她倏然闪躲的眸光,说道,“戚嘉玉,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
第018章、嫁妆
秦霄的语气很轻,轻得像是春日里最温暖和煦的微风。
既不像酷暑那样难耐,也不似寒冬凛冽刺骨。
如果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没有看到他眼底又凶又狠的寒芒,阿珺会以为秦霄在与她说情话。
这是阿珺第二回看到秦霄的眼睛里流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上一回是在四年前,被他捉奸的那晚。
旧事重提,心头那些因对方轻佻举止腾升的怒气早已悄然被搅散。
空气陷入冷寂。
良久,阿珺细微地开了口。
“我…”
“从未背叛。”
“这件事,以后我会和你解释。”
“驸马你…你先松手,你弄疼我了。”
她垂着眼,伸手去掰秦霄手指。
温软轻柔的语调,颇有些娇媚的意味。
阿珺从来最是知道能屈能伸,饶是她身手不错,但在绝对力量面前却是毫无悬念的羸弱渺小。
况且现下这男人还被触怒……
一个甚少有情绪的人突然有了情绪,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听懂对方话外音,阿珺自不会傻到硬碰硬。
思索了下,她没再给秦霄发作的机会,只抬起眉眼,柔柔凝望他脖颈间的划痕,又轻声道,“驸马,你还在流血……”
“流了好多血。”
“驸马还是先止血吧。”
事实上,那条划痕并不深,也完全没有止血的必要。
但这些话从阿珺嘴里说出来后,似乎就变得格外严重了。
秦霄垂眼看着她,看着她眼眸里温软盈盈的泪光,不得不承认,他是吃这套的。
哪怕前一刻还险些被她用簪子刺死……
“替我擦一擦。”
片刻,秦霄收回手,沉声对阿珺说道。
语落,欠身坐到了屋内圆杌上。
阿珺当即松了口气,赶忙狗腿地上前,拉了把杌子坐到秦霄身侧,捻起罗帕极轻柔的,一点点替他拭去残余不多的血迹。
擦干净后,又多此一举地替他上了些药。
温柔侍奉了一番,终于将男人怒火压下。
阿珺这才重新坐回妆奁前继续梳妆。
今日她着的是一身海棠红,故而口脂也选择了较为艳丽的胭脂色。
发髻则是梳最简单的随云髻,这样发式无需婢女帮忙,随意的挽好发丝,涂些许发油,将先前那枝孔雀蓝宝石金簪缀上,再戴上一对儿同样色泽的耳坠。
约莫半个时辰后,阿珺便梳洗好了。
等她回过头时,发觉秦霄不知何时靠在榻上睡着了。
“大晚上的,偷牛去了?”
阿珺疑惑瞥了眼他眼下乌青,起身走至外头将搁在窗外的药箱拿进里屋。
遂,小心关上门,由姚姑姑搀扶着去往外厅。
至外厅时,已过朝时。
阿珺浅浅饮了碗小米粥,便吩咐姚姑姑请江夫人过来。
此时,太阳已是日上三竿。
江夫人等得已然不太耐烦了,加上熬了夜精神不济,进门时,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尤是看到阿珺一副悠闲模样用早膳,心中更是气恼极了。
这位长公主,自个儿在此安闲的享用早饭,却生生将她这个未来婆母晾在外将近两个半时辰。
若不是昨夜里出了那件事,被人拿捏了把柄,她是万万不会松口娶这样一个无德的儿媳妇进门。
“江伯母,今儿怎有空过来的,您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客啊。”
江夫人思绪间,阿珺清凌的嗓音从上首处传来。
她笑着,弯起眉眼看向那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侯爵夫人。
闻言,江夫人迷迷瞪瞪回过神。
看着阿珺满眼毫不掩饰的奚落,她心头怒火更加腾升。
但想到定远侯府的名声,忙又压下火气,挤出一抹假惺惺的笑,回道,“是这样的殿下,臣妇昨日找人算了下日子,说是下月二十宜嫁娶。”
第019章、败柳
“嫁?”
阿珺笑了。
“江伯母,本宫怎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要嫁进定远侯府这样的话?”
她弯起眉眼,笑语盈盈打量江夫人。
江夫人尚在盘算着能得到多少嫁妆,或者可以用来填补揽月阁的损毁。
然阿珺的话却让她顿时怔住了。
“殿下……此话何意?”
“难不成您想让吾儿入赘?”
江夫人脸上笑容渐渐消散,眸光里泛起了不满的愠意,“殿下,按说您乃大邺朝长公主,身份惯是尊贵显赫,招婿入府也是理所应当。”
“但您也清楚吾儿情况,身为定远侯世子他断没有另居别府的道理。”
“您若一定……”
“我若一定什么?”
“我若一定要他江奕做个赘婿,这门婚事就此作罢?”阿珺冷笑。
四年来这话她听过无数遍。
有的时候听多了,她自己都要信了。
从前需要这门婚事,阿珺多少要退让些。
但如今……
阿珺冷眼睨着江夫人,讥诮道,“江伯母,是不是近来日子过得太舒坦,让你忘了自己身份?江舒萍是个蠢货?您也近朱者赤了?”
“你应当很清楚,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文人居士,还有武侯铺的金吾卫全都是我的人。”
“翠微居士、清容居士、这些文人在邺朝的号召力不用我同解释罢?至于武侯铺,武侯铺里的卷宗则记载了京兆府里几十年来的桩桩件件。倘若某个平民百姓在武侯铺里有几个挚交好友,前往武侯铺寻其好友时无意窥得了你定远侯府失火的卷宗,恰好窥得你侯府二娘子与胡月阳火中互慰也数情理之中。然后这位好友会管不住嘴向他的好友炫耀,他的好友也管不住嘴再向其他人好友再炫耀,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外头人便都晓得了江府二娘子偷窃焦尸藏匿于闺房之中寻欢作乐。又或者江家二娘子在府中与小倌儿颠鸾倒凤被江夫人您捉奸在床,您为保名声一把火将人烧死在了揽月阁里……”
“江伯母,你说这两个故事百姓们更偏好哪个?”
这个故事,无论哪个传出去都会令江家颜面扫地……
江家可以否认,但旁人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何况江舒萍的揽月阁的确被烧了个精光,可谓是证据确凿。
再者长安城里那些居士倾慕者众多,从他们口中说出去的故事百姓们往往更为相信。
到时候,江家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定远侯江承恩会不会被弹劾暂且不论,但凡要些体面的士族人家都不会再与江家来往。
江家那位嫁入庆王府的长女更会受此牵累,本来庆王世子就对她不满,说不得会借机休妻。
至于江舒萍,一旦名节败坏,不再受到那些世家公子追捧,不再能为太后笼络官员的‘花魁’,那么江家就彻底失去了靠山。
这些年来,江氏子弟仗着恩宠什么强抢民女,强占他人田地,反正没少作恶。
倘若失势,后果可想而知,查办起来,灭九族的都不无可能。
阿珺明白的道理,江夫人自然也明白。
江夫人越听越恐惧,她面色骤变,嘴唇剧烈颤抖着,怒视着阿珺,“长公主殿下!你以为如此便能逼迫吾儿入赘?你就不怕臣妇鱼死网破将你那些丑事抖落出去……”
“丑事?本宫火烧揽月阁么?”
“还是我把胡月阳尸体扔到江舒萍床上?”
阿珺讥讽的睇着江夫人,笑她还认不清现实,“江夫人,您这话四年前可能有人会信,可如今您觉得有人会信?”
“这些年江家把我欺负成什么样了?众所周知,就连江家的奴婢都敢往我脸上扇耳光,这样窝囊的我,怎会放火杀人?”
“况且,烧的还是定远侯府。我爱您的儿爱得紧着呢,我是生怕你们定远侯府不退婚?要是退了婚我可如何是好啊?”
“我这样的残花败柳,会嫁不出去的……”
“会被送往蛮夷之地去和亲的……”
阿珺倚在翠竹禅椅上,语气平静,笑声却愈发阴冷。
这些话原都是当年江夫人与她说过的……
在她父皇去世不到三日,在江奕给她下药,害她被捉奸在床那晚。
他们欺她孤女无依,拿她尚不足十岁的阿弟威胁她,拿父皇的尸首威胁她!
逼迫她与秦霄和离,逼迫她承认是她勾引江奕在先。
目的嘛,自是为护住江奕长安城第一公子的好名声。
阿珺讥诮笑着,冷森森盯着江夫人,又道,“江伯母,话说到了这样的份儿上,我也不再拐弯抹角。”
“江奕嘛,成不成婚我无所谓。我要江家城中那二十间铺面,还要你定远侯府承包的那座矿山。你若不肯答应,我就去大理寺告江舒萍放火烧死我松鹤楼大掌柜,告她买凶杀害皇家公主。你家那护院,现下还拘在公主府,你可想清楚点儿。”
阿珺语气极平静,然,她话说完,江夫人脸色却是一寸寸变白。
铺面倒是不要紧,可矿山!矿山要是没了,江家在太皇太后那处就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绝不能将矿山让出去!
江夫人咬牙切齿,意图用最后的筹码威胁阿珺,“长公主,臣妇奉劝你一句,做人做事留一线,你若非得这样绝人后路,那么我定远侯府,就只好与你退婚。以殿下这般烂透了的名声,试问还有谁敢娶你?到时没了婚约这块儿盾牌,你的皇祖母若想将殿下你弄去那些个蛮夷之地和亲那便是名正言顺了。臣妇可听闻那处的人从不把女人当人,往年送去的,往往是嫁了老子又嫁儿子,甚至一女侍二夫,活生生被玩弄死的比比皆是……”
玩弄死?这话说得,好似她亲自体验过似的。
“所以江夫人是被亲自玩弄过么?否则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阿珺冷笑着,正欲反驳。
内室里,突然传来了男人清冷戏谑的声音。
第020章、心惊
循声望去,只见门帘被人用手掀起,如玉硕长的身影从里探出。
银色麒麟纹的夜行衣在阳光的映衬下泛起乌沉沉的光芒,诚如来人眼底眸光,冶艳而幽暗。
饶是阿珺也被看得有些脊背发凉。
更莫说是被针对的江夫人了。
惊怒瞪着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秦霄,江夫人吓得心惊肉跳,“秦……秦霄!”
“你怎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很奇怪?”
“倒是江夫人你……”
“你被蛮夷玩弄过这事儿定远侯知道么?”
“你……”
“你放肆!你胡言乱语!”
江夫人怒不可遏,抓起手边茶盏便狠狠朝着秦霄砸去。
啪的一声脆响,青瓷茶碗当场摔了个粉碎。
嘶,尖锐锋芒破空溅起。
秦霄快速躲闪,然,上首处的阿珺却是不能动作。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碎瓷片席卷而来,像是无数的雨点,全都落在了脸上。
划破了她的额头,她的下颌,她的鼻尖,还差一点点,就刺瞎了她的双眼。
零零星星的血迹,似天边繁星,火辣辣的,剧烈的灼痛感瞬时蔓延开。
阿珺瑟缩在椅子上,疼得浑身都在发抖。
鲜红血腥顺着指缝流出……
见到这一幕,江夫人当场呆住了。
若放在以往,她自是不以为然。
甚至连道歉都不会有。
但此时……
抬眸看着阿珺满脸的鲜血,江夫人面色惨白,浑身剧颤,“殿下,臣妇……臣妇不是有意的……”
“臣妇不是想害您的,臣妇是……”
“拖下去!”
话语未落,凌厉的男声赫然响起,一支银针凌空穿刺。
倏地刺入她眼角。
江夫人惨叫一声。
还未回神,外头突然闯进来两名黑衣人,拖死狗一般拖着她就往外走。
江夫人惊魂未定,不明所以。
阿珺亦是茫然惊骇……
她诧异盯着两名渐行渐远的黑衣人,良久才反应过来,“驸马,那……那两个是你的人?”
“嗯。”
秦霄低应了声,没多作解释。
只取出罗帕,轻轻擦拭着阿珺脸上的血腥。
轻声细语,有些责备的意味,“玉娘,你为何不躲?”
“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差点就瞎了……”
差点就瞎了?
或许,她从头至尾都是瞎的。
阿珺没言语。
她面无情绪看着秦霄,看着他那张艳绝到令她一见钟情的绝色皮相。
突然发觉,她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位,她曾竭尽所能偏护的心爱的白衣郎君。
靖国公府受尽冷待的秦二郎?
无权无势,穷困潦倒的贫苦医师?
还是空有一张脸,绣花枕头一包草的长安城的第一纨绔?
呵,他秦霄当真是那样不堪,又怎能令江舒萍尚为人妇时就对他百般痴缠?
还有那日,江舒萍似乎说什么让他令其手下帮忙找人……
他的手下就是那些黑衣人?
江舒萍知道,江舒萍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她,这个所谓的拜过天地的妻子却被欺瞒了整整四年?被欺瞒到为他几乎死去。
阿珺红了眼,她倏然起身,狠狠推开了秦霄。
极警惕地,冷冷审视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四年前你为何要接近我?如今卷土重来又在图谋些什么?”
“你,秦霄,到底是崔氏的人?还是庆王麾下?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让你来刺杀本宫?”
第021章、捆绑
清凌的音色沉静似结冰的湖泊,从里到外透着股寒冬的霜气。
轻薄眸光里,剜起冷利的未见声色的惊涛骇浪。
倏地,阿珺拔下了髻间发簪。
那支镶嵌孔雀蓝宝石的鹤首金簪再次派上了用场。
风驰电掣,稳狠准,死死将那人挟制。
白皙修长的手指还沾染着鲜血,刺目的红从眼角滑落,隐约模糊了视线,却并不影响骨节处愈发收紧的力道。
强烈的钝痛感与窒息感席卷而至,秦霄只觉咽喉处像是要被刺穿。
已然痛到极致,他却仍是克制着脾气,温声唤她,“玉娘,你先松手。”
“松手?”
“你当我傻?”
阿珺冷嗤,她强压下心头几近失控的情绪,手中力道更重了些,厉声喝道,“走!往里面去!”
尖锐寒芒狠厉刺入,毫不留情将男人脖颈刺破,只余半寸便能要他性命。
那一瞬,阿珺能清晰感觉到秦霄身体狠狠震颤了下。
她不知他是因为疼还是怕,又或是某种暧昧与不甘的情绪在心底里掀起了狂风骤雨。
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阿珺都已经不在意了。
她爱她的驸马没有错,她爱她的霄郎没有错。
可是,倘若爱他会将大邺朝的江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会令她与阿弟坠入万丈深渊。
那么,便是心爱,她也绝不会手软。
紧攥着那支鹤首金簪,阿珺从身后挟持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秦霄一步步的往内室去。
力量的悬殊令她不敢有半点懈怠,“别耍花招,否则我立刻刺透你喉咙!”
闻声,秦霄没言语。
清隽眉骨下,黑沉沉眼眸隐约浮动些许愠意,眸光冷锐划过地上的血迹斑斑。
那是阿珺的血,大幅度的动作令她脚踝的创伤崩裂开来……
可那位平日温软娇弱的长公主殿下似乎毫无察觉,直至进了门,直至用玄铁锁链将他捆绑,才后知后觉在房中翻箱倒柜起来。
秦霄蹙眉睨着她,好心提醒。
“玉娘,棉纱和止血药在药箱第二层。”
“剪子在第三层。”
闻言,阿珺抬眸迟疑看了秦霄眼,旋即迅速翻找。
片刻后,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和纱布,娴熟将脚踝重新包扎好,又处理好面颊伤痕,最后才走至秦霄面前。
用绢帛擦去他脖颈间的血迹,又轻车熟路包扎好伤口。
整个过程没有半分错漏,甚至比那些医术高明的医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从来不识医术之人何以会有这样能耐?
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她经常受伤。
至少不下百次……
所以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玉娘……”
秦霄盯着阿珺,看着她布满血痕的淡漠面庞。
良久,终是有些忍不住,哑声问,“玉娘,你这些年是不是……”
“我这些年是不是什么?是不是经常被刺杀对么?”
阿珺抬眼看他,冷冷笑了,“驸马,莫说这些废话,我只问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背后又是谁在主使?”
“驸马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休怪本宫不念旧情。”
“不念旧情?”
“为夫倒是很好奇,殿下打算怎么个不念旧情法儿?”
阿珺咬牙,正欲威胁。
语未落,却听头顶响起男人温润的声线。
他的嗓音依旧暗哑,似心疼又似轻佻,漆黑瞳眸透着温柔不瞬盯着她,“玉娘,不若为夫帮你出个主意吧?”
第022章、不舍
“少同我来这套。”
“说罢,你主子是谁?”
“太后?庆王?还是……”
“梁王?”
阿珺冷眼睇去,看秦霄的眼神不含一丝感情。
适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她也不敢再有半点情绪外泄。
抬眸望向秦霄时,她竭力克制着,努力端持副平心静气模样。
然高度紧张之下,手心里仍旧不断在冒汗……
秦霄垂眸睨她,轻扫过阿珺紧攥着的染了血的白皙手指,柔声提醒。
“玉娘你先别紧张,现在被绑的人是我。”
“我没紧张。”
阿珺寒声反驳,语气似从容无迫。
心里头却是狠狠颤栗……
洞察人心,他太会。
倒吸了口凉气,她重新对上秦霄视线,又拾起脚下鹤首金簪。
将染血的那头直指他,颤巍巍的,冷厉道,“秦霄,我警告你……”
“若不想眼瞎,最好一五一十交代。”
“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你就戳瞎我双眼?”
尖锐锋芒直逼眼眸,那人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
他轻柔笑了声,极平静地看她,温和又道,“玉娘,我赌你不会。”
“我赌我的妻,绝不会向自己的丈夫下毒手。”
“我会!”阿珺厉声驳斥。
赤红的双眸死死瞪着他,长发失去金簪束缚凌乱的飘洒在空气中,猩红血色一滴滴从她额间滑落,那张惨白面庞衬得凄厉而美艳,好似地狱里索命而来的艳鬼。
秦霄看着阿珺染了血腥的发丝,顿了下,蹙眉问她。
“玉娘,你要不先束发?”
“再考虑弄瞎我的双眼。”
平静,太过平静了。
阿珺不明白秦霄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的。
那簪子都快扎到他的眼睛里了,只肖半寸距离便能彻底刺透了他的眼珠。
可即使这样,他仍是无动于衷。
阴郁凝视男人片刻,阿珺决定先接受他的建议。
她取来玉簪将头发挽起,又躺到软榻上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起身时冷冷瞪了那人一眼,阿珺跛着脚踏出内室,传来了姚姑姑。
姚姑姑是在院外候着的,未得命令并不轻易踏足。
进门看到阿珺满面血腥,她登时心惊肉跳,慌忙上前搀扶,“殿下这是怎么弄的?那孟氏行刺您了?”
“孟氏人呢?”
说着,姚姑姑紧张的四处搜寻江夫人身影。
阿珺睨了她眼,冷声道,“别找了,孟氏被人带走了。”
“是驸马的人……”
“两名穿麒麟银纹黑衣的青年人,在咱们公主府一众护卫森严守备之下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我房里……”
阿珺简单与姚姑姑解释了下方才在这院儿里发生的事,又吩咐姚姑姑派人去查那两个黑衣人底细。
秦霄这处撬不开嘴,便只能先从别的地方查起。
事情还未完全清楚,总不能真弄瞎他的眼睛。
与姚姑姑交代完,阿珺重新折回内室。
室内,血腥味儿弥散,那人紧闭着双眼,仍旧一副温润神情。
听到阿珺脚步声,他缓然睁眼。
散漫看向她,问,“殿下可是让人查我那两个随从去了?”
“哼。”
阿珺没作答,她冷冷剜了他眼,上前解开石柱上的铁链,然后牵起链子,阴沉沉命令秦霄,“走!”
第023章、下流
“不想知道孟氏被带去了哪里?”
脚下枷锁轻微碰撞,清冽声线倏然的,在耳畔响起。
清澈明净,温润通透,携裹着某种极具诱惑的温柔。
阿珺觉得这种温柔是致命的。
她稍迟疑了下,缓慢地抬起眼帘。
审视的,一错不错细细端详男人。
旋即,笑了……
这笑没丝毫温度,是冷利而刺人的。
片刻,她开了口。
眉眼弯弯,讥诮地看着他,“怎么?驸马是想以此作为保命筹码?”
“不是,为夫是想……”
“与殿下你……”
“同房。”
啪!
几乎没犹豫,耳光重重地就落到了那人脸上。
死到临头竟还想着这档子事儿!
她从前怎没发现她的驸马竟是这样个登徒浪子。
阿珺气得面红耳赤,一双美目狠狠剜她的驸马。
“贱人!”
“荒唐!”
“下流无耻!”
“再敢出言不逊当心本宫割掉你舌头!”
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简直像是要活剐了他。
然而,她那位下流无耻的驸马在被拒绝后却并未有半分羞愧。
甚至,他的眸光里还流露出了一丝无辜。
墨如点漆的瞳眸,噙着晦暗颜色,一瞬不瞬恼恨地,阴沉沉与她对视。
问,“贱人?”
“荒唐?”
“下流无耻?”
“敢问殿下,什么时候丈夫与自己妻子同处一室都成了下流无耻?”
“再者,就算我与殿下已和离,作为一个人质,草民想选一处自己满意的地方被囚禁也不至于过分到要被割掉舌头罢?”
???
什么意思?
他……他所谓的同房,不是要与她……行周公之礼?
霎时间,阿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怔诧看向秦霄,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
滚烫的脸,变得更烫。
娇艳欲滴的红,从耳根处迅速蔓延至全身。
阿珺攥着手中铁链,紧咬着唇,突然不太敢与秦霄对视。
强作镇定的,缓缓挪开了视线。
良久,直至心绪慢慢平复。
才重新抬起眼眸,故作淡漠地回他,“秦霄,你我既已不是夫妻,便与陌生人是无异。”
“你竟还妄图同处一室,便是大不敬!”
“莫说是割掉舌头,本宫今日就是将你砍了脑袋也合情合理!”
话毕,阿珺立刻又转过身。
用力扯了下手里的铁链,厉声命令他。
“走,去地牢里。”
清凌娇软的音色,噙着欲盖弥彰的凶狠。
秦霄没作声。
他抿唇,目光悄然划过阿珺脚下。
见她脚掌都绷紧了……
无声地,笑了。
而阿珺,从内室出去,再至地牢里,都提心吊胆。
分明被困囹圄的是秦霄,她反而莫名的心慌。
一路上,呼吸急促,不敢多说一句话,也怕秦霄会冒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
好在,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踏入地牢,将人推进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阿珺终于舒了口气。
解开手中锁链,禁锢至石柱,她冷眼睇向秦霄,寒声警告,“驸马,你最好老实在此,休要妄图逃走。”
“否则,这地牢里机关一旦触碰。”
“到时万箭穿心,你背后的主子也救不活你。”
第024章、找死
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安乐公主府的前身乃阿珺的三叔公晋王府邸。
她这位三叔公曾是邺朝屈指可数的能人巧匠,同时也是个极度暴戾的疯子。
脚下这座牢笼便是他亲自设计,听闻当年专门用来折磨那些不听话的囚犯,这些囚犯里也曾有过潜逃者,但往往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惨烈下场。
阿珺认为,秦霄应当不会愚蠢到自寻死路。
她抬眼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秦霄像是天生没有过多的情绪,纵使深陷泥沼仍旧是一副泰然自若。
昏暗光线下,他的一双眼极平静,漆黑的瞳眸似朝光明辉,一瞬不瞬的,极致温柔地看着她。
阿珺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忙别开了视线。
那人显然察觉到什么,轻笑了声。
然后说出了句极具危险性的蠢话,“殿下,天底下没有人比为夫更了解这座地下牢房。”
没人比他更了解?
他当自己是三叔公不成?
若是先前,阿珺必然要狠狠羞辱她这位昔日驸马一番,骂他自不量力,上赶着寻死。
但现在,她很认真地,极严肃地又向他强调一遍,“驸马,我,没有在同你危言耸听。”
“我知道,你能够悄无声息潜入公主府必然是有些本事在身。”
“但玄武狱不一样,我的三叔公想必你也听过。晋王戚牧原,墨家机关术嫡传弟子,邺朝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攻防奇才,这座玄武狱便是他亲手设计。”
“你最好不要找死。”
说完最后一句,阿珺放下了手中的冰冷枷锁,捻起罗帕轻轻擦拭秦霄咽喉处。
擦去那些干涸的血迹,擦去了一路来时沾染的灰尘。
结束时,她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秦霄,不许乱来,听见没有?”
闻言,男人仍是一副散漫神态,勾了勾唇,挑眉反问她,“怎么?殿下怕变成寡妇?”
“你……”
她就不该多嘴。
阿珺突然很想抽死自己。
她僵着脸,冷笑看了秦霄半晌,再次开口,“也罢,驸马若非要找死本宫绝不阻拦。”
“放心,等你死了,本宫一定把你和江舒萍埋在一起。”
这话里,有威胁的意味。
阿珺不清楚秦霄对江舒萍究竟怎样的一种感情,但她可以断定,秦霄不会舍得江舒萍死。
所以,即使是为了江舒萍,他也会有所顾忌。
拿别的女子来威胁自己的夫君,而且还是为了让他活着,多可笑的行为?
阿珺心头一阵自嘲,红着眼踏出了牢房。
踩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从黑暗步向光明。
潮湿与阴暗逐渐消散,入眼的是刺眼的烈日。
深吸了口气,阿珺重新收拾好心情,将手伸向已不知在外候了多久的姚姑姑,沉声吩咐她道,“姑姑,一日三餐,劳烦你给他送去。”
“事情未查明前,我不想再看到他。”
“不,以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殿下指的是……驸马?”姚姑姑深深看了阿珺眼,又有些古怪地玄武狱的方向望去,欲言又止。
“殿下,奴以为,您将驸马关在那种地方委实不太合适。”
“驸马纵然有事瞒着您,应当也不会害您。”
“毕竟当年……当年他都肯为您舍命。”
??
秦霄?肯为她舍命?
姚姑姑突然说什么疯话?
阿珺诧异看向姚姑姑,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的同时,隐隐之间,感觉姚姑姑像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姑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姚姑姑眼神有些闪躲地看阿珺,顿了顿,说,“殿下,奴的确有件很重要事瞒着您,您可还记得四年前,您被下药那晚?”
第025章、是他
盛夏的艳阳像是团烈火,刺目又热辣地高悬在天边。
阿珺的瞳孔微颤了下。
良久,抬起手遮挡住眉眼。
避开了姚姑姑视线,语气有些不自然地问,“怎么姑姑?驸马那晚做什么了?”
“是事后去阉了江奕?还
《驸马多娇》第025章、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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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服软
这种事要如何求证?
殿下是打算偷窥驸马沐浴不成?
姚姑姑一震,诧异看着阿珺。
阿珺红了脸,尴尬地看姚姑姑解释道,“姑姑别误会,本宫只是…只是单纯求证罢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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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靡丽(重修)
嗓音温软又娇媚,指间柔荑弥散着一缕暧昧的,来自她体温的特殊靡丽感。
她,在向他服软。
献媚这种事阿珺不是第一回做,很是轻车熟路。
她垂着眉眼,摆弄成副柳娇花媚,楚楚动人模样。
诱人想将狠狠她压在身下做些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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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荒唐
饶是先前质疑过,可是亲耳听到秦霄证实,阿珺还是觉得不太真切。
心脏有片刻的停窒,她不瞬仰视着他,欲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破绽。
秦霄垂眸,笑迎上阿珺的视线,似看透些什么。
“殿下,想求证么?”
他身体迫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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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吾妻
阿珺怔住了,突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是个医师。
望闻问切,许是看眼便心知肚明。
可他为何从未戳破?
是不在意,还是……根本就不想?
胸口倏地狠狠沉了下。
阿珺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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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悬挂
“她是被人扒光送回去的,就挂在江家大门外。”
“今儿早上,定远侯府的阍房一开门就瞧着江夫人在那儿叫唤,一丝不挂,浑身青紫交加,瞧着像是…像是叫人给羞辱过。”
阍房面色灰白的,简单把今早在江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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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两清
秦霄挑眉,不置可否。
“你说呢?”
阿珺没作声,她的脸比刚才更加惨白了几分。
秦霄垂眸注视她,扶住了她的腰,“我惹的祸,我会解决。”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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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一夜
倒也不算冤枉江承恩,毕竟事的确是他做出来的。
阿珺弯起眉眼,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江奕肩头。
江奕身体微怔了下,似有些不敢置信。
旋即又恢复如初,抬起眼看阿珺,问她道,“殿下怎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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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暗示
秦霄的出现打乱了阿珺计划。
顷刻间,所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阿珺有一瞬的惊悸,但很快又归宁于平静。
“是啊,昨夜秦家二郎一直和本宫在一起。”
“他妄图刺杀本宫,被本宫捉到关起来拷打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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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吃亏
“我没有,我怎么敢?”阿珺诚恳地回,皱着眉用力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但毫无疑问,秦霄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嗤了声,力道更重的摁在她腕臂,“我看你很敢。”
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摁出道红印子,痛感席卷,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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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上来
并非是阿珺自吹自擂,当初和秦霄成婚时,考虑到他在家中不受重视,未免入赘公主府后受人轻慢,虽没有授予他官职,但她也是赠给他不少产业的,并且还将公主府府兵任他调用。
要说有愧于他,便是当年迫于形势不得已和江奕闹出那等丑事,令他丢尽颜面,遭受到他的大哥,也就是靖国公府大公子,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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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名节
回到府里时,阿珺脚踝的伤口彻底崩裂,早时才处理过的血迹又沾染了满地。
小小的割痕经由几日反复的折磨,小事化大有了感染的迹象。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没有办法再出门。
为此,阿珺又在心头狠狠的给秦霄记了一笔。
过去四年里热烈执
《驸马多娇》第036章、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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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坦白
他的力道不重,只稍微将她挟制,平静的语气,“玉娘。”
“没必要再落井下石。”
阿珺觉得,她的这位前驸马手伸得有点长,而且格外把他自己当回事。
她没作声,只用力抽回了手。
继而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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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宣战
明眸里映射着天边的赭红,寡冷声线似冬日清泉。
极大的反差感落在那副肖似露水的容颜,有一种另类的靡丽。
似锐利刺人的烈焰蔷薇,又自内而外弥散着薄霜的凛冽。
黛眉下,琥珀色瞳眸里映着秦霄的影子,像是要将他刻进眼里,刻进心里,深深的吸附至血液骨髓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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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撕破
江舒萍的情绪很激动,那弱柳扶风的本事收放自如。
前刻还是副泼妇骂街模样,视线落到秦霄那处时,又变成了楚楚可怜的瘦马姿态。
秦霄尴尬地挪开了眼。
而阿珺,也有点尴尬。
虽然她只不过是把江舒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捅到了台面上,但背后
《驸马多娇》第039章、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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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挽尊
义母?秦霄何时又多了个义母?
还有周嬷嬷口中的并无情分,责难又是何意?
难道,秦霄当初求娶江舒萍果真是受人所托?
而托付他的人便是那位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义母?
可是,他那位所谓的义母,又是什么人?
庆王麾下
《驸马多娇》第040章、挽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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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羞辱
“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驸马你被江舒萍附体了?”
清凌无情绪的音调,阿珺弯唇,挑衅的仰视秦霄,用他最厌恶的词汇攻击他。
阿珺想,方才那些污言秽语之所以没有引起秦霄的厌恶,到底是因为脏水没有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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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毒药
清淡寡冷的音色,眉眼里皆是公事公办的冷硬。
多少年了,他们这个样子,有多少年了?
江奕想不起来了……
只依稀记得那年冬日,他的姑娘在门外等了好久好久,雪也下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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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义妹
眸光定格,四目交错,姚姑姑眉心一紧,欲拔刀……
阿珺抬起手制止了她,“姑姑不必紧张,不过是驸马身边一个红粉知己。”
就算是刺客,也不会蠢到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行凶。
纵是她真出手,黑甲卫又不是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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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降温(修)
不轻不重,极是娇软的嗓音恰好落到了白苏耳朵里。
白苏恼恨极了,正欲辩驳,下一瞬,却被阿珺身侧那道阴冷寒芒狠狠震慑。
“去哪里了?”
他不瞬地盯着她,确切的说,是盯着她的发髻。
顺着秦霄的目光看去,阿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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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很疼
“别什么?”
“殿下以为我要轻薄你不成?”
秦霄垂眼看着她泛红的脸庞,平静道,“放心,便是要轻薄,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
“只是散热…
《驸马多娇》第045章、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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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撞破
秦霄语气诚恳而温柔,清冷音色落至空气中时,周围暑气仿佛都弥散不少。
阿珺凭生出一种即将接近真相的错觉……
但这样的错觉也仅仅只维持了瞬息,一贯的警觉令她很快清醒。
“不必了,若真是中毒,宫中奉御可以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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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囚禁
阿珺没有回答,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端凝着他。
端视着他的眉眼,他的神光,他的仪态,他的衣着……
他冶艳容貌下,波澜不惊的宁静与压迫……
她从秦霄的眼睛里看到了压迫感,那种常人少有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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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掌掴
事情来得太突然,阿珺整个人都懵了。
她面色骤白,瞳孔剧烈颤动着。
不可置信,愤怒地瞪着秦霄。
饶是适才已经有所察觉,可见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口,她还是有些怀疑自己耳朵。
“驸马,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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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听话
阿珺自认情绪稳定,稳定到世人都以为她没有情绪。
哪怕有,也是深思熟虑后刻意显露的,她欲向外界传达的假象。
但此刻面对接下来的未可知,面对秦霄软禁,她失控了。
她感到溃败,也感到气急。
气急于一贯的自持警觉,却轻易跌落进秦霄编织的美人窟。
《驸马多娇》第049章、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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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不行
秦霄的话让阿珺心里燃起瞬息的希望,但这种希望很快被身体的疲软冲散。
阿珺没作声,垂下脸默默往嘴里送了一勺莲子羹。
秦霄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意料,不甚在意地递过去一块儿绿豆饼,岔开了话,“吃块儿绿豆饼。”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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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报复
“吐谷浑、靺鞨、新罗、渤海国、天竺、多氏国……”
“中心处乃是邺朝……”
平静口吻似国子监的夫子在解读着《道德经》,寡淡无味到令人很容易忽略其中实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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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占有
“白苏姑娘,看得出你的确很希望我死。”
“可是,你哪只眼睛看出你兄长囚禁我是为将我折磨致死了?”
白苏满脸愤然,正欲发作,阿珺轻笑打断了她。
音色轻盈盈的,眼角眉梢间适当的勾勒起一片婀娜风流,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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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要挟
秦霄拧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鹤首簪映入了那漆黑瞳仁里,细碎的金光与朝阳晨辉交融,折射出了一种别样的,极尽冶艳的富丽感。
他的眼眸很暗,那抹碎光落到眼睛里,就像是茫茫夜色点缀于江海间微不可察的一点孤荧。
显得孤寂又格外突兀。
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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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偷窃
昨日他前去公主府找她,却被告知她并未回府,捎带着姚姑姑也突然不知所踪。
据昨日阍房禀报,她就是见了这个姑娘后方才失踪。
当然,也不无可能是在回清堂里失踪的。
总归,就是与秦霄,与他这位义妹脱不了干系。
江奕看着白苏,看着她故作凶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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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怒火(重修)
“小姑子?”江奕眼眉于白苏身上梭巡,毫不掩饰地,讥讽而轻慢地端凝着白苏惶恐的眼眸,笑了,“秦霄,你是在说笑么?”
“我若没记错,你此次回长安是为江舒萍而来的罢?”
“你要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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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不适(重修)
他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在与她说着情话。
但那双极黑的凤眸里,却不带一丝柔和。
清薄幽冷的眸子里,弥散着一股冷锐的寒意,像是把淬了毒的刀刃,忽然间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霎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下降了好几个度。
阿珺望着秦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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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傀儡
清凌音色寡冷而娇软。
阿珺颔首摆出了副低眉顺眼。
此时,微光撒在她茶色的瞳眸里,折射出一种极尽割裂的氤氲感。
似荧荧星光与皓月争辉,小意温柔,却不甘受辱。
“殿下是在求我?”
秦霄垂眸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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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复生
毋庸置疑,不会。
阿珺沉默了,秦霄说的不错,她当初会选择他,只因他是个纨绔,是个草包。
恰好,这个纨绔草包又是靖国公府的嫡长子。
一个被调包后,生长于穷乡僻壤的嫡长子。
这样的身份既足够高贵,又足够低贱,最适于做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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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死士
都是皇家的女儿,所以他舍近求远?
阿珺不太相信秦霄给的答案。
她转眸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眸光里探究到一丝破绽。
但秦霄回以她的,却是古井无波的沉静。
他似看出她的质疑,“殿下不信?”
阿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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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冒用
阿珺起身,走至门口。
轻轻推开门扇,夏日的夜风从外灌进来。
与此同时,还携裹着一股浓烈的粪臭气息。
阿珺掩鼻,蓦地后退了一步。
青羽立在门外,尴尬的笑了声,说道,“这,属下刚才掏完了粪坑,确实是有点臭。”
《驸马多娇》第060章、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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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崩溃
说到最后,青羽声音愈发细微,语气很是耐人寻味,“属下打小跟在少主左右,有幸见过那对母女一面。”
“那个小姑娘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傲然与矜贵,但江家娘子举手投足都似在曲意逢迎。”
“再者,属下隐约记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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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遮羞(重修)
写信?
何意?
他同意去江家帮她送信了?
阿珺质疑地看向秦霄,“驸马是答应替我给孟氏送信了?”
阿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
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禁止她与外界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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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疯妇
“你敢!”李嬷嬷厉声将刘管家喝断。
她赤红着眼,愤怒到了极致。
咬牙切齿道,“老刘啊老刘,伯爷没有良心你也同他一样吗?”
“你可别忘了,当年若不是夫人予以援手,我们一家子五口早就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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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收尸
李嬷嬷跟了孟氏将近二十年,自然看得懂。
但她却并未理会,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扯下了孟氏嘴里的抹布。
将一碗黑黢黢的药汤递过去,“等喝了药,奴婢再替您松绑罢。”
“您身体有恙,总不喝药容易拖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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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争宠
刹然间,所有人血色尽失。
尤是江幼瑜派过来伺候孟氏的几个婢女,这一刻,她们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可该怎么跟世子妃交代啊?
三个婢女心中惶恐到了极致,她惨白着脸,目光齐齐落到了此刻坐在同一条船上的江承恩脸上。
江承恩表情凝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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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卷土
傅袖杉眼角眉梢微扬,嘴角挑起一抹不屑地笑。
未等崔雁君开口,便起身向崔雁君行了一礼,温声细语道,“太皇太后,既然您与伯爷有要事商谈,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知书识礼,识时务,知进退,还年轻力壮,瞬时把江承恩衬托成了一个年老色衰,还满腹妒忌的老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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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揽功
话是这样说,但……
江承恩复杂地看了崔雁君一眼,欲言又止,“太皇太后,据微臣了解,秦家那位近来待舒萍似乎很冷漠。”
再者说,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是不慎被人当做把柄拿捏,那便是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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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下药
“说什么为了江家的脸面!”
“狗屁!她那点心思,父亲怎会不清楚?”
“她分明就是想趁机害死你!她妒忌你娘,妒忌你娘貌美,妒忌你娘是爹此生挚爱,便也妒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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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难堪
“父亲让我给秦霄下药?”江舒萍怔了下。
她表情有些复杂,极僵硬地抽回被江承恩握住的手,又把那瓶不知名的药推回去,支支吾吾地说,“父亲,不是我不肯。”
“上回,女儿用过此计,那秦霄,他险些就要了女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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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取代
青羽忐忑窥视秦霄,窥视着他深黑瞳眸里的细微光芒。
秦霄觉察到青羽的探究,执起茶碗抿一口,旋即也抬眼看过去。
说,“照实交代。”
冷寂山间,清冽声线盘旋于空气中。
潋滟凤眸似湖面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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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贪图
“什么?”
阿珺身体一凛,下意识开口。
仅片刻,又回过神。
平静挪开视线,说,“本宫没有那种兴趣。”
她垂下眼皮,目光投向秦霄手里的医书,似饶有兴致地问他,“这书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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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欲念
清冷无欲的神明沾染上人间烟火后有了几分人的情绪,是属于男女间的七情六欲。
是占有欲,是缠绵悱恻的男欢女爱。
这样的情爱对阿珺可有可无,甚至有些排斥。
唯独对秦霄,她乐意去体验。
但绝不是以屈辱,做小伏低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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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遐想
阿珺质问地逼视着秦霄,言语间,仔细端凝着那双漆黑的瞳眸,欲从里探寻到一丝苦衷。
秦霄察觉到她的探究,他笑了声,说,“玉娘,我是反贼。”
平心静气的四个字从唇齿间吐出,他的眼里未有丝毫闪躲。
阿珺想过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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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藏娇
妻子?夫君?
他想叫她出嫁从夫向他交底?
还是……
欲逼迫她做一只任人刀俎的金丝雀?
阿珺揣度地窥向秦霄,心头的答案更倾向于后者,也更希望是后者。
毕竟比起卖国,卖身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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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你在报复我?
“殿下适才门外不是已经全都听到了?”
阿珺语未落,清冷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踏下台阶,过曲廊,外头正值烈日当头。
山间树荫驱散了些许酷暑,头顶,身边人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是把极艳丽的,胭脂红的,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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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跟紧我
“念想?”
阿珺重复了一遍,她眸色深了深,掠过秦霄噙着讥嘲的薄唇,有点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驸马是想说,你当初明知真相的情况下却决然离开,只是担心本宫察觉到你的真实性情后心生厌恶。”
“所以,你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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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恶行
阿珺有些生气,对于姚姑姑,她一贯了解。
往往只需要一眼,便能洞悉对方心思。
而此刻,面对姚姑姑赤红的双眸,阿珺知道她没有叛主。
是以,是秦霄这条美人蛇在欺骗,在借旁人的性命变相胁迫。
想明白一切后,阿珺心头怒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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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偏向
“姑姑,驸马所言可属实?”
闭了闭眼,阿珺努力克制住情绪。
她神情凛然,冷冷审视着姚姑姑。
姚姑姑有些闪躲,“回殿下,驸马他……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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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这是在夸我?
冰冷的几个字犹如冬日里一桶凉水,无情浇灭了姚姑姑最后的希望。
姚姑姑辩驳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握着那角绛红色布料的手也渐渐松开,平日里慈和的圆盘脸,此时被污垢衬托得狰狞而扭曲。
她不甘地望着阿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想再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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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安分守己
阿珺噎住……
她盯着秦霄清薄的黑眸,探究着他眼底意味深长的笑,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驸马……”
“很善于伪装。”
略微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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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你会选谁?
关于医术这件事,阿珺不信任秦霄,但她信谢宵。
小鬼医谢宵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虽没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却有着最卓绝的医术。
即使以毒攻毒,也是许多邺朝名医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倘若他愿意为阿弟医治,阿珺相信,她的阿弟是有痊愈可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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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扣罪名
阿珺站起身,神态平静而淡漠。
那样的淡漠,透着高傲,透着矜贵。
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来自于高位者的压迫感。
林霜儿原是想耍威风,见阿珺突然起身,她倏然地后退了一步。
实在也不怪她胆小,阿珺原就是在腥风血雨里成长,言行举止里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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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连装都不装了?
阿珺的话像是一记耳光重重掴在了林霜儿脸上。
对女主子冷言冷语,故意撒了端给主子的药汤,向主母炫耀与主君关系亲密,妄图鸠占鹊巢,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以下犯上?
不仅以下犯上,简直是恬不知耻。
一时间,院内众人表情各异。
护卫们尚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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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施压
林霜儿红着眼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管家看女儿哭成这样,很是心疼。
堆积了满腹的怒气瞬间弥散,训斥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继而,心头生出了一丝怨愤。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儿后背,带着几分怒意宽慰道,“霜儿你放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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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亲近
泛黄的老眼里闪过了一道狠辣精光,林管家面无情绪盯着远处过道上摇曳的火焰,似透过那火焰看到了烈火中被捉奸在床,惨死于自己手中的阿珺,隐隐之间,又似看见了女儿林霜儿穿着大红色嫁衣,与少主携手,跪拜在自己跟前的天伦之乐……
想着,林管家不自觉的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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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拉拢
“我,夫人,我会。”
“我的针线活儿是整个曼陀山庄里最好的。”
彼时,一个面貌俏丽的少女站了出来。
她满脸踊跃,自告奋勇的站到了张婆子身旁。
张婆子见那少女如此举止,不禁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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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告状
什么意思?阿珺愣住。
她狐疑地睨向少女手中的衣裙,带着质疑与不解,“子衿姑娘,此话何意?”
“你所谓的,手艺不及你家主子是……”
总不能是缝补的功夫不及秦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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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说情
“还有啊,我听说夫人衣裳被扯坏了,我怀疑是林霜儿干的!”
不得不承认,张婆子是会添油加醋的。
阿珺有些无语,也有些尴尬。
但尴尬归尴尬,她也不好说出实情。
总不能出去专门向张婆子解释一遍,说这衣裳实际上
《驸马多娇》第088章、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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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解释就是掩饰
找秦霄,向他自己说情?
江承恩脑子没病吧?
不过转念一想,旁人并不清楚小鬼医的真实身份,甚至,在没有被绑到曼陀山庄以前,就连阿珺也很难将那个杀人不见血,令朝臣畏惧如斯的毒医谢宵同她的驸马秦霄联想到一起。
只是,江承恩为何要找小鬼医说情?又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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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简直荒唐
说到最后,秦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眉眼含笑,一瞬不瞬的看着阿珺,那双漆黑的瞳眸里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冷利的,极狡黠的光芒。
看着他的眼睛,阿珺原就纷杂的心情变得更加纷杂了。
且,格外的沉重。
秦霄的话都说到这样份儿上了,她哪里还会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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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江舒萍的靠山
“岭南节度使谢明臣……”
“便是我义父。”
低沉温柔的声线,流露着交底的坦诚与平和……
阿珺抬眼看着秦霄,面上平静无澜,胸腔里却狠狠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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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极具侮辱性
砍谢明臣脑袋是不太可能的,且不说五大世家答不答应,单论谢明臣在岭南的影响就很难下手。
再者,如今她连踏出曼陀山庄都成了奢望,更遑论是拿下谢明臣。
是以,阿珺说这些话也并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变相试探。
她揣度地盯着秦霄,浑身上下已然紧绷,还是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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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自以为是
‘方便吗?’这三个字,原本是礼貌用词。
可是不知为何,从青羽的嘴里说出来,凭空的腾升出一丝猥琐感。
没有错,就是猥琐,是与他那张清隽容貌极不相符的猥琐。
令阿珺觉得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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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以退为进
“玉娘,你怎么看?”
青羽支支吾吾,话音未落,耳畔,阿珺听到了秦霄的询问。
什么意思?
让她拿主意?
还是……他即便知晓林氏父女的龌龊算计,仍旧想要放虎归山,任由他们来谋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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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你骂谁贱妇?
又或者,林管家也以退为进,暂时应下?
常年的明争暗斗,令阿珺习惯性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她抬眸,看向她的驸马,毫不掩饰地向他泼冷水,“驸马说得倒是简单,纳妾?以退为进?”
“倘若那林霜儿偏就心仪于你,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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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抽耳光都算轻
秦霄的出现太突然,林霜儿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还算清秀的眼眸里蓄起了泪水,在看到秦霄身旁的阿珺后,又倏然的凝固住,一双眼眸飘忽不定,显得有些心虚,也颇为怨恨。
心虚自己温柔可人的伪装崩塌,怨恨眼前的女人抢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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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狂妄自大
说着,她又望向秦霄,带着哭腔道,“公子,你不会看着她这么欺负霜儿的对不对?”
林霜儿满眼氤氲,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想,适才公子已经见识过那位长公主的狠毒,此时一定会怜惜自己……
然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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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掂量不清自己
风轻云淡的几句话,虽未言明,其分量却是不言而喻。
是了,比起他林管家,皇室的长公主自然更胜一筹。
旁的不说,仅仅是平日里走官道,也要方便许多,说不得连过路费都能省去不少。
再者便是进货出货的渠道,这位长公主名下就有许多工坊,除此之外,眼前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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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不知死活
她想不明白,她爹怎么会突然对她动手。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个贱妇三言两语?
林霜儿平日里被娇惯坏了,一时间无法接受挨打的事实,哇的就哭出了声,捂着脸便冲林管家叫嚷。
说林管家枉为人父,竟因为一个外人谗言就对自己亲女儿动手,还将她去世的娘给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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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她绝不答应。
林霜儿呆立在原地,红肿的双眸怨毒地瞪着她眼前面无情绪的女子,整个人气得颤抖。
为何……为何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她才应该是曼陀山庄的女主人,她才是与公子携手并肩的人。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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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长得丑还想得美
她眼眶里氤氲弥漫,说话间,欲贴近秦霄胸膛。
若是以往,秦霄只会不动声色避开,即使拒绝,也不至于说得太难听。
至少,他不会指着鼻子说林霜儿厚颜无耻,没脸没皮,粗俗下作。
毕竟没有逼到非得翻脸的境地不可,他也不想把林管家的脸彻底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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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纳妾
那护卫满脸厌恶,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他说的是实话,被人谣传说是喜欢林霜儿,他实在觉得丢人。
林霜儿长得难看不说,还蠢,蠢就算了,还坏。
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个事情,把他妹妹都给气哭了,气得好几日都不肯理他,一说话就骂他,问他为什么要护着一个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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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身份低贱
三言两语就给扣上顶皇室忠臣的帽子,虽不能在一夜之间将曼陀山庄所有人策反,但已经足够动摇军心。
秦霄脸色浮上了一层冷霜,复杂地审视着阿珺。
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的端庄优雅,看着明眸里的沉静平和,再看看一旁满脸春心荡漾的林霜儿。
秦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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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你根本不在意?
冷冰冰而极具羞辱性的字眼落入耳朵里,林霜儿彻底的呆住了。
公子,竟说她身份低贱!
明明,明明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她怎就身份低贱了?
可是……
垂眼看着手中的玉牌,林霜儿却又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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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那不就是偷?
不在意?
要说不在意那都是违心话。
不过,要说在意,阿珺也没有太过在意。
又或者说,已然落到这个地步了,在不在意都没有什么分别。
只要他秦霄纳的那个不是江舒萍,是谁也都无所谓。
阿珺承认,她是爱秦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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