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宋当皇帝》 第一章 人生重来 南宋嘉定十六年,腊月二十五,临安城,万岁巷,济国公府。 时当南宋皇帝赵扩当政晚期,自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已经走过了整整九十六个年头。 大约是半夜三更二刻的样子,过敏的神经忽而颤动了起来,从枕上举起沉重的脑袋,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展开手臂,却碰到身旁的滑腻的…… “啊……” 赵竑大惊之下,转过头去,旁边一片雪白的女人身子映入眼帘,腰肢纤细,玉柱般的大长腿,薄薄的床单只是遮住了臀部以上…… 这真是令人血脉喷张…… 这……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不对!他不是在西北支教吗,怎么可能出现在了女人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热? 这可是世界历史上极其罕有的炎热年,河湖干涸,火灾频频,身处钢筋水泥的大都市,怎么会这样舒适? 收回心思,四下打量,房间最少也有百八十个平方米,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是…… 低调的奢华! 家具古色古香、典雅平正,瓷器、漆器色彩纯净,不事雕琢,质朴淡雅,就连地毯也是色彩淡然,和墙上的山水画出奇的和谐。 两世为人的赵竑,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用被子遮住下身,蹑手蹑脚下了床,来过墙边极其精巧光滑的楠木梳妆台,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中映出的脸庞,让他心惊肉跳,也怅然若失。 他真的如此年轻,这不可能是假脸吧? 虽然没有后世的几块腹肌,但是皮肤紧致,年轻了十几岁。 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他看花了眼? 这是他吗? “殿下,你这是要去上朝吗?天还早着呢!” 女人一口地道的苏州话,却亲切无比,听得赵竑心惊肉跳,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他是江南上的大学,有几个同学就是苏杭人,以至于苏杭话他也懂了大半。 殿下? 还是典夏? 忽然,懒洋洋趴在屋角的大黄猫站了起来,瞪圆了黄澄澄的眼睛看着赵竑,“喵喵”叫了起来。 赵竑一惊,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矮凳一绊,“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幸好织毯够厚,屁股才没有开花。 “殿下!” 几乎是同时,屋里和门口,都有人叫了起来。 床上的女子下了床,拿起了几上的衣裳,很快追了上来。 “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床上的美女说道,和两个进房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一起,给一丝不挂的赵竑穿衣。 赵竑一动不动,任由对方给自己穿衣,很是尴尬,却不能拒绝。 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让他惊奇,又……刺激。 大半夜的,她们怎么给自己穿起衣服来了? 这是要出门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赵竑惊讶地抬头一看,原来是笼中养的鸟儿,竟然有十几种之多,挂满了细细的锦架之上。 几个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织笼,里面似乎是……蟋蟀! 这是个什么纨绔膏粱,竟然还玩这些东西? “殿下,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是要上朝吗?” 美女一边给赵竑穿衣,一边问道。 赵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闹出笑话。 殿下应该不是典夏,上朝又是什么玩意? 他是某一朝的皇子吗? 美女赤着身子,周身雪白,凹凸有致,面容洁白妖艳,浑身充满了原始的诱惑,简直可以说是天生尤物。 赵竑的鼻血,差点就要滴下来。 尽管知道对方居心叵测,赵竑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大饱眼福。 食色性也,谁也不是红尘外高人,可以清心寡欲。 何况还是……枕边人。 “殿下,官家九五之尊,自有上天佑护,你不必太过忧心。” 还以为赵竑是为大宋皇帝的健康忧心,美女又加了一句。 “这几年来,大宋官家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 官家?九五至尊? 赵竑暗暗吃惊,心头明白了许多。 只有宋朝才叫“官家”,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穿越到了大宋朝,但不知是北宋,还是南宋? 赵竑按下心头的震惊,很快穿戴好了衣冠,坐在了桌前,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来。 年轻英俊的脸庞,黑色硬翅幞头,圆领大袖,腰系玉带,黑色缎靴,温文尔雅。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使劲揪了揪自己鬓角的发髻,又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各种自虐,痛得让他清醒。 “殿下,你怎么了?” 美女狐疑地问道,和美婢都是诧异地看着赵竑。 “给我一杯红……一杯水!” 自虐之下,赵竑却想笑,放声大笑。 这是真的穿了吗?还是上帝和他开了个玩笑? 谁能战胜岁月,谁就是命运的胜者。 与现实格格不入,一无是处、穷困潦倒的他,竟然重回少年时,成了生在罗马的……权贵! 没有水,一杯酒却放在了面前。赵竑端起,品了几下,随即一饮而尽。 酒味香甜,略带果味芳香,似乎是果酒。 就连这酒杯,也是温润细腻,果然是古物。 没有人会和他开这种玩笑。果然,他是迈入了重生之门。 宋之妖娆,可惜大腹便便,脚底轻浮,那丰厚的身家,孱弱的身子骨,早已令北地的邻居们垂涎三尺了。 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殿下,时辰到了,该上朝了。” 有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年龄不大,而且有些……严肃。 “李唐,殿下准备好了,自然会叫你!” 赵竑一愣,来不及开口,美女眉头一皱开了口。 好霸道的……女主人! 美女开口,门外的人不再催促,沉默了下来。 “殿下,上朝后记着早点回府。” 美女给赵竑捏肩,趴在他的背上,脸贴着赵竑面庞,柔声细语。 “怎么,舍不得我吗?” 美女在侧,温香软玉,赵竑不自觉轻挑了几分,摸了一下美女滑腻的纤纤玉手,骨子里的闷骚不自觉暴露。 “殿下,你好坏呀!” 美女柔声细语,赵竑一拉胳膊,美女面色泛红,站立不稳,顺便落入了赵竑怀中。她搂住赵竑的脖子,顺势吻起赵竑来。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赵竑飘飘然,和美女热吻了起来。 旁边的两个美婢看着,也是面红耳赤。 这个色殿下,可是太露骨,越来越浪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春心荡漾了?” 赵竑放开美女,哈哈一笑。 再缠绵下去,估计就要控制不住,完成了功课,却误了上朝。 下意识地,他觉得身体发虚。看来这位原主私生活太过腐朽,有些体虚。 身体才是本钱,还得修身养性,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才行。 这穿越穿的,就不能“不早朝”吗? “殿下,快四更天了。” 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 赵竑理好公服,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把房里所有的鸟儿和蛐蛐都放了。回来的时候,我……本殿下不想看到一只小动物!” 鸟儿是属于大自然的,大好青春去玩蛐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堕落青年? “是,殿下!” 美女诧异地看着赵竑,赶紧点头回道。 这个时候,她已经披上了衣服,酥胸半露,诱惑力不要太大。 赵竑再也不敢耽搁,他可不想误了早朝的时间。 一穿越就要入宫面君,参加国家会议,商谈天下大事,可真够直接和刺激的。 现在,他急切地想知道,他是谁,这是什么时代? 赵竑走出了房间,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地上薄薄的白雪,呼吸了一口新鲜感十足的空气,轻轻摇了摇头。 新鲜的空气,似乎永远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 门外的夜色中,一个二十岁左右、圆领黑衣的汉子向赵竑抱拳行礼,看他腰悬长刀,身材笔挺,肯定是个练家子没错。 这应该就是那个叫李唐的侍卫了。 看他旁边的几个侍卫,虽然没有顶盔披甲,但也是黑衣劲装,腰悬长刀,很是精神。 “李唐,你们几个,我来考你们一下,谁能告诉我今年是我大宋哪一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的好的,我有赏。” 赵竑很快找了一个很幼稚很直接的理由,让他更快了解如今自己所处的环境。 “殿下,今年是癸末年,嘉定十六年,金国新皇登基,宋金刚结束连续七年的战事。” 李唐皱着眉头说完,对旁边另外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侍卫说道: “许胜,你来告诉殿下,今年还有那些大事?” 许胜挠挠头傻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这个年轻侍卫有些腼腆,应该是个老实人。 “殿下,对小人来说,你能早日当上太子,当上皇帝,再也不用受史弥远那奸相的闷气,那才是大事!” 许胜尬笑着说了出来。 嘉定十六年……史弥远…… 赵竑心头一惊,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勒个去! 一场宿醉,他竟然来到了南宋中后期这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 嘉定十六年,公元 1223年,南宋152年的历史,已经过去了96年,行将就木。 此时正是南宋宋宁宗赵扩治下,奸相史弥远当政专权,南宋朝政日衰。“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只怕现实比这更糟。 北方,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西夏已是灭国边缘、奄奄一息;金朝被蒙古铁骑赶到了黄河以南和陕西一地,距离亡国和灭种,也只在几年之间。 南宋积弊重重,苟延残喘,正是夕阳西下,就要迎来百年的黑暗,汉民族的沉沦。 而他,就是南宋这座大厦将倾前,大宋皇室中的纨绔一皇子了。 按照他的历史知识,他还是大宋皇帝赵扩唯一的皇子。 二流学院主修历史,边区支教,竟然帮助了他了解这个时代。 这是歪打正着,还是走了狗屎运? “李……唐,看来你的家人,是追慕李唐雄风,才给你起的名字。” 赵竑微微一笑,往前走去。 李唐,李渊李世民李隆基的120年左右的盛唐,其余一半多的时候都是扯淡。 “回殿下,家父曾是辛弃疾辛稼轩的军中幕僚。开禧北伐,王师败绩,太师韩侂胄被杀,函首于金。辛公郁郁而终,没有多久,家父就去过世了。小人年幼懵懂,长大才知父亲的苦心。” 李唐轻声回道,眉头依然紧锁。 以前这位皇子,从来不问这些琐事,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从不把下人们看在眼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闻着味都不对。 “李唐,你的父亲,可真是位忠义之士。” 赵竑由衷地感叹一句。 忧国忧民的,都还有些良心。 “李唐,还有他们几个,你们都跟我多久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漆黑的环境,轻声问了起来。 史弥远、美女卧底、狸猫换太子、身死名灭…… 这个时候,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殿下,自嘉定十三年殿下被封为皇子,小人们追随殿下,已经足足有三年了!” 李唐面无表情回道,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后面的寝房。 “三年,是不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夜空,心底暗叹一声。 不用问,他百分百穿越了。 【南宋后期的历史,不可避免涉及中华各个民族。本书只是叙述那一段历史,历史风云,爱恨情仇、没有任何冒犯之意。拜谢。】 第二章 来之 安之 穿越时,他正在西北支教,只是参加了一场村长儿子的婚礼,架不住村民的热情,多喝了两杯法兰西红酒,一觉醒来,已经是两世为人。 虽然只是一个主教历史的支教老师,但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师范学院毕业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不是高富帅,但也算得上玉树临风,文武双全。 历史知识不含糊,乐器也会玩,尤善古琴,很有些造诣,只可惜做事都是半途而废,辜负了父母的一片苦心和厚厚一叠辛辛苦苦积攒的人民币。 个性十足,不够圆滑,现实中处处碰壁,混得不如意的酸矬穷,竟然能否极泰来,贵为皇子。 二人同名同姓,都是性格耿介孤僻,竟然都会弹琴,这真是历史的巧合? 他也喜欢美女,但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价值观雷人的庸脂俗粉。而这个赵竑,和自己的夫人不和,连身边的美人也是居心叵测的对手“所赠”,二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怜。 以他对这个历史上的赵竑的了解,他敢打赌,要是这家伙不是赵宋皇室,不是皇子,而是一介草民,讨个老婆都难。 就他那个情商,就他那个比自己还二的驴脾气,谁能看上他? 脾气臭、智商堪忧的酸矬穷,能有女人爱吗? 结合历史上的认知,他对自己附身的这位原主,对这位原主目前的处境,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狸猫换太子! 赵竑不由得莞尔,自嘲地一笑。 历史上的南宋皇帝宋宁宗赵扩驾崩,唯一的皇子赵竑被换,另外一个连皇子都不是的宗室子弟赵贵诚被临时推上位,是为历史上的宋理宗赵昀。 被废黜的皇子赵竑被赶出临安城,后来被逼自杀。 而他知道这些历史,不是因为他主修历史,而是因为他要教孩子们历史课,无心插柳,成了小半个专家。 他在大学浑浑噩噩学到的那些东西,早已经还给了老师。 赵竑,济国公、检校少保,二十岁,当今大宋官家赵扩唯一的皇子,看起来富贵逍遥,让人羡慕,其实随时会被废掉、丢掉性命。 大宋朝政就是这么奇葩,以太子之尊,职权远在宰相之下,更不用说一个普普通通只是国公的皇子了。 “许胜,你们几个歇着吧,记得把府上的鸟儿蛐蛐都放了。李唐陪我前去就行。” 赵竑说完迈步就走,大踏步出了大门。 李唐摆摆手,许胜等人停下,李唐面无表情紧紧跟上。 “殿下,徐姬整天鬼鬼祟祟的,还有那两个侍女,你要小心些才是!” 出了府门,看左右无人,一片寂静,李唐才低声叮嘱道。 “我小心些什么?” 赵竑诧异地问道,半真半假。 “殿下,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殿下,你现在不得皇后的喜爱,又和奸相史弥远势成水火。徐姬让你沉迷酒色,那两个婢女是徐姬带来的,对你图谋不轨。你要小心啊!” 图谋不轨? 李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差点笑出声来。 他表情严肃,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朱门上灯光里模模糊糊的“济国公府”四个字上停留。 徐姬就是那个妖冶的赤身美女,他的枕边人,他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个婢女可能也是卧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唐,皇……官家有几个皇子?” 赵竑目光落在轿子上,眉头一皱。 西北支教,他对骑马并不陌生。坐轿子,慢悠悠不说,被人看见了,还不得跟上山坐滑杆一样,唾液淹死。 “回殿下,官家只有一位皇子,那就是殿下你了。不过……” 李唐偷瞄着赵竑,暗暗心惊。 连几个皇子都不清楚,殿下这是酒色过度,精神恍惚了吗? “不过什么?” 赵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殿下,还有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是由史弥远去年所选,现为沂王嗣子,名字叫赵贵诚。” 赵竑冷冷一笑,心头发凉。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赵贵诚,历史上的宋理宗,就是史弥远为他选的替代品了。 狸猫换太子,果然是确有其事,而且就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上有杨皇后一手遮天,下手丞相史弥远大权独揽,他名义上的父皇只是个傀儡、道士、药罐子,随时都会登上西天极乐世界。 他拿什么和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斗? 矫诏格杀重臣韩侂胄,矫诏撤换皇子赵竑,玩起这一招来,杨皇后和史弥远是驾轻就熟,熟稔至极。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拿什么和这些人精们对垒? 满朝文武,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搭把手。 要是这位“越俎代庖”的宋理宗雄才大略,可以厉兵秣马、运筹帷幄,让“南宋”可以“北宋”,或者至少国富民强,他不介意挂印而去,终老泉林。 可是他只知道一点,南宋永远是南宋,而且根据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南宋是活不了多少年了。 岳父、韩世忠们随风而去了,辛弃疾、陆游们烟消云散,贾似道、文天祥们会接踵而来,却是十万军民赴海而死,崖山之后无中华,民族百年的沉沦。 中华的魂魄,就这样没了? 临安,临时而安,却成了永不北上。中原,成了散不去的乡愁。 行在,却成了落叶归根,汴京,永远只存在于午夜梦回。 南宋还有六七千万人口,还有广袤的山川河流,还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何就不能江山北望? 为什么就不能拼一把? “我……府上……夫人……” 赵竑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处境。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 “殿下,夫人已经走了很久,你得把她给找回来啊!” 李唐继续面色严肃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偏爱小……徐姬,赶跑了夫人?” 赵竑震惊于自己的愚蠢。 不,是自己原身的愚蠢。 夫人就是吴氏,赵竑知道个大概。二人感情不合,形同水火。 关键是,吴氏是当朝太后杨桂枝介绍。历史上赵竑被废黜,宰相史弥远是首恶,杨桂枝是帮凶。 “也不是赶跑,你们二人,性子都太硬。” 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也到了门口,有轿夫在,李唐不再言语。 “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跑步去上朝。” 赵竑看了一眼门口的轿子,以及两个睡眼朦胧的轿夫,忽然起了念头。 临安城就这么大,国公府距离皇宫应该不会太远。跑步去,顺便可以锻炼一下身体,弄出六块腹肌。 现在这个小肚腩,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让他不习惯。 李唐不说,他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一个巴掌拍不响,再加上史弥远派了美女来挑拨离间,不发生冲突才怪。 赵竑健步如飞,李唐暗暗吃惊,紧紧跟上。 这位浪荡皇子今天是抽风了吗,怎么净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穿过万岁巷拐角,跑上了御街,意外看到街角有几个人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赵竑不由得一愣,脚步慢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李唐,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唐,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赵竑起了恻隐之心,抬脚就要过去。 “殿下,千万不要!” 李唐赶紧上前,拦住了赵竑。 “这都是临安城的闲人叫花子,这些人露宿街头,居无定所,肯定是天冷,冻死了!” 这位殿下,从来都不会关心这些闲人草民的死活,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古怪? “临安城、天子脚下,有人冻死?” 赵竑惊讶地看着李唐。 这是他想象中风流妖娆的大宋吗?这是那些砖家叫兽口中富裕繁华的临安城吗? “殿下,赶紧上朝吧。这些事情司空见惯,天天都有,冻死的何止这些。等一会,就有街道司的公人来清理这些尸体。天亮前,就干干净净了!” 李唐嫌恶地看了一眼几具尸体,催促起了赵竑。 赵竑点了点头,心头压抑。 堂堂的临安城御街,天子脚下,还有人冻死街头,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盛唐时也是民生惟坚,大宋也不例外。 赵竑的心里,像吃了一大坨农家肥一样难受。 那些说大宋最适合穿越,是最幸福时代的砖家教授公知们,把自己已经放在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不知是无知,还是选择性失忆? 人数不过寥寥无几的士大夫们的繁荣,不是真正的繁荣。只有普通老百姓的繁荣,才是真正的繁荣。 平均下来,大宋朝一年才招一百名左右的进士。那些公知们,从哪里来的自信可以登科?把他们放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都不能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 普信男、普信女,这词语太适合他们了。 “快点,快点!别让相公们看到了!” 御街上,几个衙役正在催着拉着大车的差役向东而去。看车上的大木桶,以及让人捂鼻子的“异味”,应该是被称为“倾脚头”的清洁工们拉的粪车了。 宋朝土地都是施“人肥”,清理粪便的竞争也十分激烈。为了抢粪便,“倾脚头”们经常大打出手,甚至闹到官府,也算是一种社会特色。 跑了十来步,赵竑再回头看去,果然有差役拉着大车过来,把冻死的尸体装车。看车上隆起的样子,似乎有十几具之多。 繁华地段的御街周围都冻死这么多人,那些临安城的犄角旮旯,还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冤魂? 赵竑转过身去,心情压抑,不再回头。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得接受这个时代的残酷和不完美。 除非,你有能力去改变。 御街上,两旁的灯火已经亮起,店铺纷纷开张,街上的行人、马车、轿子渐渐多了起来。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既来之,则安之。不能改变的,就要去适应。 永别了,我的 2022! 第三章 初来乍到 临安城,皇城北门、和宁门外。 和宁门是大宋临安皇城北门,是文武百官进入皇宫的主要入口,和宁门向北,一条笔直的御街贯穿主城,和宁门是临安城御街的南起点,而御街两旁,也是临安城的商业和文化中心。 皇宫、御街,一切都是复制北宋东京城而来,只不过东京城皇宫面南背北,而临安城皇宫面北背南罢了。 也不知道,这是故国情深、江山北望,还是无奈之下的苟且? 才过四更,和宁门外,御街周围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店铺、小摊都已开张,灯火辉煌下,珠玉珍异、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虽是寒冬腊月,石板路上的雪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北地的严寒,反而有一种清冷振奋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南北地气的差异了。 赵竑和李唐一起,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煎饼铺,赵竑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李唐则是满脸严肃,在一旁侍立。 “李唐,一起坐下吃吧。” 旁边杵着个人,赵竑还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尊卑有别。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 李唐黑着脸立刻拒绝,还不忘叮嘱赵竑。 赵竑看了看李唐,不再坚持。 能说这些话,看样子这家伙不是无间道。 不过,这家伙一板一眼,太过古板了些。 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素粥,一份香气扑鼻的鸡蛋煎饼,赵竑慢慢吃着,边打量周围,边向外观看。 初来乍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他过去的人生过于失败,以至于他再也不想念及。 “李唐,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来抒发我心中的喜悦!” 赵竑心中,忽然起了玩世不恭的念想。 他的那三四十年,是不是活得太拘谨,太沉闷了? “什么?” 李唐一头雾水看着赵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唐乘船不给钱,船夫一脚踢下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知李唐死没死。” 赵竑说完,哈哈一笑,拍了拍懵懵懂懂的李唐的肩膀,自己吃起饭来。 充满希望的清晨,热气腾腾的食物,赵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真实而充满生气。 习惯了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唯一感觉的,就是朋友太少,太寂寞,不热闹。 想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时空隔离,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赵竑心头微微一酸。 这些狗日的,有没有在想他? “殿下,李唐盛世,李白不差钱,乘船一定会给钱的。” 李唐站的笔直,在一旁小声说道。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生活本就够苦!”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作为师范毕业生,热爱文学,他肚子里的墨水不少。在文风鼎盛的南宋,也许可以卖弄一下。 这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上朝的官员纷纷云集于北门外,各色轿子、牛车,一时间人满为患。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各色身着六品以上朝服的官员,紫、绯、深绿各等,幞头硬翅翘然,腰悬银印红绶,宽衣大袖,风度翩翩,好不得意。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和赵竑一样,都是要填饱肚子,才进宫门。 黎明前的夜市,烟火味十足,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赵竑心头亲切温馨,不由得想起支教的那些日子,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满地的骆驼刺,热气腾腾的拉面、豆腐脑、包子、油条…… 人生虽然失败,还是有些温馨的回忆。 “殿下,早!” 几个挤进来吃早饭的官员,看到赵竑在,嘴里哈着热气,满脸笑容打过招呼,便在另外的桌边纷纷坐下,叫起吃喝。 大宋的读书人、士大夫,自有他们的傲骨。不过也足可以看出,宋代皇权的没落。 宋朝上朝虽然早,四更一点开宫门,五更上朝,但一般都是两天一次或五天一次。到了赵扩朝,因为大宋官家本人身体原因,已经是十天一次,逢五上朝,再加上娱乐节目太少,睡的早,因此上朝的官员并不辛苦。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看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次上朝了。 一个花甲之年的紫袍官员进来,他打量着店内情形,看到正在用饭的赵竑,微微一怔,就要悄悄退出。 “殿下,薛极这个老木头。看样子并不想见你。” 李唐弯下腰,在赵竑耳边轻声说道。 赵竑不由得一惊。 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是史弥远的帮凶,“四木三凶”之一的薛极? 瞧这白胡子,应该有六十了吧。 “薛相公,进来用饭吧。我没带钱!” 赵竑站了起来,朗声喊了起来。 依据历史上的知识,以及李唐刚才的精辟短语,这个薛极,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堂堂士大夫,妥妥的国家重臣。 同时,也是有名的墙头草,唯宰相史弥远马首是瞻,见风使舵,八面玲珑。 四木三凶,一个“木”字,已经概括一切。 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大多数朝臣还不是和薛极一样,唯史弥远马首是瞻。 “殿下,打扰了!” 薛极无奈,转过头来进了店,不苟言笑向赵竑拱手行礼,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和赵竑远远避开。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老滑头,站队倒是一点也不糊涂。 不过,身为“四木”之一,史弥远执掌大权,薛极也只能恭恭敬敬做“提线木偶”了。 “薛相公,今天我忘了带钱钞,麻烦你帮我先垫上。” 赵竑笑容满面,喊话着薛极。 “殿下,知道了。” 薛极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小声回道。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薛极,可是够小心的。 “殿下,你也在此用饭。” 一个圆白脸,三缕清须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看到赵竑,肃拜一礼。 “小人见过真相公。” 李唐黑脸柔和了许多,赶紧躬身行礼。 脸再黑,碰上权贵,腰照样得弯下来。 “真公,你也入朝了。快坐!” 赵竑稍稍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行礼。 姓真的大臣满朝只有一个,除了他的老师真德秀,还能有谁? 老者叫真德秀,官居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乃是南宋理学大师,性情耿介,以个性刚直、勇于直谏而名震朝廷。其人以汉时的袁盎和汲黯自比,很是有些性格。 更重要的是,真德秀以前曾是赵竑的老师,因丁母忧,守孝期满后外出为官。 不过,也可以看出,真德秀对他的失望,不然也不会主动闪人,远离朝廷中枢。 历史上,此人性烈如火,对教育这位赵竑本身倒也尽力,虽然半途离开,有趋吉避凶的意思,倒也不是奸人。 “殿下,好久不见。听说你近来醉心声乐,又近女色,须知玩物丧志,不可不戒啊。” 真德秀向薛极拱拱手,在赵竑身边坐下。 看他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他和赵竑的关系,也不怕被人看见。 这位真相公,还真是位君子。 “真公,人心险恶。流言蜚语,积毁销骨,那都是有心人故意使之。说起来,你不在我身边,我甚是想念啊。” 赵竑模仿着真德秀说话的方式,古人说话的方式。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已经有人在背后使坏,阴风阵阵了。 “殿下,你倒是清醒。不过,在外人面前,你要自称“孤”,或“本国公”才是。要不然,又会被人指责不尊礼法。” 真德秀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多谢真公提醒!孤铭记于心!” 赵竑拱手行礼,也是刚刚学来的。 “殿下,你知道就好。史弥远专权,满朝都是奸人的党羽,殿下的处境不妙啊。” 薛极在不远处,真德秀压低了声音,低头慢慢用饭。 尽管对这个曾经的弟子失望透顶,但真德秀还是不忍心看到赵竑一步步沉沦,无可救药。 不过,他怎么都觉得,今天这个弟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光是这驴脾气,就随和了许多。 “真公,事在人为,孤只有尽力而为了。” 赵竑面色平静,嘴里哈哈一笑。 “孤”,这个称呼倒是不错。孤苦无依,孤独到老,孤家寡人。 “真公,你只教了孤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可没教孤人情世故,帝王之术。孤如今步履艰难,你这个老师,也脱不了干系。” 说起来,他从来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帝王之术?” 真德秀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着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 得罪了只手遮天的大宋皇后,又和权倾朝野的奸相水火不容,他看不出来,赵竑那里来的信心,能和对方斗下去。 朝野上下,人人都说赵竑沉迷美色和声乐,即使他登基大宝,对大宋朝政毫无益处。难道这位殿下还不知道反省吗? 他离开朝堂,请求外调潭州,也不过是因为失望,想要避祸罢了。 “真公,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不到最后一刻,输赢还很难预料,还是向前看吧。” 赵竑调侃地一句,回头一看,李唐身子笔直,依然满脸严肃。 这样板着,累不累啊? “真公,你此次入朝,是回到中枢,还是入朝奏对?”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要是这位历史上的理学大家、清流之首在朝中,他的处境也许会好上许多。 “殿下,官家厚恩,让我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我此次入朝,是来谢恩的。大朝会后,我就要去湖南了。殿下自己保重吧。” 真德秀看了看赵竑,眼神复杂,低头用饭,不再言语。 真德秀对他没有信心,这反而激起了赵竑的好胜心和雄心。 这位真德秀真老师,紧要关头离开了自己,远离中枢,去修身养性,探究义理之学,谦谦君子,终究还是缺了一点风骨。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洗洗睡吧,自己何德何能? “真公,保重。” 赵竑气定神闲,似乎还面带微笑,真德秀不由得一阵错愕,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赵竑,这一阵子看了什么书,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再看那边的薛极,草草吃了几口,就匆匆拱手离开,看他走出店门时缩头缩脑,左顾右盼,好像是怕被谁看到一样。 赵竑看的清楚,不由得莞尔。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老头。 “殿下,这些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还是少搭理为妙!” 真德秀忽然放下筷子,板着脸说了出来。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说几句话而已,不值得如此较劲。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清流浊流,正邪不两立? 一个年过花甲,一个四十不惑,二人年龄差了十五六岁,志趣上似乎真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年龄和勇气操守有没有关系? “掌柜的,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没有帮我付钞吗?” 临到结钞,赵竑忍不住问道。 “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薛相只付了自己那一份。” 掌柜的点头哈腰,笑哈哈回道。 “这个老狐狸,太抠门了!” 赵竑摇摇头,正要拿出钱袋,却被真德秀阻止。 “你呀,怎么和薛极搅到了一块?须知洁身自好,切不可同流合污才是!” 真德秀付了钞,又一本正经地言传身教。 “真公说的是,孤谨记在心。” 赵竑收起笑脸,郑重其事回道。 今早这饭钱,可是省下了。 “真相公,这张有些破损,麻烦你给换一下!” 掌柜的赶紧叫住了真德秀,陪着笑脸,手里拿着一张纸币。 “怎么了?” 真德秀接过会子,仔细看了片刻,从钱袋里另外拿出一张,自己打量了一下,递给了掌柜。 “多谢真相公!” 掌柜的连连道谢,恭送真德秀和赵竑出了店门。 “真公,怎么了?” 赵竑诧异地问道。他看的清楚,掌柜退回的两贯面额的会子没有破损,甚至比真德秀重新给的还要暂新不少。 “会子泛滥,假钞横行,真是让人心忧啊!” 真德秀摇头一声感慨,信步向前。 假钞? 赵竑不由得一愣。 感情这假钞在宋朝就有了,这可是开了眼界。 真德秀忧国忧民,个人情操让他佩服。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这样的官员多一些,大宋朝也许有救。 可惜,一切只是也许,永远不会成真。 【新书不易,请多多支持。拜谢。】 第四章 待漏院(上) 临安城皇城南门、和宁门外、东侧,待漏院。 待漏院是朝廷专为上朝的臣子准备,也是体现朝廷对臣子的善待。临安城住房紧张,朝臣多租房在坊巷四处,早朝来得早,和宁门还没开,没地方坐等。来得晚,或者一时有个疾痛,或者和宁门一关,也没处等待值班官进去申奏,确实是个等候上朝的好地方。 待漏院里堂宇轩敞,桌椅齐全,甚至还有被褥,候朝的臣子风雨无碍。 值得一提的是,待漏院是宋高宗赵构所建,看来这位南宋历史上的有名的“逃跑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 时辰未到,宫门还没有开启,赵竑和真德秀边说边走,进了和宁门东侧的待漏院。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真德秀说,赵竑听而已,偶尔说的几句也是打哈哈,但却让真德秀一次次灵魂出窍。 “冗官、冗兵、冗费?殿下,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真德秀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满脸的诧异。 “我大宋官有多少,兵有多多,真公自然明白,不用……孤多说。三冗导致积贫积弱,战力孱弱,吏治腐败,朝廷不堪重负。” 作为历史老师,这些基本的道理,赵竑是信口拈来。 不过,有些弊端,比如以为文制武、士大夫一家独大、相强君弱等,当着真德秀这样的士大夫的面,他就不方便说了。 “积贫积弱?” 真德秀不自觉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那如何才能根除积弊?”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变法革新了。” 赵竑侃侃而谈,就像往日里对自己的学生讲课一样。 要是从上到下的变法不能实行,要不就是一场从下到上的革命,或者就是被北方的铁骑踏破,崖山之后。 “殿下所言差矣。” 真德秀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同意赵竑的观点。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善政在于人治。若是君主贤明,官吏清廉,人人洁身自好,天下焉有不治?” “真公,人治了这么多年,我大宋可有起色啊?” 赵竑直接问了出来。 这时候他才诧异地发现,自己很快地融入了这个时代,简直是无缝衔接。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看来你我二人,看法上是有些差别了。” 真德秀哈哈一笑,眼神里透出一丝欣慰。 自己的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殿下,你可知道淮东李全的事情?” 真德秀眉头一皱,扯到了大宋淮南东路边陲的战事上。 “李全,山东忠义军领袖,骄横跋扈,雄踞于山东青州和淮东重镇楚州。朝廷也为此还是头痛。” 李全,原是山东义军领袖,现在兵强马壮,为盘踞淮水两岸的军阀,和宋廷貌合神离,与割据没什么两样。 “原淮东制置使贾涉,想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山东忠义军,以为忠义军饥则噬人,饱则用命,使得忠义军与朝廷离心离德。史弥远胆小怕事,一意拉拢李全,不断授以高官,李全趁机坐大。贾涉身心俱疲,便向朝廷请辞制置使等职,获旨回都奏报,病死在了临安府。” 真德秀摇摇头,继续说道: “贾涉此人有些才气,但在有些地方……” 真德秀欲言又止,显然是因为死者已矣,不想背后说人闲话。 真德秀所说的贾涉,是宋廷前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刚刚离任病死。 赵竑也不追问。他只是好像记得,贾涉似乎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南宋奸相贾似道的父亲,女儿贾贵妃貌美如花,为顶替自己上位的宋理宗赵昀的妃嫔。 “真公,殿下。” 沿途众臣纷纷见礼,无论政见如何不同,此刻仍然是和风细雨,融洽和谐。 “殿下,真公。” 看到赵竑和真德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中年官员站了起来,拱手见礼。 “魏侍郎,好久不见。” 真德秀满面笑容,和兵部侍郎魏了翁见礼。 “殿下,最近可好?可曾谱得新曲?” 魏了翁看着赵竑,眼神里面,似乎有一丝戏谑。 平日里只顾弹琴复长啸,还知道自己是堂堂皇子,大宋王朝的继承人吗? 魏侍郎?魏了翁? 赵竑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位高大威猛的中年文官,恐怕是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了翁了。 幸好,上朝的路上,李唐给他科普了一下朝中局势。加上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很快就判断出了眼前此人的身份。 “魏公,琴乐只为陶冶情操,闷时才弹。近日来孤一直练习武艺和马术,读的是兵书经史,于风林火山一说,很是有些心得!” 赵竑面带笑容,人畜无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魏了翁是四川蒲江魏高氏出身,满门士大夫,和真德秀二人是同一科的进士,年纪一样,都是清流、有些节操之人。 也是自己要拉拢和靠拢之人。 “殿下倒是雅致,让老臣刮目相看!” 魏了翁目光中有些惊诧,也有些欣慰。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能有长进,不再耿介,沉迷于声妓,他当然是老怀宽慰了。 苏轼 38岁以“老夫”自称,他已经 45岁,当然可以自封“老臣”了。 “刮目相看?此话言之过早,早干什么去了?要是官家……殿下接得起这大宋的千斤重担吗?” 真德秀的神情,满满的哀其不幸,怒其荒唐。 “真公,你这心态不好,太消极了!” 赵竑哈哈大笑,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吸引了周围好几个官员惊异的眼光。 总是埋怨和打击自己的学生,还离自己而去,这老师当得并不怎么样。 真德秀和魏了翁都是一怔,魏了翁轻声笑了起来。 这个赵竑,有些意思。 “殿下,你也是饱读诗书,自己做的那些事,难道就不知道三思而后行吗?” 被弟子当面顶嘴,真德秀脸上一红,立刻教训了回去。 赵竑嘿嘿一笑,就要回话。 说实话,以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位本尊,究竟犯了哪些“大逆不道”或“离经叛道”的事情。 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让赵竑几人停止了争议,都是抬头看去。 “史相!” “见过史相!” 官员们点头哈腰,纷纷谄笑着让出一条道来,点头哈腰,给一个黑色硬翅幞头,红袍鱼袋,紫色官袍的六旬老者见礼。 官员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六旬老者走了进来,老者目光冷厉,面容清瘦,身材高大,长须泛白,不怒自威。 “史相,好大的官威啊!” 真德秀收回目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大宋天下臣民,何其悲哉?” 魏了翁目光幽幽,抚须微叹。 史相!史弥远! 赵竑震惊之余,眼神玩味。 这便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当朝宰辅,他这位本身生命中的死敌史弥远了。 他本身一生的悲剧,“狸猫换太子”,以及自缢身死,都是拜此君所赐。 当然,这是他的前身的命运,现在却是他自己的命运。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垂死,也要挣扎几下。 毕竟,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别人玩死。 历史上,史弥远矫诏格杀当朝太师韩侂胄,敢矫诏废了皇子赵竑,推宋理宗赵贵诚上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真真正正是狗胆包天。 即便是秦桧这样权倾朝野,当时的太子宋孝宗赵昚看他极不顺眼,秦桧也没敢干出如此丧心病狂、废黜另立的事来! 这家伙是实实在在的心狠手辣,胆大包天。 “真知州,魏侍郎,殿下,你们都在。” 看到赵竑三人,史弥远笑容亲切,拱手一礼。 “真知州,魏侍郎,殿下。” 史弥远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给赵竑三人见礼。 让人意外的是,官员们对赵竑的重视程度,似乎还不如对真德秀和魏了翁。而从称呼顺序上,赵竑也被放在了最后一位。 “史相,早!” “史相!” 真德秀和魏了翁淡淡一笑,分别见礼。 “史相,诸位,早!” 尽管知道,自己和对方已经是水火不容,但面子上,赵竑依然是面带微笑。 矫诏格杀朝廷重臣,矫诏更换皇帝,逼的对方自尽,胆大包天,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 对这样的人,必须得慎之又慎,加倍小心。 “殿下,近日一向可好?” 史弥远惊讶地看着装神弄鬼的赵竑,依然是满脸笑容。 这个书呆子,竟然没有摆脸色给自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劳史相挂念,一切都好。史相年富力强,风采依旧,实在是我大宋之福啊!” 赵竑语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就是在这家伙祖孙三代宰相的手里,南宋元气大伤,国力日衰。现在还想再来一次,要了自己的小命,想起来就让他窝火。 “殿下过誉了!老夫惭愧、惭愧!” 史弥远心中的惊讶更盛,脸上还是笑容亲切。 “殿下,最近可有新曲?说来听听。” 一名五旬的黑胖绿袍官员,眯眯笑着向赵竑问道。 黑胖官员的话,让史弥远周围的官员们,包括史弥远,纷纷都是笑了起来。 这笑声,似乎很有些轻视,很有些不以为然。 “诸位,诸位,孤近日新得一曲,名为《笑傲江湖》,是要劝那些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诸位相公,人生苦短,何苦争权夺利,为难自己?改日,孤一定给诸位奏一下此曲,清心明目。” 赵竑轻声一句,众大臣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热闹的氛围,立刻安静了不少。 “殿下,老臣告退!” 史弥远看了看赵竑,拱拱手,转身离开,脸上马上恢复了冷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告退!告退!” 群臣跟着史弥远,心照不宣走开。 赵竑拱手,看着史弥远和众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他刚才本来想向史弥远说几句软话,当众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给史弥远一个台阶。但给那个黑胖官员一搅和,便真情流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宿怨已久,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还是免开尊口。 况且,他要是这样做,魏了翁、真德秀这些人怎么看他? 一般的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 “魏公,那个可恶的黑胖子……” 赵竑指着黑胖官员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并不知道这人何方神圣,直觉上这人来者不善,不是个善茬。 “梁成大这厮心术不正,天资暴狠,殿下做的对,不必理他。” 魏了翁对赵竑,由衷的赞叹。 敢当众怼一群朝廷众臣,耿介孤勇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梁成大卑劣,史弥远的家犬而已,阴险狡诈,有仇必报,殿下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真德秀面色难看,对梁成大的印象,显然是极差。 梁成大!“四木三凶”中三凶之一的梁成大,三凶里面最坏的那个。 赵竑暗暗吃惊。这厮果然阴险,居然当众想让自己出丑,其心可诛。 看来,朝中纲纪败坏,道德沦丧。坏人不但太多,而且变老了更坏。 还没有上朝就已经是阴风阵阵,还不知朝堂上和私地里,有多少明枪暗箭? 第五章 待漏院(下) 史弥远等人刚走开,一个年轻的红袍官员进来,额头光洁,头有些大,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是面善,犹如邻居家的乖孩子,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面善少年看到赵竑,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还是硬着头皮进来。 “殿下!” 真德秀和魏了翁一起行礼,态度很是恭谨。 殿下? 赵竑心头一惊,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青涩的少年,恐怕就是赵贵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理宗了。 整个大宋皇室,年纪相仿的就他和这位沂王嗣子了。其他的要么年龄悬殊,太老或太小,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能和他争皇位的,只有这位赵贵诚了。 这小子,想不到如此年轻,比自己还小两岁,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怪不得史弥远推此人上位。 大名鼎鼎,倒不是执政得失,也不是招妓入宫,而是“骷髅碗”的缘故。 南宋灭亡,西藏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将宋理宗赵昀的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大都大元统治者,其躯干则被焚毁。 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并以帝王礼葬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南宋皇陵绍兴永穆陵旧址。 目光再看到赵竑,赵贵诚笑意盈盈,上前见礼。 “贵诚见过殿下!” 沂王、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的弟弟赵抦早年过世,赵抦没有后人,赵均作为宗室子弟,四岁时被皇帝赵扩挑选继承沂王爵位,改为赵贵和。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27岁的景献太子赵询去世,皇帝赵扩于是立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并于嘉定十五年加官赵竑为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赵竑被封为济国公,改名晋为皇子,沂王的爵位又空了出来。而这个赵与莒,两年前被史弥远挑选并推荐,立为新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 至于赵昀,则是赵贵诚登基后的新名。 史弥远这家伙,竟然两年前就布局,可谓是居心叵测,老奸巨猾。 “殿下,你我兄弟都在临安城,同殿为臣,又都是太祖子孙,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赵竑面带微笑,亲切地挽住了赵贵诚的胳膊。 这小子心机男,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称得上斯文败类,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济国公说的是,是要多多亲近,多多亲近!” 赵贵诚脸上泛红,犹如一淳朴少年。 他虽是赵宋宗室子弟,但他的父亲在世时并没有任何封爵,只当过地方小官,境遇与平民无异。七岁时,生父逝世,生母带着他及弟弟在舅舅家寄居,一直到赵贵诚十六岁。 虽然后来被选任沂王府嗣子,但他青春时代都是在乡下,妥妥的草莽出身,知道眉高眼低、高低贵贱,在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子弟面前,下意识有些底气不足。 “殿下,有空回府上坐坐,娘对你可甚是想念!” 赵贵诚笑容灿烂,亲切自然。 他口中的“娘”,是沂王赵抦的夫人俞氏,被大宋皇帝赵扩封为安国夫人,养育了赵竑足足十三四年。 “这是自然,稍后就会前去打扰。”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 “殿下,我府上有一些绸缎和酒器,都是官家赏赐的,改天送到你府上。我知道,你有兄弟,有高堂,一大家子,临安城居不易,你就不要推辞了。” “济国公,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赵贵诚连道不好意思,笑容依然灿烂。 这个赵竑怎么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客气? “殿下,你我都是太祖子孙,将来还要互相扶持,这些东西算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不然兄长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这小子已经冠礼,建有府邸,可以上朝听政,身份虽然是皇侄,但对他这个皇子,已经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不要说他只是个皇子,即使他是太子,也会被赵贵诚身后的史弥远轻易换掉。 皇位面前,没有人能抵抗诱惑,亲兄弟亲父子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这位“宋理宗”,连亲兄弟、近堂兄弟都不是。 “济国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赵贵诚脸色尴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客气了,见外了!” 赵竑满脸笑容,态度很是真诚。 赵贵诚已经被推到了台前,原来想要和史弥远握手言和的想法,立刻被赵竑给全盘否定。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老臣郑清之,见过殿下。” 赵贵诚身后温文尔雅、满脸赔笑的儒士、国子学录郑之清,满脸笑容向赵竑见礼。 郑清之,这就是历史上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帝师”了。 郑清之虽为“帝师”,也只是送赵贵诚到待漏院。他一个国子学录,不过区区八品,还没有上朝的资格。 众所周知,宋朝一大顽疾就是“冗官”,官员太多,而能参加朝会的官员官阶都是很高。门下省起居郎以上,中书省起居舍人以上,尚书省侍郎以上,御史台中丞以上。 再有就是言官,官阶虽低,影响力和震慑力却是极大。 自己曾经的老师真德秀、理学大师,倒是有上朝的机会,但却自求下放到地方,估计是见势不妙,怕惹火烧身,悄然离自己而去。 眼前这位当代大儒郑清之,赵贵诚的老师,对赵贵诚培养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上朝都送到皇宫门口。 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输了一筹。 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精玩自己,还不被他们玩残? “郑公,有空的话,到我府上坐坐,喝茶讲理,咱们坐而论道,也让我听听郑公的教诲。” 赵竑笑意盈盈,亲切无比。 “殿下,老臣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郑清之连连点头,尴尬而笑。 在赵竑面前,他就像个没被对方发现的图谋不轨的罪犯,心虚的厉害。 赵竑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对面的班房,史弥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一大群官员恭恭敬敬肃立,除了薛极和两三个紫袍白发官员,敢坐下的似乎没有几人。 待漏院就是朝堂,史弥远府上也是朝堂,处处都是朝堂。 史弥远史相,果然是好大的……淫威! 赵竑和赵贵诚谈笑风生,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眼中都是诧异。 耿介倔强驴脾气的赵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和,没有骨气? 和对手相见甚欢,和史弥远也是和善礼遇。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赵竑吗? “殿下,何必搭理这些个奸人!” 魏了翁一声冷哼,不知指的是赵贵诚还是史弥远。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要自甘堕落,让旁人看着心寒!” 真德秀也是冷眼看着赵竑,让赵竑一头雾水。 “魏相公、真公,我好像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赵竑苦笑一声,一阵错愕。 他真是只打个招呼而已,怎么两位清流就看不惯了?难道非要他和赵贵诚史弥远当面硬刚,甚至拳脚相向,这才是泾渭分明吗? 看来,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而是多方推力的结果。 “殿下不可大意。朝中的清流,可都在看着殿下。史弥远把持朝政,堵塞言路,殿下不可与之亲近,否则容易让其他臣子产生误解。” 魏了翁似乎对赵竑的不以为然,很有些不满。 “殿下,满殿群臣都在看着,不可授人以柄啊!” 真德秀看了一眼赵竑,话语意味深长。 授人以柄? 赵竑心里嘀咕,面上却恭恭敬敬。 “魏公、真公说的是,在下铭记在心。” 看来朝堂上非黑即白,连面子上都不能将就。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不过,魏了翁和真德秀确实是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身后有一群人,还是清流,尽管式微,但也有自己的声音。 这也许就是历史上赵竑被迫自尽,那么多朝廷大臣为他上书,被革职流放一大批的原因。 “殿下,老臣一片苦心,言语鲁莽,得罪殿下了。” 看赵竑知错就改,认错态度不错,魏了翁也是温声解释。 毕竟,对方是皇子,不出意外,将来可要继承大统。 “魏公不用解释,一片真心实意,在下谨记,日后当谨言慎行,修身养性,不负魏公的苦心。”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老臣谢过殿下。” “魏公多礼了。”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莞尔一笑。 旁边真德秀看赵竑和魏了翁你来我往,亲切融洽,心里安慰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尴尬。 自己和这个学生的关系,还不如魏了翁这个外人,双方的确已经疏远了许多。 “见过殿下。” “殿下气色不错。” 说话间,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少卿徐暄过来,一起向赵竑寒暄见礼。 赵竑向二人回礼,交谈几句,魏了翁和真德秀寒暄介绍,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这些大臣,就是他身后支持他的一群清流之首了。 这样一来,赵竑倒是安心不少。看起来,史弥远虽然执掌朝政,权倾朝野,却也并不能真真正正一手遮天。 “徐公,大理寺的风波亭,孤久闻其名,想去瞻仰一下。不知徐公可否安排?” 想起了岳武穆,赵竑瞬间起了兴趣。 风波亭,南宋时临安城大理寺狱中的亭名后世也是鼎鼎大名。 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二年,赵构暗旨秦桧和其夫人合谋,诬陷岳飞谋反,因无确切证据,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风波亭内杀害。 “风波亭?” 白胡子徐暄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赵竑的意思。 “殿下,你要祭祀岳武穆,应该去西湖的岳王庙才是。风波亭只是一座亭子,最多也只能缅怀一下。” 徐暄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和真德秀的感觉一样。这个赵竑,怎么会问起这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事情来了? “徐公所言甚是。说实话,孤就是想缅怀一下先烈,瞻仰一番。” 赵竑收起笑容,说话也是一本正经。 “殿下随时可以前往,老臣自会陪同。” 徐暄点点头,转过头来,和真德秀等人说起话来。 对面的房中,看到赵竑和众臣和颜悦色交谈,镇定自若,史弥远不由得瞳孔微微收缩,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也学会八面玲珑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装神弄鬼,也不能让他如意登上宝座,以免将来对自己不利。 不过这家伙今天谈笑风生,长袖善舞,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对付这家伙和他身后的这些人,还得再下点功夫才是。 钟鼓院中,晨鼓声响起,史弥远首先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许多官员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赵竑也和魏了翁等人一起,出了待漏院,进了巨大的宫门,走入了黑暗之中的临安大内,加入了匆匆上朝的行列。 南宋帝国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徐徐展开。 第六章 上朝(上) 临安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宫城四周有皇城包围,皇城北门为和宁门,也是众臣上朝进入皇城的北门。 外朝建筑有大庆殿、垂拱殿、后殿、端诚殿四组。大庆殿位于南宫门内,是大朝会场所,垂拱殿在大庆殿西侧偏北,为官员常朝殿宇。 而这宫殿的功能和名字,以及上朝的礼仪,都是照搬北宋。只不过北宋东京城的大庆殿、垂拱殿等等,早已经回不去了。 敦信明义,崇德报功,意为垂拱而治,天下太平。皇宫是临安城的政治中心,垂拱殿则是宫中之宫,是政治中心的中心。 自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宋室南渡,已经足足近百年。皇帝在垂拱殿议政,国家决策尽出此殿,军政要务决断于此,这里是权力斗争的中心,君臣、百官的角斗场。 大殿御座之上,大宋天子赵扩脸色焦黄,木然看着下面肃然而立的一众大臣。 这位仁义忠厚的谦谦君子,初任有权相韩侂胄把握朝政,后任为奸相史弥远专国跋扈,形同摆设,再加上身体欠佳,只能打坐养气,修道成仙。 大宋官家,当地甚是辛苦,也很是轻松。 这让赵竑,莫名地想起北宋的宋徽宗,以及明朝的嘉靖皇帝来。 三者虽然都是“修道狂魔”,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相比较而言,赵扩还要好一些,知道爱民;宋徽宗文艺青年,误国误民;嘉靖不恤民力,可是要强硬得太多。 宋徽宗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有不亡者。 嘉靖炼丹修道,迷信方术,用事大臣都靠迎合邀宠得幸,士风败坏,政治腐朽。吃斋孤居而不忘独断朝纲,与其说是“无为”,不如说深得法家之刻薄阴狠,将帝制的专横发挥到了极致。 他倒是想让赵扩和嘉靖一样专横。这样一来,他这个皇子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顺利登基了。 而且,大概率上,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可惜,可惜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永远不会成真。 御座上,大宋官家赵扩看着下面肃然木立的群臣,目光从丞相史弥远身上扫过,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不发一言。 内侍、内供奉官分列两侧,左为宰相、参知政事,枢密班、学士班;右为宗室亲王王公、诸使副、中书省班、御史台班、知制诰等等;后为差遣文官,风闻奏事的绿衣御史们。 满朝士大夫,只有史弥远一人立于百官之前,可见其身份之尊贵,地位之超然了。 相强君弱,皇权不振,国家多事之秋,这些朱紫贵者,又有几个可堪一用? 北地传来消息,就在刚刚,寒冬腊月,金朝皇帝完颜珣驾崩,其子完颜守绪继位,改年号为“正大”。 而与此同时,因成吉思汗屡次攻打西夏,夏廷采取联金抗蒙的策略,趁成吉思汗西征,派使联合金朝和漠北诸部落抗蒙,以便挽回战局上的颓势,为西夏强行续命。 此次大宋廷议,当然是针对西夏,以及金朝新皇继位而议了。 令人唏嘘的是,西夏外交大事,竟然忽略了大宋朝廷。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夏宋国土之间隔着一个金朝的缘故。 大宋之兵事孱弱,连弹丸之地、已经落魄的西夏都不放在眼里,何其悲哉。 “诸卿,鞑靼遣使到大宋京湖北路制置司,欲连我大宋,共灭金国。看如何回复吧。” 御座之上,大宋官家赵扩轻声开口,开启了议题。 本来大宋和蒙古一直就勾勾搭搭,只是蒙古的中原主帅木华黎突然病死,事情才不了了之。 现在木华黎的儿子孛鲁接替其父木华黎,重新遣使,做新一轮的联合攻金的尝试。 “强鞑渐兴,其势已足以灭夏。鞑靼和金人乃是世仇,恐怕金人也不能幸免。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齿寒之辙可覆,宜姑与币,联合拒鞑!” 颤颤巍巍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持笏出班,忧心忡忡。 蒙古兵强马壮,灭了夏金,只是指日可待。一旦金人灭亡,蒙古大军就要与宋为邻,对宋而言,绝非善事。不如恢复向金人输纳岁币,继续抗蒙,大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以备不测。 赵竑看了看这位乔侍郎,满脸皱纹,两鬓白发苍苍,弯腰驼背,老态龙钟,应该已经有七旬左右。这把年纪在大殿中长久站立,让他叹服。 不要说,他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大殿上站了一会,都觉得两腿发麻。更不用说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同志了。 要是他当了皇帝,一定要“坐而论道”,而不是“坐而论道”。大家身体搞坏了,还怎么给国家做事? “西夏灭亡,恐怕不久矣。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应该乘金朝和鞑靼互相攻伐之机,出兵北上收复失地,以报君父之仇!“ 潭州知州、湖南安抚使真德秀,此次奉诏入朝。这位南宋史上有名的理学大师,赵竑曾经的授业恩师,厉声反驳了出来。 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掳北归,黄河以北尽失,宋人引为奇耻大辱。宋朝虽积贫积弱,数次北伐功败垂成,但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呼声从未停止过。真德秀此举,也是道出了殿中大多数臣子的心声。 赵竑不由得莞尔,轻声一笑。 这个老师真德秀,还真看得起宋军的实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心? 脸上手上都刻字,一点尊严都没有,勉强温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为你大宋朝廷卖命?为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卖命? 要不是亲人家园在后,江南水网密布,大宋王朝,早已经飘飘然不知所踪了。 “鞑靼狼子野心,无论是否联合灭金,都会对我大宋不利。海上之盟,殷鉴不远,还是小心为上!” 满脸皱纹的老臣,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薛极,忧心忡忡上奏。 鞑靼,是宋人对蒙古部落的称呼,朝堂民间,平民士大夫皆是如此。后世的许多外国文献里,称呼中国也是鞑靼。 “陛下,金人贼心不死,大败于鞑靼之后,还要南下,夺取江淮。幸亏我将士浴血奋战,方击退其进犯。国恨世仇,似乎没有不报的道理吧?以臣之见,应立即联蒙灭金,光复三京!” 刑部侍郎、赵宋宗室赵汝述正气凛然,又有另外一番见解。 大殿上无人吭声,一片寂然。赵竑看了一眼赵汝述,鼻子里冷哼一声。 连蒙灭金,这个无知的大宋宗室子弟,引狼入室不说,大宋有十五六万精锐恢复中原吗? 薛极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群臣首位的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古井不波。 薛极垂下花白的脑袋,不再言语。 宋金世仇,灭国之恨,奇耻大辱,不共戴天,大宋朝野上下,人人都是欲灭金国而后快。 朝堂议论纷纷,一者坚持连同金朝,厚结以币,以之为对抗蒙古的屏蔽;一者认为应趁机孤立金朝,并由此振奋精神,再图抵抗蒙古南下的企图。 不过有一点众人倒是一致,西夏,已经无药可治,就要亡国。金国是世仇,需谨慎对之。 众臣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权相史弥远和大宋官家都是一声不吭,大殿上一片叽叽喳喳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即便是寂静下来了,史弥远和赵扩依然是不开口,仿佛都在等对方的反应。 赵扩耐心聆听,似乎虚心纳谏,但他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朝廷政事,还是听史弥远和执宰们的意思。 “史相,你怎么看?” 赵扩面上一丝笑容,目光转向了老僧坐定、镇定自若的史弥远,脸色更是煞白。 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能撑到几时? “殿下,你怎么看今日之局势?” 史弥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目光扫向了一旁班列中的朝堂新贵赵贵诚,轻轻咳嗽一声开口。 “圣上、史相,金人侵我江淮,劳师动众,却功败垂成,丧失兵马难以统计。如今金人新皇登基,已下令终止与我朝战事。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人是我世仇,如今其势弱,不如联蒙灭金,早日收回三京之地,圆我宋人百年宿怨。” 赵贵诚侃侃道来,群臣颔首,御座上的赵扩,也是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收回汴梁城,那可是历代南宋皇帝和士民的心结。朝廷几次北伐,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赵竑心头明白了几分。史弥远,已经在为年轻的赵贵诚造势了。 怎么没有人为自己推波助澜?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你说说,该如何回复蒙使?” 赵扩轻声说道,避开了兵部尚书宣缯。前面所有大臣们的奏陈,他似乎也都是无动于衷。 “陛下,鞑靼军以掳掠为主,攻下城邑后便大肆屠杀劫掠,铁蹄所至有如废墟,僧寺道观,室屋华盛,屋庐焚毁,城郭丘墟,北地百姓尸积如山,十不存一。是不是要联蒙灭金,陛下圣裁。” 魏了翁没有直说,但其意不言而喻,不愿意和对方合作。 赵竑暗暗赞赏。魏了翁这个兵部侍郎,还是有些水平,目光看的长远。 “陛下,臣附议魏侍郎。” 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走了出来,附议魏了翁。 赵竑看向宣缯,五十开外,圆脸长须,面色和善。此人和史弥远是儿女亲家,都说和薛极是史弥远的爪牙,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对此君没有什么印象。 另外一个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眼眉低垂,一声不吭。 此人名门之后,其祖父胡铨是宋高宗赵构朝名臣,与李纲、赵鼎、李光并称“南宋四大名臣”,因曾抗疏乞斩奸相秦桧而声振朝野。 不过,听李唐说,胡榘此人是个贪官,也只会做官,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看他在朝堂上眉眼低垂的样子,是要将“少说话、多磕头”的做官技巧发扬光大了。 再看向史弥远,依然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操控整个朝堂,稳居大殿的中心。 看来,无时无刻,他都在想着推赵贵诚出来,增加赵贵诚的影响力,也表明他支持赵贵诚的立场。至于国事如何处置,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打嘴炮而已,最后还不是他史相一家之言,乾坤独断。 “济国公,你是什么看法?说来朕听听。” 赵扩的目光,突然看向了班列里的赵竑。 说起来,元旦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似乎也应该听听这个皇子的声音。 自己什么看法?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荡,赶紧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肃拜一礼。 “陛下,臣以为,如何处理与鞑靼的关系,应谨慎对待。联蒙灭金,很有可能重蹈当年海上之盟的覆辙。鞑靼兵锋正盛,直比当年女真初兴。陛下圣裁。” “父皇”面前,可不能敷衍了事。赵竑下意识觉得,自己有几分后世领导询问的恭恭敬敬和窃喜。 这可真是够贱的。 第七章 上朝(中) “济国公,你尽管直言。” 不知不觉,赵扩的眉毛微微一扬。 “谢陛下。” 赵竑抖擞精神,开始了卖弄。 这个时候,要是能喝杯红酒,或者吃半个西瓜,状态和氛围就再好不过。 “陛下,和议桌上得来的一切,是从战场上的胜负得来的。没有实力,所有的和议契约都是废纸一张。鞑靼国策,以侵略扩张为本。我大宋繁华富裕,鞑靼亡金灭夏,必会南下侵宋。是急于报世仇一时,还是大宋国运重要……” 赵竑侃侃而谈,话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的史弥远打断,跟着他冷笑一声,说了起来。 “殿下,你这说的都是夸夸其谈。沂王嗣子说的没错,金人是我世仇,连蒙灭金,恢复旧都不说,也可以抢夺一些地方作为缓冲之用,也让鞑靼看看,我大宋不可轻侮。” 史弥远说完,又是一本正经,脸上古井不波。 底下群臣相顾愕然。史弥远一直坚持联金抗蒙,怎么今天换了口风? 看来,史相是在给这位年轻的沂王嗣子撑场子罢了。 反正,一切都是空谈而已。 夸夸其谈? 赵竑一怔,心头火起,冷冷一笑。 “史相,别人说话的时候,请不要贸然打断。这样显的很没有礼数和教养。” 公然打断旁人谈话,公然否定自己的论调,简直是公然的打脸和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竑公然回怼,大殿上鸦雀无声,史弥远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看向了赵竑。 “济国公,朝堂之上,不可信口雌黄。你弹琴作曲,风花雪月,对鞑靼一无所知,就不要在这里贻笑大方了!” 史弥远中气十足,直斥赵竑的浅薄。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后世摸打滚爬,看惯人生冷暖、眉高眼低,对方这点混淆视听的小伎俩太低级,他却不能忍受。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 20岁的愣头青吗? 御座上的赵扩,嘴角微微上扬,仍然没有开口。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外人批为一无是处的皇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殿上的群臣看着赵竑和史弥远二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济国公果然是济国公,耿介孤勇,殿上敢当面硬杠当朝宰相史弥远的,也只能是他了。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偷偷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赵扩,看他面色平静,不动声色,胆子大了许多。 “史相,许你操控台谏,控制言路,言官风闻奏事,颠倒黑白,就不许本国公信口雌黄?许你独攥官吏任命大权,从不取旨奏禀,就不许我弹奏几曲,风花雪月?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我贻笑大方,总比你权倾天下来的光彩吧。” 赵竑的暴脾气上来,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直指史弥远专权。 这些话语,还是他刚刚从和李唐真德秀交谈,以及先天历史知识所得,即插即用了。 满殿寂静,群臣一时无言。人人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这个济国公,这是要和宰相翻脸吗? 真德秀目瞪口呆。赵竑此举,是要和史弥远公然决裂了。 魏了翁暗暗叫爽。这样的话从赵竑嘴里说出来,可是当庭打脸,让史弥远下不来台。 “济国公,你又在混淆视听。如今谈的是鞑靼之事,不是风闻奏事。” 史弥远不动声色,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 混淆视听。 赵竑冷笑一声,继续开口,唾液横飞。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只要在皇帝和群臣心头留下印象即可。 “史相,你既然为当朝宰相,那本国公问你,鞑靼的大汗成吉思汗,他手下有多少兵马?鞑靼大军的主要武器有什么?他们的战术如何?鞑靼占有的领土有多大?又灭国几何?” 赵竑看着史弥远,目光灼灼。 这老家伙当殿说他玩物丧志,又说他是狗屁不懂,用心之险恶,其心可诛。 不过,从史弥远微微颤抖的身子可以觉察到,他似乎击中了史弥远的某个要害。 “殿下,老臣似乎没有必要回答你吧。” 史弥远冷冷一句,眼中寒芒更盛。 “史相,不是没有必要回答,而是不知道吧!” 赵竑冷哼一声,向御座上的赵扩施礼,在众臣子惊诧的注视下,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诸位大臣,鞑靼有大概 120个千户的兵马,大概约 12万鞑靼人组成的骑兵。鞑靼占领中原以后,又多了步兵五万上下,多是汉军。鞑靼以骑射为主,机动性强,最擅长的就是声东击西,快速灵活。军中骑兵四成为重骑兵,冲锋陷阵,犹如金人的铁浮屠。六成为轻骑兵,每人两三张角弓,至少三四匹战马。其士卒弓、刀必不可少,其中一种强弓,神箭手可射 200步左右。其攻城利器叫“回回炮”,射程可达 300步以上,射出的巨石可达百斤,足可以击毁城墙。”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知识和记忆,继续开口。 “成吉思汗此人用兵如神,鞑靼军多爱屠城,其在西域灭国 40余,所过残破,杀人无数。鞑靼大军的战术叫“歹射法”,正面重骑兵冲击,两翼轻骑兵轮番骑射骚扰,往往以少胜多。当然,战术千变万化,以战场形势而定。” 赵竑看着满殿竖起耳朵聆听的众臣,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陛下,各位同僚,以臣之见,鞑靼虎狼之心,畏威不怀德,兵戈甲于天下,灭夏灭金,不会超过七八年时间。我大宋何去何从,陛下斟酌就是。” 说了这么多,史弥远竟然没有再打断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赵竑说完,漫不经心,向史弥远肃拜一礼。 “史相,本国公鲁莽,得罪了!” 成吉思汗于公元 1227年灭掉西夏,同年病死,其子窝阔台灭掉金朝,不过六七年时间,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史弥远面露愠色,冷哼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混蛋玩意,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军国大事?难道是真德秀和魏了翁那两个老顽固私向传授? 真德秀和魏了翁,恐怕他们两个,也没有这么高深的军事造诣吧。 大殿之上,真德秀和魏了翁两个,包括许多清流大臣,都是惊讶地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大殿上硬刚史弥远,得罪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大臣,这不是玩命吗? 满殿寂静,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们,一时都忘了发难。 末世危机,不过七八年时间,鞑靼和大宋就要兵戈相向,人人都是惊悚。 “殿下,这是你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 给事中王塈脸色煞白,打破了寂静。 他是门下省谏官,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赵竑的这些话,当然要核其真伪了。 “王御史,本国公这两年多在民间街坊,接触北地商贾,鞑靼军中之事,大多来自于他们口中,又有真相公苦心教导,想来不会有偏差。鞑靼能让西夏几近亡国,能逼的金人迁都黄河以南,以避其锋,他们的战力如何,可想而知。” 赵竑的话,让殿中的许多大臣,都是点了点头。尤其是真德秀,傲然捋起了三缕清须。 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不过,他只记得自己教授赵竑道德文章,军事上也说了这么多吗?怎么赵竑的许多阐述,自己也觉得新鲜? “赵拱、苟梦玉,你二人曾出使鞑靼,见到了成吉思汗和木华黎。你们说说,鞑靼兵力如何,是否如济国公所说?” 御座上的赵扩,目光看向了御史赵拱和苟梦玉二人。 虽然只有几句话,但相对于以往朝堂上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今天赵扩已经问的够多了。 “陛下,济国公殿下所言甚是!鞑靼如当年宣和时女真,兵强马壮,势不可挡,确是我朝大敌!” 御史赵拱首先站了出来,肃拜而言。 嘉定十三年春,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旨意派赵拱往河北拜会蒙古驻汉地的主帅木华黎。而赵拱也受到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木华黎随后派遣速不罕等伴随宋使回访。 嘉定十四年四月,南宋使臣苟梦玉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西域铁门关,在那里拜见成吉思汗。 嘉定十六年苟梦玉再度出使鞑靼,受到成吉思汗厚待。 可以说,这二人对蒙古的认识,比朝中其他人都要深刻许多。 “陛下,鞑靼骑兵纵横天下,兵锋正盛,就连金人都为避其锋芒,迁都南下。鞑靼以杀戮掠夺为天经地义,有一日南下侵宋,也不足为怪。” 另一位御史苟梦玉接着出来,和赵拱的意思不谋而合。 殿中又是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鞑靼势大,只怕要小心应对了。 “殿下,如你所言,鞑靼势大,朝廷该当如何应付?殿下恐怕已经心里有数吧?” 高瘦的监察御史莫泽站了出来,话里有话。 “殿下雄谈阔论,能言善辩,说了这么一大堆,想必如何应对将来之事,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监察御史李知孝也走了出来,绵里藏针。 赵竑这家伙,废物点心一个,多说一点,马脚肯定会露出来。 “济国公,你口若悬河,花团锦绣,即便是说的头头是道,于国家大事又有何益?你这些华而不实的论断,能对抗得了鞑靼铁骑吗?” 监察御史黑胖子梁成大言辞犀利,直接把赵竑贬了个一无是处。 能言善辩、华而不实,几个言官阴阳怪气,让赵竑面色泛红,心头的傲气全被激发了出来。 这个黑胖子,要是在他支教的西北,早被火扁一顿,打的跟猪头一样了。 魏了翁面色铁青,想要出班贬斥一众御史,却被真德秀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看赵竑的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梁御史,还有其他几位,你们在这大殿上怼天怼地,可提出过一条对朝廷有用的谏议?可曾奏禀临安街头冻死的百姓?只拿俸禄不干正事,你们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有用吗?” 这时候,他真想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不过这打击面太广,于事无补,只有放弃。 常年给孩子们上各种课,赵竑的口才算是练出来了。 皇帝在场,御史们还要注意言辞,赵竑却不在乎,句句戳心。 言官们毕竟是文官,高级知识分子,有些话说不出口。他却不一样,他是百无禁忌,怎样难听怎样来,恶心也要把这些搅屎棍恶心死。 第八章 上朝(下) 赵竑的话,言辞太过犀利,打击范围太广,御史们群情激奋,个个躁动不安。 要不是皇帝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大殿,他们就要挽起袖子,上前群殴了。 梁成大再一次,厉声怒斥了出来。 “殿下,我等风闻奏事,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记录朝廷动静,纠弹百官朝仪,乃为朝廷耳目,怎么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你这样看轻朝廷公器,莫非是对朝廷不满,对我大宋官家不满?” “殿下,你且说个明白,我言官如何百无一用?” 李知孝跟着开口,面红耳赤,气势汹汹,声音直冲殿顶。 “殿下,你最好说说,我等这些言官,如何沦为了行尸走肉?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我就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个藐视公器之罪!” 御史中丞杨简黑脸泛红,也怒斥了出来。 御史台地位超然。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甚至当朝皇帝,都对御史们敬而远之。哪怕没有证据,御史们也可风闻奏事,对任何人上奏弹劾。 毫无疑问,赵竑捅了马蜂窝,被群情激奋的众言官攻击,孤军奋战,情形不妙。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朝堂上的清流官员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孤勇者赵竑发声。 真德秀咳嗽了一下,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普信男赵竑冷笑一声,又开始了自己一人单挑言官的独秀。 “言官纠察官员得失,惩治腐败,那为何我大宋治下吏治腐败,贪腐成风?你们这些言官,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赵竑目光扫到史弥远的身上,其人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赵竑心头一怒,直指史弥远。 “各位言官,既然你们风闻奏事,为国为民,那么史相独揽相权,破坏既定的宰执制度,你等为何一言不发?莫非你等奏事,还要因人而异?那些被你们弹劾的官员,都是软弱可欺吗?” 宋代宰执制度的最大特点就是分割相权,虽有宰相兼枢密使的情况,但都是应付战争局面的特例。史弥远自嘉定二年起,独相达十五年之久,大权独揽。可以说,从史弥远开始,宰相兼枢密使才成定制,这也是南宋后期皇权一蹶不振、权臣递相专政的直接原因。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御史们面色难看,满脸愠怒,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微微上扬的唇角,恢复了常态,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济国公,多说无益,你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鞑靼骑兵?你不会是信口开河,图一时之口舌吧?” 史弥远愠怒不言,梁成大紧张地看了一眼史弥远,赶紧开口,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怒火攻心。 这个黑胖子,毫无羞耻,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个搅屎棍一撸到底,不让他再祸国殃民。 “济国公,鞑靼骑兵纵横天下,我朝虽有舟楫之利,但骑兵始终是一大软肋。你给陛下说说,何以能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 魏了翁走了出来,也是回归了正题。 当殿指责史弥远专权,听着是过瘾,可后患无穷。 这个济国公,刚猛无惧,胆子可比以前大得太多。 至少,大殿上和史弥远硬刚的事情,赵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 “济国公,你若是有对付鞑靼骑兵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朕洗耳恭听。” 御座上的赵扩神态自若,柔声细语。 皇帝开口,殿中大臣都是不再言语,纷纷回归班列,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陛下,以我大宋目前缺少战马的态势,要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无非就是两个字,“火器”!” “父皇”亲自询问,赵竑不敢藏拙,直奔主题。 对付机动能力强的骑兵,没有飞机汽车摩托车,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只有超越时代的火器,如此而已。 “济国公,你说明白一些。” 赵扩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起了兴趣。 这个驴脾气,怎么会懂这么多? 难道说,自己真是小看了他? “陛下,鞑靼与金人交战,最怕其火器,尤其是震天雷和突火枪。臣走访了一些民间匠户,震天雷和突火枪完全可以改进,使其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无论是野战或者守城,都是杀敌的利器!”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真理的范围,只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是他记得的弱肉强食时代的一句名言。 “陛下,臣主动请缨,愿铸造火器。请陛下从工部军器所拔相应匠户给臣,铸此军国重器,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赵扩思索不言,赵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这或许是他能借助后世所得的一点知识,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续上一命了。 “这……” 果然,赵扩一阵迟疑,目光落在了殿中的宰相史弥远身上。 赵竑看得仔细,愤怒之余,心中浮起一阵悲凉。 堂堂大宋皇帝,一国之君,竟然连这点屁大点的小事,也要仰人鼻息,着实让人心酸。 也不知道大殿上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等,又如何记载君王的这般软弱和辛酸? “陛下,震天雷和突火枪,在我朝并不是稀罕事,边地守城,也多备此火器,光是荆州一地的兵器作坊,每月即可生产震天雷上千枚,比金人的好上不少。似乎没有重新铸造的道理。” 史弥远慢慢悠悠说了出来。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哄笑声来。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眉头一皱。 赵竑自取其辱,这些人都是在看赵竑的笑话,他们却无话可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却不知世界之大。自以为洞悉一切,成竹在胸,只不过夸夸其谈,愚不可及。” 赵竑冷斥了一声嘲笑者们,让后者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向史弥远,朗声问了出来。 “史相,你说的震天雷,杀伤力几何?可以野战吗?” 大殿上,又是一片寂静。 “震天雷大概在 20步以内,触者非死即伤。至于能否野战,恐怕得看具体的地形。殿下,你问这事,却是为何?” 史弥远不语,魏了翁急不可待,介绍了起来。 宋军虽然军中有火器,但杀伤力有限,还是以刀枪弓弩等冷兵器为主。铁火炮也就是守守城,要野战,还得重甲步兵和弓弩手出马。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赵竑几个意思。 殿中众臣,包括皇帝赵扩,都是一起看向了赵竑。 赵竑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不少。 他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冲动,耐不住性子,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对方也许就是等他主动请缨,好出洋相。 “多谢魏公告知!” 赵竑向魏了翁肃拜一礼,转过身来,又是满脸的傲娇。 “陛下,臣要造的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不止是燃烧。臣的震天雷,可扔出 50步以外,杀敌于50步之外。鞑靼有骑兵,臣可以造出火炮,射程在三五百步甚至 500步以上,一炮可达十几人数十人的伤亡。至于突火枪,射程也能达到 50步以上,杀人破甲,摧枯拉朽,比弓弩杀伤力更强!” 赵竑大慷慨陈词,心里却有些发虚。 火炮火铳,左右不过铁管子而已。最重要的,还是火药的进化。 这个时候,他所凭借的,就是后世知识爆炸所带来的先天优势了。 就是不知道,各种原材料,还有尝试,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满殿群臣,都被赵竑的诳语震撼了。 “殿下,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火炮射程可达三五百步,此话当真?” 史弥远目光冷厉,紧盯着赵竑。 震天雷和突火枪也就算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射程三五百步的火炮,闻所未闻。 这个窝囊废,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哗众取宠? “济国公,休要信口开河。当着陛下和满殿群臣,你敢立下军令状吗?”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尖声叫了起来。 “济国公,事关重大,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另一个言官李知孝,继续激将作法。 “济国公为国做事,要什么军令状?这里是大宋朝堂,又不是军中攻城拔寨。济国公不会信口开河,为国分忧就是!” “殿下,此事尽力就好,不要为旁人所牵引。” 御史们煽风点火,就是要赵竑上钩。怕赵竑冲动,魏了翁和真德秀赶紧先后开口劝道。 “陛下,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臣愿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铸造出震天雷和新炮,一年到两年造出新突火枪。若是不能,臣愿退隐山林,永不入大宋朝堂!”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异常。 归隐山林,估计会被玩死。 唯一的优势,“狸猫换太子”这件事,史弥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阴谋诡计。 自己的命运,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做些事情,边走边看,似乎是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 “陛下,济国公一心为国,其心可嘉。臣请陛下降旨,让济国公去工部军器所铸造火器,为国尽力,为陛下分忧!” 果然,史弥远朗声奏道,中气十足。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请陛下恩准济国公为陛下分忧!” 参知政事宣缯和胡榘二人、监察御史莫泽和黑胖子梁成大等大臣纷纷走了出来,附议史弥远的提议。 反观魏了翁、真德秀等大臣,则是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这个济国公,不会是那本破古籍上看了些奇技淫巧就拿到大殿上来,想讨好大宋官家吧。 这玩笑,可是要开大了! “为国分忧,不要谈什么退隐。” 赵扩不动声色,轻声说了出来。 “济国公,朕任你提举工部军器所,专心研制火器,为朝廷好好做事吧。” 赵竑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是真有把握? “臣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天恩!” 赵竑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看来,在这位大宋官家心里,还是在意他这个“养子”的。 工部军器所提举官,这就是他在大宋的第一份差遣了。 朝会结束,赵竑出了大殿,立即有好几个大臣跟了上来。 “殿下,你真的会造火器?” 兵部侍郎魏了翁出来,一把拽住了赵竑。 赵竑正要回答,却见史弥远在一群大臣的亦步亦趋,前拥后堵中,不怒自威,目不斜视离开。 赵竑身边的大臣,许多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魏侍郎,给我一年时间,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赵竑不置可否,却似乎胸有成竹。 魏了翁上下打量着赵竑,看他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说,这才点点头离去。 “殿下,你又何必逞强,和史弥远一般见识?” “殿下,要是造不出来,你可就让官家看轻了。这又是何必?” 史弥远等人离开,又有几个热心大臣上来,却被赵竑一一敷衍摇头离开。 大理寺少卿徐暄上来,他捋着白须,打量着周围,笑呵呵低声说道: “殿下,几天前,老夫去西湖净慈寺清修,恰好碰到沂王妃来寺里进香,为殿下祈福。谈到殿下,沂王妃很是感慨,还落了泪。母子情深,殿下有空,还是去看看王妃。什么琴乐美女都是空的,只有亲情不能割舍。再说了,官家对沂王妃,一向都是很敬重的。” 徐暄笑着离开,留下赵竑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个白胡子老头,果然是个聪明的……老狐狸。 嘉定年间,朝廷品第江南诸寺,西湖净慈寺以“闳胜甲于湖山”列为禅宗五山之一。并以“南屏晚钟”称胜湖上。该寺中心五层主殿,两旁配有偏殿,各类阁、堂、轩、楼等三十三座,寺僧达数千人,极为兴盛,是士大夫、王公贵族修心养性以及理佛之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想不到他的嗣母沂王妃竟然去西湖净慈寺为他祈福,这世间,竟然还有关心他的人。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得去看看。即便是沂王妃和他的皇位竞争对手、沂王嗣子赵贵诚如今在一座府中,即便是他不想见赵贵诚,但他也得去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嗣母。 求助于沂王妃,也许有助于改善目前的困境。 赵竑不由得一阵脸热。 自己这心思,是不是太龌龊了一些? 他得加紧适应新环境,要不然光是人际关系,他都得糊涂上好一阵子。 第九章 处境 清晨,济国公府,后园。 虽然没有几座亭台楼阁,却也有一处假山,一处处花园,绿树无数,外围青砖小径青砖环绕,处处通幽。 赵竑在后园里跑步,虽有些吃力,但还可以接受,身体感觉没有自己二十岁出头时那么健壮,但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欣喜。 年轻气盛,神清气爽,往往也就伴随着壮志雄心,雄心勃勃。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是那些生在罗马者,也想有更好、更完美的人生。想想自己前世的种种卑微和不如意,赵竑自然而然,有一种想要改变命运的想法。 南宋后期,群雄争霸,大争之世,各方势力竞相登场,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那首袁大头的那句话来。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乱世之中,想要成功,想要证明人生的价值,就需要去做一番大事业,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英雄改变时势。 人生的命运,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即便不能事事如意,也要凭着近千年的知识和先知先觉,去搏上一搏。 阁楼上,徐姬和两个婢女看着小树林里疯狂“逃窜”的赵竑,眼中都是惊诧。 “姐姐,你说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就一个人瞎跑解闷?” 婢女春桃惊讶地问道。 一个人被逼到了什么份上,才会做出如此不着调的事来? “听说殿下昨天和史相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和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你们说,殿下是不是受了刺激啊?” 另一个婢女夏梦,狐疑地说道。 “肯定是这样。殿下以前,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看来真是上朝时遇了事,回来撑不住了!” 徐姬恍然大悟,暗暗心惊。 赵竑这样举止癫狂,行为乖张,这日子还怎么过?自己还敢让赵竑接近吗? “姐姐,你快看,殿下又开始发疯了!” 徐姬正在出神,春桃的声音又把她打断。她抬头看去,原来赵竑又开始在草坪上做起俯卧撑来了。 “这是什么架势啊,怎么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婢女夏梦,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你呀,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徐姬嗤笑一声,轻轻戳了一下夏梦的额头。 这些事情,得让背后的人知道。 “姐姐,殿下昨晚没有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是心里难受,还是已经有了别人?” 春桃小声问了起来。 赵竑宠溺徐姬,昨晚竟然没有同房,这可真不常见。 “不会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徐姬狐疑地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得出赵竑对她隐隐的疏离,这在昨天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 赵竑生性多情,见一个爱一个,临安府美女如云,莺莺燕燕,赵竑不会真看上其他女子了吧? 赵竑不会又去找他从前的那个美妾周氏了吧? “男人都是这样,殿下也不例外。他要是看上其他女人,是不会让姐姐你知道的!” 春桃轻声笑了起来。 “春桃,别贫嘴了。咱们出去一趟,抓些安神静气的药材。顺便问问郎中,殿下这是什么病症,看能不能治?” 徐姬眼珠一转,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就是看上其他女人,她又能怎样? 她不过是赵竑身边,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玩物而已。 徐姬正要离开,看到李唐向后院走去,脚步又停了下来。 “夏梦,你去好好听听,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记住了,别被发现!” 夏梦心知肚明,赶紧应诺,悄悄跟了上去。 后园之中,跑完步,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赵竑双臂酸痛,坚持不下去,只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大口喘起气来。和年轻时的自己比起来,现在是差了不少。 自己所处的那个时空,看样子是回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要想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而两天呆下来,他也逐渐弄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按照历史的走向,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和对方斗下去。 李唐进了后园,看到赵竑满头大汗坐在地上,黑着脸提醒了起来。 “殿下,别凉着。时辰不早,该去看沂王妃了!” 赵竑这奇奇怪怪的锻炼身体的方式,看着新鲜,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放松点。” 赵竑一个鲤鱼打挺,却没有成功。他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继续问道: “李唐,府上有马吗?” 他在西北支边,虽然会骑马,但那只是会骑。在这个时代,只会骑远远不够,骑术还得精湛,最好还会骑射。 “殿下,府上没马,平日里你都是坐轿。再说了,有马你也不敢骑呀!万一殿下给摔了,那可是大事,小人们可担不起这责罚!” 李唐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代官员出行一般是骑马或乘车,北宋中后期开始乘轿。宋室南渡,马匹缺少,除了上朝和一些礼仪活动中依然要骑马之外,官员已经基本乘轿。 权贵子弟会骑马的不在少数,那和家境、练武及出外游玩等有关。赵竑身为皇子,自然也会,只不过骑术不精而已。 “能买到马吗?” 赵竑笑着问了起来。 “殿下,马市上好马多的是,就是有些贵。” “回头你去买几匹好马,鞍辔都配齐。除了我,所有的侍卫每人一匹,顺便再雇个养马的,咱不差钱!” 赵竑得意地一笑。 堂堂皇子,不会连买几匹马的钱都没有吧? “好的,殿下,我明天就去办,你就放心吧!” 李唐不自觉笑了起来,还不忘叮嘱一句。 “殿下,等你练好了骑术,你才能骑马!” 从今天起,不,从明天起,他也是有马一族了。 “能让你高兴一下,可真不容易!” 赵竑哈哈一笑。这放在后世,就相当于给员工一人买了一辆宝马,绝对的高福利。 赵竑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忽然想起一事。 “李唐,上朝那天,真德秀谈到前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好像很是看不起他的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还不是买人妻抛人妻的事情!” 李唐一怔,随即脱口而出,眼神中很是有些不屑。 “什么买人妻又抛人妻?你给我好好说说!” 赵竑兴致勃勃地问道,犹如长舌妇。 看李唐这轻蔑的表情,和真德秀的欲言又止如出一辙。 买人妻抛人妻,绝对的渣男一个。看来,这个贾涉,肯定是私德有亏,生活作风很有问题。 “贾涉始乱终弃,临安府人尽皆知。怎么殿下你忘了吗?” 李唐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记不太清楚了,你再说一下!” 赵竑嘿嘿笑着,没心没肺,急切地想知道这件奇事。 “殿下,怎么这事你也忘了?” 李唐看了看赵竑,摇头说了起来。 “嘉定初年,年过而立的贾涉,前往行在临安府等候铨选,行至钱塘凤口里,偶然看到一个容颜姣好的妇人正在洗衣。见色起意的贾涉上前搭讪,并随妇人胡氏回家。贾涉同胡氏丈夫协商,贾涉购买胡氏为妾。胡氏成为贾涉的妾室后,在嘉定六年为贾涉生下一个儿子。” 李唐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赵竑不由得接过话来。 “这也没什么。既然三方你情我愿,胡氏已经跟了贾涉,那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呀?” 胡氏丈夫不是个玩意,贾涉富贵之家,胡氏跟着贾涉,也算是苦尽甘来。 虽然,买人妻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但在宋朝这些士大夫身上,这并不算什么事情。这年代,妾室的地位可谓低贱。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不是还要把自己的两位美妾送给好友吗。 “要是这样就好了!” 李唐和赵竑边走边说,兴趣盎然。 “有了儿子,贾涉又无妻室,胡氏以为自己可以傍儿养老。但是,此时的贾涉官运亨通,而胡氏年老色衰,大概在儿子三四岁时,贾涉就把跟了他十年的胡氏给抛弃。胡氏母子分离,只能下嫁一村夫,跟着丈夫平淡度日。殿下,你说这个贾涉,是不是衣冠禽兽?” 买人妻,生下儿子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 这个贾涉,吃干抹净一脚踹飞,果然比渣男还渣男,怪不得真德秀和李唐都看不起贾涉。 “那贾涉为什么要赶走胡氏?是不是胡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竑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胡氏不会是人们定义里阴狠蛇蝎的标准后妈吗? “殿下,看来你是身为皇室子弟,不知民间疾苦呀。你要知道妾室地位低贱,可以随意买卖。胡氏跟了贾涉,她敢造次吗?” 关于古代女子的地位,李唐又给赵竑科普了一番。 “妾室为其生子,又将妾室驱赶。此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知楚州李全难以节制,又想急流勇退。才识尚可,但气节有亏,只能算是有才亏德、中等之资吧!” 李唐喋喋不休,抬起头才发现赵竑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幽幽。 “殿下,小人失礼了!” 李唐赶紧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刚才一番自顾自说,的确有些失礼。 “李唐,贾涉和胡氏的儿子是不是叫贾似道?还有,贾涉有一个女儿,长的貌美如花。是不是?” 赵竑思索着问了出来。 他知道贾似道的事,是因为其人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电视剧中看过。而被抛弃的胡氏,就是贾似道的亲生母亲。 “殿下,贾涉与原配史氏有一子一女,长子贾贯道,大概十七八岁,正在太学研习。次女十四五岁,不知是不是美貌。贾涉与胡氏有一子,正是贾似道。”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赵竑不会见色起意,想要对贾女下手吧? 他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贾女?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做过买人妻抛人妻的事!” 赵竑瞪了一眼李唐。 果然是贾似道!果然是贾贵妃! 贾涉的女儿,一定是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赵昀的贾贵妃了。宋理宗曾想立贾贵妃为皇后,可见此女的美貌。 “李唐,贾涉一家人的底细,帮我好好打听一下,随后向我禀报。” 又是贾似道,又是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赵竑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 “是,殿下!” 贾涉的大儿子贾贯道正在太学研习,可以去打听一下贾府情况,尤其是贾女的情况,那可能才是赵竑最想知道的。 “李唐,以后,你得教我打拳练武,天天教,天天练,直到我有六块腹肌。” 本尊这身体,可是太弱了。 说到练拳,赵竑心头一动,眼睛不觉亮了起来。 后世母亲重病,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跟体育教师学了一套太极拳,就是为了让母亲练习恢复。 “殿下,你在想什么?” “别说话!” 赵竑就在草地上,慢慢打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太极即是阴阳……” “殿下,你这打的什么拳?有模有样的!” 李唐看了一会,满眼的惊诧。 “你小子不识货!这叫太极!” 赵竑嘴里说着,身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肌肉记忆还在,打了几遍,套路已经熟捻,整个人也热了起来。 宝藏男孩?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去吧,准备一下礼品,该去沂王府了。” 想起要去面对有养育之恩的没有见过面“嗣母”,赵竑不由得一阵头疼。 又要去逢场作戏,还要真情流露,这情绪,可不是一般的好酝酿。 目光扫过假山后露出的鞋尖和一小片裙摆,赵竑眼神示意了一下,故意提高了声音。 “李唐,我这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是梦见有人要害我。你们平常可都走远一点,不然被我杀了,那可就冤屈大了。” “殿下,你可要当心!你要是杀了小人,小人一家老小可该怎么办啊?” 李唐心知肚明,黑着脸叫起屈来。 再看假山后,裙摆消失不见,显然偷听的人已经悄悄离开。 第十章 沂王府(上) 正是清晨,空气清新,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高墙繁荫,让小巷里阴冷潮湿,寂寥冷清。亲王住所,地位殊然,还有公人巡守,非同于一般普通人家。 有李唐带路,赵竑在清湖北的一府朱门前停了下来,李唐跟着上前,“邦邦”敲起门来。 赵竑看着门匾上“沂王府”几个大字,心头忐忑,甚至有些心虚。 虽然说是“旧地重游”,但他却没有这份情感,也没有这份经历,恐怕到时候还得好好酝酿一下感情。 大宋以孝治国,以儒立国,如今又是临近年关,不来看一下养育他十几年的嗣母,还不被有心之人的口水喷死。 朱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色幞头、青色棉衣的小厮探出头来,他看了一眼李唐和赵竑,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大清早瞎敲什么?你们都是谁呀?” “瞎了你的狗眼,赶紧开门!这是济国公殿下,原来的沂王嗣子。你不认得吗?” 李唐黑脸一板,眼睛一瞪,怒声呵斥了起来。 “济国公?沂王嗣子?有拜贴吗?” 小厮惊愕地看了一眼赵竑,随即恢复了常态,不屑地问道。 拜贴就是名片,这个时代叫“门刺”,人际交际都要这个。 “济国公见王妃,还需要什么名刺?赶紧进去通报!” 李唐的黑脸,又板了起来。 儿子见娘,还需要什么拜贴吗? 赵竑暗叫要糟。以李唐的黑脸,小厮眼里的戾气,再加上没有贿赂,估计会无功而返。 “没名刺,那对不起,请回吧。等带了名刺再来。什么济国公,我只知道如今的沂王嗣子。回去吧,别在这呆着!” 看他对待赵竑的冷漠,似乎跟一般的路人无异。 “你这狗奴才,真是……” 李唐大怒,立刻就要发飙。 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对皇子无视,真是反了天。 “李唐,不得无礼!” 赵竑拦住了李唐,笑意盈盈。 “兄弟,麻烦你进去向王妃禀报一下,就说儿子赵竑,回家来看娘了。” 阎王好伺候,小鬼难缠。这些势利鬼,最难打发。 赵竑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小厮气焰更加嚣张,他冷冷一笑,就要关门。 “王妃修身礼佛,不见外人,你们还是赶紧离……” “邦”的一下,小厮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李唐一拳,跟着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狗一样的东西,你也敢阻挠殿下见王妃!” 李唐脸色铁青,指着小厮怒声呵斥,作势就要上前。 小厮后退几步,诧异地捂住了左眼,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有人在府门口放肆,抄家……” 小厮大声疾呼,话没有说完,李唐怒不可遏飞步上前,又是狠狠一拳,击中了小厮的右眼,跟着狠狠一脚,把小厮踹倒在大门内。 李唐跟着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赵竑放好拿出来的钱袋,等到礼堂打了十几拳,这才慢悠悠一句。 “李唐,住手吧,别把人打残了。” 他再不阻止,以李唐拳脚的没轻没重,弄不好小厮真要送深切治疗部了。 不过,李唐反应太快,让他倒是少去了不少冤枉钱。 “殿下,让我杀了这狗贼!” 李唐脸色泛红,拔刀出鞘。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一早上就碰到这么恶心的事情,简直让他肝火太旺。 “算了。何必和这些恶心的玩意动手。” 赵竑冷哼一声,李唐赶紧插刀回鞘,上前推开另外一扇朱门,赵竑踏步走了进去。 这小厮胆敢如此,一是为了要些孝敬钱,另一个原因就是习惯了作威作福。 这也是几乎所有权贵家奴的一贯作风。 李唐跟着进门,对着地上抱着头的小厮怒目而视,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 赵竑不由得莞尔。这个李唐,“孝敬钱”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是个有性格的直男,怪不得整天黑着一张脸。 “站住,何人在此放肆?” 二人刚进大门,没走几步,一个清瘦的儒者走了过来,后面几名持枪弄棒、气势汹汹的家丁跟随。 “郑先生,他无故打人,要强行闯进府里来!” 被打的小厮赶紧爬了起来,满脸赔笑,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你这强词夺理的狗奴才!” 李唐面红耳赤,又要暴起,被赵竑阻止。 “郑学录,几天不见,沂王府好大的架子,连儿子见娘都不让进了!” 赵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清瘦儒者。 这个恶奴,让他莫名想起了后世某些单位公司里的保安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老臣失礼了。” 看到是赵竑,郑清之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见礼。 作为太学的学录,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他和赵竑见面不少,不能太熟。 “郑先生,年关将至,我回来看看沂王妃,自己的娘,可以吗?” 赵竑看了看脸色惊恐的小厮,对郑清之拱手还了一礼。 “殿下,贵客,贵客!你来看王妃,沂王府蓬荜生辉。是这狗奴才得罪你了?” 郑清之看了看满脸惶恐的小厮,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恶奴,吃孝敬吃到赵竑这暴脾气的头上,难怪要被火扁了。 “郑学录,这厮一不让殿下进门,二对殿下出言不逊。你们沂王府,好大的架子啊!” 李唐指着被打脸的小厮,继续发飙。 贵贱有别。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阻拦当今皇子,杀了都不过分。这要是传到群臣和皇帝耳朵里面去,沂王府面上无光,他也要跟着吃瓜落。 “你这狗奴才,连济国公殿下都敢敲诈,你是失心疯了吗?” 郑清之怒喝一声,吩咐起左右家丁来。 “把这厮痛打 20棍,等候殿下发落!” 这厮打错了如意算盘,赵竑即便是打死他,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这厮真是败坏了沂王府的名声。 “郑先生,冤枉啊!饶命啊!” 小厮连连磕头求饶,郑清之黑着脸挥挥手,家丁们赶紧把小厮拉了下去。 郑清之转过头来,满脸赔笑。 “殿下,王妃就在佛堂,老臣带你前去。” “郑先生,有劳了。” 赵竑点点头,脸上恢复了笑容。 “殿下请。” 郑清之在前,赵竑在后,向佛堂而去。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除了王妃还在,其他的相关人等,在下好像都不认识了。” 赵竑随着郑清之向前,忽然发起来了感慨。 他装神弄鬼,其实也是对“小厮拦门”的事情发表自己的不满。 赵贵诚这家伙住进来,当仁不让,鸠占鹊巢,还要抢他的江山。 历史上,史弥远逼赵竑自尽,这家伙已经贵为大宋皇帝,却默不作声。若是他说句话,至少赵竑还能保条性命。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换做是他身居皇位,恐怕也不会允许废皇子这样的一个威胁存在。 “殿下离开十余年,若是有空,不妨常回来看看。” 郑清之满脸赔笑,敷衍着赵竑。 “郑先生,人生苦短,许多人却不明了,非要争权夺利,明枪暗箭,甚至罔顾人伦天道。真是不知所谓啊!” 赵竑看也不看郑清之,悠悠又是一句。 “殿……下……真是智……者名言!” 郑清之额头冒汗,已经有些心虚气短。 赵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郑先生,你是本朝理学大师,睿智之士,什么时候也来我府上坐坐,咱们围炉夜话,坐而论道,岂不快哉?” 赵竑看了看强颜欢笑的郑清之,温声细语。 “一定,一定!” 郑清之点头哈腰,不知不觉,几人已经来到一座偏院前,郑清之立刻停下了脚步。 “殿下,王妃就在里面。老臣就不进去了。” 他现在汗流浃背,巴不得早点离开。 “多谢郑学录了。” 赵竑谢过郑清之,暗暗嘀咕。 看来,郑清之是个实诚人,稍加试探就心慌意乱。 “娘,我进来了!” 赵竑上前几步,敲了敲门。 “进来吧,均儿。” 里面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 赵竑轻轻推开了房门,李唐则是在门外等候。 进了门,绕到里间的佛堂中,蒲团上,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正在静坐,手里的佛珠转动,嘴里喃喃自语。 妇人虽然身着素衣,但肤色白皙,雍容华贵,和一般民间妇人大大不同。 “娘,孩儿来看你了。” 赵竑轻声说道,给妇人行礼。 他此番来看沂王妃俞氏,一个是人伦之礼,另外一个则是看能不能得到这位“母亲大人”的帮助,有助于改变他目前的窘境。 人多力量大,他总不能一直孤军奋战。 “均儿,真是你来了。” 看到出现的是赵竑,沂王妃俞氏,眼里都是惊喜。 “娘,你可是瘦多了!不过也漂亮多了!” 赵竑赶紧上前几步,把俞氏扶了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尊老爱幼,不必任何人提醒,他还是懂的。 至于瘦不瘦,另当别论。一句关心话,也没有人在乎。 “傻孩子,娘身子骨好,不用你操心。你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俞氏坐下,眼里都是慈爱。 沂王赵抦,是如今皇帝赵扩的堂弟,也是宋孝宗赵眘最钟爱的孙子。而俞氏,则是沂王赵抦的妻子。 绍熙五年,也就是 30年前,新即位的赵扩就下诏册封弟妇俞氏为咸宁郡夫人,随后进封安国夫人。 开禧二年,也是 18年前,沂王赵抦病死。赵抦和俞氏本来有儿子赵垓,但三岁夭折。赵抦临终前,请皇帝堂哥赵扩给他立嗣。 随即下诏,立宗室赵希瞿之子为其后,更名赵均,领右千牛卫将军,于府中置教授,加福州观察使。嘉定八年,赵均被伯父赵扩改赐名赵贵和。嘉定十三年,赵扩的嗣子、皇太子赵询病死,皇储无人,赵扩就把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 赵竑在沂王府从幼儿长大成人,和俞氏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时光,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俞氏不知道,眼前的儿子,已经是个高仿的山寨版了。 “均儿,你可是好久没来看娘了!” 俞氏眼眶湿润,忍不住埋怨起了赵竑。 “娘,主要是府上现在有了嗣子,物是人非,孩儿再来,有些不方便。还请娘不要生气。” 赵竑暗暗脸红,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挤两滴“鳄鱼泪”,要不滴两滴眼药水,现在看来,都多想了。 俞氏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和儿子,辛辛苦苦养大的新儿子又被皇帝“横刀夺爱”立为皇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虽然现在沂王府有了赵贵诚这个嗣子,但赵贵诚 17岁才被选为嗣子,已经长大成人。双方要建立感情,恐怕需要时间 而赵竑因为赵贵诚是史弥远所选,看不起赵贵诚,再加上本身又是个驴脾气,所以就很少来沂王府了。 第十一章 沂王府(下) “就会油嘴滑舌,你的夫人吴氏,被你哄回来了吗?” 俞氏关切地问起了儿子的家事。 这个吴氏,背后可是杨桂枝杨皇后。这个蠢儿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俞氏的担心看在眼里,赵竑老脸暗红。 他这个冒牌货,总觉得有些心虚,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 “还没有。有人说在金陵见过她,孩儿已经派人找过了。不过没有找到。” 赵竑心虚地回道。 所有这些事情,他都是旁敲侧击,从李唐和府上家丁处得来。据众人告知,自己这个前身,的确找过老婆回家。不过这家伙一番骚操作,身边有美女陪伴,便知道这家伙巴不得老婆离开,肯定没有上心。 良家妇女离家出走,说不定已经头顶已经绿油油,赵竑肯定不会用心找了。 “一定要找回来!必须要找回来!” 俞氏急切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礼佛时的淡然。 大宋皇帝崇尚儒道,民间却是好佛,就连沂王府也是一样。 “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用心找的。” 赵竑心虚地安慰起了俞氏。 老人对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他也有些感同身受。 “你就会敷衍娘,回去了肯定不找!” 俞氏耐心地劝起了赵竑。 “杨桂枝的手腕,你还不知道。她想让你当太子,你就是太子。她不想让你,官家也没有法子。景献太子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和史弥远一内一外,你还有活路吗?” 景献太子赵询,六岁时被大宋官家赵扩养于宫中。十二岁时,赵询被赵扩立为皇子,进封荣王。十四岁时,赵询就被立为皇太子。 从皇子到皇太子,赵询只用了两年。而赵竑已经二十岁,当了三年皇子,依然是个国公,连个亲王都不是。 赵询之所以升迁如此之快,就是因为和杨皇后杨桂枝相处融洽,一路畅通无阻。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官家赵扩九子一女,却都没能活到成年。皇后杨桂枝也曾生了两个儿子,都是早夭。 而后宫嫔妃还在怀孕时,当时还是养子的赵询便被封为皇子,又封为太子,这都是杨桂枝这位当朝皇后一手推波助澜的结果。 亲儿子们还在孕中,养子就被封为太子,也不知道,皇帝赵扩当时的心情怎样?心里的阴影面积多少平方公里? “娘,你放心,我自己能应付。” 俞氏的焦急看在眼里,赵竑赶紧应道。 不得不说,这一刻,还真是母子情深。 “你那个驴脾气,脑袋里面除了弹琴好色,你能应付什么?” 俞氏脸一黑,不客气地教训起了儿子,和民间普通人家的妇人一样。 “娘,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竑苦笑一声,心头有点期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俞氏作为沂王妃,皇室家族,对杨桂枝和赵扩,肯定比自己了解得多,也许会有些办法。 “这些人一个个心狠手辣,比鬼还精,娘那有什么办法。吴氏离家出走,杨桂枝那里,恐怕是没有办法再缓和了。你又得罪了史弥远,那奸相可是胆大包天,他连韩侂胄都敢杀,何况你个小小的国公!” 俞氏略微考虑片刻,看了看房门口,压低了声音。 “娘想来想去,你要设法从官家那里着手。官家看起来软弱,整天修道养气,对杨桂枝和史弥远表面客客气气,实际上心里头很不满。你想想,身为大宋天子,谁会忍心当几十年的傀儡,被当傻子一样对待?” 俞氏低声细语,赵竑暗暗心惊。 高手在民间。自己的这位嗣母,难得地人间清醒。 俞氏修佛,赵扩修道,看来佛道的外衣之下,二人都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内心。 “记住了,一是找回吴氏,改善一下你和杨桂枝的关系;另外就是好好做事,争取讨得官家的欢心。” 俞氏低声叮嘱,面容严肃。 “孩儿记住了!” 赵竑赶紧答应。 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俞氏有没有告诉过这个赵竑这些事情? 不过,以赵竑看来,即便是俞氏告诉了这个赵竑,这个蠢货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快告诉娘,你什么时候去金陵找吴氏?” 俞氏趁热打铁,开始催问起赵竑来。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转移了话题。 “孩儿离开后,娘还过的好吗?” 赵贵诚这家伙,不至于不尊老爱幼吧? “就知道你会岔开话题,真是让人不省心。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大个王府,多添些人,倒也热闹。” 俞氏无奈摇摇头,神态倒是安详。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再给娘添个孙子,娘就放心了!” 再添个孙子? 那他以前的儿子呢?是和谁生的? “儿呀,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再生一个就是。” 赵竑沉默不语,俞氏还以为他因往事伤心,赶紧劝慰起他来。 “娘,放心吧,孩儿知道了!” 赵竑讪讪一笑,俞氏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你呀,什么都不懂。大宋皇家子嗣艰难,你要想当好你的皇子,你要当太子,当上大宋天子,就得尽早有个皇孙,健健康康的皇孙。你明白了没有?” 健健康康的皇孙? 那个皇帝赵扩死后,过两个月就夭折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赵竑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这尊本身,到底有几个女人?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天下都是明白人,只有这个赵竑身处其中,懵懂不知。 “娘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当奶奶了。郎中说了,是个男孩。不过,这事你可得保密。要不然,有些人居心叵测,就要对你孙儿不利。” 为了让老人家高兴一下,赵竑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在俞氏耳边说道。 “真的吗?” 俞氏一惊,跟着掩住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均儿,你说的是周氏?” 俞氏眉飞色舞,低声问道,赵竑暗暗心惊,轻轻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 “娘,坏人太多,记得一定要保密啊!” “保密!你就放心吧!” 俞氏笑眯眯地说道,随即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孩儿,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好心做事,军器所那个提举官,最好能做出来点样子来。到时候,娘自会去官家那里为你说些好话。” “官家?娘,都说史弥远专权,官家形如傀儡。找官家,到底有没有用啊?” 赵竑半信半疑问道。 大宋官家赵扩,整日里只知道修道养气,朝堂都被史弥远等把持。他能做些什么? 原来他的妾室,真的有了身孕,而且算算时间,应该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生。 “官家再窝囊,那也是大宋天子,身边有一群臣子效忠。你的事,得从官家身上打开缺口。你明白吗?” 俞氏板起脸来,给儿子释疑解惑。 “娘,知道了,知道了!” 赵竑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母亲”的老辣。 “吭吭!” 门外的咳嗽声响起,赵竑和俞氏拉着的手,立刻分开,各自坐直了身子。 “济国公,你来了也不通知孤一声,有失远迎了!” 话语声中,沂王嗣子赵贵诚大踏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娘,济国公来了,你可高兴了吧!” 赵贵诚满面笑容,上前给俞氏和赵竑见礼。 “殿下客气了。本来打算看完王妃就去找你,想不到你先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上前拉住了赵贵诚的手臂,亲切异常。 这小子小人得志,在他面前以“孤”相称,明里暗里和他较劲。说此人不想当皇帝,鬼才信。 还有这家伙进来门都不敲,这也太心急了吧。 “济国公,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起用饭。你不知道,娘私下里可想你了!再说了,你是古琴大家,孤还想向你讨教呢!” 赵贵诚热情洋溢,让赵竑不由得莞尔。 这小子,一个善良的乡下少年,仅仅不到两年功夫,怎么变得如此圆滑世俗? 临安城这个大染缸,可真是害人无数。 “赵竑,你不是说,你还要去找吴氏吗?你就不要耽搁功夫了。我这也要念经,就不留你了。” 赵竑正要说话,俞氏已经在一旁急急开口。 “也好,那我就亲自送殿下出去。” 赵贵诚微微一怔,随即亲切地挽住了赵竑的手臂,向俞氏告辞,出了佛堂。 “贵诚兄弟,最近怎么样,都在做些什么?” 二人并步而行,赵竑关切地问起了这位远房堂弟。 “也没什么,就是练习一下书法,平时做点诗词,温故知新。让殿下见笑了。” 赵贵诚信步向前,漫不经心。 “那你比我强多了。我整日里喝酒弹琴,偶尔也赋点诗词。日子过得真是无聊啊!” 赵竑口是心非,敷衍着对方。 “济国公,你不是得了军器所提举官的差遣吗,小弟想问问你,你真的会造那些个火器吗?” 赵贵诚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说我不会,你信吗?” 赵竑神秘地一笑,继续说道: “还是到时候拭目以待吧,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不知不觉到了府门口。 “兄弟,这是……” 跨出了府门,看到门外石狮子旁倒地痛苦呻吟的看门小厮,脖子上还有铁链拴着,像狗一样被拴在石狮子上,赵竑不由得一怔。 “殿下,这厮不知礼仪,嚣张跋扈,动不动就动粗,粗鲁无礼,实在是丢尽了王府的脸面。我让人打断了他的狗腿,把他拴在这石狮子上,警告那些不知尊卑贵贱的下人。看谁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赵贵诚年轻的脸上,隐隐的布上一层狰狞。 赵竑笑着告辞,心里暗暗叹服。 这小子,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不是个善茬。 “殿下,这小子是话里有话,不安好心。他说什么“动不动就动粗”,那是在说我,也是不给你颜面!” 出了沂王府,李唐苦着脸说道。 “皇帝的宝座在向他招手,他又怎么会给我面子?” 赵竑冷笑,轻声一句。 这些人,没有一个善茬,由不得他小心谨慎。 “殿下,现在动完粗了,咱们去哪?” 李唐没好气地问了起来。 “去大理寺,缅怀一下我的偶像!” 赵竑看了看天色,大步向前。 “……偶像?” 李唐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赵竑话里的新鲜词汇,让李唐暗暗摇头。 不知道赵竑嘴里这个所谓的“偶像”,又是怎样的一个玩意? 第十二章 风波亭 临安府,大理寺,风波亭。 小车桥畔寒泉潺潺,冷风习习,松柏青翠,站在风波亭前,看着八角翘檐向天,黑瓦橙亭,赵竑心头压抑,说不出话来。 南宋绍兴十一年,一代民族英雄岳飞遭诬告“谋反”,被关进了临安大理寺。奸相秦桧党羽监察御史万俟卨亲自刑审,拷打逼供岳飞。与此同时,宋金和议,双方都视抗战派为眼中钉。绍兴十一年除夕夜,宋高宗赵构下令赐死岳飞,时年三十九岁。岳飞部将张宪、儿子岳云亦被腰斩于市门。 同年,宋金绍兴和议达成: ①宋向金称臣,“世世子孙,谨守臣节”,金册宋康王赵构为皇帝。 ②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大半予金。 ③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淮水边塞泗州交纳。 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被虐杀,那究竟是怎样一个黑暗的时代? 人的本性,怎么会卑劣、无耻到了如此的程度?他们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也是对心目中这位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的敬仰和追慕。 赵竑对着风波亭,弯腰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为那不屈的灵魂,为那些被伤害的爱国者们,致敬。 “徐相公,多谢你陪我前来,有劳了。” 赵竑向一旁陪伴的大理寺少卿徐暄致谢。 现在已经是假日,两三天就要是除夕。打扰别人休息,尤其是老同志,赵竑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他的前身倒不是一无是处,和这个老头子关系不错,身后也有些支持者。 “殿下,老夫府上就在附近,只是抬抬腿的事。鄂王忠烈,天日昭昭。老夫每次经过这里,都是愤愤不平,心里面难受。” 徐暄神情黯然激愤,花白的胡须随风摆动。 绍兴三十二年,宋廷乃将岳飞葬在西湖栖霞岭。淳熙四年,宋孝宗令太常寺为岳飞拟定谥号,初拟“忠愍”,次年定为“武穆”。宋宁宗嘉泰四年,岳飞被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 因此,岳飞或被称为“岳武穆”,也被称为“鄂王”。 至于所谓的《武穆遗书》,并不是岳飞本人所写,记载的也不是如何用兵排阵,而是岳飞的后人在岳飞死后,记载岳飞拳术和岳家枪的套路。因为岳飞死后的谥号是武穆,所以这本书才得以命名为《武穆遗书》。 “徐相公,你所言甚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如今这宋人之中,早已经没有英雄了,也没有几个人想恢复中原。” 赵竑一声低叹,竟然有些沮丧。 民风萎靡的江南,何以和北地无坚不摧的滚滚铁骑抗衡? “秦桧这狗贼,做下如此恶事,竟然善终,死后得以尊崇。当真是荒唐啊!” 徐暄按捺不住,气冲冲说了出来。 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死,终年六十六岁,被宋廷追赠秦桧为申王,谥号“忠献”。 开禧二年,宋宁宗下诏韩侂胄出兵北伐,四月,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 嘉定元年,史弥远掌权,积极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徐相公,谨言,小心隔墙有耳!” 赵竑看了一眼周围,轻声劝道。 这个白胡子老头,脾气还挺暴。 “殿下,你不是看不惯奸相,敢和他在大殿上对着干吗?怎么,连秦桧这已经作古的奸贼也怕了?” 徐暄轻蔑地看了一眼赵竑,似乎很是看不惯他的懦弱和两面三刀。 “一纸《绍兴和议》,让我大宋失去了河东和关中的马场,无论是“隆兴北伐”,还是“开禧北伐”,我大宋次次大败而归,究其原委,还不是我大宋没有骑兵,只能靠步兵和金人的精骑对阵。想要收复失地,恐怕只能是在梦里面了!” 白胡子老头唉声叹气,让赵竑眉头紧锁,心头沉重。 《绍兴和议》最致命的不止马场的缺失,秦桧提出的“南人自南,北人自北”,使得从此以后,北方汉人不但完全在名义上成为金人的臣民,而且不能南逃,否则将被遣返。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是阴毒至极。 更有史弥远的父亲史浩,宋孝宗朝的宰相,提出了“归正人”一说,蔑视北地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之尤! 南宋朝廷抛弃了北地汉人,北地汉人又怎么会爱南宋。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不过是浆糊脑袋陆放翁们的臆想和一厢情愿而已。 至于辛稼轩那样的“归正人”大傻子,纯粹是脑袋进水,才会相信这样的软蛋浑蛋王八蛋朝廷。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徐相公,不要气馁。相信我,明天一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赵竑哈哈一笑,亲切拍了拍白胡子老头的肩膀。 都说宋代士大夫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个有用之人。 可惜人数太少,有用,但作用也有限。 “殿下,都有泪如倾了,还故作欣喜?殿下,你得罪了奸相,可要当心啊!” 徐暄郑重其事地提醒起了赵竑,忽然疑惑地问道: “殿下,当日朝堂上,你说你会造那些什么火器,是真是假?” “徐相公,我要说我不会,你相信吗?” 赵竑不置可否。以他近千年的见识,造出来火药,似乎并没有多么难。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即便是有了火器,后人也没有先祖一往直前的魂魄了。” 徐暄幽幽叹了出来。 史弥远当政,皇权不振,即便是有热血志士,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赵竑心情压抑,和徐暄作揖告别。 岳飞那样不世出的英雄,大宋只此一人,那么容易再有。 “这个济国公,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 徐暄捋着花白的胡须,疑惑地摇了摇头。 出了大理寺的府衙大门,侍卫许胜带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商贾,就在门外等候。 “殿下,清平坊的徐掌柜找你!” “徐掌柜,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竑看着满脸焦急的大胖子,好奇地问道。 即便这位徐掌柜铺子里有什么事情,也应该去找行会,让他们出面解决。 行商坐贾,行会相当于后世的商会,但势力极大,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怎么直接找到了自己? “殿下,小人这米铺,平日里全靠你照顾。这次,你要帮小人啊!” 徐胖子满头大汗,连连作揖,看样子真碰到了麻烦事。 “徐掌柜,你们这些奸商,家大业大,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竑开起了徐掌柜的玩笑来。 能靠他照顾,肯定也是临安城有名的粮商,家财万贯,手眼通天,和临安府大小官员的交情不浅,一些小事根本麻烦不了他。 “殿下,是这么回事!” 徐掌柜定定神,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徐掌柜,这么说,是你的合作伙伴出了事,要殿下来解决?” 许胜这么一说,赵竑立刻明白了过来。 行商坐贾,泾渭分明。宋朝坐贾商人势力庞大,外地客商想要在本地买卖,就需要本地的坐贾才能够售卖,否则就无法售卖自身货物。 徐掌柜的“客商”生意伙伴因为纠纷,打伤了临安府的税吏和“拦头”,被临安府衙门给抓了起来。 “殿下,临安府尹吴兢吴相公软硬不吃,非要公事公办,扣押货物不说,还要严惩那几个客商。吴相公和你交好,你就屈尊去一趟,帮小人一次吧!” 徐掌柜胖脸上神色殷切,赵竑假装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掌柜,那我就帮你一次。” 临安府尹吴兢,自己和他搭过话,似乎交情不错。 所谓“拦头”,就是官府税吏雇佣的一群临时工,用来征收路税。这些“拦头”大多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他们和胥吏一样,没有俸禄,全靠从征收的商税里抽钱。 不用问,徐掌柜的生意伙伴,肯定是被敲诈勒索,气不过,一气之下动了手。 不过,这些人也是生猛,竟然能打倒“拦头”,看来有几分暴烈。 赵竑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许胜,岳飞在临安府没有府邸吗?” 堂堂的国家重臣,不会连个宅子都没有吧?难道说,岳飞被杀后,被南宋朝廷给没收了? “殿下,岳飞父子于绍兴十一年除夕被赐死后,他在临安城的府邸也被官府没收,随即被改造成了太学。” 许胜小心翼翼介绍,因为他发现,赵竑今天情绪低落,有暴走的趋势。 “赐死?果然是权奸勾搭,精神肉体上吃干抹净,世间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 赵竑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大踏步离开。 要不是金兵大举南犯,太学生们苦谏,军心涣散,宋孝宗这个宋高宗赵构的乖儿子,又怎会遮遮掩掩追谥岳飞为“武穆”! 要说还是前相韩柁胄简单粗暴,先是追封岳飞为鄂王,又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一时传诵,大快人心。 可惜,史弥远把持朝政,又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此贼排除异己,心狠手辣,祸国殃民,真是他尼……该死! 徐掌柜和许胜都是低头无语,紧紧跟在了黑脸的赵竑身后。 临安府衙大堂,临安府尹吴兢笑容满面,请赵竑坐下。 “殿下,你能光临临安府衙,下官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赵竑亲自前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一看他身旁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的徐掌柜,便知是什么事情。 “吴相公,实不相瞒,在下今日过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赵竑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把徐掌柜托付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相公,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赵竑使了个眼色,徐掌柜赶紧上前,把一个小木盒放在了桌上。 “殿下,这些小事情,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吴兢打开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眉开眼笑。 “徐掌柜,本官就不客气了。正好临近年关,临安府有很多吏员还没钱过年,多谢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 徐掌柜满脸笑容,终于放下心来。 先前吴兢铁面无私,软硬不吃,赵竑一出马,吴兢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看来,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面,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赵竑笑容满面,心里暗暗鄙夷。 收受贿赂都说的冠冕堂皇,真是无耻之尤。官吏都没钱过年,老百姓还怎么办? 第十三章 入幕之宾? 吴兢出了衙门大堂,和赵竑并步而行,吴兢的话意味深长。 “殿下,你在大殿上公然和史弥远唱对台戏,老臣看得心惊肉跳,心里面爽快。不过,得罪了史弥远,殿下以后可要当心啊!” 大殿上和史弥远公然叫板,直击要害,这个皇子,让他实在是吃惊。 记忆中,赵竑并不是如此刚猛。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世人。 “吴相公,史弥远专权,为害大宋天下。在下不过说几句大实话。至于史弥远怎么想,想干什么,在下并不在乎!” 赵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无知者无畏。 “殿下刚猛,老臣佩服。不过隐忍蛰伏,才是长久之道。” 吴兢看了看周围,对着赵竑低声细语: “殿下,要不我找一下郑清之,让他给史弥远说说,你和史弥远坐下来,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等殿下有朝一日登基,再对付史弥远不迟。” 吴兢目光中的犹豫看在眼中,赵竑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傲气。 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勇气。 “吴相公,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有一句信条,伴随了我多年,不知你想听否?” 赵竑转过头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 吴兢不由得一怔,随即道: “殿下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这个赵竑,自己只是想劝他,为他着想,他将什么人生信条,是会错意了吧。 “吴相公,我的信条就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躲避,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绝不退缩。” 赵竑满脸正气说道,吴兢微微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殿下,横冲直撞的好。你真是让下官刮目相看啊!” 吴兢面带笑容,心头暗自佩服。 这位年轻的殿下,勇气可嘉,是位至诚君子。 赵竑暗暗摇头。要不是命没有退路,他至于和史弥远硬钢、横冲直撞吗? 只要一下撞不好,很可能就是车毁人亡。 “殿下,那个淮东的粮商,是你的入幕之宾吧?” 吴兢笑嘻嘻,满脸猥琐,眼神里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 “入幕之宾?” 赵竑一脸的懵逼。 “殿下,你是真能装!美人如玉,真是羡慕殿下啊!” 吴兢哈哈笑道,到了临安府门口,向赵竑拱手一礼。 “殿下,什么时候有了新曲,还请告知下官。” “吴相公,多谢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赵竑也向吴兢拱手告别,笑容满面,长揖一礼。 入幕之宾?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殿下,吴相公所言极是,史弥远势大,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左右无人,许胜谄笑着说了一句。 “我去!我也势大,他怎么不当心点?” 赵竑摇摇头。势再大,他也不怕,怕也没用。 “殿下当殿直斥史弥远,固然心里痛快。可是最后又能怎样?史弥远没有任何损失不说,殿下和史弥远的隔阂更深。对殿下而言,不是件好事。” 许胜的话,让赵竑愣了片刻。他看着黑脸不言的李唐,开口问道: “李唐,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 “殿下,还是要忍,等殿下登上皇位再说!” “我恶心一下他还不行吗?” 赵竑摇摇头。要是能顺顺利利登基,他至于这样吗? “人心险恶,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有些事情,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如愿滴。” 他和史弥远的关系不可调和,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颜春黑着脸从狱门出来,她打量了一下外面,临近年关,南狱门口冷冷清清,几个人正在外面说话,其中一人正是徐掌柜。 和徐掌柜说话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腰杆笔直,侧脸轮廓分明,笑容灿烂,牙齿洁白,给人以莫名的亲切感。 颜春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徐掌柜找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这个年轻人锦衣玉带,衣冠楚楚,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无疑。 “殿下,多谢了!” 徐掌柜拱手行礼,笑意盈盈,向赵竑表示感谢。 方孔兄开道,又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马,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徐掌柜,不客气。” 赵竑说着话,徐掌柜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颜掌柜,各位,受苦了。都没事吧?” “徐掌柜,你怎么才来,害得我家主人在里面遭罪!” 一个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不满地朝徐掌柜嚷道。 “这不是殿下刚去了大理寺,在下才来晚了。抱歉!抱歉!” 徐掌柜赶紧跑了过去,满脸赔笑,连连作揖。 赵竑看得清楚,暗自摇头。这徐掌柜的神态,似乎也太谦卑了些。 “徐掌柜,这就是救我们的人吗?” “罪犯们”刚刚被放出来,男子个个威猛雄壮,很有些气势。另外一人一身青缎长衫右衽,女扮男装,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无比。 赵竑不由得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身材的女子,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容颜如此娇艳,和她清澈的眸子一对,要说的客套话都忘了。 “看什么看,小心挖了你眼珠子!” 仿佛是感觉到了赵竑贪婪的目光,颜春黑亮的眼睛一瞪。 “小娘子国色天香,在下失态了,失礼了!” 赵竑老脸一红,赶紧拱手一礼。 老司机失态,太不应该。 这恐怕就是吴兢刚才所指的“入幕之宾”吧。 这家伙才是老司机,眼光够毒辣! 只不过,再细看这位长腿美女几眼,轮廓似乎过于硬朗。 脾气个性肯定很强,赵竑下意识地脑补。 “救了你们,还这样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主辱臣死,许胜的眼珠子立刻瞪了起来。 这个女扮男装的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太粗鲁了些。 “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看许胜对自己的主人无礼,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上来戳指怒骂,毫不客气。 “就凭你,要不要一起上?” 许胜冷笑一声,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剑拔弩张,徐掌柜赶紧上来,站到了二人之间。 “张开,退下!” 女扮男装的主人颜春首先开口。 “是,主人!” 叫张开的汉子立刻退下,恭恭敬敬,就如奴仆一般。 狱门口的衙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上来。 “许胜,回来。徐掌柜,告辞了。” 赵竑向徐掌柜拱手告别,带着愤怒的许胜,转身就要离开。 临安府大牢前起冲突,要是再大打出手,又给抓进牢里去,玩笑可就开大了。 “殿下,多谢了!改日小人一定登门拜访,给殿下赔罪!” 徐掌柜见赵竑没有发怒,赶紧追上几步,给他赔礼。 “徐掌柜,没事了就好,就此别过!” 赵竑招呼着满脸黑线的许胜,迈步离开。 “慢着!” 颜春叫住了赵竑,她走了几步过来,负手而立,眉头微皱,努力让自己看的稳重些。 “你叫什么名字,也容我颜某日后报答。” 赵竑一怔,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女子美的冷艳,却不过十六七岁,装深沉,有些做作,也有些可爱。 不过,看她身旁这些彪悍的猛士们对她恭恭敬敬,似乎下人对主人。这样看来,这美女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涉世未深、傲娇跋扈的千金。 “颜掌柜,这是济国公殿下,也是当今的大宋皇子。殿下,这位就是颜掌柜,和小人在清平坊经营粮食买卖!” 徐掌柜满脸赔笑,赶紧给自己的生意伙伴介绍。 “济国公,皇子?我还以为是当今太子!” 颜小娘子冷冷看了一眼赵竑,不屑地吐出一句。 徐掌柜的一脸尴尬,许胜脸色难看,恶狠狠一句。 “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将来就是太子,大宋官家!”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摆了摆手。 “徐掌柜,颜掌柜,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三十大几的心理年龄,自然不会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计较。 “殿下,慢走!” 徐掌柜和赵竑拱手告别,笑容有些尴尬。 颜春没有说话,他也不好意思留下赵竑,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济国公,留步!” 颜小娘子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竑,冲着他抱拳作揖,一副江湖做派。 “颜掌柜,还有事吗?” 赵竑一阵无奈。无知者无畏,尤其是这些少年人,说话直戳人心窝子。 他是无权无势,但他至少还是个人,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殿下,多谢了。他日有用得着我颜某的地方,义不容辞!” 颜春道谢盛气凌人,一副后世豪门千金拿钱砸人的嚣张。 “好说!好说!” 赵竑震惊于女子的明艳,也是抱拳行礼,和对方告别。 这少女天生尤物,一颦一笑,冷艳绝伦,差点亮瞎了他的狗眼。 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出众的女孩爱过?又有过这样的感情? 赵竑的心头,莫名地一酸。 “殿下,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颜春上前几步,和赵竑同行,许胜只有退后一步。 太阳猛然从浓厚的云层中挣扎而出,二人在冬日的暖阳下并肩而行,身旁是青春动人的少女,幽香隐隐,赵竑不由得恍然若失。 他是重回了自己懵懂无知的高中年代了吗?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人生一潭死水,平淡的无聊,没有希望。” 赵竑轻声说道,似乎有很多感慨。 “你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心上人吗?” 颜春惊讶于赵竑的伤感,不自禁问道。 此人身为皇子,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说的话让人压抑,自己却似乎没有解决的法子。 “亲人都已经过世,遥不可及;朋友似乎一去无踪;心上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往事不堪回首,赵竑变的更加情绪低落。 “你堂堂的皇子,要什么有什么,还扭扭捏捏?你都这样了,那天下人还怎么活?” 颜春不满地的看了看赵竑,继续道: “你们南人不是会谈诗作词、香词艳曲吗,那些个士大夫,不都是深谙此道吗?你就做一首词曲,让我开开眼界,自己也解解闷。” 南人?香词艳曲? 赵竑一怔,转过头去,看到颜春脸上的漫不经心,以及眼神里的表情,一丝不屑? “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瞻仰完风波亭,赵竑本来就很不爽,往事又不堪回首,颜春的那一丝或许不屑,让他不由得暴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有病吗?莫名其妙!” 颜春一怔,眼睛瞪了起来。 “我是病了,你有药吗?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事,需要你高不高兴吗?” 赵竑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我也有病,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病,你有药吗?” 许胜狠狠撂下一句,紧紧跟上赵竑。 颜春阻止了气势汹汹的几个手下,眼神玩味。 这个大宋皇子,脾气还挺大,有些意思。 第十四章 人间 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大堂上熙熙攘攘,高朋满座,热闹异常,有几分元旦来临的气氛。 除了临安城的纨绔子弟,落魄士子,竟然还有一些莺莺燕燕,似乎是各瓦肆的行首歌妓。 想来也是,良家妇女,谁会成群结队地跑到自己这个已婚男家里来。 看来,这位殿下以前的生活,酒色财气、内容丰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殿下,反正无事可做,去春风楼吟诗赋词如何?” “殿下,呆着烦闷,不如去西湖,行舟赏雪,惬意得很!” “殿下,不如去丰乐楼,吃羊肉喝新酒去!” 看到赵竑进来,狐朋狗友,红颜知己人人行礼,个个眉开眼笑,一股说不出的亲切。 座中的纨绔们志得意满,大都属于吃喝不愁、无事可干、精通琴棋书画、旁门左道的临安城顽主。 他忽然想起后世某人的一句名言来:有钱人的核心就是无聊。 暴食伤胃、喝酒伤身、玩女人伤肾、赌博伤肝。这些人除了去眠花宿柳、伤身伤肾的“会所”,他们还能去哪里? 赏雪,不过是借着赏雪之名吃喝玩乐罢了。就他们脑袋里那点浆糊,能赏出什么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是呕吐西湖、污染环境? 至于纨绔们嘴里的各大酒楼,比如丰豫门外的丰乐楼、延定坊东的春风楼,都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一到晚上,楼外衣香鬓影,宝马香车,骄气逼人;楼内灯红酒绿,丝竹管弦,醉生梦死。也是这些临安城的纨绔们常去之地。尤其是到了春节前后,更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乐而忘返。 琴棋书画,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这个赵竑,还是一个核心就是无聊的文化“流氓”。 各大酒楼一顿的开销,也许就是百姓好几年的收入。 “各位,前日上朝,我和史弥远又吵了一架,闹得很不快。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来气,恨不得杀了这老贼,根本没有心情出去!” 赵竑话一出口,大堂中一片寂静。 “既然殿下心绪不佳,咱们就别打扰他,先告辞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开口。 “殿下,咱们改日再聚!” “殿下心情不佳,咱们还是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 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主动告辞。 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当然不愿意平白被殃及池鱼。 大堂中,很快剩下了寥寥几人。 这都是赵竑府上的幕僚食客,要靠赵竑周济为生。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在下还有妻儿老小,这就告辞了!” “殿下,史弥远权倾朝野,你多保重!” 几个门客也纷纷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去。 “各位,就要过节,麻烦去账房,每人领50贯钱,好好过个年吧。” 赵竑轻声一句,叫住了众人。 一般人家,五六贯钱就可以过个好年,50贯钱主仆情义,算是有诚意了。 幕僚们道谢离开,眼看着只剩下了几名歌妓,赵竑正在感叹人情冷暖,更无一个是男儿,不如青楼梦好时,其中一名妙龄女子含羞开口。 “殿下,临近年关,能否赏些节钱,让姐妹们也渡过年关?” 赵竑正在迷糊,一名歌妓拿了账册上来,赵竑打开,竟然是酒楼的开销,上面有前身龙飞凤舞的签名画押。 赵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年底要账来了。 数目又不大,上门讨债,不至于吧? 堂堂大宋皇子,他像赖账不还的人吗? “洪大家,你这是过分了。我堂堂的国公府,什么时候拖欠过你楼上的银两!” 李唐忍不住,送歌妓一张黑脸。 跑到府上要账,公然打脸,这以后还让不让人去光顾了? “殿下见谅,到了年关,所有人家都是一样,并不是单单针对殿下。姐妹们还要生活,就请殿下开恩吧。” 歌妓脸上微微一红,给赵竑赔礼道歉。 “殿下开恩!陛下见谅!” 其他几个莺莺燕燕,一起向赵竑行礼。 “洪大家,各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是到了年关。各位言重了。” 赵竑不苟言笑,把账册递给了李唐。 “李唐,你去安排一下。” 大过年的,这些额外消费,当然得还。 尤其是这些女子,挣得辛苦钱,可不容易。 “你们都随我来!” 李唐黑着脸,带着几个女子离开。 “许胜,怎么我以前常在外面……赊账吗?” 赵竑心里别扭,向一旁侍立的许胜轻声问道。 上门要账,这些歌妓,这是豁出去了,以后不打算做他的生意了? “殿下,欠账是常有,但都是过些日子一结,府上也不是付不起这些钱。殿下要当心,或许是有人背后指使。弄不好,明天的小报上,就有众妓到府上讨债的传闻。” 许胜的话,让赵竑一阵错愕。 感情自己才是淳朴无邪,太傻太天真。 “许胜,看不出你外表五大三粗的,头脑倒是灵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自己还是个人生地不熟的菜鸟。 歌姬也就罢了,狐朋狗友大概率不靠谱,幕僚食客们也纷纷离开。看来,和史弥远交恶的恶果非同凡响。也由此可见史弥远的淫威之盛。 “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啊!” 满堂空荡荡,赵竑悠悠一句,盯着前方出神。 狐朋狗友、酒肉食客靠不住。仅靠两个位卑言轻的年轻侍卫,恐怕也无济于事。没有外援,仅靠自己,就和人和天斗,底气明显不足。 朝堂上一番年轻气盛,争强好胜之下,得了个军器所提点官的差遣,专门铸造火器。即便是做得再好,恐怕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困境。 但无论怎样,还是干好当前的差遣吧。 本来想去军器所转转,不过现在是节假日,最快也得春节后上任。 府上的侍读、侍讲,翊善等官属,都是兼任,并不领自己的薪水,已经休假回家。府上的几个下人,也已经回家过节,府里难得地清静了下来。 “殿下,全都已经打发了。以小人看来,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唐过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你也看出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忽然问道: “我以前和这些人出去,都是谁买……付账啊?” 口无遮拦之下,买单两个字差点又蹦出来。 “大多数时候,当然是殿下你呢!你是皇子,其他人很多都是混饭吃的。难道殿下你不知道吗?”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脸依然很黑。 现在这个赵竑没有架子,李唐和他说话,也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原来还是我有钱!” 赵竑点了点头,本想问一下自己的账户有几位数,最后放弃。 既得利益者,一辈子衣食无忧,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食客们因为忌惮史弥远,放弃了自己这个冤大头,也可见史弥远的淫威。 想起府上的几个女人,赵竑立刻吩咐了下去。 “李唐,让徐姬和春桃、夏梦几个,多领些钱,回乡过年吧。” 即便是“卧底”,也是以色事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任人摆布。自己心知肚明,又何苦为难她们。 李唐离开不久,许胜又带了愁眉苦脸的一对中年夫妇进来。 “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良吧!” 中年妇人进来就跪,男子板着脸,不情愿地一揖,让赵竑不由得愣了片刻。 “殿下,这是徐氏夫妇。他们的小儿子徐良入狱,他们是来求你的。” 许胜在赵竑耳边小声科普。 这几天,他们都发现自己的主人好像魂不守舍,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徐良?” 赵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个徐良又是何方神圣? “殿下,徐良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结拜兄弟,“临安四杰”,信义竑良,你难道忘了吗?” 许胜小声说着,暗暗摇头。 殿下这脑子,不会真有问题吗? “徐叔、徐婶,你们快起来,请坐!” 赵竑和颜悦色,亲自上前扶起了徐母。 看到徐父不情愿的样子,赵竑瞬间明白了几分。 看来,母亲救儿心切,父亲很是不情愿,其中必有蹊跷。 “叔父,阿良怎么了?” 徐父徐母锦衣华服,衣衫光鲜,显然是官宦人家。 “临安四杰”,结义兄弟? 赵竑不由得莞尔。谁没年轻过?这个赵竑,也有年少轻狂的曾经。 “殿下,阿良他犯了错,进了临安府的大牢。求求你发发善心,把他救出来吧。” 徐父没有说话,徐母哆哆嗦嗦开口,可怜兮兮,还偷偷用手扯了扯徐父的衣衫。 “殿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徐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徐父黑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塞给了徐母。 徐母上前,把钱袋又塞给了赵竑。 “阿……伯母,这是什么?” 赵竑一头雾水,“阿姨”两个字差的叫了出来。 他接过布袋,看到袋子里几块金铤,赶紧退了回去。 “伯母,赶紧拿着!要不然,我真不办这事了!” 看两位长者的打扮,绫罗绸缎,举止大方,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不过,从徐母徐父袖边的磨损,大致可以看出,徐家可能已经落魄,日子并不好过。 “殿下,你真是仁义啊!” 徐父感慨万千。这些金铤,已经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了。 “你们放心吧!临安府尹吴兢和我有些交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让他尽快放人!” 人关在临安府大牢,这就好办,无非花点钱而已。反正钱不是自己的,也不觉得心痛。 徐父徐母千谢万谢离开,赵竑坐回椅子上,对李唐道: “李唐,最近我脑子有点糊涂,可能是喝酒喝多了。我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红粉知己,麻烦你好好给我讲一下。” 确实,许多身边的亲友不知道底细,让他不得不经常尴尬。 “殿下,你这几位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都有些本事。就说那个田义,他们家祖传的六合枪法,临安城大大有名。殿前司曾经招他父子去禁军中当枪棒教头,都被他们拒绝了。” 李唐的话,让赵竑一下子起了兴趣。 “80万禁军枪棒教头!他怎么不叫林冲呀?” 赵竑兴致勃勃,立刻催起了李唐。 “其他的两个怎么样?你也给我讲一下!” “殿下,其他的两个,包括这个阿良,我还真不清楚。这个田义,因为他在坝北修义坊卖肉,价钱公道,有时候我还光顾一下,所以知道。” 李唐看着赵竑,暗暗摇头。 看赵竑这样子,恐怕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脑子真有问题了。 六合枪?卖肉?屠夫? 这是春秋战国时,大梁城“救赵挥金槌”的屠夫朱亥吗? 可惜,自己也不是什么“战国四公子”。 “李唐,拿坛好酒,带两包点心茶叶,我要去修义坊!” 赵竑兴趣盎然,朗声说了出来。 来到了大宋,除了要领略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风土人情,还要交几个朋友,论论情怀。 既来之,则安之。人还是要活在现实中。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遵从这个时代的活法。 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还是随风而散吧。 “殿下,你真要去修义坊?” 李唐提着礼品,跟在赵竑身后,黑着脸问道。 “是!坝北,修义坊,看朋友!没疑问了吧?” 赵竑继续向前,头也不回。 皇帝也有穷亲戚,何况他一个无大权无大势好色荒淫的窝囊皇子。 “殿下,修义坊可都是肉铺,脏兮兮的,你不嫌弃吗?” 李唐挺着黑脸,诧异地问道。 临安城的肉市在坝北的修义坊,巷内两街,都是屠宰的肉铺,每天宰猪不下数百口,热闹无比,但环境也不太好,勾栏瓦舍无数。 赵竑爱好弹琴,白衣飘飘,让他去杀猪放血的地方,他受得了吗? “有什么脏的?吃五谷杂粮,拉屎撒尿放屁,凡夫俗子一个,难道不吃不喝不拉撒呢?” 赵竑看着李唐,哈哈一笑。 “李唐,你没有发现,自己比以前开朗多了吗?” 李唐一阵错愕,赶紧向前带路。 这也太粗俗了吧!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真是跟变了个人一样。 修义坊龙蛇混杂,私娼不少。赵竑这个时候去,名义上去看他那个结义兄弟,不会是寂寞难耐,去找私娼寻欢作乐吧? 这还没到晚上啊! 第十五章 胥吏 二人到了修义坊,只见一家肉铺前,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熙熙攘攘的吃瓜人群不少,瓜子皮磕得满地都是,指指点点,嬉笑怒骂,看热闹绝对不怕事大。 人群水泄不通,里面正在发出喝骂声和打斗声。 “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唐轻声问道。眼前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似乎挡住了去路。 赵竑看了看人群,目光转向一旁的肉铺,眉头一皱。 “进去看看!” 这充满了烟火味的街市,让他觉得亲切。要是涮涮火锅、打几圈麻将,人生的真谛不过如此。 “让一下!让一下!” 喊了几声,没有人理睬,李唐分开双臂,连拉带推,把吃瓜群众纷纷推到一边,硬是闯出一条路来。 观众愤愤不平,但是看赵竑衣衫华贵,行头不一般,李唐腰里面还挂着腰刀,敢怒不敢言。 二人进了人群,只见一群戾气满身的泼皮正在围殴一人。被殴打的那人躺在地上,蜷着身子,胳膊手臂护住了头脸小腹,任凭对方拳打脚踢。 “叫你小子横!” “去死吧!你个狗娘养的!” 泼皮们一边踢打地上的男子,一边骂骂咧咧。 赵竑看的仔细,不由得莞尔一笑。 泼皮们看似打的热闹,其实都是很有分寸,并没有下死手,也不会伤筋动骨。 临安城的街头哲学,这些泼皮是深得精髓。 “老丈,发生了什么事?” 李唐看泼皮们下手狠,向一旁的围观老者问道。 这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他人,都没有王法吗? “这田大郎,得罪了街上的泼皮马三,现在被对方报复。” 老丈看李唐架势不一般,低声细语说道。 “老丈,是那个田大郎,姓甚名谁?” 李唐心头一动,立即问道。 这不会就是田义田大郎吧? “六合枪田六合的儿子,田家大郎田义,那个“田家肉铺”就是他们的。光挨打不还手,浪费了一身好本事!” 老者话音刚落,赵竑迫不及待,已经进了人群,一脚踹翻一个泼皮。 赵竑亲自动手,李唐大吃一惊,立刻跟上,拳脚如风,打翻一人,击退二人,其他泼皮见李唐来势凶猛,纷纷闪开。 赵竑把被殴打的田义拉了起来,同时不忘给李唐竖起了大拇指。 “李唐,好身手,果然是金枪般的。厉害!” 这几下拳打脚踢,干净利落,虎虎生风,赵竑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力。 李唐来不及给赵竑反应,挺身站在了赵竑的身前。 “殿下,你怎么来了?” 被打的年轻汉子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粗布短衣,脸上几处青紫,却浑身透着精神劲。 腰杆笔直,眼睛黑亮,练家子的特质,在他身上淋漓尽致。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惊喜,显然是发自内心。 “田大郎,不要叫什么殿下,叫我赵竑就是!” 赵竑哈哈笑道,毫无架子,给年轻汉子拍打身上的尘土。 不用问,这就是他少年时的“结拜兄弟”田义了。 眼睛是窗户,这个田义眼神清澈,透露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真善美,让赵竑自惭形秽。 自己这颗心脏,泥潭里滚过,早已经脏了。 一个身高肩宽的泼皮走了出来,黑色垂脚幞头,黑色缎靴,黑色的棉衣,国字脸,络腮胡,手提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竹笼,里面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只要是换上一身黑西装黑皮鞋,就更酷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张三的事情?” 泼皮一米八几的个头,再加上络腮胡乌黑,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犀利,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猛男。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殴打他人?” 李唐不知什么时候把刀拔了出来,直指着提鸟笼的泼皮。 对方人多势众,可千万不能让赵竑出事。 “田大郎卖的肉臭了,吃的我家里人都病了。我是来找他算账的,难道不行吗?” 张三看李唐穿着体面,不是闲杂人等,却迎着刀尖,毫不畏惧。 临安城官员多如狗,到处都是王公大臣,惹到谁,他一个小小的泼皮也担待不起。 此时此刻,兄弟们都看着,只能硬撑。 “三哥,撂倒他,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三哥,给他点颜色瞧瞧!” 泼皮们纷纷叫嚣了起来。 看来,他们对自己“三哥”的实力,很是放心。 “吵什么?赶紧滚!这是济国公殿下,大宋的皇子,休要放肆!” 李唐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这厮,体体面面,衣冠楚楚,嘴里还是干净些,免得污了自己。” 李唐的骄横,换回张三冷冷的一句。看起来,他一点也不怵对方。 赵竑微微一乐。这个张三,有性格,他喜欢。 “让开让开!都在这干什么?都给老子规矩点!” 几个身穿公服,腰挎快刀的皂吏进来,气势汹汹,大声叫嚣。对待普通老百姓,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看到胥吏们前来,李唐收刀回鞘,退到一旁。 “差哥,没什么,兄弟们闹着玩,真没什么事情!” 两个泼皮上前,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再也不敢叫嚣。 “王圭,又是你个腌臜的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当街斗殴,走,跟老子回去!” 一个圆脸皂吏大步上前,按住叫王圭的泼皮的脖颈,铁链直接就搭在了王圭的脖子上。 可怜王圭高大威猛,被圆脸皂吏按着脖子,低头哈腰,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丝毫也不敢动弹。 “慢着!” 张三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强挤出一丝欢笑。 “差哥,我们兄弟只是闹着玩,还请差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看他满脸赔笑、奴颜婢膝的样子,极其不自然,很是不情愿。 “张三,你算个什么东西?废话少说,跟我去衙门一趟!” 圆脸伸手就去拽张三的衣袖,霸气外露。 看得出来,张三和他的这些泼皮兄弟都是惯犯,经常和官府打交道,所以皂吏们都认识。 “差哥,我跟你走可以,但请你放过我的兄弟,小人感激不尽。” 张三处变不惊,并没有躲闪,任由皂吏抓住了他的胸襟。 “张三,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所有人都带回去,还有你,田家大郎,跟我走!” 皂吏正气凛然,谁的面子都不给。 “差哥,我和张三兄弟几个只是闹着玩,还请差哥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田义拱手笑道,态度恭谨。 民不与官斗,平民对官吏的畏惧,自然而然。 赵竑暗暗点头。这个田义,不落井下石,心胸开阔,倒是个忠义汉子。 要是他被人欺负殴打,他自认为不会像田义这样豁达。 “田大郎,你一个杀猪的,你充什么大个?地上都是肉,鼻青脸肿的,这是闹着玩吗?少废话,赶紧跟我走!” 皂吏说着话,摆了摆手,另外一个皂吏上来,一条铁链搭在了张三脖子上,猛地一拽。 “张三,跟老子走吧!屡教不改,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差哥,事我一个人担着。还请放了我的兄弟!” 张三面红耳赤,梗着脖子不动,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和倔强。 皂吏眼睛一瞪,一手拽铁链,一手就去腰间拔刀。 “张三,别给脸不要脸!惹恼了我,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张三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吭气,被皂吏铁链拖着,高大的身躯弯着,向前走去。 “田大郎,你也跟上!” 皂吏压着张三一行人,不耐烦地向田义摆了摆手。 田义无奈地看了看赵竑,歉然苦笑。 “殿下,我先去衙门一趟。你先回去,咱们回头再坐坐。” “都站住!谁都不准走!” 田义就要离开,赵竑终于开口,朗声说了出来。 “来都来了,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就是想看看,这些皂吏会怎样处理此事,这个时代的吏治如何。 果不其然,狐假虎威、官威赫赫,百姓面前嚣张跋扈,上官面前奴颜婢膝,自古皆然。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皂吏们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赵竑。 他们之所以没有把有“嫌疑”的赵竑主仆一块带走,就是觉得这二人衣冠楚楚,非同一般。 常年在街上混搭,这些胥吏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毒,见人下菜,说话也是客气,不敢带脏。 “殿下,没事,我去去就回!” 田义回头说道,生怕赵竑发脾气,也不想赵竑也牵连进来。 “大胆!这是当今皇子,济国公殿下。还不赶紧拜见?” 李唐上前几步,黑着脸,亮出了济国公府的腰牌。 “皇子?济国公殿下?” 皂吏们都是一惊。他们一起看着赵竑,半信半疑。 堂堂的济国公,大宋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各位兄弟,要不要我让人去请临安府尹吴相公过来,让他亲自处理此事?” 赵竑笑容满面,权贵的架势十足。 “不敢不敢!小人等见过济国公殿下!” 赵竑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皂吏们虽然心头狐疑,还是纷纷向赵竑行礼。 “各位兄弟,辛苦了。” 抬出来了临安府尹,皂吏们虽然客气,但似乎没有任何放人的意思。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吴兢虽为临安府尹,但下面这些胥吏做事,有自己的一套。 “殿下,我等办的是公事,职责所在。殿下有事吗?” 果然,带头的胥吏面色平静,直接问了出来。 再看周围的吃瓜群众,该吃瓜子照旧,卖东西的照样不耽搁,也没有什么恭恭敬敬、跪地伏拜之事。 大宋皇家亲民,不再高高在上,但也可见皇权的衰落。 第十六章 泼皮 赵竑目光示意了一下李唐,向皂吏们笑道: “李唐,给兄弟们每人拿十贯钱,喝口清茶吧!” 李唐很不情愿地拿出钱钞,给皂吏们一人发了十贯。皂吏们眉开眼笑,疑虑烟消云散,纷纷向赵竑致谢。 “多谢殿下!” 这个济国公,果然是壕气十足,如假包换。 “各位兄弟,有劳了。高抬贵手,孤在此谢过了。” 赵竑拱手回礼,笑容亲切。 “田家大郎,告辞了!” 圆脸皂吏冲田义抱拳告别,挥挥手,押着张三等人就要离开。 他们看明白了,田义和赵竑不仅认识,似乎还有些交情。 反正没有田义什么事,左右顺水人情而已。 “慢着!” 赵竑对着诧异的皂吏们,指了指张三等人。 “各位兄弟,既然已经没事了,就把他们也放了吧。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圆脸皂吏诧异地看了看赵竑,又看了看张三等人,随即哈哈一笑。 “张三,你小子,好大的福气!兄弟们,把人都放了!殿下,小人告辞了!” 皂吏们放了张三等人,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留下茫然无措的张三等人。 “怎么了?不知道谢人吗?” 李唐黑着脸,提醒起了懵懵懂懂的张三。 “小人张三,带众兄弟谢过殿下!” 张三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一步,给赵竑谢礼。 “谢殿下!” 重获自由,虚惊一场,泼皮们纷纷上前,给赵竑见礼。 “张三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和田义的过节,能不能一笔勾销?” 赵竑看了看田义,见他没什么事情,向张三拱手说道。 自己虽是皇亲,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田义却还要在这做生意,不宜和这些地方上的恶霸纠缠过深。 这个张三相貌威猛,雄壮堂堂,又豪爽仗义,让他有几分喜欢。 这小子放在后世,光头黑西装,绝对可以秒杀那些耍酷的各色保镖打手了。 “殿下客气了。殿下援手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冲着殿下,这事就翻过去了。以后殿下若是有事,尽管知会一声,张三一定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张三面露喜色,有些诚惶诚恐。 能被堂堂的皇子称一声“兄弟”,今天的面子不但全找回来了,而且还结了一门善缘。 “田大郎,这份情义,有朝一日在下必会回报!” “张三兄弟,都是街坊邻居,好说。” 张三和田义各自拱手。 “张三兄弟,我看你出口成章,不是一般人。你这几个兄弟,也都是雄壮彪悍。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做一番事业。千万不可做贱了自己。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要抗争,并不是为了要高高在上,而是不愿意被那些趾高气扬的人踩在脚下。我说的话,你懂吗?” 赵竑不知不觉起了惋惜之意,像当老师时一样说教。 堂堂七尺男儿,被胥吏铁链拖拽,颜面扫地,毫无尊严,实在是让人心酸。 “殿下今日教诲,张三谨记,当为座右铭!” 张三面色泛红,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回道。 赵竑的话,可是完完全全说到了他的心里。 “张三,临近年关,你们兄弟拿些钱在身上,大家伙也好过节!” 赵竑摆了摆手,李唐黑着脸掏出钱钞递给张三,却被张三和泼皮们红着脸给推了回来。 “殿下,无功不受禄。好意心领了!小人等告辞!” “小人告辞!” 张三郑重抱拳一礼,挥挥手,和众泼皮告辞离去,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虽然混迹街头,蒙骗为生,但不杀人,不骗穷人,盗亦有道,自有他们的底线。 张三等人离开,吃瓜群众中,有人喊了起来。 “殿下,听说你去瓦肆风流快活,被娼妓们追债。是不是真的呀?” “殿下,你在大殿上骂史弥远,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吃瓜群众热情不减,李唐黑脸通红,指着吃瓜群众怒吼了起来。 “瞎猜什么?堂堂的济国公府,钱多的是!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明白了吗?” 这些刁民,除了女人和钱,还知道些什么? “谁信?” “你们这些权贵子弟,还有什么你们干不出来的?” 观众纷纷起哄,显然不买李唐的账。 “各位街坊邻居,殿下和史弥远对着干,你们说他是不是好人?赶紧散了吧,别耽搁了买卖!” 田义出马,立刻缓解了赵竑的尴尬。 赵竑脸色平静,不发一言,李唐黑着脸退了回去。观众看没有乐子,无精打采纷纷散开。 田义看着赵竑,面带笑容,眼神里有一丝戏谑。 “殿下,现在当了皇子,却越来越没有架子了。里面请吧,我还有点好酒。” “怎么,我以前很嚣张吗?” 赵竑微微一笑,自嘲地一问。 不用说,自从他当了皇子以后,肯定是小人得志,狗眼看人低了。 关键是,有权有势,狗眼看人低也没有关系,但连自己人也看低,忘了本,就实在不是东西了。 “你以前嘛,就那样。桀骜不驯,有些架子,脾气大些,但人还不错。” 田义给以前的赵竑做了个评价。他看了一眼李唐手里的东西,领着赵竑,就向自家的肉铺走去,肉铺周围掉在地上的肉,他也不管。 “什么狗屁架子,都是装的!本来就是凡夫俗子,一句话,俗不可耐、虚伪、浮华、恶心!” 赵竑给自己的前身,做了一番恶心的评价。 “殿下,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田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也不是一句话啊!怎么这样埋汰自己? “别说我了,说起来自己都生气!” 赵竑指了指地上的肉,蹲下身子。 “田义,这么多肉,洗了就能吃,多可惜!你以为你是王思笨?” 李唐无奈,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帮忙捡肉。 总不能主人干活,自己在一旁观看吧。 “王思笨?” 田义又是一怔,刚想阻止,赵竑已经捡起了两块,满手的尘土和油花。 “说了不要叫我殿下,叫我赵竑,或者……赵老二都行!” 赵竑哈哈一笑,继续忙活,嘴里不停。 仗义最是屠狗辈。这个田义一身本领,能屈能伸,性格温顺,人还不错。 他现在这个处境,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选择他人的资格? “赵老二?” 田义轻轻摇了摇头,会意地一笑,眼神里都是向往。 “想当年我们“临安四杰”发誓同生共死,那些少年往事,真是难忘啊!” 那个王思笨是谁?他爹很有钱吗? “谁说不是啊?” 赵竑捡起一串排骨,放在了案板上。 “那个张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时的嬉戏,又岂能当真?大家已经是成年,是不是还有初心,得看人的秉性,还有因缘际会。 总以功利心看人待物,他是不是太卑劣无耻了些? “这些家伙,玩的都是仙人跳。我看那外地客商不容易,就点了点。张三没得手,就来找我麻烦。” 田义嘿嘿一笑,憨厚亲切。 “其实张三这个人不错,棍棒娴熟,身手不错,要不然街上的闲汉也不会服他。他是外地人,兄弟二人不容易,又都是街坊邻居,这也是我没有还手的原因。” 田义傲然一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摸了一下青紫的嘴角。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顾大局、识大体,这个田义,有些意思。 “殿下,那个张三果然是练家子。要是单对单,我不一定能撂倒他!” 李唐黑着脸,在一旁加了一句。 “哦,他还有这本事!那他为什么要干这事?” 赵竑有些诧异,随即摇头一笑。 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但怀才不遇的更多。就像刘邦韩信朱元璋,狗日的生活,都把人逼成什么样子昵! “田义,以你的身手,还有你的六合枪法,即便是那个张三,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看来,你是不想惹麻烦,随波逐流吧。” 能被堂堂的大宋殿前司招募去当禁军枪棒教头,田义父子,可以当后世的中南海保镖了。 能和中南海保镖对练,可见这个络腮胡张三身手不错。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 “我一个杀猪卖肉的,还能怎样?” 田义捡起最后一块肉,直起身来,看着赵竑。 “不说这些事。你堂堂的皇子,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屠夫来了?” 三人收拾好肉摊,田义带着赵竑二人,进了院子。 反正天色不早,收摊也不晚。 “想你了还不行吗?一个人喝酒闷,来找你喝酒可以吧?” “找我来喝酒?看来,你的夫人还没有找回来?” 看来,赵竑的家事,田义也是清清楚楚。 “你会不会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竑走进了院子,打量了一下。 “快,准备水,洗洗手!” 看到田义拿了个白色的圆团出来,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 难道说,这个时代就有肥皂了吗? 他刚来到这个时代,短短两三天,洗脸洗手用的都是热水,还没有注意到洗脸用的东西。 “这是皂团,用肥珠子和其他东西做的。” 田义不解地看着赵竑。难道说堂堂的国公府,洗脸洗澡用的是其他好玩意吗? “我去!吓我一大跳!” 赵竑摇摇头,用皂团洗起手来,虽然没有后世的肥皂泡沫多,没有那样干净,但也差强人意。 也许有一天,等他闲的没事,可以把真正的肥皂、香皂做出来,震撼一下世人,自己洗着也方便。 第十七章 朋友们 洗完手,赵竑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李唐赶紧把酒拿过来倒上。 “殿下,尊卑有别,你是皇子,我是……” 田义拿着碗和肉出来,话没有说完,被赵竑皱眉头打断。 “你这人,怎么光爱说废话!难道说,我这皇室御制官家赏赐的流香酒,还堵不住你的嘴?” 流香酒是宋朝极品美酒,皇家大内酿造,皇家御用,民间难买。相当于后世八二年的拉菲,但更难买。 “好好好!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算你有心!” 田义连连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他端起酒碗,和赵竑碰了一下,语气温和。 “殿下,算起来,咱们有三年没见了!” “三年?这么久?对不起了兄弟,我先干为敬!” 赵竑端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就是好酒,满嘴留香,回味无穷。 “什么都不说了,我陪你!” 田义也是仰起脖子,一口就灌了下去。 “坐坐坐!你爹娘呢?都好吧?” 赵竑信口问道。 来之前,田义的底细,他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都好。前几天去乡下给祖先上坟了,明后天就该回来了。” 田义神态轻松,看样子心态不错。 “你家媳妇呢,小孩昵?怎么不见她们出来?” 赵竑向屋里瞄了两眼,好奇地问道。 按照李唐的介绍,他的这位好友和他一般大,今年已经整整二十岁,按照宋朝男十五、女十三的结婚年龄,应该早就结婚生子了。 “哪有媳妇,还在我岳父岳母家里养着。像我这样的穷人,哪里有女子能看上?” 田义微微一笑,却看不出任何的自艾自怨。 岂止是自艾自怨,简直连一点失落都没有。 “李唐,你多大,成亲多久了?” 赵竑忽然问起李唐来。 “殿下,小人二十五,三年前成亲。” “那还好,不算晚!” 赵竑点点头,想起李唐的科普,好奇地问道: “兄弟,我记得你家里以前还有几间铺子,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临安城寸土寸金,有几间铺子,无论是出租还是用来做些买卖,应该衣食无忧,怎么会沦落到卖起肉来。 “三年前,你被立为沂王嗣子,你刚离开沂王府没多久,临安城就发生了火灾,我家里烧了个干干净净,我太公跟着病死。没办法,我爹就卖了祖业,开了这个肉铺。” 田义轻描淡写,就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那你可太背了!你怎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去殿前司?” 赵竑心虚地说道。 三年前,他虽然不过十七八岁,能力有限,但毕竟是皇子,给个上百贯,帮朋友渡过难关,应该不成问题。 富家子弟,能降下身段去杀猪卖肉,起早贪黑,辛苦背后还有辛酸,太不容易。 “这点小事,麻烦你做什么?虽然累一点,总算日子能过得去!” 田义脸上泛起了笑容,举起了酒碗,提都没提当枪棒教头的事。 “你今天过来,我是真高兴!好些日子都没这样高兴了。请!” “请!” 两人喝完,放下酒碗。田义重新倒上,兴致勃勃。 看来,他真是为赵竑的到来感到高兴。 “兄弟,那你现在还练枪吗?我可知道,你是临安城有名的枪手!” 能被礼聘为殿前司禁军枪棒教头,田义父子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偶尔玩玩!生活所迫,没有空啊!” 田义面向赵竑,面色不知不觉凝重了起来。 “你怎么样?坊间都在传你的坏话,说你荒淫无度,赖账不还,不是当皇帝的料!” “差不多吧,荒淫无度,五毒俱全。” 赵竑靠在了椅子上,苦笑一声。 “和史弥远对着干,能有好名声吗?” 李唐黑着脸,没好气地添了一句。 “你夫人回来了没有?听人说,好像有人在金陵见过她。” 田义看着赵竑,目光关切。 五毒俱全,吃喝嫖赌加上玩物丧志,这话倒是贴切。 老婆不回来,也不好好找,真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放心吧。过了年,我就派人去金陵找,会找回来的。”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到咱们“临安四杰”,有些年头没聚了。徐良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 赵竑关切地问了起来。 徐家良的父母来找自己,就是要把徐家良弄出来,你顺便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 “殿下,你有所不知。韩国信去年秋九月,就已经病逝了。至于徐良,现在还关在临安府的大牢里。他是和寡妇通奸,估计要关上一年半载才能出来。” 谈起身边朋友的近况,田义的情绪不自觉变得低落。 “徐良的父母,应该找过你了吧?” “徐良和韩国信的事,你给我说说。” 想起徐良父母的嘱托,赵竑跟着问道。 “是这么回事。” 田义开始絮絮叨叨讲了起来,赵竑边听边点头,轻轻摇头。 这些个赵竑的小伙伴,状态百出,全都落魄了。 韩国信是四人中的老大,书香门第,家境不错,属于临安城的中产阶级,但体弱多病,还没有成亲已经病逝。 田义是富商家庭,不过他爹田六合是庶子,家里出点变故,坐吃山空,自然而然就衰落了。至于田六合为什么不去殿前司做枪棒教头,可能人各有志吧。 至于这个徐良,人长的英俊,读书也聪明,可惜家道中落以后,生活放纵,眠花宿柳,色胆包天,竟然勾搭上了美艳寡妇,也因此而坐牢。 其实也不能算勾搭,男未婚,女单身,两情相悦才是,放在后世再也正常不过,不过这个年代,还是触犯了律法,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寡妇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事搞的,太过辣眼,太过吸睛! “赵竑,你和临安府尹熟,能不能让他出面,把徐良给弄回来?大过年的在牢里受罪,我这心里头难受。”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期望。 “放心吧。他父母找过我,我会去的。” 赵竑点了点头说道。 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一定义不容辞,何况还是为了朋友。 徐家良未婚,和寡妇干柴烈火,那是你情我愿。封建礼法,三从四德,实在是害人不浅。 “那你什么时候去?” 田义不知不觉催了起来。 “现在太晚,只能明天一早了。” 思量着李唐所说,赵竑叮嘱起了田义。 “徐良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我出面这件事情,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马上就是“元旦休沐”,他还得一大早去,免得放假,给拖到了年后,人在牢里面受苦。 “我懂。不过,也得他和那寡妇都同意才行。” 想起徐良个性孤傲,田义也是忐忑不安。 “田义,你空有一手六合枪法,优柔寡断,就该去军中历练历练。说起快准狠,你可比徐良那小子差多了。你看,人家连寡妇都搞到手了,还珠胎暗结。你呀,还是天天卖肉!” 赵竑嘿嘿一笑,开起了田义的玩笑。 “卖肉也是自食其力,不丢人。” 田义哈哈一笑,并不介意。几碗酒下肚,他脸红之余,血也热了起来。 “殿下,你日后要是当了大宋官家,一定要励精图治,整饬兵马,恢复我大宋的旧日山河。不然,我田义瞧不起你!” 赵竑看着面红耳赤的田义,瞪大了眼睛。 “想要恢复中原的人,都死绝了!怎么还有你这个奇葩?” “士大夫瓶瓶罐罐太多,他们不想恢复,可不包括我们这些人!大宋的将来,就靠你了!” 奇葩异果的田义,并不认为自己是另类。 “要是有更多像你这样热血的年轻人,大宋就有希望。我倒是想恢复中原,那我也得能当上大宋的皇帝啊!” 赵竑不知不觉,有了那么一点雄心壮志。 “你是大宋皇子,当上大宋皇帝,不是顺理成章吗?你担心什么?” 田义诧异地看着赵竑。难道说,皇帝还能废了赵竑这个皇子? “哪有那么容易?” 赵竑一阵头疼,岔开了话题。 “你不要总是心高气傲,遇到差不多的,就赶紧成家,给田家留几十个后代,也不要再让你父母等了。” “知道了,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田义看着赵竑,一本正经劝了起来。 “殿下,想要当皇帝,你就得做好样子,谨言慎行,玲珑八面,不要总是得罪人。那些女人酒色,靡靡之音的,都赶紧戒了吧!” 田义说完,又是一碗酒灌下。 他今天的兴致不错,喝酒也是一碗一碗,很少慢慢品尝。 “兄弟,我的事我自会处理。我问你一句,你甘心现在的生活吗?” 赵竑看着满院的猪内脏、血水,触目都是油腻,很是为好友感到可惜。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报国无门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 田义满脸通红,举起了酒碗,高高在上。 “殿下,你要洁身自好,将来做一个明君,一个大大的明君!千万不要像现在的官家一样,窝囊废一样,让人心寒!” 在赵竑面前,田义酒喝的多,也有些肆无忌惮。 看来他对当今的大宋朝廷,确实是寒了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了你这个冠军候,我也不会放弃!” 赵竑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目光炯炯。 这句话是对好友说,也是此刻自己心情的写照。 能不能改天逆命,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倒是想当冠军候,可你也得是汉武帝啊!” “那我岂不是比你大一辈?” 赵竑哈哈一笑,二人的酒碗碰在了一起,酒水四溢。 第十八章 草根 临安城,修义坊,入夜,腊月二十八。 大约是晚上亥时,张二才回到家中。干了一天的体力活,他早已是双腿打晃,筋疲力尽。 进门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前面弟弟的房间,却发现灯依然亮着。显然,弟弟在家,而且还没有入睡。 张二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迈开脚步,向弟弟的房门方向走去。 “老三,怎么还没有歇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怎么没来?” 张二推门进去,对着正在灯下出神的张三说道。 兄弟俩相依为命,尽管弟弟不争气,在街上瞎混,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弟弟是他一手带大,兄弟情深,他还是不忘叮嘱一下弟弟。 何况,弟弟聪慧,文武双全,当家要翻身,还要着落在弟弟身上。 看到满脸疲倦的哥哥进来,张三赶紧站起身来。 “二哥,你快坐。王圭那些家伙来过,都给我轰走了!” 张三看了一眼自己房间,有些不好意思。 “二哥,我给你倒点酒解渴。” 虽然嫂嫂对自己眉高眼低,看自己不顺眼,但哥哥从小带大自己,长兄如父,天高地厚之恩。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对了,你怎么把你那些狐朋狗友赶走了,闹起来了?” 张二坐了下来,一脸的倦容,面容憔悴,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以弟弟的秉性,酒坛里要是有酒,早都倒出来了。 “今天心里闷,不想见那些人!” 灯光下仔细看,二哥年纪轻轻,面容苍老,两鬓似乎已经有了白发,张三心头既难受又愧疚,眼眶一热。 “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他在外面招摇撞骗,好勇斗狠,多少次都是哥哥出面解决,求人托人,耗尽家财,好不容易才娶了嫂嫂,还因为自己经常争吵。 “一家人,说什么胡话?” 看弟弟情绪不错,没有往日一样暴躁不耐烦,张二惊诧之余,不忘叮嘱了起来。 “老三,你一表人才,会刀枪棍棒,还读过书,脑子灵活,千万可不能作贱了自己。咱们张家要出人头地,可都靠你了!” 张二苦口婆心,殷殷叮嘱。 无论别人怎样看待弟弟,他都相信弟弟,认为弟弟是个人才,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二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了!” 张三眼眶湿润,赶紧把头转向一旁。 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 被寄予厚望,却一事无成,招摇撞骗,担惊受怕,一次次连累家人。 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这不应该是自己的人生。 “老三,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情?告诉二哥,到底严不严重?” 看弟弟神色不比寻常,张二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常年在街上混,难免干些违法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捅了大篓子? “二哥,我没事。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这心里,总是静不下来。” 张三把白天欺负田义,被赵竑碰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千万不可作贱了自己。 赵竑的一番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击穿了他的防线。 即便是他哥哥,也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来,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他心里的火苗,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老三,你不会是想要找人家皇子报仇吧?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皇子。听二哥说,不要再惹事了,也不要再干那些个坏事了。早晚被官府抓住!” 张二自以为明白,苦口婆心劝起弟弟来。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去和王公贵族叫板,一旦被抓,那就是牢狱刺配,甚至是杀头的罪名,一辈子可就完了。 “二哥,不是这样。” 见二哥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张三赶紧摇头解释。 “二哥,皇子今天说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以为我想在外面混,整天提心吊胆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也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那些个劳什子的腌臜事,我再也不会碰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张三说着说着,眼睛里放出光来。 像他这样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谁不想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谁愿意像臭虫一样,被别人随意践踏。 “老三,你说的是真的?那可是太好了!” 张二满面红光,浑身的疲乏都是荡然无存。 弟弟能改邪归正,可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穷苦人家,读不了书,不能科举取士,如果没有权贵赏识,要想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 但至少弟弟愿意改邪归正,最起码不会让他担惊受怕了。 “衙役铁链拽着我,辱骂我跟孙子一样,我这心里,跟刀割的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耻辱,我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我张正思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不能有一番作为?” 想起了白天的事情,张三还是不能释怀。 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要抗争,并不是为了高高在上,而是不愿意被那些趾高气扬的人踩在脚下。 赵竑的话如雷贯耳,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三,你说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爹娘要是能看到的话,不知多高兴。不过,你打算怎么去做啊?” 平民百姓,一身蛮力,难道去从军不成? 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生死另当别论,没有人提携,恐怕不太容易。 二哥的疑惑看在眼里,张三的神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二哥,你有所不知。我今天打听了一下,我今天碰到的这个赵竑,是当今官家唯一的皇子,封为济国公。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登基大宝。我跟着他,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果然,张三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处于底层,想要一飞冲天,没有机会绝不可能。而对于此刻的张三来说,赵竑就是他唯一的必须抓住的机会。 “济国公赵竑?” 张二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三,我今天好像听人说,有个皇子欠了很多瓦肆私娼的钱不还,被人家追上门讨债。你说的这个皇子,不会就是赵竑吧?” “二哥,我也看了,那是小报上的消息,这你也信?” 张三指着桌上的小报,摇头一笑。 “这位皇子和史弥远与杨皇后都不和,这肯定是史弥远一伙人干的,目的就是给他泼脏水,中伤人家。史弥远这个奸相,二哥应该是知道的。” “史弥远这狗贼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又向金人摇尾乞怜,跟个没骨头的癞皮狗一样。这么说来,这位皇子是个好人。不过……” 张二盯着弟弟,又是愁容满面。 “老三,史弥远一手遮天,又是宰相又是枢密使,势力极大,朝野上下都是他的人。皇子要是和他斗,恐怕不太容易。再说了,你要去投靠皇子,人家也得要你才是。” 看来,赵竑和史弥远不对付,就连民间百姓也知道。而作为临安城百姓,居于天子脚下,对当了十几年宰相的史弥远底细,他们也是门清。 “二哥,看来你什么都知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求一下田义,让他带我去。田义和赵竑有交情,他这个人心地不错,我去求他,不行就磕头认罪。他应该不会拒绝。” 张三尴尬一笑,看来已经早有打算。 只要能见赵竑一面,哪怕他给田义磕头请罪,他也在所不惜。 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要是投了皇子,你不会有事吧?史弥远是大恶人,万一他连你一起对付……” 张二开始担心起弟弟的选择来。 “二哥,你放心就是。皇子和史弥远不和,那又能怎样?史弥远他总不能废了皇子,另立新君吧?史弥远毕竟是臣子,总不至于造反。跟着皇子赵竑,我将来一定能做些事情,建功立业!” 弟弟雄心壮志,人生目标果然不一般。张二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说道: “三哥,你不是刚带人打了田义吗,他能带你去?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事,打了别人,又要去求别人。真有你的!” 张二摇摇头,顿了片刻,这才开口。 “你性子太硬,求人这种事,你办不来。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给田义赔礼。我和他父子都熟,和田义处得还可以。田义可能会给二哥一个面子。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张二断然下了决定。 他和田义以及田义父母搭话的机会多,由他前去求人,总比弟弟这个直脾气勉为其难强。 “二哥,让你费心了!” 张三面色苦楚,有感而发。 说是这样说,但真要去低三下四,向田义磕头认罪,他可能还真做不出来。 “老三,别说胡话!二哥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本事,一辈子没有什么指望。张家能不能翻身,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你的了!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可都要正正经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瞎混了!” “二哥,你放心。我记住了,也绝不会再走老路!” 张三郑重说道,神色奋然。 人一旦有了希望,眼神都不一样。 “张二,你到底睡不睡?明天一早还要干活,你是不是……” 隔壁房间张二媳妇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二脸色一沉,顶了回去。 “你乱叫什么,就不怕惊扰了四方邻居?你再乱吼,老子休了你!” 知道媳妇牙尖嘴利,没完没了,张二厉声发了狠话。 果然,隔壁屋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二哥,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年前我就去拜见这位皇子,你放心就是!” 张三赶紧催起了兄长。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己不长进,哥哥和嫂嫂不止一次发生争吵。他可不想二人因他再起冲突。 “你嫂嫂呀,妇道人家,苦日子过惯了,难免会……哎……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张二摇摇头,这狗日的世道,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了桌上。 “去皇子府上,总不能空着手去。这点钱不多,买些点心茶叶的,不要丢了礼数。” 张三想要推辞,张二已经站起身来,面色轻松,向弟弟挥挥手,步伐轻快出了房门。 张三关上屋门,在桌边坐下,灯下喃喃自语。 “老天爷,你就保佑我张正思,给我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吧!我就要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 他对着灯光出神,直到夜深人静,这才熄了灯,衣裳也没脱就和衣而卧,却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商贾 宋嘉定十六年冬,临近年关,临安城,朝天门,清平坊,颜家米铺。 江南的冬天湿冷,尤其是寒冬腊月下雨的时候,阴冷潮湿,并不比北方好过。那种湿冷,直入骨髓,让人生怵。 但即便是寒冬腊月,雨雪霏霏,几个龙精虎猛的汉子依然在门外警戒,虎视眈眈,警惕地打望,丝毫不惧外面的寒冷。 屋外冻雨逼人,寒风刺骨,大堂之中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颜家米铺的掌柜颜春坐在上位,一个精壮汉子在堂下肃然而立,恭恭敬敬。看二人谈话的神情,似乎并不轻松。 “张开,听你这么说,大宋这朝中,联蒙灭金的多,联金灭蒙的少,重新纳币于金的,几乎没人了?” 火光映在颜春脸上,虽偶现倔强,但娇艳不可方物。 “主人,你有所不知,大宋君王和士大夫都是见风使舵的胆小鬼,一看到鞑靼兵强马壮,把金国赶到了黄河以南,就纷纷起了坏心思,想要跟着鞑靼大军,趁机分一杯羹。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张开小心翼翼介绍道,眉宇间忧心忡忡。 “还有太学院那些学生,动不动就进言,要求大宋朝廷北伐。就连史弥远这个堂堂的大宋宰相,也要让他们几分。” 张开的话,让颜春也是眉头紧皱,嘴里悻悻骂道: “这些蠢货,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唇亡齿寒吗?真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颜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张开不敢顶撞,只能点头称是。 “那个姓赵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吗?” 颜春用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头也不抬,轻声问道。 她口中姓赵的,当然是把他们从临安大牢中搭捞出来的济国公赵竑了。 “回主人,此人叫赵竑,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封为济国公,临安城人人皆知。他有妻室吴氏,两个人闹翻了,吴氏不知去向。现在身边有一个婢女,人称徐姬,会弹琴、有几分姿色。” 回答的汉子身子前倾,恭恭敬敬。 “这么说来,他就是未来的大宋皇帝呢?” 颜春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 出面救他们的人,竟然是大宋朝廷唯一的皇子,怪不得临安府尹会给这个赵竑面子放人。要不然,他们现在还被关在临安大牢。 若是深查下去,保不准还会出什么乱子。 “主人,济国公赵竑虽然是皇子,但能不能当上太子都不一定,更不用说将来的大宋皇帝了。” 汉子轻声回道,依然是谦恭有加,恪守尊卑有别。 汉子的话,让颜春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赵竑既然是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为什么不能当太子,又为什么不能当皇帝?难道说,他有什么隐疾,明天就要一命呜呼了吗?又或者说,他是个假皇子,就要被废了?” “大怂”可真是怪事多。君王动不动就去当“道士”,还占着茅坑不拉屎,死占着皇位不放。士大夫们吟诗作赋,娇妻美妾,天天不干事,又干尽了龌龊事,还能富贵逍遥,无忧无虑。 皇权不振,奸相专权,这也难怪大宋军队兵力孱弱,屡战屡败了。 也不知道,那些老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怎么就忍得下去? “主人不知,赵竑虽然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但他得罪了权相史弥远,还有当朝皇后杨桂枝。史弥远加上杨皇后,赵竑这个皇子,十有八九是要被废了。” 张开轻声开口,眼神隐隐中有一丝不屑。 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真被废掉? 赵竑要是在这里,听到这个张开的话,肯定会吓一大跳。 “史弥远只是个宰相而已,杨桂枝只是后宫。他们也能废了皇子?要是废了赵竑,谁又来当皇子?” 颜春眼中的惊讶更甚。 堂堂的皇子,被大臣和后宫随意更替,这大宋皇家,也太弱了吧。史弥远真能一手遮天? 这个“大怂”,可真够奇葩的。 “主人有所不知,宋人的宰相,权在亲王和百官之上。不要说皇子,就是贵为太子,也无权无势,还不如六部的侍郎,更不用说宰相了。” 张开继续解释,饶有兴趣。 “两年前,宰相史弥远从民间找到了赵宋皇室子弟赵与莒。赵与莒本是会稽乡下的一个泼皮无赖,被选为沂王嗣子,大宋官家赵扩赐名赵贵诚。史弥远对赵贵诚很是看重,派他的同乡国子学录郑清之专门去教赵贵诚。小人想,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张开的想象力果然丰富。要是赵竑本人这个时候在场,一定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爱服了游”。 “这么说来,赵竑的形势很是不妙。也许这个赵贵诚,就是他赵竑的替代品。” 颜春疑惑地看着张开,连连摇头。 “可即便如此,皇子身为大宋皇帝的儿子,也不是随便想废就废的吗?大宋官家,就眼睁睁看着史弥远他们,这样胡作非为吗?” 颜春摇摇头,还是不相信赵竑的弱势,也不相信“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主人,史弥远和杨桂枝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宰辅,一个是当朝皇后,这二人狼狈为奸,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就说当年的大宋太师韩侂胄,也就是前任宰辅,还不是被杨桂枝和史弥远半道劫杀,连头都割了送到大金国。那时候,主人才刚刚出生。” 张开满脸笑容说着陈年旧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主人跑到临安城来,万一被家里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事我听过。韩柁胄“开禧北伐”,宋军屁滚尿流,韩柁胄和苏师旦给割了头。想不到这事是史弥远和杨桂枝合干的。大宋啊,真是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颜春感慨了一下,又望着火堆出神。 “主人,你还是早点回家。免得家里人挂念。” 张开忍不住,又劝了起来。 “张开,你不要担心,玩几天我就回去。我就是想见识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没想到除了萎靡骄奢,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没有意思!” 颜春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忽然开口。 “张开,你还没有说,赵竑这个皇子,为什么会同时得罪了当朝宰辅和皇后?” “主人,赵竑这个人驴脾气,脑子不好使。他的事,容小人一一道来。” 张开满脸笑容,仔细讲了起来。 张开好不容易讲完,颜春听的津津有味。 “这么说来,这个赵竑确实是个犟驴,还是个大大的蠢货!这样的废物,是怎么能当上皇子的?” 颜春摇摇头站起身,走了下来,眉头又是一皱。 “可是那天在临安府外见到此人,很有几分气势,似乎不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你说,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想成为大宋朝中清流的领袖,来对抗史弥远一党?” “主人,人不可貌相。赵竑的事情,小人随后自会记在心上。你还是赶紧启程回家,免得夜长梦多!” 张开忍不住,又劝了起来。 这些事情,关你一个富贵逍遥的外人什么事?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上面怪罪下来,他可是担当不起。 “张开,你催什么催,胆子大了你!” 颜春眼睛一瞪,张开赶紧闭嘴,低头哈腰。 尊卑贵贱,上下有别,他确实心急了些。 “这赵竑,还有点意思。” 颜春嘀咕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张开,眼珠一转。 “张天,你读书多,汉人书里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商人,叫什么奇货什么,就是秦始皇他老子的故事……” “主人,叫奇货可居,讲的是春秋战国秦国质子异人,被商人吕不韦救回秦国,最后异人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吕不韦当了丞相。” 张开赶紧介绍了起来。 主人从小只知道骑马射箭,饮酒作乐,不习女红,不读诗书,不过人是够聪明。 “张开,你说赵竑当皇帝好,还是史弥远当宰相好?” “什么?” 张开不由得一怔,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我是问你,史弥远当宰相好,还是赵竑当皇帝好?” 颜春不满地重复了一遍,又转回去坐下。 “主人,赵竑能当上皇帝吗?怕是不太容易。” 张开还是一头雾水,看到颜春眼睛一瞪,赶紧说道。 “当然是史弥远当宰相好。史弥远最怕边塞有战事,是大宋朝中有名的主和派。秦桧翻案,就是史弥远做的。李全在山东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史弥远还照样提供粮饷。要是史弥远当宰相,我……边塞安宁……” 张开斟酌着说道,却被颜春打断。 “你呀,真是个猪脑子,就知道战场上……” 颜春摆摆手,立刻停止,话题回到史弥远和。 “史弥远要是还是宰相,骨头软,到时候肯定会联蒙灭金。要是赵竑当了皇帝,他是主战派,肯定会抗蒙。至于是不是会联金……” 颜春看着炭火,若有所思。 她言语中只谈及丞相史弥远,提都不提大宋官家赵扩。显然,只知道修道养气的大宋皇帝,已经被所有人习惯性忽略了。 “主人,赵竑虽然对主和的史弥远不满,但是宋金世仇,他同样也对金国不满。与其在赵竑身上下功夫,不如去结交史弥远,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对于赵竑那个荒淫无度的废物,张开实在是看不上眼。与其浪费功夫在这种窝囊废身上,不如重金结交史弥远这个权相来的实际。 “史弥远墙头草,靠不住,要不然也不会停交岁币,任由战事蔓延。如今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得想些办法。我想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让我嫁给那个……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颜春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浮上了一层迷惘。 “是是是!主人,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你还是回……家吧!” 张开心头一惊,赶紧又劝了起来。 颜春异想天开,竟然想扶赵竑上位。 她也不想想,她有这个能力吗? “在我回去之前,我一定要试一下。再说了,搭上赵竑,临安府买他的面子,对咱们做事也方便。” 颜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情也变的糟糕。 “主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张开脸色煞白,跪下磕头,“邦邦”作响。 “起来吧!以后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了!” 等到张开畏畏缩缩站了起来,颜春这才皱着眉头说道。 “张开,你去准备一份礼物,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个济国公。我倒要看看,这个赵竑,是不是真的那样差劲?是不是还能奇货可居?” “是,主人。小人这就去办。” 张开再也不敢反对啊,连连点头。 主人,这是要当战国时的吕不韦吗? 这不是开玩笑吧? “你怎么了,有话直说!” 看到张开吞吞吐吐,颜春眉头又是一皱。 “主人,小人多嘴一句,那个济国公赵竑荒淫好色,是个有名的大色狼,你要小心点。那天临安府外面,他总瞄着你看。小人是担心,他对你不怀好意。” 张开满脸赔笑说了出来。 “我还怕他一个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他要是真色眯眯的,我就用这个,把他给阉了!” 颜春拿着手中的火钳,恶狠狠说道。 “那是!那是!” 张开心头一惊,奉承着主人。 “主人,外面的雨停了!日头出来了!” 外面有下人,大声喊了起来。 “雨停了,太好了!” 颜春放下火钳,兴冲冲问了起来。 “张开,那个“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楼外楼在那里?你知道吗?” 能让游人如痴如醉,这个楼外楼,一定是个不错的去处。 “主人,那叫丰乐楼,就在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西湖边上。主人要去的话,我陪主人去!” 张开不得已,愁眉苦脸说了出来。 又冷又湿的,主人的兴致可真大!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颜春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兴趣盎然。 到了临安城,自然得见识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去一下临安城那些好玩的去处。 看到颜春兴高采烈,张开暗暗摇头。 这个时候,主人不再说临安城萎靡豪奢,反而要去见识一下,说一套做一套。 吃喝玩乐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宋人,就是败在了玩物丧志上。 第二十章 楼外楼 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丰乐楼。 丰乐楼据西湖而建,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历历栏槛间,而游桡画舫,棹讴堤唱,往往会与楼下,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为临安城士民的一处游览胜地。 比起北宋时汴梁城的“丰乐楼”,临安城的丰乐楼更像是一处园林。楼中有修砌的月池,梭门,奇花异草,凉亭多座,另有秋千等物,寓玩游和餐饮于一体,相当于后世的豪华酒店。 欢歌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断,觥筹交错之下,一片盛世繁华景象。 摩肩接踵,笑意盈盈,赵竑进了酒楼,不由得一阵恍惚。 历史上临安城有一百多万人,繁华富裕之下,醉生梦死,苟安江南。却不知道,蒙古人的滚滚铁骑,就要踏碎这虚假的繁荣。 临安城成为南宋都城后,临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好奢之风达到顶峰。时人陈造在《游山后记》中写道:“今为帝都,则其益务侈靡相夸,佚乐自肆也。”《梦粱录》的“面食店”条中,吴自牧称都城人“娇细”;《武林旧事》的“作坊”条里,周密则以“骄惰”二字形容都民。他们的“娇”与“骄”,便源于都城一贯的奢靡风气。 南宋的奢侈之风,既是官僚豪强醉生梦死的本质呈现,也是南宋都市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的缩影。南宋朝廷官府倡导善举、关注民生、同情民苦,因此南宋民风,尤其是临安府的民风,一是奢靡,二是淳朴。 集全国之赋税,各路之物品,供临安城一地享用,纸醉金迷,恍如浮世。 就像这酒楼内,桌上的鸟笼蛐蛐盒到处都是,俱是锦衣华服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满头珠翠的淑女贵妇所携。谈笑声杂着昆虫、鸟叫声,声声入耳,喧哗浮躁。 这可比后世的广式茶楼热闹多了。但临安城的繁华之下,犹有冻死者,大宋其它各路州府,那些边地僻壤,民生如何,可想而知。 “殿下,这里可是一饭千金。在这一顿,可顶百姓辛苦一年。” 在赵竑对面忐忑不安坐下的李唐,局促不安之余,黑着脸问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花花殿下,才改头换面了几天,又混迹到这酒色场所来了。 “李唐,你还知道民生疾苦,很好。我也就是体会一下,以后不会再来。” 赵竑微微有些尴尬,讪讪回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诗词中的“楼”,指的就是“丰乐楼”。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自然是要见识一下了。 李唐黑着脸,暗暗心疼。 丰乐楼这销金窟,你老人家以前来的还少吗! 高低贵贱,尊卑有别,自己以前好像没有跟着赵竑同桌享受过。今天就好好吃一顿,反正不是自己花钱。 二人找的是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西湖湖光山色,临近年关,西湖各处男男女女,游人如织,不知多少。 丰乐楼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店,一般普通百姓,不能轻易登楼上阁,只能是在楼下入座散席。只有那些富商巨贾、权贵人家,才能为所欲为。 “李唐,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赵竑看李唐有些拘谨,关切地问道。 有些人天生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喜欢清静。也许这个李唐,就是这种性格。 “殿下,小人只是个国公府侍卫,一个月十贯钱的饷银,哪里能来这种地方?小人一年挣的,也不够这里吃一顿!” 李唐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里吃饭,犹如后世的五星级酒店,开瓶酒就是八二年的拉菲,普通百姓三四千的工资,谁舍得去这些地方消费。 “李唐,今天来都来了,好好吃喝,我买单!” 赵竑豪爽地一笑,有些嘚瑟。 身为皇子,他一个月的俸钱就好几百贯,吃穿用度赏赐也多。和以前那个月光族相比,现在终于体会了一把土豪挥金如土的快感。 “殿下,小人这身份,能和殿下一起饮酒已经不错了。饮酒就不必了,以免误事。” 李唐赶紧推辞,一本正经。 赵竑看他危襟正坐,腰杆笔直,一板一眼,暗暗佩服。 “李唐,你要是去军中,一定是个好军人!” “殿下,小人本就是金枪般的禁军。不过自家父去世以后,小人无权无势,也就只能在……” 李唐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瞧这话说的,似乎赵竑这里狗屎堆似的。 “怀才不遇!你有才华,可惜没有机会。” 赵竑摆摆手,不以为忤。 “这么说,府上的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了?” 要是这样的话,李唐可能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的手下,心腹也不一定。夏震又是史弥远的死党,这样的话,可是要提防着点。 “殿下,不错,其他几个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许胜是招箭班侍卫,胡大头是银枪班侍卫,身手都不错,也是当今官家钦点,殿下不用担心府上的安全。” 李唐的黑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丝傲色。 “失敬失敬!辛苦了!” 赵竑赶紧拱手,肃然起敬。 中南海保镖保护自己,真是受宠若惊。 “殿下,尊卑有别,你无需如此。要不然,小人可就坐卧不安了。” 李唐黑脸通红,不自觉又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 赵竑给李唐倒了一杯酒,自己端起了酒杯。 “咱们喝一杯,就一杯,意思一下就行。” 李唐不得已,恭恭敬敬和赵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殿下,我还能饮点酒,许胜就不行,几杯酒下去,他就会打醉拳,耍酒疯。殿下要是带他出来,千万不要让他饮酒,免得闹出笑话!” 李唐小声说道,赵竑哈哈一笑。 “怎么没有把这家伙带出来!” 他本来想叫那个田义来,但生怕打搅别人。尤其是年关,老百姓都挺忙的。 “李唐,你上次说你爹已经过世,那你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子怎么样?” 赵竑给李唐又倒了一杯酒。 既然能喝,就多喝几杯,正好去掉身上的拘谨。 就这一二十度的果酒,估计也喝不倒人,最多放几次水而已。 “殿下,小人家里还有老母、混家,两个年幼的儿女,一个满岁,一个三岁。老母和混家平日里做些针线活维持家用,还过得去。” 李唐轻声回道,不自觉又喝了一杯。 赵竑以前,绝不会带他们这些侍卫同桌吃饭,更不用说问这些家长里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历朝历代,底层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李唐,好好做事。相信我,生活一定有奇迹!”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救不了世人,帮助一下身边人,自己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 “殿下有心了!殿下还是要韬光养晦,收敛一下锋芒。史弥远权势滔天,殿下不必和他硬来。等殿下登基,有的是机会。” 李唐板着脸说道,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李唐,你说的没错,我会谨慎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登基? 各种除人声以外的各种动物叫声传来,赵竑不由得眉头一皱。 “李唐,我看这里吃饭的人,鸟、蛐蛐、猫狗等等,你家里没有养吗?” 玩物丧志,从这些南宋中上层阶级的身上,他看到的满满的都是失望。他放掉了自己府上所有的鸟兽虫鱼,但没有几个人会像他这样。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一个“漂亮国”,估计外窜的权贵阶层不比后世少。 “殿下,小人哪有钱去养这些玩意?不过黄猫倒有一只,却是为了防鼠。富贵人家养蛐蛐,大多是为了关扑。有时候斗一次下来,何止万金,倾家荡产的都有!”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眉头紧锁。 斗蛐蛐在南宋流行,历史上的贾似道就被称为“蟋蟀宰相”,也不知是真是假。至少从李唐口中得知,斗蛐蛐斗的是赌博,此言不假。 “除了斗蛐蛐,还有斗茶。斗茶包括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等,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无不好此。斗茶胜负的关键,一看汤色,二看汤花。茶水的颜色,一般标准是以纯白为上。而水痕出现的早晚,就成为决定汤花优劣的依据……” 李唐介绍的仔细,赵竑却听的头大。 喝个茶都能喝出这么多花样,斗蛐蛐风靡一时,血气消融在了声色犬马之中,亡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赵竑似乎心不在焉,李唐果断闭嘴。 他却不知道,赵竑对这些事情天然的反感。 赵竑迟疑了片刻,忽然低声问道: “李唐,你说说,我和史弥远二人,还有没有调和的余地?” 赵竑的话,让李唐一愣,他看了看赵竑,犹豫道: “殿下,你和史弥远又没有深仇大恨,坐下来谈谈应该不难。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可是个狠角色,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李唐的回复,让赵竑哑然失笑。 史弥远虽然跋扈,但不至于废黜皇子,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看法。他问李唐,那是白问。 他在史弥远心里,早已是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不过,有句话李唐没有说错,史弥远是个狠人,狠起来连史弥远自己都害怕。 两名宽衣缓袍的儒士走了过来,经过赵竑桌旁,其中的三旬清秀儒士无意中看到赵竑,惊讶之余,停下拱手行礼。 “殿下,你也在这里!” “胡先生,好久不见。” 李唐赶紧站起身来,给胡梦昱行礼。 他知道赵竑最近脑子不好,迷迷糊糊,不得不在赵竑耳边嘀嘀咕咕科普。 “殿下,胡梦昱,峡州司法参军,为官清廉。” “胡先生,你们也来了,幸会幸会。” 赵竑假模假样,笑意盈盈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看这胡梦昱四十岁上下,还只是个基层的司法检验官,说他不廉洁奉公,都没有人相信。 “见过殿下!” 另外一个年轻士子英俊白皙,风度翩翩,向赵竑见礼。 “殿下,这是我的忘年交吴文英,江南有名的才子。” 胡梦昱向赵竑推荐起了身旁的年轻人。 “原来是吴先生,失敬!” 赵竑不敢怠慢,拱手一礼。 这位吴文英,历史上似乎有些名声,宋词三百首里面,好像也有他的一些佳作。 吴文英赶紧回礼。都说这位皇子耿介孤傲,怎么如此平易近人? 那些有关他荒淫无度的传闻,难道是假的? “殿下,左右无事,不如和我等一起,到前面的翠云阁坐坐?” 胡梦昱看饭菜还没有上桌,邀请起了赵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位,请!” 赵竑笑容满面,也不推辞。 来丰乐楼吃饭,难免碰到这些权贵,也不好驳别人的面子。 李唐无奈,只有黑着脸紧紧跟上。 看来,赵竑今天又要当冤大头了。 第二十一章 翠云阁 翠云阁是雅间,地方敞大,可容数十人,有酒妓专门陪酒,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翠竹青青盈轩,的确比外面的散座更优雅,更舒适一些。 当然,花费更是不菲。 “殿下,请!” 胡梦昱和吴文英赶紧带路。 能邀请到这位皇家贵胄,二人也是面上有光。 看到赵竑等人进来,里面的几人都是站起身来,和赵竑一一见礼。 “真志道见过殿下!” 真志道是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的儿子,看他虽然英俊,但脸色发白,眼圈发青,显然酒色青年。 赵竑似乎听人讲过,这个真志道虽然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但是个厚道人。 “殿下,你也来了!” 魏近愚,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儿子,脸大眼大,身高体重,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魏了翁那里得知了赵竑一无是处,还是别的原因,魏近愚看赵竑的眼色,似乎不太友善。 “江万里见过殿下!” “江万载见过殿下!” 江万里兄弟是江西望族,父亲曾官至大理司直。哥哥江万里二十来岁,是太学的上舍生。弟弟江万载才十七岁,是武举人,已经被授于禁军环卫武官。 看来这是同一类人聚会,属于清流之后。 赵竑和众人一一见礼,暗暗心惊。 在场的除了吴文英是落魄士子,其他人都是权贵之后,当真是纨绔满堂。 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子杨意显然是女扮男装,双髻带冠,却不知是哪家的名门……贵妇。 年龄二十五六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身材窈窕,皮肤洁白,头发乌黑,双目如秋水,眼神中自带一份风流,楚楚可怜,典型的江南女子。 赵竑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杨意见过殿下!”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不期而至的济国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好色好声乐,百无一用,废物中的色鬼,色鬼中的废物。 “抱歉,在下失礼了!” 赵竑一阵尴尬,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个杨意,尽显江南女子的柔媚,加上女扮男装,身段婀娜窈窕,果然是个让人心痒难耐的美人。 宋代女子髻式造型可大致分为高髻和低髻两大类。高髻多为贵族女子所梳,一般平民女子多梳低发髻。这个杨意女扮男装,髻式却是女子,有些事情。 几个花枝招展的酒姬进来,官妓还是民间不知,笑容满面,莺歌燕语,劝酒的职业精神无可挑剔。 赵竑的身边也坐了一个,赵竑笑意盈盈,并不排斥。酒姬二十岁上下,姿色平庸,身材一般,想来生活也不容易。 魏近愚身边过去一个,看起来不错,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看起来,他似乎很在乎在杨意面前的形象。 “杨小娘子,听闻你醉心于绘画,名满京华,是不是也让在座各位欣赏,一饱眼福?” 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公子魏近愚,首先开口。 “是啊,杨小娘子不要敝帚自珍,让大家伙都瞧一瞧。” 赵竑恩师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 他和魏近愚是死党,临安城有名的两大纨绔。说起来,史弥远虽然跋扈,其家风不错,子女都能安分守己。 当然,也是安享富贵,安享他爹史弥远的红利。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献丑了!” 杨意意气风发,拿出了几幅画来,放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上前观看,赵竑也凑了过去。 看不出来,这贵妇还是个才女。 两张图都是花鸟图,工笔清新,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下意识,他觉得画画的不错。 “此鸟神态安详,周身线条流畅,生动活泼,好画!” 魏近愚首先赞了出来。 “确实如此,好画,可为佳品!” 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也恭维着杨意。 赵竑连连点头,想不到魏近愚这家伙,还有鉴赏画作的能力。 这一点上,自己就不如他。 注意到画的落款,“画者杨意”的印章,赵竑恍然。 原来这女子,已经是个画家,不然也不敢这样自诩。 “吴兄、胡兄,你们觉得如何?” 杨意喜气洋洋,看向了吴文英和胡梦昱。 “线条流畅自然,但用笔稍显生硬,眼部灵活不足。” 胡梦昱和吴文英对望一眼,胡梦昱首先做了评价。 “听闻杨小娘子画画才不到两年,能有这样的功底,已经是不错了。” 吴文英尴尬一笑,跟着说了出来。 “你们要是不懂的话,不要妄加评判!” 杨意脸上有些失落,魏近愚脸色一板,立刻驳斥了出来。 “我觉得这画不错啊!” 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真志道赶紧出来打圆场。 “画不好,太丢人现眼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低头不语,杨意脸色难看,拿起画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一瞬间对这贵妇有了印象。 骄傲、敏感、独立,甚至有些浮华。 二十几岁才开始学画,如果没有绝对的天赋,绝不敢以画家自居。看来,这位杨意,是被周围的人恭维慣了。 这个胡梦昱,倒是敢说,一点儿也不给美女留面子。 “济国公,朝堂上硬杠史弥远,真有你的!兄弟我佩服,敬你一杯!” 气氛沉闷,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满脸笑容举起酒杯,敬了赵竑一下。 看他这单薄的小身板,应该不过一百一二,以他的身高,太过偏瘦。 “就是不知道,济国公能不能造出火器?不会最后炼出几锅丹药吧?” 魏近愚哈哈一笑,目光扫向杨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博取美人的欢心。 满座都是惊诧,胡梦昱脸色一板,就要动怒。赵竑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制止了他。 这些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不管上一辈是清流还是浊流,没有道理可讲。 众人你来我往,几杯酒下肚,酒酣耳热之后,画画的不快被抛到了一边,纷纷开始比拼起诗词来。 南宋文风浓厚,比拼诗词,和民间平头百姓划拳一样,都是助兴的方式而已。 “新来时事不相关,赢得蛮荒日月闲。 存取丹心照碧汉,任他黄口闹清班。” 胡梦昱首先吟了出来,惹起一片喝彩声。 赵竑也是轻声喝彩。“存取丹心照碧汉”这一句,倒让他想起民族英雄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一名句来。 文天祥,现在可能刚刚出生,或者还没有出生吧。 不过,胡梦昱这诗中“任他黄口闹清班”一句,明显是嘲讽魏近愚对自己的粗鲁。这个清瘦官员,果然是性烈如火,让他吃惊。 反观魏近愚,还懵懵懂懂,似乎还在讨那个娇滴滴的杨意的欢心。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似乎就是个莽汉。 接下来的太学生江万里和魏近愚做了两首,平淡无奇,脸色稚嫩的禁卫武官江万载红脸推辞,连喝三杯。 赵竑轻声一笑。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倒是个至诚君子。 他倒了杯茶给江万载,江万载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落魄士子吴文英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却是一首《思佳客》。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众人一片喝彩,女扮男装的杨意更是脸色通红,赞赏不已。 “吴兄,你这佳作,可以留在壁上,以供来人欣赏了!” “是是是,吴兄雅作,可以留墨宝于此,惊煞世人了!” “吴兄,请留墨宝!” 众人纷纷起哄起来。 赵竑微微一笑,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诗词,无病呻吟,尽是缠绵爱意,一肚子小家子气,难怪大宋朝廷武功平平了。 无论是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还是岳武穆的“笑谈渴饮匈奴血”,又或是陆放翁的“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那些曾经的碧血丹心,好似都消失殆尽了。 “各位,吴某落魄江湖,还是不要,免得叨扰。杨小娘子,轮到你了,不然可就要罚酒了!” 吴文英婉言谢绝,笑意盈盈转向了杨意。 莫名地,他对这位温婉动人的贵妇,很是有些好感。 “吴先生,听闻你与一临安女子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后又将其抛弃。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魏近愚冷冷一句,吴文英脸上的得意之色荡然无存,脸色很快阴沉了下来。 赵竑大吃一惊。揭人不揭短,你自己组织的饭局,是要掀桌子吗? “魏近愚,流言蜚语怎能当真?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娇滴滴的贵妇杨意粉脸泛红,怒斥起魏近愚来。 “贤弟,无知者无畏,不要放在心上。” 赵竑身边的胡梦昱,安慰着吴文英。 赵竑不由得莞尔。胡梦昱年近不惑,还是个八九品芝麻官,看来是有原因的。 快人快语,快意恩仇,他喜欢。 这一桌人,个个都是个性十足,中二劲逼人。 看到魏近愚牛眼一瞪,似乎要对胡梦昱发飙,赵竑赶紧开口。 “吴兄,感情这事情,没有道理可言。即便是魏衙内不问,总有人会提及。谣言止于智者,不必放在心上。” 吴文英在历史上的名声似乎不错,又是胡梦昱的朋友,赵竑也想息事宁人。 他看的清楚,魏近愚似乎只是吃吴文英的醋,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殿下,被歌姬们上门追债,你不会赖账不还吧?” 魏近愚怼天怼地,又开始对赵竑发炮。 “魏衙内,你是属刺猬的吗,怎么浑身是刺?” 胡梦昱忍不住,愤愤一句,让赵竑不由得一乐。 看来,任何时代都不乏段子手。 “我就是刺猬,你能怎么样?” 魏近愚混不吝,脸冷目冷,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和胡梦昱单挑。 “魏近愚,你要再这样,这宴席就散了!” 杨意手里的酒杯轻轻一顿,满脸的恼怒。 “老魏,少说两句,喝杯酒,消消气。” 真志道给魏近愚倒了杯酒,魏近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偏过脸去,不再说话。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脾气暴躁,跟个固执的孩子一样。 魏了翁魏侍郎,这家庭教育可有待提高。 “杨小娘子,该你了!” 真志道笑道,化解了一众人的尴尬。 魏近愚也不再吭气,要是再肆意而行,恐怕就不欢而散了。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杨意轻声细语,一首《清平乐》,温柔似水。 众人齐声赞赏,气氛更是热闹。 南宋文风浓厚,丰乐楼和南宋境内的其它酒楼一样,饮酒作诗,以诗会友,迁客骚人多有题赋留下,这也是南宋的一大特色。 “吴兄,以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杨意看向吴文英,眼神中有些小崇拜和不好意思。 尽管她很不服气,但和吴文英词作的意境比起来,自己的无疑差了一些。 “殿下,该你了!” 胡梦昱恢复了平定,催起赵竑来。 魏了翁当朝名臣,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怎么出了魏近愚这样的一个玩意? “各位,在下才疏学浅,还是自罚三杯吧!”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事实上,刚才众人敬了他不少,他已经是半醺,有些眼花耳热。 “慢着,殿下,我替你喝!” 江万载看赵竑脸色泛红,赶紧抢过他手中的酒杯,要替赵竑挡酒。 “江兄弟,这是规矩,可不能挡!” 纨绔气十足的魏近愚,又阻止了江万载。 看起来,他对赵竑很是不以为然。 “济国公,你整天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弹琴复长啸。这几杯酒,不会喝不了吧?” 贵妇杨意看着赵竑,眼神不屑,有点蔑视的味道。 “殿下,你琴艺高超,不如奏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 胡梦昱皱眉看了一眼杨意,出来打圆场。 赵竑是他邀请来的,他可不能让赵竑下不来台。 这个杨大美女,究竟是何方神圣,对赵竑如此无礼? 众人又是齐声叫好,赵竑琴技出众,整个临安城众人皆知。他的琴声,众人还是有些期待。 “诸位,那我就弹上一曲!” 赵竑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他把剩下的两杯酒喝下,面带微笑。 “诸位,请把琴拿上来吧!” 第二十二章 沧海一声笑 众人喝彩声中,酒妓奉上古琴,众人让开位置,赵竑在琴桌后坐下。 古琴七弦,典雅端庄,古色古香,只是似乎有些脂粉气。 弹些什么呢? 赵竑手指搭在琴上,凝眉沉思。 “济国公,你到底会不会啊?是不是都是郎情妾意啊?” 杨意细眉一扬,催问了起来。 这个济国公,不过是个纨绔色鬼,弹的不过是靡靡之音,能有什么好听的。 “济国公,有没有新曲?那些个老旧沉破的,就别拿出来献丑了!” 魏近愚也附和着杨意,不知是不是妇唱夫随? 赵竑抬起头来,看了看大不咧咧的魏近愚,还有目光不屑的杨意,目光又收了回来。 来者不善啊! 这个杨意,肤白如雪,身姿婀娜,就是眼里这冷意,让人不爽。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可不能让这些纨绔子弟给羞辱。 曲子在脑子里一一闪过,赵竑很快就有了主意。 “济国公,你到底会不会弹……” 魏近愚的话还没有说完,琴声已经响了起来。 琴声清脆,潇洒快意,众人都是一惊,仔细聆听。 似乎别有韵味,众人惊疑间,赵竑随着琴声唱了起来。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 琴声缕缕,歌声豪迈,快意江湖,赵竑弹的,似乎就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人生感悟。 父母省吃俭用,花了那么多钱让他练琴,就是让他给这些家伙弹的吗? 父母就养了自己这么一个废物! 赵竑的眼眶,不知不觉湿透。 整个“翠云阁”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是看向了赵竑,仔细聆听。 不知不觉,“翠云阁”门口和窗口,站满了过来聆听的观众,人人都是屏息静气,喘气声都是显大。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赵竑收拾情绪,徐徐弹来,胸中豪情万丈,整个人也是豪迈了起来。 平日里都是蝇营狗苟、鸡毛蒜皮的琐事,让人疲惫不堪,也只有在琴声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 曲终人未散,喝彩声如潮,伴随着口哨声和怪叫声,赵竑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向观众们拱手行礼。 弹琴和打仗一样,都是体力活。 “殿下这曲、这词,让我是豪情满怀,真想横刀立马,鏖战于疆场!” 年轻的江万载眼睛放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我还有些烦心事,听了殿下一曲,整个人都是豁然开朗!好曲,好词!” 吴文英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幽幽。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三日不绝啊!” 胡梦昱惊叹之余,连连摇头。 济国公赵竑,曲高和寡,怪不得惹人嫉恨。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从词就可以看出,赵竑心胸,不是一般的广阔。 美女杨意,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赵竑,目光中都是震撼。 这么慷慨豪迈的词曲,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浪荡子,他不是剽窃来的吧? “殿下,你这首曲子,是什么名目啊?” 吴文英心悸之余,朗声问了起来。 这曲子听起来,怎么如此的酸爽? 这是要劝他繁华看尽,终归平淡? “吴兄,各位,此曲《笑傲江湖》,乃为远离尘嚣,让人潇洒不羁,活的自由自在。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赵竑笑容满面说了出来。 “笑傲江湖!果然好曲。再来一首!” “殿下,再来一首!” 观众赞赏之余还不满足,纷纷喊了起来。 “殿下累了,各位都散了吧!” 胡梦昱赶紧出来给赵竑解围。 “诸位,都散了吧!” 年轻的江万载,也赶紧替赵竑谢客。 赵竑满头大汗,酒意熏熏,应该没有精力再奏了。 “济国公,你这什么《笑傲江湖》,不会是剽窃的吧?” 热热闹闹之中,杨意冷冷说了出来。 房间内外,一阵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是看在了赵竑和杨意身上。 “杨意,杨小娘子,你这样诋毁济国公,到底是何用意?” 胡梦昱愤愤而起,打破了沉寂。 “怎么,济国公所做是真是假,是不是剽窃,还不能怀疑了?” 魏近愚毫不客气,酒杯一顿,站了起来,就要和胡梦昱顶牛。 “你们这是怀疑吗?你们这是侮辱!” 胡梦昱虽然是文人,但性格倔强,丝毫不怵身高体重的魏近愚。 “胡先生,无需如此。我不怕侮辱。” 赵竑上前一步,把胡梦昱拉了回来。 这个耿直的中年人,不惧权贵,让他今天是开了眼界。 “杨小娘子,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在下不是鱼目混珠之人啊?” 赵竑看着雌雄难辨的杨美女,朗声问道。 即便是让他再奏一曲,他也不惧。 “如果济国公能做词赋诗一首,让在座各位都信服。我等就相信,济国公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被众人瞧着,杨意依然是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济国公,正如杨小娘子所言,如果你能赋上诗词一首,我们就相信,这《笑傲江湖》是你做的!” 魏近愚在一旁,大声附和起了杨意。 “当堂赋诗,你以为殿下是曹子建啊?你这不是在难为殿下吗?” 太学生江万里摇摇头说道,不知是瞧不起赵竑的文采,还是为赵竑叫不平。 “殿下,可以不理他们!” 江万载大声说道,很是不满杨意和魏近愚的霸道。 要不是真志道这个好脾气组局,又有吴文英这个诗坛新贵来,他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殿下,要不咱们走吧?” 胡梦昱站了起来,黑着脸就要离开。 这个杨意和魏近愚,简直是蛮横无理,不知所谓。 “殿下,不要在意。坐下饮酒!” 真志道讪讪笑着,想要缓和气氛。 至于吴文英,则是坐在一旁慢慢饮酒,不动声色,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和他无关。 “各位,稍安勿躁!” 赵竑目光扫向窗外白雪皑皑的西山,忽然有了主意。 “拿笔来,在下要赋诗一首!” 这些纨绔的轻视,让他心头的那么一点点虚荣心,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堂堂师范毕业生,几首诗词歌赋,还难不倒他。 所有人都是一怔,刚才吟诗推辞,所以弹琴,这会又要舞文弄墨? 难道是酒壮怂人胆? “快拿笔墨上来!” 胡梦昱一怔,随即满脸笑容,大声喊了起来。 能奏出“沧海一声笑”的人,胸中应该有些丘壑。而且看赵竑的架势,应该是胸有成竹。 吴文英也是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 但愿,这位皇子不要让人失望,也不要糟蹋了那块墙壁。 笔墨奉上,胡梦昱亲自磨墨,赵竑拿起笔来,在粉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也幸亏了他在上学和支教的时候多练了几天毛笔字,要不然,今天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望长城内外……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胡梦昱读着,胸口如遭巨击,一动不动。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真志道喃喃自语,嘴唇和小身板都哆嗦了起来。 小美女杨意,拿起了笔墨纸张,抄写了起来。看她手指微颤,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赵竑是不是色中饿狼,狼中色鬼,她也顾不得了。 满阁人都是惊愕失色,人人看着墙壁上的词句,仔细揣摩,如痴如醉。 “此词意境之深远,气势之磅礴,胸怀之广阔,比辛稼轩之《破阵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文英震惊之余,啧啧称赞,摇头晃脑。 “秦皇汉武之雄才大略,唐宗宋祖之文治武功,却不及他一个浪荡子,真是狂妄至极!” 魏近愚冷冷一笑,不屑地晃着一颗大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冠李戴,鱼目混珠?” 他嘴里说着,目光却不时看向杨意。 “别乱说话!” 杨意厉声呵了一句魏近愚,继续观摩体会。 “殿下,这词中的成吉思汗,是北方草原的那个鞑靼大汗吗?” 吴文英好奇地问了起来。 一个草原上的首领,也配得上“一代天骄”吗? “吴兄,千万不要小看这位草原上的蒙古大汗,平生用兵,难求一败,即便是金人,也是避其锋芒,迁都南下。” 赵竑摇头说道,不由得有些担心。 宋人对蒙古大军几乎毫无认知,不知蒙古大军兵锋之盛,更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看来,他不得不做点事情了。 随即,赵竑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还是想办法,先能过史弥远和杨皇后等人这一关吧。 杨意仔细看了几遍抄写下来的词句,摇摇头,依然是面带不屑。 “我要去好好查查,看是不是某个名士写的?” 杨意的嘟囔,让胡梦昱怒意上升。 “杨小娘子,你刚才说的话,又不算数了?” 杨意脸上飞红,一时语塞,魏近愚又牛眼一瞪,怼了起来。 “不算数又怎么了?你又能怎样?” “魏近愚,你是流氓地痞吗?” 吴文英脸色一板,为胡梦昱出头。 这一首佳作,除了作者自己,谁也剽窃不出来。 魏近愚还要顶牛,杨意阻止了他。 她自己也有些心虚,不想再惹人厌。 “你们啊,一个个鼠目寸光,狗眼看人低。我就再写一首,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开开眼界,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 酒喝得有点多,赵竑的情绪和怒意,也被这些纨绔给点燃了起来。 “殿下,我给你磨墨!” 胡梦昱一怔,随即精神一振,亲自磨起墨来。 赵竑这是要放大招了。 赵竑看了一眼魏近愚,目光从杨意的身上扫过,冷冷哼了一声,走了过去。 “诗界千年靡靡风, 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 亘古男儿一放翁。” 赵竑写完,这才觉得胸中的愤怒和戾气,似乎消除了许多。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皇帝昏庸、奸相独权,兵事孱弱,士风萎靡…… “兵魂销尽国魂空”的大宋,还有救吗? 和这些纨绔膏粱谈爱国情怀,自己也真是傻的可以。 “兵魂销尽国魂空……” 胡梦昱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亘古男儿一放翁!赵竑,你这岂不是说,我大宋没有一个好男儿吗?” 又是魏近愚,怒气冲冲说了出来。 “魏近愚,你他尼昂的闭嘴!” 性格柔弱的真志道,以及性格同样温和的江万载,几乎同时怒喝了出来。 “真志道,你……” 魏近愚牛眼一瞪,还要发作,看到杨意也冷冷瞄着他,满座人怒目而视,话卡在了喉咙里。 赵竑说的是大宋的现状,读书人群体萎靡,年轻一代无人愿意从军报国,这是大宋的创伤。 他要是再耍混,估计要惹起众怒了。 阁外的人群中,一位女扮男装的妙龄女子驻足倾听,一身绿色缎衣雍容华贵,让人眼前一亮。 她看着墙上的佳作,脑海中回响着赵竑所弹的曲子,嘴里喃喃自叹。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也只有南朝,才有这样的风流人物!” 目光转向阁中的赵竑,已经恢复了笑容,连连作揖。 “各位,在下不胜酒力,就此告辞了。” “殿下慢走!” 众人纷纷相送,女子不由得一愣。这不是那个色眯眯的皇子家伙吗? 他还有这样的才华? 香词艳曲,看来他确实深谙此道。 赵竑出来,众人都是恭恭敬敬,让出一条道来,绿衣女子也要躲开,却被赵竑一眼看到。 “颜小娘子,你也在啊!” 二人目光一碰,赵竑不由得一怔,随即拱了拱手。 颜春看躲不过,只好施了一礼。 “殿下,幸会。” “颜小娘子,你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难事?” 酒喝的有些多,美色当前,赵竑一时有些飘然。 “殿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众目睽睽,颜春羞涩难挡,飞也似地逃离。 赵竑看了看周围众人,懵懵懂懂。 和颜春说了几句话,这些人怎么这样看他? “殿下,求求你,赶紧教我们弹这首曲子吧!” 歌姬们上来哀求,猛往赵竑身上凑,猛揩油不说,连拉带拽。 “好好好!” 赵竑使劲挣扎,费力推开了众歌姬,不小心推到了几人的几处要害,让好几个歌姬都是羞红了脸。 本来想要拒绝,最好不得不答应。 “马上教你们,不过得有好酒好菜!” 歌姬生活不易,他也不忍心拒绝。 看到赵竑被歌姬们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杨意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 “这个无耻的好色之徒!” 自己青春貌美,文采风流,在这个浪荡皇子的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杨意,咱们去西湖上赏雪看梅去?” 魏近愚过来杨意身边,满脸赔笑。 “什么杨意,我和你那么熟吗?不去!” 杨意不耐烦地摇摇头,低头匆匆离开,身上毫无刚才的骄纵。 魏近愚再看向阁中,歌姬们和食客们纷纷挤了进来,开始临摹和誊抄墙上的佳作。而胡梦昱和江万载等人,也已经不辞而别。 就连他的好友真志道,也是黑着脸离开,很快消失。 好端端的一场聚会,让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弄的一地鸡毛。 第二十三章 除夕(1) 皇后 嘉定十六年除夕,大年夜,临安城,皇宫大内。 夜色撩人,烟花鞭炮声不断,闪耀在临安城的夜空,璀璨夺目,绚丽夺目。 坤宁殿内,宫闱深处,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宋皇后杨桂枝凭窗而望,心绪不宁。 北地鞑靼势大,摧城拔地,灭国无数,金人为避其锋芒,迁都汴梁。联蒙灭金,一雪百年之耻,似乎是朝中大多数臣子的志愿。 但大宋偏安江南一隅,连年征战,境内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边地武人跋扈,难以节制。 内忧外患之下,大宋官家久病缠身,君弱相强,朝局政事如麻,群臣离心离德…… 当然,对大宋的六宫之主杨桂枝来说,偏安也罢,民生疾苦如何,她并不关心。她要的是风平浪静,安享晚年的荣华富贵。 毕竟,她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姑母!” 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吓了杨桂枝一跳。 “意儿,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调皮,吓了姑母一跳。” 杨桂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侄女白里透红的俊脸,心头一阵感慨。 自己二十多岁时,也是如此貌美,甚至比侄女还要俊俏几分,令比自己小六岁的君王赵扩垂爱。三十几岁时,短短几年从夫人进为贵妃,并在四十岁高龄,被封为皇后。 岁月凋零,美人迟暮,如今数十年过去,她已是年过六旬,皱纹丛生了。 不但皱纹丛生,就是心态也老了。 “姑母,你又拿年龄说事了。” 杨意心头有些不快。她已经二十六岁,寡独之身,当然不年轻了。 如果赵竑在这,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杨意,就是那日在丰乐楼翠云阁聚会的那位贵妇杨意了。只是他不知道,此人还是皇后杨桂枝的侄女。 “天天出去游荡,饮酒无度。你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杨桂枝感慨地说了出来。 她自己,不就是没有孩子吗。好不容易养大了一个景献太子,前几年又给病逝了。 大宋的半壁江山,难道要交给那个智商堪忧的浪荡子吗? 杨桂枝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姑姑,人生苦短,诗酒趁年华,不如及时行乐。幸亏没有孩子,要不然烦都烦死了!” 杨意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到杨桂枝紧皱的眉头,歉然一笑。 “姑母,我不是说你,别放在心上。” 杨意在杨桂枝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白茶喝了起来,还赞赏地点了点头。 “姑母,这茶不错,比丰乐楼的还好些。” “意儿,你整日里冶游无度,你那些家底,恐怕被你糟蹋的差不多了吧。” 杨桂枝上下打量着侄女,冷冷一笑。 “该不会是又没钱花了,来找我的吧?” “姑母,先别说那些扫兴的话。官家歇了吗?” 杨意一脸的不快,岔开了话题。 “不提就不提,反正我不会再给你。给了你,也都让你糟蹋了。” 杨桂枝看不惯侄女不知悔改的态度,终究还是没有发火。 “官家修身养性,应该早已经歇了吧。” 官家打坐修道,炼丹成仙,孤家寡人,她怎能管得了。 身边隐隐的酒气传来,杨桂枝目光停留在侄女身上,这才注意到,侄女一身女扮男装,杨桂枝不由得眉头又是一皱。 “你又出宫去了?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大宋官家整天打坐养气,世间除了修道成仙,恐怕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了。 “约了一起,好几个人都没来,不欢而散。” 杨意放下杯子,无精打采地说道。 吴文英和赵竑都没有去,她也是意兴阑珊,聚会草草收场。 “约的还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文人墨客,百无一用。思贤梦寝过商宗,右武崇儒汉道隆。总览权纲术治理,群臣臧否疏屏风。朝廷用人之际,都是些吃喝玩乐的废物,真可谓是百无一用。” 杨桂枝嘴角微微上扬,很是有些不屑。 “姑母,你是求贤若渴,但即便是人才济济,朝廷会用吗?” 杨意微微一笑,腰身婀娜。 站着说话不腰疼。吴文英不就是才高八斗,还不是没有进身之阶? “你在嘟囔些什么?” 侄女的反驳,让杨桂枝心头火起。 “你一个女儿家,又是寡妇,不要整天四处招摇,花天酒地。你那些个堂兄堂兄弟,眠花宿柳、声色犬马,真是不像话!” 杨桂枝四兄一姐,杨意是她四哥杨冯山的女儿,宠溺异常,虽是寡妇,但没有儿女,逍遥自在。 至于杨家子弟作为外戚,当然是荣华富贵,钟鸣鼎食了。 “一来就听你发脾气,你还让不让人待了?你知道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多不容……” 也许是酒喝多了点,杨意感伤,哽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知道你不容易。姑姑说这些话,是为你好!” 杨桂枝忍住了说教。大年除夕夜,她不想和侄女吵架,坏了心情。 “好好好,听你的,皇后娘娘!” 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笑意盈盈。 “姑母,你先看看这些。” 她脸上神情变化之快,也不知道刚才的心酸是真是假。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不会是你在外面的赊账吧?” 杨桂枝狐疑地看了一眼侄女,拿起纸张观看,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个成吉思汗,是漠北草原上的那个铁木真吗?” 杨桂枝按下心头的惊诧,疑惑地问道。 “好像就是草原上的某个英雄人物。怎么样,姑母,被震撼到了吧!” 杨意笑着回道,眉飞色舞。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狂的才气!他以为自己是谁?这是谁做的,是刘克庄吗?” 杨桂枝冷哼一声,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克庄是本朝诗词大家,词作豪迈慷慨,和这首《沁园春》倒是同出一辙。 杨桂枝颇懂诗词,她这样问,也是因为这首词意境上要高上许多,霸气许多。 “姑母,不是刘克庄,刘克庄还在江西做他的幕僚,没来临安城。” 杨意笑意盈盈,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又拿出另外一张纸来,放在了杨桂枝的面前。 “姑母,你再看这一首。” 杨桂枝拿起纸张,又看了起来。 “………… 兵魂销尽国魂空, 亘古男儿一放翁……” 杨桂枝看完,赞赏地点了点头。 “说吧,这人是谁?好大的才气!” 一连两首诗词,慷慨激昂,让人读起来荡气回肠,肯定是临安城的某位大家。 “姑母,你猜!” “啰啰嗦嗦的,赶紧说!” 杨桂枝假装板起脸来,又拿起了两篇佳作继续欣赏。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人的志向,可是不得了! 临安城,还有这样的人才? “好了好了,是那个纨绔废物窝囊废济国公赵竑。怎么样,姑母,想不到吧?” 杨意不得已,懒洋洋亮出了底牌。 其实对她来说,她更喜欢赵竑那首豪迈潇洒的《笑傲江湖》。 “济国公赵竑?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杨桂枝心头一惊,不自觉目光又移向两首词作,一时无语。 只知道好色好乐的孤僻男,他也有如此的才华? “意儿,你确认这是赵竑做的?” 杨桂枝看着杨意,眼神里满满的狐疑。 赵竑有这两下,怎么她以前就没有发现。 “那还有错!前天在丰乐楼,我是亲眼目睹,赵竑弹琴赋词,一挥而就。楼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想起当日情景,杨意有些小激动,更是有些恼怒。 今晚本来想再验证一下赵竑的真才实学,谁知这家伙竟然没来,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自己已经纡尊降贵,舍下面子请他过来,竟然还被他拒绝。 这个色狼废物,以为自己是谁呀? “这个废物!” 想起这家伙对自己的不敬,以及做下的那些恶心事,杨桂枝的眼神,立刻冷厉了起来。 在侄女面前,杨桂枝毫不掩饰自己对赵竑的厌恶。 “姑母,相比这两首词作,他唱的这首曲子才是厉害,现在恐怕在临安城传疯了!” 杨意跟个百宝箱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张,放在了桌上。 “笑傲江湖?” 杨桂枝是琵琶大家,对乐器很是在行,看到纸张上的曲词,心里不由得又是抖了一下。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看着看着,杨桂枝不由得有些痴痴呆呆。 这个赵竑,心胸竟然如此豁达? 心胸不开阔,怎么能写出如此潇洒不羁的曲词? 这还是她认知里那个驴脾气、愤世嫉俗、道德卑劣的废物吗? 扮猪吃老虎,难道是自己小看他了?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认养的皇子,杨桂枝对济国公赵竑,是不太满意的。 皇帝赵扩本有九子,可惜都是先后夭折。从宗室找了另外一个养子赵询作为太子,养了二十多年,与杨桂枝和史弥远都相处不错,可惜几年前病死。 不得已,赵扩立了已经成年的宗室子弟、沂王嗣子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授任宁武军节度使,封为祁国公。嘉定十五年五月,加赵竑为官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虽然赵竑没有被立为太子,但作为皇帝唯一的皇子,跟太子没有两样。但赵竑脾气太耿直,和当朝宰辅史弥远多有龌龊,再加上好色好丝竹之乐,着实让她看不上眼。 堂堂一国储君,脾气古怪,和宰辅不和,好靡靡之音,这岂是堂堂的一国储君所为?这要是当了皇帝,朝堂还不得乱套? 她感恩吴老太后的恩典,把吴氏一门的千金吴莹莹嫁给了赵竑,以为可以亲上加亲,贵上加贵,谁知道这赵竑不识趣不说,还把自己的媳妇给气跑了。 今天看了赵竑的这几首词曲,她不由得心生疑惑。 词曲见其人秉性。赵竑有如此志向,心胸如此豁达,似乎和她认知的那个搅屎棍大相径庭。 要是这样,大宋官家似乎是后继有人了。 如此志向,曲高和寡,这样的人,恐怕也是难以驾驭了。 “姑母,你好像对这个色鬼济国公,有点那个……” 杨意的眼神里,有一丝狡黠。 “多大的人了,还鬼鬼祟祟的!” 杨桂枝微微一笑,跟着又皱起了眉头。 “我对他,只是失望。他对史弥远不敬,屡屡口出狂言,此事满朝皆知。只有他这个浆糊脑袋,还懵懵懂懂。朝堂上下都是史弥远的人,他拿什么斗?一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赵竑和史弥远不和,她都暗自为大宋朝堂担心。史弥远心狠手辣,城府极深,赵竑肯定不是史弥远的对手。 以前她也不觉得赵竑有什么潜力能力,今天看到这几首词曲,她不知不觉,有了几分惜才之心。 作为皇后,她为大宋目前的朝局担忧。 当然,她更为自己、为杨家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着想。 才华,这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 那个辛弃疾,才比天高,天天醉里挑灯看剑,创办“飞虎军”,文韬武略,还不是嘴里喊着“过河”,心有不甘,与世长辞。 再向前推,岳飞岳鹏举,大小眼那个,武功之盛,女真人都心惊肉跳,可惜不懂得变通,不会做人,死心眼一个,最后还不是被高宗皇帝除掉,连大儿子都没保住。 反观百姓恨之入骨的秦桧,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即便是得罪了那些重臣忠臣,还不是照样高官厚禄,得以寿终。 还有史弥远,人神共愤,不是照样大权在握,如鱼得水。 “姑母,史弥远排斥异己,贪污中饱,加重税金,使我大宋国势渐衰,朝野皆知。朝廷为什么不废了他?赵竑对他不……” 杨意快言快语,对史弥远的不满脱口而出。 “你给我住口!” 杨桂枝看了看周围,厉声呵斥,打断了侄女的话语。 史弥远能上位,自己功不可没。侄女这样说,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废了史弥远,谁敢?谁有这样的能力? “记住了!小心祸从口出!” 看杨意还不甘心,想要继续,杨桂枝直接厉声打断。 当年她和礼部侍郎史弥远、殿前司公事夏震密谋,矫诏杀死宰辅韩侂胄。作为回报,她不遗余力助史弥远登上相位,二人互相扶持,把持朝政。 史弥远擅权用事,专任俭壬,以至于朝政紊乱,她无可奈何,也不想管这破事。 大宋朝堂党争不断,复杂纷纭,史弥远虽然擅权,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至于吏治腐败,民生凋敝,那是大宋朝的顽疾,何曾真正解决过?谁有这个能力解决? 最重要的,还是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维持现状就好。 “意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不能再耽搁了。还是再找个人,嫁了吧。那个魏近愚怎么样?” 杨桂枝转移了话题,回到侄女的婚姻大事上。 魏近愚,兵部尚书魏了翁的儿子,听说还没有成亲。虽然比侄女小六七岁,但只要对侄女好,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自己不就比皇帝大六岁吗?还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贵为皇后。 “那个魏近愚,傻乎乎的,就知道斗气使狠,舞枪弄棒,没一点脑子!太幼稚了!” 提到魏近愚,杨意冷冷一笑,没好气地吐槽了出来。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姑母给你选一个。” 杨桂枝轻声问了出来。 脱离了赵竑这个话题,她也变的心平气和许多。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是这样的人物,我才不放在眼里!” 杨意的话听在耳中,杨桂枝不由得一愣。 他们杨家的女子,都是这样心高气傲吗? 可是这大宋的宗室里面,似乎并没有这样文韬武略的一个人物。 至于赵竑,做了两首诗词而已,显然就更不是那块料了。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人物?” 侄女看上的人,不会是赵竑吧? “姑母,先不说这些。” 杨意忽然嫣然一笑,变的兴趣盎然。 “姑母,我想弹一曲《笑傲江湖》,不然明早就忘了!过几天是你的寿辰,我要为你好好奏一曲,祝你寿比南山,福寿延年!” “那姑母先多谢你了,不过弹一曲就得歇息。姑母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杨桂枝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侄女的热情和好意。 她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能叫笑傲江湖? 一曲弹下来,杨桂枝心里开朗了许多,惆怅了半晌。 果然是佳作,豪迈潇洒,让人心旷神怡。 “这曲子,你一遍就记住了?” “哪有那么快?丰乐楼的歌姬缠着赵竑要这首曲子,我是跟她们学的,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杨意的眼神里有些向往,似乎犯了花痴。 “意儿,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赵竑了?” 想起杨意想要嫁给君王,再看这陶醉的表情,杨桂枝沉吟着问了起来。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脸上刚刚消退的红色,立刻又恢复了回来。 “姑母,我只是喜欢这首曲子。看上他?我没有这么下贱吧!” 杨意冷嗤了一声,立刻否认了起来。 “这样就好!别怪姑母没提醒你,赵竑的原配正妻吴氏,你也认识,听说她去了金陵,就是被赵竑逼的。” 杨桂枝叮嘱着侄女,面容严肃。 “他还有一个小妾,被他也赶回了家去,接也不接。他身边还有一个美姬,另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你说,你还要和他有瓜葛吗?”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愣了片刻,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姑母,我看上谁,也不会是这个徒有其表的纨绔。我是过来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不是我放不放心,而是你要知道,赵竑在朝中树敌太多,能不能保住这个皇子之位,尚未可知。我要是你,就远远的避开他,以免惹祸烧身。” 杨桂枝郑重叮嘱完侄女,转身离开。杨意看着她的背影,轻蔑地一笑。 “赵竑那个窝囊废,我一眼也瞧不上。可惜,我也不是你那般冷酷势利!” 第二十四章 除夕(2) 宰相 烟花在夜空绽放,书房之中,大宋宰相史弥远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凝望夜空。 除夕夜,临安城灯火辉煌,一片喜气洋洋与热闹景象。 史府也不例外。从冬至起,史府的门前就冠盖云集,轿子马车挤的史府各门水泄不通,前来拜访送礼的各色人等不绝。尤其是到了除夕这一日,更是宾客云集,府中人满为患。直到亥时,史府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十八年前,即开禧三年,南宋权相韩侂胄主持的开禧北伐失败,金国来索主谋,要韩侂胄的人头才肯罢兵。时任礼部侍郎兼资善堂翊善的史弥远和皇后杨桂枝等密谋,遣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于玉津园槌杀韩侂胄,函其首级送金请和,并签订嘉定和议,宋金停战。 史弥远在韩侂胄死后的来年升任右丞相,此后独相掌权十五年。 嘉定和议! 史弥远的眉头,不知不觉紧皱了起来。 就是这个被认为是宋金议和史上最为屈辱的“嘉定和议”,让他饱受骂名,朝野不满,也成了他心头的一根毒刺。 “嘉定和议”,金宋由叔侄之国改为伯侄之国,岁币由 20万缗增为 30万缗;另加“犒军银”300万两。 但无论如何,当朝皇后杨桂枝和他的学生景献太子赵询对他杀韩侂胄以及对金求和持支持态度,这也让他在朝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并大权独揽,炙手可热。 直到三年前,也就是嘉定十三年,他的学生,已经 27岁的大宋景献太子赵询病死,宗室沂王嗣子赵竑被立为皇子,他才感觉到了威胁。 这个蠢货,一个小小的狗屁皇子,也敢对自己这个当朝宰相横挑鼻子竖挑眼,当真是胆大包天、放肆至极! 除了曾写下“弥远当决配八千里”的字幅,又称呼自己为“新恩”,意思是他日登基,当将自己流放到新州或恩州。 这个无知自大的废物,真以为自己跟面团一样,可以任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揉捏吗? 韩侂胄堂堂国家重臣,权势滔天,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还不是说杀就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胆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他是不想当这个皇子了吧。 “爹,怎么不去前面饮酒?” 史弥远长子史宅之进了书房,轻声问道。 “进来怎么不打招呼,不知道礼数吗?” 史弥远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史宅之心头一惊,不敢分辨,正要退出,史弥远转过头来,摆了摆手,走到了桌边。 “算了!下次记着点!关上门!” “是,孩儿记住了!” 史宅之恭声说道,把门关好,走到了书桌前,束手而立。 尽管因为书房门开着他才敢进来,但他也不敢分辨。 尽管已年过三旬,但在性格刚猛的父亲面前,史宅之依然是恭恭敬敬,像小孩一样。 史弥远三子数女,除了长子史宅之头脑灵活,其他两个儿子都是资质平庸。一个女儿嫁给赵宋宗室,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了兵部尚书宣缯。史弥远家教甚严,子女倒没有什么出格。 “爹,今天是除夕,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看起来有些……” 史宅之察言观色,从父亲紧皱的眉宇之间,发现了端倪。 “你看看这个!” 史弥远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儿子。 史宅之接过纸张,一头雾水看了下去。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史宅之看的怦然心动,不由得颤声问道: “爹,这是谁写的?此人之才,高深莫测。这是刘……” “猜你也猜不出来,这是赵竑写的!” 史弥远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满脸的不耐烦。 “赵竑?那个赵竑?” 史宅之满头雾水,并没有联想到赵竑身上。 “济国公赵竑,丰乐楼所书,临安城的士民,差不多都知道了!” 史弥远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冷厉。 良辰佳节,大喜的日子,全让这个浪荡子给打搅了。 “赵竑?那个好色的窝囊废!” 史宅之惊诧之余,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是因为赵竑的事情发火,怪不得一天都没有好脸色。 “爹,这不会是真的吧?赵竑那有这份才气!他要是有,早就向官家献宠,何必等到现在?这是不是真德秀,或者是魏了翁他们做的,让赵竑出来哗众取宠吧?” 史宅之分析着说了出来。 赵竑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就那个废物点心,他能做出这样足以名垂千古的佳作,他还真不信。 “真德秀和魏了翁没那个本事,即便是刘克庄也远远不及。” 史弥远摇摇头,冷哼一声。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官家肯定也看到了这些诗词,此刻定是在欣赏他皇儿的佳作呢!” 史弥远眉头紧锁,史宅之眼珠一转,轻声安慰起史弥远来。 “爹,官家看了也无大碍。除了修道养气,炼丹打坐,官家不会在乎这些。” 在他看来,只是几首诗词,做得再好,又有什么作用? 不要说赵竑只是一个皇子,即便是本朝太子,本朝皇帝,又能如何? “糊涂!” 史弥远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后者马上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 “身为大宋官家,即便如何懈怠朝政,身后总是有一群忠臣孝子,其实力不可小觑。我史家两朝宰相,满门士大夫,早已经是树大招风。你以为,爹不会受人嫉恨吗?史家不会受官家猜忌吗?” 他和皇后杨桂枝合谋,矫诏杀死韩侂胄;违背圣旨,格杀刺杀他的朝中大臣;更不用说大权独揽,大宋官家赵扩形同傀儡。 即便以常理推测,赵扩对他,恐怕也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爹,既然如此,何不罢免了吴兢和魏了翁这些人?这样一来,朝堂上的阻碍可就少多了!” 史宅之有些不解,轻声说道。 赵扩身子弱,爱食金丹,能活多久都不知道。罢黜了真德秀、魏了翁这些粪坑石,岂不是一劳永逸。 “你呀,还是涉世未深,要好好锤炼一下。” 史弥远冷冷看了一眼儿子,耐心道: “要是爹一味打压这些理学鸿儒,爹这宰相,还能坐稳吗?还有这么多士子拥护吗?做任何事都要恩威并施,一味地打压,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他倡导理学,罢除学禁,为韩侂胄执政时遭罢斥的大臣赵汝愚、吕祖谦等人复官,又追封朱熹官爵,召林大中、楼钥等故老入朝,起用真德秀、魏了翁、杨简、李心传等诸多理学人士,无非是为了争取理学人士的拥戴。 也正因为他厚待理学人士,拉拢人心,他的宰相之位才坐得稳稳当当,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 “爹说的是,孩儿明白了!” 史宅之心服口服,赶紧应道。 父亲独掌朝堂十余年,修为之深,岂是自己这个可以相比! “你下去好好查一查,这几首诗词,是不是赵竑做的。徐姬那里,怎会一直没有禀报此事?” 史弥远捋着胡须,思索起来。 “徐姬那里,不会对赵竑动了情,卖了咱们吧?” 史宅之马上变的紧张起来。 “绝不会!她要是敢造次,哼!” 史弥远抬起头来,看着儿子,目光冷厉。 “盯紧了徐姬。此外,千万不要对她动心思!坏了大事,唯你是问!” “是是是,孩儿不敢造次!” 史宅之脸上一红,赶紧应诺。 徐姬的美色,他早已垂涎三尺,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销魂。只是可惜,这么一个尤物,被赵竑这家伙独享。 见父亲默不作声,史宅之试探着问道: “爹,赵竑这厮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如把他给……一了百了!” 史宅之的眼里,露出一丝狰狞。 “糊涂!下下之策!” 史弥远紧张地看了看房门,压低了声音呵斥。 “要真是如此,不要说官家,就是皇后那里也过不去。对付赵竑这个蠢货,还不需要如此手段!” “孩儿愚钝!爹说的是!不过,杨皇后那里,爹还得小心经营。杨家兄弟那里,或许将来可以利用。” 史宅之连连点头,仍然不忘提醒父亲。 父亲虽然霸道,但要是有好的建议,父亲也会欣然采纳,甚至会给予赞赏。 “你说的没错!杨家兄弟骄奢淫逸,开销无度,确实是步好棋。” 果然,史弥远语气温和,欣慰地说道。 “爹,楚州李全那边,要不要更强硬一点?许国不够圆滑,他去楚州,会不会和李全闹僵?要真是那样,淮东边陲上可就乱了。” 史宅之回到了淮南东路的军阀李全身上,回归主题。 原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卸任病死,派去接任淮南东路制置使的许国本是武将,能统兵。就是不知道,他和李全之间,会不会起冲突? 李全跋扈,形如藩镇,坐拥楚州边陲和山东之地,李全部忠义军兵强马壮,万一和朝廷决裂,矛头可都要指向父亲了。 “李全那边,还是安抚为上。只要不起战事,维持现状就行。再说了,山东糜烂,忠义军要靠朝廷的钱粮才能维持。李全虽然霸道,但他应该知道轻重缓急,不会轻易反叛。” 提到李全,史弥远也是头疼。 史弥远眉头一皱,史宅之赶紧禀报另外一件事情。 “爹,扬州知州郑损刚刚来过,送了黄金两百两,珍珠一盒。”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即将卸任,就由郑损去接任吧。” 史弥远思索片刻,轻声开口。 崔与之治下,四川军政协调、兵精粮足、地方富裕安定局面。金国新皇登基,对大宋言和,边境无战事。 郑损做事殷勤,八面玲珑,去担任四川制置使,应该可以胜任。 宋代朝官以上的任命例由宰执注拟,经皇帝同意才能正式除授。但史弥远是独相,宰相兼枢密使,只需把任命结果告诉皇帝,从不取旨奏禀。京官和选人的除授权本来在吏部,号称吏部四选;唯有特殊勋劳者可由政事堂直接注拟差遣,所得差遣较吏部选为快为优,号称堂除。 史弥远以堂除名义把持吏部选差,就连四川制置使、淮南东路制置使这样的封疆大吏,也由他“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一个人说了算。其权势之盛,可见一斑。 “爹,明日是大朝,早点歇着吧。” 事情已经禀完,史宅之轻轻退了出去。 书房中只剩下史弥远,他回到桌边,拿起桌上赵竑的诗词看了几眼,嫌恶地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第25章 除夕(3) 沂王嗣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天空烟花不断,街巷鞭炮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奔跑追逐,欢声笑语,街面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人人喜气洋洋,欢度这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沂王府中,此刻也是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高朋满座,气氛热烈。 沂王嗣子赵贵诚、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赵贵诚的生母全氏、老师国子学录郑清之父子、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刑部尚书赵汝述、监察御史李知孝、梁成大等一干人等。 “殿下,值此除夕佳节,我等敬殿下一杯!” 作为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率先开口。 “殿下,请!” “殿下,请!” 郑清之、赵汝述、梁成大、李知孝等人纷纷举杯,致敬这位如日中天的年轻的大宋朝堂新贵。 “各位,在下不胜感激。请!” 赵贵诚举起酒杯,和众人遥祝,志得意满。 “乌孙,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娘真是高兴啊!” 满座都是达官贵人,儿子衣衫华贵,仪表堂堂,像换了个人一样,全氏放下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赵家终于摆脱了困顿的窘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 赵贵诚原名赵与莒,乌孙是他的乳名。 赵贵诚虽是赵宋皇室,虽有宗室名头,但早已经家道中落。他的祖父赵师意和曾祖父赵伯旿都没有一官半职,父亲赵希瓐也只是个九品县尉,而且早早过世。全氏无力抚养赵贵诚兄弟,不得不带着赵贵诚兄弟寄居在娘家。 赵贵诚的舅舅全保长家境一般,赵贵诚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乡下度过,直到他 18岁被选做沂王赵抦的嗣子。 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苦难屈辱都烟消云散。一生都锦衣玉食,尽享富贵了。 “娘,现在都好了,不要这样。” 赵贵诚温声劝着母亲,随即端起了酒杯,春风满面。 “余先生,乌孙能有今日,多谢先生。请!” 花花轿子人人抬,满座都是他日后的屏障,有些人更是要倚重、感激。 没有他们,自己只是乡下的一个闲汉泼皮而已。 “殿下,这是你的造化,因缘际会。要谢的话,你就谢史相。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余天赐举起酒杯,和赵贵诚对饮。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独子赵旉夭折,不得已过继了宋孝宗赵昚。宋孝宗生了四个儿子,赵恪夭折,其他三个儿子一共生了五个孙子,却只养大了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和堂弟赵抦两个。 赵抦生一子赵垓,夭折绝嗣;赵扩生九子全夭折,绝嗣。继宋高宗赵构绝嗣后,宋孝宗到宋光宗、大宋官家赵扩,三代绝嗣,不得不只能过继。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赵扩养子景献太子赵询病逝。沂王嗣子赵贵和被立为皇子,改名赵竑,受封济国公。 而空出来的沂王嗣子之位,幸运地落到了乌孙赵贵诚的身上。 “还是要谢先生举荐之恩。至于史相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他日必有重谢!” “先生,请!” 赵贵诚母子一起,恭恭敬敬,向余天赐敬酒。 余天赐是史弥远的同乡兼幕僚,他背后的力量,当然是史弥远了。 要不是余天锡绍兴之行,把赵贵诚举荐给史弥远,他赵贵诚怎么可能来到临安,改头换面,出人头地,贵为王子。 更不用说,余天锡和母亲朱氏教赵贵诚读书礼仪,尽心尽力。 “请!” 余天赐举起酒杯,满面笑容说道。 赵竑是济国公,赵贵诚为邵州防御使。二人之间的差距,已经是一步之遥了。 至于这个一步之遥是为了什么,他和史弥远、郑清之都是心知肚明。 “郑先生、郑兄,请!” 赵贵诚向自己的老师郑清之,以及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举杯。 “殿下,请!” 郑清之父子一起举杯,皆大欢喜。 郑清之为国子学录,是史弥远的同乡,也是有名的理学大师。由他栽培赵贵诚,也可以看出史弥远所谋甚大。 “各位今天过来,沂王府蓬荜生辉。各位,请!” “殿下,请!” 众人一起举杯,都是笑意盈盈,宾主皆欢。 “殿下,沂王妃怎么没有来,她那边你去了吗?” 余天赐忍不住问道。 “先生放心,我已经去了。王妃虔心礼佛,喜欢安静,让我们不要打扰她。就由她老人家去吧。” 赵贵诚笑意盈盈解释,一旁的赵与芮愤愤然说了出来。 “什么虔心礼佛,我看那都是装的!整天冷冰冰的,对我娘也没有好脸色!板一张脸给谁看?” 赵与芮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惊,赵贵诚马上变了脸。 “再敢胡说,明天就回绍兴去!” 这么多人在场,弟弟可是太不懂事了。 自己和赵竑的事情,莫非沂王妃也看出来了? “不要乱说话!这里是临安城,不是绍兴乡下。王妃人不错,心眼也好。” 全氏训了小儿子一句,站起身来。 “你们慢慢吃着,我去看看王妃,和她说说话。” 这么多外人在场,肯定有很多话说。她在这儿,众人都不方便。 名义上,沂王妃和儿子是母子,关系还是要处好,免得被人背后说闲话。 “娘,你慢点!” 赵贵诚送母亲出去,仔细叮嘱下人,片刻回来,连连赔礼。 “各位莫怪。也只有我娘,才能和王妃说说话。” “殿下一片孝心。难得啊!” 众人都是恭维。赵贵诚对自己的母亲,可是十分的孝顺。 “殿下做得不错。” 余天赐赞赏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叮嘱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来。 “沂王妃是安国夫人,地位非比寻常,就是史相都要让她三分。衙内千万不要乱说话,以免隔墙有耳。” 这个赵与芮,顽劣暴躁,过了年,赶紧把此人送回绍兴,以免惹是生非。 “沂王妃和济国公母子连心,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尽量不要说,以免给殿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郑清之也在一旁郑重其事说道。 赵与芮点点头,黑着脸,不再吭声。 “各位,你们说丰乐楼的那些诗词,真是赵竑做的吗?” 气氛有些沉闷,赵贵诚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竑在丰乐楼题词奏曲,整个临安城人尽皆知。不知不觉,赵贵诚感到压力山大。 “殿下不必担心!” 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摇摇头,一脸的鄙夷。 “从来没有看到赵竑会作词赋诗。他要是会的话,前二十年干什么去了,会等到现在?不用问,后面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了!” “一定是剽窃!就那个猪头,他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对自己的宗室子弟,白胡子老头赵汝述一点也不客气。 “真德秀回来面圣,会不会是他和魏了翁私下里筹划,搞得这么一出?要是这样,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梁成大懵懵懂懂,瞎乱猜测。 丰乐楼题词赋曲,赵竑可是大出风头,已经是名满京师了。 “假的就是假的,这件事你们放心吧。史相那里,已经有了筹划。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余天赐微微一笑,镇定自若。 赵竑的那些小把戏,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被戳穿。 郑清之心领神会,捋须微笑不语。 “赵竑领了个军器所提举,他真的会造什么火器吗?” 郑士昌忍不住问道。 一会儿诗词歌赋,一会又造什么火器,这个赵竑,真有那么大本事吗? “整个大宋,那么多能工巧匠,也没有人说能造什么火器,就他济国公行?大家就拭目以待,看我们这位皇子的笑话吧。” 梁成大摇摇头,显然不相信赵竑的异想天开。 “赵竑那个纨绔,除了会弹琴玩女人,他还会干什么?造火器,不会是炼丹把脑袋炼坏了吧?” 赵汝述对自家人的评价更狠。 “我看赵竑信心满满,不像是信口胡说。难道说,他真有这本事?” 李知孝心头狐疑,小心翼翼说道。 “有没有这本事,过不了多久就知道。” 余天赐冷笑一声,举起酒杯。 “殿下,郑公,各位,史相那里离不开人,在下就先告辞了。明日大朝会,殿下可要准备好了。” “请史相和先生放心!一定!一定!” 赵贵诚举起酒杯,和众人一起,一饮而尽。 “殿下,我等也要去一趟相府。告辞!” “告辞!” 赵汝述和梁成大等人纷纷站起身来,向赵贵诚告辞。 这里是预热,史府才是正题。不管能不能跟史弥远表表心意,这拜谒可是必不可少。 余天赐等人先行离去,郑清之待了片刻也告辞,屋中只剩下了赵贵诚郑士昌等一群年轻人,酒酣耳热,气氛更加热烈。 “殿下,有酒有菜,就是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郑士昌故作神秘,哈哈笑道。 “殿下,没有温香软玉,酒也不香啊!” 另一个杨家勋贵子弟杨蕃孙色眯眯一笑。 他是当朝皇后杨桂枝的侄孙,杨桂枝侄子杨谷的次子,也是妥妥的纨绔一枚。 “我家二郎还在呢,他还是个孩子!” 赵贵诚不置可否,心里已经活动。 临安城的那些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可是让他心痒痒。 “大哥,我都18岁了,早已经不是孩子了!” 赵与芮不满地反驳了出来。 众人一愣,都是笑了起来。 “殿下,除夕佳节,要不要叫几个歌妓过来?” 郑士昌兴致勃勃,迫不及待。 “香月班的柳香香、唐月月都不错,身段一流,要不要我去接一下?” 杨蕃孙已经有些心急。 “我娘和沂王妃都在府中,不能在府里。咱们从……” 赵贵诚指了指身后,众人心知肚明,都是笑了起来。 “殿下,门外有几个人,自称是什么顾三李运龙,说是从绍兴来的。要见殿下和衙内。” 众人正欲离去,小厮进来禀报。 众人都是一愣,赵与芮惊喜地叫了起来。 “原来是顾三李二,快,叫他们进来!” “慢着!” 小厮正欲离去,却被赵贵诚叫住。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顾三他们好不容易来,怎么能把他们拒之门外?” 赵与芮不解地喊道。 “你懂什么?” 赵贵诚看了一眼弟弟,面向小厮,面色平静。 “给他们一人拿20贯钱。告诉他们,我和衙内都很忙,宾客太多,就不见他们了。” 小厮离开,赵贵诚拍了拍脸色难看的弟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意味深长。 “傻弟弟,每个人走的路不同。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赵与芮若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深思熟虑,他说的,永远不会有错! 第26章 除夕(4)官家 夜幕降临,临安城、大内,福宁殿。 除了少数的几个殿宇,皇宫各处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和冷清的白天比起来,夜间就更加死气沉沉了。 大宋官家赵扩孤身一人,父母兄弟姐妹早亡,又没有子嗣,后宫不过寥寥数人,再加上他修道,清修无为,喜欢清静,因此一到了晚上,皇宫里格外的冷清和寂寥,犹如死城一般,让人有急速逃离的冲动。 百姓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欢迎元旦佳节。皇宫里虽然新桃换旧符,张灯结彩,但仍然是冷冷清清。一来大宋官家赵扩例行节俭,二来赵扩修道,喜欢清静。因此上,今年的除夕夜,格外的冷清。 大殿之中,帐幔低垂,大宋官家赵扩身披一件半旧的道袍,面色黑瘦,他盘腿坐于青布垫团之上,闭目打坐,看起来虔诚至极。 赵扩穿戴朴素,殿中帐幔也是简单,家具陈旧没有雕饰,饮食器皿也不奢华,酒器都是锡制,就连铺的地毯也是磨损陈旧。由此可见大宋官家的节俭。 绍熙五年(1194年),赵扩被父亲宋光宗赵惇立为太子。同年,宋光宗赵惇由于德行有亏,被群臣逼迫退位。赵扩在大臣韩侂胄、赵汝愚等大臣的拥戴下继位,改年号为“庆元”。 赵扩即位后,任用宗室赵汝愚和勋贵韩侂胄为相,赵、韩两派斗争激烈。庆元元年(1195年)赵扩罢免了赵汝愚,韩侂胄专权。 开禧二年(1206年),宰相韩侂胄北伐金朝,因北伐不利,开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三日,中军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夏震在皇后杨桂枝和礼部侍郎史弥远的指使下,于上朝途中,将韩侂胄截至玉津园夹墙内暗杀。 韩侂胄被暗杀,军政大权全归皇后杨桂枝和权臣史弥远所操纵,赵扩这个大宋官家,有名无实,形如傀儡。 自绍熙五年(1194年)登基,整整三十年,赵扩敬仁勤俭如一日,无声色之奉,无游畋之娱,无耽乐饮酒之过,不事奢靡,不殖货利,不行暴虐,凡前代帝王失德之事皆无之。 可惜,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权相专国,宋室益衰。 “官家,该用膳了。” 李顾的声音响起。 赵扩闭着眼一言不发,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睁开眼,在李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在椅子上坐好,开始慢慢用起膳来。 饭菜简单,稀粥、两样没有油荤的小菜。大宋官家的饮食,还不如普通百姓。 用膳的时候,赵扩一声不吭,慢条斯理,似乎很享受自己的美食,饭菜几乎吃的干干净净。 看到赵扩放下筷子,清水漱了口,李顾轻轻摆了摆手,小太监赶紧把碗碟端走。 “李顾,今天是除夜,外面一定很热闹吧?” 赵扩坐直身子,面上古井不波,微闭着眼睛问道。 “托官家的福,如今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除夕夜要守岁,肯定是热闹的不得了!” 李顾满脸堆笑,小声说道。 宋朝的除夕夜也叫除夜,也有叫除夕,叫法不一。和后世基本一样,都要清扫房院、贴门神、挂钟馗、钉桃符、祭祀祖宗等等。吃过年夜饭以后还要去放烟花爆竹,还要守夜,十分热闹。 “四海承平?只怕是民生凋敝,怨声载道。百姓不容易,过个好年,太不容易了。” 赵扩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有感而发。他顿了片刻,忽然说道: “史弥远的府上,一定很热闹吧?” “官家,史弥远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史家满门士大夫,进士就有数十人。他的府上,当然是高朋满座,门庭若市了。” 李顾实话实说,毫不掩饰。 在这位懦弱的大宋官家面前,说什么都不用在意,反正他也不在乎,问完了就去打坐,与世隔绝。 “淮东制置使许国,还有四川制置使郑损,这二人你听过吗?” 赵扩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问道。 “官家,臣听宣相公说过二人。许国原是京湖都统制,是武将,作战都是骁勇,只不过为人跋扈了些。至于四川制置使郑损,官声平平,喜高谈阔论,学问倒是不错。” “宣缯?” 李顾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睁开了眼睛。 史弥远的儿女亲家,倒也关心朝政。 李顾暗暗摇头。史弥远专权,从来只把任命结果告诉给官家,从来不取旨奏禀,其跋扈骄纵,赵扩却只能忍着,无能为力。 “官家,今日是除夕,陛下有些年头没有出宫了。要不要泛舟出游,赏玩一下西湖的云树堤沙和画桥烟柳?这也是与民同乐啊。” 李顾赶紧岔开了话题。 皇帝仁慈,见不得百姓受苦。当年护送宋高宗赵构灵柩去山阴下葬,路上见到农民在田间艰难稼穑的场景,感慨而言:“平常在深宫之内,怎能知道劳动的艰苦!” 即位后,赵扩几乎每年都颁布蠲免各种赋税的诏书,日常生活上也例行节俭。 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扩算是位好皇帝。 “这是冬日,哪有什么画桥烟柳?那得等到春夏之交。” 赵扩轻轻摇了摇头,不动声色说道: “慈懿太后的欑陵就在西湖边上,我要是出游,岂不是要惊动先人在天之灵吗?还是能免则免吧。” 李顾连连点头。皇帝仁孝,其实乔装打扮出游,并不会鼓乐喧天,惊扰太后的陵墓。 “官家,要不要我去禀报一下皇后和几位娘娘。今天是除夕,让皇后过来,和陛下说说话,饮些酒。” 李顾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恭恭敬敬放在了赵扩旁边的桌上。 除夕夜,官家一个人,也实在太冷清了些。 “饮了酒,肚子不舒服,要吐。” 赵扩不置可否,沉吟了片刻,这才问道: “曹美人怎么样了?” 当年韩皇后去世,中宫之位空缺。杨贵妃杨桂枝和曹美人当时都很受赵扩宠爱。因为杨桂枝擅于权术,韩侘胄对赵扩进言,建议立性格柔顺的曹美人为后。但赵扩没有听从,还是立杨桂枝为后。 也因此,杨桂枝对韩侂胄深怀仇怨,与史弥远一起,暗杀了韩侂胄。 “回官家,曹娘娘病重,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了。” 李顾轻声说道。 快三十年,曹美人还是曹美人,不要说贵妇德妃,连个婕妤都不是。 皇帝不提,肯定是不愿意和皇后及嫔妃们一同庆贺除夕。看来皇帝清心寡欲,一个人待惯了。 “人间太苦太累,那边可能更清静些。” 赵竑淡淡的一句,听不出是喜是悲。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曹娘娘?” 李顾试探着问道。 曹美人性格温顺,善解人意,能和皇帝说说话的,也只有她了。 “不去了。免得到时候眼泪汪汪,惹人难受。也少生祸端。” 赵扩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李顾赶紧上前帮忙搀扶。赵扩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 “济国公在忙什么?” 大概是想起了朝堂上的一幕,赵扩的眼神里隐隐的一丝笑意。 “官家,济国公深居简出,没什么事。不过他去了一趟丰乐楼,如今已经轰动了整个临安城。” 李顾面带微笑,想勾起皇帝的兴趣。 “他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是欠债不还的事情吗?人没事吧?” 赵扩眉毛微微一扬,下意识问道。 这个不长进的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娼妓上门追债!大宋皇家的脸面,都给他丢光了! “陛下,济国公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 李顾拿出了几页纸张,递给了赵扩。 “官家请看。” 赵扩看了一眼李顾,懵懵懂懂接过了纸张。 “兵魂销尽国魂空,亘古男儿一放翁……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赵扩哆哆嗦嗦读着,抬起头来,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诧。 “这是谁做的?这后一首也不像是词啊!” 这是哪一位大才,竟然有如此的佳作! “官家,这都是济国公在丰乐楼所做,一诗一词一曲。这就是奴才所说的轰动临安城的大事。” 李顾有些小得意,笑呵呵说道。 赵竑名动临安城,这传闻果然够劲,勾起了官家的兴趣。 “济国公?赵竑?” 赵扩眼中的惊诧更盛。他盯着诗词曲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徐徐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小报上的什么结交市井无赖,群妓上门讨债,都是子虚乌有呢?” “官家,想来也是。堂堂的济国公府,不至于还不上些花酒钱。至于结交市井无赖,那就更是妖言惑众。怎么,官家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李顾笑眯眯地问道。 “你这老奴,开朕的玩笑。朕是懦弱无能,但朕不是傻子,可以任人愚弄。” 赵扩轻轻一句,李顾满头大汗,点头哈腰,不敢吭气。 赵扩能说出这样的“狠话”,已经是罕见,也证明了他很在乎自己在臣民心目中的形象。 “李顾,你觉得赵竑怎样?” 赵扩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表情。 赵竑有这些才华,他是一无所知。敢在大殿上和史弥远叫板,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官家,济国公敢在大殿上和史弥远斗,可见他性格刚猛。他有这些文章,也看得出他不是泛泛之辈。奴才只是好奇,他有这些本事,怎么以前没有表现出来?” 李顾的话,让赵扩微微颔首。 看来,对赵竑还是要再观察看看。 “李顾,外面传言,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而本朝既无恢复之臣又无恢复之臣。是这样吗?” 赵扩看着纸张上的诗词,轻声说道。 李顾一惊,看看周围没有人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前十年由重臣韩侂胄把持朝政,后期则由权相史弥远与皇后杨桂枝控制朝堂,赵扩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这一点点不甘,也许被赵竑雄心勃勃的诗词,给诱发了出来。 “官家,宋金连年攻伐,史弥远专权,会子泛滥,国力匮乏,民不聊生。边军孱弱,奸佞充斥朝堂,都是史弥远所致,这和官家没有什么干系。陛下不必自责。” 李顾紧张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回道。 官家问起了国事,还感慨万千,看来还是不甘心啊! “可朕毕竟是一国之君啊!” 果然,赵扩眼神迷惘,悠悠叹了出来。 被皇后杨桂枝和权相史弥远架空,形如提线木偶。他还算是大宋的一国之君吗? 第27章 除夕(5) 国公府 嘉定十六年底,腊月三十,大年夜。 夜色初降,外面烟花绚烂,书房之中,赵竑一个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旁边的火盆炭火熊熊。 大年三十,除夕夜,这要是能围着桌子吃着火锅,啤酒、饮料、亲友一大堆,那真是天堂。 作为皇子,除夕夜也没有被皇帝拉去胡吃海喝,发零用钱,可见赵竑的失败。 不过,大宋官家迷崇道教,整日里修炼道法,也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大宋江山。 大年初一,也就是元旦大朝会后才发“过年钱”,好像几头羊几石米的,也没什么特别。 特么的都想些什么? 赵竑自嘲地摇了摇头。 皇帝赵扩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留给他反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和史弥远握手言和,对方能相信他并尽释前嫌,支持他登位? 赵竑心里暗暗摇头。他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和生命,放在对方的仁慈和侥幸上。 坦然相告,恐怕会打草惊蛇,让史弥远更加警醒,更难对付。 永远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尤其是这个史弥远,能近二十年把持相位,绝不是庸碌之辈。 还有殿帅夏震和后宫的杨皇后,军政都被他们掌握,自己拿什么斗?横冲直撞吗? 只怕是死的更快! 济国公,连个亲王、郡王都不是。太子,没影的事。 赵竑心烦意乱,拿起一本书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殿下,吴文英和胡梦昱来了。” 李唐进来,后面带着两个儒士,正是丰乐楼上的那二位。 “二位,请坐,上茶,上好茶!” 除夕有熟人来访,从来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习惯了后世“泡茶”喝的赵竑,对宋人的这种“点茶”喝法,实在是不习惯。 宋代饮茶习俗,并不直接冲泡茶叶,而是由茶叶-茶粉-冲泡-成汤,称之为“点茶”。 烹茶之时,先将茶叶研磨成粉末,然后用沸水冲成茶汤,与之同时,需使用茶筅快速击拂茶汤,直至发泡,茶沫漂浮于汤面,便可以在上面写字做画。跟后世的冲调咖啡极为相似。 至于后世流行的“泡茶喝法“,则是起源于明代。 “殿下,年关佳节,你一个人过?” 胡梦昱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堂,有些惊诧。 堂堂的济国公,怎么也有些狐朋狗友、红颜知己,怎么除夕夜,府上如此冷清? 吴文英性格闲静,不动声色看着赵竑。 “美女都被我赶回去过年,至于那些狐朋狗友,大概是因为我在朝堂上得罪了史弥远,所以才都隐身。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不必大惊小怪。” 赵竑看着二人,心里面有些奇怪,但还是热情满满。 “你们来了,我这也热闹起来了。我让下人准备酒菜,咱们一醉方休!” 虽然府上大多数人回家过年,但有些还在府上,以备饮食出行不时之需。 “殿下,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二人是来邀请你赴宴的。杨小娘子和真志道在丰乐楼设宴,谈诗赋词,共庆佳节。魏侍郎的公子也在,算是向你赔罪!” 胡梦昱笑呵呵说着,拿出一张长方形的名片,放在了桌上。 他初调大理寺供职,对史弥远专权不满,对赵竑这个皇子,自然是亲近许多。 赵竑拿起名片,长方形,大约手掌长度,纸张很厚很硬,淡红色,还有隐隐的清香。正面娟秀的“临安杨意”四个黑体字上面,写着恭维盼一聚的话语。 宋人管名片叫“名刺”。读书人及官员之间,尤其是下级参见上官时,无论熟与不熟,都要递上名片,否则会显得不恭。 吴文英还是没有开口,依然沉默寡言。 “赴宴?杨意?” 赵竑一愣,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耗费无数,清谈阔论,谈诗赋词,不过是无聊的末技。北方鞑靼虎视眈眈,大宋国力匮乏,民生凋敝,内忧外患之下,实在是没有心情。这聚会,就免了吧。” 想起那冷艳的贵妇,素面黑发,赵竑的心里不由得一荡。 金碧辉煌,灯红酒绿之间,尽是说些无聊的废话,炫耀巴结、阿谀奉承。说实话,这种宴会太过无聊,他讨厌这种应酬,他也不善交际。 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殿下忧国忧民,在下佩服。殿下既然不去,我二人正好可以摆脱这形如鸡肋的应酬,结伴夜游西湖!” 胡梦昱性格豪爽,哈哈一笑。 赵竑微微一怔。看来,这个胡梦昱也是个潇洒落拓的性格,性情中人。 “胡兄,你二人不去,杨意他们不会生气吧?” 赵竑诧异地问了起来。 这样一来,这个无聊的饭局恐怕就失色不少,甚至会不欢而散。 “本来就是应酬,何况临安城的纨绔膏粱这么多,不差我们两个。殿下要不要和我二人畅游西湖,岂不快哉?” 吴文英终于开口,邀请起了赵竑。 赵竑的诗词独步海内,他真起了好胜心,想和赵竑好好切磋一下。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还是算了吧。” 赵竑豪爽地哈哈一笑,最终摇摇头,还是选择了拒绝。 事起仓促,除夕夜,他似乎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至于吴文英想和他在诗文上暗暗较劲,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殿下,好词!” 胡梦昱反应极快,不由得击节叫好。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吴文英额头冒汗,看着赵竑,心里面小哆嗦。 这还有切磋一下的必要吗? “吴兄,我记得你和史弥远是同乡,你才气纵横,怎么不去找史弥远,落个一官半职,也好做事?” 赵竑讪讪一笑,好奇地问起了吴文英。 这位历史上的才子,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有怎样的想法。 “皇帝无为而治,权相把持朝政,吏治腐败,官由恩进,边事孱弱。君子固穷,穷则独善其身。吴某修身齐家,不会埋没自己的良心。” 吴文英轻声说道,没有义正言辞,但自己的心志,表达的淋漓尽致。 “排奸斥佞风霜手,耐冷禁寒铁石肠。赢得榕阴浓密处,忘言默坐对炉香。殿下,我等读书人,自有自己的气节。殿下宜洁身自好,待他日登基大宝,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胡梦昱面色凝重,接着吴文英说道。 登基大宝,朗朗乾坤? 赵竑苦笑着摇摇头,拱手一礼。 “二位,在下自当韬光养晦,不负二位所望!” 世人都来规劝自己,却不知道史弥远胆大包天,敢“狸猫换太子”。这些话,他也不敢对人说,以免打草惊蛇,让史弥远起了戒心,更加丧心病狂。 “殿下,吴文英才华横溢,志趣高洁,游历民间,深谙民生疾苦。不如让他留在府上,为殿下效劳。” 胡梦昱见赵竑平易近人,大着胆子,为赵竑和吴文英牵线搭桥。 胡梦昱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愣,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了吴文英。 读书人,还是历史上有名的词人,为他上下奔走? 不过,他并不需要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现在。 现在,他需要的是能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死士,能出谋划策的智囊、狗头军师,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 况且,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吴文英此时来投,带给吴文英的,或许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无法躲避的祸事。 也许,他登上皇位以后,可以用得上吴文英,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殿下不必当真,胡兄不过是说笑而已。过了元夕佳节,在下就会离开临安城,外出游历四方。到时候,就不向殿下辞行了。” 果然,赵竑的迟疑,让吴文英立刻开口,面上微微泛红。 读书人的骄傲,在吴文英身上显露无遗。 胡梦昱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好心办了坏事,让好友蒙羞,也让自己被人看轻。 “吴兄,你误会了!” 赵竑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吴兄,你我一见如故,已是朋友。你有所不知,在下和史弥远不和,身边之人,或许都会受到牵连。吴兄若能相助,在下求之不得,但不是这个时候。” 赵竑的诚恳看在眼中,吴文英和胡梦昱相对一眼,吴文英脸上泛红,立刻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殿下一片赤诚,在下孟浪了!” 赵竑是不是真心实意,他自然感觉得出来。 胡梦昱松了口气。诗词如人,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皇子。 “吴兄,在下有一个建议,你还年轻,不如先去四方游历,探查天下民生疾苦。有朝一日,在下若是有幸能登上皇位,吴兄再回来帮我不迟。也许那个时候,吴兄能为国家,能为百姓做的更多。” 解决了史弥远这个大麻烦,他才能好好做事。否则,一切都免谈。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吴文英和胡梦昱先后肃拜一礼,二人都是面带笑容,心理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李唐,去拿100贯钱来,算是在下为吴兄游历壮行了!” 赵竑示意了一下,李唐很不情愿地把钱钞拿了出来。 100贯钱,相当于后世的20万左右。赵竑的确是诚意满满,但也够败家。 “多谢殿下!” 吴文英也不推辞,接过了钱钞。 这个时候,他已经起了患得患失之心。 甚至他盼望着,赵竑能早日登上九五至尊,二人再续前缘。 “胡兄,你个性耿介,如今在大理寺供职,凡事都要忍耐,不要和史弥远对着干。保全自己,将来才能更好的做事!” 赵竑又一本正经提醒起了胡梦昱。 年近不惑,还是个八九品的芝麻官,性子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千万别把自己玩脱了。 历史上,胡梦昱好像就是被史弥远给玩死了。 “殿下,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告辞了!” 胡梦昱潇洒地一笑,不置可否,向赵竑告别。 话已说尽,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殿下,吴文英告辞!” 吴文英肃拜一礼,向赵竑郑重一礼。 赵竑礼贤下士,对他有知遇之恩,也许将来可以报答。 “殿下,这可又花出去一笔。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坐吃山空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离去,李唐黑着脸撅着嘴,嘟囔了起来。 “你这家伙,跟个守财奴一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府上那些古玩字画,能卖的都卖掉。我就不信,还卖不出个几千上万贯来!” 赵竑漫不经心说道,一副仔卖爷田不心疼的潇洒。 反正都是白来的,过把瘾再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问了起来。 “李唐,我让你买的马,买到了没有?” “回殿下,小人只买了四匹!” 李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为什么?难道是钱不够?” 赵竑不由得一愣。 堂堂的国公府,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不可能几匹马都买不起吧。 他可是看过账册,府上还有五六千贯的钱财,足够买几匹好马了。 “殿下,那倒不是。那天小人去买马,刚好碰上颜小娘子的家人。听说府上要买马,他们就送了三匹好马过来,说是报答殿下的援手之恩。” 李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他生怕这位殿下犯二,又把马给别人退了回去。 三匹好马! 赵竑微微一惊。 临安城马匹的价格他还是知道的,一般的马匹都在两三百贯,一匹好马价格至少在五百贯以上。 这个颜小娘子,出手就是一两千贯,好大的手笔! “她真的没要钱吗?” 女的送男的礼物,一下就是三匹宝马,就算自己帮了别人忙,也不至于送这样的大礼。 花花轿子人人抬。有权有势,真是好! “殿下,没要钱!临安城的这些大商贾,个个都是富的流油。她既然送了,你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李唐的黑脸上,快乐藏也藏不住。 “李唐,你说的在理。大不了,我以身相许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想起颜春的一颦一笑,那两条结实的大长腿,赵竑的小心脏,莫名地跳快。 第28章 除夕(6) 投身 “殿下,收东西归收东西,你和那个颜掌柜,不合适!” 李唐一本正经地嘟囔道。 “殿下,修义坊的那个张三在后门外求见。” 另外一个侍卫胡大头进来禀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让他进来,记住了,要客气点。” 大年三十,宾客盈门,这个张三从后门求见,怕是有什么事不成? 当过老师,好为人师,还有一颗博爱的心,总想拯救万民,人人向善,有错吗? 以他现在的地位身家,还是有帮助几个人的资本。 “小人张三,见过济国公殿下。” 张三进了书房,毕恭毕敬,向主位上的赵竑见礼。 “张三,你这一身,相貌堂堂,看起来有些样子。不错!你是哪里人呀?” 赵竑看张三正装打扮,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表人才,赞赏地点了点头。 人靠衣装马靠鞍,张三一身黑衣,腰杆笔直,和前几日那个二不挂五的泼皮判若两人。 “回殿下,小人祖上是河北人,嘉定年间入的大宋,是归正人。” 张三老老实实回答,态度谦恭。 “没有什么归正人,都是宋人、堂堂正正的汉家子弟!” 赵竑微正色说道,让张三坐下。 “张三,今天是除夕佳节,你不在家和亲人团聚,怎么有空到我这寒舍来了?” 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即投归正统之人。 这是南宋对北方金人控制区南下投奔之人的蔑称。由当时的南宋丞相史浩,也就是现在的宰相史弥远的父亲首先提出,随后成为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归者的统称。 史浩歧视南归的豪杰志士,曾言道“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并蔑称北方归来者为“归正人”,不赞成对“归正人”委以重任。 史浩之后,南宋境内,“归正人”受到歧视和猜忌,备受怀疑。南宋朝廷规定,归正官员,只允许添差某官职,而不给实际差遣,即只给闲职而并无实权。 南宋对“归正人”摇摆不定的政策,引发大量归正人的不满,这种不满从宋孝宗时开始发酵,到后来越发严重,使南宋不断地失去北地民心,不仅彻底断送了南宋北定中原的可能,也成为南宋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别的不说,如今和南宋朝廷离心离德的李全,部下忠义军被称为“北军”,李全就是如此而走上不归路的。 这一对史家父子,卑鄙加无耻,目光之短浅,祸国又殃民,可谓是流毒无穷。 “殿下,小人见过殿下,小人今夜来,是来谢殿下的。” 张三依然恭恭敬敬站着,并没有坐下。 高低贵贱,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张三,你这是何意?” 赵竑不由得一怔。 他和张三不过只见过一面,只说过几句鸡汤话,好像真没有什么可谢的。 “那日在修义坊,小人莽撞,殿下曾激励小人,人生在世,当建功立业。小人醍醐灌顶,特来谢殿下让小人幡然悔悟之恩!” 张三说完,向赵竑肃拜一礼。 要不是赵竑出手,他和他的兄弟们应该还在临安府的大牢里面喝冷风。 “张三,你为什么不去投靠史弥远这些人吗?他们可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比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国公强多了。” 赵竑和颜悦色,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这个张三,这是来投身来了。 这人有这样的悟性和上进心,倒是让他欣赏。 “殿下,史弥远是当朝宰辅,煌煌士大夫,又怎会搭理小人这样的泼皮闲汉?殿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人认准了殿下,愿为殿下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三朗声说道,神色庄重。 这是他的心里话,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错过。 “张三,会使枪弄棒吗?会不会骑射?” 赵竑点点头,轻声问了起来。 没有两下,张三估计也不会来找自己。 “会使枪,能骑射,马上能开一石的弓。” 张三回着话,依然是恭恭敬敬。 “张三,看来你有些本领。坐吧,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赵竑温声说道,指了指屋中的椅子,张三无奈,小心翼翼,半边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李唐端了茶进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张三,放在了桌上,转身出去。 赵竑,不会是连这种街头混混也要纳入府中吧? “张三,你先喝口茶。” 赵竑面色温和,指了指茶杯。 好为人师,不能只给对方喝鸡汤,还得用成绩说话,能保送个名牌大学最佳。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你这么年轻,相貌堂堂,正是大好年华,当金戈铁马,报效国家,怎能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我说的是实话,见你是条汉子。希望你能听进去。” 赵竑看着张三,郑重其事。 他这个人,有时过于多愁善感。心情好时,觉得人世间一切都是好的,也希望每一个人好,自己能帮助他们,不愿意看到人受苦。 说白了,有一颗圣母心,但却没有那个能力,自己也很痛苦。 “殿下所言,张三铭记于心。张三愿为殿下效劳!” 张三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不必唯唯诺诺,放开点,跟前说话。” 赵竑等张三来到身前,看了一眼门口,犹豫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 “我府上倒是缺侍卫,但目前形势不明,敌强我弱,需要韬光养晦。我要你继续在民间蛰伏,日后我或许会有重用。你愿意吗?” 赵竑轻声叮嘱,张三连连点头,不自觉面红耳赤,眉开眼笑。 “殿下放心,小人回去后,自会修身养性,蛰伏待机,等候殿下召唤。” 只要能投靠赵竑就行。至于结果如何,也只有忠人事,听天由命了。 蛰伏待机? 赵竑轻声一笑。他自己,不就是在蛰伏待机吗? “张三,我没有看错,你是个人才。若是我赵竑有翻身的一日,必不负你!” 赵竑盯着张三,目光灼灼。 对于第一个投靠自己的人,即便是低贱的泼皮闲汉,赵竑也不吝重用。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个热血沸腾之人,大多是民间普通士民。至于那些权贵士大夫、既得利益之人,荣华富贵、安逸享乐之下,骨头都酥了,那有骨气。 “殿下厚恩,小人愿为殿下效力,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三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这一下,他的心可是放到肚子里了。 他没有选择,但也在观察赵竑,想看看对方是不是明主,希望对方不要让自己失望。 赵竑思虑周全,礼贤下士,给他的感觉,让他也是放心。 “张三,你记住了。君子藏器于身,择时而动。回去后,多读书,打熬力气,蛰伏待机吧。你要明白,世间没有捷径,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你明白吗?” 即便是有熊熊燃烧的野心,也得有才华匹配才是。 最好一切顺利,用不上那些旁门左道的伎俩,也不用图穷匕见。 “殿下所言极是。小人谨记!” 张三抱拳回道,郑重其事。 “张三,你所需的钱财,我自会让人送到。以前那些事,可是不能做了!” 赵竑说完,靠回了椅子上。 “殿下无忧,小人自然晓得!殿下,小人的名字叫张正思。小人告退!” 张三再也不敢拖延,就要告辞,却停下了脚步。 “殿下,这几日的小报上,有殿下欠账不还,被官妓私娼追债上门的消息。小人以为,是史弥远等人刻意为之。殿下当心。” 张三说完,告辞离开,赵竑眉头微皱,端起了茶杯。 正如侍卫许胜所言,那些前来要账的官妓们,确是故意为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泼脏水,让他颜面无存,朝野看轻。 这可真是居心叵测,防不胜防啊! 这个张三,果然不是个糊涂虫。 对了,他刚才说他的名字叫什么?张什么思? “殿下,你真的想招纳吴文英和张三?” 张三离开,李唐进了大堂,上前小声说道。 读书人吴文英给了那么多钱,泼皮闲汉张三却一文不给,殿下也会看人下菜了。 “吴文英和张三,也许没有用,也许有用得着的一天。一切都要看将来的走势。” 对吴文英的礼敬三分,就当是对宋代词人们,对妖娆宋词的一种缅怀和情怀吧。 “殿下,吴文英一个文弱书生,能有什么用?张三或许还能当死士,有些用处。要我说,那个颜春还仗义些,送了三匹好马,替咱们省了不少钱!” 李唐暗自窃喜,赵竑眉头紧锁,却想起另外一件事了。 大宋不仅民间缺马,军中更缺马,战马和骑兵,始终是悬在大宋头上的一把利剑,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张三?” 赵竑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问道。 他又没有说,张三更不会说。这个李唐,他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是我猜的。要是你不用他,他就不会从后门出去。” 李唐嘿嘿一笑,故作神秘。 “他是从后门出去的?” 赵竑微微一惊。这才想起来,张三似乎也是从后门来的。 果然,此人做事,让人放心。 “殿下,张三不简单,脑子灵光,手底下也不弱。光这两点,殿下好眼力!” 李唐恭维起了赵竑。 “你李唐李黑脸能看上的人,差不了!” 赵竑哈哈一笑,回到了椅子上坐下。 高手在民间,许多人藏器于身、满腹才华,只是缺少机会而已。就像上海滩的丁力许文强们,没有机会,还不是卖梨找不到工作。 “殿下,你要用张三,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李唐在一旁斟茶,压低了声音问道。 “阴谋?别说的那么龌龊,好像我要偷鸡摸狗似的。” 赵竑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侍卫。就这说话水平,语文是米国人教的吧。 “李唐,此事你知我知,不可让任何外人知道,包括许胜他们。” 赵竑郑重其事,交待起了自己的侍卫来。 有备无患,说不定到时候图穷匕见,什么招数都得用上。 第29章 除夕(7) 心思 赵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奇花异卉在夜空闪烁,灿烂夺目。 飘飘洒洒,似乎落起了雪花。 那一个时空,他的母亲,在这样的一个寒夜,又是怎样的孤独? 失去了儿子,孤苦无依,谁又会去探望? “李唐,今天是岁除,你等会回去,跟一家团聚吧!” 赵竑收敛心神,转过身来。 李唐上有老下有小,大过年的,把别人圈在这里,不能一家人团圆,太不人道。 之所以是“等会回去”,那是因为他要给侍卫们发“压岁钱”,好好过个年。 “殿下,小人和许胜换班,今天是小人和胡大头他们三个。明天小人回去,由许胜他们几个回来。” 许胜和李唐约定好换班,赵竑却不知道,从此也可以看出皇子侍卫制度的随便,以及皇子地位的一般。 宋代太子、皇子职权大大削弱,府上卫士、奴仆和一般大臣一样,五六个、七八个都有,十几个二十个,已经算多的了。 皇太子权势大大降低,这或许是宋朝和以前及以后历代不同的地方。 “李唐,大过年的,你真的不想回去?” 赵竑端起茶盏,典型的江西景德镇的青花瓷,茶香袅袅,纯正的西湖龙井。 皇家御制流香酒,极品的香茗,还有人送美女,有人保护,果然是穷奢极欲的权贵享受!但除了王公贵族、煌煌士大夫,普通的民间百姓,一辈子只怕也不能享受到这些。 “殿下,家人经常见面,一时半刻不见也没有什么。小人倒是有一些狐朋狗友,刚从外面回来,小人倒想去看看。” 李唐腼腆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期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个人要是没有朋友,该是多么的孤单!李唐,你很幸运!” 赵竑感慨而言,随即压低了声音笑道: “李唐,你要记住我一句话,这世间无论是什么事,不管是去青楼,还是上战场,最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 “殿下真是至理名言啊!” 李唐点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色殿下,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越来越色了。 “殿下,你既然找了临安府尹吴兢,让他放出了你那位好友。怎么又不让他知道?” 李唐的好奇看在眼中,赵竑无奈摇了摇头。 “这家伙人虽聪明,却比驴还犟,又极好面子。” 想起田义对徐良的评价,结合自己的分析,赵竑得出了结论。 有些人就是如此,个性十足,宁可自己一力承担,从不愿意欠别人人情。这个徐良个性孤傲,大概率也是这种类型。 长江前浪推后浪,前浪拍在沙滩上。田义家道中落,徐良同样如此,看来运气和脾气有关。 “殿下,徐良有你这种朋友,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李唐幽幽一叹,羡慕地说道。 “徐良入狱这么久,他的父母现在才来找我,就因为这家伙好面子,从不求人帮忙。不过,他能和那个寡妇结为夫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两个人虽然是单身,但没成家就住在了一起,和烈女守节的社会风俗不符,按律被判一年半的牢狱,两个人都被关了起来。 他找了临安府尹吴兢,重新审理此案,只要两个人愿意结为夫妻,便可出狱。 没想到徐良竟然同意,这还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殿下,我要是徐良,我也愿意娶那寡妇。那寡妇是临安城有名的“羊肉西施”,跟一枝花似的,徐家良不亏!” 李唐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见赵竑盯着他看,赶紧收起笑容,又变的一本正经。 “你小子,小心思不少。你可不要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你要是敢这样,小心我阉了你,让你一辈子不举!” 赵竑正色说道,叮嘱起了李唐。 “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说了,我就是想,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李唐陪着笑脸,赶紧岔开了话题。 “殿下,不是我说你,既然你们都是朋友,他们不来找你,你如果想过去,直接找他们就是。照你这么说,徐良既然不想见你,肯定是自己过的不如意,才不愿意和你见面。” 跟着赵竑这几天,他性格开朗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 李唐的话,让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田义的描述,徐良聪明敏感,骄傲自负。现在沦为社会底层,当然是不愿意旁人看见他的狼狈了。 都一穷二白借钱过日子了,还那么爱面子,赵竑自问自己做不到。 不过,自己真正介意的,其实是因为他和这些人不熟,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而已。 不过,他现在处境不妙,是不是应该找些帮手,群策群力,对抗史弥远? “李唐,还是男人更懂男人。这样,你去帐房拿 500贯钱,分成 10份,每份 50贯,再准备些礼物,我要出去一趟。” 一瞬间,赵竑有了决定。 “500贯?这么多?” 李唐的黑脸,又变成一个黑长方形。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国公府就要坐吃山空了。 “快去!又不要你掏腰包!” 赵竑脸色一沉,却板不出那个黑长方形。 “殿下,天已经黑了,你真要现在出去?” 李唐下意识地问了起来,想给主人省点钱。 殿下不会被他怂恿得心血来潮,除夕夜访妓吧? “我去见一下田义和徐良,除夕聚会。你也顺道回家,和你的家人好好过年!” 赵竑笑着说道,心里释然了许多。 压岁钱在宋朝不叫压岁钱,而是叫做“随年钱”。大过年的去朋友家,总不能两手空空。 再说了,这些侍卫,也要过年。 “这是给你的,另外一个是给许胜的,顺道给张三悄悄捎去。其余的侍卫胡大头他们,每人都是五十贯。都不容易,大家都好好过个年吧!” 李唐苦着脸拿着一堆红包出来,赵竑接过,取出几个,塞给了李唐。 “多谢殿下!” 李唐眉开眼笑,黑脸绽成了盛开的菊花,颤抖着手接过“红包”。 心里一直期盼着,以为会有个五贯十贯,没想到是五十贯! 这可是大半年的俸钱! 这个新年,可是好过多了。 这个张三,真是走了狗屎运,能让赵竑这般惦记。 那个吴文英,百无一用的一介穷书生,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赵竑心甘情愿掏出那么多钱? 赵竑还是和以前一样,人傻钱多。唯一不同的是,赵竑对他们这些侍卫和下人,实在是好了太多! 朝天门外,清平坊,此刻的颜家米铺里,也是热闹异常,贴对联、放鞭炮,一行人忙忙碌碌,准备着除夕夜的宴席。 颜春坐在房中,手里拿着拨石炭的火钳,对着盆中的炭火出神。 她容颜娇颜,风韵动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可如今,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却在对着炉火发呆。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嘴里轻声和唱,颜春的心思都活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莫名地恨起自己来,恨自己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以至于现在几乎成了个睁眼瞎。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你到底是才华出众、与众不同,还是徒有其表的浪荡子?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大过年的登门索要风流债? 他怎么会那么自信?牙齿怎么会那么白? 颜春想着想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对赵竑兴趣盎然,而且,下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先天不足。 这赵竑面前,她所有的骄傲,似乎都一文不值。 出身高贵、艳光四射、年轻富贵,她一直生活在赞美和羡慕之中,这让她一直骄纵、自以为是。 直到遇见了赵竑。 “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短短的几句话,让她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 自小生活在锦绣堆中,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缺乏个性、自以为是的纨绔。身旁那些容貌俊丽的公子哥们,他们对她极尽殷勤、投其所好,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她觉得这些人要么粗鲁不堪,要么自命风雅,俗不可耐。 从来没有人能像赵竑一样,公然顶撞于她,偏偏让她挥之不去。 “主人,现在是除夕夜,要不要出去看烟花,散散心?” 张开看颜春眉头紧皱,似乎有心事,在一旁说道。 虽然担心主人出门惹事,但看到主人怏怏不乐,张开又忍不住劝起主人来。 “给赵竑送的马,他都收了吗?” 颜春幽幽说道,轻声细语。 “赵竑?那个济国公!” 张开恍然大悟,赶忙点头。 “都收了。不过这几天没有再接触过,那边府上也没有来人回礼。” “这个没有礼数的家伙!” 不知怎么,听说赵竑并没有回访,颜春的心里竟然一阵失落。 “记住了,临安府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赵竑的身份特殊,该维护的还要维护。” “主人,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天去拜访一下赵竑?” 张开的话,让颜春心里不由得一动。 除夕佳节,送礼拜访,似乎无伤大雅。 “张开,准备些礼物,咱们去一趟济国公府!” 颜春放下了火钳,站了起来。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有什么晚的!除夕夜,宋人都守在家里过节。咱们去送礼,谁能说啥?再说了,去去就回,用不了多久。” 颜春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道,那个赵竑,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正在作甚? 到了济国公府,颜春让张开上前敲门,自己则是躲在了门旁的石狮子后。 “主人,赵竑出去访友,不在府中!” 张开回来禀报,让颜春失望之余,又轻松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想到要见赵竑,她这心里还真有些紧张。 “走,回去!” 颜春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主人,来都来了,要不等一会?” 张开轻声问道。礼都送了,这就轻易回去? “大冷天的,在这傻等着,没那个心情!” 颜春迈步就走,忽然又停下。 “张开,是不是临安城和东京城一样,都要过元夕节?” “回主人,临安城的元夕节,可比东京城的热闹多了,要持续五天左右,君民同乐。” 张开懵懵懂懂。东一下西一下,主人怎么又问起元夕节了? “先回去,等到元夕节再来!” 颜春不再犹豫,快步向前,张开赶紧跟上。主仆二人一起,汇入了街上光怪陆离、熙熙攘攘的人流。 第30章 除夕(8)破落 济国公府,冷风凄凄中,赵竑出了府门,几个侍卫陪同,一起踏入了临安城的除夕夜。 几个侍卫中,胡大头和王宇年轻,都没有成亲,又不是临安府人,因此除夕夜留在国公府,在赵竑身边担任警戒。 江南的冬夜,虽不是寒风刺骨,但也是冷风凄凄。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似乎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赵竑的目光,不自禁看向各个街角,那里依然蹲坐靠着许多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百姓。 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冻死、病死,或者饿死的贫民? 什么妖娆盛世,gdp占世界的 60%,不过是盐铁茶酒醋矾专卖,苛捐杂税繁多,物价飞涨,百姓处于温饱线上的欺世盗名而已。 后世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百姓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压力山大,九百年前的农耕社会,能比超后世? 冗军、冗官、冗费,积贫积弱,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写照。 文人士大夫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是因为他们是南宋的精英阶层,早已不知道普通百姓的活法。 后世那些所谓的精英们公知们美化宋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哗众取宠,吸引眼球,还是无知者无畏? 除夕佳节,黄昏时分,本是万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时候,怀信坊的一户人家里,却正在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告诉你,想让她们母女进我徐府的门,想都别想!” 徐父徐寿春脸色铁青,冲着儿子徐良耳边大声叫嚷。徐母在一旁眼泪汪汪,看着丈夫和小儿子,可怜兮兮,满脸的担忧。 “爹,二郎也就是年轻,一时想不开。过些日子,他就想通了。” 大儿子徐忠,小心翼翼地劝着暴躁的父亲。 “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添好几口人,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粮食给旁人吃。” 大嫂阴阳怪气,丈夫徐忠拉也拉不住。 徐良站在堂中,依然是垂头不语。 “二郎,你就答应爹,以后不再和徐寡妇来往。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你,还带个孩子。你好好想想。” 徐母心惊胆战地劝着儿子。 她生怕丈夫一发怒,又打儿子撒气。 “爹说得对,徐府虽然破落了,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要真是那样,我们徐家还有脸在临安城待下去吗?” 大嫂在一旁插刀,刀刀见血。 “听到了没有,那个扫把星,绝不能进我们徐府的大门!” 徐父又咆哮了起来。 “配不上我?徐府?爹,徐家早已经败落了,你以为咱们还是高人一等?醒醒吧!” 两年多前,嘉定十四年,殿前司虞候华岳谋杀史弥远,不料事泄下狱,被史弥远其杖死东市。 华岳作为南宋军事理论家,著有兵书《翠微南征录》,和徐父交情莫逆。华岳被杀,徐父受到牵连,被革去功名,一夜之间,由工部郎官成为一介平民。 坐吃山空,猛然断了经济来源,这也难怪徐父愤懑不平,经常暴起了。 徐良的话,让满屋人都是一愣,徐父恼羞成怒,回身就是一巴掌,却被徐良伸手挡住。 “你这个逆子!你找死!” 徐父怒气勃发,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这个逆子,竟然敢和自己动手,简直是大逆不道。 “二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不怕人笑话啊!” 大嫂不顾大哥的劝拉,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二郎,快向你爹认错!” 徐母赶紧过来,站在了丈夫和小儿子之间,可怜兮兮劝着小儿子。 “爹,自从徐家败落,你就像换了个人,对我兄弟就要打要骂,大哥被你打的胆小怕事,娘对你忍气吞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徐良冷冷一句话,让刚刚拿起椅子的徐寿春僵在了那里。 满屋鸦雀无声,徐寿春看着脸色煞白的妻子和大儿子,一时僵在了那里。 “二哥,你怎么这样和爹说话?你这是不孝,要被赶出家门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穷家也是一样。大嫂眼珠一转,立刻叫了起来。 “你少说一句,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大哥大着胆子,阻止起大嫂来。 “我说错了吗?读了那么多书,却考不上功名。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现在还勾搭上了寡妇,被关进了大牢,让我们徐家丢尽了脸面。要不是爹娘出去四面求人,他能被放出来?” 大嫂不依不饶说着,让徐父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内疚荡然无存。 “告诉你,要么和那个扫把星一刀两断,要么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徐父指着门口怒吼,手里的椅子却被徐母夺了下来。 “那不可能。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岂能负她?” 徐良脸色平静,说出来的话让徐家人都是目瞪口呆。 “在临安府大堂,当着府尹相公的面,我和刘氏已经结为夫妻。官府的判决,又岂是儿戏?如果不结为夫妻,临安府衙能放我们出来吗?” 徐家人都是惊呆,片刻,徐寿春才指着门口,气急败坏说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马上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奉子成婚。二哥,你这可真是够快的!这要是让四坊街邻听到,我徐家可是要声名远扬了!” 大嫂不屑地叫了起来。 还没有成亲就身怀六甲,还是个寡妇,可真够丢脸的! 徐父大嫂的表情看在眼中,徐良不动声色,面向徐母,鞠了一躬。 “娘,你多保重!” 徐良的目光转向大哥,又是低头一礼。 “大哥,家里就全靠你了!” 徐良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母的哭喊声。 “我的儿,你这是去哪里啊?” “二哥,不要走啊!” 大哥的声音充满了凄凉。 “让他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徐父的怒吼声,茶盏摔碎的声音,大嫂的讥讽声接连传来,被徐良逐渐抛在了脑后。 徐良出了大门,门外一侧,刘寡妇和小女儿冻的脸上通红,正在等候。 “官人,怎么样?” 屋里的争吵声,她大概听的明白。 不用问她也猜得到,徐家人是不肯接受她们母女了。 “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徐良看了看昏暗的门檐下毫无生气的旧灯笼,“徐府”的牌匾上方,蜘蛛网许多。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徐府早已衰落,今非昔比了。 徐良的落寞看在眼里,刘寡妇苦声一句。 “官人,都是我连累了你。要是你能回徐家,你休了我吧。” “胡说什么?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徐良又岂是喜新厌旧之人?” 徐良眉毛一扬,断然驳斥了刘寡妇的提议。 “可是我那地方狭窄,去了怕委屈你。” “又不是没住过!走吧,现在只有到你那里暂住呢!” 徐良抱起幼小的女儿,迈步向前。 “都是夫妻了,只要你不嫌弃。” 只要这个男人不嫌弃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刘寡妇放心下来,紧紧跟上。 从今以后,她就是徐刘氏了。 二人出了街角,没走几步,迎面田义挑着担子而来,几人碰面,田义不由得一愣。 “阿良,你们这是……” 看这架势,除夕夜被赶出家门,似乎情形不妙。 “田义,走吧,去延定坊!” 徐良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担子。 每年过年,田义都会送一筐肉食,今年也不例外。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田义摇摇头,和徐良夫妇一起,向北而去。 到了延定坊,徐良和刘寡妇的女儿在外玩耍,徐良整理了一会住处,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 刘寡妇,现在的徐刘氏一边费力地翻搅着锅里的炖肉,不时擦汗。 “官人,你出去,这里我能应付!” 看到丈夫进来,徐刘氏赶紧把丈夫向外推去。 “娘子,还是我来吧。你有了身子,小心点!” 徐良夺过徐刘氏手里的锅铲,笨拙地在锅里搅动。 “官人,让你娶我,难为你了!” 徐刘氏无奈,坐下来生火,幽幽说道。 家道中落,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丈夫心理上的打击可见一斑。 “难为什么?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什么。没本事挣钱,做事没有耐性,相貌平平,无权无势,一无所成。是我有愧于你。” 徐良的声音里,似乎很有些感触。 “官人,别灰心。凭你一身的本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刘氏温声劝慰着徐良。 “无权无势,家徒四壁,那有那么容易?” 徐良苦笑一声,继续翻搅肉骨。 年少轻狂,游历四方,不事经济,自以为满腹才华,却屡试不第,让父亲和家人,都对自己牢骚满腹。 外面院子里传来欢笑声和鞭炮声,看来田义陪着女儿颖儿玩耍,不亦乐乎。 “要不是田义送来的肉菜,这个除夕都不知怎么过?你这个兄弟,真是不错。” 徐刘氏的俊脸被灶火映的通红,她忽然问道: “官人,临安府的相公,怎么会又查起咱们的案子?” 牢里待了两个月,忽然又重新审案,只要他二人答应成亲,就立即放人。要不是有人施压或过问,临安府怎么会重新查察此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赵竑,临安府的府尹才会亲自过问。” 只有回忆起了往事,徐良才会笑的开心。 “官人,你说的是皇子赵竑,你的那位少年好友?” 徐刘氏诧异地问了起来。 徐良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尽管田义遮遮掩掩,不说实话,但除了赵竑,没有人会为他徐良出头,也没有人有那个能量。 “官家,既然皇子救了你,你怎么不去谢谢人家?再说了,你们还不是结义兄弟吗?” 徐刘氏笑着问道,脸上都是期盼。 结义兄弟,少年时的率性而为,又岂能当真? “赵竑帮咱们出狱,也许是看在田义的面上,也许是顾及过去的情分。他三年没跟我亲近,现在变化很大,他猛然来这么一出,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应付。” 想起了旧友,徐良感慨万千。 人一生中的朋友大多在少年时,那里有他们共同的青春和回忆,千金难买。 “官人,依我看,是他懂你,顾及你的面子。你现在落魄,他不想你难堪。你也不想想,他能去看田义一个杀猪汉,难道就不能来看你?他心里有你这个兄弟!” 徐刘氏的话,让徐良心头一热,眼眶一热。 妻子的分析,正中他的下怀。 看来,赵竑还是很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得找个时间,和赵竑好好坐一下。 徐良正在沉思,屋外田义的惊喜声传来。 “阿良,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第31章 除夕(9)心酸泪 到了延定坊,按照田义父母的介绍和一路打听,赵竑将信将疑地进了大门四开的小院。 房屋狭长,宽度不过三米左右,进门就是院子,黄土夯成的围墙,环堵萧然,院子里一张石桌,两三株老树,秃枝寒骨,遮蔽完了院中。 院中一人正在陪小女孩玩耍,赫然正是田义。 “徐良,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看到进来的是赵竑,田义喜笑颜开,朝屋里大声喊道。 一个年轻士子走了出来,看到笑容亲切的赵竑,脸上满是惊喜。 “赵……殿下,你怎么来了?” 赵竑心头明白,不用介绍,这就是他的好友徐良了。 如此俊俏,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了。 身腰笔直,壮实不足轻捷有余,皮肤白嫩,乍一看,让人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佳人。 这让他莫名想起后世所谓归国四子中的某位艺人来,只不过这个徐良更加文气一些。 白白净净的徐刘氏从厨房出来,一件青色棉衣难掩娇好的身段。她和徐良站在一起,一对璧人,夫妻相十足。 徐良这小子,艳福不浅,眼光毒辣。 侍卫们放下礼品,就在院中角落侍立,以免打扰这些人的雅兴。 徐良赶紧拉着拘谨的徐刘氏,给双方做着介绍道。 “娘子,颖儿,快见过殿下!” 徐刘氏满脸堆笑,急忙拉着三岁的小女儿一起给赵竑行礼,恭恭敬敬。 “见过殿下!” 平民和宗室,天然的阶级鸿沟,无法逾越。 “嫂嫂不必客气!” 赵竑满脸笑容,把点心茶叶递给了妇人,拿出两个“红包”,塞了过去。 “这是“随年钱”,祝嫂嫂和侄女大吉大利,一本万利!” 本来他还想捏捏小女孩的脸蛋,说一声“好漂亮”、“乖乖”之类的话,又怕像后世一样,被认为举止轻佻,有骚扰的嫌疑,是以中规中矩,只在小女孩的头上摸了一下。 母女两个接过“红包”,刘寡妇顺手轻轻一捏,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推辞。 “殿下,这怎么好意思?这也太多了!” 怕是有100贯钱,她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娘子、颖儿,你们就拿着吧,反正他钱多的是。你们不拿着,他就花到那些女人身上去了。” 徐良正色说道,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官人,别说见外话。殿下那么忙,好不容易来一趟,别黑着脸!” 徐刘氏说完,对着赵竑,又是满脸笑容。 “殿下,那你们说话,我先进去,给你们兄弟弄点小菜!” 徐刘氏带着女儿喜滋滋离开,赵竑看了看母女的背影,一本正经,很是自来熟。 “徐良,你要是负了人家,小心我打断你的中腿!” “中腿?” 徐良和田义都是一愣,随即都是反应了过来。 “放心吧。你以为谁都像你,有钱有势,左拥右抱,见一个爱一个,不知所谓!” 徐良简单粗暴的回答,让赵竑一阵苦笑。 “我有这么差吗?你以为我不想找到真爱?” “真爱?是真爱,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徐良没好气地说道,脸上的笑容浮现,灿烂真切。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亲切。 “怎么,我不请自来,不请我喝一杯吗?” 赵竑头疼尴尬,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他只是替罪羊,替他的前身背锅而已。 “坐吧,又不是没有你的位子。说好了,你可别嫌这里寒酸。穷家僻院,就是这么个样子,可不是你的国公府。” 徐良白皙的脸上泛红,相当的迷人。 “刚才去你家,你爹娘说应该在这,果然是。” 赵竑对田义说完,转过头来,自己倒满酒碗。 “这几年日子过得糊涂,没有经常过来,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三碗,算是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赵竑一碗喝了下去,正要倒第二碗,却被田义和徐良不约而同拦住。 “算了吧!来了就行了,装什么?” “算了,别浪费我的酒!你认错,比杀了你还难,足见你的诚意。原谅你了!” 田义暗暗摇头。赵竑去他家,肯定又花费不少。 徐良看着赵竑,眼中微微有些惊诧。 赵竑这个驴脾气也会认错,实在是出乎意料。 在他和田义的印象中,赵竑死不认错,他能说软话,还是头一次见。 “来来来,我们三兄弟聚首,喝一碗!” 田义哈哈一笑,首先举起了酒碗。 “来,一起干了!” 赵竑和徐良一起举起酒碗,各自笑容满面,都是一饮而尽。 “除夕夜能相聚,这可是我这几年最舒心的一次了!” 徐良放下酒碗,眼睛黑亮,白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殿下,临安府放了我们,是你去通融的吧?” 徐良倒上酒,又举起了酒碗。 尽管称兄道弟,但赵竑已经贵为皇子,不能随意称呼。 尽管父母没有明说,他猜也猜得出来。 “我只是说句话而已,不值一提。” 赵竑没有否认。 “多谢你为我上下奔走。你的情,来日我一定会还!” “自家兄弟,你说这些干啥?” 田义性格温和,举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场面上你们可以称我为殿下,私下里,还是以兄弟相称。” 赵竑和二人碰碗,很快融入了这一氛围。 “田义变的忍者神龟,徐良你也是,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其实随波逐流也好,最起码没有那么窝心。” 其实他只是话随话,其实这二人以前到底什么样子,他基本上是毫不知情。 “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去适应。你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徐良喝了酒,继续说道,显然是有感而发。 “殿下,看来你跟着你的老师真德秀,学了一点皮毛,知道百忍成金了。” “可惜,变得太晚。有些事情,还是错过了机会。” 赵竑心有所触,摇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你说的没错!” 徐良看着赵竑,摇头一声叹息。 “你只是个皇子,还没有当上太子,更没有登基称帝,何苦去招惹史弥远?和史弥远交恶不够,还和杨皇后水火不容。从皇子到太子,景献太子只用了两年。你已经当了三年皇子,眼看已经是第四年,细思极恐啊!” 果然,高手在民间,徐良比赵竑看得清楚。 “徐良,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有迎头而上,搏上一搏了。殿下现在虽然不是太子,但总有一天是,也会登上皇位。” 田义放下酒碗,正色说道。 史弥远胆子再大,杨皇后再强势,还能不让皇子当太子、太子当皇帝? “田义,史弥远心狠手辣,不是那么简单,要小心此人。万一史弥远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徐良显然担忧的更多。 赵竑正要说话,刘氏端了一大盆热腾腾的肉食出来。 “殿下,你就将就着用吧。” 刘寡妇,如今的徐刘氏,很是不好意思。 “嫂嫂,这么多肉!好香啊!” 赵竑赶紧站了起来,赞赏道。 “殿下,喜欢就多吃点!” 徐刘氏笑意盈盈,眉飞色舞,推辞着进去吃饭。 “这肉好新鲜啊!好吃!” 赵竑夹起一块热腾腾的肉片放入嘴里,连连摇头。 比起后世那些注水肉、过夜肉,这新宰杀做出来的,确实不一般。 “我不是刚给你送了一筐吗?怎么你没吃到吗?” 田义狐疑地问道。 “没有啊!” 赵竑微微一沉吟,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侍卫。 “肯定是让狗日的私吞了!等我回去,就要清理门户!” 胡大头二人讪讪而笑,接过肉碗,就站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田义惊愕之余,嘿嘿一笑。 清理门户?这个赵竑,可比以前幽默多了。 赵竑有些心虚。他整日里花天酒地,很多时候都在外面逍遥,送来的肉,当然无人问津,肯定被下人们私吞了。 “明天我再给你送些去!” “也好!明天早上我要上朝,你们晚上过来,我哪儿有些好酒,咱们到时再好好喝一顿!” 赵竑拿着香气四溢的猪后腿啃了起来,也不嫌满手满嘴的油腻。这才是享受美食的最好方式。 “看到你这吃相,真是怀念那些风一样的日子。” 徐良轻声笑了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绝不能掉以轻心。以我之见,你要内外兼修,双管齐下,才有可能扳回一局。” “怎么样个双管齐下,内外兼修?” 赵竑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看来,身处局外,总是有些明白人。 “内,就是交好你的爹爹大宋官家,早日当上太子。史弥远、杨桂枝再厉害,也要给当朝皇帝和当朝太子面子。至于外,就是要广结善缘,裹挟民意。只要把势造大,即便是史弥远权势滔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殿下不利。” 太子?裹挟民意?造势? 赵竑惊讶地看着瘦削的徐良,震惊不已。 买水军,买流量,造舆论,故人之智慧,决不可小觑。 赵竑举起酒碗,和二人碰了一下。 “放心吧,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还能存活多久,给他多久的反击时间。 说句难听话,要是赵扩明天不幸离世,他估计只能接受“被废黜”的现实,坐以待毙。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不知喝了多少的徐良忽然站起身来,白脸泛红,摇摇晃晃,似乎有些醉态。 “这小子,怎么了?” 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慷慨激昂,忧国忧民,一饮酒就要舞剑。” 田义摇摇头,拿起竹椅。 “走,坐到一旁去,免得被他误伤,自己掏钱看郎中。” 赵竑摇摇头,拿起椅子,和田义坐到了墙角一侧。 这不是耍酒疯吗,怎么还变成忧国忧民呢? “田义,你的六合枪,有没有练?你爹好像也不练枪呢!” 他们三个人里面,田义才是武术高手,枪术大家。 “我是开始练了。我爹有没有对你说,你要是当了皇帝,他就去禁军当教头?” 田义的话,让赵竑一乐。 田义的父亲,倒是自信。 不过,田义的父亲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做殿前司的禁军枪棒教头,倒是合适。 再看徐良,已经拿出了剑出来,在院中舞了起来,嘴里还慷慨激昂,念念有词。 “……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 赵竑看徐良舞的入神,徐刘氏母女在一旁喝彩,心头也是感慨。 有些人,为一杯酒、几丛花、一湖春水、几声鹤唳、便会热血沸腾,想要去江山北望、雪国耻国恨,陆游辛弃疾如此,眼前的徐良也是一样。 可惜,可惜了那一把心酸泪!可惜了他们的一腔热血!可惜他们报国无门、生错了时代! 第32章 大朝(1) 嘉定十七年,正月初一,元旦。 宋朝把大年初一叫做元旦,也叫元日、元正等等。元旦当日清晨,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要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然后穿上新衣服,走亲访友,相互祝福,把酒相庆。 民间如此热闹,大宋朝廷也会同时举行大规模的朝会,皇帝要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的朝贺,因此元旦也被称之为“大会朝”。 雪花飘飘,整个皇宫一片雪白,大庆殿中人头攒动,其乐融融,大会朝正在举行。 大宋官家赵扩高居于御座之上,佩戴卷云冠,身着云龙朱袍,腰系玉带,红色纱裳,方心曲领。赵扩虽然脸色苍白,已是重病在身,依然是强打起精神,有几分帝王的威严,由站在大殿四角的“镇殿将军”守护,接受来自各国使臣的朝贺。 大宋官家生性淳朴,关心民间疾苦,不然也会像他的祖先、北宋的亡国之君宋徽宗一样,也自号什么“道君皇帝”了。 大殿内外法驾、仪仗列队,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头戴官帽,各路举人中的解首也都身着士服依次站立,等待皇帝的检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臣子使臣一起跪拜,山呼万岁。 “诸卿,平身!” 大宋官家赵扩,强颜欢笑,做足了场面。 “三佛齐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高丽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大理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真腊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麻逸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各国使臣纷纷出席参拜,肃穆庄重。 “各位尊使,平身,就座。” 大宋官家赵扩微微一笑,让大殿上的各国使者入席。 “尊使,众卿,请。” 赵扩举起酒杯,众人一起举杯,赵竑也是一样。 丝竹管弦,场面热烈,其乐融融,殿中的赵竑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酸,丝毫高兴不起来。 堂堂中华,来朝拜的不过七八个南洋的弹丸小国,让人不自禁唏嘘伤感。 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些中原王朝的荣光时刻,似乎都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弹丸之地的大理,都能自成一国;占据河西走廊和兴灵之地的西夏;再加上两河大部归于蒙古帝国之下,陕西河南金人盘踞,再加上辽东的东夏国,西域的高昌国等等。 终宋一朝,都未能收复以上任何一地,可见王朝的孱弱了。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昨晚喝酒狂侃,折腾过了子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依然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感觉再打二三十圈麻将都没问题。 年轻的感觉,真好! 元旦大会朝,国家大事,大庆殿大摆筵席,皇帝赐宴群臣和使者,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宴席上,赵竑和史弥远二人斜对面而坐,不时眼神交流,却没有语言沟通。 话不投机半句多,史弥远不搭理,赵竑自然也懒得和他费口舌。 反而是赵竑身旁的沂王嗣子赵贵诚,和赵竑多聊了几句。 这个家伙,什么都明白,一直扮猪吃老虎,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宋皇,中华锦绣之地,文明之邦,不如由那位俊彦吟诗一首,为佳节助兴如何?” 高丽使者站了起来,向御座上的赵扩肃拜行礼。 “高丽使者所言不错,大宋礼仪之邦,文章锦绣,若是能在佳节听上一首,当为盛事!” “三佛齐国站起身来,也是郑重一礼。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殿中众臣,目光扫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不动声色,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一旁的薛极,轻轻咳嗽一声。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文采出众,才思敏捷,不如让他吟诗一首,以彰国容。” 薛极立刻站了起来,向赵扩推荐沂王嗣子赵贵诚。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宗室子弟露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 赵竑看得真切,薛极坐下以后,赵竑还向他微微一笑。 薛极赶紧低下头,自己端起茶杯,和邻座的胡榘开始攀谈。 “谢陛下!” 年轻的赵贵诚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吟了出来。 “天高地下礼由分,圣哲於焉秩纠纷。 心法操存毋不敬,治功显设在斯文。 会通自可跻明圣,品节应知本俭勤。 旃夏讲磨资众彦,精微尽处是尊闻。” 好家伙,仅仅是片刻功夫,一首七言律诗就做了出来,要说不是早有准备,赵竑打心眼里不信。曹植那样七步成诗的天才,世上又有几个。 眼前的赵贵诚,显然不是。 而且,这首诗诠释道法,明显是投赵扩这个道家皇帝所好。 宋理宗! 想到历史上这家伙的谥号,赵竑暗暗摇头。 贪欲太多,怠于政事,崇尚道学,虚谈经筵性命,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因之权移奸臣,朝政日非。 天子崇尚理学,上行下效,士大夫喜空谈阔论,对蒙古滚滚铁骑之杀伐果断,焉能不亡国? 要不是蒙古大军频繁西征,内斗不断,南宋哪里能坚持三四十年,早直娘贼的灭了。 “好!” 高丽使者率先喝彩,殿中一片赞赏之声。 史弥远嘴角也是带着一丝笑容,显然对赵贵诚的表现很是满意。 赵贵诚向皇帝肃拜行礼,接着向群臣回礼,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好一个皇室贵胄之后。 赵竑也跟着众人轻轻鼓掌,面带微笑。殊不知他这种祝贺旁人的方式,让对面的史弥远等大臣们都微微皱眉。 赵竑懵懂不知,仍然笑容亲切,人畜无害。 赵贵诚刚才这一场秀,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这一场个人秀,也安排的恰到好处。 赵竑猛然想起一句话来: 请开始你的表演。 “敢问殿下,临安城外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一词,可是殿下你的手笔?” 赵贵诚正要坐下,大理国的使者站了起来,向赵贵诚肃拜一礼,继续发问。 大理和南宋国事关系一直和睦,大理国也臣事于南宋。时任大理国主段智兴贤德育才,时和年丰,治国有方,大理国算是国泰民安。 众人的目光,有的落在赵贵诚身上,更多的则是投在赵竑身上。 丰乐楼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这些士大夫都是大富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临近年关,他们之中去过的不在少数。交相传诵之下,谁都知道,这一首《沁园春雪》,乃是济国公赵竑的大作。 赵竑心头微微一惊,仍然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大理使者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使,《沁园春雪》一词,乃是我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殿下所作。你有疑问,可向他请教!” 兵部尚书魏了翁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引向了赵竑的位子。 他儿子魏近愚去了丰乐楼,而且是组织者和目击者,他自然对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赵竑有这样的文采。他也同样不知道,大理使者会这样发问。 大理使者微微一惊,似乎恍然大悟,赶紧向赵竑行礼。 “济国公殿下,外臣多有得罪!” 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得罪,是对赵贵诚,还是对赵竑。 “尊使,不必如此。请!” 赵竑面带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济国公殿下,各国使臣在此,你不如再做一首佳作,也让各国使臣心服口服,知道我中华文明之盛?” 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站了起来,开始推波助澜。 赵贵诚脸色微红,却强作镇定。 赵竑不自觉看向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云淡风轻。 一瞬间,赵竑心里明白了几分,暗自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大理使者眼神闪烁,似乎来者不善。 “殿下,不妨一试,可让列国使者鉴赏。” 真德秀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几分期许。 赵竑暗暗骂娘。 这个真德秀,他教了自己几年,难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真是猪队友,这不是跟着瞎起哄吗? “济国公,莫不是你只会弹琴,不会赋词作诗?” 刑部尚书赵汝述朗声说道,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济国公,既然你不会作词,那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想必是誊抄的赝品了?”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狐疑。 “胡相公,济国公殿下所作怎会是赝品?丰乐楼所作,乃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笔挥就。你这样说,岂不是妄言吗?” 临安府尹吴兢面露不快,怼起了胡榘。 “吴相公,稍安勿躁。胡相公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济国公能当殿再赋词一首,便可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知枢密事薛极捋着白须,慢悠悠开口。 “殿下,那你就再赋诗一首,堵住某些人的嘴巴,也封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真德秀脸色铁青,向赵竑肃拜行礼。 这可真是猪队友!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就要强逼着弟子上墙,亏你想得出来。 你老人家难道真没看明白,这些人煽风点火,就是要你的弟子当众出丑吗? 幸亏自己有千年的知识储备,堂堂师范生出身,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 自己好像还没有惨到被流放的地步。 赵竑看了看一片苦心满脸焦急的真德秀,轻轻点了点头,让对方安心。 幸亏自己有存货。要不然,真被自己这个拔苗助长的老师给玩残了。 赵竑抬起头来,御座上的赵扩正在看向他,还鼓励似地微微点了点头,温声细语,让他一时毛骨悚然。 “济国公,你就勉为其难吧。” 勉为其难个…… 也许官家那里,能帮得上你…… 赵竑忽然想起俞氏和徐良的话来,精神不由得一振。 父皇,且看儿臣的表演。 赵竑长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先向赵扩,然后向着真德秀等满殿群臣以及各国使臣,行了一礼。 “陛下,臣遵旨。各位,在下见丑了!” 脑海中闪过后世那无数的诗词名篇,稍稍沉吟片刻,赵竑便有了主意。 在这加分的时刻,他可不能掉了链子。 机会出现时,错过了,可是要悔恨终生。 目光看向对面列席中冷目而视的大胖子,赵竑心头一动。 “夏帅,可不可以拿把古琴上来?我好为陛下奏上一曲,祝陛下龙体安康,福寿延年。” 就是这大胖子、殿前司指挥使夏震、史弥远的帮凶,历史上和史弥远杨桂枝一起,废黜了他。 夏震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目光转向御众上的赵扩。 这个赵竑,废物点心,他竟然叫自己去拿琴? 第33章 大朝(2) 御座上的赵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柔和,看不出什么表情。 “殿下,我这就去拿!” 夏震心里暗骂,不得已站起身来,晃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向了殿后。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不去拿,恐怕要遭群臣的白眼和官家的一顿臭骂了。 “殿下,你到底能不能成诗啊?”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这位史弥远的家臣,阴阳怪气说了出来。 “殿下,你不是又要弹你那首《笑傲江湖》吧?这可是作诗赋词,不是弹曲!” 给事中王塈,也是不阴不阳地说道。 果然,两个“搅屎棍”已经开始跳出来兴风作浪了。 赵竑目光撇了一眼史弥远,依然是老僧坐定,自斟自饮,脸上古井不波。 此君能当上大宋宰辅,光是这一份定力,自己就望尘莫及。 “殿下只是一首《沁园春雪》,就足以惊世骇俗,名流千古,又何来不能成诗一说?你们两个才华出众,倒是凑一首试试!” 始作俑者真德秀性烈如火,立刻反驳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有所警觉,也有些后悔强推赵竑出来,让弟子难堪。 也许《沁园春雪》只是赵竑一时兴起的产物。要让赵竑当殿吟诗,或许真是难为了他。 现在骑虎难下,也只有期盼着赵竑能够灵感迸发,蒙混过关了。 “殿下,老臣敬你一杯,祝你再赋佳作。” 魏了翁站了起来,拿了两杯酒出来,给了赵竑一杯。 “多谢魏公,无需担心。” 赵竑饮了酒,魏了翁拿了酒杯退下。 看样子,他也想给赵竑拖一点时间,好让他情绪爆发,渡过难关。 御众上的赵扩看着赵竑,面带微笑,仍是不发一言。 赵竑看了一眼赵扩,忽然觉得大宋官家有些可怜。 没有子嗣,没有兄弟姐妹,形同傀儡,还得陪着这些居心叵测的各色人等演戏。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以自绝于社会忍气吞声,为什么就不能龙颜震怒,来一个人头滚滚,重镇皇权? 骨子里的血气哪里去了? 你老人家可是堂堂大宋天子,大宋朝廷的话事人啊! “还请殿下留下墨宝,以慰藉各国使臣期盼之情!” 大理使臣不知道是个直肠子,还是故意为之,非要赵竑当殿赋诗,不屈不挠。 宦官奉上笔墨,小腿跑得飞快。赵竑看了看大理使臣,看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不动声色的史弥远,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谁不知道史弥远权倾朝野,这些个小邦使臣,眼里只有宰相史弥远,没有大宋皇帝,更不会有他。 这家伙,似乎就是来要他好看的。 “大理使臣,如今我大宋国力匮乏,积贫积弱,本王就先送你一首七言,你我两国共勉吧!” 赵竑温声说道,不再推辞。 在赵扩面前露一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正好打压一下史弥远嚣张的气焰。 “殿下,老臣给你磨墨!” 真德秀自告奋勇,过来给赵竑磨起墨来。 “真公,有劳了!” 赵竑摊开纸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当中,稍稍沉吟片刻,笔走龙蛇,写了下去。 赵竑一挥而就,站起身来,把墨宝给了大理使臣,二人一同展开纸张,礼部官员大声读了起来。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大殿上一片寂静,群臣面面相觑,史弥远脸色铁青,殿上一片寂静。 “好!” 只有真德秀和魏了翁等寥寥数人,一起喝彩了出来。 “好一个“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大宋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缺的就是人才!” 真德秀大声说道,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他的弟子没有让他失望。 “殿下忧国忧民,用心良苦,臣佩服!臣为陛下贺!” 魏了翁向着御座上的赵扩,遥遥举杯。 魏了翁和真德秀一起开口称赞,完全无视殿中一干人等的尴尬和羞恼。众臣无奈,只能一起举杯,异口同声。 “为陛下贺!” “为大宋贺!请!” 赵扩举起酒杯,微微一笑。 大理使臣得了墨宝,向赵竑谢礼,便坐下吃喝,不再吭声。 史弥远脸色铁青,似乎要渗出水来。 赵竑这样做,不就是说他把持朝政,以至于朝堂上尽是魑魅魍魉吗?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但他又不敢吭气,生怕赵竑这个二杆子和上次朝会一样,直斥他弄权。 这疯子,没有什么他不敢的! 再看御座上的赵扩,依然是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的情绪。 “济国公,万马齐喑究可哀,你这是在讥讽当今陛下吗?你胆大妄为,其心可诛!” 果然,黑胖子梁成大唾液横飞,又开始发飙。 “济国公,朝廷科举取士,天下英才尽在彀中。你这样说,中伤朝廷重臣,污蔑当今天子,居心叵测。请陛下责罚,将济国公赶出大殿!” 另一位监察御史瘦皮猴李知孝也慷慨激昂,对赵竑口诛语伐。 赵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外国使节在殿,这两个宵小之辈当殿咆哮,恐怕会惹恼了大宋官家。 “陛下,济国公忧国忧民,一片赤诚。陛下圣裁!” “陛下,忠言逆耳,济国公为国谏言。陛下三思!” 临安府尹吴兢和大理寺少卿徐暄,一前一后走出来奏道。 “济国公,慎言。” 果然,御座上的赵扩神态祥和,不为所动。 “陛下,臣鲁莽,臣谢恩!” 赵竑肃拜一礼,退回原位。 “梁御史、李御史,莫要失态,今日是大朝,莫要再开口。” 赵扩轻声细语,梁成大和李知孝无奈,悻悻退了回去。 夏震抱着琴,气喘吁吁进来。赵竑接过琴,深深鞠了一躬。 “夏帅,你位高权重,完全可以派人去拿,不需要亲力亲为。在下多谢了!” 这位临安城禁军的掌控者年过半百,满脸横肉,看来这养尊处优,确实能让人的横截面积增大许多。 “老臣这么做,是职责所在!” 夏震心里气的要死,面上却恭恭敬敬。他回到位子上坐下,连喝了几杯闷酒,额头的汗都忘了擦。 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脑子没转过弯。可恨的是也没人提醒他让人代劳。 “陛下,今日是元旦佳节,臣奏上一曲,祝陛下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也祝各国使节,国泰民安。” 赵竑说完,向赵扩和群臣使者施礼。 “多谢殿下!” 大理国使节,还有其他各国使节一起向赵竑行礼,都是肃然。 赋完诗,又要弹琴,中华人物,文明之盛,果然不可小觑。 “济国公有心了。” 赵扩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殿中都是安静了下来。 史弥远依然是不动声色,对大殿上刚才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琴声响起,跟着赵竑也朗声弹唱了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赵竑徐徐唱弹,满殿皆是哑然。 伴随着曲终声息,殿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好一首《临江仙》!” 又是真德秀满面红光,率先喝彩。 “此曲慷慨悲壮,荡气回肠,让人回味无穷。好曲!好词!” 魏了翁跟着发声,眼中都是震撼。 都说赵竑是古琴大家,没想到其一出手就是震古烁今的佳作! 当真是惊吓之下,没有撒汤。 “果然是中华人物,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真腊国的使臣连连摇头,满脸的羡慕。 “好词,好曲。” 大理使者强颜欢笑,不知心情如何。 “好曲!更是好词!” 高丽使者摇头晃脑,面红耳赤,满脸的兴奋。 “陛下,此曲淡泊洒脱,只为舒缓心绪。陛下自明。” 赵竑站起身来,向赵扩肃拜行礼。 支教十余年,青春寂寞,很多时间都是放在了读书弹琴上。说白了,都是教孩子们逼出来的。 “济国公,果然是好曲。不过,朕倒是想听听你那首《笑傲江湖》。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洒脱不羁,快意江湖……吭吭……” 赵扩轻声咳嗽,笑容亲切。 “臣惭愧!陛下圣明!” 赵竑暗暗点头。一个是词,一个是纯曲,相比之下,《笑傲江湖》自然要更出彩一些。 看起来,这位大宋官家,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么不堪。 赵扩顿了顿,随即开口。 “众卿家,诸位使者,朕有些乏累,先下去歇息。宴席及后续事宜,就由史相和众卿操劳了。” 大会朝本身就是个体力活,赵扩身子骨不好,先行告退,退回了内殿歇息,便由权相史弥远安排下面的事宜。 也由此可见,这位宰辅相公的威势。连赵竑这个皇子,都没有招待各国使节的资格。 宋朝士大夫一家独大,通过不断的相权强化,君权削弱,宰相权势犹在太子和亲王之上,何况皇子国公。 可见历史上身为皇子的赵竑被换,一点都不冤枉。 “各位使臣,各位同僚,请!” 史弥远面带笑容,举起了酒杯。 “史相,请!” 殿中所有人都是举起酒杯,一起看向史弥远。 赵竑也是如此,面子上的事情,他还是要顾及。 目光扫向了旁席上的赵贵诚,此君垂头丧气,一点也没有了刚才作诗时的意气风发。 一遇挫折就轻言放弃,这和此君历史上三分钟热度后一蹶不振,好色享乐的所作所为倒是如出一辙。 好大喜功,端平入洛失败之后,立刻由主战变成畏战,晚年醉生梦死,荒淫无度,更招妓入宫。作为一国之君,其意志不坚,荒淫无度,是执牛耳者的大忌。 反过来,看史弥远志得意满的样子,权力的作用,真是如同春药,可以让人返老还童,重振雄风。 酒宴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告一段落。接下来,史弥远同鸿胪寺和礼部官员陪同使臣参观临安城各处盛景,沂王赵贵诚陪同,其乐融融。 而济国公赵竑,则是以身体不适,婉言谢绝,和使臣们一一告别。 他要是去了,他和史弥远、赵贵诚等人,双方都是尴尬。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殿下,大才,大才啊!” 魏了翁过来,双眼放光,向赵竑恭贺。 本来他和儿子魏近愚一样,还有些怀疑丰乐楼的两首佳作,到底是不是赵竑的手笔。今天一看,真是心服口服。 “殿下,一代大家,不输辛苏,可为天下文宗!” 临安府尹吴兢笑嘻嘻拱手,躬身连连行礼。 “殿下,只此《沁园春雪》,以及这《临江仙》,殿下已然可以名留青史了!” 工部侍郎乔行简捋着白须,目光中都是惊诧。 有这才华,早干什么去了? “惭愧!惭愧!” 赵竑同一众大臣拱手致意,等众人纷纷都离开,这才吐了口气,就要离开。 这一场朝会,可是真不轻松。 “殿下留步,官家在御花园等你!” 一旁的宦官上来,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道。 第34章 父子(1) 临安城皇宫,大内禁苑,凌寒亭。 南宋历代君王喜欢奇花异草,临安城皇城中梅林也是众多,春信亭、暗香亭、凌寒亭、雪径亭、梅岗亭、梅冈园等,皆是以梅花取名。 凌寒亭前,数百株梅树怒放,幽香阵阵,沁人心扉。阁楼之中,大宋官家赵扩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厚厚的毯子,对着眼前阳光下的一片梅林出神。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实则白日里赏梅,自有另外一番景象。 “赵竑,你来了。 宦官上前禀报,赵扩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对赵竑,他是直呼其名,没有任何的客套,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这样。 “陛下佳日赏梅,端的是好兴致!” 赵竑上前几步,站到了赵扩之侧,拱手行礼。 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宁宗朝既无恢复之臣,又无恢复之君。 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任权相专国,宋室益衰,而赵扩犹如傀儡,可谓窝囊至极。 却不知这个窝囊的大宋官家让自己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济国公,你觉得眼前的梅林如何?” 赵扩轻声一句,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梅林。 “陛下,寒梅盛开,清香扑鼻,却不与百花争艳。清静无为,这也符合陛下当前的心境和治国之道。” 赵竑大着胆子说道。 宋宁宗,一个“宁”字,可见赵扩的一生。 “清静无为,有时候,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扩不动声色,沉思片刻,继续轻声继续问道: “济国公,你见多识广,去过超山吗?” “超山?” 赵竑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臣惭愧,臣不曾去过。” 也不知道,赵扩对自己的这位皇子,名义上的儿子,有没有言传身教,是否这样亲近过? “超山的梅花,开在立春前后,五步一丛,十步一扳,每个梅林,都有千株梅花以上,一株的花朵,超过万颗。梅花含苞绽放,方圆十里遥天映白,如飞雪漫空,蔚为壮观,香气能传到十里之外。幽香扑鼻,让人神清气爽,忘却世间烦恼,比这临安皇宫的梅花,可是壮观大气多了!” 赵扩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向往。 香气扑鼻,忘却烦恼。难道这就是赵竑甘愿做一个傀儡皇帝的理由? 那你倒是退位,退居太上皇,心无旁骛地神清气爽,让你的皇儿上位呀! 你老人家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是要急死玩死你的儿臣啊! “陛下完全可以在春节前去超山赏梅,或在超山建一座行宫用来观梅。陛下要是想去,臣可以陪陛下前往。” 赵竑不自觉想亲近一些,早些得到“父皇”的信任。 “出行赏梅,不可避免要扰民。建一座行宫,更不知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还是算了吧。” 赵扩摇摇头,却听不出有多少遗憾。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这位“窝囊废”父皇,的确是位节俭爱民的善人。 可惜,善人并不是个好皇帝。好的皇帝,不但要爱民,还要安民保民,保证自己的臣民不被战火涂炭,否则就是失职,千古罪人。 “赵竑,你的夫人,找回来了吗?” 赵扩对赵竑的称呼,在济国公和赵竑两个称呼之间转换,但都是寡淡无味, “陛下,可能派出的人数不够,还没有找到。元夕节后,臣会派人再去寻找,你一定会找回来。” 赵竑中规中矩的回答。 “找回来以后,两个人好好相处,最好再生个皇孙。皇家子嗣艰难,你可要加把劲。” 赵竑语气柔和,就如普通老百姓说着家长里短一样。 “陛下,臣知道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的宦官和宫女,轻声回道。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也许史弥远等人早已知道他的妾室有身孕的消息,只不过还没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没有痛下杀手而已。 看来,他的嗣母沂王妃俞氏,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不愧是优秀地下情报人员。 “陛下,臣的妾室周氏已经有了身孕,臣也是刚刚知道。还望陛下见谅,还请陛下保密。” 赵竑俯下身,假装给赵扩盖好毯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真的吗?” 赵扩看向赵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赵扩眼中不觉浮起一层喜色。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梅林,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赵竑,前有《沁园春》,再有《临江仙》,又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赵扩看都没看赵竑,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皇儿还有些才华,和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谢陛下谬赞。赋词奏曲只是旁枝末节,难登大雅之堂。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强国富民,才是我朝根本。一个王朝既有文治,又有武功,才是盛世。” 赵竑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这时候,他大着胆子定睛仔细一瞧,赵扩身上披的是道袍。 “瘦金体”的宋徽宗信道,被自称“道君皇帝”。这位历史上的宋宁宗迷恋道家,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君弱相强,赵扩要节俭许多。 赵扩在位期间,北方形势巨变,蒙古崛起,金朝连年为蒙所侵,被迫迁都于黄河以南的汴京。金国衰弱,大宋朝野雪耻之议纷起,于是停止了长达十余年的金国岁币。 嘉定十年,金朝以南宋不纳岁币为由,分道发兵伐宋,宋金之战复起,东起山东,西至秦陇,互有胜负,延续七年之久。直到刚刚登基的金国新君完颜守绪派人同南宋通好。宋金双方,才进入了短暂的和平。 赵扩在位期间,迷恋道法,新建与重修道教宫观,论起对道教的狂热,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前辈宋徽宗赵佶。只不过他生性懦弱善良,不敢大兴土木,为所欲为。否则,南宋衰弱的更快。 “文治……武功……” 赵扩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盯着赵竑,看了看周围,没有言语。 “你们下去吧,孤和陛下说一些家事!” 赵竑心知肚明,转过头,和风细雨,对旁边的宦官和卫士说道。 “下去吧,我们父子两个,说些家务事。” 宦官看了过来,赵扩摆摆手,轻声说道。 “官家,你的身子……” 宦官还在迟疑,赵竑眼睛一瞪,声音微微高了些。 “怎么,你们想要抗旨吗?” 这个家伙叫李顾,是赵扩的内侍近臣,高冷范,最爱耍酷。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杨桂枝和史弥远的探子? “李顾,下去吧。我们父子说些家常。” 赵扩看了看赵竑,向李顾轻轻摆了摆手。 “奴才告退。” 李顾看了赵竑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他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和一旁的侍卫、宫女一起离开。 “陛下,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恕罪!” 赵竑压住心中的不快,又是躬身一礼。 看来赵扩的周围,也是遍布眼线,就是不知道是史弥远还是其他人的。 “不用担心李顾,他自小就跟着朕,是个忠心的奴才。人老了,难免会有些疑神疑鬼。” 赵竑声音轻柔,似乎说的都是小事,无足轻重。 “陛下,臣鲁莽了。” 赵竑脸上一红,微微有些尴尬。 比起赵扩,自己还是太嫩,太沉不住气。 “比起以前的驴脾气,你做得已经够好了。朕倒是有些好奇,你是不是修道有术,所以沉稳了许多?” 赵扩目光又转向满林盛开的梅花,面色永远平静。 “你好好当你的皇子就是,何必去得罪史弥远,还闹的水火不容。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赵扩脸色平静,语气温和,养气的功夫炉火纯青。 先是说日后得志,要把史弥远发配崖州,又称呼史弥远为“新恩”,意思登基之后,要把史弥远流放到遥远的不毛之地新州、恩州。史弥远进奉的奇珍异宝,又给摔碎。 要知道,史弥远权势滔天,即便是他这个大宋官家,也要敬畏三分。 这个赵竑,也太年轻、太沉不住气。 “陛下忍了史弥远十五六年,到头来还不是犹如傀儡?若是私事,臣能忍。可是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臣不能忍。臣再忍下去,大宋的江山就要完了!臣狂悖,陛下恕罪!” 赵竑大着胆子说完,一揖到地。 蒙古铁骑持续不断的西征和南侵,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西辽、花剌子模接连覆灭,西夏、金朝、高丽纷纷乞和,却也难逃灭国的命运。而南宋君臣苟安于江南,不思进取、醉生梦死。 在勃兴的蒙古铁骑面前,南宋的苟安,只能是自取灭亡。南宋之所以还能苟存这么久,主要原因并不在于南宋如何厉害,而在于夏、金的地理缓冲,在于蒙古骑兵更适宜在中亚、东欧的原野纵横驰骋,更在于蒙古贵族的内部纷争,一句话,在于蒙古什么时候决定灭宋。 再任由局势原地踏步,南宋只能是崖山之后。 这是南宋最后的机会,不然就没有然后了。 “史弥远势大,朕又能如何?何况……” 赵扩并不生气,他看着盛开的梅花,忽然问道。 “那天你在朝会上说,你会制造火器,是真的吗?” “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沉有把握,一两年之内,就可以造出火器,以改变我大宋兵力孱弱的弊端。” 赵竑信心十足,说话也是铿锵有力。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装怂。 “你有信心就好了。朕也是期待,能早日看到你的火器。” 赵扩轻声说道,云淡风轻。 “北方鞑靼铁骑纵横,兵锋正盛,金人都被赶到了黄河以南。你有遏制其南下的良策吗?” 南下? 赵竑微微一惊。看来这位傀儡皇帝,对国事也是门清。 “陛下,除了外和金人,还要内修善政,编练新军,整饬武备,方能有一线生机。” 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和先知先觉,赵竑徐徐说了出来。 “如何内修善政,你倒是说说。” 赵扩靠回椅子里,语气温和。 这么多年的傀儡生涯,他的耐性,已经是臻于化境。 “陛下可知我朝积贫积弱的根本吗?” 作为主修历史的人民教师,宋朝的弊端,赵竑自然是再也清楚不过。在这些弊端的看法上,他自诩当世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 “积弱积贫?” 赵扩不自觉一怔,脸色不自觉凝重。 “陛下,不错,我朝积贫积弱的根本,就在于“三冗”。” 这些课本上的基础知识,正好可以拿来卖弄。 第35章 父子(2) 赵竑想要说下去,却发现赵扩额头冒汗,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在听。 “陛下,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去歇着?” 赵扩关切地问了起来。 “没什么,老毛病,一会就好了。” 赵扩表情有些痛苦,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赵竑暗暗吃惊,赶紧叫了起来。 “李公公,你过来一下!” 李顾飞快地跑了过来,看到赵括痛苦的样子,他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手里端着热水和药丸。 李顾服侍着赵扩喝了药,片刻,赵扩脸上的痛苦才慢慢散去。 “李公公,陛下这是……” 赵竑惊讶地问了起来。 李顾没有说话,指了指一旁的两扇屏风。 赵竑定睛一看,两扇小屏风上分别写着“少饮酒、怕吐”,和“少食生冷、怕痛”几个字。 赵竑恍然大悟。看来赵扩得的是肠胃病,而且病情不轻。 “陛下,保重龙体啊!” 李顾在一旁轻声说道,还不忘白了赵竑一眼。 皇帝身子差,平日的饮酒都不能超过三杯,身旁时刻要有人伺候。 今天朝会,皇帝不得已多饮两杯。这个赵竑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然要皇帝身边没人,皇帝也听他的话,让侍从们走开。 什么狗屁悄悄话,难道还比皇帝的命重要吗? “陛下,臣不是有心,臣有罪!” 赵竑肃拜一礼,诚惶诚恐。 “是朕身子的毛病,和你无关,你无需如此。” 赵扩微微一笑,看样子恢复了过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 “陛下,还是回去好好歇着。臣回头写篇奏章,交给陛下阅览。” 赵竑哪里还敢说教。赵括要是现在驾崩,他可是罪魁祸首,有推卸不完的责任。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和金人和议,三京之地不要了吗?中原不要了吗?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赵扩自言自语,徐徐说了出来。 朝廷偏安江南,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中原。要是和金人媾和,恐怕要被朝臣的唾液淹死。 “陛下,鞑靼势大,不出十年,金国必亡。鞑靼必会南下侵宋,我朝要未雨绸缪,迎接将来的大战。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攻城略地不过是其次。只要几次大规模的杀伤鞑靼,我朝不但会躲过这场灭国之灾,夺取中原,甚至恢复燕云十六州,也不是空话!” 赵竑急切说完,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那李顾的腮帮子和眼珠子,都已经鼓起来了。 夺取中原,恢复燕云十六州? 赵扩一阵惊愕,他看着镇定自若的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 “即便是有那么一天,恐怕朕也看不到了!” 他自己身体上的毛病,常常让他觉得沮丧。 夺取中原,恢复燕云十六州,连太祖太宗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赵竑就能完成? 年轻人精力充沛,雄心勃勃,终归是好的。 “陛下的身体,看样子也不是很弱。只要调节饮食,注意锻炼,当能看到三京收复的一天。” 赵竑看赵扩神态,虽然病重,似乎并不是病入膏肓,因此硬着头皮说道。 得绝症的人,精神状态萎靡,绝不是赵扩这样。下意识里,他觉得赵扩虚弱的厉害,但还有救。 “你也懂得医理?” 赵扩惊讶地看着赵竑。这位皇子,让他诧异的地方太多了。 李顾也是睁大了眼睛,只不过这次是惊诧,不是恼火。 “臣闻陛下龙体欠安,翻遍古书,自创得一套道家养生拳术,陛下若是日日练习,对身子骨大有裨益。” 赵竑想起了后世的健身方法,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他所说的拳术,就是后世广为流传的太极拳。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支教期间,他都是经常练习,算是小有心得。 其实他还想说八段锦这些常用的健身术,他曾陪病重的母亲都练过,身体的记忆还在,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能把宝贝一次性全拿出来。太极听起来,高大上一些,更能吸引眼球。 想到去世的母亲,赵竑不由得一阵黯然。 人生苦短,生离死别,说起来都是眼泪。 “哦,是什么拳术?” 听说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是道家拳术,长期卧病在床的赵扩,马上起了兴趣。 “陛下,此拳术叫太极,源出《周易?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讲究阴阳调和,既可以颐养性情、强身健体,又可以称为一种拳术,力挫强敌。此拳术简单易学,臣为陛下演示一下,陛下可以一观。” 赵竑说完,退回几步,一边说,一边开始演示了起来。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太极即是阴阳。宇宙太极分水火,地有太极分南北。修道者,在于维持人体阴阳平衡,无为而治,炼成纯阳之体。” 当然,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以便于赵扩能看清楚。 “起势,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 果然,一套 24式太极拳徐徐演示下来,赵扩立即起了兴趣。 “陛下,刚才是道家慢拳,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一定要注意“心静体松”四个字,顺其自然。下面是快的,足可以自保,对付外敌。臣给你演示一下!” 在文弱的大宋官家面前,疾风骤雨般的猛烈,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赵竑加快了速度,一套拳打下来虎虎生风,刚猛柔韧,让赵扩不自觉叫起好来。 “皇儿,扶朕起来!” 赵竑赶紧过来,把赵扩扶了起来,放开赵扩时,赵扩颤颤巍巍,却强自能站稳。 看来,赵扩的身体,确实是弱,却并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陛下跟着我练,顺其自然,心静体松,慢慢来。” 赵竑开始演示,赵扩跟着模仿了起来。 令赵竑惊奇的是,赵扩竟然一套 24式坚持了下来,还开始了第二遍的练习。 眼看赵扩大汗淋漓,坚持不住,就要跌倒,赵竑赶紧一步过去,扶住了赵扩。 “我儿,你真是用心良苦,孝心可嘉!” 赵扩满头大汗,脸上红潮浮现,在赵竑的搀扶下,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赵竑竟然为了他,自创了这套道家养生拳术,实在是让他有些感动。 “陛下天资聪慧,只是学了一遍,太极拳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赵竑恭维起了赵扩。 赵扩称呼他为“我儿”,可见对他的亲近,也着实让他小激动了一下。 真希望赵扩能下旨,将自己升为“太子”,最好再有个什么“继位遗诏”,这样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史弥远搞什么“狸猫换太子”了。 不过,前有权力欲极强的史弥远,后有心思缜密的杨皇后,还有殿前司指挥使夏震这个把持禁宫宿卫的武夫,赵扩这个皇帝,到底还有几分帝王之威,着实让人担忧。 赵竑暗暗汗颜。自己这心思,未免也太卑鄙了些。 不过,他倒是真心希望赵扩身体能好起来。对一个长期卧床的患者来说,心灵上的折磨,一点也不必肉体上的折磨少。 “赵竑,你最近都看些什么书啊?一直都在奏曲吗?” 赵扩脸泛红潮,额头都是汗水。他拿起帕子,自己擦了起来。 他这身体,着实也太虚了些。 “回陛下,臣自被立为皇子以来,骑马射箭,打熬力气,平日里看的也是道德经和兵书。不过臣喜欢看大军决战的战略,对战术这些细节倒是不太专注,因此也是一知半解。” “兵书?骑马射箭?” 赵扩不由得一愣。 都说赵竑好色好声乐,怎么还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猛男? 他恍然大悟了过来。若不是舞枪弄棒,怎么能创出这一套道家太极拳来? 看来朝中某些人对赵竑的非议,真是其心可诛。 “赵竑,朕浑身都热了。你扶朕起来,朕要学会这太极!学会这太极!” 作为患者,赵扩此刻热情大涨。 “陛下,不要心急。练习此道家拳法,贵在于坚持。陛下若是有空,可以唤臣前来,或是到臣的府上来,咱们一起练习。” 赵竑把赵扩扶了起来,二人站定,开始缓缓练了起来。 赵扩好道修道,一套太极拳,竟然是个意外的收获。 大内一处阁楼之中,看着梅林前一起操练的赵竑和赵扩二人,皇后杨桂枝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母,你在这干什么?” 杨意的身影在一旁出现。 杨桂枝不动声色,继续观望。 “这不是那个废物济国公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杨意看得清楚,轻声惊呼了起来。 “这个纨绔,他是在打拳吗?” “他是在装神弄鬼,糊弄官家。” 杨桂枝终于收回了目光,冷笑一声。 “好一个父慈子孝!” “姑母,官家不是只知道修道养气吗?他怎么想起这个窝囊废了?” “今日是大朝,典礼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没有出去啊?” 看着女扮男装、慵懒娇贵的侄女,杨桂枝暗自羡慕。 她要是个男子,也一定会被侄女迷的神魂颠倒。 “官家叫他来,不会是要让他当太子吧?他要是当了皇帝,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杨意答非所问,摇头惊叹。 “太子?当皇帝?” 杨桂枝不由得莞尔冷笑。 “我大宋皇家惯例,官家只有在大行前,才会立太子。赵竑想当太子,没那么容易!” 就这个猪脑子,还想当太子,当皇帝,就是自己肯,恐怕天下人也不愿意吧。 “那万一官家突然升天了,没来得及立太子,那赵竑该怎么办?” 杨意睁大了眼睛。 “那就自求多福吧。当了太子,也不一定是官家。当了官家,也不见得能顺心如意。” 杨桂枝的话听在耳中,杨意懵懵懂懂点了点头,突然问道: “姑姑,你愿意赵竑当上太子吗?” “关我什么事?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杨桂枝眼皮一抬,好奇地问起了侄女。 “姑姑,你就直说,你愿不愿意赵竑当上太子,甚至是将来的大宋官家?” 杨意看了看周围,看到无人,继续问道。 “除非他能找回来吴氏,二人重新修好。否则,他休想过我这一关!” 在自己的侄女面前,杨桂枝毫不掩饰自己对赵竑的憎恶。 “姑姑,听说吴氏外面有人了,你还让赵竑和她和好。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杨意看着杨桂枝,惊讶地问道。 明知道吴氏红杏出墙,明知道赵竑和吴氏已经不太可能,还要赵竑一个人承担后果,姑姑这也太霸道了些。 “吴氏即便有错,也是赵竑逼出来的。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 杨桂枝冷冷一句,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杨意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杨桂枝冰冷如霜的面庞,忍住不言。 赵竑这个可怜的蠢货,得罪了史弥远不说,还得罪了自己心硬如铁的姑姑。 不得不说,赵竑将来的路怎么走,她都有些担心。 赵竑怎样,又关她什么事,她为何又要担心? 第36章 元夕节(1) 正月十四,上元节一天,临安城。 上元节,也叫元夕节,后世称元宵节,为南宋第一大节,往往会持续五天左右,以正月十五为正节,正月十四开始,正月十八晚结束,也是民间最盛大、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连春节也望尘莫及。 天色刚黑,临安城上空已经是绚丽多彩,烟花冲天。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街上已经人满为患,车马挡路,也按捺不住人们骚动的爱热闹的心情。 因为临安城以木板房为主,火灾频发,因而百姓放烟花大都是在城外,以西湖为主,由官府划定区域,并有官吏监督管理。 不过在临安皇宫里,却可以随意放烟花,与民同乐,彰显皇权的尊贵。 济国公府,赵竑坐在书房中,外面的喧嚣和热闹,似乎和他无关。 其实他也是无奈,他也喜欢热闹,更喜欢狐朋狗友一起聚会,吃喝游玩,快意嘴炮,潇洒人生。 他的那两位朋友徐良和田义,都有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过佳节,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 元夕节这么热闹的日子,一个人出去逛,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除了这两个人,他也想不出其他的人能一起喝酒聊天,只能是独处。 闹中取静,也不错。 “陛下,真公来了!” 李唐进了书房,后面跟着的竟然是昔日恩师真德秀。 “真公,应该是我去看你。惭愧、惭愧!” 赵竑赶紧让座。春节前只是送了礼,本来打算去看望真德秀,但瞎忙下来,一直没有安排出时间。 “殿下,你应该称“孤”。你我之间,就不用客套了。” 真德秀还是一本正经,黑着脸教赵竑做人。 不过从他的气色上看,他的心情不错。 “真公,元夕佳节,你怎么不和家人共度,跑到……孤这里来了?你是想孤了?” 二人分头坐下,赵竑开启了话端。 “想你?想的你夜不能寐?” 真德秀没好气地一句,自己也笑了起来。 “殿下,你现在声名鹊起,朝堂上一番作为,官家很是欣慰。殿下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免得为奸人所乘。” “真公高义,孤感激不尽,真是想……以身相许!” 赵竑正色说道。 真德秀对他殷殷之情,让他感动。 “殿下,你可比以前开朗多了。” 真德秀欣慰地说道,并不在意赵竑的玩笑。 “殿下,前几日,官家召我进宫,言语中透露出要我回归中枢的意思。特来告知殿下一声。” 真德秀迟疑着说了出来。 这也许就是他来见赵竑的目的,让赵竑安心,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真公,这是好事。有你在朝中,奸人也得小心翼翼,孤也就轻松多了!” 赵竑由衷高兴了起来。 有真德秀和魏了翁这同科的大宋朝堂双子星保驾护航,他心里稳当许多。 “殿下真还需要老臣?” 真德秀目光游离,有些心虚。 当日他为避祸,离开中枢,抛下赵竑一个人孤军奋战。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厚道。 “当然!” 赵竑断然说道,差点就说出一句“of course”。 “满朝都是史弥远的人,有你在孤身边,孤这心里才有底!” 想起了什么,赵竑狐疑地问道: “真公回来,史弥远要是从中作祟怎么办?” “陛下降旨,史弥远怎么也得让着几分。殿下放心就是。” 真德秀摇摇头,给赵竑宽心。 在他看来,回归朝廷中枢,只是时间问题。 “真公何时动身,待孤安排一下,给真公践行。” “老臣明日一早就走,还是不要张扬,以免弄的满城风雨。今夜过来,就算是告别吧。” 赵竑的殷勤让真德秀满意,他端起茶杯,郑重其事叮嘱道: “殿下,就以这杯茶,彼此珍重吧。” “真公,珍重!” 赵竑肃然端起了茶盏。 真德秀离去,赵竑从府门口回来,心情放松不少。 真德秀回归朝廷,怎么看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殿下,“颜家米铺”的颜小娘子在府外求见!” 赵竑刚坐下,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她进来吧!” 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颜春这个时候来,到底所为何事?难不成她也是春闺寂寞? 南宋的皇城是以朝天门为界,一直往南,经过南宋太庙、三省六部、和宁门即进入皇城。整个皇城的主街道是南北朝向的“御街”。朝天门以南至和宁门外,因靠近皇宫、三省六部、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的聚集地,因购买力强,野蛮消费高,金银铺居多,但也有米肉大店。 颜春能在朝天门清平坊这寸土寸金之地做买卖,可见其家族的实力了。 颜春进来的时候,赵竑的眼前不由得一亮,不自禁地打了个口哨。 深蓝色的对襟褙子,紫色的抹胸,一条淡色丝带束腰,腰配香囊,虽不施粉黛,但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让赵竑是叹为观止。 加上女子身高腿长,窈窕婀娜,简直是上天的恩赐,美的让人自惭形秽。 “颜小娘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值此元夕佳节,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按下心头的惊艳,赵竑笑哈哈说道,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他的正妻,宋高宗吴皇后家族的千金吴氏,皇后杨桂枝的侄孙女,骄纵跋扈,和这个驴脾气的赵竑一对杠头,两人合不来,吴氏直接离家出走去了金陵,也不知道行踪如何,人在何方? 吴氏仗着杨皇后之势,不能容忍赵竑宠爱姬妾,常入宫向杨桂枝告状。杨桂枝赏赐水晶双莲花一支,让赵竑亲自为吴氏戴在头上,劝夫妻和睦。但没过几天,吴氏又入宫告状,说赵竑和她吵架,把水晶双莲花击碎。 如此一来,赵竑彻底得罪了杨桂枝,二人关系疏离,冷淡到了冰点。 其实水晶双莲花是吴氏妒忌之下,自己摔碎的。而赵竑不喜欢杨桂枝,乃是传言史弥远出入宫禁,和杨桂枝有私情,内外勾结害死韩侂胄,并有人作诗:“往来与月为俦侣,舒卷和天也蔽蒙”,来讽刺史、杨二人的不轨行为。 在耿直君赵竑眼中,杨桂枝和史弥远一对奸贼淫妇,怎么可能博得自己的好感? 人家是不是奸夫淫妇,是不是幕天席地,关你屁事? 说你有道德洁癖,还是说你情商太低? 你自己连太子都不是,整天牛皮哄哄,怼天怼地,把自己的皇位弄没了,小命也丢了。 现在他身边除了史弥远派来“卧底”的美女,已经没有女人在身边了。 不是他天性凉薄,而是他实在对这世的“故人”难以产生感情。 “约谁也不会约你,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就你这举止,你还像是个大宋皇子吗?” 颜春不满地瞪了一眼赵竑,东张西望之后,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你怎么能说假话?” 赵竑微微一笑,懒洋洋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每天都是被自己帅醒的。有时候我经常三天不洗脸,才能让自己的样子稍微不那么引人注目。” 赵竑的话,让颜春愣了片刻,“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赵竑,这世上还有比你脸皮更厚的人吗?” “说说大话都不行?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又不是道貌岸然的圣人,随心所欲而已。” 赵竑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无情未必真英雄,一个感情不充沛、不丰富的男人,怎么可以心忧天下。 “元夕节,你就打算这样过了?你那个弹琴的美人呢?” 颜春翻了个白眼。这个赵竑,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色眯眯不说,还恬不知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佳节又元夕,美人也有父母兄弟,天伦之乐。你这个异乡人,不回乡和家人团聚,待在临安城这物欲横流的冰冷之地,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赵竑嬉皮笑脸,颜春一怔,随即冷哼一声。 “也只有徐姬那样妖艳单纯的女子,才会被你迷惑。我就是奇怪,就会弹个破琴,也能让她看上你这个纨绔?” 赵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光说大实话,不知道很伤人吗? 也幸亏他是皇子,要不然徐姬绝不会来找他暖被窝。 “颜小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夜前来,难道说,那些个贪官皂吏,又来找你的麻烦?” 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也不是。上次劳烦你出手,一直没有过来谢你。” 颜春指了一下桌上的礼品。 “你看,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 赵竑暗自苦笑。这真是个爽直的女子,谢人都不带“谢”字。 “殿下,你在诗里,把成吉思汗誉为“一代天骄”,是不是有些夸张?你见都没见过他,不会是胡吹乱说吧?” 颜春毫不掩饰,直接怼起了赵竑的诗词。 “颜掌柜,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小小一个蒙古国,西域灭国无数,逼的大金国迁都黄河以南,夏国危如累卵。历朝历代,有这样一个……” “照你这么说,成吉思汗是天下无敌了?” 赵竑的话,直接被颜春没好气地粗暴打断。 “那也不见得。比如埃及的马穆鲁克骑兵,蒙古骑兵就不是对手。这些马穆鲁克骑兵,都是奴隶,一辈子都在训练,他们骑射娴熟,头戴精钢打造的头盔,身披锁子甲,比蒙古人的重骑兵装备还好,强弓比蒙古弓射程还远,其坐骑阿拉伯马即身高腿长,冲刺速度惊人。再加上他们手中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可以把羊拦腰砍断!” 赵竑兴致勃勃、唾液横飞地介绍了起来。 “口水!” 颜春厌恶地身子后仰了八度,避免池鱼之殃。 “这就是你在朝上所说的,要冶铁和铸造什么火器的原因吧。” “这些事你也知道?” 赵竑惊讶地问道。 这才几天,怎么朝堂上的这些事情,都传到了民间去了? “冶铁、铸造火器,还有官妓私娼一起登门索债等等,临安城的小报,早把你那些丑事抖出来了!” 颜春冷冷看了一眼赵竑,十分不屑。 “整天傻不愣登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得罪了那么多人,还笑嘻嘻的,心可真大!” “颜小娘子,你到我府上来,不是来嘲讽我的吧?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赵竑苦笑一声,却生气不起来。 颜春说的都是实情,他就是想反对,也无话可说。 小报,果然是积毁销骨,杀伤力巨大。 第37章 元夕节(2) “嘲讽你几句,那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 颜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赵竑,继续问道: “你还没有说,你说的那个什么马木驴客骑兵,真能打败蒙古骑兵?” “颜小娘子,你以为,我有这闲情逸致来骗你吗?只要励精图治,蒙古骑兵也并没有那样战无不胜。” 赵竑微微一笑。只要有超出时代的利器,他就不信,对付不了冷兵器的北方游牧民族。 “赵竑,以你所见,北面的大金国,他们能击败蒙古大军吗?” 颜春话题一转,忽然问了起来。 “大金国?” 赵竑一怔,随即一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什么意思?金国要是被灭了,大宋也就快了。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 颜春没好气地一瞪眼。 “因为有我大宋,所以金国或许会多存活几年。蒙金世仇,蒙古要灭金,必定会借道大宋。只要我大宋拒绝,蒙古便无计可施。” 赵竑看着颜春,微微一笑。 “不过,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颜春好奇地问了起来。 “蒙古大军要借道,大宋不许,蒙古人肯定会强行破关。以大宋士大夫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秉性,蒙古大军破关,肯定是摧枯拉朽。因此,要阻挡蒙古人,前提就是在下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成为大宋天子。” 赵竑得意洋洋,哈哈笑了起来。 “瞧你那狂劲!真是厚颜无耻,不知天高地厚!” 颜春看着赵竑,轻斥一声,心头却暗暗吃惊。 这个纨绔皇子,扮猪吃老虎,他怎么了解这么多的边事? “颜小娘子,不是天高地厚,而是分析,精准的分析。蒙古人最喜欢大迂回战术,不喜强攻。潼关天险,黄河天险,蒙古人要直接攻下金国这些要塞,谈何容易?除了借道蜀口或淮南,别无他策。” 赵竑镇定自若。他的确靠的是分析,是根据历史事实得出的分析。 “服你了!你还知道一点,不是那么无用!” 颜春惊诧地看着赵竑,难得地赞赏一句。 “服了吧。有没有心动,想嫁给我?” 赵竑又是得意地一笑。 “你怎么脸皮那么厚?临安城城墙恐怕都比不上!” 颜春一阵心跳,赶紧岔开了话题。 “今天不是元夕佳节吗,我对临安城还不太熟悉,想让你带路。你不会拒绝吧?” 颜春谢人求人的语气依然锋利。 “带路,那我有什么好处?” 赵竑一愣,脱口而出。 “大不了请你吃一顿!快点走吧!” 颜春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似乎外面的喧嚣繁华,已经让她心痒难耐。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看来,你我惺惺相惜,今夜要结伴而游了。” 赵竑站了起来,穿上了外衣。 人人都以为他是好琴的色皇子,他不妨就携美出游,给大家添点茶余饭后吃瓜的佐料。 “这就是了!” 颜春笑了起来,艳光四射。 “颜小娘子,良宵苦短,一刻千金,咱们还是赶紧去逍遥快活吧!” 赵竑轻声一笑,打开了房门。 “油嘴滑舌,狗嘴吐不出象牙!” 颜春脸上一红,站起身来,跟在了赵竑身后。 “李唐,你不要跟随,自己玩自己吧!” 赵竑摆摆手,给自己的侍卫们放了假。 这些人跟在后面,这么多电灯泡,万一气氛到了,岂不是要被破坏? 出了门,外面街上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二人也是兴趣盎然,加入了这熙熙攘攘的人流。 御街上尽是各色雕镂、披金挂银的马车,车内散发出来的香气,使得整条御街都是香气扑鼻,银鞍宝马,衣香鬓影,果然如辛弃疾词中所说。 “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果然是富饶风流,物宝天华,一派江南胜象!” 夹杂在这歌舞升平的赵竑正在欣赏惊叹,颜春已经说了出来。 原主的毕竟是记忆,看到的才是真实。 御街两边,不时可以见到演奏傀儡戏的社团,吹箫敲鼓演奏舞蹈的乐队,喧哗喝彩声不断。 不过,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花灯,形状各异,五颜六色,华灯宝炬,月色花光,灯火似乎胜过了月光,关灯的那些美女,更是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便是颜春,也吸引了不少眼球,回头率甚高,伊然是街上的颜值担当。 “颜小娘子,你以后还是少上街,不然临安城的离婚……休妻案子都会多上许多!” 男人最懂男人,赵竑看着一个个痴男色迷迷羡慕妒忌恨的眼光,微笑致意。 “他们休妻,关我什么事?” 颜春说完,猛然反应了过来,红着脸狠狠瞪了赵竑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登徒子!” 赵竑摇摇头,心里挫败感十足。 一不小心,自己被归入了流氓系列。 “走!过去喝汤!” 走到清河坊,颜春拉着赵竑的衣袖,直奔街边灯火辉煌的一户人家。 看到赵竑和颜春过来,桌后奴仆模样的下人立刻站了起来。 “要用些什么?” “两碗汤茶。多谢!” 不等赵竑说话,颜春已经替他做了回答。 “这是朝中的蒋检阅府上,准备了各色汤茶,想吃什么就叫什么!” 颜春对临安城门清,她一边吃着汤茶,一边指着热闹的院中。 “你看,院子里还在演傀儡戏,还有凳子坐,有吃有喝,果然是权贵人家!” 赵竑看去,果然光辉满屋,各色灯笼,还有奇形怪状的亮灯,丝竹管弦,轻歌曼舞,聚集了不少游人玩赏。 赵竑和她站的靠近,颜春的头发碰在他脸上,痒痒的,加上颜春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似乎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 颜春吃完汤茶,拿出手帕擦嘴,想给赵竑,却有些不好意思。 赵竑尴尬一笑,只有拿手一抹,尽显豪迈。 他其实也有手帕,只是不习惯携带,谁知道果然出了洋相。 “用吧。送给你了!” 颜春莞尔一笑,把手帕递了过来。 赵竑接过手帕,擦了手和嘴,清香扑鼻,手帕一角的“春”字让他恍然若失。 “赵竑,快来打这个灯谜!” 颜春走进了街边光亮照人的灯谜棚,她在一个花灯前停下,兴致勃勃看着灯笼上的谜语。 “猜灯谜“又叫“打灯谜“,是元宵佳节的一项主要节目,通过商业和伎艺场所的传播普及,制谜和猜谜之风盛行,甚至涌现出了专业的谜语艺人。 “东晋覆灭。打一宋人名。” 颜春苦思冥想,终于摇摇头,看着赵竑,满眼的期待。 “赵竑,你是大才子,你来猜!” “这有什么可猜的!” 赵竑满面笑容,卖起了关子。 “我提醒你一下,东晋的皇帝都姓司马!” “司马光!” 颜春脱口而出,满脸的兴奋,得到了棚主一朵鲜花的奖励。 “再来,再来!” 颜春兴高采烈,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她拉着赵竑,继续挑战。 “目字加两点,不作贝字猜。贝字欠两点,不作目字猜。” 颜春又是苦苦思索,还是一无所获,只有求助赵竑。 棚主也是看着赵竑,含笑不语。 “你要是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美人在旁,温香软玉,赵竑不自觉起了骚心,在颜春耳边轻声说道。 他倒不是什么神人,只是反应敏捷而已。再说了,这些谜底也是以娱乐为主,难度其实并不大。 话一出口,赵竑就有些后悔,赶紧揭晓了谜底。 “第一个字是贺,上面是加,下面是目和八,还是贝。第二个字是资,上面是次,下面同样是贝!” 这一次,奖品是一条丝帕,颜春毫不客气,当仁不让笑纳。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微妙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了?许配了人家没有?” 二人并步向前,气氛暧昧,赵竑看着颜春俏生生的身子,想搂又不敢,只好壮着胆子问道。 “你问这个作甚?” 颜春的脸,立刻变得红了许多。 大概她也没有料到,赵竑会忽然这样发问,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如果你没有许配人家,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登徒子,我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赵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心动的感觉,生怕对方拒绝自己。 “算了吧。” 颜春神情忽然变的黯然,无精打采。 “你是大宋宗室,皇家贵胄,将来可能是九五之尊。我一个商贾之女,很有可能就要许配人家。你和我,没什么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处处看吗。” 赵竑失望之余,又变的嬉皮笑脸。 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下贱过。 “算了吧。我和谁都有可能,就是和你不行!” 颜春的话斩钉截铁,让赵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赵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没有为什么,就是和你不行!” 颜春抬起头来,冲着一脸失望的赵竑告辞。 “殿下,天色不早,我走了!” 颜春匆匆离开。赵竑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有些茫然。 和谁都有可能,就是和自己不行。 这句话杀伤力十足,侮辱性更强。 “殿下!” 李唐带着几个侍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不是让你们自己去玩吗?怎么还跟着我?” 赵竑不由得一阵诧异。 “殿下,官家的手旨!” 李唐尴尬一笑,递上圣旨。 赵竑是皇子,外出那能没有侍卫保护。万一发生点意外,这责任谁来承担?谁担的起? “官家的手旨?” 赵竑一头雾水。这么晚了,搞什么名堂? 差点以为是手纸,这附近也似乎没有公厕。 他走到一旁,借着灯光,打开了圣旨。 “殿下,官家找你,有什么事情?” 看见赵竑拿着纸张发呆,李唐好奇地问道。 “官家让我代替临安府尹,明日给百姓发“利是”。” 赵竑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利是”也称为“利市”,就是元夕节给小摊贩发红包,显示皇恩浩荡,让百姓好事生产,也是元夕节的惯例。 “殿下,恭喜你了!” 李唐黑脸泛红,上前祝贺自己的主人。 发“利是”一般是在元夕节的最后一个晚上,由临安府尹发放。现在第二天就发,改由济国公赵竑,这是不是预示了什么? “恭喜什么,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回府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没了佳人相伴,赵竑也觉得索然无趣,失去了继续游玩的兴致。 皇帝让他发“利是钱”,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乾坤? 第38章 元夕节(3) 正月十五夜,御街上,华灯初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灯火辉煌,热闹异常,赵竑在前,李唐和许胜在侧,背着红色布袋的临安府衙役追随,周围则是临安府的公人警戒。 李唐不断从红布口袋取会子出来,交到赵竑的手里。赵竑满面笑容,向御街上的小摊小贩们发放“利是钱”,小摊小贩的喝彩声和欢呼声不断。 今年可是好兆头。临安府衙门贴出了告示,正月十五是皇子发“利是”,十八最后一天是临安府尹发。 算起来,小商小贩们,今年可是有两次“利是”红包收了。 “殿下,这下可是露脸了!” 主人混了个脸熟,李唐也是满脸笑容。 “殿下,我们也跟着你威风了!” 许胜也是笑容满面。 “万里长征,只是走了一小步而已。” 赵竑倒是头脑清醒,很是有自知之明。 这一切,或许和自己赋词弹曲,最重要是和教所谓的“道家”太极拳给赵扩有关。 可怜半夜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或许就是意外的收获,让自己在赵扩眼中,有了那么一点存在感。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年的难民多了一些?” 人群中,那些面黄肌瘦、衣衫破旧者,赵竑都是不吝封赏,人人一个“红包”。 “年年这个时候,临安城都会涌进许多难民。这几年天景不好,经常发大水,所以朝廷每年过年时都要发上百万贯,用来赈灾。” 许胜在一旁大声说道。 赵竑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御街两旁,衣香鬓影、灯红酒绿下,依然有人饥寒交迫,苦苦挣扎。 这些事情,还是等自己有能力解决的时候再解决吧。 “殿下,要常来光顾啊!” 御街旁,临安城最大的书铺老板陈起笑容满面,带着一群书商,一起向赵竑拱手行礼。 赵竑微微一愣,心头豁然开朗。他要是出些诗词选集之类,不但能赚的盘满钵满,更能名声大噪。 在文风浓厚的南宋号令文坛,这的确是一个途径。 “殿下,有空到太学切磋一下诗词!” 经过太学、原来岳飞的府邸,以江万里为首的一群太学生也是热情洋溢,向赵竑挥手示意。 太学生,热血澎拜,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裹挟民意,推波助澜,这些人的能量不可小觑。 看到那些衣裳单薄的穷汉,赵竑也是笑容亲切,一一塞了“红包”。 这些芸芸众生,活的辛辛苦苦,希望他们能有好运。 “殿下,恭喜!” 一个小贩接过“红包”,顺手塞给了赵竑一份小报,满脸赔笑,低头哈腰离开。 喝彩声中,一圈下来,赵竑也是额头冒汗。 没想到,发红包也是个体力活。 “李唐、许胜,剩了几个红包,你们两个一人两个,讨个吉利!” 赵竑哈哈一笑,拿出剩下的红包,给了二人。 “多谢陛下!” 李唐和许胜两个,都是眉开眼笑。 “殿下,这是你要的小报!” 许胜喜滋滋拿出几份小报,递给了赵竑。 赵竑接过小报,连同小贩塞给他的一起,翻看了起来。 他就是想见识一下,给他泼脏水的这些小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小报上,政治、经济、军事、奇闻、趣闻应有尽有,内容广泛,和后世的报纸没什么两样。 无意中浏览到一篇文章,赵竑微微一怔,仔细看了下去。 “据传沂王嗣子赵贵诚出生前一晚,其父梦见一穿戴紫衣金帽之人来拜访。等醒来时,夜漏十刻没到,室中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赵贵诚出生三日后,家人听到屋外有隆隆车马声,出外查看,却无异象。赵贵诚幼时曾于日间睡觉,旁人见他身上,隐隐有龙鳞出现……” 看着看着,大冷天的,赵竑的额头上布满细汗。 对手早已经在布局、步步为营,原主还茫然不知、逍遥快活,怪不得颜春嘲讽他是“傻不愣登”。 岂止是“傻不愣登”,简直是愚蠢透顶,无可救药! “殿下,官家让你发“利是”,你可要趁热打铁,多做些事啊!” “殿下,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抓住啊!” 李唐和许胜,在一旁先后说道。 “抓住什么机会?” 赵竑惊诧地看着李唐和许胜。 “殿下,抓住机会,把小报上泼的那些脏水,都给洗干净了,也让官家对你刮目相看。” 李唐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点点头,暗自心惊。 一个家丁,一个下人,都比他看的透彻。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有没有这份幸运? “殿下,吴府就在前面,趁着元夕佳节,过去拜会一下……” 李唐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生怕赵竑驴脾气上来,大发雷霆。 “李唐,你想的真是周到,我差点都忘了!”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李唐,绝不是史弥远安插在府上的眼线了。 不过,去吴府,也只能是明天一早了。 “李唐,你说实话,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买了东西出来,看看周围,赵竑低声问了起来。 听说赵竑很不喜欢这个吴氏,娇蛮任性,尤其善妒。他就是不知道,吴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能够挽回,他不介意重新来过。反正,他不是原主,也不会为了一个徐姬得罪吴氏。 吴氏回归,他的统一战线,要坚固许多。 “夫人嘛……” 李唐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李唐,你说实话,我不想听假话。这世上,有几个人会吐真言。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敷衍奉承罢了。” 赵竑很是有些感慨。 “殿下,夫人在皇后身边长大,被吴府和皇后宠坏了。可她再怎么不好,也是皇后为你选的。你能忍就忍吧。” 李唐的话,让赵竑心里的负罪感,一下子少了许多,人也是轻松了起来。 能忍就忍,真以为自己是忍者神龟? “夫人到底去了那里,在不在吴府,你们知道吗?” 赵竑看着远处,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夫人吴氏回来,最可能回的就是婆家。 “殿下,据小人所知,夫人去年和你闹翻以后,就去了金陵。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回来。” 李唐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吴氏到底是为了徐姬,还是为了周氏?” 徐姬是史弥远送的美女,周氏是他的另外一个小妾。徐姬和周氏都会弹琴,都有几分姿色。 这让他一时有些糊涂,到底徐姬是卧底,还是周氏和徐姬都是卧底? 关键是,周氏已经有了身孕,现在正在婆家休养。而她父亲,又是临安城有名的富商。 如果他所料不错,周氏生下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两个月就夭折的皇孙。 这些事情,可不能在他手里发生。 “周氏温良恭让,她跟了殿下四年,比夫人还早。夫人肯定是因为徐姬。而且徐姬来了以后,夫人先离开,后来殿下把周氏也赶走了!” 李唐一番话说下来,赵竑嘟囔着骂了一句。 “渣男!” “什么?” 李唐和许胜一起,惊讶地看着赵竑。 “没什么。对了,夫人和周氏都走了多久?” 赵竑心里骂着原主的无耻,继续问道。 为了个美妓,把老婆气跑,小妾赶走,这是人干的事吗? 怪不得杨皇后对赵竑有气,活该! “殿下,算起来,夫人走了大概半年,周氏走了三个月。” 许胜算了一下回道。 赵竑点点头。不用问,周氏已经怀孕三四个月,绝不是卧底。 他倒是想迫切地见到周氏,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不过他把周氏赶走,再去周家,可不是那么容易。 去吴家也一样,恐怕也不受欢迎。 “周氏回去后,周家人闹过吗?” 赵竑心虚地问了起来。 “没来大闹,估计周氏给瞒了下来。周家大郎来过一次,和殿下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周家人就没有再来过。” 李唐门清,一股脑说了出来。 “吴家也闹过!吴氏大哥吴峰是临安城有名的纨绔,还打了殿下一顿。不过夫人离开府上后,吴家也就很少来了。” 许胜跟着说道。 “这么说,赵……我为了徐姬,同时得罪了吴家和周家,一个离家出走,一个被我赶走,是不是?” 赵竑震惊之余,厉声问道。 “是!” 李唐和许胜,异口同声回道。 “这个该死的王八蛋,造了多少孽啊!” 赵竑连连跺脚,怒声骂道。 李唐和许胜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个认错态度,也太认真,反省也太深刻了些,说自虐都不为过。 “你们说一下,有补救的法子吗?” 赵竑愤怒之余,问起了两个侍卫。 这二人跟着他这么久,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赵竑这个王八蛋,给他捅了多大的篓子,让他一个人来擦屁股! “殿下,周氏好说,她跟了你四年,心又软,你过去哄哄她,说几句甜言蜜语,十有八九不会怪你!” 李唐做着分析,给赵竑关心。 “夫人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回来,恐怕吴府不好对付。不过,殿下最好去一趟吴府,毕竟殿下的泰山泰水健在,你还是吴府的女婿。大过年的不去,怕是不好吧。皇后也不会高兴。” 许胜另一番精辟的分析接踵而来。 “这么说,吴府,我还得非去不可呢?” 赵竑硬着头皮问道。大过年不去丈人丈母娘家,放到哪里也说不过去。 “非去不可!” 李唐和许胜又是异口同声说道。 “赵竑,你这个王八蛋!你造了多少孽呀!” 赵竑痛苦地捂住脑袋,失声喊了起来。 这个猪队友,就没有留下一点好的? 李唐惊讶地看着赵竑,赔笑道: “殿下,你不会不敢去吴府吧?做做面子而已,忍一下吧!” 莫不是忏悔后,驴脾气又上来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行了吧,就你的智商,还玩什么激将法,太拙劣了!” 赵竑思考了那么三五秒,挥挥手。 “先回去!准备些礼物再说!” 李唐和许胜对视一眼,得意地一笑,赶紧紧紧跟上。 要让这个混蛋主人恢复正常,可真是费劲。 第39章 元夕节(4) 都亭驿,南宋朝廷接待北方诸国来使的驿馆。西侧就是都亭驿桥,东邻御街。而吴府,就处于都亭驿桥之东,寸土寸金,却又闹中取静,难见御街上的喧嚣。 站在吴府门前,有几顶轿子和两三匹骏马停在了街巷。眼前的朱门高墙,似乎富丽堂皇,但墙头的野草,屋檐下发白的灯笼,以及那些许蛛网,掩饰不住的几许败落。 吴氏一门,显贵于宋高宗赵构吴皇后。由于当朝皇后杨桂枝是吴皇后一手养大,为报吴皇后养育之恩,杨桂枝对吴氏一门恩宠有加。就连赵竑和吴氏的联姻,也是杨桂枝杨皇后一手促成。 不知为何,赵竑无端端想起了“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那句话来。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外戚之命运,和李夫人的话里意思一样。何况,大宋没有汉朝一样的外戚。 “殿下!” 看到来的是赵竑,门口的家丁一愣,随即把赵竑客客气气引了进去。 毕竟,这位爷还是皇子,名义上还是吴府的姑爷。 “赵竑,你跑来作甚?” 院中正在嬉笑的一群纨绔子弟安静了下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不耐烦地问道。 乍一看,男子和他的侍卫李唐有些相似,只不过肤色要白皙许多,眼圈乌黑,脸上有些浮肿,典型的熬夜太多,酒色过度。 “舅爷。” 李唐的提醒声细如蚊鸣。 “大哥,元夕佳节,我来看看莹莹,接她回府的。” 赵竑面带微笑,违心地说道。 原来这就是吴峰,他的正妻吴莹莹的大哥,也是他的大舅子。据他得到的消息,此人油头粉面,眠花宿柳,乃是临安城有名的权贵浪荡子。 自己和吴莹莹闹翻,这个大舅哥曾经几次三番带人找他麻烦,闹得临安城沸沸扬扬。后来销声匿迹,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接莹莹回家?你是在可怜我吴府吗?” 吴峰冷笑了一声,随即冲上前去,抓住赵竑就是一拳。 “回去宠你的那些女人吧!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莹莹被你害苦了!我弄死你!” 这个好色的偏执狂,他也知道低头认错了? 猝不及防,也幸亏躲避的及时,肩膀上挨了一下,隐隐生疼。吴峰怒容满面,还要上前,一旁的纨绔们赶紧把他拉住。 “算了算了,和他叫什么劲!” “他就是个驴脾气,你和他急什么!” 吴峰被纨绔们拉住,仍然怒气冲冲不肯罢休,想要冲上来。 “大哥不要生气。俗话说,床头夫妻床尾和。回去我就把那几个女人赶走,你就放心吧!” 赵竑吓了一跳,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 这个吴峰性烈如火,为妹妹出头,倒是个好大哥。 “放什么狗屁?先赶走你那些女人再说!” 吴峰终于冷静了几分,被纨绔们放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滚滚滚!这里不欢迎你!再不走,不要怪我翻脸!” 妹妹在什么地方,他都不清楚。即便是他清楚,也不会让妹妹再和赵竑有什么瓜葛。 谁都知道,这家伙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浑蛋,还是一刀两断更好。 “济国公,还是回去吧。反正你身边女人多的是。” “殿下,弹琴玩女人,一个人多清静。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吴峰旁边几个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也是嘲讽起赵竑来。 “大哥,岳父岳母在哪里?求求你让我见上一面。” 赵竑低声下气,苦苦恳求起吴峰来。 连吴峰和这几个家伙都敢对自己如此不敬,看来自己这个皇子,确实处境堪忧。历史上被“狸猫换太子”,一点也不冤。 杨桂枝自幼被宋高宗吴皇后养在宫中,对吴皇后感恩戴德,爱屋及乌,对吴氏一门也是多有照顾,杨桂枝的侄女嫁给他的岳父吴念,又将吴念之女吴莹莹嫁给自己。 自己和皇后的亲侄孙吴莹莹闹翻,吴氏一门对自己很不满意,从中也可以看出杨桂枝的态度。 这真是一着不慎,树敌无数啊! 赵竑这个蠢货都干了什么?智商低的实在是可怜! “赵竑,拿上你的东西快滚吧,我爹娘不会见你!” 吴峰不耐烦上前,推搡起赵竑来。 “大哥,还是让我见见岳父岳母,让我向他们当面赔罪吧!” 赵竑一边被推着向外走,一边假意大声喊道。 “走走走,不要再鬼嚎了!” 吴峰火起,又是一脚,被赵竑敏捷地躲过,其他纨绔赶紧把吴峰劝了回去。 赵竑被纨绔们推了出来,带的礼物也被扔了一地,跟着吴府的大门紧紧关上。 “李唐,把东西捡起来,回去兄弟们分了。” 赵竑哭丧着脸,看起来无精打采,嘴里却干嚎起来。 “岳父岳母,求求你们,让我见莹莹一面!我知道错了!” 府门口看热闹的几个富贵妇人指着赵竑窃窃私语,看没什么热闹可看,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李唐捡起了东西,懵懵懂懂。 看赵竑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说,他还真的想让夫人回来? “李唐,你回头去帮我办件事。” 赵竑忽然停下脚步,向李唐交待道。 “殿下吩咐就是!” “是这样,明天帮我……” 赵竑思索片刻,还是摆了摆手。 “算了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赵竑迈步向前,心头还是踌躇不决。 一旦流言蜚语,撕开脸面,某些关系,也许真就无法调和了。 况且,他也是疑惑,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蠢事,让吴府如此容不下他? 吴府大堂上,赵竑的岳丈、永阳郡王吴念和妻子吴杨氏对坐,一时都是无声。 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姑爷赵竑,会真的来找自己女儿。 现在女儿不在,只能是一推再推,找理由不让赵竑见女儿了。 “爹,娘,你们真的不见那王八蛋?” 吴峰走了进来,懒洋洋打破了僵局。 “赵竑已经离开了?” 吴母目光看向前院,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离开了!东西也扔了!” 吴峰不屑地说道。他看了看父母,漫不经心着开口。 “爹,给我拿200贯钱,我出去要用!” “200贯钱!你要干什么?” 吴念吃了一惊。200贯钱,这可是普通百姓好几年的收入。 这个混蛋玩意,花天酒地,真是个败家子啊! “大郎,一下子200贯,你干什么用这么多钱?” 吴母也是惊讶地问了起来。 “元夕节,出去吃喝拉撒都要花钱。快点给我!” 吴峰看了看外面,神色有些不耐烦。 “没有!你以为爹是财神爷?” 吴念断然拒绝,板起了脸来。 “你以为咱们吴家还是以前吗?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以后,府上已经败落了!要不是皇后念着旧情,时常赏赐点,府上那点钱,都不够你折腾?” “给不给?不给我就把手指头切了!” 父亲的话置若罔闻,吴峰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左手放在桌上,短刀架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眼看着已经渗出血来。 “好好好!给你!我的小祖宗,你千万不要胡来!” 吴母一下子慌了起来,赶紧跑到了儿子身边,催促起丈夫来。 “官人,还不快让人去拿钱!” “吴良,带衙内去账房,给他取200贯钱。” 吴念垂头丧气,有气无力,摆了摆手。 “吴良,给衙内拿钱!快!” 吴母满脸焦急,又是跺脚催了起来。 “衙内,我带你去!” 吴良点头哈腰,吴峰收起刀来,大不咧咧,跟着吴良离开。 “我这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一个混世魔王,一个就不守妇道……” 吴念叹息一声,满脸的愁容。 “老爷,你胡说些什么,还不是那个赵竑有错在先,让莹莹……” 吴母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口,赶紧关上了房门。 “官人,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吴家还有脸在临安城呆吗?” “夫人,纸包不住火,这种事,瞒也瞒不住!临安城不止一个人在金陵城见过莹莹,就连皇后也是知道这事。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吴念唉声叹气,满脸的愁容不改。 “官人,这件事,赵竑还蒙在鼓里。要不让赵竑写一封休书,和莹莹好离好散。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关心莹莹的那些事了。” 吴母低声说道,双眼放光。 “夫人,这倒是个办法!” 吴念眼睛也是亮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赵竑愿不愿意?那家伙,可是个驴脾气!” 这种事情,双方都是痛苦,私下里解决,大家都轻松。 吴母满脸的懊悔。 “早知道,刚才就把他留下了!” “今天不行,今天不是谈这事的好时机!” 吴念摇摇头,沉吟着说道。 “过些日子,我去找他谈谈,应该没有问题。关键是皇后那边,恐怕你还要去好好说说。毕竟,莹莹的婚事,是她一手撮合的!” 杨皇后是他们的屏障,这大宋天下,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杨皇后。 “赵竑是皇子,他和莹莹解除婚约,官家和宗正寺那里,不会有麻烦吧?” 吴母又担心了起来。 “只要皇后开口,官家和宗正寺自不会阻碍。再加上赵竑的休书,到时候咱们去求求皇后,不会有事的!” 杨桂枝对赵竑深恶痛绝,吴府已经死心,杨桂枝绝不会阻挡。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竑得罪了史弥远和皇后,谁知道还能不能登上皇位?和他早点断,对吴家是件好事!” 吴母说完,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赵竑要自生自灭,吴府没有必要和他一起自沉。早些撇清关系,早些解脱。 “就那个无情无义的蠢货,能登上才怪!” 吴念冷笑一声,不自觉声音大了起来。 “一点脑子也没有!一根筋,浆糊脑袋!依我看,那个赵贵诚,十有八九能当皇帝!那小报上不是都说了吗?他天生异象,是个当皇帝的料。” “官人,小声点,可别让旁人听到了!” 吴母赶紧劝起了丈夫。 毕竟,赵竑现在还是皇子,也许日后会是太子,甚至是大宋的皇帝。 “怕什么,你是什么不知道。告诉你,皇后对赵竑,那是一百个看不上眼!还想当太子,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吴念冷笑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赵竑的结局。 “照这样看来,赵竑和莹莹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官人,你可得抓紧了!” 吴母又急了起来。 “我知道!等过了这几天,我就去找他。另外,莹莹那边,你让她收敛点,赶紧把她劝回来,把这事了了。免得夜长梦多!” 吴念一本正经,叮嘱起了妻子来。 “就算和赵竑撇清关系,莹莹以后可咋办?峰儿以后可咋办啊?” 吴母又忧心忡忡了起来。 “管那么多干嘛?你我都大半截入土的人,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到时候两脚一蹬,什么事都一了百了!” 吴念又是苦笑一声,不自觉心灰意冷。 夫妻二人不再言语,堂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第40章 元夕节(5)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作为临安城的北城城门,武林门始建于隋朝,兴盛于南宋,是为千里京杭大运河的南端。宋高宗赵构建都杭州,将它称为“余杭门”,不过民间仍以武林门相称。 由于武林门是京杭运河的南端,一直是商贾云集之地,樯橹如云,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人影杂沓,更兼元夕佳节,热闹非凡。 靠近武林门城门的一处酒楼中,三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士子临窗围桌而坐,几人都是幞头长衫,衣冠整洁,既不寒酸,也不奢华,几人边吃边谈,关系似乎不错。 “外面转了一大圈,还是临安城好啊!” 说话的汉子叫张瑾,二十六岁,长马脸,高大消瘦,坐在矮凳上,有些委屈他的长腿。 “是啊!还能赶上过元夕节,真是太好了!” 另外一个圆脸汉子朱亮,普通身材,只是皮肤白皙些。 “临安城是好些,可是其它各路大宋的百姓,日子就不好过了。” 另一个英俊冷峻的年轻人轻声说道,他端起酒杯慢慢喝着,若有所思。 “周平,周大官人,你不要总是忧国忧民,让自己那么累。天下不平的事多了,你能管多少?还是先管管自己的肚子吧。” 马脸张瑾摇摇头,继续用饭。 从小到大,嫉恶如仇,心怀天下,周平就是这个样子。 “是呀!这一路看来,贪官污吏,连年征战,老百姓哪有好日子过。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就看开些吧。” 圆脸的朱亮,也是宽慰着周平。 有时候太有抱负,雄心勃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三人去金陵游历,顺便散散心,所看到的却是贪官横行,民生凋敝,实在是让人窝心。 “话虽如此,但这心里,总是不好受啊!” 周平喝着茶,话语轻柔,似乎有些不甘心。 尽管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但周平还是会觉得愤懑不平,觉得难受。 “史弥远专权,对外卑躬屈膝,对内鱼肉百姓,会子泛滥,民不聊生,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你我兄弟报国无门,壮志难酬,只能是随波逐流了。” 张瑾无奈地一句,一杯苦酒喝下。 “算了吧,什么狗屁功名,什么为国为民!吃喝完毕,回去陪陪家人,各司其职,各安天命吧!” 朱亮自嘲地加上一句,和张瑾、周平一碰酒杯,各自喝下。 三人都是满怀心事,闷酒不断,气氛也一时变的沉闷。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 周平看两位好友喝的面红耳赤,刚要劝酒,有艺人的歌声传来,慷慨激昂,让周平几人都是一怔。 “这是哪位大家作的词?” “不知道啊!” “从来都没有听过!” 三个人面面相对,都是懵懵懂懂,周平喊过了掌柜。 “掌柜的,知道这是谁新创的曲子吗?” 如此豪迈豁达,当真是让人心折。 掌柜的笑呵呵上前,眉飞色舞介绍道: “大官人是从外地来的吧。这是济国公所创的曲子《西江月》,现在已经传遍了临安城。还有一曲《笑傲江湖》,更是广为流传。要不给你叫过来,奏上两曲?” “济国公?那位济国公?” 周平又是一怔。 济国公?不会是那个道德败坏的无耻混蛋吧? “大官人,还能是哪个济国公,就是当今官家的皇子济国公赵竑!” 掌柜的笑意盈盈说道。 “他?” 周平眼中的惊诧更甚。 “大官人,要不要叫人过来,给你们奏上两曲?” “那就麻烦掌柜的了!” 周平点了点头。他倒要听听,这个混蛋,到底能做出了什么样的两首曲子。 “周平,是秀娘的那个赵竑吗?” 张瑾轻声问道。 周平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张瑾和朱亮相对一眼,不再吭声。 周平的妹妹周秀娘,就是济国公赵竑的妾室。不过赵竑对周秀娘不好,周平也是憎恶这个所谓的妹夫。就是没有想到,这个赵竑,还有些才华。 几位民间艺人过来,将《笑傲江湖》和《西江月》奏了一遍。周平三人听罢,都是默不作声。 “掌柜的,这个济国公赵竑,如今是很出名了?” 周平开口,问起了究竟。 才两三个月没回来,就发生了这么多新鲜事。 “大官人,不瞒你说,要说现在临安城最风光的,就是这位皇子呢!他做的词就在丰乐楼上,每天去观看的人数不胜数,丰乐楼的生意可好了!大官人买上一两份小报,就都知道了!” 掌柜兴冲冲地说道,眼神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一份小报在手,几个人看了都是震惊。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这个济国公,怎么会有这样的才华?” 张瑾头上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兵魂销尽国魂空……千古男儿一放翁!一针见血,让人热血沸腾啊!” 朱亮连连摇头,酒醒了大半,他看向周平,目光中有一丝疑惑。 这样热血肝胆的好男儿,怎么会是个抛妻弃妇的混蛋? “你们光看好的,没有看到下面这些吗?沂王嗣子赵贵诚,室中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白日睡觉时,身上隐现龙鳞。” 周平指了指小报上一处。 “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看来,这是有人在为这位沂王嗣子造势啊!” “济国公赵竑,以后怕是有对手了。” 张瑾和朱亮相继说了出来,二人都是举杯,又是一杯。 “别喝了!咱们这就回去。” 不知为什么,周平心里火烧似的,乱糟糟一团。 “急什么?再来一杯!” 朱亮和张瑾连饮两杯,这才和周平一起,踉踉跄跄下楼,嘴里犹自和唱: “……靖康耻,犹未雪……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哈哈” 掌柜的看了看几人的背影,暗暗摇头。 这样自命不凡、慷慨悲歌的年轻人,临安城可是越了越少了。 已是黄昏,济国公府,书房之中。 从吴府回来,赵竑就心事重重,不安地来回踱步,眉头紧皱。 事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赵竑这个蠢货,把吴家得罪的彻彻底底,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他的大舅哥那一拳,虎虎生风,眼神中的恨意浓浓。 “殿下,你还真想把夫人接回来?” 李唐黑着脸,轻声问道。 他也感觉得到,赵竑心中的烦闷。 “当然要接回来,和谁过不是过。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赵竑愁眉不展,但心头还有希望。 “殿下,话虽如此,但夫人,也许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夫人了。” 李唐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是说,夫人红杏出墙,已经有了相好的?” 李唐的小心思,全都放在了脸上。 一个年轻的良家女子,离家出走一年多,恐怕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人总是有需求的,也许他已经被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不过他不在乎。 对于他来说,他曾经的所有女人,都和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关系,都是陌生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头上是不是绿油油。 “殿下已经知道,那还有必要把夫人找回来吗?” 李唐黑脸陪笑,满眼的惊诧。 能忍人所不能忍,殿下胸怀广阔,真是让人叹服。 “要找回来!不但要找,而且要把声势弄大。不是有人说夫人去了金陵吗,派人去金陵找,要让在乎的人知道!” 赵竑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个夫人,是不会回来了。 根据吴家人对他的态度,他们有可能知道吴氏的事情,也不打算让吴氏跟他再有瓜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和吴氏之间,竟然到了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 找回吴氏,目的不过是想和皇后杨桂枝改善关系,能够让他顺顺利利当上太子,让史弥远不能再“狸猫换太子”。 他之所以不想在小报上沸沸扬扬,就是担心吴氏的名声。 他忽然想起后世,富阳江上神仙侣的故事来。 “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搬去之细软衣饰、现银、款项、契据等,都不成问题,唯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达夫谨启。” 达夫先生一气之下,将丑闻公诸于世,让映霞女士颜面扫地,也致使二人之间再无和解的可能,最终劳燕分飞,两败俱伤。 他可不能干这样的蠢事。吴氏颜面扫地不说,吴府也会难堪,杨桂枝也会被激怒,到时候情形更加不妙。 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还是不要冲动去干。 “殿下,小人马上安排人去金陵,把夫人找回来。” 李唐连忙请令。 “李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过了元夕节就安排人去办。” 赵竑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我让你打听那个颜小娘子的底细,查到了没有?” 颜春对赵竑如此上心,赵竑也觉得这个颜春神神秘秘,也在查对方的底细。 毕竟,他不是真的每天被自己帅醒。 “殿下,只查到颜春是淮南高邮军人氏,父母双亡,家中就她和一个远房舅父,也就是徐掌柜。其它的还没有消息。” 李唐的话,让赵竑微微皱起了眉头。 高邮军已经是楚州边界,历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死伤甚多。颜春来自高邮军,相当于没法辨明其底细和真伪了。 “殿下,不是小人多嘴,你和那个颜春,你们不合适。” 李唐苦着黑脸,小心翼翼说道。 “这又是为何?” 赵竑不由得一愣。 他堂堂大宋皇子,年少多金,相貌堂堂,身家清白,文韬武略,不差在那里,怎么可能收不了那个颜春? “殿下,那个颜春刁蛮任性,粗鄙少礼,又没读多少书,不是你的良配。” 李唐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赵竑看了看李唐,没有吭声。 男女之间最初的相遇,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冲动和悸动。 难道说,他也是当局者迷? “殿下,夫人虽然刁蛮善妒,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琴棋书画,比那个颜春可是强多了。至于徐姬,心术不正,绝非殿下的良配……” 李唐欲言又止,赵竑立刻催了起来。 “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这小子黑脸上眼神闪烁,一看就憋着一肚子坏水。 “殿下,以小人说,你还是赶紧把周氏接回来。她性子好,温良贤淑,跟了你那么久。” 果然,李唐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现在?” 赵竑一阵犹豫。要是现在接回来,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发生孩子生下来两个月就早夭的事情? “殿下,现在吴氏不在,徐姬居心叵测,正好把周氏接回府。周氏有了你的骨肉。皇家子嗣艰难,皇孙可是殿下安身立命的屏障。” 李唐的话,如惊雷打在天灵盖上一般,让赵竑外焦里嫩。 皇孙才是他最大的屏障! 看来,他不得不去接收他的前身留下来的宝贵的女人遗产,还直接喜当爹。 “殿下,大宋皇室人丁单薄,殿下尚无嗣子。要是周氏为殿下生下麟儿,殿下的皇子之位,可就坐踏实了,甚至可能升为太子。其中的利弊,不用小人多嘴了吧。” 李唐侃侃道来,一串话说的赵竑额头冒汗,冷风一吹,心里一阵阵激灵。 这些风流债,有利有弊,无论什么债,他这个“背锅侠”,还不得不都得接着。 “走!” 说干就干,赵竑立刻站了起来。 “殿下,去哪里?” “你说去哪里?明知故问!” 赵竑头也不回,迈步向前。 自己不仅有吴氏这个正妻,还有一个周氏的妾室。 宋朝虽然实行一夫一妻制,讲究门当户对,但并不反对纳妾,妾的地位低于正妻高于奴婢,没有明媒正娶,只是一纸契约。 一妻一妾一美姬,再加上两个娇婢,这个赵竑,可是真风流。 好一副好身体!好一副好肾! “殿下,你早该去了!没有子嗣,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李唐絮絮叨叨,赵竑暗自心惊。他的好兄弟徐良,也是这么说的。 皇家子嗣艰难,有了皇孙,他的皇子之位就稳了,储君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皇孙,保住皇孙,也许真是一个巨大的臂助。 下意识,赵竑觉得自己有几分丑陋龌龊。 不过,在眼前的情形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便是他不去找周氏,周氏也会因为孩子,前来找他。 第41章 元夕节(6) 御街,修文巷,赵竑的目光在街边“周记金银铺”几个字上逗留。 这里处于临安城御街中段,是繁华的商业中心,上百家金银铺依次排开,琳琅满目,吸人眼球。 能在寸土寸金的御街繁华中心拥有铺面,他的这位岳父丈母娘,看来真是财大气粗,富贵逼人。 身为皇子,权有了,老丈人是土豪,钱不缺。要是没有史弥远这档子事,他这一趟“重新做人”,可是直奔人生巅峰了。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还要与天与人斗,至死方休。 “周记”门前的桌上,陈列着金银器皿和铜钱、会子,挂满灯笼的屋檐下,一排黑衣青帽的彪形大汉肃立,有几分打手护院的意思。 “殿下,周记买卖、打造金银器皿,还有金银铤,买卖兑换钞引,在临安城也是有名的上等店铺。” 李唐轻声介绍,赵竑轻轻点头。 想不到自己的这位美妾,还是巨贾之女。 岳父岳母的家产,是不是也能借来用用? “姑爷,你可来了!” 看到赵竑带人过来,侍卫手里还提着东西,门口的壮汉眼尖,满脸笑容,赶紧迎了上来。 说一千道一万,赵竑还是周家的姑爷。小夫妻闹点矛盾,床头吵架床尾和,再也正常不过。 “周大,劳烦你通报一下,就说殿下来看岳父岳母了!” 李唐上前一步,抢先说道。 “姑爷,李侍卫,你们里面请!” 周大满脸赔笑头前带路,冲着里面大声喊了起来。 “快去告诉员外和夫人,就说姑爷来了!” 看来,这个王八蛋姑爷,并不是小报上所说的一无是处。 赵竑进了铺子,男女客人都是好奇地看着赵竑,赵竑满脸笑容,拱手作为回应。 店铺不大,但也有上百平方米,金铤银铤耀眼,金银首饰绚丽缤纷,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至于铜钱、会子这些通用的货币,不知多少。 粗粗看下来,这一间店铺,至少也有四五十万贯的硬通货。 南宋商贾的富有,可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富商巨贾,小摊小贩,这可是完全不同的阶层,天壤之别,绝不能一概而论。 “殿下,你来了!” 圆滚滚、身材矮小的半百胖子周家成出来,华衣锦服,强颜欢笑。 他身旁端庄秀丽、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周高氏。 夫妻二人一高一矮,女高男矮,女瘦男肥,有点滑稽。 看周家成和周高氏勉强的笑容,赵竑明白,在岳父岳母心中,自己这个女婿,恐怕不受欢迎。 不用问,自己的美妾周秀娘,也是如此看待自己了。 这个赵竑,情商之低,不知得罪了多少手握实权的大佬,也不知做了多少孽? 他心中有些期待,自己的这位妾室,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美人? “岳父、岳母,小婿有礼了。本来早就想来,不过官家天天征召入宫,所以才来得晚了!小婿给二老赔罪了!” 赵竑肃拜行礼,深深一揖。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牵强附会了。 “殿下,见外了!都是一家人,里面请!” 果然,周家成和妻子周高氏,脸上的笑容亲切了几分。 迟来总比不来好。何况看起来,认错的态度不错。 赵竑暗暗感慨。平民百姓和勋贵之家,所处的地位不一样,对待他的方式也大相径庭。 “秀娘,殿下来看你了!” 进了院子,高氏冲着里面喊了起来。 “殿下,秀娘有了身孕,你可要让着他一点。” 周高氏面带笑容,叮嘱起了赵竑。 “你这人,说这些作甚?” 周家成赶紧阻止了妻子。 这家伙有时候倔起来,翻脸不认人,还是少刺激他。 “岳父、岳母放心。我知道秀娘有了身孕。有人居心叵测,想对我不利,府里也不安全。所以我才特意把秀娘送了回来。” 赵竑低声说道,一本正经,周家成夫妻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赵竑的处境他们也知道一些。和史弥远不和,和当朝皇后有龃龉,风口浪尖,府上肯定不太清静。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所说是真是假。 “殿下,那小报上登的那些事情……” 周高氏微微一怔,继续问道。 “你这人,说这些作甚?那还用问,都是旁人造的谣了!” 周家成眼睛一瞪,立刻反驳起妻子来。 “岳父说的没错!如今这谣言满天飞,背后之人居心叵测,你们也要当心啊!” 赵竑接过话头说道。 “殿下,你知道就好了。可是要小心谨慎啊!” 周家成和妻子对望一眼,邀请赵竑坐下。 不管怎么说,赵竑上门恭恭敬敬,面子上让人舒服。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还是不要和他硬碰。还有皇后那边,送些礼认个错,对你有好处。” 周家成的话苦口婆心,意味深长。 即便是当不了大宋皇帝,也是个富贵王爷,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殿下,官家那里也要走动走动。毕竟是父子,要投其所好,多说些软话,不会吃亏的。” 周高氏也是一本正经,叮嘱起了女婿。 “多谢岳父岳母教诲。不日前,我还教了官家一套道家的太极拳法。官家很是高兴,天天操练。” 赵竑恭恭敬敬,笑容满面。 他的这一对岳父岳母,还是关心他的。 这或许和他的这位美妾周氏,有了身孕有关。 总不能拆散夫妻两个,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吧。 “那就好!那就好!” 周家成连连点头,和妻子又是对望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这个倔强倨傲的驴脾气女婿,温声细语,彬彬有礼,这是真的转弯了? “岳父岳母放下,等秀娘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给她一个名分,不会亏待他。” 都有了孩子,他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那就好,那就好!” 周家成和妻子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女儿有了名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众人在院中坐好,还没说几句话,周秀娘就从后院走了出来,一旁还跟着一个高大威猛、十五六岁的少年。 “秀娘、二郎,快来见过殿下!” 周家成赶紧站了起来,向女儿和儿子叮嘱。 “秀娘、二哥,不必多礼。” 赵竑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叫了出来。 周秀娘,和她母亲周高氏一样,身材修长,大长腿,白净的脸庞、一头的黑发,不折不扣的高冷美女,和颜春有些相似。 还要什么自行车? 看来,原来的赵竑,喜欢的是妖冶性感的女子,这种清纯型的,似乎不合他的胃口。 不过,合现在这个赵竑的胃口,是他的菜。 “殿下,你来了。” 周秀娘轻声说了一句,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殿下,我姐有了你的孩子,你可不能欺负她了!” 周安大声说道,似乎对自己的姐夫很是不满。 哪有妻子怀孕被赶回娘家的,这个赵竑,实在不是个东西! “是姐夫不对。确实是有些原因。” 赵竑尴尬不已,轻声解释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岔开了话题。 “岳父、岳母,大哥不在吗?” 既然来了,周家的情况肯定要了解大概。 周平跟他大吵一架,却没有动手,看来这个人是位谦谦君子,不是个暴力男。也说明,他和周氏的关系,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殿下,大郎和几个好友出外散心去了,不在家。你不要介意!” “好些日子没见大哥了,还怪想他的!” 周秀娘的哥哥周平,没有考取功名,闷骚男一个。不过听徐良和田义说,这人做事沉稳,有些本事。 赵竑就是不明白,周平已经二十好几,为什么还不成家? “岳父岳母,我先告辞一会,和秀娘进去说话!” 赵竑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周秀娘的闺房里,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说起来,赵竑有些沉闷,耐心也不够,不是个能哄人的主。何况虽然是自己的女人,其实是刚认识的才是。 琴台上的琴,是周秀娘的? “那首《笑傲江湖》,是殿下做的?” 还是周秀娘,打破了沉闷。 赵竑点点头,猛然想起来有人说过,周秀娘似乎也能弹琴,好像还不错。 “总想起以前和你弹琴的日子,情不自禁,就创了这首曲子。” 赵竑终于圆通了一回。 “那个徐姬,她不是弹的更好?” 周秀娘的话,让赵竑一怔,心里却豁然开朗。 看来,周秀娘的心里还有这个赵竑。要不然,也不会酸溜溜的了。 “人心里不干净,弹出来的琴声就没有灵魂。” 赵竑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这么柔美的女子,以后就是自己的枕边人了? 可惜肚子里怀的,似乎不是自己的孩子。头顶一片绿油油,实在是让人无语。 “她……们是……奸相的人?” 周秀娘惊讶地问道,赵竑点点头,却看到桌上的琴谱,正是那一首《笑傲江湖》。 “娘子,那我就先出去了。” 赵竑有些尴尬,就要逃离。 “殿下,元夕佳节,咱们一起弹奏一曲《笑傲江湖》。” 周秀娘却上前拉住了赵竑,楚楚可怜。 赵竑无可奈何,随着周秀娘来到琴前坐下。 周秀娘脸色微微泛红,径直坐到了赵竑的腿上,紧紧搂住了他粗壮的脖子。 “殿下,你就不想念奴家吗?抱紧我!” 温香软玉,那大腿上的感觉……赵竑有些扛不住,下意识抱住了周秀娘。 “秀……娘……” “殿下,叫什么秀娘,叫我秀……秀……” 周秀娘眼神迷离,和赵竑缠绵地热吻起来。 “秀……秀……” 赵竑一阵心惊。这就“小甜甜”,看月光了? 良久,占够了便宜,二人脑袋才分开,赵竑在周秀娘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温声细语。 “娘子,已经显肚了,有没有不舒服?” 既来之,则安之。对女性的尊重和体贴,他还是有的。 不知道孩子几个月,只能是左言右顾了。 “殿……相公,马上就五个月了。本打算过几天就告诉你……嗯……相公……” 周秀娘说着,又爱恋地抚摸起赵竑的脸来。 赵竑暗暗佩服,这小子靠着钱多,又会弹琴,不知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 “娘子,你可要保重身子。” 赵竑尴尬一笑,放开了手,手搭在了琴弦上。 “娘子,那咱们弹一曲,让咱们的孩子也听听!” “相公,那你能晚上留下来,陪我好好说说话吗?” 周秀娘可怜兮兮地撒起娇来。 “好吧。正好也和你说些事情。” 赵竑硬着头皮答应。这个时候,他能说不吗? 悠扬的琴声响起,跟着歌唱声传来,屋外的周家成和高氏都是笑开了花。 “姑爷,这是回心转意了?” “这下好了,终于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了!” 父母的兴奋看在眼中,儿子周安不屑地浇了冷水。 “别急着高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孩子家懂个屁!” 周家成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捋须不语。 “员外,夫人,官家只有殿下一个皇子,殿下没有子嗣,大姐如果生个男丁,可就是皇孙。大姐那就是母凭子贵,大姐是皇后,皇孙将来可能就是大宋的官家!” 家丁周大在一旁笑哈哈说道,眼神炽热。 周家成和高氏对望一眼,都是无语,心都是砰砰跳了起来。 皇后、贵妃、皇孙…… “周大,你下去准备一下。十分金的二十两金铤一箱,十分金的二十两金叶子一箱,十分银的二十两“猪腰银”两箱,十足金的金镯子,上好的玉镯各一对,黄金缕两副。先准备好了!” 周家成还没有言语,高氏盘算着吩咐了下去。 “娘,连吃带拿,不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周安着急地喊了起来。 这些财产,可都是自己家的。 说白了,这些金银都是自己的,怎么能便宜了那个浪荡子? “夫人,姑爷得罪了这么多人,恐怕不好翻身。你这么大手笔,是不是有些冒失?” 周家成迟疑着说道。看来,他也知道赵竑的处境。 “没有什么顾忌的。做买卖有赔有赚,你能担保一辈子平安无事?” 周高氏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镇定。 “秀娘有了身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姑爷当不了皇帝,也是王爷国公,咱们也是皇亲国戚。若是姑爷真能当上皇帝,周家可就是几世的富贵逍遥。” “夫人,还是你看得远呀!周大,赶紧照夫人吩咐的去办” 周家成连连点头,满脸赔笑恭维着妻子。 夫人的决策,从来都没有错过。 第42章 元夕节(7) 清晨用过早饭,赵竑就要打算离开。 至于他和周秀娘,一个刚认识的怀孕的女人,他又能说些什么,不过是妇唱夫随而已。 至于晚上睡觉,就更尴尬了。手足无措不说,还得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 “姑爷,夫人和大哥找你。” 魁梧猥琐的周大上来,满脸赔笑把赵竑带了出去。 进了后院,周大带着十几个家丁把守,虎视眈眈,戒备森严。 赵竑暗暗心惊。自己才五六个侍卫,周家这架势国公府还大,豪富之家,果然非同一般。 “殿下,坐!” 赵竑进了后堂,周高氏站起身来,请赵竑入座。 “岳母,都是一家人,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赵竑面容亲切,和周高氏分别坐下。 堂中的一张椅子上,一个冷峻白皙的年轻人正在看着赵竑,一双眼睛雪亮,却并没有站起身来。 “见过岳母,见过大哥!” 赵竑心知肚明,上前见礼。 这位高冷男,肯定是他的大舅子,周秀娘的大哥周平了。 此人冷静寡言,和他冲动幼稚的弟弟周安比起来,完全不一样。 自己的大舅哥都对自己这副嘴脸,看来这个赵竑,情商智商都堪忧,确实活该。 “殿下,你不是说再也不登我周家的门吗?怎么现在又跑来了?” 周平看着赵竑,冷冷一笑。 说实在话,他宁愿和这个蠢货拉开距离,免得惹祸上身。 但归根结底,这笨蛋是自己的妹夫,自己未来外甥(女)的父亲。 “平儿,不要这样,都是一家人!” 周高氏赶紧站起身来,招呼赵竑坐下。 再怎么说,这人也是自己的女婿,自己外孙(女)的父亲。 “大哥,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能不见面呢。说实话,几日不见,我还很是想念大哥。” 赵竑面带微笑,不卑不亢。 徐良说这位大舅哥有些本事,或许会是未来的相助。 他现在身边缺少人手,急需自己人出谋划策。 “好好好!皮笑肉不笑,算你还有良心。” 周平冷冷一笑,他漫不经心看着赵竑,又收回了目光。 “殿下,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混吃等死,浑浑噩噩?” 混吃等死、浑浑噩噩? 周平的话,让赵竑只能是讪讪一笑。 原来只是自己懵懵懂懂,周围不乏明白人,自己的大舅哥就看的清清楚楚。 回想起来,历史上的这个赵竑,连自己老师的苦口婆心都听不进去,就更不用说一个妾世家的“外戚”了。 “官家那里,可以再想想办法。皇后这边,也能做些事情。至于史弥远,恐怕积怨太深,无法调和。若是主动示弱,恐怕会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赵扩没有现在立他为太子,不是说赵扩故意这样,而是宋室的规矩。一般等皇帝驾崩前,才会立下圣旨或者遗诏,指明继承的人选。 这样做,大宋朝堂的说法是担心父子争权,伤了父子之情。 先不说这狗屁规矩是不是有违孝道,宋朝太子之权大大削弱,权力犹在宰相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太子无权,也难怪历史上史明远的“狸猫换太子”能够成功了。 皇后杨桂枝,年轻时候贪权,现在已年过花甲,多少可能会照顾一点皇帝的意思,可能还有挽回的一丝余地。 至于史弥远,已经精心布局了两年多,赵贵诚都被推到了前台,贵为皇侄,恐怕不会因为赵竑一两句和解的话就改弦易辙。 这才是根本所在。 “你是官家立的皇子,又没有大恶,他应该不会轻易更换。再说了,就你们赵氏宗室,秀王濮王年龄太大,其他的太年幼,除了那个沂王嗣子赵贵诚,没有几个能换你。” 周平果然有些眼光,对赵宋皇室的事情,比赵竑自己还清楚。 “史弥远权倾朝野,即便你将来能登上了皇位,恐怕也是君弱相强,很有可能还要再生祸端。你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啊!” 周平的第二句话,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或者说,他不相信史弥远敢这么做。 “史弥远加杨皇后,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后宫之主。殿下,你是专挑硬骨头啃啊!” 岳母周高氏也是眉头紧皱,紧接着说了出来。 赵竑满脸苦笑,无奈摇头。 他能说,这是他的前身那个蠢货做的孽吗? 赵竑沉默不语,周高氏眼珠一转,立刻说道: “殿下,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让官家出面,给史弥远送些东西,示弱求和。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委曲求全,再送上珠宝金银,也许这事就能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 赵竑摇摇头,不得不又苦笑了一声。 史弥远已经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赵贵诚已经距九五至尊一步之遥,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 换句话说,史弥远们会把他们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方的手里吗? “岳母,大哥,你们听说过“狸猫换太子”吗?” 想起历史上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赵竑看着自己的岳母和大舅哥,压低了声音,决定合盘托出。 如果这二人都不能相信,那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相信的人了。 “什么“狸猫换太子”?你在说些什么?” 周平气愤地看了一眼这个浪荡子,一头雾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什么狗屁动物故事? 赵竑暗暗摇头,心头尴尬。 狸猫换太子,历史上没这回事情,这也是后世的戏剧,怎么可能在宋朝就堂而皇之亮相。 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周氏母子不会想到史弥远如此胆大包天,敢去换皇子。 周平见多识广,周氏母子没想到,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岳母、大哥,是这么回事……” 赵竑压低声音,把历史上的“狸猫换太子”变向说了出来。 周氏母子都是大吃一惊,片刻,周平才点点头,低声说了出来。 “我就说这个沂王嗣子赵贵诚,怎么会爬的这么快?原来真是史弥远这个奸人推波助澜。” 他看着赵竑,目光柔和了许多。 “殿下,我小看了你。原来你也不是个蠢人啊!” “史弥远权势滔天,他要是这样,殿下可就大事不妙。” 周高氏脸色难看,看向了儿子。 “大郎,这事非同小可,要想办法帮帮殿下。” “娘,没有什么担心的。既然他们想对殿下不利,杀了赵贵诚就是!” 周平眼神狰狞,冷冷说了出来。 赵竑吃了一惊。这个大舅子,绝对是个狠人。 周高氏也是一惊,随即摇了摇头。 “要是现在动手,矛头就会指向殿下,让殿下的处境更加不利。你不要忘记了,皇宫里面还有一个精明无比的杨皇后。要是出一点岔子,殿下和我们周家,恐怕都是万劫不复。” 周高氏低声细语,句句戳心。 “况且,现在杀了赵贵诚,史弥远还有时间再换一个。反正都是矫诏,立哪一个宗室子弟都行,赵贵诚的弟弟也是人选。此事得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冲动。” 赵竑和周平对望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史弥远即便要“狸猫换太子”,他也得杨皇后的内应。所以这第一步,就得稳住杨皇后,拉近和杨皇后的关系,让她最起码不讨厌殿下。” 周高氏徐徐道来,让周平和赵竑都是点了点头。 讨好杨皇后,这恐怕是必须要做的第一步了。 “娘,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既然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那就把他推举赵贵诚这事添油加醋宣扬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史弥远的狼子野心。” 周高氏看着儿子,目光炯炯。 “大郎,你知道怎么做吗?” “娘放心,自然是用小报,无孔不入,官府很难查出蛛丝马迹!” 周平点点头,神色中隐隐有一丝振奋。 “小报!” 赵竑目瞪口呆。 自己不就是被对方用小报抹黑的吗。 朝廷有朝报,民间有小报。和朝报相比,百姓更喜欢和相信小报。 而且这小报,朝廷屡禁不止,出者自出。小报不仅没有被禁绝,反而读者众多,影响力特大。 论其原因,土地兼并,苛捐杂税,差役繁多,民不聊生。朝报、邸报不准报道边事,甚至士兵在家信中也不能谈战事,禁压之下,小报自然应运而生,读者也“皆以小报为先,而以朝报为常”。 自己这位岳母,竟然懂得利用水军,裹挟民意,制造舆论,做事滴水不漏,眼光独到,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徐良。看来,聪明人做事,都是心狠手辣,懂得借势。 赵竑这个蠢货,这么好的资源都没用上,活该被换掉。 “殿前司都虞候冯树,我和他侥幸认识。此人嗜赌如命,负债累累。殿下不妨可以一试。” 周平沉思片刻,轻声说了出来。 关扑就是赌博,宋代关扑盛行,但是根据大宋律法,赌博是违法行为。《宋刑统》规定:诸博戏财物者各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只要抓住赌博的,打一百杀威棒。如果赌资巨大,按盗窃罪从重处罚。 但是法外有恩,每年元旦(春节)、寒食、冬至等节日,大宋朝廷会开放赌禁三天。至于元夕佳节,虽然不是法定放赌日,但赌博之风从元旦蔓延过来,也就没人管了。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头一阵潮动。 “大哥,这个冯树,和夏震的关系怎么样?” 夏震是殿前司指挥使,俗称“殿帅”,掌握皇宫禁军。此人是史弥远的忠实盟友,开禧年矫诏诛杀朝廷重臣韩佗胄,就是这二人加上一个杨皇后的手笔。 “夏震很看重冯树,要不然也不会30多岁就提拔他为殿前司都虞侯。冯树又贪又狠,野心勃勃,这些事情,你这个皇子不知道吗?” 周平说完,不满地看了一眼赵竑。 整天弹琴玩女人,一点正事都不干。 “贪婪就好,野心勃勃更好!” 赵竑微微一沉吟,心里有了打算。 “大哥,冯树这个人,你私下里注意着,不要打草惊蛇,到时候或者有大用。” 殿前司都虞候,位仅在指挥使指挥副使之下,掌握不少禁军班直,绝对有大用。 “我们只能敲敲边鼓,大事还得你自己做!记住,第一步就是太子之位。只要成为大宋储君,不管史弥远想怎样,都是难上加难!” 周平一本正经,提醒起了自己的大舅子。 “岳母、大哥,有你们帮衬,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赵竑点点头,诚恳地说道。 这一趟来周府,可谓是收获颇丰。 “殿下,秀娘有了身子,你还不打算把她带回去吗?” 周高氏看着赵竑,眼神里有一丝不满。 这家伙,不会是串个亲戚,就又光棍一条,自己回去逍遥快活了吧? “秀娘还不能回去。” 赵竑面色平和,徐徐说出了“卧底”的原因。 这两个人已经是自己同一个战壕亲密的战友,没有必要再瞒他们。 赵竑说完,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岳母、大哥,此事还请保密,以免打草惊蛇,让史弥远起了猜疑。多谢厚情,赵竑来日必有重报!” “殿下,你我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周高氏跟着站了起来,还了一礼。 “殿下,趁着这几天你府上没人,我们准备了些东西,让周大给你送过去。很多地方,你都需要打点,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 丈母娘的话,让赵竑一阵尴尬。 这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 “殿下,做事就要花费,如果钱不够,你尽管开口就是。你先去和秀娘告别,走的时候从后门出去。” 周平一本正经地叮嘱起了赵竑。 这一刻,他真把赵竑当成了自己人。 见过周秀娘,来到后院,周平和赵竑已经是勾肩搭背,犹如多年挚友。 “赵竑,实话实说,我不是帮你,我也是在帮我自己。” “大哥,只要我有出头的一日,绝不会负你!” “赵竑,说定了!我周平这一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全在你的身上了!” “大哥,苟富贵,勿相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珍重!” “殿下,珍重!” 赵竑和周平依依不舍,拱手告别。 “这个赵竑,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啊?” 周高氏看着赵竑离去的背影,幽幽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只有强推他上位!终于有事做了!” 周平脸色泛红,全身似乎充满了斗志。 第43章 攻心 临安城、皇宫,福宁殿。 黑夜笼罩了皇宫所有的殿宇,只有不时走过的披坚执锐的大内禁军,给这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带来些许的生气。 晚年的赵扩很少去妃嫔处,由于身体原因,他迷上了道教修炼术,修道之下,就更是深居简出,难得与人谋面了。 昏昏沉沉睡去的赵扩,像是做了噩梦,眼皮忽然睁开,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他费力地爬了起来,在阴阳图案的织毯上坐好身子,双腿盘好,放好拂尘,开始打起坐来。 看他身着道袍、打坐时虔诚无比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执政前期,朝政由权相韩侂胄把持,执政后期,则是由奸相史弥远与皇后杨桂枝控制,除了做乌龟修道,似乎没有其它事可做。 这或许也就是他经常御笔一挥,乾坤独断,不经两府决策机构,直接下达执行的原因。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修道者,在于维持人体阴阳平衡,无为而治,炼成纯阳之体……” 想起赵竑的话,赵扩心里一动,慢慢站了起来,肃身而立,打起了太极拳来。 一招一式,也不知道中间几式是不是正确,一套打下来,赵扩的身子,已经热了起来。 “再来!” 赵扩打起精神,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练习。 不知道练了几遍,直到满脸的汗水,气喘如牛,赵扩这才瘫躺了下来,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接着被侍者李顾轻声叫醒。 “官家,济国公赵竑在外觐见!” “让他稍稍等候一下。” 赵扩下了打坐榻,早有宦官端上洗漱的热水和青盐等物。 “官家,是先用早膳还是先用金丹?” 李顾跟了上来,继续问道。 “今天就不用金丹了,让济国公去嘉明殿,和朕一起用早膳。” 赵扩的目光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憎恶。 嘉明殿,南宋皇帝进膳之所,除了大内禁军和几个宫女宦官,没有几个人。 赵扩这皇帝,当的也够节俭的。 心里这么想着,跟着宦官进了大殿,看到赵扩坐在桌边,赵竑赶紧上前,躬身一礼。 “儿臣见过陛下!” “坐吧,陪爹爹一块用饭。” 赵扩温和地说道,犹如普通百姓家中一样。 宋代,尤其是南宋的宫中礼仪,可能是历代最为简单、最接地气了。 “爹爹,你就吃这些?” 看到眼前的稀粥、炊饼、几样小盘素菜,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个傀儡道士官家,可真够节俭的。 他的心里,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百姓没饭吃,我怎能骄奢淫逸啊。” 赵扩面不改色,摆摆手,示意赵竑坐下用饭。 赵竑喝起热粥,看着桌上的餐具酒器,竟然没有一件是金银之物。 再看赵扩的穿着,穿戴朴素,靴子颜色发白,似乎穿过多次。 赵竑暗暗摇头。他忽然想起,上元佳节,赵扩也没有宴请群臣。难道这也是因为节俭之故? 赵竑吃着,不自觉弄出了声音。 赵扩看了看赵竑,毫不所动,依然是面色平静,人畜无害。 这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皇帝! “爹爹,元夕佳节一事,儿臣多谢爹爹的栽培!” 用完早膳,父子二人就在殿前说起话来,这也是赵竑此来的目的。 “都是父子,不必多礼。” 赵扩轻声说道,嘴边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早就听人说你精通琴技,想不到竟然如此炉火纯青,折服外邦使臣。《笑傲江湖》,《临江仙》个个都是惊世骇俗,你更是一位诗词大家。朕很是欣慰。” 原来是在外国使臣面前,自己给大宋挣了面子。 赵竑稍作思索,便说了出来。 “谢爹爹赞赏。孩儿上次说过,弹曲赋词只是小技,如何解决大宋的几大顽疾,才是正道。我大宋虽是海内燕平、百姓安居乐业,但居安思危,才能让大宋真正走向复兴和繁荣。” 恭维的同时,赵竑顺带提出了问题和隐患。 他也知道,赵扩宽厚仁慈,不会因为一些“胡言乱语”就龙颜大怒。 要不然,这些年的养气修身,可就白练了。 “嘉定十四年,鞑靼大军进逼金国汴京,与我北伐王师接触,胶西大军纷纷南逃,京东大军则是直接降于鞑靼。我大宋亦不得不遣派使者通好于鞑靼。” 赵扩徐徐道来,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小事。 “爹爹长于深宫,不谙边事。你倒是说说,这个鞑靼,他能把金人从北地赶到黄河以南,兵锋之盛,恰似当年女真。你说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爹爹,这鞑靼,实为我朝心腹大患!” 赵扩提到了蒙古,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说了下去。 “爹爹听说过丛林法则吗?” “何为丛林法则?” 赵扩惊愕地抬起头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所谓丛林法则,就是生存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秦始皇灭六国、五胡乱华、金人灭辽,鞑靼攻伐西夏、金人,都是如此。要想适应丛林法则,就得自强,不然就会被淘汰。鞑靼禽兽之邦,不习中华文明,奉行的就是丛林法则。我大宋远比西夏、金朝富裕,鞑靼必会南下。和鞑靼一战,势在必行。所以儿臣才说,鞑靼是我朝心腹大患。” 赵扩听着,默认不语。 “爹爹有所不知,儿臣听闻,这鞑靼大军里面,有一群佛家盗墓贼,专门盗挖历代皇陵。这些家伙盗挖墓穴里的葬品不说,还喜欢把帝王的头骨做成酒具,残忍至极。” 元灭南宋,西藏藏传佛教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盗取其中珍宝,其中宋理宗赵昀的尸体因为入殓时被水银浸泡,还未腐烂,盗墓者便将其尸体从陵墓中拖出,倒悬于陵前树林中以沥取水银。随后将赵昀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元朝统治者,制成喝酒的酒器。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 明洪武二年,朱元璋以帝王礼葬宋理宗头骨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绍兴永穆陵旧址,修复南宋皇陵。 所以,赵竑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提前四五十年,说出真相而已。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你倒是有些忧患意识。” 赵扩脸色发白,已经不复一贯的镇定。 专门盗墓,还喜欢把帝王的头骨做成酒具。这岂不是说,自己即便是百年之后,御龙宾天,尸骨还要被人糟蹋吗? “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能化解?” 怎么样化解,当然不能整天打坐养气,需要的励精图治,实干兴邦。 当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爹爹,你可知我朝三大弊端吗?” 上次没有说完的话,这一次可不想错过。 “是那三大弊端?你直说就是。” “那就是“三冗”,“冗兵”、“冗员”、“冗费”。因为“三冗”问题无法解决,导致我朝积贫积弱,无法倾力北伐,只能因循守旧,无法自拔。” 赵竑的话,让赵扩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三冗”,“冗兵”、“冗员”、“冗费”,果然是一针见血。 “孩儿,你说的这“三冗”,却该如何解决?” 赵扩轻声问了出来。 “三冗”问题,“冗兵”、“冗员”、“冗费”,环环相扣。兵多了、官多了,花费自然就高了。 但大宋从立国开始,这“三冗”就存在,要解决,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办法。 “爹爹,解决之法,无非是裁冗员、清冗兵,冗费自然解决。除此之外,还要彻查田赋,兴商开矿,通海裕国,扩大和金人的榷场。朝廷赋税充足,就可以编练新军,铸造利器,以备边事了。”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经验”,以及这具躯体脑子里的知识和所见所闻,徐徐说了出来。 商税占了八成多,田赋不足两成,经济泡沫化的厉害。这是并不是后世工业革命后的机器时代,哪里来那么多的工业产品支撑商业。不信,你说出几个大型的机械制造工厂试试。 人,总是要吃饭的。归根结底,大宋还是手工业和农业时代,还是农产品为重。 除了专卖和苛捐杂税,别无他法。而这些民脂民膏,都被士大夫权贵们瓜分殆尽了。 “彻查田赋,谈何容易?” 赵扩轻轻叹息了一声。 “爹爹,嘉定初年,一贯会子可换铜钱四百文,十五年过去,一贯会子只值铜钱一百文。滥发纸币,通货膨胀,经济崩溃,百姓已经是苦不堪言。” 赵竑继续苦口婆心,想增加自己在赵扩心中的印象分。 “平江府太湖流域,沃野数万顷,尽为权贵之家所有。绍兴府鉴湖一带,湖田 2300多顷良田,也尽为豪族侵占。权贵侵夺民田,蚕食鲸吞,百姓沦为佃民,任其鱼肉。” 赵竑看着赵扩,肃拜一礼。 “陛下,恕臣狂悖。我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权被极度削弱,士大夫一家独大,此事危害极大,已经动摇国本了!“” “仓促之下,要大刀阔斧,恐怕会天下震动,朝野不安。当年孝宗皇帝、光宗皇帝都想革除土地兼并弊端,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追忆往事,赵扩的脸上,似乎有了些惆怅。 “陛下,无需操之过急,只需择一路一府试行,待见成效,建成全国之模范,再于各路推行。” 赵竑轻声说道。其实这想法并不难,和后世建立经济特区,以点带面一个道理。 “皇儿,你比以前沉稳多了。”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话题一转,站了起来。 “你我父子一起练拳,说起来,有几招我已经忘了。” “爹爹,随心所欲就好。” 赵竑和赵扩一起站好,开始练了起来。 既然赵扩不想谈,那就不要勉强。 “爹爹,儿臣是过来谢恩的。明日,儿臣就去军器所任职了。” “事情小心做就是了,无过便是功。等一会,你去一下坤宁宫,也给皇后视膳问安吧。” 赵扩轻描淡写,练拳的速度不变,脸上的神情也是不变。 “儿臣明白了!” 赵竑心中一荡,赶紧应允。 看来,这位傀儡父王皇帝,心中也是明白的很。他是在教自己怎样做事。 不过,自始至终,赵扩并没有提到史弥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史弥远深恶痛绝。 君弱相强,相信每一个君王,都不会心里舒服。 第44章 现实 坤宁宫,皇后杨桂枝正在殿前,对着眼前的梅林作画,她看了一眼一旁恭恭敬敬侍立的赵竑,收回目光,继续作画。 赵竑没有办法,心里暗骂,只能在一旁等候。 听闻这位杨皇后不仅能作诗赋词,而且书画双绝,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些乾坤。 诗词书画,无所不能,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又处于皇后之位,不贪恋权势,那才是怪事。 “儿臣给娘娘请安。这幅竹梅图,梅花横空而出,含苞怒放,奇石嶙峋,原野平阔,笔法清逸洒丽,意境清幽朦胧。确实是幅好画。” 看到杨桂枝已经画完,净了手,赵竑这才上来,违心地恭维了起来。 都要乖乖地称娘,他这个儿子,却是始终难换回“娘”那颗冰冷的心。 “你也懂作画?” 杨桂枝眼神中有一丝诧异,随即点了点头。 “殿下,我差点忘了,你是诗词大家,就请你给这幅画题首诗词吧。” “娘娘大作,我就不要贻笑大方了吧。” 赵竑尴尬一笑,赶忙推辞。 到哪里都要作词赋诗,他这个“诗词大家”,热度有点高啊。 “听说你要去军器所了。到了那边好好做事。” 杨桂枝也不强求。实则即便是赵竑的诗词水平再高,字体再好,她也不想玷污了自己的画作。 她坐下端起茶盏,似是送客之意。 “娘娘,儿臣以前少不更事,荒诞不经,还请娘娘宽宥。” 赵竑硬着头皮,肃身一礼。 这个敢矫诏诛杀当场宰辅的猛人,他可不敢等闲视之。 “殿下不必自责,老身惶恐。事已经过去了,就忘了吧。” 杨桂枝看着眼前的赵竑,依然不动声色。 “娘娘,这是儿臣的一点孝心,还请娘娘收下。” 赵竑拿出盒子,躬身递上。 那盒子里面,有岳父母为他准备的一对金钗,一对玉镯。 “这就免了吧。老身已经用不得这些俗物了。” 杨桂枝淡淡一笑,身子依然没动一下。 “娘娘,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肯原谅儿臣,儿臣心里面惶恐不安啊!” 赵竑捧着盒子,举过头顶,腰快弯成九十度。 “这……那老身就收下了。” 杨桂枝犹豫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叫起了侍女。 “柳儿,替老身把那枝高丽人参拿来,送给殿下。” 赵竑微微一怔,这是要有借有还,互不相欠吗? “谢娘娘赏赐。” 侍女接过了赵竑手里的盒子走开,赵竑站起身来,面上恭恭敬敬。 打破坚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看了一眼周围,又是躬身一礼。 “娘娘,臣有些心里话,想要禀告娘娘。” 杨桂枝看着赵竑,目光中有一丝诧异,她轻轻摆了摆手。 “都退下吧。” 宦官侍女们走开,赵竑这才轻声开口,恭谨异常。 “娘娘,儿臣去了吴府,没有找到莹莹。儿臣打听到她去了金陵城,已经派人前去寻找。儿臣气走莹莹,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真是猪油蒙了心。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赵竑的脸上,全是一副懊恼之状。 “要是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杨桂枝沉默片刻,目光中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娘娘,一日夫妻百日恩。是儿臣的错,儿臣听从莹莹的意思。要走要留,儿臣绝不勉强。她要是愿意留下,儿臣当相敬如宾,不离不弃。” 这个时候,他把所有的错误归到自己身上,才能让对方更加相信自己的诚意。 “老身知道了,以后用心做事吧。” 杨桂枝轻声一句,又坐直了身子。 “儿臣告退!” 赵竑赶紧告辞,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杨桂枝看着赵竑的背影,侍女赶紧把赵竑送的一对金钗和玉镯递了上来。 “负荆请罪!早干什么去了?” 杨桂枝把金钗和玉镯放回盒子,又递给了身旁的侍女。 “翠珠,这俗物就赏给你了!” “奴婢不敢!这可是皇子的一片孝心!” 侍女翠珠虽然年轻,但宫中规矩还是懂的,赶紧推辞。 “叫你拿着就拿着,哪来那么多说辞!” 杨桂枝板起脸来。 “多谢娘娘赏赐!” 翠珠赶紧接过,心头暗暗吃惊。 玉镯碧绿润滑,金钗精雕细琢,所费何止千金。 看来,这位浑蛋皇子的苦心,又白费了。 “这个蠢货,也知道说软话、卑躬屈膝了!真是难得一见!” 杨桂枝摇摇头,站起身来,冷冷一笑。 “孝子贤孙,可惜啊!可惜啊!” 杨桂枝的讥讽看在眼中,翠珠心头有些难受。 赵竑就那样不堪吗,被杨桂枝如此嫌弃? 离开皇宫的时候,赵竑的心情也莫名地轻松了起来。 尽管他知道这么多宿怨,不可能一时消除,但该做的都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希望这样的“幡然悔悟”,会对他后面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 回到府中,门人告诉他有访客,正在大堂上等候。 “敢问阁下是……” 赵竑来到大堂,向黑着脸喝茶的华衣老者肃拜行礼。 李唐被派去了金陵找人,许胜去了临安城中寻找,几个熟悉府务的都不在府中,赵竑也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何方神圣。 “装神弄鬼,不知所谓!你这个狂妄自大的逆婿!” 华服老者面红耳赤,厉声呵斥起赵竑来。 逆婿? 赵竑心里一激灵。这不会是他的正牌泰山大人吧? “怎么,一年不见,就连你的老泰山都不认得呢?” 果然,老者冷笑一声,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是老泰山。失敬失敬!” 赵竑顺坡下驴,故作惊愕状,笑容满面。 “几年不见,老泰山你可是憔悴多了!怪不得我刚才没有让出来。老泰山,你可要保重身子骨啊!” 赵竑的关切之情看在眼中,吴念冷冷哼了一声。 “老夫身子硬朗得很,无需你虚情假意!” 这个倔强的纨绔子弟,现在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老泰山,不要动怒!快!上茶!上好茶!” 赵竑大声喊了起来。 他能说,他和老头无冤无仇吗? “上个屁茶!气也被你气死了!” 吴念悻悻一句,看了看大堂口,又不耐烦地说道: “让所有的下人都滚远,都不要进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窝囊废,吴念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自己的女儿“红杏出墙”,吴念的心里,却一点愧疚也没有。 要不是这个蠢货,自己的女儿也不至于那样。 “泰山,有什么要事,难道是莹莹回来了,让小婿过去接她?” 赵竑吩咐完下人,回到堂中,满脸赔笑问道。 “你想得倒美,早他……干什么去了?” 吴念心头更加恼怒,差一点爆粗。 自己两个不争气的子女,再加上这个王八蛋女婿,妥妥的荣华富贵,让这些家伙给玩没了。 “泰山,过去种种错事,都是小婿的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如果莹莹愿意,小婿愿意和她好好相处,体贴礼让,举案齐眉,不让老泰山费心。” 赵竑轻声说道,一本正经。 他既然已经在杨桂枝那里表过态,吴念这里,当然也一样。 跟谁过不是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要紧。 “你……” 吴念看赵竑态度诚恳,微微一怔,随即狠下心肠。 这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事关女儿和吴家的脸面,也事关吴家的兴衰,他必须有所决断。 “赵竑,你觉得你和莹莹,你们两个人还能继续过下去吗?” 吴念的话语温和了一些,让赵竑不由得一愣。 夫妻矛盾,双方父母只有劝和,没有劝散的。他的老泰山,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泰山,你有话直说。” 赵竑端起茶杯,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他的老泰山,不会是让他和吴氏一刀两断吧? “赵竑,你和小女性子不和,分居多日。你就高抬贵手,好离好散,不要伤了彼此间的情分和气。” 果然,吴念寒着脸说了出来,意思明明白白。 “叔父,你的意思是让在下休了吴氏,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话既然已经说开,赵竑心头的那股傲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本来,“负荆请罪”他就不愿意,现在倒好,再也不用装孙子呢。 默默躺平、顺其自然吧。 大不了鱼死网破,后面再想辙。 “赵竑,还请看在昔日的翁婿情分上,放小女一马,也放过吴府吧!” 吴念站起身来,黑着脸拱手一揖。 “叔父,你说吧,要在下怎么做?” 赵竑震惊之余,轻声说了出来。 休了吴氏,只怕和杨桂枝那边,真的没有调和的余地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反而觉得更轻松了。 去他尼昂的!大不了一个人横冲直撞! “赵竑,休书请你早早备好,回头交给莹莹。至于这修书上的日期,还请殿下成全。” 吴念又是一拜,轻声说了出来。 “吴叔父,都按你说的办。” 赵竑也是郑重其事,拱手行礼。 “赵竑,你呀……好自为之吧。” 吴念看着赵竑,摇头低低的一声叹息。 这时候,他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赵竑。这小子,这一刻表现得还像个男人,没有为难女儿和吴家。 “吴叔父慢走!” 吴念离开,留下赵竑一个人在大堂上发呆。 机关算尽,流水落花,徒劳一场! 他的前身给他留下的“珍贵”的家眷遗产,让他除了感慨造化弄人,有得必有失,还只能全盘接收。 他的正妻吴氏红杏出墙,他本来也无所谓,还想着要重归于好,取悦于杨桂枝,让她对自己网开一面,顺顺利利继承赵氏江山。 如今看来,黄粱一梦,终究是劳燕分飞。如此一来,他肯定要得罪了杨皇后,恐怕也没有再度修复双方关系的可能。 徐姬徐美女,他也不打算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过段时间,他自会找机会把徐姬送走,把周秀娘接回来。 说起来,虽然是喜当爹,但周秀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他的凭借,能让他的皇子当的更稳当一些。 原本堂堂正正的事情,非要各种算计计算。他这个皇子,当的可真是够窝囊够委屈的! 按道理,那皇位本应该就是自己的,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委曲求全? 赵竑心头怒火上升,不知不觉浑身上下也充满了斗志。 既然史弥远、杨桂枝这些人想和自己过不去,想随意废了自己另起炉灶,那就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不用曲意逢迎,不用忍气吞声,只是以刚克刚,以直报怨。 他尼昂的如此窝囊,他还算是穿越的吗? 第45章 军器所 军器所,负责兵器的制造和兵器法式的制定,南宋初年设置。隶属工部,以提点官、提辖、监造官等管领,负责招工聚材,制造兵甲器械。亦称“御前军器所”和“提举制造军器所”。 军器所最初曾隶属于内府,由宦官担任军器所提点官。绍兴五年重归工部管辖,后复归于内府,绍兴三十年又改隶工部,此后到赵扩嘉定年间,一直未变。 军器所军国利器,地位超然,工匠超过 5000人,生产的兵器精良,冠于大宋,且数量巨大,为大宋诸军兵器之保障。 “殿下!” 看到赵竑进来,所有的官吏一起见礼,毕恭毕敬。 谁都知道,这位未来的大宋官家才华横溢,个性刚强,连当朝权相史弥远的面子也不给,铁骨铮铮,令人钦服。 提点官是军器所长官,朝廷让赵竑这个皇子兼任,军器所的官吏们自然是手脚勤快了。 将来赵竑当政,他们这些军器所的“旧人”,或许就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下官杜范,见过殿下!” 一个四旬官员上前拜见,衣冠楚楚,脸面整洁,一看就修养极好,生活极有规律。 “你就是军器监的监丞杜范,陪孤转一圈吧。” 军器监是北宋时的兵器制造部门,南宋后期,制造兵器等事主要归工部军器所,军器监事务稀简,成为储才之所。 “殿下,请!” 杜范和另一个军器所提点官一起,带领一群军器所的官员,前呼后拥,开始巡查。 果然是国家重器,所到库房,兵器、旗帜、戎帐、油漆、皮革、筋角等物,堆积如山,让赵竑叹为观止。 要是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似乎没有看到多少足以让他心动的“大杀器”。 “这种步弓,可以射多远?” 赵竑拿起一把硬弓,好奇地问了起来。 “殿下,若是军中善射之士,可射百步,用一石二斗力。若是用弩弓,相对轻松一些,百步射四石力。对于大多数的弓箭手而言,也只能射四五十步,最佳的杀伤范围则是三四十步。” 随行的工匠赶紧讲解了起来。 “听说鞑靼大军之中,他们的弓箭手可以射到两百步。我们能造出这样的角弓吗?” 赵竑继续问了起来。 “殿下,你那是道听途说吧。再说了,鞑靼距我大宋山高水远,你又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情?我大宋的世仇是北面的金国,又关鞑靼何事?殿下不会是杞人忧天吧?” 杜范轻声笑了起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没有见过,不代表别人没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才是智者所为。坐井观天、盲目自大,只会空谈,终究会被现实狠狠打脸。” 赵竑不满地看了一眼杜范,目光又转向工匠。 “师傅,如果要造射程更远的角弓,有没有可能?” 杜范脸上一红,不过还好,没有立刻反怼回来。 “殿下,这个小人要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不过,要是有实物,十有八九能造出来。” 没有试过,工匠不敢轻易回复赵竑。 赵竑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作坊之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许多工匠正在满头大汗,打造兵器。 拿起兵器仔细观看,端详着眼前的铁锭,赵竑眉头微微皱起。 铁锭面粗糙,有些还有细小的蜂巢状,这和后世表面平整光滑的铸铁截然不同。 随行的官员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他们的缎靴和官服,只有几个年轻的官吏义无反顾,跟在了赵竑周围。 “军器所里,有冶铁炉吗?” 赵竑的目光,看向了杜范。 “殿下,冶铁炉包括扇者、看者、上矿者、炼者、取钩砂者、炼生者,冶炼时臭气熏天,又弄的城中道路肮脏,士民多有怨言。临安城乃是行在,宫殿众多,房屋数不胜数,因此只有熔铁炉,没有冶铁炉。” 又是杜范轻描淡写,言语中,似乎城中以前有冶铁炉,后被裁撤。 “你们谁知道,那里有冶铁炉吗?” 赵竑问得同时,脑子快速地转了起来,想从记忆中找出,杭州哪里有铁矿。 有铁矿的地方,应该就有挖矿冶铁的设施。 “殿下,我朝铁矿,大都在江西、福建,以及四川。想在临安城附近找冶铁之地,恐怕是难了!” 杜范摇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堂堂皇子,跑到这肮脏的地方来,问这些低下的事情,实在是有失身份。 这些事情,让下面的官吏去跑就是了,皇子应该关注天下大事才是。 “你废话太多。你就直说,除了临安城,这附近的州县山川,哪里有冶铁的地方?” 赵竑眉头一皱,直接问了出来。 “殿下,你实在是太过……粗鲁!” 杜范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拂袖一声冷哼。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赵竑的问题。 “你这个监丞,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当的实在是太轻松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是在其位,也不谋其政啊!一年上千贯的俸禄,你,还有你们,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赵竑也是冷哼一声,毫不客气。 眼高手低、大话一大堆,经济之事一概不通,说的就是这些宽袍大袖的士大夫吧。 随着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北宋四大冶铁之地,徐州利国监、兖州莱芜监、邢州棋村冶务、磁州固镇冶务,如今都在金人治下。南宋的铁产量,不过北宋时的两三成,这或许也是限制南宋北伐的一个主因。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杜范面红耳赤,就要拂袖而去,被旁边的官员赶紧拦住。 “你才是岂有此理!” 赵竑看着杜范,肝火旺盛。 “一问三不知,还巧言令色。不谙公事,说都说不得你。你从那里这么大的官威?事都让下面的工匠和吏员做了,要你有什么用?当摆设吗?” 这些庸政懒政怠政不作为的官员,比贪官污吏的危害一点不少。 “还有你们几个,靴子干干净净。我在这库房各处转半圈,靴子都脏的不成样子,可见你们是如何勤政。百姓披星戴月,一年到头辛苦下来,所得不过六七十贯。你们真是好轻松,好惬意啊!” 赵竑的冷嘲热讽听在耳中,众官员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吭声。 “殿下,我朝以儒立国,国朝待士大夫优厚,乃是国法使然。殿下,这是祖宗家法,也是我朝国策、立国之本。殿下,不要太吹毛求疵了。” 又是杜范,面红耳赤,愤愤然说了出来。 “国朝待士大夫优厚,是让你们来做事的,不是养一群废物,不干事还在这振振有词。你这样的官员,百无一用,真是恬不知耻!” 赵竑怒火攻心,不知不觉暴怒了起来。 这个官员,高谈阔论,巧舌如簧,朝廷养这些人何用?也怪不得老百姓要骂娘! “殿下,下官有话要说。” 旁边的年轻官员看赵竑面红耳赤,梗着脖子上前,弄不好就要大打出手,赶紧插话进来。 都说这位济国公怼天怼地,出了名的驴脾气,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一见面就把军器所的官员得罪一大片,刚猛至极,让人敬畏。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赵竑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杜范,转过头来,面对着年轻的绿袍官员。 奈何不了这个杜范,也恶心他一下。 不过,这个绿袍官员浓眉大眼,身板挺直,年轻硬朗,还有些稚气,透着那么一股青春洋溢。 年轻人,总是让人觉得希望无限。 “殿下,下官军器所监造官薛坦,平江府知府薛燧光乃是家父,薛极薛相公是下官祖父。” 薛坦看了看杜范,上前肃拜道。 他祖父薛极是史弥远的左膀右臂,这其中的利害,不言而喻。 “说这么多干嘛?有话直说,直奔正题!” 参知政事薛极的孙子,果然是恩萌入仕,处处都是官宦子弟。这或许正是“冗官”的一个原因。 “殿下,据臣所知,绍兴府会稽山有地方百姓的冶铁炉,专门冶铁,不知可否满足殿下所需?” 薛坦赶紧给赵竑介绍。 见面打招呼,不都是自报家门吧?这位皇子,可真是够愣! 绍兴府?会稽山? 赵竑点了点头。 两宋时期冶铁业私营,富有的业主拥有一座乃至数座冶铁炉、雇用人数众多的佣工从事生产,规模化的冶铁工场已是普遍,从采矿到冶炼,都有专门的匠工和技术工人,可以熟练进行冶铁生产。 “薛监造,你来带路,咱们一起去会稽山!” 赵竑立刻做了决定。 “现在?” 薛坦年轻的脸上,一阵惊愕。 这个殿下,说干就干,也太雷厉风行了些。 “殿下,老夫不能骑马,就不随殿下奔波了!” 杜范拱手草草一礼,脸却朝向一边。 显然,他对赵竑的无礼,还是不能释怀。 “老夫?我也没指望你。” 赵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老夫聊发少年狂,苏东坡自称“老夫”时,不过 38岁,可他活了 64岁。你杜相公想必不过四旬,大概和苏东坡也是一样,有 20年的奔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杜相公,实干兴邦,空谈误国。还是少研究什么理学玄学,多为百姓做些实事吧。” 赵竑说完,冷哼一声,迈步就走。 到地方山区去,道路崎岖,又脏又带泥的,要是把这位士大夫的官衣官靴给弄脏了,那可就玩笑开大了。 国朝待士大夫之优厚,历朝未有。若是还不做事,欲求不满,那就不是“士”,而是“尸”了。 他也知道,他说这些,绝对是多余。若是士大夫可以救国,大宋也不会节节败退,偏安江南一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作为治国者,宋朝能有“崖山之后”,这个锅士大夫不背,谁又来背? “殿下,请!” 薛坦暗自佩服赵竑的耿直,只有前行带路。 “真是……” 留下杜范满脸的愠怒,想要发作却发作不出来。 “算了吧,杜相公,就连史相,济国公都敢在大殿上公然叫板,你一个军器监的监丞又能如何?” 工部尚书胡榘出现,皮笑肉不笑,好像劝慰,又似乎在拱火 “胡相公,史相叫的好亲热啊!在下告辞了!” 杜范冷冷一句,拱手离开,剩下胡榘面色愠怒,悻悻一句。 “又一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46章 所见 所闻 临安城东城,候潮门外,浙江渡,赵竑在前,众人牵马拽缰,上了一艘千料大船。 虽然刚进二月,但江面并没有冰冻。去绍兴虽然可以陆行,但江南水网纵横,又有浙东运河之利,乘船比骑马还要方便。 岸边全是来回奔忙的船工和苦力,他们衣衫破旧、满面风尘,和颐指气使、锦衣华服的商贾截然不同。那些南来北往的普通渡客,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粗布葛衫,面黄肌瘦,畏畏缩缩。 由此可见,从古到今,历朝历代,穷人才是社会的根本。什么富裕繁华,和老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 船只缓缓离岸,李唐不解地向甲板上凭目而望的赵竑问道。 “殿下,这种事情,派小人去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前来?” “你懂得怎样冶铁吗?” 赵竑笑着一句,让李唐脸色泛红,哑口无言。 他是不懂,难道赵竑就懂吗? “别不服,我还真懂。” 仿佛知道李唐心里所想,赵竑又加了一句。 来自知识大爆炸的年代,对于冶铁,他还真有些心得。 李唐讪讪一笑,随即低声问道: “殿下,又碰到那些看不惯的事情,又发火了?” 赵竑嘿嘿一笑,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有必要。 那些个杜范之流,读书人出身,堂堂的士大夫,让他们和汗流浃背、臭汗直流的工匠们在一起,除非铺上红毯、过水坑让人背,否则想都别想。 当官不干事,自古皆然,何况大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殿下,要我说不是官员的过错,而是朝廷给的官太多了。一件小事,非要三个人去干,哪能干得好?三个和尚没水喝,这道理你比我……” 李唐话未说完,屁股上挨了赵竑一脚。 “你小子要是当官,也是狗官一个!” “殿下,丰乐楼那首《沁园春雪》,是你的手笔吧?下官每读一次,都会觉得热血沸腾。” 年轻的薛坦过来,满脸的仰慕。 “薛监造,等你登上了长城,见了黄河,去了西域,你的感受就会更加强烈。大好河山,可惜沦于敌手。春满旧山河,不知我汉人的心会不会痛?” 薛坦惊诧间,赵竑已经转过头去,凭目而望。 钱塘江上千帆竞发,船来船往,更是有朝廷的战船来回巡弋,江面之熙熙攘攘,犹如北地之陆上行客。 大船驶向钱塘江对岸的西兴码头,沿着钱塘江南岸内陆、几乎和钱塘江平行的浙东运河,一路向东,不过百里,到达绍兴府,也不过一个多时辰。 由于宋金长期南北对峙,日本、朝鲜及许多海外国家的使节、商人无法取道北方,而钱塘江口又多沙滩,航行也有困难,因此往往改从明州,也就是后世的宁波,经浙东运河入绍兴,进入临安。所以,此时的浙东运河,也成了南宋使节往来、海外贸易的黄金水道。 浙东运河、扬州运河,再加上扬州到杭州的运河,南宋的水网发达,这也是南宋立身的根本。 “临安城周围,有水师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江南水网发达,临安城京师之地,想必水师不少。 “殿下,殿前司有水军上万,驻扎于临安城周围,分布于许浦、澉浦两地。沿海制置司有水师将士六七千人,分驻于定海、泉州、广州等地。” 作为曾经的殿前司禁军,李唐对临安城周围的驻军倒是门清。 “以前有六七千人,谁知道现在有没有?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恐怕免不了。以我看,能有五千人,已经不错了。” 许胜冷冷加了一句,人间清醒。 “五千人?大宋海防线长达万里,只有五千水师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最少也得十倍,否则何以扬威于海外,开拓殖……” 赵竑嘴里的“殖民”二字没有说出。他现在自身难保,说这些狗屁话,实在是瞎操心。 李唐等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都是默不作声。 船只驶入绍兴府水域时,几艘大船划水而来,甲板上风霜满面的铁甲猛士虎视眈眈,高高飘扬的“金”字大旗,让赵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殿下,这似乎是金人使节的战船。” 薛坦见赵竑看的出神,在一旁低声介绍道。 “金人的战船,为何不走大运河?” 赵竑一怔,脱口而出。 从开封一路东下,过了淮河,经扬州、镇江、苏州,再到杭州,方便快捷。 或者先走京湖陆路,再走长江、运河水路,同样快捷。 看来金人此举,也是别有蹊跷。 “却不知金人的使节此时前来,到底所为何事?难道说是新任的金国皇帝,前来议和的吗?” 有侍卫低声嘀咕了出来。 “依我看,还是拜山东的忠义军所赐,他们在两淮闹的厉害。金人恐怕是为了安全起见,这才走的海船。” 薛坦在家里耳濡目染,径直说了出来。 “金人完全可以从汉水下大江,然后走苏杭运河。依我看,金人就是狼子野心,想要窥探我大宋海防!” 李唐却有不同的解释。 “朝廷没有旨意,忠义军也敢攻击金人的使节吗?” 赵竑不由得又是一呆。 没有大宋朝廷旨意,忠义军也敢袭击金人使节? 金人舍弃中都燕京南下,被压于黄河以南、陕西一线,现在连区区一个李全都是忌惮,当真是国威丧尽,落日黄昏。 “李全桀骜不驯,野心勃勃,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李唐开口,给赵竑讲解起大宋边防轶事。 “殿下有所不知,原来有淮东制置使贾涉任上,还能压制几分山东的忠义军。去年年底贾涉病死于任上,新任淮东安抚制置使许国到任以后,压制北军,凡北军与南军有争执,无论曲直皆罪北军,裁扣朝廷犒赉北军的物资十之七八。这样做,迟早闹出祸端!” 北军就是山东忠义军,南军就是大宋朝廷官军。至于许国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赵竑已经懒得再提了。 说话间,载着金人使节的战船已经驶过,众人却谁都没有在意。 赵竑的心里,瞬间压抑的难受。 李全虽然跋扈,许国也是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书呆子带兵,可谓是误国误兵,贻害无穷!” 赵竑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你有所不知。许国原是勋贵子弟,是个武将。他被任为淮东制置使,摆的却是文官的架子,耀武扬威,李全不收拾他才怪!” 侍卫许胜纠正了赵竑的错误看法。 “淮东戎帅,堂堂的封疆大吏,位置何其重要,怎么会派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赵竑惊诧之余,又是一句感慨。 史弥远,误国误民,真是该死! “这还用问,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淮东制置使许国、四川制置使郑损,两位边臣,不都是史弥远的心腹吗?” 李唐愤愤说道,也不顾及薛坦这个外人在场。 看到赵竑的目光扫了过来,薛坦赶紧拱手行礼。 “殿下,史弥远专权,在下也是气愤,可却无可奈何。眼看朝政日衰,边事孱弱,民生凋敝,在下堂堂热血男儿,心急如焚,却死束手无策。在下……” 薛坦摇摇头,神色黯然,赵竑开口打断了他。 “薛监造,我信你。你不用解释。” 一个年轻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绝不是冷血之人。 以薛极“木”的处事方式,即便是薛坦告诉了薛极,薛极也会压下这件事情。 “殿下,多谢你信任。李侍卫说的是。李全羽翼已成,两淮早晚要出大乱子。彭义斌的忠义军和李全的忠义军,两者互相攻伐,山东河北大好形势,又要毁于一旦!” 薛坦看着赵竑,眉头紧皱,感叹而发。 “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 或许是年轻的身体,让赵竑不时变的热血沸腾,难以控制。 淮东制置使许国,还有新任的四川制置使郑损,历史上误国误民,害死军民无数。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局日衰,毫无办法。 “殿下,这有什么稀奇的?大宋朝廷,终究有一天会败在史弥远这些狗贼身上!” 侍卫胡大头悻悻附和着主人。 “读书人嘛,还是有好的。比如辛弃疾和陆游,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再比如殿下,自比秦皇汉武,不也是读书人吗?” 薛坦尴尬一笑,恭维着赵竑。 他也知道,赵竑们谈的,只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不过言语偏激了点。 “殿下,朝廷忌惮李全,又不愿意彭义斌在北方坐大。史弥远想坐山观虎斗,以彭义斌抑制李全,以李全牵制彭义斌。这是我大宋朝廷一贯的策略,不足为怪!” 李唐黑着脸说道,对大宋朝廷做了最精准的概论。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立在甲板上发呆。 大宋朝廷不能赏罚分明,光想着以夷制夷,岂不知左右不讨好,还寒了天下忠义之士之心。 彭义斌这家伙,竟然打到了河北,当真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蒙古大军兵锋正盛,一旦河北平原铁骑冲锋,彭义斌手下这些乌合之众,恐怕真不是蒙军的对手。 “你们谁知道,山东是个什么样子?” 山东连接淮南河北,不过蒙古大军屡次南下,山东兵匪横行,宋蒙金各方势力角逐,可谓三不管地带。 “殿下,鞑靼大军南下,山东十室九空,两河赤地千里,都是人烟断绝。山东是李全和金国、鞑靼三方争夺之地。两河大部是蒙军的天下。不过那里人都快死光了,满目疮痍,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 薛坦轻声说道。他脑袋里这些东西,还都要拜他祖父薛极的教诲。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船头上,不知是随行的那个侍卫,轻声唱起了岳武穆那首名垂千古的满江红来。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 薛坦和李唐一起跟着唱了起来,人人都是肃穆。 赵竑拔凉拔凉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原来,民风柔弱的江南之地,也有如此的慷慨豪迈之士! 绍兴府下了船,几人改骑马南下。赵竑看路旁禾麦青青,长势喜人,一眼望去,竟然没有什么闲田,也是暗暗赞叹。 看来这绍兴地方官员,最起码还是勤政。 “殿下,还是知会会稽知县一声,免得跑冤枉路。” 薛坦在一旁提醒起了赵竑。 “薛监造,劳烦你了。” 有薛坦这个热情的年轻官员,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第47章 小技 绍兴府、会稽县、会稽山西山脚下,郑氏铁坊。 脚下踩着满是矿渣的泥地,冒着蒙蒙细雨,站在两座高炉前,端详眼前黑烟袅袅的冶铁炉,赵竑眉头紧皱。 大约高两丈、直径一长,共有两座冶铁炉,却只有一座在生产,忙忙碌碌百人上下。 “郑员外,一年下来,产铁多少,你能获利几何” 赵竑向着作坊的主人,四旬左右的胖子问道。 转了一圈,参观了一下冶铁流程,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后世有幸在会稽山旅游过,大概知道这里是浙江最大的铁矿基地,怎么也够铸造一军使用的火器量了吧。 “郑员外,快些回答殿下,不得夸大其词,也不得隐瞒!” 随行的会稽知县董会,大声说了出来。 郑氏铁坊铸炼的铁锭,最后还是要售于会稽县,再由会稽县自用和上运绍兴府、临安府。 一旁的绍兴知府汪纲看了一眼董会,默不作声,目光转向了赵竑。 这位自比“秦皇汉武”的“风流人物”,他真是来看冶铁的? 绍兴府的歌妓,可比不上临安城。 “知县相公,有殿下和汪相公在此,草民哪敢胡言乱语?” 肥头大耳的郑豪满脸赔笑,赶紧从怀里掏出厚厚的账册打开,仔细说了起来。 “100多人,一年 500多贯,已经不少了!” 赵竑听完,哈哈一笑,指着另外一座闲置下来的窑炉。 “郑员外,那你怎么停了一座冶铁炉。是因为铁矿石不够吗?” 一座窑炉,一年冶铁 8万宋斤,也就是后世的 10万斤,50吨左右。 算下来,千斤的火炮,也只够造 100门,实在是少了点。 “回殿下,铁矿石多的是,就是工钱和炭钱太高,花费太大,所以才停了一条。” 郑豪点头哈腰地说道。 这个皇子,真不是来吞并他的产业的? “郑员外,你这附近有石灰窑吗?” 赵竑岔开了话题。 “殿下,石灰窑多的是,山脚下就有好几个。石灰是常用物件,盖房子、药用,平日里离不开。” 郑员外一头雾水。不知道赵竑问石灰窑,又是几个意思? “郑员外,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赵竑也不掩饰,直言直语。 他在皇帝和群臣面前下了军令状,虽然即便失败也看似无伤大雅,但他不能失败。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得失,关系的,更是大宋的国运。 “殿下吩咐就是。” 郑员外依然是满脸陪笑,点头哈腰。 这位皇子平易近人,身上没有丝毫的骄横和纨绔习气,让他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炼铁的时候,加入石灰石,含量大约在6%~8%。到时候把表面的渣滓除去。” 赵竑估摸着说了出来。 “殿下,为……什么要加入石灰石?” 郑豪结结巴巴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是为我的秘密。记住了,只有你和信得过的人知道。” 赵竑故作神秘地一笑。 加入石灰石,当然是为了除去铁中的脉石。脉石是二氧化硅,熔点极高,除去了脉石,炼铁所需的温度就大大降低,同时还降低了生铁中杂质的含量,并且还可以除去炼铁产生的二氧化硫。 “郑员外,我给你一座窑炉 1000贯,两座窑炉 2000贯,你把另外一座窑炉也开起来,冶炼出来的钢铁,直接给我。”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殿下,你的意思是,小人一年还炼这么多铁,你给双倍的价钱?” 郑豪脑子灵活,立刻反应了出来。 “殿下,你要小人做什么,尽管吩咐!” 石灰石不值钱,加多少都无所谓。只要价钱公道,他当然不会反对。 李唐和薛坦等人,包括绍兴府的一众官员,一起看着赵竑。 他们都想知道,这位济国公殿下,会有怎样的一番解释。 “郑员外,你真是个聪明人!” 赵竑看着圆滚滚的郑豪,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 “我要你把窑炉改造一下,额外的花费付给你。另外,在冶铁时,要加一些东西进去!” 看到郑豪一脸的懵懂,赵竑亲切地拍了拍他浑厚的肩膀,仔细讲了起来。 “蓄热室?” 郑豪一脸的懵懵懂懂,瞬间明白了几分。 “不错,蓄热室!” 赵竑重重点了点头。 敞开式的冶铁炉,热量都散到自然界去了。做一个隔热的蓄热室,节能不说,炉温也可以提升不少。 “你们谁知道,哪里有萤石吗?” “萤石?” 不但是郑豪等工匠,就是董会和汪纲等人,也都是一愣。 “就是夜明珠。造夜明珠的那种石头,你们谁见过吗?” “殿下,原来是蛇眼石,福建路蒲城县的风岭关,就在浙江和福建的交界,整座山都是这种石头。还有湖南的郴州,这种石头也是不少。要是想用的话,工部的库房应该就有。” 董会立刻说了出来。 “殿下,不用去工部,绍兴府就有一些,不过存货不多,应该够殿下用了。” 汪纲面带微笑说了出来。 “汪相公,多谢了!” 赵竑喜出望外。 有了萤石粉,不但是炼铁的助溶剂,降低电器的温度,而且可以和石灰石一起,除去铁水中的锰磷等,冶铁成功,应该是指日可待。 “各位,放心吧!按照我的方法,不但能省很多炭钱,也会冶炼出更好的钢铁。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 赵竑马上安排了下去。 一年批个两三千贯的经费,估计不难。再说了,有他岳父岳母在后撑腰,这一点钱,他还不放在心上。 郑豪长长出了口气。只要这位殿下不是来强取豪夺他的产业,他就放心了。 退一万步,夺去也行,只要照价补偿就行。 赵竑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汪纲和董会等人面面相觑。 怎么看起来,这位皇子像是有几把刷子,不是装神弄鬼。 “郑员外,你把你烧窑和冶铁的工匠都叫过来,我要和他们交待一下。” 赵竑立刻吩咐起了郑豪。 其实他的方法,都是后世烂大街的方法,网上应有尽有。 要对付蒙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没有火器,他心里怎么都不放心。 南宋灭亡的历史也已经证明,没有超越时代的利器,似乎只能自寻死路。 他要铸造火炮、火铳,还有震天雷这些利器,没有好的钢铁,一切都是扯淡。 别的不说,光是火炮、铳管的膛压,就得上好的熟铁。一旦粗制滥造,炸膛的危险肯定大幅度增加。未曾杀敌,自损八千,这样的险,他可不敢去冒。 看到赵竑围着窑炉,和工匠们仔细交待,有些样子,汪纲忍不住,向一旁的薛坦问道。 “薛监造,殿下也懂冶铁吗?” 他只知道赵竑的《沁园春》和《笑傲江湖》惊世骇俗,却不知道赵竑连冶铁这些奇技淫巧也有涉猎。 岂止是涉猎,看他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是行家无异。 “汪相公,下官也不清楚。不过殿下骑术精湛,似乎还懂些武艺,还教给官家练习,强身健体。殿下这些本事,也是出乎下官的意料。” 薛坦摇摇头说道。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赵竑会冶铁这奇技淫巧,也是震惊的差点裤裆开裂。 临安城谁人不知,这位殿下好琴好色,但又耿介孤僻,今天才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文章冠绝天下,礼贤下士,这位殿下,似乎和外面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汪纲也是摇头,眼神幽幽。 其实赵竑到会稽县来,他这个绍兴府知府,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不必前来。只不过赵竑的几首词曲传到了他耳朵里面,让他震惊不已。 而这,也是他好奇,所以一见庐山真面目的原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些时候,有些传言是不能信的!” 薛坦面色尴尬,自嘲地一笑。 这些流言蜚语,他父亲也是功不可没。 董会看了看薛坦,压低了声音。 “薛监造,若是我大宋有此官家,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大宋之福啊!” 薛坦连连点头,满脸赔笑。他目光转向赵竑,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赵竑,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汪纲在董会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董会连连点头,听罢过来,在赵竑和工匠们的一侧站下,似乎在仔细聆听。 “郑员外,各位工匠师傅,窑炉改造的事情,还有冶铁的事情,就拜托各位了!大家记住了,这是朝廷大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国法无情!” 赵竑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一旦冶炼成功,那便是冶铁技术上的大突破,国家重器,可不能外泄。 “殿下放心就是!” 郑豪和众人工匠都是肃然称是。 堂堂皇子交待,谁敢造次? 赵竑和众人交待完毕,郑豪和工匠们交头接耳,跟着纷纷散开。 “殿下,下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董会上来,恭恭敬敬,低声说道。 “董相公,有话直说就是,不必遮遮掩掩!” 解决了一件大事,赵竑心情也是轻松。 接下来,就是要处理火药的配方问题,还要练兵,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殿下,既然到了绍兴府,祖宗的陵寝,总是要去祭拜一下。不然,总会引起非议。” 董会毕恭毕敬,低声细语。 他既是会稽知县,又是陵台令,这些细枝末节,当然要提醒一下赵氏的这些不肖子孙。 赵竑心头一惊,瞬间反应了过来。 “董相公,多谢提醒。孤正有此意。待我回去沐浴更衣,咱们就往陵寝祭拜!” 反正窑炉改造,萤石石灰石各种原辅料准备也得一阵子,也不急在一时。 不过,让他去拜赵宋列祖列宗,尤其是千古第一无种的宋高宗赵构,他还真是心里憋屈。 第48章 十年之约 东傍青龙山,南接紫云山,西依五虎岭,北靠雾连山,构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风水景观,大仁龙山清澈的溪流沿皇陵向西蜿蜒而过。山水交融,树木参天,确实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这便是南宋诸位皇帝、皇后的陵墓所在了。 宋徽宗、宋高宗、宋孝宗、宋光宗、四位大宋皇帝的陵寝,哲宗后陵、徽宗后陵、高宗后陵、孝宗后陵、光宗后陵等,规模宏大,肃穆庄重,但陵寝却不叫陵寝,而是叫“攒宫”。 自宋室南渡后,皇帝、皇后们的茔冢,均被称为“攒宫”。表示这是暂时的权宜陵寝,等王师收复中原后,归葬伊洛,和历代赵宋祖宗的陵墓藏于一处,落叶归根。 历史上,南宋灭亡之后,南宋皇陵被元朝任命的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伽盗掘,破坏殆尽。宋理宗赵昀的头颅被割下,并制作成饮器,其躯干则被焚毁。 也不知道,在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能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 阳光照在陵园中,积雪早已经消去,松柏翠绿,郁郁青青,展现出无比强大的生命力。 摆上祭品,焚香点烛,轻烟袅袅,尽管只是一次普通的祭祀,也是礼数周全。 即便是赵构这样被后人唾骂和诟病的软骨头,他也得在其陵前毕恭毕敬,磕头碰脑,有模有样。 “祖宗在上,不肖后人赵竑在祖宗陵寝前发誓,他日必会率王师收复中原,马踏燕然,一定会将祖宗们的陵寝迁回西京,归葬伊洛!” 不知道所说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为之,赵竑的神情,尤其庄重。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了几分赵氏子孙的样子。 其实说起来,他是宋太祖赵匡胤一脉,赵构是宋太宗赵光义一系,双方隔了这么多代,血缘淡薄的是2的16-18次方,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赵竑跪拜在前,一众官员、侍卫跪拜在后,众人在陵园祭拜完毕,这才个个一脸肃穆,站了起来。 “殿下,真的能收复中原,重回故地吗?” 众人往山下走去,汪纲也不忌讳,轻声问道。 刚才赵竑拜祭时的“豪言壮语”,他听的清清楚楚。 “怎么不能?把你那个“吗”字去掉!” 赵竑朗声一笑,豪情冲天。 “汪相公,看样子,你不过四旬开外,咱们来一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后,咱们汴京相见,一起畅饮,回忆今日之事!” 要么死,豪情壮志烟消云散。要么就活着,痛痛快快干一场,快意恩仇,不负来一趟人世间。 “殿下,若真有此一日,老臣此生也是了无遗憾了!” 汪纲震惊地看着赵竑,迷迷糊糊。 这个赵竑,不会是开玩笑吧。 前任三位君王,加上当今皇帝,大宋四代君王,百年之久,都没能恢复中原。他一个小小的皇子,又怎么可能? “殿下,十年之约,不妨也加下官一个!” 会稽知县董会兴趣盎然,不失时机地加了进来。 “好!董相公,十年之约,也算你一个!” 赵竑哈哈大笑,到了拴马处,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汪相公、董相公,铁坊的事情,就有劳了!告辞!”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要想成事,还得从脚下,一步步做起。 薛坦打马跟上,看着前面赵竑纵马而驰的背影,心头震惊,不能平息。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皇帝能不能当上,还尚未可知,现在就谈十年之约,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不过,跟着赵竑,总觉得热血沸腾,让他年轻的心狂跳不已。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骏马奔驰,自由自在,赵竑意气风发,在马上大声唱了起来。 前面的赵竑唱吼,慷慨激昂,惹起他身后卫士们一阵声嘶力竭的附和。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都付……笑谈中!” 众人一起拖长了腔调,鬼哭狼嚎,纷纷哈哈大笑。 薛坦心头羡慕,紧紧跟上。 好一群快意恩仇、慷慨悲歌的……纨绔! 回到郑氏铁坊,仔细叮嘱工匠们窑炉改造和添加物事宜,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被从临安城赶来的禁军惊动。 “殿下,官家有旨,让你速速入朝议政!” 赵竑一愣,脑海里不由闪现出浙东运河上那艘载有金人使者的战船来。 难道是为了金人遣使而来的政事? “殿下,看来这冶铁之事,官家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啊。” 李唐黑着脸说了出来。 “也许,官家是不想让殿下冒这个险。冶铁成功与否,官家根本就不在意。” 许胜慢悠悠开口,若有所指。 “殿下,官家召你入朝,这是好事。至少说明,官家很是在乎殿下。” 薛坦在一旁低声细语语,让赵竑心头一动。 一个“速速”二字,正如薛坦所说,自己在赵扩心中,已经有了些分量。 看来,多多少少,自己有了些收获。 “许胜和胡大头留下!其他人和我一起回临安!” 赵竑瞬间做了决定。 临安城,史府,黄昏之时,书房之中。 “史相,金人使者完颜阿古贷在府外求见。” 书房外,下人轻声禀报。 “金人使者?” 书案后,正在看着案上墨宝的史弥远眉头微微一皱,抬起头来。 “畏斋,以你所见,金使求见,所为何事?” 金使求见,难道又要签城下之盟? 史弥远提问,他的幕僚余天赐,在书案前恭恭敬敬说道。 “史相,金皇完颜守绪刚刚登基,外罢争端,内修善政,金使此番前来,应该是以试探为先。” 金帝完颜守绪继位,改元正大,外交上解除忧患,内政上任用抗蒙有功的将帅分掌兵权。以宗室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延安帅臣完颜合达为参知政事;力主抗蒙善谋略的张行信,授尚书左丞职。 完颜守绪励精图治,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对付强大的蒙古骑兵。 “让人告诉金使,就说老夫身子不适。有什么事,还是朝会时再说吧。” 史弥远沉思片刻,断然开口。 “史相,如此拒绝,金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兴兵事?” 一旁椅子上的薛极,愁眉苦脸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以往金人势大,如今金人只有陕西、河南之地,孱弱不堪,不足惧哉。” 史弥远摇摇头说道,余天赐轻轻摆了摆手,门口的下人心知肚明,立刻消失。 “胡公,听说赵竑去了绍兴府会稽山,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史弥远的目光,转向了工部尚书胡榘。 “回史相,听说是为了找冶铁炉。为此,赵竑还把杜范几个官员给骂了一顿。赵竑去绍兴府,还是薛公的孙子薛坦薛监造自告奋勇,带路前去。” “史相,我那个不肖孙儿刚刚入仕,不懂规矩。回去后我会好好管教,让他不用要多管闲事!” 薛极赶紧站起身来,向史弥远肃拜请罪。 “薛公,你这是干甚?赵竑是军器所提举,薛坦作为他的属僚,难道要抗命不成?” 史弥远摆摆手,示意薛极坐下。 “胡公,工部也不要掣肘赵竑这个疯狗,以免他闹到朝堂上去,丢人现眼。他要人要物,极力配合就是。老夫倒是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东西出来?” 提到赵竑,史弥远心头恼怒至极。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个王八蛋,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指责他弄权,是可忍、孰不可忍。 “史相放心,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胡榘满脸赔笑说道。 赵竑这个愣头青,他连史弥远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要是招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二位,你们看这幅墨宝如何?” 史弥远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胡榘和薛极几人。 “这不是高中的手迹吗?” 薛极看了几眼,惊讶地叫了起来。 “高宗临摹数十年,善真、行、草书,天纵其能,无不造妙。横斜平直,随意所适,乃是海内大家,无人能及!” 胡榘也是点头赞叹道。 这一份赵构的《孝经》手笔,价值何止千金,想不到却在史弥远的府中。 史弥远之富有,真是让人羡慕啊! “史相,此份墨宝,能否借下官赏玩几天?” 胡榘谗笑着说道,期待史弥远大发慈悲,将此物赏给他。 “胡公,此物不行,老夫有用。” 史弥远毫不犹豫,拒绝了胡榘。 胡榘无奈,心头狐疑,不知道一份孝经手迹,又有什么用处。 “二位,天色不早,回去歇着吧。明日上朝,无需得罪金人,但也不必和金人客气。” 史弥远眉头紧皱。若不是怕金人南下,委曲求全,他又怎么会成千夫所指? “史相,我等告退!” 胡榘和薛极告辞,书房中只剩下了史弥远和余天赐两人。 “畏斋,能亲自去一趟沂王府,把这东西交给郑学录。他知道怎么做。” 史弥远卷好赵构的手迹,放入盒中,递给了桌前的余天赐。 “是,史相。” 余天赐心知肚明,拿好了长盒,犹豫着说道: “史相,徐姬来报,吴念去了济国公府,和赵竑不欢而散,好像说什么好离好散。” “吴念的女儿回来了吗?” 史弥远精神一振,脸上的皱纹都绽开。 “吴氏人还在金陵,和一纨绔打的火热。不过,她母亲吴杨氏的寿辰,她应该会回来。” 余天赐沉思着说道。 “这可是这一阵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史弥远眼放精光,悠悠说了出来。 吴念的女儿吴氏,赵竑的正妻,也是皇后杨桂枝的侄孙女。要是吴氏和赵竑决裂,赵竑和杨桂枝的关系,就永远无法调和。 只要赵竑和杨桂枝不和,以杨桂枝的强势,再加上自己控制朝堂,胜势就完全倒向了己方这边。 这对史弥远来说,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喜讯。 第49章 旧耻 临安城,皇城,大庆殿。 大庆殿,顾名思义,乃是南宋皇帝参加祭祀或者重大庆典活动,或是重大的朝会,以及接见外国使节,都是在大庆殿举行。 “陛下,臣有本启奏。” 看金人使者未到,赵竑立刻站了出来。 郑损代替崔与之出任四川制置使,许国出任淮东制置使,祸国殃民。一个引起历史上的丁亥之变,蜀口防御土崩瓦解,四川军民死伤无数;一个酿成楚州之乱身死不说,还让朝廷在楚州的王治有名无实,李全更加跋扈。 再加上这二个搅屎棍都是史弥远一手提拔,更是打击“政敌”,扩大自己影响力的好机会。 利国利己,除弊震奸,一举两得,他又岂能错过。 “济国公,你有何事,快快奏来。” 赵扩看向赵竑,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半个多月来,他天天练太极拳,觉得身体好了许多,也让他很是兴奋。 说起来,都是这位好皇儿的功劳。 赵竑刚要说话,监察御史梁成大站了出来,肃拜一礼。 “陛下,臣要参济国公赵竑一本!” 御座上的赵扩,和下面的群臣都是一愣。 赵竑也是一头雾水。这个黑胖子,他要弹劾自己什么? “梁御史,有本奏来。” 赵扩的眉头,微微一皱。 “臣参济国公赵竑,未奏明朝廷,私自祭拜绍兴皇陵,惊扰地方!” 梁成大的话语在大殿上回荡,众臣都是一惊。 赵竑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得冷笑一声。 “梁御史,我赵竑祭祀自己的祖先,难道还要征得旁人的同意吗?我去会稽公干,难道要路过祖宗的陵墓,过而不拜吗?你说我扰民,扰的哪家哪户?” 反击的话虽然酣畅淋漓,赵竑也是心头暗惊。 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看来,以后还得更加小心行事。 “济国公去祭祀皇陵,须得奏明朝廷,得朝廷准允方能前去。至于扰民,你强取豪夺,吞并绍兴府会稽县西山郑氏铁坊,这便是明证!” 梁成大面不改色,一盆热腾腾的屎尿,浇的赵竑满头满身都是。 “梁成大,污蔑大臣,颠倒黑白,你可知罪吗?” 赵竑一阵错愕,怒极反笑。 这些个搅屎棍,也太能捕风捉影了! 风闻奏事。这难道就是这些言官台鉴们该干的事吗? “难道我路过祖先陵寝而不拜,这才是孝子贤孙?你能过你梁氏祖宗的坟墓不去祭祀,我做不到。你们梁家的孝道,的确是与众不同啊!” 赵竑把给孩子们上课的口才,发挥的淋漓尽致。 “济国公,你怎么出口伤人?真是岂有此理!” 梁成大一张黑脸通红,勃然变色。 “许你信口雌黄,恶意中伤,还不许我讥讽,你真是好大的淫威啊!” 赵竑和梁成大针锋相对,赵扩一阵晕眩。 这个赵竑,和这些言官争口舌之利,实在是让他无语。 “陛下,今日是金国使者前来,还是不要内讧,殿上乱糟糟一团,让金人笑话。” 史弥远走了出来,朗声奏道。 “史相,金使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史弥远轻轻一瞥,梁成大轻轻退回了列班。 赵竑火冒三丈。自己据理力争,竟然让史弥远说成了“内讧”,真是岂有此理! 赵扩不再理赵竑和梁成大,反而轻声细语,向史弥远问道。 “陛下,金人未能在元旦遣使前来,一来因为金人新皇登基,朝中内乱。二来,也和运河水面不靖,改走海上有关。此次前来,当是普通的交聘礼节。应该没有什么要事。” 史朗声说道,虽已年近花甲,但仍是中气十足。 赵扩却是摇了摇头,依旧轻声细语。 “朕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年轻气盛,初掌大权,不会风平浪静。” “陛下圣明!” 史弥远心头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帝越来越喜欢过问朝堂政事了。 “陛下,臣有本奏!” 赵竑不屈不挠,就要再奏。 赵扩正要说话,殿外官员的声音适时响起。 “大金国正使完颜阿古贷,副使张天纲,奉大金皇帝诏书,觐见大宋皇帝!” 赵竑不得不悻悻住口,退回列班。他和满朝的文武官员一起,包括赵扩,一起向着大殿门口看去。 家丑不可外扬。外人面前,外交场合,还是要点面子。 宦官引领下,金人使节手捧书匣进了大殿,两人神色之间,隐见一丝倨傲。 “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金人使者一前一后跪下,前面的金国正使手捧书匣,恭恭敬敬。 赵竑迅速恢复了心情,不由得一乐。 经过数年的宋金战争,两国交聘断绝,金人也识相,称“宋皇”为“大宋皇帝”,地位已经视作平等了。 阁门使跪接书匣,然后站了起来,捧书匣上殿,授于内侍都知,内侍都知打开书匣,取出国书,授给了宰辅史弥远。 史弥远展开国书,开始宣读。 “……先帝之事,乃大宋私自撕毁“嘉定和议”,以致于兵戈四起、黎民受苦……恢复“嘉定和议”,约为兄弟之国……” 史弥远黑着脸朗声读来,赵竑仔细聆听,不由得心头一怔。 前相韩侂胄开禧北伐,无功而返被杀,大宋于嘉定元年(1208年)由史弥远主持与金议和,订立了“嘉定和议”: 其一,依靖康故事,世为伯(金)侄(宋)之国; 其二,增岁币为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其三,疆界与宋高宗绍兴时相同(金放弃新占领的大散关、濠州等地)。 大宋另给金军犒军银(赔款)三百万两。 如今,双方交战七年,直到宋嘉定十六年才结束,两败俱伤之下,金人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发动战争的金人皇帝病死。 金国新皇完颜守绪登基,却不知这个金帝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让大宋恢复纳币? 朕有三千铁甲,当可纵横江淮…… 看来,金国对大宋骨子里的轻蔑,根深蒂固。 “尊使,请起吧!” 赵扩丝毫不为所动,请金人的使臣起来。 “谢大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个金人使者站了起来,金人正使完颜阿古贷理了理衣冠,肃拜行礼。 “陛下,我大金皇帝刚刚登基大宝,愿与大宋缔结秦晋之好。今日我大金国遣使前来要约,乃是恢复嘉定旧约,两国关河宁定,永罢刀兵。还请大宋皇帝准允!” 完颜阿古贷说完,肃拜行礼,面色却依旧倨傲。 朝中大臣,包括史弥远等人,都是脸色难看。 嘉定和议,称臣纳贡,可谓大宋朝廷的耻辱。这个完颜阿古贷重提此事,当真是伤口上撒盐,戳痛大殿上许多宋臣的内心。 赵扩看了一眼签订耻辱和议的史弥远,不动声色。 看他气定神闲,这天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忧心。 “尊使,此乃军国大事,待我大宋天子与朝臣仔细斟酌,再以国书回复大金皇帝。” 史弥远硬着头皮,婉言谢绝。 今非昔比,南宋还是南宋,金国却早已经不是以往那个还算强大的女真王朝了。 “史相,大宋皇帝,此等小事,弹指间就可决定,无需假以时日。史相和大宋皇帝如此推脱,是要愚弄我大金国吗?” 金国副使张天纲跟着发言,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赵竑怒火攻心,不自觉走了出来。 一个使者,也敢咄咄逼人,挑拨离间,谁给他的狗胆? 嘉定和议,犹如后世的南京条约,旧耻重提,这是在羞辱谁? 满殿煌煌士大夫,装聋作哑,尸位素餐,真可谓百无一用! “完颜阿古贷是吧,你听好了。鞑靼大军势如破竹,摧城拔寨,以至于你的大金国迁都汴梁,以避其锋,被揍成了猪头。山河板荡,满目疮痍,你还敢在这里装神弄鬼,挑拨离间?恢复嘉定和议,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还是头被门夹扁了,敢在我大宋天子面前信口雌黄?” 一旦开口,话语便越说越气,言语不自觉尖刻了许多。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此番慷慨陈词,定能夺回不少人心。 “大金使者,时过境迁,还是回去卧薪尝胆,想着怎么对付鞑靼大军吧!” 兵部侍郎魏了翁,跟着愤愤开口。 这些金人,这个时候还想着威逼恫吓,实在是岂有此理。 “你是何人?大殿之上,大放厥词,成何体统?” 张天纲脸色通红,看着赵竑,愤然而言。 这个宋人,年纪轻轻,牙尖嘴利,说话臭气熏天。大宋朝廷怎么会有这样粗鲁的大臣? “胜败乃兵家常事,连年大战,大金和鞑靼各有死伤。难道你大宋朝堂以为,我堂堂中国真是可欺吗?只要我大金国挥兵南下,江淮之地,还不是唾手可得?” 金国正使完颜阿古贷冷声说道,怒目而视赵竑,大有要单挑的架势。 金国占据中原近百年,汉化颇深,金人以汉人自称,称金国为中国。反而汉人正统的大宋被称为宋国,百姓被称为宋人或南人。 完颜阿古贷的话,让大殿中的许多大宋群臣,一时间都是变了脸色。 金军或许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但对付大宋,从来都是胜多负少。若是真打起来,至少都是两败俱伤。 还是怀柔议和,不要激怒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北夷。 “完颜阿古贷,威逼恫吓,连欺带诈,别再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儿科了。你真以为,我大宋男儿是吓大的吗?” 赵竑毫不畏惧,冷冷回怼。 “我要是你们,就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联合大宋,共抗鞑靼。成吉思汗现在西征,顾不上你们。一旦鞑靼大军西征归来,先是攻取西夏,用不了两三年,你大金就会门户大开,任由鞑靼铁骑纵横。赶紧回去好好厉兵秣马,就不要再想着在这坑蒙拐骗了。” 赵竑看着完颜阿古贷,指了指他的肚子。 “你我二人单挑,我胜之不武。你还是回去,好好减减你的肚子吧!” 他整日里跟着李唐、许胜练武骑马,锻炼身体,肚子上的腹肌清晰。和完颜阿古贷这个中年大肚男人单练,总不会吃亏吧。 这家伙,真以为自己是女真的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了。 张天纲和完颜阿古贷怒极,面面相觑,却都是栗然心惊。 这个宋人,对大金边事怎么这么熟悉? “巧言令色,真是岂有此理!” 完颜阿古贷面红耳赤,愤愤一声,退开几步,和赵竑拉开了一些距离。 大宋的官员,对鞑靼和金国局势了解如此透彻。看来,大宋也不是好糊弄的。 大殿上,满殿群臣都是鸦雀无声。有赵竑和魏了翁这两个搅屎棍已经足够,其他宋臣看热闹就是。 第50章 春风沉醉的夜里 完颜阿古贷一阵惊诧,他看着赵竑,肃拜一礼。 “尊驾何人,可否告知?” 女真人入主中原,不到百年,大小礼仪,都已是被完全汉化。 作为大金国的正使,他实在没有必要和赵竑这个愣头青一般见识。 “贵使,这是我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殿下!” 兵部侍郎魏了翁脸色阴沉,向阿古贷介绍。 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 阿古贷和张天纲都是一愣。 宋金连年征战,七年相互没有往来,只知大宋皇子之名,未见赵竑本人。大宋官家没有太子,感情这个唯一的皇子赵竑,就是大宋未来的皇帝了。 二人暗暗纳闷,诗词歌赋、仁义道德培养下的大宋皇子,怎么性格如此暴躁,像个有文化的流氓一样? “皇子殿下,索要岁币,也不过是因为我大金国屡遭战火,民生凋敝。其中但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大宋皇帝,皇子殿下,大金与大宋唇亡齿寒,不能互相攻伐。还望大宋皇帝以两国的百姓为重,珍视金宋两国百年的情谊,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完颜阿古贷和张天纲纷纷改变了态度,向赵竑肃拜行礼,又对着御座上的赵扩,毕恭毕敬,很是有些狼狈。 赵竑的意思,或许就是赵扩的意思。大金国力孱弱,鞑靼大军随时南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和这个“举足轻重”的皇子发生冲突。 “尊使,两国和议之事,我大宋朝廷定会详加斟酌,给大金国一个回复!” 完颜阿古贷和张天纲对赵竑的“奴颜婢膝”看在眼里,史弥远眉头一皱,接过了话头。 “史相,好说!” 完颜阿古贷朝史弥远拱手一礼,又转过头来,对着赵竑,笑容满面。 “殿下,听闻大宋有一位诗词大家,冠绝海内,莫非就是济国公殿下?”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这原来是殿下的手笔啊!” 张天纲脑子反应快,立刻说了出来,脸上满满的阿谀奉承。 “贵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是陶冶情操,片长末技。若能治国安邦、富国强兵,才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在下不才,还在苦苦求索。让两位尊使见笑了。” 赵竑小小地凡尔赛了一把。 这二人前倨后恭,态度转化之快,让他自叹不如。 前一秒还在耀武扬威,后一秒又是恭恭敬敬,闪转腾挪,颇有春秋战国纵横家的风采。 “殿下,治国安邦说的容易。敢问殿下,就今日的中国而言,何以能治国安邦、富国强兵?何以能退北兵?” 金人使者面面相觑,正使完颜阿古贷朗声问了出来。 大殿上的其他大臣,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史弥远本来要接话,干脆闭口不言,静观赵竑的表演。 中国? 金国自称中国,金国治下的汉人百姓自称汉人。反而南宋被金人称为“南人”、“宋人”。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历史的无奈。 也不知道,秦桧的“南人治南、北人治北”,史弥远父亲史浩的“归正人”,是不是破罐子破摔? “大金从燕京撤回开封城,已失去了战略纵深和缓冲之地。仅凭陕西和河南,要想富国强兵,已是痴心妄想。大金集重兵于潼关和黄河一线,足可自保十年。但前提是大金国能君臣佐使,上下一心,千万不要胡整!” 赵竑思考片刻,实话实说。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地。胡不胡整,人心说了算。 “尊使要知道,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土崩瓦解。在下言尽于此,你我两国共勉吧。” “多谢殿下金玉良言!” 完颜阿古贷和张天纲惊讶地对望了一眼,一起向赵竑肃拜行礼。 殿上群臣都是哗然,面面相觑。 岁币的事情,就这样没有下文了? 也有大臣满满的嫌恶。宋金世仇,堂堂大宋皇子,和金臣相谈甚欢,真是让人不齿。 史弥远不动声色,他目光扫向沂王嗣子赵贵诚,见他苦着脸不吭一声,脸色微微一沉。 完颜阿古贷二人离开大殿,赵扩对着交头接耳的臣子们,轻轻一声咳嗽。 朝堂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陛下,可与金人暂时交好,两国停止互相攻伐。至于岁币一事,金人外强中干,直接拒绝了就是!” 大理寺少卿徐暄走了出来,向赵扩上奏。 “陛下,鞑靼势大,不宜再和其接触,也免得金人起疑,再启兵端。金人自顾不暇,应该只是试探,不会强行用兵。” 兵部侍郎魏了翁也是走了出来,意思都是一样。 一个个大臣走了出来,意思八九不离十。最终,赵扩的目光还是落在史弥远身上。 “史相,你意下如何?” 无论军政大事,皆由史弥远一锤定音,这已经是本朝政事处理的定例。 “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恢复岁币不合时宜,不必理睬金人,议和就是。” 果然,史弥远轻声做了回答。 大势所趋,顺水推舟,似乎也无伤大雅。 “几位执政拟定条陈,可与金人言和,不谈纳币,史相回复金人即是。” 赵扩温声说道,目光看向赵竑,眼里有几许赞赏。 言辞犀利,有理有据,就是性子太直了点。 不过,两国交锋,大宋可是挣足了面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目光转向班列中脸色稚嫩的沂王赵贵诚,赵扩的眼神又变的复杂。 这一切,都被班列前的史弥远敏锐捕捉在眼中。 退朝出了大殿,想起要奏之事,赵竑不由得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他本是有本上奏,被梁成大这个大搅屎棍一搅和,都给忘了。 赵扩身体不好,十日一朝,除非十万火急,看来要上奏,最快也得等到十天以后了。 想想忽然觉得不对,梁成大弹劾他的这些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烟消云散了。 这些个言官,造谣的成本太低,难怪他们乐此不疲。 自己架不住这些搅屎棍们的激将,屡屡动怒,看来道行太浅,养气的功夫远远不够。 “殿下,何事烦恼?不会是梁成大那些犬吠吧?” 看到赵竑垂头丧气,魏了翁笑呵呵给赵竑宽心。 “殿下,史弥远操纵言路,朝堂上免不了要被弹劾。你就看开些吧。” 临安府尹吴兢,也是笑眯眯劝道。 史弥远操纵台谏,控制言路。满朝言官,绝大多数都是史弥远的鹰犬,这也就难怪言官们专找赵竑的麻烦了。 “二位相公,不是孤非要和史弥远对着干,而是事关重大,孤不得已为之。淮东制置使许国、四川制置使郑损,这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不把他们调回来,边塞必出大事,百姓必遭殃,朝廷必深受其害!” 赵竑正色说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南宋三处边塞,四川、京湖、淮东,四川和淮东都要出乱子,他怎么可能不急。 “出什么乱子?” 吴兢诧异地问了出来。 “这……许国自大骄纵,处事不公,难免和李全发生冲突,酿出祸端。至于郑损,胆小如鼠,边塞一旦发生战事,郑损处置不当,必会祸国殃民。这可是大事。两位相公,可否上奏陛下,把许国、郑损二人召回?” 赵竑无奈,只能“强词夺理”。 他是按照历史上的先知先觉,希望魏了翁等人可以帮忙,避免灾难发生。 “殿下,你这都是推测,还没有发生。没有真凭实据,怎能上奏?” 吴兢摇摇头,否决了赵竑的提议。 许国和郑损是史弥远的亲信,史弥远一手提拔。难道说,让他去求史弥远吗? “殿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再说了,操心了有用吗?即便你告到官家那里,他又能如何?否了许郑二人的任免吗?许郑二人所犯何罪啊?” 徐喧皱着眉头说道,让赵竑不要冲动。 “许言官风闻奏事,就不许我居危思安?要是不换人,要出大事!” 赵竑做最后的挣扎,希望这些大臣能够在朝堂上发言。 “殿下,此举非但毫无意义,而且还会得罪史弥远。你还是稍安勿躁,做好本分吧。” 吴兢毫不客气,直接盖棺定论。 我……去! 赵竑失望地摇了摇头。 恐怕真如这几个老奸巨猾的士大夫所说,强行上奏,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样看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除非,自己足够强大,能决定这些国事。 见赵竑闷闷不乐,魏了翁话题一转,提到了冶铁的事情上。 “殿下,你冶炼的新铁,出来了没有?成色如何?” “就是,殿下,忙活了这么久,不会一事无成吧?” 吴兢也是笑呵呵问道。 “魏公、吴公,你们就静候佳音吧。等好铁炼出来了,我让人打几把好刀,送你们每人一把,用来练葵花宝鉴!”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葵花宝鉴?那是什么?” 魏了翁一怔,随即摇摇头笑道: “老臣年纪大了,练不了什么葵花宝鉴。还是留给殿下去练吧。” “殿下,说好了,送一把宝刀给我,我那不孝子最爱练武!” 吴兢主动索求。 “几位相公,告辞!” 赵竑汗流浃背,赶紧告辞离开。 看来,许国郑损的事情,只怕是没有办法,一味用强,只怕会适得其反。。 现在只能是拖一天是一天,寄希望于这两个蠢货不要太过嚣张或胆小,让祸事尽可能拖延。 回到府中,匆匆洗漱完毕,连日来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赵竑衣服都没脱,就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感觉有人爬上床来,窸窸窣窣帮他脱掉了衣服,然后钻进了被窝。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柔软温热的身子已经缠住了他。 “殿下,你可是好久没有碰我了。” 徐姬柔声细语,似乎有一丝埋怨。 “徐……姬,你不……要这……样……” 赵竑呼吸急促,口干舌燥,显然无法抗拒,很快就结束了“失身”的事实。 “咯吱”的床摇声响起,无法压抑的喘息声和呻吟声跟着传来。 什么史弥远,什么杨桂枝,什么赵扩,什么国事家事天下事,统统的滚一边去。 这一刻,他只想放纵,只想释放。 就让他在这春风沉醉的夜里,尽情地撒把欢吧。 第51章 基础 吹面不寒杨柳风,会稽西山的郑氏铁坊,一片热火朝天。 红彤彤的铁水流出来,铁坊中所有的匠工们都是满脸笑容,一片的欢呼雀跃。 这么高质量、这么纯的铁水,恐怕整个大宋都是独一份了。 自从蓄热室建好以后,工匠们也是经过了多次尝试,比如加入石灰石和萤石粉的多少,炒铁时多长时间。但最重要的冶铁温度的解决,以及铁水杂质的去除,才是他们各种尝试的基本。 “是不是惊的你们差点裤裆开裂啊?” 赵竑哈哈一笑,拿起一块冷凝的铁锭看了起来,表面平整,没有了那种蜂窝状。虽说比不上后世的那些铸铁,但已经是大大超出时代。 这铁水,可是够纯的! “殿下,你真是高人啊!” “殿下,神人啊!” 工匠们一脸谄笑,恭维着赵竑。 卫士们更是喜笑颜开,人人抬头挺胸,个个像吃了蜜蜂屎一样。 “殿下,你真是高啊!” 郑豪满脸笑容,脸上横肉颤抖。 这一番尝试,可是让他大开眼界。省钱不说,这么纯的铁水,让人难以置信。 “殿下,既省了焦炭,又造出了上等好铁,殿下真是让下官大开眼界啊!” 会稽知县董会,也是加入了膜拜的行列。 拍马屁归拍马屁,他们小眼睛里的震惊,却是真的。 本以为这个皇室纨绔是个废物,谁知道他还真有几把刷子,竟然炼出了好铁。 这该不会真是炼丹得出的经验吧? “董相公,各位,你们造出了好铁,孤一定会向朝廷禀明,表彰你们的功绩!” 赵竑满脸笑容,得意洋洋。 “多谢殿下!” 董会和匠工们一起行礼感谢,态度更加谦恭。 “你真会冶铁?” 田义看着赵竑,也是一脸的惊诧。 从小到大,他也没有听说过赵竑会冶铁。 还有,会骑马,身手敏捷,好像还会些功夫,闻名海内的诗词大家。 他真想知道,赵竑还有哪些不会的。 “哥身上的优点还多着,你以后会慢慢看到。” 赵竑轻声一笑,心里也是欣慰。 这都是后世众所周知的常识,网上到处都是。说起来,他只是打嘴炮,智慧和作品都是劳动人民的。 高手在民间,劳动人民,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田义,你记住了,冶铁炼出来的是生铁,利用炒铁炉炒出来的是熟铁。我呢,打算要造火器,要用熟铁,铸造才用生铁。你一定要记住了!” 赵竑对着田义,郑重叮嘱道。 生铁是含碳量大于 2%的铁炭合金,炼出来的生铁含碳量一般在 2%—4%左右,坚硬、耐磨、铸造性好,但生铁太脆,不能锻压。 熟铁是用生铁精炼而成的纯铁。含碳量在 002%以下,又叫锻铁、纯铁。熟铁质地很软,塑性好,延展性好,可以拉成丝,强度和硬度均较低,容易锻造和焊接。 生铁杂质太多,熟铁自然是更好的铸炮金属了。 “你给我说这些作甚?我一个杀猪的,我又不会冶铁!” 田义心惊肉跳。赵竑叫他来,让他冶铁,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会也得学会!你天生会杀猪吗?” 赵竑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以免田义难堪。 这小子是家道中落,文武双全,道行可是不浅。 最关键的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要不是徐良妻子有身子,要照顾家里,他把徐良也早拉来了。 “兄弟,我要造火器,没有你在这镇着,我这心里不踏实!” 好的冶铁只是开始,火器才是正途。 而对于火器,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火器的厉害,这反而少了研发火器上的掣肘和叽叽歪歪。估计在史弥远等人看来,他不过是在胡整。借此,他才可以安心研发火器。 这可是国之重器,没有放心人在这盯着,他还真不放心。 田义头大了起来,嘴唇都开始哆嗦。 “火……器?什么火器?” 冶铁也就算了,又来个什么火器,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我也不会造,一边琢磨一边造呗!” 赵竑的大实话,让田义立刻轻松了下来,一阵狂怼。 “你也不会,还造个屁!我还是回去卖肉吧!” 相比冶铁造火器,卖肉更简单更纯粹。 “你卖肉也没人光顾!顺便在这找五六个会稽小姑娘,解决你的个人问题吧!” 赵竑开起了玩笑,心里暗自嘀咕。 火药的配方来自后世,成熟经过验证,到底有还要不要再试? 火炮的发射药配方,好像硝多一点,硫少一点,硝、硫、炭75%、10%、15%的比例不同。 “五六个小……娘子!我养得起吗我?” 田义没好气地瞪着皱眉苦思的赵竑。 还五六个小姑娘,真以为自己是他这个皇子了。 “别瞪着我,还真把自己当成杀猪的了!” 赵竑嘿嘿一笑,揽住了田义的肩膀。 “格局决定结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你我兄弟在一起,这是你的运,也是我的势。你我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要封狼居胥,马踏燕然,需要你为我冲锋陷阵,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我一个人不行。” 他说的是实话。他一个人,绝对做不了这些事情。要是整天缠在这些琐事上,他还哪里有精力和史弥远们斗。 “说不过你,看来我只能留下了!” 田义一阵头疼,赶紧举手投降。 这家伙的话,总是戳人心窝。 “郑员外,麻烦你过来一下?” 虽然付钱,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要客气一些。 至于田义,还是要向朝廷要一道圣旨,给他一个官身,显得正大光明,免得落人口舌。 郑豪过来,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殿下,你真是个大家,小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郑员外,拍马屁就算了。我想造一些铁管子,一些圆壳,你看一下。” 赵竑拿出他画的图纸,上面是火炮,以及后世手榴弹的形状草图。 不用问,这些都是拾人牙慧的粗成品了。 令他遗憾的是,由于没有铅笔,画的时候用的是毛笔,线条也太粗犷了些。 “殿下,这倒是不难造,只需造一些模子,做的精细些,浇注成型就是。” 铁器铸造上,郑豪倒是个行家。 就这些铁管、圆铁壳,可是比他铁坊里那些铁壶、铁炉好做多了。 也不知道这些连刀枪都不如的铁疙瘩,到底有什么用处? “郑员外,先别高兴!” 赵竑一本正经吩咐了起来。 “这铁管,一定要造的内膛笔直、光滑,四壁的厚度一致。实话告诉你,这是军国利器,要用在战场上,一定要一丝不苟,也不能外泄。做好了,我有重赏!” 赵竑一本正经,郑豪也是收起了笑容,拿起了图纸,郑重应承了下来。 军国利器,当然要小心翼翼,用心去做了。 要是麻痹大意,玩忽职守,弄不好会丢了小命。 要是别人交待,他可能会推托。但是在赵竑这个“大匠”面前,他很难拒绝。 他也想看看,造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田义,火器的铸造,你可要仔细盯着。以后军中的火器铸造,都要靠你了!” 赵竑仔细叮嘱起了一脸苦大仇深的田义。 “都答应你了,你就放心吧!” 尽管不知道这些铁东西有什么用,但看到赵竑这么认真,田义还是立即答应。 从现在起,他已经不是赵竑的朋友,而是他的下属,这一点,必须要分的清清楚楚。 看到眼前单独放置的乌黑的一堆煤炭,赵竑心中一动,停了下来,拿起一块,满手的乌黑滑腻。 这构造如此细腻,看起来应该是石墨。 “郑员外,这些都是挖出来的石……炭?” 赵竑放下了石炭,尽管没见过石墨矿,但铅笔芯那种感觉,应该不会错。 “殿下,这是挖出来的上等石炭,可以画画写字。怎么,殿下有用?” 郑豪一头雾水。 这位殿下,莫非又有什么鬼点子? “殿下,这种墨矿,以湖南最多,工部应该有不少。若是殿下真要用,可去临安城工部府库调取,要多少有多少。” 董会也在一旁介绍道。 “董相公,孤只是想试试!” 赵竑哈哈一笑。既然朝廷也有石墨,那以后制作铅笔,可就要方便多了。 不过,这里方便,可以同时进行,付点钱就行。 “郑员外,你帮我叫两个木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交待一下。” 朝廷办事效率太过琐碎,还要等到回临安城才能办理。 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不过,火器最关键的要素:火药,他可能还得回到临安城,在军器所好好的一番研究。 “董相公,会稽县中,有火药吗?” 想到这里,赵竑情不自禁问了起来。 宋朝发明了火药,广泛应用于战争和民事,比如突火枪和鞭炮。既然鞭炮都能私人制造,火药当然也可以私有了。 “殿下,县衙有火药,如果不够,可以从民间征集。不知殿下要火药何用?” 董会狐疑地上前禀报。 火药只能燃烧,造鞭炮烟花。赵竑不会拿火药冶铁吧? 要是真这样,那可太奢侈了! “董相公,你帮我在弄一些火药的配料。其它的可以少,但木炭粉、硫磺粉、火硝三样,一定要弄到!” 赵竑向董会仔细叮嘱,小心脏“砰砰”跳动。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75%硝酸钾,10%硫磺粉,15%木炭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过,那是后世知识爆炸的新年代。 由燃烧到爆炸,火药的另一个新时代,大概率就要来临了。 “殿下,这些事交给我们,你别整天搞这些奇技淫巧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史弥远那些人吧。” 田义看周围没人,忍不住提醒了起来。 “殿下,田大郎说的没错。这些小事情,让小人和工匠们去做就行。你还是坐镇临安城,应付那些妖魔鬼怪去吧。” 李唐也是低声劝道。 都什么时候了,皇子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还来搞东搞西,太没有轻重缓急了。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竑点了点头,哈哈一笑。 这是他的差遣,他的份内工作,要是连这都做不好,怎么出去见人? 谁掌握了“煤铁”工业,谁就掌握了未来。煤铁是工业基础,他已经慢慢打开了工业的大门,还要发扬广大。工业的威力,会在日后慢慢体现,总有一天会改变时代。 第52章 困惑和迷惘 绍兴府浦阳江,东南三大江之一,是古越西施浣纱沉鱼之江,常年水面宽度超百米,水流湍急。 会稽山西,浦阳江畔的一处渡口旁,原来一处废弃的造船作坊,不知什么时候建起了一座新作坊。栅栏由江边直到作坊,上面挂着“军事重地、闲人莫近”以及“严禁烟火”的牌子。再加上持枪执刀的衙役虎视眈眈,远近闲人下意识避开。 衙役都是从会稽县衙调拨,会稽知县董会亲自挑选。这一点上,董会倒是支持甚多。 几个巨大的水车涉水而立,被滚滚的江水带动,由曲轴带动岸边的碾子,黑色的火药被来回碾压。田义站在一旁,不时喷洒米汤,并不断手捏,揣摩硬度。 过了片刻,碾压好的火药被倒入竹筛,不断人力挤压成小块,然后通过滚动磨圆,便是颗粒化火药。 75%火硝,10%硫磺粉,15%木炭粉。 这是赵竑告诉他关于爆炸性火药的配方。 火硝多一点,硫磺粉和木炭粉少一点。 这是赵竑告诉他关于火炮发射药的配方。 赵竑一张嘴,他却是跑断腿。火硝、硫磺、木炭,他都要亲力亲为。近两个月,他一遍遍地试,自己都觉得烦得要死,却忽然发现自己乐在其中。 从根本上讲,他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也是一个想做事的人。 这可比卖肉的乐趣多多了! “爹,你把盒子拿过来!” 田义向父亲说道。 火药研制,比冶铁更加保密,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只有把福气拿过来充数了。 等父亲田守信把尺长的铁盒子拿过来,在长方形的铁皮盒里铺好导火索,田义小心翼翼地装好火药,导火索伸出盒外,然后盖上了铁皮盖子。 “走!去试试!” 田义端起铁盒子,出了作坊。 “这能行吗?你一个杀猪的!” 田父一脸的难以置信。 “杀猪的怎么了,还不是被你逼的?” 田义不满地一句,眼睛放光。 “这一次,我这个杀猪的,就要名动临安城!” 说起来,火药还不是赵竑的主意,他只是照着做而已。 “吹吧你!” 田守信摇摇头,紧紧跟上。 不过,要不是自己性子直,不想儿子去军中任职,儿子也不至于是个卖肉的。 “都把耳朵捂住了!” 田义冲着守卫们喊了起来。 “蓬!” 爆炸声惊天动地,土石纷飞,土墙被炸的轰然倒塌,铁坊的守卫们放下手,耳朵嗡嗡响,人人目瞪口呆。 能爆炸、还这么凶猛的火药,还是第一次见到。 田义从藏身的石头后站起身来,走过去观看,满地的碎石和铁皮碎片。 “天哪!这真是杀人的利器啊!这要是做成震天雷,守城无忧啊!” 田守信拿起一块碎铁片,脸色煞白,心惊肉跳。 这火药的威力,可比军中的强太多了! “好!” 田义正在琢磨火药是不是还可以改进,赵竑拍着手,满脸笑容,带着许胜几个侍卫走了过来。 “殿下!” 田氏父子一起上前见礼。 “田义,听着声音,我觉得差不多了!” 赵竑看着满地的铁石碎片,轻轻点了点头。 也许比不上后世的炸药,但应该是高出这个时代了。 “殿下,无论是火药的配方,还是颗粒化,我觉得还可以再试试,再改进一下。” 田义实话实说。听声音,他觉得好像爆炸声还不是那么通透。 “好,慢慢试,不用着急。” 赵竑点了点头。 科学技术,工业的基础,哪能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火炮铸造怎么样了?”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殿下,可能还得一段时间。现在炼铁才刚刚稳定下来,我正在和工匠们看怎么铸炮,先把模具做出来。” 田义思量着说道。 以前做的突火枪都是小管子,都好说。现在的火炮七八百斤,要求炮膛又直又滑,不是那么容易。 “不要急,慢慢来。那个震天雷简单一些,抽空看看,先做出来。” “殿下,震天雷简单些,应该可以先做出来。清明节前,我把火药先试好。到了四五月,应该就能把震天雷做出来。” 田义估摸着说道。 赵竑点了点头。到时候史弥远图穷匕见,要是有几百颗震天雷砸过去,千军万马也不放在眼里。 “清明节?那你还是回去吧,过了节再过来。” 赵竑一愣,连连摇头。 宋朝的清明节为大节,和元夕节一样,官方都要放七天的假期,插柳、祭祀、踏青、赛龙舟等等,热闹非凡。 大过节的把别人拴在这里,又没有三倍的工资,于心何忍? “到时候看吧。殿下,你还是回临安城忙自己的事!这里有我和李唐他们。你就放心吧。” 田义反而催起了赵竑。 “好好好,你先忙着。我去铁坊那边看一下,回头就回临安城。” 有田义盯着,赵竑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这赵竑,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田守信看着赵竑等人打马而去,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厉害吧!是不是亮瞎了你的……眼!” 田义信口说道,“狗”字差点脱口而出。 “他要是真有本事,就早日当上太子。他要是做了大宋官家,我就去殿前司给他效命!” 田守信不知真假,悠悠叹了出来。 “一定会的!爹,你这个禁军教头当定了!” 田义嘿嘿一笑,眼神里说不出的镇定。 山脚下,官道上,李唐打马而来,身后的几辆马车上,驮着满满的几十袋萤石粉,那是他刚刚从工部领来的。 工部的人没有找他麻烦,反而客客气气,有求必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不知道这些史弥远的应声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铁坊前,李唐拴好马,看着大门口拴着的几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不由得一愣。 “大头,那是什么人?怎么还进了院子?” 冶铁是国之重器,赵竑交待过要保密。这些不速之客,难道是朝廷的官员? “二哥,是颜掌柜主仆,来了好一会。” 胡大头笑呵呵地说道,心里暗自羡慕。 还是殿下厉害,让美女抢着送东西送上门。 “你大胆!你怎么放她进去了?你不知道,这是军事……重地吗?” 胡大头怒气冲冲,瞪了胡大头一眼。 这冶铁技术要是泄露出去了,赵竑必定是千夫所指,他这个侍卫头目,也吃不了兜着走。 “二哥,那颜掌柜和殿下卿卿我我的,好好的一对。我就……” 胡大头唯唯诺诺,自己也觉得有些冒失。 “胡闹!她怎么配得上殿下!滚开!” 李唐黑着脸拨开胡大头,走了几步又停下。 “快去,到田大郎那里!告诉他,要是颜春来了,让他不要给颜春看任何东西!看什么,快去!” 李唐厉声叮嘱,胡大头如梦初醒,赶紧牵马出了铁坊大门,绝尘而去。 “这个蠢……” 李唐快步进了铁坊,大踏步向前,正好看到颜春带着仆人张开,围着冶铁炉查看,看样子就要进铁坊。 而铁坊门口把守的张洪,笑眯眯地看着颜春二人,点头哈腰,似乎没有阻拦的打算。 李唐上前几步,挡在了颜春二人面前,他狠狠瞪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张洪,转过头来,黑脸一板。 “颜掌柜,你这是要作甚啊?”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这个颜春古古怪怪,骄傲蛮又粗鲁,不是赵竑的良配。 颜春正要进铁坊,被李唐当头拦住,不由得眉毛一扬。 “让开!赵竑在哪里?我家主人是来找他的!” 张开察言观色,立刻上前一步,呵斥起了李唐。 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主人无礼,简直是找死。 铁坊里的工匠们,包括郑豪,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这是军器所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殿下去了其它地方,不在这里!” 李唐黑着脸回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胆!你个狗奴才,我是来找赵竑的。赶紧滚开!” 闲杂人等? 颜春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什么时候,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对她吹胡子瞪眼了。 “颜掌柜,你嘴里干净些!不用要让人看轻了你!” 李唐黑着脸说道,一旁的张洪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看李唐这架势,似乎是和颜春不对付。 这又是为什么呀? 自己骑的马,还是人家颜春送的呢! “你个狗一样的腌臜玩意!找死!” 张开伸手就去腰间拔刀。 “想玩命?你试试!” 张洪“伧啷”一声,立刻拔出刀来,挡在了李唐面前。 他自己身份,自己清楚。玩命的时候,他可不会退缩。 “好了!把刀都收起来!” 颜春喝退张开,迈步向前。 “李唐,你们让开!我自己进去找赵竑!” “对不起,颜掌柜,殿下不在这里。我再说一遍,这里是军器司,闲人勿进。否则别怪我翻脸!” 李唐不为所动,伸出手臂,挡住了颜春的去路。 张洪则是冷冷看着张开,一副随时单挑的架势。 “掌柜的,让我杀了他!” 张开怒不可遏,又要拔刀上前,被颜春拦住。 “算了!回去!” 颜春面沉似水,她转过身来,迈步离开。 “颜掌柜,对不住了。慢走不送!” 李唐在后面拱手行礼。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颜掌柜人不错,你也要看殿下的面子。” “你个大蠢货!” 李唐没好气地踹了张洪一脚。 “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铁坊,更不能看东看西!这是殿下交待的,你记住了吗?” 不要说是颜春,就算了是史弥远胡榘们来,没有赵竑的允许,他们也别想进入。 “郑员外,你记住了!铁坊如今是禁地,不是谁都能进来!” 李唐郑重其事叮嘱,郑豪赶紧点头称是。 铁坊成了禁地,恐怕很快就不是自己的了。 “爹,你过来一下。我觉得铸炮,还是用砂模好!” 郑豪的儿子郑途,身高体肥,一座山一样,把郑豪拉了进去。 这郑氏父子,倒都是冶铁的行家。 李唐暗暗点头,目光扫到官道上,赵竑和许胜等人过来,胡大头也在列。 “李唐,做的好!” 赵竑温声说道,显然已经知道了颜春来访的事情。 “大家都辛苦了。清明节,你们轮换值守,以免人窥视。每人过节发 20贯钱,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颜春来这里找他,应该不是特意来看他的。 他有自知之明,也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进乱糟糟酷热无比的铁坊?为什么对冶铁这东西这么感兴趣? 赵竑摇摇头,心里满满的困惑和迷惘。 第53章 清明(1) “莫把青青都折尽,明朝更有出城人。“ 宋朝的清明节,前三日为寒食节,两个小寒食日,中间夹一个大寒食日。寒食禁火三天,厨房禁火,故人们在节前就要准备好过节的食品,谓之“炊熟”,也称“禁烟节”。 寒食节,赵竑并没有外出,而是在府中,循规蹈矩,杜绝不必要的外出。 清明节前五日,朝廷已经派遣官员、宦官和宫人,率领大队车马去了绍兴祭拜南宋诸座皇陵,而皇帝则是去城中的太庙祭献。 也许是资历不够,也许是大宋官家赵扩修道养气,喜欢清静,反正这一切,都和赵竑没有关系, 插柳、扫墓、踏春、游西湖等等,这些事情,也和赵竑没一点关系。 正是清晨时分,赵竑也难得地休息几天。 铸造火器,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只有拉着田义。就像这清明节,田义估计还在会稽山“钻研”。而他,终于能做些事情。 在书房中看书,顺手写下几句诗词,唤醒一下记忆,以遣寂寞。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个中孤独寂寞滋味,如同自己的处境。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这都写的什么? 赵竑自嘲地一笑,放下笔来。 也幸亏他练过毛笔字,不至于在这个时代献丑。 “殿下,你以前可是极少写诗啊!” 徐姬桌旁感叹的一句,吓了赵竑一跳。 “你怎么无声无息的,吓死我了!” “门开着,我就进来了。殿下太入神,是以没听到。” 徐姬看了看桌上的诗词,看着赵竑,眼神复杂。 “小报上说殿下要出书,这些就是殿下写的吗?” “闲着没事,总得做点什么。” 赵竑点点头,同意也有些唏嘘。 “你这是要出去吗?” 徐姬身材高挑修长,面容洁白妖艳,风姿动人,女人味十足。她手里的篮子里,似乎有香烛纸钱酒肉等物。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二人有了鱼水之欢,也让赵竑的心软了许多。 他是真不愿意相信,身边的女人是“卧底”。 红尘俗世,人心叵测,活着都不容易。 “殿下,今天是清明,我和春桃他们要去净慈寺上香。殿下要去吗?” 徐姬迅速调整了心情,脸上浮现笑容。 “我还有些事,你们自己去吧。需要钱,到府上去领就是。” 赵竑摇摇头推脱。 净慈寺,他实在没这个心情,何况他真的要盘算一下怎样出书。 “殿下,那我们这就去了。” 徐姬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 “殿下,你写的这些东西,如果能出书,肯定能赚不少。” 徐姬离开,赵竑莞尔一笑。 本国公是差钱的人吗? 真还以为我是以前的矮矬穷啊! “殿下,颜家米铺的颜掌柜求见!” 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颜家米铺的颜掌柜?请她进来吧。” 赵竑不由得一乐,心里还有些期待。 这颜大美女,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啊! 一个红衣襦裙,亭亭玉立的女子走了进来,风姿绰约,让人心痒意动。 赵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面带笑容,注视着颜春。 肤白如雪,容颜娇艳,两条大长腿吸睛,风韵动人。 “颜掌柜,国色天香,真是让人直流……哈喇子啊!” 赵竑睁大了眼睛,摇头称赞,不知是真是假。 “登徒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颜春不屑地昂起头,心里却很享受。 这世间的女子,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颜掌柜,请坐!” 赵竑哈哈大笑,收回目光,自己也坐了下来。 “上次忘了谢你。你送的几匹好马,可是不错。我也没有什么好谢的,你要是不嫌弃,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了。” 闲来没事去郊外练骑马,到绍兴会稽山去,颜春的马帮了大忙,也让他骑术大为改进,一举两得。 “我要你干什么,当狗养吗?” 颜春脸上一红,立刻怼了回去。 “你要当心,那马发起疯来,小心摔断你的狗腿!” 不知道为什么,颜春就是喜欢和赵竑打嘴炮。这让她觉得随心所欲,轻松自在。 二人都不提会稽山铁坊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颜掌柜,你很美,可以打 95分,但是如果你再那么一点点,就完美无缺了。” “95分?那一点点?” 颜春下意识问道。 “你不觉得你太硬了吗?如果把你身上的硬去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那就完美了!” 赵竑笑呵呵地说道。 这个颜春要是放在后世,一头短发,简直比西方不败还要天海左希,颠倒众生。 “我为什么要那样?难受!” 颜春自来熟来到桌边,拿起桌上赵竑写的诗词,看着读了起来。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她看着赵竑,诧异地问道: “谁伤着你了,你要出家吗?” “颜掌柜,闲着没事,写两首诗词发泄一下。你还真以为我要出家当和尚?” 赵竑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颜掌柜,寒食节是我汉人第一大节,踏青、游西湖、观龙舟等等,你不去热闹热闹,跑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颜春今天过来,保不准有什么事情。 希望,颜春不要提去绍兴会稽山的铁坊。 “堂堂大宋皇子,外面新酒开沽,你也不出去看看。你这是要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颜春看赵竑嬉皮笑脸,细黑的眉毛竖了起来。 这个浪荡子,总是不正经,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宋朝的户部点检所,负责管理城内外十三个酒库。按惯例,每年清明节前要举行开煮仪式,官妓和私妓精心打扮,并雇请社戏舞队、乐队等,参加新酒开沽仪式。由于官府筹办,热闹非凡。游行所经之地,高楼邃阁,绣幕如云,累足骈肩,人山人海。 更不用说赛龙舟、踏青、插柳等,热闹景象直追元夕节。 这个赵竑,王公贵族,不出去看热闹,实在是让她意外。 “颜掌柜,咱们是同道中人,同病相怜,怪不得这么投机。” 赵竑微微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他喜欢颜春的快言快语,快意恩仇。 “外面如此热闹,府中却如此冷清。皇子殿下,此情此景,看来正是应了你目前的处境,你前途未卜啊!” 徐姬和两个婢女去了西湖净慈寺,没有了人监控,府里也落个清静。 即便如此,府中还是有几个卫士奴仆,不过比平常要清静许多。 “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赵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颜春,眼睛一瞪。 “颜掌柜,什么前途未卜,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 说你硬,还不相信。就这聊天法,早都被拉黑了。 “忠言逆耳,爱听不听!反正,你想要顺顺利利成为太子,顺顺利利登基,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颜春毫不客气地怼道。 “这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了。不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在我赵竑的世界里,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 在美女面前,赵竑一贯都是十分的硬核。 颜春直言不讳,特立独行,这样的美女,他喜欢。 “横冲直撞?你就不怕被撞死?” 颜春惊诧于赵竑的自信心,愤愤回了一句。 “怕!不过我相信当今的官家,我虽然不是孝子贤孙,但也是恭恭敬敬,并无出轨之处。官家对我,还是信任地。” 赵竑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颜春。 “颜掌柜,你不会是来消遣我的吧?如果是这样,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回了!” “心眼比针眼还小,玩笑都开不起!” 颜春狠狠瞪了赵竑一眼,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恕我无礼,向你赔罪了。这总可以了吧?” 在她的印象中,父兄疼爱,所有人对她恭恭敬敬,她好像从来没有给人道过歉。 “颜掌柜,你是哪里人?不会是颜真卿的后人吧?” 颜春的北地口音,藏也藏不住。 他一直想弄清楚颜春的身份,打听来打听去,却没有下文。 “你问这些干什么?” 颜春警惕地反问了起来。 “当然要弄清楚。不弄清楚你的底细,怎么去你家提亲啊?” 赵竑看了一眼女子的大长腿。 这身高,这大长腿,江南女子比较少见。 “凭你?我还看不上! 颜春先伤了一下赵竑,然后继续说道: “赵竑,我是看了你在丰乐楼的题词,听了你的《笑傲江湖》,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今日一见,我才知道,我错了,大大地错了!” “颜掌柜,你现在才发现?我虽然年轻英俊又有钱,但其实我好色阴险又卑鄙。你明白的晚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其实内心很受伤。 他真的就那么让颜春看不上? “赵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真是大祸临头,你难道不知道吗?” 颜春轻蔑地冷哼一声,很是看不惯赵竑的玩世不恭。 都说这位济国公好色好声乐,今天看起来,果然是死性不改。 话语挑逗不说,那一双贼眼总在她身上溜达,让她却难以发怒。 她也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发怒啊? “颜掌柜,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大祸临头?” 赵竑笑着,靠在了椅背上。 他倒是想听听,这个大美女,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 “你得罪了史弥远,惹恼了杨皇后,你还想登上皇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颜春悻悻说了出来。 赵竑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个美女,这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还是先换杯热茶吧。把你那些皇帝御赐的好茶拿出来,别拿这些糊弄人!” 颜春指了指面前的“泡茶”,满脸的憎恶。 “好好好,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给你换好茶!” 赵竑莞尔一笑,叫了下人换茶。 还有客人叫主人换茶的,这美女够直爽。 他习惯了泡茶叶喝,看着茶叶缓缓落下,闻着茶叶清香扑鼻。 可惜,没有玻璃杯。 对了,玻璃这东西是怎么生产的?原料好像就是几种石头、石灰石、纯碱和沙子。 “哎,你在发什么呆?” 颜春看着赵竑的茶杯,眼睛不自觉又瞪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喝茶?真是够土!” “颜掌柜,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其实茶这样喝,更香!” 赵竑卖弄了一下,颜春不屑地转过头去。 喝茶还喝出“孤且直”来了,真是够酸! “赵竑,我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回答!” 不等赵竑点头,颜春把椅子靠近了些,面上冷色,似乎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竑,金朝新皇登基,大宋和大金该如何相处?” 颜春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然是联金抗蒙了!” 你一个卖粮食的无良奸商,你管这些事干什么? 颜春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她看了看赵竑,态度温柔了许多。 “那你说,大宋朝廷会恢复嘉定和议,纳币于大金国吗?” 大金国?嘉定和议? 赵竑微微一愣,对颜春身份的怀疑,又多了一层。 “颜掌柜,你不会是金国的细作吧?”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屁话真多!快说,大宋会不会恢复嘉定和议,纳币于金国?” 颜春眼睛一瞪,赵竑哈哈大笑,心头的疑惑荡然无存。 金朝要是派这么一个废物点心细作来,那金国执行此事的大臣,绝对是一个大废物。 这世间,身居高位的那些老奸巨猾,有一个是蠢货吗? “实话实说,我对这种白痴话题没有兴趣。用屁股想也知道,纳币是不可能的。” 赵竑毫不客气地说道,话题一转。 “不过,如果有可能,宋金会联手,共抗鞑靼。” 赵竑凡尔赛了一把。 什么靖康之耻,国仇家恨,都得先放到一边,归根结底,南宋要活下来,要先硬起来,然后再谈什么恢复中原,兵临天下那些破事。 颜春轻轻点了点头,神态轻松,似乎又有些失望。 第54章 清明(2) 颜春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失望。 “你得罪了史弥远和杨皇后,想要继承王位,恐怕不太容易。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颜春终于回归了正题。 “你就快点说吧,我都没有耐心了!” 赵竑不耐烦地催了起来。 颜春眉头一皱,想要发火,终于还是忍住。 “其一,史弥远是当朝宰辅,没有他的支持,你想要登上皇位,朝中不会有多少大臣支持。” “继续说!” “其二,殿帅夏震,此人掌握整个临安城和皇宫的禁军,他和史弥远狼狈为奸,你想要登上皇位,首先得除去此人。或者,等你登上了皇位,除去此人。” “其三,最重要的是,当朝皇后杨桂枝。她和史弥远关系莫逆,这几人当年一起谋杀当朝宰辅韩侂胄,坊间传闻史杨二人纠葛不清。她对你,似乎也是讨厌的很!” 颜春说完,看着面不改色的赵竑,不由得一愣。 “你到底在听没有?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这个色情狂,不会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吧? “担心什么?大不了浪迹江湖,富贵逍遥。整天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人都要少活几年!” 赵竑心头压抑,嘴炮仍然猛烈。 老生常谈,早已勾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他现在感兴趣的,是怎么样化解眼前的窘境,而且他也正在努力破局。 “想要富贵逍遥,也得有命才是!” 颜春瞪了一眼强作镇定的赵竑,冷笑一声。 “要不然,你这个风流人物,只能去阴间风流了!” “颜掌柜,你不请自来,是来消遣我,还是看我的笑话?你要么让我去你家提亲,不然你就走人。这才是我感兴趣的事情!” 赵竑一阵恼怒,眼睛也是一瞪。 聊天都不会,还来讲大道理,充什么砖家叫兽? 颜春笑了起来,一湖春水,跟着不屑地瞥了一眼赵竑。 “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两句?” “懒得理你!从哪来到哪去,本王要歇息了。” 赵竑懒洋洋一句,下了逐客令。 好好的心情,硬生生被这个大长腿破坏了。 “你如果有上好的酒菜,再奉以待客之道,也许我会发发善心,给你讲讲这其中的利害。” 颜春得意洋洋,似乎为惹恼了赵竑而幸灾乐祸。 赵竑盯着美女看了片刻,直到颜春浑身不自在,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李唐,让下人准备好酒菜,收拾好我的卧榻。我要和美女青梅煮酒,一醉方休,抵足长眠!” 每一次来,都有新的收获。李唐说颜春粗鲁少读书,怎么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收拾卧榻?抵足长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颜春脸上一红,轻嗤了一声。 “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让你这个色鬼一命呜呼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了,你又不用夺我的家产,下毒干什么,谋杀亲夫呀?” 想对付他这个猛男,颜春还是太高看了她自己! 堂堂师范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英明神武,还怕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你呀,就会耍嘴。” 颜春喝了口茶,懒洋洋说道: “你去把你的夫人追回来,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后去杨皇后那里,多说些好话。用不了多久,你的太子之位就稳了。当了太子,你就高枕无忧了。” 颜春的话,让赵竑暗暗苦笑。 他本来也打算这样,可惜吴家人不给他这个机会。 “对了,颜春,你小名是什么?是不是“春春”什么的?” 春春?颜春脸上一红,心里一荡。 这个赵竑,说话怎么会如此直接? “不用瞎猜了,红袄军在山东作乱,我颜家举家南迁,才来到临安城这花花世界!” 颜春下意识地两腿并拢,拿裙子遮住了大长腿。 赵竑平静地看着颜春,忽然问道: “颜掌柜,你既然做粮食生意,神通广大,那你能弄来战马吗?” “几匹可以,几十匹也不难,要是上百匹几百匹、恐怕就有些难了。” 颜春看着赵竑,疑惑道: “买战马是大宋朝廷和史弥远的事情,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关心一下不行吗?真是的!” 赵竑微微一笑,暗自嘀咕。 宋金边境的榷场,一年都倒腾不来几百匹战马。这个颜掌柜,年纪轻轻,口气不小,能量够大。 “殿下,听说你在绍兴会稽山冶铁,还冶炼出了好铁。我说的没错吧?” 颜春得意地一笑。 “贩铁能挣大钱!你给我好铁,我给你战马,咱们互惠互利,你觉得怎样?” 颜春瞪大了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一脸的严肃。 “那也得我当了皇帝才行!” 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颜春,实在是太有意思、太让人费解了! “现在给好铁不行吗?想要什么金银财宝都行!” 颜春还不死心。 “要什么金银财宝?我只有一个条件。” 赵竑不屑地摆摆手,微笑着说道。 “什么条件?” 颜春下意识地有些心虚。 “元夕佳节那天我已经说了,除非你亲我一下。这里就行。” 赵竑凑进了身子,把脸靠了上去。 “登徒子,想的倒美!” 颜春扬起手来,伸手就是一巴掌,赵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颜掌柜,你要记住,女人永远不要打男人,尤其是打自己男人的脸!” 赵竑握着颜春修长的手指,晶莹如玉,颜春脸上泛红,拼命挣扎。 赵竑醒悟过来,赶紧放开了颜春的手,嘿嘿一笑。 “颜掌柜,你的手真美!人更美!” “你瞎说什么?” 颜春心慌意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你这人太没意思,交朋友都多带几个心眼。以后再也不找你玩了。” “颜掌柜,别走啊!留下来用饭再……” 门“咣当”一声,颜春扬长而去,留下赵竑一个人发呆。 到底是谁多带着几个心眼? 赵竑正在胡思乱想,颜春却又退了回来,红着脸问道: “西湖上正在赛龙舟,热闹的很。你要不要去看看?” “如果你说一个“请”字,我会考虑接受你的邀请。” 赵竑嬉皮笑脸地说道。 “爱去不去!” 颜春拉下脸来,转身就走。 “等一下!玩笑都开不得了!” 赵竑站起身来,紧紧跟上。 徐姬叫他去不去,哈巴狗一样的跟着颜春。可是真够贱的! 二人来到西湖,环湖岸堤、桥梁寺观,到处都是汹涌的人潮,西湖上大小游船云集,画舫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景象。 赵竑放下心来。原来还怕被别人发现自己“携美出游”,现在才发现,这数十万人潮汹涌,谁还能认得谁? 西湖沿岸,甚至是湖上往来的小舟上,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商贩,卖唱的歌女,卖艺杂耍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还有一些年轻女子衣衫华丽,挎着的篮子里尽是香烛纸钱,还有美酒佳肴,看样子是去上坟。 赵竑暗暗摇头,这种祭祀方式,虽然积极乐观,但对逝者的尊重和缅怀,似乎太轻描淡写了些。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二人来得正是时候,许多龙舟上彩旗飘扬,还有锦伞、花篮等饰物,飘扬的缎带上写有各种标语,竞舟之人也是精心打扮,个个摩拳擦掌,等待赛龙舟开始。 情绪是感染的,颜春兴高采烈,赵竑也是兴趣盎然。 “那是什么?” 颜春看的兴奋,指着湖上的游船,向一旁的许胜问道。 “这你都不知。那是王公贵卿在西湖上排办春宴。船上都是年轻美貌的艺妓,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画桥日晚游人醉,花插满头扶上船。普通百姓,也就是看看,美酒佳肴,是无福消受的!” 许胜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屑。 “除了西湖上的游船,还有西湖周围的名园芳圃、奇花异木之处,到处都是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往来。到了晚上,轻歌曼舞,左拥右抱,酒不醉人人自醉。哎!” 许胜幽幽的一声叹息。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人都醉,都把杭州作汴州。果然如此!” 颜春摇摇头,不屑地说道。 王英和许胜对望一眼,看赵竑面带微笑,不动声色。 “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颜掌柜,好好读读书吧。” 许胜忍不住纠正错误,颜春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颜掌柜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就你读的书多!” 赵竑怼了许胜一句,指着西湖上。 “快看,赛龙舟开始了!” 众人一起看去,只见龙舟上锣鼓喧天,所有参赛船只绕湖一周,向观众们挥手示意,个个都是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赛龙舟正式开始,船上赛者摇旗呐喊,划手拼力向前,观众拼命叫喊,笙歌鼎沸,鼓吹喧天,盛况空前。 终于,比赛结束,观者如云,喝彩声震天。颜春和周围的人一样,拼命喊叫,兴奋的满脸通红,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赵竑微笑鼓掌,心头也是高兴。 对于所有人来说,平日里蝇营狗苟,这样欢快的日子并不多。 “大官人,你家的娘子真美,给你的娘子买束花吧!” 卖花的商贩过来,嘴上像抹了蜜一样。 “好,我就买上一束!不用找钱了!” 赵竑哈哈大笑,买了一束鲜花,异香扑鼻,给了颜春。 颜春红着脸接过,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是人美,还是花娇? 西湖上的一艘锦舟上,张灯结彩,史弥远等几个心腹大臣围坐一桌,觥筹交错,与民同乐。 “我没看错吧?那是济国公赵竑吗?他又有新欢呢?” 座中的胡榘向岸边张望,不知是不是眼尖,一下子看到了赵竑。 几位朝廷重臣一起向岸上观望,眼看着赵竑和颜春郎情妾意,隐入了人群。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好一个雍容华贵的美人!” 李知孝捋须而叹,小眼睛里都是艳羡。 “狗改不了吃屎!” 梁成大恨恨一句,夹起一块栗糕,放入嘴里。 “粗鄙不堪!你在胡说些什么?” 史弥远眉头一皱,筷子放在了桌上。 “史相恕罪!” 梁成大吓得嘴里的栗糕都吐了出来,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在一旁站好。 李知孝脸色变得严肃,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算了,坐下吧。” 史弥远烦躁地端起了酒杯。 梁成大惴惴不安坐下,胡榘看史弥远眉头紧皱,眼珠一转。 “史相,赵竑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举荐他的好友田义为军器所提辖,帮他铸造火器。” 史弥远之所以心烦,是因为赵竑炼出了好铁。看来,这个色皇子,还是有几把刷子。 “此事老夫知道。这个田义是何人,是临安城的能工巧匠吗?” 史弥远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道。 “史相,下官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此人才20岁,会耍一手好枪棒,是个在修义坊杀猪卖肉的屠夫。” 胡榘笑嘻嘻说道。 “修义坊?杀猪的?担任军器所的提辖官?” 史弥远愣了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出了猪叫。 “这个赵竑,他在搞什么?” “史相,赵竑举荐,说田义可以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否则甘领军令状。” 胡榘笑咪咪说道,满桌人都是哈哈大笑。 “准了!将敕书发到吏部,让吏部速速下碟文!杀猪的!哈哈哈!” 史弥远笑了几声,摇摇头,面色恢复了平静。 座中的所有官员,也都是停止了发笑,人人不动声色。 “赵竑冶炼的好铁,你们都看过了吗?” 史弥远看着湖面上的热闹,轻声问道。 “回史相,工部的官员看过了,都是一等一的好铁。” 胡榘小声回道。 “盐铁,国家重器,岂能落入凡夫俗子之手。工部下文,将铁坊和工匠划入朝廷治下,以防为他人窥伺。” 史弥远是当朝宰相,眼光当然不是一般的毒辣。 “杀猪的!” 史弥远摇摇头,笑容可鞠,端起了酒杯。 “诸位同僚,请!” 第55章 侍卫们 四月时分,傍晚时分,绍兴府,会稽山下。 “郑氏铁坊”内的一处草地上,紧挨着溪水,流水潺潺,绿树成荫,群山掩映,让人不由生出“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感。 溪畔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几样小菜,鸡鸭鱼肉都有,几坛黄酒,碗碟齐全。赵竑、田义、徐良三人围桌而坐,嬉笑怒骂,谈古论今。 冶铁已经完成,火药也研制的差不多,现在就差最后的冲刺,以及火药颗粒化的事情。众人在一起碰头,也是小小的庆祝一下。 李唐和许胜、胡大头等几个侍卫则是屋外另外一桌,只是吃菜,却没有饮酒。众人担任警戒,要保障赵竑的人身安全,当然不能饮酒误事。 虽然不能饮酒,但也阻挡不了他们的好奇心,以及心头熊熊的八卦之火。 “你们有没有发现,殿下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胡大头一边吃着菜,一边小声说道,目光还不忘瞥向赵竑等人的方向。 “不一样?岂止是不一样,简直是换了个人!以前那个也不坏,不过还是现在的好。待人亲,心里面舒坦!” 另一个侍卫张洪,连连点头。 以前的虽然高高在上,但也不欺负下人。 “以前也没有见殿下骑过马,怎么他骑马跟玩的一样,不比咱们差多少?” 侍卫王英看了看远处的赵竑几人,皱眉摇头。 他哪里知道,赵竑的骑术,是西北支教的时候练出来的,现在虽然还不会骑射,但显然骑术不错,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也许殿下以前就会,只是咱们不知道,就像殿下会做诗词一样,咱们也没人知道。你们可不要忘了,殿下以前就是沂王嗣子,想骑马还不容易?” 许胜的话,让众侍卫都是点头。 临安城的权贵子弟,府里大多数都有马,会骑马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用说,赵竑身份尊贵,非一般临安纨绔可比。 “说实话,本来我都打算不干了,跟我表兄去跑船。但是殿下忽然转了性,饷银多了一倍不说,对我也是信任。我就更没有脸离开殿下呢!” 胡大头的话,众人都是纷纷附和。 现在的赵竑平易近人,对他们多有照顾,俸禄又高,赶也赶不走了。 “听说殿下要出诗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是听谁说的?” 胡大头的话,让李唐吃了一惊。 赵竑出诗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看来,殿下是要为自己造势了。 “小报上都登了,说殿下海内大家,要出诗词选集,就在数日之内。” 果然,胡大头拿出一份小报,递给了李唐。 李唐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小报上模棱两可,但这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徐姬,殿下好像也不怎么搭理了。他是不是外面有人呢?” 张洪好奇地问道。八卦男的目光,始终离不开男女艳情。 “那个贩卖粮食的颜小娘子就不错,和殿下挺般配的。她还送了殿下几匹好马。看起来,殿下好像挺喜欢她的!” 胡大头点点头,对张洪的话表示赞赏。 “般配什么?那个颜春粗鄙不堪,字都不认识几个,身上都是骄纵,就仗着一副好皮囊。殿下和她不合适。你们不要瞎猜!” 李唐没好气地反驳起胡大头来。 上次颜春要闯铁坊,他没有放行,事后赵竑还表扬了他。看来,赵竑对杨意,也并不是多么放心。 他倒不是故意刁难颜春。冶铁是保密,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入,这是他做事的准则。 “那个杨意怎么样?听说她是杨皇后的侄女,丈夫死了。人长的美,性子也好。” 侍卫王英好奇地问道。 杨意来过府上几次,杨意的身份,众侍卫也早已得知。这样一个诱人的贵妇,自然逃脱不了侍卫们的法眼。 “杨意年龄大殿下好几岁,又是个寡妇,娇生惯养,整天寻欢作乐、醉醺醺的,和殿下不合适!” 胡大头摇摇大头,否决了王英的提议。 男大女没关系,女大男,还是个寡妇,怎么看都不合适。 “大头,你说的不对。殿下要是和杨意成亲,和杨皇后的关系就会改善。你想想,殿下要当太子,是不是要杨皇后点头才行?” 张洪思索片刻,却是不同的看法。 “说这些都没用!你们难道忘记了,夫人还在,只是没有回府而已。” 许胜的话,让众侍卫都是一愣,跟着纷纷摇头。 夫人是杨皇后的侄孙,夫人还在,无论殿下无论娶谁,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 “二哥,殿下对你和许胜不错,还让你们教他拳脚。你们可是要出人头地呢!” 张洪羡慕地说道。 李唐和许胜身手好,做事谨慎周全,很受赵竑重用。 “你小子也是大力士,一手好刀法。可是你经常去瓦舍厮混,你说你怪谁?胡大头比你小,但他做事踏实,殿下还不是照样器重?” 李唐黑脸一板,数落着张洪来。 “张洪,还有王英,你们几个都收收心。殿下是皇子,将来注定要做大事,咱们这些下人跟着好好干,殿下亏待不了咱们!” 许胜也是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好好好,记住了。许大将军!” 张洪、王英等人都是尬笑,张洪又摇了摇头,忧心忡忡。 “怕就怕,史弥远那个老家伙给殿下使绊子。” “这你不用担心。他史弥远再横,也不过是大宋臣子。将来,殿下一定会当皇帝的!” 李唐一本正经给众人吃定心丸。 “那是当然!” “那最好不过!” 侍卫们都是眉开眼笑。 胡大头看了一眼正在吃喝的赵竑几人,收回目光,低声问起了李唐。 “二哥,田大郎搞的那个火药,你见过没有?听说连墙都能炸倒,是不是真的?” 其他几个侍卫一起,把目光看向了李唐。 “土墙算什么,铁都能炸开!” 李唐放下了筷子,从桌下摸出几个边缘狗啃似参差不齐的碎铁片,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弹壳,一起放在了桌上。 众人惊诧莫名,李唐指着铁片和弹壳,得意洋洋说道: “看到没有,这叫震天雷。火药放进去点燃,弹壳炸成了几块。殿下说了,火药还要继续试,铁皮还有些厚,直到把铁皮炸成十几块,这才算差不多!” “李唐说的没错!火药点燃,把这铁壳炸开,可是吓人。铁片要是扎到人身上,血肉模糊,要多惨有多惨!” 许胜接着李唐说道。 “田大郎真是厉害,这么吓人的东西都能造出来!怪不得殿下那么重用他!” 胡大头摇摇头,感慨地说道。 “真厉害!” “想不到田大郎除了一手六合枪,还会造火药。不简单!” 张洪等几个侍卫纷纷叹服。 “厉害个屁!那火药的配方是殿下搞出来的,田大郎只是稍稍做些改动而已。冶铁再厉害,没有火药屁都不是!等那些震天雷造出来,咱们都要好好操练,都记住了吗?” 许胜一本正经提醒起众人来。 “除了震天雷,后面还要造火炮,那也是殿下搞出来的,那才是大杀器!兄弟们都要好好练,别给殿下丢脸!” 李唐跟着说道,黑脸永远是面色凝重。 “火器是殿下安身立命的法宝,谁也不能外泄,一个字都不能提。操练好了,殿下有重伤,也会重用兄弟们。但谁要是坏了规矩,可别怪我不客气!” “二哥,放心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二哥,殿下待兄弟们不薄,兄弟们绝不会背叛殿下!” 几个侍卫争先恐后,向李唐发誓。 “二哥说的没错。我再加一句。” 许胜看着面红耳赤的几个侍卫,眼神冷厉。 “兄弟们都知道,殿下和史弥远不对付。你们谁要是想离开,我们不挡,咱们还是兄弟。但是你们谁要是敢背叛殿下,投靠史弥远,我会和二哥一起,要了他的性命!” 许胜面色严肃,众侍卫都是重重点头。 吃赵竑的,喝赵竑的,要是卖主求荣,必遭报应。 史弥远如何权势滔天,等赵竑登基,还不是乖乖地做他的臣子。 “二哥,诸位兄弟,殿下待咱们兄弟不薄,拿咱们当人看。谁要是敢背叛殿下,我胡大头第一个饶不了他!” 胡大头红着脸,冷冷看着众人。 “天地良心,兄弟们放心就是!” “谁敢背叛殿下,天诛地灭!” 侍卫们慷慨激昂,纷纷发起誓来。 “兄弟们,咱们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以茶代酒,干了!” 李唐说完,举起了茶杯。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了!” 几个侍卫一起举起茶杯,纷纷碰在了一起。 “大头,过去殿下那里,拿个西瓜过来!” 许胜催起了胡大头。 “你怎么不去?” 胡大头不满地说道。 “你老实,殿下喜欢你。我油嘴滑舌的,殿下看着烦!” 许胜黑着脸说道。 “那好,我去拿!” 胡大头站起身来,闷着头,走到赵竑几人都的桌边,从水桶里抱了个西瓜,嘿嘿一笑,径直离开。 果然如许胜所说,赵竑甚至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和田义二人喝酒聊天。 胡大头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多抱一个西瓜。 第56章 朋友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溪边的赵竑一桌上,看向山边的落日余晖,昔日的杀猪郎田义举起了酒碗,似乎很是惆怅。 “一个杀猪的,你装什么读书人!来,干一碗!” 赵竑的发小徐良,和赵竑都是举起了酒碗。 “杀猪的就不能吟诗了?官府有这条律法吗?” 田义嘿嘿一笑,端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你现在已经是军器所提辖了,还以为自己是杀猪的?好好跟着殿下干吧!” 徐良喝了一口酒,眼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从六品的提辖,已然已是朝廷官员。 赵竑微微一笑。他向吏部提田义为军器所提辖,竟然没有人阻挡,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他的混不吝,已经让朝廷的士大夫们,包括史弥远,都有所忌惮了。 “你小子就知道说风凉话。我在这累死累活的,你怎么不说?你要是过来,我马上把这提辖官给你!” 田义举起酒碗,没好气地和赵竑碰了一下。 赵竑在朝堂做了承诺,一定能造出火器,这也让他压力山大。幸好火药弄的差不多,再微调一下即可。 接下面,就看火炮的铸造了。 “殿下,多谢了!干!” 对他来说,比起冶铁、研制火药,杀猪卖肉可是要轻松多了。 “不客气,继续努力!” 赵竑举起酒碗,笑了一声,调侃了回去。 看样子,让这小子干这些事,即便是给官做,也不领情。 “殿下,我这心里头高兴!我们几个人,好几年没有这样一起相聚了!” 田义可能是喝的猛了些,脸飞红霞,兴致勃勃。 “是!我们是好久没有这样了!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赵竑举起酒碗,和二人相碰。 都是直来直去的年轻人,处的久了,意气相投,自然也有了感情。 几杯酒下肚,三个人很快放开了自我,谈天说地,儿时轶事,针砭时弊,最后又聊到了赵竑身上。 毕竟,他是大宋官家的皇子,处境也堪忧。 “殿下,你现在做的不错。冶铁和铸造火器,你已经有所收获,但却远远不够,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 还是徐良羽扇纶巾,小白脸通红,徐徐说了出来。 看他俊俏的模样,皮肤白里透红,简直让一般的女孩都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铸造火器,也许能改变将来的战场劣势,也可能改变将来的战争方式。这是国之重器,殿下居功至伟,怎么会是无足轻重?” 田义不解地问了起来。 赵竑暗暗点头。田义对战场上的眼光,还是足够敏锐。 一旦火器研究成功,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优势,将会被大大削弱,甚至可能劣势尽显。 就比如子母炮,最起码可以连续发射六七次,到时候数百门甚至上千门火炮一起开火,想想都让人期盼。 “本朝以儒立国,以文治武,武功赫赫如狄武襄、岳武穆,还不是被文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或郁郁而终,或天日昭昭。” 徐良眉头紧皱,侃侃而谈。 “这些日子,我苦思冥想,始终觉得殿下还是应该以文章取胜,让天下的读书人折服。因此……”殿下的《沁园春雪》、《临江仙》,包括那首“九州生气恃风雷”,篇篇都是佳作。殿下可以把以前所做的诗词名篇搜集一下,好好校注一下,出一本诗词选集,一定可以在士民中声名远扬,也必然会有不少士民的支持。此其一也。” “徐良,还是你脑子灵活!” 田义激动地捶了桌子一下,兴奋道: “出一套《诗词选集》,名利双收。我同意!”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徐良的提议不错,他的大舅哥周平,已经在小报上为他出版诗集造势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著书立说、扬名立万,自古以来皆然,也正合他意。 “那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田义又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赵竑也是看着自己的这位发小,仔细聆听,等待他惊世骇俗的“宏论”。 高手在民间。他的大舅哥周平,还有眼前的这位发小徐良,他们年轻气盛,雄心勃勃,却怀才不遇,欠缺的,也仅仅是一个机会。 “其二,能左右朝政的,除了朝堂上的士大夫,还有太学的这些太学生。这些人里面,慷慨激昂之士不少,只要殿下操纵得当,对于殿下的臂助,不亚于朝堂。” 徐良的话,可谓是句句说到了赵竑的心里。 他心中的许多想法,让这个徐良,一下子给点通透了。 徐良眼光独到,周平事无巨细,这些人,都是他的臂助。 “这其三,通过造势,让官家提殿下为大宋储君顺理成章。一旦殿下贵为太子,便是史弥远想兴风作浪,恐怕也不容易。” 大宋储君! 赵竑的小心脏,剧烈地抖了一下。 废一个皇子容易,要废太子,恐怕要费些周折。 这话可是实实在在说中了要害。 “徐良,你一席话让我是醍醐灌顶。我敬你!” 赵竑由衷地举起了酒碗。 “也算我一个!” 田义赶紧也举起了酒碗。 “可惜本朝以文治武,士大夫一家独大。君弱相强,皇权不振,殿下又没有外援,这才是最大的无奈和遗憾!” 徐良摇摇头,举起了酒碗。 赵竑轻轻点头。这小子,一不小心又说到了他心里。 三人碰碗,大口喝酒,却都变的心事重重。 “要不,我去刺杀了史弥远那个老贼,一了百了。过几天,等火药调好了,弄几个炸药包,炸死他狗日的!” 田义脸色难看,恨声说了出来。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史弥远左阻右挡,让人窝心。 “千万不可!” 徐良大惊失色,立刻低声阻止。 “你现在是军器所的官员,谁都知道你是殿下的亲信。你刺杀史弥远,无论是否成功,殿下都脱不了干系,什么储君之位,九五至尊,想都不要想了。你想想,你用殿下研制的火药去杀史弥远,所有的嫌疑都在殿下身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绝对不行!” “可惜!史弥远身边护卫森严,我就一杆枪,也起不了作用啊!” 田义脸色难看,很不甘心。 “田义,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要是牺牲你而登上皇位,那我宁愿不愿去当这个狗屁太子!完全没有必要!” 赵竑轻声说道,语气诚挚。 让他去牺牲自己的好友,不要说什么狗屁太子,即便是狗屎皇帝,他也毫不在乎。 人生苦短,对酒当歌,那些因为后悔遗憾而造成的心灵上的缺失,常常让人痛苦万分。 这又是何必? “殿下,你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太子?非要将来当这个大宋皇帝?当了皇帝,不见得比你现在更加快活。” 田义摇摇头,似乎很是困惑。 “殿下,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行吗?” 徐良盯着赵竑,目光灼灼。 望峰息心,激流勇退,似乎可以免去许多的困扰。 “不瞒你们说,我如果当不了这个皇帝,我的下场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这第一个原因就是,我当了皇帝,才能救自己一命” 赵竑毫不隐瞒,继续说道: “至于第二个原因,就是北方的鞑靼骑兵。” 这两个人不知道,他却明明白白,蒙古大军迟早要南下。血流成河,杀人如麻,崖山之后,十万军民赴海,中华民族无以言表的痛楚。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四川,就损失了一千多万人口。 “鞑靼骑兵,又和你当皇帝有什么关系?” 田义好奇心作祟,又问了出来。 “殿下,你说的是,鞑靼骑兵会南下攻宋?” 徐良似乎明白了几分。 “鞑靼骑兵无坚不摧,再加上其收编的各地汉军步卒攻城略地,其势不可当。将来我大宋和鞑靼大军,必有数场大战。我不想看到大宋成为战场。” 赵竑看着远处的云山雾罩,笑着说道: “不是我狂妄,现在的官家扛不起抗击蒙古大军的重任,后面的那些潜在者更不行!只有我,才有这个雄心和能力,扛起这份责任!” 他说的是历史,并不是信口雌黄。如果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按部就班,亡国是必然。 蒙古大军南下攻宋,不过是几年里的事情。南宋君臣还在修道、修身养性,困于内斗。碍于时代的局限性,赵竑知道,南宋最终只能被淘汰。 “殿下,鞑靼大军,一定会南下攻宋吗?北面不是还有西夏和金国吗?” 徐良知道的还不少。他和这个时代的南宋君臣一样,对成吉思汗们的认知,仅限于皮毛。 “鞑靼大军正在西征,一旦西征回来,会先灭了西夏,然后再攻伐金国,左右不过几年时间。” 赵竑微微一笑,言语中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历史上的常识,还有剽窃的这些诗词,每次谈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殿下,我相信你所说的。我大宋和金国交战,输多赢少。成吉思汗能把金国从北地赶到黄河以南,其兵锋之盛,确实堪忧。” 徐良点点头,赞赏赵竑的观点。 “殿下,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从来没见过这位成吉思汗。道听途说,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一些?” 蒙古骑兵虽然厉害,但北人骑马,南人乘船,南船北马,蒙古骑兵到了江南水乡,恐怕也施展不开,当年的女真人不就是这样。 “夸张?万骑冲锋,万箭齐发,真正见识的时候,你才觉得恐惧。不过,真到了那时,你就没有了机会。” 赵竑摇了摇头,郑重其事说道: “我的《沁园春雪》一词中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里面的成吉思汗用兵如神,麾下十余万鞑靼铁骑灭国无数,天下无敌。我大宋若不未雨绸缪,必将大祸临头,甚至有灭国之灾!” 宋蒙到时大战,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惨烈景象? 赵竑忽然醒悟,如醍醐灌顶。 既然世人都不清楚蒙古骑兵的强大,何不…… “殿下,这么说来,于公于私,于国于民,这个大宋皇帝,你还必须当呢!” 田义明白了几分,面色凝重。 “殿下,我田义唯你马首是瞻。从今以后,为你赴汤蹈火,任你调遣!” “殿下,我徐良也是一样。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也一定要帮你,把你推上大宋皇帝之位,保国安民,君临天下!” 徐良也是慷慨激昂说道。 “好,那咱们兄弟三人,就好好的折腾一下,不负韶华,不负此生!” 赵竑举起酒碗,三个人一碰,都是哈哈大笑。 “田义,索性今日无事,你就舞一下你的六合枪法,赵竑来赋诗,我来和唱,你看如何?” 春暖花开,良辰佳境,酒酣胸胆尚开张,徐良的意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和,我这就去拿长枪!” 田义兴冲冲地站了起来,直奔“宿舍”。 “吟什么诗?又来这一套!” 赵竑的头,立刻大了起来。 “整个临安府都知道你是诗词大家,你不会除了《沁园春》和《临江仙》,就没有其他的作品了吧?要是那样,你的诗词选集还怎么出?不会只载两三首吧?” 徐良不屑地瞪起了眼睛。 “你小子,还小瞧人!” 借着酒劲,赵竑的好胜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后世那么多可以被剽窃的佳作,他脑子里一转,立刻筷子敲打酒碗,吟唱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赵竑大声唱了起来,徐良附和,暗暗吃惊。 这家伙张口就来,应情应景,难道他真是如李太白一样,嫡仙下凡? 看来,《赵竑诗词选集》,应该不难出版,或许很快就要就要面世了。 二人声音高亢,豪气干云。田义的一柄六合枪虎虎生风,酣畅淋漓,让赵竑心头振奋。 怪不得田义的父亲绰号“田六合”,这一手六合枪法,的确是有模有样,潇洒的不要,骗几个小妹妹都不在话下。 第57章 江湖诗派 四月的西湖,杨柳依依,草木葱茏,红花绿叶,湖光山色,曲桥塔影,在江南的烟雨之中,朦朦胧胧,恍如人间仙境。 正是夜幕降临,烟雨江南,一艘锦舟泛于西湖之上,灯火辉煌,欢声笑语,船上以江湖诗派的名家刘克庄和戴复古为首,还有几个临安纨绔。众人集会,自然也是以江湖诗社的名义了。 宋代诗社兴起于北宋仁宗时期,繁荣于南宋孝宗时,南宋末才衰落。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江湖诗派的扛把子刘克庄,一曲新词酒一杯,洒脱不羁,惹起一片附和声。 刘克庄出身世家,曾为朝廷官员,师从理学大家真德秀,后闲居在家,才华横溢,也自视甚高。 “好一首《玉楼春》!慷慨豪迈,可为佳作!” 贵妇杨意笑意盈盈,首先喝起彩来。 临安城的这些诗社词会,很多时候,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佳作!佳作!” 一旁的魏近愚也是眉飞色舞,附和着杨意说道。 只要是杨意高兴,不管诗词优劣,他都是杨意忠实的拥趸。 “戴先生,该你了!” 真志道举起酒杯,向戴复古遥祝。 “横冈下瞰大江流,浮远堂前万里愁。最苦无山遮望眼,淮南极目尽神州。” 年近花甲的戴复古,江湖诗派的另外一位大家,吟诗不忘感慨。 “这一首《江阴浮远堂》,乃是当日老夫有感金兵南下,淮南残破,百姓受苦而作。各位,老夫再饮一杯!” 戴复古于浙江台州老家隐居。他生性耿介忠直,一生不仕,浪游江湖,终身布衣,也是个慷慨激昂之人。 “戴先生,你忧国忧民,就是太直了!你要知道,刚则易折。这可不是什么好世道!” 真德秀的公子真志道,永远一副笑呵呵的人畜无害。 也不知道,要是他的父亲真德秀在此,会不会被他的话语吓的裤裆开裂? “真衙内,你是名门之后,不知世间民生,一边是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民不聊生。一边是烈火烹油,锦衣玉食,骄奢淫逸。我大宋今日之弊端,深矣!” 戴复古心有所触,径直说了出来。 “还不是奸相专权,对外奴颜婢膝,对内横征暴敛,会子泛滥,物价飞涨,官商勾结,囤积居奇,鱼肉百姓。大宋到了今日这种般地步,要想中兴,难矣!难矣!” 布衣曾极怒气勃发,说完连饮两杯,脸色难看至极。 “两位先生,你们说的都是实情,可我等又能怎样?既然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随波逐流,落个清静。” 真志道摇摇头,满脸的苦笑和无奈。 满船都是忧国忧民的志士,可在残酷冰冷的现实面前又能如何?一旦得罪了某些人,只怕祸从天降。 “叶兄,该你了!” 魏近愚赶紧岔开话题,迫不及待催了起来。 整天忧国忧民的打嘴炮,能起个屁用?都说史弥远专权,你倒是去效仿一下曹孟德朱亥,直接杀了史弥远就是,何苦在这里难受?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江湖诗派的另外一个诗人,而立之年的叶绍翁,沉吟着诵了出来,打破了沉默闷的气氛。 叶绍翁,原姓李,因受祖父李颖士牵连,家业中衰,少时即嗣于龙泉叶氏。宋光宗至嘉定期间,曾为朝廷小官,与理学大家真德秀过从甚密。他长期隐居钱塘西湖之滨,与好友葛天民互相酬唱。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好好好!好诗,当浮一大白!” 杨意怦然心动,喝了一声彩。 江湖诗派,果然是名家不少。光是刚才这几首,就可以著书刊印,发行天下了。 “请!” 真志道举起酒杯,葛天民、曾极等人一起,和刘克庄等人碰杯。今天是他做东,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湖面上,另一艘锦舟中歌姬的唱曲传来,竟然是那一首《笑傲江湖》,临安陈氏书铺的掌柜陈起微微一沉吟,说了出来。 “各位可知,如今临安城最为出名的诗词名人是谁?” 作为临安城最大书铺的掌柜,陈起本身也是位诗人,和刘克庄、曾极都是挚友,和唱作词,自得其乐。 但他同样是商人。赵竑的《诗词选集》如果在他的陈氏书铺刊印,他可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位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济国公殿下呢!” 戴复古就居住在西湖边上,对临安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 丰乐楼上的那两首诗词不说,光是这一首《笑傲江湖》,豁达豪迈,恣意洒脱,可谓是深得他心。 “就是不知道,这位硬刚奸相的大宋皇子,能不能顺顺利利成为大宋储君?” 曾极眉头紧皱,一杯酒猛然灌下。 “唉!” 杨意心头黯然,轻轻的一声叹息,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触。 她的姑姑,大宋的皇后杨桂枝,她对赵竑深恶痛绝,想必不会让赵竑轻轻松松上位。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位大宋皇子,文章可谓海内第一,真是天纵奇才啊!” 叶绍翁叹了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克庄的神色一黯。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是真想和赵竑较量一下。 “天纵奇才?就他那熊样,谁知道他是不是剽窃……” 魏近愚悻悻的一句话说到一半,注意到杨意脸色不豫,立刻刹住。 刘克庄一惊,心头坦然了许多。 听魏近愚的话,原来是另有乾坤。 杨意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径直饮下。 “听说这位殿下要出诗词选集,在下心里倒是有些期盼,不知到时会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刘克庄忍不住说道,眼神却是不甘。 陈起察言观色看的仔细,不由得暗暗摇头。 他的这位挚友才高八斗,自比陆游辛弃疾。众人如此追捧赵竑,他当然是不服气了。 “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杨意看着船外,感慨了一句,笑着端起了酒杯。 “刘兄,咱们来打个赌,济国公赵竑一人对你江湖诗派诸位大家,绝不会落了下风!到时候两套诗集出来,在下会各买一套,好好拜读一番!” “好!到时候自有分晓!” 刘克庄端起酒杯,和杨意一碰,奋然说道。 众人都是看高赵竑,这也激情起了他的雄心。 “各位,今日聚会,乃是为江湖诗集而来,到时候各位的佳作,可都要见诸于世。刘兄、曾兄、戴兄,还望不吝赐教,让江湖诗集名动天下!” 陈起哈哈笑了起来。 “那是一定!一定!” 刘克庄、曾极等人纷纷开口。 著书立说,扬名立万,这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没有人会拒绝。况且,他们当中许多人,过的并不富裕。 “杨小娘子,到时候还请留下墨宝啊!” 陈起笑呵呵地向杨意说道。 他虽然不清楚这位贵妇的身份,但看真志道和魏近愚二人对她恭恭敬敬,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好说!好说!” 杨意举起酒杯,敬了陈起一杯。 她饮了数杯,皮肤白里透红,更是明艳动人,不过已经有了一些醉意。 “你们知道吗,这位济国公赵竑,已经冶炼出了好铁?” 杨意端着酒杯,悠悠说道。 这些事情,她也是刚才从宫中得到消息,忍不住说了出来。 “堂堂的皇子,竟然也会这些奇技淫巧?” 刘克庄不由得一愣。 这位皇子,博览杂书,冶铁都会,懂得还真多! “刘兄,听说皇子炼出了好铁,还节省了三四成的炭钱。如今会稽山的铁坊已经被朝廷接管,可见此事非同小可。这不叫奇技淫巧,这才是实学,利国利民。” 戴复古年纪大,见多识广,和刘克庄的观点不同。 刘克庄老脸一红,没有反驳。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赵竑确有实才。 “从这位皇子的诗词可知,此人志向非同一般。若是他将来做了大宋天子,不知会不会中兴大宋,有一番新景象?” 叶绍翁忽然一句。 “他要是当了皇帝,恐怕是个大大的昏……” “住嘴!” 魏近愚的话,再一次被杨意打断,卡在了喉咙里面。 刘克庄诧异地看了一眼魏近愚和杨意。他隐隐觉得,魏近愚对赵竑,似乎很是看不上。 “魏衙内,若是你当了大宋官家,你就能扛得起大宋的万里江山吗?” 杨意喝的多了些,酒意上涌,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这个魏近愚,吃饱了撑的,总是揪着赵竑不放,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 魏近愚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我我什么?冶铁那么容易,你不妨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炼出“绕指柔”来?” 杨意说完,又是一杯酒饮下。 魏近愚脸色难看,闷着头只顾饮酒。 “老魏,少喝点!” 真志道赶紧夺过魏近愚的酒杯,安抚着好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意推崇赵竑,魏近愚只是嫉妒而已。 也不知道,杨意清不清楚魏近愚的心思,还是故意为之,只是拿魏近愚做她不乏追求者的幌子? “各位,咱们还是回到江湖诗集的刊印上来。这才是今天的正事。” 陈起笑呵呵说道,回归正题。 这个魏近愚,堂堂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却行为粗鲁,跟个愣头青一样。 也不知道,魏了翁魏侍郎,大宋理学大家,怎么教出了这样的一个纨绔? “刘兄,《江湖诗集》,《济国公诗集》,在下很是期待啊!这肯定是今年文坛的一大幸事啊!” 真志道笑呵呵说道,恭维着众人。 “真衙内,在下也是很期待,到底是我等《江湖诗集》棋高一着,还是济国公殿下的《诗词选集》更胜一筹,诸位都拭目以待吧!” 刘克庄斗志昂扬,朗声说了出来。 “拭目以待!” 众人一起举杯,气氛热烈,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都溶入了西湖密织的烟雨之中。 第58章 绸缪 怎么才能扩大影响,给自己加分? 书房中,赵竑从桌上一大堆军器所借来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武经总要》一书,却魂飞天外,怎么也看不进去。 细细想来,无非是频频在“媒体”上曝光,经常上“热搜”,立人设,炒话题等等。 但观众不是傻子,博人眼球,很有可能引起反感。 就如徐良所说,士林之中,还需要真真正正的作品说话。 著书立说,还要能跟上时代,引起士……林的共鸣。 文风浓厚的南宋,一套诗词选集,或许真可以扬名立万,名动临安城。 除了诗词,士民人人关心的边事,最能打动人心。 诗词还好说,把脑子里南宋以后的名家经典过一遍,总能弄个十几首二十首出来。至于边事,南宋这个时代,大争之世,一桌麻将,蒙古是主导,西夏、金国、南宋这三个陪衬,蒙古便是书中应该围绕的重点。 也许不需要出书,只需要在小报上来上几篇连载,再搞个几场演讲,就可以声名远扬了。 大宋立国,宋太祖赵匡胤有鉴于五代十国的乱局,确立“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武将被打压,士大夫一家独大,直接导致北宋军事实力大幅下降。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南宋皇帝仍然固守“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遇到战事,士大夫们大都是主和,以至于有绍兴和议、嘉定和议等等,无不是丧权辱国,南宋积重难返,颓势难以挽回。 北宋灭亡,前车之鉴不远,南宋战争频发,但“以文制武”的治国方略,却贯穿大宋南北两代,未曾改变。其国策之错误,乃是根本。 而此时,大宋王朝面对的,是一个比女真人更具杀伤力和破坏力的蒙古帝国。其战争机器之完美,有“上帝之鞭”之称,犹如死神的镰刀。以江南之富庶,以蒙古铁骑之无坚不摧,其南下攻宋,只在数年之间。 南宋一味的崇尚理学,以为“修身齐家”,就可以“治国平天下”;以为人人“正心诚意”,天下就会大治,不屑于政事,不谈如何拯救国家,无任何切实可行的治国措施。 平时袖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 实干兴邦,清谈误国。后面四个字,说的就是南宋后期这些“理学”治国的士大夫们吧。 南宋后期,理学为官方学说,士人高谈义理,讳言事功,以义理交汇而成的理想国,提不出切实可行的施政救国措施,难怪南宋会被蒙古人按在地上摩擦,直至最后灭亡。 国策与时代向背,治国的士大夫与时代向背,即便是再怎么有钱,身体不行,迟早被小偷和强盗抢去。 当然,这些国策以及官僚阶级的大事,赵竑无法应对,也不能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反对言论。否则,他就是和全体士大夫阶层作对,只会死的更快。 当然,尽管有 800年的眼光和见识,但赵竑知道,自己只是纸上谈兵,要写一些“警世”、“危机论”的东西,还需要更深的了解,有当事人更佳。 调一些和蒙古人交过战的将士,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之所以选择蒙古,也是因为,仅仅是几年后,双方就会发生战事。把蒙古铁骑的威胁公之于众,相信总会有人觉醒,总会有积极的一面。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能赢得声望,让他起死回生的声望。 绞尽脑汁,赵竑想起了后世他曾看过的中国历代战争史丛书来。唐宋两朝他最喜欢,对元灭南宋的战略战术,也是有部分记忆。 著书立说,无比严谨。还要“采访”一些同时代的人,才更具真实性。 赵竑趴在书桌上,思索着写了起来。 “殿下在书房里,任何人不能进去!” 李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赵竑不自觉抬起头来。 “我要见殿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人来管!赶紧让开!” 紧接着,徐姬气呼呼地发泄了起来。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看来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这些卫士,个个都是雄了起来。 “你等着,我进去禀报!” 李唐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就到了门口。 “李唐,让徐姬进来吧!” 赵竑不等李唐开口,吩咐了下去。 看来这个徐姬,以前真是跋扈的可以。 李唐下去,很快徐姬黑着脸走了进来。 “殿下,李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连我都不让进来!” 徐姬走了过来,径直坐在了赵竑的大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开始抱怨起来。 “他是看我忙,你就担待点。” 赵竑揽住徐姬的细腰,柔若无骨,那盛臀传来的感觉,实在是销魂。 史弥远是真舍得下血本,这样一个勾魂摄魄的尤物,试问世间有几个痴男能够抗拒。 “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呀?连奴家都不理了!” 徐姬撅起了红嘟嘟的嘴唇,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能忙什么,不就是火器的事情。没有头绪,弄得我是焦头烂额!” 赵竑装模作样,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堆书籍。 “殿下,这火器能造出来吗?” 徐姬拿着那本《武经总要》,心不在焉翻了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也不知道,年底之前能不能搞出来?” 赵竑一句话带过,反问了起来。 “你这几日在忙什么?怎么没有弹琴了?” 最近他确实很忙,留给他反击的时间太短,他没有机会浪费。 “殿下不去弹琴,奴家也没有心思弹。殿下……” 徐姬娇喘了起来,被赵竑的禄山之爪放肆地游动于衣内。 数次同床共枕,肌肤之亲,自然而然地,二人的动作变的亲昵了许多。 “徐姬,你跟着我,就不后悔?” 赵竑看着徐姬,眼中另有深意。 “殿下,你何出此意?” 徐姬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懵逼。 这个色殿下,难道是已经找到了新欢? 开春以来,他来自己房中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如果有一天我当了皇帝,你这个身份,可能就不能随我进宫了。你还是早作打算,趁着花容月貌,早点嫁人得了。” 赵竑半真半假,开起了玩笑。 一个官妓,还是个“内奸”,即便是能过士大夫们的法眼,自己这关也难过。 “殿下,我舍不得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以后作甚?” 这个色狼也想当皇帝?只怕是黄粱一梦。 “你倒是豁达。再过几年,你也不年轻了,你就不给自己找条后路?” 赵竑的心慢慢硬了起来。 他提到早点嫁人的时候,徐姬不假思索拒绝,显然是有恃无恐。 说不定,史弥远已经为徐姬准备好了后路。 “殿下,我是世代相袭的官妓,要想脱籍从良,须得官家特赦。再说了,我舍不得殿下,不想离开!” 徐姬又撒起娇来,身子在赵竑怀里扭动了起来。 她隐隐能感觉到,赵竑身体上的抗拒。 “你要真是想从良,我可以去求求官家。不过事先声明,能不能成功,我可不敢保证。” 赵竑看着徐姬,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殿下,还是你对我好!不过,还是再等些日子。等殿下登基称帝,我自然会离开。” 徐姬笑意盈盈,在赵竑的脸上亲了一下。 “去吧。我还要查些东西,可能要到很晚!” 赵竑拍了一下徐姬的盛臀,笑嘻嘻又揩了油。 这个女人,是下定决心一路“潜伏”到底了。 “那好,殿下,我也出去散散心,顺便给你买些好酒好菜!” 徐姬扭着细腰离开。赵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样出色的女子,可惜不是真心。 “李唐,进来一下!” 赵竑微微思索,朝着书房外喊了一声。 “殿下!” 李唐进来,肃然而立。 “让人跟上,别被发现了!” 赵竑小声说道,指了指外面。 “殿下放心,小人明白!” 李唐心知肚明,转身出了书房。 赵竑摇了摇头,目光终于又移到了书上。 徐姬,终于要到了分道扬镳的日子了。 不能和史弥远公然撕破脸,徐姬只是个打探消息的,对他的帮助实在太少。 而且,他也不想再这样。整天算计过来算计过去,心累! 现在已经是五月初,周秀娘下个月就要生产,也必须要迎回济国公府。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放几个“内鬼”在府上。他玩不起,也冒不起这个险。 收起心神,一首首诗词写了出来,纷纷摊开放在桌上,一些觉得霸气不足,平淡一些的,都被揉成一团,纷纷扔在了地上。 著书立说,当然不能敷衍塞责,要慎之又慎,精挑细选了。 “殿下,徐良他们来了。” 许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他们,又是何方神圣? 房门被推开,徐良大踏步走了进来,后面一起的几个人,让他不由得一愣。 “胡兄、杨小娘子,你们也来了。” 衣香鬓影,风情万种,美丽的女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心情不自觉地大好。 注意到赵竑欣赏的目光,杨意暗暗得意,面上不动声色。 “殿下,我和胡兄是旧识,来的路上刚好碰上,就一起来了。” 徐良向赵竑说道,还有点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这有什么解释的?再说了,我和胡兄,还有杨小娘子都是旧识,也盼着大家伙能前来。” 赵竑哈哈一笑,招呼众人坐下。 以徐良的性格,能给赵竑解释,已经很不错了。 杨意和徐良,倒好像十分的般配。 杨意那里知道赵竑龌龊的心思,她捡起地上的一个纸团打开,轻声念了起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杨意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赵竑。 “济国公,这是你做的?” “这诗意境一般,我觉得不宜于出书,所以就扔了。” 赵竑也不掩饰,笑着说道。 “这么好的诗,怎么就扔了?必须加上!” 杨意摇了摇头,满脸的遗憾。 这么好的诗都扔了,江湖诗派,肯定是要败了。 再看胡梦昱,已经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不知不觉读了出来。 “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胡梦昱心头巨震,一旁的杨意也是如痴如醉。 这词写的凄美绝伦,让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 徐良也是看的面红耳赤,心脏“砰砰”直跳。 这样出彩的诗词,想不扬名立万都难。 【今天心情好,多写一章。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59章 鞑靼策 诗词选集的事情容易解决,这也让赵竑振奋。这也预示着,他在朝野的人气,应该有了保证。 但归根结底,著书立万,仅靠诗词,他的形象依然是“风流皇子”一类。要想有非同凡响的“野望”,还要出一本关于边事的《边事选集》,或者《边事集锦》如此的书籍。 谈何容易? 没有战场上的亲身体验和经历,仅凭后世的那些记忆,不足以出书,不能让人信服,也难以成书。 胡梦昱和杨意等人离开,赵竑正在收集桌上的诗稿,敲门声又响起。 “殿下,清平坊“颜家米铺”的颜掌柜来了!” 家丁许胜的声音响起,还悄悄加了一句。 “她是从后门进来的!” 刚才徐良等人,都是从正门进入的。从此也可以看出,这个颜春做事,开始变得谨慎了。 “让她进来吧!” 赵竑放下了纸稿,微微一笑。 总是从后门来,而且还是在吃饭时间,这小妞警觉的狠。 “颜小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不会是又想我了吧?” 颜春进来,明眸善睐,冷艳动人,赵竑微微一笑,表情十分欠揍。 美女,还懂得穿衣打扮的美女,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他赶紧倒了杯茶,放在了桌上,恭恭敬敬。 “请上座,用好茶!” “想得倒美!明天就是端午节,我带了百索和艾虎,已经给了你的下人,让他们挂在府上辟邪!” 颜春看了一眼赵竑,没好气地说道。 百索是用各种丝线编制的索状装饰物,端午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挂在门上,这一习俗是从汉朝流传下来的;艾虎则是用艾草编制成老虎的形状,和百索一样,挂在门上辟邪。 “颜小娘子,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啊?” 赵竑哈哈一笑,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其实朝廷已经犒赏了许多端午节的赐品,如细葛、香萝、蒲丝、粽子等,只不过他是太忙,无暇顾及。 “我可不敢!你身边那么多女人,我要抢了你,她们还不得找我玩命?” 颜春戏谑地一句。她忽然发现,和赵竑在一起,她的言语也随便轻浮了许多。 近墨者黑!言谈举止跟个女泼皮似的,这可不是个好的迹象! “那么多女人,总觉得缺少什么。要是加你一个,就完美了!” 赵竑摇摇头,表情欠揍。 算起来,似乎只有一个周秀娘知心人。但即便是周秀娘,也是前身赵竑的“遗产”,他没有选择。 说实在话,他还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又在胡言乱语,没个正经!” 颜春摇了摇头,端起了茶杯。 “赵竑,你这看的什么书?这么大一堆,不会是装神弄鬼吧?” 看到赵竑桌子上满满的书籍,颜春好奇地问了起来。 “什么装神弄鬼?我这叫未雨绸缪!” 赵竑指着书籍,一本正经说了起来。 “鞑靼势大,野心勃勃,我准备写几篇关于鞑靼的文章,主要是他们的战术战略,也是让大宋的士民居安思危,有所警醒,不要整天光想着骚浪。” “鞑靼?” 颜春一怔,却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诗稿。 “这就是你所说的关于鞑靼的东西?残雪凝辉冷画屏……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 颜春读着读着,眼眶红了起来,她赶紧换了一首。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你这说的是你自己吗?” 颜春一首接着一首,看的津津有味。 “赵竑,你这是要出诗集了吗?” 颜春放下诗稿,看着赵竑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有了温情。 对于那些真有才情的人,她是真心的羡慕。 “不错,这是刚刚敲定的。等诗集印出来了,到时候送你一本。” 赵竑朗声一笑,又拿起桌上的书籍,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看看看,看什么,人间惆怅客。别装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写什么东西?” 颜春不满地夺过赵竑手上的书,扔在了桌上。 “是这样,我想写一本关于鞑靼大军的东西,让大宋所有的士民都警醒起来,不要整天光想着浪!”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鞑靼虎狼之性,算你还有点见识!” 颜春兴致勃勃催了起来。 “那你赶紧写啊!你还磨蹭什么,等史弥远帮你?” 这个赵竑,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也是意外的收获。 “我还要找一些和鞑靼人交过手的将士,和他们核对一下,才能动笔。” 赵竑微微有些尴尬。 在著书立说这件事上,他还是个外行,需要沉淀一下。 “找什么其他人!我的家丁里面,有几个是从北面逃过来的,他们和鞑靼大军交过手,绝对比你要找的人管用!” 颜春指着桌上的一堆书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赶紧把那些东西扔了!一点用都没有!” 宋朝这些人,一个个引经据典,书呆子一大堆,净整那些没用的东西。这个赵竑也一样。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赵竑先是一愣,随即高兴了起来。 “那就请他们改日过来,我和他们好好谈一下。这事多谢你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朋友多,路子广,果然有些道理。 “嬉皮笑脸的,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颜春不屑地看着赵竑眉开眼笑的样子,指了指外面。 “什么改日,择日不如撞日!他们就在外面!” 赵竑恍然大悟,大喊了起来。 “李唐……许胜,请颜掌柜的几个家丁进来!” 赵竑满脸堆笑,指了指桌上的茶盏。 “颜掌柜,你先喝茶,可能得好一会!这可是好茶啊!” “算你有点良心!” 颜春满意地喝着茶,又拿起诗稿看了起来。 “见过主人!见过殿下!” 两个剽悍的汉子进来,都是三十多岁,满脸的风霜。 “张开、李烁,殿下想问一下鞑靼军中的事情,你们据实回答就是!” 颜春拿着诗稿,指了指赵竑。 “是!主人!” 张开和李烁毕恭毕敬向颜春行礼。 “那就多烦两位了!我呢,是想知道一些鞑靼人的战法、作战的战术之类的事情。” 赵竑暗暗摇头。张开和李烁都是雄壮异常的猛男,看他们对颜春奴颜婢膝的样子,似乎奴仆一般。 “殿下问就是,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开二人抱拳行礼,身板笔直,抬头挺胸。 “不要紧张,放松一下。” 赵竑拿起笔和纸张,开始一条条问了起来。 治军、用兵、甚至是有没有医官、随军工匠等,赵竑都是问的仔仔细细。 茶喝了好几盏,诗都能默记下来两首,颜春等的不耐烦时,赵竑才停止了发问和记录。 “多谢二位!到时候可能还要二位的帮忙多谢!” 赵竑拱手行礼,暗自庆幸。 今天得到的这些知识,可谓是收获颇丰,甚至可以考虑制成手册,发放军中和地方。 宋军和蒙古大军虽然交过手,但野战毕竟太少。这两个猛男,肯定和蒙古大军野战过不少次,否则也不会熟悉鞑靼军中的许多细节,如饮食习惯、作战具体战术等。 和自己懂的皮毛大话相比,这两个猛男,这可是帮了大忙! “主人、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小人就告退了!” 张开和李烁二人,又是毕恭毕敬向颜春行礼。 颜春点点头,两个猛男退了出去。 “颜小娘子,你这两个家丁,可真是久经沙场的猛男!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战场上的厮杀汉,可不都是这样的猛男?” 和赵竑交谈过几次,对赵竑的奇怪言谈举止,颜春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你这些文章,还有这份诗集,什么时候印出来,我想一睹为快!” “我这几天整理一下,还要请人来润色一下。估计最快,也得五六天吧。” 赵竑估计了一下,得出了大概的时间。 “啰啰嗦嗦的!那你快点!最好弄的满朝皆知!” 颜春嘟囔了一句,随即不解地问道。 “你自己不就是诗词大家吗?怎么,你还要请外人帮你添油加醋?”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要是什么都会,那不成了人精了!” 赵竑心虚地为自己知识上的浅薄辩解。 “你这是什么,写字倒是方便!” 颜春拿起了赵竑刚才写字的铅笔,好奇地问道。 “这是铅笔,用来写字、绘图,很是方便。你要的话,我送你几支。” 说起来,铅笔的制造再简单不过。 会稽山郑氏铁坊,他让郑员外找来木匠,石墨和粘土混合,造了个挤压机,挤出笔芯,然后烘干,两个烘干分开的半圆铅笔杆一粘,就成了原始版的铅笔。 赵竑介绍着铅笔,看到颜春修长晶莹的手指,不由得心头一荡。 “谢了,我对铅笔没有兴趣。” 赵竑眼中的炽热,让颜春心头一慌,赶紧放下了铅笔。 “好了,也差不多,我就回去了!” 赵竑目光灼灼,让她顿时不淡定起来。 “这么快?不留下来蹭顿饭吗?” 赵竑收起了色迷迷的眼神,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失态。 “算了!一会你的女人们回来,又该吃醋了!” 颜春站了起来,就要转身离去。 “你又不是我的新欢,她们吃什么醋?” 赵竑赶紧过去,很绅士地打开了房门。 “新欢,慢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走了!” 颜春脸泛潮红,嗔了一句,匆匆走了出去。 两个猛男黑着脸,在后紧紧跟随。 赵竑目送颜春从后门离开,这才向许胜交待了起来。 “许胜,你去请太学的上舍生江万里,说我有要事,请他明天来一趟!” “另外,你再跑一趟陈氏书铺,找一下掌柜陈起,让他明天过来,有事协商。” 印象中,这个江万里不错,博学多才,人也稳重,似乎可以胜任“润色”的工作。 而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掌柜陈起和他有交情,正是出版小报的不二之选。 目光转到写的满满的纸张,赵竑眉头微微一皱。 这一本关于蒙古大军的战略、战术、用兵策略的书,似乎应该有个名字才对。 鞑靼策!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60章 舆论 民间小报,北宋已成气候,到了南宋,更是发展到了顶峰。 靖康年间,北宋灭亡,宋室南渡,金人问鼎中原,大量北地士民虽随宋廷南迁,但心系中原,心中仍有故土乡情。 由于战事不利,大宋朝廷官方发行的朝报,也就是邸报,对边事涉及甚少,朝堂动向更是鲜有提及。朝报仅限于士大夫和官僚阶层观看,士大夫掌握舆论,普通百姓难以知晓朝堂和外部的战事。因此,“小报”就更加登堂入室,成了普通百姓的“最爱”。 说到临安“小报”,内容涉及十分广泛,既有朝廷内外大事,又有民生疾苦,奇闻轶事,就连宫内的隐疾,官员家中查禁,丑事,都在这些小报上以“新闻”的形式呈现。南宋朝廷以“撰造命令,妄传事端”等原因屡次查禁,但却往往沦为一纸空文,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是放而任之。 通河坊,南瓦桥西桥头,书坊聚集处。 门前几颗巨柳,两层雕梁画栋的酒楼,宽敞的一楼大堂、二楼过道,都坐满了喝茶用饭之人,富商巨贾、权贵士子、大门闺秀、小家碧玉,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说话人讲读小报。 是的,没有说书,而是在讲读小报上的文章。 “……鞑靼汗一日问其大臣,人生何者最乐?答曰:春日骑骏马,拳鹰鹘出猎,见其搏取猎物。斯为最乐。汗以此历问诸将,诸将所答同。鞑靼汗曰:不然!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说话人韩夫子细细读来,座中有肥头大耳、锦衣华服之人顿时问了起来。 “韩夫子,那鞑靼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朝的“说话人”多为名落孙山的落第士子,为了谋生而操此“贱业”,使得“贱业”也变的高雅了起来。 胖子的问话,引起座中食客们的一阵哄笑。立刻有人大声说了出来。 “鞑靼胡酋的意思,就是追赶、战胜他的敌人,夺了他的所有金银财宝,让他的亲人天天哭喊,把他的妻女都纳为妻妾!” 胖子恍然大悟,连连摇头。 “鞑靼真是虎狼之性,是个人都不会这样!” 众人纷纷点头。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这样杀戮无度,霸人妻女,又与禽兽何异? “诸位听客,鞑靼身处漠北,不知礼仪道德,杀戮和征服是其天性,男子都以杀戮和战功为荣,和我大宋截然不同。” “说话人”韩夫子指了指北方,朗声再道: “鞑靼骑兵来去如风,兵锋正盛,金人都被赶来到了黄河以南,足见其无坚不摧。那西夏一再委曲求全,最终,恐怕也脱离不了亡国灭种之祸。” “幸亏鞑靼对付的是西夏人和金人,不是我们宋人!” 一位年轻食客说了出来。 “灭了西夏,再平了金人,接下来就是大宋了!” 又有一位白发食客忧心忡忡,人间清醒。 众食客叽叽喳喳,韩夫子拿起“惊人木”,轻轻在面前的桌上拍了两下。 “各位,且听我继续说下去!” 楼上楼下的听客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韩夫子是临安城有名的“说话人”,听众甚多,以讲述民间轶事、奇事出名。 想不到,韩夫子今天讲起了《鞑靼策》这些边事的高深事情来。 “……鞑靼军骑兵居多,士卒一人多马,不须后勤补给,即可进行远征,肆行劫掠,无须后勤补给:故能横行西域,行动迅捷,灭国无数,而无能阻之者……” 韩夫子徐徐道来,大多数听客都是明白了七八分。 鞑靼铁骑纵横,以劫掠为生,没有后勤的补给,当然是无所顾忌了。 “鞑靼兵在远征中,每年休养士马数月。攻城略地以前,必先蹂躏其四围之地甚远,使其不能自保,然后饱载所掠之物,休兵于其地。役使所掳多数俘虏,是皆因年幼貌美而获免之男女也……军中之幼妇万千,以供其玩具之用……” 韩夫子细细解释了起来。 “诸位想一下,若是鞑靼围攻临安,先把临安城周围的乡镇扫平,烧光房屋,抢光粮食和年轻女人。临安城没吃没喝,无以为继,必然会不攻自破。” 众听客都是心惊,连连点头。 “鞑靼为保有略地,不惜屠尽其民,毁其城堡,不降者及叛者尽歼之,毁其水利,良田撒盐,以为不毛之地……” 韩夫子一一说来,众听客都是心惊。 “怪不得鞑靼能把金人赶到了黄河以南,西夏苟延残喘。鞑靼这么厉害,我大宋能挡得住吗?” “能挡住个屁!鞑靼人的将领都是马背上打出来的,我大宋的将领都是做文章考出来的。史弥远那些家伙,除了卑躬屈膝,向金人求和,就是营私舞弊、收受贿赂。大宋朝廷靠他,不完蛋才怪!” “谁说不是!嘉定十五年,官军和鞑靼人在南边发生冲突,一半朝廷官军逃走,一半投降,全被砍了头!这样的窝囊废,能指望吗?” 听客们交头接耳,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愤愤骂了出来。 不过,这一份小报,针砭时弊,对边事之熟悉,分析之透彻,可谓是入木三分。 “这就完了吗?除了西夏和金国,还有我大宋自己,怎么没有说?” 有听客大声喊道。 大宋官军如何应对,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对不住了,各位!这是第一期,是连载,还有第二期,第三期,咱们拭目以待吧。” 韩夫子笑意盈盈地说道。 “韩夫子,这是谁写的,怎么对鞑靼这么熟悉?” 有听客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还用问?小报上写的明明白白,是济国公赵竑殿下。” “原来是堂堂皇子殿下!怪不得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济国公赵竑是诗词大家,又是堂堂皇子,熟悉边事。他写的文章,当然不会差了!” 众听客恍然大悟,纷纷议论了起来。 “韩夫子,今天的小报上,还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又是胖子听的无聊,张口问了起来。 “是啊,有什么稀奇事,都说出来吧!” “有没有禁违的轶事啊?” 听客们纷纷开口。其实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小报,但图的就是这种“讲读”的享受和乐趣。 “各位,这有一篇关于沂王嗣子赵贵诚的“新闻”,我来给大家读读。” 韩夫子说着,拿起小报读了起来。 “据传沂王嗣子赵贵诚出生前一晚,其父梦见一穿戴紫衣金帽之人来拜访。等醒来时,夜漏十刻没到,室中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赵贵诚出生三日后,家人听到屋外有隆隆车马声,出外查看,却无异象。赵贵诚幼时曾于日间睡觉,旁人见他身上,隐隐有龙鳞出现……” 韩夫子的话,让众人都是见怪不怪。此消息在临安城中流传,已经达数月之久。 这样一个“老消息”出来,众人都是一阵哗然,纷纷嬉骂了出来。 “这小报也太缺德了吧,老消息还拿出来骗钱!” “这破事,怎么又拿出来说了?” 众食客纷纷表示着不满,韩夫子不为所动,笑嘻嘻说道: “诸位,你们说这是老话不假。但咱们今天说这事,你们信吗?” “傻子才信!身上长龙鳞,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啊!” 食客中,有人大声说道,引起众人的一阵附和。 “一个泼皮无赖,真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我呸!” “韩夫子,快快快,说下一个吧!” 众食客纷纷催促起了韩夫子。 “大家不要急,这“老消息”还没有读完,下面还有,看和你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韩夫子微微一笑,等声音稍微小了点,这才继续读了下去。 “从古到今,没有灯火,夜间也能五彩灿烂,红光照天?若真是这样,还分什么白天夜晚?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天下之大,未闻有一人身上有龙鳞,赵贵诚难道是蜕皮成人吗?这不是拿天下人当白痴吗?” 韩夫子的话,让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我刚不是说了吗,赵贵诚身上有龙鳞,岂不是怪物?” “晚上还能亮堂堂的,家里失火了吗?” 众食客纷纷开口,有人更是义愤填膺大声嚷了起来。 “奸贼,奸贼啊!有人要推赵贵诚上位,其心可诛啊!官家可是有皇子啊!” “能让赵贵诚上位,只能是史弥远那个奸人呢!” “看来,奸臣当道,皇子有难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听客,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家说的是!朝事就说到这里。下面是海内大家赵竑的一首新词,名曰《秋思》。各位可要听好了!” 韩夫子声情并茂,朗诵了下去。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事实上,连他自己读了此词,也起了归乡探亲之感。 “好一首《秋思》!果然是日暮途穷,望门投止,让人心酸!” “行路之难,人生悲凉,一语道尽个中辛酸。果然是不世出的大作!” 有人好奇心害死猫,大声问了出来。 “韩夫子,此乃旷世佳作,敢问是哪位大家所作?” “刚才不是说了吗,此乃济国公赵竑新作,各位觉得如何?” 韩夫子笑容满面,大声说道。 “又是济国公赵竑,果然是当世大家!” “此词深得漂泊之苦,天下游子读之,莫不肝肠寸断、思念亲朋。可为千古名篇!” 食客中多有离乡背井之人,立刻就品出了其中凄凉孤独的味道。 “我还是喜欢那一首《临江仙》,尤其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句!豪迈洒脱,悲壮豁达,真是甚合我心!” 有执枪胯挎刀的汉子,不自禁说道。 “我觉得还是那一首《沁园春雪》!豪气干云,气势磅礴,指点江山,才是我等男儿平生志向!” 又有风度翩翩的太学生,抒发胸中情感。 “济国公赵竑如此大才,要是能出一本诗集,那就是天下读者的幸事了。” 有坐在角落的汉子,大声喊道。 食客们议论纷纷,韩夫子微微一笑,拍了拍“说话木”。 “刚才哪位说的不错!以济国公之才,不出书难孚我等之殷殷期望。不过,在下听说,济国公最近要出《诗词选集》,还有《鞑靼策》一书,还要在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现场讲读。大家都注意一下这几天的小报吧!” 韩夫子的话,让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赵竑是诗词大家,这《鞑靼策》也是有论有据,出来的书籍,肯定是不会差了。 “各位,咱们明日再见!” 韩夫子笑意盈盈,拍了一下“惊人木”。 众人纷纷散开,韩夫子回到茶棚内,茶棚掌柜的过来,递上一个钱袋。 “韩夫子,说的好,多谢了!” “还要多谢掌柜的!” 韩夫子接过钱袋,眉开眼笑。 所获颇丰,这可比他一个月挣的还多。 韩夫子拱手离开,掌柜的上了二楼,敲敲门进去,随即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周平正在喝茶,看到掌柜的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掌柜的,费心了!” 不得不说,如今的舆论,已经是越来越有利于赵竑了。 第61章 意外 仲夏清晨,浦阳江边,火药作坊。 正是辰时,作坊东侧,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山包右侧,一大片荒草地周围,周围衙役军士戒备,严阵以待。警戒圈中间,桌椅茶水点心,一应俱全,还有奴仆正在蜂窝煤炉上煎茶,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这个时候,一派朱紫官员,目光正看着山包上,指指点点,心思并不在这里。 “殿下,你的火药真炼好了?” 官员之中,执政大臣、工部尚书胡榘,狐疑地问着一旁的赵竑。 他是工部尚书,军器司隶属于工部,他自然要弄个明明白白。 “胡相公,过了一会,你就知道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作为名义上的下属,他并不在乎胡榘这个老狐狸。八面玲珑,欺上瞒下,只不过出现在了正确的时间点上。 至于火药,他有绝对的信心。经过田义这么长时间的琢磨和努力,也应该可以面世了。 而火药做出来了,他此阶段的差遣也算完成,他也要向朝廷展示一下,检验一下劳动成果,也好论功行赏。 至于下一步,当然是铸造火器了。 “我是人间惆怅客,问君何事泪纵横。济国公,你的诗词大作,可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魏了翁话题一转,转到了诗词上。 最近以来,赵竑的诗词在小报上屡见不鲜。想来,正如小报上所说,赵竑要著书立万了。 “惭愧惭愧!不足之处,还望魏公多多指教!” 赵竑赶紧谦逊。至于诗词选集,已经拿到了陈氏书铺去印刷。根本不需要什么润色,只需要对诗词本身做出详解,以供读者参考而已。 就比如那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他把“今朝”解释为大宋的年轻一代。但在很多人看来,他指的就是他自己。 这个时代,确实需要一位“风流人物”,带大宋走出泥潭。 “殿下,你就不用客套了。你的书如果印出来,老夫一定多买一些,好好研读!” 执政大臣、兵部尚书宣缯,一本正经说了出来。 他看着赵竑,思索着问道: “殿下,《鞑靼策》一书,惊世骇俗,老夫看了一些篇章,心惊肉跳,难以入睡。殿下,这是一个人写的吗?” “宣相公,其实……” 赵竑正要回答,山坡上响起田义的大喊声。 “殿下,火药已经埋好了!” “准备好了就点火!” 赵竑大声喊道,指挥着旁边的众人。 “各位,都向后退30步,退到墙一侧,免得伤人!” 赵竑和众人退到了药坊的墙一侧,算是面前有个屏障。赵竑。向山包上看去,只见田义点燃了导火索,向着山下另外一侧跑去。 “通通通!”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惊雷般的巨响声在浦阳江畔响起,烟雾腾腾,土石直飞云霄,整个山顶被掀开,20多米高的山丘,几乎被炸成了平地。 宣缯等人面色如土,半晌才反应过来,惴惴不安,闪身出来。 “宣相公,这火药……好大的威力啊!” 胡榘面色发白,刚才的山包荡然无存,几乎只剩下了一座四五米面积严重缩水的小土丘。 “这要是埋在城墙下,估计整座城墙都炸塌了!” 宣缯点点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要是有这么厉害的火药,自保足矣。 “这真是国之重器!济国公,真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魏了翁摇头,眼里都是惊叹之色。 他正要向赵竑道喜,后者却忽然变色,嘴里说出一句。 “我去!” “什么?” 魏了翁还没有明白过来,赵竑已经跑步向东而去,随即许多人一起跟着赵竑,向着东边跑去。 “怎么了?快去看看!” 宣缯也是一头雾水,心里浮起不妙的感觉。 难道说,是出了什么事故? 没过多久,军士匆匆跑了回来,满头大汗。 “几位相公,火药太猛,把几个东边山下的工匠埋在里面,连那个田提辖,也给炸伤,一干人等正在抢救!济国公转告各位相公,让你们先回临安城,他随后向朝廷禀报此事!” 宣缯等人都是吃惊,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等了一会,军士前来禀报,说是死了两个工匠,田义昏迷,被赵竑送到会稽县就医去了。 “火药是真厉害,可惜炸死了人。还有那个田义,他不会有事吧?他有没有留下火炮配方啊?” 胡榘连连摇头叹息。 “胡相公,现在人都不知怎么样,就不要说这些事情了!” 魏了翁对军士叮嘱着道: “你,赶紧去会稽县打听,有什么事请,速速来报!” 军士离去,魏了翁暗暗发愁。 本来是立功的机会,结果死了人。不用说,赵竑恐怕又要被口诛笔伐了。 “宣相公,我说错了吗?朝廷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难道要一无所获吗?” 胡榘不悦地嘟囔了一句。 “胡相公稍安勿躁,即便是田义有什么事情,想来也无关要紧。火药是济国公搞出来的,不是田义一人。胡相公大可放心。各位相公先回临安城,这里的事,下官自会禀报。” 绍兴府知府汪纲,轻声说了出来。 不干事,永远不犯错,干事的人反而出事。如果是这样,以后还有人做事吗? “各位,咱们还是回临安城,看看怎么向上官交待吧。” 宣缯面色恢复了平静,转身离开。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赵竑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会稽县的医馆之中,看着躺在床上,裹得跟粽子似的田义,赵竑惊出一身冷汗。 “郎中,他怎么样?” 人家可就这么一个独子,还没有成婚,连个后代都没有,要真出了事,他真不知道怎么向田父田母交代。 这一次乐极生悲,他真的吓的裤裆开裂,农家肥飙射。 “你小子,还没娶媳妇,没尝过天伦之乐,可不能英年早逝啊!” 徐良擦了把汗,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田提辖没什么大碍,只是是皮外伤。就是头上遭了一下,估计要养上个把月。” 郎中的话,让赵竑和徐良都是送了口气。 “殿下,是我不好,给你惹麻烦了!” 死了两个工匠,田义也是心里发虚。 “说什么屁话!这是意外!人没事就好,好好养伤!” 赵竑安慰起了田义。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想办法解决就好。 “死人倒没多大事。要是闹到了朝堂上,恐怕要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徐良的眉头,不知不觉紧皱了起来。 当时他也在东山脚下,本来想一睹盛况,差点被活埋,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不用担心。这都是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赵竑拍了拍徐良的肩膀,宽慰好友。 “殿下,这是火药的配方。试了几百次,最近几次的威力最大!” 田义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了赵竑,还不忘鬼鬼祟祟禀报。 “殿下放心,包括那两个死了的工匠,没有其他人知道火药的配方和配料。” “有心了!” 赵竑打开小册子,上面写着每一次的测试情况,竟然达数十页之多。 看来研制火药,田义付出了不少心血,做事也是严谨。 “好了!好好养伤!吃一堑,长一智。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赵竑叮嘱着田义,出了房屋。 “殿下,炸死了两个人,这事可不好办啊!” 李唐黑着脸说道。 “不好办也得办,现在就去两个工匠的家里,看怎么样给家人补偿吧!” 赵竑微微思考了一下,吩咐道: “去,把郑员外叫上,大家一起去!” 郑豪是地头蛇,叫他一起去,肯定能更好安慰两个死者家属。 “殿下,你可得给我家老王做主啊!” 进了其中一户死难工匠的家里,妻子哭哭啼啼,满脸的泪水。 “嫂子,这都是意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先上去给老王哥上炷香。” 赵竑宽慰着妇人,上去上香,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 皇子给平民百姓行礼,家属都是慌了手脚。 “嫂子,老王出事,谁也不想。你有两个儿子,要是不嫌弃,选一个当我的护卫,去我府上做事。你放心,我亏待不了他。” 赵竑摆摆手,郑豪赶紧拿了一袋钱上来。 “王嫂,这 500贯钱是殿下自己的心意,算是老王的抚恤。你就收下吧!” “多谢殿下!” “殿下,你真是活菩萨啊!” 家属跪了一地,向赵竑谢恩。 这位年轻的殿下,除了慷慨大方,关键是没有架子,接地气,让人心热。 要是换做官府的那些人,钱给的少不说,还凶神恶煞,搞得好像他们家里死了人一样。 另外一户人家是郑胖子的本家,只有母子二人,赵竑一视同仁,同样是500贯的抚恤,和死者家属谈的倒是十分和谐,又有郑豪这个本家出面,没有什么磕磕绊绊。 “殿下,你可真是位仁义君子。将来你当了皇帝,天下的百姓可就有福了!” 一行人出来,郑胖子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百姓淳朴,不和我计较。他们才是真君子!” 赵竑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郑员外,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这个大胖子,今天可是帮了大忙。 “殿下不用客气。有朝一日小人有事相求,还请殿下相助。” 郑员外嘿嘿一笑,满脸肥肉乱颤。 “郑员外放心,只要不是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一本正经。 “那能干那些腌臜事情!小人多谢殿下了!” 郑豪眉飞色舞,赶紧致谢。 能和这位皇子搭上关系,那才是最大的收获。 这年头,没有当官的做后盾,什么事也干不成。 “郑员外,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赵竑把炸裂的弹片拿了出来,递给了郑豪。 “郑员外,你帮我再铸一些弹壳出来,尽可能的比这个再薄一些,中间再刻上凹槽。” 前面的弹壳不知道是不是太厚,加大了火药量,也只是炸成了两三片。火药基本定型,估计就是弹壳的厚度问题了。 “殿下放心,小人下去就做!” 郑豪满脸笑容,点头称是。 “郑员外,多谢了!还有火枪的事情,你先慢慢试着,不着急!” 手榴弹,火枪、火炮,缺一不可。 “殿下放心,殿下慢走,小人告辞!” 郑员外和赵竑告辞,转身离开。 “殿下,幸亏当初听你的,没有在临安城试制火药,那要是燃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了爆炸的事情,李唐还是心有余悸。 幸亏赵竑在会稽山试制火药,要是在临安城,一旦爆炸,有可能引起火灾,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赵竑点了点头。事故倒好解决,可由此带来的舆论压力,肯定是乌云盖顶。 “殿下,那火药还真会爆炸啊?还能炸死人?” 许胜懵懵懂懂地问道。 只听过火药燃烧,没见过火药爆炸,威力还这么吓人。 “当然会!” 赵竑瞪了一眼许胜,没好气地说道。 死了两个人,伤了一个,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风波。 “殿下,火药威力这么大,朝廷大臣来看。我看用不了几天,这里就要被官府收回了。” 徐良沉吟着说了出来。 “火药国之重器,本来就是归朝廷所有,没什么奇怪的。火药的研制,跟冶铁一样,千万不可传出去,否则你我就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赵竑脸色凝重,郑重叮嘱起了李唐几人。 其实冶铁技术只是表皮,火药配方和火炮操练才是根本。 “殿下放心,没有殿下的允许,这里的事外人绝不会知道!” 李唐几人都是肃然,一起郑重发誓。 “殿下,虽然你冶出了好铁,但很有可能是白忙活一场。而且……” 徐良看了看赵竑,仔细叮嘱道: “殿下,研制火药死了人,朝堂上必然有人要弹劾于你,你可要忍气吞声,千万不要冲动。”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呢。” 赵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可以预见的是,朝堂上,肯定会有一群搅屎棍在等待着给他扣屎盆子。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朝堂上的这些伎俩,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果然,回到临安城,朝堂上针对火药死人事件,针对赵竑本人,一番口诛笔伐。 一番唇枪舌剑之下,朝廷对赵竑和田义做出处罚,赵竑罚俸半年,田义被一撸到底,贬为了平民,暂不录用。 处罚的结果,自然是双方都不满意,因为对皇子赵竑的处罚不痛不痒,但大宋官家乾坤独断,众臣都无可奈何。 说来也是,总不能把赵竑的皇子之位,也给废了吧。 第62章 暗流 沂王府,后园之中,杨柳依依,舞榭歌台,曲径通幽,奇花异草,芬芳馥郁。 临池的一处水榭之中,沂王嗣子赵贵诚正在临摹书写,周围的婢女家丁各司其职,众人小心翼翼,肃然无声。 “……朕尝三复斯言,景行先哲,虽无德教加于百姓,庶几广爱刑于四海。嗟乎,夫子没而微言绝,异端起而大义乖……” 国子学录郑清之看着弟子赵贵诚的书写,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 “殿下,你的字,是越来越像高宗皇帝了!” 郑清之是赵贵诚的老师,也是史弥远的同乡,去出任沂王府讲官,教授赵贵诚,研读礼仪经史,也是史弥远的推荐。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郑公,字写的再好,也不及赵竑的才气万一!” 赵贵诚悻悻扔下狼毫,纸上立刻污黑一片,赶紧歉然说道: “先生,学生狂悖,心浮气躁。还请先生见谅!” 对郑清之这位先生,赵贵诚还是十分恭敬。 当年宰相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把他从绍兴带出来,先去了四明,在余天赐的家里呆了半年,由余天赐及其母亲朱氏教赵贵诚沐浴、教字,礼度等。 而到了临安城,则是史弥远的同乡、国子学录郑清之这位理学大儒教导自己。 郑清之温文尔雅,文章锦绣,深得赵贵诚的尊崇。 “殿下,济国公文采出众,整个大宋无出其右。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殿下敦厚稳重,自有殿下的优点,切不可妄自菲薄。” 郑清之轻声劝起了赵贵诚。 不及万一! 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赵贵诚内心确实焦躁沮丧。 不过,赵竑来势汹汹,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公,听说赵竑在绍兴会稽山冶炼出了好铁,打造的兵器铠甲都是上品。这样一来,他可是深得官家的喜爱了!” 果然,提到赵竑,赵贵诚的脸色变的不自然起来。 郑清之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少年老成的赵贵诚,也是雄心勃勃,不甘人后。 这也不枉史弥远和自己苦心栽培一场。 “殿下,你要修身养性,沉得住气,不为外因所扰。” 郑清之看着自己的学生,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担忧。 自入春以来,小报上不时会刊登赵竑的一些诗词,《沁园春雪》、《临江仙》、《秋思》、《七言九州生气恃风雷》等等,就连《笑傲江湖》和《临江仙》也被酒楼歌肆、勾栏瓦子反复吟唱。 小报上铺天盖地都是赵竑的诗词文章,篇篇都是佳作,说实话,那些诗词大气磅礴,意境深远,每一首都是千古佳作,连他看了都是心旌摇曳,就更不用说时刻要和赵竑一较长短的赵贵诚了。 再加上赵竑冶炼出了好铁,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火药,虽然死了人,却不妨碍他如日中天的声望。 看来,这一切,已经深深影响到了自己这位年轻的学生。 “郑公,你说赵竑造火药弄的两死一伤,朝廷怎么会只罚他点俸禄?” 果然,赵贵诚紧跟着问了出来。 那个杀猪的田义虽然被一撸到底,但谁都知道,田义不过是马前卒,赵竑毫发无伤。 “殿下,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济国公造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满朝皆知。” 郑清之也是无奈。 要是真为这无足轻重的小事处置赵竑,恐怕要寒了天下士民之心。这以后,谁还敢做事?谁还肯和史弥远委曲求全? “郑公,你说史相到底是什么打算?他难道就这样眼看着赵竑哗众取宠,一步步坐稳皇子之位吗?” 赵贵诚站了起来,走到一株怒放的奇花前,蹲了下来观看。 “殿下,注意仪态!不要被王妃看到,也不要被下人看到!” 郑清之微微一皱眉。 这个赵贵诚,又把混迹乡里的那一套带来了。 “她什么也不管,只知道吃斋念佛,就知道她的均儿!我什么样子,她从来都不会理的。” 赵贵诚站了起来,满脸的气愤,还有那么一丝沮丧。 看来,他被那些小报祸害的不浅,心都乱了起来。 “殿下,你现在才是沂王嗣子,对王妃要注意礼数。赵竑是王妃从小养大,当然是母子情深。殿下看开些吧。” 郑清之轻声劝着自己的学生。 赵竑从三四岁就和沂王妃生活在一起,十三四年的光阴在沂王府里度过。赵贵诚成年入沂王府继嗣,在沂王妃心中的地位,自然没有赵竑高。 “先生,别说了,我知道了!” 赵贵诚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先生,史相会帮我吧!” “史相的心思,老夫怎么能猜到?” 郑清之轻描淡写,不动声色挑起了话题。 “殿下,你知道景献太子吗?” 不及万一,哗众取宠,从这些话可以看出,赵贵诚已经心虚,在打退堂鼓了。 “知道,已故的亡太子。先生,怎么了?” 赵贵诚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先生。 景献太子赵询,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先生提到景献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献太子赵询六岁被当今官家收为养子,嘉泰二年拜威武军节度使,封卫国公。两年后,赵询就被立为太子,拜开府仪同三司,封荣王,出居东宫。” 郑清之看着懵懵懂懂的赵贵诚,微微一笑。 “景献太子赵询成为皇子后,两年就被立为太子。济国公赵竑,嘉定十三年就是皇子,如今已过了四年,官家有提过立他为太子的事吗?” 赵贵诚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头,人也兴奋了起来。 “先生是说,赵竑并不得官家的喜爱!” “是不得官家和皇后的喜爱。” 郑清之笑着点点头,说话也是意味深长。 “殿下,不要怨天尤人,争得皇子之位,甚至太子之位,都是事在人为。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后那里,你要经常去看望,多亲近亲近。” “乌孙谢过先生!先生一席话醍醐灌顶,乌孙铭记在心!” 赵贵诚恭恭敬敬,肃拜一礼。 文采再高,太子和皇位,那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再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就更加安心。” 郑清之看了看周围,轻声说道,语重心长继续给赵贵诚打气。 “先生直言就是!” 赵贵诚精神一振,不自觉站直了身子,信心又是满满。 从郑清之口中得知的,一定不是小事。 “殿下可知道,济国公的正妻吴氏,已经回到了临安城?” “先生,这是什么好消息?赵竑和吴氏破镜重圆,这对于……” 赵贵诚说到一半,诧异地看着郑清之。 “先生的意思是,赵竑和吴氏,莫非要起什么变故?” 要不是这样,又喜从何来? “殿下聪慧,一点就通。” 郑清之点了点头,捋须而言。 “殿下不知,济国公想要挽回吴氏,吴氏和吴家,却不想和赵竑扯上任何关系。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济国公马上就会和吴家分道扬镳。如此一来,杨皇后那边……” “杨皇后和赵竑,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赵贵诚眼睛放光,脱口而出。 吴氏是杨桂枝的侄孙女,吴家和杨家关系莫逆,杨桂枝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杨桂枝操纵皇宫大内,史弥远掌控朝堂,赵竑腹背受敌,有路走吗? “殿下,还是好自为之,切勿灰心丧气,一蹶不振。此为智者大忌。” 郑清之眼里,一丝淡淡的忧虑。 “先生一片良苦用心,学生一定不负先生所望!” 赵贵诚郑重说道,彬彬有礼,满脸的自信。 赵竑再厉害,也不过是忙了些细枝末节,于大事无补。 而幸运和大势,还是在自己这一边。 “先生,杨皇后那个人太精明,恐怕不好对付。” 谈到了杨桂枝,赵贵诚的眉头微微一皱。 “殿下,杨皇后再精明,权势再大,也只是在后宫。朝堂和皇宫禁卫,还在史相的掌控之中。再说了,杨桂枝对赵竑深恶痛绝,她对殿下你,没有什么威胁。” 郑清之轻声说道,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史弥远如此器重赵贵诚,难道说,他真的要废黜赵竑,把赵贵诚推上皇帝的宝座吗? 受人之托,忠人于事。他和余天赐都是史弥远同乡,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史弥远。事到如今,即便真是这样,他也没有退路了。 “先生,我还是有些担心杨桂枝。赵竑是官家立的皇子,她恐怕不会轻易废黜。况且,如今赵竑声名鹊起,她可能更会忌惮赵竑三分。” 赵贵诚自有自己的思量。 谁做皇上,杨桂枝都是太后,她又何必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烦心事。 尤其是自己和杨桂枝之间,见面都没有几回,她凭什么帮自己? “殿下担心的是。不过……” 郑清之看了看周围,微微一笑。 “殿下以为,杨皇后是一个人吗?她背后,可是有整个的杨氏家族。就杨家那些纨绔,杨谷杨石、杨意、杨藩孙杨浚孙他们,没有一个成才的。杨家要永享富贵,赵竑恐怕不是合适……” 郑清之欲言又止,师徒二人对望,都是哈哈一笑。 “先生,我听你的!” 赵贵诚兴致勃勃说道,转身回到了水榭的椅子上,提起笔继续临摹起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的认真。 日暮时分,郑清之回往住处途中,迎面沂王妃俞氏身着素衣,一个人过来。郑清之避不过,赶紧给俞氏见礼。 “在下见过王妃。” 俞氏看了看周围无人,低声说道: “郑先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俞氏是大宋官家赵扩的弟媳,连皇后杨桂枝都要让上三分。郑清之也是一样,恭恭敬敬。 “王妃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郑先生,济国公是皇子,嗣子是皇侄。儿子和侄子的区别,想必郑先生是懂得。” 郑清之正在心惊肉跳,沂王妃继续说了下去。 “郑先生是大儒,文章道德无可挑剔。授业就好好授业,千万不可以胡思乱想,害了两个孩子。抬头三尺有神灵,郑先生三思。” 俞氏离去,留下郑清之待在当场,面红耳赤,汗水涔涔。 第63章 造势(1) 辰时刚过,临安城、御街、睦亲坊。 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门口,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一直从睦亲坊延伸到了御街上,街巷堵塞,水泄不通。 睦亲坊一带书坊最多,也是刊印诗集、文集的繁华之地,士民常聚集于此。不过,如此多的人流,还真不多见。 “发生了什么事,这陈氏书铺又出新书了?” 御街上,临安府衙门的李班头,看着奔涌的人流,疑惑地向随行的衙役问道。 陈氏书铺为京城第一大书铺,制作精美,刊印清晰,每到新书上市,都是大卖特卖。 今天人山人海,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李班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了什么大案子?” 衙役也是一头雾水。 “废物!就知道逛瓦肆喝花酒!” 李班头瞪了一眼手下,拉住了一个过路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么多人?” 这万一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又要被上官说他玩忽职守,一问三不知了。 “你不知道呀?皇子赵竑出新书,还要现场讲说,热闹着呢!” 路人说完,匆匆离去,汇入了人潮。 陈氏书铺在临安城大名鼎鼎,皇子赵竑在陈氏书铺刊印新书,还现场讲解,难怪临安城的士民蜂拥而至了。 谁都知道,皇子赵竑乃是临安城新近涌起的文坛新贵,每一首诗词都是旷世佳作,这么多士民为之疯狂,也是见惯不怪了。 “走,跟我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乱子!” 李班头抹了把肥脸上的汗水,暗暗羡慕。 这么多的人来陈氏书铺,陈氏书铺可是要赚翻了。 到了睦亲坊,街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街道被堵住的严严实实,轿子、毛驴、马车,街面的交通,基本上是瘫痪了。 李班头几人都是傻了眼,这么多的人,水泄不通,挤也挤不进去,还维持个屁治安。 陈氏书铺后院之中,院中的凳子上,四周的回廊上,全是前来听讲的好书不好书之人,一大半是士子,也有达官贵人、普通百姓。 院子中心,有几张桌子,上面瓜果糕点齐全,还有香茗美酒,众星捧月,座中非富即贵,最差也是社会名流。 兵部尚书魏了翁、临安府尹吴兢稳居c位,女扮男装的杨意、临安城纨绔二人组真志道和魏近愚、江湖诗派的名家戴复古和叶绍翁、太学的太学生江万里等人。 众人和其他听客一起,都是看着前方台阶的书桌后,赵竑正在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各位,下面我们来说一下鞑靼人的攻城及野战的战术。” 面对着人头攒动、满满当当的士民,目光扫过正在猛吃西瓜的魏近愚,赵竑镇定自若,朗声说了下去。 这样的场面,比他支教教学时宏大和气派多了。不过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并不怯场,把听众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左右,不过是换个讲台而已。 “诸位,鞑靼兵侵入一地,各方并进,分兵屠诸乡居民,仅留若干俘虏,以供营地工程或围城之用。其残破一地,屯兵于堡塞附近,以阻戌兵之出。如有大城难下,则先攻略其周围之地。围攻之时,常设伏引诱守兵出城,使之多有损伤。先以游骑诱守兵及居民出城,城中人常常中计。” 围观的听众越来越多,尤其是有一些年轻女子加入了进来,演讲的赵竑也兴奋了起来,很快进入了状态。 “鞑靼兵环城筑垒,驱俘虏于垒下,役使其作最苦而最危险之工事。若是被围者不受其引诱,或者不受其威胁,则填平壕堑,以炮攻城。强令俘虏及签发民族之兵先登,更番攻击,日夜不息,务使城中守兵不能战而后已。” 鞑靼骑兵一人数马,来去如风。如果没有领先于时代的技术,根本没有办法逃过一劫。 看来自己直奔火器研发,这条路是走对了。 赵竑的话语,让下面的人一片寂静,众人都是凝神静气看着赵竑,听他演讲。 为了这次演讲,他可是在屋子前苦练了许久,反复背诵,下足了功夫。 “鞑靼提高己方士气、战志及摧毁敌人,最重要有三,一是统帅之才能及其军伍之战绩,二是其民族优越感,三是劫掠财货子女是也。 赵竑继续演讲,唾液横飞,前排坐着的几人纷纷举起折扇遮挡。 “鞑靼大军喝的是马乳牛羊酪;吃的是牛羊,或猎物兔、鹿、鱼等等,绝大多数火烤,很少烹煮。其军中将领以游牧为活,无论何时何地,生活和士卒一样,官兵一体。” 鞑靼军不须后勤补给,攻城略地,肆行携掠,无须后方补给。 和中原军队出征必须携带大量辎重粮草相比,鞑靼大军后勤上的优势,太过明显。 说着说着,赵竑的心情,也是沉重了起来。 他并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那种骑兵冲击,漫天箭雨的射杀场面,想起来都觉得残酷心惊。 大宋如果再不练兵、整饬武备,恐怕真会不堪一击。 “鞑靼军中都是骑兵,快速机动,不但行动敏快,而且活动范围也最广。在攻占一地之前,先作面的破坏,再集中力量袭击此据点。若是大城不易攻占,就先残破它的四围,使此城变为孤立的死城,无法不降。鞑靼占领金国的中都,便是这种战法。” 赵竑继续演说,众人听的惊愕,顿时纷纷问了出来。 “鞑靼人北地蛮夷,他们也会攻城吗?” “就是,除了骑马射箭,他们会造攻城的器具吗?” 众人纷纷发问,赵竑双手下压,郑重其事。 “诸位,鞑靼攻略金人和大食,在两地募有工匠,制造战具。鞑靼之毁敌城也,水火并用,或用引火之具,或引水灌之。有时掘地道攻入城内。有时用袭击方法,弃其辐重于城下,退兵于距离甚远之地,不使敌人知其出没,亟以轻骑驰还,乘敌不备,袭取其城。鞑靼若不会攻城,何以攻下金人的中都?” 要是以为蒙古大军只会野战,可是低估了他们。抛石机、弩车、地道战、水淹等等,这些基本的攻城器械和方法,蒙军都会。 颜春家人的这些补充,可谓是恰到好处。 “殿下,鞑靼在北地,中间隔着金人,鞑靼再凶猛,与我大宋何干?鞑靼与金人世仇,故欲灭其国。但我大宋与鞑靼无冤无仇,何来威胁一说?” 又有人问了起来,看其宽袍缓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显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狼吃羊,还要问为什么吗?当年靖康之耻,女真人南下,占了我大宋半壁江山,把你们赶到了淮水以南。他们讲理了吗?” 赵竑微微一笑,尽量心平气和。 “鞑靼人信奉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我大宋富裕,以鞑靼人之虎狼之性,会不南侵吗?鞑靼用兵,多使诈术,不惜为各种然诺,诱敌开城;城民轻信开城乞降者,鞑靼兵则尽屠之。凡大城皆不免于破坏,居民虽自动乞降,出城迎求鞑靼兵之悲悯者,仍不免于被屠。盖鞑靼兵不欲后路有居民,而使其有后顾之忧也。” 赵竑冷冷一笑,声音大了起来。 “所以,各位都要注意了,一旦鞑靼人来攻,比车轮高的孩子都不能幸免,你们就保佑,自己的后代长不高吧。” “殿下,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是啊!殿下,这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殿下,金国、西夏还在,鞑靼能否灭了他们尚未可知。和我大宋之战,未免太想当然了!” 还是有很多人不以为然,纷纷反驳起赵竑来。 大千世界,朗朗乾坤,赵竑这不是在信口开河,自己吓自己吗? “各位,在下所言,都是依据鞑靼大军在两河和西夏的所作所为据实相告,并无妄言。不过,这是在下的一家之言,在于和诸位探讨,居安思危,起一个警示的作用。” 赵竑拱手行礼,满脸的笑容。 有人不以为然,但肯定也有人居安思危。只要能引起一部分人的警觉,他就已经算达到目的了。 “殿下,你这书中所言,都是真的吗?” 女扮男装的杨意,懒洋洋问道,吸引了一片艳羡炽热的目光,她却是闲庭信步,毫不在乎。 “在下是不是信口胡说,打听一下如今的两河还有多少百姓,就知道了。”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他可没有想过让谁做“托”,从而让氛围更加热烈。这个杨意显然不是。 “殿下,你觉得金国还能支撑多久?什么时候我大宋能够恢复中原?” 又有人迫不及待,大声问了起来。 显然,这就是已经有所警醒的那一部分。 赵竑目光一瞥,吓了一跳。 提问的那人面目狰狞,满脸横肉,还一身锦衣,不正是丈母娘家周府的家丁周大吗? 不用说,这是周平安排的妥妥的“托”呢。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什么时候恢复中原我不知道。但是金国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最多不过七八年时间,就会被鞑靼大军所灭。我大宋要比金国富裕得多,你们想一下,鞑靼大军会不会南下?” 赵竑稳了稳心神,说着说着,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所以,各位,你们只有七八年,甚至五六年的快乐时光。到时候战事一起,可就没有这么悠闲,日子也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众人都是惊诧,随即一片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显然许多人为赵竑惊世骇俗的话语所吸引。 五六年、七八年的快乐时光。这位才华横溢的纨绔皇子,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殿下,你整天待在临安城,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你这都是猜的,算不算胡说呀?” 一个风度翩翩的士子,潇洒异常,忽然开口。 “殿下,据我所知,北部并无大的战事。无论是西夏还是金国,都在养精蓄锐,以备边事。鞑靼不过百万人,即便是和我大宋冲突,能占便宜吗?殿下,你这算不算是危言耸听呀?” 又有另外一个角落的一位听众,忽然问起赵竑来。 看二人衣冠楚楚,显然都是有头有脸,但赵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二人。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对方的“枪手”了。 【这几天白天出去,晚上才能写。抱歉。 祝各位端午节快快乐乐。】 第64章 造势(2) 两个士子的发问,让院中人都是惊诧地看向了赵竑。 就连杨意,也是狐疑地看着赵竑,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隔行如隔山,诗词无可厚非,这《鞑靼策》却是边事,赵竑一介临安纨绔,从未到过边塞,鞑靼骑兵估计都没有见过,不会真是蒙的吧? “诸位,济国公所作《鞑靼策》一书,乃是他与数十位边军将士、地方官员,乃至南逃的士民交谈,呕心沥血所得,并非什么空穴来风,更无危言耸听一说。常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鞑靼兵锋正盛,灭国数十,金夏战栗,我大宋朝野正宜警惕,以备边患。老夫兵部侍郎魏了翁,可以为济国公做个见证。” 赵竑还没有回答,魏了翁已经站了起来,给赵竑做了背书。 “魏公所言极是。在下监察御史赵拱,曾数次出使鞑靼,深知其兵强马壮,不可轻敌。济国公《鞑靼策》所言,深得鞑靼兵事之精髓。在下也是佩服。” 监察御史赵拱站了起来,向院中人群拱手行礼。 魏了翁名门世家,官声不错。院中众人交头接耳,但没有人再行反驳。 “各位,我虽然待在临安城,但和朝臣边军多有接触,了解鞑靼的习性,所以这是推理,并不是胡说。至于鞑靼大军之军威……” 赵竑看了看魏了翁的方向,重新开口。 “宋金边事多年,两军对垒,我大宋官军几无一胜。鞑靼大军能把金军赶回黄河以南,其兵锋如何,不用在下多说了吧?当年女真人口也不过百万,我大宋还不是丢了半壁江山,任其蹂躏?如今百年过去,我大宋恢复了中原之地吗?” 赵竑的反问,让两位问者哑口无言,众听众一时鸦雀无声。 院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赵竑也不发声。这个时候,沉默更好一些,可以让这些家伙好好想想,面对严酷的现实,而不是活在自己的梦中。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椅子上坐下,拿起一瓣西瓜,吃了起来。 颜春竟然也是女扮男装,风流倜傥,夹在人群之中,充当他的听众。 还有张三还和他的两个兄弟,人人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来,这百八十人的院子,熟人不少。 “殿下,咱们还是谈一下你的诗词吧。” 终于,有宽袍大袖的士子拱手行礼,打破了沉默。 “说的是!殿下诗词天下无双,还是请殿下讲讲你的诗词,也让我等大饱耳福!” “殿下,你文章锦绣,可为海内第一。还请讲解诗词,我等洗耳恭听!” 片刻,一些儒者扬着手里的《赵竑诗词选集》,起哄了起来。 对于院中的许多听众,他们都是本着赵竑的诗词而来。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腐朽的朝廷,让士大夫们折腾去吧。 “各位,刚谈了《鞑靼策》,要谈诗词,也得让殿下喝口茶吃口瓜,喘口气吧!” 陈氏书铺主人陈起走上前来,满脸笑容,连连作揖,向众听客解释。 赵竑的《诗词选集》,以及《鞑靼策》,让临安城一时洛阳纸贵,也让他赚的盆满钵满,也难怪他如此满面春风了。 《鞑靼策》虽然不如《赵竑诗词选集》的销量,但临安城富裕,好奢之风蔓延,天下士子聚集,《鞑靼策》也是达到了数万册之多。 “陈兄,我看这来听《诗词选集》的人,可是比听《鞑靼策》的人多多了。” 吃瓜喝茶休息的功夫,赵竑笑着向陈起轻声说道。 大宋的读书人,对诗词歌赋还是要敏感的多。反而对于边事,迟钝冷淡,甚至是漠不关心。 “殿下,你就知足吧。” 陈起嘿嘿一笑,满脸红光。 “殿下,你这是第一次讲学,已经是很不错了。无论是诗词还是策论,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你就名满京华了。” 陈起轻声细语,赵竑不由得一怔。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是想要的太多了。 “殿下,别想了!还是打起精神,再讲一下你的诗词吧!那些个听客,包括江湖诗派的各位,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陈起嘿嘿一笑,肃身一拜,退了回去。 “你这个奸商,真是要钱要命啊!” 赵竑放下了狗啃似的西瓜,院中也安静了下来。 “各位,这第一首词,咱们就来谈一下这首《西江月》……” 演讲继续,讲解了两首诗词心得,赢得了一阵阵喝彩声,赵竑正要继续,有白发苍苍的儒士忽然问了起来。 “殿下,你的诗词恢宏大气,但似乎没有针砭时弊,消遣有余,警示不足。殿下难道是在明哲保身吗?” 满院皆惊,赵竑一看,正是江湖诗派的执牛耳者戴复古。 都说此翁耿介正直,是个硬骨头。今日一见,确实让人头疼。 让自己下不来台,这是猪队友吗?这不是让有心之人拍手叫好吗? “戴先生忧国忧民,在下佩服。如果不是忧国忧民,在下也就不会写这一本《鞑靼策》了。日后的诗词之中,在下会有更加愤世嫉俗的文章,戴先生和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赵竑轻描淡写,借《鞑靼策》一笔带过。 戴复古虽然耿直,但他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问。 再说了,“兵魂销尽国魂空”,以及“万马齐喑究可哀”等,虽然不是指名道姓,也算是针对现实发声了。 下面有听众又问了起来。 “殿下,你的诗词,不会是剽窃的吧?” 众人都是一愣,一起看过去,却是一白衣飘飘的风流士子,轻摇折扇,玉树临风。 “这位兄台,诗词这种东西,也能剽窃吗?” 风流士子一旁的同伴,大声附和。 “当然了!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一个诗词大家,二十岁以前没有一首诗词,二十一岁却一发不可收拾。依我看,除了剽窃,或者背后另有他人,否则无法自圆其说。” “原来是这样!堂堂的大宋皇子,果然是与众不同!连剽窃也是有大家出谋划策。佩服,佩服!” 两个人一唱一和,场中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满口喷粪!说什么狗屁话!” 李唐站了出来,黑着脸怒声呵斥。 这两个人阴阳怪气,你唱我和,分明是来砸场子里的。 “怎么了?还想打人啊?” “济国公府的奴才,果然是非同一般,跋扈的很啊!” 两个士子冷嘲热讽,直奔李唐。 李唐面红耳赤就要发作,却被陈起拉到一边。 “二位,你们说济国公的诗词是剽窃,有什么证据吗?” 又有人不解地大声问了起来。 “二位,今天是殿下的讲读,二位不要捕风捉影,混淆视听。” 陈起赶紧上前一步,劝起了两个风流士子。 和气生财,明显有人煽风点火,他可不想把事情闹大。 “怎么,鱼目混珠还不让人说了?好大的官威啊!” “剽窃还如此理直气壮,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两个士子正气凛然,又开始了挖苦和嘲讽。 听讲的人群叽叽喳喳,李唐气极,面红耳赤就要拔刀,却被赵竑低声呵斥。 “退下!” 李唐悻悻退下,李唐抬起头来,面色平静,朗声说道: “两位,你们倒是说,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相信这些诗词是在下所做?” 他心里明白几分,这怕是有心之人雇佣的水军,是来砸场子的。 要是被他们激怒,反而会中了他们的圈套,丢人现眼,声名扫地。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在了两位士子身上。 “殿下,除非你能当场赋诗一首,我等才会信服!” “不错!还要我等出题,殿下要是能当场赋诗,我等才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果然,两个风流士子立刻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来。 陈起刚要说话,赵竑阻止了他,朗声一句。 “两位,请出题吧。” 满场之人都是一惊。赵竑如此镇定,难道他是要当众赋诗? 两个士子都是一怔,二人面面相觑,都是有些心虚。 看赵竑信心十足、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是有真才实学。 “这,就以民生为题吧。” “对,就以民生为题吧!” 两个士子一前一后,纷纷说了出来。 满院数百各色人等,一起看向了赵竑。 “殿下,你看这……” 陈起话说到一半,就被赵竑阻止。 “陈兄,麻烦你为我准备笔墨纸砚。” 陈起大吃一惊,赶紧让人奉上笔墨纸砚,他亲自磨墨,赵竑略加思考,挥笔写了下去。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一首《山坡羊潼关怀古》,和“古道西风瘦马”一样,都是熟的不能再熟。 李唐眉开眼笑,双臂展开纸张,陈起大声吟诵,很快,院中一片震天的喝彩声,经久不散,听众人人都是惊羡。 大宋皇子海内大家,果然是名不虚传。 “各位,请殿下继续讲座!” 陈起满脸堆笑,宣布诗词讲座继续进行。 把这首《山坡羊》加进去,重新刊印一次,一定又是一次大赚特赚。 赵竑目光看向了院中,那两个士子,已经悄悄溜出了人群,不知所踪。 注意到人群中张三和周大的身影已经消失,赵竑会心地一笑。 这一场“演讲”和“个人秀”下来,自己想不出名,恐怕都难了。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有所收获。 杨意端起酒杯,手指微微颤抖,看向赵竑的目光中,不自禁露出欣赏之色。 《江湖诗集》还未正式定稿刊印,就已经败了。 这个赵竑,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群中观看赵竑精彩演绎的颜春,不自觉露出笑容,既惊且佩。 七步成诗!这位大宋皇子,真是太牛了! 只是今天这一幕现场赋诗,赵竑就会名动天下了。 注意到远处赵竑的目光无意识转了过来,颜春赶紧躲在人后,用折扇掩住了自己的脸面。 不知不觉,她觉得前面侃侃而谈的赵竑,可敬可佩了许多。 反而是自己,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书又读的少,有些自惭形秽,似乎配不上对方。 也不知道,赵竑心里头,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第65章 父子交心 朝会波澜不惊,赵竑适可而止,该发表的张口就来,于事无补的缄口不言,在证明自己的存在及思想的成熟时,毫不吝惜唾液。 比如撤换四川制置使郑损和淮东制置使许国,这些以前心急火燎的事情,知道只是徒费口舌,索性一言不发。 前身的赵竑怼天怼地,当了四年皇子,没有当上太子不说,最后还惨被废黜被逼自尽。作为大宋官家赵扩唯一的皇子,要多失败有多失败。 这不就是普信男、不作不死吗? 现在的他横冲直撞,看似莽撞,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通过著书立说,他已经在文风浓厚的南宋声名鹊起。太学生们常以他两本书中的内容经常讨论辩论的题材,整个临安城的人都在读他的文章。 从扬名立万上来说,他已经成功了。 “殿下,过几天西湖上有一个诗会,都是临安府的读书人。可都是在等着殿下亲临啊!” 果然,刑部尚书葛洪,一张皱纹丛生的脸上都是笑意。 “葛相公,容我回去安排一下。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赵竑笑意盈盈地说道,不置可否。 “殿下文章海内第一,太学那边,很多学生可是盼着你去释疑解惑。想让你就《诗词选集》以及《鞑靼策》上的诸多疑惑,再做一番见解。” “殿下,有空就去一趟吧。我等虚席以待。” 观文殿学士陈释发等几个学官过来,也是笑呵呵邀请起赵竑来。 “各位,有空我一定前去!一定前去!” 太学生得罪不起,赵竑的回答尽显无奈。 这要是放在后世,他就是网红,抖音小王子,带货王,流量满满,广告接到手软,偷税漏税至少要罚几亿。 慢慢向前,却看到黑胖子梁成大一个人急匆匆从身旁经过,形单影只。 听说此人心术凶险,又兼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连史弥远的另外一个鹰犬李知孝也看不起他,说什么:“最难堪的事,就是将来有一天同梁成大同传。” 看来,这孤孤单单一个人,并非浪得虚名。 “梁相公,在下的书籍在陈氏书铺售卖,你要是喜欢,在下可以送你两本签名作,不会收取你的额外费用!” 赵竑冲着梁成大的背影喊道,哈哈一笑。 “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本官没空!” 梁成大回过头,黑着脸一句,不待赵竑说话,大踏步离开。 赵竑摇摇头。这个黑胖子,肯定已经买过自己的书回去,在里面查找自己的过失了。 捕风捉影、中伤陷害,这些人最擅长此道,安身立命之本,一般人也做不来。 史弥远被一大群官员簇拥着出来,史弥远威仪十足,边走边说,众官员无论官职高低,个个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就差拿出小本本边走边记了。 看到赵竑,史弥远停顿了一下,随即走开。 赵竑把目光从史弥远等人的身上抽回来,看到白胡子老头薛极一个人过来,向自己行礼后,就要匆匆离去。 “薛相公,若是有一日在下登基大宝,薛相公就是当朝宰相了。” 薛极经过身边,赵竑笑眯眯低声一句。 薛极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赵竑赶紧扶住,满面笑容。 “薛相小心,薛相珍重!” “多谢殿下,殿下好自为之!” 薛极低声一句,告辞离去。 好自为之? 赵竑微微一笑,他向后看去,一个小太监不徐不疾走了过来。 “殿下,官家有诏,让你去后苑。” 小太监站在殿外的柱子后,向赵竑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 好个聪明的孩子! 赵竑看了一眼周围,人几乎已经走光,无人注意。 赵扩这个大宋官家,真是当的窝囊。 官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是他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一定要废除这个称呼。 “殿下,官家在里面。” 到了后苑门口,李顾的禀报,依然是面无表情。 “李公公,以前多有得罪,勿怪!” 赵竑从怀里掏出一袋东西,不动声色,塞到了李顾手中。 袋子里是两块 50两的金铤,是他岳母周高氏所赠的一部分。那些财物,已经被他送礼请客消费,折腾的差不多了。 送什么玉佩金钗,不如送硬通货,省得别人再去兑换,麻烦还加思量。 送金铤就挺好,两块金铤 100两,可以换上万贯左右,简单直接,一目了然。 “殿……下!” 触手沉甸甸,李顾悄悄看了一眼,脸上马上浮起了笑容,嘴唇都有些哆嗦。 “殿下,史相上奏,要让沂王嗣子赵贵诚提举皇城司,官家似乎不太愿意。” 李顾拉住了赵竑,低声说道。 赵贵诚提举皇城司?父皇愿意才怪! 赵竑心头一惊,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李公公!” 想起以前不送礼,还在别人面前耍横,完全是自己以前支教时的做派,赵竑觉得可笑,也有些可悲。 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赵竑来到后苑中,赵扩正在练习太极拳,有模有样。 不过,看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身体似乎还是很弱。 赵扩一个踉跄,赵竑赶紧上前扶住。 “陛下,小心一点!” “孩儿,扶我坐下!” 赵竑扶赵扩在椅子上坐下,宫女上来给赵扩擦汗,被他阻止。 看赵扩拿着手帕颤颤巍巍艰难的样子,赵竑赶紧接过帕子,给赵扩擦了起来。 “孩儿,听说你炼出了新铁,打出来的兵器锋利无比,说来朕听听。” 赵扩此时,似乎已经恢复了许多。 他摆摆手,周围的宦官和宫女都退了下去。 “陛下,你这身子骨,怎么反复无常啊?” 赵竑狐疑地问道。 上次他看到赵扩的时候,赵扩气色不错。这才不过十天半个月,怎么反而差了许多? “陈年旧疴,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扩目光中露出一丝不自然,立刻转移了话题。 “炼铁的事情,你给朕说说。” “陛下,容孩儿一一道来。” 赵扩不说,赵竑也只有不问,说起了炼铁的事情。从蓄热室,到炼焦,再到加石灰石和萤石,都是详尽介绍。 “孩儿,做的好!做的好!” 作为宋光宗唯一的皇子,赵扩天资聪颖,受的皇家教育良好,眼界见识非同一般。 赵竑说的这些冶铁的道理,他是明白了七八分。 “此法利国利民,军国重器,可要当心,恩威兼施,雷霆手段,千万不可外泄啊!” 赵扩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 “陛下放心,工部已经接管,臣自会加倍谨慎,不让此法外泄。” 赵竑心头一惊。可不要小看了古人。 “不是谨慎,而是不能有妇人之仁。有些事情,不可以常理处置,需要当机立断。” 赵扩轻声细语,赵竑栗然心惊。 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看来这位大宋官家,也不是他表面上那么窝囊。 这样也好,赵扩越强硬,自己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听说你还在研制什么新火药,可有什么收获?” 赵扩轻声问了起来。 “回陛下,新火药还在研制,已经接近成功,威力大增,但还要做很多尝试,有可能是成百上千次。火药是国之重器,火器成功的根本,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赵竑半真半假。虽然火药接近成功,或者说已经成功,但他需要缓冲的时间。 让他欣慰的是,他的火药冶铁成功,而他的“父皇”赵扩,此时尚在人间。 这便是最大的臂助! “接近成功?” 赵扩看着赵竑,目光中有一丝好奇。 “你的那个火药,人都炸没了。真的有用吗?” 宋朝发明了火药,但只能燃烧。要是火药真那么厉害,怎么会有靖康之耻,宋廷何至于南渡? “陛下,据臣估计,只要半年或一年时间,儿臣就能让火药问诸于世。到时候,各种火器会相继铸造出来,或是强大的北部骑兵的天敌。新的火药火器会改变战争的方式,让我大宋至少可以自保,立于不败之地!” 赵竑信誓旦旦地说道,心头也是期盼。 能改变历史的走向,重现一个大一统的中国,想想就让他觉得刺激、骚痒难耐。 就是不知道,赵扩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他能不能顺顺利利成为太子,水到渠成登基? “很好!朕对你有信心!” 赵扩平静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一片红晕。 “朕罚你俸禄半年,将那个田义贬官去职,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终于,赵扩的话语,提到了火药爆炸的事情上。 他的眼中,似乎也有了一丝歉意。 “陛下圣明,儿臣没有异议。儿臣办事不力,让陛下难做了。儿臣只是觉得可惜,火药研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田义去职,事情就又停下来了。” 赵竑的话,半真半假。 事实上,他觉得田义的火药研制,速度反而太快了一些,显得太轻松了些。 也许更慢一些,才能显示出研制的辛苦和他们这些人的努力。 “朕知道你辛苦,知道你想为朝廷做事,替朕分忧。借着这个机会停一停,没什么坏处。做事的人才会犯错,那些尸位素餐的、不做事的,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出事?” 赵扩轻声细语,似是安慰。 “陛下圣明!谢陛下教诲!” 赵竑暗暗松口气。看起来,赵扩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被现实和心魔给压制了。 “孩儿,回去告诉那个田义,过一阵子他就会被重新启用。这是朝堂上的博弈,不干他的事。田义或许不明白,但你要心里清楚。” 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看到赵竑出风头,总是想极力打压,他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多谢陛下天恩!” 赵竑谢道,依然是半真半假。 “光一个冶铁,一个火药,你就是功莫大焉。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事,朝廷会在军器所,及各路府州都作院推行。” 赵扩看着赵竑,面色柔和。 “赵竑,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吗?” 辛辛苦苦做事,罚俸半年,又处置了人家部下,总得有些安慰奖才行。 “陛下,孩儿为朝廷效绵薄之力,这是做臣子的本分,要什么奖赏?这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赵竑心中暗自嘀咕。赵扩此举,不会是让他提举皇城司吧? “你倒是豁达。可有心人无功自请,以为临摹几篇高宗皇帝字迹的《孝经》,抄几篇《道德经》,恭维奉承甜言蜜语,就可以得偿所愿。真以为朕可欺吗?” 赵扩声音轻柔,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赵竑听的仔细,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不用说,赵贵诚这小子,又来打感情牌了。 史弥远、郑清之这些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第66章 蝴蝶展翅 “爹爹,娘娘那边……” 赵竑欲言又止,赵扩心知肚明,给赵竑宽心。 “不用担心,她对赵贵诚心知肚明。她最讨厌阿谀奉承、耍小聪明的事。不过她对你好像成见很深,想来短期内难以消除。” 赵竑暗暗尴尬。 杨桂枝精明强干,最讨厌人耍小聪明,自己和赵贵诚一样,所做的一切,自然逃不过杨桂枝的法眼。 想缓和和杨桂枝的关系,还是算了吧。 “今日唤你进宫,乃是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意思。” 赵扩自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递了过来。 “这是史弥远的折子,你拿着看看。” “陛下,臣不敢!” 赵竑赶紧辞谢。 从来都是乾坤独断,御笔亲批,让他这个透明人看,让他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他连太子都不是,随时都会被“狸猫换太子”的一个皇子而已。 这不会是举荐赵贵诚提举皇城司的折子吧? 下意识地,赵竑看向了周围。 这周围的楼阁园林,不知隐藏了多少觊觎窥探的目光。 “叫你看,你就看!” 赵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孩儿遵旨就是!” 赵竑走上前去,肃拜一礼,接过了奏折。 “皇城司?沂王嗣子赵贵诚?” 赵竑展开奏折,仔细一看,假装一惊。 “不错!史弥远上了折子,要沂王嗣子赵贵诚提举皇城司,皇后也不反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扩看着前方,不动声色。 赵竑暗暗心惊,奉上了折子,躬身道: “陛下乾坤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件事情,只有赵扩做主,自己张口,就不合时宜了。 皇城司,掌管皇宫出入禁令,凡是皇城里的大小宫殿宿卫之事,宫门启闭之节,还负责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为皇帝的贴身护卫,形同大明的锦衣卫。 赵贵诚掌握了皇城司,等于整个临安城皇城,包括皇帝,都处于赵贵诚的监控之下。 准确地说,是处于史弥远的控制之下。 史弥远这道折子,看似为皇室着想,实则是其心可诛。 “这两年来,史弥远和朝中大臣,都在朕耳边反复地唠叨,说赵贵诚的好话,什么忠厚孝顺、知书达礼、生有异象。朕这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赵扩面色平静,徐徐说道,就像谈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赵竑暗暗心惊。 他在奋发蓄势的同时,对方也没有闲着,已经开始给他的竞争对手造势了,而且影响到了赵扩这里。 他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对方可是人多势众,把持宫禁,说起来实在是让人沮丧。 “陛下,沂王嗣子忠厚老实,人也是孝顺。由他执掌皇城司,陛下也可以放心。” 赵竑这个时候,也只能说一些违心的话了。 帝心难测,自己要是说沂王的坏话,恐怕又要被看成嫉贤妒能了。 果然,赵竑的话,让赵扩轻声笑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为他人操心。你呀,有时候不太老实,不过朕知道,你是没有办法。” 赵扩轻轻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个赵竑说的是不是心里话。 不过,这样也好,这显得,这小子还有些城府,不容易被别人糊弄和算计。 “在朕面前,不必遮遮掩掩。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我父子连心了。” 赵扩叹了口气,他久病缠身,立东宫太子这件事,似乎已经是刻不容缓。 赵竑是皇子,赵贵诚是皇侄,立太子当然是立皇子了。 况且,赵竑的才华、年龄,以及实务上的表现,都比赵贵诚让人放心。 但是,要立东宫太子、一国储君,他要是御笔一批,皇后和史弥远,他们会怎么想? “赵竑,你被立为皇子四年,但却一直没被立为太子,你心里面有没有怨言吗?” 赵扩突然一句,让赵竑心里一哆嗦,额头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我去! 哪个皇子不想当太子? 尤其是考虑到历史上那个赵竑被“下野”后被“自尽”,不想当太子,难道他傻? “陛下,陛下若是不想立臣为太子,就废黜了臣,放臣去化外之地、自生自灭吧!” 赵竑硬着头皮,肃拜一礼,语气诚挚。 他不明白历史上赵扩为什么病重不立赵竑为太子?或是赵竑德不配位,或是史弥远和杨皇后只手遮天,瞒着赵竑? 赵竑的被废,和他不是太子多少有些关系。毕竟,史弥远还要顾忌朝野上下的非议。 今天看起来,赵扩似乎并不是完全傀儡。朝堂之上,他这个大宋官家,还是有些影响力。 总有些清流,不买史弥远和杨皇后的账。 “化外之地?自生自灭?” 赵扩惊奇地看了看赵竑,轻声一笑。 “赵竑,你这是在逼宫吗?” “陛下,臣只是自保,别无他意。陛下明鉴!” 赵竑心头一惊,跪了下来,磕头而拜。 当不了太子,即便是贵为亲王,还不是被史弥远任意揉捏。要么贵为天子,要么远走他乡,避开史弥远的势力范围,保得一条性命。 “赵竑,高处不胜寒。一旦德不配位,那就是祸国殃民。” 赵扩看着前方,轻声说道,似乎喃喃自语。 片刻,他才看向了赵竑,目光炯炯。 “赵竑,对你来说,储君之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那么重要? 真的很重要!要命的重要! “陛下,臣想储君之位,一来避祸,二来是为了大宋天下。正如陛下所说,高处不胜寒。臣还想说的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君王并不是权力、也不是荣华富贵,更多的是责任,富国强兵的责任,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责任,挽救大宋朝廷的责任,恢复旧日山河的责任。” 赵竑跪在地上,正色说道。 “鞑靼兵强马壮,无坚不摧,所过皆为残破。我大宋尽为膏腴之地,繁华富饶,鞑靼早已垂涎三尺。不出十年,鞑靼必灭夏亡金,我大宋和鞑靼之间,必有一场场恶战。若不早些厉兵秣马,恐怕到时真有亡国之祸!” 赵竑说完,重重磕头。他抬起头来,赵扩和他的目光对视。 终于,赵竑眼睛正要眨时,赵扩才移开目光,轻轻摆了摆手。 “起来说话吧。” 赵竑的话,说的义正言辞,让他一时语塞。 君弱相强,处处掣肘,他真不知道,怎样来回答赵竑。 赵竑爬了起来,站到一旁,垂手肃立。 “即便你当了太子,又能如何?本朝太子权弱势微,难以左右朝堂。皇后和你一时难以调和。你性格太过耿介,得罪了多少人。朕一想起这事,打坐都不能心安。” 赵扩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一声。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朝堂上敢怼天怼地,口无遮拦,史弥远都不放过,太过刚猛倔强。 可以说,朝中大臣,能得罪的人,不能得罪的人,都被赵竑得罪了。 “陛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臣知以前年少轻狂,得罪了许多人。但若是继续任史弥远把持朝政,任人唯亲,朝政必会日益衰落。到时鞑靼铁骑南下,攻城略地,百姓水深火热。这又岂是陛下愿意看到?” 赵竑继续“危言耸听”。对于这些生于深宫的君王们来说,只有加大恐吓和灌输末世危机,才能让他们慎重一些,更有勇气一些,做出选择。 当然,也有可能让赵扩降罪于他,甚至罢了他的太子。但事已至此,只能拼一下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说的好!” 赵扩点点头,随即颤声问了起来。 “那个……鞑靼,真有那么……可怕吗?” 鞑靼大军兵锋正盛,把金人都赶到了黄河以南,河东河北山东满目疮痍,百里无人烟。 要是鞑靼大军南下,大宋岂不是……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想起蒙古军中僧人专挖皇陵、拿君王头骨做饮具的事来。 “陛下,鞑靼和金人交战,整个河北、山西,千里无人烟,尸骨遍野。如果鞑靼南下,我大宋朝廷的命运如何,百姓的命运如何,我大宋皇室的命运如何?难道也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难道我大宋皇室,也要被诛戮殆尽吗?大宋君王的王骸,也要被制成酒具吗?” 赵竑看赵扩面色发白,趁热打铁说了出来。 深宫高墙、锦绣文章里熏陶长大的大宋官家,应该不会那么坚挺吧。 “一派胡言!危言耸听!” 果然,赵竑的话语,让一直镇定自若的赵扩,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诛戮殆尽,这难道就是大宋将来的命运吗? 还要将大宋君王的王骸制成酒具,死后不得安生。 这似乎也太……残忍了吧。 “陛下,非是危言耸听,而是据实分析。鞑靼以杀戮为天理,杀戮越多,反而会被视为英雄,和我大宋迥然不同。但绝大多数朝臣和国人对鞑靼一无所知,这便是祸端!” 赵竑下了狠心,毫不退缩。 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加把火,恐怕他的命运,会和历史上一样,被剥夺了皇子之位不说,最后被逼自尽。 赵扩,大宋官家,他的“父皇”,或许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若是赵贵诚继位,感其拥戴之恩,他必尊史弥远为相,任其把持朝政,因循守旧,大宋日益衰弱,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值此动荡之时,不是要守成之君,而是要大魄力、大智慧之人,否则,大宋危矣!” 赵竑郑重其事说了出来。 他说的是历史,没有任何的夸张。南宋就是在史弥远治下,一路滑坡,惯性之下,积重难返,最终从崖山滑落,尸骨无存。 “赵贵诚?你下去吧!朕自有决断!” 赵扩脸色难看,轻声呵斥,往日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他脸色难看,看也不看赵竑,叫过宦官,推着自己离开。 “臣鲁莽!臣告退!” 赵竑毕恭毕敬,肃拜一礼。 “回去做好你的火器勾当,不要胡思乱想,给朕老老实实的,不要再生祸事!” 赵扩头也不回,轻声叮嘱了一句。 “朕已经下旨召真德秀回归中枢,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样修身养性,韬光养晦吧。” “臣谢朕教诲!” 赵竑又是肃拜一礼。 能让心如止水的赵扩心烦意乱,看来,自己的话,戳中了赵扩的痛处。 末世危机?还是头骸做酒具? 难道说,就是因为这几句话,才让赵扩暴走吗? 真德秀终于要回朝,这似乎是自己百般努力下的一颗胜利果实,值得庆幸。 万般努力之下,蝴蝶终于展翅。至于将来的结局如何,只有继续横冲直撞,拭目以待了。 第67章 家事?国事? 从皇宫回来,到了府门,看到停在门侧的绿顶轿子,雕饰精美,富丽堂皇,赵竑不由得一怔。 这是哪位王公贵族、富商巨贾登门造访? “殿下,是夫人回来了!” 侍卫胡大头上前禀报,赵竑怅然若失。 原来是他的正妻吴氏回来了。 吴氏回来,恐怕不是来和他好好过日子的。 怪不得轿顶是绿色的! 在外浪了这么长时间,心应该逛野了吧。有些事情,也该解决了。 走进大堂,正好看见两个美婢搀着满脸痛苦的徐姬,向外走来。 “春桃,这是怎么了?” 赵竑心里一惊,赶紧问道。 “殿下……” 春桃脸色难看,眼神向后偷偷示意。 “殿下,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徐姬疼的满脸的泪水。 “快快快,先下去歇息吧,好好养伤。” 赵竑摆摆手,春桃二人扶着徐姬,悄悄离开。 赵竑暗暗摇头。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生不逢时啊! 进了大堂,看着堂中的女子,身后健仆抬头挺胸,赵竑暗暗思量,这应该是他的糟糠之妻吴氏了。 珠光宝气,锦衣华服,冷若冰霜,健仆虎视眈眈,连个招呼都不打,下马威满满。 “夫人,你回来了!” 毕竟夫妻一场,毕竟他还得担负本尊欠下的各种孽债和情债,何况在女士面前,还是要有后世所谓的绅士风度。 大概率,吴氏要离开他。临走之前,吴氏竟然能痛打徐姬一顿,快意恩仇,也够横够嚣张。 “心疼了吧,谁让你整天和这狐狸精厮混!” 吴氏在正堂上正襟危坐,冷若冰霜。 而他身后的两个小厮,吴良和吴大,虎背熊腰,抬头挺胸,挑衅的架势十足。 这让赵竑莫名想起了熊大熊二来。 “夫人,你这是何必。你是什么身份,和她较什么劲。” 赵竑在吴氏对面坐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容貌还算秀丽,颧骨突出,嘴唇厚,显得有些刻薄骄横。 吴氏也许还是那个吴氏,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赵竑了。 “赵竑,我哪管得了你?就你这副德行,赵宋宗室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果然,吴氏一出口,那目光中的厌恶,就让赵竑那仅有的一点愧疚感,消失的干干净净。 吴氏为何如此骄横跋扈,如此不念夫妻情分? “夫人,咱们心平气和说话。你好不容易回来,不会是和我吵架的吧?” 赵竑端起茶杯,里面的茶竟然是凉的。 下人都不敢进来,吴氏真是够强势。 “来人,换茶!” 赵竑朝着大堂外,大声喊了起来。 “乱喊什么?我这次回来,就是看着那几个狐狸精,看她们怎么接近你?怎么勾搭你?” 吴氏皱眉看着赵竑,一脸的憎恶。 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做好打算,要和赵竑死磕到底。 李唐端了茶水进来,赵竑喊住了他。 “李唐,你守住大堂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有话和夫人说。” 李唐出去,看到赵竑一脸郑重,吴氏心里又紧张了起来。 “赵竑,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能胡来,不然皇后不会饶过你的!” 这个赵竑,不会又犯驴脾气了吧? 她身后的两个恶奴,吴良和吴大怒目圆睁,像是要替主母出头。 这个有如神助的……“贤内助”!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赵竑的心,不知不觉硬了起来。 “你们两个先出去,我和夫人有话说。” 吴良和吴大看着吴氏,吴氏看着赵竑,片刻才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就在堂外候着!” 两个恶奴走了出去。大堂中,只剩下了赵竑和吴氏二人。 “赵竑,有话快说!” 吴氏不屑地看了一眼赵竑,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赵竑微微一笑,端起茶杯。 “夫人,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赵竑茶杯还没有放到嘴边,对面的吴氏大步上前,拂袖一挥,赵竑手中的茶杯被打飞,落地而碎,满地的茶叶茶水。 “你要干什么?” 赵竑“腾”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茶叶,满脸的怒容。 “赵竑,你要打我吗?” 吴氏看着赵竑,挑衅地冷笑。 “你,何必这样!” 赵竑看着吴氏,瞬间又软了下去。 他和吴氏,看来是缘分到了。 “你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赵竑的退让,让吴氏以为他软弱,又是一巴掌,直奔赵竑的脸而去。 这一次,被赵竑敏捷城地躲过。 第一下落空,吴氏还想来第二下,她挥出的手臂,被赵竑挡开。 “够了!” 赵竑心头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我从不打女人!请你自重!不要惹怒我,否则后果自负!” 打人不打脸,何况是女人打男人。 这个吴氏,到底要干什么?是疯了吗? “赵竑,你……你要干什么?” 赵竑眼神冷厉,吴氏下意识退了一步,目光在堂口和赵竑身上游离。 吴大两个恶奴想要进来,却被李唐和许胜黑着脸拦住。 “夫人,你真要和我闹个鱼死网破吗?” 赵竑坐回椅子,抬起头来,看着吴氏。 吴氏的举止告诉他,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赵竑,你现在是名满京华,左拥右抱,我不会让你好过!” 吴氏回到自己的椅子,冷冷地看着赵竑。 “夫人,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 赵竑轻声说道,瞬间明白了一切。 “夫人,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吗?” “有个屁的可能!赵竑,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好过!” 吴氏冷冷一笑,伸手一拂,身边的茶水被打翻,茶盏掉在地上,摔成几瓣。 赵竑看了吴氏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来到吴氏跟前,低声细语,眼睛里闪烁着武大郎的光芒。 “夫人,你在金陵红杏出墙,这件事情,要不要我向官家和皇后禀报啊?” 赵竑声音细若蚊鸣,吴氏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脸色立刻变得通红。 “赵竑,你不要血口喷人。哪有的事……” 吴氏争辩着,口气却弱了下来。 “夫人,你我夫妻一场,总算有些情分。你我已经没有姻缘之情,何不各让一步?你和你的意中人过你的逍遥日子,我这个皇子苟延残喘。你觉得如何?”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忽然觉得十分无聊和疲倦。 自己跟这些俗人,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呀! 吴氏一愣,抬起头来看着赵竑,却发现他脸色凝重,并非嘲讽。 “夫人不知,你在金陵一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若是有心之人把它登上小报,或是当说书或傀儡戏……,到时候,吴府和杨皇后那边……,还有临安城的百姓怎么看你。你想过没有?” 赵竑一本正经,语气温和。 “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只羡鸳鸯不羡仙,你的青春有几年,及早和意中人在一起,岂不是更好?我得罪了朝堂这么多权贵,你以为我还能更近一步吗?说实话,我不想连累夫人。” 无论是七出中的“无子”,还是“淫佚”,他都可以休了吴氏,冠冕堂皇。 吴氏不自觉地点头。她在金陵城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临安城,父母和皇后都知道,她已经听到了许多风声。 而赵竑得罪史弥远,得罪杨皇后,这些事情,她也是心知肚明。 她的父亲能让赵竑写休书,杨皇后那里,肯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赵竑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夫人,你随我到书房中来,我有东西给你。” 赵竑在前,吴氏不由自主,跟在了后面。 这个窝囊废,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书房中,赵竑拿出纸张,放在了桌上。 “夫人请看!” 吴氏拿起纸张,看了一眼,心头一颤。 “休书!赵竑,你竟然真的要休了我!你让我还有脸面吗?你这个负心汉!我……” 吴氏脸色通红,就要撕毁休书。 “住手!” 赵竑怒气勃发,立刻阻止了吴氏。 “夫人,请你看看上面的日期。” “……嘉定十六年三月……赵竑,你什么意思?” 吴氏一头雾水,手拿着休书放了下来。 “嘉定十六年三月,是你离开府上的日子。我这么做,你应该明白吧。” 赵竑轻声一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夫人,你是要和你的意中人快快乐乐,逍遥一世,还是要整个临安城都知道你的风流韵事,你自己决定。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临安城的许多小报,已经要登载你我的事了!后果怎么样,你好好想想!” 赵竑说完,靠在了椅背上。 大宋朝,通奸这种罪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仅名声尽毁,而且要坐牢两年。吴氏如果想和他死缠烂打,他不介意搞到官府,甚至上达天听。 吴氏看着赵竑,面上阴晴不定,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咬紧了嘴唇。 “赵竑,我小看了你。要是我撕了休书,你又该怎样?” “吴小娘子,你不要逼我,我不想弄的两败俱伤。强扭的瓜不甜,大家好去好散。咱们两个的事情,你爹应该和你谈过了吧。罢手吧。” 赵竑满脸的疲倦,心里实在是累。 说白了,这位吴氏,是他前身赵竑的枕边人,自己和她没有任何瓜葛,他没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赵竑,算你狠!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吴氏怔了怔,把休书收了起来。 她来这里,本来就是要和赵竑一刀两断的。刚才的过激反应,只不过气愤而已。 吴氏看了看大堂,眼中似乎有一丝痛苦之色。她转身离开了书房,两个恶奴紧紧跟随。 赵竑眉头紧锁,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殿下,夫人已经离开了。” 李唐进来禀报,轻声细语。 赵竑点了点头,心情沉重。 吴氏毕竟出身于名门,孰轻孰重,她还是懂得。 这样一来,自己和杨桂枝之间的嫌隙,恐怕就更深了。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要他和庸俗者共处一室,同一个屋檐下,真是比死还难受。 已经是夏日,周秀娘生产在即,他可不允许,也不想自己的妻儿受到任何伤害。 尽管,这是赵竑这尊前身的遗产,也是赵竑造的孽。 “殿下,现在虽然是天下太平,但杨皇后那边……哎!” 李唐轻声说道,满脸的苦涩。 “不要唉声叹气的!她又能怎样?我又不是她孙子,可以让她任意羞辱!吴家父女上门逼迫,我有得选择吗?我要靠她杨桂枝才能活着吗?” 赵竑站起身来,满面怒容。 家事非要掺杂国事,私心凌驾于国事之上,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也真是他的服了! 一股脑都解决了,府里反而彻底清静了。 没有了绿油油的草原,也没有了明枪暗箭,根据地总算是安全了。 至于未来如何,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吧。 第68章 交锋(1) 盛夏,临安大内,垂拱殿中,唇枪舌剑,一场激烈的口舌之争正在上演。 进入炎炎夏日,整日里汗流浃背,浑身黏糊糊,人的火气自然也大。稍不留意,就会一点即爆。 “臣,御书台中丞梁成大,有本上奏。请陛下明鉴!” 梁成大出班奏事,殿中群臣都是一惊。 这个无德狠绝的黑胖子一开口,肯定是没有好事。 “陛下,济国公混淆视听,兴风作浪,臣要参他一本,以正视听!” 果然,梁成大一开口,矛头直指如今临安城风头最盛的济国公赵竑。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轻轻点了点头,梁成大的奏章已呈了上来。 满殿寂然无声,所有大臣都是兴趣盎然,一起看着御座上的赵扩,看看这位大宋官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让群臣又一次失望,也在他们意料之中,赵扩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正气的梁成大,轻声一句。 “梁中丞,说济国公裹胁民意、扰乱朝堂,是不是有些言过其词了?” 赵扩的话,让大臣们纷纷竖起了耳朵。 果不其然,梁成大又对皇子赵竑发飙了。 一些大臣不自觉兴奋起来。济国公赵竑著书立说,一场场演讲巧舌如簧,若是反击,一张利口,今天这大殿上,可是有好戏看了。 “陛下,济国公借所著《鞑靼策》,四处宣扬,恶意散布流言,捕风捉影,裹胁民意,引起百姓恐慌,士民不安,朝堂动荡。其意只不过是为了欺世盗名,沽名钓誉。我大宋与鞑靼向来要好,曾一同协议共同伐金。此事若是被鞑靼得知,定会引起两国恶交。臣请陛下严惩济国公,以正视听!” 梁成大义正言辞,声音洪亮,伊然刚正不阿的国家重臣。 兵部侍郎魏了翁和大理寺少卿徐喧相对一眼,都是冷哼一声。 赵竑就是凭着一本《诗词选集》和《鞑靼策》誉满京城。梁成大这个搅屎棍,竟然拿《鞑靼策》出来说事,其心可诛。 赵竑不动声色。每一次上朝前,他都是早有心理准备。对手要是不折腾,他反而不习惯,心里也不踏实。 “济国公,你这是何苦?” 大宗正知事、秀王赵师弥白发苍苍,在赵竑耳边轻声的一句。 赵竑不由得一愣,想要问,赵师弥已经闭目,脑袋低垂,一声不吭。 赵竑目光看向一旁的濮王赵不熄,他看着赵竑,眼神玩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赵竑暗暗心惊。几个宗室王公似有难言之隐,莫非…… “陛下,济国公赵竑不顾朝廷安危,妖言惑众,使得天下人心动荡,有违朝廷礼制律法。济国公文采出众,但轻佻妄议,不可以为国之重器。不如去除皇子之位,去学士院任职,也算是才尽其用,人国两幸!” 赵竑正在苦思,礼部侍郎程珌跟着出了列班,肃穆庄重,大袖飘飘,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 轻佻妄议! 程珌的话,让众臣瞬间惊呆。 程珌的意思,是要废黜当今的大宋皇子吗? 早在宋徽宗赵佶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宰相章惇就对其评价:“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果不其然,宋徽宗赵佶登基,遂有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按照程泌的意思,宋徽宗和如今的皇子赵竑一样,都是文艺青年,不宜去从政,最好去文化部门,和朝廷相得益彰,不要误国误民。 众臣正在惊诧,监察御史李知孝,跟着出了列班上奏。 “陛下,臣附议程侍郎,臣请废黜济国公皇子之位,以免与鞑靼交恶。一旦战事纷起,天下不宁,百姓受苦,生灵涂炭!” “陛下,臣附议程侍郎,请废去济国公皇子之位,安抚人心,以正视听!” “臣附议程侍郎,请废黜济国公皇子之位!” “臣附议程侍郎!” 黑胖子御史中丞梁成大、监察御史唐麟、李知孝们纷纷开口,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赵扩不由得莞尔,面上不动声色。 敌人的队伍,很强大啊! 梁成大这黑胖子,不买自己的书就算了,怎么又污蔑自己? 看起来,自己的存在,已经给史弥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难道说,真是因为自己声名鹊起,给史弥远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以至于史弥远图穷匕见,要逼着皇帝废黜了他? 赵竑的目光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赵扩,恰好赵扩的目光转了过来。父子二人眼神相对,赵扩眼里的神情让人玩味。 这位“道君父皇”,不会真的慑于史弥远的淫威,把自己给废了吧? 赵竑收回目光,暗暗嘀咕。 礼部侍郎程泌,看来也是史弥远的同道中人了。 历史上协同史弥远篡写即位诏书的,似乎就是此人。 御座上赵扩不动声色,赵竑眼睛余光瞥向宰相史弥远,老神在在,一言不发。几位执政大臣,已经晋升为参知政事的薛极,兵部尚书宣缯和工部尚书胡榘也是垂目沉默,一声不吭。 历史上史弥远身边的“四木三凶”,“四木”是薛极、胡榘﹑聂子述﹑赵汝述四个人,这四人名字中都有一个“木”字,同时还是史弥远的死党,时人称之为“四木”。 只不过现在,“四木”中的聂子述还是瑞金县令,还没有进入中枢,因此只有“三木”。 至于“三凶”,则是指李知孝、梁成大﹑莫泽三人。这三人依附史弥远,排斥异己﹐不遗余力﹐残害忠良,被人们称之为“三凶”。 “三木三凶”,薛极和胡榘是参知政事,赵汝述是刑部侍郎,李知孝、梁成大﹑莫泽三人都是御史。史弥远掌握了政事和言路,朝堂上自然是为所欲为了。 除了“三木三凶”,还有礼部侍郎程泌这些人甘为羽翼,真是让他越想越怕。 他莫名地想起后世的一句名言来: 让踏马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没有“踏马的”,只是自己的愤怒而已。 “陛下,济国公著书立说,只是为了惊醒世人,何来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一说?梁成大中伤皇子,程泌妄言废立,其心可诛。陛下圣裁!” 兵部侍郎魏了翁立刻站了出来,公然对程泌等人发炮。 竟然因为警世之言要废黜皇子,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陛下,魏侍郎所言极是。济国公作为我大宋储君,并无过错,怎么可以轻言废立?济国公冶铁成功,火药研制也有小成,怎能说是不通政务?若是轻易换掉皇子,岂不是太过儿戏?陛下三思!” 大理寺少卿徐暄,愤然上奏。 赵竑如今风头正劲,让这些史弥远的爪牙们坐卧不安,开始狂扣屎盆子了。 “陛下,魏侍郎、徐少卿稳重持国,臣附议。请陛下明鉴!” “陛下,臣附议魏侍郎、徐少卿!” 临安府尹吴兢、殿中侍御史李宗勉等人纷纷赞成魏了翁和徐暄的谏议。 “史相,事关重大,你是当朝宰辅,你意下如何?” 众臣各持己见,赵扩终于开口,目光转向前列的史弥远,态度不温不火。 史弥远诧异地看了一眼赵扩。这个傀儡官家,平日里上朝,从来都只带了耳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带嘴巴和脑袋。 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要刨根问底? “陛下,臣以为,济国公之事,事关天下安定,还是听听朝臣的奏议。” 史弥远的谏议看似公正,却令赵竑心头一惊。 朝堂上,绝大多数都是史弥远的党羽,这些人沆瀣一气,还不把他玩死。 果然,史弥远的话音刚落,薛极已经走了出来,苦着脸开口。 “陛下,臣以为,济国公身为皇子,贸然出书,四处宣扬,虽是好意,但闹得人心浮动,沸沸扬扬。为平息士民恐慌,稳定人心,应对济国公施以严惩,以免天下不宁,人心惶惶。” “陛下,薛相公所言极是。济国公赵竑出言不当,出书不妥,惊扰四方,必须施以严惩。济国公文采风流,文章海内第一,让他去学士院做官,也能为国分忧,于济国公于我大宋朝廷,皆有裨益。” 参知政事胡榘附和着薛极,硬着头皮说道。 公文采风流,文章海内第一。 赵竑的心头又是一惊。 著书立说,《鞑靼策》和《赵竑诗词选集》,让他名扬天下,也成了对方攻击他的借口。 参知政事、兵部尚书宣缯,却是眉眼低垂,不发一言。 看来,这位史弥远的儿女亲家,是打算沉默到底了。 “陛下,请废黜济国公皇子之位,以安群臣之心!” 又是黑胖子御史中丞梁成大,跟着上奏。 “陛下,臣附议程侍郎,废黜济国公,以免酿成大祸!” 另一位监察御史李知孝,紧跟着梁成大发言。 群臣纷纷进言,多是赞成废黜济国公赵竑,魏了翁、徐暄等人势单力薄,明显处于劣势。 梁成大更是气势汹汹,兴奋不已,直击赵竑痛处。 “既然济国公如此熟悉鞑靼,知道鞑靼势大,兵锋坚不可摧,那么请问,我朝该如何应对?” 自从上次弹劾赵竑参拜绍兴皇陵,被赵竑人身攻击“梁家孝道”。自那以后,梁成大就和赵竑杠上了,一上朝就互掐,战意满满。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说给你,你能听懂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告诉你?” 赵竑眉毛一扬,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我没有资格?我堂堂大宋御史中丞,可风闻奏天下事。济国公,你这是在藐视我御史台,藐视朝廷!” 梁成大面红耳赤,怒声说道。 “你急什么?你这算是咆哮大殿吗?堂堂大宋朝御史中丞、国家重臣,就这点教养?我看你是大宋搅屎棍吧!” 赵竑冷声说道,惊诧了整个大殿。 搅屎棍! 这称谓,可谓是一针见血! 第69章 交锋(2) 搅屎棍! “济……国公,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梁成大气的浑身发抖,嘴唇哆哆嗦嗦。 “不可理喻?就凭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也能代表大宋朝廷?你配吗?你只不过一条臭不可闻的狂犬而已!你连你自己都代表不了,你还能代表谁?” “济国公,你……你……” 梁成大黑脸胀红,额头青筋暴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史弥远的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层怒意。 人人都知道梁成大曾是自己的门客,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赵竑这不是明摆着指桑骂槐吗! 这一条疯狗,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同有德之人讲道理,和你这种道德低劣、路过自己家祖坟都不拜的无德之徒,能讲理吗?讲得通吗?” “你……你你……” 梁成大指着赵竑,脸红的要渗出血来,满殿群臣一时无声。 这个济国公,唇枪舌剑,巧舌如簧,好一张利口! “济国公,那就请你告诉满殿群臣,如何才能对抗北兵?当着陛下和诸位大臣,你不要说你只是高谈阔论,而无应对之策。” 礼部侍郎程泌,慢悠悠说了出来。 “济国公,耍耍嘴皮子谁都会。你竟然对鞑靼如此了解,一定有克敌之策,绝不是夸夸其谈。是吧?”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也加入了战团。 再看梁成大,悻悻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高谈阔论?耍嘴皮子?程相公,你以为我有你们这么闲吗?你们也太高看自己了!” 赵竑冷冷一声,打击一片,自己却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面上波澜不惊。 “济国公,还是说说你的御敌之策吧!” 看到殿中许多大臣神色激愤,似乎要和赵竑一拼到底,魏了翁赶紧插言。 再这样纠缠下去,朝会就成了赵竑舌战群丑,无休无止了。 “陛下、诸位同僚,对付鞑靼大军,做两点即可,一是整饬武备,二是火器。做好此两点,我大宋自保足矣。” 赵竑见好就收,给了魏了翁面子,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程泌和胡榘心头气恼,却一时语塞。 群臣窃窃私语,另一位监察御史莫泽又站了出来,开始对赵竑发飙。 看来,赵竑确实是石头砸到了公厕,激起了公粪。 “说到火器,快半年过去了,请问济国公,你耗费朝廷人力物力,还不是一无所获。你到底是浪得虚名,还是在欺骗陛下,欺骗我大宋朝廷?” 满殿言官,堂堂读书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口舌上斗过赵竑,简直是岂有此理! “莫御史,火器乃国之重器,你以为像你骗取朝廷俸禄那样简单?火药已经初见成效,不然也不会因为威力巨大而酿成事故。至于火器,在冬日之前,就可以面世,明年就可以铸造,装备军中,供我大宋将士使用。” 面对御史这些搅屎棍,赵竑火气又开始飙升,攻击性不知不觉昔日重来。 这些狐假虎威、溜须拍马的家伙,以史弥远马首是瞻,整天就知道陷害造谣,没有建设,只有破坏。 就不能干点实事吗? “济国公,你要是不能完成呢?” 莫泽按下心头的怒气,又开始给赵竑挖坑。 骗取朝廷俸禄? 这家伙和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莫御史、莫相公,本国公要是能完成,你又怎样?” 赵竑针锋相对,立刻反问了起来。 “这是济国公你应下的差遣,又关本官甚事?你不会巧舌如簧,不认账吧?” 莫泽忍着怒气,冷眼相待,毫不退缩。 “莫相公,你整天什么事都不做,于国于百姓毫无用处,只顾着中伤陷害他人,拿着朝廷的优厚俸禄,你这官当得真是舒服。本国公为朝廷做事,辛辛苦苦,殚精竭虑,还要随时被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弹劾,造谣污蔑。” 赵竑冷笑着说道,又开始了讥讽模式。 “孤还是那句话,若是年底前不能造出火器,孤就归野山林,闲云野鹤,永不进大宋朝堂一步!” 铁管子加炸药,炸药他都造出来了,还怕个鸟? 造不出火器,归野山林,永不进大宋朝堂一步! 满殿大臣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惊诧。 赵竑,这是拿自己的皇子之位开玩笑吗? 这也太夸张了吧! “济国公,此话当真?” 莫泽恼羞至极,却拼命控制住自己,步步紧逼。 在这家伙嘴里,自己又成了无用的废物了。 “当然!一言为定,绝无半字虚言!” 赵竑斜眼看着莫泽,冷哼一声。 “你这半年什么都不用干,看着孤表现就是了。孤还是有这点自信!” “好,大殿上的群臣作证。我等拭目以待!” 达到了目的,莫泽不再追问,赶紧退回了列班。 “擦亮你的小眼睛,到时候眼珠子别掉出来!” 赵竑不忘再怼一句,莫泽黑着脸,不再言语。 这家伙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和他口舌之争,只能是自取其辱,争不到半点便宜。 “济国公果然有才,各位同僚都在场,我等就静候佳音吧。” 礼部侍郎程泌面带微笑,轻飘飘地一句。 造不出来火器,即便到时候不能让赵竑退出朝堂,也能好好地恶心他一下,让赵竑颜面尽失,大快人心。 “程相公,不用做事,只管静候噩耗吧。记住,千万不要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万一到时候进了牢狱,你可就没有机会目睹本国公的发明了!” 赵竑冷讽一句,程泌脸色一板,不再吭气。 再纠缠下去,还不知道,这家伙能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 “济国公只管放心去做,如果火器铸造不成,也是无伤大雅。如果辛苦做事,还要被朝廷贬黜责罚,那以后谁还会为我大宋朝廷做事?岂不是寒了天下人之心?” 魏了翁一阵头疼,赶紧出来打圆场。 赵竑太冲动,话说的太满,万一到时候造不出来火器,岂不是要贻笑天下? “魏公所言极是!济国公不必当真!” “济国公不要轻言离开。大宋朝堂需要你,陛下也需要你,天下的大宋子民也不会让你离开。” 临安府尹吴兢和大理寺少卿徐暄,也加入了和稀泥的阵营。 开什么玩笑,皇子都不当了,他们这些大臣,还有什么指望? “这是矢口否认吗?说话不算话,这似乎不是济国公的做派!” “济国公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满朝大臣都是见证,这怎么能怨别人?” “要是做不到,就主动向朝廷请罪,别再死撑着呢!” 梁成大、李知孝等御史立刻冷嘲热讽起来,又开始了一番反击。 赵竑怒火攻心,正想狂飙,史弥远轻轻咳嗽了一声,走出了列班。 “陛下,济国公大才,愿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分忧,立下军令状,还请陛下……陛下……” 大殿上立刻安静了下来,赵竑和群臣都是向着御座上看去。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他闭着眼,靠着御座,眉头微皱,似乎在沉思,又像是在酣睡。 史弥远连叫了几声,赵扩依然闭眼,似乎轻声打起了呼噜,史弥远眼神冷厉,轻声叫了起来。 “陛下,陛下,醒醒,醒醒!” 史弥远一连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赵扩这才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史相、诸卿,朕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你们说到了哪里?” “陛下,济国公愿为铸造火器立下军令状,还请陛下……” 史弥远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赵扩打了个哈欠打断。 “史相,朕身子不适,今日朝会就到这吧。下次上朝时再议。” 赵扩说完,捂着嘴,连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走入了偏殿。紧跟着,宦官退朝的声音响起。 史弥远目瞪口呆,群臣叽叽喳喳,赵竑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赵扩顶不住史弥远的压力,他就不得不接受火器制造限期的事情,做起事情来,就没有那么大的弹性。 幸好,他的傀儡“父皇”够硬气,顶住了史弥远的威逼恫吓。 史弥远往殿外走去,和赵竑目光相对,二人都是虎视眈眈,僵持了片刻才各自分开。 史弥远冷笑一声,在群臣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梁成大出来,又是孤孤单单一人。他看到赵竑,黑脸愤愤一句。 “疯狗!” 赵竑不由得一愣,随即指着梁成大,厉声说道: “死胖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老子不弄死你!” 烈日让人暴躁,赵竑汗流浃背,疾步向梁成大而去,经过的魏了翁几人赶紧紧紧抱住。 “殿下,息怒啊!这里是皇宫!” “殿下,千万不要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赵竑被死死缠住,不得已,他指着仓皇躲开的梁成大,怒声骂道: “老小子,你记住了!再敢胡乱喷粪,见你一次打一次!” 梁成大不敢逗留,挺着大肚子火速逃离。 “殿下,史弥远的这些走狗,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你要当心啊!” “殿下,史弥远权倾朝野,耳目众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可要谨言慎行啊!” 魏了翁和几个臣子放开赵竑,纷纷苦心劝告 “我也就是吓吓他。多谢几位了!” 赵竑向几人道谢。大热天的,几位老同志也不容易。 “殿下,你和吴氏……你这是何必啊!” 魏了翁脸色难看,叹息一句。旁边的徐喧几位老臣,人人都是眉头紧皱。 “诸位相公,你们都知道了。” 赵竑看了看众人,下意识问道。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朝堂上秀王赵师弥的话语,似乎就是他和吴氏的婚事。 “这么大的事情,又岂能瞒得了人?殿下,你真是……哎!” 魏了翁连连摇头,和徐喧几人忧心忡忡而去。 赵竑满脸苦笑。他能说,他是没有选择吗? 宗正司办这事,竟然不通知他这个当事人。这背后,肯定是皇后杨桂枝的手笔了。 除了她,其他人没有这样的权势,也不会如此强势。 赵竑满头大汗,心头沉重,皱着眉头信步向前。 果不其然,自己的崛起,让史弥远等人感受到了威胁。万一宫变当日,史弥远真的调兵入城,自己恐怕只能接受现实,黯然落幕。 也不知道,自己拼命造势,到底是福是祸? 第70章 各人心思 闷着头向前,不经意间,赵竑被人挡住了出宫的去路。 “殿下,怎么满头大汗?看起来不高兴,是又和史弥远杠上了?” 杨意看着赵竑,脸蛋红扑扑,懒洋洋地问道。 赵竑的《鞑靼策》和《诗词选集》面世,名满京师,她也是暗自折服。 不过,她有意无意地和赵竑邂逅,只是因为她从姑姑杨桂枝口里,知道了赵竑和正妻吴氏一刀两断的事情。 这让她莫名地欣喜。 “没什么,都是《鞑靼策》惹的祸。” 赵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眉目如画,身材修长,曲线优美,笑容灿烂如春花绽放,眼神清澈,再配上精致的衣裙,让人心情愉悦,朝堂上的那些不快,似乎瞬间被抛诸脑后。 “殿下,你和夫人分道扬镳,皇后可是很生气啊!” 杨意笑着说道,眼神玩味。 赵竑心头一惊,随即苦笑一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无法委曲求全,只能接受。” 秀王赵师弥、兵部侍郎魏了翁,从这些人的话语,以及现在杨意亲口所说,杨桂枝已经同意了他和吴氏的和离。 他和杨桂枝,关系只怕是无法调和了。 他看了看眉飞色舞的杨意,怎么觉得,杨意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杨意,我怎么觉得,我和吴氏分开,你好像很高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呢?” 雍容华贵的美人在前,赵竑下意识开起了玩笑。 “吴氏和你缘分到已到,何必苦苦纠缠。” 杨意脸上一红,却没有搭理赵竑的玩笑。 “殿下,皇后也是在气头上,过一阵子,她应该就气消了。毕竟,这是吴家坚持的。” 杨意看赵竑怏怏不乐,轻声劝了起来。 “希望如此吧。” 赵竑点点头,他看了看杨意,忽然心头一动。 “杨意,我这就要去接回我的家室。等下个月孩子生下来,让你做他的干娘,不知你愿不愿意?郎中可是说了,是个男孩!” 周秀娘已经临近生子,可不能再寄放在丈母娘家了。 “干娘?孩子?” 杨意怔了怔,赵竑和吴氏分手带来的兴奋荡然无存,心里立刻变的难受,脸色也不自觉变的难看。 虽然她知道周氏的事情,也明白在她认识赵竑前,赵竑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可是从心底,她难受的厉害。 不但有了周氏这个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 “好个赵竑,你倒捂的挺严实!等你有了儿子,我一定会送个礼物给他!” 杨意心头沉甸甸,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尽管她心里很不愿意,甚至很是讨厌这样突如其来的现实,但她出生官宦世家,人情世故、察言观色,她并不陌生,面子上也装着若无其事。 “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杨意,你真是个美人!美的让人心跳加快!” 杨意身姿绰约,身上幽香阵阵,赵竑不自觉摇头赞叹了出来。 他心乱如麻,心思在别的地方,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意微妙的情绪变化。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已经徐娘半老,秋日黄花不堪折呢。” 杨意的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过来,她满脸的娇羞,眼波流转,眉目生情。 女为悦己者容,她也不能例外。 “不不不,真正的美人充满了魅力,永远不会迟暮,就像你这样。” 赵竑赞美着杨意,无意中瞥了一眼,隐秘处似乎有宦官正在打量。 “杨意,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你这个干娘一定要过来,礼物可不能少啊!” 赵竑拱手告辞,杨意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怅然若失。 她呆了片刻,摇了摇头,满脸的失落离开。 一个商贾之女,也能登堂入室,真是岂有此理,也让她的整个心都乱了起来。 干娘?她有那么老吗? 赵竑走出宫外,长长地松了口气。 以杨意的个性和心里藏不住事,不一会就会传遍整个皇宫,传到杨桂枝的耳朵里。 皇家有了子嗣,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火拼,那是最后的选择。 一旦有了皇孙,赵扩一定会保住设法自己皇子的位子。 靠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保住自己皇子的位子,他很是不好意思。 可除此之外,他有别的选择吗? 刚一回到府上,徐姬就泪眼朦胧地跑了过来。 “殿下,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赵竑看了一眼一旁黑着脸默不作声的李唐。不用说,这些家伙越俎代庖,已经向徐姬下了逐客令。 至于这手段是不是恶劣,言语是不是过激,他就不得而知了。 “徐姬,我现在有了孩子,希望你能起体谅。大宋皇室子嗣艰难,如果你不走,周氏不愿意回来,官家还等着抱皇孙,你让我怎么选择?” 赵竑看着脸色难看的徐姬,温声说道。 左右无法自圆其说,只能拿这些话来做挡箭牌了。 “殿下,我舍不得你啊!求求你,让我留下吧!” 徐姬眼泪汪汪,不知是真是假。 赵竑暗暗摇头,硬起了心肠。 “徐姬,不要这样。我让府上给你拿 200贯钱,也算你我情义一场。如果你要脱离乐籍,尽可以来找我,我自会替你办理。若是你有事,我定会尽力而为!” 怎么说,徐姬都是自己的女人,跟过自己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尽管貌合神离,但终归是有夫妻之实,有那些难忘的欢愉时刻。 “殿下,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徐姬心头升起一丝感动,跪在赵竑的膝前,苦苦哀求。 她也知道,赵竑连正妻吴氏都赶走了,更不用说她一个名分都没有的歌姬了。 “徐姬,望你见谅!你我缘分已尽,就不要再强求了吧。” 赵竑耐下性子温声安慰,徐姬无奈,只能跟着李唐离开。 赵竑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背影,皱着眉头,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踢开。 周氏就要生产,他可不能让一个卧底待在身边。 也不知道,历史上皇孙两三个月就夭折,是不是史弥远指使徐姬的手笔。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在他的这个时代,皇孙被害,自己被废黜被逼自尽,想都不用想,他也绝不可能再让它发生。 “许胜!” 赵竑大声喊了起来。 “殿下,怎么了?” 许胜笑呵呵跑了进来,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 “你,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赵竑下意识问道。 “殿下,先是休了夫人,现在赶走了徐姬,府里可算是清静了!” “你小子真是没良心!幸灾乐祸,真他尼昂的不厚道!” 赵竑稍稍思索片刻,这才吩咐道: “你去让人准备一下,把徐姬的房间好好打扫,准备一些孕妇的东西。不懂的话,就问一下府上的陈婆。” 陈婆负责府上的饮食,叫陈婆,其实不过 40左右,有儿有女,经验丰富。 “孕妇?” 许胜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乐颠颠领命而去。 不用说,赵竑是要迎回自己的妾室周氏了。 赵竑到了周府,周平板着脸急急迎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殿下,你在搞什么鬼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把吴氏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大舅哥,稍安勿躁,气大伤身。咱们里面说话。” 赵竑拉着脸色难看的周平,进了后院。 临安城,清平坊,颜家米铺。 书房中,颜春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赵竑诗词选集》,正在仔细观看,不时还用铅在书上画上几笔,十分入神。 铅笔是从赵竑那里所拿,书却是从临安城陈氏书铺所买,包括《鞑靼策》,厚厚百十本,堆满了桌上墙角。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好大的口气!” 翻回扉页,嘴里读着,颜春轻声一句,眉角带笑。 好一个狂妄的……浪荡子! “主人!” 张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有事吗?” 颜春头也不抬问道。 “主人,是关于济国公赵竑的事情。” “进来吧!” 颜春精神一振,放下了书籍。 张开进来,向颜春见礼,目光扫了一眼墙角桌上的书籍,又低下头来,恭恭敬敬。 “张开,你说,我要是在东京城开一家书铺,会不会生意兴隆?” 颜春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主人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张开奉承道,心里暗自嘀咕。 主人开书铺,不会只卖《鞑靼策》和《赵竑诗词选集》吧? “你说你们,和鞑靼交手不止一次,你们怎么就写不出这样的好书?” 颜春没好气地数落中着张开,随即回到了正题。 “你刚才说什么?赵竑怎么了?” 颜春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张开暗暗发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 “回主人,济国公赵竑和宰相史弥远等人大殿上交锋,言辞激烈,差点打起来。” “这个赵竑,真是个驴脾气!” 颜春看了看张开,眉毛一扬。 “就这点小事吗?” “回主人,赵竑休了正妻吴氏,杨皇后点了头,宗正司已经办了和离。” 张开赶紧继续禀报,小心翼翼。 “赵竑这个蠢货,他这样做,不是和杨桂枝撕破脸皮吗?这个混蛋,他在搞什么?” 颜春大吃一惊,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骂起来。 这个赵竑,失心疯了!刚刚靠着著书立说声名鹊起,现在又和杨桂枝闹翻,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甚至面临的局势更糟! “走,去济国公府!” 颜春沉着脸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主人,还有一事。” 张开赶紧又是一句。 “还有什么事?” “回主人,济国公把他的美姬赶走,把他原来的妾室周氏迎回了府中。周氏已经身怀六甲,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张开的话让颜春不由得一愣,她呆了片刻,这才慢慢坐了下来。 “这有什么?我们只是前去拜访赵竑,和他的妾室不相干吧?” 嘴里这样说,颜春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主人,济国公府上现在戒备森严,被国公府和周府的家丁侍卫层层守护,还有宫中侍卫值守。主人现在去,恐怕不太方便。” 张开看着脸色阴沉的颜春,轻声劝慰。 “这么说,我们反倒成了外人!” 颜春摇摇头,沉默片刻,这才说道: “现在宋金没有战事,边塞祥和,我回东京城一趟,把书铺先……” 她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忽然问道: “张开,赵竑和皇后杨桂枝闹翻,前途未卜。你说,我们要不要伸把手,助赵竑一臂之力?” 张开大吃一惊,却暗暗敬佩。 主人大局为重,不拘泥于儿女情长,实在是难得! 第71章 外戚 夏日炎炎,往日清静的济国公府,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随着赵竑妾室周秀娘的回归,济国公府不仅是热闹了起来,而且戒备森严,有几分草木皆兵的紧张味道。 “你们都听好了!现在大姐怀着身子,那生下来的,可就是皇孙。除了当今官家,任何人想进来,都得给我好好查查!遇到那些心怀不轨的,直接打出去!” 后院之中,周大身披铁甲,头戴铁盔,手持长枪,满头大汗,向满满当当一院手持刀枪的家丁们训话。 这些家丁都是周府的下人,至于济国公府原来那些下人,都被“放假”了。 “大哥,要是殿下的那些亲朋好友来了,那该怎么办?进,还是不让进?” 有家丁大声问了起来。 “要是殿下在,那就带他们去见殿下,殿下自会处理。要是殿下不在,就带他们去见大哥。大哥和殿下不在,那就问我。” 周大警告着一众家丁,威风凛凛。 “记住了,尤其是那些带着兵器的家伙,只要发现他们图谋不轨,就地格杀,出了事我担着!” 与其说是他担着,还不如是周平担着,赵竑担着。 他指着府中各处,顾盼自如,眼露凶光。 “都看好了,那些墙角后院,包括府外,都要好好查查,一个臭虫也不能进来!要是出了事,乱棍打死,沉到钱塘江里喂鱼!” “是!” 众家丁大喊一声,就要离开,被周大喊住。 “记住了,天虽然热,铠甲可不能脱掉。这是保命的东西,明白了没有?” “明白!” 家丁们精神抖擞,各自散开。 周大发号完施令,得意洋洋,正要走开,周安和周家成父子走了进来。 “员外,二哥儿!” 周大赶紧上前见礼。 “周大,不错,有点大将军的样子!” 周家成手里提着瓦罐,哈哈一笑。 “这是给秀娘熬的粥,趁热给她送进去。秀娘还好吧?” “员外,大姐恐怕就要生了,就这两天。” 周大说完,看了一眼周安手上的鸟笼子,迟疑道: “二哥儿,你这鸟笼子,最好不要带进去。大哥说了,不让带这些东西进去,怕影响大姐肚子里的孩子。” “你这狗奴才,我带这翠鸟怎么了?给我滚一边去!” 周安眼睛一瞪,就要迈步向前。 一个奴才而已,主人面前还敢放肆,不想活了。 “二哥儿,还是放下鸟笼进去,要不然的话,小人会被大哥儿责罚的!” 周大硬着头皮,挡住了周安的去路。 “去你尼昂的!” 周安眼睛一瞪,抬腿就是一脚,把周大踹的后退了几步。 幸好周大披甲,这一脚虽然踹在肚子上,但也没造成什么伤害。 “你想干什么?把你的鸟笼放外面!要不然,你就不要进去了!” 周平走了过来,阻止了气势汹汹又要上前对周大动手的弟弟。 “安儿,快去,把鸟儿先挂在这里,一会出去再带走。” 周家成满脸赔笑,哄起了小儿子。 “你厉害!我不进去了,行吧?” 周安恶狠狠瞪了一眼哥哥和周大,拎着鸟笼,扭头就走。 “这……孩子!” 周家成摇摇头,提着粥,笑着说道: “平儿,快带爹进去,看看秀娘。” 周平点点头,向一旁的周大轻声说道: “周大,做的好。一定要谨慎,不能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是,大哥儿!” 周大点头称是,放心不少。 同样是父母生的亲兄弟,一个知书达理,人狠话不多;另外一个就顽劣不堪,满身的坏习气,真是让人费解。 “爹,这粥是你看着熬的吗?” 周平和父亲向前而去,一边轻声问道。 “不是,爹让下人熬的。怎么了?” 周家成点点头,一头雾水。 “那就不是你看着熬的了。” 周平接过了父亲手里的食盒。 “爹,人心险恶,还是小心为上。” 前院,看着周安提着鸟笼气冲冲离开,李唐和几个侍卫相对一眼,都是鄙夷地一笑。 “二哥,周家的人来了,咱们倒成了外人。这心里真是挺别扭的!” 胡大头摇摇大头,很是不满。 李唐眼睛一瞪,训斥起下属来。 “有什么别扭的,殿下对你差吗?少你吃少你喝?你娘的病,还不是殿下找郎中看好的。殿下说了,外面和里面一样重要,好好守着就是!” “那是那是!殿下待兄弟们那是天高地厚之恩,兄弟们都是服他!我也只是想出些力而已。” 胡大头尴尬一笑,手里的弩弓始终搭箭在弦。 自从知道了周氏要生产的消息,宫里派了卫士,配置了弓弩手等。只不过,卫士被退了回去,只留下了弓弩手。 “想出力就眼睛睁大了。皇孙出生,殿下的位子就更稳了。史弥远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夫人的安全,一定不能出问题。” 许胜拍了拍胡大头的肩膀,意味深长。 “二哥,你们放心吧。有弓弩,还有这个家伙,千军万马来了,也让他有来无回!” 胡大头拍了拍腰间圆滚滚的铁头木柄的铁疙瘩,得意洋洋。 这是刚刚造出来几十颗震天雷实验品,大宋仅此二三十颗,威力惊人。 “还是小心些,扑到跟前了,震天雷也不顶事。千万不能大意!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李唐一本正经叮嘱道。 夫人和皇孙,不仅关系着赵竑的命运,也决定着他们的前程,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 “知道了。二哥!” 胡大头心头凛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济国公府后院,寝房之中。 靠在榻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能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在闹腾,周秀娘觉得一阵幸福的烦恼。 赵竑为了她回来,竟然休了正妻吴氏。 不止是休了吴氏,连那几个美姬美婢,都给赶出了济国公府。 连带着,她的母亲和贴身婢女、家丁都到了济国公府,由她的哥哥周平负责府内的警戒,连赵竑的心腹李唐等人,都被推到了外围警戒。 原来以为赵竑对她是三心二意,现在才发现,赵竑对她是真不错。 不过,赵竑休了吴氏,他就不担心得罪杨皇后吗? 他就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周秀娘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秀娘,你觉得怎样?” 母亲周高氏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一碗药粥,满脸都是慈爱。 “娘,小家伙闹腾得厉害!只怕这几天就要生了!” 周秀娘轻声说道,神色疲倦,脸上却都是幸福的微笑。 “来,小心点,喝点粥吧!” 周高氏把女儿从榻上扶起来,端起碗来,一边喂着一边笑着说道: “姑爷真是洗心革面,为了你,可是把这府里面上上下下都给收拾干净了。” “谁知道他竟然敢这么做!” 周秀娘喝着粥,心里始终静不下来。 “不用担心!姑爷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他很得官家的赏识,要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被官家诏进宫去。看来用不了几天,他就能当上太子了!” 周高氏的心情,倒是不错。 “希望是吧。可是杨皇后那边……” 周秀娘生性懦弱,对强势精明的杨桂枝,下意识地畏惧三分。 “秀娘,你不要担心。殿下虽然和吴府断了来往,可你们马上就有了孩子。要是个男孩,那就是皇家的子嗣。看在官家的面子上,杨皇后即便是心里不乐意,也不会难为殿下,更不会难为孩子。” 周高氏轻声劝慰着女儿。 “要是这样可就好了。” 周秀娘喝了几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又闹腾了!一定是个男孩!” 周高氏赶紧放下粥碗,替女儿抚摸起肚子来。 “娘,你说殿下是不是只为了孩子,不是为了我?” 周秀娘重新躺下,嘴里幽幽说道。 “秀娘,不要胡思乱想!” 周高氏耐心开解起了女儿。 “姑爷是大宋皇子,很有可能就要是太子,将来就是大宋官家。他身边的女人不会少,你要忍耐,你的余生,许多女人都会分享你的丈夫,这不可避免。” 周高氏看着女儿,语重心长。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古往今来,女人都是为了获取男人的欢心而生存,普通百姓如此,皇室侯门也是这样。你不能让他分心,尤其是现在,殿下的位子还不是很稳。你只有记住四个字,“母凭子贵”就可以了。” 周秀娘点了点头。尽管她觉得赵竑对自己不错,但是母亲说的,才是正理。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嫔妃。何况我们周家是商贾身份,满朝官员怎么可能任由后宫只有你一人。三宫六院虽说夸大其词,但六七个女子,总会有的。” 看女儿眉头微皱,周高氏继续苦劝。 “娘,我知道了。” 周秀娘说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作为大宋皇子,将来的太子,赵竑身边怎么可能缺少女人。虽然她不愿意,但却无能为力,还要学会接受和包容。 “爹,你也来了。二哥呢?” 看到周家成笑嘻嘻一个人进来,周秀娘忍着疲倦,轻声问道。 “那个混小子,进了门又走了。不提他了。” 周家成摇摇头,看着女儿,关切地问道。 “秀娘,你感觉怎么样?” “你就别问了,让她好好歇一会儿吧。” 周高氏站起身来,把丈夫向门外推去。 “我这才刚来……秀娘,你好好歇着!” 周家成一边被往外推,一边回头向女儿叮嘱道。 “别添乱了!你先去书房坐一会,和大郎说说话。这里暂时用不上你。” “秀娘,你歇一会吧!” 看女儿面容憔悴,周高氏扶着女儿躺下。 “娘,你对爹好点,别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 对母亲的强势,周秀娘也是无奈。 “他敢!” 周母眉毛一扬,安慰起了女儿。 “你就别管这些事,睡一会吧。” 女儿睡下,周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歇息。 一入侯门深似海,居安思危,知道自己的位置,懂得取舍进退,这才是持久之道。 外戚,这可是坐在火山口上,丝毫不能大意。 多日照顾女儿的操劳,周高氏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被女儿的呻吟声惊醒。 “娘,疼……好疼……” 周高氏急忙站了起来,只见周秀娘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秀娘,我的儿,你怎么了?” 周高氏吓了一跳,赶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周秀娘的预产期已到,周高氏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稳婆、产婆一直在府里,所以她也不是特别着急。 “娘,疼……好像要……生了!” 周秀娘的身下,已经慢慢流出水来。 “这是羊水破了,不要紧张。” 周高氏安慰着女儿,大声喊了起来。 “快,准备热水,产婆!来人,快去皇宫禀报,让殿下速速回府!” 国公府里里外外,忙成了一团。 第72章 喜忧 皇宫,福宁殿中,赵扩拿着一卷黄澄澄的圣旨,递给了赵竑。 “打开看看吧。” 这半年以来,他和赵扩相处久了,相交不错,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已经算是亲近。 继位诏书?禅位诏书? 赵竑懵懵懂懂打开了圣旨,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愣。 “提举皇城司!” 赵竑合上圣旨,惊诧地问了起来。 当然,什么继位诏书、禅位诏书,他压根就没有指望,大宋也鲜有此先例。 “爹爹,史相不是上了奏折,请爹爹立沂王嗣子赵贵诚为提举皇城司吗?” 都说赵扩理政,由他在内宫御笔批示,不经过两府,直接下达执行。今日一见,确实如此,够任性。 也都说史弥远专政,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史弥远独攥官吏任命大权,连四川制置使和淮东制置使这样的封疆大吏,都由他一笔决定。 “你不是说要朕乾坤独断吗,怎么又婆婆妈妈起来了?” 赵扩轻声说道,脸上古井不波。 “爹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竑尴尬地解释起来。 提举皇城司,这绝对是有益无害的一招妙棋。 事情,正在一步步向好的方向发展。 “提举皇城司,本就是我皇子担任,以洞悉宫内外之事,以及百官动态。” 赵扩轻描淡写,似乎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明日早朝,我自会诏告百官,任你提举皇城司。爹爹的苦心,你可不能辜负啊。” “多谢爹爹!” 这个时候,赵竑的感谢发自肺腑。 世上只有爸爸好。 “你做的不错,冶铁、火器。你的诗词,我也拜读了不少,篇篇都是旷世佳作。《鞑靼策》也是如此,言简意赅、鞭辟入里,警示天下。狼能不吃羊,岂不是咄咄怪事?” 赵扩看着赵竑,目光中有一丝狐疑。 “你有这么多本领,为何以前没有施展出来?” “爹爹,有些东西,要厚积薄发,诗词便是如此。至于《鞑靼策》,则需躬身去做,孩儿也是和数百人谈过,不乏边军将领。了解了鞑靼人的习性,才能对症下药。” 赵竑脸上一红,心虚地说道。 以前,以前他还在另一个时空蹉跎人生呢。 赵扩知道国与国之间弱肉强食的道理,这就最好不过。至少,他和朝堂上那些畏敌如虎、高谈阔论的士大夫不一样,能理解自己。 “爹爹真是小看了你。” 赵扩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声音依然轻柔,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提举皇城司,只是第一步。你不要妄自菲薄,让爹爹失望。” 赵竑肃拜一礼,腰都要弯成了 90度。 “爹爹放心就是。孩儿一定居安思危,脚踏实地,不让爹爹失望。” 赵扩点了点头,目光欣慰。 这个赵竑,的确是成熟了。 “爹爹,替代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的郑损,以及淮东新上任的制置使许国,都是昏庸无能之辈。若是不把他们换回来,边陲早晚会出大事。” 想起了历史上楚州骚乱、许国被杀,四川丁亥之变、郑损弃民舍城而逃、数十万军民惨死,赵竑大着胆子劝说,想让赵扩出面,挽回局面。 这个时候,他也有了说这话的资本。 “爹要是有这……” 赵扩摇摇头,白惨惨的脸上,忽然起了一层乌云。 “爹现在政不出朝堂,能为你做些事情,已经是不容易了。” 赵扩语气温和,但赵竑却听出了话里的无奈。 召郑损、许国回来,不可能仅凭一份偷偷摸摸的圣旨,没有政事堂这些执政们,尤其是宰辅史弥远签发的政令,郑损和许国们怎会心甘情愿服服贴贴? 而且,即便是召回的圣旨到了边陲,他们也一定会先行告知史弥远,求个究竟。 他这个父皇,心酸无奈,这个大宋官家当的实在是太过可怜。 “爹爹,是孩儿太过执着,为难了爹爹。请爹爹恕罪!” 赵竑诚心诚意。强求别人,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他的风格。 “孩儿,你忧心国事,实在是我大宋之福。可惜你和史弥远交恶,要不然,哪有今日之局面?等你登基,自可以……” 赵扩摇摇头,看着赵竑,满眼的担忧。 “皇后那里,你还是要经常去。看来,她对你的成见很深,不易消除。” 赵竑点点头,看着赵扩眼中的忧虑,大着胆子问道: “爹爹,孩儿有一句话想问你,你介意吗?” “就你我父子二人,有话直说就是。” “爹爹,对现在的皇后,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满意吗?” 赵竑忍不住问了出来。 妃嫔怀孕,养子被立为太子。连科举取士,皇后也要来“殿试”过问。 他真是跪求父皇赵扩的心里阴影面积。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赵扩沉默片刻后的回避,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爹爹送你一句话,你千万要记住了。” 赵扩转移了话题,郑重其事叮嘱道。 “爹爹吩咐就是,孩儿一定铭记于心。” 却不知道,他的这位窝囊可怜的父皇,会说出怎样的一番心得体会。 “孩儿,你要记住,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一定不要高估自己在旁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要高看人心。” 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赵扩似有所指,赵竑心头明明白白。 “爹爹,孩儿明白,孩儿都记住了!” 史弥远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杨皇后冷酷精明、不计后果;朝中虽有几个忠义之士,但能力有限,大多数人明哲保身。 人心皆私,皇孙出生在即,图穷匕见的时刻,只怕是要到了。 “好!孩儿,你天资聪慧,明白就好了。” 赵扩欣慰地点点头,他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爹爹,最近还在练拳吗?你的气色,可是不太好呀。” 赵竑说几句话就额头冒汗,脸色煞白,这可不是好兆头。 “有时练,有时打坐养气。” 赵扩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心虚。 “爹爹,听孩儿一句,要少食那些……” “官家,殿下的卫士在宫外等候,说是妾室周氏就要生了,让殿下赶紧回去!” 赵竑话未说完,近侍李顾跑了进来,满脸的惊喜。 “真是天大的好事!孩儿,你别在这里待着,赶紧回去吧!” 赵扩脸色猛然红了起来,催起了赵竑。 他有九子一女,可惜都是夭折。现在到了赵竑这里,不由得又是担心。 “爹爹原谅,孩儿先告退了!” 赵竑面色发红,赶紧向赵扩请辞。 “快去!小心些!记得皇孙生下来,抱来让爹爹看看!” 赵扩眉开眼笑,连连挥手。 “爹爹放心,到时还请爹爹给皇孙起名字!” 赵竑心乱如麻,慌忙向赵扩告辞,匆匆离开。 皇孙,终于要出生了! 赵竑离开,李顾恭维起了惴惴不安的赵扩。 “官家,殿下喜得贵子,官家要当祖父了!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刚被任命为提举皇城司,现在又喜得麟儿,赵竑可谓是双喜临门。 “快,快派太医去济国公府上,好生照顾皇孙和周氏。告诉殿下,等皇孙安稳下来,抱进宫给朕瞧瞧!” 赵扩脸上红光满面,语气急促,往昔的那份气定神闲荡然无存。 “陛下,老奴这就去!” 李顾喜气洋洋离开,赵扩脸色泛红,在床上打坐,嘴里念念有词。 “上苍保佑!保佑皇孙平平安安诞下!保佑我大宋皇室香火绵延!子嗣不断!” 坤宁殿中,杨桂枝正在专心致志地作画,画上的鸟儿栩栩如生,可杨桂枝就是不满意。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总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是夏日炎炎,还是心里有事。 “娘娘,济国公去了福宁殿,和官家相谈甚欢。” 宫人上前低声禀报,小心翼翼。 “这个无情无义的蠢货!他倒是过的自在!” 赵竑休了吴氏,到了官家赵扩和皇后杨桂枝那里毫无阻碍,宗正司出面,干净利落,判吴氏出家修道,和赵竑一刀两断。 杨桂枝过问,吴氏当然不可能真正出家,依然潇洒度日。只是吴府和赵竑一刀两断,再也没有了任何瓜葛。 虽是吴府决定,但却让杨桂枝觉得羞恼,颜面无存。毕竟,赵竑和吴氏的婚姻,是她一手促成。 “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杨桂枝停下笔,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回皇后,好像听官家说,他要让济国公提举皇城司。” “提举皇城司?想得到美!” 杨桂枝一愣,愤愤把笔扔到了即将完稿的画上。一幅好画,立刻污浊一片。 出了两本书,趾高气扬到处宣讲,蛊惑人心,还要提举皇城司。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还有其它的吗?” 杨桂枝过去洗了手,在椅子坐了下来,脸色铁青。 侍女翠珠赶紧端了热茶上来。 “回皇后,刚才在路上碰到李顾,听他说,济国公的妾室要生了。李顾带着太医,正在向宫外赶去。” 翠珠小心翼翼地回道。 “什么?周氏要生产了?” 杨桂枝一阵惊诧,端起茶杯,停在了嘴边。 赵竑那个卑贱的商贾妾室,竟然真的要生了! “我可怜的莹……” 杨桂枝摇摇头,脸色更加难看。 “好一个济国公,又要提举皇城司,又有麟儿降生,著书立说,名满京华,可是风光的很啊!” 杨桂枝眼神冷厉,旁边的侍女宫人都是不敢吭气。 皇后精明强干,更兼心狠手辣,对待宫人从不手下留情,是以人人敬畏。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杨桂枝冷笑一声,忽然皱起了眉头。 “杨意在哪里?她是不是回萧山了?” 杨桂枝兄长杨次山为南宋封会稽郡王,晚年告老还乡,因避讳杨桂枝的出生地,于嘉定二年举家搬迁萧山,王府是大宋官家赵扩亲赐并御笔“崇福侯府”四字,显赫荣耀,名满江南。 宫中没见到杨意,肯定是去萧山伯父家玩了。 “回娘娘,杨意一大早就出宫了,好像说要买什么礼物。” 翠珠和杨意交好,知道杨意大概率去了济国公府,可是她又不敢说出来。 济国公年轻英武,和善亲切,那里得罪皇后了,不依不饶的。 “礼物?这个杨意,真是……” 杨桂枝看了看惴惴不安的翠珠,黑着脸一句,坐在椅子上品茶,眼神捉摸不定。 少顷,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翠珠,去福宁殿!” 想要提举皇城司,掌管禁宫宿卫,也得先问问她这个大宋皇后愿不愿意。 第73章 山雨欲来 御街旁的一间酒楼,魏近愚抱着个盒子进来,正在等候的真志道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老魏,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真志道给满头大汗的魏近愚要了一碗杨梅渴水,自己则是慢悠悠喝着自己的甘蔗汁。 杨意看都没看魏近愚,眉头紧皱,不知道为什么发愁。 “快点喝,这都快正午了,再不去就晚了!” 真志道催着魏近愚,魏近愚一口气喝了半碗,抬起头来看着杨意,不由得意乱神迷。 十指纤细,犹如春葱一般,光洁的肌肤,让她显得娇艳动人。美艳如雪的尤物,让他神魂颠倒。 魏近愚满头大汗,端起引子,一口气喝了大半。 “还不是因为我爹在家,非逼着我读书。后来我说了是去济国公府上,他才放行!” 魏近愚的父亲魏了翁出身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世族,家教很严,可还是出了魏近愚这个纨绔。 魏了翁和真德秀同生于淳熙年,同举进士于庆元年间,二人志同气合,海内闻名。魏了翁的声望虽稍逊于真德秀,但他的学术成就却高于真德秀。 这二人要好,两家的子嗣也走的近,魏近愚和真志道年纪接近,都是直性子,关系不错。 “你爹对你可是真严。不像我爹,整天不是忙着出去讲学,就是写心得,只要我没闯出大祸,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真志道呵呵笑道,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他爹真德秀是理学大家,整日里埋头著作,出去讲学。最近又在忙他的理学大作《大学衍义》,哪里顾得上真志道。 魏近愚看着杨意紧锁眉头,一声不吭,猛然想起她对自己若即若离,心里又变得难受起来。 对杨意而言,整天周旋于临安城这些权贵子弟风流士子中间,各种诗会词会,她已经有些厌倦了。 她貌美有才,家世和财富都不缺,上天的宠儿,习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和赞美。而这些,都是她觉得骄傲的资本。 而她的骄傲到了赵竑面前,被击的粉碎,似乎一文不值。 才华、家世,对方似乎都超过自己。尤其是才华,更是让她的自信荡然无存。 幸好,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有一些自信。但即便她的条件如此优越,赵竑为什么没有臣服于自己的石榴裙下。 这让她很难容忍,甚至非常难受。 当未出生的孩子的干娘,自己稀罕吗? 何况,她还是个寡妇。 “你们快帮我出个主意,济国公的孩子就要出生,我这个做……干娘的,到底该送什么礼物?” 杨意心头大乱,终于开口。 再想下去,她觉得自己都会发疯。 “干娘?” 魏近愚诧异地问道,脸上重新浮现起笑容。 原来杨意并不是对自己冷若冰霜,而是为买礼物发愁。 “刚出生的孩子,当然是长命锁镯子这些,上面刻上你想刻的字,什么长命百岁、长命富贵。这样岂不是很好?” 真志道思索着说道。 “我拿了一些药材,还是官家赏赐给我爹的。你想,孕妇刚生完孩子,元气大伤,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养身子,这些药材刚好能用得上,买也买不到!” 魏近愚指了指自己带的木盒。 “我拿去送了,你怎么办?” 杨意诧异地问道,她打开木盒,异香扑鼻,果然是鹿茸人参之类。 “就说是咱们一起送的,岂不是更好?” 魏近愚试探着问道。 事实上,这是他爹魏了翁让他送的,他自己做不了主。 “那可不行!” 杨意摇了摇头,最终说道: “你们两个给我凑凑,我去“秦楼”买一对金镯,或买个长命锁。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没有表示。” “杨意,这是30贯,你先拿着,身上就这么多了。” 这是魏近愚姐姐偷偷拿给他的。魏家大姐嫁的是四川名门,前四川制置使安丙的二儿子、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身家丰厚,不在乎这点钱。 “谢了,老魏!” 杨意站了起来,终于绽开笑容。 “走吧,陪我去买礼物,别耽搁了!” 三人站起身来离开,真志道看魏近愚奴颜婢膝的样子,暗暗鄙视。 魏近愚对杨意入迷,可惜杨意瞧不上魏近愚,或许只是在利用他而已。最后受伤的,恐怕也是魏近愚自己。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劝劝魏近愚。 赵竑赶回国公府,周秀娘已经在房内开始生产。他不得不和周平等人一起,焦急地在门外等候。 屋门外,周秀娘痛苦的喊叫声传来,赵竑心惊肉跳,默默地心里祈祷,希望上天保佑,让周秀娘顺利诞下婴儿。 历史上,孩子几个月就夭折,说不定就是先天不足。这一世,可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他的,也不是他的。不过,当爹的喜悦和焦急,还是充满了他全身。 “你就别走来走去了,晃的人头晕!” 看到不停踱步的周平,赵竑叮嘱起了自己的大舅子。 “殿下,你说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周平嘿嘿一笑,脚步缓了下来。 “不用问,肯定是个男孩!” 赵竑悠悠一句,眼里幽幽都是武大郎的光芒。 历史早已经证明的事情,绝不会有错。 想起历史上孩子夭折的事情,赵竑面容严肃,一本正经叮嘱起了负责府上治安的大舅子。 “大哥,孩子出生,居心叵测之人虎视眈眈。你可得小心点!此外,官家任我提举皇城司。看来,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好好好!终于扳回一局!” 周平心头欣喜,重重点了点头。 保护外甥,他这个舅舅责无旁贷。提举皇城司,负责宫中禁卫,赵竑可是大大迈出了一步。 周平很快平静了下来,郑重其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秀娘顺顺利利生下个男孩,母子平安。” 周平刚刚说完,里面的产婆大声喊道,充满了喜悦。 “生了,生了!是男孩,母子平安!” 跟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来,终于瓜熟蒂落,周秀娘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 “恭喜殿下!” 周平、周大等人一起行礼,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给赵竑贺喜。 “同喜!同喜!” 赵竑平复了一下心情,还了一礼。 “殿下,你真是未卜先知。厉害,厉害!” 周大真心实意,恭维起赵竑来。 生男生女都能算出来,赵竑真是个神人。 “周大,你这嘴真甜!一会红包少不了你的!” 周大眉开眼笑,连连致谢。 孩子抱在怀中,一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赵竑怎么也看不出,孩子有夭折的迹象。 “相公,你要不要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 周秀娘欢喜虚弱的声音响起,把赵竑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秀娘,这是皇孙,得问问官家的意思。” 周平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皇家子嗣单薄,生下皇孙,赵扩心头的兴奋和激动可想而知。 “孩子生了呀!快让我看看!” 杨意和魏近愚三人进来,杨意看到初生的婴儿,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凑了上去。 “实在是太忙了,我都忘了通知你这个干娘!”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把孩子递给了脸上泛红的杨意。 杨意接过婴儿,孩子猛然哭了起来,她手一软,孩子差点掉在地上。 周母眼疾手快,赶紧把外孙抱了过去。 “真衙内、魏衙内,你们也来了。多谢,多谢!” 赵竑对着真志道二人,拱手谢道,满脸笑容。 众人都是道喜,暗暗佩服。 孩子快生了才告诉众人,这个赵竑藏得够深。 “殿下,恭喜了!太医来了,会照顾夫人的!官家说了,如果皇孙健健康康的,就抱进宫去让他瞧瞧!” 小太监进来,喜滋滋说道。 “公公稍后,我这就带皇孙进宫,面见官家!” 赵竑无奈,只能是打蛇上棍,不敢耽搁。 作为皇子,这还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也由此可见赵扩急迫的心情。 不过,有了皇孙,对他和对周围人,都是益处多多。 “殿下,让我跟你一起进宫吧!” 杨意红着脸,迫不及待地说道。 魏近愚的脸色,马上黑了下来。 赵竑点点头,他哪里能想到这些人的心思,心头思虑万千。 皇孙顺顺利利诞生,绝对是件幸事,也许可以影响他的前程! 尽管他知道,这孩子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是不知道,他的那些对手们,会有怎样的一番思量和应对? 临安城,修义坊,张家。 夏日炎炎,院中的香樟树下,张三张正思和兄长张二围着小木桌,正在喝着粗茶说话。 “老三,哥一直想问你。你身上的那些钱,都是从那里来的?” 弟弟浪子回头,出去做事的次数少,手上却不缺钱花,不知道是不是重操旧业。 不过,根据自己妻子尽心尽力的私下“侦查”,弟弟除了读书就是打熬力气,门都少出,更不用说改正归邪了。 “放心吧,二哥。有些事情,你以后就明白了。” 张三哈哈一笑,举起了茶杯。 “二哥,喝茶!” 没有赵竑的吩咐,他只能蛰伏。 至于开销,赵竑差人送过两次,足够他和几个贴心兄弟的日常开销。 张二似懂非懂点点头。弟弟有没有投靠赵竑,他弟弟没说,他也没问。 只要不胡混,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弟弟。 “现在皇子殿下可出名了!小报上都是他的文章,书卖的也好。你知道吗?” 张二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弟弟。 冶铁和火药是朝廷大事,只有朝中官员得知,平民百姓难以知晓。但诗词文章却是无所顾忌,人尽皆知。 “殿下大才,他日必会为一代明君!” 张三点点头,不置可否。 “田大郎丢了官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你知道吗?” 张二心放下大半。弟弟这样说赵竑,又不缺钱花,他能猜得出来。 “天太热,没出去走动。不过这几天没看到田大郎,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张三也是狐疑地问道。 他翻了翻手上的小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田大郎后面是济国公,谁敢动他。说不定是因为得罪了奸……” 张二话没有说完,大门被撞开,几个挎刀的皂吏气势汹汹进来。为首的圆脸皂吏看到张三,立刻指着他大声问道: “张三,街面上那些颠倒黑白的小报,是不是你搞的?” 张三兄弟还没有说话,皂吏胖手一挥,皂吏们纷纷进屋,翻箱倒柜起来。 张二想要阻止,被张三拉住。 “李班头,小人天天在家读书写字,没有出去过,街坊邻居都是见证。” 张二三镇定自若说了出来。 “就是!李班头,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张二跟着叫起曲来。 “班头,什么都没有!” “没有!” 皂吏们出来,纷纷向李班头禀报。 “张三,记住了!千万不要惹事,千万别犯在我的手上!” 李班头叮嘱完,肥手一挥。 “走!下一家!” “慢着!李班头,这是出什么事了?” 张三过去,两贯宝钞塞到了李班头的肥手里。 “这不小报上污蔑史相和沂王嗣子,史相和皇子又水火不容。上面你来我往,难为了我们这些跑腿的。” 李班头把钱收好,迈步就要离开,却又停下。 “最近都消停点,别惹事。济国公名声在外,他现在又有了皇孙护身,他和史相……” 李班头出门离开,张二合上门,向院中沉思的弟弟问道: “老三,李胖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济国公有了大宋皇孙,史弥远让人查小报而已。” 张三沉声说道,他沉思片刻,忽然说道: “二哥,我出……” “三哥、二哥,那些家伙怎么又来了?” 王圭和杜二风风火火推门进来,打断了张三的话语。 “你们来的正好,正要去找你们!” 张三拉着王圭和杜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张二看了看弟弟的屋子,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端起一杯粗茶,慢慢喝着,目光悠悠。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忽然浮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念头来。 第74章 斗志 早朝结束,赵竑一头雾水出了宫门。 烈日当空,他却没有丝毫的知觉。 朝会之上,大宋官家赵扩只是说要举朝庆贺,诏告太庙,庆祝皇孙诞生。至于任命自己提举皇城司的圣旨,提都没提。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赵扩展示给他的那份圣旨,似乎并没有加盖玉玺…… 仿佛殿上的文武百官,各色人等,都在嘲笑自己。 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岔子,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自己失落,想必作为大宋官家的赵扩,心里更不好受。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许诺了儿子之后食言,当真是颜面无存。 “殿下,恭喜啊!” “殿下,恭喜恭喜!” 经过赵竑身边的大臣纷纷向他道喜,就连宣缯胡榘等人也不例外。 面子上的事情,他们还要做到位。 “殿下,诞下皇孙,可是大喜啊!改日到府上贺喜!” “殿下,大喜!大喜啊!储君之位,咫尺之遥啊!” 魏了翁和徐喧笑呵呵上前道喜。 赵竑拱手,向二人回礼。 他的目光扫向远处,史弥远扭过头来,似乎正在向自己这里打量。 看到赵竑目光凝视,史弥远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周围的官员纷纷跟上。 赵竑看着史弥远等人的背影,心头一时恍然。 这样踏马的争来夺去,有意思吗? “济国公,恭喜!” 黑胖子梁成大一个人出了大殿,看到赵竑,竟然拱手一礼,跟着匆匆离开。 赵竑下意识一愣,心思转动。 皇孙是大宋朝廷的未来,若是有人敢害皇孙,估计是史弥远本人了。 这些大臣,即便是搅屎棍们,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回到府上,来到书房中,周平和田义几人听说此事,纷纷赶了过来。 “殿下,这还用说,肯定是史弥远从中作梗了!” 田义狠狠一句,脸色难看。 “如果我所料不错,肯定是杨桂枝使的手段。史弥远的手,还伸不到禁宫之中。即便是能伸进来,反应也没有这么快!” 赵竑同样面色凝重,却有不同的见解。 赵扩再软弱可欺,他的寝殿,也不是史弥远想进就进的。 要真是这样,李顾他们最起码会通告一声。 徐良看着赵竑,叹息了一声。 “殿下,你就不能忍忍,非要休了吴氏。这就是得罪杨桂枝的后果。” 赵竑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皇室和离,非同一般民间人家。要不是吴氏死心,杨桂枝大开方便之门,赵竑也不会和吴氏如此容易“离婚”。 不是他非要休了吴氏,而是没有办法。 也由此可见,吴氏的倔强和刚烈,以及对他的痛恨。 “徐良,说这些话也没用。吴氏父女上门退婚,殿下总不能卑躬屈膝吧?要不是杨桂枝出面,殿下能和吴氏解除婚约吗?” 周平思虑周全,轻声说了出来。 “杨桂枝这个老妖婆,可真是霸道!” 田义黑着脸说道,捶了一下桌子。 “霸道又怎样?她连韩侂胄都敢杀,一份小小的圣旨,又岂有不敢拿的道理?” 赵竑轻声一句,心头对杨桂枝,既惊诧又怒火熊熊。 年过花甲,还如此强势、睚眦必报,又心狠手辣,当真是让他肝火旺盛。 “要是能除了杨桂枝和史弥远这两个老贼,殿下顺顺利利登基,天下也太平了。” 徐良恨恨一句,满满的无奈。 “其实也不用除掉史弥远和杨桂枝,只要官家能身子安康,多活上几年,熬也把史弥远和杨桂枝给熬死了!” 周平忽然说道,声音里有一丝轻松。 人生七十古来稀,史弥远和杨桂枝都已年过花甲,活不了几年。再加上他们比赵扩年长四岁和六岁,史弥远和杨桂枝过世,赵竑将来自然而然可以继位了。 赵竑暗暗摇头。历史上赵扩先死,至于是不是史弥远所害,不得而知。但赵扩死在史弥远和杨桂枝之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且,根据历史上的事实,嘉定十七年,皇孙两个月夭折,紧接着赵扩病死,史弥远狸猫换太子,推举赵贵诚上位,是为历史上的宋理宗。 算起来,一切都会在今年发生,形势逼人,迫在眉睫。 而自己,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至少,他的“父皇”赵扩,似乎还没有立他为太子的意图。 “殿下,不如让我去杀了史弥远这老贼,一了百了!” 田义面红耳赤,忍不住说道。 “殿下,宫中有人求见!” 李唐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快,带进来!” 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他示意了一下,周平和田义几人,都是退到了帷幕之后。 “见过殿下。是李公公让奴才来的。” 小太监看起来聪明伶俐,恭恭敬敬上来行礼。 “这么热的天,公公辛苦了!请坐!” 赵竑请小太监坐下,下人奉上茶来。 不用问,小太监此刻前来,肯定是有要事了。 “殿下,奴才不敢!” 小太监没有坐下,而是站着,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殿下,昨夜皇后过来和官家说话,她走后,圣旨就不见了。” “皇后?” 赵竑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看来,圣旨是被皇后拿走了。而赵扩,也是默认了这一事实。 “殿下,昨夜几位执政大臣觐见官家,力言不可轻易更换皇城司官员,以免百官震惶,引起朝堂骚动。” 小太监继续说道,还偷看了一下赵竑的脸色。 “多谢公公相告!多谢李公公!” 赵竑心知肚明,哈哈笑了起来。 群魔乱舞,为祸人间。可笑他们今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恭喜恭喜。 “李公公让奴才带话,殿下何苦去得罪皇后。官家让李公公传话给殿下,让殿下稍安勿躁,来日方长。” “多谢公公!” 赵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看来休了吴氏,二人分道扬镳,已经惹恼了杨皇后。 年过花甲,还如此霸道,后宫干政,好霸道的妇人! “殿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道。 “公公但说无妨!” 赵竑朗声说道。 “殿下,皇城司那些人,都是殿帅的亲信,后台都硬得很。殿下即便是提举了皇城司,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殿下管还是不管?与其与百官为敌,不如韬光养晦,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太监徐徐说来,吐字清晰,声音柔和。 “公公所言极是!多谢公公!” 赵竑醍醐灌顶,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这些金玉良言,只有宫内的要人才明白。 看来,赵扩也不知道,他一片苦心,是给赵竑挖了个深坑。 “殿下,奴才不敢!” 小太监赶紧回了一礼。 “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稍候!” 赵竑从抽屉里拿出几块金铤,塞给了小太监。 “这 50两金铤是给公公的,这 100两是给李公公的!” “奴……奴才就多谢……殿下了!” 小太监喜笑颜开,说话都有些发颤。 50两足金,可是 1500贯钱,绝对的大手笔了! “公公应得的。公公回去,让李公公上禀官家,孤知道官家的难处,让官家放心修养,不用忧心。” 赵竑脸上笑意盈盈,态度更是温和。 “奴才记住了!奴才告退!” 小太监向赵竑告辞。 “公公慢走!” 小太监离开,赵竑坐回椅子上,皱眉沉思。 “殿下,看来你不该休了吴氏。此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啊!” 徐良从幕后走了出来,同样是脸色凝重。 “我总不能让我的妻子被人陷害,生个孩子也不安定。” 赵竑轻声一笑,反问了起来。 “杨桂枝这样做,你们以为是为吴氏吗?” “那是为了什么?” 田义一惊,不明白赵竑的意思。 “是权力,是官家动了她的奶酪!” 周平冷声一句,目光寒意逼人。 “这么多年,皇城司一直由殿前司指挥使夏震管辖,而夏震和杨桂枝的关系,不说你也知道。现在猛然换成我提举皇城司,夏震愿意吗?杨桂枝能愿意吗?” 千算万算,他也想不到杨桂枝如此霸道,竟然连皇帝的圣旨也敢废掉。 “夏震是杨桂枝的心腹,又和史弥远沆瀣一气。这么说,几位执政大臣进宫面圣,是史弥远在后指使了!” 田义恍然大悟。 “当然是史弥远指使了。就那几块老木头,尸位素餐,想也不会想到这些事!” 赵竑点点头,冷哼了一声。 看来,想要从这些人内部打开缺口,不太容易。 “其实殿下也不用忧心。史弥远看起来前呼后拥,势力斐然,其实不过是他身旁郑之清、余天赐寥寥几人。至于那些四木三凶,不过是旁枝末节、土鸡瓦犬,不足为患。” 徐良斟酌着说了出来。 “我和田义无官无职,正好可以暗中观察这些魑魅魍魉的踪迹。夏震和杨桂枝,只有靠你自己了。” 赵竑微微点头。历史上史弥远发动废黜政变的时候,都是心腹之人。两木一宣四凶,一个都不知道详情。 “要我说,还是让我伺机刺杀了史弥远那老贼,一了百了!” 田义狠狠说了出来。 “千万不要冲动!不然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赵竑脸色凝重,断然拒绝了田义的建议。 史弥远堂堂朝廷宰辅,位高权重,出门都是重兵跟随,府上戒备森严,即便是有震天雷,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刺杀。 况且,一旦用上了震天雷,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他指使。这样一来,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能不能继续当皇子,还不一定。 田义的六合枪大开大合,只适宜于战场正面冲杀。说到暗杀,还不如街头闲汉。再说了,事情还没有到图穷匕见那一刻,不宜莽撞。 杨桂枝虽然霸道,但她还没有废黜的心思,也还想不到那一步。史弥远已经起了贼心,绝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最重要的是,史弥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洞悉了他“狸猫换太子”的阴谋。 而这,才是他闪转腾挪的根本。 “各位兄弟,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愁眉苦脸,现在,去看一下我的胖儿子吧!” 赵竑哈哈一笑,拉着眉头紧皱的几人,大踏步出了书房门。 外面的夏日炎炎,炙烤大地。 赵竑心头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出来。 权力斗争面前,无所不用其极。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殿下,我出去一下。” 周平面色阴郁,向府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 田义诧异地问道。 “我要反击!” 周平目光冷厉,甚至有些狰狞。 “他们对殿下你不利,就是对皇孙、对我们周家不利。我岂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周平大步离开,赵竑忍不住叹息一声。 史弥远杨桂枝们肆意妄为,已经激起了众人的斗志。 第75章 反击 夜幕时分,华灯初上,临安城中,春风楼,后院。 “开了!” 铜钱落定,赌桌上一片嬉笑叫骂之声。 “直娘贼的!又输了!” 冯树沮丧地站起身来,满面油腻,他摸摸身上,已经是囊中空空。 “怎么了,冯虞候,还玩不玩?” 赌桌对面,摇钱的瘦子掂着手里的铜钱,漫不经心说道。 宋代最常见的关扑方式是掷钱币。关扑工具非常简单,就是六枚铜钱,叫做“头钱”,掷在陶盆里,以铜钱的正背面定输赢。掷出几枚铜面的叫“几纯”,如果六枚铜钱都是所说的面数,叫“六纯”,大小通吃。 “老黄,借我点!翻本了还你!” 冯树向一旁殿前司的同僚黄仛伸出手来。 “兄弟,我就剩这么一点。” 黄仛抽出几张纸钞,递给了冯树。 黄仛是殿前司步军副指挥使,这二人臭味相投,是临安城有名的“赌博二人组”。 今天二人手气都不好,不过黄仛赌的小些,没有冯树那么丧心病狂。 “这一次,老子坐庄!” 重新开赌,冯树亲自操刀,依然是大失所望。 “掌柜的,给借点!” 冯树不得已,只好去了柜台,重操旧业。 “冯虞候,你已经欠了1000多贯了。你看这……” 掌柜满脸的为难。 “掌柜的,等我发了饷钱,马上还你!” 冯树低声求了起来。 虽然他是殿前司虞候,妥妥的高级武官,可春风楼是官营,这些赌徒都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来头都不小,他不敢得罪。 何况,赌博这事,凭的是手气和本事,他要是赖账,以后还在临安城怎么混? “好吧。冯虞候,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再帮你一把。不过,我可提醒你一下,你可欠得不少了!” 掌柜拿出账册,写好借款的数目,冯树签字按了手印,转身又投入了战场。 掌柜看着冯树的身影,眉头微皱。 冯树欠账不少,看来得想办法催账了。 赌场中,周平漫不经心地转悠,隔空赌几把,他走到冯树的赌桌旁,看着冯树和黄仛赌的热火朝天,也加入了“战场”。 小赢大输,十赌九输。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冯树和黄仛手里的会子不断减少,二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周平看的仔细,眼中的神色耐人寻味。 终于牌局散去,冯树二人无精打采离去,周平拖后,叫住了掌柜。 “掌柜的,借一步说话!” 盛夏时分,清晨,临安城、棚北大街、睦亲坊。 一大清早,睦亲坊街角拐弯处,便聚集起了一大群的士民,有人对着墙上的小报大声读着,津津有味。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地痞流氓,无才无德,竟有身有龙鳞之异象,生时芬芳满屋,何其谬乎!世间人生千千万万,可有一人生下来身有龙鳞,芬芳满屋?其岂是妖怪乎?” 人群之中,响起一片起哄声。 “别起哄,听我继续读……” 刚才读小报的士子,继续读了起来 “……为何赵贵诚无才无德,却能由一无赖摇身一变,成为亲王贵胄,盖背后有推手也……,究其原因,朝中某权臣想推其庶子上位而已……” 整个墙角听读的百姓,一下子就炸开了。 “沂王嗣子不是史弥远弄回来的吗,难道史弥远是他的生父?” “赵贵诚不就是史弥远推出来的,原来是这权臣一直在背后煽风点火!” “官家不是有皇子皇孙吗,史弥远推他的私生子,他想篡夺皇位,当太上皇吗?” 人群叽叽喳喳,许多人都是被亮瞎了狗眼。 “还有,还有!” 读报的大声喊道,吵吵嚷嚷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以宣、薛为肺腑,盛、李为鹰犬,专擅朝政,权倾内外。薛、胡、赵谓之“三木”;李、梁、莫为其排斥异己,不遗余力,称之“三凶”。廷臣多遭窜逐……” 读报人读完,又引起一片惊呼声和叹息声。 “宣、薛不就是宣缯和薛极吗?薛极、胡榘这几个老家伙只知道点头哈腰、奉命行事,果然是“三木”,和木头一样,只拿俸禄不给百姓办事。这些狗官!” “李知孝、梁成大、莫泽,这三个狗官,果然是排斥异己,不遗余力。真是三条恶犬!” “最坏的还是史弥远这个奸相,对金人摇尾乞怜,天天印会子,弄的钱不值钱!真该千刀万剐!” 百姓们纷纷怒骂,这年头钱不值钱,年初一斤肉 30文钱,现在要快 60文,差不多涨了快一倍。这年头吃喝拉撒,什么东西都涨,就是工钱不涨。再这样下去,百姓还有活路吗? 关键是百姓穷得吃不起肉,那些贪官们一个个脑满肠肥,百姓不骂他们骂谁? “前景献太子赵询于开禧元年立为皇子,进封荣王。到开禧三年诏立为皇太子,只有短短两年。而本朝皇子赵竑为皇子已四年,还是一区区国公,何其谬哉?” 有儒士大声读道,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济国公赵竑身为皇子,文章海内第一,兼谙熟实物,懂冶铁火器之术,弓马娴熟,文武兼备。身为大宋皇室唯一皇子,压制四年,未见任何擢升,岂不是怪哉?皇子为太子,理所当然。而四年不动,是欲废皇子乎?奸人作祟乎?” 儒士读完,听的人里面,立刻有人发作了出来。 “当今皇子文韬武略,比景献太子强多了!四年还不是太子,是要被废吗?” “还不是奸相和狗皇后狼狈为奸,祸乱朝堂,简直是造孽啊!” 又有汉子大声怒喝,他看着默然不语的几个士子,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余玠、杜庶,你们这些太学生,不是最喜欢谈论国事吗。怎么,济国公被糟蹋成这样,你们就成了缩头乌龟?你们不会是奸相的人吧?” 汉子哈哈大笑,余玠怒不可遏,上前就是一拳,被身边的杜庶紧紧拉住。 “放你娘的狗屁!你以为我们看不到这些?回去后,我们就向朝廷上书!你再乱喷粪,小心我打破你的狗头!” 余玠怒气冲冲,被几个太学生拉着离开。 “余玠,我记住你的话了!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啊!” 汉子冲着太学生们的背影,笑着大声喊道。 “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想闹事啊?” “别堵住路,散了,散了!” 众人群情激奋,几个临安府衙门的差人过来,不耐烦地驱散着人群。 “就知道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见着当官的就跟狗一样!” “怎么,看个小报还犯法了!” “就是不走,你还能把我咋样?” 也许是小报上的内容刺激了百姓,也或者是有些家伙本身就年轻气盛、好勇斗狠,许多百姓纷纷和官差们对峙起来。 “怎么了,王圭,长能耐了,敢和官府作对了!” 皂吏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冷笑着说道。 “别狐假虎威!怎么,看看小报都不行,你管得着吗?” 叫王圭的汉子似乎不怵,瞪着眼梗着脖子说道。 “是啊!看个小报又碍着谁?难道说,执政大臣们看个小报,也会被你们抓起来呢?” 王圭的同伴杜二跟着上来,一副混不吝的架势。 事实上,自从跟着他大哥张三改邪归正,他们早已不捞偏门生意。心安了,胆也正了许多。 “后退!听到没有,后退!” “怎么了,王圭、杜二,你们还真想进牢房里去?” 百姓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官差有些心虚,犹自在嘴硬。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一句。散了吧!” 年长者赶紧做起了和事佬。 双方近距离接触,却没有发生冲突。王圭杜二等人被周围百姓纷纷拉开,官差这才上前,清理墙上的“狗皮膏药”来。 “快点弄,别让相公们看到了!” “大街小巷都是,恐怕早都看到了!” “这么多,官家恐怕都知道了,更不用说相公们了!” 官差们嘴里发着牢骚,骂骂咧咧,做着无用功。 王圭二人回来,张三正在一旁托腮沉思。 “三哥,奸相和那个大头鬼的丑事,恐怕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看到了!” 王圭兴奋地说道。 “那些人躲着衙役,撕了再贴,衙役们都忙不过来!就是不知道,太学生会不会卷进来?” 杜二也是满脸的笑容。 刚才嘲讽太学生,和太学生差点起冲突,就是他故意搞的。 “杜二,做得好!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张三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太学生能够推波助澜,那就太好了。 “都记住了,史府和沂王府。都盯紧了。千万别漏了!” 想起了什么,张三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三哥,放心吧。都是信得过的兄弟,绝不会误事!” “三哥,有我们亲自盯着,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王圭和杜二拍着胸脯,纷纷发誓。王圭赔着笑脸,小声问道: “三哥,咱们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什么呀?” 杜二也是好奇地看着张三。 “不该问的就别问,三哥还能害你们?” 张三拿出钱来,给二人一人分了50贯。 “以后收着点,别和那些衙役置气,犯不着。” “多谢三哥!” “谢三哥!” 王圭和杜二眉开眼笑,赶紧接过。 “钱拿好了,不准乱花,这是给你们和兄弟们家用的。回头到我家里去,好好打熬力气,以后用得上!” 这是赵竑最近给他的,他一点都没留。他还有些“存货”,足够糊身。 “三哥,又是读书又是练武,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呀?” 王圭把钱装好,狐疑地问道。 这样挣钱,可比“仙人跳”踏实多了。 “等你们功夫练好了,字也会认了,自然就用上了。” 张三一本正经说道,心里也是嘀咕。 也不知道,赵竑要他蛰伏到什么时候? 第76章 姑侄 坤宁宫中,杨意面色难看,独自进了大殿。 “你怎么了?这是谁得罪你了?” 正在吃着葡萄的杨桂枝看了一眼侄女,慢条斯理地问道。 “姑姑,济国公赵竑,他的妾室周氏生了一个男孩,官家高兴的不得了,诏告天地、宗庙、社稷、宫观。姑姑,你知道吗?” 杨意坐了下来,幽幽问了出来。 当日她和赵竑一起进宫,赵竑陪赵扩说话,整个皇宫都是喜气洋洋。 “我当什么事情。这件事我知道。是个男孩。” 杨桂枝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品尝水果,津津有味。 赵竑妾室诞下男丁,入宫面圣,不足为奇。 那孩子长的胖嘟嘟的,看着喜庆,但以赵宋皇室子嗣大多年幼夭折的先例,谁知道那婴儿能活多久? “皇室有后,普天同庆啊!” 杨意的眉眼间,不禁有些惆怅。 她和魏近愚、真志道等人去济国公府,刚赶上周氏生产,想起当时热闹的情景,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可惜不是吴氏生的。” 杨桂枝轻声一句,让杨意微微一愣。 看来,姑姑对那个吴氏喜欢的非常,远远超过了周秀娘。 甚至超过了自己这个侄女。 她不由得想起坊间的那些流言,说姑姑和伯父父亲是后来相认,彼此依靠,并非亲兄弟姐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周秀娘性格温柔体贴,对她也不错,她也是皇孙的干娘,似乎关系莫逆。 她却总是有些失落。 尽管她知道,她不应该妒忌,但是她就是受不了赵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尤其还是一个商贾之女! “在一起三年多,不也是没生出来吗?” 杨意低声反驳了一句,为周秀娘抱打不平。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生过?” 杨桂枝看着侄女,眉头微微一皱,加重了语气。 “意儿,看来你和赵竑相处的不错。你自己要点检些,你一个寡妇,不要经常去济国公府,容易被人家误解和猜疑。” “我只是倾慕他的才华。他做的那些诗词,每一篇都是旷世大作。我没有其它的意思。” 杨意脸上一红,轻声一句。 她的小心思,在精明的姑姑这里,似乎永远无处躲藏。 她是爱上了赵竑吗? “意儿,你是杨家人,你不要嫌姑姑话难听,你性子太要强,善妒,花费无度,在杨家娇纵惯了。杨家人能包容你,外面的人可以让着你,但是赵竑那驴脾气。别的不说,他身边的女人,少过吗?”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她自己习惯了花天酒地,家中积蓄几乎挥霍一空。这也是她不得不来临安城投靠杨桂枝的一部分原因。 赵竑年轻英俊,前途不可限量,人不讨厌,家境富裕,对她似乎有些意思,她似乎没有拒绝对方的道理。 权衡当前的形势和利弊,再看看身边追求的男人,赵竑似乎是一个最为理想的夫婿人选。 连周秀娘那样的商贾之女都能在济国公府登堂入室,自己这样名门世家,美貌才气,赵竑似乎没有拒绝自己的道理? 姑姑为什么一再要拒绝。 “意儿,姑姑的话虽然难听了点,但是真心为你好。你和赵竑个性都太强,你又比他年龄大许多,你们不合适。况且,姑姑和赵竑的关系,你也知道。” 杨桂枝说完,自顾自又吃起了葡萄来。 “姑姑,听起来你不是很喜欢赵竑。你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些?” 姑姑对赵竑的态度,充满了不屑和敌视。她真是很好奇,姑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的执拗? 人家赵竑夫妻合不来,关她什么事? “赵竑这个人有些才华,但他心术不正,心机太重。还想掌管皇城司,我真是小看了他!” 杨桂枝停下了吃水果,净了手,才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把吴氏和徐姬都赶走,神不知鬼不觉诞下皇孙,一切做的悄无声息。我真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些手段。” “提举皇城司?那事是姑姑你搅黄的?” 杨意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姑姑,目光逐渐变得失望。 “姑姑,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呀?” 姑姑如此强势霸道,在她心目中的威望,又下降了不少。 赵竑提举皇城司,离太子之位就更近一步。姑姑这样做,不是小人行径吗?这样置当朝官家于何地?赵竑岂不是更加失望? “我这样怎么了?我就是让他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休了吴氏,他赵竑好大的狗胆!” 侄女眼中的失望,让杨桂枝恼羞成怒,不知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连自己的侄女都为赵竑说话,胳膊肘往外拐,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吴氏回来了,人家二人好离好散。徐姬就是个狐狸精,赶走了更好。人家妾室一直养在岳父岳母家,有人照顾。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杨意不自觉声音高了许多,替赵竑叫起屈来。 人家保护妻儿,吴氏和美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也叫心机? “你呀,脑袋里面都装些什么?” 杨桂枝看着不受教的侄女,暗暗气恼。 吴氏是她的侄孙女,她看着长大,也是她张罗嫁给了赵竑,结果闹的退货,她在天下人面前,可是颜面尽失。 谁给他赵竑的狗胆,敢私下里休了吴氏? 他征求了她的同意吗?这不是狠狠打她的脸吗? “我脑袋里装什么不要紧。这样的事,我是干不出来。” 杨意轻描淡写的一句。 “你……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都下去吧!” 杨桂枝眼露寒光,柳眉倒竖,轻轻摆了摆手,宦官和侍女唯唯诺诺,都是退了下去。 在这些奴婢面前,侄女的话,可是让她下不来台,简直是火冒三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赵竑吗?” 看周围无人,杨桂枝这才开口。 在侄女面前丢了面子,她怎么都得扳回来。 “为什么?难道不是你看他不顺眼?” 杨意不解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杨桂枝,显然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这样做。 “外面传闻沂王嗣子赵贵诚是史相的私生子,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连官家都知晓了此事。小报上说奸人作祟,不让赵竑当太子。你以为,这是谁在背后作祟?” 没有外人在场,杨桂枝毫不客气说了出来。 杨意不由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姑姑,你的意思是……是赵竑在背后兴风作浪?” 杨意暗暗佩服。赵竑这家伙,也会这些手段,当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你还有点脑子!当然是他在兴风作浪!” 杨桂枝冷冷一笑,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件事情很简单,谁从中获利,谁就是始作俑者。赵竑懂得裹挟民意对抗史弥远,阴险毒辣,城府极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想当太子,没那么容易!” 赵竑声名鹊起的背后,似乎都有人推波助澜。她原以为是魏了翁等人,但是看到了赵竑的那些诗词,她似乎明白了,一切都是赵竑在主导、兴风作浪。 只有赵竑有这样的才华和心计。她以前真是小看了此人。 “沂王嗣子赵贵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意懵懵懂懂,思虑片刻,这才摇头说道: “姑姑,我记得外面都说赵竑好色,傲慢荒淫,喜欢结交市井无赖,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坊间和宫禁都在流传,说沂王嗣子赵贵诚出生时,室内赤光满屋,香气扑鼻。还说他睡觉时,有人亲眼看见他身上有龙鳞。这都是胡说八道。不用说,这是史弥远的阴谋诡计了。” 杨意的话,让杨桂枝一时无言,片刻才冷冷说道。 “不管怎么样,赵竑这样居心叵测之人,你还是少和他接触,以免旁人说三道四,有辱杨家的门风。” “姑姑,我看你是对他有偏见。史弥远中伤赵竑,难道赵竑就不能反击?赵竑本来就是皇子,进为太子理所当然。史弥远为赵贵诚造势,这才是阴险毒辣,其心可诛。” 杨意的话,让杨桂枝又一次哑口无言,停了片刻,她才恼怒地说道: “听说你当了赵竑儿子的干娘,还和周氏成了干姐妹,真是不知所谓。我警告你,离赵竑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姑姑,其实你不必对赵竑有这么多偏见。无论是赵竑还是赵贵诚当太子,甚至将来的大宋官家,你还是做你的皇后、太后。” 杨意看着杨桂枝,鼓起勇气说道: “姑姑,你难道不能为了我,迁就一下赵竑,让他早日当上太子吗?” 赵竑当上太子,将来才能顺理成章登基。至于那个赵贵诚,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我再说一遍,你和赵竑不合适。还有就是,即便是赵竑当了太子,也不见得能顺顺利利登基!” 杨桂枝冷冰冰回道,杨意怒气上升,忍不住反驳。 “姑姑,你是爱屋及乌,当局者迷。赵竑休了吴氏,你觉得没面子。但这件事情,明明是吴氏有错在先。她红杏出墙,难道还要赵竑……” “住口!放肆!说这话就该乱棍打死!” 杨桂枝脸色一板,断然喝道,吓了杨意一跳,后面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面。 说的是吴氏,姑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姑姑,你吓我一跳!为了个不守妇道的吴氏,你值得这样吗?这样针对当朝皇子,你觉得有意思吗?” 杨意脾气上来,板着脸说道,却惹的杨桂枝气急败坏,直接下了逐客令。 “赶紧回萧山去,或者回老家!不要再疯疯癫癫,语无伦次!我警告你,少和那个赵竑来往!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 杨桂枝说完,“腾”地站了起来,铁青着脸,径直离开。 侄女油盐不进,难以沟通,实在是浪费她一番口舌。 后面的宫女和宦官们亦步亦趋,毕恭毕敬跟在杨桂枝身后离开。 “这又是怎么了?这么霸道,说话都不让人说!” 杨意摇了摇头,不满地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 “让我回去,我还不愿意在这待着!” 红杏出墙、不守妇道,难道自己说错了吗? 还有,姑姑说自己和赵竑不会有结果,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第77章 水火 临安城,清河坊、史弥远府宅。 书房外,执守的军士脸上汗水直流,胸前湿了一大片,仍然不敢懈怠。书房中,凉爽无比,甚至有些凄寒入骨,和外面的热浪滚滚,天壤之别。 “……柄臣浊乱天下久矣,……柄臣与其徒皆攫取陛下之富贵而去,而独留其大敝极坏之朝纲。……小人恃智巧,君子恃天理、人心之正,而天与人又有时而不然,秦桧十九年、史某十六年,司马光九月,君子之难取必于天如此……” 史弥远坐在椅子上,拿着一份临安小报观看,脸色铁青,双手微微发抖。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泼皮无赖,无才无德……竟有身有龙鳞之异象,生时芬芳满屋,何其谬乎!世间人生千千万万,可有一人生下来身有龙鳞,芬芳满屋?盖其以讹传讹,造谣生事而已。究其原因,朝中某大臣想推其庶子上位而已……” 史弥远面红耳赤,“啪”地拍了一下石桌。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查,马上给我查,全都关起来!” 属下们噤若寒蝉,垂首不言。余天赐轻声细语,打破了沉默。 “史相,这种小报,不知其名,也无从查起。还是想想,怎么应对。” 余天赐低声说道,小心翼翼看着史弥远的脸色。 余天赐是嘉定十六年进士,任史弥远宰相府的幕僚。 三年前,嘉定十四年夏,大宋官家赵扩立已故沂王赵抦的儿子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史弥远与赵竑不和,密嘱与其有世交之谊的余天赐物色皇族子弟入宫。 嘉定十五年,余天赐在越州(绍兴)找到了宋太祖的十世孙赵与莒、赵与芮兄弟。次年,史弥远秘密将赵与莒接至庆元府,命余天锡的母亲朱氏教他学习宫廷礼节。同年八月,史弥远将赵与莒入宫,是为沂王嗣子,改名赵贵诚。 可以说,精明强干的余天赐,乃是史弥远的心腹。 “一派胡言!这小报要是传到宫里去,官家那里,还不知道怎样看老夫?还有沂王嗣子,他怎么可能是老夫的……这……这不是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吗?” 史弥远沮丧地坐下,片刻,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幕僚。 “畏斋,当年将乌孙带到临安城,这当中的详情,没有外人得知吧?” 余天赐心惊肉跳,他看了看周围,上前几步,在史弥远耳边低声细语。 “史相,当年下官从绍兴带回乌孙,只有下官和全保长得知。下官也是纳闷,这小报上怎么知道这么多。” 乌孙是沂王嗣子赵贵诚在乡下时的名字,全保长是赵贵诚的舅舅,绍兴乡下的一个保长。当年余天赐就是在绍兴乡下碰到了赵贵诚,把他带入的临安城。 史弥远看了几眼余天赐,收回了目光。 “你说这些谣言,会不会是赵竑让人散布的?” 发泄了怒火以后,史弥远很快冷静了下来。 余天赐对他忠心耿耿,不可能出卖他。余天赐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必要。 “史相,以赵竑这蠢货,恐怕他没有这些脑子。这背后,恐怕是有人在暗中使力。” 余天赐眉头紧皱,思索着道了出来。 “背后有人?” 史弥远眉头一皱,冷哼一声。 “赵竑可不是蠢货,蠢货能作出《沁园春》和《临江仙》吗?你我,包括朝中诸臣,有人能作出吗?” “是是是,史相说的是!” 余天赐脸上发烫,连连点头称是。 赵竑的诗词,无论是那一首《沁园春北国风光》,还是《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都是旷世佳作。 在识人识才这件事上,史弥远自然有其独特的一面。 “老夫就是觉得纳闷,和赵竑斗了三四年,怎么就一直没有发觉,他还有这些本事?扮猪吃老虎,裹挟民意,偏偏让老夫无从对付。” 史弥远眉头紧皱,像吃了农家肥一样难受。 派到济国公府上的“卧底”被赶了出来,许多未曾发难的计划,也被对方提前破解并公开。 他的确是小看了对方。 “史相,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要是任外面流言蜚语蔓延,只怕朝中之事要起变数。” 余天赐脸色难看,也像是蟑螂嚼在嘴里一般。 “岂止是起变数,赵竑有了儿子,官家有了皇孙,他的老师真德秀也要被调回中枢,担任礼部尚书一职。官家有了皇孙,高兴之余,恐怕是要立赵竑为太子了!” 史弥远的话,让余天赐唯唯诺诺,暗自心惊。 浑浑噩噩的大宋傀儡官家,只知道打坐修道,竟然也理会起朝事来了。 看来,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实则是为祸人间。 “史相,赵竑可不能被立为太子啊!” 余天赐心惊肉跳,急急说了出来。 “畏斋,老夫拿什么阻挡?” 史弥远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你没看小报上说吗?景献太子两年立为太子,就是因为他是老夫的学生。赵竑四年皇子,如今依然是个国公,摆明了是老夫和皇后作祟。宫里宫外沸沸扬扬,都传沂王嗣子是老夫的私生子。这个时候不让官家立储君,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天下人唾骂!” 尽管他问心无愧,但流言蜚语杀伤力十足,越描越黑,让他无法反驳。 这个时候,还是少硬顶,以免局势更加不利。 “史相,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赵竑登上储君之位?那咱们所图,岂不是功亏一篑……” 余天赐看了一眼周围,低声软语,细若蚊鸣。 “噤声!” 史弥远低声呵斥,余天赐赶紧收声。 “真德秀回来又能怎样?即便是赵竑当了大宋储君,又能奈老夫何?” 史弥远冷哼一声,目光中都是不屑。 “本朝太子之权,较历朝历代,已是大大减弱,尤在相权之下。即便是他赵竑登上了太子之位,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余天赐连连点头称是。太子之位,不过是个多了爵位的皇子而已,实权上,并没有任何改变。 即便是当了皇帝,还不是傀儡一个。朝堂都在史弥远手里,皇帝也得忍气吞声。 “赵竑休了吴氏,已经得罪了杨皇后。能不能当上太子,还很难说!” 史弥远的脸上,瞬间变的乌云密布。 朝野非议,他都不放在心上。他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赵竑登上皇位。 “吴氏和赵竑分道扬镳,不是杨桂枝亲自点头的吗?怎么,她还不甘心?” 余天赐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吴府非要和赵竑一刀两断,杨桂枝是迫不得已。以杨桂枝睚眦必报的强势,她能饶得了赵竑吗?” 余天赐震惊之余,连连点头。 连科举取士都要插上一脚,后宫嫔妃正在怀孕都敢逼皇帝立下太子,杨桂枝之霸道,又岂是一般嫔妃可比! “史相,那赵竑立为太子一事……” 余天赐迟疑道。 “先能顶着就顶着,若是官家执意要立,咱们就让一步,能拖就拖。怎么说,也得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才是。薛极梁成大他们来了,你就如此告诉他们。” 太子之位,不值一提,官家还不是形如傀儡,史弥远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里面,谋划的是一盘大棋。 “知道了,史相!” 余天赐压低了声音说道: “史相,要不要对付赵竑身边那一群人?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断了他的后路!” 除掉了这些人,赵竑想兴风作浪,连个帮手都没有,还不偃旗息鼓。 “不用!让他们尽情的闹腾吧!一群平民百姓,杀猪的破落的,他们又能怎样?倒是朝堂上的真德秀、魏了翁这些人,要多多留意。” 史弥远眉头一皱,话语转到了赵贵诚身上。 “畏斋,乌孙那边,没有什么异状吧?” 流言蜚语沸沸扬扬,影响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史弥远,另外一个就是赵贵诚了。 史弥远位高权重,皮糙肉厚,刀枪不入。赵贵诚毕竟年轻,今年不过十九岁,太过年轻,恐怕会有些影响。 “史相放心,乌孙倒是无恙,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再说了,那边有郑公疏导,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到赵贵诚,余天赐心里倒是放心。 赵贵诚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就是文采是差了些。 “赵贵诚老成持重,能耐得住性子。就是这文采上,似乎差上赵竑许多。” 果不其然,史弥远拿赵竑和赵贵诚二人做起了对比。 “乌孙性子倒是沉稳,但他志大才疏,又有许多劣习,年少时看不出来,但是到了年岁增长,往往就会逸于享乐……” 史弥远眉头紧锁,似乎很是忧心。 “是是是,史相说的是!” 余天赐连连点头,满脸赔笑。 史弥远把持朝政近二十年,他识人的目光,自然非比寻常。 “史相的意思是赵贵诚难堪大用,要换一位?那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如何?” 余天赐脑子转的快,连备胎都提了出来。 “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又贪又色,不值一提!” 史弥远摇摇头,随即莞尔一笑。 “畏斋,你都想哪里去了?赵贵诚已经花了老夫两年多的心血,不可轻言放弃。况且,现在要换赵贵诚,恐怕也来不及了。” “这又是为何?” 余天赐又是一阵错愕。 “官家修道炼丹,身子好一阵坏一阵,谁知道能撑多久?” 余天赐恍然大悟,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看来,赵贵诚马上就要被派上用场了。 “听说杨桂枝的侄女,似乎和赵竑走的很近。有这回事吗?” 想起了什么,史弥远悠悠问了出来。 “史相,不错。杨桂枝的侄女叫杨意,是临安城有名的美人,今年二十七岁,是个寡妇。她和赵竑的确有些瓜葛。另有一个做粮食买卖的,也是个年轻的美女,不过最近好像去了淮东。” 各有各的门道,赵竑的风流韵事,余天赐也不陌生。 “这个赵竑,口味独特,和那个临安府尹吴兢是同道中人,左拥右抱,风流成性,果然是死性不改啊!” 史弥远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不过,这些女子他不在乎,她们也阻挡和影响不了自己的计划。 “史相,赵竑得官家厚爱,不过是仗着赵竑有了儿子。若是皇孙出了变故……” 余天赐忽然眼神狰狞,低声道来。 史弥远抬起头来,和余天赐目光一对,史弥远轻轻点了点头。 “老夫先进宫,向官家和皇后解释一下。赵竑想跟老夫斗,老夫就陪他玩下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史弥远站起身来,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看得清楚,污蔑中伤他的,肯定是赵竑一伙人。 事已至此,只能是全力狙击赵竑,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78章 心思 屋外艳阳高照,蝉鸣高枝,让人心烦意乱,却是无可奈何。 济国公赵竑妾室周氏生下皇孙,大内皇宫和济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但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此刻都亭驿的吴府,却是一片愁容惨淡。 “赵竑这个狗贼,竟然和妾室周氏生下了皇孙。他真是藏得深啊!” 大堂正位的吴府主人吴念,赵竑的前老丈人,阴着脸感慨万千。 “可怜我那孩儿,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赵竑前岳母吴妻的脸上,也是满满的苦相。 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去,狗屎一堆的赵竑忽然间声名鹊起,炙手可热,不但差遣干的有声有色,还隐隐成了大宋的文坛新领袖,无出其右。 那些刘克庄、戴复古那些大宋的诗词大家,一时寂然无声,似乎成了赵竑耀武扬威的背景。 甚至,江湖诗派的诗集迟迟未出,似乎是在躲避赵竑的锋芒。 “赵竑风头正盛,如日中天,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荣登太子之位,地位更加尊宠。这真是命啊!” 吴念幽幽的一声感慨。 小报上到处都是赵竑的文章,赵竑的诗集和《鞑靼策》风靡临安城,赵竑的冶铁和火药据说已经成功。 如此以来,朝堂上下,无人不谈赵竑,赵竑想不出名,恐怕都难。 “这个赵竑,怎么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他是在装傻充愣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对于赵竑的“双面”人生轨迹,吴妻至今是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和女儿分道扬镳,又何必赶走徐姬?既然他有这么多本事,处处向杨皇后示弱,为什么以前没有显露出来?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们的女儿? “他们两个,还有可能复合吗?” 吴妻小声说了出来,自己都后悔。 明明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可能? “想什么呢!宗正司都出了面,皇后都惊动了,怎么可能复合?赵竑没有提举皇城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恨咱们?” 想起当日到济国公府时赵竑的反应,吴念微微有些感慨。 他感觉得到,赵竑想和女儿继续下去。可惜,女儿却铁了心要和赵竑分开。 想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避祸。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为什么要恨咱们?况且,那些事都是皇后和史弥远做的,又不是咱们!” 吴妻嘴里说道,心里也是发虚。 虽然吴府从来没有想过掣肘赵竑,但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女儿,姑母杨桂枝才会迁怒于赵竑,让他提举皇城司的事情泡汤。 “要不是莹莹非要和赵竑一刀两断,何至于这样?哎,这真是……” 吴念神色黯然,吴妻也是一时无语。 以杨桂枝的睚眦必报,赵竑往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莹莹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吴念沉默片刻,抬起头,忽然问起了妻子。 “我也不知道。好像昨天就没有看见。” 吴妻心头一惊,赶紧喊了起来。 “来人,去看一下,大姐在不在府里?” 这个孽障,可千万不能再惹祸端。 “王爷,快去看看,衙内提着刀,说是要去找济国公麻烦!” 下人匆匆来报,吴念夫妻都是一惊,赶紧出了大堂。 果然,大院之中,五六个家丁紧紧抱住了吴峰。吴峰手里握刀,拼命挣扎,嘴里大骂着: “放开我!我要让赵竑这个狗贼好看!” “儿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吴妻胆战心惊,跺脚问起了儿子。 “我就是要去羞辱一下赵竑。他不让莹莹好过,我也不会让他舒服!都放开我!” 吴妻大声呐喊,眼看家丁们有些控制不住。 “儿啊!你要是这样一闹,你妹妹还有脸在这世上待吗?” 吴妻大声说道,哭泣了起来。 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慢慢安静了下来。 “吴峰,你妹妹和赵竑已经没有了关系,各不相干。他们两个人合不来,两个人都有过错,你不能只怪赵竑。是莹莹非要和赵竑分开。你不要胡闹了,别让人看笑话!” 吴念也是苦苦相劝。 “这个狗贼,看在莹莹的份上,便宜他了!” 吴峰扔掉了手里的刀,家丁赶紧捡起,松开了吴峰。 “带衙内下去歇着吧。” 吴念摆摆手,无精打采地说道。 众家丁把垂头丧气的吴峰劝了下去,吴念夫妻唉声叹气,正要回后院,家丁匆匆来报。 “王爷、夫人,大姐在账房要了 200贯钱,有人看见她拎着包袱离开,不知去向。” “这个孽障,肯定是又去金陵了!” 吴念目瞪口呆,恨恨的一声。 “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吴妻连受惊吓,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夫人!来人,快叫郎中!” 吴念扶起妻子,大声叫了起来。 一个赵竑,闹得吴府鸡飞狗跳。千算万算,这是不是自讨苦吃吗? 运河镇江段,一艘由南向北的商船甲板上,颜春站在船头,看着滔滔的河水出神。 她站在甲板上,一身青色罗衫,一把黄油伞,肌肤如玉,身姿绰约,风韵动人。 几个纨绔浪荡子被美色吸引,想要上去搭讪,被一旁警戒的张开等人怒目逼退。 “主人,外面太热,还是回舱里歇着吧。” 艳阳高照,颜春没有理睬张开,头也不回。 “临安城有什么消息吗?” “济国公赵竑有了个儿子,被封为……” 张开话未说完,已经被颜春粗暴地打断。 “说什么狗屁?我是问你,有没有其它的消息?” 颜春语气尖厉,引得船头上的其他旅人纷纷观望。 “其它的……听闻真德秀要被调回朝堂,现在赵竑和史弥远斗的愈演愈烈。想来赵竑的处境比较艰难。” 张开小声说着,暗暗出了口气。 这尊大神,终于给送走了。 同时,他也是暗暗纳闷,赵竑的妾室生下男丁,和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从小到大,一直被骄纵慣养、自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当遇到不能接受的现实,立刻变的不知所措,选择了逃避。 想起来,自从赵竑接他的妾室周氏回府,主人就再也没有去见过赵竑。 难道说,主人真的爱上了这个浪荡子? “赵竑那个蠢货,他怎么会是史弥远的对手?想要和史弥远争,不知会死的多惨!可惜了他那一身的才华!” 颜春冷冷一声,似乎很不看好赵竑。 “张开,你说赵竑那个笨蛋,他能斗过史弥远吗?” 果然,上一句不提赵竑,下一句又关心起了赵竑。 张开暗暗摇头,实话实说。 “主人,史弥远把持朝政,权势滔天,连大宋官家都要让他几分。赵竑只是个皇子,无权无势,恐怕不是史弥远的对手。” 关心则乱。主人三句话不离赵竑,看来确实是爱上赵竑了。 赵竑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主人这样的美人都不知道珍惜,简直是暴殄天物。 “以你看,是史弥远继续当政,还是赵竑登基大宝,对……更有好处?” 看到张开犹犹豫豫的样子,颜春眼睛一瞪。 “这才是大事!不要关注那些细枝末节,没有什么作用!” “是是是!赵竑敢和史弥远对着干,可见其性格刚猛。他能诗文,又会冶铁,通实务,有些本事。史弥远当政,与鞑靼眉来眼去,欲谋大金。若是赵竑能当大宋皇帝,想必绝不甘心受鞑靼的凌辱,必会发兵抵挡。” 张开心知肚明,说的也是通透。 “主人,即便赵竑有了儿子,大宋官家有了皇孙,但赵竑现在还只是个皇子,杨皇后对他耿耿于怀,赵竑想要扳倒史弥远,当上太子,甚至是皇帝,恐怕不太容易。” 谈及赵竑的前程,张开也是摇头叹息。 “金国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颜春声音苦涩,让张开立刻提起了精神。 “五月,大金国先遣尚书令史李唐英至宋滁州通好。六月,金国又遣枢密判官伊喇布哈到宋光州榜谕,誓言不再南侵。月前,大名府知府苏椿等举城投归宋廷将领彭义斌。彭义斌率部到了河北恩州,为蒙古万户史无倪所败。” 张开知道的不少,一口气说了出来。 “看来,河北和山东是要大乱了。” 颜春感慨地一句,依然头也不回。 “大金国朝中,还有什么事吗?” “就在月初,图克坦氏被立为皇后。枢密副使完颜赛不为被任为平章政事,参知政事特嘉尉忻为右丞,李蹊为翰林承旨,仍权参政。其它就没有什么了。” 张开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道。 “鞑靼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鞑靼大军西征的情况,以及鞑靼大军是否班师回了漠北。 “从西域来的商人说,鞑靼大军已经回军撒马尔罕。想来用不了几个月,鞑靼大军就要回到漠北了。” 张开说着,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鞑靼大军西征归来,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颜春低声一句,看着船只进入了长江,眉头紧皱。 “主人,回去歇息一阵子,家里人惦记的紧。什么时候想来临安城,再来就是。” 张开轻声劝慰着闷闷不乐的颜春。 他们把颜春送到淮水,再次返回临安城。至于颜春还会不会再来,他们谁也不能确定。 最好是永远不要来了,免得他们提心吊胆。 “临安城这个破地方,再也不来了!” 颜春看着江水,脸上乌云密布,忽然又抬起头来。 “张开,这些事情,得让赵竑知道,让临安城的士民们知道。” 她不想再见赵竑,就让张开把消息送去。 临安城,她是不想来了,最好是江南也不再来了。 “主人,赵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告诉他这些,恐怕也无关大局。” 张开忍不住说道。 鞑靼西征回师的消息告诉赵竑,他无权无势,又有什么用处? 主人年轻,心思善变,一天一个想法。也许回去不了多久,主人就会又急着要回来。 “无足轻重?那就想办法让他变的举足轻重!” 颜春说着,不自觉兴奋了起来,有些踌躇满志的感觉。 也许只有赵竑当上了太子,甚至登基为帝,眼前的危局才有一丝化解的可能。 第79章 敌友难分 “这是怎么回事?” 来到房中,看着眼前趴在桌子上七窍流血,已经丧命的婢女,赵竑不一定心头一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汤太热,小翠就吹,自己不小心喝了一口,就成了这个样子。” 周平细细查看小翠的死状,脸色铁青。 小翠是周秀娘的贴身婢女,从小一起长大,谁知道竟然被毒死。 “皇子和夫人没事吧?” 赵竑紧张地问了起来。 “皇子和夫人都没事,怕惊了他们,让他们去了后院。不过秀娘和小翠感情深,哭个不停……” 周平的话,让赵竑稍稍放下心来。 “叫郎中……不,叫太医来!叫临安府的人来!” 赵竑脸色铁青,大声怒喝了出来。 想要对皇子下手,实在是丧心病狂。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上皇子旬月夭折的原因? “七窍流血,小翠是中毒身亡。对方恐怕是奔着皇子来的。” 周平沉声说道,赵竑黑着脸,大踏步离开。 太医前来,诊断为砒霜中毒。临安府尹亲自到场,嫌疑人归到府中厨子胡二身上,胡二已经逃之夭夭,临安府满城通缉。 临安城,皇城,大庆殿。 御座上,赵扩目光扫过下面的一众大臣,视线落在了赵竑身上。 二人目光相对,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赵竑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赵竑明白,赵扩这是在问皇孙的情况,他也是示意一切安好。 目光转向老神在在的史弥远,赵竑的目光,不自觉冷了起来。 天欲令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虽说政治斗争冷血残酷,但这也太无耻下作了些。 “吴兢,朕来问你,济国公府投毒一案,凶手可曾缉拿在案?” 赵扩面色平静,目光转向了临安府尹吴兢。 “陛下,已经察觉国公府厨子胡二踪迹,捕快前去抓捕,终究晚了一步,胡二已经自尽身亡。此案毫无头绪,请陛下责罚。” 吴兢持笏上前,据实而奏。 赵竑心里暗暗吃惊。这又是一件无头公案了。 “皇子被人投毒,背后主使逍遥法外,你们临安府,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赵扩轻声说道,目光中不觉有了一丝冷厉。 皇家嗣丁单薄,好不容易有了个皇孙,还差点被毒杀,实在让赵扩不能忍受。 “陛下,臣有罪。” 吴兢跪在大殿上,伏地不起。 “起来吧,下去慢慢再查。” 赵扩语气平和,吴兢爬了起来,回复朝列。 赵竑暗暗摇头。这件无头公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史相,此事你怎么看呀?” 赵扩眼神复杂,目光投向了不发一言的宰相史弥远。 “陛下,老臣公务繁忙,不曾关注此案,无话可说。” 史弥远面无表情,说话声却是中气十足。 赵扩嘴角微微上扬,看向了朝中大臣。 “此案扑朔迷离,下毒者丧心病狂,其心可诛。一旦查实,朕必不会轻赦。” 给皇孙下毒,其心可诛。也不知道,这下面多少人牵涉其中。连个仗义执言的臣子都没有,这是什么朝臣? “圣上圣明!” 史弥远脸色难看,肃拜一礼。 不用问,皇帝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陛下,臣参济国公赵竑一本!” 史弥远脸色阴沉,监察御史梁成大立刻站了出来,肃拜一礼。 赵竑不由得一愣。 监察御史,他要参自己? “梁御史,有本奏来!” 赵扩也是微微一怔。这个梁成大,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臣参济国公赵竑,看护下人不严。又或者是苦肉计,博取同情,诬陷大臣,尚未可知!” 梁成大正义凛然,满殿皆惊,赵竑也是目瞪口呆。 感情是自己自导自演,把脏水往丧心病狂的对方身上泼? “梁御史,你可要慎言。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魏了翁走出列班,厉声说道。 这家伙贼喊捉贼,好大的狗胆! “临安府都没有证据,臣哪里来的证据?” 梁成大冷冷一笑,一大盆屎尿,浇的赵竑从头到脚香喷喷。 “胡二和小翠都是济国公府上的家奴,常年追随济国公夫妇,多年未曾有事。偏偏在皇孙出生后,反而会中毒?那胡二下毒,难道不知道小翠要事先验汤吗?既然会验汤,皇孙又怎么会被毒死?这不是弄巧成拙,居心叵测吗?” “梁成大,你这狗贼!”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气的鼻子都歪了,手上的笏板直接砸了出去,跟着闪出朝班,直奔梁成大。 这个搅屎棍,太让他忍无可忍了! 他一个受害者,现在反被说成了阴谋指使者,这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快!快把济国公拉住!” 赵扩也傻了眼。这个皇子,怎么脾气如此暴烈? 仓皇闪过赵竑的笏板,看到赵竑怒目圆睁扑了过来,梁成大吓的脸色苍白,闪转腾挪,立刻钻入群臣中间逃避。 “殿下,算了!算了!” 大臣们惊愕之余,赶紧纷纷阻拦,拉住了赵竑。 这个济国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快意恩仇,可真是个暴力男! “殿下,息怒!” “殿下,消消气,这不是打斗的场所!” 群臣拉住面红耳赤的赵竑,纷纷劝慰,把笏板还给他,把他劝回列班。 “梁成大,你信口雌黄,恶意中伤济国公。立刻退出大殿,回去自省!” 赵扩不自觉,呵斥了起来。 “陛下,臣冤枉……” “还不退出殿去!难道还要朕亲自请你?” 梁成大还要争辩,赵扩难得地脸色一板,声音比平日里高了不少。 “陛下,臣告退!” 梁成大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竑,悻悻退了下去。 “济国公,行为不捡,罚俸半年。” 赵扩的声音响起。 “臣……遵旨!” 赵竑定了定神,平息了一下火气。 今日是金使来谈双方榷场的事情。这要是让金人看到了,有损国体,会丢了大宋朝廷的面子。 “大金国正使阿古贷,副使张天纲,奉大金皇帝诏书,觐见大宋皇帝!” 随着殿外的声音响起,赵扩和众臣一起,向着大殿门口看去。 宦官引领下,金人使节手捧书匣进了大殿,比起上次,这次则是要谦恭许多。 “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金使手捧书匣,恭恭敬敬。后面的副使张天纲,目光瞥了一眼殿中,在赵竑身上停留,又收了回去。 “陛下,自绍兴和议后,金、宋两国在边界创置榷场,其后时有时断。如今我皇登基大宝,愿与大宋恢复边界榷场,互通有无,造福两国,还请陛下准允!” 金使完颜阿古贷恭恭敬敬,脸色柔和。 “尊使,在淮水一线、襄阳府、临洮府恢复榷场,此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待我朝详加斟酌,再给大金朝一个回复。” 赵扩放下国书,抬起头来。 “互开榷场,此乃两国大事。史相大宋栋梁,臣想问一下,史相如何看待此事?” 金国副使张天纲肃拜而言,目光扫向了史弥远。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惊。这个张天纲,抬相贬君,这不是把史弥远架在火上烤吗?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瞳孔微微收缩。 大殿上的魏了翁吴兢等人,个个都是脸色难看。 张天纲此举有心无心,弄巧成拙,显然激起了公愤。 “尊使,大小国事,乃是我大宋天子乾坤独断。在下是大宋臣子,唯我大宋天子马首是瞻,此事自有我大宋天子决断,老夫只是奉君命行事而已!” 史弥远脸色阴沉,冷声说了出来。 这个大金国使者胡言乱语,真是不知所谓。 “大金使者,恢复榷场,这是两国大事,仓促之间岂能决断?贵使还是先回驿馆,静待佳音吧!” 执政大臣薛极跟着开口。 重启榷场是善举,不但利于朝廷财赋,也可止停干戈,他是打心眼里赞同。 “这么说,大宋朝廷是愿意重开榷场了。不知济国公殿下,是何看法?” 张天纲的矛头,忽然指向了赵竑。 “这……” 赵竑看了一眼赵扩和群臣,正在踌躇,不知道张天纲是何用意,张天纲又开了口。 “济国公殿下作为大宋天子唯一的皇子,大宋的皇储,将来的太子,且已成年,难道对国事真一窍不通吗?” 赵竑心里“咯噔”一下。金使一会针对史弥远,一会又针对自己,摸不透此人是何意图? “贵使,你休要挑拨离间,口出狂言。我大宋天子和皇子父子情深,君臣相知,你如此胡言乱语,居心何在?” 魏了翁怒容满面,怒斥起张天纲来。 张天纲却是冷冷一笑,毫不畏惧。 “魏相公,你不要夸大其词,大惊小怪。济国公才华出众,文韬武略,我大金人人皆知。无论是他的《临江仙》,还是他的《鞑靼策》,无不是惊世骇俗,可为千古流芳之作!身为大宋皇子,临朝听政,四年不见升迁,难道不是傀儡吗?皇孙被人下毒,不了了之,可知大宋皇子卑微,人人都可以暗算凌辱,让人思之发笑。” “尊使,济国公是我大宋唯一的皇子,也是唯一的皇储,国之未来,没有卑微一说。” 魏了翁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感情这张天纲,是为赵竑抱打不平来的? 满殿群臣寂然无声,赵扩终于开口。 “赵竑,你身为我大宋皇子、国之储君,两国边界重置榷场,你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满殿群臣面面相觑,都是心惊。 金人使者咄咄逼人,官家似乎顺水推舟,要让皇子赵竑上位。 “陛下、尊使,两国重置榷场,利国利民,臣持赞成之议。但地点选择,官员遴选、以及朝廷法令,都要一一斟酌,不可仓促从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竑走了出来,中规中矩。 他也是暗暗吃惊。金人使者这么一出,这是要做什么?是在帮自己吗? 太子,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根本。 赵扩赞赏地点了点头。赵竑于朝廷法度、地方政务都是知晓,回答的也滴水不漏。 水到渠成,也许是时候确立太子的人选了。 看来,还是要和皇后杨桂枝谈谈。 “大宋皇帝,九月乃是我大金皇帝寿诞,出使前,我大金皇帝圣谕,闻济国公文才武略,特邀济国公出使金国,参加我大金皇帝寿诞。还请大宋皇帝恩准!” 张天纲朗声而言,赵扩和大殿上的臣子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贵使,大金皇帝善意,我大宋君臣心领了。至于济国公是否出使大金国,朝议之后,我大宋会给贵使一个答复。” 赵扩说完,看了一眼赵竑,微微点了点头。 能让金主亲自邀请出席其诞辰,这个赵竑,今天可是给大宋赚够了面子。 赵竑出宫,也是暗暗狐疑。 金使今天这一遭,到底是敌是友,是几个意思? 第80章 小技 会稽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群山叠嶂,草木葱茏其上,若云蒸霞蔚。 夏日清晨,树木掩映之下,处于山脚下的“郑氏铁坊”丝毫不见炎热,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赵竑从山径上走来,身后牵着马的田义等几个侍卫。众人汗流浃背,不过山清水秀,精神还都不错。 几个月过去,来回奔波,跟着李唐等练武骑射,赵竑黑了许多,人却精神了许多。 郑氏铁坊的冶铁已经走入正轨,无需他操心。他今天来,是为火炮铸造而来 据李唐讲,已经造出了几门火炮,他是来看效果的。 “殿下,我这都免了官,还跟着你,恐怕不合适吧?要是被史弥远那些人看到,恐怕又是麻烦。” 田义跟在赵竑身后,左顾右盼,像做贼似的让人鄙视。 铁粉坊已经被工部军器司接管,他现在是个草民,在这里进进出出,难免惹人非议。 “我都不怕,你怕个鸟!我雇佣你做我的私人幕僚兼贴身保镖,自己掏钱,这总行了吧!” 赵竑没好气地一句,鄙视田义畏畏缩缩。 有些事情,不是你怕就会天下太平。 “田大郎,你放心。现在殿下名动京华,那些搅屎棍就是想中伤殿下,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侍卫胡大头牵着马,意气风发地说道。 “低调!低调!” 许胜看了看前面不动声色的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耳濡目染,几个月下来,赵竑的许多口头禅,被这些年轻的侍卫照单全收。 看到郑豪坐在铁坊门口,歪着一颗大圆头,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老郑,怎么了,无精打采?” 看起来,朝廷夺了郑胖子的营生,他是很有些抵触情绪。 朝廷可是向他付了足足 10年 5000贯的“转让费”,够他一家子逍遥一辈子了。 “小人见过殿下。” 郑豪赶紧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给赵竑见礼。 “老郑,不用多礼。是不是因为铁坊要被官府买去,你因此闷闷不乐啊?” 赵竑笑着问道。有些事情乐在其中,可能真不是金钱所能替代的。 “殿下,铁坊是小人的命根子。官府买去,小人这心里,很是有些不舍啊!” 郑豪满脸的委屈。 这个赵竑,不去风花雪月、花天酒地,整天躲在山沟沟里搞这些无聊的事情。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世上还有他这样的人吗? “老郑,冶铁国之重器,朝廷收回,也是无奈之举。”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加重了口气。 冶铁新技术一旦外传,金人倒是没什么,万一传到鞑靼人那里,可是大麻烦。 “工匠们归于朝廷工部管制,没有了差役,拿着俸禄,岂不是更好?大家日子好过些,你也就看开些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小人这心里……” 郑豪眼神闪烁,嘴上依依不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郑,来,坐下来喝茶!” 赵竑看了看门口的桌子,上面一壶热茶,香气袅袅。 “小人不敢!” 郑豪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却不敢坐下。 尊卑有别,贵贱自知,赵竑虽然没有架子,但他还不至于狂妄到要和皇子平起平坐这种地步。 “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喝茶吧!” 借花献佛,赵竑给郑豪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 摆那些没用的架子,有什么意思?他还不至于如此浅薄。 “泉水清洌,雨前新茶,好喝啊!临安城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喝过这样好的茶啊?” 赵竑品着茶,轻轻摇头,似乎很是享受。 “殿下,山水好喝,炭火也足。要是山下的普通人家,烧水都不容易,就别说喝好茶了!” 郑员外白手起家,虽然富贵,但骨子里还是个穷人。 “烧个水,也这么麻烦吗?” 赵竑靠在椅背上,品着茶,漫不经心。 这样的好水,可不是临安城随随便便就能喝到。 “殿下,关键是每次生火不容易,还弄得你灰头土脸。所以,殿下是沾了铁坊铁炉的光了!” 郑豪撅着嘴说道,赵竑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怔。 烧个水都那么难,没有煤气灶,难道还没有炭炉? “殿下,乡下人都是烧稻草麦秆,有时候下雨天柴火潮,更难生火。” 郑豪嘿嘿笑着说道,站着喝茶。 “老郑,哥哥我教你一招,弥补你铁坊的损失。” 赵竑思索了片刻,想起了一件事情。 也许,这件事情有利于民生,可以把女人们从灶头上解放出来。 “殿下有何妙招?” 郑豪也是起了兴趣。 赵竑能工巧匠,谙熟奇技淫巧,他都自愧不如。 “老郑,把你的铁匠叫来,我自有交待,保管亮瞎你的狗眼!” 赵竑哈哈笑道,没肝没肺。 他拿起铅笔,在桌上的纸上画了起来。 从小就用蜂窝煤和煤炉,亲手做了不知多少个,蜂窝煤炉子和打蜂窝煤机,也是熟得不能再熟。 “殿下,这就是你所说的打煤机和炉子?这就是煤块?” 铁匠过来,郑豪和他看着图纸上的煤炉和蜂窝煤机,自己狐疑地问道。 打煤的机器倒是不难造,关键是煤球,到底怎样个搞法? “记住了,炭粉和粘土介于四比一和三比一之间。蜂窝煤放进蜂窝煤炉里,生一次火,一天只需几块煤,一年到头也不用生火。烧水做饭,房间取暖,方便得很!” 赵竑得意地一笑,继续喝茶。 放一个蜂窝煤的炉子,以及放三个蜂窝煤的炉子,这两样炉子,一大一小,应该够做饭煮茶用了。 “一年到头不生火?” 郑豪和铁匠们还是不相信,满眼的怀疑。 “当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本事交给你,足够弥补你铁坊的损失了吧!” 赵竑拍了拍郑豪肥厚的肩膀,郑重其事。 “你卖你的,不过我要声明一下,这炉子和煤球的专利权可是我的。此外,每卖出一个炉子,外加 100颗煤球,我还是要收取一文钱的专利费。” “二叔,你下去弄吧,要是不懂了再回来怪问我。” 郑豪支走了半信半疑的铁匠们,嘿嘿一笑。 “殿下,要是真能成,小人付你一成的那个什么费用!” 郑豪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殿下,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允许。” 赵竑看了看眼神闪烁的郑豪,点了点头。 这胖子头脑灵活,说话躲躲闪闪,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老郑,自己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郑豪帮了他,能帮到的,他也一定会义不容辞。 “谢殿下!大郎,你过来一下!” 郑豪眉开眼笑,冲着身后的铁坊里喊了起来。 跟着,一个肥壮的青年出来,泰山压顶,乌云蔽日,径直走了过来。 “殿下,这是小人的老大。大郎,快拜见殿下!” 郑豪笑嘻嘻介绍起了小胖子。 “小人郑途,拜见殿下!” 小胖子上前,向赵竑行礼,压力山大。 叫他小胖子是因为他年轻,其实他比他父亲的吨位更大,更高更壮。 “郑屠,你是屠夫?” 赵竑开起了玩笑。 眼前高大肥壮,一座山式的年轻胖子,让他莫名想起了水浒里的“镇关西”郑屠。 “殿下,犬子从小跟着小人冶铁打铁,上过学堂,最喜欢这些奇技淫巧。怎么会是屠夫?” 郑豪一本正经介绍起了儿子。 “开个玩笑,不要介意。子承父业,好!老郑,有话直说!” 赵竑也收起了笑容,严肃认真。 “殿下,小人想让大郎跟着殿下。你就说这铁坊,总得有个放心人看着不是。” 郑豪做起了举贤不避亲的自我推荐。 “殿下,关于铸造火炮,小人有一点心得,想和你说说。” 赵竑还没有说话,胖子已经兴致勃勃开口。 “哦,你倒是说说!” 赵竑点了点头,也是起了兴趣。 “小人认为,用砂模比用泥模好。泥模慢不说,还容易沾在铁管身上,有沙眼。但砂模就强多了,砂模容易散热,能透气,铁水可以慢慢冷下来,形成灰色铁。灰色铁韧性好,也容易用刀具切割。” 郑途侃侃而谈,很有些挥斥方遒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有些心得了?” 赵竑心头一动,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高手在民间。这话真不是说着玩的。 “殿下,绍兴府造突火枪和震天雷,小人帮过忙,砂模和泥模都用过,因此知道一些铸造火器的道理。” 郑途嘴上谦虚,神情意气风发,看来有几把刷子。 “回殿下,前面铸的几门火炮,都被犬子给融了,他说炮管粗糙不中用。犬子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浇注炮管的砂模。以前铸造铁管的时候,他就试过!” 赵竑还在惊讶,郑豪又不失时机地夸起了儿子。 田义微微有些尴尬。说起来,他只是按照赵竑的交待,中规中矩铸造火炮,并没有想的太多。 “好!郑途,说下去!” 赵竑赞赏地看着郑途,鼓励他说下去。 专业的事,必须专业的人去干,这是正理。 “殿下,铁管内部钻磨光滑,完全可以用水来帮着降温,避免刀具损伤,用固定好的刀具钻磨铁管内部。既能保证管壁光滑,也能让管孔保持笔直,保证炮管的质量,也能射得更远。” 赵竑心头吃惊。这小子有些本事,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那到时候不用铸造空心火炮,搭几架水车,固定柱体和刀具,直接可以从柱体里面挖出来?” 赵竑的话,让郑途呆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满脸兴奋之色。 “殿下,这真是个好主意!这样造出来的炮膛光滑顺直,比铸出来的要好许多。不过要是用柱体旋挖,可能会很费刀具!” “好!不要怕费刀具,你尽管去试!” 赵竑松了口气。 看来这小子不是穿越来的,要不然不会不知道实心钻炮。 “郑途,铸炮的砂模,想必你已经准备好了。” 赵竑看郑途兴奋的样子,径直问了起来。 能不能得到重用,也得看是不是浪得虚名。有野心是好事,但才华也得匹配。很多时候,才华配不上野心,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殿下,小人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浇铸火炮。” 果然,郑途信心十足,兴致勃勃回道。 “好!过去看看!” 赵竑站起身来,对着满脸堆笑的郑豪,由衷地一句。 “郑员外,果然是犬父无虎子啊!” 想到了方法,又能去亲自解决,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才。 看着赵竑离开的背影,郑员外懵懵懂懂摇了摇头。 这夸人的话,怎么听着就是觉得不对劲。 “别看了!赶紧去造炉子和打煤机!看看能不能用?” 郑豪朝着铁匠们喊道,心头也是狐疑。 这个土炭混合的蜂窝煤,真的能点燃?不会是唬人的吧? 堂堂大宋皇子,怎么会懂这么多的奇技淫巧? 第81章 躬行 “开始!” 铁坊里热气腾腾,随着郑途的一声呐喊,火红的铁水顺着铁槽从铁炉中滚滚流下,顺着浇铸口,进入了砂模之中,源源不断。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富二代,还是个有追求的有为青年。 一个砂模浇注完毕,下一个砂模接着浇注,竟然多达二三十个。 “殿下,大概要三到四天,就可以打开模具,然后清洗炮身,打磨炮膛。” 郑途脸被炉火照的发亮,声音里自信满满。 “郑途,你对自己铸造出来的火炮,有信心吗?” 赵竑不自觉问起了小胖子。 “殿下,小人实话实说,最少有七成以上!” “好!我就是要你有信心,我才有信心!” 赵竑吐出一句“金句”,赶紧出了铁坊。 后世那句话怎么说的:我要我觉得,不是你觉得。 众人出了铁坊,都是汗流浃背,头脸热气腾腾。 夏日炎炎,这铁坊里温度极高,可以说是挥汗如雨,可是不好受。 “李唐,记下来,给冶铁的每个铁匠,每个月加3贯钱。同志……工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 赵竑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回去后,这些事情要马上落实,相信工部不会阻挠。 工部尚书胡榘那个机灵鬼,慷朝廷之慨,相信他是不会掣肘自己的。 “殿下,请看!” 铁坊外的工棚里,郑途费力地从木箱里拿出一个铁球,让赵竑观看。 “这是火炮的炮弹?这么光滑?” 赵竑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木箱里的铁球,个个都光滑,泛着幽光。 “殿下,不错!这是 7斤的铁球,将它慢慢加热,然后打磨,表面就会光滑。” 郑途介绍,赵竑懵懵懂懂点头。 他虽然不懂这些工艺,却也知道,这个郑途是个人才。 这样光滑的炮弹,对炮膛的损伤会大大降低。 “郑途,你愿意跟着本国公,继续冶铁铸造火器吗?” 赵竑立刻有了决定。 他最喜欢的就是人才,尤其是年轻人。现在田义不在,铸造火器,需要有人在这里扎住场子。 “殿下,小人愿意!” 郑途大喜过望,脸上横肉乱颤。 “好吧!现在铁坊的火器铸造,都归你管了。包括火炮和手榴弹的生产,都是你说了算。田提辖虽然不再担任官职,但他还是你的老大。将来,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任重道远。你明白吗?” 赵竑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得太透。 “谢殿下提携!田大官人,日后多多提携!” 郑途恭恭敬敬,向赵竑和田义行礼。 谁不知道,田义是赵竑的心腹兼结义兄弟。他清楚自己的位置,还没有狂妄到要去挑战田义的权威。 “郑途,这几天,我们就住在村里了。有什么事情,去叫我们就是。” 炮坯冷却,再加上清洗打磨,怎么也得四五天。绍兴临安两头跑,还真有些得不偿失。 “殿下,火药已经差不多弄好了。你看,我该做些什么?” 郑途兴冲冲离开,田义下意识问道。 是啊,做些什么? 牙刷已经有了,牙膏不好搞,陶瓷是国粹;玻璃、骨瓷、钟摆、纺织机、蒸汽机,似乎都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东西。 肥皂、香皂!皂化反应! 赵竑的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 在目前的处境下,肥皂短平快,不耽搁事情,可以尝试一下。 作为正宗野鸡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又来自知识大爆炸的后世,这些基本的操作,他还是懂的。 大量的稻草烧成灰烬,一份草木灰,两份水烧开蒸煮,放到第二天,几乎不用过滤,就是碱水。 熟石灰溶成水溶液,加入碱水,碳酸钙沉淀,上面的就是氢氧化钠溶液,俗称烧碱溶液。 烧碱溶液加热,加入植物油搅拌,油脂充分溶解形成溶液,这就是皂化反应。 在形成的溶液中加入细盐,即所谓的盐析作用,便产生了肥皂。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赵竑立刻吩咐下去。 “田义,咱们这样……” 有些事情,看起来平常,也许就能推动社会发展,促进百姓就业。 五天过去,郑途没有来叫赵竑看火炮铸造,反倒是田义匆匆过来,拉了赵竑就走。 “走!快去看看!” 赵竑有些期待,也不问,跟着田义出了房门。 到了郑豪家的院子里,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而在院子的中央,郑豪的妻子拿着一个不规则的歪歪扭扭的长方块,正在木盆里洗着衣裳。 “你们看,才一炷香的时辰,就洗了五件衣裳,干干净净!可真是个好东西!” 郑妻喜滋滋地说道,展示着自己洗过的衣服。 有村民上去,将信将疑洗了洗手,连连称奇。 “果然很干净啊!比澡团还干净!” 众村民纷纷上去,洗手洗手上的小东西,都是纷纷惊叹。 这样干净的东西,的确是稀奇。 “殿下好手段啊!” 看到赵竑出现,众乡民纷纷见礼,让出一条路来,都是恭恭敬敬。 这个大宋皇子,天潢贵胄,懂的还不少,不像那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想想也是,人家铁都会冶炼,更不要说肥皂这小东西了。 “殿下,这个东西能洗头吗?” 有村民大声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最好闭上眼,这个肥皂还是有些刺激,不过不伤手!” 赵竑指着那一个个切的狗啃似的奇形怪状的肥皂团,满面笑容大声喊道: “在场的乡亲们,一人拿一块,回去洗衣裳洗头洗澡小孩喜洗屁股。没领到的下次再领,郑员外这里给你们登记一下!” “谢殿下!” “殿下仁义!” 村民们喜笑颜开,纷纷上前,田义李唐纷纷给村民们发起肥皂来。 这个皇子,有些话粗俗,听着反而亲近。 “田同学,你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肥皂,让你做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坨狗屎。真有你的!” 赵竑看着田义,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放心吧。这不是刚试出来吗。回头我做一些模具,做成各种形状,保证又漂亮又好用!” 田义尬笑着说道。 “好,外观要做得漂亮,最好再配上铁盒木盒的漂亮包装,那样才能卖出好价钱。到时候再让小报宣传宣传,保管你赚的盆满钵满。现在,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吧?” 赵竑向田义传起了自己的生意经。 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田义好好地去做肥皂香皂这份有前途的事业吧。 “说好了,我只是暂时干这个,卖出来的钱也是朝廷的。这样你做的事情,官家和那些臣子都能看到。” 田义的话意味深长,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反正田义他们也不差钱,做出了“业绩”,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田义犹豫了一下,忽然道: “殿下,豆油太贵了,能不能用猪油啊?” 相比之下,猪油可比豆油便宜多了。 “当然可以!”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差点冒出一句“why not”。 脂肪油和植物油的主要成分基本都一样,或许有些小差异,但本质相同,都是做肥皂的原料。 “那就好。不然可真是太糟蹋东西了!” 田义点点头,如释重负。 “回去后买些香料,把肥皂做成香皂,样子做好看点,专门赚富贵人家的钱。记住了,没经过我这个总工程师的允许,做肥皂的手艺,可不能外传!” 赵竑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香料?总工程师? 田义懵懵懂懂点点头。 香皂可是奢侈之物,做出来的那个“香皂”,价钱也不能低。 “殿下,你可真是让亮瞎了小人的够眼!” 许胜用赵竑的口头禅,由衷地叹了出来。 “这几天,你们也帮了不少忙,回头香皂做出来,给你们一人发上几块!” 赵竑哈哈笑道。 “殿下,香皂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给兄弟们发几块肥皂吧。” 李唐黑着脸尬笑道。 “一点追求都没有!” 赵竑摇摇头,看了看周围。 “老郑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殿下,老郑在后院,正在打那个蜂窝煤呢!” 郑妻笑呵呵地说道 郑家后院,“叮当”的撞击声传来,郑豪穿着一件无袖的两裆背心,下体合裆短裳,赤着脚,双手提着打煤机,正在打着蜂窝煤,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看他旁边的屋檐下,已经堆了一两百个圆柱状的蜂窝煤球。看样子,郑豪已经忙活了一阵子。 李唐等人纷纷围了上去,也不帮忙,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郑豪气喘吁吁地表演。 “殿下,你先坐着,先喝茶!” 郑豪满头大汗,动作不停,他的小女儿赶紧上来,乖巧地给赵竑泡茶。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赵竑的习惯,喜欢喝泡茶,而不是茶叶粉末。 “多谢了!” 看来郑豪家教不错,孩子们都是礼貌,没有丝毫的骄纵。 “殿下,这蜂窝煤要晾几天呀?” 郑豪一边打煤球,一边喘着气问道。 “这么好的天气,一天就够了!一般的晴天,最多两三天吧。” 赵竑坐了下来,看了看院子,继续问道: “那个炉子,你弄好了吗?” “殿下,那个简单,比冶铁的炉子好弄多了。炉子已经晒干了,马上就拿过来!” 郑豪放下打煤机,过去拿了两块有些发白的煤球过来。 “殿下,麻烦你给看看,这已经晒了一天,看成不成?” “老郑,你这效率挺高的呀!” 赵竑看了看煤球,拿手捏了捏,结实不掉渣,轻轻点了点头。 “应该可以了!” 仅仅四五天功夫,不但打煤机造出来了,蜂窝煤也有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煤炉了。 “煤炉来了!” 说话间,郑豪的二叔铁匠郑二兴冲冲提着蜂窝煤煤炉进了院子。 “开始吧。”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 “劈柴、生火!” 柴火上,蜂窝煤被烧了个半身通红,赵竑拿起火钳,夹起煤球,放入了蜂窝煤煤炉,跟着夹了两块重叠上去。 “殿下,这真的能行吗?” 郑豪将信将疑,看着眼前的炉子。 如果真行,这或许真是个赚钱的好门路。 “郑员外,要相信我,相信科学,相信人民群众的智慧!” 这都是千锤百炼,经过生活检验的技术结晶,怎么可能不行?。 “殿下,你是个大才,小人当然相信你!” 郑豪满脸堆笑,奉承着赵竑。 “郑员外,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将来,你就好好的数钱吧!记住了,我的专利费,千万别忘了!” 赵竑微微一笑,很是有些嘚瑟。 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他不过是站在了郑氏父子田义等人的肩膀上。 想起了什么,赵竑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叮嘱道。 “郑员外,记着换煤,一天大概三四块,下面的封口可以调节燃烧的快慢。记住了,放在屋子里烧的话,一定要开着窗户或门,至少要留出点空隙。不然会死人的!” 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卖的时候,一定要把中毒的注意事项告诉所有买炉子的人家,千万别大意。否则惹上官司不说,弄不好要倾家荡产,锒铛入狱!” 赵竑板着脸,面色凝重说道。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小心!” 赵竑面色严肃,郑豪也是一本正经回答道。 乡下人家屋子,都是封闭的。即便是城里那些宅屋,不透气的几乎没有。 “郑员外,放心吧!卖上一两年,到时候女儿的嫁妆都有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蜂窝煤方便节能,一定能成为大宋万千家庭的最爱。 “殿下,就这样烧着,一天三四个煤球,一年四季不生火,能行吗?” 李唐围着蜂窝煤炉子仔细打量,目光中都是疑惑。 “把你那个“吗”字去掉,一定能行!” 喝了口茶,赵竑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火折子闷火就行,蜂窝煤为什么不行?到时候肯定吓的你农家肥飙射!” 后世千锤百炼经过时代验证的产物,怎么可能不行? 目光扫向铁坊的方向,赵竑的眉头微微一皱。 郑途这小子,应该要造出火炮了吧。 【新书不易,还请观客们多多支持!拜谢!】 第82章 发酵 临安城,和宁门,皇城南大门。 清晨时分,金甲卫士持戈值守,肃穆庄重,行人远远避开。 忽然,和宁门外正对的御街方向,人潮汹涌,一大群学子汹涌而来,让警戒的卫士一阵骚动,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好像是太学生!” 一个卫士惊恐地喊了起来。 “他们来干什么?赶紧通知夏帅!” 这么多的太学生前来皇宫,气势汹汹,卫士们都是傻了眼。 很快,太学生们到了和宁门前,他们一起跪倒在地,手里举着奏章,异口同声。 “为国除贼!伏见圣驾!” 太学生们慷慨激昂,嘴里大喊,声势浩大,卫士们不敢驱赶,只是守住了紧紧关闭的宫门。 太学生们的举动,早已惊动了整个御街,无数的百姓跑来围观,和宁门前立刻成了人群的海洋。 太学是朝廷在科举考试之外,第二个选拔官员的基地。太学上千人,现在来的虽然只是一两百人,但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太学学生人数众多,不论是太学求学期间,还是入仕之后,对大宋朝政,影响巨大。 在南宋时期,太学生时常上书,参政频繁,影响巨大。 南宋之初,太学生陈东上书主张启用李纲,斥退黄潜善、汪伯彦,积极主战以恢复中原,最终被宋高宗赵构害。陈东死后,识与不识皆为流涕,可见陈东及其主张深得人心,赢得了时人的同情。 宋孝宗朝,权相汤思退执政,继续对金求和,引发太学生不满。太学生张观等七十二人上书,论汤思退、王之望、尹穑等奸邪误国,招致敌人,请斩之。汤思退忧悸死。 宋光宗执政,绍熙二年十一月,宋光宗以身体有疾,不去看望老父亲宋孝宗,群臣上书苦谏,太学生也踊跃参与。 宋宁宗朝,金军南侵败绩,权相史弥远却没有趁胜进击,收复中原失地,而是采取了消极的退让政策,授意其党羽胡榘与金人和议,直接激怒了主战派与激进的爱国学生。太学生何处恬欲请诛胡榘以谢天下。相率上书的太学生竟有二百七十三人之多,可见众人怨愤之深。 可以说,太学生参议朝事,由来已久,也是经久不衰。 今天,毫不例外,太学生们又一次,激愤而起了。 众目睽睽之下,太学生江万里和余玠走了出来,站在了队伍前面。 “各位学子,大家都坐吧,听我说几句!” 江万里大声呐喊。围观的百姓和所有坐好的太学生,一起安静了下来。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无才无德,却由一无赖摇身一变,成为亲王贵胄,甚至还有奸臣想捧其上位,敬为太子。而济国公赵竑,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却被居心叵测之人处处针对,就连他的麟儿,大宋皇帝的皇孙,也差点遭人暗算,死于非命。你们说,这世间还有天理吗?堂堂大宋朝廷,竟被这些奸臣宵小玩弄于股掌之上。大宋天子的颜面何在?大宋朝廷的威严何在?” 江万里说完,余玠又接了上来。 这位历史上的抗蒙名将,现在还只是太学的一个上舍生而已。 “奸臣横行,朝政昏聩,我们这些太学生该怎么办?” 余玠面色凝重,挥拳大声呐喊道: “我们要求,大宋天子速立济国公为太子,以绝奸臣之望!” “速立太子!速立太子!” 太学生们跟着余玠,一起高声怒喊了起来。 警戒的卫士们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太学生到这里来请愿,是要举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也难怪,作为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济国公赵竑如今声名鹊起,其中却阴风阵阵,说他荒淫无度,又加上他的儿子差点被毒杀。 太学生们义愤填膺,显然是为赵竑抱打不平,要求皇帝早立太子。 “速立太子!速立太子!” 太学生们一起呐喊,旁边的百姓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众人声嘶力竭,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皇宫外山呼海啸般的吵闹声,早已惊动了坐在蒲团上修道的赵扩。对于这位醉心于修炼成仙的大宋皇帝来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就是不能打扰他修心养性。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赵扩皱起了眉头,向一旁的李顾问道。 “听回禀的卫士说,好几百太学生聚集在和宁门外,向官家请愿。” 李顾小心翼翼地回道。 “请愿什么?到底是为何事?” 脑子里除了修道,赵扩记住的事情实在太少。 “回禀官家,太学生和百姓们请愿,要求官家速立太子,否则他们就不离去。” “朝廷立嗣,关他们什么事?” 赵扩脸色一沉,思索片刻,这才问道。 “济国公现在那里?” “回官家,济国公好像还在会稽铸造火器,还没有回来。” “作壁上观,好深的心计呀。” 赵扩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 “李顾,依你说,该如何处置?” 赵竑稳坐钓鱼台,这让他惊讶,也让他有些不快。 原以为赵竑是个至诚君子,现在看来,小瞧了世人。 “官家,宦官不得涉政。奴才不敢。” 李顾赶紧说了出来。 “但说无妨。” 外面的嘈杂声不断传来,赵扩有些心烦意乱。 “陛下,奴才以为,太学生们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和最近下毒谋杀皇孙一事有关。坊间流言四起,说沂王嗣子赵贵诚天生异象,有帝王之仪。那些个请愿的太学生基于义愤,这才上书。” 李顾低声说道,还小心地看了看周围。 “李顾,看来你和赵竑处的不错,你也知道为他说话了。” 赵扩轻声冷笑了起来。 “奴才对官家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还请官家明察!” 李顾“噗通”一声跪下,频频磕起头来。 “起来吧,朕就是问一下,你慌什么。” 李顾颤颤巍巍起来,赵扩看着眼前的太极图,似乎是自言自语。 “这个赵竑,能让太学生和金人为他说话,他还有这样的手段?” 赵扩也是心头狐疑。太学生有可能是受赵竑蛊惑。但金国使者为赵竑说话,难道是因为赵竑在《鞑靼策》里的抗蒙主张?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李顾汗流浃背,不敢吭气。 皇帝看似温文尔雅,平和静气,实际上却是心思缜密,什么都知道。 “李顾,你去传旨,收了太学生们的上书。告诉他们,立太子一事,朕会详加考虑的。” 终于,赵扩轻声说了出来。 “官家,只怕这样说,他们不肯离去。万一要是闹大了……” 李顾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那你就告诉他们,一个月,不,两个月。两个月朕一定立太子。快把他们赶走吧,让朕清静一下。吵死了!” 赵扩恨恨说道,头晕眼花,心烦气躁。 这些人再不走,他还怎么打坐?怎么修道? “奴才遵旨。” 李顾赶紧轻轻退了出去。 谁也不能打扰了这位大宋官家的清静。 不过,他不明白,官家既然要修身养性,为何不做太上皇,那样绝对没有人打扰。 还是舍不得放开手中哪一点点的权力呀! “看来,不得不用点计谋啊!” 李顾出去,赵扩苦笑一声。 皇后那里,又岂是可以随随便便蒙混过关。 目光扫到了酒壶,赵扩心头一动,转动轮椅到了桌前。 “江万里、余玠,你们都是上舍生,表现良好,可能就要外派任职。你们在这里裹胁民意,蛊惑众生,难道不要自己的仕途了吗?” 参知政事薛极出来,黑起脸来,训斥起江万里和余玠二人。 “江万里,济国公当不当太子,朝廷自有规制。我朝历代君王,均是在大行之前才立太子。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诅咒官家,还是快快退去吧!” 另一位参知政事胡榘,也在一旁苦劝。 “薛相公、胡相公,此言差矣。绍兴三十二年,高宗皇帝立孝宗皇帝为太子,本朝景献太子开禧三年就被立为储君,何来大行前立太子之俗成?况且,我等只是在这里请愿,何来蛊惑人心一说?济国公殿下作为官家唯一的皇子,蛰伏四年之久,为何不能立为太子?他有什么大恶吗?朝廷要废了他吗?” 江万里一张利口,问的胡薛二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胡相公,你不要危言耸听。我朝早立太子,不乏先例。我倒是想问一下,你们这些参知政事,对毒害皇孙一事熟视无睹,又任由坊间对皇子赵竑中伤污蔑。如此不作为,恐怕愧对官家的信任!如今的态势,济国公不要说被立为太子,恐怕他这个皇子之位,也要被废了吧。” 余玠冷冷一笑,拱手一揖。 “这……” 薛极和胡榘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皇子被下毒,此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如果任由其发酵,只怕会引起学潮,局势越来越糟。 “薛相公,胡相公,我等就想知道,济国公殿下作为我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为什么不能被立为太子?那个沂王嗣子赵贵诚,身上有龙鳞,出生时满屋生香,这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好好查查,究竟是什么人在后面为他造势?他们想干什么,要篡立太子吗?” 江万里说完,对着汹涌的学生和百姓,又挥拳怒吼了起来。 “早立太子,早立太子!” “早立太子,早立太子!” 百姓和太学生一起附和,声震云霄。 皇帝近侍李顾跑了出来,在薛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薛极点点头,朝着太学生们大声喊了起来。 “皇帝有旨,将所有太学生的上书收集,皇帝要亲自御览!” 薛极指示着官员,将太学生们的上书全部收集,让官员送进宫去。 “江万里,余玠,各位太学生,大家赶紧回去,不要再胡闹了!” 薛极挥挥手,就要拂袖离去。 “薛相公,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官家什么时候答应我等,我等什么时候离开。” 江万里不屈不挠,和余玠坐了下来,人群顿时静默。 “真是冥顽不灵,愚蠢透顶!” 薛极看了看李顾,这才大声说道: “官家已经说了,两个月内,朝廷必立济国公为太子。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万里和余玠对望了一眼,一起跪下,伏地山呼万岁。 皇帝金口玉言,要是到时候食言,在来伏阙上书就是。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的太学生和百姓们一起呐喊,这才心满意足,纷纷离去。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李顾苦下一张黑脸。 皇帝说的话,真的能兑现吗? 第83章 苦肉 坤宁殿中,大宋官家赵扩和大宋皇后杨桂枝面面相对,一个轮椅,一个坐在椅子上,宫女宦官远远避开。 “官家可是很久没有来了。” 杨桂枝喝着茶,面色平静。 “打坐养气,图个清静。皇后一向可好?” 赵扩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笑容。 在杨桂枝面前,他总是觉得局促不安,甚至下意识有些惧怕。 “马马虎虎,吃的饱,穿的暖,就那样吧。” 杨桂枝的回答,依然是风淡云轻。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皇后都有了白发了。” 看到杨桂枝头上的白发,赵扩不知不觉感慨的一句。 “是啊。你我现在都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官家气色不好,还是少食些金丹。” 赵扩的感慨看在眼中,杨桂枝眼中也有了一丝感情。 “皇后说的是!不过,谁知道还能活……” 赵扩苦笑一声,随即转换了话题。 “我刚才过去看了一下曹美人,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曹美人和杨桂枝当年争皇后,赵扩选择了杨桂枝。如今曹美人病重,恐怕挺不了多久。 “生老病死,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谁也难逃这关。” 杨桂枝放下茶盏,看着赵扩。 “官家今日前来,是有事说吧。” 赵扩过来不稀奇,难得的是待这么长时间,欲言又止,肯定有事。 “皇后,济国公赵竑诞下皇孙,被人下毒的事情,皇后应该知晓吧?” 赵扩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了起来。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 “金使来朝,说是金皇九月寿诞,邀济国公访金,重开榷场,共商国事。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果然,赵扩扯到了济国公赵竑的身上。 “官家,宋金已经休战,出使金国,倒也未尝不可。听说鞑靼大军西征就要回来,恐怕金国是要把大宋拖入战火。官家慎之。” 杨桂枝精明,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本质。 “是是是!皇后说的是!” 赵扩连连点头,脸上堆起了笑容。 “官家,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杨桂枝心里,莫名地一阵凄凉。 他们三十多年的夫妻,这样说话拉家常,之间都是小心和猜忌,让人悲哀,也让人无奈。 是她太过强势、还是赵扩对自己心生嫌猜? “皇后,近日有大臣进言,济国公赵竑已为皇子四年,应当立为太子。不知皇后如何看待此事?” 赵扩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是朝廷大事,官家自作主张即可,不用来问我。” 果不其然,说到底,还是为了赵竑的事情。 几十年的夫妻,他找自己,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吗?就不能好好地说会话吗? “这是那里的话,当然要问皇后的意思。一旦济国公晋为太子,将来也要皇后这个娘娘给他把关,让他不要犯错。” 杨桂枝没有表态反对,赵扩的心稳了大半。 “看来官家已经决定了。既然如此,官家又何必问我。官家一国之君,自己做决定就是。” 赵扩面容苍老憔悴,杨桂枝心软了下来,不想为难他。 “皇后不知,那些太学生们,天天在皇宫外静坐请愿,要立济国公为太子。我这也是被他们闹的心烦,所以来问皇后的意思。” 赵扩态度谦恭,依然想得到杨桂枝的态度。 “听说沂王妃这几天来了几次,也是谈赵竑的事情吧?” 杨桂枝开口问道。其实沂王妃进宫,也来找过她,也是谈赵竑的事情。 “沂王妃烧香礼佛,过来说些陈年往事。再说了,她和济国公十几年的母子,老人家嘛,除了说说子女,还能说些……吭吭!” 赵扩心知肚明,一点也没有隐瞒。 在这位精明强干的皇后面前,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赵竑连续咳嗽,喷出一口血来,吓得杨桂枝立刻站了起来。 “官家,你怎么了?快去叫太医!” 地上梅花点点,杨桂枝厉声喊了起来。 “皇……后,不……不用了,没什么。这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能撑到那一天。” 赵竑喝了大半杯茶,似乎稳定了下来。 “皇后,你看济国公立为太子的事情……” “好好好!我不反对!” 杨桂枝连连点头,跺脚急道: “你说你,身子骨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事!快,快去叫太医!” “我没什么。那就多谢皇后了。” 赵扩有气无力说道,恍恍惚惚。 “官家怎么会这样?” 赵扩被扶着躺下,杨桂枝把太医叫到一旁,轻声问道。 “回皇后,官家刚才的吐血中,酒味不轻。官家应该来坤宁殿之前,小酌了……几杯。” “几杯?” 杨桂枝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她看着榻上沉睡过去的赵扩,眼神复杂。 “这又是何苦?” “官家饮酒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否则……” 杨桂枝目光冷厉,太医连连点头,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杨桂枝沉思片刻,招了招手,贴身宦官赵国臣赶紧跑了过来。 “赵国臣,你出宫一趟,告诉史弥远,立太子一事,让他不要掣肘。” 赵国臣离去,杨桂枝对着眼前的空气出神,良久才喃喃自语,轻轻吐出一句。 “自己身子骨都不要了。这又是何苦?又是何必?” 清河坊,宰相史弥远府、大堂中。 即便是夏日炎炎,堂中也是凉爽,甚至有些悄怆幽邃,穿的单薄会冷的让人发抖。百姓和权贵的差距,不言而喻。 “程相公,金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弥远长子史宅之首先开口,问起了礼部侍郎程泌。 主座上的史弥远眉头紧皱,低头沉思。 对于天不怕地不怕皇帝也不怕的宰相相公来说,最怕的,就是北边的这个凶邻居。 “史相,在下也是不知。阿古贷和张天纲密不透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泌对着史弥远的方向轻声回道。 金使关注济国公赵竑,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金帝为何要邀赵竑出使金国?到底是何用意?” 史宅之代替父亲,继续问道。 “史相,金皇登基不久,内修善政,外和夏宋,显然是为了对付鞑靼。以老夫所见,或许和鞑靼西征归来有关。” 薛极捋着白须,愁眉苦脸说了出来。 “鞑靼?” 史宅之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赵竑?金人也太看得起他了!就凭他,也能左右得了大宋朝政?” 赵竑不过一无权无势的皇子,他还能左右朝廷大事? 这岂不是笑话! “史相,太学生闹事,要不要把带头的几个抓起来?” 刑部尚书赵汝述赔着笑脸问道。 “抓起来?凭什么抓人?赵相公,你是要天下大乱吗?” 薛极摇摇头,心头满是鄙夷。 堂堂刑部尚书,国家重臣,就这么点智商,也不知道是怎么混上的? 皇帝都没让抓太学生,你刑部充什么大头?真要是抓了,那些清流还不把朝堂闹翻? “那就眼睁睁看着赵竑当上太子?这个搅屎棍,跟疯狗一样,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梁成大黑脸上神色愤愤然。他和赵竑积怨已久,随时准备着和对方火拼。 “梁相公,你堂堂御史中丞,国家重臣,知道他是疯狗,你还在朝堂上和他较劲?要不是有人拦着,你恐怕要被赵竑那疯子给揍了!” 程泌冷冷一笑。 “吭吭!” 史弥远轻轻咳嗽了一下,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本正经。 “程相公,你再从金人那里探探,金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金主为何要邀赵竑使金?” 史弥远思索着吩咐下去。 金皇邀请赵竑出使金国,绝不仅仅是寿诞,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程泌赶紧领命。 “赵相公,让刑部的公人们明察暗访,把那些小报背后的人揪出来。尤其是赵竑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史相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赵汝述满脸赔笑说道。 薛极看了一眼赵汝述,眉头一皱,没有吭气。 就赵汝述下面那些酒囊饭袋,让他们敲诈勒索百姓、狐假虎威还行,说到做事,那可真是高看了他们。 “你们谁知道,赵竑的火器造的怎么样了?” 史弥远下意识问了起来。 原来以为赵竑一事无成,想不到他接连冶炼出了好铁,又造出了威力大的火药。 “回史相,赵竑已经造出了几门火炮,可以两三百步破甲。听说赵竑还不满足,把炮又给融了,重新铸造。这几天,他都在会稽山的铁坊里面。” 胡榘是工部尚书,赵竑的直接上官,对绍兴府的事情门清。 “两三百步!” 史弥远吃了一惊。 射程可以达到两三百步,完全可以改变战场形势,至少可以自保无虞。 这个赵竑,这真是个人才。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了! “热死他个狗日的!” 梁成大脸色阴沉,恨恨一句。 “胡相公,火器和火药冶铁一样,都是朝廷重器,千万不可泄露出去。让夏帅派殿前司禁军轮流值班守,严防为他人所乘!” 史弥远郑重交待了起来。 胡榘点头哈腰,拱手领命。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进来,在史弥远耳边嘀咕了几句。 “天太热,诸位都当心点,散了吧。” 史弥远开口,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见过史相!” 宦官赵国臣进来,向史弥远行礼。 “赵公公,请坐,上茶。” 赵国臣坐下,和史弥远嘀嘀咕咕,史弥远眉头紧锁。 “这真是皇后的意思?” “回史相,奴才哪敢乱传懿旨?今日官家找过皇后,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官家还吐了血,昏迷了好一阵子。” 该说的不该说的,赵国臣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官家吐了血,昏迷了过去?” 史弥远心头一惊。 “千真万确!奴才哪里敢瞒史相!” “你回去告诉皇后,让她放心就是。” 史弥远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史相,乌孙送了一些解暑的引子和果子过来。” 赵国臣离开,余天赐在一旁轻声说道。 “这个乌孙,也学会投石问路了。” 史弥远摇摇头,轻声一笑。 “你让人回礼过去,告诉乌孙,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余天赐点头称是,面色尴尬。 “史相,天赐办事不力,还请史……” “畏斋,不用担心。老夫说过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放心做事去吧。” 史弥远打断了余天赐的话语,脸上镇定自若。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何况这一点点小小的挫折。 赵竑想当太子,那就许了他。他不是要去出使金国吗,那就让他去吧。 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步,尚未可知。 第84章 超越时代 会稽山下,浦阳江水滚滚而去,岸边杨柳依依,江面上渔舟往来,摇摆颠簸,出没于浪花之中。 从古到今,浦阳江都不是一条安静的河流,脾气暴躁,时有泛滥,决堤是家常便饭。 岸边的柳荫下,赵竑坐在椅子上,看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风浪越大鱼越贵! 强哥的话语,忽然在他心头泛起。 强哥你是打鱼的,你难道不知道,风浪大了,是会死人的。 这似乎符合自己目前苦苦挣扎的处境。 铁坊那边铸炮,原以为只要四五天,最多10天,现在足足待了一个月,火炮也没有出来。 而他也不得不来回奔波于临安城和绍兴府会稽山之间,乐此不疲。 知易行难。一个炮模就是上千斤,准备好炮模,然后再化铁浇筑,起模齐口,再把火炮内膛镟光滑,钻火门等等,一项一项复杂无比,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好在他亲自在这里盯着,工部的官员,以及那些不时过来巡查的衣冠禽兽,才没人敢掣肘。谁都知道,一旦得罪了这位脾气火爆的皇子,下场肯定会很惨。 江边浅水处,一些半大孩子在凫水玩耍,兴趣盎然。赵竑忍不住大声劝道: “不要游远了!要小心!” “知道了,殿下!” 岸边河水浅,还算平静。孩子们也知道危险,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就是不知道,一旦蒙古铁骑滚滚而来,他们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愉快地玩耍? “殿下,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李唐在一旁,挺着那张永远不变的黑脸。 “怎么了?” “太学生请愿,大臣纷纷上书,官家一动不动。看起来,殿下的太子之位,情形不妙啊!” 提到了朝事,许胜满脸的忧心忡忡。 “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以为什么事。稍安勿躁!” 赵竑反应过来,微微一笑。 “风浪越大,鱼越贵!我就不信,史弥远和杨桂枝能一手遮天!” 他的大舅子周平在临安城运筹帷幄,兴风作浪,他就不信,史弥远能扛得住民意汹汹。 即便是史弥远能扛住,杨桂枝呢?在赵扩和舆情的双重打击下,她能抗住吗? 归根结底,赵扩还是一国之君。他只要提出立赵竑为太子,史弥远也难以阻挡。 毕竟,这是皇室大事,他要阻挡,师出无名,并且会被朝野非议。 “这个时候,还想着吃鱼!你还不是皇帝呢!” 李唐嘴里嘟囔了一句。 “殿下,火炮出来了!郑途请你过去!” 赵竑正要说话,胡大头兴冲冲过来,向赵竑禀报。 “走!过去看看!” 赵竑精神一振,下意识站了起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他朝思暮想的火炮,终于面世了。 一门门火炮摆在木架上,光洁亮幽,一个八字的撑架,犹如一个个大小动物蹲在地上,蓄势待发。 “殿下,这是小型火炮,重 30斤,长两尺,这是 50钱的小弹丸,这是 30两的大铅弹,和火炮的口径一样大小。至于射程和装多少火药,就要通过试炮决定。” 郑途满面红光,先介绍起了小炮。 这么精美的工艺品,应该入得了这位殿下的法眼吧。 “都带上,现在就去试试!” 赵竑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期待。 像野兽蹲在地上,这就是后世的所谓虎蹲炮了。 山脚下的一片荒野上,两门黝黑的小炮并排放在地上,阳光照耀下,炮身寒光幽幽。 “李唐,你和许胜量一下,前面那峭壁到这有多远?” 赵竑看了看远处的山坡。大概有两三百米,应该能打到了吧。 第一次,不应该奢望太多。 “殿下,大概 62丈!” 李唐量了一下,跑回来禀报。 62丈,大概 190米,第一次试炮,应该是个不错的距离。 “把靶子立在石壁前面,试炮!” 赵竑兴趣盎然,挥了挥手。 田义拿起榔头,“邦邦”几下,把火炮用铁钉固定住。他亲自装填弹药,迫不及待点燃了火绳。 赵竑和众人一起远远走开,捂住了耳朵。 远远躲开,主要是害怕火炮炸膛,危及人身安全。 “蓬!” 硝烟弥漫,远处靶牌支离破碎,石壁上碎石块纷飞,声势很是吓人。 “我的天!这要是打在人身上,那还了得!” 李唐和许胜跑过去查看,几人面面相觑,都是脸色发白。 这哪是什么火炮,这是杀人的利器! “重新换一个靶子,把火炮拉远到 100丈,继续试炮!” 赵竑继续喊了起来。 “遵命!” 田义兴致勃勃,先用湿拖把清理炮膛,再用干拖把拖干,装填弹药,开始了下一轮的试验。 连续试了几次,火炮都没有炸膛,但是有效的杀伤范围,定在了 80丈左右。 “殿下,你真是个神人!小人佩服!” 李唐和郑途几人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这东西要是用在了战场上,还不得砸倒一大片。要是有几百门炮,千军万马也要屁滚尿流。 “都起来吧。” 赵竑看着火炮,微微一皱眉头。 他隐约记得,小炮的杀伤范围,也就是破甲距离,最起码也应该在 500米左右,也就是 160丈左右。 这怎么才只有 80丈,一半的有效射程? 难道说,是用药量太少? 但是要增加用药量的话,药室就会塞满,火药就不能充分燃烧。 看来,还得扩大药室的直径和长度。 “殿下,难道你还不满意?” 郑途狐疑地问道。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杀伤力,应该是足够了吧。 “当然不满意!火炮的设计还有缺陷,还需要改进。要不然,就得拿人命去填!” 赵竑实话实说,指着药室的位置。 “郑途,药室这里,加长一寸,直径再扩大一寸,装药量在……八两左右。” “殿下,那铸造出来的火炮怎么办?” 郑途一下子傻了眼。 “凉拌!拿回去重新溶了,重新改做模具!记住了,这是国之重器,这也是科学,要很多次反复的尝试,千万马虎不得!” 赵竑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这是科技,岂能一蹴而就! 只有火器,才能改变大宋军队对蒙古骑兵的劣势。不管是不是他将来当皇帝,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小人遵命!” 郑途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正如赵竑所说,国之重器,哪有一次成功的道理? “殿下,这是两门大一些的火炮。” 郑途跟着介绍了起来。 目光转向两门大型火炮,看着装载火炮的两轮架子车,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这就是炮车?” 好好的火炮放在上面,跟蹬三轮车收破烂似的。 这也太掉价了吧! 看来,还得好好交代这些家伙一下,早日把好的炮车造出来。 “殿下,这是临时拉来的,不是正规的炮车。这是将军炮,重 500斤,长一米五,发射 7斤的实心铁球。” 田义老脸一红,指着破烂车上的火炮,试探着问道: “殿下,要不要试上几炮?” “废话少说,赶紧试炮!” 尽管炮车是收破烂的,但对于这种野战火炮,赵竑还是非常感兴趣。 郑途和田义一起上前,装填弹药,众人远远避开。田义点燃火绳,快速跑开,和众人一起,藏在了山坡后。 其实并不用担心,第一次装的火药量都偏小,根本不用担心火炮炸膛。 “蓬!” 烟雾缭绕,炮弹飞入空中,化为一个黑点,砸得寸许厚的木靶破裂,木屑纷飞。 “报一下,多远?” 赵竑大声呐喊,挥起了旗子。 很快,对面那边的许胜挥起了绿旗。 “100丈!” 田义兴奋不已,哈哈大笑。 100丈,足以惊世骇俗了。 “才100丈,高兴个屁!加药半斤,小心炸膛!” 赵竑的怪叫声传来。 “多少丈?” 又是一声炮响,赵竑大声问了起来。 “殿下,200丈!” 田义的大喊声传来。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 “再加药半斤!人躲远点,小心炸膛!” 赵竑盘算了一下,又大声喊了起来。 这要是有个喇叭喊就好多了! 田义摇摇头。再加半斤药,药室可就要满了。 “蓬!” 火炮轰鸣声中,炮弹呼啸而出,落地弹射,将一棵小树击折,“咔嚓”断裂。 “殿下,250丈!250丈!” 李唐的红旗摇起,田义的怪叫声再度响起。 250丈,750米,整整一里半的射程。 其实赵竑也知道,还可以加大药量,但 250丈,已经是个不错的效果。 “回去后,把药室再改大一些,可达到两斤左右,射程达300丈,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竑自顾自说道,郑途等人都是暗暗摇头。 看来,所有造出来的火炮,只能溶了,重新铸造。 “许胜,蹲下,借你的虎背一用!” 赵竑拿出铅笔和纸,在许胜的背上,慢慢画了起来。 “殿下,这是……” 郑途狐疑地问道。 “这是另外一种火炮,炮弹和火炮已经装好,炮弹叫子炮。发射的时候,把子炮塞到炮肚子里面,点燃子炮上面的火绳就行。发射快,易于携带,也不容易炸膛。” 赵竑所说的就是后世的佛朗机火炮,一个火炮带五六个子炮,发射十分迅捷,是后世战场上的利器。 赵竑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要方便野战,火炮不能太重,重型的最多不过五六百斤,中型的在两三百斤,轻型的在几十斤一百斤。至于用药量多少,就需要不断地尝试了。” “殿下,这是后装炮,省去了装填弹药的麻烦。你放心,由小人来造就是!” 郑途惊讶地看着赵竑,兴趣盎然。 不知道这位皇子的脑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 不过,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原来火炮还有这么多种,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郑途,放心去试就是!到时候造出火炮,本国公自有重赏!” 赵竑点点头,郑重其许诺。 “这要是天天试,不知道要费多少火药?” 田义哭丧着脸说道,像身上被挖了一块肉一样难受。 “你小子,就是个守财奴!硫磺从四川来,火硝可以自造,至于木头满山都是。又不让你自己花钱,你心疼个甚?好好造你的火药就是!” 赵竑嘴上强硬,心头也是无奈。 这就是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国力。劳民伤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殿下,还有件事。” 郑途跑过去,从地上的木箱里,拿了两个铁疙瘩过来。 “这是什么?震天雷?” 赵竑仔细观看,脱口而出。 实心木把柄,导线从铁头的小点出来,这怎么看着,好像真是震天雷。 强哥,你是不是就是用这家伙炸鱼的? 对武备松弛、边事孱弱的大宋来说,有这些超出时代的利器,自保足矣! 第85章 瞻望 “殿下,这就是震天雷,前面是弹壳,后面是木柄,火绳装在弹壳顶部。” 田义指着圆滚滚的震天雷,兴致勃勃介绍了起来。 “殿下,铁头的上方旋纹,是为了和这个铁皮盖子搭配。到时候用油纸裹紧,铁皮盖子扭紧,火绳可以封在里面,就不怕雨淋防潮!弹壳上这些交叉的凹槽,是为了这铁疙瘩炸的铁片更多。” 田义侃侃而谈,赵竑轻轻点头。 这种震天雷的构造也不复杂,关键在于用心。看来,田义是下了功夫 “殿下,这螺旋铁盖,其实是郑途想出来的。凹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要是这铁疙瘩经常一炸只有两三块,杀伤远远不够,只能增大火药量!” 田义继续解释,原来里面还有郑途的功劳。 “田义,那就试试吧。小心点!” 赵竑兴趣盎然,心头有些期待。 他只是设计,动动嘴皮子,还得工匠们出力。 “放心吧!我已经有了教训了!” 田义大声说道。 上一次火药爆炸引起的山体滑坡,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田义吹燃火折子,点燃了导火索,数了三下,助跑扔了出去。 “通!” 剧烈的爆炸声,山壁上、树上和靶子上,嵌满了破裂的弹片。 果然,李唐等人又吓的脸色煞白,裆裤开裂。 “殿下,这要是到了战场上,一顿这个铁疙瘩,再来一排火炮,千军万马也顶不住!” 李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眉头一皱。 “田义,弹体可以增大,造一些小圆珠,到时候装在里面,跟随火药爆炸,应该效果更好。” 这个时代的火药,肯定和后世不能相比,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大用药量,才能增大爆炸的威力。 赵竑说完,抬起头来,看到李唐等人都是脸色难看,不禁一愣。 “你们都怎么了?” “殿下,能想到这些杀人的法子,你真是个变态啊!” 李唐用赵竑的“口头禅”,由衷地一句。 “殿下,每次一听到你提到火器,小人都是毛骨悚然,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许胜也是一样,对赵竑的“变态”很是惧怕。 “你们懂个屁!你们要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敌人杀你时,可不会心慈手软!” 赵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唐几人,面向了田义。 “田义,震天雷可以大量生产吗?” 试验成功还不行,还得能顺利投产。如果不能大规模生产,还是失败。 “殿下,当然可以!不过最好再试一下,让炸出的弹片更多。殿下刚才说的加入铁珠,也是个好办法。现在铁坊人手太少,如果真要造的话,一天恐怕只能造个百把十个。” 田义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无论是铸造火炮,还是制造震天雷,都需要经验丰富的工匠,以及成熟的工人,最后形成一个成熟的工业体系,这些都要慢慢来过。 “郑途,很好!下去好好做吧!” “殿下,小人告退!” 郑途恭恭敬敬,施礼离开。 “田义,这个郑途怎么样?” 火炮和震天雷都要这小子经手,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火药的配方在自己和田义这里,没有人知道。 这才是最主要的,也是火器的根本。 “殿下,郑途是个能人,肯动脑子,铁坊和铸造火器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看起来,田义对郑途的印象不错。 赵竑点点头。这年头,富二代还能沉下心来做事,很不容易。 “他要是知道我和史弥远势不两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跟着我?” 赵竑忽然轻声一句。 “所以,殿下你要早日当上太子,不要让我们这一群跟着你的人担惊受怕!” 田义皱着眉头说道。 赵竑点点头,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周围可是有一大群人。一旦他落败,牵连的人可是不少。 “田义,怎么没有看见老郑?” 这几天,好像都没有看到郑员外。 “殿下,老郑造出了煤炉和煤球,到会稽县和绍兴府做生意去了,哪还顾得上这里!” 田义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殿下,炉子这事,真交给老郑去折腾了?这可是个赚钱的大买卖!” “拿了别人的铁坊,虽然说有补偿,但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算是个补偿吧!不过这专利是咱们的,以后可以随时造。” 赵竑故作神秘的一笑,让田义点了点头,懵懵懂懂。 这个所谓的专利,又是个什么玩意? “你别羡慕老郑了,肥皂香皂,你给我记好了,早点造出来,早点卖出去。我现在花钱如流水,手头可不富裕!” “那你得先花钱!找人找地方买东买西,我可没钱!” 田义光棍,毫不客气。 “西瓜凉好了没有?” 一番操作下来,早已是满头大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赵竑大声喊了起来。 “殿下,早上已经放在铁坊的井里了,这会吃正合适!” 田义笑眯眯说了出来。 大热天的吃凉西瓜,别提多爽了。 “回去,吃瓜!” 赵竑转头就走。几个侍卫拉着火炮,紧紧跟上。 “田兄弟,你要的枪头已经打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回到铁坊,一个工匠从打铁的工棚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枪头,向田义喊道。 “郑五哥,多谢了!” 田义答应着跑了过去。 “你要枪头干什么?” 看到田义的枪头,比一般的要大一些,上面好像还有铭文,赵竑一脸的诧异诧异。 “闲来无事,就练练手,免得功夫落下。” 田义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赵竑拿过枪头看了看,果然是“临安田义”四个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灵光乍现。 “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一身的本事。你的六合枪法,可是世传!” 他的这位发小,从小舞枪弄棒,父子英雄,可不是浪得虚名。 赵竑的震惊看在眼里,田义傲然地一笑。 穷文富武,要不是家道中落,他已经去考武举了。那些个武举人,他还真没有几个放在眼里。 “你有这一身好本领,怎么不去考武举啊?” 果然,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武举?家里人总得吃饭不是。再说了,武举三年一次,就招那么几十个人,起个屁作用?请客送礼的钱我都没有!” 赵竑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宋武举,规模小、备受蔑视,聊胜于无。 宋高宗朝,三年一举,武举进士录取人数都在二十名以内。孝宗朝:合格者不过三十人。到了他的父亲宁宗朝:至多也只扩充到四十多名。 相较文科取士的几百人而言,武举的数量微乎其微。 而且,南宋武举进士多数没有被分配到军中效力。许多武举出身者,只是为了求得做官资格,进入仕途后,千方百计改入文官行列。 两宋之武举,规模、地位、重要性等,都远远不能与进士科考试比拟。 国家积弊重重之下,依然是重文轻武,以文治武,难怪要亡国亡种了。 道德文章救不了大宋,文人士大夫救不了大宋,只有恢复和提高军人地位,弘扬尚武之气,才是正道。 保定军校、云南讲武堂、黄埔军校…… “田义,吃完瓜,去把枪头上好,让我看看你的六合枪法!” 赵竑站起身来,一瞬间脑子里有了想法。 一套六合枪法舞的虎虎生风,赵竑吃着瓜,看的也是振奋。 高手在民间,可惜了执政者的无能。 “田义,你这六合枪法虽然精妙,但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唯简不破,你这枪术,也太烦琐了些。” 想起了后世盛传的“三防一刺”刺枪术,赵竑心里一动。 “刺枪术?” 田义下意识心头一动。 “不错!简单有效的刺枪术!” 赵竑兴冲冲喊了起来。 “李唐、许胜,你们几个过来!” 他身边这些卫士,不是金枪班就是银枪班,个个都是枪术好手。让他们对练,应该很快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殿下!” 李唐两人一起过来,懵懵懂懂。 “你们和田义对练,全力以赴,避开要害就是!” 赵竑兴趣盎然,满心的期待。 也许应该让铁坊造一些面具护具的,以确保对练时的误伤。 赵竑一声开始,三人一起,碰撞声立刻响起。仅仅是数招,田义和许胜一起倒地。 胡大头几个侍卫,赶紧扶起了地上的田义和许胜。 “田大猛男,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刺枪术,快准狠,简单直接,无坚不摧!” 看到田义满脸的沮丧,赵竑微微一笑。 “你们几个再琢磨一下,看怎么改进,让它更直接有效。这刺枪术是你自创的,自己打败了自己,你应该得意才是!” 赵竑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向李唐等人叮嘱道: “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要和田义一起学会刺枪术,一定要学好了,学精了,将来有大用!” 李唐几人一起点头称是,尽管心里面很不愿意。 “明天开始,你们跟我学一下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没法干。另外,让铁匠帮我打一些东西,好好锻炼一下身体!” 赵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无奈摇摇头。 整天忙得昏天黑地,锻炼的时间很少。虽然腹部平滑,没有了小肚子。但要练出六块腹肌,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什么队列,什么体能?” 李唐几人一头雾水问了出来。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仰卧起坐、俯卧撑、折返跑等。到了后面,徒手十里越野,披甲十里越野” 前后左右,齐步走,齐步跑,喊着口号…… 包括俯卧撑、仰卧起坐、单双杠、100米短跑、3千米长跑。 现在燥热已过,正好将这些训练一项项落实下来,将来或许有用。 很快,赵竑的笑容消失不见,脸上浮起一层忧色。 “殿下,怎么了?” 感觉到了赵竑情绪上的变化,田义在一旁问道。 “也不知道,做这么多事情,将来有没有用?” 赵竑心有所触,怅然说了出来。 “殿下放心,今日咱们所做的一切,将来一定会有用的!” 田义倒是笃定,沉声说了出来。 “殿下,到时候史弥远要是敢炸刺,小人就用这火炮,轰塌他的狗窝!” 胡大头愤愤然,比田义更加激进。 “好一个暴烈的少年!” 赵竑拍着胡大头的肩膀,悠悠一句。 第86章 立储(1) 大宋嘉定十七年,丁酉之秋,垂拱殿。 炎热的夏日似乎退去,但秋老虎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觑。尤其是大殿之中,群臣泱泱,人多口杂,心思各异,额头冒汗者比比皆是。 满殿朱紫大臣,绿衣御史俱全,就连王公贵胄都无一漏缺,都是为了朝廷立储大事。 太子,国之储君,立朝之本,事关大宋江山社稷,国祚绵延,是以满朝文武,王公皇亲,悉数登场。 赵竑站在列班之中,手持笏板,垂目闭口,一言不发。 上朝前,他已经得到了风声,今日朝会,就是立太子的事情。尽管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一颗小心脏,还是不时猛烈跳动几下。 以太子之尊,又有皇孙这个护身符,史弥远应该不会“负隅顽抗”了吧。 朝臣不断上奏,太学生隔三差五静坐,朝野沸沸扬扬,看来立储之事,已经是让那些阻挠者难以再拖了。 “今日朝会,乃是为立太子一事,众卿家有何谏议,都可以说出来议议。” 赵扩阴柔的话在大殿上回荡,他脸色青黑,似乎消瘦了不少。 果不其然是立储之事,赵竑莫名地心跳加速。 “陛下圣明,立储乃是国家大事,重中之重,也是迫在眉睫。陛下应宜早立储君,有备无患,以安天下!也可打消居心叵测之人兴风作浪,扰乱朝纲!” 军器监尚左郎官范应铃走了出来,上前奏对。 他之所以被召入朝奏对,就是来干这事来的。 说直白点,就是秉承圣意,来干“请立太子”这事的。 济国公赵竑爱妾周秀娘诞下麟儿,官家赵扩兴奋不已,诏告天下,祭拜宗庙,赐皇孙名为赵铨,授左千牛卫大将军。 这种情况下,作为官家唯一的皇子,济国公赵竑被立为储君,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陛下,立太子之事,的确是朝廷大事。臣以为,太子人选,可从宗室子弟,择其贤良者为之。” 已经升为御史中丞的梁成大,史弥远的爪牙,首先开口,直接带偏了节奏。 梁成大的疯言疯语,大殿上的群臣习以为惯。 凡是对皇子赵竑有利的,无论如何的天经地义,梁成大都会反对,战意满满,乐此不疲。 “陛下,臣以为沂王嗣子赵贵诚贤德端重,可以继承大统。” 果然,监察御史李知孝,继续在偏路上狂带节奏。 赵贵诚脸色发红,殿中众臣,许多人都是心惊。 济国公赵竑作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竟然被李知孝直接忽视,要另立他人,何其大胆! 而沂王嗣子赵贵诚只是皇室中人,连皇子都不是,有何资格登堂入室,被提名为大宋储君? “陛下,济国公之贤,临安城士民人人皆知。冶铁铸炮,著书立说,正如金国使者所言,金主对济国公也是推崇有加,可见济国公之名,中外咸知。立皇子为太子,合乎天下人心。” 大理寺少卿徐暄站了出来,持笏直言。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虽是皇室中人,但他只是皇侄,不是皇子,毫无建树。从古到今,未闻有传位于侄,而不传位于子者。纵我大宋普通人家即是如此,何况大宋皇室?太子只能是皇子,而不是什么皇侄。陛下慎之,陛下明鉴。” 临安府尹吴兢,从容淡定奏道。 “陛下,自古立贤不立长,乃为国本。储君之位,非比寻常,事关大宋社稷。臣以为沂王嗣子赵贵诚品行纯良,仁厚节俭,可为大宋储君。” 沂王嗣子赵贵诚的头,垂的更低,身子似乎都在发抖。 梁成大黑胖脸上神色愤然,一副忧国忧民的苦大仇深。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扩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赵扩嫌恶地看了一眼梁成大,目光转向了刚刚调回中枢的礼部尚书真德秀,态度变的温和。 “真卿,你是何意?”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动。 “父皇”调真德秀回归中枢,不就是为了辅佐自己,为自己披荆斩棘的吗。 “陛下,臣以为沂王殿下出身低微,礼数不全,太过年幼,不宜继承大统。济国公赵竑品性纯良,仁孝果敢,文章才干品行人尽皆知,可为我大宋储君。” 刚刚调回朝廷中枢的真德秀,郑重其事,硬着头皮奏对。 “陛下,臣请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为陛下分忧!” 事到如今,他和弟子赵竑的命运绑在了一起,骑虎难下,只能是和赵竑共患难了。 作为赵竑曾经的老师,已经被视为赵竑一党,真德秀当然是支持自己的弟子了。 “陛下,济国公赵竑久在朝中,熟悉政事,知晓礼节,才堪大用,被封为皇子已达四年有余。宜追封为我大宋储君,以正国朔,以慰天下士民之心。” 沉默寡言的大理寺卿朱端常,忽然走出列班谏言,让众臣都是一惊。 这个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他怎么敢如此? 史弥远诧异地看了一眼朱端常,又瞥向御座上面色和善的赵扩,心头一惊。 看来,官家的心腹老臣不少,尚能饭否。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济国公赵竑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姑且不论,单是文章才干,都比沂王嗣子赵贵诚强上太多。即便是要立贤,也是济国公远远胜出!太子之位,非济国公赵竑莫属!陛下三思!” 兵部侍郎魏了翁,此刻也是站了出来,支持赵竑。 作为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又无大错,不立他,难道要去立旁人? 殿中群臣,许多人都是点头赞赏。 济国公赵竑诗词文章锦绣,在军器司干的有声有色,相比较之下,沂王嗣子赵贵诚无所作为,实在是逊色太多。 今日朝会,人人都可以看出官家对济国公赵竑的偏爱。皇孙降临,昭告天下,拜祭太庙,其立赵竑为大宋太子,昭然若揭。 这种情形下,不立赵竑为太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陛下,济国公是皇子,更有皇孙为我大宋皇室绵延国祚。沂王嗣子赵贵诚只是皇侄,并非皇子,立为储君,于礼不合。陛下圣断。” 吏部尚书葛洪颤颤巍巍,也走出了列班,向赵扩奏道。 赵竑不由得一惊,随之心头一宽。 连葛洪这个老油条也为他发话,看来,他著书立说,裹胁民意,终究是起了作用。 相比真德秀、魏了翁等人,葛洪虽然风骨差些,但终究还是有做人的良心。 “陛下,济国公赵竑为我大宋皇室翘楚,无人能出其右。济国公文章海内第一,且兼谙习实务,知民生疾苦。济国公可为我大宋储君,天下咸服,陛下圣鉴!” 知宗正司事、宗正寺卿赵师弥也站了出来,为赵竑打气。 赵竑暗暗吐了口浊气,悄悄擦了把汗。 连皇室都出来为自己撑腰,今日的太子之位,只怕是稳了。 殿中群臣纷纷出班,各抒己见,虽有反对者,但大多数人还是支持赵竑即位太子。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目光扫向了宰相史弥远和几位执政大臣,声音细柔。 “诸位卿家,立济国公赵竑为我大宋储君,还有疑议吗?” 史弥远脸上古井不波,不动声色。他后面的几位执政大臣同样眼帘低垂,一言不发。 “陛下,臣以为,济国公赵竑孤僻耿介、喜好女色及靡靡之音,荒淫无度,喜交市井无赖,不宜继承大统,担不起大宋江山社稷。” 白发苍苍的刑部尚书、大宋宗室赵汝述,却在诋毁赵竑的路上赤身狂奔,猛烈开火。 御座上的赵扩眉头又是一皱,目光中冷意乍现。 “臣附议赵尚书!” 监察御史李知孝立刻发声,表示了赞同。 “臣附议!” 另一个监察御史莫泽,自然是不甘落后。 赵汝述与梁成大、莫泽三人,临安士民合称“三凶”,乃是史弥远最亲近的爪牙,屡次诋毁朝臣,投机钻营于,侵夺聚敛,不知守纪。 赵竑要被封为太子,他当然是极力反对了。 “赵汝述,你大胆!一派胡言!” 御座上的赵扩罕见地勃然大怒,厉声呵斥了起来。 “朕与济国公时常相见,怎么没觉得他孤僻耿介?难道朕是眼瞎吗?弹琴只是喜好,他身边只有周氏一人,何来好色荒淫无度?《笑傲江湖》也是靡靡之音,那我大宋士民都好此口?你等一张利口,恶意中伤皇子,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赵扩怒气勃发,厉声呵斥,可见内心的愤怒。 “赵汝述,你身为朝廷重臣,大宋皇室,满嘴胡言乱语、造谣中伤。身为大宋宗室子弟,你还知道羞耻二字吗?” 谁都可以反对赵竑立储,但赵汝述是赵宋皇室,胳膊肘往外拐,实在是卑劣龌龊,让赵扩暴起。 龙颜震怒,赵汝述手足无措,立刻跪在了殿上,拼命磕起头来。 “陛下息怒!微臣知错了!” 众臣子都是一阵错愕和鄙视。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赵扩,也学会发怒了? 这个赵汝述,前倨后恭,短短片刻,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让人发笑。 “将赵汝述削夺官夺一级,降为刑部侍郎,罚俸一年。将李知孝、莫泽削去官职,剥夺俸禄,罢去祠官!” 李知孝和莫泽除了是言官,还掌管朝廷祭祀。赵扩盛怒之下,把二人的官都撸了。 “陛下息怒!微臣知错了!” 李知孝和莫泽一起跪下,和赵汝述一起,连连磕头求饶。 真德秀看着殿上丑态百出的几人,冷冷哼了一声。 若真是国家铮铮忠臣,又怎会如此摇尾乞怜,跟狗一样跪在地上乞求。 不用自己出手,皇帝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他目光扫向大殿上的史弥远,目光低垂,不动声色,仿佛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果然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三木三凶”,史弥远的爪牙一下子去除了两个,皇帝此举,分明是杀鸡儆猴,为赵竑出头。 “拖出殿去!” 赵扩脸色铁青,挥了挥手,禁军上前,把李知孝和莫泽二人架起,向殿外拖去。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开恩啊!” 李知孝和莫泽二人大声乞求,恳求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史弥远的方向。 “慢着!” 史弥远终于开口,走出了班列。 拖着李知孝二人的禁军立刻停下脚步,一起看着御座上的皇帝。 “陛下,臣以为李知孝二人罪不至此,可以……” 史弥远持笏而拜,话说到一半,被脸色铁青的赵扩打断。 “史相勿言,朕意已决!” 赵竑掷地有声,让史弥远眉头一皱,肃拜持笏,又要上奏。 “史弥远,你好大的胆子!这大宋朝廷是我大宋皇帝的,还是你史弥远的?陛下的旨意你也敢当阙违抗?” 真德秀怒不可遏,大声呵斥起史弥远来,也阻止了他的再奏。 史弥远把持朝政,连大宋天子的旨意都敢挑战,置若罔闻,其心可诛。 “史相,你好大的官威。你这眼里,还有我大宋天子吗?” 魏了翁言语中,说不出的讥讽。 天子金口玉言,史弥远竟然当殿顶撞,禁军竟然听他吩咐,简直是岂有此理,思之让人心惊! 他目光扫向肥成水桶的殿前司指挥使夏震,此人站在列班之中,眼目低垂,装聋作哑,当什么事都命运发生过一样。 魏了翁恨恨地冷哼一声,转过头来。 满殿群臣,有人怒目而视史弥远,有人敢怒不敢言表。而史弥远的党羽梁成大、薛极等人,都是眼睛低垂,一声不吭。 皇帝龙颜大怒,一不留神可能丢了乌纱。他们可不是史弥远,敢对皇帝指手画脚。 “老夫身为当朝宰辅,直言进谏,乃是我等臣子的本分。二位相公,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史弥远镇定自若,冷冷回道,对着御座上的赵竑肃拜一礼。 “陛下圣意已决,臣无话可说,臣遵旨。” 史弥远退回列班,留下白胡子赵汝述跪在大殿上,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还等什么?拖出去!” 真德秀脸色铁青,鄙夷地看了一眼赵汝述,愤然挥了挥手。 禁军不敢再耽搁,赶紧把吓的噤声不语的李知孝莫泽二人,拖出了大殿。 第87章 立储(2) 殿上一片寂静,针落地清晰可闻。赵竑心头怒极,暗暗警惕。 这个史弥远,赵扩的面子都不给,做出废黜篡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一点也不为奇。 历史上史弥远暗杀宰相韩侂胄的事情,以及史弥远矫诏废赵竑,立赵贵诚为帝的事情,在他脑海里立刻浮现。 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看来,即便是自己当了太子,也丝毫大意不得。 满殿群臣寂然无声。谁都可以看出,天子毕竟是天子,龙颜大怒,还是不要对着干,否则就是刚才赵汝述三人的下场。 “起来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赵竑脸色难看,看了看可怜兮兮的赵汝述,冷冷一句,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温文尔雅。 赵汝述连连谢恩,灰头土脸爬了起来,躲进了列班。 赵扩咳嗽几声,弯下腰,拿绢帕擦了擦嘴,脸色更差。 赵竑看的真切,暗暗心惊。赵扩的身体,恐怕是越来越糟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诸位卿家,济国公赵竑自嘉定十三年被立为皇子,如今已四年有余。济国公冶坚铁造火药,于朝廷有大功。济国公仁孝果敢,可立为太子,以安天下。” 赵扩抬起头,声音有一丝嘶哑,目光扫向了赵竑。 “济国公,你若被立为大宋储君,能担得起这千斤重担吗?” 赵竑心头一惊,赶紧出班,肃拜一礼。 “陛下,臣必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这话头,怎么转到了自己的身上,还要本人答辩? “济国公,好自为之。” 赵扩温和地点了点头,看向老神在在的史弥远。 “史相,立济国公为我大宋储君,你怎么看?” 看他目光期盼,是希望得到这个权相的支持。 而刚才史弥远跋扈的事情,似乎荡然无存。 真德秀暗暗摇头。赵竑和史弥远不和,立储为皇家内事,何必在乎史弥远的看法。 官家,归根结底,还是太软弱了些。 “陛下圣明!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史弥远走了出来,肃拜一礼,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真德秀等人都是一怔。这个权相,就这样轻易罢手了? “陛下圣明,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陛下,臣请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史弥远开口,殿上的一大半臣子纷纷附议,都是赞成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陛下圣明!” 真德秀、魏了翁、徐喧等人一起表态,人人都是松了口气。 要是如梁成大等人所愿,立沂王赵贵诚为帝,这大宋的朝政,不是又落到了史弥远等人手中,朝政只能是日益衰落。 “朕意甚慰,就如众卿所言,立皇子赵竑为太子,以正国朔,以安天下民心!” 赵扩满意地点了点头,扫过下面一众大臣,目光在史弥远身上停留。 “史相听旨!” “臣在!” 史弥远出列,肃拜行礼。 “史相,拟定太子册立礼仪,让司天监选黄道吉日,册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这些事宜,就烦劳史相了!以后,还烦劳史相多多教导太子,让他循规蹈矩,免生错漏。” 赵扩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积压在心头的大事,终于解脱了。 “臣遵旨!臣谢陛下恩宠!” 史弥远毕恭毕敬,又是一礼。 “众卿,今日立济国公为太子,乃是为出使金国,参加金主秋日寿诞。若是以皇子之名出使,恐怕难以说服金主,也难以彰显我大宋朝廷的诚意。” 赵扩的话徐徐说出来,众臣才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官家是要赵竑以太子之身出使金国,彰显大宋的诚意。 宋金边界上,金鼓之声绵延了七年之久,才刚刚停下不到一年。赵扩显然不想再发生战事,和金国修好。 “陛下,万万不可!” 大理寺少卿徐暄立刻走了出来,持笏肃拜。 “陛下,金人虎狼之邦,邀太子前往,居心叵测。还望另择大臣,代为出使!” “陛下,徐少卿所言极是。太子千金之躯,国之根本,岂可轻身涉险?陛下明鉴!” 魏了翁也是走了出来,肃拜而道。 “陛下,还请另择大臣,代太子出使。” “陛下,臣愿代太子前往!” 又有几个臣子走了出来,一一劝了起来。 大宋官家只有一个太子,连个备胎都没有,万一发生点意外,岂不是玩笑开大了? “这……” 这么多大臣一起劝阻,赵扩踌躇不决,又看向了稳如泰山的史弥远。 “史相,你的意思是……” 赵竑暗暗摇头。到了难决断时,赵扩还是要问史弥远。 怪不得刚才赵扩提他为太子时,史弥远没有站出来反对,感情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出使金国,前途未卜,这才不动声色。 自己也许是瞎猜。想来,史弥远也不会和金人同谋,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自己。 史家名门望族,满门士大夫,起码的骄傲,他们还是有的。 “陛下,金主邀请济国公赴金,只为寿诞之礼,无需大惊小怪。若是济国公不去,反而让金主看轻我大宋,有损我大宋国威,甚至起南下之心。” 果然,史弥远徐徐说道,一口一个“济国公”,直击赵扩要害。 赵竑暗暗摇头。木已成舟,都已经盖棺定论,史弥远还在强硬些什么? “史相所言甚是,臣附议史相!”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参知政事薛极、宣缯,以及胡榘几人一起持笏,附和起史弥远来。 “史相老成谋国,臣等附议史相!” 其他官员、御史一起肃拜,赞成史弥远的话语。其附和的人数,可比反对赵竑去金国的人数多多了。 “济国公,你对出使金国,有没有异议?” 群臣一起赞成,赵扩目光转向赵竑,神色温和。 显然,他已经被史弥远的言语打动。 要是不去,赵竑只怕还是济国公。太子一事,恐怕又要向后拖延。 “陛下,出使金国,不过是为金主寿诞所邀,并无大碍。况且,两国早已息兵,金人不会乱来。臣愿前往金国,陛下无忧。” 赵竑肃拜行礼,神态自若。 看赵扩期待的眼神,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说不行。 不过,这个金主还真是奇怪,过个生日,非要请自己这个大宋皇子前去,真是奇怪。 “既然史相和济国公都没有异议,就等太子继任大礼之后,择吉日良辰起赴金国,为金主祝寿,也祭扫一下大宋历代祖宗的陵寝。” 赵扩又咳嗽了几下,目光却是温和。他轻声细语,做了最后的决断。 除了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北宋的其他皇帝,包括许多后妃都是葬在河南巩义。赵竑既然出使金国,当然要去拜祭一下祖宗的陵墓。 不过北宋皇陵屡经盗挖,又无人修葺,恐怕已经是荒草凄凄,不成样子了。 “臣等遵旨!” “臣领旨谢恩!” 赵竑和满殿群臣一起行礼,谢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金主邀请,估计朝廷也不会提他为太子。 希望这一次北上,能够平平安安吧。 出了大殿,赵竑不自觉地吐出一口闷气。 太子,大宋储君,应该可以安枕无忧了吧。 “济国公殿下,不,太子殿下,恭喜恭喜!” 赵贵诚一张年轻白皙的大圆脸上,笑容满面。 “同喜!兄弟,以后还要多走动走动!” 对于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赵竑亲切友善,人畜无害。 “一定!一定!” 赵贵诚拱手离开,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梁成大又是一个人出来,看到赵竑的身影,梁成大远远绕开,快速离去。 赵竑摇头一笑,目光扫向远处,下了台阶的史弥远和薛极几人边走边说,谈笑风生,气定神闲,似乎没有受自己“晋为太子”的影响。 赵竑心里一沉,微微一思量,大踏步走了过去。 “史相留步!” 赵竑上前几步,拱手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有事吗?” 史弥远和薛极几人显然都有些诧异。不知道赵竑是何用意。 “史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竑看了看薛极几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些话,还是私底下说好些。 “太子殿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明言?殿下就请明说吧!” 史弥远面带笑容,气场十足,阻止了要告辞离开的薛极几人。 “史相,我想为朝廷做些事情,咱们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赵竑不再浪费时间,直言不讳,径直说了出来。 能不和史弥远斗,能顺顺利利登基,再好不过。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殿下想为朝廷做些事情,难道老臣会阻碍于你吗?以前你我有恩怨吗?即便是有,老臣也早已忘记了!” 史弥远谈笑风生,赵竑的一颗心,慢慢凉了下来。 左一句太子殿下,又一句太子殿下,中间的冷漠和戒备显而易见。后面这些话,揣着明白装糊涂,显示自己的大度。 看起来,自己是太傻太天真,纯粹的无用功。 “史相,告退!” 赵竑面色平静,告辞离开。 看来,他和史弥远之间,是没有任何调解的可能了。 “殿下,不必和那奸相自降身价。后面,可是有一大群臣子看着!”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追了上来,黑着脸叮嘱。 “殿下,正邪不两立。史弥远此贼祸乱朝政,治下民不聊生,不可与此人同谋。” “殿下,史弥远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殿下和他积怨甚深,恐怕难以化解。殿下当心啊!” 魏了翁和徐喧等人纷纷相劝,苦口婆心。 赵竑心事重重回到府中,进了书房,忧心忡忡的周秀娘和抱着儿子赵铨的杨意跟着进来。 “太子殿下,恭喜你了。” 杨意白皙的脸上飞起红潮,向赵竑祝贺。 周秀娘从杨意的手上接过儿子,轻声笑道: “相公,我去哄哄铨儿,你陪姐姐说说话!” 周秀娘抱着儿子离开,书房中只剩下了杨意和赵竑。 赵竑微微一怔。周秀娘这是几个意思? “杨意,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有些怪怪的。” 赵竑坐了下来,狐疑地说道。 这贵妇明眸皓齿,风韵动人,犹如仕女图中走出的古典美人,让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杨意红着脸扭扭捏捏说道,和以前的冷艳孤傲判若两人。 “殿下,自从认识了殿下,我这心里,就装……不下……其他人呢!” 杨意大着胆子,红着脸说了出来。 我去! 杨意竟然喜欢上了自己! 周秀娘此举,是要自己娶了杨意,缓和和杨桂枝的关系? 赵竑瞬间明白了过来。 “皇后知道这事吗?她可是看不上我。” 想起和杨桂枝的冲突,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殿下,你喜欢我吗?” 话既然说开,杨意胆子也大了许多。 赵竑一阵迟疑。如果和杨意有了关系,杨桂枝那里 赵竑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很是为自己的无耻羞耻。 权衡利弊,闪转腾挪,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卑鄙龌龊的小人? “殿下,是不是我姑母那边?你放心,我会说服她的!” 杨意心急火燎说了出来。 “杨意,你真是让人……” 赵竑心头一热。他两世为人,什么时候,有一个女人这样爱过自己? 自己这狗屁不如的玩意,无权无势,那些个大长腿白富美们,又有那一个会爱上自己? “杨意,你过来。” 赵竑招招手,杨意扭扭捏捏过来,站在了赵竑的身旁,被赵竑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身,然后抱起,放在了大腿上。 被赵竑咬住了滚烫的耳垂,杨意“嘤咛”一声,转过头来,搂住了赵竑的脖子,和他缠绵地热吻起来。 “殿……下……不要!” 浑身滚烫的杨意,阻止了赵竑魔手的肆虐,白净的脸上满是红晕。 “殿下,等你娶我的那一天,我再把自己交给你!” 杨意的话,让赵竑肃然起敬,微微点头。 原以为临安城的这些纨绔膏粱放荡不羁,妇德堪忧,现在看来,杨意还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女人。 他真的爱杨意吗?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在利用对方? 第88章 立储(3) 金风习习,秋意绵绵,落叶缓缓,云淡风轻。 清晨时分,大庆殿外、宫门外,皇宫禁军甲胄齐全,威风凛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大庆殿门外旌旗猎猎,仪仗森严。 “陛下驾到!” 大庆殿内,文武百官身穿朝服,站在大殿之上。宦官喊声之中,身着礼服冠冕堂皇的大宋皇帝赵扩庄严肃穆,在御座上就座。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乐响起,身着朝服的各级臣子山呼万岁,一起行礼。 “众卿平身!” 赵扩脸色煞白,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太子殿下驾到!” 鼓乐齐鸣,宦官引着一身盛装冕服的赵竑进了大殿,一直到了赵扩的龙椅御座前,正对着御座上的赵扩。 “臣赵竑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竑郑重其事,向御座上的大宋皇帝赵扩行礼。 赵扩瘦削憔悴,纸片人似的,看起来真让他心惊。 赵扩这健康状况,能坚持到他从金国回来吗? “太子平身!” 赵扩强打精神,轻轻点了点头。 “鞠躬!” 站在赵竑旁边的赞礼官高声喊了起来。 赵竑肃然,一拜再拜。 承制官向赵扩跪下承制,然后起立,面向众臣,大声喊道: “有制!” “跪!” 赞礼官应声大喊,赵竑跟着跪下。 这些礼仪,他已经练习过,虽然多了些,却不繁琐。 接下来,也是最重要的,就要是册立皇太子了。 赵竑按捺住心头的悸动,控制住身子的发抖。 今天的他,恐怕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呢! “昊天皇命,皇帝诏曰,皇子赵竑为宗室首嗣,仁厚温良,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果然,宰辅史弥远站在赵竑的身前,宣读起册立策书来。 赵竑恭谨异常,唇角却微微上扬。 这个史弥远,此刻的心情,恐怕是百味陈杂吧。 他对自己,真的会放下以往的龌龊吗? 史弥远宣读完毕,把诏书交给赵扩近侍,站到一旁。 “太子,接玺绶!” 赵扩近侍李顾手持太子玺绶,神情庄重,交给了赵竑。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竑再次肃拜,三稽首,接过了太子玺绶。 这一刻,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大宋储君了。 在和杨皇后、史弥远等人的博弈中,他终于挽回了也许聊胜于无的一局。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一起恭贺,山呼万岁。 “大礼既成,舆情交庆。宜敷霈泽覃,被万方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罪无大小,咸赦除之。” 赵扩满面笑容,宣诏大赦天下。 真德秀、魏了翁等人上前恭贺,都是心头宽慰。 储君之位已定,赵竑成为太子,大事可为了。 现在,就看金朝出使是否顺利了。 仪仗鼓吹,百官拜送,赐赏之物和东宫玺绶被抬入东便门外的东宫。而赵竑,还要到中宫朝谢杨皇后,拜谒宗庙、敬告祖宗,完成其余的仪式,才能正式成为太子。 南宋皇宫的坐南朝北,宫中正殿为大庆殿,又名崇政殿,是举行大典、大朝会之所。 大庆殿东西两侧设朵殿,是皇帝举行仪式前休息之所,后改为延和殿,供皇帝便坐视事,即为便殿。规制简朴,如常人所居。垂拱殿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紫宸殿用作皇帝祝寿的场所。集英殿则是策试进士的地方。 内朝宫殿有十余座。勤政殿、福宁殿是皇帝的寝殿。慈宁殿是皇太后起居的殿宇,仁明殿则是为皇后所居。 至于太子的东宫,并不像历史上的一样在皇宫外修筑,而是在皇宫内,和皇帝、皇后的宫室联为一片。 这也省去了上朝、觐见的时间。 “臣赵竑叩见娘娘!” 在这个敢矫诏诛杀当朝宰辅的狠角色面前,赵竑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 可是,在杨桂枝面前自称“孩儿”,他一时还做不到。 “太子起来吧。” 杨桂枝阴柔的声音响起,她眼睛抬了抬,面无表情。 “太子以后勤勉做事,多为陛下和朝廷分忧吧。” “多谢娘娘教诲。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娘娘教诲!臣告退!” 赵竑面色温和,态度谦恭,迫不及待就要离开。 说实在话,他不想在这待一秒钟。 “太子,外面小报上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都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周围没有人,杨桂枝喊住了赵竑,她端起茶杯,轻声细语。 “皇后娘娘说的什么?臣不懂娘娘的意思?” 赵竑不由得一惊,停下了脚步。 无中生有?哪一件事无中生有?那可都是历史上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济国公,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都当上了太子,还在装神弄鬼。” 杨桂枝看着赵竑,微微一笑,眼神讥讽。 “小报上说你当了四年多皇子,也没被立为太子,这是背后有人阻挠,兴风作浪。这个兴风作浪者,不会是老身我吧?” 提到了小报上的事情,杨桂枝眼中寒光乍现。 “娘娘说什么,臣实在是不懂。臣当了四年多皇子,这是事实,无需置疑。至于背后是不是有人阻挠,娘娘多心了。” 即便是知道自己大舅子背后操作,但赵竑绝不会嘴上承认。 “做了又不敢承认,算什么?是不是有些下作呀?” 杨桂枝冷冷一句,目光中满含不屑,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怒气。 “实话实说,老身并不喜欢你。要不是看在官家的面子上,你这个储君,哼!” 赵竑看着杨桂枝一张冷酷的老脸,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那种傲慢和鄙夷,让他莫名想起了自己前世那些屈辱的经历,立刻是忍无可忍。 杨桂枝,不过一后宫之主,凭什么对天下事指手画脚、阴魂不散? “娘娘,立储是国家大事,你身为大宋皇后,为何要阻挠?官家为了国事,被你处处压制,他可以委曲求全,娘娘身为后宫之主,不支持就算了,为何还要阻挠?有什么资格阻挠?娘娘总是把私怨凌驾于国事之上,一再针对臣,一再干扰朝政,还觉得理所当然。娘娘难道不应该自省吗?” 赵竑再也忍不住,径直说了出来。 自己当太子,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为什么会被这些人一再因为私怨阻挠?身为堂堂大宋皇后,如此干预朝政,将国事抛于脑后。杨桂枝这些人心中,还有国家律法吗? 怪不得南宋朝政日衰,党争、内斗、权相专政、后宫乱政、篡废皇子、士大夫空谈,各路牛鬼蛇神都可以干扰国家大事,不亡没有天理。 百姓生活在这样的年代,何其悲哉! “你说什么?” 杨桂枝一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杏目怒睁,殿中空气为之一寒。 干扰朝政,私怨凌驾于国事之上。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娘娘没有听错,臣只是据实相告。国事就是国事,私怨就是私怨,私怨永远不能凌驾于国事……” “出去!滚出去!” 赵竑话没有说完,杨桂枝手指着殿外,怒喝了起来。 “忠言逆耳、气大伤身。娘娘保重。臣告退!” 赵竑躬身告退,在外面所有人惊讶的注视当中,面色平静走了出去。 “混账东西!拖出去打!” 身后传来杨桂枝愤怒的声音,以及杯盏破碎的响声,不知是对着赵竑发怒,还是迁怒于宫人。 赵竑回头看了一眼杨桂枝的宫殿,冷哼一声。 想要示弱谈和,不过是痴人说梦。想让人放弃心中的成见,驱除龌龊,谈何容易? 人心皆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简直是找死! 回到府中,所有下人都是上来祝贺,人人都是为赵竑当上太子而高兴。 赵竑暂时还住在济国公府,要等他出使金国回来,才会搬入大内的东宫。 “殿下,金人忽然邀你前去,会不会有什么奸计呀?” 周平沉着一张脸说道。 “是啊!殿下,会不会是史弥远和金人一起下的套,让你往里面钻?史弥远一贯向金人奴颜婢膝,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李唐也是黑着脸,乌云盖顶。 金朝虎狼之国,宋金世仇,赵竑这个大宋太子前去敌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思虑着说道,给众人宽心。 “史弥远没那么蠢,他也不屑于这样做!鞑靼大军西征回来,顷刻就要南下攻夏伐金。金主此刻邀我前往,定是要联宋抗蒙。再说了,我一个太子无权无势,他们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史弥远煌煌士大夫,眼高于顶,他要是敢勾结金国,那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金皇邀自己前往,要是真害自己,那宋金之间,可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完颜守绪登基不久,励精图治,应该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 周平点点头。史家是名门望族,士大夫吗,总是有些顾忌。和异国勾结的事情,恐怕不会去做。 “李唐,你选几个贴心的侍卫,到时候随我出行。周平,家里这一大摊子,可就全靠你了!皇孙的安全,尤其重要!” 赵竑意味深长,李唐和周平点头称是。 皇孙差点被毒杀,那样的事情,可不能重现。 “真相公,你也来了!” 看到真德秀出现,赵竑赶紧起来让座。 “太子殿下,虽然晋升为太子,但我朝相权独大,凌驾于王公大臣之上。殿下,切不可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啊!” 真德秀一脸正经叮嘱,忧心忡忡。 “殿下,老臣思前想后,觉得殿下出使金国太过孟浪。还是让老臣再去求求官家,让其他人代为前往。” “真公,不必了!金主邀请的人是我,其他人去了反而不好。” 赵竑微微一笑,请真德秀坐下。 “真公放心,我自有分寸,会见机行事。对了,官家有什么交待吗?” 真德秀现在是礼部尚书,去金国的礼节和议程等,赵扩肯定要叮嘱一下。 “官家只是交待,不可与金人起兵衅,其它的见机行事,去不去拜祭皇陵都无关紧要。殿下现在是一国储君,一定要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归来!” 真德秀仔细叮嘱赵竑,眼里满满的担忧。 “小心行事?顺运河而上,过了泗水就是河南,只不过几日的路程。真公无须太过担心。” 赵竑微微摇了摇头。 金朝已经是江河日下,金人自顾不暇,想来不会为难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大宋太子,也根本没有必要。 “太子殿下,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奸人当权,咱们还得斗下去啊!” 真德秀的话语里,满满的都是焦虑。 “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斗志昂扬了!” 赵竑点点头,这么多人的担忧,反而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 “真公,你先和周平饮茶,我去看看儿子,咱们一会细谈!” 回到后院,本想看看儿子,谁知道周秀娘眉头紧锁,显然是为他担心。 “相公,此去金国,祸福未知,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周秀娘满脸的愁容,忧心忡忡。 前面有人害儿子,现在丈夫又要出使敌国。万一出点意外,这可是家破人亡。 “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赵竑猴急地抱起了妻子,二人温存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些烦心事,以后再说吧。 “相……公,别……这样,一会有……人进来” 周秀娘半推半就,享受着赵竑的粗鲁,气喘吁吁。 “怕什么?夫妻享受天伦之乐,谁敢造次?再说了,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进我的书房?” 在杨桂枝那里一肚子邪火,急需发泄一下。 “殿下,魏公、徐公他们都来向你道喜了!” 赵竑话音未落,周平兴冲冲进来,看到妹妹坐在赵竑腿上,二人正在缠绵,一张老脸变的通红,头赶紧拧到一边。 “大哥,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周秀娘赶紧和赵竑分开,面红耳赤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埋怨着自己的兄长。 “娘子,咱们来日方长!” 赵竑哈哈一笑,没羞没躁。 “大舅哥,快!快把人都迎进来!不用了,我亲自去迎!” 这些人都是他在朝堂扎根的凭借,当然要好好的招待一番了。 “大白天的,书房里面,谁知道你们没羞没臊!” 周平看着妹妹匆匆离开的背影,嘴里嘟囔一句,赶紧跟上。 妹妹受宠,这是好事。看来用不了多久,府上又要添子嗣了。 现在只希望赵竑顺顺利利去,平平安安归来了。 第1章 淮东 九月之初,淮东重镇,扬州城外,运河上。 扬州运河段,几艘战船迤逦向北而去,中间的一艘战船之上,赵竑站在船头上,打望着两岸的景象,眉头紧皱。 运河两岸,衣着破旧、面黄肌瘦的百姓形如乞丐,耕作于田间;光着身子、黝黑肮脏的半大孩子在岸边的水洼处捉鱼凫水,打闹玩耍;焦黑的草木,坍塌的房屋和瓦砾堆不时可见;稀稀疏疏的几块田地夹杂于周围无数的荒草之中,有农人无聊地侍弄着一些绿色的蔬菜,似乎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就连运河两岸的柳树,基本上被砍伐烧毁殆尽,残余的几棵瘦骨嶙峋,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是谁把繁花似锦、妖娆风流,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城,弄成了这个样子?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多么惬意,多么潇洒。可如果是南宋的扬州,估计该扫兴而归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船头上,权礼部侍郎、原大理寺卿朱端常,此次赴金的副使,心有所触,不自觉吟诵了出来。 战船之所以没有在扬州停留,也是因为扬州残破,一路北上,在高邮军和盱眙军停留,过泗水入金境。 “嘉定年间宋金战事频繁,扬州成了淮东鏖战之地,残破不堪,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扬州。上流守四川,下游守两淮,守江不足论。扬州都成了这个样子,淮东边塞如何,可想而知了。” 李唐黑着脸说道。 作为此次使金的使团卫队长,他负责赵竑一等人的安全。至于护卫北上的战船和将士,则是来自于镇江水师。 “总有一天,扬州会恢复它的繁华!” 赵竑忍不住飙出一句。 南宋三大边塞战区,四川、襄阳枣阳汉水一带、淮东。扬州是淮东重镇,淮东不宁,扬州也难保安生。扬州不繁荣起来,预示着南宋边塞不宁,那就真像历史上一样,樯橹灰飞烟灭于崖山了。 “朱公,你在殿上力挺在下,孤铭记于心。你就不怕史弥远报复你吗?” 想起大殿上朱端常支持自己为太子,赵竑开着玩笑,对老同志表示了感谢。 “怕什么?老夫已年过花甲,到了致仕的时候。太子殿下不立为皇储,难道眼睁睁看着奸相祸乱朝纲吗?相强君弱,我大宋不能再乱下去了。” 朱端常捋着白胡子,很是有些感慨。 赵竑微微颔首。朝中自有明白人,没有人是傻子。 “太子殿下,听老臣一句,刚则易折。你既然已经身为大宋储君,又何必和皇后较一时之长短?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阴沟里翻船啊!” 朱端常上前一步,在赵竑耳边轻声一句。 赵竑微微一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他和杨桂枝的争吵,已经传了出去。 “朱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个驴脾气,怕是改不了呢!” 赵竑自嘲的一句。 杨桂枝的霸道和不屑,让他的小心脏难以忍受,即便是玉石俱焚,他也不会忍让。 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羞辱自己?就凭她是大宋皇后吗? “太子殿下,老夫不会看错。有朝一日你成了大宋天子,我大宋才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朱端常捋着白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朱公,道路虽然曲折,前途依然光明。我尽力而为吧!” 赵竑由衷地说道。 如果真能登基为帝,或许真可以改变积贫积弱的大宋国运。 “殿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老臣对你有信心!” 朱端常嘿嘿笑道。 赵竑哑然一笑,目光转向了运河东侧的荒地上,看了片刻,下意识问道: “朱公,那些将士在干什么?” 偌大的荒地上,无数的宋军将士簇拥,乱糟糟一片。人群中间的空地上,十几个短打劲装的年轻汉子,你来我往,似乎正在蹴鞠。 宋代军中流行蹴鞠,想不到在扬州边塞,有幸亲眼目睹。 “殿下,这是扬州的天雄军,其统领赵葵是扬州知府赵范之弟。赵氏兄弟出身名门,其父赵方曾是京湖制置使。赵范赵葵兄弟曾就读于大儒国子学录郑清之门下,都是智勇双全的名将。” 陈端常给赵竑介绍了起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扬州已经是淮南边陲,赵氏兄弟能镇守于此,起码不是庸才。 郑清之,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权相史弥远的同乡。 卿本佳人,可惜为贼。真真正正是可惜了。 “要真是名将,也不会对李全千般忍让了!部下只听赵氏兄弟的,真以为这是他们的私曲啊?” 侍卫胡大头,忽然插了一句进来。 “赵葵家里养着四只白虎,每天吃肉都是几十斤。吃饱了喝足了,没事就和将士蹴鞠赌球射,散些钱财,收买人心。这样也算名将?那殿下早应该是了!我也是了!” 侍卫张范跟着嬉皮笑脸说道。 陈端常尴尬而笑,赵竑也是莞尔。 这一对毒舌,如果许胜在场,那就更热闹了。 赵范赵葵兄弟,历史上小有名气,诛杀了李全而被宋理宗赵贵诚赵昀重用。不过端平入洛被蒙古大军大败、以至于功败垂成后,这二人似乎就归于沉寂了。 不过,天雄军只听赵氏兄弟节制,这似乎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 难道说,换了其他将领统兵,天雄军就指挥不动了? 目光扫到战船上,赵竑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这种车船,依靠人力踩动浆轮划水而行,虽然快速,一天下来也不过百里。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得了,但在赵竑眼里,仍然觉得太慢。 没有飞机轮船火车,没有核动力没有燃油机,蒸汽机怎么也该有吧。 真要到了大海上,要南上北下,纵横万里之遥,总不能总靠风帆吧? “李唐、大头,这些战船作战怎样?” 战船陈旧破烂,连个火炮都没有,只能近距离苦战,拿人命去填,油帆点火就燃,怎么去纵横天下,扬威于海外? “殿下,这是江船,只有四五百料,当然要小许多。如果是千料两千料的海船,能载五六百人上千人,那就威风了!” 以为赵竑嫌弃战船小,胡大头立刻提起了海船。 一千料的海船,排水量大约300多吨。两千料大概是600-700吨。大航海时代,西方的战船都是500吨左右。这样算起来,1500料海船,是海战船只大小的参考标准。 “沿海制置司才两三百条战船,五六千水兵,老弱病残,还要分到海边那么多的水寨。要真打起仗来,屁用都没有!” 李唐摇摇头,直指要害。 “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战船威力不大,要装上火器才管用?” 张洪满脸堆笑说道。 “不错!战船装上火炮,配备火器,那才是坚船利炮,如虎添翼。到时候有数千甚至数万战船遨游于海洋之上,海军有十几万数十万水军将士,那才是真正的水师!” 赵竑忍不住说了出来。 没有殖民地,怎么算是帝国?没有海军,何以征服世界? 而且,随着人口的增多,人均土地的减少,想要长治久安,不转移危机怎么能行? 十几万数十万水军! 朱端常茫然,李唐胡大头等人都是摇头。 太子殿下,吹牛不打草稿,可是真敢想啊! 第二日一早,船只驶离了高邮军,很快到了楚州运河段。 宋室南渡,宋金基本上以淮河中流为边界,淮河以北属于金国,淮河以南归于南宋。楚州距离边界淮河只有三里多,妥妥的边塞重镇。 “一道淮水,北宋变成了南宋。我的大宋,你叫我等情何以堪啊?” 赵竑对着南面滚滚的淮水,情绪忽然爆发。 “殿下,当年为阻止女真大军南下,高宗命东京留守杜充掘开黄河,致使黄河改道,夺淮入海,黄河淮河泛滥不说,北地运河堵塞。大宋要想恢复中原,向北地用兵,恐怕不太容易。” 李唐板着黑脸,给赵竑介绍运河的情形。 “殿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金人自己造孽,早晚被鞑靼所灭。到时候再趁机恢复中原!” 胡大头跟着插话进来。 “鞑靼势大,金人都退避黄河以南,不可轻敌啊!” 仿佛是为了提醒赵竑,朱端常敲起了边鼓。 “自黄河夺淮入海,河南一地黄河时常泛滥。这是因为地势北低南高,以至于黄河河堤越堆越高,成了地上河不说,还经常泛滥。要想一劳永逸,黄河还得从山东入海。” 赵竑岔开话题,提起了黄河改道和黄河泛滥的事情 此外,黄河改道,运河也可以正常贯通,不再受黄河和淮河泛滥的影响。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现在前途未卜,想这些事情,有些可笑。 “殿下,你真是博学,老臣佩服!” 朱端常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似发现了一个妖精。 还有赵竑不懂的吗? 赵竑摇头一笑,不经意看向东方,那一片内湖上,旌旗飘飘,有一些战船正在操练。 而在战船湖泊的东边,巍峨的城墙环绕,正是淮东制置司所在地——楚州城。 “忠义军!” 军旗上的大字看的清楚,赵竑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就是李全麾下,跋扈难以节制的山东忠义军。 好好的一支义军,演变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是南宋治下的历史特色,也是时代的悲哀。 “李全在楚州城吗?” 赵竑目光所及,湖泊中,一艘高大的战船之上,似乎有一个女子正在向己方的船只张望。 “殿下,李全坐镇山东青州。楚州城的忠义军守将,是他的妻子杨妙真。” 李唐介绍的时候,湖泊中那艘高大的战船划到了湖泊西岸,船头张望的果然是一个身着襦裙的高挑女子。 “杨妙真!” 赵竑下意识脱口而出。 李全坐镇山东青州,形同藩镇,已经不受大宋朝廷节制。史弥远现在还供给楚州杨妙真部钱粮,是在花钱买和平吗? 不过细想,南宋国力匮乏,军力孱弱,史弥远畏敌如虎,还要绞尽脑汁对付自己。这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两船距离两三百米,虽然看不清杨妙真的面容,但她身姿绰约,衣裙飘飘,伊然是位佳人。 赵竑朝着杨妙真的方向,轻轻拱了拱手,算是向这位历史上的名人致敬。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了因缘际会。 民生凋敝、忠义军跋扈、官军难以节制,淮东一片乱局,思之让人心乱如麻。 楚州城西湖,战船甲板上,注意到有年轻男子向自己行礼,气度不凡,杨妙真抱拳回了一礼,心头狐疑。 这匆匆过客来头不小,船上亮着钦差旗号,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第2章 胡化 秋风萧瑟,落叶萧萧,站在东京城南门外,放眼望去,东京城墙雄壮高大,但也难掩破败。 靖康二年四月,金军南下围困东京城达六个月之久后,最终攻破了这座中国城建史上规模最大的军事堡垒。“宫阙万间都做了土”,昔日辉煌壮丽的东京城,一去不复返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站在这曾经的北宋都城前,看着破败的城垣,赵竑的耳边,不由自主想起了岳武穆的这首《满江红》来。 军士、百姓进进出出城门,百姓多不戴帽,穷人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服饰不一,汉胡混杂,已然是边城塞外。 目光转向坑坑洼洼的官道,残破不堪的城墙,赵竑暗暗摇头。 一百年前,东京城曾有的妖娆风流,再也回不来了。 “天开始冷了,赶紧进城!” 两个汉子从赵竑等人身旁经过,边走边聊。 “进了城,去吃完炖羊肉。怎么样,你请我?” 一个高胖的汉子说道。 “我请你?我还等着人请我呢!” 瘦小的汉子一裹衣裳,板起脸来。 “你小子,太吝啬了!我请你吧,免得被你家娘子啰嗦!” 高胖的汉子哈哈一笑,搂住了瘦小汉子脆弱的肩膀。 “这才是好兄弟吗!” 瘦小汉子哈哈大笑,抱住同伴肥硕的腰。 而且很快经过了赵竑等人,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这两个人明明是汉人,怎么留的是女真人的髨发?而且这穿的……哎!” 大宋副使,权礼部侍郎朱端常,他看着两个汉子的背影,显然十分震惊。 “朱相公,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耳濡目染,时移世易,金人已是汉人,金国也成了中国。要是这样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就不足为奇了。” 李唐的语气里,无奈和失望俱在,还有一丝的不甘。 髨发,就是将头顶部分或全部的头发剃光,只在两鬓或前额留一些头发。而这两个汉子穿着窄小的短衣,而且是左衽,都是女真人的服饰。 东京城作为北宋的首都,受儒家文化影响深厚,汉人百姓却抛弃了原来的服饰和发髻,也难怪朱端常吃惊了。 沿途护卫的金兵们远远避开,陪同的金兵将领进城禀报,但却半天没有出来。 赵竑暗暗摇头。就这办事效率,可见政务的懈怠和腐败。 “自己不争气,军事上连连败退,怎么能怪百姓?士大夫受朝廷待遇优厚,老百姓可什么都没有!” 作为宋廷使团护卫长的李唐,冷冷说了一句。 宋室南渡近百年,即便是两宋之际幼年出生的金地遗民,也都已经过世。金地这些后生者以出生地为国,对南宋感情淡薄,自然而然。 宋地的出生者也是如此,辛弃疾陆游们慷慨激昂,一力恢复中原。而这些后生者,如史弥远、魏了翁者,这样的感情就要冷淡许多。 朱端常老脸一红,想要驳斥李唐,但赵竑在一旁,也不好发作,只好愤愤说道。 “陆放翁诗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些个不肖子孙,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中华子孙了!” 赵竑看了看他,不由得一笑。 “朱公,你也无需烦恼。若是我大宋王师北上,恢复了中原,用不了十年,天下皆是汉服汉风了。就刚才那两个汉子,他自己都会觉得髡发难看,恐怕他们老婆都娶不上。” 朱端常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哪有这么容易!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没有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没有恢复之臣。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到了本朝,既无恢复之君,亦无恢复之臣。难矣!” 李唐的话,让赵竑赞赏,微微点了点头。 大宋官家赵扩一味修道,清心寡欲;权相史弥远志在求和,从他给秦桧这个主和派大奸贼翻案,千方百计安抚李全这个大军阀,便知其心。 真真可惜了孟珙、余玠、曹友闻等一众南宋名将,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不过,李唐这些侍卫,倒是有一腔热血。 “太子殿下,你说,我大宋还能恢复中原吗?” 张洪收起笑脸,问的小心翼翼。 “若是宋人有汉唐余风,上下一心,不要说中原,就是燕云十六州,河西之地,西域之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竑徐徐说道,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宋人六七千万,若能上下一心,何惧蒙古铁骑? 后世那些说成吉思汗们无法战胜的懦夫们,骨头都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当然悲观了。 君王士大夫,要改变这一切,除非自己登基。 “要是将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复我宋人汉唐雄风,我大宋就有希望了。” 果不其然,朱端常一声感慨,让李唐脸色更黑,一时无言以对。 即便是贵为大宋太子,赵竑也是处境艰难,能不能当上大宋官家,尚未可知。 “殿下,自进了金境,这一路走来,我想起殿下的一句名言来,不吐不快!” 张洪笑嘻嘻说了出来。 从淮水进了河南,沿途所见凄凄惨惨戚戚,并不比淮东宋境强,这让他莫名地有些快感。 “那一句?” 赵竑一愣。自己的口头禅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侍卫本来都是淳朴少年,全让自己给带坏了。 还有会稽山铁坊那个小胖子郑途,整天嘴上挂着“我去”、“我考”,完全黑化。 “不作不死!” 张洪哈哈笑着说道。 “糟蹋的就剩河南这么屁大一块地方,百姓跟叫花子一样,过的还不如狗。可真是不作不死啊!” 周围没有外人,胡大头大声附和道。 “就知道幸灾乐祸!猪笑乌鸦黑!大宋就比金国强吗?” 李唐黑着脸,训斥了两个兄弟一句。 张洪和胡大头赶紧收起嬉皮笑脸,赵竑若有所思。 金人自作自受,被赶到了黄河以南。一盘散沙的南宋朝廷,又何尝不是? 一个宰相,都能够凌驾于皇帝之上,胆敢诛杀大臣、篡立皇帝,这样的朝廷,可不是真正的不作不死吗? “金国官员真是狗屎,进去禀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 李唐看赵竑低头沉思,情绪似乎有些失落,黑起脸叫了起来。 朱端常也是暗暗纳闷。国之使节来访,还有国之储君,一批批的进城报信,需要这样吗?需要半个多时辰吗? “殿下,要不咱们回去得了?还真以为谁稀罕他们?” 胡大头不满地叫了起来。 国与国之间的礼节,况且来的还是大宋太子,怎么会如此傲慢? 朱端常暗暗摇头。赵竑的这些侍卫,对赵竑忠心耿耿,却也骄纵的可以。 “宋金连年攻伐,金人胜多负少,金人对我宋人,当然要故意怠慢了。” 张洪话音刚落,只见东京城南门,许多金人骑士纵马而出,锦旗招展,后面还有车驾同行。 “终于来了!” 李唐沉下脸来,这算是金人的下马威吗? 不作不死!金人这又是在作吗? 一行金国官员远远打马过来,后面还有马车跟随。为首的张天纲满面笑容,向赵竑等人行礼。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太子,一个礼部侍郎,此次宋朝的出使规格,也是诚意十足。 “张相公,你可是姗姗来迟啊!” 赵竑还没有开口,朱端常已经不客气地指责了起来。 这些南宋的士大夫,典型的文人性格,把礼数规制看的比什么都重。金人如此怠慢,他自然要发泄一下,以示大宋的尊严。 “太子殿下、尊使,各位,一言难尽。咱们边走边说。” 张天纲苦笑一声,邀请赵竑登上马车。 “张相公,不必了,骑马就行。” 赵竑丝毫没有生气,请张天纲等人带路,随一等人向前。 朱端常没有办法,只好忍着胯疼,继续乘马。 一行人经过城门,守城的军士虽然努力挺直腰杆,但或脸色稚嫩,或面色温和白净,一看就不是身经百战的猛士。 不难看出,金军的边军精锐,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 再看护城河中,巨大的石块不少,奇形怪状,怪兀嶙峋,经过朱端常的提醒,赵竑才知道,这都是当年靖康之耻时,宋徽宗耗费无数民力运送来的花石纲。靖康之耻时,宋钦宗将艮岳拆除,拆下的巨石被宋军当作砲石使用。 谁怜磊磊河中石,曾上君王万岁山。 艮岳拆了,也未能阻止金军破城,失去了半壁江山,还差点亡国灭种。 瘦金体,能换回千千万万的宋人性命吗? “张相公,你来的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啊?” 赵竑和张天纲纵马而行,轻声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朝廷之中,对大宋是有战有和,皇帝邀你来参加寿宴,朝中许多骄兵悍将都是腹有怨言。我这出城的时候,被那些武夫堵在城中,非要饮茶阔论。老臣不得已,只得再回宫向陛下请旨,这才不得不晚了些。” 张天纲面色尴尬,据实相告。 金主完颜守绪即位,有意与南宋联防蒙古,以防备蒙古绕道攻击金国后方,可惜朝中大臣认为此事有失颜面而力加阻挠,而南宋方面也不甚热心,所以此事一直未能成行。 这次赵竑出使金国,朝中就有许多将臣不屑一顾,对赵竑来金多有怨言。他们不敢直接向皇帝抱怨,只能在半道上使阴招。 “张相公,看来贵为天子,也有许多烦恼。宋金都是一样啊!” 金人对宋人的轻视显而易见。两国君王都是被臣子左右,皇权不振,在虎视眈眈的蒙古铁骑面前,弊端多多。 金帝虽然自由度大上许多,金国也没有史弥远那样跋扈的宰相,但历史上金帝完颜守绪被大臣挟持,不得不说,金国的问题多多。 “太子殿下,史弥远那样的人物,本朝却不会出现。” 张天纲有意无意,轻描淡写的一句。 “张相公,在下是有感而发,并无讥讽之意。你反应过度了。金帝雄心勃勃,看来是要励精图治了。” 赵竑微微一笑,打马进了开封城。 说这些无聊的话题,自己都觉得无聊。 第3章 东京城 从南外门进城,城内豁然开朗,房屋破旧,市井萧条,通往皇宫的御街倒还干净,可能刚打扫过,但两旁小巷侧街却是肉眼可见的肮脏,人马粪便,菜叶脏物,垃圾随处可见。 来往百姓衣衫破旧,许多人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乞归隐没于街头巷尾,许多宅院残破不堪,墙上荒草丛生,看着触目惊心。那些手持扇团的莺莺燕燕,看起来不在少数。 面子工程都不做,国力不堪,官员懈怠,民心涣散,想必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名闻天下的东京城吗?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张洪半真半假的惊诧,让张天纲老脸红了半边。 “张相公,确实是今非昔比啊!” 赵竑赶紧圆场,瞪了一眼张洪。其实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却高兴不起来。 无数南宋士民魂牵梦绕的“圣京”,物华天宝、风流富饶,人口百万,却成了如今一座破败的“中城”。 或许连“中城”都算不上,只是一座破败的中城而已。 张洪这家伙,会不会聊天,净说大实话。 “太子殿下,连年征战,国力匮乏,开封城屡遭天灾人祸,朝廷无力营造,以至于如此破败。让太子见笑了。” 张天纲除了苦笑自责,确实也无话可说。 国家到了这种地步,军事孱弱,经济崩溃,朝堂上还有内斗,已经是最后的一抹余晖了。 “张相公,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只要上下一心,不要胡整,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踏在东京城的中轴线御街直道上,赵竑的话语,半真半假。 胡整是王朝的天性,不作不死,这样的人多了去。 不知不觉就是一座平直的石桥,贯通御街南北,这应该就是杨志卖刀的汴河州桥了。 州桥明月,东京八景之一,可惜宋人是看不到了。 “殿下,如你的《鞑靼策》所言,鞑靼真的那么厉害吗?成吉思汗区区一介武夫,嗜杀凶残,他也能称得上“一代天骄”吗?” 张天纲赶紧岔开了话题,回到了国事上。 赵竑等人睹物伤情,他还得疏通引导。 “张相公,鞑靼偏居塞外苦寒之地,民俗与中国大不相同,以杀戮为英雄,烧杀抢掠乃是本性。鞑靼如今兵锋正盛,成吉思汗统兵天下无敌。只是弯弓射大雕,这便是在下对一代天骄的定论。如今鞑靼西征结束,灭夏亡金,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鞑靼策》是结合了后世的诸多观点和看法,并不仅仅是从军士口中得到的那一点经验。要不然,也不会令张天纲吃惊。 据说蒙古大军已经回到漠北,正在休整。看来南下攻夏,只是时间问题。 留给金人和大宋的时间,都不多了。 “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你贵为大宋天子,可否不要与鞑靼联手,与我大金为敌?” 张天纲看向赵竑,察言观色。 嘉定十年(1217年),金国以南宋破坏《嘉定和议》,不纳币于金,发动对宋战争,宋廷为了自保,不得不与蒙古接触,以期减少南宋承受的军事压力。嘉定十一年(1218年),蒙古遣使与南宋接触,宋宁宗亦表达了与蒙古进一步接触的意愿。 嘉定十三年(1220年),宋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命令遣赵珙出使蒙古,并受到蒙军将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同年,宋廷派遣苟梦玉出使,并见到了成吉思汗。嘉定十六年(1223年),苟梦玉再次被派遣出使。 可以说,这一阶段宋蒙之间的联系比较频繁,两国关系不断升温。但没有什么外交成果。 嘉定十七年(1224年),也就是今年,新即位的金主完颜守绪下令停止对宋战争,罢兵言和。也不知道,宋人会不会再和蒙古联合谋金。 “张相公,这恐怕就是金皇邀我来大金国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赵竑一笑,心里明白了几分。 金人示和,蒙古对于南宋而言,已经失去了制约金国的价值,宋蒙也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太子殿下,你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天纲继续问道,眼神里一片期待。 “张相公,若我将来真能登基大宝,贵为大宋天子,必会与大金共抗鞑靼。” 赵竑半真半假。也不知道,他将来能不能顺利登基。 而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大宋的利益必然会放在第一位,也势必抗蒙,那里可是有六七千万的宋人百姓。 “殿下这样说,老臣可就放心多了!” 张天纲长出一口气。看来,临安城传来的消息的确属实。这位大宋太子,的确是位联盟抗蒙的好人选。 “张相公,容在下问你一个问题。” 赵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据他观察,这个张天纲是个正人君子,也是个厚道人,可以大胆尝试一下,反正无伤大雅。 “太子殿下请说,老臣洗耳恭听。” 张天纲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这位大宋储君,会要说些什么。 “张相公身为大金礼部侍郎,尽心尽力,忠于职守,在下佩服。在下想知道,张相公心中,到底忠的是什么?为了什么?” 赵竑微笑着说道,直指张天纲灵魂深处。 “你的梦想是什么?” 赵竑心头,忽然浮起后世一个选秀节目的口头禅来。 “殿下,身为大金国臣子,必当精忠报国,忠于天子,忠于大金朝廷,忠于大金百姓。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天纲略微思索了片刻,义正言辞说了出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不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吗? “张相公,恕在下直言,你方才的话,对,也不对。” 赵竑摇摇头,开始给张天纲上课。 “古语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的大金天子,你的大金朝廷,让数千万的百姓死于非命,他们都是这些亡灵的罪人。你忠于他们,难道不觉得愧对那些无辜的死难者吗?” 两河之地,遗民十不存一。这是历史的记忆,赵竑说的是大实话。 张天纲不自觉脸红了半边,心头发虚,嘴里还在狡辩。 “殿下,那些百姓,那些亡灵,都是鞑靼所杀,与我大金天子、于我大金朝廷何干?” “张相公,这里有一个前提,仅仅是三十年前,你的大金还是烈火烹油,世间第一大国。你说说,那些死难者无不无辜?” 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大国,不作不死,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本身就是一种犯罪。 “这……” 张天纲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仅仅三十年,由一个庞大的军事帝国,变为如今苟延残喘的弹丸小国,确实无话可说。 “张相公,你应该忠于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某人。” 赵竑哈哈一笑,安慰着脸色难看的张天纲。 “张相公,这只是在下一家之言,咱们也就是聊聊天,不必放在心上。” 看来,他的话,又伤人了。 不得不说,这是当教师的坏处。总是说教,喋喋不休,戳人心窝。 “殿下,他日贵为天子,大宋百姓可就有福了!” 张天纲徐徐说道,长长吐了口气。 说实话,他真怕赵竑继续说教下去。 “承张相公吉言。多谢,多谢!” 赵竑一吐为快,及时刹车。 “张相公,这是大相国寺吗?” 众人向前,经过大相国寺,看着破旧不堪,缺损严重,还不如城外草市繁华的寒酸场面,朱端常睁大了眼睛。 按照《东京梦华录》上的记载,大相国寺深得皇家尊崇,多次扩建,是东京城最大的寺院和全国佛教中心,高僧、达官、文人、使节、百姓出入其间;佛事、巡幸、文娱、参访、商贸汇集其中。寺院占地达 540亩,分 455区,辖 64禅律院,以慧杯、智海为东西两大禅院。金碧辉煌,千乘万骑,流水如龙。 而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百姓交易,珍禽奇兽,吃喝玩乐,书籍、古玩字画、土特产、香料药材,簟席屏帏、鞍辔弓剑、时果脯腊,应有尽有。 而现在到了金人治下,卖的只是斗笠、胡帽,胡琴,羔羊裘和狼皮帽等,充满异族风情,却物品稀少,更有一些旷地种着菜,杂草丛生,再配上破败的建筑,让人心生萧瑟之感,有黍离之悲。 难道说,这是金朝气数已尽的征兆? “朱……相公,不错。这就是……大相国寺……” 张天纲老脸又一次变红,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殿下,这里还能种菜啊?这倒是方便到集市……” 胡大头阴阳怪气,被李唐怒容厉眼阻止。 北宋变成南宋,金人被赶到黄河以南,在这一点上,二者都是败者。 众人沉默许多,顺着御街向前,远远看见巍峨的宫墙楼宇,原来正是东京城的宫城。 “张相公,我等可以凭吊一下吗?” 朱端常向着张天纲,肃拜一礼。 “当然!诸位轻便!” 张天纲下马,站到一旁。 南人使者至此,都要肃拜行礼,人之常情,又岂能夺之? “多谢!” 一众宋人使者都在宫城南门下马,皆是肃然无声,弯腰一躬。 赵竑也是一样,下马肃立,弯腰一礼,凭吊故国宫殿。 入宋大半年,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御街两旁的荷花池早已干涸,繁华气象荡然无存,宫城残缺、久未修葺,就连宫城南门宣德门也变成了承天门。 东京城,大宋曾经的国都所在,承载无数宋人的梦和寄托,早已是断壁残垣,物是人非。 有一天,即便大宋王师恢复中原,夺回了他们魂牵梦绕的东京城,他们一定会发现,这破败不堪得“圣京”,早已不是他们心中那不堪回首、却又念念不忘的东京城了。 可无论如何,即便这里是一片瓦砾堆,也得把它夺回来。 因为这是东京城,是大宋曾经的国都。 第4章 寿宴 金正大元年,9月 25日,东京城,皇宫,大庆殿。 金帝完颜守绪刚刚登基,其 26岁的寿辰因为父亲金宣宗病死,尚在守孝期的缘故,寿诞也是简单许多。 没有朝野同欢,也没有各国使节同贺,只是请城外道观、寺庙的道士、和尚们在宫中诵经驱邪,共祝皇帝诞辰。 金海陵王统治时,贞元三年(1155年)的一场大火,原东京城宋宫城内的建筑烧毁殆尽,用于大典的大庆殿也是另建。殿前两楼对峙,东为嘉福,西曰嘉瑞,但规模已是远不如北宋时的建制了。 “臣等恭贺陛下寿诞之喜!” 大庆殿中,平章政事完颜赛不、枢密副使赤盏合喜、参知政事完颜合达、参知政事李蹊、尚书左丞张行信等、礼部侍郎张天纲等金国臣子一起端起酒杯,向御座上的金主完颜守绪恭贺。 “大宋使者赵竑,恭贺陛下寿诞之喜!” 大宋新任太子赵竑,也是当仁不让。 “大宋太子同乐、众卿同乐。” 完颜守绪端起酒杯,和众臣共饮。 “谢陛下。” 殿中群臣一饮而尽,赵竑放下杯子,旁边的陈端常给他倒上。 西征的蒙古大军断断续续正在回来,还在休整期间,并没有南下的意图,边境上也是金戈哑然。 而金国君臣,也难得地轻松许多。 尽管如此,没有歌舞,也没有弦乐,清清淡淡。新帝还在服丧期间,一切从简。 对赵竑来说,此行权当解闷,见识一下地方上风土人情,民生疾苦。 “大金皇帝,我敬你一杯,祝你寿诞之喜,也祝大金国祚昌盛。” 赵竑端起酒杯,向完颜守绪敬酒。 这位和和气气,白白胖胖的圆脸年轻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哀帝了。 宋金世仇,不共戴天。不知怎么地,面对完颜守绪,他却恨不起来。 几位前任金帝作死造孽,给继位的完颜守绪,历史上的末代金帝留下这么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回天乏力。 “我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无恨矣。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此为介介耳。” 这位大金朝的年轻皇帝,历史上金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亡国之君,国破之时,自缢于蔡州城幽兰轩,享年只有三十七岁。 “殿下,咱们共饮!” 完颜守绪笑呵呵举起酒杯,和赵竑单独喝了一下。 朕非亡国之君,处处亡国之相。 “孤多谢陛下!” 赵竑举起酒杯,心头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张相公,大金皇帝寿诞,怎么没请西夏?在下有些受宠若惊啊!” 赵竑饮完酒,向旁边的张天纲低声笑道。 “殿下,老臣也是不知。也许和先帝葬礼有关,又或者是因为殿下声明太盛,陛下好奇,想见殿下一面。殿下不知道,殿下的书在开封城大卖,士民趋之若鹜,一时洛阳纸贵啊!” 张天纲的解释,让赵竑目瞪口呆。 他的书,什么时候都流传到了金国? 这些书要是被蒙古人得到,会不会对大宋有所警惕? 不过,成吉思汗窝阔台们斗大的汉字不识一筐,漠北万里之遥,应该不会这么快。 “殿下,听闻你文采风流,何不吟诗一首,为我大金天子祝寿?” 赵竑心事重重,相貌威严、不露自威的平章政事完颜赛不,忽然对他开口。 这位金朝的宗室重臣,沉稳多谋,是新帝完颜守绪的心腹。 “殿下,你就吟上一首,好让我等也见识一下大宋士子的风采。” 完颜守绪的另外一个宠臣,参知政事李蹊跟着说道。 金主生日,大宋太子亲自来寿,给足了金国面子。 今天正好检验一下这位太子的成色。 赵竑看了看身旁的张天纲,对方微笑点头,满脸的厚道。 看来,完颜赛不和李蹊,并不是刻意为之。 “大金皇帝,诸位,那在下就勉为其难了。” 赵竑微微沉吟,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称“臣”似乎不妥,“孤”太过生硬,还是以“在下”最好。 “大金皇帝,我祝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后世场合上的这些话,放在这个时代,仍然有用。 “殿下,多谢了。” 果然,完颜守绪圆脸上都是笑意,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这些南人,祝个寿都弄的文文皱皱,听起来挺舒服,怪不得打仗不行。 “殿下,你写的《鞑靼策》一书,当真是精辟。以你看来,鞑靼西征,情形如何?” 完颜守绪心忧国事,三句话不离蒙古。 殿中群臣的目光,也都投在了赵竑身上。 “陛下、各位,鞑靼大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西征自然是大胜,不会伤筋动骨。陛下、各位,鞑靼大军结束西征,必会先征夏国,剪去金国之羽翼,再行侵金。还是要未雨绸缪,做好应对之举。” 赵竑毫不掩饰,全盘托出。 “那是自然。” 完颜守绪和众臣目光相对,都是面色凝重。 蒙古大军兵锋正盛,天下之大,谁又能是其敌手。况且蒙金世仇,不共戴天,蒙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一旦鞑靼大军南侵,你们大宋,不会和鞑靼勾结,共同对付我大金吧?” 参知政事、金朝悍将完颜合达,冷冷问了起来。 金朝和宋朝的战争,他多有参加,现在和敌国的太子坐在一起,怎么都有些别扭。 “阁下此言差矣。陛下登基,已经下令停止和我大宋的边衅,鞑靼对我大宋而言,已经毫无价值。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大宋还是懂的。” 赵竑笑容满面说道。 蒙古大军,国之大敌,他当然不会助纣为虐。到时候,不用联络蒙古,蒙古大军也会攻打大宋。 历史上,南宋就是灭在了蒙古大军手里。 “殿下,你既然说道唇亡齿寒,大宋家大业大,就不能恢复岁币,帮我大金一把?” 又是完颜合达,继续逼问道。 “岁币?恐怕是想都别想!” 赵竑断然说道,丝毫没有敷衍。 “诸位应该明白,宋金连年征战,如今这局势,能相安无事已是不易了。” 赵竑的大实话,让殿中的金朝君臣都是脸色难看,张天纲看了看面色阴沉的完颜守绪,赶紧说道: “殿下,你对我大金国如何?难道也是敌视吗?” “殿下,你如果登基,不会和鞑靼勾搭,共同对付我们大金吧?”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面色沉重,接着轻声问道。 “如果我登基?” 赵竑摇摇头,苦笑一声。 他能不能登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 “陛下、各位,我在这郑重承诺,如果我登基大宝,我绝不会和鞑靼联合。反而,我会和大金国一起对抗鞑靼大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赵竑郑重其事,半真半假。 根据他对历史的认知,不用他和蒙古大军联合,蒙古大军就会南下侵宋。他可不想南宋血流成河,光是四川人口的损失,就达上千万人。 只是,他能扳倒史弥远,如愿以偿登上大宋皇帝的宝座吗? 赵竑的誓言,让殿中的金国君臣,脸色都好看了一些。 要是这样,至少后路不用担心了。 这个大宋太子,倒是个汉子。 “殿下,鞑靼兵锋正盛,大金用兵多年,国力匮乏。殿下可否帮我大金,抵抗鞑靼入侵?” 张天纲又不失时机地开口。 “在下只是太子,只能规劝宋皇,看能否支援钱粮,助大金一臂之力。在下若是登基,必会竭尽全力增援大金。” “太子殿下,我敬你!” 赵竑的话语,让金人悍将完颜合达面带笑容,举起了酒杯。 这个大宋太子倒是识相,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应该不是场面话。 “太子殿下,我也敬你!”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和参知政事李蹊,一起举杯。 “太子殿下,那个山东的李全,就不能把他招回淮南吗?” 完颜合达喝完酒,又皱着眉头问了起来。 李全受宋朝招安,先对抗金国,后拥兵自重,不为宋朝节制,宋金都是头疼。 “陛下、将军,宋金停战,我大宋不会让李全攻打金国,李全也不会对大金国形成威胁。李全骄纵跋扈,形同割据,我大宋也是头疼啊!” 赵竑摇摇头,愁容满面。 “陛下,我忠义军彭义斌部正在河北对抗鞑靼大军,若他要借道南下,还请陛下恩准。” “彭义斌若是不讨扰地方,那是自然。” 完颜守绪点点头,同意了赵竑的提议。 彭义斌在河北闹的不可开交,屡破蒙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赵竑已经提了出来。 “谢陛下。” 赵竑拱手行礼,忍不住满脸堆笑问道。 “陛下,你派使臣前往大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陛下又邀在下前来,难道只是为了您的寿诞?” 这句话藏在他心里,不吐不快。 “殿下,你想多了。你的《鞑靼策》和《诗词选集》传到了我金境,满朝赞誉有加,朕也想见你一面,并无他意。” 完颜守绪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殿下,请!” “陛下,请!” 赵竑举起酒杯,心头却是满满的狐疑。 他很是有些担心,担心是有心之人让他前来,图谋不轨。 吉凶难料,现在只有小心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怕就怕真闹出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狗熊泪满襟”,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第5章 满江红 赵竑正在胡思乱想,他对面一个三缕长须、三十多岁的儒雅官员,向赵竑举起了酒杯。 “太子殿下,听闻殿下是文章大家,得以著书立万,扬名天下,在下佩服。今日是佳节。请殿下赋词一首,彰显大宋文章之盛,以慰我大金士民之望。” 赵竑微微一怔,举起了酒杯。 “恕在下孤陋寡闻,阁下是……” 说实话,金国的酒太烈,香醇却要差些。 “殿下,这是我大金国史院编修,知制诰元好问。听闻殿下来,他可是特意求了陛下,才来赴宴。” 张天纲眼神闪烁,在一旁笑呵呵介绍了起来。 元好问?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元好问! 记忆中,元好问正是金朝人。这可真是个大意外! “殿下,要不在下先吟诗一首,殿下先斟酌一下,再赋词不迟。” 元好问直脾气,径直说了出来。 “阁下先请!” 赵竑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 元好问 16岁就作出了这首《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确确的神童无遗。 我去! 大金,你现在内忧外患,争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有意思吗?这对国家有什么用处? 目光看了一眼张天纲,眼神尴尬,似乎不好意思,赵竑恍然大悟。 老张,你也太实在了,连骗人都不会。 元好问,这位大金第一才子、北地文雄出场,恐怕不是他自己求完颜守绪来,而是代表大金国来砸场子的。 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圈的烦恼呀! “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 果然,元好问一出口,慷慨激昂,席中的大金众臣,包括金帝完颜守绪,神色都是黯然了下来。 蒙古大军纵横驰骋,中原统帅木华黎在陕西攻城略地,陕西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这是不争的事实。 “笔笔皆为血泪,字字饱含悲愤!果然是北地文雄,天下第一才子,好诗!” 赵竑不自觉鼓掌,大声叫好。 寿诞之上,元好问这么悲壮的诗作出来,完颜守绪和群臣完全没有责罚的意思,可见金人政治的清明。 想起史弥远治下,赵竑暗暗叹息一声。 “殿下,该你了!” 被称为北地文雄、天下第一才子,元好问有些不好意思,对赵竑的印象,也立刻好了起来。 殿中一众金国君臣,立刻都是笑意盈盈。 赵竑,这位大宋太子,号称“天下文章第一”,这是认输了吗? “太子殿下,该你了!” 赵竑身旁的朱端常提醒着赵竑,小眼神还示意了一下。 赵竑心知肚明,朱端常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今天的场子,他必须找回来。 “百二秦关中终属金,三千铁甲可吞蒙。元相公,你的诗虽好,但太过悲观了些!” 赵竑举起酒杯,哈哈笑了起来。 “还请殿下指教!” 元好问举起酒杯,眉毛一扬,朗声说道。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服。 赵竑饮下酒,看满殿人盯着自己,暗暗思量。 看来今天不露两手,只怕是逃不过去了。 “大金皇帝,诸位,元相公,那在下就献丑了。” 赵竑微微一沉吟,已经有宫人把笔墨纸砚拿了上来。 这是要遗臭万年吗? 赵竑提起笔,就写了下去。 他一口气写完,放下笔,对着惊诧不已的完颜守绪和满殿群臣拱手行礼。 “好!” 朱端常白须抖动,嘴唇哆嗦。 这要是岳武穆的那首《满江红》就好了。 “大金皇帝,诸位,这首《满江红》,就与各位共勉吧!”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壁上,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北虏胆,寸心铸出铁石肝。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 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如今万里好山河,英雄造。” 元好问嘴里读着,心头不由得热了起来。 “殿下之才,惊世骇俗,可为海内第一。在下惭愧之至,惶恐之至!” 元好问对着赵竑,郑重一揖。 “元先生过谦了!” 赵竑郑重其事,回了一礼。 《满江红》,只怕战事一起,真的是尸横遍野、满江皆红。 日近黄昏,倦鸟归巢,秋老虎的炎热也渐渐散去。平章政事完颜赛不府上,后堂之内,完颜赛不、完颜合达等几个金国新朝重臣聚于一处,珍馐美味,欢声笑语,相谈甚欢。 “你们说,鞑靼大军会不会在西征途中大败,成吉思汗那老贼会不会病死?” 参知政事完颜合达嘿嘿笑道,喝的眼神呆滞,脸色发白。 山河动荡,国匮民乏,一众当朝重臣谈论的话题,当然脱离不了“军政”二字了。 “成吉思汗死了也没用,他的儿子们孙子们还在,窝阔台托雷窝合台,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最好是鞑靼大军败了,被杀的一个不剩,那就天下太平了!” 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赤盏合喜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成吉思汗子嗣众多,光是正妻就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义子孙子一大堆,要想斩草除根,谈何容易?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成吉思汗被称为“一代天骄”,用兵如神,怎么可能战败?也许,花剌子模国,已经被鞑靼给灭了!” 参知政事李蹊眉头紧皱,一头白发更显愁苦。 西域及花剌子模,都是一马平川的沙漠和大草原,最适合蒙古铁骑的迂回攻击;彻底、全面且恐怖,以武器屠戮民众,遇城则屠。谁能抵挡蒙古大军的铁骑? “一代天骄,狗屁!一个只会骑马射箭的屠夫而已!他占那么多地方干啥,是教人放牧还是骑马?赵竑这个溜须拍马的蠢货,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怪不得宋皇们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参知政事完颜合达愤愤不平接道,阴损话都冒了出来。 完颜哈达虽是女真人,但深受中华文化熏陶,善治军,能与部下同甘苦,遇敌则身先士卒,多得人心,他治下以民为重,兴修水利,劝耕农桑,故有良将之称。 他和成吉思汗完全不同的治民方式,自然是瞧不起对方了。 “合达,你的话不错。但正如诗词所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可惜仁德残缺,杀戮无度。赵竑诗词所说,可谓是贴切之至。”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皱着眉头,问起了一旁的李蹊。 “李相公,你看这个宋人的太子赵竑,到底怎么样?” 半年前,完颜赛不被任为平章政事,任尚书右丞相。他与执政李蹊情趣相投,后来李蹊因罪出任京洛尹,完颜赛不多次推荐李蹊,说他比得上唐朝魏征,因此李蹊又被恢复了执政的职位。 这两人相得相知,诗词和唱,除了二人的发型不同,完颜赛不和宋人的士大夫,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依我看,此人才华横溢,深不可测,《沁园春雪》中“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便知此人志向。” 李蹊饮下杯中酒,眼神冷厉。 “昨日席上,赵竑一曲《满江红》,让元好问都黯然失色。诸位不要忘了,宋人的岳武穆当日也有一曲《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赵竑和岳飞,恐怕是惺惺相惜。” 金人最怕岳飞,也最敬重岳飞。李蹊用一个相同的词牌名影射赵竑,也足见他对赵竑的重视。 “双手裂开北虏胆,寸心铸出铁石肝。赵竑话里有话,这北虏,恐怕不止是鞑靼吧。” 完颜赛不幽幽一句。 赵竑词中的“北虏”,恐怕也包括了大金。 没有谁,能忘记亡国之恨,虐待祖宗之耻。 “赵竑野心勃勃,其心可诛,但有一点老夫不明白。” 李蹊对赵竑的评价似乎很高,却又充满了疑惑。 “可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至于邀他来参加自己的寿诞。我问过张天纲,他也是懵懵懂懂。不知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这个什么赵竑来开封。但是陛下铁了心要这样做,我也没有办法。” 赤盏合喜酒杯往桌上一顿,气呼呼说了出来。 他根本就看不上宋人,也正是他派人在城中阻挡张天纲,以至于张天纲晚出城迎接赵竑一等晚到。 “这个赵竑,我瞧着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啊。他到底有什么本事,陛下非要请他来?” 完颜合达摇摇头,很是不屑。 赵竑这样一个纨绔膏粱,权贵子弟,他又能搞出什么名堂,还不是背后一群人为他奔走效力。 “我可是听说,是温国公主一力怂恿,陛下才决定邀请这个赵竑前来。还有,前面派使者去宋国为赵竑撑腰,助赵竑登上太子之位,也是温国公主一力促成。” 完颜赛不是平章政事,与左、右丞相同为宰相,掌丞天子,平章万机。他的消息来援,不会有假。 “完颜赛不,你是说,温国公主和这个赵竑,他们是有那个……” 赤盏合喜惊愕之余,随即连连摇头。 “我说陛下为什么邀赵竑过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个赵竑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让温国公主动心?温国公主,那可是我大金国第一美人啊!” 赤盏合喜眼睛里,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大金国第一美人,即便是要嫁,也该嫁给女真族的勇士,怎么能够看上一个懦弱的宋人,还是敌国的太子? “赵竑和温国公主是不是有私情,我等无从得知。但陛下和温国公主兄妹情深,温国公主全力举荐,陛下肯定是要请赵竑过来了。” 李蹊说完,目光转向了完颜赛不。 温国公主要是能嫁给大宋的太子,这可是大金国史无前例,开天辟地第一回。 “陛下打算向鞑靼求和,送温国公主去鞑靼和亲。也许过不了几日,温国公主就要去草原了。” 完颜赛不和李蹊小眼神一对,完颜赛不沉声说了出来。 【很快就要到废黜登基的章节,请书友们多多支持。拜谢!】 第6章 意外 完颜赛不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惊。 “拼就拼了,和什么亲。公主年少貌美,难道要让她远嫁草原,为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端屎端尿吗?” 完颜合达面红耳赤,狠狠一拳,砸的桌上的杯盏都跳了起来。 “没那么容易!温国公主性子烈,她要是送去了鞑靼,非和成吉思汗同归于尽不可。改日我再劝劝陛下,让他收回成命,改立宗室女子和亲。” 李蹊思虑着说道。 “要是那样,鞑靼会答应吗?恐怕又要借口南下侵我大金呢!” 赤盏合喜小心翼翼问道,随即又是一脸的忧色。 这还用问吗,以鞑靼人睚眦必报的心性,不灭了大金,誓不罢休。 “鞑靼的事情后面再说。赵竑既是诗词大家,又懂得战场厮杀,听说还炼出了好铁,铸造出了什么火器。此人不可小觑啊!” 完颜赛不和李蹊又是眼神一对,话题回到了赵竑身上。 谈到蒙古,字字句句说来都是戳心。 大金国四处树敌,蒙古、西夏、大宋,哪一个不是和大金国数年攻伐。野狐岭之战后,短短不过十几年,大金国就被压缩到了黄河以南、陕西一线。国势颓败如此之快,让人应接不暇,一时难以置信和接受。 至于火器,只是道听途说,完颜赛不等人也不放在心上。决定战争的是人,并不是某一种兵器。 “赵竑狼子野心,一旦登基称帝,恐怕会厉兵秣马,图我大金。以此人今日之所作所为,将来或许就是我大金国的心腹大患。” 昨日一见,李蹊就觉得,赵竑不是善与之辈,或许就是大金国的克星。 他心中暗暗懊恼。早知如此,就在这些重臣眼前占上一卦,岂不是更能服人? 现在再说,恐怕就是强词夺理了。 “李公所言极是!宋金乃是世仇,就和蒙金之间一样,宋人怎么可能和我金人交好?就说这脚下的开封城,可是宋人原来的东京。你们说,赵竑看到这一切,能无动于衷吗?” 赤盏合喜红着脸说道,让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光一个靖康之耻,宋人就无法释怀,更不用说宋室南渡,四次的宋金战事了。 “这么说来,赵竑很可能是我大金的对手呢?” 完颜合达惊疑不已。现在这情形,众人已经对赵竑起了杀心,欲除之而后快了。 “我大金对鞑靼虽然计拙,但对宋人,还是有余。若是鞑靼逼迫太甚,可南下取偿于宋,借江淮水网,与鞑靼抗衡。” 李蹊的眼神,变的阴冷起来。 “宋皇只有这一个皇子,若是把他除去,宋国会愈加衰弱。到时候宋人即便是和鞑靼联手,也不足为患。” 宋朝皇室子嗣艰难,这个太子赵竑也是皇室挑选。一旦被除去,想找一个和赵竑一样有才能的皇子,恐怕是困难。 众人都是怦然心动。金军不是蒙古骑兵的对手,但对付宋军绰绰有余。将来无路可走,直接挥兵南下,借助江淮的水网,和蒙古大军缠斗。 “恐怕不行!这样一来,陛下如何自处?赵竑可是我朝邀请而来,一旦发生点意外,天下人怎么看我们大金?” 完颜赛不摇头说了出来。 “杀了赵竑,温国公主那边,恐怕也无法交待。宋人以儒立国,以文治武,赵竑即便是当上了皇帝,他又能怎样?有宋人士大夫那些搅屎棍,赵竑翻不起浪来!” 完颜合达犹豫着说道。 在本国刺杀别国太子,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两位执政,赵竑此人雄才大略,日后必是我大金的劲敌。这是天意,不可不为。为了大金国的千秋伟业,可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啊!” 李蹊苦口婆心,苦劝了起来。 完颜赛不和完颜合达这一对正人君子,循规蹈矩,却不知道,政治斗争,尔虞我诈,那有什么良知和道德可言。 “我也觉得这小子神神秘秘的。要不我去安排,晚上放把火,或路上派人劫杀,造成意外。宋国知道了,也拿我们没有办法。此事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 如果说李蹊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赤盏合喜就是行动派,很好的实践者和执行者。 “这……能行吗?” 完颜赛不微微有些心动。 蒙古大军西征回来,肯定要对金国发动战争。一旦战事不利,金国便可南侵江淮,借助江南水网,抵抗蒙军。 “良机稍纵即逝,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大家不要忘了,宋金世仇,和蒙金的关系一样,永远无法调和。未雨绸缪,为了大金国的安危,除掉赵竑,即便是皇帝知道了,木已成舟,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李蹊侃侃而谈,继续给自己的老友上眼药。 说起对中华文化的了解,李蹊这些汉臣,可比完颜赛不这些女真人,掌握的透彻多了。 “天色不早,不用争了!这事我去做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赤盏合喜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大踏步离开。 堂中之人,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阻挡。 哪怕是假惺惺的劝阻都没有。 日暮黄昏,赵竑在驿馆的房间看书,难得地静谧。 一整天被张天纲等金使陪着游玩吃喝,推辞掉了晚宴,好好休息一下。期间他多长了个心眼,却发现自己大惊小怪,并没有任何人跟踪或谋杀自己的迹象。 “殿下,我们回来了!” 李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赵竑点点头,李唐和胡大头二人进来,张洪几人依旧在房外警戒。 “殿下,东西都准备好了。” 胡大头笑嘻嘻说道。 明天要去巩义的大宋皇陵祭祀,虽然说金人也会安排,但香烛纸钱等祭祀的小东西,可得备全。 “瞧你那猥琐的样子,一看就没干正经事。” 赵竑放下书,哈哈一笑。 “怎么样,转了半天,觉得怎么样?开封城的女人美吗?” 北宋时东京开封城繁华妖娆,东京妇人天下第一。也不知道如今的美女如何? “除了睹物伤情,哪有什么美人妖娆?” 朱端常摇着头进来。 “朱公,要是发现几个丰乳肥臀、如狼似虎的美女,你不怕自己腿脚发软,回不了临安城?” 赵竑看着施宜生,一脸的坏笑。 “在下老当益壮,可夜战百合,大会群英,不会输给殿下!” 朱端常哈哈一笑,不甘示弱。 几个侍卫,都是嘿嘿笑了起来。 无论是谁,跟赵竑待在一起,都要被带歪。 “临安城只是寒冬腊月冻死人,这东京城倒好,秋天就开始了。满街都是乞丐,房屋破旧,好像几百年没修过一样。金国,已经破落了!” 李唐黑着脸摇着头,满满的感慨。 真要是夺回东京城,整个街市恐怕都要重建。 “李侍卫说的算好了!有些街巷,坑坑洼洼,有些人当街就如厕,人畜粪便屡见不鲜。奇怪的是,东京城人口众多,似乎不输于临安城。” 朱端常皱着眉头,似乎不能理解。 “这有什么奇怪的!还不是……” 胡大头大声说着,被李唐眼睛一瞪,声音马上小了下来。 “大头,你说。” 赵竑反瞪了一眼李唐。 “殿下、朱相公,我是说,东京城这么多人,一点也不奇怪。那是因为其他地方都太穷了,东京城还有口吃的。你们是没看到,到处都是青楼瓦舍,那是因为女人都没有办法了。乞丐那么多,是因为东京城能要到饭。要是换做其它地方,早都饿死了!” 胡大头的话,让赵竑点了点头。 东京城是金人的国都,金国最好的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当然是齐奔此处了。 “金人治国无方,东京城破败,要是王师北伐,恢复了中原,不知要花多少人力物力修复?” 朱端常又是一阵感慨。 “明日一早去巩义,祭祀完了,咱们直接回临安城。这东京城,就不回来了。” 破败萧瑟,赵竑也没有了游玩逗留的兴趣。 从开封城的衰败,可见金朝的国运。完颜守绪做了十年皇帝亡国,看样子真的气数已尽。 “殿下,忙活了半天,该去用饭了。” 胡大头嘿嘿笑了起来。 “殿下,驿馆对面的酒楼还行。” 李唐一本正经说道。 驿馆对面的“太白酒楼”中,众人选了个雅间,饭菜管够,但酒却只有一壶。 “殿下,你别说,这东京城的汤饼,可比临安城的劲道多了!” 胡大头吃着面条,油腻满面,还不忘赞赏。 赵竑点点头,继续用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面南米,各有特长。 朱端常看着胡大头等人狼吞虎咽,“呲噜”声不断,暗暗摇头。 尊卑有别。也就是赵竑没有架子,容忍这些莽夫同桌吃饭,还吃的这么难看。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胡大头过去打开,来人满头大汗,急匆匆进来。 “殿下,你可真让我好找!” 赵竑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怔。 “张开,怎么是你?” 张开在这,颜春应该也会在这里了。 “殿下,闲话少说,赶紧跟我走,有人要对你不利!” 张开不耐烦地说道。 满屋人都是一怔,李唐没好气地问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谁会对殿下不利?” “你……” 张开怒目而视,赵竑瞪了一眼李唐,接上了话。 “张开兄弟,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殿下,我家主人就在城外十里长亭等候。驿馆不要回了,赶紧跟我离开!” 张开脸色好看了许多。 “殿下,人心叵测,异国他乡,千万不要轻信他人!” 李唐急着劝阻,赵竑摇摇头。 “我相信颜掌柜!” “殿下,我们还有东西在驿馆。” 朱端常小声说道。 “天色不早,都不要了!只要有通关文牒就是。” 只要证明身份的东西在身上,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东京城外十里长亭,看到赵竑等人出现,焦急等待的颜春长出了一口气。 “上马!” 赵竑嬉皮笑脸。还要上前打招呼,颜春冷冷一句,已经打马向前。 赵竑不得已,和李唐等人纷纷上马,紧紧跟上。 第7章 片刻欢愉 日渐黎明,秋意渐浓,草木滴寒露,落叶萧萧而下。 泗州淮水岸边,赵竑凭河而望,东方天际红彤彤一片,天地苍茫,淮水无语东流。 而他身旁站立的年轻女子风姿绰约,长身玉立,伊然正是颜春。 “颜掌柜,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憋了一路上,赵竑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 同时,一双贼眼在颜春身上打转。 几个月不见,他才发现,他是念念不忘,像个刚刚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心里始终装着对方。 “小心你的狗眼!瞎看什么?” 颜春瞪了赵竑一眼,目光又转向河面。 “殿下,太子殿下,祝贺你晋为太子,喜得贵子!” “颜春,我怎么听你这话酸溜溜的!” 赵竑似乎明白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我也没有办法。我并不是故意骗你的。” 也不知道,他的儿子赵铨现在是什么情形? 有周平和许胜在,应该不会有事吧。 “你的事和我有关系吗?” 颜春悻悻一句,脸色却缓和了下来。 这个浪荡子,终归心里还有自己。 “颜春,你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害我?” 赵竑又问了起来,悄悄向颜春靠近了一些。 他们二人说话,所有的侍卫,包括朱端常都远远避开,并没有人打扰。 “你要干什么?离远点!” 颜春警惕地避开两步。 “我不知道有人要害你,我只是猜的。我能有什么身份,不过是钱多、朋友多而已。你瞎问什么,难道我会害你吗?” 目光转向奔腾而去的河面,颜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明白了,我的那些书,就是你带到金国卖的。一看你就是做贼心虚,要不然解释那么多干嘛?” 赵竑不屈不挠,又靠近了几步。 “可是我还没有向大金皇帝辞行。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太过失礼?” 赵竑仍然不相信,会有金国的将领对他不利。 而且,他还想给北地的彭义斌留下口讯,让其迅速南归。 如今看来,这一切的打算,都没办法实现了。 “做贼心虚?也不看看自己贼眉鼠眼的龌龊样!” 颜春气恼地说道,这一次并没有避开几步。 大约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徒劳。 “失礼?是面子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你难道心里真没数吗?” “话是这样说,但我去了金国,没去祭拜皇陵,回去了可是没法交代,要被口诛笔伐的。” 赵竑摇摇头,沮丧地说道。 北宋皇帝的皇陵在郑州巩义,虽然说经历百年,许多陵墓都被盗掘,但凡南宋使者入金境,一般都要去拜祭,以表示自己这些不肖子孙来过。 尤其是赵竑这个大宋朝廷的太子,到了金国却不去拜祭,实在是不肖子孙。 “拜什么死人,先顾着你这个活人吧!” 颜春不满地瞪了一眼赵竑。 “等船到了,赶紧离开。进入宋境,你才算安全。” “你不跟我一起走?这可不行!万一出了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赵竑诧异地问道,心里很是着急。 颜春身材修长,明眸皓齿,他心中起了爱意,生怕她回去,发生意外。 “我要回东京城,我还有些事处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赵竑眼神中的爱意,颜春心头一热,声音都温柔了起来。 这个浪荡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别回去了,有事以后再说,大不了不再去东京城,我养着你!” 赵竑不自觉急了起来,脱口而出。 “你养着我?” 颜春微微一笑,眼神里有些凄然。 “我善妒,你一个堂堂太子,身边那么多女人,我受不了。” 分别的这一刻,她终于没有掩饰自己的情感。 赵竑一愣,瞬间明白了颜春话里的意思,看来自己风流成性,让颜春起了退意。 怪不得自己接周秀娘回府,颜春就失去了踪迹。 “跟我走吧!我舍不得你!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船只还没有来,情绪到了,赵竑大着胆子,猛然紧紧搂住了颜春。 “你要干……什么?还有人……” 颜春又羞又恼,满脸通红,男子的肩膀强壮有力,让她心里“砰砰”直跳,只有怒目而视,想让他赶紧放开自己。 远处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是转过身去,背对着紧紧抱着的二人。 赵竑的胆子更大,没等颜春挣扎出来,赵竑直接找到了那娇嫩的红唇,就盖了上去。 “唔……” 颜春如遭雷击,愣了片刻,想要推开赵竑,却没有了半分力气。 热吻之下,颜春气喘吁吁,抱住了赵竑,任凭对方放肆。 片刻的欢愉,对方也许会更加不会忘记自己。 “不……要……嗯……” 颜春欲拒还羞的呻吟。 “是你们渡船吗?” 颜春已经放弃,任凭赵竑上下其手,二人缠绵热吻,正在魂不守舍之时,突然,河面上传来船家的喊叫声,跟着赵竑小腹一痛,不由自主松开了颜春,弯下腰来,抱着肚子。 原来他不做防备,被颜春一膝盖顶在了肚子上。 “要不是看在你……,我这一下,会向下三寸……” 颜春脸色通红,看了看周围,整理好了衣服。 “原来你真是个浮浪登徒子。这就是你的下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放肆!” 她向河面上看了一眼,嗔怪道:“赶紧,船到了!” 赵竑直起身来,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让颜春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 “向下三寸,你不敢,你也不舍得!” 船只向南岸划去,赵竑站在船头,恋恋不舍,频频向岸边的颜春挥手。等他上了岸,再回头看时,颜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来去如风,这一趟金国之行,就像做了个梦一样。 过了河,到了对岸,过了关卡,渡口上就是宋军的驿站。 众人向前,还没有到驿站,对面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大都甲胄贯身,领头一人没有戴铁盔,竟然是个 20多岁的少妇,看她身材修长,容貌端庄,和随从的几个汉子一般高,似曾相识。 “楚州忠义军统领杨妙真,见过太子殿下!” 女将带头,和几个将领一起单膝跪下,给赵竑见礼。 “你就是杨妙真!请起!诸位将军请起!” 赵竑吃了一惊,手虚托了一下,请几人起来。 鹅蛋脸,眉目如画,只是肤色稍黑,配上超模般的身材,妥妥的乱世佳人无疑。 原来这就是李全的妻子,山东忠义军的另一位主帅----“恩堂”杨妙真。 杨妙真身旁的几个忠义军将领,彪悍勇猛,戾气满满,脸上都是风尘之色,显然都是心硬如铁的猛男。 山东忠义军,骁勇善战,桀骜不驯,果然名不虚传。 “杨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竑收回目光,诧异地问道。 杨妙真在泗水边塞盱眙军出现,不会是来要他性命的吧?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竑彬彬有礼,杨妙真胆子大了些。 “殿下勿忧。殿下出使金国,在下也是后来才知道,所以一直在这里等候,就是想见太子殿下一面,说些心里话。” 看赵竑似乎有些迟疑,杨妙真赶忙解释。 “杨将军,请!” 赵竑放心了几分,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杨妙真走到一旁的河堤上。 周围都有宋军,自己还有这么多侍卫,杨妙真应该不会胡来。 “杨将军,有话直说。” 赵竑毫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 “殿下,几个月前,楚州内乱,在下也是不得以为之。还望殿下明鉴。” 杨妙真硬着头皮说道。 几个月前,李全派刘庆福从山东回到楚州,赶走淮东制置使许国,杀了许国的幕僚章梦先,放火烧了官府,夺了官府积蓄。许国在途中自缢而死,宋廷震动。 宰相史弥远恐再生变故,息事宁人,授徐晞稷继任淮东制置使,令他安抚李全。 而杨妙真,就是楚州之乱的主谋。 “杨将军,许国对忠义军不公,你等完全可以上奏朝廷,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本来有理的事情,反而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竑思索着说道,真心实意。 “不过,这些事都过去了。如果忠义军能真心实意为朝廷所用,所有过节一笔勾销。这是在下的肺腑之言。不过,在下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朝中的事情,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忠义军和宋廷离心离德,双方都有责任。如果能让忠义军回归朝廷治下,善莫大焉。 “太子殿下,你被史弥远压制,无法实现心中的抱负。如果太子殿下允许,我忠义军可以起兵清君侧,助太子登上皇帝之位。忠义军甘为太子殿下驱驰。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赵竑和善,杨妙真大着胆子说道。 忠义军如今的处境尴尬,和宋廷面和心不和,如果有可能,宋廷一定会剿灭忠义军。 如此情形下,如果能够得到大宋朝廷太子的支持,至少可以挽回不少劣势。 “杨将军,千万不要!” 赵竑心跳加速,赶紧出言阻止。 “忠义军如果南下,那就成了叛军,名不正、言不顺,为天下人所唾弃!到时候,就更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赵竑惊讶于杨妙真的胆色。 这样的大美女,胆子大,心够野,也难以驾驭。 跟着野心勃勃的李全,红颜不幸,实在是可惜! “杨将军,听我一句劝。回去和李将军好好议议,早日和朝廷言归于好。告诉他,野心和权力,是会害死人的。在下保证,如果你二人愿意率部南下,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让你二位安享富贵,一世无忧。” 身材这么好的女人,20来岁,花一般的年纪,为什么非要去打打杀杀? 喝喝茶、赏赏月、相夫教子、岁月静好,难道真的不好吗? “殿下,在下定尽力而为。” 杨妙真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杨将军,人生苦短,何必整日里刀头舔血?在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注意到杨妙真的表情变化,赵竑暗觉不妙。 李全盘踞山东,宋廷无法节制,已经是尾大不掉。想要他放弃手中的权力,自己恐怕太天真了些。 “太子殿下保重!” 杨妙真似乎宽心了不少,和众将打马向东而去,人人龙精虎猛,身形矫健。 “殿下,私会边将,可是要小心些!” 朱端常上来,在赵竑一旁轻声一句。 “权力,真的那样重要吗?” 赵竑答非所问,对着杨妙真一行人离开的背影,轻声一句。 第8章 压力 嘉定十七年、深秋、临安城。 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是秋雨夹杂着冷风,更是让满殿生寒。 东便门、太子东宫,风声雨声读书声,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停下了阅读,看到赵竑专心聆听的样子,真德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和以前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脑筋真转了弯。 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公,辛苦了!” 赵竑由衷地说道。 出使金国有惊无险,虽然不辞而别,也无法拜祭皇陵,但朝中并没有什么反对之声。毕竟金国虎狼之邦,都亭驿失火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金国也是遣使前来道歉,说都亭驿失火是意外,宋金和议的初衷不变。 “殿下,刚才老臣说的,你都弄懂了吗?” 真德秀看着自己的弟子,关切地问道。 有时候他觉得,赵竑什么都懂,触类旁通。有时候又觉得他空皮囊,样样精通,样样稀松。 “真公,天天都是《论语》、《孝经》、《礼记》、《尚书》、《春秋》、《老子》,琴棋书画,你是要把我练成文艺大家啊。” 赵竑放下书,不置可否,轻声笑了起来。 太子东宫的侍读、侍讲,翊善等官属,都是饱读四书五经的儒家士大夫,他们教育出来的,自然都是深宫长大的艺术家了。 可惜,他并不想这样。让他修炼成文艺青年,比杀了他还难受。 人,只要做自己喜欢的就行,不需要面面俱到,也不需要敷衍谁。 “殿下,修身齐家,达则兼济天下,殿下不可一日放弃研习。须知书中自有做人做事、明心明德的道理。” 真德秀板起脸来,一本正经训导着自己的不肖之徒。 这个家伙,仗着自己是太子,有时候太目中无人,太放肆了。 他却不知道,赵竑来自后世,没有高低贵贱的概念,尽管一直以来耳濡目染,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还是不时流露。 “满腹诗书又如何,文章怎样锦绣堂皇,鞑靼十万铁骑南下时,可不会和你讲什么仁义道德、心学理学!” 赵竑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 兵事边事,经济民生,一窍不通。指望他们去文治武功,不太现实,最多也只是守成之君,难有血勇之气。 皇帝如此,士民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金戈铁马的大争之世,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大行其道,之乎者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才是王道。 “殿下,强敌来侵,明事理才能保家卫国,谙习功利者则会开门揖盗,在乎人心尔。让你好好读《孝经》,是和杨皇后改善关系。你要明白,没有杨皇后的许肯,即便你已贵为太子,之间也有许多阻挠。” 真德秀不满地说道,心里很是不满。 自己就是理学大师,赵竑这样说,是不给自己这个老师面子,还是说自己绣花枕头? “老师放心,我懂,我懂!” 赵竑抱歉地说道,也是一本正经。 由于他和杨意走的近,莫名地,和皇后杨桂枝的关系,也融洽了一点。 是的,只是融洽了那么一点点。 宋朝为了避免发生唐代早立太子,诸皇子相斗,都是在皇帝将死前才立太子,也成为循例。这也就难怪历史上赵竑贵为皇子,一直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而赵扩忽然病死,赵竑才没有机会成为太子。 “太子,你知道就好。须知谨言慎行,一切等大局已定,再大展拳脚不迟!” 真德秀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相对于唐代皇帝经常赋予太子“监国”的情形,宋代的太子毫无权力,其每天日常就是“视膳问安”四个字。除了读书学习,就是一日三次,寒嘘问暖,向皇帝请安。 大局已定?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他示好,谁知道史弥远会不会放弃他的疯狂?杨桂枝会不会抛开成见? 希望,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有自己能控制的,才可以放心。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到底能挺多久? “有道是,民无二主,国无二君。太子之职,只在于问安视膳。诸王、太子惟以讲经、读史为事,他无预焉。若使议论时政,则是对子议父,古人谓之无礼。况且,宰相之任,实总百揆,与群官礼绝。况且,太子序位宰相之下,乃是大宋定制。太子,忍忍吧。” 果然,真德秀这个兼任的老师,徐徐说了出来。 油盐不进,他要赵竑明白自己的职责和处境。 宋朝东宫官或以他官兼,或省或置,很不固定。开始有由丞相兼师傅、参政兼太子宾客。始置侍读、侍讲,太子肄业的资善堂亦有翊善等官属。 幸亏没有让史弥远成为自己的老师,否则玩笑就开大了。 “真公,你要知道,这江山是赵宋的江山,不是宰相和士大夫的江山。子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如今天子反受制于士大夫,这是不是本末倒置,有些荒诞不经啊!?” 赵竑的话,让真德秀一愣,随即道: “大宋祖训,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祖宗家法,岂能更改?” “又是祖宗家法!君王和士大夫,能一样吗?既然如此,干脆士大夫都是君王,大家平起平坐,岂不是其乐融融、国泰民安,还要君王干吗?” 君弱相强,士大夫只手遮天,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士大夫还是君王的? 真德秀目瞪口呆,赵竑继续说教。 “史弥远可以任命制置使这样的封疆大吏,权力尤在大宋天子之上,皇帝犹如傀儡。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皇帝被臣子关入了皇宫的高墙之内,混吃等死。臣子如此跋扈,还是臣子吗?” 就像他的“父皇”赵扩,足迹几乎不出皇宫大内,国事基本都由史弥远一语定夺。这样的大宋官家,算是皇帝吗?又从哪里感受到皇帝的权威? 官家,称呼实在让他感到讨厌。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废了这个懦弱自私的称谓。 “殿下,史弥远专权,身兼宰相和枢密使,已是破坏我朝规制。但不是所有士大夫都是他的党羽。君王与士大夫荣辱与共,这才是治国之本。” 真德秀惊诧弟子的“出格”,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赵竑想法太过独特,性格太过刚猛,恐怕很难被他人左右和控制。 “真公,今天咱们不谈这个,只说孝道。你可以继续讲读,我洗耳恭听。” 话不投机半句多。君王不能乾坤独断,算什么君王! 真德秀讲完课,心事重重离去,赵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宋之士大夫,血气严重不足。三国时董卓跋扈,犹有大臣前仆后继,包括曹孟德等,不断持刃刺杀。 反观现在,满朝士大夫,无一猛士敢刺杀权相史弥远,血气荡然无存,这便是明证。 而宋之君王,生于高墙之内,长于妇人之手,自幼习的是道德文章、琴棋书画,一个个都是满腹诗书的文艺青年,同样是血气全无,为和士大夫争权,满心私念,鼠目寸光。 再看看北部的蒙古大军,没有后宫大臣专权,士卒自小就是马背上的战士,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汉,上下一心,岂能不战无不胜? 我的大宋,积弊重重,着实让人担忧。 “殿下,睦亲坊陈氏书铺的掌柜陈起,送了书铺刚出的唐诗选本过来,请你过目。” 东宫新来的小宦官上来,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诗集。 赵竑接过诗集,原来是一本十二页的《唐女郎鱼玄机诗集》。 鱼玄机是晚唐女诗人,初为官员李亿妾,李妻不能容,在长安咸宜观出家为女道士。与文学家温庭筠为忘年交,唱和甚多。后因打死婢女绿翘被处死。 鱼玄机有才思,尤工诗。与李冶、薛涛、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在宋朝也是风靡一时。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位女诗人的才华,毋庸置疑。 而这本《诗集》的印刷,也是品质优良,可为佳本。 赵竑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风也静了下来,鸟儿又在枝头叽叽喳喳。 “殿下,这本《鱼玄机诗集》,比你的诗集差多了!你的那些诗词,每一篇都是流芳千古的佳作。奴才就有一本,日日都读,许多都是耳熟能详。” 看到赵竑逐页品读,小宦官恭维起赵竑来。 “是吗?那你背一篇我听听!” 赵竑哈哈大笑,点点头说道。 也不知道,后世那些作者们作词赋诗时,会不会骂自己的构思被人剽窃。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小宦官倒不含糊,张口就是《天净沙秋思》,一字不差,感情饱满,很有些演讲的天赋。 “好好好!” 赵竑点点头,亲切地问道。 “你是官家派来的,叫什么名字?” 这小宦官眉清目秀,看着机灵,莫名地让人有些好感。 “殿下,奴婢董宋臣,今年十七岁,家中父母兄弟还有五人,奴婢是长子,三年前入宫。” 小宦官低头哈腰,恭顺异常。 赵竑点了点头。印象中,南宋后期宋理宗赵昀的近侍就叫董宋臣,善于逢迎,很得宋理宗的欢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此人。 宋臣,这名字就足够取巧。 “董宋臣,好好做事,孤不会亏待你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坏人好人,还不是时势造就。 “殿下,李公公让我告诉你,官家最近经常吞食仙丹,身子骨越来越差,谁也劝不了。太医说,官家恐怕坚持不了一两个月了。” 董宋臣小声说道,还不忘打量周围。 赵竑点点头,心头也是无奈。 自他成为太子以来,每日里鸡鸣而起,视膳问安。赵扩的健康,果然是越来越差了。 各种有毒金属组成,这那是仙丹,简直是毒药。 赵竑正在沉吟,董宋臣开口说道。 “陈掌柜说了,《江湖诗集》就要刊印,让殿下有空过去坐坐。” 江湖诗集? 赵竑点点头,心里也起了兴趣。 刘克庄、戴复古、曾极这些人,他还真想过去和这些人聊聊,忘记自身的烦恼。 “皇孙怎么样?” “殿下,皇孙已经睡了。” 赵竑点点头,尬笑了起来。 皇孙赵铨,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的,自己只是个头顶一片绿的“继父”。 “殿下,皇孙长的清秀,很是像殿下。有李侍卫他们,皇孙不会有问题!” 董宋臣继续说道。 赵竑讪笑一声。自己的儿子要是不像自己,那头上的一片绿油油,岂不是被人看出来? 进了宫,周平就不容易进来了。不过他在外面,游刃有余,更能发挥作用。 “殿下要谨慎,殿下如今已是太子,一步之遥,谨防有人加害皇孙,对太子不利。” 董宋臣察言观色,低声细语。 “董宋臣,你很聪明,以后要多留意宫里的动静。” 赵竑点了点头,赞赏地看向了董宋臣。 看来,自己的处境仍然堪忧,连这个小宦官都是明明白白。 现在太子宫中的侍卫,除了他原来当济国公时的旧人,还有一些周府的家丁作为下人加了进来,都是周平精挑细选,算起来共有20多人。 人数多了,太子东宫的护卫加强不少,他心里也是放心。 但即便是这样,侍卫增多,贵为太子,他反而危机感更强,紧迫性日益增加。 目光扫向诗集,赵竑拿了起来,他看向窗外,雨已经停掉,太阳反而爬了出来。 “董宋臣,你和李唐他们好好看守太子宫。我有事出去一趟!” “父皇”病重,史弥远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另立赵贵诚?杨桂枝会不会和史弥远里应外合废黜自己? 赵竑心头的压力,无形中山大。 第9章 后浪 临安城,睦亲坊,陈氏书坊。 走到门口,看到门前左右两侧的长桌上,一批精刻的唐诗新选本依次陈列,如《李丞相诗集》、《朱庆馀诗集》、《韦苏州集》、《李推官披沙集》,以及本朝岳飞之孙岳珂的《棠湖诗稿》等,琳琅满目,很是吸人眼球。 过分的是,自己的《赵竑选集》也在其中,而且摆在了最醒目的位置,观者熙熙攘攘,购买者不少。 说实话,《赵竑诗词选集》和《鞑靼策》放在陈氏书铺刊印发行,自己赚的是小钱,陈氏书铺掌柜陈起才是最大的赢家。 “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卖书的伙计眼尖,一眼认出来了赵竑。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好!” 书桌前正在看阅书籍的观众们热情洋溢,纷纷向赵竑打招呼。 今年以来,临安城最负盛名的大家,可就是太子殿下了。就连许多深闺怨妇,贩夫走卒,也成了赵竑的拥趸。 “大家好!大家好!” 赵竑满脸笑容,向众人打招呼,亲切平和,没有任何架子。 “太子殿下,你要是登基为帝,这天下就太平了!” “殿下,也只有你,能对付史弥远那些狗贼了!” 几个儒士大声说道,毫无畏惧,似乎是太学生。 “各位,告辞,告辞!”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拱手离开。 无知者无畏,皇帝赵扩尚在人世,史弥远专权依旧,这些话传到他们耳朵里面,自己可是要跟着吃瓜落。 这些读书人,可是够“后浪”的! 进了后院,一股梓木香味传来,看来,书铺正在出新书。 “伙计,掌柜的在吗?” 赵竑笑意盈盈,进了前院。 “原来是太子殿下,容小人进去通报!” 看是赵竑,伙计毕恭毕敬。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就是!” 赵竑摆摆手,迈步走了进去。 来过多次,路都熟悉。 走到后堂窗外,里面的说话声响起,赵竑不由自主止住了脚步。 “陈兄,您虽然选诗严谨,诗中针砭时弊的味道,还是差了许多。” 屋内翻书的声音响起,想来是有人在翻书。 “刘兄说的没错。四平八稳,江湖夜雨,似乎和忧国忧民,相距甚远。”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温和柔绵。 “刘兄、曾兄、叶兄,你们倒是说说。” 陈起的声音响起,看他说话的口气,几个人似乎是老相识。 “梧桐秋雨何王府,杨柳春风彼相桥,‘何王府’对‘彼相桥’,虽然工稳,但诗意和诗韵生涩。刘子翚先生《汴京纪事》中“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改作“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来得更为上口,意韵尤佳。” 刘兄的声音响起,说话声响亮,看来性格开朗,有些慷慨激昂的意思。 “刘兄所言甚是!不过,刘兄《落梅》诗中“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这两句,直斥史弥远擅权跋扈,读来真是令人痛快!” 书铺掌柜陈起的声音又响起。 “曾兄,你这首《春诗》:“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这才是针砭意味十足啊!” 刘兄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叶兄,“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深得田园之乐,可为佳句,不过和你的“五陵年少尽风流,十日安排一日游”相比,似乎慷慨不足啊!” 陈起和另外一个男子说了出来。 “惭愧!惭愧!” 另外一个男子笑着说道,云淡风轻。 赵竑听着几人兴致勃勃的谈话,不由得大吃一惊。 感情陈氏书铺要出诗集,集中了当代的文人墨客。只不过,这样子冷嘲热讽,会不会惹祸上身? 紧接着,几个人又谈起诗词,不知不觉回到了赵竑身上。 “若要说慷慨豪迈,当今太子赵竑那首《沁园春雪》,当真是惊世骇俗,堪称压卷之作。若说针砭时弊,他的那首七言“万马齐喑究可哀”,振聩发聩,尽得精髓!” 刘兄的声音高亮,兴奋不已。 “你们说,咱们这《江湖诗集》,是不是有几分《笑傲江湖》的意思?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真是荡气回肠、潇洒至极啊!” 几人点头附和,剽窃大神赵竑脸上一热,看到似乎有人走了过来,赶紧迈步进了房间。 “陈兄,原来是有佳客来访啊!” 赵竑拱手,满脸笑容。 谈话的这几位,能够出诗集,恐怕也是饱学之士。 “太子殿下,你来的正好。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刘克庄刘兄,这是曾极曾兄,这是叶绍翁叶兄,都是江湖诗派的执牛耳者,铁骨铮铮的江南名士。” 书铺掌柜陈起,热情洋溢地介绍了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 刘克庄和曾极一起行礼,都是暗暗吃惊。 大名鼎鼎的大宋文坛新领袖,原来如此年轻。 赵竑的《诗词选集》,首首都是千古佳作。随便拿出一首,似乎都能当江湖诗集的扛鼎之作。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原来是后村先生!” “而今铁马回旋地,斜照黄尘一尺深。曾兄,久仰了!”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兄,久仰大名!” 赵竑笑容满面,向三人行礼。 说起来,他虽然知道江湖诗派,和戴复古、葛天民见过面,但这三位还是第一次相会。 “诸位,在下有礼了!” 浓眉大眼的中年儒士是刘克庄,俊雅的儒士是曾极,一个慷慨豪迈,一个风度翩翩。还有一个黑瘦寡言的士子,叶绍翁。 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福建莆田人。南宋豪放派词人,江湖诗派诗人,和吴文英齐名。 曾极虽名不及刘克庄,但通陆九渊心学,与朱熹友善,尝助李壁注王安石诗,肚子里肯定有货。他与江湖诗派的戴复古、叶绍翁等人唱和,几人都为江湖诗人领袖。 曾极所作大都借咏怀古迹以感慨南宋时事,词旨悲壮,可见其心迹,和戴复古风格相近。 看人听言,这几人所言针砭时弊,不遮遮掩掩,都是心忧天下的志士,赵竑倒是希望他可以出来为官,造福一方,方不负他们一身的才华。 “见过太子殿下!” 刘克庄几人纷纷回礼,都是心折。 这位年轻的东宫太子,礼贤下士,博闻强记,果然贤明。 “殿下,听闻朝廷驱逐了李知孝和盛泽两个奸贼,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众人坐下,刘克庄一点也不见外,径直说了出来。 “殿下虽然成了太子,但奸相势大,殿下还是要谨言慎行,不可大意!” 曾极也在后面加了一句。 “多谢各位提醒!” 赵竑点了点头。看来,史弥远也不是一手遮天,还是有忠义之士。 “二位,恐怕没那么简单。在下可是听说,李知孝和莫泽,恐怕很快就要回朝了。” 陈起的话,让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赵竑也是睁大了眼睛。 “诸位不要惊诧,也没什么好惊诧的。近日官家都没有上朝,史弥远一手遮天。李知孝二人是史弥远的心腹,他当然不会让李知孝二人丢官了!” 陈起黑着脸说道。 赵竑暗暗吃惊。 赵扩病重,不理朝事,以史弥远的能量,调李知孝和莫泽二人回朝,不足为奇。 陈起虽然是个商人,风骨不错,有些意思。 “曾兄,你和李知孝有过节,要小心这只疯狗乱咬!” 叶绍翁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作我的诗词,他当他的狗官。懒得理他!” 曾极冷冷一笑,满脸的不屑。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介书生,骨头这么硬,肯定是当不成官了。 “几位先生知经济,善吏能,而为文名所掩,不及尽用。何不报效国家,为国为民,岂不是更好?” 赵竑拱手一礼,想看看几人的反应。 “殿下,奸臣当道,言路堵塞,上下沆瀣一气。我辈虽欲入仕,又岂能与此等祸国殃民的奸佞共事?” 果不其然,曾极性烈如火,抢先开口。 “殿下,我等入仕,还是等到殿下掌权不迟!” 刘克庄拱手谢过,傲气凌人,果然是直男本色。 “殿下,在下隐居西湖,闲散惯了,是不会再入仕了” 叶绍翁轻声说道,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赵竑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即便是这几人要入仕,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掌柜,你这书字迹清晰优美,评析也是见解独到,真是一本好书啊!谢了!” 赵竑扬起手里的《鱼玄机诗集》,恭维着书铺掌柜陈起。 这家伙在京城开了好几家商铺,富的流油,他当然不会为这本书付钱了。 “殿下喜欢就好。几位有所不知,此书也赠了沂王嗣子一本,他得书时还兴高采烈,但没过几日,竟让人把书退了回来,从此也不来在下的书铺了。” 陈起指着赵竑手上的《鱼玄机诗集》,摇摇头,苦笑一声。 “哦,这又是为何?” 赵竑不由得好奇起来。 “殿下,在下起先也不知道原因,后来偶然之下,听说了沂王殿下退书的原因,原来是嫌这书前四页和后八页的雕版刻工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殿下更爱前者。这叫在下很是郁闷。难道说,一本书就不能有两个人一起刻字吗?” 陈起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赵竑也是轻声一笑。 想不到这个赵贵诚,还有点强迫症的倾向。 “这个沂王嗣子赵贵诚,因为雕刻而不看书,他到底是想看书里的东西,还是想看书啊?” 曾极摇摇头,不屑地讥讽一声。 一个只看书漂不漂亮,而不再看书的人,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曾兄,沂王嗣子受郑公的教导,应该不是此类人。” 陈起笑呵呵打着哈哈。 他和郑清之关系不错,为赵贵诚辩护一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陈兄,你又在和稀泥。” 曾极摇摇头,很是不满陈起的模棱两可。 陈起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赵竑微笑看着众人,暗暗羡慕几人的友情。 曾极愤世嫉俗、性烈如火,刘克庄和他差不多,只是要沉稳一些。 叶绍翁淡泊名利,陈起圆滑的多,看起来和赵贵诚老师郑清之的关系不错。 商人必定是商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过陈起和刘克庄、曾极几人的关系不错,人以群分,应该还有些风骨。 “各位,我提醒一下,你们这诗集当中,多有针砭时弊,可是要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以史弥远的权势,遇到这些讽刺自己的民间人士,必会毫不留情地打压,也没有什么顾忌。 “太子殿下,再不敲打这些奸人,恐怕天下就要大乱了。殿下放心,我们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 曾极豪迈地说道。 “殿下,即便是《江湖诗集》将来出了事,还有你这个同道中人坐镇。我们还怕什么?” 书铺掌柜陈起,也是哈哈笑着说道。 “陈掌柜,陈兄,你太高看我了!不过,各位若是有难,在下绝不会袖手旁观!” 赵竑苦笑摇头,郑重其事说道。 他现在虽然自身难保,不过万一这些人真的有事,他也一定会出手。 他本来还要强劝,立刻闭口。 让这些贤士闹上一闹,让史弥远也乱乱,也许自己可以火中取栗。 当然,他不会让这些硬骨头有事。大不了大闹天宫就是,总能保他们一条性命。 “多谢太子殿下!” 刘克庄和曾极三人一起向赵竑致谢。 虽说他们骨头硬,但有当朝太子殿后,心里总要稳当许多。 “殿下,江湖诗集就要刊行,要不你也赋诗一首,以壮行色?” 可遇不可求,陈起立刻起了兴趣。 “殿下,你的选集红遍大江南北,由你点睛,再好不过!” 刘克庄也是笑意盈盈,朗声说了出来。 曾极和叶绍翁二人看着赵竑,都是眼神期待。 赵竑无奈,只有尴尬一笑,站了起来。 “也好,我就赋诗一首,与各位共勉,也为《江湖集》添把火,让它快快地烧旺起来!” 来到桌旁,拿起狼毫,稍微思索了一下,赵竑挥笔,径直写了下去。 陈起和曾极等人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吃惊。 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瞬间成诗提词,当之无愧的海内大家,无人能出其右。 《江湖诗集》败在赵竑手上,心服口服。 刘克庄心头巨震,不自觉读了出来。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长江前浪推后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以这首诗为点睛之笔,豪气万丈,实在是太恰当不过。 第10章 风起 位于临安城西的聚景园,为南宋皇家园林所处,因在临安城清波门外,又名西园。 西园范围甚大。清波门外是西园南门,涌金门外是北门,流福坊水口为水门。园内有会芳殿、瀛春堂、揽远堂、芳华亭等近二十座殿堂亭榭,亭宇上均有宋孝宗御书匾额。西园引西湖之水入园,开凿人工河道,上设学士、柳浪二桥。后世“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就在此处。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三朝,皇帝经常来此园游赏。 时值深秋,满园红叶似火,拱桥寒水,亭台楼阁,尽被江南烟雨笼罩。园中的回廊曲径上,铁甲武士任凭雨淋风吹,巍然不动。 芳华亭中,大宋宰相史弥远看着满湖的秋水,任凭凄风冷雨拂面,凭目远眺,一动不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秋意浓,霜风紧,却能让人清醒,知道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该怎样去做。 “史相,我回来了。”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怀里抱着一个锦盒,走进了亭中。 “畏斋,辛苦了。事情办妥了吗?” 史弥远转过头来,眼神中有一丝期盼。 “史相,在下幸不辱命。100颗金丹,都是紫清真人亲自炼的。和上次的一样,都是上品。” 余天赐打开锦盒,里面一颗颗圆圆的红丸清香扑鼻,煞是好看。 史弥远拿起一颗红丸,仔细端详,这才放回盒中,满意地点点头。 “好。畏斋,差事办的不错,费心了。” “史相,此事还得慎重,需要双管齐下。皇后那边,还得借重。” 余天赐小心翼翼收好锦盒,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史弥远虽然权势滔天,但按照大宋祖制,宰相权力虽大,却无改立之权,废旧立新,赵贵诚可为代替者,但仍需两府执政大臣以及殿前司禁军通力配合。没有杨桂枝发话,即便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也会迟疑观望。 “杨桂枝,她不会反对。你以为她是一个人吗?她身后可是整个杨家。赵竑即位太子当日,他二人便大吵一架,势成水火。赵竑即位,杨桂枝必然被冷落,杨家的利益也必会大大受损。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和杨桂枝打交道这么多年,史弥远对她,可谓是了如指掌。 官家懦弱,宫中浸淫多年,弄权的野心早已形成。要不然也不会在皇后任上,阴谋除掉权臣韩侂胄。 杨桂枝和赵竑的恶劣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桂枝自己的权力,以及杨氏家族背后的利益。 而这些,才是杨桂枝考虑的,也注定了她不那么情愿赵竑上位。 “史相高瞻远瞩,在下心服口服。” 余天赐由衷地赞道。 史弥远目光毒辣,自己确实是远远不及。 杨家的那些不肖子弟,连一个能中举的都没有,整日里眠花宿柳,骄奢淫逸。如果没有了杨桂枝的庇护,杨家的衰败肉眼可见。 “畏斋,此时谈这些为时过早,有些事情还要顾虑周全。杨家的那些纨绔……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史弥远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史相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余天赐连连点头,他微微一沉吟,小声问道: “史相,官家那里……” 大宋官家赵扩重病缠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朝。朝堂沸沸扬扬,说赵扩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官家吗,最多可能一两个月……先不说这些。” 果然,史弥远欲言又止,话题回到了赵竑身上。 “畏斋,赵竑那一伙人,有什么动静吗?” “回史相,没有什么异动。赵竑的舅兄周平整天眠花宿柳,田义和徐良一个贬斥,一个照顾出生的孩子。没有什么异动。” 史弥远冷笑了一声。一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赵竑呢?他整天在做些什么?” 虽然赵竑身边没有了自己的“卧底”,但是赵竑现在住在宫中,反而方便了他安排人窥探。 “回史相,赵竑天天研习经史,随真德秀习读。每日里视膳问安,忙的不亦乐乎。” 余天赐微微一笑,神情轻松。 只要赵竑不搞事情,他和史弥远都觉得清静。 “视膳问安,他也能忍的下来?难为他了。研习经史,细细琢磨一下理学,正好磨一磨他那个驴脾气!” 史弥远脸上,也是有了笑容。他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畏斋,金国驿馆失火,你怎么看?那边有消息吗?” “回史相,金国照会,只是说驿馆失火,赵竑不知所踪,并无其他解释。以在下之见,赵竑锋芒太露,金国大臣之中,有人要置赵竑于死地,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让赵竑给逃脱了。” 余天赐琢磨着说了出来。 就赵竑那个驴脾气,口无遮拦,得罪了金人一点也不奇怪,就是可惜赵竑没被烧死。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赵竑这是在东京城遭遇了什么,以至和金人撕破脸皮,让金人痛下杀手?他又是怎么从金国逃脱的?” 史弥远感慨了一句,似乎很是不理解赵竑怎么可能虎口脱险。 “史相,赵竑逃过一劫,咱们的麻烦可就来了。” 余天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史弥远点点头,目光转向庭外一湖的烟雨,半晌才继续问道: “畏斋,你觉得乌孙,可堪大任吗?” “史相,乌孙至少是守成之君。况且,事已至此,恐怕已经没有了选择。” 守成之君! 史弥远默默点点头,又是犹豫片刻。 “畏斋,你所言极是。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做事首鼠两端,最是忌讳。” 目光扫向石桌上的锦盒,史弥远的眼神,渐渐冷厉了起来。 “畏斋,还有其它事情吗?” 余天赐在一旁唯唯诺诺,史弥远心头一动,轻声问了起来。 余天赐没有离去,肯定有什么要事。 果不其然,余天赐终于开口。 “史相,近日名动京师的《江湖诗集》,不知史相读过没有?” “听过。不过老夫政事繁忙,没有闲暇,也没有时间拜读。” 史弥远疑惑地看了看余天赐。 “怎么了,畏斋。《江湖诗集》另有隐情?” “史相请看。” 余天赐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书籍,翻开给史弥远看。 “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未必朱山能跋扈,只缘郑王欠经纶。还有这里: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这是明摆着讥讽史相,谣言乱政,当真是居心叵测。” 余天赐不停翻到书页折叠的位置,细细指说。 看着看着,史弥远的脸色,慢慢变的难看起来,双颊泛起一丝红晕。 “大胆!影射朝廷,颠倒黑白,个个都是死有余辜!全都该斩首!凌迟处死!” 史弥远怒声咆哮,气的浑身发抖。余天赐心惊胆战,赶紧小声安慰。 “史相,息怒!江湖派的这些文人墨客,时时抒发欣羡隐逸、鄙弃仕途的情绪,也经常指斥时弊,讥讽朝政,不足为奇。不过,他们这次这么大胆,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指使?” 自从赵竑晋为太子以来,史弥远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江湖诗集》上刘克庄等人的胡言乱语,让史弥远立刻暴走。史弥远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畏斋,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后怂恿?” 史弥远一惊,人也镇静了许多。他看着余天赐,瞬间明白了几分。 余天赐不会只因这点东西,专门向自己禀报。 “史相,据公人来报,《江湖诗集》刊印前,赵竑去了陈起的书铺,双方交谈甚欢,并且赵竑还为诗集扉页作了题词。史相请看!” 余天赐翻到了扉页处,向史弥远展示赵竑的“作品”。 “果然是他!” 史弥远看完,脸色铁青,冷斥一声。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哼!原来是这个狗贼中伤老夫。心如蛇蝎,其心可诛!” 相比刚才的暴怒,史弥远神态恢复了不少,似乎平静了许多。 “史相,另有盱眙军总管张惠来报,赵竑在淮水私会忠义军主帅杨妙真,鬼鬼祟祟,不知谈了些什么。” 余天赐继续向史弥远禀报,神色隐隐有些兴奋。 他只是个门客,一官半职都没有。如果扳倒了当朝太子,另立新君,他的锦绣前程,余家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这便是他的野心。 “杨妙真?赵竑要干什么?” 史弥远马上紧张了起来。 他不惧皇帝不怕群臣,最怕的就是边事。李全杨妙真这些骄兵悍将,他从来都是怀柔安抚,就算这些人杀官闹事,他也是姑息养奸。 “史相,赵竑私会杨妙真,居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余天赐的话,让史弥远点了点头。 赵竑种种行为,似乎都是针对他。看来,不得不按自己的本心行事了。 “赵竑和杨妙真说了些什么,无从知晓。况且没有物证……又不上朝,参他什么?万一被那个疯狗疯狂撕咬,反而惹得一身骚。” 史弥远犹豫了一下,想起赵竑的疯狂,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畏斋,李知孝回来了吗?” “回史相,这些就是李知孝查出来的,他正在府邸等候史相召唤。” 果然,史弥远已经动怒,对江湖诗派发飙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 “好!” 史弥远赞赏地点点头,仔细叮嘱。 “让赵汝述和李知孝去办此事,所有涉案者都抓入刑部大牢,严加审讯。告诉他们,等此事完结以后,老夫让李知孝去大理寺供职,赵汝述官复原职。” “是,史相。在下马上去办。” 余天赐不再逗留,他目光看了看石几上的锦盒,向史弥远告辞离开。 “老夫也要进宫一趟。官家那里,可是在催。” 史弥远过去,拿起了锦盒,目光扫向远方,喃喃自语。 “赵竑,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他在朝堂经营了快20年,朝中上下都是他的党羽。他就不信,还搞定不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当朝太子! 清波门外,看到余天赐从聚景园出来,茶摊上的杜二拍了拍身旁汉子的肩膀,汉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跟上了余天赐的轿子。 杜二等了片刻,才看到史弥远的轿子出来,鸣锣开道,禁军护行,好不威风。 杜二站起身来,付了差钱,慢慢悠悠,远远缀上。 第11章 事急 初冬的季节,北方已经是雪花飘飘,凄风冷雨。临安城却依然有绿树红叶,萧瑟与炽热并存,拽住自然馈赠的尾巴。 福宁殿门口,黎明前的一刻,晦暗不明,赵竑抓住李顾的手,一叠会子强行塞在了手中。 “李公公,官家怎么样?” 回来的这一个多月,他见到赵扩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殿下,官家的病情不妙,时好时坏。太医说,官家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李顾哆哆嗦嗦收好钱钞,他紧张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说道,欲言又止。 赵竑心头一惊,轻声说道: “李公公,不用担心。我的侍卫,就在周围看着,不会有人过来。” 赵扩撑不过冬天,可就在这一个半月了。 人心叵测,自己恐怕是要早做准备了。 “殿下,前两天史相来过,又送了一盒金丹,说是什么仙人炼的。官家很是高兴,常常是晚上修炼,白天歇息,结果这身子越来越” 李顾的话,让赵竑心头巨震。 “官家食用金丹,有多久了?能不能劝他不要用了?” 历史上,赵扩就痴迷于修道,食用金丹。现在从李顾口里听到,才知道果不其然。 “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了。” 李顾嘴里说着,拉着赵竑,到了殿角隐蔽的地方。 “殿下,千万不要劝官家不服金丹!要不然,官家一不高兴,你的太子之位都有可能不保。昨天的宫女只是把金丹不小心弄在地上,就被官家发怒,拖出去活活打死。殿下还是过些日子,等官家身子骨好些,再见机行事。” 李顾的苦劝,让赵竑愣了半天。 听起来,赵扩食用金丹,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狂躁易怒,也许已经是病入膏肓。 最多活不过冬天? 年初看到赵扩的时候,根本没有觉得他是病入膏肓。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史弥远故意为之散布的谣言? “李公公,你觉得,官家的病情,太医说的是真话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太医局的太医都这样说,应该不是骗人。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李顾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赵竑心情沉重,眉头紧皱。 太医们都这样说,看来赵扩病情的确不妙。 “李公公,我能进去看一下官家吗?” 赵竑试探着问道,心头急迫。 他是真想看看,赵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殿下,官家已经睡了,进去也没用。万一刚好给官家发觉,龙颜震怒,殿下恐怕要受到牵连,得不偿失。殿下就住在宫里,不用急于一时。” 李顾老成持重,苦口婆心,赵竑无奈点了点头。 “那就多麻烦李公公了。” 万一赵扩精神恍惚,大发雷霆,把自己这个太子给废了,那玩笑真就开大了。 反正在宫里,有的是时间,的确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赵竑向李顾告辞,退了出来。 “官人,见到官家了吗?” 看到赵竑阴着脸出来,周秀娘抱着沉睡的儿子,轻声问道。 “官家已经睡了,恐怕要等下次了。” 本来想带着皇孙,让赵扩高兴高兴。现在看来,徒劳无功。 食用毒丹,整天精神恍恍惚惚,云里雾里,谁知道赵扩能撑到哪一天? 赵扩病重,自己总不能无所事事,坐以待毙吧? “走,去坤宁殿!” 赵竑心事重重,接过了儿子,迈步向前。 视膳问安,“拜”了皇帝赵扩,皇后杨桂枝那里,自然是少不得。 看到赵竑心事重重,周秀娘不吭一声,紧紧跟上。 坤宁殿门口,赵竑和抱着皇孙赵铨的周秀娘,恭恭敬敬,来给皇后请安。 “赵公公,麻烦进去通禀一下,就说太子来给皇后娘娘问安。” 赵竑不动声色,一叠会子塞到了赵国臣的手里。 听说这家伙和史弥远关系不错,最好是个双面间谍,可以利用一下。 “太子殿下,皇后今天心情不错。” 赵国臣笑嘻嘻轻声说道,心里暗自嘀咕。 和史弥远相比,赵竑没有任何架子,出手豪绰,让他心里觉得舒坦。 “进来吧。” 赵国臣进去禀报,很快杨桂枝阴柔的声音响起。 赵竑和周秀娘进来,恭恭敬敬,一起给杨桂枝行礼。 “孩儿和妃子周氏,携皇孙给皇后娘娘问安。” 太子即位那日,二人争吵过后,随着他住进了太子东宫,天天和杨桂枝见面,二人又变得相安无事。 杨桂枝放下手上的茶杯,看了看周秀娘怀中的婴儿。 “孩子在睡吧。皇家子嗣艰难,要好生照顾。” “多谢娘娘。娘娘的话,孩儿记住了。” 杨桂枝的话不知真假,赵竑的回答也是真假参半。 视膳问安的次数多了,双方都在敷衍,都在演戏。不过,他和周秀娘都能明显感觉出来,杨桂枝对皇孙不冷不热,甚至说有些厌恶。 “娘娘膳食上有那些需要,告诉孩儿就是,孩儿亲自去内厨司催催。” 心里无论如何不爽,面上却要保持一副孝子贤孙的恭顺。 宋朝时期,御膳房名为“内厨司”,主要职责是为皇帝和皇后烹制美食,保障皇室的饮食健康。 “老身这一切都好,太子无需记挂。” 杨桂枝慢慢喝茶,一边轻声问道。 “官家那里,太子已经去过了吗?” “回娘娘,孩儿已经去过了。爹爹在打坐修道,不许外人接近。孩儿便没有进去,以免打扰爹爹的清修。” 赵竑中规中矩回道,感觉时间差不多,便要结束话题。 “娘娘,孩儿去看一下阎夫人和钟夫人。孩儿告退。” 赵扩身边共有四个后妃,除了皇后杨桂枝,还有曹婕妤和阎美人以及钟夫人。 其中的曹婕妤在赵竑出使金国时病逝,只剩下了阎美人和钟夫人,二人都没有子嗣,在宫中很是孤独。 值得一提的是,病逝不久的曹婕妤,同当年的宰相韩侂胄关系密切。赵扩的皇后韩氏去世后,曹婕妤获韩侂胄支持,一度有望被立为皇后,但赵扩最终立贵妃杨桂枝为皇后。 开禧三年冬,韩侂胄遭杨桂枝、史弥远等人联手杀害,曹婕妤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持者,在宫中也是郁郁寡欢,寂寂无闻病死。 “那老身就不留太子殿下了。”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面上依然平静。 “对了,孩儿还有一事,还请娘娘准允。”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赵竑猛然回过身,恭恭敬敬说道。 如今的局势,他不得不出宫一趟。未雨绸缪,一半天的时间就已经足够。 “太子直说就是。” 杨桂枝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端着的茶杯停在嘴边。 这家伙又臭又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会又向她发飙吧? “孩儿有些好友,多日未曾相见。孩儿想出宫去,在旧邸住上两三日。请娘娘开恩。” 每日里视膳问安,二十四孝子。现在要出宫,当然要提前告知。 “去吧,不过日子不要太久。官家身子太弱,你是太子,要时常回宫照看。” 杨桂枝神色温和,喝起茶来。 “孩儿告退!” “妾身告退!” 周秀娘跟着赵竑告辞离开。从始至终,她也不过说了两三句话。 赵竑和周秀娘抱着儿子告辞,杨桂枝看着他的背影,放下茶杯,轻轻嘟囔出一句。 “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小人!” 从坤宁殿出来,周秀娘抱着儿子,她看了看周围,这才压低了声音。 “相公,我怎么觉得,皇后娘娘好像不太喜欢铨儿?” 来到皇宫里,她也学会和习惯了察言观色,耳听八方。 “娘子,你说对了,她不会喜欢铨儿,除非这是我和吴氏生的孩子。” 赵竑低声回道,谨慎地左右张望。 杨桂枝久居上位,做事霸道,睚眦必报,他休了吴氏,只怕杨桂枝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他也不在乎,这种局面,他早已经料到了。 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 “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周秀娘吃惊地摇了摇头。 这个杨桂枝,六宫之主,怎么心眼这么小,这么霸道? 干预朝政不说,对赵竑处处使绊子,连大宋皇室唯一的皇孙也冷漠待之。 要不是官家赵扩强行使苦肉计,恐怕赵竑的太子之位,现在还是痴心妄想。 如此公私不分,她还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吗? “世间最是人心难测,这有什么奇怪的?” 赵竑边走边说,心里很无奈。 世间总有些事情不能如意,他也不可能取悦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相公,吴氏现在去了哪里?” 周秀娘好奇地问起了昔日的“情敌”,骄纵跋扈,余威犹存。 “我也不知道。已经一拍两散,没有必要再关心,我也没有兴趣。” 赵竑说完,忽然笑着说道: “秀娘,要不要去老宅子看看?顺便看看你父母?” 赵扩驾崩,只在须臾之间。他不能干等着,束手就擒。 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皇宫里面,可不是谋划的地方。 “太好了!住在皇宫里面,每日里除了问安就是视膳,无聊死了。” 周秀娘高兴地点了点头。 赵竑已经“请假”,正好出去散散心。 她在宫外的时候,母亲在济国公府照顾她。可自从搬到了皇宫里面,由于她母亲一介草民的身份,就不能常常进宫照顾她了。 说起来,她和父母兄弟,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 “秀娘,你真是善解人意。谢谢你了。” 赵竑接过了孩子,自己抱着。 这么久了,孩子还睡得很熟,脸蛋红扑扑,可见身体不错。 “相公,一家人,你还客气什么?” 周秀娘笑着说道。 一般赵竑的决定,只要不出格,她都会同意。 赵竑对她温柔体贴,让她总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尊重女性的好男人,放眼整个大宋,都已经很少了。 当然,那些“妻管严”的男子除外。 “秀娘,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去禀告官家一下。到时候把田义和徐良他们也都叫上,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赵扩修道养气,深居简出,况且已经睡下。但宫中的礼仪,还得照顾到。 最重要的是,他要交代一下李顾,有事随时和他通气,以免不知不觉,赵扩御龙宾天,自己稀里糊涂被废。 父皇,敌人太凶残,孩儿压力太大,太南了!你还是坚持一下,发发善心,把皇位禅让给我吧。 也让史弥远那大奸贼,早早死了那条心吧。 第12章 女人心思 初冬的清晨,霞光万道,驱除了迷雾,清冷爽快,也让整个皇宫,沐浴在一片温暖当中。 坤宁殿,凉亭下,晨光中的,杨桂枝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诗书,不时发出冷笑声。 “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妄言朝政,非议大臣,这些个蠢货!” 诗书的封面上,《江湖诗集》四个字赫然在目。 杨桂枝坐在椅子上,膝盖上盖着厚毯。而在她坐的椅子旁边,亦然是三孔的蜂窝煤炉,上面的陶壶悠悠冒着热气。 “长安城中多热官,朱门日高未启关。 重重帏箔施屏山,中酒不知屏外寒。这是影射我坤宁宫吗?一群不知死活的酸儒!” 杨桂枝边看边摇头怒斥,很是为诗词中的冷嘲热讽气恼。 一旁的侍女翠珠惴惴不安。皇后的脾气,最近似乎有点大,喜怒无常。 太子赵竑,挺好的一个人,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就是看不上? “姑姑,你在看什么,是刘克庄和曾极的《江湖诗集》吗?” 杨意满脸倦容出来,一身淡绿色棉袍,较好的身材掩饰不住,青春洋溢。 她在杨桂枝对面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靠在了椅背上。 “你就不能少饮点酒?这样像什么样子?”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杨桂枝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姑姑,这是赵竑造出来的炉子,你也不是用来饮茶。茶和酒,有什么区别吗?” 翠竹倒上热茶,杨意悠然喝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杨桂枝手中的书籍,微微一笑。 “姑姑,原来你也是《江湖诗集》的信徒呀。你觉得,他们的诗词和赵竑相比,孰优孰劣啊?” 她和陈起刘克庄等人关系不错,江湖诗集刊印出书,她也去捧场。没有想到,她的姑姑也喜欢这本诗集。 “信徒?孰优孰劣?都是一些狂吠之犬!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嚣张几天?” 杨桂枝一声冷笑,拿着书继续翻看。 “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意的眉头,轻轻地一皱。 赵竑得罪了姑姑,那是因为二人之间有过节。人家江湖诗派的这些诗人,慷慨豪迈,又怎么得罪姑姑了? “这些蠢货,自以为是,说什么“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公然中伤朝廷重臣,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杨桂枝冷笑着说道,眼神里的轻蔑和憎恶藏也藏不住。 “别人是忧国忧民,针砭时弊,仗义执言,怎么让你说成了这样?” 杨意听得真切,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仗义执言?好好好,就等着见分晓吧!” 杨桂枝不满地看了一眼侄女,目光又放在了手中的书上。 杨意看杨桂枝看的仔细,指了指书籍。 “姑姑,扉页赵竑的那首诗你看了没有,可为提纲挈领,画龙点睛的佳作!” 杨意忍不住,提醒起了杨桂枝。 一提到赵竑,杨桂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翻到扉页,眼神轻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赵竑想要领百年风骚,口气实在是太大了些!李太白为谪仙下凡,杜子美写尽盛唐兴衰。他赵竑何德何能,敢瞧不起先人?井底之蛙,无德无能,不自量力!” 杨意本来又要反驳,但一大清早的,她不想再让姑姑的脸上难看,于是转换了话题。 “姑姑,太子他们,早上来过了吗?” 赵竑住进了皇宫,每天都来问安视膳,几个月下来,姑姑应该对赵竑改变看法了吧。 “天一亮就来了,你还在呼呼大睡。赵竑心狠手辣,心机太重,城府太深,连金国人的诡计都能被他逃脱。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他了。” 杨桂枝恨恨说来,一字一句,意义不由得惊呆。 金国都城开封城都亭驿失火,赵竑逃过一劫,这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看来,姑姑对赵竑的看法从未改变,现在还有了忌惮。 “姑姑,赵竑从金国逃回,那是好事。你觉得他诡计多端,那是你对他的成见太深。我倒觉得,他是个君子,快意恩仇,表里如一。” 看到杨桂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杨意赶紧避开了赵竑。 “姑姑,即便刘克庄曾极他们诗词写的不好,你也不能叫他们蠢货。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人都不错,并没有什么恶行!” “自己找死,难道不是蠢货吗?” 杨桂枝书往桌上一扔,鼻子里冷哼一声。 “你也不想想,这些诗词要是让史弥远他们看到,仅仅一个“中伤大臣、居心叵测”,就能让刘克庄曾极们万劫不复。命都要玩没了,他们不是蠢货,谁是蠢货?” “那可怎么办?” 杨意吓的一阵激灵,脸都变的煞白。 她在外面瞎混,和刘克庄等人的关系不错。没有想到,只是出个诗集,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下一刻,她看向杨桂枝,脸上又堆满笑容。 “姑姑,还劳烦你这个六宫之主出马,救救刘克庄和曾极他们。” 只要姑姑一句话,想来史弥远也要给三分面子。 “想都别想!” 杨桂枝毫不客气,拒绝了自己的侄女。 “在这后宫之中,我还说话管用。出了宫,屁用不顶!再说了,官家这两天身子越来越弱,谁知道还能撑几天。我已经焦头烂额了!” 杨桂枝斩钉截铁,杨意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 “这……么说,刘克庄他……们,是没有救了?” “你不是他们的好友吗?赶紧去找他们,让他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千万不要回来!不过我看这出书的日子,他们恐怕已经被官府盯上了。一群无事生非的蠢货!”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杨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你赶紧把酒戒了!整天醉醺醺的,成何体统?还有,记住了,不要和刘克庄那些人搅在一起,否则你就是自讨苦吃!” 跟这个骄纵的侄女聊天,总是让她火冒三丈,忍不住发作。 杨桂枝离开,杨意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半晌才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离开。 她出了宫,匆匆来到御街的陈氏书铺,果然是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刑部的封条,围观的百姓在一旁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问过周围的邻人,才知道就在昨日,陈氏书铺被官府查封,《江湖集》书版被当街销毁,陈氏书铺的主人陈起,以及江湖诗派的几大诗人刘克庄、曾极等都被抓捕入狱。 杨意暗暗叫苦,又匆匆向刑部而去。 无论如何,陈起和刘克庄几人都是他的朋友,即便不能救他们出来,她也要打好招呼,让他们在里面少受些罪。 济国公府,赵竑被晋升为太子以后,这里就闲了下来,因为赵扩病重,杨桂枝懒得理睬,济国公府暂时被保留下来,并没有充公或者被其他王公贵族瓜分。 平日沉寂的济国公府,因为赵竑回府,田义和徐良等人的到来,立刻变的热闹了起来。 “见过殿下!” 众人一起行礼,赵竑出宫一趟不容易,众人相聚,都是兴奋。 “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 赵竑满面笑容,招呼众人坐下说话。 “伯父,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皇宫里玩啊?” 徐良的大女儿颖儿,小声问了起来。 赵竑苦笑一声,朗声说道: “等伯父有空,就带颖儿去皇宫玩。好不好?” 小孩子童言无忌,却不知他目前的处境艰难。也许等他真的当了皇帝,才能稍稍随心所欲一些。 “伯父,一言为定!” 颖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一片的清澈。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赵竑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是我的小侄女,长得这么可爱!叫什么名字?” 目光转向徐良怀里的小婴儿,赵竑笑着问道。 这家伙嫌老婆累,自己抱着孩子,真是个二十四孝老公。 “殿下,叫春雪,徐春雪。” 原来的刘寡妇,现在的徐刘氏满脸笑容说道。 “春雪覆盖大地,万物勃勃生机。徐春雪,好名字!” 赵竑点头笑道,跟着问了起来。 “春雪是那一天?” “殿下,春雪是六月二十九,比皇孙小半个月。” 徐良满脸的父爱,接过话头说道。 “好好好!等他们将来长大了,搞不好还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呢!” 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呀,都是孩子他爹了,还是个老顽童。” 周秀娘笑着嗔怪着丈夫。 也只有在朋友面前,赵竑才会体现出他真诚的一面。 徐良和赵竑是结拜兄弟,感情深厚。如果儿子能和徐良的女儿将来联姻,对于她和周家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亲上加亲,周家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老顽童?田义才是个老顽童呢!” 赵竑对着讪讪笑着的田义,板起脸来。 “田义,你可要加把劲。人家徐良比你年纪小,已经走在了前头。你可不能拖后腿啊!” 田义这家伙,不会是从断背山学艺成才的吧? “殿下,你就别埋汰我了。” 田义脸皮薄,还有些不好意思。 “秀娘,我记得你有个表妹,叫高露洁是不是,听说眼头挺高,孤芳自赏,还没有嫁人?” 赵竑一本正经向周秀娘问道。 “相公,是高雨洁。不过我表妹脾气太硬,娇生惯养,恐怕会委屈了田义。田义,临安城那么多好女子,你有看上的吗?” 周秀娘笑着回道。 田义现在虽然罢官去职,但他是赵竑的发小,前途无量,如果能结成亲家,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她那爱慕虚荣的表妹,娇生惯养,性格乖张,想起来就头痛。 说起来,周家及母亲高家的年轻一代里,绝大多数都不成器,包括她的弟弟周安,更是不能让她安心。 “嫂嫂,我一个卖肥皂香皂的,整天忙来忙去,一身的油腻,谁能看得上?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 田义拿起一串葡萄吃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田义,你眼界不要太高了。我还有个堂妹,人长得乖巧,可惜就是年龄太小了,你还得等上几年。” 周秀娘笑呵呵说道,眼神意味深长。 赵竑要真是当了皇帝,周氏家族,除了她大哥能帮上忙,还有谁能起上作用? 就是她的堂表亲们,一个个要么歪瓜裂枣,要么好吃懒做,连个匹配得上田义的女子都没有,亲上加亲都不行,真是让她无奈。 外戚,没有几个得力的干才,怎么称得上外戚?自己的位置如何保全?周家的荣华富贵又怎么保证? 第13章 众人心 赵竑哈哈一笑,郑重叮嘱起了妻子。 “秀娘,临安城还有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赶紧给田义介绍一个,让他快点告别童男时代!” “京城的女子我倒留意了几个,临安城的第一美人史慧玉,史嵩之的女儿,史弥远的从孙女,心高气傲算是一个。魏侍郎的女儿,魏近愚的妹妹魏思思,古灵精怪,长相不错,也算一个。还有薛极的孙女薛晴,也都合适。” 周秀娘侃侃道来,看来真是做过一番调查。 临安城第一美人史慧玉?史嵩之的女儿,史弥远的从孙女? 我去! 赵竑暗暗起了兴趣。 这样的大美女,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看来自己太老了,已经进入“叔叔”一辈了。 “田义,要是真娶了史慧玉,你可要给史弥远称一声爷呢!” 徐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饶了我吧!再说我真要逃了!临安城第一美人,还是让给殿下,让他叫爷吧!” 田义面色发红,连连摆手推脱,就要逃离。 “逃什么逃,还当真了!” 众人哈哈大笑,赵竑扯住了作势要逃的田义。 “不能走,还有事找你们谈。” 今天出宫,不就是为了筹划的事吗。 “殿下要是娶了临安城第一美人史慧玉,也许爷孙恩怨一笔勾销。不过,官家得叫史弥远一声叔父,不知道官家答不答应?” 徐良笑的肚子疼,眼泪都流了出来。 “说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周平说着话,匆匆走了进来。 赵竑夫妻去周家的时候,他正好不在,知道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现在可是赵竑的左膀右臂,缺不得。 “大哥,你来的正好。怎么一身的酒气?” 赵竑闻了闻,眉头微微一皱。 其实周平身上还有脂粉气,显然是去了烟花场所,不过当着妻子的面,他没有说出来。 “没有办法。要是不这样,怎么掩人耳目?” 周平看着赵竑,目光灼灼。 “殿下,今天出来,恐怕不是单单来饮酒的吧?” “大哥,光说大实话!咱们随后再说。” 赵竑拍了拍周平的肩膀,向周秀娘吩咐道: “秀娘,你和嫂嫂说话,让下人准备些酒菜。我和大哥他们去书房,谈些事情。” “放心吧!我去安排。” 周秀娘点点头,看着赵竑和周平几人进了后院。 “嫂嫂,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徐刘氏看着赵竑几人的背影,狐疑地问道。 每次来见赵竑,丈夫都兴奋不安的异常,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晚上出去寻欢作乐? “男人的事情,咱们少管。都是瞎操心,帮不上忙。” 周秀娘强颜欢笑,其实内心很是不安。 官家大行在即,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能感受到赵竑的急躁和紧张。李唐和大哥等人整天进进出出,神神秘秘,让她也是忧心忡忡。 “太子殿下精明强干,宅心仁厚,他要是当了皇帝,天下的百姓可就有福了。徐良跟着他,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颓废劲都没了。现在大家都等着太子登基,好跟着他大干一场。” 徐刘氏收回目光,感慨万千。 赵竑群龙之首,身边一群郁郁不得志、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个个都是铆足了劲,要推赵竑上位。 要是赵竑当了皇帝,丈夫肯定会受到重用,徐家也就彻底翻身了。 “殿下就是有这个本事,对身边人推心置腹,能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我大哥还不是一样,自从和殿下一起做事,酒都不喝了,说是误事。” 周秀娘不知不觉夸奖起了自己的丈夫。 “嫂嫂,除了你,太子真的没有别的女人吗?” 徐刘氏笑眯眯小声问道。 “怎么又说到这些事上去了?男人最懂男人。回头问你家徐良不就行了,他比我清楚。” 周秀娘莞尔一笑,赶紧岔开了话题。 “咱们还是赶紧准备酒菜吧。” 堂堂一国储君,未来的大宋皇帝,怎么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进了书房,李唐在外面警戒,几个人坐下,赵竑一本正经说道,做了开场白。 “官家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殿下,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得动起来了。” 周平大吃一惊,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现在距离过年,不过两个月出头。两个月,可就要见分晓了。 “田义,张三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平的目光,转向了田义。 张三和田义住的近,传话方便,不易被人察觉。 “殿下,张三刚刚传来消息,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最近频频沂王府,之间还去了萧山杨家。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田义神色沉重,紧皱着眉头,徐徐道来: “还有就是,洞霄宫的紫清道人,为史弥远炼了100颗金丹,由余天赐带回,似乎被史弥远带入了宫中。”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不用问,赵扩修道的金丹,就是史弥远所呈了。 “徐良、田义,史弥远有没有找过你们两个?” “当然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们一定告诉你!” 徐良先是一愣,随即正色回道。 “赵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两个吗?” 田义脸色一沉,面色变的阴沉。 “要是不相信你们,我就不会问了。” 赵竑毫不在意,轻声回道: “你们是我的兄弟。周平是我的舅哥,史弥远没有找你们,证明他以为自己掌握乾坤,我还被蒙在鼓里。我就是要借他的自以为是,一击即中。” “田义,你多心了!” 徐良暗暗脸红,责备了一句田义。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生气赵竑的猜疑。 “殿下,我就是担心,殿前司城外的禁军,万一到时候他们大量涌入宫中,恐怕会是个麻烦。” 徐良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两宋三衙诸军皆驻扎于京都,担负扈卫帝王、卫戍都城的重任。南宋三衙诸军多在临安城郊驻扎。城东最多,城北、城南为辅。殿前司十三个军当中的精锐六军,以及水军,都集中驻扎于临安城东。 至于侍卫马军司主力五军,则是驻扎金陵,不在临安城。 临安城外,殿前司驻军 7万,侍卫步军司 2万,总共 9万大军,就是开进来一两千人,赵竑也得束手就擒。 “谋逆之事,兵贵神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史弥远应该不会调动城外的大军,即便是皇宫里面的千余禁军,也只会调动部分心腹。对付殿下和他的二十来名东宫侍卫,光是皇宫里的少量禁军,就已经足够了。” 周平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南宋御林军,所属有 24班直,共有兵卒 2252人,负责皇宫的禁卫工作。但这两千多人,要护卫整个皇宫,又不能太引人注目,能参与的并不算多。 以周平的估计,能有二三百人参与,已经是不错了。 史弥远在殿前司的几个心腹将领如黄仛徐贵等,都被张三的麾下盯牢。一旦他们有异动,只能痛下杀手,阻止禁军进城。 “大哥说的没错。除了殿前诸班直,史弥远来不及调大军入城。只要对付皇宫里的禁军就行。” 根据历史上的预知,结合周平的分析,赵竑徐徐说了出来。 “因为,一旦官家驾崩,史弥远怕夜长梦多,必会连夜矫诏,尽快推沂王嗣子赵贵诚上位,打我和百官一个措手不及,造成既定事实,让我没有反应和反击的机会。” 史弥远虽然势大,但他并不是一手遮天。尤其是现在赵竑已经贵为太子,下面还有皇孙,史弥远要想动他,必须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其实很想知道,如果赵扩白天仙逝,史弥远又该如何应对?杨桂枝又如何自处? 好奇心害死猫啊。 “殿下,史弥远真的会如此胆大妄为,丧心病狂?” 田义还是不相信史弥远敢如此生猛,竟然敢矫诏换太子,重立新君。 太子,可是大宋储君,未来的大宋天子呀! “韩柁胄都敢杀,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又算什么?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骑虎难下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换做你们,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方的手上吗?” 赵竑冷冷一笑。 史弥远连韩侂胄那样的国家重臣都敢格杀,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就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殿下,你就说怎么办,我们奉命行事就是。” 田义点了点头,长长出了口气。 按照赵竑的估计,赵竑和史弥远之间,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只能硬碰硬了。 “我也希望没事,可以顺利登基大宝,万事大吉。但形势不由人,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流血杀人。” 如果史弥远不胡来,放弃他的疯狂,他也会尽释前嫌,让史弥远体体面面退休,富贵逍遥,颐养天年。 若是史弥远胆大包天,和历史上一样故技重施,想要废他。他就不得不奋起一搏,甚至不得已动用暴力。 把江山交到一个让他鄙视的人手里,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任由对方鱼肉,自己难逃一死。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殿下,你在宫中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徐良心跳加速,为赵竑的处境担心。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史弥远要来硬的,我只有舍命相陪。若是迫不得已,我不介意来个血溅宫殿。” 赵竑倒是光棍。 他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妥妥的亡命徒一个。匹夫一怒,流血五步,何况他还是大宋的太子。 “可惜,我们都是外人,不能进宫。不能和你并肩作战!” 田义同样有些忧心忡忡。 “兄弟们,有这份心就行了!”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到时候一旦有宫变,我会让人传出消息,周平会安排妥当,田义和张三一起行事。” 张三有生死与共的兄弟,周平有忠仆,到时候可能都要用上。 “那我干什么?” 徐良诧异地问道。 “你是我的朋友,现在还用不上,不要卷进来,静候佳音就是。” 赵竑看着徐良,郑重说道。 弄不好就是诛连甚广,他不想自己的朋友冒险。 “殿下,多说无益。若是你真的遭遇不测,史弥远必不得安生。” 徐良微微一笑,神色平和。 “殿下,要真是那样,黄泉路上,我自会提着大枪随后赶来。” 田义嘿嘿一笑,面色潮红。 赵竑心头一热,想说些热血沸腾的话,却卡在了脖子里面。 有些感情,并不需要语言来表达,那样反而会显得多余。 “大事未成,谁都不许轻言生死。皇宫外面,我等会力保禁军不能进入。皇宫之内,殿下也要早些筹划。是成是败,咱们休戚与共!” 周平脸色凝重,奋然说了出来。 书房门外警戒的李唐等侍卫,听的都是热血沸腾。 只要能扶赵竑上位,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是闯定了。 第14章 江湖诗案 东宫之中,书房之内,赵竑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绵绵冬雨出神。 整日里问安视膳,虽然见和赵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发现赵扩的健康的确是江河日下,虽然比历史上的多活了几月,但正如太医们所说,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他并不能影响赵扩去干什么,比如说禅位于自己的话,以赵扩目前的精神状态,这样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让自己万劫不复。 至于他和大宋皇后杨桂枝,自从那次争吵过后,似乎已经形同决裂,他不能改变自己在杨桂枝心目中的印象,他也不想卑躬屈膝去改变。 而看大宋宰相史弥远近期的所作所为,他心头清清楚楚,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人总是执着于自己以为自己能成功的事情。这位位高权重的史相,是铁了心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即便自己已经贵为大宋太子,史弥远也是痴心不改,一往无前要把自己“换掉”了。 前路漫漫,还要自己横冲直撞,披荆斩棘。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无异于自取灭亡。 北地的蒙古铁骑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攻城略地。反观南宋朝廷还在窝里斗,皇帝痴迷修道,皇后干扰朝政,权臣胆大包天,南宋朝廷浑浑噩噩,想起来他都心烦意乱。 而据兵部得来的消息,蒙古大军还没有西征归来。似乎只是部分蒙军在印度无功而返,而蒙军主力,似乎并没有班师。 这也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西征路途遥远,再加上蒙古大军需要休养,怎么也得一年左右。大宋如果励精图治,还有一丝闪展腾挪的空间。 回到椅子上坐下,赵竑拿起铅笔,在纸上写了下去: 盯住沂王府、史府、程府; 盯住黄仛、徐贵、冯树; 准备火器,殊死一搏; 赵竑抬起头来,总觉得心里不安,心烦意乱。 万一猝不及防他被史弥远换了,势单力薄,木已成舟,他拿什么反击? 大宋太子,听起来高大上,但样子货,无权无势,不值一提。 “殿下,你在吗?” 书房外有人敲门,似乎是杨意的声音。 “进来吧,杨小娘子。” 赵竑赶紧拿起纸条,揉成一团,放入了抽屉。 这些密事,可不能让杨意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娘”的缘故,或许也因为皇后侄女的身份,杨意出入东宫一马平川,有时候连李唐、许胜这些赵竑的贴身护卫都不敢阻挡。 杨意和周秀娘虽然表面上和和睦睦,相处的不错,但赵竑心里隐隐觉得,这二人之间的交情,并不怎么样。 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是“塑料姐妹花”,还是真的“闺蜜”? “殿下,你还有闲心坐得住?” 杨意满头大汗,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籍,急急忙忙地说道。 “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临安城大火了吗?” 赵竑诧异地问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江湖集》出了岔子,刘克庄、陈起、曾极都被下了大狱,曾极被发配湖南舂陵;陈起被抄没家产,所有《江湖集》板片统统被劈成柴禾,刘克庄和陈起也一样要被流放!” 杨意手绢擦了一把汗水,抓起赵竑案头的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赵竑坐了下来,心头的惊疑更甚。 《江湖诗集》刊印当日,他就提醒过刘克庄等人,以免刺激到史弥远等人。现在看来,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就是南宋历史上所谓的《江湖诗集》案吗? “你看看这里,再看看这里!我折起来的几页,你都看看!” 杨意放下茶杯,把书放在了桌上,打开了几页折起来的地方。 她的手洁白修长,有如春葱,赵竑的色心,不由得一荡。 “看什么呢?看这!” 杨意脸上一红,心头一喜,手指着翻开的书页上。 看来,赵竑心里,始终有她。 “好好好!” 赵竑尴尬一笑,拿起了《江湖集》诗集。 自秋天以来,《江湖集》首批印本在临安城陈氏书铺上柜,立即就轰动了整个临安城,一时有“洛阳纸贵”之势,直逼赵竑的《诗词选集》。 想不到,书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之时,灾祸也随之而来。 赵竑打开诗集,一一翻看了下去。 “你看,第16页,曾极的《春诗》:“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御史李知孝认为这是影射明君缺位,朝政黑暗,是恶毒攻击大宋朝廷,其心可诛!” 杨意一边指着,一旁在一旁提醒着赵竑。 显然,她了解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也为之奔走。 “再看这里,刘克庄的《落梅》:“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这不是公然指责史弥远飞扬跋扈吗?你说,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杨意一一道来,赵竑看了也是暗暗心惊。 刘克庄、曾极,这可是犯了史弥远的大忌。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人现在关在哪里?是哪里审理的?” 赵竑皱着眉头问道。 要是临安府和大理寺,他还可以活动一下。 “御史台的言官李知孝,史弥远的狗腿子,他和“江湖诗派”的曾极有旧仇,正想伺机报复。《江湖集》卖的这么好,李知孝当然很容易找茬。” 杨意的话,让赵竑一阵错愕。 “李知孝?这个搅屎棍不是被驱逐了吗?怎么,他又回朝堂了?” 文字狱,无耻之尤,思之让人头疼。 “官家重病缠身,李知孝被史弥远又调回了中枢,在御史台奔走,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杨意催了起来,满脸的焦急。 “史弥远接到李知孝的《江湖派》新诗的弹劾之后,怒不可遏,立即派刑部督办,将刘克庄三人刚刚下了大狱。现在《江湖集》上牵扯的这些名士,都关在刑部大牢之中。刑部侍郎赵汝述是史弥远的忠实走狗,肯定会对刘克庄他们动刑。你是太子,你得想想办法呀!” 太子,无权无势,又能起个屁用! 赵竑尴尬一笑,忽然诧异道: “刘克庄他们被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了姑姑的话以后,四处打听,可惜已经去晚了。我去求姑姑,被她拒绝。我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你的!” 杨意走过来,抓住了赵竑的手臂,急切地说道: “快快快!快去刑部!你不是上朝时,经常和刑部尚书葛洪打交道吗,让他照顾一下刘克庄他们,总不至于不行吧?” “好好好!我去准备些东西,总不能空手去刑部吧!” 赵竑无奈,苦笑着站了起来。 无论他的处境如何艰难,他都得发声,一来救救这几个忠义之士,二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给史弥远等人添堵。 葛洪那个老狐狸,七十多岁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赶紧出宫,说不定刑部已经对他们用刑了!” 杨意率先前行,急急忙忙。 看着杨意焦急的样子,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别急,拿些东西!” 古道热肠、快意恩仇,要是世上多几个像杨意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世界岂不是要美好许多。 可惜,世上这样的人太少,多的是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的无耻之人。 出了太子东宫,没走几步,迎面一群甲胄贯身的禁军将士拥着两个紫袍官员慢悠悠走了过来。 为首的官员高大肥硕,额头冒汗,赵竑看的仔细,正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 而他身旁的官员高瘦黝黑,四十多岁,脸上颧骨突出,眼神狠厉,正是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 一高瘦一高肥,黑白双煞,控制了整个皇宫禁卫。一旦图穷匕见,有这二人在皇宫,自己如何纵横捭阖? 目光扫向禁军中的熟人江万载,江万载微微颔首,赵竑心知肚明,收回了目光。 年轻的军官,显然不想夏震等人知道他和赵竑的关系。 人情冷暖,宫中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看到夏震和徐仪等人挡住去路,杨意扭过头去,一脸的不屑。 至于其他的禁军,包括江万载,她统统都没有注意。 “殿下,你们这是要出宫去吗?” 看到过来的是赵竑和杨意,夏震停下脚步,拱手一礼,很是有些漫不经心。 只有那一张肥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 徐仪则是强挤出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 “夏帅,我有些私事要出宫一趟。夏帅一向可好?” 赵竑向夏震和徐仪,拱手回礼。 看夏震这圆滚滚、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身材,便知是多年的酒色财气、养尊处优所致。此人身居高位,不缺钱,不缺权,早已经没有了奋斗的动力。 而徐仪本身就是个狠人,又贪又横,对赵竑更是没有多少好脸色,难以拉拢。 想收买这二人,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殿下,下官一切都好。” 夏震看了看一旁风姿动人的杨意,小眼睛贼亮。 “殿下,你真是好福气啊!” “夏帅,赶紧去巡查吧!不要贼人进了皇宫,偷了你的财宝就不好了!” 杨意脸色一红,细眉一挑,显然对夏震的话不满。 “我住在宫外,怎么会被偷……” 夏震讪讪一笑,话还没有说完,杨意已经大步向前,嘴里还大声说着。 “殿下,快些!再晚就误事了!” “夏帅、徐副帅,在下告辞了!” 赵竑向夏震二人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夏震看着他和杨意离开的背影,小眼睛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这个赵竑,艳福真是不浅!” 徐仪看了看周围,忽然眉头一皱。 “冯虞候到哪里去了?” 夏震也是一怔,下意识四下张望。 冯树是殿前司虞候,负责内朝殿宇的禁卫,皇帝寝殿福宁殿、勤政殿,以及皇帝进膳之所嘉明殿,皇后寝殿坤宁殿、慈元殿、仁明殿等,都归冯树管辖。 负责皇帝皇后寝宫安全,竟然脱岗,这家伙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回夏帅、徐帅,我们都不知道。冯虞候一大早就出宫去了,没说到哪里去。” 夏震的侄子、殿前司都知夏元民在一旁说道。 “恐怕是关扑去了。冯虞侯最爱这个。” 徐仪微笑着说道,眼神里不无讥讽。 他和冯树不和,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不忘给冯树上眼药。 “这个不争气的玩意!” 夏震脸色难看,顾不得擦汗,迈步向前。 当值时,私自出宫赌博,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徐仪眼神玩味,随后跟上。 第15章 暴躁 进了刑部大堂,没有见到刑部尚书葛洪,反而是刑部侍郎赵汝述正在和一群官员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 看到赵竑出现,众官员都是站起身来见礼。 赵竑回了礼,赵汝述仍然只是坐着,漫不经心拱了拱手。 “赵侍郎,刘克庄等人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想见见他们,还请赵相公行个方便。” 赵竑不动声色,在赵汝述对面坐下。 “殿下,刘克庄等人是要犯,我等……” 另外一个官员满脸笑容回道,被赵竑冷厉的眼神盯着,后面的话卡回了咽喉里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赵相公,在下想见见刘克庄他们,还请赵相公成全。” 赵竑面色平静,拱手又是一礼。 “殿下,对不起。刘克庄等人罪大恶极,本官无能为力。” 赵汝述冷冷说着,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老夫公务繁忙,殿下没其它事的话,老夫先行告退。” 赵汝述冷冰冰就要离开,赵竑内心的火,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刑部尚书葛洪,这老小子肯定是怕得罪史弥远,躲着自己呢! “敢问,阁下是刑部侍郎赵汝述吗?” 赵竑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挡住了赵汝述的去路。 皇帝立自己为太子的时候,这家伙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还敢装神弄鬼、兴风作浪,看样子还是死性不改。 “殿下,你明明知道,何必再问?” 赵汝述怪眼一翻,傲气十足。 “殿下,这里是刑部大堂,请你自重!” 同为大宋宗室子弟,自己还高赵竑两辈,他并不把这个年纪能当他孙子的太子赵竑放在眼里。 “自重?自重你大爷!” 赵竑怒火攻心,直接暴走。 “赵汝述,你还知道自己姓赵,我还以为你姓史。靖康之耻时,你的曾祖赵士说从二帝被掳北上,过黄河怒骂女真人而死。你身为宗室子弟、刑部侍郎,甘为史弥远的走狗,你有何面目见你的曾祖,有何面目去见赵氏的列祖列宗?” 老而不死为贼。这个赵汝述就是如此,一个不知廉耻的老贼。 大宋皇室赵家,怎么专出些这些没骨气的玩意? “赵竑,你真是岂有此理?你长幼不分,满嘴污言秽语。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咆哮刑部大堂?” 赵汝述气的脸红脖子粗,血压一高,差点摔倒在地。 矮两辈的骂祖辈,还有没有礼仪长幼? “这是刑部大堂,我以为这是史弥远的后堂。我倒是想问问你,谁给你的权力,可以肆意妄为,将他人抓捕入狱?你可有当今天子的圣旨?” 赵竑怒声呵斥了出来。 大宋官家赵扩重病在床,不可能签批圣旨。肯定是史弥远越俎代庖了。 不过,史弥远是宰相兼枢密使,大权独揽,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什么政事堂共议都是狗屁,这事干出来不新鲜。 杨意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站着,看着赵竑表演,都忘了上前相劝。 其他官员更是心惊肉跳,谁也不敢上前劝阻,生怕自己成了受害者。 “史相下令,难道还要向你这位太子禀报吗?你以为自己是谁?” 赵汝述唾液横飞,怒声说道。 这家伙是失心疯了吗?竟然在刑部大堂,对着自己这个刑部侍郎咆哮。 “我是谁?我他尼昂是当今太子?史弥远就是个狗屁王八蛋,你就是王八蛋的龟儿子!抓几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书生算什么,你来抓老子呀?你这个寡廉鲜耻的王八蛋!” 多日来的压力积累,让赵竑一下子发作了起来。 赵竑歇斯里底,大堂上的刑部官员都是目瞪口呆,一旁的杨意听的心惊肉跳。 这个赵竑,怎么会这么多粗言秽语,还骂起大街来? 这让她震惊之余,又特别的过瘾。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赵竑,这一刻真是混蛋玩意,特接地气。 “赵竑,你……粗言秽语……你真是不……不可理喻!” 赵汝述气的直哆嗦,额头青筋暴怒,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 “赵汝述,你个老匹夫,你也配姓赵?你这个赵氏的败类!我都因你而觉得姓赵为耻!你怎么不去姓史啊?你怎么不死啊?” 赵竑怒声骂道,指着整个刑部大堂的官员,声音提高了八度。 “明天我就会参你一本,参你们刑部一本。未经旨意,私自抓捕百姓,侵夺百姓财物,你们是什么刑部?执的那朝律法?我告诉你们,刘克庄、陈起、曾极他们,都是我赵竑的朋友。他们任何一个人,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赵竑绝不会放过你们!” 反正赵扩不上朝,史弥远又能拿自己怎样?今天就好好在这里发把疯,打击一下这些恶犬,把葛洪这老油条逼出来。 拿赵汝述当挡箭牌,真以为自己是傻子吗? “赵竑,悉听尊便!你不要在刑部放肆,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马上给我滚!” 满堂刑部官员唯唯诺诺,满脸赔笑,赵汝述五内欲焚,大声怒喊了起来。 他做的是阴事,底气不足,只想赵竑赶紧离开。 “要我滚?你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人间!” 赵竑难以忍耐,上前一步,狠狠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下,赵汝述后退半步,捂着脸,指着赵竑,嘴唇哆嗦。 “赵……竑,你敢打……老夫!” 满堂的官员都是瞪大了眼睛,就连杨意,也是下意识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赵竑。 这个家伙,今天怎么这样暴烈? “打你?踏马的刀在哪里,我要杀了你这无耻的老贼,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赵竑左右观看,直奔大堂门口的衙役,看样子就要抢刀。 两个衙役惊慌失措,来不及对眼色,撒腿就向堂外跑去。堂中的刑部官员不敢再做观客,赶紧纷纷上前,把赵竑紧紧抱住。 “太子殿下,息怒,息怒!” “太子殿下,殿下,有事好商量,千万不要冲动!” 官员们纷纷劝慰,死死拉住赵竑,生怕他狂怒,真杀了赵汝述。 赵宋皇室子孙在刑部大堂自相残杀,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在场官员,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赵汝述脸色煞白,被两个官员拉着,颤颤巍巍逃向了后堂。 “老贼,休走!” 后面犹自传来赵竑野兽般的怒吼声。 “太子殿下,息怒,你这又是何必?” 一个白须飘飘的圆脸官员走了出来,他满脸笑容,向赵竑施礼。 他轻轻摆了摆手,一旁的官员们这才松开了手,但仍是十面埋伏的架势,以防赵竑暴起。 “葛尚书,葛相公,在下一时激愤,让葛相公见笑了!” 刚才的怒发冲冠荡然无存,赵竑春风满面,向刑部尚书葛洪行礼。 瞧葛洪这老态龙钟,最少也有七十吧,怎么还在上任,真是够敬业的。 这么热爱工作,不会是退休后没得捞吧? 这老小子怕是隔岸观火了好一阵子,不得已,终于露面了! 看到赵竑恢复了正常,官员们这才纷纷走开。 杨意看赵竑和颜悦色,放下心来,心头暗暗吃惊。 这个赵竑,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明明刚才雷霆之怒,这会又是和风细雨,谈笑风生,着实让人猜不透。 怪不得姑姑说赵竑心机太重,城府太深,今日一见,让她叹为观止。 “殿下,陈起、刘克庄一案,是史相督办,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殿下海涵。” 葛洪满面红光,和蔼可亲,精神矍铄,让赵竑暗自佩服。 自己要是到了这个年龄,也不知道会不会这么精神抖擞? “你们都退下吧。” 葛洪挥了挥手,周围的官员都是退了下去。 显然,他并不想这些人听到他和赵竑的谈话。 至于杨意,杨皇后的侄女,既然赵竑不在乎,证明是赵竑的信任之人。 “葛相公,我想问一下,陈起、刘克庄这些人,真不能无罪释放吗?” 二人分开坐下,赵竑轻声问道。 这个葛洪,当真是个老油条。这样圆滑的人执掌刑部,刑部还有威严,朝廷还有威严,还能执法如山吗? 史弥远这家伙,可是贻害无穷。 “殿下,下官刚才已经说过,《江湖集》一案,是史相督办,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既然他们是殿下的朋友,下官一定让官吏们好生款待,不让他们受苦。殿下觉得如何?” 葛洪笑嘻嘻回道,滴水不漏。 “葛尚书,你们会怎么处置他们?” 赵竑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陈起的事不大,已经有人求情,或许会网开一面,但书铺别想开了。至于曾极和刘克庄,恐怕要被流放,就这五六日判决以后,押解出京。” 葛洪沉吟着说道。 “葛相公,事情绝无缓和的余地?” 赵竑还不死心。 流放九死一生,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死无对证。 “殿下,曾极和刘克庄是史相和监察御史李知孝的肉中刺,史相震怒,恐怕很难脱身!” 葛洪看了一眼周围,低声继续说道: “殿下,这刑部尚书一职,下官只是暂代。也许过不了多久,下官就要去工部任职了。” “葛相公,在下不难为你。但若是能将这些人流放之日拖后半个月,在下感激不尽,必当厚报!” 赵竑也是低声细语,目光中隐有笑意。 老油条的用意不言而喻,他再过不久就另谋高就,刑部的这些事情,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既然如此,就让他发挥些余热吧。 葛洪含笑不语,只是捋着白须。 赵竑示意了一下杨意,后者看着他,懵懵懂懂。 “瞎瞪眼干什么?你干嘛来了?” 赵竑不得已,只好一瞪眼,伸出手来。 “哦!给你!” 杨意恍然大悟,赶紧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了赵竑。 “葛相公,拜托了!” 赵竑把钱袋递了过去,葛洪接过,打开一看,满脸笑容。 “殿下放心,下官尽力而为!” 里面都是黄灿灿的金铤,这个赵竑,为了几个闲人,出手如此阔绰,真是个败家的玩意。 葛洪收起了钱袋,神态自然。 寻点借口,办案慢点,不影响判决都行。 “多谢了,葛相公!告辞!” 赵竑站起身来,向葛洪拱手告别。 这老头,公然在刑部大堂收受贿赂,一点也不避讳。南宋吏治之腐败,可见一斑。 怪不得南宋要灭亡,不灭天理难容! “殿下,你这位红颜知己,杨皇后的侄女,不错呀!” 葛洪看着杨意,昏花的老眼亮晶晶。 杨意看了看微笑不语的赵竑,脸上一红。 红颜知己?这个又色又贪的老头,眼神还挺毒的。 “就是不知道,杨皇后同不同意?” 赵竑在葛洪耳边,轻声一句。 葛洪和赵竑四目相对,都是笑了起来。 赵竑和杨意离开,葛洪看着他们亲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眼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他站起身来,正要离开,赵汝述从后堂又窜了出来,脸色难看。 “葛相公,本官要提审《江湖诗集》一干人犯,还望葛相公不要阻拦。否则,史相那里没法交代!” 赵汝述气势汹汹,脸上的巴掌印醒目。看样子,赵竑那一巴掌扇的不轻。 葛洪看着他,仍是笑容满面。 “赵相公,稍安勿躁。老夫再去看看卷宗,再找些人证物证,把这案子坐实了,也让旁人没有什么质疑。你说是不是?” 招呼也不打,赵汝述就带衙役去查封抓人,还真以为他自己是刑部尚书!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真正的刑部尚书吗? “葛相公,可是史相那边……” 赵汝述还在坚持,葛洪打断了他。 “赵相公,史相的意思,老夫自然知道。老夫也想罪证确凿,没有什么差漏。放心吧,老夫自会处理,不会让赵相公为难。” 赵汝述还想继续,葛洪已经拱手离开,留下赵汝述一人在大堂上发愣。 赵竑和杨意出了刑部大堂,杨意忧心忡忡。 “殿下,你为什么要那白胡子老头推迟流放?有什么意思?有用吗?” “我说等官家身子好了,重判此案。你信吗?” 赵竑不置可否,轻声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拖一天是一天,再另寻它法。 “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算了?” 杨意沮丧地问道,满脸的不甘。 就这样无功而返,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现在只能先回去,看能不能从官家那里讨一份手旨,救了刘克庄他们。” 只有等赵扩病情好一些,再行讨旨。 “史弥远这家伙,肆意妄为,把天下治成了什么样子?真是该杀!” 杨意愤愤发作了出来。 赵竑暗暗摇头。还不是你姑姑姑息养奸,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大奸大恶,以至于养虎为患。 二人回了皇宫,来到福宁殿,果不其然被李顾告知,赵扩昏睡不起,无法书写圣旨。 二人无奈,出了寝殿,都是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赵扩什么时候能醒来,还能不能帮他们一次。 “殿下,要不要去凌寒亭看梅花?” 总算刘克庄他们有葛洪照顾,杨意暂时放下心来,又起了别的心思。 “看梅花?” 赵竑微微一怔,眼光不经意扫到远处躲躲闪闪的身影,赵竑的动作亲近了许多,人也变的热情异常。 “你看你,忙了半天,头都被打湿了!” 美人如玉,赵竑拿着手帕,轻轻擦去了杨意额头和脸上的雨珠。 杨意面红耳赤,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满脸的羞涩,眼睛里都是欢喜。 “殿下,咱们去看梅花,清香扑鼻,很是壮观!” 杨意欣喜地说道,迈步向前。 “等等我!” 赵竑跟上,放回手帕时,看到帕角小小的“春”字,不由得一阵惘然。 自从淮水一别,可是好久都没见颜春了。 “殿下,快点啊!别被淋湿了!” 杨意在前面催了起来。 “来了!” 赵竑收回心思,放好手帕,紧紧跟上。 这手帕,可不能再让杨意看到了。 看着赵竑和杨意有说有笑,态度亲密,一处亭阁中,杨桂枝眉头微皱,眼神幽幽。 其中意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 第16章 人生 黄昏时分,冷风凄凄,行人缩脖子裹紧衣裳,闷着头赶路,纷纷归家,寻找避风躲雨的屋檐。 御街旁,一间不知名的包子铺里,狼吞虎咽的冯树看着店外的萧瑟情形,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赌债累累,到处被人追,有家不能回,可真是狼狈。 思来想去,还得找地方躲躲才行。 “冯虞候,你可真难找啊!” 冯树头刚低下,包子刚塞到口里,几个壮汉出现在了店门口。 冯树暗暗叫苦,想走却无路可逃,只有强挤出一丝笑容。 “六哥,好久不见。” “冯虞候,可不是好久不见!你让兄弟们满地找,还以为你已经没了!” 领头的黑壮汉子说完,在冯树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身后几名彪形大汉虎视眈眈。 几个闲汉嘿嘿冷笑,旁边几个食客好奇张望,冯树脸色一沉,放下了包子,拍了拍手。 “陈六,我冯树好歹在临安城有些脸面。你这样逼迫,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好歹是殿前司的虞候,从五品的武官。被这些地痞流氓这样催债,面子上哪里过得去。 “冯虞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春风楼做的是明白生意,就连这利率也是公道。就是朝廷二三品的相公大员,也不会赖账。冯虞候,你说是不是?” 陈六冷笑一声,身子前倾,凑近了冯树。 “冯虞候,要不你把宅子抵给我,应该差不了多少。或者,兄弟我去大理寺和殿前司闹闹,你觉得怎样?” 陈六满脸横肉,眼露凶光,冯树看了看周围,立刻软了下来。 “陈六兄弟,给哥哥个面子,再宽限几天。你看成吗?” 这要是闹大了,让朝廷那些大头巾知道他烂赌,他还怎么在殿前司混? “宽限几天?” 陈六看着冯树,冷冷一笑,轻轻敲了敲桌子。 “冯虞候,你欠了我们春风楼七千多贯,一个多月找不到你。我们要是不念情分,早跑去闹了。你倒是说说,还要宽限你几天?你这样推脱,是把兄弟们当猴耍呀!” “六哥,跟他啰嗦什么?直接去找夏震,跟他要钱!” “依我看,把他房子给卖了,用来还债!” “要不让他直接剁掉一只手,这事就算了!反正他也还不上钱!” 旁边几个彪形大汉不耐烦地催了起来。 这些家伙都是临安城的亡命徒,酒楼雇这些人,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各位兄弟,别这样!别这样!” 冯树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说道: “陈六兄弟,我这不是手头紧吗。你回去告诉董掌柜,再宽限我些日子,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上!” 他在春风楼欠的钱达七千多贯,仓促之间,他一下子哪能拿出这么多。 更不用说,他在其它酒楼赌坊还有欠账。加起来上万贯,想起来都头大。 “冯虞候,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我还能信你吗?” 陈六目光冷厉,眼里寒气逼人。 这样的烂赌鬼,负债累累,这赌债,恐怕是要泡汤了。 要不是后面有人叮嘱,他早已经不客气了。 “陈六兄弟,放心!这次一定!你容我想想办法!” 冯树一本正经,连连发誓。 “冯虞候,别说我没提醒你。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筹钱,要是到时候你仍是还不上,可别怪我春风楼不顾情面!” 陈六眼神狰狞,“恶人”两个字,就差刻在额头了。 “绝不会!绝不会!” 冯树脸皮发烫,声音发颤,底气不足。 “冯虞候,我就再信你一次。兄弟们,走!” 陈六站起身来,带着泼皮闲汉们离开。 “他尼昂的,老子到哪里去弄钱啊?” 冯树满脸的苦相,再也没有了吃喝的兴致。 包子铺的一座酒楼,二楼靠窗的雅间里,张三凭窗而望,愁眉苦脸的冯树,尽入眼帘。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三哥,陈六他们走了。听他们说话,给冯树半个月的功夫还账。” 王圭进来,轻声说道。 事实上,冯树的踪迹,就是他们兄弟打听到,并通知春风楼的。 “黄仛那边,怎么样?” 张三眉头微皱,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 黄仛是史弥远的鹰犬,是殿前司的另一统兵将领。史弥远若是要从城外调兵,大概率会是黄仛或徐贵。 要真是这样,那就是图穷匕见,必须当即劫杀黄仛,不让禁军进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回三哥,是杜三和高虎盯着。黄仛这些日子一直在他的相好那里待着。已经交待了杜三两个,一旦黄仛要妄动,兄弟们立刻动手。” 王圭眼神里,隐隐有兴奋之色。 一众兄弟里,杜三和高虎心狠手辣,又是练家子,刺杀这样的事情,只能是他们干了。 “相府和沂王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张三郑重其事问道。 史弥远府上,沂王府,这是两个尤其重要关注的地方。其次就是冯树和黄仛,一个注定要利用,一个可能要除去。 “沂王府的郑清之父子,以及相府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史弥远的长子史宅之,双方最近来往频繁,好像是有大事商量。” 沂王府是杜二监视,王圭负责史府,张三居中统筹安排。可以说,和史弥远来往密切的官员,都在他们的监控当中。 “让人继续跟着黄仛和冯树,沂王府和史府都盯紧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露出马脚。千万不能大意!” 宫外由他们负责,就是不知道,赵竑能不能应付皇宫大内的禁军。 “三哥,还有就是,余天赐最近去了几次萧山杨家,带了不少吃喝玩乐的物件。杨家的几个纨绔和郑清之的儿子郑世昌,还有史弥远的儿子史宅之,这些人吃吃喝喝,打的火热。” 王圭补充了一句。 “杨家也掺和进来了!” 张三惊诧地摇摇头,随即感慨了一声。 “各路妖魔鬼怪一起登场,看来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这些事情,可要及时告诉周平,让宫中提前做好应对。 张三站起身来,拍了拍王圭厚实的肩膀。 “王圭,告诉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咱们兄弟这一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这一次了!” 赵竑对他有知遇之恩,机会千载难逢,当然要拼一把。 “三哥,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都不含糊!” 张三弄来的震天雷,恐怕也是赵竑提供。有了这些铁家伙,胆子都要正上许多。 虽然不知道张三要干什么,但王圭估计和当朝太子赵竑有关。 “好兄弟,肝胆相照,同生共死!” 张三心头一热,点点头说道。 “三哥放心,弟兄们都听你的。这一辈子,现在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人!” 王圭郑重其事,言语决然。 王圭的话,让张三心头不由得一酸。 王圭这样想,他又何尝不是? 临安皇宫,夜色苍茫,凄风细雨,悄怆幽邃,冷清的让人心悸,有快速逃离的冲动。 到了问安视膳的时候,赵竑和周秀娘穿着厚厚的棉衣,打上雨伞,向福宁殿的方向而去。 天气又湿又冷,他本来想带儿子前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一是孩子还太年幼,万一冻出个好歹,得不偿失。 关键是,谁知道赵扩会不会醒着?很多次前去,他都是无功而返。 福宁殿门口,看到赵竑二人在侍卫陪同下过来,李顾赶紧上前见礼。 “殿下、夫人,你们怎么没有乘轿?” “习惯了。坐那玩意不舒服。” 赵竑收起了雨伞,二人上了台阶。 “李公公,官家身子骨怎么样?有没有好上一些?” 要是赵扩还在昏睡,他只能打道回府了。 “殿下,你来的正巧。官家已经醒过来了,赶紧进去吧。官家怕是时日无多了!” 李顾的话,让赵竑大吃一惊。 “李顾,官家究竟怎么样了?” 本来还打算为刘克庄和曾极求情的想法,不知不觉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太医刚刚来过,说官家已经病入膏肓,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李顾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官家身子不适,这一阵子天天服用史弥远进奉的仙丹。身子不见好,反而更糟了。” “唉!这真是……” 赵竑震惊之余,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那是仙丹,简直是夺命的毒丹啊! 幸好他是太子,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要是以前那个蠢货,恐怕现在还在济国公府里搂着美女弹琴奏曲昵。 “殿下,宫里几个嫔妃刚刚来过。你要抓紧时间,最好不要和皇后碰上。” 李顾一边向前,一边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殿下,最近沂王妃来过几次,和官家谈话甚多。官家似乎有事要交待于你。” “李公公,有心了!” 赵竑心头一惊,他看了看周围,掏出两块金铤,塞到了李顾手中。 “太子,这多不好意思!” 入手沉甸甸,李顾不自觉喜上眉梢。 “这是应该的。公公是朝廷的忠良,理当如此。公公要是日后有什么麻烦,孤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赵竑低声说道,郑重其事。 不知道赵扩见他,要交代些什么? “那奴才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李顾看着周秀娘,神色间有些为难。 “殿下,夫人最好就不要进去了,官家有话对你一个人说。” “秀娘,你和李唐先回去。”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周秀娘心知肚明,告辞离开。 不用说,赵扩找赵竑,肯定是有要事交代了。 “董宋臣,你在这里守着。殿下,赶紧进去!” 李顾拉着赵竑,很是急迫,很快到了赵扩的御榻前。 御榻上,赵扩静静躺着,闭目而卧。看他骨瘦如柴,面如金纸,整个人已经脱了相,和赵竑上一次见他判若两人。 “官家,太子到了。” 李顾上前,在赵扩耳边轻声说道。 “太子,你来了。” 听到李顾的话,赵扩疲惫地睁开眼睛,见赵竑跪在榻前,伸出手来,使劲挤出一丝笑容。 “孩儿,想不到爹爹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皇孙还好吧?” “爹爹,皇孙白白胖胖,壮实的很!你静养身子就好,会很快好起来的。” 赵竑趴在床前,忍不住落下泪来。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和赵扩,已经有了父子之情。陡然看到赵扩如此苍老,恻隐之情油然而发。 早知道,就把儿子带来了。 “孩儿,爹爹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赵扩凄然一笑,他看了看李顾,低声说道: “李顾,朕有几句话和太子说,叫他们都退下。你在殿门口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奴才遵旨!” 李顾摆摆手,带着宦官和奴婢们离开,殿内只剩下了赵扩赵竑父子二人。 第17章 遗诏 “爹爹,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好生歇息。你的身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赵竑抢在赵扩开口前说道。 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熟悉的老人被病情折磨的如此痛苦,还要费心劳力来为他这些屁事操心。 “有你这份孝心,爹爹就知足了。扶我起来。” 赵竑赶紧上前,把赵扩扶了起来,在榻上靠好了身子。 赵扩看着赵竑,面色温和,眼神中却有痛苦之色。 “自绍熙五年爹爹登基以来,到今日整整三十年矣。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奸专国,我大宋朝政日衰。爹爹做了一辈子傀儡,就连进士唱名也是皇后垂帘听政,妃嫔有身孕就立养子为太子。有人嘲讽爹爹是有德无才,废物一个,真是入骨三分。” 赵扩看着目瞪口呆的赵竑,目光中是苦涩,却更多期待。 “朕要天下人知道,朕虽是一无是处,窝囊了一辈子,但朕选的大宋储君,却是一位大大的明君。你能挥军北上,是光复大宋旧日山河的千古一帝!孩儿,你挑得起这千斤重担吗?” 他盯着赵竑,目光中都是希冀。 “爹爹放心,孩儿定会恢复中原,不负爹爹厚望!” 赵竑握紧了赵扩冰凉的手,郑重其事说道。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赵扩失望。 “好!孩儿,我要你在朕的榻前发誓,一定能恢复大宋旧日河山,光复中原,把朕的尸骸移回祖宗之地!” 赵扩的目光,热烈异常。 赵竑跪在榻前,一字一句说道,语气坚定。 “陛下,儿臣发誓,等日后登基,一定会竭尽全力,带领我大宋走出困境,恢复中原,马踏燕然、封狼居胥,把大宋的界碑立于西域、漠北、南海之地,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 “好好好!孩儿,快起来!” 赵扩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若能如此,爹爹也能放心去了。” 赵扩幽幽一句,赵竑心头难受,却不知如何开口。 生老病死,天下人谁又能抗拒? “孩儿,朕想考考你,你知道我大宋最大的弊政是什么吗?” 赵扩看向赵竑,似乎是在考究他的认知。 “爹爹,你要孩儿说实话吗?” 赵竑抬起头来,眼神诚恳。 “你我父子之间,无需拐弯抹角。” 赵扩的目光殷切 “爹爹,恕儿臣狂悖,本朝最大的弊端就是祖宗之法,皇权不振。” 赵竑长吸了一口气,断然说出了结论。 “你说仔细些!” 赵扩身子向前靠了靠,眼睛亮了起来。 赵竑暗暗心惊,赵竑这精神时好时坏,怎么感觉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爹爹,祖宗之法,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是皇权大大削弱,士大夫一家独大。大宋看似繁荣,却是士大夫和士绅豪强的繁荣,国弱民穷,大宋的弊端,皆出于此。自古以来,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从来都是天子乾坤独断,何来君臣共治天下一说?”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认知,徐徐道了出来。 “就像爹爹这样,堂堂大宋天子,却被满朝士大夫所制,局促于临安城这小小的皇宫之内。君弱相强,何谈治理天下?士大夫与士绅勾结,国家财富,大都集于其手。百姓困苦、国库空虚、军事孱弱,便是铁证。” “积弊重重,却该如何解决?” 赵扩眼睛更亮,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赵竑的话,醍醐灌顶,也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不就是被权臣架空,做了三十年的傀儡皇帝吗? “爹爹,你的身体……” “我还能撑得住。你快说,你可有解决的良策?” 赵扩催促起了赵竑,神情已经有些疲倦。 “爹爹,此中解决之策,不是一句话能解决。但弘扬尚武之风,铸造火器,编练新军,普及教育,不出十年二十年,科举日稀,到时候文武皆备,国家四肢健全,自会走上自强之路。” 办理大学,兴办高等教育,士大夫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最重要的是,君权神授,必须加强。 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不是扯淡吗? “普及教育?这岂不是当官的更多?” 赵竑虽然疲倦,赵竑的话,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普遍教育,贵在开启民智,培养实用之才。就比如这冶铁、造船、水利、天文、刑名、税赋等等,不是都用来当官,农、工、商,各行各业,都需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像如今的官员,只会捞钱做官,鱼肉百姓,实则是百无一用。” 以义务和高等教育代替科举,以开启民智来对付士大夫掌握口舌,以全民精英对抗士大夫少数精英,以皇权集中代替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你说的是实学吧。有的放矢,总比四书五经的强。但是就这么多官员位子,那么多的读书人怎么安排?若是处置不当,会不会引起骚动?” 赵扩轻声问道,看他眼神浑浊,似乎正在强忍疼痛和疲倦。 “爹爹问得好,大宋国土面积小,弹性不足,为了我大宋子民的生存,就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间。一个人三亩地,和一个人三十亩地,截然不同。这就需要更好的军人,更好的兵器。这就又牵扯到了军事上。” “你倒是说说。” 赵扩被赵竑的话语吸引,强打起了精神。 “军事上,可建立武备学堂,培养职业的军官,一批又一批,用不了多久,不但将士的素质能大幅提升,对抑制藩镇……” 话匣子被打开,赵竑兴致勃勃,还要往下说,赵扩轻轻握住赵竑的手,疲惫不堪。 “孩儿,你说的很好。爹爹就是想考考你,听你所说,显然有了对策,爹爹就放心了。” 赵扩欣慰地看着赵竑,手却冰冷。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惊,用两只手握紧了赵扩的手。 可惜,他不会武功,无法打通任督二脉,世间也没有九阳神功。 “这些日子,你娘来过几次,和我谈了很多事情。她说的有些话,爹爹也觉得很有必要。” 赵扩侧过头,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脑后。 “孩儿,把它拿出来。” 赵竑取回手,站起身来,懵懵懂懂从赵扩的玉枕后,取出了一个一尺长左右的圆棍形的布袋。 “爹爹,是这布袋吧?” 赵竑诧异地问道。 “藏好了,回去再看!记住了,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看到!” 赵扩眼睛忽然放出光来,神色激动。 “儿臣铭记在心!” 赵竑赶紧接过,再看赵扩,似乎十分疲倦。 “爹爹,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看赵扩精疲力竭的样子,赵竑担心地问道。 “别管其他的!赶紧,藏好了!” 赵扩盯着赵竑,神情很是着急。 赵竑把布袋藏在腋下,只觉得硬邦邦,好像是副…… 幸好冬天穿的衣裳厚,从外面看不出来。 “爹爹,藏好了!” 赵竑按下心头的波澜,轻声说道。 下意识他觉得,这东西有可能会改变他的命运。 他的嗣母俞氏,到底对赵扩说了什么? “该做的爹爹已经都做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看到赵竑藏好了布袋,赵扩如释重负,他疲倦地摆摆手,满头大汗,精疲力尽。 “回去吧,爹爹要歇息了。” 该做的,他已经做了。至于将来如何,就由赵竑自己去折腾了。 “爹爹保重身体。改日孩儿带皇孙来看你。” 赵竑给赵扩擦了汗,盖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 走到大殿门口,刚好碰到杨桂枝带着一群宫人进来,双方打个照面。 “太子,你也在。”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赵竑,目光在他的身上扫了一圈。 “娘娘,臣得知爹爹身子不适,这才过来探望。” 赵竑行了一礼,面色阴沉。 在这个精明的女人面前,这一刻,他可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从历史上赵扩驾崩,史弥远三番五次劝她“狸猫换太子”,可以看出,她并不知道史弥远的勾当。 但她能同意此事,私心还是占了上风。也由此可见,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从自己提举皇城司的任命被她扣下,再到太子即任当日的冷言冷语,赵竑就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对这位冷酷无情的大宋皇后,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和幻想。 “太子有心了。” 或许是看到了赵竑脸上的泪痕,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骄傲自大的废物点心,还算有点良心。 “李顾,还不前面引路?” 旁边的宫女翠珠声音高了起来,还看了几眼赵竑。 赵竑抬起头来,注意到翠珠眉目如画,身材修长,正在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 杨桂枝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赵竑身上,也没有注意到翠珠的表情。 “娘娘,请!” 李顾偷偷瞥了一眼赵竑,低头哈腰,带着杨桂枝一行人进去。 翠竹向赵竑行了一礼,红着脸跟上。 恭送杨桂枝的背影消失,赵竑这才转过头来,暗自嘀咕。 那个美女眉清目秀,细腰修长,身材不错,她盯着自己作甚?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有心情打望美女? 赵竑自嘲地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回到东宫,周秀娘正在焦急地等待。赵竑让李唐守住书房门口,自己和周秀娘进去,关上了门。 赵竑从腋下取出了布袋,小心翼翼剪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露了出来。 “圣……旨!” 周秀娘吃惊地叫了出来。 “嘘!” 赵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颤抖着手打开。夫妻二人看到圣旨上的内容,都是心头巨震。 赵竑眼眶一热,周秀娘掩住了嘴,泪水涟涟。 赵竑轻轻拍打妻子的后背,自己的心脏,也不由得“突突”狂跳。 他的嗣母,果然是洞察秋毫,爱子心切,竟然劝动了浑浑噩噩的“父皇”赵扩,留下了这一份保命的尚方宝剑。 “……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身体羸弱,子嗣艰难,实尝患之……言念太子赵竑,秉性淳厚,恭俭仁孝……赵竑继任大统,继朕登基,继皇帝位……咸使告……” 这一份赵扩亲笔的继位遗诏,上面的玉玺朱印清晰可见。 这一份继位遗诏,也许真能在紧要关头扭转乾坤。 “殿下,许胜回来了。” 李唐的声音在外面轻声响起。 “让他进来!” 赵竑精神一振,收好了圣旨,朝周秀娘点了点头。 “秀娘,小心隔墙有耳!” 周秀娘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步履轻盈出了书房。 这件绝密之事,她当然不会向外透露分毫。 “殿下,张三传话,外面已经安排妥当,一旦事有变数,立刻动手。” 许胜进来禀报,低声细语禀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有周平和张三看着,现在又有了这份遗诏,万事俱备,只待不时之需了。 第18章 拉拢 临安城,大内之中,死一般的瘆人,除了警戒的禁军,黑漆漆一片。 “冯虞候,今天是你当值,辛苦了!” 福宁殿大殿前,看到殿前司都虞候冯树带着禁军在宫门前值守,李顾嘴里呵着热气,笑眯眯一礼。 “李公公,为官家效命,没什么辛苦的!” 冯树嘿嘿一笑,缩着脖子,抱拳行礼。 其实他也不过是来晃一圈,然后就回去呼呼睡大觉或者其它勾当了。 天天都转来转去的,年复一年,也没见过出过什么事情。 “冯虞候,最近有没有“关扑”啊?” 李顾压低了声音,满脸堆笑。 “别提了!运气糟透了!” 冯树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一句。 他看了看周围,上前轻声说道: “李公公,要是手头宽裕的话,借兄弟点?” 何止糟透了,简直是背到家了。 两个人经常在宫中碰面,早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说话也是没有任何回避。 “冯虞候,借一步说话!” 李顾暗暗冷笑。看来太子估计的没错,这个冯树,果然是欠债累累,连他都借上了。 “太子殿下托老奴捎句话给冯虞候,有空去太子宫一次。” 李顾在冯树耳边轻声说道,又加了一句。 “人多耳杂,冯虞候自己当心。” 李顾离开,冯树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出神。 太子叫自己去,到底所为何事? 太子有钱,也许可以…… 冯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躲在隐蔽处观察了半天,冯树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偷偷潜进了太子宫。 “冯树见过太子殿下!” 冯树进来,看到殿中只有赵竑一人,正在独自饮茶,赶紧上前行礼。 “冯虞候,久仰,久仰!请坐。” 赵竑满面笑容,指了一下一旁的椅子。 “来,寒夜漫漫,喝杯热茶!” “多谢殿下!” 冯树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笑着问道。 “不知殿下深夜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想来,恐怕是赵竑要借点禁军,干点私活吧。 借钱的事情,该怎么开口 “冯虞候,孤请你过来,是想和冯虞候交个朋友。” 赵竑笑眯眯开了口。 看这个冯树漫不经心、大大咧咧的样子,本朝太子一职之卑微,可见一斑。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权被大大削弱,皇帝被关在了皇宫之内,士大夫一家独大,掌控朝野,还谈什么乾坤独断,君临天下。 没有强有力的皇权,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领袖,一群先天性不足、读四书五经的书生,怎能唤起国民的热血。 “殿下,下官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冯树满脸笑容,架势大马金刀,却是毫不客气。 交个朋友,这样总能借到钱吧? “冯虞候,你精明强干,一身的本事。呆在殿前司虞候这个位子上,有些年头了吧?” 私下里调查得知,这家伙以前也是精明强干,很得殿帅夏震的器重。再加上这家伙野心勃勃,和自己的上官、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明争暗斗,总想上爬。 要不是好赌,缺口还真不容易打开。 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是有欲望,这就是弱点。 “回殿下,已经有五年了。” 冯树的目光中,很是有些骄傲。 三十五六岁担任殿前司虞候,的确值得骄傲。 “五年了,人生苦短,又有几个五年?冯虞候才大堪用,精明强干,就不想再向前一步吗?” 赵竑说着假话,轻声询问道。 “殿下,这是何意?” 冯树一怔,下意识问道,都忘了借钱的事。 “冯虞候,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这个人怎么样?” 赵竑面带微笑,向冯树问道。 “殿下,这怎么说……” 冯树尴尬地一笑。 “说实话就是。官家上次也问我,殿前司几个将领如何,其中就包括你冯虞候。徐仪嘛,此人我不太熟悉。” 赵竑笑着问道,依然是不动声色。 “殿下,据下官所知,徐仪这个人不错,但有点贪财,还有就是太贪,兄弟们怨声不小。” 听到皇帝也在问询,冯树眼神亮了起来,但还是没有直说。 如果能更进一步,得到的孝敬也要多得多。那些个赌债,也许很快就会还上。 “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其人嚣张跋扈,尤其是他处事不公,人又贪鄙,将士们很有怨言。我也是这样认为。” 赵竑替冯树说了下去,而且是语出惊人。 “殿前司指挥使夏震,呆在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已经有十几年了。太久了,也该换人了。” “殿前司……指挥……夏帅!” 冯树惊诧之余,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赵竑,颤声问了起来。 “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 殿前司指挥使可是从二品,位高权重。他这个殿前司虞候,不过是区区五品。无论是从权,还是从钱,都是相差甚远。 赵竑说这话,不是要让他取而代之吧? 冯树的反应看在眼中,赵竑心头大定。 荣华富贵,尤其是足以改变人生的机会面前,冯树也没有免俗。 “孤对冯虞候很是欣赏。官家病重,日后孤若是登基,殿前司指挥使一职,非冯虞候莫属。” 赵竑盯着冯树,轻声说了出来。 “殿……下,此……话当……真?” 冯树不自觉站起身来,脸上的肌肉都开始发抖。 殿帅和都虞候,那可不是一个等量级,兴许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高度。 他是一介武官,夏震可是士大夫。武官成为殿帅,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事! “孤是大宋储君,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信口开河,让天下人耻笑。” 赵竑冷笑一声,跟着从桌下取出一个小木盒,递了过去。 “殿……下,这又是何……意?” 冯树眼神中的惊讶和贪婪一闪而过。 不用说,这里面是见面礼了。 “冯虞候,这不过是见面礼,三千贯而已。孤登基之后,孤还有两万贯送上。” 果然,赵竑轻声说了出来。 “两万……贯!” 冯树心头巨震,小心脏狂跳了起来。 两万贯,足够解决他眼前所有的麻烦和困境了。 “冯虞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生中最差的就是机会,你说呢。” 赵竑给冯树做起了人生导师。 “殿下,无功不受禄。你要下官做些什么,尽管直言就是!” 冯树激动之余,终于清醒了一些。 想要得到梦想中的荣华富贵,他得有投名状。 “冯虞候,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隐瞒。” 赵竑面色变的凝重。 “我只要你即日起,和你的麾下归孤调遣即可。” 赵竑目光灼灼,紧盯着忐忑不安的冯树。 “只要你冯虞候助孤登上皇位,你便是拥立之功。孤许过的承诺不变,还另有重谢,永不相负!” 冯树眼神惊诧,呆呆地看着赵竑。 赵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虞候,开禧年间,夏震诛杀朝廷重臣韩侂胄,这件事,你知道吗?” 赵竑面色平静,看向了惴惴不安的冯树。 要是冯树敢出尔反尔,他不介意痛下杀手。 “回殿下,这事下官知道。下官当时只是班直的一名禁军,但未曾亲身参会此事!” 冯树点头哈腰说道。 赵扩执政早期,大宋开禧北伐失败,时任中军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的夏震在皇后杨桂枝、礼部侍郎史弥远等的指使下,将发动战争的权臣、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在上朝途中暗杀。 事后,南宋朝廷遵照金朝的要求,把太师韩侂胄的头割下,派使臣送到金朝,签订丧权辱国的“嘉定和议”,时人有诗嘲讽南宋朝廷: “自古和戎有大权, 未闻函首可安边。 生灵肝脑空涂地, 祖父冤仇共戴天。” 而作为当时的宫中禁军,冯树对暗杀韩侂胄一事,当然是一清二楚。 赵竑这话,不是要他劫杀当朝宰相史弥远吧? “冯虞候,夏震暗杀朝廷重臣,换得一世富贵,封妻荫子。机会就在眼前,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赵竑端起了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树端起茶杯,手指微微颤抖,可见内心的紧张。 “殿下,下官唯殿下马首是瞻。可是下官区区一个殿前司虞候,上面还有夏殿帅和副帅徐仪。下官就是想为殿下效命,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冯树按捺下心头的惊愕,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虽然负责内廷的护卫,但职位上却差了两级。负责外朝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刺杀史弥远,即便他有这胆,恐怕也调不动禁军。 “冯虞候不用担心。夏震和徐仪,自有我对付。你只要蛰伏,见机行事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不需要你做些什么。” 果然,赵竑镇定自若,轻声说了出来。 “殿下,你一定要除掉夏震和徐仪?” 冯树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问道。 “这些你不用问,到时候自然知道。” 赵竑镇定地一笑,似乎一切都在彀中。 “那就好,那就好!” 冯树满脸赔笑,很快又惴惴不安,问了起来。 “殿下,皇后那边……” 谁都知道,杨桂枝把持禁宫,没有她的点头,自己就是想帮赵竑,恐怕也孤掌难鸣。 “皇后对皇孙很是喜欢。孤当上太子,皇后也是出了不少力。还有,皇后的侄女杨意杨小娘子,和孤已经是……再说了,此事也牵扯不到皇后。” 赵竑轻描淡写地说道。 “殿下,原来如此!这就好办多了!” 冯树抹了一把冷汗,随即笑意盈盈。 赵竑是当朝太子、大宋储君,官家命不久矣,他又不会谋反,应该是要自保而已。 这风险不大,利润却是足够诱人。 赵竑和皇后侄女杨意情投意合,宫中传的沸沸扬扬,他也曾不止一次看听到赵竑杨意郎情妾意,勾搭成奸。 今日听赵竑这样说,看来是确有其事,弄不好已经花前月下了。 “不瞒殿下,近日宫中禁军调动,夏元民和徐仪都被私下里调进了内朝,想来和官家的病情有关。”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冯树不自觉间,吐露真言。 “官家的病情加重,孤自然知道。冯虞候有心了。冯虞候仍是值守福宁殿和坤宁殿吗?” 天天要去问安,赵扩的病情,赵竑自然知道。 “殿下明察。夏元民和徐仪守外,下官守内。夏帅叮嘱下官,不得妄自出宫,脱离职守。” 冯树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要是连这些都不告诉赵竑,恐怕投名状不够份量。 果然如此,赵竑拱手一礼。 “冯虞候,多谢了!” “冯树愿为太子殿下效命,唯太子马首是瞻!” 冯树站了起来,抱拳行礼,恭恭敬敬。 他虽然烂赌,却不糊涂,已经猜出了一丝端倪,明白史弥远夏震要对赵竑不利。 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史弥远夏震要废黜太子,另立新君。 当然,夏震也不会将这些私密之事告诉他。 “冯虞候,夏震耳目众多,还是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误了大事。” 赵竑郑重叮嘱了起来,眼神变的冷厉。 “冯虞候记住了,孤有言在先,冯虞候的恩情,孤必有厚报!冯虞候若是敢背信弃义,孤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恩威兼施,自古皆然。 这个冯树,眼神狰狞,绝对是个狠人。 一句话,一个极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殿下所言极是,冯树谨记在心!” 冯树汗流浃背,恭恭敬敬,再次抱拳行礼,还不忘拿起了木盒。 “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冯树就告退了!” 以赵竑的实力,即便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整治他一个五品的武官,还不是小菜一碟。 更何况,赵竑这个东宫太子的身后,可是有一大群清流。他们也许对付不了史弥远,但对自己一个小小的武官,还是游刃有余。 “冯虞候,请便。” 赵竑端起了茶杯,面色变的温和。 话已说尽,冯树是个明白人,不会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有了冯树做内应,成功的机率又要高上一些。 【抱歉,由于本周出差,晚上还要应酬,可能每天写不了这么多章,抱歉!请书友们原谅。 马上就是宫变,新书不易,还望书友们多多支持!拜谢!】 第19章 奋起 李唐进来的时候,赵竑正在桌前,凝眉看着书信,若有所思。 良久,赵竑才放下书信,眉头紧锁。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唐站在桌旁,关切地问道。 “官家那边,可能撑不了几天了。” 这几天以来,赵扩多在昏睡,连床都下不了,断断续续醒来,只能喝点稀粥。据太医们的估计,撑不过五六天。 赵扩一旦驾崩,他不相信,史弥远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扳倒自己的机会。 “殿下是说,史弥远他们,要动起来了?” 赵竑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岂止是要动起来了,而是已经动起来了。 冯树口中禁宫的调动,已经说明了端倪。 “殿下,这封信是什么,怎么让殿下看了这么久?要不要小人做些什么?” 李唐指了指桌上的书信。 他和许胜,现在都是赵竑的心腹,因此并不避讳,只想解决麻烦。 “李唐,你自己看看。” 赵竑拿起信来,递给了李唐。 生死与共,他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 “殿下,这是谁写的?什么意思?” 信言简意赅,不过是夏震徐仪对赵竑不敬,宫中禁卫调动频繁,似乎有所不妥,让赵竑小心为之。 不过,这信能送到赵竑手上,他们一无所知,的确是让他们汗颜。 “这封信的意思就是,近日宫中禁军调动频繁,夏震、徐仪这些人难以拉拢,似乎要对我不善,让咱们不要心存侥幸。” 对史弥远夏震们,他从来都没有心存侥幸。这封信的出现,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夏震是史弥远的死党,又贵为殿帅,当然不会在乎殿下了。徐仪是夏震的死党,和唯史弥远马首是瞻,平日里嚣张跋扈,从不把东宫侍卫放在眼里。想要拉拢这二人,恐怕难以奏效,反而会打草惊蛇。” 平日里在宫中多有接触,夏震徐仪怎样,他们这些侍卫最有发言权。 “信是刚才送进来的,应该是宫中的忠义之士。看来,形势已经不容乐观。” 山雨欲来风满楼。夏震徐仪们动了,表明史弥远也已经动了。 “殿下,那怎么办?” 李唐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 “能怎么办,只能是图穷匕见,杀出一条血路!” 赵竑眉宇间的狠厉乍现。除了那份“遗诏”,现在唯一凭借的,就是自己历史上的先知先觉。 让史弥远自以为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才是关键。 “殿下,宫中还有杨皇后,事情或许还不至于这样?” 李唐对杨桂枝,还抱有一丝希望。 “杨桂枝?《江湖诗集》一案,我就已经看得明明白白,杨桂枝的权限也就在后宫之内,连禁军都归夏震调遣,她能干什么?没有一点作用,只会搅局!况且……” 赵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其实这些阴谋诡计,很难得逞,毕竟我现在是太子,而且还有了皇孙。杨桂枝要是刚正不阿,敢否决史弥远,史弥远的诡计就难以奏效。可是……” 赵竑欲言又止,目光悠悠。 人心皆私,他能把希望寄托在杨桂枝身上吗? “可殿下是官家任命的太子,又有皇孙,她总不至于助纣为虐吧?” 果然,李唐迟疑着问道。 赵竑天天去问安,孙子装的憋屈,况且杨桂枝名义上也有了皇孙。她不会这样绝情吧? “李唐,你还是太善良了。你不要忘记了,杨桂枝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整个杨家。和我一个“假子”的皇位比起来,杨家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才更重要。史弥远威逼利诱之下,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更难听的话,赵竑还没有说出来。荣华富贵面前,最难揣摩和掌控的就是人心。 史弥远近期拉拢杨府子弟,不就是在为劝服杨桂枝做铺垫吗。 “生死面前,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杨桂枝这些人身上,路还是自己要趟出来。不要有任何侥幸!” 赵竑抬起头来,郑重叮嘱有些优柔寡断的李唐来。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李唐脸上一红,连连点头称是。 “李唐,不瞒你说,要是我被废黜,不是去享什么荣华富贵,而是必死无疑。史弥远心狠手辣,被推上来的赵贵诚,会让一个“前太子”逍遥自在吗?斩草除根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殿下说的是!小人都明白了!” 李唐面色严肃了起来,额头不知不觉冒出汗来。 他远远没有赵竑想的那么远,一经赵竑提醒,这才是如梦初醒,汗流浃背。 “杨意那边,似乎是对殿下……有情……皇后不会不考虑吧?” 李唐的话,不知不觉扯到了杨意身上。 “这不关她的事。她是她,杨桂枝是杨桂枝,杨桂枝后面是整个杨家。” 赵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大宋以孝治国。即便是自己能够成功粉碎史弥远的阴谋,如何处置杨桂枝,又是一道难题。 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夜空出神。 南宋在窝里斗、党争、阴谋政变中日益衰败,北地的鞑靼铁骑却攻城略地,气吞万里如虎。相互对照下,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殿下,真要把那个冯树拉进来吗?” 赵竑点了点头,依然是一动不动。 “太子,你就这样相信他?万一他要是……” 李唐心里沉甸甸,忍不住问了出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对冯树这样又贪又狠,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他一定会拼一把!” 赵竑轻声说道,没有回头。 冯树能将宫中禁卫的事情告知,和信上的内容基本一样,一是表示忠心,进投名状。二则是表明,冯树依然受到夏震信任,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殿下,你为什么不找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试试?他可是殿前司副指挥使,岂不是比冯树更管用?” 李唐犹豫着问道。 徐仪虽然又狠又贪,但如果能将他和冯树一起收买,岂不是事半功倍? “夏震年纪大了,再干个几年,徐仪恐怕就要接任,他有什么理由冒险?况且,当年谋杀韩侂胄,夏震和徐仪就是上下级,二人关系莫逆。所以,徐仪大概率不会冒险,我们更不能冒险。” 赵竑转过身来,在堂中踱起步来。 “冯树就不同,他才三十五六,年轻、有野心,十几年后、二十年后,或许能熬到当殿帅,但和现在当殿帅相比,天壤之别。况且,他不是读书人出身,还有一身的赌债!” 南宋以文制武,殿前司指挥使为朝廷大员,从二品,大多是文臣担任。冯树想要再进几步,恐怕比登天还难。 “殿下,我还是担心……” 李唐始终还是对冯树不放心。 “李唐,不用担心,我可什么都没说。冯树要是向夏震说了,反而会惹起猜忌,对自己不利,他不会那样傻的。” 赵竑冷冷一笑,面色平静。 即便是他被废黜,整死冯树这个五品武官还不难。冯树不是个傻子,相信他会慎重考虑。 “冯树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他靠不住,我不是还有你们吗。一旦发现他有异动,到时候直接灭了他就是!退一万步,他向夏震告密,咱们横冲直撞进去就行。我这里,有一份护身的法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竑语气森森,让李唐后脊背发凉,却又振奋不已。 怪不得赵竑这么镇定,原来他还有一招杀手锏。 “趁热打铁,你明天一早出宫,让债主那边给冯树施施压,让人催催冯树,给他个十天八天的期限。” 十天八天,最多半个月,应该是差不多了。 “殿下放心,如果这小子有什么异动,小人就灭了他!” 李唐点点头,狠声说道。 “小心行事,实在不行,也只有刀兵相见!” 赵竑转过身来,目光冷厉。 不怕冯树反水,大不了鱼死网破,震天雷趟出一条血路而已。 “官家的身子骨不容乐观,也许就在这月,也许就在这几日。史弥远那边,一定得给我盯紧了!” “殿下放心!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一定会推举殿下登上宝座!” 李唐面容肃然,目光狠厉。 他们现在和赵竑,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任何退路。 “李唐,你说说,一个人想做些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 赵竑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殿下,我回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许胜进来,低声说道。 “许胜,做的好。没有人看见吗?” 赵竑转过头来,赞赏地说道。 许胜看似高大威猛,实则机灵谨慎。让他运送震天雷进来,也是为了紧急关头使用。 有时候,不得不使用暴力,来解决棘手问题。 “殿下,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张三下面的兄弟乔装打扮借送菜送来,小人亲自接应。已经运完了。” 许胜的话,让赵竑暗自吐了口气。 张三,可是帮他解决了不少事情。 偷偷摸摸运百十颗震天雷,都叫他提心吊胆。和史弥远这种胆敢矫诏废黜太子另立新君的亡命徒相比,自己实在是太嫩了点。 “许胜,明日你出城一趟,告诉周平和张三,他们该动起来了。” 赵竑叮嘱完,眉头紧锁。 赵扩油尽灯枯,也许就是这几天。“狸猫换太子”会不会发生,马上就要见分晓。 那时,也就是他要奋起一击,改变命运的时刻。 “殿下,杨意来了,就在殿外。” 胡大头话音未落,杨意已经婷婷袅袅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殿下,我带了酒菜,给你驱驱寒意。咱们围炉夜话,谈诗赋词如何?” 赵竑不由得一阵头疼,却又没法拒绝。 大事临头,他还哪有心思喝酒泼文。 “杨意,那你晚上不回坤宁殿了?男女有别,这样恐怕不好。” 李唐黑脸一板,诧异地问了起来。 男女有别,何况赵竑有了家室。这个杨意,怎么这么轻佻,一点也不知道避嫌。 “晚上我就在东宫歇了。等一会还要去看铨儿和姐姐。太子殿下,你不会反对吧?” 杨意皱起眉头,不快地说道: “过不了几天,刘克庄他们就要被流放了,我和你来商量一下,看怎么解救他们。怎么,不欢迎啊?” 二人之间已经是情人关系,赵竑对她,怎么还是若即若离? 尤其是这些东宫侍卫,防她跟防贼一样,到底几个意思? “哪里哪里,欢迎欢迎!李唐、许胜,快去准备酒菜,也叫夫人出来。咱们陪杨意一起,围炉夜话,谈古论今。” 赵竑打破尴尬,笑呵呵说道。 听到要叫周秀娘出来,杨意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失落。 第20章 前夜(1) 十一月二十八,夜、子时、临安城、皇宫、福宁殿。 空荡荡的寝殿之中,大宋官家赵扩躺在御塌之上,面如金纸,奄奄一息,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 “史相,官家恐怕撑不过两个时辰!” 白胡子御医满脸皱纹,小心翼翼,向坐在椅子上面色冷峻的宰相史弥远禀报。 史弥远点了点头,目光冷厉。 “下去吧,随时在一旁候着。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是是是!老臣知道!” 白胡子御医心惊肉跳退下,史弥远身边,都是亢奋紧张的心腹之人。 看到御塌旁散落的金丹,史弥远眉头一皱。 一旁的余天赐赶紧上前,收拾起了金丹,装入袖中。 “爹,刚才官家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让赵竑继位?” 史弥远的大儿子、时任太府少卿、权户部侍郎史宅之,小心翼翼问道。 赵扩弥留之际,只招父亲一人,显然是有托孤之意。 “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史弥远轻声一句,头都不回,史宅之只有讪讪退下。 史弥远看了几眼御塌上的赵扩,转过头来,看向了睡眼朦胧的殿帅夏震。 “徐副帅,立刻吩咐下去,封锁福宁殿、坤宁殿、太子东宫,严密把守皇城各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官家大行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引起恐慌。” 史弥远盯着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目光如炬,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记住了,尤其是东宫那边,一定要留意,不要让他们发觉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动。” “史相放心就是,末将必不辱使命!” 徐仪心知肚明,领命离开。 官家病情恶化,还是找史相来交代后事。而在皇帝行将归天之时,还要宣太子觐见。 史相自然是各种拖延,直到皇帝说不出话来。 “大郎,你立刻出宫,到程侍郎的府上,让他速速进宫!” “畏斋,你立刻出宫,到了沂王府,你告诉郑公,他知道该怎么做!” “夏帅,立刻派禁军去我府上,请杨氏兄弟进宫。我会当面交待。” 史弥远一一吩咐,成竹在胸。 史弥远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夏帅,你派人去通知黄仛,让他城门一开就出城,和他一起调集禁军,驻扎于候潮门外,随时等候军令。” “史相,对付区区一个赵竑,有必要调动城外的禁军吗?” 夏震狐疑地问道。 “城中万一有骚乱,以防万一。” “是,史相!” 夏震和余天赐不再吭气,领命离开。 史宅之离开前,脸色泛青,眼神闪烁不定。 “爹爹,真要这样做吗?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 父亲把持朝政,即便是赵竑上位,又能奈父亲何?大不了辞官,以史家的实力,朝廷恐怕也不敢大动干戈。 现在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些。 史弥远抬起头来,目光寒气逼人,盯着儿子,史宅之不敢逗留,快步离开。 殿中恢复了寂静,史弥远站起身来,看着殿外的黑夜出神。 真希望这黑夜早些过去! “见过史相!” 杨桂枝的侄子杨谷杨石进了福宁殿,一起向史弥远见礼。 二人眼神扫向殿中,宫人正在更换白纱白绫,赵扩在榻上一动不动。二人心知肚明,收回了目光。 “二位,先帝驾崩,立下遗诏,要沂王嗣子赵贵诚登基大宝。” 史弥远面色凝重,对杨氏兄弟二人耳提面命。杨谷杨石连连点头,跟着悄然离去。 “史相,礼部侍郎程珌到了!” 史弥远刚松了口气,殿外儿子的声音响起。 “让他赶紧进来!” 史宅之带着礼部侍郎、直学士程珌进来,程泌赶紧上前见礼。 “见过史相!” 程珌恭恭敬敬,肃拜一礼。 显然,他早已洞悉了一切。 “程侍郎,官家大行,就由你来草拟诏书吧。” 史弥远挥挥手,周围的禁军宫人纷纷退下,只留下了儿子史宅之一人。 “史相,下官不是制治诰,也不是翰林学士,再说了,两府的执政都不在,这合适吗?” 看着面前的黄绫,以及笔墨,程珌心惊之下,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可是矫诏之罪,弄不好要株连九族的。 “程侍郎,这是官家遗诏,你就不必犹豫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等新帝登位,你就是两府执政了。” 史弥远轻声一笑,信心十足,镇定自若。 “史相,下官敢不从命!” 程珌心里“砰砰”直跳,肃拜一礼。 史弥远权势滔天,皇宫、包括临安城的禁军都被他控制。赵竑贵为太子,却无权无势,傀儡一个。 只是草诏,不过写些字的小事。从侍郎到执政大臣,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程侍郎,这第一道诏书,就是改立皇侄赵贵诚为皇子,赐名赵昀。” 史弥远稍作思索,径直吩咐了下来。 程珌抖擞精神,振笔疾书,写了下去。 “第二道诏书,晋封皇子赵昀为武泰军节度使、成国公。” 史弥远镇定自若,继续在殿中指点江山。 “这第三道诏书,晋封皇子赵昀为太子。” 史弥远的话,让程珌心头一惊,手不由得一抖,笔尖写出一个污渍。 “下官重新写!” 程珌赶紧定下心来,重新摊开锦帛,开始写了下去。 “这第四道诏书,废去赵竑太子之位。” “第五道诏书,封皇子赵竑为济阳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出判宁国府。” 史弥远轻声说道,没有磕磕绊绊,显然成竹在胸。 “前两道诏书,日子为十一月二十四日丁亥。后三道诏书为今日,时辰在申时。” 前两道诏书的颁布日期提前,显然是想说,赵贵诚成为皇子,是出自皇帝本意,立为太子是水到渠成。 一道道诏书下来,史弥远看着程珌,目光灼灼。 “程侍郎,下来就是最重要的先帝遗诏了。” “史相,下官准备好了!” 程珌脸色凝重,郑重一礼。 史弥远点点头,拿出一份写满文字的纸张,上面涂改、红叉之处不少,似乎是一份草稿。 “程侍郎,你先看看,修改一下,要符合官家的口吻,然后誊抄。” 史弥远轻轻敲了敲草稿,似乎下了最后的决断。 程珌仔细观看,和史弥远低声交谈,修修改改,很快就达成一致。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沂王贵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程珌打起精神写完,史弥远看完,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玉玺。” 史宅之手哆嗦着,奉上了玉玺。 史弥远看了一眼儿子,拿起玉玺,挨个盖了起来。 盖好玉玺,诏书被一一收起,史弥远这才放下心来,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爹爹,杨皇后那边……” 程珌下去歇息,史宅之在一旁,还是忐忑不安。 没有杨皇后的许可,想要废太子、立新帝,恐怕不太容易。 “有皇后的两位侄子游说,相信她不会拒绝。” 史弥远冷冷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以那两个沉迷酒色、年已过半百的权贵子弟的纨绔本性,事关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一定会好好完成自己的职责。 而以杨桂枝一贯的强势,以她对赵竑的痛恨,她也一定会选择赵贵诚。 “爹,那个赵贵诚,他不会不敢来吧?” 史宅之迟疑道,仍然是惴惴不安。 赵竑是当朝太子,声望俱佳。赵贵诚不过是一皇侄,默默无闻。赵贵诚要是不来,岂不是鸡飞蛋打? “赵贵诚?他的野心,可不比任何人小。你就静待佳音吧。” 史弥远看了一眼天色,眉头一皱。 “你出去告诉一下夏帅,东宫那边,给我盯紧了。派人通知朝臣,进宫议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等皇后杨桂枝那边的消息了。 史宅之离开,史弥远向李顾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东西都已经运了过来,现在开始安排官家的身后事吧。” 赵扩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赵扩的这些奴才了。 “是,史相!” 李顾恭恭敬敬离开。 各色人等进进出出,李顾给赵扩更衣换幕,他和董宋臣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皇帝宾天,禁军把宫殿围的严严实实,苍蝇也飞不出去。 事出突然,也不知道赵竑那边,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李顾示意了一下,董宋臣心知肚明,转过身来,满脸堆笑。 “将军,我这内急,想出去方便一下。” 董宋臣低头哈腰,笑嘻嘻向殿门口的禁军求情。 “内急,拿这个解决就是。自有人给你拿出去!” 禁军伸手拽过一个宽口花瓶,塞给了董宋臣。 董宋臣无奈,只有拿着花瓶回去,和李顾师徒四目相对,都是心凉了半截。 史弥远让禁军把守的这么严,显然居心叵测,赵竑被蒙在鼓里,又靠什么翻身? 等天亮宣布遗诏,那可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一波波的人马出了皇宫,又一波波的进了皇宫,出出进进,熙熙攘攘。皇城外黑夜中潜伏的周大等人,都是暗暗心惊。 “老大,这宫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等到宫门处恢复了宁静,周府家丁周福,才小声说道。 “老大,你要是发话,刚才几个震天雷扔过去,保管鬼哭狼嚎,死伤一片!” 周府的另外一个家丁周贵,杀气腾腾。 外面自有另一拨人搞定,他们负责宫门观察,见机行事。 “这么黑的天,你知道你炸的是谁吗?打草惊蛇,禁军赶来,后面的事还怎么弄?榆木脑袋!” 周大训斥了一句,低声叮嘱道: “你们两个,赶紧向大哥儿和田大郎禀报。快去!” 周大安排下去,心里也是暗暗嘀咕。 三更半夜,这么多人进出宫门,恐怕真是有大事发生。 第21章 前夜(2) 夜深人静,沂王府中,沂王嗣子赵贵诚的书房中,灯火通亮,人人焦心。 年轻的沂王嗣子赵贵诚眉头紧皱,不安地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而他旁边的郑清之等人,都是看着赵贵诚,等待着他的回复。 “官家真的已经仙去了?” 赵贵诚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事实上,这句话他已经问了三次。 得到余天赐确定的回答后,赵贵诚又开始继续踱步,眉头依然紧皱。 “殿下,史相与我交情莫逆,才让我来劝殿下。国事当先,殿下何苦非要推辞?殿下可知道,一旦赵竑即位,他能饶得了殿下吗?” 赵贵诚的老师、史弥远的心腹、国子学录郑清之,忍不住又苦苦劝道。 “殿下,万事俱备,只欠你这股东风。机会来临时,可千万不要错过。否则后悔莫及!”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也在一旁劝道。 今夜这位沂王嗣子才是主角,没有他,什么都办不成。 赵贵诚停下了脚步,脸色难看。 “赵竑如今已经是太子,还有皇孙庇护,他在士民中的声望如日中天,我怎么和他斗?” 赵贵诚明显底气不足。 而且,万一事败,恐怕就要脑袋离开脖子了。 “殿下,皇宫里有皇后,有史相,宫中的禁军都是夏帅麾下,皇宫被封的铁桶一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有这么多人给殿下撑腰,殿下不用担心。” 余天赐轻声劝道,心里暗暗嘀咕。 不拒绝,只是说困难,看来这赵贵诚,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行,不行,赵竑是当朝太子,理应继承皇位。我这样做,不忠不义,会牵连很多人的。不行!” 果然,赵贵诚又开始推诿,脸都红了起来。 “殿下,如果你不能决定,等进宫见了皇后,见了史相,看看宫中的情形,殿下再做决定不迟。” 余天赐和郑清之对望一眼,郑清之耐心地劝慰着自己的学生。 “官家既然仙逝,他有留下让我继位的诏书吗?” 赵贵诚眼神闪烁,忽然提到了继位诏书上。 “放心吧,殿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符合礼数规制。不但有官家的继位诏书,还有废黜太子的诏书。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余天赐轻声笑道。 能想到继位诏书,赵贵诚已经动心了。 若是他所料不错,程泌已经进宫,拟好了诏书。 “郑公、余先生,万一事败,我绍兴的老母和舅父一家,她们不会被牵连吧?” 赵贵诚点点头,冒出另外一句话来。 “殿下真是孝顺。老夫人和全保长在绍兴,他们不知道此事,也绝不会有事!” 郑清之轻声笑了起来。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果然不出史弥远所料,这位年轻的赵贵诚,沂王嗣子,也是野心勃勃。 “既然我母亲没事,两位先生,我就入宫一趟,看看再说。” 赵贵诚终于开口,看样子很是无奈。 “殿下,请你更衣。” 郑清之和余天赐二人,都是放下心来。 现在,就看杨桂枝那边了。以她的精明,不难做出抉择。 “大郎,轿子准备好了没有?” 赵贵诚去更衣,郑清之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儿子郑士昌。 “爹爹,一切都准备好了!” 郑士昌低声说道,满脸的兴奋和期待。 一旦赵贵诚登基,他父子可就是从龙之臣,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可都在今日了。 郑清之和余天赐相对而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二人都已经年近半百,现在还是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人生苦短,再不奋起,恐怕真就一辈子蹉跎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宫吧。” 赵贵诚出来,郑清之等人对着他,都是肃身一礼。 太阳升起时,这位年轻的殿下,就是大宋江山的掌门人了。 “大半夜的,什么声音?” 郑士昌出了房门,忽然竖起耳朵,停下了脚步。 “还能是什么,木鱼声呗!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像什么样子!” 郑清之没有说话,赵贵诚面色一沉,悻悻说了出来。 “殿下,慎言!” 郑清之赶紧劝止。 怎么说,沂王妃俞氏也是赵贵诚的嗣母,可不能乱了礼数。 “殿下,等你登基大宝,这里就不用回来了。大内皇宫,可是比这舒适多了。” 余天赐微微一笑,却是另外一番说法。 “赶紧离开!” 赵贵诚黑着脸,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绿轿。 余天赐暗吐口气,放下心来。 一切顺利,现在就看杨桂枝那边的情形了。 赵贵诚一行人离开,沂王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就连木鱼声也消失不见。 佛堂中,沂王妃俞氏坐在蒲团上,孤孤单单,看着佛像前的烛火发呆。 四更时分,御街旁,南瓦桥,瓦舍。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瓦舍二楼的灯亮起,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 “大半夜的敲什么敲?你们家里死人了?” “黄将军,我们家里都好好的,没死人。是史相的军令到了!” 门外的人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二楼窗户打开,黄仛的头露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下面的两个人影,满面笑容。 “抱歉抱歉!原来是史相的军令!二位等等!” 黄仛下了楼,放下油灯,打开房门,心里暗自骂娘,面上却是恭恭敬敬。 “二位,屋里坐。史相有何吩咐?” 三更半夜的,这个时候传什么狗屁军令?这不是折腾人吗? “不用了。史相军令,让你城门一开就出城,带所部驻扎于候潮门外,听候史相调遣。” 其中一人说完,把军令递到了黄仛手中。 黄仛接过军令,看都不看,连连点头。 “下官遵命!下官遵命!” 他看着二人,疑惑道: “敢问二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黄仛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二人叫住。 “黄将军,不该问的不要问。时辰也不早了,请你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出城吧。” “好好好!二位稍等一下,下官换好衣服,马上就去!” 黄仛心里暗骂,转身摸着楼梯上楼。 狐假虎威,狗日好大的官威! 瓦舍斜对面的房间里,高虎和杜三等人从门缝向外张望,对面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高虎,怎么办?这些狗贼好像真要调兵!” 杜三低声说道,急不可耐。 要是让这几个家伙得手,带兵入城,那他们可就是失职。 “来不及了!干!” 几乎稍纵即逝,高虎不敢耽搁,立刻做了决定。 “这么着!” 高虎叫过二人,在他们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杜三二人连连点头。 “不用慌,依计行事!” 高虎叮嘱完,和杜三方海二人轻轻拉开房门,出门直奔瓦舍。 瓦舍门口,正在等待的二人看几个人影过来,瞬间都到了瓦舍门口,一人警惕地问道: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二位,黄将军是在这里吗?他欠我的赌债,我要找他。” 方海笑嘻嘻说完,快步就向瓦舍里走去。 “干什么?你们不能往里……” 二人下意识上前拦阻,后面的高虎、杜三急奔而上,对着二人,一个直接搂住一人脖子,钢刀刺入咽喉。一个对着另外一人腹部,连捅几刀。 二人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刺的血如泉涌,被高虎二人扶入屋内,轻轻放在了暗处,门却照旧开着,不想让黄仛多心。 方海顺着楼梯而上,走到一大半,和匆匆下来的黄仛碰上。 “你……你怎么上来了?” 黄仛正在惊诧,二人已经要错身,方海左手抬肘抵住黄仛胸膛,右手猛刺一刀,直插入黄仛的心窝。 距离太近,猝不及防,再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黄仛胸口巨疼,身子依着楼梯,说不出话来。 方海拔出刀来,连续几下,刀刀见血,黄仛有气无力,软软瘫倒在了楼梯上。 “放心地去吧!我们是奉命杀贼!” 方海在黄仛耳边轻声一句,和高虎上了楼梯。 他们进了房间,高虎对着屋里惊诧发抖的女人,“嘘”了一声。 “朝廷的密旨,奉旨杀贼。不要叫!否则,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 血淋淋的钢刀在眼前晃悠,蒙面人凶神恶煞,女人连连点头。高虎上前,把女人绑在柱子上,结结实实,堵好嘴,二人这才下楼。 三人关好门,从后院翻墙出去,潜回了自己的屋子。 “高虎,要我说,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方海洗干净手脸,换上一身衣服,有些不满高虎的婆婆妈妈。 “不得牵连无辜,这是三哥交待的。你敢造次?” 高虎换好了衣裳,眼睛一瞪,随即熄灯。 “一把火下去,先不说伤害无辜,惊动了史弥远,可能会让他铤而走险,坏了大事。” 杜三考虑的多些,想法也周全。 自从改正归邪后,张三三令五申,要求他们不得作恶。吃喝不愁,自然收心。 “那现在怎么办?在这一直呆着?没有这样干的,杀了人在原地待着!” 方海一头雾水地问道,心里有些后怕。 那黄仛可是殿前司的高官,史弥远的心腹,杀了他,可不是一般的非同小可。 “怎么也得等到天亮吧。” 杜三下意识地一句,看向高虎,犹豫道: “高虎,三哥有没有说,为什么非要杀黄仛?” 刚才高虎说什么“奉旨杀贼”,到底是几个意思? 黄仛是史弥远的鹰犬,杀了黄仛,会不会惊动史弥远?为什么要杀黄仛? 他的兄长杜二都没有对他言明,可见此事的神秘。 “三哥没有说,不过我能猜到,可能和当朝太子殿下有关。要不然,三哥也弄不来震天雷。三哥说了,事关你我兄弟一辈子的前程,只能拿命来拼。你们想想,不是太子殿下,谁会和史弥远拼命?” 高虎犹豫了片刻,向眼睛放光的二人说道。 “三哥不会害咱们,咱们应该相信他。咱们这一群兄弟,都他尼昂的一条贱命,拼一把,也许能换个锦绣前程!” 张三嘴很严,这些都是他猜的。相信结果也八九不离十。 “这是当然!我们肯定相信三哥!” 杜三和方海都是喜笑颜开,刚才的不安和惧怕荡然无存。 杀黄仛,也只有当朝太子,才会有如此的手笔。太子国之储君,肯定会登基,跟着太子,他们还怕什么? “你们两个去向三哥禀报,看三哥怎么吩咐。等三哥发话,或者这里不能待了,我再离开。” 现在已经没有来退路。事到如今,只有等张三那边的事情早早结束,他才能安心离开。 第22章 前夜(3) 寒夜漫漫,整个临安皇宫被一片凄冷和黑暗所笼罩,坤宁宫中灯火通明,火盆熊熊,温暖舒适。 皇后杨桂枝坐在椅子上,容颜憔悴,面沉似水。而她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二人,正围在她身前,低声劝着自己的姑母。 也许现在称呼她为太后更为合适。因为大宋马上就要推出新的话事人了。 “姑姑,形势所迫,君子不立危墙。姑姑莫要坚持。侄儿求求你了!” 杨谷低头哈腰,苦苦哀求。 “你们说得轻巧,太子是先皇所立,岂敢擅变?” 杨桂枝冷冷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六十多岁的人,大半夜的被叫起来,人困马乏的,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至于赵扩病逝,她早有思想准备,也没有多么的悲伤。 “姑姑,当日任命太子,姑姑就和赵竑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赵竑要是登基,杨家势必要遭打压。你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切吗?” “姑姑,你不要忘了,赵竑可是休了吴氏。他要提举皇城司,姑姑可是否了他!他能不怀恨在心吗?” 杨谷和杨石一起在旁苦劝。 自嘉定十二年其父杨次山死后,杨家大不如前,这兄弟二人就依附史弥远,成为杨桂枝和史弥远中间传递消息的传声筒。 尤其是这一次,史弥远许诺事成之后,立他二人为郡王。荣华富贵、重赏之下,二人自然是甘为驱驰了。 “我大宋以孝治国,赵竑就是当了皇帝,我也是太后。他能拿我怎样?他敢弑母虐母,让天下人耻笑吗?” 杨桂枝声音里的不屑,从眼神上也能看出来。 大宋以孝治国,士大夫满朝,一个赵竑,他又能奈自己何? 他要是一意孤行,和自己对着干,除非他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姑姑,赵竑在外散布姑姑的谣言,又因为吴氏归咎于姑姑,提举皇城司一事,更是对姑姑恨之入骨。他连吴氏都敢休,会把姑姑放在眼里吗?” 杨谷煽风点火,心里暗暗着急。 这天都快亮了,姑姑还不表态,可真是急死人了。 “姑姑,赵竑登基,必会对付史弥远。对付史弥远,就不得不架空姑姑。如此一来,姑姑的赵竑的嫌隙会更深,赵竑也必会打压杨家,以免外戚干政。姑姑难道不为杨家想想吗?” 杨谷徐徐说道,一番话正好击中了杨桂枝的软肋。 杨桂枝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两个侄子,这才开口。 “废太子,立新帝,你们想过没有,一旦事不成,这可就是弥天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这两个败家子,奢侈无度,纸醉金迷,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半夜三更,不辞辛苦,在自己这耗着,两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也不怕身子骨撑不住。 “姑姑,如今宫中已经被完全封闭,禁军围得跟铁桶一般,赵竑还蒙在鼓里。朝堂有史相把持,禁军有夏震节制,只需姑姑点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见姑姑已经心动,杨石轻声说道,给杨桂枝安心。 “姑姑,当年矫诏诛杀韩侂胄,不也是轻而易举吗。赵竑只是个太子,无权无势,他难道还比韩侂……” 杨谷的话直指当年,被杨桂枝厉声打断。 “住口!胡说什么!” 杨桂枝站起身来,脸色铁青。 那些陈年旧事,也是禁中秘事,都是她的隐私,怎么能动不动就被人提出来。 “侄儿狂悖,姑姑恕罪。” 杨谷赶紧给杨桂枝赔礼,继续进言。 “姑姑,另立新君,史相已经下了决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宫内宫外军民都已归心,你如果还不同意,必生祸变。到时候史弥远发怒,杨氏一门,恐怕没有一人能够活命啊!” “姑姑,赵贵诚登基,必感激姑姑拥立之功,杨氏满门富贵。要是赵竑登基,以他对姑姑的怨恨,姑姑和杨家,能过上好日子吗?” 杨石说完,和杨谷一起跪下,苦苦哀求。 “姑姑,求求你,救救杨氏满门啊!” “姑姑,求求你了!你就帮杨家一次吧!” 杨氏兄弟苦求,杨皇后眉头微微一皱,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夜空出神。 天空中偶尔有烟火闪耀,灿烂绚丽。 即将进入腊月,已经有临安士民迫不及待地期待新年的到来了。 透过厚重的夜幕,似乎能看到赵竑所处的东宫。那里寂静无声,也不知道,那个赵竑正在做些什么? 赵竑,大宋储君,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些忌惮。他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不会坐以待毙吧? 杨桂枝的心里,莫名地一颤。 杨桂枝定定神,沉默好一会,这才转过头来,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叹息一声。 “群臣不会反对吧?” “姑姑放心。有史相和禁军在,还有先帝遗诏,真德秀魏了翁他们翻不起浪花。” “先帝遗诏?” 杨谷的回答,让杨桂枝冷笑了一声,看着前方的空气出神。 什么狗屁先帝遗诏,肯定是矫诏了。 “姑姑,别想了!天可快亮了,群臣就要进宫!” 看到杨桂枝意动,杨谷赶紧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劝了起来。 以姑姑一贯的强势和控制欲,相信她会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姑姑,为了杨氏一门的前程,你就不要犹豫了!” 侄子杨石跪地磕头,也是苦苦哀求。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犹豫不决。 “赵贵诚,他现在人在哪里?” 果然,杨桂枝转过身来,她终于开口,尽管声音有些生涩。 她的命运,不可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准确点说,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赵竑这个居心叵测的人身上。 “姑姑,赵贵诚就在外面,我马上唤他进来!” 杨谷笑容满面,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跑了出去。 “你也起来吧,就别装了。都年过半百了,你那膝盖能撑得住吗?” 杨桂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石,轻轻一句。 “谢姑姑!” 杨石尬笑一声,揉着膝盖爬了起来。 赵昀亦步亦趋进来,肃拜行礼,跪在杨皇后椅子前,以头伏地,颤声说道: “臣拜见皇后娘娘!” 杨桂枝看了赵贵诚片刻,直到赵贵诚心头惊疑,这才叹了口气,矮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赵贵诚的脊背。 “赵贵诚,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这个赵贵诚,能担起大宋江山的重担吗? 相比赵竑的镇定、能干、才华等等,这个赵贵诚逊色许多,似乎并没有做出任何成绩。 史弥远拥护赵贵诚上位,大宋朝政又被史弥远把持,而且更加牢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儿臣拜见娘娘!” 赵贵诚再次磕头,声音微颤。 有了杨皇后的点头,有史弥远运筹帷幄,大宋官家的位子,似乎非他莫属。 “起来吧。去福宁殿吧,史相自有安排。”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赵贵诚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告退了出去。 “你们两个也眯一会吧。等一会天亮了上朝,可有你们忙的。” 杨桂枝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寂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自己和杨氏一门,她有得选择吗? “别挡我,让我进去!” 外面杨意的声音传来,杨桂枝不由得眉头一皱。 “翠珠,让她进来!” 杨桂枝话音刚落,杨意已经急匆匆闯了进来。 “姑姑,大哥、二哥,你们在干什么?官家大行,你们要谋朝篡位吗?” 杨意面色通红,眼神里面充满了愤怒。 半夜三更,坤宁宫里面人来人往,早已经惊动了她。赵贵诚、杨谷杨石、郑清之等人纷纷来聚,她和宫人一番旁敲侧击,瞬时明白了八九分。 权相史弥远和自己的姑姑、当朝皇后杨桂枝,竟然要联手罢黜了赵竑,推沂王嗣子赵贵诚那个大头鬼上位! 赵竑已经是当朝太子,不要说大奸大恶,就是小恶都没有。姑姑和史弥远此举,丧心病狂,让她心惊肉跳。 若真是这样,她以后还有何面目再去见赵竑? “杨意,你在胡说些什么?没大没小的,赶紧回去歇着!” 杨谷板起脸来,训斥着这个不识趣的堂妹。 “杨意,事关杨氏一门的荣华富贵,你就别瞎胡闹了。回去吧。” 杨石温声劝道。心里说的却是大实话。 “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对得起大行的官家吗?你这样做,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吗?” 两位堂哥的劝说,反而让杨意更加愤怒。 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谋篡之事,竟然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世间有这样的无耻吗? “意儿,没有什么卑鄙无耻,有的只是利益和权衡,姑姑也没有选择。回去好好歇着吧。” 杨桂枝看着侄女,罕见地意味深长,更没有发怒。 “你们这样做会后悔的!我现在就去找赵竑,告诉他这里面的阴谋诡计!” 杨意扭头就走,杨谷杨石赶紧把她拉住。 “杨意,你不要胡闹!要不然,我们杨家一门都要遭殃!” “你现在出去,那就是死,也会牵连杨家。你就忍忍吧,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杨石杨谷两兄弟同时黑着脸苦劝。 事关杨家的荣华富贵,可不能让杨意给搅和了。 “宫里宫外都是史弥远的人,你能出得去?不用担心,只是废了他的太子,当不了大宋皇帝而已。他还是亲王贵胄,一辈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杨桂枝摇摇头,眼神寂寞。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孤家寡人,清清冷冷,还不是被那些士大夫把持朝政,一辈子说不尽的孤苦和寂寞。 “我这可该怎么办啊?” 杨桂枝等人离去,杨意看着宫中内外虎视眈眈的禁军,急的落下泪来。 “杨意,你就是出去了也没用。宫中到处都是禁军,太子东宫也不例外。即便是太子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又能怎样?拿命相搏吗?” 看到杨意痛苦的样子,杨桂枝的贴身侍女翠珠,在一旁轻声劝道。 “那我该怎么办?太子又该怎么办?” 杨意抹了把眼泪,无奈地问道。 赵竑毫不知情,他该如何应对被废黜的结局啊? “吉人自有天相,太子说不定会逢凶化吉。再说了,太子当不了皇帝,还是亲王。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没什么大不了的。” 翠珠微微一笑,神情很是云淡风轻。 “你呀,胸大无脑,空长了副好皮囊。” 杨意没好气地反驳起了翠珠的话语,让后者面红耳赤。 “太子一旦被废黜,以史弥远的狠毒,一定会赶尽杀绝。太子还有活路吗?” 杨意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夜空,泪水又落了下来。 赵竑这个太子,一路磕磕碰碰,怎么就如此命运多舛啊? 她为什么要姓杨?自己和赵竑,还有未来吗? 第23章 前夜(4) 嘉定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二更天、临安城。 朝天门外,信义坊前,御街东侧的一栋两层木楼中,黑漆漆一片,只有窗户缝隙射进来的月光,让屋中有些许亮处。 窗边两侧各自站了一个汉子,不时从窗缝向外张望,小心翼翼。 屋子正中一张方桌旁,田义和张三对面而坐,都在黑暗中慢慢喝茶,一言不发。 房中,房外,以及楼道和院子里,到处都是黑衣劲装的汉子,人人手持利刃,肃然而立,亦然有一二十人。 事实上,这几天他们一直呆在这里,蛰伏待机,以备不时之需。 这间房子是周平的姨父所有,周平几个月前把这里给租了下来,也是未雨绸缪,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而这些黑衣劲装的汉子,除了周府的家丁,还有张三的生死兄弟。他们分批进入,自然是以防万一,准备随时玩命了。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汉子进来,到了桌旁轻声禀报。 “三哥,礼部侍郎程珌,急匆匆入宫了。” “知道了,继续打探。” 张三点了点头,摆摆手,汉子退了下去。 “程珌是直学士,又是礼部侍郎,熟悉宫中规制。看来,官家已经去了,程珌是去拟旨的。” 黑暗中,田义低声说了出来。 张三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今天他一直眼皮跳,想不到风云变幻的大事,果然发生了。 “三哥,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也进宫了。” 很快,又有汉子进来禀报。 “这是去劝杨皇后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黑暗中,田义幽幽说道,轻声叹了口气。 果然,一切都如赵竑所料。官家驾崩,各色魑魅魍魉纷纷现身,只为天子宝座和功名富贵。 果然人心皆私,皇帝未卜先知,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三依然默不作声,汉子悄悄退了下去。 房中,又恢复了寂静。 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进宫,证明史弥远已经在疏通宫中秩序。一旦杨皇后和史弥远内外勾结,赵竑的处境可谓危矣。 黑暗中,田义心头沉甸甸,压抑异常。 也不知道,赵竑如今在做些什么? 还有,丽正门那边,周平等人蛰伏,不知道有没有事情发生? “三哥,国子学录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乔装打扮,带着一辆绿盖马车去了沂王府。跟着沂王嗣子赵贵诚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由一群禁军保护,直奔皇宫来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汉子推门进来,轻声向张三和田义说道。 “怎么办?要不要杀了赵贵诚?” 张三终于开口,立刻坐直了身子。 果然和赵竑估计的一模一样,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了。 杀了赵贵诚,一了百了,史弥远想要换人,恐怕也来不及。 “赵贵诚入宫,重兵护从。咱们只有十几个人,不管能不能得手,史弥远很有可能狗急跳墙调重兵入城。到那时候,殿下可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田义轻声说道,黑暗中语气有些急促。 “大郎,就凭你我手中这些“手榴弹”,袭杀赵贵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官家驾崩,杀了赵贵诚,史弥远没有机会再立新君,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大事可成!” 张三抢先说道,生怕夜长梦多,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张三,现在才是二更,即便能杀了赵贵诚,史弥远知道了,图穷匕见,一定会调重兵入城,也一定会把这脏水泼到殿下身上。到那时候,禁军环伺,刀枪之下,殿下有嘴也说不清楚。何况……” 田义指了指窗外,轻轻摇了摇头。 “赵贵诚有殿前司禁军保护,加上天色掩护,有很大机会逃脱。殿下可是说过,除非大队禁军入城,否则宫里之事,自有他应对。咱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田义的话,让张三点了点头。 赵竑料敌处处在先,宫中肯定也早已经有所布局。这个时候,还是按照赵竑的布局,谨慎为上。 只要没有大队禁军入城,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类。他们只要把宫外的消息,顺利传入宫中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更声传来,竟然已经到了四更天。 “三哥,皇城里派了宦官出来,到处传旨,都是朝中大臣,两府执政,各部侍郎等等,看样子,宫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汉子进来禀报,急急忙忙,满头的大汗。 “下去吧!” 张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三哥,史弥远传令黄仛出城,领兵驻扎城外。高虎他们不得已,传令人和黄仛全灭口了。杜三和方海回来了,高虎还在原地蹲守。” 又有汉子进来禀报,让张三几人都是一惊。 果不其然,史弥远留了一手。 “夏贵那边怎么样?” “夏贵在城外,城门没有打开,想来还没有得到城内的消息。” 张三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 “回去告诉高虎,让他继续蹲守。这里很快就有结果,让他等消息就是。” “大郎,大臣们就要上朝,该怎么办?” 汉子下去传令,张三转过身来,看着田义。 尽管赵竑运筹帷幄,但他不一定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宫外的这些消息,要让太子殿下知道,他才好决策。” 田义站了起来,仔细叮嘱。 “张三,你在这里继续蛰伏,我在御街等真德秀和魏了翁等大臣过来。若是天亮以后,真有大队禁军入城,只有见机行事,或许只能以命相搏了。” 要是真是这样,他们没有活路,赵竑也是在劫难逃,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大郎,你放心。殿下待我天高地厚之恩,若是真有大队禁军入城,我必不负殿下。” 张三声音平静,镇定自若。 “张三,你不错,殿下没有看错你!” 田义点点头,就要离开,却被张三叫住。 “大郎,如果我出了事,我家二哥,就托付给你了。还有,我的名字叫张正思。拜托了。” “如果有事,咱们兄弟一起掉脑袋。你二哥,还有我父母,就拜托给太子殿下吧!至于你的名字,还是你当面告诉太子殿下吧。” 田义拍了拍张三的肩膀,打开门离开。 “三哥,如果有大军入城,咱们真的要这么做?” 田义离开,一旁的王圭上来,小声问道。 若是真和殿前司禁军火拼,喋血街头,那可就和史弥远公开为敌了。 “王圭,哥哥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的脸色没看过,只有太子殿下看得起我,把我当人。士为知己者死,我这条烂命,早就是他的了。” 张三轻声说道,语气温和。 “王圭、杜二,你们要是想离开,哥哥我绝不阻拦。要是哥哥我死了,每到清明过节,你们给哥哥上柱香就行。” 张三微微一笑,走到了窗边,向外观望,正是皇宫的方向。 “三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要是丢下你脱逃,我还算是个人吗?” 王圭不自觉红了脸,声音也大了起来。 “就是!三哥,你也太小看咱们兄弟!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今天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杜二也是面红耳赤,拧着脖子说道。 “最好下面的两三个时辰风平浪静,这样的话,就预示着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你我兄弟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说话的同时,张三向窗外仔细观望。外面黑乎乎一片,那是皇宫的方向。 “三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吗?” 杜二忍不住,一边观看着窗外,一边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王圭也是竖起了耳朵。 “今天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 张三慢慢喝着茶,思索着说道。 “史弥远叫程珌、杨谷这些人进宫,却没有叫两府执政和梁成大、赵汝述这些心腹,显然是怕走漏风声,要造成既定事实,扶赵贵诚上位。是以……” “是以什么?” 王圭和杜二一起回过头,异口同声问道。 “高虎杀了黄仛,天亮前应该不会有禁军入城。咱们很有可能不会和禁军玩命。” 张三徐徐说道,王圭和杜二都是松了口气。 “三哥,最好不要玩命。兄弟们连娘子都没讨上,可不想早点死。太不值得!” “是啊!兄弟我还等着和三哥一起享福,死的太早,可就亏大了!” 王圭和杜二,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别卖嘴!看好了!该玩命还得玩命!” 张三脸色一变,叮嘱了起来。 “是,三哥!” 王圭二人赶紧闭嘴,张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踱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焦躁不安,时间过的太慢。 夜色渐逝,田义在街边焦急等候,直到手下匆匆忙忙上前禀报,这才赶紧向一顶过来的轿子迎了上去。 “田义见过魏侍郎!” 田义对着魏了翁的轿子,行了一礼。 他不敢再等真德秀。万一错过,可就玩大了。 “田义,怎么是你?这大清早的,你找老夫所为何事?” 魏了翁掀起轿帘,诧异地问道。 田义曾是军器所的官员,他和赵竑的关系朝野皆知,魏了翁也不例外。田义黑灯瞎火的见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魏相公,事关重大,小人有些话,要对魏相公单独说!” 田义轻声说道,魏了翁看了看周围,轻轻点点头,下了轿和田义走到道旁。 皇帝重病,宫中召唤众臣进宫议事,他始终觉得有些突然。田义半道拦截,恐怕事出有因。 关键是,田义是赵竑的死党,他相信田义。 “魏相公,是这样……” 田义轻声细语,魏了翁惊愕不已,半信半疑,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皇帝已经大行!赵贵诚杨氏兄弟进宫! 史弥远这个混蛋,肯定又在兴风作浪了。 可他虽是兵部侍郎,却无调兵之权。一旦仓促行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田义,你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魏了翁半信半疑,上下打量着田义。 “魏相公,你无须担心。进宫以后,只需把这些话带给太子殿下就行。” 田义告辞离开,魏了翁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转身上轿,急急催了起来。 “快,进宫!” 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要第一时间让赵竑知道。 第24章 黎明 嘉定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五更天、临安城、东便门、太子东宫。 房外依旧黑夜漫漫,书房中晦暗不明,一盏烛光如豆,赵竑靠在椅背上,脚搭在书桌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从他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上,可以看出,他心里也很紧张。 归根结底,他也是个俗人,到了生死攸关、荣登大宝、掌握至高权力的紧要关头,他也是心里发虚。 史弥远、杨桂枝、夏震,这些人环环相扣,宫内宫外,可谓是遮天蔽日。他这个东宫之主,煞费苦心,能如愿登基吗? 还是功亏一篑,被矫诏废黜,坐等末日的到来? 人生的命运浮浮沉沉,似乎马上就要见真章。 想着想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以及夙夜难眠的疲倦,终于征服了他的心灵,让他在朦朦胧胧中,竟然睡了过去。 似乎有脚步声,似乎有人给自己加了件棉被,他想醒来却不能醒来。似乎有人敲门,他糊糊涂涂的起来开了门。他看到他年迈的母亲,娇小瘦弱的身材,黄色的棉衣,头上戴着米色的毛线帽子,目光中都是慈爱,正在看着他。 母亲不是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母亲看着他,很快,母亲变成了黑瘦的奶奶,奶奶面无表情,和赵竑对望了片刻,这才张开满是皱纹的嘴巴。 “孙儿,你太难了!你不能太直了!世道都变了!” 奶奶消失不见,门外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赵竑立刻急了起来。 “妈、奶奶,不要走!”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真德秀等几位臣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把睡梦中的赵竑惊醒。 “殿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假睡。外面已经乱起来了!” 看到赵竑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要坐相没坐相,要躺相没躺相,痞里痞气,真德秀气不打一处来。 赵扩驾崩,赵竑这个当朝太子,他还在这里跟个没事人一样,心真够大! “殿下,陛下御龙宾天,你可要做好登基的准备啊!” 陈端常也是满脸焦急,催促起了赵竑。 “太子殿下,怎么官家大行,你一点也不惊诧和伤心啊?禁军如临大敌,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少卿徐暄,惊讶地问了起来。 “殿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官家宾天的事情?宫中怎么没有招你前去啊?官家留下什么遗诏没有?” 临安府尹吴兢,判案判多了,纯粹是好奇心作祟。 遗诏? 总算有个明白人! 赵竑脸色好看了一些,他盯着众人,终于没有发怒。 就不能容他一时片刻,在梦中好好见见亲人吗? “殿下,你怎么落泪了?” 注意到赵竑眼角挂泪,面色难看,徐暄惊讶地问道。 “你大理寺双煞到此,阴风阵阵,眼睛难受流的泪。” 赵竑抹去眼泪,放下脚来,神态依然懒洋洋。 “真公、陈公、徐公、吴公,各位不要这么性急。一晚上没好好睡,孤眯一下也不行吗?” “太子殿下,皇帝大行,你难道真不知道吗?” 真德秀没好气地说道。 皇帝大行,赵竑就要登基大宝。这个时候,还不好好准备一下登基。 陈端常诧异地看着赵竑,没有说话。 这个太子,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吴兢也是好奇。看赵竑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早有准备。 “诸位相公,看起来你们比我还着急。” 赵竑看着焦急的众人,收起了笑容。 “各位,孤早已经知道,陛下昨夜已经御龙宾天了。” 人都是感情动物。赵扩过世,说他不难受,纯粹是骗人。 “殿下,你是何时知道陛下驾崩的?” 陈端常好奇地问道,暗自狐疑。 禁军把皇宫大内围的水泄不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赵竑又是如何知道的。史弥远这样做,他到底要干什么? 皇宫氛围诡秘,其他人也是一样,满怀心事看着赵竑。 “陈相公,昨夜子时,圣上就已经驾崩,不过,孤却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想起了和陛下一起练太极拳的情景,让人是无端的伤感……” 提到刚刚病死的大宋官家赵扩,赵竑一时变的无精打采,嘴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魏了翁进来,本来想告诉田义所说,人多耳杂,只有闭口不言。 “陛下已经宾天,史弥远却不告诉太子殿下,真是其心可诛啊!” 真德秀恨恨发作了出来。 不用说,这个奸相,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史弥远再搞鬼也没有用。现在皇帝宾天,太子殿下主持大统,他还能怎样?” 徐暄冷冷哼了一声。 一旦太子登基,史弥远的好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太子,别磨蹭了,赶紧跟我们去福宁殿吧。一会有你忙的!” 吴兢皱着眉头,劝起了赵竑来。 大宋祖制,旧皇升天之日,就是新皇登基之时。太子这慢性子,登基都不急,真是心大。 魏了翁看着赵竑,若有所思,依然是闭口不言田义告诉的事情。 他倒是要看看,赵竑到底要怎样应对眼前的变局。 “李唐,你去外面盯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赵竑轻声叮嘱,李唐走了出去。 “太子殿下,你这神神秘秘的,所为何事?” 真德秀惊讶地问道。 这个时候,还搞这些神神秘秘的瞎名堂,完全可以等登基之后。 “各位相公有所不知,昨夜先帝驾崩,宫中消息封锁,史弥远父子、礼部侍郎程泌、沂王嗣子赵贵诚、以及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杨石等一干人连夜进宫,忙乎了半夜。” 赵竑看着众人,正色说了出来 “各位相公,你们觉得,我这个大宋太子,还能顺顺利利登基吗?” 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结合自己的历史先知先觉,即兴而为。 房中一片沉闷,众人都是惊愕,片刻,真德秀才颤声开口。 “史弥远不让太子见陛下最后一面,又召沂王嗣子赵贵诚入宫,这难道是要矫诏废了太子,另立新君吗?” 要不然,神神秘秘的迎赵贵诚进宫干嘛?让杨氏兄弟进宫干嘛? 至于礼部侍郎程泌,虽然他不是知制诰,但他熟悉宫中规制,起草诏书,是为恰当人选。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矫诏吗?” 吴兢嘴唇哆嗦,不自觉说了出来。 皇帝从来没有废黜太子的意图,也没有废黜太子的旨意。不用问,史弥远是要越俎代庖了。 “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杨石进宫,难道是为了劝说……” 吴兢颤声说道,和徐暄对望,都是心惊肉跳。 杨桂枝不点头,史弥远就是胆大包天,也废黜不了赵竑,除非史弥远杀了杨桂枝。 细思极恐,开禧年间矫诏杀害韩侂胄的旧事,只怕又要上演了。 故技重施,乐此不疲。这些人玩弄国事于股掌之上,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徐暄颤声问了出来。 若是仔细想来,赵竑的命运,恐怕已经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若是史贼敢妄自废黜太子,老夫和他拼了!” 真德秀面红耳赤,猛然喝了出来 “真公,老夫也一样,老夫一定要为太子殿下争个公道!” 魏了翁明白了七八分,怒火攻心,厉声喝道。 怪不得一大早就觉得不妥,结合田义所说,原来史弥远已经在图谋不轨,行大逆不道之事了。 这个奸贼,这是失心疯了吗? “我说东宫外面守了这么多禁军干什么,原来是针对太子殿下的。其心可诛啊!” 徐暄恍然大悟,怒气冲冲发作了出来。 其实岂止是太子东宫之外,整个禁宫内朝,禁军环绕,都是史弥远的心腹掌兵。 “看这样子,今日这朝堂,奸相和奸后,这是要故技重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吴兢脸色铁青,心乱如麻。 宫中禁军把守如此严密,史弥远和杨桂枝显然已经联手,大刀阔斧,准备好排除异己,推赵贵诚上位了。 “各位相公,稍安勿躁。我这有一样东西,大家都先看看。” 赵竑心中感动,拿来遗诏,在桌上展开。 时穷节乃现,患难见真情。 这个时候能和他站在一起的,值得他真心对待,也都是有风骨之人。他也并不想对他们隐瞒什么。 几个大臣上前,看到桌上的继位遗诏,都是大吃一惊。 “先帝……亲笔……遗诏!” 几人仔细观看,半天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个个如释重负。 “殿下,有了这份先帝亲笔的遗诏,史弥远这奸贼想矫诏,没那么容易!” 真德秀兴奋不已,满面红光。 有了这份赵扩的亲笔遗诏,史弥远想要一手遮天,谈何容易? “殿下,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 魏了翁面上神色,这才轻松不少。 原来赵竑有先帝遗诏这把尚方宝剑在,怪不得他如此镇定自若。 “殿下,虽然有先帝遗诏,但史弥远掌握宫中禁军,恐怕会负隅顽抗。要不要老臣出宫,调些公差进宫?” 临安府尹吴兢依然是忧心忡忡。 “各位相公,孤自有准备,不必忧心,也不用费心。各位相公安心上朝,到时候推波助澜即可。先帝遗诏的事情,还请诸位暂时保密,以免打草惊蛇。” 赵竑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殿下珍重!” “殿下,东宫外面,可就有禁军把守,来者不善啊!” 几位大臣一起行礼,郑重叮嘱,这才心事重重,先后离开。 东宫外有禁军,只有见机行事了。 “魏公,你怎么又回来了?” 魏了翁去而复返,赵竑不由得一愣。 “殿下,田义让我告诉你,昨夜史弥远父子、杨皇后的侄子杨谷、杨石,沂王嗣子赵贵诚、礼部侍郎程珌等人连夜进宫。他还说了,城外应该不会有禁军进城。让你大可以放心!” 魏了翁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心知肚明,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了,魏公。刚才你为什么不讲,还要特地跑回来一趟?” “殿下,你未雨绸缪,处乱不惊。老臣小看你了。” 赵竑运筹帷幄,镇定自若,魏了翁由衷地佩服。 他要是处在赵竑这个年龄,处于此般地步,绝对想不出这些应对的方法,也做不成这么多事情。 “魏公,到时候在朝堂上,还望你倾力相助!”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殿下,保重!” 魏了翁肃拜一礼,告辞离开。他出了太子东宫,东方的天际已露曙光。 黎明乍现,若是赵竑真能顺顺利利登基,积弱积贫的大宋,也许真有中兴的一天! 第25章 宫变(1) 李唐进来,看到赵竑眉头紧皱,黑着脸上前禀报。 “殿下,杨皇后、赵贵诚和史弥远等人,如今都在福宁殿中。先皇的灵柩,也摆在福宁殿上!” “人呀!图穷匕见啊!” 赵竑点点头,一声无奈的低叹。 人心皆私,果然和历史上的一模一样。 风云际会,一场宫廷政变,已经缓缓拉开了帷幕。 现在,就等着他这个主角登场了。 “太子殿下,皇后宣殿下去福宁殿!” 宦官赵国臣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公公,回去禀告皇后,孤随后就到!” 还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恐怕早已经等不及了吧。 赵竑拿出两个金铤放在桌上,示意了一下,李唐不情愿地拿着金铤出去。 “官人,我和铨儿,等着你回来!” 赵国臣离开,周秀娘抱着儿子进来,她眉宇间忧心忡忡,大概已经知道了可能要有大事发生。 其实不用猜,看看那些蠢蠢欲动的东宫侍卫,她就明白了一切。 “秀娘,放心吧,不会有事。” 赵竑看了看周秀娘怀里的婴儿,脸蛋红扑扑的,睡的正熟。 熟睡中的孩子那会知道,马上就是一场风波诡谲的宫廷政变,哪里会知道人世间如此丑陋? “回房中歇息去吧,不会有事的。” 赵竑温柔地拍了拍妻子的脸蛋。 “官人,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不用担心,当不了皇帝也是亲王。等我回来就是。” 目送忧心忡忡的妻子离开,赵竑点点头,李唐和许胜上来,给他换上插着数枚震天雷的棉背心,再换上棉袍,官衣,放好火折子。 “殿下,不如让小人带侍卫们去杀了史弥远,一了百了?” 许胜看赵竑如此打扮,心情沉重,压抑至极。 主辱臣死。万一不慎,赵竑可就血肉模糊,尸骨无存了。 这让他们何以心安? “殿下,许胜说的对!就让我们去杀了奸人,送太子殿下登基吧!” 李唐忍不住跪了下来,哽咽着落下热泪。 士为知己者死。整日里好吃好喝好穿供着他们,拿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到头来百无一用,还要主人上场玩命。 这心里的憋屈劲儿,别提多大了! “李唐,起来。宫中戒备森严,你们就是想杀史弥远,也得我给你们蹚条路出来才行啊!” 赵竑哈哈一笑,摆摆手,许胜把李唐拉了起来。 “走吧。人生很多时候,差的就是多一点勇气!” 赵竑整了整自己衣冠,长吸了一口气,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推开了书房门。 黎明的曙光照耀天地,赋予人面对困境的勇气。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么多人卷进来,周平、田义、张三、李唐、许胜等等…… 成功了,固然可以带来荣华富贵,但若是失败了呢? 即将踏出房门,看到李唐黑脸严肃的像一块铁板,许胜紧绷着脸,赵竑不由得轻声一笑。 “李唐、许胜,你们知道吗?其实完全不必紧张,咱们对付的只是区区几个人。几乎所有的禁军将士,都被蒙在鼓里。你们明白了吗?” 李唐和许胜都是一怔,面面相觑,接着纷纷点头,心情也都轻松了许多。 “殿下,知道了。” 正如赵竑所说,这等大逆不道的大事,普通的禁军将士哪能知道,史弥远夏震也不会告诉他们这等绝密之事。 真正要对付的,全是史弥远夏震等的心腹,大概也就十来个二十个人。 书房外,东宫侍卫黑压压一片,二十多东宫侍卫,个个龙精虎猛,跃跃欲试。 “李唐,选十几个侍卫,其余的人剩下,护卫东宫就是。” 赵竑吩咐下去,李唐点兵点将,很快挑出了十个人来,剩下了十三人。 被挑出来的侍卫,包括赵竑原来的侍卫王英,显然都很不满意,满脸的不甘。 “兄弟们,东宫也需要人保护,万一有人挟持皇孙。你们可都要守好了!” 赵竑轻声吩咐下去,留下的侍卫们,这才不垂头丧气,脸色好看了许多。 “兄弟们,汉贼不两立。你们都准备好了?” 赵竑低声问了起来。 上海滩十三太保。他脑海中下意识冒出这个词语来。 “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李唐等人一起跪下,纷纷抱拳说道,人人慷慨。 “兄弟们,为国讨贼,荣华富贵,孤不会忘了各位!” 赵竑低声说道,面色凝重。 “多谢太子殿下!” 众侍卫一起,虽然始终轻声细语,却是心情激动。 这是为国讨贼,可比玄武门之变,堂堂正正多了。 “殿下,东宫外面,有江万载在。” 李唐拱手抱拳,低声说道。 “记住了,擒贼先擒王。但无论是谁,若敢阻挡,格杀勿论!” 赵竑冷冷说道,迈开了脚步,大步向前。 该来的总会来,是死是活,就是这一哆嗦了。 出了东宫,宫外密密麻麻的禁军,持枪执刀,虎视眈眈。看到赵竑带卫士出来,领头的禁军军官眼神玩味,挥臂拦住了赵竑等人的道路。 “太子殿下,皇后懿旨,麻烦你独自前往福宁殿!” “将军,敢问你是哪一位,高姓大名?” 赵竑上前一步,靠近了军官,笑容亲切。 不用说,光看此人对自己这个当今太子如此无礼,便知此人绝对为史党心腹,大概率知道了废黜之事。 目光扫向虎视眈眈的禁军们,里面果然有江万载。 目光回到禁军军官身上,看着那一张冰冷甚至带些不屑的面孔,赵竑笑容微微呆滞,立刻起了杀意。 这厮神情如此轻蔑,该杀! “殿下,下官夏元民,殿前司指挥使夏震是家叔!殿下赶紧独自前去,莫让太后和史相等待。” 夏元民后退一步,目露嫌恶,态度更加倨傲。 “原来是夏帅亲侄,失敬,失敬!” 赵竑左手摸出钱袋,轻轻晃动了几下,里面的金铤“咣咣”作响。 “夏将军,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赵竑上前一步,夏元民手搭在了刀把上,怒目而视。 “殿下,请你速速前去,不要耽……” 夏元民话未说完,赵竑已经飞步上前,左手压住了他握刀把的右胳膊,钱袋落地的同时,右手短刀在夏元民的咽喉处连刺几刀。 张洪从一名同伴身后闪出,手中的短斧呼啸而出,正中一名正欲拔刀的军官面部,那人闷哼一声,轰然倒地。张洪跟上,一刀剁下,几乎砍断了军官的脖颈。 与此同时,许胜和胡大头长枪急刺,一左一右,将另外一名军官刺倒,又是狠狠几下,鲜血染红了地面。 “退下!不得伤及无辜!” 李唐冷声一句,许胜和张洪等人退后几步。 刚才杀的几名禁军军官,都是夏震的心腹。他们待在宫中,早已了解的清清楚楚。 事起仓促,满地的血腥,禁军们都是目瞪口呆,纷纷后退,有人拔出刀来,有人端起了长枪,上百人乌泱泱一片,却都犹豫不决,无人上前。 太子暴起杀人,谁敢阻挡? 赵竑在长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轻轻推倒了夏元民的身子。 果不其然,大多数的禁军将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狗一样的东西!凭你也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李唐对着夏元民的尸体踢了一脚,恨恨唾了一口。 “太子殿下,你这是……” 江万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疑着问道。 太子为什么又要杀人? 太后为什么要让太子一个人去福宁殿?夏元民为什么敢拔刀?他为什么对太子如此强硬? “江万载,史弥远夏震阴谋废黜当朝太子,篡立新君。怎么,你也想阻挡孤吗?” 赵竑把短刀递给李唐,眼神冷厉。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江万载虽然和他熟识,但要是敢挡路,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殿下,下官不敢。” 江万载瞳孔收缩,赶紧弯腰,向赵竑抱拳行礼。 果不其然,史弥远夏震阴谋废黜赵竑,篡立赵贵诚。 即便今天赵竑再无法无天,他也不会阻拦。 皇帝赵扩驾崩,赵竑这个东宫太子,马上就是大宋天子。他杀敢阻挡他的人,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拿出了遗诏。 “江万载,上前一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江万载惊讶地抬起头来,上前几步,手都不敢碰,仔细观看遗诏,不自觉汗流浃背,嘴唇颤抖。 “太子殿下,下官鲁莽,殿下请!” 江万载说完,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禁军挥挥手,厉声喝道: “所有人,给太子殿下让道!” 所有禁军赶紧让道,纷纷站到一旁。 “换衣!”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收起遗诏。 带血的脏衣被扔掉,两个侍卫上前,给赵竑立刻换上了一件新衣。 “太子殿下,前面的路,就靠殿下自己了。禁宫后朝的宿卫,就交给下官,绝不会有人进来!” 江万载抱拳请令,不忘轻声一句。 “太子殿下,下官的书信,想必你收到了。” 赵竑看着江万载,轻声笑了起来。 “江万载,很好!带好兄弟们,孤不会忘记国家的忠臣!”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拍了拍江万载的肩膀,大步向前。 赵竑身边的李唐等人,大踏步紧紧跟上。 “恭送太子殿下!” 江万载抱拳行礼,暗暗观察,东宫侍卫人人身上鼓鼓囊囊,隐约都有弓弩,还有圆滚滚的铁疙瘩,人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江万载脸色煞白,心惊肉跳,瞬间额头布满了冷汗。 看来,太子早已料到了这一切,这是要以命相搏了。 这么说来,史弥远夏震这些人,果然要废了当朝太子,另立新君。 这可真是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第26章 宫变(2) 赵竑等人离开,江万载望着福宁殿的方向,忽然问了起来。 “李成,福宁殿内外,都是谁把守?” 其实他也大概知道,只不过情形不妙,下意识想确认一下。 “江班头,福宁殿宫墙外应该是徐副帅,墙内应该是冯虞候。” 另一名禁军军官李成,心有余悸,上前回道。 自己平日里跟着夏元民胡混,要不是站在江万载身后,估计也是身首异处了。 “徐副帅?” 江万载的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还有殿前司虞候冯树,这都是殿帅夏震的左膀右臂。有这二人把守,太子恐怕很难进去。 不过,要像刚才那样,擒贼先擒王,直接斩杀对方的主将,可能还有一丝可能。 “江班头,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夏帅怪下来怎么办?” 李成看着赵竑等人离开的方向,狐疑地问道。 “官家宾天,太子殿下有继位诏书,他就是大宋新的官家。怎么,你想阻挡新皇登基,满门抄斩吗?” 夏元民几名禁军将领被杀,江万载已经是这里官阶最高的军官。 “万一夏帅……” 李成胆小怕事,还想说话,江万载眉头一皱,和夏元民刚才的动作一样,手也搭在了刀把上。 “李成,出了事我担着!怎么着,你真想给夏震徐仪通风报信吗?” “不敢,不敢!小人就是担心夏帅责罚!” 李成心惊胆战,赶紧带人把夏元民三人的尸体抬到一旁。 江万载这家伙,也不知道收了太子多少东西和好出,这样为他玩命。 他估计他再说下去,真会被杀。 江万载看了看着赵竑等人远远消失,这才回过头来注视着众人,郑重其事说道: “兄弟们,太子殿下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先皇驾崩,太子殿下有先帝的继位遗诏,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你们谁要是敢去向夏震等人报信,休怪我的刀快!出了事,我江万载一人承担。” 禁军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听江万载的意思,宫中好像是要出大乱子了。 “江班头,兄弟们都听你的!” 又是李成,带头说道。 只要江万载愿意承担责任,他们当然乐于附从。 太子有先帝遗诏,真要是成了皇帝,他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班头,你说了算!兄弟们都听你的!” 禁军们没有主意,纷纷起哄,江万载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们,守住后朝宫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这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都有赏赐!” 赵竑虽然闯过了夏元民这一关,但后面的这些难关,还需要一一去拔。 自己为什么没有追随太子前去? 江万载沮丧不已,恨恨跺了跺脚。 现在跟上去,恐怕也来不及了。况且,身边这些禁军也要听他指挥,不然有可能会成为帮凶。 赵竑等人一路向前,到了福宁殿的宫门外,只见福宁殿外的宫门紧闭,宫门口及深壁高墙之下,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持枪执刀,戒备森严。 这里人头攒动,比东宫外驻守的禁军还多,怎么也得有二三百人吧。 不用说,这里是史弥远安排的第二道防线了。 “传令下去,都睁大了眼睛。擒贼先擒王!” 赵竑轻声一句,传下话去。 李唐许胜吩咐下去,东宫十三太保,人人都是提起了精神。 看到赵竑带着侍卫过来,宫门口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满眼的惊诧,立刻迎了上来。 “都站住!” 徐仪赶紧上前几步,阻止了赵竑等人的去向。 夏元明这个蠢货,怎么放赵竑带这么多侍卫过来了? 徐仪看着赵竑,目光中都是警惕和不耐烦。 “太子殿下,禁中规矩,侍卫不得入内。你自己进去吧!” 这个夏元民,要么是收了赵竑的贿赂,要么就是被对方吓的不敢阻拦。真是个无用的窝囊废! “不得入内?” 赵竑冷冷一笑,站住了脚步。 “只听说太子率卫不准入大殿之内,没有说不准入宫门。徐仪,你是在假传圣旨吗?” 这些狗贼,对自己这个按理马上登基为帝的当朝太子,态度一个比一个恶劣。不用说,这家伙和刚才被杀的夏元民一样,都是夏震和史弥远最忠实的爪牙了。 堂堂殿前司副指挥使,指挥千军万马的朝廷重臣,亲自来把手一个小小的宫门,就为了针对自己这个当朝太子,没有阴谋谁信? 看来夏震和史弥远也明白,一般的禁军将领,可能不敢阻挡自己这位当朝太子闯入,只好派了徐仪这位面恶心狠的心腹大员亲自出马。 “太子殿下,多说无益,你还是自己进去,不要让下官为难!” 徐仪毫不理会赵竑的说辞,侧身让开了身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徐仪,徐副帅,你真的要不给孤一个面子?” 赵竑微微一笑,眼神玩味。 公器私用,胆大包天,这玩意真tm该杀! “太子殿下,我再说一遍,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徐仪和赵竑对视,板着黄脸,不苟言笑。 面子,马上就是废太子,又有什么面子?为什么要给你赵竑面子? 徐仪轻轻点了点头,宫门口的两个禁军,作势就要推开宫门。 “徐副帅,借一步说话!” 赵竑转过头去,李唐上前几步,照葫芦画瓢,左手拿着钱袋,顺势搂住了徐仪的肩膀。 “徐副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你看这……” 宫门口的两个禁军看到徐仪和李唐搂搂抱抱,赵竑又没有动,推门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李唐,你要干” 徐仪满脸憎恶的脸上,突然变的惊愕、恐惧、不可思议。 李唐照猫画虎,右手短刀连刺了徐仪胸口几下,这才放开了对方染红半边的身子,嘴里还恨恨地加上一句: “丧心病狂、十恶不赦的狗贼!” 对于他来说,刺杀徐仪这样年近半百,被酒色淘空的高级将领,不过小菜一碟。 “动手!” 李唐动手,许胜低声呐喊,太子率卫们忽然拿出弓弩,对着惊愕交加的徐仪部下一番射击,徐仪的心腹们纷纷被射倒,墙外立时一片哀嚎声和惨叫声。 “有……贼……” 一个禁军将领大声呐喊,撒腿就跑,张洪的斧头飞出,劈中将领后脖。将领骤然摔倒。张洪飞步跟上,狠狠一刀,身首分离。 准备推门的两个禁军军官下意识慌忙把刀,全身立刻都是弩箭,被射的跟刺猬一样,软软倒在了宫门口。 许胜率卫士们上前,刀砍枪刺,毫不留情,一一杀死,鲜血满地。 “将士们,都听好了,官家已经驾崩,这是官家遗诏,太子继任大统,登基称帝。你们谁要抗旨,格杀勿论!” 赵竑拿出了圣旨,李唐接过,在宫门口一众惊惶不安的禁军们眼前展开。 这里也许有骑墙观望着,尽量让他们望峰息心。 地上的徐仪眼睛瞪大,身子不断抽搐,胸口和地面被鲜血染红一片。 黄澄澄的圣旨,上面盖着红灿灿的玉玺,数百禁军都傻了眼,下意识握着刀枪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皇帝大行,太子登基,自古皆然。况且这种谋逆之事,只有徐仪几个高级将领才知道,他们这些禁军并不知情,当然不会一条道走到黑了。 “将士们,夏震和史弥远矫诏作乱,你们不要盲从,静观其变即可,事后太子殿下自有重赏!” 李唐厉声说道,目光狰狞,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杀手。 久在宫中,那些是夏震的党羽,他掌握的八九不离十。正如赵竑所说,擒贼先擒王,这些普通的禁军将士没有主见,他不会为难,也完全没有必要。 “众位兄弟,孤多谢了!” 赵竑说完,拱手一揖,冲李唐和许胜们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半个时辰,我们就会进去!” 李唐黑脸泛红,轻声一句,赵竑点点头,不理一众禁军的反应,接过遗诏收好,大踏步,一个人进了福宁殿的宫门。 身后的宫门,被李唐和许胜等侍卫紧紧闭上。 从宫门到福宁殿,空荡荡的,而在殿门口和回廊上,同样站满了龙精虎猛、虎视眈眈的禁军。 而殿前司虞候冯树,不动声色,就在其中。 刚才墙外的厮杀声和叫喊声,里面肯定听到,但是没有动静,显然是冯树有了安排。 看来,冯树也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执守福宁殿外。 而且从这一刻起,冯树和自己的命运,已经紧紧相连。 看到赵竑走了进来,所有的禁军,包括冯树,人人都是抬头挺胸,眼含敬慕之色。 皇帝大行,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大宋朝廷的新皇了。 冯树赶紧上前几步,向赵竑抱拳行礼。 “下官冯树,见过太子殿下!” 夏震叮嘱他要看好赵竑,墙外厮杀叫喊声不断。看来,徐仪已经被除掉了。 “冯树,辛苦了。” 赵竑轻声一句,不置可否。 他在等冯树的表态。 “殿下,外面交给我了!里面就靠你自己了!” 果不其然,冯树低声回道。 其实他很想问问,墙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徐仪是不是已经被杀?但是人多眼杂,他只能忍住。 “冯帅,有劳了!荣华富贵,孤必不负!” 赵竑心头大定,微微点头,温声一句。 冯帅!荣华富贵! 冯树红了双颊,小心脏不由自主狂跳。 冯帅!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命运吗? “冯帅,太子卫率半个时辰进来,和你的心腹一起驻守宫外,没有问题吧?” 赵竑轻声细语,边走边说,还冲着站在大殿门口的赵国臣轻轻点了点头。 这家伙,事到紧急,狗屁都不想自己透露,枉费自己花费了那么多银子。 “殿下……放心,外面都是下……官的亲信,早已经交待过……了!” 冯树低声回道,紧紧跟上,声音都在颤抖。 赵竑微微颔首,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沐浴着东方的曙光,缓步向前。 冬日的暖阳高照,照着宫墙边的残雪,冷凤习习,两三百步的距离,赵竑却走的异常艰难,异常沉重。 堂堂正正的事情,为什么变得如此艰难?为什么非要来一场血淋淋的刀兵相见? 为什么人世间有这么多丑恶?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这个堂堂正正的大宋储君一次机会? 为什么人性丑陋,要有这么多的私心? 自己一颗红心,天日昭昭,可是完完全全为了大宋,为了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第27章 宫变(3) 福宁殿门前,宦官赵国臣低头哈腰,满脸赔笑托着孝服上来,对着赵竑肃拜行礼,毕恭毕敬。 “太子殿下,官家御龙宾天,你得着孝服进殿。” 赵竑点了点头,赵国臣挥挥手,两个小宦官托着孝服上前,要给赵竑披麻戴孝。 “退下!我亲自来!” 赵国臣亲自过来,给赵竑换好了孝服,摸到赵竑身上的短刀,以及圆滚滚的震天雷,赵国臣眼神惊诧,却没有声张。 赵竑和赵国臣二人目光一对,赵竑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保重!” 赵国臣低声说道,手指微微颤抖,他站直了身子,脸上又恢复了一本正经。 “多谢!” 赵竑看赵国臣强作镇定,暗自警惕。 这家伙要是乱喊,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赵国臣摆摆手,两个宦官推开了偌大的殿门,恭谨站到门口两侧。 殿门大开,赵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就要跨入。 “殿下保重,奸人作祟,小心有变!” 赵国臣在赵竑耳边轻声一句,似乎平静许多,随即大声喊了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 “赵公公,大恩大德,必不相忘!” 赵竑微微一笑,轻声一句。 这些宫中的低贱者,都为自己抱打不平,比杨桂枝等人,可是有良心多了。 看来,自己的银子并没有白花。 赵竑在前,赵国臣在后,先后进了福宁殿。 大殿之上,白鸦鸦一片,尽是穿戴丧服的文官勋贵。看到赵竑进来,众臣都是注目而望。 赵竑目不斜视,大步向前,他能感觉到官员们的异样,但他已无暇观望。 不一会,也许下一刻,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凶相毕露。 “太子殿下,官家已经驾崩,请殿下到官家灵柩前行哀礼!” 史弥远站了出来,带着赵竑,向着帷幔后的灵柩走去。 赵竑看史弥远眼睛里都是血丝,苍老憔悴,轻声一句。 “史相,折腾了大半夜,辛苦了!” 史弥远身子微微一抖,没有吭声,带赵竑进去。 赵竑进了帷幔,向一旁椅子上同样无精打采的杨桂枝行了一礼,跪在了灵柩前,磕头行礼,大声哭喊了起来。 “陛下、爹爹,你怎么就忽然走了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孩儿可怎么办啊?你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跟着你走了!爹爹!” 这大半年来,他和赵扩接触甚多,熟悉了,对方不仅是大宋皇帝,也是他的一位老友,二人已经算是忘年之交。 赵竑本就是个感性的人,斯人已逝,他的眼泪和情感,还是真诚的。 嚎啕大哭之间,赵竑撕心裂肺,开始吟起诗来,声音高亢,边吟边哭。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爹爹,长歌当哭,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啊!” 赵竑放声痛哭,哭声和吊唁声满殿回响,帷幄外面的文武大臣都是心惊,有人垂下泪来。 太子殿下文采飞扬,果然是当世第一。一篇祭文,想都不想,有感而发,就是世间难得佳作。有些人甚至脑海里使劲回忆着赵竑刚才的诗词,嘴里喃喃自语。有人甚至暗暗思量,这要是加入赵竑的诗词选集,绝对大卖。 你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走了。 真德秀轻轻摇头,神色黯然。 太子这一句话,绝对是人生真谛,至理名言,比他的理学简单、高大上多了。 下一句,赵竑就开始带起了节奏。 “爹爹,你就安心去吧。孩儿登基以后,一定励精图治,让大宋国强民富,恢复中原,迎你的灵柩回我大宋故土,安葬于我大宋祖陵!爹爹,安心去吧!呜呜!” 赵竑的哭诉,让满殿群臣伤感,满殿一片抽泣之声。 当今太子至孝,雄心勃勃,登基之后,大宋的未来可期。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太子这是告诫自己一干人等,大局已定了吗? 不过赵贵诚还没有现身,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废黜之举? 帷幔中,身着素服的杨桂枝看了一眼痛哭流涕、大哭大喊的赵竑,轻声咳嗽了一下。 “殿下节哀,还是先回班列,听老身宣读先皇的遗诏吧!” 这厮大喊大叫,哗众取宠,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宋天子! “娘娘节哀!” 赵竑擦了一把眼泪回道。 此时此刻,杨桂枝还在故弄玄虚,真以为自己是白痴吗? “殿下节哀!” 史弥远满脸愁容,眼里都是血丝,看样子苍老了许多。 “史相,你操劳国事,兢兢业业,可不能再熬夜了。孤即位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史相!” 赵竑不知是真是假,冒出了一句。爬起来时,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在身边史弥远的衣摆上擦了一下。 史弥远猝不及防,只能厌恶地看了看身上,眉头紧皱,把赵竑引了出来。 看到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憔悴的杨桂枝,赵竑心里嫌恶至极,嘴里却是不失礼数,又加了一句。 “太后节哀。保重凤体。孩儿登基以后,一定会孝敬您的!” 先帝驾崩,总不能再叫“皇后”吧? 老而不死为贼!为了一己之私,矫诏诛杀国家重臣,再矫诏更换当朝太子,篡立新君,和史弥远不清不楚,胆大包天,无耻之尤。 “太子殿下,退下吧。” 杨桂枝冷冷看着赵竑,嘴角微微一动,脸上又恢复了古井不波。 “谢太后!” 赵竑抬起头来,杨桂枝眼中的冷色看的清楚,不由得暗暗气恼,肝火上升。 杨桂枝,杨皇后,现在叫她杨太后更为合适,大概率是要一条道要走到黑了。 杨桂枝和赵竑目光一对,赵竑眼里的讥讽和不屑藏也藏不住,杨桂枝一惊,目光中冷色消失,她眉毛一扬,正想训斥,赵竑却已经退出了帐幔。 杨桂枝看着赵竑的背影,眉头紧皱,杏目怒睁。 这个赵竑,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看来,废黜太子,自己没有做错! 冷色变成怒色,杨桂枝的心,瞬间恢复了冷硬。 史弥远和杨桂枝目光短暂碰撞,史弥远向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随着赵竑退了出去。 赵竑出了帐幔,被殿帅夏震和另外一个禁军将领金枪班指挥使史亮擎引到了左首朝臣前列,仍是原来上朝的位置。而他的左右两侧,肥硕的夏震和年轻强壮的史亮擎始终陪伴在侧。 “夏帅,孤怎么还站在这里?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孤这个大宋储君,不是应该立刻登基,即皇帝位吗?” 赵竑假装不解,惊讶地大声叫了起来。 这个胖子,堂堂殿帅,自以为人高马大,自己弱不禁风,可以拿捏得住。 朝中群臣的目光,刷地齐看了过来。 按照惯例,先皇驾崩,当朝太子不立即即位,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吴兢诧异地看着赵竑,眉头紧皱。 外面戒备森严,重重关卡,他真的很想知道,赵竑是怎么进来福宁殿的? 还是说,层层戒备之下,赵竑已经回天无力了? “太子殿下,没有宣读遗诏前,殿下应当在此候诏。宣读诏令以后,再请太子殿下即位。这是太后吩咐的,殿下就不要固执了!” 史亮擎眼睛看向了夏震,夏震额头冒汗,赶紧低声向赵竑说道。 这个傻子,废话真多,一会就知道自己是个被废黜的超级大废物了。 “原来是太后吩咐的,那孤就恭敬不如从命,安心等待了!” 赵竑故意加大了声音,以至于殿中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先皇驾崩,太子不登大宝,难道是虚位以待吗? 有些大臣,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赵竑看了看身后神情轻蔑的夏震史亮擎二人,傻傻一笑。 余光扫向殿角,几个禁军将领之中,似乎还有史弥远夏震的亲信。 他目光扫向殿上的史弥远、薛极等大臣,又从帐缦后的杨桂枝身影上掠过,徐徐收了回来。 下意识,他摸到了身上硬梆梆的短刀,还有圆滚滚的震天雷。 短刀的血已经被李唐擦拭干净。不过,可能一会又要弄脏了。 这一刻,他胸中的斗志熊熊燃烧,难以平息。 希望他身上的火折子,到时候不会熄灭。 这大殿之上,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无论是谁要挡路,即便是他当不了这皇帝,他也一定会痛下杀手,在自己被废黜前,将对方毫不留情地将对方除去。 而玉阶上那个祸害自己、祸国殃民的史弥远,将是他的第一目标。 二十步左右的样子,骤然发难,应该不难。 “请史相宣读先帝遗诏!” 赵国臣尖利的声音响起,赵竑不禁轻轻冷哼一声。 他已经有了继位遗诏,赵扩不可能再写一份遗诏。赵扩虽然窝囊,但他不是白痴。 不用说,这肯定是史弥远准备的矫诏无疑了。 他倒是想听听,这又是怎样的一份先帝遗诏。 列班之中,真德秀怒不可遏,就要冲出去揭露真相,却被魏了翁拉住衣袖。 真德秀怒目圆瞪,魏了翁不动声色,微微扬眉,眼神示意了一下左翼列班前的赵竑。 真德秀看去,赵竑神色自若,脸上神色令人玩味。 真德秀看着赵竑,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冲动。 赵竑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不应该无动于衷。 玉阶上的史弥远,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殿中任何的不妥,他打开玉匣,拿出“遗诏”,神态肃穆,看也不看赵竑,面向殿中群臣,大声读了起来。 赵竑看着史弥远,暗自赞赏。光是史弥远篡立下的这一份镇定,他就自愧不如。 这演技,完全可以当场颁发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了。 夏震和史亮擎看着赵竑,目光交流,都是暗自冷哼。 马上就要被废了,还懵懵懂懂,听的兴趣盎然,心真是够大。 满殿群臣,人人垂头哀思之际,都是和赵竑一样,准备仔细聆听。 有大臣不自觉看向赵竑,目光中都是艳羡之色。 过不了一时三刻,这位太子殿下怕是就要荣登大宝,贵为大宋天子了。 有人看向赵竑,则是暗暗心惊。 也许很快,这位名义上的大宋储君,就要被罢黜了。 第28章 宫变(4) 众大臣惊疑不定,史弥远已经对着“遗诏”,面容肃穆,大声读了下去。 折腾了一夜,这份体力,真不是盖的!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史弥远手捧“遗诏”,中气十足,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让人顿起肃穆之心。 大殿上一片抽泣声,赵竑也是凄苦垂泪,可怜兮兮,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他倒是真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怎样的一番上蹿下跳。 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都是暗暗警惕。 史弥远说这么多,他到底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废立之事,恐怕才是重点吧。 果然,前面只是过渡,接下来才是正题。 “……忽大雾以风,舟揖为之一摧,神明拔于既溺。事而至此,夫复何言?矧惊魂之未安,奄北哨其已及……沂王嗣子赵贵诚,聪明夙成,仁孝天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史弥远读完“继位遗诏”,在满殿群臣惊诧的目光注视当中,就见几个宦官拥着一人,冠冕堂皇,就在福宁殿玉阶上的御座上就坐。 不用问,这就是那位沂王嗣子赵贵诚了。 赵竑微微一笑,唇角上扬。各色人物悉数登场,这场大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真德秀、魏了翁几个见过赵竑遗诏的大臣,都是诧异地愤怒地看着殿上镇定自若的史弥远。 果如赵竑所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要废黜太子,篡立新君了。 废另立新帝,这样株连九族的事情也干得出来。这个史弥远丧心病狂,已经是疯了。 要不是赵竑叮嘱,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人冲上去发飙了。 真德秀魏了翁等人愤怒惊诧,薛极、宣缯、胡榘、梁成大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有些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沂王嗣子赵贵诚克承大统,继位为大宋天子! 这么说来,赵竑这个当朝太子、这个可怜虫,只能是贵为亲王了? 薛极、宣缯、胡榘,包括梁成大几个朝廷重臣,目光移到一言不发的赵竑身上,眼神复杂。 这个时候,赵竑还满带微笑,这是自嘲还是自我安慰? 满殿群臣心思各异,一起看向了玉阶前似乎“茫然不解”的“废太子”赵竑。 身为大宋储君,还有皇孙,没有任何大错小过,就这样被废了? 大殿门口,冯树听着圣旨,惊诧之余,冷汗直流。 史弥远怎么敢另立新君?这样的话,那么赵竑岂不是已经被废? 自己跟着赵竑这个“废太子”,又算什么? 他已经放了赵竑和他的卫士进来,事后要是追究起来,他是不是难逃一劫? “拜!” 宦官尖亮的声音立刻响起。 史弥远当即转身跪下,梁成大、李知孝、莫泽等人赶紧附从,跟着一大片懵懵懂懂的文武百官一起下跪,山呼万岁,三拜九叩,祝贺新皇赵贵诚即皇帝位。 “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拜!我是当朝太子,我是大宋储君,我才是新皇!” 赵竑如梦初醒,大声喊了起来,不肯下拜。 “跪下磕头吧你!” 夏震一脚踹在赵竑的腿弯处,肥手按着他的头,开始跪拜。 史亮擎也用手压着赵竑的一只肩膀,让他下跪。 看到赵竑窝窝囊囊,被夏震二人按头跪拜的样子,百官纷纷扭头,人人都是惊诧,有些大臣难过地低下头去。 堂堂大宋储君,被废了不说,大殿之上还被宵小之辈肆意凌辱,实在是太过可怜。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跟着下拜,人人都是无语。 如果是扮猪吃老虎,这也太逼真了吧? 他们也很期待,赵竑要开始怎样的一番反攻表演? 他们甚至怀疑,赵竑会不会玩脱了,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看到赵竑满脸不甘下跪,真德秀魏了翁无可奈何,群臣俯首,史弥远下意识松了口气。 大局已定!这个搅屎棍,终于不再是威胁了! 或许不久的一天,就可以让这个搅屎棍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祝贺新皇登位,群臣欢呼完毕,赵贵诚轻柔微颤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似乎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 “众卿平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海啸,大殿上跪拜的臣子们,纷纷站了起来。 当然,赵竑也被夏震肥手和史亮擎有力的臂膀,给拽着站了起来。 夏震和史亮擎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立在赵竑身后,二人都是得意洋洋,夏震更是眉飞色舞,满脸横肉跳动,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宋太子?还想当皇帝?先看你怎么玩完。 赵竑看了一眼表情轻浮的史亮擎,收回目光。 这小子年轻强壮,孔武有力,得想办法先行除去。 目光看着向上面,史弥远霸气十足,镇定自若,显然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再看向帐幔之后,人影憧憧,赵竑心头暗暗冷笑。 藏头露尾,连登基称帝也不敢见诸位臣子,还躲在帐幔后,这也太心虚了些。 而且,就在福宁殿寝殿,而不是大庆殿直接登基大宝,这也太心急了些。 目光扫向帐幔后的杨桂枝,果然又拿起了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坐着,接着就要宣读。 无视朝廷礼制,自以为一手遮天,傲慢轻率,当真是跋扈的可以。 漫不经心,肆意玩弄之下,国事日衰,和谁说理去? “众卿家,先皇遗诏,太子赵竑性格轻佻、耿介淫嬉,不宜立为国君,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进为济王,判宁国县,赐给宅第……” 果然,杨桂枝轻柔的声音响起,群臣相顾愕然,许多人都是心惊肉跳。 堂堂的大宋储君,片刻之间,被贬到了宁国县,连临安城都不能待下去了。 杨桂枝的声音响起,冯树心惊肉跳,他膝盖发软,正想跪下磕头请罪,赵竑却忽然开口,朗声打断了杨桂枝的话语。 “太后,你真的要这样做,让先皇死不瞑目,和儿臣反目吗?” 群臣惊诧,冯树惊诧,膝盖不由自主,下意识站直。 赵竑如此发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帷幔后的杨桂枝一怔,“遗诏”也不再读,声音变的威严。 “济王赵竑,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这家伙胡搅蛮缠,巧舌如簧,让她立刻失去了耐心。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不但满天大汗,而且心虚的异常。 “济王殿下,你就不要闹了。到了宁国县,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不要再让群臣看笑话了!” 杨桂枝轻声细语,眼神里都是轻蔑。 这个废物东西,这个时候还在耍横。是谁给他的勇气? “先帝圣明!济王殿下,跪下接旨吧!” 梁成大黑脸泛红,双眼放光,大声喊了起来。 他是御史中丞,朝廷重臣,主管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一旦赵竑有违纲常礼制,他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济王,快快跪下接旨!” “济王,你想抗旨吗?” 御史李知孝、莫泽等人兴奋异常,纷纷喊了起来。 这个战力强悍的搅屎棍,终于一败涂地了。 满殿群臣都是看着赵竑,他们都想知道,废太子赵竑如何应对? 赵竑依然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右手弯曲了许多。 “济王,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史弥远眼神冷厉,向夏震和史亮擎轻轻点了点头。 “济王,跪下接旨!” 夏震二人心领神会,夏震肥手按住赵竑的脖子,对着赵竑的腿弯又是一脚,想要故技重施,让赵竑跪下屈服。 到了这种地步,都已经被废了,还敢如此嚣张。真不想活了! “狗日的,还敢来!” 赵竑丢掉了手上的笏板,侧身一闪,到了夏震身侧,抓住夏震按在自己脖子上肥硕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粗壮的夏震重重摔在了大殿上。 这大半年打熬力气,习武健身,果然是元气满满。 “扑通”的一声,细尘飞扬,夏震猝不及防,摔倒在殿上,头部着地,鲜血迸溅,一时爬不起来。 史亮擎大吃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赵竑快速退后,到了他怀里,史亮擎下意识抱住赵竑,身体抵住赵竑的身子。 赵竑摸出短刀,众目睽睽之下,短刀刺入了史亮擎的小腹。 “啊!” 剧痛难忍,史亮擎双臂松开,大叫了出来。 赵竑不给史亮擎机会,又是狠狠一刀,扎在了史亮擎的胸口。 史亮擎抓住赵竑的手臂,瞳孔放大,手指如铁钩,抓的赵竑胳膊生疼。 赵竑又是一刀,直刺入史亮擎的咽喉。他拔出刀来,鲜血如泉水一样,喷的自己满身都是。 殿上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后退,人人皆是心惊。 皇帝当不成,废太子开始杀性大发,也开始放飞自我了。 只是如此做法,是不是也太不计后果了吧? 不过废太子济王刚才这几下,快意恩仇,倒是简单粗暴,刚猛十足。 冯树惊惧之余,这才想起,赵竑身上除了短刀,还有震天雷。 赵竑性格刚猛,他不会拿出震天雷,来一个无差别的狂轰滥炸吧? “忍你们很久了!一群乌龟王八蛋!” 群臣目瞪口呆之时,赵竑推开史亮擎瞪大眼睛的尸体,收回短刀,过去骑在夏震的身上,一拳一拳打在夏震的脸上,拳拳到肉,夏震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闷声呻吟。 直到现在,夏震还没有从脑震荡中清醒过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禁军何在?禁军何在?” 史弥远惊怒之余,大声喊了起来。 当殿格杀禁军将领,殴打朝廷重臣,这个赵竑,是失心疯了吗? 他的短刀,是怎么带进来的? 徐仪冯树这些家伙,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众臣惊怕,纷纷后退。帐幔前两名禁军如临大敌,护住帐幔中的“皇帝”赵贵诚和“太后”杨桂枝。 赵贵诚神色慌张,眼神闪烁,杨桂枝却冷眼观望,不动声色。 赵竑这个废太子,携带利刃入殿,当殿格杀痛殴朝廷重臣,惊世骇俗,闻所未闻,却终于干了一件正事。 一件让赵竑自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正事! 看来,这个废物不仅是放飞自我,而是要自沉了。 本就前程堪忧,这样一来,恐怕再无翻身的机会。 杨桂枝的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 第29章 宫变(5) 冯树看着赵竑痛打夏震,汗流浃背。 杀人打人,赵竑这是疯了吗?自己还要不要帮他? “冯虞候,还不带人上前,把济王拖出殿去!” 群臣惊愕,交头接耳,殿上一片乱糟糟,史弥远暴跳如雷,向冯树发号施令。 再这样闹下去,新帝的加冕登基仪式都无法举行了。 看到冯树带着几个禁军上来,几人都是迟疑,赵竑骑在夏震身上,浑身鲜血,眼神狰狞。 “冯虞候,你想助纣为虐,抓捕孤吗?” 赵竑眼神狰狞,手不自禁摸向腰间,慢慢站起身来。 冯树大吃一惊,退后一步,赶紧抱拳行礼。 “殿下,下官不敢!” 不知怎么地,他对赵竑,还有那么一丝期待,更多的则是畏惧。 听说震天雷杀伤力极大,这万一要是一颗震天雷扔过来,玩笑可要开大了。 冯树惧怕后退,其他几个禁军也是一样犹豫不决。太子可以当殿杀朝廷将领,他们可不敢伤害太子一根汗毛。 冯树等人不敢吭气,史弥远勃然大怒,他看着站起身来的赵竑,怒声呵斥。 “济王殿下,你不尊先帝遗诏,当殿殴打朝廷重臣,杀害禁军将领,大逆不道,罪孽滔天。你眼里还有先帝吗?还有大宋朝廷吗?” 冯树这个废物,怎么胆子这么小?夏震怎么这么蠢,信任了这样的一个窝囊废?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态另有蹊跷。他只是以为,冯树是慑于赵竑的淫威,才不敢上前。 “先帝遗诏?好一个先帝遗诏!” 赵竑狠狠一脚直击心窝,踢的夏震眼球泛白,痛苦不堪,这才走开两步。 他把手举到面前打量,因为用力过猛,手关节上都破了几处,隐隐作痛。 而夏震,除了脑震荡,胸口至少断了几根肋骨,哼哼唧唧,爬都爬不起来。 看到赵竑面相凶残,史弥远心头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厉声喝道: “济王殿下,先帝遗诏,让沂王嗣子赵贵诚登基大宝,废去你的太子之位,安享荣华富贵。怎么,你想抗旨吗?你眼里还有先帝吗?” 杀人伤人,这家伙疯了吗?他到底要干什么?与天下人为敌吗? “好一个先帝遗诏!” 赵竑转过身来,面对着史弥远,提高了声音。 “史相,把你的先帝遗诏拿出来,给众臣瞧瞧。如果真是先帝遗诏,我赵竑自会接受,并在这大殿之上自尽,向天下人谢罪!” 他目光看向帷幔后的赵贵诚和杨桂枝,那里寂静无声,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帐幔之中,赵贵诚战战兢兢,杨桂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太……后,怎……么办?” 赵贵诚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问道。 赵竑当殿杀人,他不会上来,要了自己的性命吧? “官家,稍安勿躁。这里自有禁军和史相应对。”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惊惶不安的赵贵诚,强作镇定。 赵竑这家伙,怎么会想到先帝遗诏?他的短刀是怎么带进来的?冯树为什么不敢抓人? 赵竑的话语,让大殿上一阵嗡嗡作响,众大臣交头接耳,乱哄哄一片嘈杂。 先帝遗诏? 今天这瓜有些大,份量十足,而且包甜。 “先帝遗诏,怎会给你一个废太子看?赵竑,你是要抗旨吗?” 御史中丞黑胖子梁成大,史弥远的鹰犬,愤慨地指责起赵竑来。 杨桂枝坐镇,先帝遗诏怎么可能是假? “梁成大,赶紧闭嘴!信不信孤打你个满地找牙?来个流血五步?” 赵竑冷哼一声,指了指地上哼哼唧唧的夏震,以及史亮擎的尸体。 这个蠢货,只知道狐假虎威,造谣中伤,还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 就这智力,还担任御史中丞、国家重臣,这可真是大宋朝廷的耻辱。 梁成大黑脸泛红,却不敢再说话,悻悻退了回去。 “济王殿下,赶紧出宫,不要自取其辱了。先帝尸骨未寒,你就不要胡闹了!” 端明殿学士、枢密院签事、执政大臣薛极,小心翼翼劝起了赵竑。 他已经觉得事有蹊跷,果然是废黜大事。不过木已成舟,赵竑已经不可能翻身,他只想息事宁人,不想闹出什么乱子。 废立大事,要是废太子再出什么意外,大宋可就真要大乱了。 “赵竑,休得放肆!难道你不知道,大宋国法森严吗?” 杨桂枝的侄子,将来的永安郡王杨谷,厉声怒喝了起来。 好好的登基大事,让这废物弄得一塌糊涂,真是扫兴又恶心。 “闭嘴!你个老小子!你知道谋逆之罪,要株连九族吗?” 赵竑怒气上来,直怼杨谷。 一个吃喝嫖赌的废物点心,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在大殿之上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 朝堂充斥这些无用的蠢货,大言不惭,招摇过市,可见大宋积弊之深,已是深陷泥潭,正在经历最后的一番挣扎。 杨谷一时无言,其他的大臣又纷纷开口,对赵竑开始了他们习以为常的口诛笔伐。 这些招数,他们屡试不爽,多少名流名士,都在他们的无中生有之下灰飞烟灭,悄然无踪。 “济王,抗旨不尊,难道你不知国法无情吗?” “济王,赶紧接旨!别在这丢人现眼呢!” “冯虞候,赶紧把济王架出去,不要自取其辱了!” 大殿上,各位重臣群情激奋,千夫所指,怒斥赵竑。赵竑冷冷一笑,抖擞精神,言辞犀利,立刻进行反击。 “都住口,各位垃圾,各位搅屎棍!你们要知道,附逆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不要说荣华富贵,恐怕你们的脑袋都要搬家。你们不妨一试。” 赵竑朗声说道,殿中立刻安静了许多。 他们大多数人虽然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但却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赵竑看着史弥远,懒得啰嗦。 “史弥远,把你的遗诏给大臣们看看!否则,你就是矫诏!” 绕来绕去,还不如单刀直入,简单粗暴。 “史相,既然是先帝遗诏,就请让众臣僚看看,以安群臣之心!” 赵竑开头,真德秀跟着开口,附和起弟子来。 他已经见过真正的先帝遗诏。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赵竑孤军奋战。 “史相,既然是先帝遗诏,为何不能让群臣过目?难道说,这遗诏是假的吗?” 魏了翁义正言辞,直指遗诏弄虚作假。 “太子殿下为先帝亲立的大宋储君,没有任何过错,怎么会先帝驾崩,太子突然被废?史相作为我朝宰辅,是不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大理寺卿陈端常也站了出来,说出了众多臣子的疑惑。 陈端常为官清正,在朝堂的骑墙派官员中很是有些影响。他这一开口,立刻引起一片附和。 “请史相昭示先帝遗诏,释疑解惑!” “太子无端被废,史相总要有个说法吧!” “太后,请沂王嗣子赵贵诚出来说话!” 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陈端常等臣子吵吵嚷嚷,让史弥远说明原委。 这个时候,赵贵诚已经从“新皇”,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沂王嗣子。 “史相,既然是先帝遗诏,史相不妨拿出来好好展示,让群臣信服,以安众臣之心。” 执政大臣、工部尚书胡榘,忽然也问了起来。 赵竑微微一惊。这个墙头草忽然转向,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史弥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神里已经有些焦躁和慌乱。 “好了,成何体统!冯树,把济王赶出大殿,不要让他胡闹!本宫自有重赏!” 帷幔后,杨桂枝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 果然是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冯数的两面三刀,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妥。 殿中群臣一片寂然,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目光一起扫向了冯树。 冯树一阵迷糊,目光扫向了赵竑。 赵竑不是说,他已经得到了皇后的支持吗,怎么看起来,双方似乎完全没有交集。 迎着冯树狐疑的目光,赵竑微微一笑,转向了史弥远。 “史相,孤再说一遍,先帝的遗诏,麻烦你给众大臣看一下。否则,在下难以信服。” “济王殿下,先帝遗诏,天日昭昭。你还是不要闹了,先帝的身后事要紧!” 史弥远额头冒汗,声音沙哑,不知道是不是熬夜体虚。 毕竟,他已经年过花甲,是 60多岁的老人了。 “诸位大臣,史相既然不敢出示遗诏,那就让在下来展示另外一份遗诏!” 赵竑转过身来,面向满殿臣子,从怀里掏出一份黄澄澄的东西的同时,向地上的夏震的胸口,又狠狠添上一脚。 “各位大臣,我这也有一份“遗诏”,先帝亲笔,诸位要不要看看?” 满殿群臣皆惊,很快有人大声喊了出来,正是临安府尹吴兢。 “太子殿下,就请你给大臣们看一下,到底是不是先帝遗诏?” 满殿群臣又是惊愕。事态大起大落的太快,让他们应接不暇。 “各位同僚,大家都看好了!” 赵竑走到冯树面前,微微一笑,举起了遗诏。 “冯虞候,仔细看看,千万看清楚了!千万别走错路!” 冯树仔细看了几眼遗诏,额头的汗水全冒了出来。 “殿下继承大统,臣唯殿下马首是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树立刻跪下,哆哆嗦嗦,山呼万岁。 当朝太子有皇帝遗诏为证,还犹豫什么?况且他的迟疑,已经让史弥远看到,后果难料。 事到如今,只能是跟着赵竑一条道走到黑了。 “冯树,起来吧!” 赵竑点点头,温声说道。 “禁军何在?” 史弥远环顾大殿,再次咆哮了起来。 殿中禁军面面相觑,依然没有人动,一个禁军从殿门外跑了进来,在刚刚站起身来的冯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冯树轻轻摆了摆手,禁军退回了门口。 赵竑看的真切,心定了几分。 不用说,李唐他们,已经进入了宫门中,接替了禁军在殿外的戍卫。 这一步先入为主,来的正是时候。 好一群忠肝义胆的年轻人! 群臣注视下,冯数轻轻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向史弥远肃拜一礼。 “史相,还是听太子殿下怎么说,再决断不迟。” 殿中大多数都是跟他数年的亲信,夏震被打的倒地呻吟,他的几个部下势单力薄,都不敢吱声。 太子先帝遗诏在此,冠冕堂皇,大殿上人人都是狐疑,人人都是观望。 事关身家性命,除了没有退路的亡命徒,谁敢轻易表态? 殿中发生的一切,帐幔后的杨桂枝看的清楚,脸色瞬间巨变。 一种不详的念头,从她的心头升起。 第30章 宫变(6) 冯树忽然改口,态度模棱两可,殿中再也没有卫士敢上来。 史弥远面色阴沉,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的顶头上司被痛殴,下属不吭一声。看起来,今日的情形有些不妙。 “几位执政大臣,好好看清楚了!” 赵竑不再犹豫,走到前面几位参知政事们面前,手拿遗诏,面向了众人,就要打开。 这些“四木”们,墙头草,绝不会轻易站队,也只有威逼恫吓,让他们首先开口。 “赵竑,大言不惭!休要在这里蛊惑人心,那里有遗诏,分明是矫诏!” 殿中一片寂静,御史中丞黑胖子梁成大,突然冒出一句狠话来。 “梁成大,闭上你的狗嘴!” 赵竑怒喝一声,走了过去,在梁成大面前打开了遗诏。 “梁成大,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看看这是不是先帝的亲笔遗诏?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那可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不要信口雌黄,落个凌迟处死!” 这个奸臣里的狠角色,要让他第一个闭嘴。 梁成大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遗诏,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言语。 遗诏再也清楚不过,先帝笔迹,让赵竑继位大统,为大宋新帝。 不用说,史相史弥远手中的遗诏,肯定是假的了! “宣相公,你可要看好了。先帝的笔迹,你再也清楚不过!” 梁成大不敢吭气,赵竑举着遗诏,放在参知政事宣缯面前,面色凝重。 这位史弥远的亲家,不会为史弥远死撑到底吧? “诸位大臣,那是“矫诏”,诸卿不可轻信啊!” 宣缯刚开始观看,杨桂枝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皇后,你的话太多了!省省吧!” 赵竑冷冷一笑。这个强势的精明强干的愚妇,还在为自己的面子负隅顽抗。 “皇后,微臣看的清楚,那的确是先帝遗诏。先帝让太子殿下即位大统,太子殿下,现在已经是我大宋的天子了!” 冯树大声说道,第一个给赵竑站队。 赵竑暗暗点头。还是这些武官果敢狠绝,知道当机立断。 反观这些文臣,个个八面玲珑,想左右逢源。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煌煌士大夫,真是让他失望! “……太子赵竑,文韬武略,秉性淳厚,恭俭仁孝,朕深慰之。朕顺应天意,赵竑继任大统,继朕登基,继皇帝位……嘉定十六年八月初四……” 资政殿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宣缯,这位史弥远的儿女亲家,毫不理会杨桂枝的警告,颤声读了出来。 “这真是先帝的亲笔遗诏啊!” 宣缯的话语听在耳中,赵竑暗暗松了口气。 这家伙,还有一份做人的良心。 最坚固的堡垒,终于从内部开始瓦解了。 “胡相公,你也要看清楚了,千万别犯糊涂!篡立之事,后果很严重,自己掂量吧!” 赵竑走到另一个参知政事胡榘面前,遗诏赫然在目。 “殿下,臣看得清楚!真是先帝亲笔,要太子赵竑即皇帝位!” 参知政事兼兵部尚书胡榘气定神闲,大声说道,生怕人听不清楚。 大宋官家赵扩的字迹,他还是认得清楚。 “薛相公,仔细看,你只有一次机会!” 走到薛极面前,赵竑的目光变的冷厉。 “薛相,千万不要乱说!” 史弥远的声音匆忙响起,带着恐慌。 “这……这确是先帝遗诏!史相,你那份遗诏是真的吗?是不是先帝……弄错了?” 赵竑冷冷一笑,薛极打了一个哆嗦,差点摔倒。 赵竑冷冷看了一眼薛极,收回目光。 这个墙头草,事到如今,还在和稀泥。 不过,有他一句“遗诏是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这几人虽是执政,但都是墙头草,朝政上以史弥远马首是瞻。这会在赵竑“欺君罔上、株连九族”和真继位遗诏的压力下,开始优柔寡断,和起稀泥来。 自皇帝驾崩,被史弥远急宣入殿,到一份份圣旨宣读下来,他们便已经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矫诏篡立的假戏了。 “都看清楚了,诸位臣僚,看这是不是先帝遗诏?” 赵竑张开遗诏,从前向后,由左向右,一一展示,所到之处,一片惊呼和诧异。 “妖言惑众!你这是矫诏!” 杨桂芝的侄子杨谷忽然窜出,劈手就要抢夺赵竑手中的继位遗诏。 “丧心病狂!狗胆包天!” 赵竑早有准备,他躲过杨谷的抢夺,狠狠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满殿群臣惊慌失措,纷纷散开。赵竑上前狠狠几脚,踢的杨谷弓起身子,面相痛苦,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呻吟。 “赵竑,你敢打伤国家重臣,真是无法无天!来……” 史弥远高声怒喝,外强中干,被赵竑厉声打断。 “够了,史弥远!你这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的狗贼!事到如今,你还要死撑到底吗?” 赵竑收起“遗诏”,转过身来,指着史弥远,寒意逼人。 “史弥远,你与殿前司夏震等人谋害先帝,矫诏另立新皇,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信口雌黄。你想株连九族吗?” 赵竑的话,让性格刚猛的史弥远瞳孔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运和前程,但他不得不考虑家人的前途。 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怕。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看赵竑镇定自若的样子,史家恐怕要遭大殃了。 史弥远脸色如土,心中千万个念头交替,一时说不出话来。 “济王,你打伤大臣,威胁朝廷重臣,咆哮于大殿之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眼里还有先帝吗?” 杨桂枝阴柔的声音立即响起,赵竑却从她发颤的语气中,感觉到了里面隐藏的慌张。 朝廷大事,国家重器,被这些人跟捏在手里玩一样,随意摆弄,充满了不屑、轻率和漫不经心。大宋在这些人肆意的反复玩弄中,也一步步丧失了元气,最后玩完。 “薛极、宣缯、胡榘、葛洪,你们还不拥新君去大庆殿即位。来人,把赵竑赶出大殿!” 杨桂枝的声音高了起来,也急了起来,却明显底气不足。 今日之事,不论成败,她都威严丧失殆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带头废黜当朝太子,何其愚蠢! “各位同僚,太子殿下的遗诏,在下已经看过,的确是先帝遗诏,让太子殿下即位!谁要是敢胡言乱语,便是篡立逆臣,是我大宋的千古罪人!” 真德秀走了出来,面色凝重,义正言辞。 此时还不站出来,更待何时? “诸位,这是不是先帝遗诏,你们心里都清楚。既然史相说太子殿下这份是矫诏,那就请把他的先帝遗诏拿来,让殿上的诸位同僚,都一起看一下吧!” 魏了翁和赵竑一样,直指史弥远的遗诏。 赵竑连禁军都能买通,他更是信心十足。 “史相,老夫想问一下,既然太子有先帝遗诏,你的遗诏又从何而来?请给先帝,给满朝大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大理寺少卿徐暄,脸色铁青,也是上前问道。 矫诏篡废,这厮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矫诏废黜太子,另立新君,先帝遗诏也敢弄虚作假。史弥远,你好大的胆子,可谓丧心病狂!” 魏了翁戳指怒骂,直指史弥远。 “史相,把你的遗诏昭示群臣,给大宋朝廷,也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刑部尚书葛洪,忽然跟着喊道。 赵竑暗暗心惊。这个老油条,平时嘻嘻哈哈,老奸巨猾,看起来是史弥远一党。没想到这会却对史弥远发飙。 史弥远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堡垒,裂缝越来越大。 再看薛极、宣缯、胡榘这些参知政事、朝廷重臣,个个低头不语,群体性沉默,无人对杨桂枝的话进行回应。 株连九族的矫诏废黜大事,这些墙头草可不敢冒险,也绝不会冒险。 赵竑心知肚明,也心安了大半。 不要看史弥远权势滔天,紧要关头,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他去拼。 “赵汝述、梁成大、李知孝,你们都哑巴了,任由赵竑这奸臣当殿胡作非为?” 史弥远大声怒喝,眼神里已有惊慌。 刑部尚书赵汝述、御史中丞梁成大、监察御史李知孝等人,都是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赵竑反戈一击,还有先帝遗诏在手,似乎已经稳据上风。 这个时候,还是静观其变,作壁上观,不要误了卿卿性命。 “史弥远,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贼!如今情势明了,你还要困兽犹斗吗?” 史弥远如此强硬,真德秀再也忍耐不住,直接痛骂了起来。 “你们都听好了!天日昭昭!你们要是不想株连九族,身首东市,就闭上你们的狗嘴!” 魏了翁痛斥群臣,丝毫不给史弥远和杨桂枝反击的机会。 赵汝述、梁成大们噤若寒蝉,头垂的更低。 “史弥远,你矫诏废黜太子,篡立新君,罪大恶极,满门抄斩的大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想被当场格杀吗?” 冯树忽然开口,拔刀出鞘,直接针对起史弥远来。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死撑赵竑到底了。 赵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为国讨贼,有劳了,冯帅!” 一句“冯帅”,冯树立刻脸红了半边。 “谢陛下天恩!” 赵竑这么说,是拿他当自己人了。 满殿群臣都是惊诧。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冯树,又开始称呼起赵竑为“陛下”了。 “冯树,你和赵竑沆瀣一气。你会遭报应的!” 史弥远喊声嘶哑,充满了惶恐。 “冯树,速速拿下赵竑,当你将功折罪,朝廷自有厚赏!” 帐幔后的杨桂枝,跟着尖声喊了起来。 “太后、史相,太子殿下是先帝钦定,又有先帝继位遗诏,你们就不要硬撑了。早些服软,太子登基以后,会善待你等的。” 冯树朗声说道,开始变的气定神闲。 赵竑没有理会史弥远和杨桂枝的困兽犹斗,而是对着素幔后御座上一直一言不发瑟瑟发抖的赵贵诚,提高了声音。 “赵贵诚,你听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我都是太祖子孙,不要自相残杀,让天下人笑话。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当你的亲王,荣华富贵,逍遥一世。我奉先帝遗诏登基继位,中兴大宋,以全你我兄弟之情,不愧对大宋列祖列宗。” 这家伙,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赵竑目光盯着前方,大声喊了起来。 “我数三下,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二……” 满殿群臣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御座之上。 【外地出差,白天去工厂,晚上还要应酬,文章没法仔细检查,如有错漏,实在对不起。拜谢!】 第31章 宫变(7) “禁……军……” 大殿上一片寂静,人人目光聚集在了帐幔后赵贵诚的身上,地上的夏震忽然爬了起来,口里大叫着,踉踉跄跄向大殿外逃去。 群臣惊恐,纷纷让开,任由夏震穿过人群向殿外逃窜。 “殿下!” 冯树看了一眼赵竑,赵竑轻轻摇了摇头,冷眼观望夏震逃离,不动声色。 冯树暗暗心惊,目光看向了大殿门口。 众臣注视当中,夏震已经逃到了大殿门口,他大声呐喊,就要迈步踏出殿门。 “许华、刘恒,你们都死……” 夏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脖子上,一柄长枪穿喉而过,露出了带有血珠的枪头。 “啊!杀人呢!” 殿中大臣们人群骚动,有人惊恐地叫了起来。 夏震的身子被李唐一脚踹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满地。 李唐拔出了长枪,黑脸板着,凶神恶煞,站在了大殿门口。 “奉太子诏令,诛杀矫诏国贼!谁敢异动,格杀勿论!” 李唐怒喊,许胜和侍卫们杀气腾腾,守住了大殿的门口。 一些侍卫手中,圆滚滚的震天雷已经拧开了盖子,一有异动,就会痛下杀手,玉石俱焚。 满殿群臣都是惊恐,那些平日里义正言辞的煌煌士大夫,以及怼天怼地怼皇帝的绿衣御史们,无不闭上了嘴巴。梁成大、李知孝等人则是纷纷钻入了殿中隐蔽处,瑟瑟发抖,满脸的惊恐。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都是震骇。东宫侍卫竟然敢当殿诛杀朝廷重臣,这可是犯了祖宗家法。 夏震,堂堂二品士大夫,李唐说杀就杀了! “老贼,拿命来!” 赵竑不再犹豫,拔刀直奔史弥远。只有杀了此贼,才算稳操胜券。 “太子殿下,千万不可!” 赵竑身旁的秀王赵师弥和濮王赵不熄大惊失色,二人纷纷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腿,死死拦住了赵竑。 “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不宜再兴杀戮!” “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再处决此老贼不迟!” 二位宗室拽住杀气腾腾的赵竑,魏了翁和真德秀等赶紧上来,魏了翁拼命夺下了赵竑手中的短刀。 “太子殿下,息怒!先帝大行,殿下登基之日,千万不可大兴杀戮!” 魏了翁胆颤心惊,大声劝道。 看赵竑眼睛血红,眼神狰狞,一言不合,仿佛就会痛下杀手。 梁成大等人神色惊恐,躲向更加远离赵竑的角落。 史弥远“噔噔噔”后退几步,东张西望,大声呐喊。 “禁……军!” 可惜,还是没有任何禁军敢上来。 “糊涂!放开我!” 赵竑暗暗着急。大事未定,谁知道史弥远的部下会不会冲进来。 这些士大夫,真是误事! “太子殿下,大事为重,切莫冲动!” 真德秀心脏狂跳,红着脸发声。 赵竑刚猛绝伦,性烈如火,弄不好今天就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谋逆篡立者,杀无赦!” 临安府尹吴兢赶紧发声,他转向御座方向,厉声喝道: “赵贵诚,太子殿下即位大统。你不想活了吗?还不快快滚下来?” 大理寺“双煞”徐喧和陈端常各自拽着赵竑的一条手臂,不让他发难。 “赵贵诚,快快下来!” “赵贵诚,还不向太子殿下请罪!” “沂王嗣子,你想和夏震他们一样,身首异处吗?” 执政大臣宣缯、刑部尚书葛洪、执政大臣胡榘,先后向帐幔后的赵贵诚怒喝。 赵竑的身体松了下来,心里的焦躁去了大半。 这算不算是大局已定? 御座上的赵贵诚,眼睛惊恐地看着大殿上发生的一切,眼神闪烁,身子不停发抖。 “官家,你要稳住,切不可……” “太子殿下饶命!陛下饶命!” 杨桂枝的话还没有说完,身着冠冕的赵贵诚从帷幔后奔了出来,速度之快,杨桂枝拉都没有拉住。 赵贵诚满脸惊惶,疾步奔到了赵竑面前,“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冕冠上的珠条乱摆。 “太子殿下,陛下,都是史弥远他们逼我的!我也不想矫诏当这个皇帝!我也不想这样!都是他们逼我的!” 就在昨夜,一直到刚才,他都在忐忑不安和兴奋中度过。 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从泥潭到云端,猛然要成为天下之主,这种心情,何其酸爽! 黄粱一梦,他才反应过来,这是矫诏谋逆的大罪,尽管他是被动,但也是待罪之身。 而且,这血淋淋的杀戮场面,也超出了他的预料和心理承受范围。 他只是奔着权力和富贵而来,并不想丢掉自己的大脑袋。 “说,是谁逼你的?再有半句虚言,立刻就地斩首!” 赵竑厉声恫吓,不给赵贵诚犹豫的机会。 “赵贵诚,你不要胡言乱语,诬陷本相!” 史弥远话音未落,赵竑挣脱束缚,上前狠狠几拳数脚,把史弥远踹翻在地。 他会过头去找刀,魏了翁远远跑开。 而史弥远手里的继位诏书,也掉在了地上。 “篡立诏书,废黜太子,大逆不道,丧心病狂!” 赵竑毫不客气,连连几脚,踢的史弥远痛苦呻吟,弓身不起,这才捡起了篡位诏书。 这个史弥远,要是服软,他不会为难。死不悔改,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赵贵诚,你伙同史弥远篡位,废黜新帝,其罪当诛,还不从实招来?” 真德秀上前,指着赵贵诚,脸色铁青。 这个沂王嗣子,为当皇帝,真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一世的荣华富贵,难道还满足不了他的贪心吗? “赵竑,你胁迫当朝新君,踢伤当朝宰辅,杀死朝廷重臣。你们眼里,还有大宋朝廷吗?” 礼部侍郎程珌话音未落,冯树忽然上前,拳打脚踢,把程泌打翻,周围群臣受惊似的兔子一样纷纷散开。 冯树上前,骑在程珌身上,一拳拳打的程珌满脸是血,哼哼唧唧,这才站了起来。 “程珌,身为礼部侍郎,竟敢篡写诏书,这等欺君谋逆之罪,该当凌迟处死!” 真德秀冲着礼部侍郎程珌,怒喝了起来。 这个程珌,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扎刺,这是要困兽犹斗吗? “史弥远,身为当朝宰辅,行此篡谋废立之事,天理难容,罪不容赦!” 临安府尹吴兢指着地上的史弥远,怒声呵斥。 “赵贵诚,你身为沂王嗣子,大宋皇室,助纣为虐,你真是愚不可及,糊涂透顶啊!” 魏了翁痛心疾首,怒声骂了起来。 “你也配为太祖子孙!你也配这一身的冠冕!” 冯树直接上前,伸手打掉了赵贵诚头上的王冠。 赵贵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全身发抖,嘴里说不出话来。 “史弥远,程泌,你等矫诏废黜太子,胆大包天,罪不容诛,国法难容!” 刑部尚书葛洪指着地上的史弥远怒骂,白须乱窜。 “来人,先将史弥远、程珌捆起来,稍后审问!” 太子是先帝遗诏中的继承者,是大宋王朝的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个时候为太子殿下出头,太子殿下一定会铭记于心。 冯数带着禁军上前,自己亲自将史弥远绑了个结结实实。 赵竑拿着史弥远落在地上的“遗诏”,面向众大臣。 “各位臣公,你们都看看,是这份“遗诏”是真,还是孤的这份先帝遗诏有假?” 赵竑把史弥远的“矫诏”递给了薛极,狠狠瞪了薛极一眼。 薛极心惊肉跳,身子和手哆嗦,“矫诏”差点掉在了地上。 他真害怕,这个暴虐的太子暴起一击,将他也踢翻在地,满地找牙。 他这个脆弱的小身板,真受不了这一下。 薛极颤颤巍巍展开“矫诏”,和宣缯、胡榘仔细观看,几人目光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这份“遗诏”,除了玉玺是真,无一符合规制,妥妥的“矫诏”无疑。 “太子殿下,这是一份“矫诏”,我们这些执政都不知道。殿下不必当真!” 薛极晃着花白的脑袋,恭恭敬敬说道。 这个时候,他再不随大流,估计至少得挨一腿。 “天子殿下,这是“矫诏”,臣不会看错!” “太子殿下,此乃“矫诏”!先帝遗诏太子登基,太子殿下应立即继位,君临天下!” 宣缯和胡榘一前一后,肃拜而言。 在事实和形势面前,他们面容严肃庄重,义正言辞,很快就抛弃了他们曾经的“魁首”。 宣缯,快快撇清了和史弥远的亲家关系。再坚持,可真是要被殃及。 “原来真是“矫诏”,容臣看看!” 听到是“矫诏”,魏了翁大声说道,接过了“矫诏”。 “原来是程侍郎的手笔,我还以为是翰林学士的临诏!各位同僚,大家都看看吧!” 魏了翁看完,连连冷笑。 “矫诏”从众臣手中一一传过,议论纷纷,很快有大臣不满地喊了起来。 “这是矫诏!翰林学士和两府执政都不知情,这是何人盖的玉玺,真是居心叵测,罪不容诛!” 赵竑一看,竟然是监察御史李知孝。 此人为史弥远爪牙,一贯唯史弥远马首是瞻,想不到敌方阵营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史弥远的,竟然是他。 不过,此人民愤极大,尽管临阵倒戈,自己也不会放过他,最起码也是一个流放之刑。 “这份继位遗诏,我这个知制诰咱怎么会不知道?翰林学士们怎会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翰林学士、知制诰们愤然,纷纷怒道。 宋代的翰林学士是正官,不是差遣官,学士资浅者只称直学士,只有资历最深的才正式任命为翰林学士,加知制诰官衔,称为内制。凡任免将相、册立太子、颁布遗诏、宣布征伐或大赦的诏命,只有翰林学士起草诏书。 程珌虽然是礼部侍郎,但只是直学士院,不是翰林学士,也不是知制诰,怎么有资格起草遗诏。 这分明就是一份错漏百出的矫诏! 只不过,若是赵竑没有对策,这“矫诏”也就成了真正的“遗诏”。 “太子殿下,都是史弥远逼我的!他许诺事成之后,引我为执政。史弥远,你这个狗贼,你可害死我了!” 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程珌,又开始吐露心声。 “赵贵诚,你这个佞臣,还不快说?” 罪犯们纷纷开口,真德秀赶紧催促。 他生怕赵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打坏了赵贵诚。 “陛下,你已是一国之君,可不要临阵退缩,为人所迫啊!” 杨桂枝的声音,又不紧不慢,适时从帷幔后传了出来。 可惜,这个时候,她已经左右不了大局。 “太子殿下,各位同僚,史弥远要我继承帝位,我本不从,架不住老师郑之清再三劝说,又惧怕史弥远的权势,只有勉强从之。昨夜,郑清之之子郑士昌改易装束到沂王府来接我。我到了皇宫以后,皇后的侄子杨谷和杨石也在场,皇后见了我说,以后我就是她的儿子……” 赵贵诚不顾杨桂枝的提醒,跪在地上,一一道来,众臣听的清清楚楚,许多人都是毛骨悚然。 想不到史弥远和杨桂枝竟然真的篡立,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众臣都是摇头。无论谁当皇帝,杨桂枝都是大宋朝廷的皇太后。她篡立新君,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第32章 定局 “陛……下,你……一派胡言!” 杨桂枝的声音再度响起,已经透露出惊慌。 “太后,你要一错再错,不顾天下大局吗?你是要先帝死不瞑目吗?” 魏了翁忍住愤怒,回了一句。 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媪,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一点小小的权势,是疯了吗? “太后,见好就收,不要再让天下人看笑话了。” 薛极苦口婆心,向杨桂枝的方向肃拜行礼。 “太后,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了,免得为天下人笑话!” 陈端常朗声说道,躬身一礼。 带头矫诏,反对太子登基。她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好地去当自己的太后,母仪天下,不好吗? 这下可好,沦为了天下笑柄,这又是何必? 在满殿群臣前丢尽了面子,也难怪杨桂枝死不悔改了。 “禀报太子殿下,环卫官江万载来报,守卫外朝宫门的刘宁国、徐鹤年、方度三位将领一起在殿外请令,愿剿杀叛逆,拥太子殿下登基!” 侍卫王英进殿禀报,赵竑微微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王英,你守好太子宫,让江万载守好内朝。告诉将士们,这里大局已定,让将士们守好宫门,孤自有赏赐。” 守卫外朝的,显然都不全是史弥远的心腹。即便是史弥远的狗腿子,这个时候,也不会和自己玩命。 这个江万载,肯定起了作用。 王英离去,许胜和卫士拖着血淋林的尸体出去,满殿群臣,又是一阵惊诧。 看来,太子殿下早有准备,众人只是空看了一场好戏。 “冯虞候,请你率两班禁军,速速抓捕郑清之、郑士昌父子,以及佞人余天赐进宫!” 真德秀大声呐喊,立刻安排了下去。 冯树目光转向了赵竑,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冯将军,你功劳卓著,孤铭感五内。值此朝野动荡之际,将军再接再厉,宜早日平息祸端,安宁天下。” 公然之下,只能称呼其为“冯将军”,而不是“冯帅”了。 “陛下,臣遵旨!” 冯树抱拳行礼,又是一句“陛下”,带着几名禁军将领,大步退了出去。 这可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再也不能错过了。 “太子饶命啊!形势所迫,我们兄弟也没有办法。都是史弥远逼我的!” 杨桂枝的侄子杨谷“噗通”跪地,不顾满脸的血迹青紫,磕起头来。 “太子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如果我等不同意,杨氏一门恐怕没人能够活命!此事都是史弥远所为,与我等无关,请太子殿下明鉴!” 另外一个侄子杨石也是磕头,伏地不起。 这个时候,性命攸关,弄不好会被当场格杀,还是保命要紧。 “两位,孤相信你们是被奸人胁迫,包括太后也是身不由己。起来吧,孤不怪你们,自会还你们一个清白。你们,也劝劝太后吧。一家人,这又是何必?” 赵竑和颜悦色,把杨谷、杨石二人,包括赵贵诚也扶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冲突没有发生过。 魏了翁诧异地看着赵竑,他还在担心赵竑如何善后,处置杨桂枝。没想到,赵竑早已有了决断。 “太后,大局已定,不用担心。太子……陛下自会料理一切!” 杨石懦弱,不过也圆滑,赶紧冲着杨桂枝大声奏报。 “姑姑,太子殿下即位,天下安心。你不必忧心!” 杨谷跟着说道,表情痛苦,似乎扯到了伤口。 群臣正在惊诧,赵竑已经向着御座,郑重一礼。 “太后,儿臣知道这是史弥远所为,太后是被史贼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两位杨门功勋也是受害者,并无谋逆作乱。儿臣登基以后,必会竭尽孝道,孝敬太后,善待杨氏一门,天日昭昭,满殿群臣皆可为证!” 赵竑一揖到地,谦恭异常。 大宋以孝道治国,没有杨桂枝,后官难安。这个时候,稳住朝堂才是根本。 即便是知道这个女人是同谋,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大事化了。 “恭喜太后母子和睦、天下太平!” 真德秀震惊于赵竑的表演,他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肃拜一礼。 这个赵竑,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薛极跟着开口,肃拜行礼。 “恭喜太后母子和睦、天下太平!贺喜太后!” 殿上群臣纷纷开口,白鸭鸭一片,一起行礼。 这个时候,只有跟着真正的“官家”,老老实实做臣,才是王道。 众人肃拜,帷幔后一时无声,半晌,杨桂枝才走了出来,容颜憔悴,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真德秀,事急从权,就由你这礼部尚书宣读先帝遗诏,立太子殿下为大宋天子,继大宋皇帝位。” 看起来,杨桂枝已经接受了眼前的结局。 “谢太后!臣遵旨!” 真德秀颤声说道,肃拜一礼。 “谢太后!” 赵竑心头一阵悸动,躬身一礼。 荣登大宝,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他高估了史弥远,史弥远低估了他。一场宫廷废黜阴谋,竟然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虽然,也要暴起和杀人。 “太后英明!” 殿中群臣异口同声,不知是真是假。 “太……后……” 史弥远嘴角淌血,挣扎着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李唐狠狠一脚,踢的嘴里淌血,半天憋不出气来。 “给太子赵竑加冕、更朝服!” 杨桂枝的声音再度响起,疲惫不堪,又似乎很是急促。 赵竑就在大殿上脱下孝服,换衣加冕。 当然,也卸下了藏在衣内的那几颗圆滚滚的手榴弹。 “殿下,不,陛下,你这是……” 真德秀、薛极等人看着圆滚滚的手榴弹,心惊肉跳。 尤其是梁成大,躲在人群中张望,看到赵竑身上的手榴弹,悄然把头缩了回去。 “诸卿,不用担心。这是火器,点燃才能杀人。孤也是没有办法。若是大事不成,孤只能是血流五步,和先帝的遗诏一起,随先帝驾鹤西去了。” 众臣都是心里发寒,杨桂枝脸上肌肉哆嗦,直到李唐拿着手榴弹离开,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事情没有闹大,不然真是血溅当场,怵目惊心了。 这个赵竑,妥妥的亡命徒一个! 大宋历朝太子继位,恐怕他也是其中最难,最惊心动魄的一位吧。 “诏曰,脩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身体羸弱,子嗣艰难,实尝患之。而今焦劳成疾,弥留之日,言念太子赵竑,文韬武略,秉性淳厚,恭俭仁孝,朕深慰之。朕顺应天意,赵竑继任大统,继朕登基,继皇帝位。赖将相协力,中外同心,共辅乃君,永光丕诈。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礼部尚书真德秀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群臣一起下跪嚎啕大哭,和刚才给赵贵诚下跪时一模一样。 “父皇,你在天之灵,保佑大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保佑我大宋国富民强,国运昌盛!保佑儿臣带我大宋臣民,重现汉唐雄风,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赵竑磕头而拜,痛哭流涕。 他其实很想再来一番“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心境。 一番折腾下来,他早已心力交瘁,再也没有那个体力了。 “官家,老身身子乏累,就先回去了。先帝的服丧与陵制,就劳官家费心了。” 杨桂芝站直身子,对着肃立的群臣,依然是面无表情。 “诸位卿家,新君登基,诸卿务必辅佐新君,恪尽职守,使大宋江山社稷得以永固。” “儿臣恭送太后!” 赵竑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臣等恭送太后!” 群臣和赵竑一起,恭恭敬敬目送杨桂枝移步离开。 杨桂芝经过赵竑身旁,目光扫到了地上的血迹,忽然脚步一软,差点摔倒。 赵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杨桂芝。 “赵竑,你好深的心机啊!” 杨桂芝抓着赵竑的胳膊,低声一句。 “太后,退无可退,不得已为之!” 赵竑低声回道,同样面不改色。 杨桂芝苦笑一声,随即面无表情,提高了声音。 “官家,大宋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周围的薛极、真德秀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强势倔强的女人,终于不得已接受了赵竑,接受了现实。 “太后放心,儿臣要的是强国富民,国泰民安。日后还要太后耳提面命,留于后人一段千古佳话。” 赵竑声音响亮,满殿群臣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杨谷、杨石,官家仁厚宽宥,你们帮着官家处理先帝晏驾后事,千万不可懈怠。” “杨太后”有意无意,叮嘱起了自己的侄子。 “太后放心!臣等必会为官家分忧!” 杨谷和杨石一起肃拜,恭恭敬敬。 “官家,老身告退了。” 杨桂枝站直了身子,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去,看都没看地上狼狈萎靡的史弥远等人一眼。 “太后放心就是!” 赵竑躬身一礼,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摇头。 真是一个狠毒、聪明、能屈能伸的女人! “恭请陛下移班大庆殿,谒见新帝!” 杨桂枝离开,真德秀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下,赵竑这个皇帝,可是货真价实,坐稳了龙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庆殿上,赵竑端坐龙椅,接受群臣的恭贺。 “众卿家,朕和沂王赵贵诚,同是太祖子孙,朕意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进为济王,判宁国府,赐给宅第。这是朕的第一道旨意,众卿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 群臣又是一片恭维。 “矫诏”上对新皇的安置,如法炮制,全部回到了赵贵诚身上。 “臣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贵诚跪于地下,惊魂未定,满脸的泪水,不知道是真是假。 “史弥远矫诏谋逆,罪责难逃,依律斩首,令真德秀监斩,多差兵将防护。其余二子革去官职功名,贬为庶民,籍没史府家产。其余郑清之、郑士昌、余天赐、程珌等人,依律斩首,收没家产,阖家贬为庶民。不要牵连家族无辜。这是朕的第二道旨意。” “陛下仁厚,臣等敬服!” 群臣又是一片恭贺之声。 没有株连九族,也没有凌迟处死,这位新帝,还是位仁义之君。 “朕这第三道旨意,就是国家积弱,武备松弛,正是用人之际。着参政大臣、六部九卿、各路州府,推荐贤能,为国分忧。若是真有贤能,朕自有赏。若是鱼目混珠……” 赵竑的话,让群臣又是一阵肃拜。 天下有才能者不知凡几,但报国无门者何止百千,推荐贤能,正好可以散布恩萌,收纳人心。 “朕这第四道旨意,乃是先帝的葬礼,也是重中之重。朕任命执政大臣薛极为五陵使,诸臣宣缯、胡榘、真德秀、魏了翁为山陵五使,负责先帝葬礼事宜,以及议谥号事,并遣使至各国告哀。” “谨遵陛下旨意!” 众臣一起行礼,毕恭毕敬。 薛极、胡榘、宣缯几个参知政事,包括那些摇摆之人,都是安下心来。 看来,这位新的大宋皇帝,并不是株连甚广,虽然粗暴,但却仁厚。 群臣伏拜,山呼万岁,晨光熹微,温暖刺目。九五至尊,位于御座之上,冠冕堂皇的赵竑,不由得一阵恍惚。 群臣在他脚下,大地在他脚下,他似乎登高临顶,可以掌握人世间的一切。但他脚下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大宋的未来,又通向何方? 积贫积弱的大宋,能崛起吗? 兵事孱弱的大宋,能与庞大的无坚不摧的蒙古帝国抗衡吗? 【第一卷登基为帝已完,下一卷新政布局即将开始。拜谢书友支持!】 第1章 履新(1) 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中,和宁门外,护卫皇城的禁军顶盔披甲,持枪肃然而立。冷风习习,卫士却任凭冷风刮面,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犹如木石雕塑一般。 看似风平浪静的临安大内,经过一场并不激烈的宫廷角逐,仅仅是一个早晨,不知不觉变了模样。 大宋官家赵扩驾崩,太子赵竑登基,大宋皇宫悄无声息换了主人。 一张白纸好作画,千头万绪,也得躬身而行,一件件做起。除了捉拿缉捕“矫诏谋逆”的史弥远一党,便是安排先帝赵扩的后事,并昭告天下。 而封赏有功之臣,也是稳定人心,必不可少的一环。 勤政殿,御书房内,新任殿帅冯树跪在地上,正在接受新皇赵竑的赏赐。 “冯树,君子协定,这是赏你的两万贯,朕加了一万贯,作为对你的犒赏。拿去吧!” 赵竑摆摆手,董宋臣把盒子拿了下去,递给了冯树。 “臣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树眉开眼笑,赶紧谢恩,山呼万岁。 有了这三万贯,俸禄又多了一倍有余,日子可别提多滋润了。 “起来吧,冯树。这是你应得的。” 赵竑等冯树起来,微微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冯树,你如今是殿帅,年富力强,还是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信任。关扑那些东西,十赌九骗,还是戒了吧。” 从殿前司虞候到殿前司指挥使,冯树还没有那些跋扈骄纵的恶习,正好可以敲打敲打,君臣佐使。 “臣谢陛下教诲!” 冯树肃拜一礼,喜笑颜开。 “冯树,马上就会抓捕史弥远在殿前司军中的一些同党。你就在宫中候旨,随时待命,暂时不要外出。” 真德秀提过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 “臣遵旨!” 冯树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赵竑看着他喜滋滋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家伙嗜赌如命的旧习,能不能改过来? 李唐、许胜、胡大头一众原东宫侍卫们进来,跪了满满一地。 “李唐,你接替徐仪,权殿前司副指挥使;胡大头接替冯树原来的殿前司虞候,不过也是权代;许胜和张洪去侍卫步军司,权步军司副指挥使和虞候。其他王英、王宇兄弟各人,朕都各有任命。” 赵竑看着众人,温声说道: “国事艰难,财物匮乏,李唐和许胜各赏钱300贯,其余人各200贯。大家不要嫌少,以后好生做事吧。” 之所以众人都是权代,那是因为众人资历尚浅,但临安城的防务,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谢陛下,臣等诚惶诚恐!” 众人跪地磕头,都是面红耳赤。 出人头地,只不过一年的功夫。何况,他们也不是冲着几百贯钱来的。 “朕说过,绝不会亏待自己人。你们不要诚惶诚恳,也不要怕犯错,只要记得忠于王事、为国分忧即可。” 侍卫们山呼万岁,纷纷爬了起来,人人都是面红耳赤。 “你们都记住了,殿前司和步军司马上有大动作,你们要安抚众军,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赵竑郑重叮嘱,众人领旨,退了下去。 张三、王圭、杜二等一干人等进来,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战战兢兢,一起跪下,向赵竑行礼。 “草民等参见陛下!” 大内禁宫拜见大宋天子,不要说王圭和杜二等人,即便是张三本人,也是紧张不已。 草民与皇帝,即便是草民与皇子,也是天壤之别。而天子之威,可见一斑。 众人伏拜,战战兢兢,赵竑一时有些感慨。 在张三等普通百姓心目中,他是至尊无上的天子。而在士大夫官僚们面前,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令人敬畏。 就像那些搅屎棍言官,不过区区六品,不管皇帝言谈举止是否过界,照样可以对皇帝指手画脚,丝毫不顾皇帝的颜面。 何其谬哉! 朕即国家!大宋需要一个真正的领袖,带大宋走出泥潭。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 赵竑语气温和,目光期待看着下面彪悍健壮的一群猛男,那里还有半点地痞流氓的架势。 “高虎,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回陛下,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此文出自《世说新语》。臣等谢陛下勉励之恩,必铭记于心!” 高大强壮的高虎跪在地上,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张三强作镇定回道,伏地而拜。 皇帝借周处的典故,劝告他和诸位兄弟改邪归正,为国立功,这是天大的恩赐。 这表明,皇帝已经要任用他们了。而他们这一群人,也终于有了归宿。 “好!好一个张三!” 果然,赵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赞赏道: “王圭、杜二、高虎、杜三,各位兄弟,朕赏你们每人各200贯钱,愿意的编入殿前司禁军,到玉津园供职。不愿受束缚的去干些买卖,朕出本钱。” 赵竑面色温和,一本正经叮嘱道: “英雄不问出身。兄弟们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跳出来,回头路,可是不能再走了。谁要是敢走,朕绝不留情!” 对于帮助过他的人,他绝不会亏待。但他为人师表,也希望浪子回头,人人走上正道。 “草民谢陛下天恩!” 王圭等人一起磕头,都是喜笑颜开。 这一下,不但是巨额封赏,一辈子的差事也有了。 至于改邪归正,有堂堂正正的大道走,鬼才愿意去走黑暗潮湿的小路? “高虎、杜三、方海,张三说你们几个身手好,以后就跟在朕的身边做事吧。记住了,平时多读读书,没有什么坏处。” 赵竑徐徐说道,面色温和。 这些人并没有杀人越货,又为了他登基出生入死,重用并让他们走上正路,他这个皇帝义不容辞。 也只有他说的话,分量才够。 “谢……陛下天……恩!” 高虎等人面红耳赤,使劲磕头,额头红紫。 “张三,朕赏你500贯钱,你先到殿前司担任押班一职,带其余的兄弟,也去玉津园供职。朕另赐你那些跑腿的兄弟各200贯钱,让他们好好做事,不要在街面上瞎混了。” 张三伺机而动,立功不小。不过他甫登上位,对于如何使用张三,包括徐良、周平这些人,他还在思考,不能匆忙下决定。 “臣张正思,谢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张三正色拜倒,头碰在地上,“邦邦”作响,热泪却流了下来。 他张正思,终于出人头地。他的兄长,终于扬眉吐气。 “好了,都起来吧,要是头都磕坏了,朕还得费尽心思去另寻猛男!” 赵竑哈哈一笑,示意众人起来。 “臣等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张三等人山呼万岁,人人喜气洋洋,许多人都是擦着眼泪。 昨天还在为生计发愁,今天猛然就端上了铁饭碗,还得了新皇的大红包,又被新皇称兄道弟。 光是今天面见大宋天子这事,能够吹一辈子的了。 江万载进来,跪在地上,给桌案后的赵竑磕头谢恩,诚惶诚恐。 “微臣江万载,参见陛下!” 经历过当日宫变之事,他对赵竑敬畏交加,甚至畏惧大于敬重。尤其是赵竑提着血淋淋的短刀,不怒自威的情景,不时在他眼前浮现。 “江万载,起来吧。朕任你为殿前司都知,主管皇城的宿卫与戍守。好好做事吧。” 赵竑看着跪地的江万载,目光灼灼。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年轻的军官脸上还有青涩,眼神清澈,以其宫变当日的机动和灵敏,似乎可以重用。 “陛下,有冯殿帅,还有李侍卫许侍卫他们,皇城的戍守,似乎不需要微臣。陛下擢升微臣,微臣受之有愧。” 虽然和赵竑已经算是熟人,但君威难测,对方如今贵为大宋天子,江万载心头还是忐忑不安。 那一日宫廷政变,他并没有随赵竑冲锋陷阵,后来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万一赵竑当日被史弥远矫诏给废黜了或者发生意外,他可就是罪过大了。 唯一庆幸的,他没有阻挡赵竑,任其离开,还劝阻了外朝的禁军将领发难。 “你倒是不贪功,有自知之明。”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李侍卫许侍卫有其它任用,冯树日理万机,事太多。国家用人之际,你就不要推辞了。” 江万载做事果敢,心存忠义,他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不妨一试。 人心叵测,天知道杨桂枝赵贵诚这些人,会不会死灰复燃? “陛下,臣还年轻,就让臣在下面做事,磨炼一番,再为陛下分忧。” 无功不受禄,看起来,江万载还是个固执的性子。 “如今这天下,要官的多,像你这样推官的倒少。不过,朕欣赏你,就由你权代都知一职,好好为朕分忧。等到了合适时机,朕自会让你下去磨练,为国担忧。” 说着说着,赵竑的心头,忽然涌现出了一种想法。 大宋天下,像江万载、张三这样雄心勃勃,却又资历经验匮乏的年轻人大有人在,他们需要磨练,需要机会,自己完全可以推波助澜。 军校! 给千千万万像江万载张三这样的热血年轻人机会,让他们杀敌报国,这才是这个国家才有的样子。 赵竑的心跳,不知不觉加速。 “陛下登基,是要变法,中兴大宋吗?” 江万载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变法?中兴大宋?” 赵竑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江万载,你知道吗,要是我大宋天下都是你这样的热血男儿,大宋又何致如此?” “陛下,大宋像江万载这样的热血男儿数不胜数,就在于陛下用不用他们。” 感受到了赵竑的感慨,江万载大着胆子说道。 “说得好!下去吧。” 赵竑温声一句,端起了茶杯。 “臣谢陛下天恩!” 赵竑刚刚登基,千头万绪,江万载不敢耽搁,赶紧退了出去。 皇帝厚恩,金口玉言,他只有鞠躬尽瘁,努力做事了。 不过,皇帝的雄心,早已在他的诗词当中显露出来。他也相信,皇帝会有一番作为。 也许会是一番大作为。 第2章 履新(2) “陛下,真尚书和魏侍郎他们来了。” 董宋臣进来,打破了赵竑的冥想。 “让他们进来吧。” 真德秀等人来奏,恐怕还是史弥远一党的事情。 不过对于真德秀和魏了翁,他倒真有重托。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忧之所在,事关国之根本,不容再等。 “陛下,史弥远父子,郑清之父子,史弥远的亲信余天赐,程珌等人,都已经被抓捕,投在大理寺大牢。抄家也正在进行。史弥远抄家的数目大概出来了,光是金银珠宝会子铜钱等等,就有200多万贯。” 真德秀细细向赵竑禀报,呈上账册。 “真公,当真是雷厉风行,朕喜欢!” 赵竑哈哈大笑,接过账册翻阅,心头暗暗吃惊。 “200多万贯!好大的手笔!好一个国家重臣!” 200万贯,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多亿,士大夫之富有和贪婪,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南宋宁宗后期,一个普通百姓一月要五六贯钱才能吃饱,一年得六七十贯。光是史弥远的家产,就够三四万大宋百姓一年的开销了。 不过,史弥远应该还不是官员里最贪的。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不知道不惩治贪腐的本朝,是不是也是如此? 打掉几个大贪官,就足够十万大军一年的开销了。 “陛下,史弥远等人已经被下了大狱,该如何处置?” 真德秀眼神里,有些夜长梦多的迫切。 “让他好好过个年,再明正典型,警示天下吧。” 赵竑沉思片刻,做了决断。 史弥远太过疯狂,太过丧心病狂,这样的人物少见,对国家的破坏,也是难以估量。 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赵昀狸猫换太子上位,为报史弥远推他登基大宝,前十年都是史弥远当政,自己则是不思进取、随波逐流。大宋也因此错过了最好的十年发展时间,朝局日衰。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以及杨谷杨石兄弟,还有杨太后,都该怎样处置?” 真德秀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这的确是为难了赵竑。 “真公,你不会让朕杀了杨太后吧?那朕可就成了天下第一大逆不道的不孝之人呢!” 赵竑哈哈一笑,有些无奈。 杨桂枝是本朝皇后,现在又是太后,年过花甲,他虽然讨厌至极,却也得忍耐,三思而行。 至于赵贵诚,跳梁小丑而已,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让赵贵诚去宁国县当他的王公,杨谷杨石升为郡王。至于杨桂枝,好好当她的太后,颐养天年吧。” 赵竑毫不客气,杨桂枝的名字脱口而出。 杨桂枝威信扫地,赵贵诚惊弓之鸟,不足一提。杨桂枝是他这个大宋皇帝名义上的“母后”,赵贵诚是宗室子弟,他要是快意恩仇,真杀了杨桂枝和赵贵诚,估计他在朝野的威望会大大降低。 虽然他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他也不会傻到去加害杨桂枝,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一句话,不值得! “陛下宅心仁厚,实为我大宋之福啊!” 真德秀的神情,显然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 赵竑看起来做事生猛,雷霆万钧,但本质上还是个淳朴青年。 宅心仁厚?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大权在握,无论是杨桂枝还是赵贵诚,他都不放在眼里,懒得再理这些人。 换句话说,这些人不值一提,已经不配他去耗费精力体力了。 他的目光,已经放在了推行新政上,放在了北方那个纵横天下的庞然大物身上。 “陛下,朝局初定,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处置史弥远这些逆贼,以安天下民心。” 魏了翁这时插话,忧心忡忡。 史弥远为相近二十年,根深叶茂,万一他的党羽作乱,死灰复燃,朝堂可要大乱。 “魏公,人都要过年,牢犯或是常人。你是兵部侍郎,殿前司那里,你帮冯树把把关,安抚军心。” 夏震和徐仪两大魁首已经除去,冯树新为殿帅,肯定会操作猛如虎,好好表现一番。殿前司、侍卫步军司这九万多禁军,绝大部分将领官职原封不动,想来不会有人跟自己的前程和银子过不去。 又能出什么乱子?还能弑君去救奸臣? “陛下,臣和魏侍郎已将夏震和史弥远在殿前司中的党羽名单列上,大概一百二十余人,其职位、品性、瓜葛、升迁,臣都一一标注。陛下可斟酌御览。” 真德秀呈上名单,显然做足了功课。 “真公、魏公,你们真是雷霆霹雳,让朕吃惊!” 赵竑惊诧地点了点头。 只是两天功夫不到,这二位干臣就搞定史弥远一党底细,真是让人吃惊。 这不会是连夜突袭的吧?这也太敬业了些! 谁说士大夫不能做事? 他接过名单,细细看了片刻,微微思虑片刻,这才将名单交给了真德秀。 “魏侍郎,以你之见,史弥远和夏震的这些党羽,会兴风作浪吗?” 真德秀未雨绸缪,老成持重,让他也是安心。 “陛下,军中有一些史弥远的心腹亲朋,防患于未然,还是小心为上!” 真德秀迫不及待,接过了话题。 “陛下刚刚登基,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魏了翁附和着真德秀说道,显然是让赵竑不要妇人之仁,以免后患无穷。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大意,也不能心慈手软,心存侥幸,以免把自己玩脱。 权力,必须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这件事情,就交给两位卿家去做吧。一要保密,不要走漏风声,二要仔细甄别,由大理寺和刑部、临安府三方会审,三是不要牵连无辜,朕不想刚刚登基,就弄的血雨腥风,让朝堂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殿前司护卫临安城和皇宫禁卫,一旦殿前司禁军发难,弄不好就是血流五步,到时候再也难翻盘。 赵竑看着真德秀,微微一笑。 “真公,朕能登基,你居功至伟。朕任你为户部尚书、参知政事,以后就常为国分忧吧。” “臣谢陛下天恩!” 真德秀老脸通红,赶紧跪下磕头谢恩。 从礼部尚书到户部尚书、参知政事,这可真是皇恩浩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论功行赏,果然没有忘记他这个帝师。 “魏侍郎,目前朝中不是没有合适的位置,但朕另有要事委你去办。你暂且仍为兵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你的功绩,朕记在心里,朕欠你的。” 魏了翁的人品不错,做事雷厉风行,他要推行新政,需要魏了翁上下奔走。 况且,捉拿史弥远一党,已经是人人自危,再对骑墙派大刀阔斧,恐怕得不偿失。 赵竑温声细语,魏了翁汗流浃背,赶紧谢恩。 能得皇帝如此礼待,并委以重任,他是心满意足。 “陛下,薛极、宣缯、胡榘这几个参知政事,以前都是史弥远的党羽,该如何处置?” 骤升为参政大臣,真德秀责任感油然而生。 薛极是史弥远的爪牙,唯史弥远马首是瞻。宣甑还是史弥远的儿女亲家。至于胡榘,贪鄙油滑,做执政大臣,德不配位。 “真公,除去史弥远一党,天下沸沸扬扬,若是再大兴牢狱,恐天下动荡。让他们各司其职就是。以前是史弥远跋扈,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现在新朝新气象,让他们为朝廷分忧吧。” 赵竑看着真德秀,轻声说了出来。 他要澄清吏治,留下这三人,若是还作奸犯科,正好可以来杀鸡骇猴。 无论是清流还是浊流,在他的治下,绝不能出现党争。这些人必须是好官,为国分忧,为民做事的好官。 真德秀那里明白赵竑的心思,微微有些失落。 年纪轻轻的赵竑,也学会了大局为重,平衡之术。 “陛下圣明!” 魏了翁脸色发红,终于放下心来。 史党一除,万事大吉。 “没有什么圣明不圣明的,朕相信你们,也相信你们的判断。” 赵竑微微一笑,安抚两位心腹大臣。 一个是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青史留名。另一个理学大臣,志趣高洁。这两人去办事,想来可以保证基本的公正。 “魏侍郎,抓捕完史弥远和夏震的余党后,你就抽身出来,花一两天的时间,把玉津园简单收拾一下,再从殿前司挑选武艺精湛之士,尤其是金枪班银枪班的禁卫,到玉津园参加军中比武选拔。记住了,越快越好,朕已经等不及了。” 赵竑的心中,已经有了成立军校的主意。 金枪班和银枪班都是皇宫御林军24班直之一,都是从禁军中选拔的善用枪槊者增补而成,约有200人,其中高手不少。 而这些人经过培训以后,就是军校的军官。 80万禁军枪棒教头,听起来就够让人兴奋的。 “比武选拔?陛下是要倡武强军吗?” 魏了翁一惊,赶紧领旨。 玉津园是皇家园林,为帝王观看骑射比武之用,早已经荒废。皇帝此举,莫非要整饬武备? 是为了抓捕之后安抚军心,还是另有所为? “倡武强军?不错!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宋兵事孱弱,有些事情,必须马上去做。” 在整饬武备上,魏了翁显然比真德秀激进和务实许多。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你知道,沿海制置司有多少战船,多少将士吗?” 谈到了兵事,赵竑下意识心里一动。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有大小战船三百多艘,兵额六千。不过以臣估计,战船陈旧破损,兵额肯定缺减,当在五千上下。” “五千上下?” 魏了翁的回复,让赵竑愣了半天,他思虑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 “派人传旨给沿海制置使赵善湘,让他三日后来玉津园面圣,朕要问一下水师的情形。” 扬威于万里之遥,靠的是南上北下的水师,凭的是坚船利炮,也是他计划中的重中之重。 两三百艘破船,五千海军,这也实在太少了些! 最坏的打算,打不过蒙古铁骑,乘船南逃就是。 赵竑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可是成吉思汗,不是等闲之辈。 “臣遵旨!” 魏了翁心头明了,果然是整饬武备的事情。 三日后玉津园面圣,也就是说,三日内,他要把玉津园收拾好,还得从殿前司抽取禁军中的佼佼者,去玉津园集结。 这可真是够仓促的! 第3章 履新(3) 宦官在书房外禀报,说薛极和宣甑二人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赵竑微微一笑。他登基大宝,这二人,显然是来表决心来了。 “陛下,何必见这些魑魅魍魉?” 在自己的学生面前,真德秀毫不客气。 史弥远的狗腿子和儿女亲家,赵竑还搭理他作甚? “真公,朕还是那句话。只捉拿为非作歹之人。宣缯和薛极,尚有可用之处。真公见谅。” 赵竑笑眯眯说道,语气却是坚定。 真德秀无奈,拱手黑脸,和魏了翁让到一旁。 “臣参见陛下!” 薛极和宣缯心神不定,一起肃拜行礼。 一个史弥远的党羽,一个史弥远的儿女亲家,命运如何,谁也不知。 “两位卿家,不必忧心。时势不由人,过去的一笔勾销。大宋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两位卿家同为执政,好好地为国效力,为军分忧吧。” 了解这二人并没有什么大恶,赵竑还是决定怀柔,安抚为上。 这二人久在朝堂,熟悉政务,正是他的臂助。 “谢陛下天恩。不过臣愿向陛下表明心迹,臣从未陷害忠良,从未害人性命。陛下明鉴!” 宣缯跪下伏地而奏,面色凝重。 “陛下明鉴,史弥远治下,臣只是个提线木偶,从未害人。谢陛下天恩!” 薛极也是如此,战战兢兢而奏。 赵竑的话,让二人已经心宽了下来。 新皇连赵贵诚这个谋逆的从犯都能宽恕,自己这些局外不知情之人,应该不会刻意难为。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沉思。 他本想真德秀担任宰相,薛极担任枢密使,但民间的风言风语,却让他犹豫不决。 真德秀理学大师,以“正心诚意”为要事,实务上反而差许多。历史上还有“吃了西湖水,打了一锅太平”的典故。可见真德秀于经济民生的政务,并没有多少建树。 反而宣缯和薛极在朝日久,用起来更要得心应手。 以真德秀的优点,目前来说,执掌户部,兼任执政大臣,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竑沉吟犹豫,薛极和宣缯又变的疑神疑鬼,二人目光一对,各自分开。 “陛下,朝堂初定,先帝新逝,陛下初登大宝,臣愿毁家纾难,捐资五万贯,以助陛下渡过难关。还请陛下不要拒绝!” “臣和薛公一样,愿倾尽家财,以助陛下!” 薛极和宣缯先后进言,让刚从沉思中走出来的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算是投名状,还是怕自己秋后算账? “薛公、宣公,你们说的是真心话吗?” 魏了翁看赵竑懵懵懂懂,赶紧问了起来。 一不小心,皇帝得了一批内帑,完全可以赏赐群臣了。 “陛下,两位相公,天子面前,我等怎敢胡言乱语?老夫和宣公一片赤诚,还请陛下万万不要拒绝!” 薛极白发苍苍,郑重其事说道。 他们和史弥远扯不断,理还乱,为人诟病。要是皇帝不接受他们的“捐献”,他们反而不安。 “二位卿家,那就多谢了!” 赵竑点点头,顺水推舟。 的确,他需要钱的地方太多。 “二位卿家,起来吧。国库空虚,你们可是帮了大忙,朕会记在心里。以后各司其职,可都好生做事吧。” 十万贯,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魏了翁和真德秀眼神对望,微微有些尴尬。 薛极和宣缯各捐赠五万贯,他们要不要表示一下? “陛下,臣有一事,还往陛下不要见怪。” 魏了翁二人正在盘算,宣甑硬着头皮上奏。 “宣卿,朕不是昏君,更不是暴君。有事直奏就是。” “谢陛下!” 宣甑又跪于地上,苦声上奏。 “陛下,史弥远丧心病狂,罪无可赦。但他父子在牢中被狱卒和牢犯虐待,打的遍体鳞伤。臣一是担心他们挺不到明正典型的一日,二是担心有人说陛下携私报复,有损圣听。三是朝廷自有律法规制,不能滥用私刑。陛下三思,陛下恕罪!” 宣甑连连磕头,真德秀立刻怒吼了出来。 “宣甑,你好大的胆子!史弥远乱臣贼子,凡我大宋子民,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敲其骨。史弥远淫威之下,多少冤魂亡灵。陛下严惩,正合天下民心,何来滥用私刑?何来有损圣听?” 真德秀怒目而视,唾液横飞,宣甑只是磕头,伏地不起。 “墙倒众人推,树倒猕猴散。宣卿和史弥远是儿女亲家,心存怜悯,乃是人之常情。这个时候为他求情,殊是不易啊!” 史弥远在牢中被群殴,这倒是没有想到。 大理寺卿陈端常,还有少卿徐喧,这两个混蛋老头,怎么把史弥远和犯人关在了一起?这不是明摆着使坏吗? “陛下,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陈端常、大理寺少卿徐暄,这三人在书房外候旨。” “来的正好,让他们都进来。” 新君旧臣,赵竑立刻提起了精神。 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陈端常、大理寺少卿徐暄,三人进来,一起向赵竑叩拜。 “起来吧!已经凑成两桌麻将了!” 赵竑哈哈一笑,让众人起来。他微微思索片刻,这才说道: “宣缯,你说的没错,朝廷自有律法规制,不可任意妄为。大理寺要保护史弥远父子的人身安全,把他们单独关押,不要虐待他们。违者必究。”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甑山呼万岁,跪拜之后,爬起来站过一边。 徐喧和陈端常领旨,心头都有些不甘。 就这样放过史弥远,新皇可是真够仁慈,真够大方。 “吴兢,你还是担任临安府尹,兼浙西安抚使。陈端常卸去大理寺卿一职,担任御史中丞。徐喧晋为大理寺卿。朝堂甫定,大家都好生做事吧。” 赵竑看了一眼薛极和宣缯,心头已经有了打算。 “薛卿和宣卿暂居原职,待朕斟酌一下,再委重任。” 赵竑暗暗点头。这个宣甑不惧被牵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此人还有一份血性和仁义。 众人一起拜服,山呼万岁,都是舒心。 或安然无恙,或升官发财,人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 真德秀脸色铁青,冷哼一声。 要不是皇帝亲自宣旨,他真要好好痛斥一番宣缯和薛极。 魏了翁看着赵竑,眼睛放光。 朝堂秩序平稳过渡,井然恢复,新皇的手段可见一斑。 新皇说要对他委以重任,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差遣? “薛卿,先帝葬礼,你这个五陵使上下奔走,辛苦了。” 薛极将葬礼办的井井有条,不让他分心,可见此人有能力,并不是百无一用。 “为陛下分忧,老臣责无旁贷!” 他日朕登基为帝,薛卿当为宰相。 薛极心头,下意识闪过赵竑说过的这一句话来。 “关于先帝葬礼,朕有些想法,各位卿家都听听。” 赵竑看着众人,一本正经。 宋朝皇帝生前不修陵墓,死后才开始修建,因此整个丧礼要花很长时间。而赵竑并不想这样。 整天光忙丧事,国事还要不要干了。 “先帝葬礼,不要奢侈,一切从简,怎么简单怎么好。这也符合先帝无为而治的治国之道。” 赵竑的话,让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朕要励精图治,让大宋富国强兵,十余年恢复中原。诸位卿家懂朕的意思了吗?” “陛下是说,现在从简,是为了将来迁灵方便?” 宣甑反应快,脱口而出。 “正是!” 赵竑点点头,面色凝重。 恢复中原,王师北定,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责任。要不然,这个皇帝岂不是当的索然无味? 御书房中,众臣都是无语。 宋室南渡近百年,王师从来都没有恢复任何一块失地。十余年时间恢复中原,赵竑从哪里来的自信? “朕不会拿先帝的葬礼和骸骨开玩笑。十年之约,咱们拭目以待吧。” 十年时间,足够他浪了吧。 如果十年时间都没有起色,那大宋也该亡了。 “先帝葬礼一切从简。臣遵旨!” “臣遵旨!” 几个大臣一起领旨。 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反正埋的不是他们的先人。 “薛卿、宣卿,真公和魏公要去抓捕完史弥远的余党。两位卿家不妨一同前去,查漏补缺,甄别良莠,让朝堂早些安定下来,让朕安心。” “臣遵旨!” 薛极和宣缯面色泛红,赶紧领旨。 新皇这样说,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几位卿家,让冯树和李唐带殿前司的禁军一同前往,大理寺和临安府协助抓捕,维持秩序,安抚百姓,切莫引起骚乱。”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道。 “臣等告退。” 真德秀和薛极等人肃拜行礼,退了下去。 赵竑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自嘲地一笑。 刚刚登基,他也学会装神弄鬼,故作深沉了。 新君旧臣,必须要让新鲜的血液进来,让大宋朝堂彻彻底底活起来。 “陛下,工部尚书、执政大臣胡榘在殿外跪着,并进捐赠八万贯,说是罪责深厚,变卖家产,乞求陛下宽恕。” 真德秀等人离开不久,董宋臣进来,轻声禀报。 “这个胡榘,大滑头一个。他把朕当什么了?”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八万贯!这个胡榘,好大的手笔! “陛下,胡榘贪鄙,官声不佳。不过满朝官员,不贪墨的鲜有其人。陛下自行定夺。” 董宋臣小声说道,赵竑的眉头,不知不觉又紧锁。 军校只能强兵,要仁政,只能是反贪反腐了。 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财。岳武穆之言,鞭辟入里,精辟至极。 “收了他的捐赠,让他回去吧。告诉他,他不错,朕相信他。” 董宋臣无奈,退了出去。 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院中的梅树怒放,幽香阵阵。 兵事、政事,大宋需要一场大变法,断臂求生。要是还是因循守旧,只能是死翘翘了。 第4章 王剑 周平、田义和徐良、郑途几人进了御书房,一起跪下,都是诚惶诚恐,惴惴不安。 以前或许可以称兄道弟,漫不经心。但时过境迁,赵竑已经是贵为大宋天子,众人之间,高低贵贱,一目了然。 “当了个皇帝,兄弟都没了,真是不值得。” 赵竑朗声说道,无奈摇了摇头。 鹰击长空,高瞰万物,却又孤独寂寞。一旦登上皇位,便是孤家寡人,一辈子的孤独寂寞。 “陛下,草民不敢!” 和江万载、真德秀一样,周平、田义等人也是小心翼翼,汗流浃背。 此一时彼一时,也幸亏赵竑没有冠冕堂皇于大殿之上,要不然这几人还不知道怎样的手足无措。 赵竑暗暗摇头。有得必有失,能量守恒定律,也适用于感情人心。 “田义,你本来就是军器所提辖,后来因为意外,你受到牵连。就没有了下文。朕今日授你提举军器所,主管火器铸造,克日上任,你没有异议吧?” 赵竑看着田义,满脸笑容,嘴角微微上扬。 火器国之重器,有田义这个心腹主持军器所,他才真真正正放心。 “臣遵旨,谢陛下天恩!” 田义赶紧跪下,磕头领旨。 赵竑授他什么官衔,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赵竑肯定不会亏待于他。 “回去告诉你爹。他自己说的,朕一旦登基,他就来殿前司当禁军枪棒教头。可不得赖账,否则朕和他没完!”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田义也是眉开眼笑。 让父亲来殿前司,应该不难。 “郑途,你制造火器,很是不错。朕授你为军器所提辖,协助田义铸造火器,办好军器所差事。” 赵竑看着郑途,面色温和。 “军器所日后要脱离工部,直属朕管辖。国家百废待兴,你们要肩负重任。郑途,你这个肚子,可是要减减哦。” 会稽山下的郑氏铁坊,以及铁坊的工匠,已经被工部军器所接管。郑途这样的人才,赵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臣领旨谢恩,臣一定减肉!” 郑途也是跪下,磕头谢恩,战战兢兢。 皇帝都关心起自己了,当然要好好减减肥了。 “都起来吧。” 赵竑面带笑容,看着二人起来。 有这二人,火器制造方面,他是不用愁了。 周平心里一沉,很是失望。 看起来今日授官,似乎没有他什么事情。 宫变当日,他带人隐匿于宫城南门外,随时准备截杀来援官军,喋血街头。好在一切风平浪静,虽然无功而返,但好在大局已定。 做了这么多事情,却在大封群臣之时,没有丝毫犒赏和任用,实在是让他有些沮丧。 “周平,你从民间招募一些正直可靠之人,朕有大用。此事关乎国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那些品行不端之人,万万不可滥竽充数!” 赵竑脸色凝重,郑重其事。 大宋贪墨成风,吏治腐败,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澄清吏治。趁着御史台被清洗,没人敢反对,先把反贪的摊子撑起来再说。 “臣遵旨,臣谢陛下天恩!” 周平心中一颤,郑重抱拳一礼。 看起来,皇帝对他这个大舅子,并没有忽视,反而是要委以重任。 “徐良,你也是耐心等待,稍安勿躁。下去协助周平做事。大宋未来的国运如何,就看你二人的呢。” “陛下天恩,臣谢过!” 徐良站起身来,肃拜而道。 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不是少年时的无拘无束。成家立业和建功立业,都要兼顾。 若是没有赵竑,他有可能一辈子就埋没于草莽之中了。 “朕有一句话,你们都听好了!” 赵竑郑重其事,众人都是打起精神,竖起了耳朵。 “朕要让大宋改头换面,需要你们身负重任,为朕为大宋冲锋陷阵。朕有言在先,你们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都包在朕的身上,你们只管为国为民,放手去干。但千万记住了,绝不可作奸犯科、贪赃枉法。否则,朕必不留情面,严惩不贷!” 众人都是肃然,一起跪下谢恩。 荣华富贵都有了,年纪轻轻的不去做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殿前司和步军司十余万人,其中史弥远的党羽不少。以臣之计,不如将一部分禁军将领及禁军调离京畿,打散编入各路。殿前司让肱骨大臣统领,以备不测。”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中一动。 他本就准备整饬武备,正好借着清除史弥远党羽,来一个釜底抽薪。 “殿前司的官兵,都是两浙本地人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陛下,臣和李唐他们聊过,殿前司官兵都是军中锐士,虽然以两浙人居多,但肯定是大宋各路都有。” 田义的回答,让赵竑点点头,心里有了些想法。 “陛下,臣还有一事,请陛下准允!” 田义满脸堆笑,神神秘秘说了出来。 “什么事?直管说就是!” “陛下,还请你下旨,让李侍卫把剑带进来吧。” 徐良硬着头皮说道。 “剑?什么剑?” 赵竑眉不由得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这家伙貌似忠厚,花花肠子不少。 “李侍卫,陛下让你带剑进来!” 徐良扭过头去,赶紧喊了起来。 李唐进来,双手捧着一柄古朴厚重的长剑,来到御案前跪下。 “陛下,在绍兴铁坊时,你曾让臣打造一些短剑,臣就特意交待工匠们打了这把长剑。不知陛下是否喜欢?” 田义点头哈腰,嬉皮笑脸说道。 “李唐,起来吧!难道朕还怕你荆轲刺秦王不成?” 赵竑等嘿嘿傻笑的李唐站起来,这才转过头看着徐良。 “徐良,不用说,这是你的主意吧。” 田义和李唐都是耿直汉子,周平不可能有这个心思,想来一定是徐良的手笔。 赵竑摆摆手,李唐赶紧把长剑递了上去。 “陛下,这还真不是臣的主意。这是工匠打造短剑时,郑员外让人打造的。他说将来有一日,这一把帝王之剑,陛下或许可以用上。” 徐良的话,让赵竑又是一愣,良久才摇摇头,叹息了出来。 “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啊!” 想不到最懂他的,竟然是那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人!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辘轳剑,可值千万余。好一把秦王剑啊!” 赵竑心头感慨,不由自主吟诵了出来。 辘轳剑就是秦王剑,自春秋战国时秦国的秦穆公始,秦国历代君王标配。秦始皇就是用“秦王剑”杀伤了荆轲,使这千古流传的刺杀功亏一篑。 赵竑轻轻抽出长剑,打量了起来。 宝剑长约四尺,古朴厚重,显然锋利异常。 长剑在手,赵竑觉得心头豪气顿生。 “李唐,你把剑给工部的工匠,让他在剑把上刻上“宋王剑”三字。朕以后就带着它上朝了。” 有些事情水到渠成,他也没有必要推辞。 “宋王剑”,和“秦王剑”一样,象征君王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乾坤独断,助他心之所想吧。 就让这把“宋王剑”,赋予他横冲直撞的勇气吧。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陛下佩戴此“宋王剑”上朝,必能振奋我大宋臣民,上下一心,中兴大宋。徐良为陛下贺!” 徐良肃拜一礼,大声说了出来。 “陛下,自秦桧始,经韩侂胄,再到史弥远,相强君弱,国政紊乱。陛下佩此“宋王剑”,预示陛下重夺君权,不再受制于人。我大宋孱弱,积重难返,需要陛下如始皇帝一般的圣君执掌天下,才能应对我大宋内忧外患的困局!臣为陛下贺!” 周平也是郑重而道,肃拜行礼。 “好好好!说的好!” 赵竑不由得连连点头,不断叫好。 这些家伙懂他,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相强君弱,重夺君权,一语中的,正中他的下怀。 两宋最大的危局,并不是士大夫当权,而是赵宋君王们太缺乏血气,把自己太不当回事,从而掉进了士大夫们编织的牢笼。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有别,不然处处掣肘,君王何以执掌天下、经营天下? “诸位,我朝历经战乱,也历经多年乱政,内忧外患,民生凋敝。朕欲与诸卿一起,努力奋斗,再现一个繁荣强大的大宋,一个不会被人凌辱,不会向人低头的大宋!” 赵竑指着“宋王剑”,面色凝重。 “诸位,今日有“宋王剑”为证,咱们君臣一起,兄弟同心,为一个强盛的中原王朝奋斗吧!” “陛下圣明,臣等以陛下马首是瞻!”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纷纷肃穆说道,都是红了脸庞。 赵竑点点头,站起身来,走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 “董宋臣,你传朕的旨意,从今以后,无论是称呼上,还是文书报纸上,杜绝“官家”一词。朕再也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皇帝、陛下、天子、万岁,都是一国之君的意思。官家一词,怎么听都有些小家子气,像大户人家的管家一样。尤其是用到“大怂”这些没种的君王身上,更让人恶心。 虽是他一家之言,但他是皇帝,大宋天子,就不能让他乾坤独断一回? “你们今天都来了,我这心里高兴。我已命人备下酒菜,咱们好好吃喝一顿,说说心里话!” 赵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为表示亲近,他话里面的“朕”字都改成了“我”字。 尽管他力图亲切,拉近双方的距离。可是他也能感觉到,众人对他的敬畏。 孤家寡人,也许这就是作为帝王的无奈。 “谢陛下天恩!” 众人又一起肃拜谢恩,庄重异常。 “董宋臣,派人把官服和赏赐送给张三,再送他一匹好马。把张三也叫来,一起高兴高兴!” 眼前都是自己人,他也要凭借这些心腹,这一股激进的清流,去洗濯浊流,和所有的敌对者抗衡。 要推行新政,革除积弊,没有自己的心腹怎么能行? 第5章 新闻司 临安城,大内,勤政殿,御书房。 新帝喜欢在御书房接近臣子,众臣也是人尽皆知。 陈起、曾极、刘克庄三人一起跪下,向御桌后的赵竑跪伏行礼,恭恭敬敬。 “草民等叩见陛下。” 赵竑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诸位,都起来吧。今天这里没有君臣,只有朋友相聚。大家都坐吧!” 赵竑笑呵呵说道,尽量让自己平易近人。 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总是端着,实在是无聊。 “谢陛下!” 陈起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在赵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人人面带笑容。 要是搁在平时面见君王,他们还有几分傲骨,或许不会下跪。但赵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现在又是新皇登基,礼仪上就特别浓重了一些。 这也从中可以看出,大宋君权的软弱和亲民化。 “诸位在狱中都好吧,那些狱卒们,没有难为你们吧?” 赵竑笑着问了起来。 “回陛下,草民都好。陛下让陈尚书照应,草民等才逃过一劫。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小人等感激不尽!” 刘克庄代表三人,向赵竑谢恩。 “陛下有所不知,草民等出狱的时候,正碰上史弥远等人被抓入狱。史弥远身穿囚衣,蓬头垢面、踉踉跄跄,全无以往的嚣张跋扈。看他鼻青脸肿,肯定挨了不少揍。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陈起不知不觉叹了出来。 当日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史弥远倒台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人在做,天在看。史弥远胆大包天,矫诏废立,罪不容诛。他能有今日的下场,咎由自取。” 曾极感慨万千,摇头说道。 史弥远得罪了那么多人,那些狱卒,估计不会轻饶了史氏父子。 “陛下,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草民被李知孝罗织罪名抓捕入狱,曾求郑清之相救,也得以安然无恙。草民请求陛下,在狱中不要苛待郑清之父子,让他父子安心上路。” 陈起硬着头皮向赵竑求情。 谋逆之罪,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他不敢为郑清之求情,只能尽量让他少受些罪。 “陈掌柜,此事朕答应你了。” 赵竑点点头,沉声道: “郑清之也是一代名家,若不是心生贪念,欲壑难填,想要从龙之功,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陛下天恩,臣没齿难忘!” 董宋臣下去传旨,陈起跪地,连连磕头,“邦邦”有声。 “陈掌柜,知恩图报,你也是个忠义之士。起来吧,坐下说话。” 陈起爬了起来,在一旁坐下。 “陛下洪福齐天,幸而有惊无险,登基大宝。草民等事后听起来,都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克庄感慨而言,眼神里都是惊诧和好奇。 事实上,他很想知道赵竑当日杀人暴起的历险过程。 “陛下一路过关斩将,听着痛快淋漓,实在是让我等胆战心惊。陛下要是功亏一篑,我等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曾极摇头说道,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诸位有所不知,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当日真是一场豪赌,朕可是背了震天雷在身上,随时准备玉石俱焚。要不是史弥远太过大意,朕恐怕已经被废黜了!” 现在想起来,赵竑也是暗叫侥幸。 若是过程中有一点差池,他不是被杀,就是被废黜,或者同归于尽了。 “听说陛下当日当殿杀了班指挥使史某,又杀了殿帅夏震、副帅徐仪,都知夏元民等,又在大殿之上痛打史弥远、程珌等奸臣。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刘克庄的兴奋看在眼中,赵竑不由得摇头苦笑。 “刘先生,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日很有可能功亏一篑。真要是那样,咱们只有到阎王爷那里谈诗赋词了!” “陛下万金之体,洪福齐天。大宋要富国强兵,还要指望陛下!陛下绝不会有事!” 陈起眉飞色舞,满脸的喜色。 雨过天晴,皆大欢喜,这是最好的结局。 “陈掌柜,你回家看过没有,书铺有没有什么损失?如果有的话,报上来,朝廷补给你就是。” 赵竑安慰起了损失惨重的陈起。 这个时候还能记着他的死囚恩人郑清之,这人不错。 葛洪这个刑部尚书,圆滑通透,八面玲珑。不过国法为重,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似乎不适合他。 或许这和葛洪无关,大环境而已。 “陛下,那都是一些小钱,不值一提。如今陛下登基大宝,草民要想赚点钱,那还不容易!” 陈起满脸赔笑,恭维起赵竑来。 事实上,他家大业大,也没有多少损失。 “陈掌柜,你是个聪明人。你放心,你的买卖,会越来越好的!”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他目光转向了刘克庄和曾极,轻声问道: “刘兄、曾兄,你们两个,日后有什么打算?” 出个书,摊上这么大的事情,差点丢了性命,这二人心理上的打击,肯定不小。 “陛下,经此一劫,我二人心灰意冷,打算退耕于山野,或周游四方,修身养性,著书立说。” 刘克庄和曾极四目相对,似乎真有些心灰意冷。 “刘兄,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若是知难而退,就是逃避现实了。有一句话说的好,死了比活着容易。” 赵竑看着面色凝重的二人,微微一沉吟,这才说道: “朕打算办报纸,行于大宋天下,不知你二人是否愿意,来主办这件事情?” “报纸?” 刘克庄和曾极面面相觑,都是满眼的疑惑。 临安城小报多的是,还需要再办什么报纸吗? “你们没听错,是报纸。和临安的小报一样,但要正规的多,而且要通行于大宋各路州。上面所述,政治、经济、边事、民生,针砭时弊,警醒天下,应有尽有。但有一点,不能说假话。” 赵竑哈哈一笑,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就比如我大宋,如今骄奢之风,空谈之风,萎靡之风蔓延,如果不打住,危害极大,甚至可能亡国灭种。那就要呼唤民众,告谕天下,杜绝这些不正之风,移风易俗,让大宋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刘克庄和曾极二人,身在民间都敢奋然发声,可见其都是热血之士。给他们更好的平台,为国为民,他就不相信,他们会袖手旁观。 “陛……下是说,于整个……大宋通行的报纸?” 刘克庄颤声问了出来。 赵竑的思维跳跃之快,让他振奋之余,有些跟不上。 “不错!最少各路,各州要普及。不在赚钱盈利,而在于开启民智、振聋发聩、提倡铁血精神、尚武之风、英雄主义,要让整个大宋的士民,都醒过来!”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起了二人,向二人说教。 “治病只能救助人的身体,而文章则可以改变人的精神。要想唤醒民众,就要用文章,用手中的笔,去刺痛他们,改变他们!” 这个时代,舆论掌握在士大夫手中,国家作用形同虚设。舆论阵地,怎么可能让臣子控制。 “还请……陛下示下,怎样开始?” 曾极脸色发红,肃拜而道。 赵竑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里,也让他的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若是能靠报纸警醒天下士民,那不仅可以让大宋有一番新气象,还可以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 “曾极,你问的好!” 赵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思索着说道: “北方鞑靼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报纸上要提倡尚武之风,恢复汉唐之尚武精神。此其一。” “其二,豪强官宦侵田隐税,国家税赋外流,清丈田亩。此其二。” “士大夫、豪强横行不法,搜刮敛财;地方官府鱼肉百姓,欺上瞒下,朝廷要澄清吏治,反贪反腐。此其三。” “此外,报纸上要遏制骄奢之风,空谈之风。民生疾苦、各行各业,凡是本朝的积弊,都要一一涉及。” 赵竑的话,让刘克庄和曾极都是血液上涌,瞬间脑子里有了一些想法。 “陛下以前写的《鞑靼策》,以及那些振奋人心的诗词,想必就是为了唤醒我大宋的士民吧。” 曾极眼睛放光,大声说了出来。 “陛下,草民只是担心,若是报纸上大肆宣扬朝廷弊端,恐怕会引起民心不稳,朝野动荡。” 刘克庄沉吟着提了出来。 赵竑微微一笑。看来,这二人考虑周全,进入角色也快。 “两位,大宋如今积弊重重,就是要断臂求生。况且,朕准备实行新政,强兵富国,会和报纸上宣扬的革除各个弊端一样,同步推行。” 赵竑的话,让刘、曾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报纸上宣扬,大不了刚开始不要那么激烈,温和一些,只要不激起民变就行。 “我大宋三大弊端,冗官、冗兵、冗费,朕都要一一解决。你们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为朕推行新政呐喊助威。这些事,朕一个人办不到,需要许多人一起做。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吗?” “陛下圣明!” 刘克庄和曾极郑重一礼,都是心动。 “陛下,草民也想办份报纸,你觉得怎样?” 听得入神,心里也痒痒的,感觉赵竑开明亲切,陈起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完全可以,但是要和朝廷办的报纸有所不同,要是一模一样,就违背了办报纸的初衷。比如,朝廷的报纸主要集中在国家大事,你的报纸把重点放在民间,两者相得益彰,各有所长。” 活跃民间经济,他当然是鼎力支持,举双手欢迎了。 赵竑看着刘克庄和曾极,一本正经。 “两位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这二人都是大家,能出书的人,文笔自然不差。 “陛下,我二人唯陛下马首是瞻!” 刘克庄和曾极一起肃拜。 “你们也不用担心各部、各级官员掣肘,报纸虽直属于礼部,但直接对朕负责。刘克庄任宣传司郎中,曾极为员外郎,共同主持宣传司。江湖诗派的各位名士,还有天下名士,都可以加入进来,发表见解,针砭时弊,为富国强兵出谋划策。” 宣传司,不过新增加一个房间而已。 “陛下天恩,臣等肝脑涂地,难以为报!” 刘克庄和曾极又是跪下,磕头谢恩。 宋朝礼部下辖祠部、膳部、主客三司,各司郎中、员外郎为正副主官。郎中属员外级,分掌各司事务,其职位仅次于丞相、尚书、侍郎的高级官员。 二人前几日还在刑部大牢混吃等死,这一转眼成了朝廷大臣,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实在是让二人吃不消。 “刘兄、曾兄,恭喜二位了!” 陈起满脸笑容,眼中都是羡慕嫉妒恨。 新朝新气象。得遇明君,他的两位好友,终于否极泰来了。 第6章 眼光 江南,临安府,寒冬腊月的清晨,冬日的第一场雪缓缓落下,落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地面微微潮湿,但难见泥泞。 位于临安皇城南门外的玉津园,为早已荒废的皇家园林,如今随着新皇登基,时过境迁,又热闹了起来。 玉津园平日紧闭的朱门,已经被换上了庞大的铁门,破空的铁枪头威猛漆黑,透过铁门栏杆间的空隙,玉津园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雪花飘飘,门口两边持枪而立的军士巍然不动,在寒意中目不斜视,肃穆威严。 门口、墙头,围满了前来参观的百姓。玉津园位于临安城中,士民熙熙攘攘,园内的军士也见惯不怪。但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官僚士大夫,无人敢直接闯入。门口公示牌上“军事重地,闲人免进”,以及“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标识清晰可见,让人肃然起敬,不敢僭越。 玉津园中,原来的骑射场地,被乌泱泱一片的殿前司禁军充斥。周围杂七杂八的房子、亭阁被清理一空,凸显教场的空旷。而在骑射场地边的高台上,赵竑身披红色披风,九龙伞盖遮顶,周围禁军警戒,虎视眈眈。 赵竑坐在椅子上,他看了看台下肃然而立的三千将士,向着一旁的将领们,轻轻点了点头。 田义会意,大步走到台边,拿着圣旨,大声喊了起来。 “下面的将士都听好了,陛下有旨,刀枪比试,刀枪第一名各得500贯赏钱,第二名各得200贯,第三名各得100贯。第四名到第十名各50贯,第十一名到第二十名各20贯,第二十一名到第五十名各10贯,就是第五十一名到一百名,也有5贯钱的安慰奖!” 安慰奖! 高台下的将士,许多人都是笑了起来。 不用说,这是大宋官家创造的新名词了。 现在不能叫“官家”,皇帝不喜欢,只能是皇帝、天子、陛下等等了。 不过,第一名500贯,这也是一个巨额的犒赏,一家人可以生活两三年了。 “比试开始!” 田义大声呐喊,令旗挥动,整个教场都动了起来。 高台上的赵竑也走下台来,在一众大臣的陪同下,近距离观看比赛。 南宋强干弱枝,各路共有战兵40万,光临安府周围就有近10万。其中殿前司有七万三千人,步军司二万一千人,除去水军一万三千人,共有八万余步卒。 此次抽调参加比赛的三千人,分别从殿前司十三个军中的游奕军、选锋军、前军、后军、右军、护圣步军共六个精锐军中选出。三千人中选出200人,中奖率不算低。 比赛分多场进行,每组150人,共20组,刀术、枪术各10组,每组选出10人,来参加最后的角逐。 “陛下,胡大头张洪他们几个都想参加比试,不知道陛下能否准许?” 李唐披甲带刀,黑脸肃穆,很是威风凛凛,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整天黑着脸,你才多大年纪,放松点。” 现在的李唐,掌管禁宫宿卫,可不是以前的小小东宫侍卫长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他的侍卫们,都动心了。 “你们都可以参加,全力以赴,起到带头作用,顺便熟悉一下将士。到时候要从他们中间选出合适的人选,由你们训练,作为将来的教官!” 这些侍卫本就是殿前司禁军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选作他的护卫。用人之际,他们参加比试,理所当然。 胡大头张洪等几个侍卫都是眉开眼笑,一起领命。 赵竑暗暗鄙视了一把。 都已经是朝廷中高级将领,还这样好勇斗狠,实在是让人无语。 校场中龙争虎斗,场面激烈,这些猛男,训练两个来月,就会是军校……或讲武堂的骨干。 讲武堂,军官的摇篮,一定要早些成立。 “陛下,比试完了,就要进行训练吗?” 田义在一旁小声问道。 他的训练,当然指的是队列训练,以及各种战术和火器训练,包括的也是所有的三千禁军精锐。 “田将军,你好,你来了!” 赵竑没有理睬田义,而是笑容满面,向田义的父亲“田六合”田守信大声打着招呼。 殿前司干办公事,又一个靠裙带关系的实力派。 “小人见过陛下!” 田六合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比他的儿子田义更是要威猛几分。 “田将军,田教官,刺枪术怎么样?这些将士怎么样?” “陛下是大行家!老臣佩服!这些将士,许多人都是使枪的高手。陛下放心,给臣一个月,保证他们都出师,都能为陛下所用!” 田六合站直身子抱拳说道,一脸的自信。 “好好好,田将军,朕静待佳音!” 赵竑大声说道,满面笑容走开。 枪棒教头,一个月可以成行。但要是火器,尤其是火炮,训练起来恐怕需要时间。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战术训练,还有火器训练,主要是掷弹训练,以及火炮射击训练,一个都不能拉下。训练从今天就开始,不比赛的将士都要训练,而且是每天一练。” 想到火器,赵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战争之神!这也是讲武堂将来授课的重中之重,可以单独设一学科。 “田义,讲武堂的教材,都准备好了吗?” “陛下,武学的教授博士们正在编写课授教材。刺枪术和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已经准备妥当。火炮训练只是粗稿,可能要边练边改。” 田义老老实实回道。 虽然他现在是军器所提举,但禁军训练的事情,他还得担着。最起码火器训练,他是责无旁贷。 “这是当然!将来还要造各种各样的火炮,后膛炮、线膛炮、爆炸弹等等,当然要不断研究、不断修改,不断完善。” 赵竑点点头。科技发展,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孜孜不倦,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后膛炮、线膛炮?那又是什么鬼? 田义一头雾水,跟在了赵竑身后。 “王大龙,张正思,出列!” 一处比试场地,许胜大声喊了起来。 “到!到!” 两个彪悍的禁军先后站了出来,二人顶盔披甲,面部带着护面和咽喉的护具,手持木枪,相对而立,虎视眈眈。 观者都是睁大了眼睛。王大龙是金枪班的第一勇士,枪术上罕逢敌手。众军都想看看,对方能在他手下走几个回合。 “开始!” 许胜吹起了哨子,手掌挥下。 二名禁军手持木枪,虎视眈眈,很快斗成一团。 木枪碰撞之声不绝,对抗激烈,南宋练武之风浓烈,禁军更是为诸军中精锐,这些选出来的军中好手,尤为生猛。皇帝注目之下,场中厮杀声不断,热烈异常。 场边观看的赵竑,也是暗暗点头。 下层将士的热血,都被上层君王和士大夫们的无能和腐朽给凉透了。 斗了十几回合,一个参赛者一不小心,被对方刺中胸部,重重跌倒,看到皇帝和大臣们在看,面红耳赤。 “不用灰心,还有机会!” 赵竑微微一笑,温声鼓励。 “谢陛下!” 禁军单膝跪下,抱拳谢恩。 “陛下!” 周围的将士都是单膝跪下,给赵竑见礼。 “将士们,免礼。好好比赛吧!” 赵竑朗声说道,让将士们起来。 为了不影响比赛,赛前他特意让禁军们不要多礼,现在看来,还是无济于事。 被击败的禁军脱下面具,络腮胡子,雄壮异常。赵竑一看,不由得一乐。 “张正思,果然是你!你也来了!” 看到张三在这里出现,赵竑是由衷的高兴。 “陛下,臣也想见识一下。不过没能过第三关,让陛下见笑了。不过臣有信心,一个月后会大不一样。” 在皇帝面前落败,张正思微微有些尴尬。 “胜不骄、败不馁。好!” 赵竑连连点头,欣慰不已。 年轻人,浪子回头,终于走上了正道。 “张正思,你那些兄弟,都没有来参加比试吗?” 赵竑兴致勃勃,打量了一下校场周围。 “陛下,只有王圭和杜二来了。高虎和杜三他们几个,书读的少,好勇斗狠,小人没有叫他们来。” 皇帝办比武大会,肯定是有大用。高虎几个勇则勇矣,但脾气暴,读书少,脑筋转不动,虽然也想来,但他没有答应。 赵竑点点头,爱才心切。 “张正思,朕打算创办讲武堂,培养军中将领。你是愿意去当刀枪教官,还是想进讲武堂深造?” 张正思沉稳果敢,绝对是个人才,他不会看错,也愿意给机会。 “讲武堂?” 张正思一愣,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陛下,臣愿意去讲武堂深造,将来征战沙场,为我大宋建功立业,为陛下分忧!” 与其去当一个规规矩矩的刀枪教官,远不如去讲武堂学些东西,将来能去军中效力,建功立业。 讲武堂,这名字听着就带劲。 “好好好!朕给你这个机会!到时候,挑几个好的兄弟一起去讲武堂深造。此举可为后世佳话,千古流传,要比周处还更名垂青史。” 赵竑满脸笑容,点点头走开。 地痞混混建功立业,为国冲锋陷阵,这样的励志故事,谁不爱听? “田义,你说要是多一些张正思这样的年轻人,我煌煌大宋,还会惧谁!” 赵竑心情舒畅,满面红光。 “陛下,再好的猛士,到了那些瞎折腾的文官手里,也是毫无用处。” 田义大着胆子说道,话里有话。 “现在你知道,朕创办讲武堂的必要了吧。” 赵竑点点头,感慨的一句。 以文治武,文臣统兵,这样的事情,不会在他手下出现了。 换句话说,宁可埋没了有统兵才能的文臣,也不能让文人治军。文臣要治军,先从讲武堂做起。 “陛下的意思是……” 田义狐疑地问道。 “文臣治民政,武将管兵事,二者职责分明。当然,文臣真有能力,朕也绝不会不用。” “那要是武将割据,又该如何?” 田义紧跟着问道。 “这又回到了根本,这就是朕创办讲武堂的目的了。” 赵竑微微一笑,有些小得意。 “因为,朕不但要创办讲武堂,还会去讲武堂授课,也会担任讲武堂的……校长!怎么样,惊喜吧!” 他本就是历史老师,还兼代音乐、地理、数学等等,再去干老本行,无缝对接。 “校长!” 田义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如此一来,不但有君臣之意,还有师生之情,皇帝天下大义占尽,藩镇割据自然消于无形。 纵然有人要造反,下面的讲武堂军官们也不会同意。 皇帝心中早有准备,可真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呀! 第7章 积弊(1) 一群官员过来向赵竑见礼,兵部侍郎魏了翁打量着场中激烈的比试,兴致盎然。 “陛下亲临玉津园,将士们的兴致很高啊!” 其实他心里很是怀疑。搞一个军中比武,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折腾吗? 年轻人,甫登大位,还是太冲动了点。 “陛下文韬武略,精力充沛,老臣望尘莫及啊!” 沿海制置使、庆元府知府、大宋宗室赵善湘捋着白须,笑呵呵拍着马屁。 赵善湘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八世孙,赵竑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按辈分算,赵竑还得叫赵善湘一声“爷”。 可是,“爷”如今在“孙子”面前,不得不装孙子。 他有些不明白,皇帝找他来,到底有何要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难道说,皇帝要整饬海防武备吗? “赵卿,你执掌沿海制置司,是不是觉得有些聊胜于无呀?” 赵竑看着这位赵宋皇室,直言不讳。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为防御金人从海上偷袭,设立了沿海制置司。沿海制置司最初只有一个官署,其后分为浙东沿海制置司和浙西沿海制置司,分别驻于平江府许浦镇和庆元府定海县,两司废置不常,最后只有浙东沿海制置司保留了下来。 沿海制置使位于庆元府,例由庆元府知府兼任沿海制置使,其日常政务由副使负责。沿海制置司本是军事部门,但多年海战无事,战事多发生于江淮内河,形同虚设,偏于民政。 堂堂的沿海制置司,管辖南宋数千里的海岸线,却只有六千水军,还不知道兵员是不是全额。 水师,那可是开疆拓土,殖民移民的根本。 最关键的是,作为大宋天子,他不但要整饬武备,强军强国,更要把军权抓在手中,如臂使指。 士大夫掌控军权的旧历,绝不能再现。 而这,也是他创办讲武堂的另一初衷。 “陛下,我大宋水师,多备于江淮内河。海上没有战事,自然是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赵善湘尬笑一声,轻声回道。 对南宋而言,在与金人对战时的国防布局和形势方面,江防始终为第一要位,其次边防,最后才是海防。金宋历次战事,长江是双方攻防的焦点所在,也是贯穿南宋两淮、荆襄、川蜀三大防区。故江防是宋廷最重要的国防重心所在。 “形同鸡肋?” 赵竑看了一眼赵善湘,眉头微微一皱。 “朕可是听说,东南沿海海盗猖獗,难道这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吗?” “陛下,臣并非此意!” 赵善湘心头一惊,赶紧肃拜而道: “陛下,我朝沿海寇盗猖獗,由来已久。定海虽处于出海口,护佑京师,控遏海盗,但因为海防无事,武备废弛,水军缺额,战力堪忧。海盗谙熟海上,人多势众,已然成了气候。定海水军兵少将弱,有心无力。请陛下圣断。” “你怎么不说吏治腐败,官吏如狼似虎,以至于百姓忍无可忍,铤而走险?” 赵竑毫不客气,厉声说道。 总把原因归于客观,即便是没有水军,只要吏治清明,百姓也不会入海为盗,更不用说形成气候。 “陛下,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赵善湘身子颤抖,就要跪下来给“孙子”磕头请罪。 新皇可不像先帝,随意糊弄。 “免了吧。朕无意怪罪于谁,只是想整饬海军,未雨绸缪。你有什么建议吗?” 赵竑温声说道,眼神示意,卫士赶紧把装模作样、膝盖微弯的赵善湘扶正。 南宋后期政治腐败,积弊重重,身处其中,只能随波逐流,因循守旧。要改善海防,也不是赵善湘一人力所能及。 “陛下,水军之事,一贯都是由庆元府节度判官吴潜经手。吴潜曾是嘉定十年丁丑科的状元,精明强干,年富力强,臣请陛下授吴潜沿海制置副使,召他前来奏对。” 赵善湘肃拜而道,看样子无奈之下,要撂挑子。 “科举状元?吴潜?他现在何处?” 赵竑不由得一愣。这个赵善湘,倒是个心胸开阔之人。 科举状元,能胜任军事吗? “陛下,今年五月,吴潜父吴柔胜逝世。冬十一月刚刚安葬,吴潜居家为父丁忧。臣已经让人召他前来,如今正在玉津园中。请陛下召他面圣。” 赵善湘赶紧奏道。看来,他已经做了准备。 “赵卿,你真是敬业、有备而来啊!举贤不避亲,朕很欣慰。好!” 赵竑点点头,卫士心领神会,离开了高台。 夺情面圣!可见吴潜此人,还是有些本事。要不然,赵善湘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赵善湘,这位大宋宗室,还是有些节操,属于官员中肯做事的那一种。不像那个刑部侍郎赵汝述,简直是狗屎一堆。 “谢陛下谬赞,臣惶恐!” 赵善湘连连谢恩,暗暗擦汗。 新皇明察秋毫,幸亏他准备充分,要不然可真要在皇帝心中留下恶名了。 赵善湘汗流浃背,如释重负。赵竑哈哈一笑。 “赵卿,放松些,你不错。在我大宋宗室里面,你已经是肯做事的干吏了。不像那个赵汝述,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起来朕都觉得恶心!” 赵汝述这样的人,狐假虎威,甘为鹰犬,拿着那么高的俸禄,不干人事,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赵善湘和魏了翁目光一对,都是讪讪而笑。 新皇这损人的话语,可是够直接的! “魏卿,你也不错。修葺玉津园,组织挑选禁军,井井有条,朕没看错你。” 赵竑话音一转,目光转向了面带笑容的魏了翁。 “魏卿,殿前司和步军司的将士名目,兵部都统计出来了吗?” 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目光依然扫向场内。 他之所以前来,还选择了玉津园,一是为了提倡军中练武之风,另外一个就是临安城禁军的重新布置,包括步卒和水军。 “陛下,这是殿前司和侍卫步军司禁军的花名册,请陛下观阅。” 魏了翁恭恭敬敬,把统计出的花名册放在了桌上。 赵竑拿起来禁军名册,仔细看了起来。 三司禁军,殿前司和侍卫步军司在临安城,侍卫马军司却是在建康府。金陵城濒临大江,已经是前线,侍卫马军司放在金陵城,也是确保金陵前线的驻守安全。 “陛下,殿前司和步军司,两浙路将士两万九千余人,江南东路将士一万六千余人,福建路一万五千余人,京西南路六千人,两淮一万一千余人,京湖路约万人,两广约七千人……” 魏了翁一一道来,如数家珍,看来下足了功夫。 果然是浙江子弟最多,占了三成多。 强干弱枝,不知道把最精锐的十万禁军放在临安城周围,到底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作用? 是来防老百姓吗? “如果除去殿前司的水军,还有多少步卒?” 赵竑思索着,继续问道。 “陛下,临安府的许浦水军,以及澉浦水军,共一万三千人,归属殿前司水军,大都是两浙路和江南东路子弟。除去水军,殿前司和步军司还有八万一千人。” 赵善湘接着回道。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步卒水军一起调整吧? 殿前司水军为许浦水军和澉浦水军两部,许浦水军位于苏州,澉浦水军则位于杭州湾北岸,接近出海口。另外还有定海水军六千人,隶属沿海制置司,位于宁波和广东福建沿河,伊然已是海上。 而定海水军六千人,才隶属于赵善湘治下的沿海制置司。 六千海军! 赵竑微微摇头,稍稍思虑片刻,这才说道: “魏卿、赵卿,你们说,将殿前司的将士分驻到原籍,俸禄不变,你们觉得如何?” 淮东和京湖是前线,需要精兵强将。让将士们回原籍,更能保家卫国。 “陛下,回归原籍,下面的士卒不会抱怨。关键是那些军中的中高级将领,他们恐怕会比较难办。” “陛下,魏公所言极是。那些个将领习惯了临安城的安逸,许多人在临安城有田产物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动。” 魏了翁和赵善湘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中高级将领! 赵竑冷冷一笑,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董宋臣,拟旨,把两淮的一万一千人,京湖路的万人,江南东路的一万六千将士,各自调往淮东扬州、京湖襄阳枣阳、江南东路建康府,回归原籍。将士饷银不变。” 中高级将领,习惯了安逸。 就是要打破他们的坛坛罐罐,让无能者统统滚开。 赵竑的话语,让魏了翁和赵善湘都是吃了一惊。 这样粗粗算来,殿前司和步军司九万四千人,一下子就去了三万七千,只剩下了五万七千人。 如果除去殿前司水军一万三千人,可只有四万四千人的步军了。 “陛下,如此一来,拱卫京师的禁军,会不会太少了些?” 魏了翁有些担心。 自宋室南渡,临安城周围的禁军,一直维持在十万左右。一下子减了四成,京师的安危,似乎让人堪忧。 “有什么可以担心的?难道说,四五万禁军精锐,还护卫不了身处大宋腹地的临安城吗?” 赵竑冷冷一声,把名册放在了桌上。 “不但这三万七千人放回原路,就是殿前司和步军司的所有禁军,也要进行筛查。凡是吃空饷、喝兵血的那些狗屁事情,决不能在本朝发生。边患重重,军人总是要打仗的。不打仗的军人,算是军人吗?国家养着他们何用?” 故土难离。这三万七千禁军,都是边地户籍,回家乡边地效力,天经地义。 况且,身处大争之世,不打仗的禁军,还能算是军队吗? “陛下圣明!正是该细查一番,以免军中有人欺上瞒下,辜负圣恩。” 魏了翁连连点头,附和着皇帝。 虽然说殿前司和步兵司处于天子脚下,受到的限制太多。但总有人铤而走险,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作祟。 “魏卿,你回去和宣甑商议一下,他是兵部尚书。如今冯数、李唐和许胜等人执掌临安禁军,正好可以整饬武备,肃清军中积弊。” 从修葺玉津园,以及选调殿前司禁军可以看出,魏了翁可堪重用。而之所以没让魏了翁亲自去办此事,也是因为魏了翁另有他用,目前的态势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魏了翁和赵善湘一起领旨,都是暗暗佩服。 新皇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让人眼前一亮,值得期待。而整饬武备,清除殿前司军中积弊,这倒是一个好的机会。 不得不说,赵竑霹雳手段,斩钉截铁,这一手够狠。 第8章 积弊(2) 目光从人头攒动的教场移回来,赵竑的话题,回到了殿前司水军身上。 “海盗猖獗,海患不平,兵部放这么多水军在许浦干什么?从许浦调八千水军,归于沿海制置司,就放在定海,好好操练,朕日后有大用!” 赵竑眉头紧皱,很不耐烦说了出来。 长江以南运河虽然狭长,但于内河放置上万水军,海边只放了六千水军,任凭海盗猖獗,这是要防谁? 和金国相安无事,守卫京师虽有必要,但不必集中如此重兵在临安府周围。再说了,建康府镇江也有水军,襄阳及长江沿线都有水师,江淮还有三万多水军,守卫江防足够。 即便是南宋末年蒙军挺近江淮,南宋水师也是占据上风。更不用说,现在的金国未亡之时,金国和蒙军水师更是孱弱,不堪一击。 归根结底,还是强干弱枝,祖宗家法,骨子里的懦弱到了极点! “臣遵旨!” 赵善湘和魏了翁面面相觑,一起领旨。 从内河调往海口,从海内调到边陲,皇帝的自信,非同一般。 “臣吴潜,叩见陛下!” 吴潜匆匆赶来,满头大汗,肃拜一礼。 新皇召见,非同小可。 “吴潜,朝廷夺情招你前来,非朕本意。大宋百废待兴,边事孱弱,海事不堪,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不会怪朕吧?” 状元郎熟悉边事,文武双全,应该是个人才。 吴潜,历史上好像还是有些名气。 “陛下召见,臣绝无半点怨言。为大宋社稷,臣万死不辞!” 吴潜的回答中气十足,精神头不错。 “好!吴潜,朕想问问你,沿海制置司水军有缺额吗?” 赵竑单刀直入,问起了吴潜。 这个年轻的儒雅官员,不过三十左右,年富力强,正是做事的年纪。 吴潜偷看了赵善湘几眼,赵善湘轻轻点了点头。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水军额凡六千人,但常缺数百人,实际所管之兵仅五千人。原因在于军饷不足,以致于将士缺乏操练,武备松弛。” 吴潜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吴潜,你继续说。” 赵竑精神一振。他本就是奔着一塌糊涂的海军问题来的,想要重建海军。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水军额六千人,衣、粮皆由庆元府供给,券钱则分为二,二千人由庆元府给饷,四千人则由通判厅支给。庆元府经济凋敝,多有拖欠,加之虚支妄用,导致军额缺口较大。臣奏请将通判厅支给的四千人钱物归之制府,以使将士饷银无忧,军心可用。” 吴潜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果然是层层盘剥,处处乾坤大挪移,以至于基层士兵都不能足饷。 足饷方能足兵,军心才能可用。 “吴潜,朕想整饬水师,你有何想法,一一道来。” 赵竑欣赏的目光,看向了这位世家子弟。 他“父皇”赵扩朝的状元,宣州宁国的世门望族,满门士大夫,应该有些见解。 希望他和那些夸夸其谈的士大夫不一样,不要让他失望。 “陛下,庆元府下辖有沿海九寨巡检,臣奏请以九寨隶制司选辟巡检,遇有盗贼时则许令定海水军主兵官会合调遣,一应功赏亦与水军一体施行。臣请将庆元府甲丈库、帐前库应管军器并改隶制置司,以确保定海水军铠甲攻击。” 吴潜从袖中拿出一张草绘的海防图来,铺在桌上,给赵竑仔细讲解。 “陛下请看,臣请在定海水军地界险要处置立烽燧二十六铺,构建三路海防。其一自招宝山至石衕的海洋路,置烽燧十二铺;其二自招宝山至向头的沿海路,置烽燧九铺;其三自招宝山至府城的沿江路,置烽燧五铺。每铺用兵五名、干人一名往来照管巡辖,招宝山、沿海、沿江各处增差合干人一名。” 吴潜指着地图细细而道,看来确实是有备而来。 “吴潜,朕准你所奏。不过,烽燧减为三成,兵额增加八千。朕要的是对北方用兵,更要开拓海外。从明年开始,对水师现有的战船进行改造,装载火炮,定时训练。” 赵竑看了看漫天的雪花,考起了对方。 “吴潜,以你之见,我大宋数千里海防,要多少水师将士,要多少战船,才能确保海疆无虞?” “陛下,扬州楚州,福建泉州、广东广州、雷州琼海,再加上明州钱塘江口,怎么也得一万五千人,战船五六百艘。” 吴潜估摸着说了出来。 “太少了!自保都不足,何来扬威于万里之外?” 赵竑摇了摇头,他看着众人,目光如炬。 “十年之内,朕要有一支纵横天下的海军,至少十万之数,上万艘战船。记住了,只是海军,不是内河水军!” 要征服星辰大海,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怎么能行?而海军的强大,必须要有大规模的专业的海军军人,要有数千艘数万艘的战船海船才是。 历史上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口150万,却有60家造船厂,一万五千多艘船只。荷兰人从事商业和殖民活动,来往于世界各地,赚取了数不尽钱财。荷兰也因此成为欧洲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还有那个所谓的日不落帝国的航海能力,更是一针见血。以大清倾国之力,也不是人家区区几艘军舰的对手,可见坚船利炮的可怕和重要。 再推移到21世纪那个流氓帝国,11艘航空母舰,耀武扬威于世界各地,世界警察的帽子戴的牢牢的,全球都敢怒不敢言。 在这样一个大航海尚未开始的时代,以中国的庞大体量,难道不应该比弹丸之地的荷兰强一百倍?难道不应该成为这个时代的超级帝国? 什么故土难离,金窝银窝不如狗窝,只是没有看到足够的利益而已。 “十……万之数!上万艘战船!至……少!” 吴潜、魏了翁和赵善湘,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可真是个疯狂的……痴心妄想! “不错!至少十万海军,上万艘战船,才能纵横天下。南洋、欧洲、美洲、非洲,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等。朕要让我大宋的国旗,飘扬在世界的每个角落!” 赵竑兴致勃勃,唾液横飞,后世的许多名词脱口而出。 魏了翁等人傻乎乎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傻子。 欧洲、美洲、非洲,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等……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南洋、呕……洲,煤……洲,佛……洲,太平洋,印……布洋……” 吴潜脸泛潮红,恍恍惚惚,直到赵竑看着他,才如梦初醒。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练兵须有官。如今水师将领青黄不接,大部分年轻将领难堪大任。这是军中的一大隐患,臣也是头疼。” 都说皇帝造出了杀伤力极大的火器,他也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吴潜,强国必强军!说的好!一针见血!” 赵竑奋然说道,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做事的人,直指要害。 “吴潜,战船长期泡在海水里,会怎样?” 赵竑忽然问起了技术上的问题。 事实上,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也正好来考验一下吴潜。 “回陛下,战船长期泡在海水里,船底会容易腐烂,沿海制置司也是头痛。” 赵竑的思维跳跃太快,吴兢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忽然问此事,难道他有解决的方法? “如果船底到船舷水线部分包一层铜皮,你觉得会怎样?” 赵竑兴趣盎然说了出来。 “陛……下,如果包裹铜皮,当然可以防止海水侵蚀船底,增加船只使用寿命。不过,这可得费不少铜。换句话说,这得花很多钱!” 吴潜恍然大悟,赶紧回道。 铜用来造钱,用铜皮包裹船底船身,不知要耗费多少。 “相对于将士的性命,以及船只毁坏,包裹铜皮,不过是九牛一毛。你随后和田义好好议议,再找一下造船的工匠,看怎样建造战船,怎样包裹铜皮,早日把样船造出来。” 赵竑摇摇头,否决了吴潜的杞人忧天。 说到铜钱,大宋不知凡几。用会子代替铜钱,或者用金银做保证金,总可以吧。 这又回到了水师身上。只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才能把世界各地的金银铜铁,全部给“抢”回来。 这真是让人头痛!心急火燎! “陛下,臣遵旨。不过,此事还得赵相公出面,臣的话,恐怕不够份量。” 吴潜讪讪一笑,有些尴尬。 他不过是一个节度判官,这些大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潜,不要妄自菲薄。从现在开始,你的话有份量了!” 赵竑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吴潜,朕任你为沿海制置副使、权兵部侍郎,主管大宋沿海水师的训练,福建、广东地方水师也归你调遣。你要早日练成强军,南上北下,纵横海外。你年后上任,一是于沿海筹备大宋水师学堂,于大宋境内招收年轻学员,培养将来的水师将领。二是改造战船或重新建造战船,装载火炮,配置火器。至于水师学堂和新型战船需要的人力物力,朕一定会全力支持!” “火炮……火器!大宋水……师学堂!” 吴潜心旌摇曳,心脏狂跳领旨。 “臣这……就……即可赴任,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雄心勃勃,这是要大兴水师,纵横四海了。 和皇帝的目光相比,他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沿海制置副使、权兵部侍郎,十万水师,归自己统领…… 三十而立。他这就为封疆大吏、一步登天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老上官沿海制置使赵善湘。 “赵卿虽挂沿海制置使,但海军归你一手调遣。不能解决的事情,再找赵卿,或者直接找朕就是。” 赵竑侃侃而谈,逸兴横飞。 “至于水师学堂如何筹建,火炮如何装备战船,火器如何使用,一会咱们详谈。水师学堂第一期招收600人,学期三年。来年三月就要开课。你回去后,还要淘汰军中老弱,带着他们操练,活学活用。” 海军比陆军还难培养。陆军也许只需要一年的操练时间,海军至少得两三年以上。 相应地,水师学堂的招收,也要更年轻一些。 吴潜肃拜领旨,心头沉甸甸。 来年三月开课,只有不到四个月时间招生建校。这真是要人老命! 第9章 瞻望 回到海事上,赵竑又变的语重心长。 “万事开头难,第一年最为仓促,也最为重要。吴卿,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登基之初,千头万绪,他不可能事必躬亲,面面俱到。要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要累死了。 “陛下放心!臣必会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 吴潜苦着脸,郑重其事回道。 看来,今年的元旦是过不成了,回家也是奢望。现在就得去安排诸事了。 “压力也是动力,要人要物,朕全力支持!” 赵竑说着,忽然话题一转。 “几位卿家,你说若是我大宋王师一路北上,由海路直到燕京,是不是能一举恢复燕云十六州呀?” 他就是这样,思路来了,要是不说出来,憋的慌。 魏了翁和吴潜一阵错愕,他们和赵善湘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皇帝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开玩笑? 燕云十六州,那可是大宋历代的梦魇和心病! “朕只是开个玩笑,你们都不要当真。等我大宋将来强大了,有一天或许就能用上。” 赵竑不由自主,苦笑了一声。 “陛下,不出数年,我大宋水师必能纵横天下。我大宋王师定能挥师北上,恢复燕云之地!” 赵竑眼神寂寞,神情感慨,吴潜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主忧臣死。赵竑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只有呕心沥血,为君分忧了。 “好!你我君臣佐使,和千千万万的大宋男儿一起,为大宋中兴,为中华复兴,好好的抛头颅洒热血吧!” 赵竑拍了拍吴潜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海军的主将,自己似乎是找对了人。而提名吴潜为海军主将,如果再配以讲武堂的军官,自己似乎就掌握了海军。 陆军,似乎也是一样。 “魏卿、赵卿,各军调动,让兵部有司人等立刻去办,不可掉以轻心,引起骚动。” 正如吴潜所言,将来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如此,一举恢复燕云十六州,占了居庸关、得胜口等那些长城隘口。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那些北地风光,真要登上长城才能体会。 “臣遵旨!” 魏了翁等人一起领旨。 从步卒到水军,都要编练新军,皇帝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魏卿,朕要你去金陵一趟,着力承办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一事。” 赵竑看着飘舞的雪花,终于回到了正题。 这,才是重中之重,强军强国的根本。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 魏了翁震惊不已,目光傻傻看向了赵竑。 刚才是大宋水师学堂,现在又是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皇帝这是要把整饬武备,放在头等位置了。 还有这个金陵大学堂,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金陵讲武堂,旨在培养我大宋军中各级军官。金陵大学堂,用以补充基层官吏。金陵讲武堂就设在金陵行宫,要有操练的场地,讲武堂要能容纳下上千人的学堂和住宿。至于金陵大学堂,就放在侍卫马军司,人数两三千人左右,宿舍和学堂,都得好好的修葺一下,若是学堂房间不够,扩建就是。”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培养军官,金陵大学堂培养行政人员。一为强军,一为善政,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上千人!” 魏了翁,包括赵善湘和吴潜,人人都是心跳加速。 新皇雄心勃勃,脑子转的太快,他们实在是跟不上节奏。 “魏卿,来年的阳春三月,金陵讲武堂就要开张大吉。金陵大学堂可以稍微拖后。如今已经是腊月,这个元旦就辛苦你了,你就在金陵城过吧。” 赵竑吩咐下去,毫不客气。 “臣遵旨!” 魏了翁无奈,只得领命。 皇帝要励精图治,恐怕水师学堂,以及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就是新政的开始。 “魏卿,你也不用多问,相关的教职人员和讲武堂设施,朕会随后安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朕就是校长了。” 赵竑开心地一笑。 他这是要超越时代,做 800年前的袁大头和蒋光头了。 “陛下,臣一个人独木难支,所需的人员和耗费……” 魏了翁弱弱地问了一句。 “工部、礼部、甚至户部等,凡是需要的官员,你尽管报数上来,朕全力配合。至于所需的银钱,史弥远等抄家的 200多万贯家财,全部先带上。不够的,再由江南东路总领所所出。” 史弥远、程珌等人抄家所得用于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建设,也算是赎罪了。 “陛下,这些比试的禁军,是不是也是为了金陵讲武堂所用?” 魏了翁似乎明白了一些。 “你说的没错!比武是挑选禁军中的精锐,加以训练,成为刀盾手和长枪兵的教官,不但金陵讲武堂,水师学堂也要配备。另外,这些将士们还要训练队列等等,将来传授。武学的课程,再加上医学、数学、历史、地理等等。大概就是这些。” 历史、地理、包括数学,他都能编写一部分教材,毕竟整天干的就是教师这行业。 都当了皇帝了,他还对当老师念念不忘,甚至还很是期盼。 这不是贱吧?还是骨子里就放不下? 赵竑的话,让魏了翁似懂非懂。不过,金陵讲武堂干什么,他倒是明白了七八分。 不就是培养军官吗! “魏公,不要小看讲武堂,他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要改变大宋,就要从讲武堂和水师学堂开始。” 注意到魏了翁似乎有些不怎么重视,赵竑忍不住叮嘱了起来。 “陛下,臣谨记!” 魏了翁一阵尴尬,忍不住问道。 “陛下既然创办两大学堂,为什么要去金陵,而不是放在临安城?岂不是更加方便?” 大宋水师学堂位于庆元府,因为要随时出海练习,设在庆元府海边,倒也能理解。 临安城是京师所在,畿辅重地,富裕繁华,讲武堂和大学堂设在临安城,再也合适不过。为什么要去金陵城? “魏卿,你觉得“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城,真适合创办讲武堂吗?” 赵竑看着场中热火朝天的比赛场面,轻轻摇了摇头。 “临安城民风骄奢,只适合享受,不适合做事。再豪迈的英雄气,都会消融在酒色财气里。金陵城毗邻边塞,龙盘虎踞之地。新朝新气象,一切从新开始吧。” 以一路成为大宋各省之模范。两大学堂设在金陵城,还有另外一种意思。他要以江南东路为试点推行新政,当然要选江南东路首府的金陵城开始了。 “陛下明鉴。” 魏了翁讪讪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暖风熏得游人醉”都从皇帝嘴里冒出来了,临安城自然不合适了。 “诸位,朕不瞒你们。朕欲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强兵强国,这也是讲武堂和大学堂设在金陵的另外一个原因。” 赵竑的话,让魏了翁等人恍然大悟,都是为赵竑捏把汗。 新皇雄心勃勃,许多想法,都要从江南东路,从金陵做起。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有些用不了多久,新皇就会望峰息心了。 新皇调殿前司的一万六千江南东路籍禁军去金陵,江南东路的军力已达六万余人,超过了临安城。 新皇此举,究竟是要厉兵秣马,还是要迁都北上? “陛下,张洪以刀术丁组第一晋级,许胜以枪术甲组第一晋级,还有胡大头、王英也晋级了!” 众人心思各异,田义过来禀报,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赵竑笑着点点头。 张洪和许胜,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胡大头也是猛男。想不到自己的侍卫,身手如此了得。 “刚才和张三交手的,那人是谁?” 赵竑下意识起了兴趣。 “回陛下,此人叫王大龙,为枪术甲组头名。张三运气不好,提前遇上了他。王大龙枪术极为精湛,一手杨家枪罕逢对手,恐怕许胜也不是对手,堪称我大宋枪术宗师!” 赵竑莞尔一笑。田义是枪术大家,他的分析当然靠谱。 张三能和王大龙抗衡十几回合,看来手底下果然不弱,怪不得王圭高虎那些猛男服他。 “要是许胜、胡大头、王英一起上,用刺枪术舍命相搏,是不是王大龙的对手?” “回陛下,刺枪术杀伤极大,枪枪见血,单单许胜和胡大头二人,王大龙恐怕早已倒下了。” 田义的分析,让赵竑微微颔首。 刺枪术是杀人的伎俩,刺刀见红,凭借的不单单是技巧,更是无所畏惧、同归于尽的勇气,当然坚不可摧。 “田将军,在下新任沿海制置副使吴潜,关于火炮,在下有些想法,想和田将军切磋一下。” 吴潜忽然开口,向田义一揖。 “吴相公,但说无妨!” 田义面带微笑说道,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个杀猪的,竟然被衣冠楚楚的士大夫以礼相待,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 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人生! “田将军,若以海上作战,火炮抛射,距离太远,难以奏效,小炮反而比较好用,因此……” 吴潜和田义在一旁轻声交谈,赵竑听的仔细,忍不住插话进来。 “吴潜,你说的没错!海上作战,远距离击中的概率太小,近距离作战才能命中要害。战船要用大口径短管火炮平射,射程有一两百步就足够!” 这个吴潜,还没有见火炮,就能发现海战中的作战问题,的确有两把刷子。 “陛下所言极是!海上作战,在于射击的精确。下官随便一说,陛下就有对策。陛下果然是个中高手!” 吴潜惊讶于赵竑的博学,恭维着皇帝,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24斤的短管火炮正在准备当中。等造出来试好了,再试造 48斤的!” 田义点点头说道。 搞了半天,原来这些短管重炮,都是为了水师准备的。 “让郑途去做就是。你现在火器主管教官,尤其是炮手教官的培训!”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叮嘱道。 24宋斤,大约是 145公斤,也就是 29斤,和后世 32磅的火炮接近。32磅,64磅,这一通炮弹砸下来,什么样的战船能够阻挡? 漫天的雪花悠悠而下,赵竑看着校场上千军竟雄的热烈场面,不由得浮想联翩。 若是大宋将士人人冲冠一怒,舍生忘死,成吉思汗的铁骑,似乎也并不怎么恐怖。 火器加勇气,配以训练有素的猛士,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根本。 第10章 效应 冬日清晨,空气湿冷,甚至有些让人哆嗦的阴寒,玉津园教场上,上百的禁军军士身着铠甲,正在随着口令操练,额头冒汗,面带肃然。 “刺!” 田守信站在队伍前排,嘴里喊着口号,用力刺出手里的长枪。 已经很少操练六合大枪的他,随着新皇登基,随着儿子田义被提拔重用,也加入了禁军军官的行列,担任主管殿前司干办公事一职,职位虽然不高,但担负天子禁卫,权势极重。 他也曾怀疑过刺枪术的过于简单,但操练以后,他反而觉得,刺枪术的威力确实不同。 简单、直接、有效、杀伤力强,对于战场上的士兵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带着军士们操练了一会,田守信转过身来,放下长枪,观看着军士们的操练,开始指正。 这些军士都是临安城禁军中的佼佼者,许多人来自金枪班银枪班,也有低层军官,都是用枪的好手,训练很容易上手,不需要田守信太过操心。 “好好练,看什么好看的?你们将来都是军官,操练都不好好的,怎么去教其他人?” 注意到军士们频频向大门口和围墙外的女子们打望,田守信脸色一沉,郑重其事提醒起军士们来。 “记住了!你们之间,只有一半人才能留下。操练差的,各回各自军中。留下的俸银五倍,去金陵担任教官!” 果然,田守信这一提醒,军士们立刻聚精会神操练了起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五倍的饷银,又在金陵城,并不是穷乡僻壤,谁不心动? “田教官,不是军士们分心,你看看,那么多年轻女子在看,他们能不分心吗?” 休息的间隙,刀法教官高盛对田守信笑眯眯说道。 他是武学教谕,也是刀法大家,只是没机会上过战场,被调来玉津园,负责军官们刀法的操练。 “要是天天这么多女子来看,谁还有心思训练?” 田守信摇摇头,无奈说道。 皇帝军令,不得随意驱赶百姓。玉津园位于临安城中,总不能设为禁区,反而不利于向士民宣扬皇帝的善政。 “没那么恼火!有百姓看,军士们反而训练的更加起劲。那里面除了年轻女子,年轻汉子多的是。我猜,陛下也是这样想的。” 高盛端着水慢慢喝着,嘿嘿一笑。 要是没有那些年轻的漂亮女子打望,岂不是太过无聊。 “好像还真是这样!” 田守信一怔,哑然失笑。 皇帝创立讲武堂的流言不胫而走,临安城子弟趋之若鹜,前来玉津园观看训练者络绎不绝,或许已经从临安城蔓延至大宋各处。 皇帝创办讲武堂的本意,就是要从民间招募年轻才俊,看的人多了,消息宣扬出去,这或许就是皇帝所要的效果。 “田教官,令郎是火器总教官,又总管火器铸造。陛下对他很是看重,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以后还望多多提携啊!” 高盛放下水碗,拱手道,满脸的笑容。 “老高,言重了,都是皇帝恩典,为陛下排忧解难啊!” 田守信心里乐开了花,面色不变。 凭儿子的能耐,以及和皇帝的关系,田家终于要翻身了。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是,那是!” 高盛轻轻点头,心里却看不起田守信那一丝丝小人得志的傲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儿子是皇帝近臣,就连老子也成了禁军将领,举足轻重。 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造化? “田教官,听说刺枪术是令郎独创的?是这回事吗?” 文人相轻,武者也不例外。作为浙江平阳的刀法名家,高盛对刺枪术那寥寥几招不以为然。 “对也不对。应该说,是田家的六合枪,被陛下加以改进,形成了现在的刺枪术。” 田守信实话实说,其实心里也有些狐疑。 儿子说刺枪术是赵竑改进,会不会是给赵竑造势,阿谀奉承? “陛下改进的刺枪术?” 高盛一怔,脸上马上恢复了笑意盈盈。 “陛下自创的刺枪术,果然是刚猛无比!” 高盛笑着说道,随即压低了声音,犹豫道: “田教官,你觉得这刺枪术怎么样?威力如何?就那么几下,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些?” 高盛的狐疑看在眼里,田守信脸色一板。 “高教官,我想你没有上过战场。战场厮杀就要稳准狠,简单直接。刺枪术简单有效,很适合战场。” 田守信看着面红耳赤的高盛,继续说道: “两军相逢勇者胜。战场上两军正面交锋,血肉模糊,生死就在一瞬间。刺枪术枪枪见血,练的就是勇气,是血气。只要不临阵脱逃,就很难败!” “陛下果然是慧眼独具!我想,陛下创办讲武堂,恐怕也是为了让士卒更具勇气,提倡尚武之风!” 高盛脸上红潮退去,若有所思。 “除了勇气和血气,还有火器。光凭勇气和血气,是无法抗衡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双管齐下,也许用不了几年,我大宋官军就可以改头换面了。” 田守信说完,吹响了哨子。 军士们纷纷集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操练。 高盛若有所思,心事重重走开。 玉津园墙外,两个少女站在栓在树上的马上,正在向玉津园里张望。 而在她们一旁,几个健仆牵马挎刀,无聊地打量着周围。 “讲武堂的军官,原来是这样训练的!” 鹅蛋脸高冷范的少女肤色洁白,细腰婀娜,身上一袭青色长袍,难掩她绰约多姿的身材。 “这是刺枪术,怎么没看到火器训练?” 另一个圆脸红衣的少女英姿飒爽,她看的入迷,黑亮的眼睛里全是羡慕。 两个少女黑发玉颜,衣衫华贵,还有挎刀的健仆跟随,显然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 “思思,你爹是兵部侍郎,有没有和你说讲武堂的事情?” 高冷少女史慧玉扶着树观望,嘴里问着同伴,眼睛始终盯着玉津园。 史慧玉的父亲史嵩之,是前宰相史弥远的侄子,官拜京湖路制置司干办公事。算起来,史慧玉还是史弥远的侄孙。 “我爹看到我就来气,我那里敢问?不过,听我娘说,我爹被任为讲武堂的副总办,他马上就要去金陵了!” 圆脸少女魏思思,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女儿,临安城纨绔魏近愚的妹妹。魏了翁两儿两女,魏思思就是他最小的女儿。 “金陵?那讲武堂肯定是设在金陵城了。” 史慧玉矮下身子,坐回马上。 魏了翁担任讲武堂的副总办,不用问,讲武堂的总办,一定是皇帝本人了。 “不知道,应该是吧!” 魏思思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坐了下来,眼珠一转。 “你说,讲武堂要是开办,会收女学生吗?” “女学生?不会吧!” 史慧玉惊讶地收回目光,看着古灵精怪的魏思思。 从古到今,好像没有官署,尤其是培养军人的官署招收女子的。 “什么不会,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魏思思忽然起了心思。 “怎么进去?那门口可是有守卫!” 史慧玉一怔,睁大了眼睛。 “玉津园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就翻进去了!” 魏思思兴致勃勃地说道。 玉津园已经荒废了几十年,她来游玩过不止一次,对里面很是熟悉。 一群锦衣纨绔乘轿子坐马车过来,看到马上两个青春动人的少女,纷纷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贼亮。 “哎,小娘子,你们在这干……什么?” 为首的绿袍纨绔嬉皮笑脸问道,他看着两个少女,尤其是史慧玉,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这样的美人,可真是少见! “干什么要你管吗?哪来的哪去。赶紧滚!” 魏思思眼睛一瞪,不耐烦地回道。 临安城的纨绔子弟,她不知道见过多少,都一个德行,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没有一个新鲜玩意。 “哟,性子还挺烈的!” 绿袍纨绔和同伴们笑了起来。 “小娘子,寒冬腊月的在外喝冷风,不如跟我们去诗酒趁年华,岂不快活?” “跟你去?跟你很熟吗?” 史慧玉依然不开口,魏思思又怼了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跟我们去吧!” 另一个青衣纨绔接着笑道。 “跟你去个屁,丑八怪一个!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魏思思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 “快滚!无用的窝囊废!” 史慧玉忍不住,也开始驱逐起无赖们来。 “不客气,你还能怎么着?要亲我一下吗?” 青衣纨绔哈哈笑道。 “窝囊废?亲热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窝囊废呢!” 绿衣纨绔也加入了嬉笑的话团。 “亲你一下?我在你脸上刻个“亲”字!” 魏思思脸上一红,跳下马来,伸手拔出了短刀。 史慧玉也下了马,手执马鞭,和魏思思站成一排。 “小娘子,你们两个这么厉害,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史慧玉风姿绰约,眉目如画,让绿衣纨绔身子酥了半边。 “大胆!知道这是谁家的女公子吗?” 魏思思刀都拔出来了,健仆们赶紧上来。 “你倒是说说,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我真想听听!” “这么嚣张,肯定是史家的人吧!可惜,史弥远已经倒了!” 纨绔们看着魏思思和史慧玉有马有仆人,也都是心虚。 “听好了!这位是兵部侍郎魏相公的女公子。这位是史嵩之史相公的女公子。还不赶紧滚?” 健仆得意洋洋,昂起了头来。 “魏侍郎的女公子!果然厉害!” 绿衣纨绔一惊,不敢再放肆,嘿嘿嬉笑道: “史府的女公子,果然是临安城第一美人,名不虚传。不过,史府已经败了,你们这些旁支,也差不多了。史小娘子,你长得貌美如花,不如你入宫,做了官家的嫔妃,那么你史家就会因祸得福了!” 纨绔们嘻笑着扬长而去,史慧玉粉面通红,却是一声不吭。 “慧玉,他们说的没错。我看你一点也不生气,整天读皇帝的诗词。不如我想办法带你入宫,见一见皇帝。皇帝年轻英俊,英明神武,你不吃亏!” 魏思思戏谑地笑了起来。 “别贫嘴了,皇帝九五至尊,怎么能看上我?赶紧看哪里能进去吧?” 史慧玉面红耳赤,催起了魏思思。 “看看看,脸都红了,肯定是春心动了!” 魏思思嘻嘻哈哈,朝着随从们面色一板。 “你们先回去,要么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魏思思和史慧玉离开,随从们面面相觑,只能在原地等候。 第11章 事无巨细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竑登基,周氏一门,身边的田义、徐良等人,都是获益匪浅。而其中最忙的,莫过于田义了。 火器操练,尤其是火炮的操练,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训练事务,即便有李唐、许胜这些人分担,他也是焦头烂额。 军器所提举官,主管火器铸造,虽然隶属于工部,但工部官员谁都明白,火器铸造归陛下亲管,各部大小官员都是尽可能地给予方便。 就连对火器训练耗费巨大满腹牢骚的户部尚书真德秀,看了火器的训练后,也是大为震撼,“拨款”上配合了许多。 国之重器,新皇亲抓,当然要全力支持了。 “将军炮重 500斤,发射 7斤的实心铁球,也可发射霰弹,装药一斤十二两,有效射程可达两里。记住了,最多用药两斤十两,射程可达三里。用药量都在规尺上,千万不要搞混!” 玉津园中,校场之上,田义仔细给军士们讲解,不厌其烦。 三种火炮的功能,他测试了成千上万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有数据支持,也是千锤百炼的经验之谈。 “这种小炮,重 30斤,装药 7两,前面装铁丸 100粒,再用 30两的铅丸填口,有效射程可达 300步,能击破铁甲,携带……” 田义开始介绍另外一种子母炮,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田教官,抓了两个偷偷溜进来的细作!” 军士们押着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过来,向田义禀报。 “给你说了,我们不是细作。我们是进来游玩的!” 魏思思打量着周围,嘴里嘟囔着。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爹魏了翁在玉津园,那可就糗大了。 “李唐,你带他们继续操练!” 田义皱皱眉,摆摆手。 “把她们两个放了。” 两个娇滴滴的少女,又能偷看些什么。 “我送你们出去。这是军事重地,以后不要再来了。” 想起还有些事要找赵竑禀报,田义迈步向前。 “魏侍郎魏了翁在玉津园吗?” 魏思思缩着脖子东张西望,忐忑问道,像个怕人看到的小偷一样。 “魏侍郎不在这里,他应该去找工部的官员了。” 田义奇怪地看着魏思思和史慧玉。 “你认识魏侍郎?” 两个少女青春貌美,一个热情,一个高冷,有些意思,也有些来头。 “她爹就是魏侍郎。陛下在玉津园吗?” 史慧玉心直口快,直接出卖了闺蜜。她眼睛乱打望,却没有赵竑的半点踪迹 “陛下不在这里。放心吧,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爹。” 田义瞬间明白了魏思思的担心。 魏了翁是皇帝近臣,他的女公子,当然要网开一面。 直接叫自己父亲的名字,这女子倒是挺特别的。 “你这人够意思!回头我必有重谢!” 魏思思热情洋溢,生性腼腆的田义微微有些尴尬。 下意识里,他觉得魏思思亲近爽快,比史慧玉舒服多了。 “爱国、牺牲!那是什么?大话吗?” 史慧玉指着校场围墙上的大字,好奇地问道。 那些“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标语,让她的小心脏不时乱跳腾。 “什么大话,那是讲武堂的校训。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田义不满地看了一眼史慧玉,声音不自觉都大了些。 “校训?” 史慧玉和魏思思都是一脸的懵逼。 一个培养军官的场所,名堂还挺多的。 “不但有校训,还有校徽、校旗、校歌,学员入学要考核,进去后还有誓词。金陵讲武堂有,水师学堂也有。这是大宋朝廷所办,陛下担任校长,能马虎吗?” 田义一口气吐露了许多的“国家机密”。 诸多杂事、规章制度,赵竑正在筹办思虑当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面世。 史慧玉和魏思思面面相觑,眼睛放光。 “田将军,皇帝创办讲武堂,是不是在金陵?” 魏思思迫不及待问道,满眼的期待。 父亲不在,她立刻变的志得意满,顾盼自如。 “魏侍郎没有告诉你吗?” 田义看着魏思思,诧异地问道。 一个女孩子,问讲武堂作甚? “果然是在金陵!” 魏思思得意地一笑,跟着继续问道: “田将军,皇帝有没有讲,讲武堂招不招收女学员?” “女学员?” 田义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陛下会在报纸上刊登招生启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难道说,这个魏思思也想去报考讲武堂? 这可真让人诧异的。 “报纸?” 史慧玉和魏思思都是一愣。 “是,报纸,中华日报,应该这几天就要出版。陛下会在中华日报上昭告天下,金陵讲武堂面对天下英才招生。不过,会不会招收女学员,我真不知道,陛下也没有名言。” 田义据实相告,魏思思和史慧玉既兴奋又垂头丧气。 “中华日报、讲武堂,陛下文韬武略,想不到也看不起我们女人。” 片刻,魏思思才撅着嘴说道。 “那也不一定。陛下又没有明言,你怎么知道讲武堂不招女生?” 史慧玉忽然有了兴趣,反而觉得可能。 “你说的没错。陛下最是喜欢年轻人,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做得出来!” 田义迫不及待地点点头,生怕两个少女,尤其是魏思思失望。 他看了看魏思思和史慧玉,迟疑道: “即便是陛下要招收女学员,你们要是什么都不会,恐怕也考不进去。” “那怎么办?田将军,你肯定能帮我们吧?” 魏思思喜笑颜开,随即哀求起田义来。 “玉津园七天一休沐,你们可以过来练习骑马射箭。到时候找我就是。” 魏思思可怜兮兮的样子,田义心头发慌,来不及思考就开口答应。 热情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让人难以拒绝。 “陛下为什么不在这里啊?” 史慧玉东张西望,幽幽一声低叹,眼神里的失望藏也藏不住。 田义诧异地看了一眼史慧玉。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对皇帝怎么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御书房中,赵竑在纸上画了两个“u”型尖角的盾牌,其中一个上面都是“爱国牺牲”四个字,这是金陵讲武堂的校训,下面周围是长剑和谷穗,中间是一个圆形,里面写着一个龙字。 当然,到时候会绣一个金龙在里面。 盾牌代替保卫国家,长剑和谷穗分别代表保护和平的武力,以及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至于中间的金龙,毫无疑问是代表大宋朝廷。 这是金陵讲武堂的校徽,主体颜色是大宋朝廷传统的红色。 大宋水师学堂的校徽和金陵讲武堂的基本一样,只不过谷穗换成了水波而已。 “校旗吗……” 赵竑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像后世一样,采用长方形的旗帜,旗子左侧写有“大宋金陵讲武堂”、以及“大宋水师学堂”,旗子中间还是金龙。 至于主体颜色,当然和校徽一样,还是大宋朝廷传统的红色。 放下铅笔,赵竑的思维回到了校歌上,不由得踌躇不决。 什么样的歌曲,才能体现这个时代的特色? 那首“万里长城永不倒”,以及“男儿当自强”,到底能不能上台面? “陛下,教坊司的官员来了,让陛下去听一下……校歌。” 董宋臣进来禀报,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 刚好去听听,看看效果到底怎么样? 看到赵竑急急忙忙的样子,董宋臣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奇技淫巧的小事,赵竑事无巨细,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些? 殿中一大群乐工乐户正在等待,琵琶、古琴、笛子、二胡等等,各种乐器眼花缭乱。 不过,二胡独奏占了一段,赵竑喜欢那种心酸悲愤又不屈的感觉。 “……开口叫吧 高声叫吧 这里是全国皆兵 历来强盗要侵入 最终必送命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 …………” “停!” 赵竑皱着眉头叫停了乐人们的演唱。 曲奏是差不多了,但这首后世影视剧《大侠霍元甲》的主题曲慷慨豪迈,用南宋官方的吴侬软语唱出来,怎么听都觉得不对。 可惜,宋室南渡百年,已经没有几个人会说中原话了。 不过,听说岭南语和中原话接近,这也算是不谋而合。 “你们里面,有岭南人吗?” 赵竑直接问了起来,立刻有乐人应声。 “你来唱一下!” 赵竑立刻兴奋了起来。 果然,岭南语唱出来,其中的意味马上出来。 “好,就是它了!” 长城、黄河都在北方,用“万里长城永不倒”做校歌,意味深长,不言而喻。 一不小心,自己成了岭南语,或者故国语言的推广者。 “陛下,那水师学堂的校歌,还是万里长城吗?” 教坊司的许置使上来,恭恭敬敬问道。 说到新皇,诗词海内大家,就连这作词作曲也是一流。 “当然……不!” 赵竑摇摇手指,吩咐了下去。 “那首《男儿当自强》,似乎更为合适。还是岭南语!” 红日大海的景象,一瞬间在他眼前浮现。 许置使连连点头,赶紧下去,指挥着乐人们,立刻奏唱了起来。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 为我理想去闯 看碧波高壮 又看…………” 鼓声敲打人心,琵琶铿锵有力,岭南语唱来,让赵竑心旌摇曳,一时恍然,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就连每一种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 希望这样的文化生生不息,一直流传下去,永远都不要中断。 第12章 未来 从宫里回到府中,已经是日暮时分,妻子魏洪氏服侍着,帮心事重重的魏了翁脱掉了官衣和棉袍。 “官人,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啊!” 多年夫妻,魏妻诧异地问了起来。 新皇登基前,丈夫每日里都是忧心忡忡。没想到赵竑都登基了,丈夫还是如此焦虑。 “国事繁忙,总得有人去做。水师学堂有吴潜和赵善湘盯着,金陵那边,可是只有我一人。” 魏了翁看了一下静悄悄的大堂,一片寂静,了无人迹,眉头不由得一皱。 “那两个混账东西呢?” 不用说,一对神兽儿女都不在家中。 “你呀,当爹的这样称呼儿女?愚儿去外面散心了。思思跑到玉津园,去看禁军练武去了。放心吧,都有人跟着。” 魏妻说完,白了一眼丈夫。 魏了翁共有四个儿女,两子两女。长子魏近思,云游四海,喜欢自由自在。长女嫁于原四川宣抚使安丙之子安恭行。剩下的一子一女,年纪轻,未曾婚嫁。 次子魏近愚为临安城有名的纨绔,游手好闲,打架斗殴,无所事事。次女魏思思,喜欢舞枪弄棒,已经十六岁,尚未许配人家,已然是临安城有名的老千金了。 “一个云游四海,一个就吃喝玩乐,这两个又是败家的玩意!我蒲江魏高氏的脸面,都给他们丢光了!” 魏了翁恨恨拍了一下桌子,终于发作了出来。 “你看他堂兄高斯得,和他一个年纪,饱读诗书,饮誉乡里,将来科举取士,大有出息。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羡慕的。真德秀的儿子,还不是从福建逃官回来,劝也劝不回去。史弥远不可一世,他儿子还是朝廷的要员,现在怎么样?二儿子要被处死,其他两个儿子被贬为贱民。二哥儿虽然不争气,思思虽然调皮,但是他们孝顺,惹事也有分寸。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 魏妻不满地顶嘴,还很有些感慨。 “慈母多败儿。你就惯吧,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魏了翁忍住心头的怒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帮我收拾一下衣裳,我要去金陵,明天一早就动身!” 提到金陵城之行,魏了翁的心里,不由得又紧了起来。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现在去金陵干什么?你不回乡祭祖了?” 魏妻诧异地问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腊月初,这个时候去金陵,似乎太仓促了些。 “皇帝的圣旨,兹事体大,可能几个月半年都不能回来。祭祖的话,就等清明或者明年吧。家里头还有两个小祖宗,就全靠你照看了。” 提到了皇帝圣旨,魏了翁心头又是沉重,又有几分振奋。 “官家新皇登基,年也不让人过了!” 魏妻不满地嘟囔了出来。 “以后不要叫官家,叫皇帝。皇帝要励精图治,这是朝廷大事,慎言!” 魏了翁黑脸又是一句,心事重重。 “你说你忠心耿耿,忙到头还是个兵部侍郎。你看人家真德秀,和你是同科,如今是户部尚书、参知政事。新帝用的时候找你,升官就没你的份。真不公道!” 魏妻为魏了翁抱打不平。 “你胡说些什么?皇帝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他重用我,让我四处奔忙,我这心里反而踏实。做了事,皇帝自然会看在眼里。” 魏了翁心头微微有些骄傲。不要看真德秀荣任参知政事,讲武堂这些紧要事情,可没他什么事。 “也是,你官声那么好,一定能得到皇帝的提拔。没了史弥远,也该你和真德秀翻身了!” 魏妻点点头,喜滋滋地说道。 史弥远当权,和魏了翁、真德秀、胡梦昱这些清流势成水火,魏了翁对赵竑多有照顾,魏了翁很有可能更进一步,甚至参政拜相也未可知。 “你呀,东一下西一下,话都让你说尽了!” 魏了翁轻声笑了起来。 “新皇雄心勃勃,甫一登基,就让我去金陵筹办讲武堂和大学堂。天子圣恩,我能不竭尽全力吗?” 对金陵之行,魏了翁不由得憧憬了起来。 “既要做事,也要注意个人身子骨。” 魏妻一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问道。 “相公,史弥远真的……完了?” “那还有假?人被投入了大理寺大牢,家都被抄了,天天在牢里挨打,吃不饱睡不好。新帝仁慈,让网开一面,要不然就是满门抄斩!” 魏了翁说完,情不自禁冷哼一声。 矫诏废黜太子,另立新君,他真以为赵竑是韩侂胄,可以故技重施? “新帝可是真能装啊!” 魏妻摇摇头,一声低叹。 “新帝是心思缜密、隐忍决绝。史弥远想要算计他,没想到反被他后发制人,一击即杀。杀了夏震,除掉了史弥远,杨太后形同废人。我真是惊佩之至,猜不透他啊。” 魏了翁幽幽叹了出来。 其实他很想知道,赵竑是如何料敌在先,早早布局?难道说,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要我说,还是先帝棋高一着。要是没有那份遗诏,新帝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登基大宝。没人服他呀!” 魏妻的低声细语,让魏了翁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先帝赵扩,一辈子窝囊,临到头,终于明白了一回。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不要拿出去说。” 魏了翁一本正经提醒着妻子。 皇家事,大肆宣扬,终归是不好,还有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官……皇帝既然抓了史弥远,为什么不马上处死他?万一要是死灰复燃的话……” 提起史弥远,魏妻立刻变得没有自信,甚至还有些担心。 “冯树被提拔,夏震、徐仪和黄仛被杀,夏贵被抓,史弥远一党人人自危,自保都来不及,谁还敢造次?他还能翻了天?” 魏了翁不屑地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过去披上了棉袍,又停住脚步。 “我去书房一趟,准备些东西。等那两个不省心的祖宗回来了,让他们来书房见我。” 和妻子谈了几句话,魏了翁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史弥远一党垮台,新皇雄心勃勃,大宋朝堂让人期待。 而且,儿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堪。 魏了翁就要离去,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凑近妻子跟前,端详着她的头顶。 “夫人,你头上这支镶金的玉簪,我怎么没有见过?” “你呀,整天就知道忙于朝事,哪管这些?” 魏妻拔下了玉簪,满脸笑容说道: “这是大姐上月来的时候送的,还有十几匹蜀锦,说是大姑爷的一片心意。” 魏了翁是川人,他的大女儿嫁给了原四川制置使安丙的二儿子,现在的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 “十几匹蜀锦,好大的手笔!” 魏了翁先是一惊,随即冷笑了起来。 “今天皇帝还说起了四川士大夫同气连枝,铁板一块的事情。你那个姑爷贪鄙骄横,强取豪夺,川人民怨沸腾。现在新皇登基,必会澄清吏治,惩处贪腐。他要是再不收敛,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寸锦寸金,出手就是十几匹,价值何止万贯。还有这个玉簪,精雕细琢,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个安恭行,除了贪墨,否则出手怎么会如此阔绰? “那怎么办?不会牵扯到你那些叔伯兄弟吧?” 魏了翁一本正经,魏妻也是紧张了起来。 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魏了翁的堂兄弟多是四川高官,在四川根深蒂固。 族兄高叔泰,四川利州知州。 族兄高稼,利州西路治所沔州知州。 族兄高定子,四川总领所总领。 族弟魏文翁,四川成都府通判。 魏了翁的女婿安恭行,潼川路转运使。 而安恭行的兄长安癸仲,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 蒲江魏高氏在四川如此势大,难怪皇帝也如此忌惮了。 “我魏高氏门风素严,他们不会出事,无需担心。不过魏高氏在四川太过煊赫,皇帝必会调离一些人入朝,或去其它地方任职。” 魏了翁摇摇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话虽如此,他还是去一封书信,告诫家族年轻一辈,绝不能行狂悖之事。 从皇帝的言语中可以可以听出,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四川了。而且看起来,皇帝对四川的边防尤为重视。 “那就好,只要不出事就行。魏高氏家风秉持,想来也不会怎样。” 魏妻说着,又紧张了起来。 “那姑爷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都退回去!顺便去封信给大姐儿,让她敲打敲打你那个好姑爷。贪腐还好,他要是还有其它罪行,那就是不作不死,谁也救不了他,他也不要拉着我们魏家!” 魏了翁甩出几句赵竑的口头禅,黑着脸匆匆出了大厅。 “不作不死?有这么厉害吗?他也是你的姑爷啊!” 魏妻愣了片刻,对着魏了翁的背影喊道。 新皇刚刚登基,应该不会理这些事情。再说了,大宋什么时候查过贪腐呀? “别啰嗦了!听我的,赶紧退回去,免得到时候惹火烧身。他们那些东西,我用着不安心!” 魏了翁挥挥手,很快身影消失。 “可惜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魏妻摇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 魏了翁说一不二,还是退回去,再叮嘱一下女儿和女婿。 皇帝如此器重,过年也不让好好过,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事情? 不过,听丈夫的意思,史弥远算是彻头彻尾的完了,她再也不用为丈夫提心吊胆了。 第13章 父子交心 天色已晚,魏近愚忐忑不安来到父亲的书房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爹,是我。” 他悄悄避开了房门口,生怕父亲一个茶杯摔出来,到时候茶水溅自己一身。 “进来吧。” 魏了翁的声音温和,自书房中响起。 魏近愚小心翼翼进了书房,看到父亲黑着脸坐在桌后,正在伏案疾书,赶紧轻轻闭上门,站好了身子。 “爹,听说你要去金陵了,是不是啊?” 魏近愚满脸赔笑,小心翼翼说道。 “你是不是心里巴不得我走?好让你在家里称王称霸,没有人管你!” 魏了翁的眼睛一瞪,魏近愚一阵心惊,皮笑肉不笑,说话都是结结巴巴。 “爹,我……我怎么会这样想?快……快过年了,爹要是在……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谁会信你的鬼话?” 儿子身高体重,但畏畏缩缩的样子,让魏了翁心头的怒火,瞬间消失了大半。 说起来,还是自己从小对儿子太严厉,让儿子畏惧于自己的淫威。这样一无是处的儿子,是不是自己也有责任? “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像个男人一样!” 魏了翁不自觉地又严厉了起来。 “爹,你叫我来,是有事要交代吗?” 魏近愚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不自觉地又是满脸赔笑。 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习惯了这样对待父亲。 “你和那个杨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看到儿子这副神态,魏了翁尽量语气温和一些。 今天晚上,他打算好好地和儿子谈谈心。 就像妻子提的,不管儿子如何纨绔,不学无术,终归是孝顺,也没什么坏心眼。 “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近愚实话实说,垂头丧气。 自从赵竑登基以来,那个杨意,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所踪。 “爹劝你一句,不要找了。那个杨意,她看上的是新帝,不是你。临安城好人家的女子那么多,你好好找一个就是。至于杨家的女子,还是算了吧。” 魏了翁语重心长,劝着儿子。 儿子虽然纨绔,但感情上还算专一,自从认识个杨意来,已经很少搭理外面的女子。 不过,杨意和赵竑的事情,沸沸扬扬,并非道听途说,他不想让儿子再陷入其中。 和皇帝去抢女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爹,杨意已经住进宫里了?” 魏近愚大吃一惊,睁大了一双牛眼。 “先帝御龙宾天,新皇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那个杨意不是良配,新帝总有一天会后悔。” 魏了翁端起茶杯,轻声细语。 “大丈夫志在天下,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看新帝,雄心勃勃,那才是做事的样子!” 知子莫如父,知道儿子虚荣心强,魏了翁便把儿子向感兴趣的话题上引。 “后悔?” 魏近愚诧异地看了一眼父亲,目光赶紧垂下。 “赵……新帝,我怎么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我都怀疑,他那些诗词是别人给他写的?” 果然,提到赵竑,魏近愚不屑的神情浮于脸上。 他和赵竑以前接触多,知根知底,在他看来,赵竑这个倔脾气,根本没有什么长处。他能当上皇帝,不过是狗屎运而已。 “皇帝的许多诗词,都是临场而赋,不会有假。刘克庄、戴复古这些大家都是甘拜下风,你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魏了翁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儿子,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愚儿,你已经快二十了,这处事做事上,你还得跟新帝好好学学。” 看儿子满脸不服气,魏了翁压压手,示意儿子聆听。 “关于新帝,爹就说两件事。一是当朝杨太后,她和史弥远矫诏要废黜官家,以至于图穷匕见,流血五步,操戈于大殿之上。矫诏事败,新帝登基大宝。但他依然忍气吞声,奉杨桂枝为太后。这事放在你身上,你能忍吗?你恐怕早都跳起来了!” 父亲的话,让魏近愚不由得尴尬一笑。 大丈夫快意恩仇。要是他的话,肯定是从早到晚了。 “再比如真德秀,曾是帝师,为明哲保身,半途离新帝而去。新帝依然予以重用,拜为参知政事,户部尚书。你对背叛自己的人,会如此既往不咎吗?” 魏了翁继续说下去,魏近愚脸色严肃了起来。 “还有,朝野上下都说薛极和胡榘是史弥远的帮凶,新帝却依旧重用,还让薛极为相,而不是真德秀。凡此种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魏了翁放下杯子,问起了儿子来。 “新帝忍气吞声,都是因为登基未稳,为了朝堂稳定,自己顺顺利利坐稳皇位。” 魏近愚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你不错,还能看懂这些。不过,新帝这些举措,除了避免朝堂动荡,也足见其心胸开阔,志在天下。就像史弥远,皇帝足可以对其家族党羽痛下杀手,斩草除根来立威,不过他都没有。” “爹,这又是为什么?” 魏近愚又有些懵懵懂懂。 “忍人所不能忍,藏器于身,顺势而为,雷霆一击,快准狠。对无力反抗者又不赶尽杀绝,网开一面,足见新帝的肚量和自信。新帝的这些长处,你仔细琢磨一下吧。” 魏了翁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儿子,话锋一转。 “愚儿,你知不知道,爹为什么要去金陵吗?” “爹,我正想问,你为什么要去金陵啊?” 魏近愚半知半解,明知故问。 难道说,父亲此番去金陵,真的和筹办讲武堂有关? “爹此去金陵,有两件事情,一是创办金陵讲武堂,一是创建金陵大学堂。” 魏了翁压低了声音,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还有金陵大学堂……” 魏近愚心头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 只听闻金陵讲武堂,想不到还有金陵大学堂。 不用说,这些和筹办水师学堂一样,是赵竑即位之初的新政了。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为训练军中军官,皇帝出任讲武堂校长。军人强,则国家强,这是皇帝对爹亲口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长此以往,我大宋军中步骑水师军官皆为天子门生。师生之情,使君王和军中将士上下一心,无藩镇之祸,也无骄兵悍将之患。皇帝这份心思,你比得上吗?” 魏了翁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继续说道: “金陵大学堂也是如此。科举取士不过每年百余人,金陵大学堂则是上千。你想想,这样一来,这天下的读书人,是不是都得对皇帝感恩戴德?” 魏了翁谆谆教诲,魏近愚连连点头,片刻才问了出来。 “爹,你说我,真的就不如堂兄高斯得吗?” “愚儿,世上事无它,事在人为而已。你看皇帝,以前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但你看他现在,办报纸、创建讲武堂水师学堂、推行新政等等,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不过是大胆地去做而已。” 说起来,即位之初,赵竑已经在筹备如此多的事情,其务实力行,高瞻远瞩,非同一般。 “爹,我记住了。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魏近愚点点头说道,让魏了翁惊诧之余,心情好了许多。 “爹走后,你好好读书练武。过了年就去金陵,至于去讲武堂,还是金陵大学堂,你自己选择。不过,皇帝雄心勃勃,几年之内,也许就会开疆拓土,用兵于塞外……” 魏了翁站起身来,走到了儿子身旁,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愚儿,男儿重横行,天子赐颜色。你大哥生性散淡,我们魏家的将来,就靠你了。” 魏近愚点点头,告辞就要离开,被魏了翁喊住。 “愚儿,听爹一句。那个杨意,爹观此人,年龄大不说,骄奢淫逸,善妒强势。皇帝要是让她进宫,自有他后悔的一日。” 魏近愚心事重重出来。仔细回想,杨意除了美貌,似乎真是有许多缺点。 院中月色朦胧,回廊晦暗不明,魏近愚眉头紧锁,慢慢踱步。 “二哥,你在想什么?” 一个英姿飒爽的圆脸少女忽然从魏近愚背后出现,吓了魏近愚一跳。 “思思,你吓死二哥了!” 魏近愚走过去,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怎么了,二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杨意啊?” 魏思思说完,在魏近愚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怎么,你知道她在那里?” 魏近愚头也不回,无精打采。 父亲的一番开导,杨意不喜欢自己,魏近愚的心,早已转到了其它事上。 “二哥,她在那里跟你没关系,人家又不喜欢你,你还是省省吧。依我看,杨意年龄大不说,还是个寡妇,和你真不适合。你还是给我另找个嫂嫂吧。” “不说她,以后都不要提了。从今以后,她和我魏近愚没有任何关系!” 魏近愚斩钉截铁,突然说了出来。 “这才是我二哥,临安城大名鼎鼎的魏大纨绔!” 魏思思看了看后院,凑近了身子,轻声说道: “二哥,爹叫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金陵讲武堂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这事?” 魏近愚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我去玉津园看禁军练武,听他们说的。我还以为是假的,原来是真的!” 魏思思兴奋不已,跟着也站了起来,在院中走来走去。 “二哥,金陵讲武堂有校训、校徽、校歌,还有校旗。校训是爱国牺牲。你知道吗?” 魏思思得意地问了起来。 “爱国……牺牲!校……训、校……徽……” 魏近愚结结巴巴,诧异地看着妹妹。 “二哥,讲武堂招收军官,有没有说招男招女?” 魏思思不理哥哥的震惊,忽然转换了话题。 “啊……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你得去问问爹。” 魏近愚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魏思思。 “思思,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我想,皇帝创办讲武堂,一定是要整饬武备,重振我大宋……” 魏思思话没有说完,心不在焉的魏近愚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去那里?” 魏思思急声问了起来。 “你赶快去见爹。我去找真志道,有事要和他商量!” 浑浑噩噩了快二十年,金陵讲武堂,或许就是他现在的出路。 魏近愚急匆匆离去,魏思思苦恼地撅起嘴来。 也不知道,下一刻见到父亲,又是怎样的一番雷霆之怒,唾液横飞? 第14章 改革(1) 大宋立国之初,并无参知政事一职。宋太祖赵匡胤代周自立,三相并设,而不设副宰相。后由于事务繁剧,始设参知政事,协助宰相。 宋乾德二年(964年)设参知政事为副相。开宝六年(973年),参知政事始得与宰相于政事堂同议政事,职权、礼遇大致等于宰相。宰相出缺时,代行宰相职务。 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以门下、中书二侍郎为参知政事。乾道八年(1172年),改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其参知政事如故,以中大夫以上充任,员额常为二人或一人,嘉泰三年(1203年)始定为三人。 赵竑登基,建功的亲朋好友赏赐完毕,自然就是执政大臣,这也是朝堂稳定的根本。 史弥远的宰相位置,被原来的参知政事薛极代替。而一个新的参知政事位置,则被留给了真德秀这个户部尚书。 宰相薛极,枢密使宣缯,史弥远时代的宰相兼枢密使的特例,终于在赵竑朝被废除。 一个宰相薛极,一个枢密使宣缯,加上两个参知政事胡榘和真德秀,这便是赵竑朝的中枢班子。 真德秀是帝师,又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占据一个参知政事的位置,理所当然。 宣缯性情直爽,尽管是史弥远的儿女亲家,但似乎可以重用。他既然是兵部尚书,担任枢密使,再也合适不过。 薛极和胡榘同属于史弥远手下“提线木偶”的“木”字辈,都是长袖善舞的聪明人。相比较真德秀和胡榘,薛极老成持重,更熟悉朝政,也好控制,列为宰相,似乎更为妥当。 这四人为执政大臣,也是赵竑再三权衡之下的产物。 至于御史中丞,梁成大这搅屎棍自然被废黜,由朝中的另外一个清流陈端常担任。立太子和宫变当日,此君表现不错,公然和史弥远廷怼,让赵竑印象深刻。 大宋任用执政,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中选任,俗呼为四入头。薛极四人都是饱学之士,资历够,引为执政 要强化君权,宰相必然不能强势。而大宋朝堂的士大夫们过于势大,必须无情打压,以免君权孱弱。 赵竑也是暗自思量。薛极入相、陈端常任御史中丞,还不是自己一句话,加盖一个玉玺而已。满朝官员,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反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的父皇赵扩太过懦弱,被史弥远和杨桂枝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人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最重要的是,他要这一套执政班子易于掌握,顺从他的意志改革。 来自几百年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时代的弊端。 几件礼物放在书桌上,赵竑仔细观看,目光被桌上的两副水晶壁吸引。 这都是先帝赵扩的珍藏之物,按照大宋皇室惯例,皇帝驾崩,皇帝的遗物也会分赐群臣,以示皇恩浩汤。 水晶壁大如小碗,晶莹剔透,和后世的透明玻璃并无二致。 “董宋臣,宫中这样的物件多吗?” 赵竑心里真是不明白。皇帝驾崩,还要把皇帝的遗物分赐予群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新皇登基,按理说士大夫们得送礼给他才是,因为他是他们的老板。哪里有老板发钱给员工,巴结员工的道理? 按照民间习俗,家里死了人,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都得送礼,哪里还有不送反拿的。 何况,这些亲朋好友还是自己的部下。 大宋的君王们,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屁股下的龙椅不稳吗? 到了赵竑这里,除了几个执政大臣,还有几个心腹重臣每人赏赐一点点,表示一下意思,其他的一概忽略。 倒不是他吝啬,只是觉得奇葩,不能理解。 这些东西要是换成金银粮食,赏赐给边军、穷苦百姓,岂不是更有用处? “陛下,我朝江西多产水晶,经过打磨成水晶壁或水晶饰品,宫中多有此类物件,将作监也有许多未曾打磨的物件。必须要用的话,派人去拿就是” 董宋臣对水晶,倒是门清。 “很好!你随后派人去将作监,调取水晶之物,另唤懂得打磨的工匠两名,朕另有重用。” 这些天然水晶,可是制作望远镜的绝好物件。而望远镜的构造太过简单,两个凸透镜,或者一个凸透镜,一个凹透镜,都可以组成一个望远镜。 在这个时代,还是叫它千里镜吧。 后世望远镜满大街都是,但这个时代,这种简简单单的单筒千里镜,却十分有助于战场的观察。 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奏折翻阅,翻到两份,赵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几位参政大臣联名上奏,要封他的嗣母沂王妃俞氏的父母,俞氏父俞治为潭州观察使,俞氏母刘氏为惠国夫人。 而他的岳母周高氏,则要被封为延国夫人。 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是要大封天下、其乐融融吗? 没有任何功劳,一团和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他这个新皇? 处处恩荫,大宋的“冗官”之弊何时可解? 即便朝廷要用人,也要做事的人,那些纨绔子弟、酒囊饭袋,要他们何用,给他添堵吗? “参见陛下!” 宰相薛极,枢密使宣缯,两位执政胡榘和真德秀,四位参政大臣进了御书房,一起向赵竑见礼。 薛极为宰相,宣缯为枢密使,史弥远时代的宰相兼枢密使的定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薛极的目光偷偷扫向赵竑腰间,“宋王剑”赫然在目。 “几位卿家,坐吧。”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前的几张椅子。 “臣不敢!” 四位执政大臣一起行礼,没有人敢坐下。 即便是帝师真德秀,也是肃拜一礼,恭恭敬敬,戳在那里。 宋太祖赵匡胤以前,皇帝与士大夫坐而论道。赵匡胤朝及其以后大宋各朝,都是站而论道。 皇帝面前,哪有坐着的道理。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诸卿执掌国家大事,比之王公,有过之而无不及。诸卿不必诚惶诚恐,就坐吧。” 赵竑摆摆手,面色温和,却不容置疑。 “薛相,下次上朝,凡王公、参知政事,以及群臣年老体弱者,皆可就座,位于前列。此为惯例,可列为朝仪日常。这也是人性化,使得群臣身体安康,好为国家做事。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谢陛下!” 薛极四人一揖到地,诚惶诚恐,到椅子上坐下。 坐而论道,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舒服,更是心理上的满足。 宋太祖赵匡胤抽去了宰相屁股下的椅子,改为站而论道,让士大夫们失落之余,奴性大涨。想不到他的十世孙赵竑,又把这改了回来。 说起来,除了真德秀还算“年轻”,其余几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夫”,坐着说话,腰腿精神都要好受许多。 “先帝晏驾,葬礼之事,清除史弥远一党,诸般政事,诸位卿家辛苦了。” 赵竑微微一笑,宦官奉上茶来,热气腾腾,人人一杯。 “陛下,臣等份内之事,理当如此!” 薛极代表四人,恭恭敬敬回答。 这位新帝,虽然简单粗暴,但也坦率亲切,看上去并不是个粗线条的暴力男。 “陛下初登大宝,臣有贺表,祝陛下文治武功,我大宋国泰民安,国祚永存。” 真德秀站起身来上前,双手捧着一份贺表,肃穆庄重。 贺表一般是贺表一股是新帝即位,或帝王有庆典武功等事,臣子献文称贺。如今赵竑登基,作为帝师和朝堂文章之首的真德秀,自然要表示一番。 “真卿,费心了。”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真德秀打开贺表,读了起来。 “臣真德秀言:11月29日,准都进奏院递到赦书,恭睹皇帝陛下登宝位,中外称贺者。圣神有作,夙当上帝之心;朝觐攸归……顾炎运中兴之盛,今且百年;而识方故境之归,殆将万里。珍重岂惟于奉璧……以圣继圣,益昭付讬之公。臣猥玷节麾天开地关,可占平治之期;日就月将,愿献缉” 真德秀抑扬顿挫读完,将贺表呈上,赵竑接过,装模作样看了片刻,这才合上,郑重放好。 真德秀上的这一份《贺今上皇帝即位表》,认为才能卓越的赵竑承继大统,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普天同庆之大事,所以理当承天之运,大展宏图。其间还追溯了南宋王朝的建立、领土的变迁,皇帝任重道远,必须继承先祖遗训,精进不止,实现天下治平。 “陛下,真公文章、道德第一,我朝无人能敌。此贺表庄重典雅,契合陛下当前之处境,臣为陛下贺之。” 薛极站了起来,小小的一番奉承,让真德秀不自觉脸上浮现笑容。 “薛相过誉了!” 真德秀向薛极一揖,二人对拜,御书房中一片祥和气象。 “前些日子,真卿晋为执政大臣,也上过谢表,犬马之养无私,唯笃爱君之义;江湖之身虽远,敢忘存阙之心?真卿忠义耿直,朕熟谙于心。” 花花轿子众人抬,赵竑忍着不耐烦,哈哈打着马虎,恭维着自己的老师。 其实真老师的贺表,他只听懂了大概一小半,不过歌功颂德,花团锦簇,只觉得高高在上,实在是难接地气。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和这些言简意赅的千古名篇比起来,真德秀的文章太过华丽,难以让他产生共鸣。 大宋内忧外患,国力匮乏,民生凋敝,远远没到真德秀所描述的那样波澜不惊。 “臣谢陛下谬赞。” 真德秀朗声说道,随即直奔正题。 “陛下,殿前司中,和史弥远夏震过往甚密的军中将领,都已经抓捕归案,大理寺和刑部等正在审理。这几日就有结论。” 果然如皇帝所言,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朝廷一道旨意,史弥远的党羽,包括殿前司那些闹事的军官,还不是服服帖帖,束手就擒,连一个小的浪花都没翻起。 “此事真公看着就是。真公做事,朕放心。” 赵竑点点头,表示对真德秀的支持。 真德秀雷厉风行,从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很是令他欣赏。这才是做事该有的样子。 你办事,我放心! 真德秀心里微微颤抖,赶紧领旨谢恩。 皇帝这句简单的褒奖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第15章 改革(2) “陛下,近日朝中御史言官们纷纷弹劾梁成大、李知孝等人飞扬跋扈、残害忠良,要求朝廷重责。” 薛极面容尴尬,轻声说道。 他曾和赵汝述一样,被认为是史弥远的党羽。现在赵汝述引咎辞职,梁成大们被弹劾,他们也是忐忑不安。 “言官们弹劾的这些人,让大理寺好好查查,罪大恶极者,鱼肉百姓者,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赵竑指着桌上的一堆奏折,轻声一笑。 “薛卿、胡卿,这里也有一些弹劾你们的折子,说你们附骥史弥远,贪赃枉法。你们要不要看看?” 落井下石,赵竑讨厌这样的人物。言官弹劾的这些人,都是史弥远的党羽。但敲打敲打这些人,除首恶,还是很有必要。 “陛下,明察啊!” 薛极和胡榘心惊肉跳,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 “起来吧。这些奏折,朕是不会理会的。卿家只要记得,以后要自爱,忠心做事就是了。” 赵竑温和亲切,示意二人起来。 赵扩治下,史弥远当政,满朝文武没几个干净的。要是真查起来,恐怕朝堂上该空了。 薛极在史弥远手下窝窝囊囊、唯唯诺诺惯了,能主动言事,已经是不容易。 “谢陛下!” 薛极和胡榘战战兢兢站了起来,都是额头冒汗,回到椅子上坐下。 “从兴庆元年起,朝廷要澄清吏治,严禁贪墨。各位卿家,这是朕的旨意,严令各路州府,严禁贪腐、收受贿赂。以前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但从此刻开始,若是诸位再犯,朕绝不轻饶!” 赵竑看着擦汗的薛极和胡榘二人,正色说道。 “臣遵旨!” 几位大臣,包括真德秀,都是站起身来,一起肃拜行礼。 看起来,严治贪腐,这是新朝烧的第一把火了。 “各位卿家,朕自幼生长于市井之中,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闲暇之余,聚集斗茶、斗鸡、斗蛐蛐。为了所谓的名头,争强好胜,关扑赌博,萎靡之风,遍于年轻一代当中。” 赵竑侃侃道来,目光冷厉。 “养蛐蛐养宠物,饮茶小酌,颐养心情,无可厚非。但要是关扑赌博,助长靡靡之风,但绝不允许。薛相,诸位卿家,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臣等遵旨!” 众大臣心知肚明,一起点头称是。 看来,这禁斗茶、斗鸡、斗蛐蛐,应该是朝廷的第二道政令了。 “第二就是缠足。柳腰莲步,娇弱可怜,全是狗屁!把人的骨头挤压变形,痛苦不堪不说,走路都走不快,何等残酷?这是哪个变态禽兽传下来的规矩?” 赵竑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各位卿家,关于此种种弊端,你们有何良策?” 赵竑把皮球踢给了几位大臣。 总不能什么事情他都事无巨细,那样他还不得累死。 “陛下,朝廷可颁布律令,严禁斗茶、斗鸡、斗蛐蛐,严禁缠足,违者律法惩处!” 真德秀首先开口。 修身养性的理学大师,当然看不惯斗蛐蛐、缠足这些陋习了。 他不是那个变态禽兽,当然不会支持这些陋习了。 “陛下,臣以为,不如制定惩条,施以重罚,比如缠足者收取“缠足”重税,斗鸡者、斗蛐蛐者同样如此,触犯者数年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等等。” 薛极脑筋急转弯,立刻补充了许多出来。 “陛下,律法禁止,违者严罚严惩。臣附议真相公和薛相!” 生怕被皇帝认为是变态禽兽,胡榘赶紧跟着说道。 “陛下,臣附议薛相和真公!” 宣缯点头称赞。反正他不变态,也不是禽兽。 不用问,这是皇帝新政的第二把火了。 “好!众卿商议一下,考虑再周全一下,尽早拟个条陈上来,在报纸上宣扬,早日颁布天下。”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这些参知政事,个个都是当官治民的好手,智慧不容小觑。 “各位卿家,我大宋积弊重重,会子贬值,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朕欲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作为一地之典范。” 赵竑看着四位肱骨大臣,眉头紧皱。 史弥远擅权近二十年,独揽朝纲,大权在握,对金则一贯屈服妥协,百姓苦不堪言。史弥远当权,大量印造新会子,不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嘉定年间宋金用兵,南宋发行会子纸币,竟达一亿四千万贯。 粗略估计,市面上流通的新旧会子,大概在一亿六七千万贯左右。 “陛下,恐怕只有采取“称提”,改新旧会子并行为三年一界。不过,我朝会子泛滥,已是历年祸患所积。要想革除积弊,恐怕非一年半载之力。” 薛极摇着头,满脸的皱纹,愁容满面。 “‘称提'是南宋纸币发行太多,纸币贬值,用‘称提'的办法稳定币值,回笼纸币,减少纸币的流通量。具体办法是储备铜、铁钱,纸币减价时,用官钱收买纸币,用金、银、官田收兑纸币,用度牒、茶引、盐引等有价证券,甚至出卖官爵收兑纸币等等。 说白了就是钱印多了,通货膨胀,不得不收回纸钞,平抑物价。 归根结底,还是“三冗”的顽疾,以及多年战争,把国家给打穷了。 “薛卿,真卿,明年才是换界,你们先做好准备,新会子的质量一定要保证,设定律法,革除伪币,为明年的换界做准备。” 赵竑也是眉头紧锁,沉吟着说了出来。 宋朝纸币会子有“换界”制度。会子的使用期限是三年,称之“一界”。到期之后,要到官府去,用旧纸币换成新纸币。换取的时候,官吏会先验看一次,称为“外场”;进去之后,再验看一次,称为“内场”。两次确认真币才会换新纸币。 众臣领旨,但都是愁眉不展。 要想革除纸币泛滥,谈何容易? 皇帝这第三把火,恐怕不太容易熊熊燃烧。 “诸卿,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你们觉得,谁可接任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谁可任总领一职?” 既然选择江南东路为推行新政的首选,当然要派遣干吏,以保证新政的推行。 几个大臣互看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 江南东路要行新政,不用问也是土地兼并、吏治腐败这些破事。谁去了江南东路,谁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众矢之的。 几人思来想去,都是觉得好像没有人能胜任。 当然,他们自己绝对不会毛遂自荐。 “几位卿家,你们觉得,绍兴府知府汪纲如何?” 赵竑不再犹豫,径直做了决断。 新人新作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绍兴会稽和此君打过交道,觉得有些才干。 “陛下圣明。汪纲此人多闻博记,官声斐然,可堪此任。” 果然,四人目光一对,薛极立刻上奏。 “陛下,汪纲可堪此任,臣附议!” “臣附议!” 其他几人一起表态。 “既然卿等没有异议,此事就这样定了。” 赵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大理寺的胡梦昱,忠正廉洁,履历丰富,敢于任事,可为江宁总领。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胡评事乃朝中俊彦,可堪此任。” 真德秀首先开口。他和胡梦昱交情匪浅,胡梦昱勇于担当,清正廉明,实为朝廷干吏。 皇帝的眼光不错! “陛下圣明!” 薛极也跟着奏道。 毫不相干的胡梦昱,实在没有得罪皇帝的必要。 大理寺的胡梦昱任为江宁总领,更没有人掣肘。这块烫手的山芋,得罪人的差事,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让汪纲和胡梦昱,还有会稽知县董会进宫面圣,朕要和他们谈谈,亲自考究一番。” 想起和汪纲的十年之约,赵竑不由得会意地一笑。 至于这个董会,能把会稽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看来是个俊才,可堪重用。 新法地惊天动地,没有推行新政的地方却要保持稳定。让董会担任绍兴知府,也可保持绍兴府政令的一贯和连续性。 “陛下登基,又是年关,可要大赦天下,彰显皇恩?” 薛极循例问道。 古之帝王以施恩为名,常赦免犯人。如在皇帝登基、更换年号、立皇后、立太子等,或者遭遇大天灾情况下,常颁布赦令。一般在新皇帝登基或者皇宫有重大喜庆时,通常会赦免一批罪犯,大赦天下。 想来赵竑登基,也不例外。 “大赦天下,想的倒美!” 赵竑一怔,冷冷一笑。 “大赦天下,让犯罪者逍遥法外,这不是对正义、对律法的亵渎吗?要真是那样,那些受害者及其家人,岂不是欲哭无泪?与其赦免罪犯,倒不如给受害者家属一些安慰。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赵竑沉思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免去相干受害者家里两年的赋税,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众臣纷纷点头赞同。 天下都是你老人家的,你说怎么做,当然就怎么照办了。 不过,皇帝这狠绝,可是非同一般。 “陛下,老臣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极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 “薛相,坐吧,有话直说就是!” 赵竑摆摆手,示意薛极坐下。 “陛下,如今临近年关,正月二十就是太后的生辰。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薛极小心翼翼说道。 “陛下,我大宋以孝道治国,陛下已经贵为大宋天子,切不可意气用事,让天下人非议,误了天下大事。” 和薛极的小心谨慎相比,真德秀要直接的多。 “陛下三思!” 宣缯和胡榘都是拱手行礼。 “诸卿说的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 赵竑点点头,思索道: “如今正是先帝大丧期间,到时候群臣可以给太后祝寿,但不宜动静太大。至于太后那里,朕自会去的。” 宰相肚里能撑船,作为帝王,更要能巡游航空母舰了。 想起来,去年杨桂枝杨太后的生日,似乎没有邀请他。而他的生日,似乎也没有邀请杨桂枝。 “陛下,太后的两个侄子杨谷杨石怎么处置?要不要追加为郡王?” 真德秀皱着眉头,继续上禀。 这一对纨绔图谋不轨,就该身首东市,那里还能升官加爵? “君无戏言。封杨谷为奉国军节度使,杨石为保宁军节度使。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了。” 提起杨氏兄弟,赵竑不由得想到了杨意。也不知道,她此刻在不在宫中? 第16章 豪情 年关将近,天气突然变冷,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雪,但凄风冷雨,让整个临安皇宫笼罩在一片寒雨之中。 对于初登帝位的赵竑来说,没有一天是空闲的,即便是除夕这天也没有例外。 在纸上写下“新政”、“经界法”、“反贪”几个字,赵竑眉头紧皱,抬头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出神。 所谓新政,无非是新瓶老酒,但老酒中的杂质和沉淀,必须除去。 三冗,冗官、冗兵、冗费,终宋未能解决的三大顽疾,他能解决吗? 而他又必须解决这些问题,以改变宋朝积弱积贫的局面,以免真的出现崖山之后。 毕竟,他的身后,可是有七千万的大宋百姓。 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篇看起来涂改满篇的文章。 确切来说,是一篇招生简章,金陵讲武堂的招生简章。 “诏曰,朕恭膺宝命,抚临率土,永鉴前人兴亡之事,思之战战兢兢、如履微薄之冰。为倡我大宋国民尚武之气,振大宋百年积弱,特于金陵城设讲武堂一处。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考试学习。凡年龄在 17岁以上,30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初一到初五日。学员通过考核后,预定一年毕业,预定名额 1200人,毕业后作为下级军官进入军中,军中实习一年合格者为中低级军官……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文笔流畅,言简意赅,文章不错。 赵竑不由得得意地一笑。 师范生,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于大宋水师学堂的招生简章,已经发在了前期的《中华日报》上,主要对的是两广、福建、浙江、淮南等东南沿海地区,招生的年龄也比讲武堂的小上两到三岁,毕竟水师的学习时间要长上许多,海上的经验需要慢慢积累。 至于金陵大学堂,因为第一期全是临安城的勋贵官宦子弟,属于体制内招生,因此并没有招生简章一事。 “董宋臣,你把这篇文章亲自交给宣传司的刘克庄和曽极,让他们在最新一期的报纸上发表,尽快发往各路州府。让兵部以朕的名义传谕于各路军州府县,务必使天下百姓皆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在创办军校这件事上,赵竑比任何人都心急。 大宋朝廷局限于江南,最近的几日就可传达朝廷旨意,最远的四川一个月时间也足够时间行文。至于报纸,传播速度应该更快,范围更广。 董宋臣拿过招生简章,仔细看了看,迟疑问道: “陛下,水师学堂才招600人。讲武堂招1200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科举考试,也不过三年两三百人。这一年就是 1200人,不成了“冗官”吗? “水师学堂只是海军,金陵讲武堂却是步骑水师都有。除去军中和临安城的官宦子弟,讲武堂才招 800人,已经是够少了!” 赵竑摇摇头,哈哈一笑。 步兵,各兵种的母亲,才是讲武堂的根本。 除了军中推荐的 200名青年军官,安抚军心;临安府的权贵子弟择优 200人左右,安抚朝堂士大夫之心;其余 800名招募的学员,面对大宋十七路,每路平均不到50人,已经够少了。 “陛下,临安城的那些纨绔,他们能行吗?” 董宋臣小心翼翼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 “择优挑选,还要进行考核,进了学堂还要学习一年。金陵大学堂也是一样。一年的操练下来,就是一堆垃圾,不行也行了!” 军事化管理,再加上严格的操练,还不被操练的服服帖帖。 “陛下,就怕有些垃圾就是垃圾,让陛下失望!” 董宋臣小声嘟囔,提醒着赵竑。 “你小子,啰里啰嗦的,比唐僧还烦!” 赵竑一瞪眼,董宋臣赶紧闭嘴。 皇帝连校训、校徽、校歌都整出来了,寄予的希望够大,他可不能坏了皇帝的兴致。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需要的操练器械图纸,已经交给军器司了吗?” 单杠、双杠、哑铃、低桩网、高墙、平衡木、刺杀护具、刺杀木枪、钢板靶、木人桩,包括训练骑兵的木马等等。这些器材,越全面越好。 他其实是想搞个铁人三项比赛,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自行车,或许将来可以用某种方式代替。 “陛下,郑途已经在打样了。不过恐怕要到元夕节以后,才能看到造出来的样品。只要确认了样品,做起来倒快。” 跟着赵竑久了,董宋臣也是满口新名词。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正月前半月确定样品,正月下旬及二月生产和安装,时间可是够紧的。 “你催一下郑途,凡是节日加班的工匠,每个人发双倍的俸禄。另外还有校徽、校旗、学员的制服鞋袜,以及…………” 赵竑还要啰嗦,侍卫轻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陛下,真相公在殿外求见。” “宣他进来吧。” 赵竑走回来,坐回了椅子。 新朝伊始,还有许多事情,要倚仗这些朝臣,尤其是这些位高权重的“自己人”。 最起码,也得试上一试。 “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真德秀身上湿了不少,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真公请坐。召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 大年三十被召来商讨政事,赵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史弥远独揽相权,宰执合堂议事形同虚设,以致于皇权一蹶不振、权臣专政,皇帝沦为傀儡。” 赵竑看着真德秀,目光柔和。 “朕任命薛极为宰相,宣缯为枢密使,恢复旧制,希望真公不会介意。” 薛极本就是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由这二人分别担任宰相和枢密使,分管民政军政,分割独相之权,赵竑也是经过郑重考虑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真德秀为相,原因十分简单,文章锦绣,不见得政绩卓著。 重“人治”轻“法治”,重德轻刑,治乱安危寄希望于君主的圣明,官吏的清廉,而不是法制的健全和保护,太不切合实际。 人心皆私!一旦得了利益,谁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陛下过虑了,臣不敢有怨言!” 真德秀心头失落,却还是遵从皇帝的旨意。 史弥远专权,亲信用事,对外屈服妥协,对内清除异己,招权纳贿,贿赂公行。在他掌权期间,大量印造新会子,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史弥远专权的故事,是再也不能重演了。 至于他没有当上宰相或枢密使,想必皇帝自有决断。 “陛下,胡榘此人性喜奢华,长袖善舞,在任期间贪墨巨大。由他继续担任执政大臣,恐怕早晚会出大事。” 真德秀忍不住,向赵竑苦谏。 “胡榘要是不贪,朕不会追究以往过错。他若是贪了,正好成为朕推行新政的垫脚石。要想震慑世人,必要的时候,是要杀鸡骇猴的。” 赵竑微微一笑,真德秀不寒而栗。 刑不上士大夫。皇帝这是要严刑峻法吗? “真公,你不反对薛极和宣缯分担宰相和枢密使,朕这心里,可就安稳多了。” 赵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真公,你才四十有七,年富力强。宣缯和薛极都已年过花甲,不出几年,朕还是要指望你和魏侍郎胡梦昱他们。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许诺也好,画饼也罢,反正在他心里,还不认为真德秀有宰执辅国的能力。如果真德秀能变的更加务实一些,他不介意让老师更进一步。 他可不想满朝士大夫人人崇尚理学,喜好清谈,虚待国事。 “陛下圣明,臣铭记在心!” 真德秀肃拜一礼,心头舒坦了许多。 也许几年以后,自己就可以宰执天下。看来,自己在皇帝心中,还是很有些份量。 “真公,除了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朕在江南东路试点推行新政,除了严惩贪腐、禁止斗鸟、斗蛐蛐、缠足这些事外,最重要的一项事宜就是清查与核实土地占有,以核实朝廷田赋。” 真德秀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开口。 赵竑猛然提出这么多要办的政事,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真公,你是户部尚书,又是参知政事,还是朕的老师。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赵竑看着真德秀,面色温和。 自己的这位老师,理学大师,会不会有什么解决大宋弊端的良策。 看到真德秀皱眉沉思,赵竑直接写了几个字,竖起了纸张,面朝真德秀。 他已经准备推行新政,可没有时间和大臣们捉迷藏。 之所以叫推行新政,而不叫变法,就是因为前人做过,不过功败垂成而已。 “经界法!” 纸张上的字,让真德秀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陛下这是要在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了! 这怕是要引起惊天的波澜了。 “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富者田连阡陌,贫无立锥之地,税籍不实,赋税不均,国家财富落入权要豪右的口袋,欺侮愚弱,恃其高赀,择利兼并。” 赵竑放下了纸张,面色沉重。 “匿税逃税,损公肥私,朝廷的威严何在?朝廷没有钱,拿什么练兵?拿什么购买铠甲兵器?又拿什么安民?” 大宋不限制土地兼并,各州府膏腴土地集中于贵势之家,农民田土日少却差役沉重,难以负担。同时,豪强官宦隐田匿税,朝廷和官府财税窘迫,入不敷出。 宋朝虽然工商业发达,商税远远大于农业税,但这并不是因为商税的贡献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苛捐杂税,以及农业税的逃税问题。 南宋各朝皇帝纷纷实行“经界法”,却因为豪强官宦的阻挠,官商勾结,一次次功败垂成,究其原因,还是背后巨大的利益作祟。 反腐亡党,亡的不过是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党。不反腐亡国,亡的却是大宋的国天下,受苦的是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大宋百姓。 亡国的悲剧,最好还是不要落在大宋头上。 第17章 失望 觉得赵竑似乎有些失望,真德秀硬着头皮,劝起了赵竑来。 “陛下,我大宋历朝皇帝清丈田地、均定田赋,都是想要查出赋税隐漏,但都是行而又废,功败垂成。其中牵扯太广,陛下三思啊!” 行而又废,牵扯太广。 真德秀的解释,让赵竑心头一阵失望。 就是因为有困难,他才找自己的老师指点迷津。他是找真德秀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描述困难的。 “真公,国力匮乏,边事孱弱,朕心急如焚,坐卧不安。你有何解决的良策,可以说出来。” 赵竑耐心地说道,心头已经有些后悔。 解决问题之人,必然也是百折不挠之人,和王安石一样的“拗相公”。真德秀在政事上,似乎没有展现过那样的能力和魄力。 “陛下,臣一时还没有个头绪。容臣回去好好思量一下。” 真德秀拱手一礼,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回复。 赵竑心头失望,面上不动声色。 “真公,我朝国力匮乏,朝廷财政入不敷出,朝廷要革新变法,没有钱万万不行。朕需要钱来练兵,不变法难以奏效。谁要挡路,自有律法惩处,朕也不会姑息养奸。” 崖山之战,十万军民赴海,中华文明中断,民族沉沦。 这样的历史悲剧,难道还要重演吗? 赵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真德秀脸色凝重,房中气氛沉闷,赵竑语气变的温和,给真德秀减压。 “朕意成立经界所,挑选精兵强将,先从江南东路开始,逐渐推广至两浙两路,再到大宋其它诸路。这是一项大工程,不可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你以为如何?” 强压无用。他也不确定,让这些士大夫去办理土地兼并,是不是有些草率。 真德秀本身就是大地主。不过,他对自己的老师,还有希望。 “陛下只管下旨,微臣照做就是!” 理学大师的真德秀,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这一切,都被赵竑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找大地主对付大中小地主的事情,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要解决大宋的麻烦,不能靠读书人,更不能靠士大夫,他怎么给忘记了? 士大夫们要是有用,南宋也不会亡国了。 “真公,新朝新气象,“经界法”只是新朝的第一把火。这第二把火,就是惩治贪腐的“反贪法”。” 赵竑不动声色,继续说了出来。 宋朝官员从上到下,全员腐败,已是当时的社会习俗。后世许多人认为宋朝的繁荣,只是士大夫的繁荣,和底层百姓无关,真是一针见血。 历朝都是大力反贪,这种奇葩的不反贪现象,也只有宋朝才有。盛世自然可以苟延残喘,但到了南宋后期,已经是民生凋敝、帝国黄昏,再不蹦跶,天就黑了。 大宋王朝的棺材板,也就要盖上了,而且还被狠狠砸上了钉子。 “反贪法?” 真德秀又是一阵头疼。 大宋立国近三百年,从未真正反贪,新皇口口声声要反贪,这是要和大宋的满朝文武较劲了。 他屁股下的这把龙椅,还坐的稳吗? “真公,反贪法和经界法一样,势在必行,都是我大宋王朝复兴的良方。朕打算挑选一些廉洁自律的干吏,作为反贪司的骨干。真公有举荐的人选吗?” 赵竑语气温和,面色平静。 真德秀或许……认知欠缺,但他是理学大师,人品应该没有问题,推荐的人选也应该没有问题。 “陛下,臣……一时还没有考虑,容臣回去斟酌一下。” 真德秀支支吾吾,还是没有表态。 “真公,朕打算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反贪法和经界法都是新法之一。这样,你回去斟酌一下,推荐贤能,看谁能担此重任。” 本来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和真德秀商量,但他及时打住。他已经感觉到了,今夜可能是做了个无用功,浪费了他的一片热情。 “臣遵陛下旨意!” 真德秀回答的声音,更加低沉。 赵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直达湖底。 大宋朝积弊重重,百病缠身,或许真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真德秀这位理学大师、两榜进士,煌煌士大夫,真正的大地主、大富翁,在体系这个大染缸里混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已经被染黑了。 像海瑞那样的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明朝都找不出来两个,更不用说宋朝了。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看来,士大夫这个精英阶层,真是靠不住。 而今晚这场师生之间的变法谈话,似乎也以失败告终。 “陛下,历来变法成功者少,失败者多,不若谨遵祖宗家法,无百利,不变法。陛下慎之。” 真德秀沉声劝道,心神不定。 皇帝这一番雷霆万钧,弄不好就是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祖宗家法!慎之? 赵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真德秀,心头的失望更甚,已经是绝望。 都要亡国灭种了,还有什么好慎的? 难道他们就没有看到,民生凋敝、吏治腐败,大宋的天下,已经危如累卵了吗? 崖山之后,损失的不仅仅是几千万的人口,更是文明的中断,中华历史的改写。 崖山之后无中华。且不说这句话的正确与否,但民族和文化的沦陷,却是不争的事实。 祖宗家法,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士大夫治不了天下,更救不了天下。要不然,两宋也不会如此窝囊、如此的悲壮。无论是靖康之耻,还是崖山之后,面对异族的铁骑,大宋都是没有还手之力,一味的被虐。 以士大夫为首的读书人士绅们的利益,决定了他不能和这些士大夫沆瀣一气。士大夫一旦活的逍遥自在,老百姓就会受苦,而大宋就要遭殃。 堂堂大宋天子,手握天下权力,难道还怕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至于老百姓,吃饱穿暖,还有宽裕,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士大夫官绅们的贪鄙。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若是再墨守成规,恐怕大宋就要亡了。真公,你不是要朕做亡国之君吧?” 赵竑毫不迟疑,冷冷顶了回去。 他的老师,让他今夜太失望了。 这也让他的心更硬,士大夫,是决不能依靠。 而新政,更要他乾坤独断,一如既往的推行下去。 “陛下明鉴,臣绝不是此意!” 真德秀大惊失色,赶紧站起身来,肃拜而道。 看起来,他今夜的表现,让皇帝失望了。 “真公,先回去歇着吧,让朕再好好想想。”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真德秀恭恭敬敬、垂头丧气退了下去。 真德秀离去,赵竑眉头紧皱,开始在殿内踱起步来。 无论是练兵还是打仗,需要的都是钱。没有了钱,还练个屁兵,打个球仗。 而这些官宦豪强隐藏赋税,伊然是一颗大毒瘤,不仅仅是蚕食国家财富的问题,已经是民愤极大,影响社会稳定、朝廷信誉的大事。 天下何以太平?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 岳武穆的话,至理名言,真是个明白人! “陛下,满朝士大夫,没有几个是清官。经界法是要割他们的肉,反贪法是要他们的命。寄希望于真公,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看赵竑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董宋臣在一旁轻声说道。 要施行“经界法”,就要让豪强官宦们割肉。反贪法,就等于断了官员们的钱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说来说去,无非都是利益作祟。 若要和整个官僚阶层、地主集团斗,赵竑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坟。 “董宋臣,你可是什么都敢说啊!” 赵竑哈哈一笑,他停下脚步,目光看向窗外,眉头紧锁。 董宋臣说的没错,连他的老师、清流之首真德秀都是大地主大官僚,难堪大用,就更不用说其他的官员了。 本来还打算让真德秀去江南东路担任钦差大臣,确保新政的推行。如今看来,他是太想当然了。 “陛下,朝廷上下官官相卫,官员们彼此盘根错节,要在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和反贪法,恐怕要另寻他人。” 董宋臣在一旁继续说道,轻声细语。 看起来,他对真德秀没有半点信心。 “董宋臣,你说得对。已经尝到了做官的甜头,肉吃在了嘴里,怎么舍得吐出来!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赵竑转过头来,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要行王道,就得选择理想远大之能臣,以皇权号令天下。 幸亏没有直接任命真德秀为钦差大臣之类的官职,要不然,新政推行必会困难重重,甚至不了了之。 “董宋臣,朕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你觉得汪纲和胡梦昱合适吗?” 赵竑下意识问起了自己伶俐的近侍来。 胡梦昱性子执拗,为官清廉,就是不知道汪纲怎样? “陛下,奴才真不知。不过,若要推行新政,此人必须性烈如火,果敢勇决,就像当初的“拗相公”文正公一样。性子软的,恐怕难当大任。” 拗相公!王安石!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拗相公之名,王安石当之无愧。 “董宋臣,朕若是成立反贪司,你觉得,朝中有没有人堪当重任?” 赵竑笑呵呵,看向了董宋臣。 没有什么宦官干政,完全在君王的自我决断而已。 至于汪纲行不行,有自己亲自坐镇,不行换人就是。 “陛下,朝中大臣盘根错节,难找合适人选。要成立反贪司,最好从外部调人担任主事。至于是谁,陛下乾坤独断即可。” 董宋臣小心翼翼回道。 若是让朝中大臣知道他“涉政”,估计他要被骂死打死。 外人? 赵竑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 后世香港的廉政公署,不就是脱离政府官员的独立机构吗? “堂堂大宋朝廷,难道就没有一人可用?” 赵竑有些狐疑。士大夫中间,还是有不少的忠义之士。 “陛下,以奴才看来,朝臣或许可用,但这主事之人,一定得是陛下身边人。否则无法立威,风险极大!” 赵竑点点头,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主意。 “董宋臣,让人传旨,宣徐良和周平二人明日进宫。朕有要事,要和他们商谈!” 董宋臣领旨,心头暗暗嘀咕。 真德秀这是伤了皇帝的心,皇帝要一锤定乾坤了。 周平、徐良,两个幸运的年轻人,有意无意,因缘际会,就要被推上历史的前台。 第18章 躬亲 “陛下,下雪了!” 董宋臣轻声说道,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果然,冷风扑面,雪花缓缓落下,让人不觉精神一振。 看到外面警戒的侍卫呵着热气,瑟瑟发抖,赵竑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上朝时街角冻死的那些穷苦人来。 “董宋臣,速速传旨给临安府尹吴兢,让他组织衙役公差,把临安城各处的流浪汉好好安置,供给米粮,不能让一人冻死!” 不知不觉,赵竑的心火急火燎。 也许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流浪汉给冻死了。 身处禁宫高墙之内,脱离了民生,也没有人提醒,更无人顾及。 “流浪汉?” 董宋臣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 “陛下,现在是年关,临安府恐怕没有几个公人当差。如今只能调动宫中的禁军了。” “让李唐、许胜他们带禁军去,立刻,马上!找地方安置流浪汉,居养院、养济院、史弥远程泌等的府邸、济国公府,凡是能安置的地方都先安置,度过这个冬天就行!” 赵竑语气急促,董宋臣赶紧领旨下去。 史弥远的府邸、赵竑原来的济国公府,如今都是空闲。安排流浪汉们进去避寒,物尽其用,相得益彰。 赵竑摇了摇头。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冻死的人。 赵竑暗暗气恼,现在想起来,吴兢这个临安府尹,当的似乎并不称职。至少在流浪汉冻死这件事上,他这个临安府的最高长官,就难辞其咎。 禁军出动,宫里忙成一团,周秀娘也被惊动,她进了书房,赵竑正在不安地走来走去。 “陛下,今天是年关,是不是应该去太后那一趟?” “太后?我为什么要去?” 赵竑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冻死饿死的人还忙不过来,我哪有心情去视膳问安?” 那些流浪汉的生死,难道还比不上他违心的片刻虚情假意? “陛下,看在杨意的份上,陛下是不是也得去一趟?天下人,可都在看着陛下。” 周秀娘轻声劝道。 “杨意?天下人?” 赵竑一怔,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秀娘,你代我过去慰问一下后宫的娘娘们。我现在出去,要看一下李唐他们赈灾救济的情形。” 天下人? 他已经大权在握、九五至尊,岂在乎什么天下人? 什么狗屁天下人,不过是掌握了话语权、想要兴风作浪的几个士大夫而已。 赵竑在侍卫的陪同下匆匆离开,周秀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赵竑不愿意去看杨桂枝,她又何尝不是?赵竑是当朝天子,他可以不去,但她这个后宫“独苗”,只能硬着头皮越俎代庖。 赵竑来到街上,禁军们满街忙活,果然,冻死的有数十人,满满几大车。 而这些流浪汉,果然大多都是临安府的难民。 “陛下,已经让临安府的十几处居养院和养济院收养乞丐和难民,共有上千人之多,但米粮薪炭都得由朝廷拨发。臣已让人禀报户部和临安府,让他们接手此事。” 看赵竑脸色难看,李唐在一旁轻声说道。 南宋穷民收养设施的财源与北宋朝廷直接拨款不同,是地方自筹财源,没有朝廷拨款支援,往往财源不足,居养院和养济院等收养场所大量倒闭,乞丐贫民无法得到有效救助。 “李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看起来,临安城的难民比去年多得多。临安城难民都这么多,发洪水的地方上就更不用说了。 “陛下,今年临安大水,灾民无数,临安府虽然分拨钱粮,户部也有救济,但灾民太多,终归是杯水车薪。” 李唐低声道来,赵竑心头沉重,一时无语。 临安大水之时,他正为了自保,在和史弥远明争暗斗,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心思过问,何况他也没有那个能力。 至于以史弥远为首的朝廷重臣们,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取代他,当然更不会理睬这些无关紧要的屁事了。 百姓流离失所,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大宋朝廷真是无能!史弥远之辈,更是无耻! “你知道,临安府和户部,什么时候会调拨钱粮过来吗?” 年关寒冬,可不能再冻死饿死难民了。 “陛下,现在是年关,仓促之间无法周全,恐怕得另寻它法。” 看到李唐一脸的无奈,赵竑冷哼一声。 官府的办事效率,平时都不敢恭维,更不要说大过年的了。 “去找一下颜掌柜和城中的粮商,让他们马上筹备粮食,随后朝廷自会照市价补偿。” 李唐领旨就要离开,赵竑叫住了他。 “告诉颜掌柜,忙完以后,朕在济国公府等她。” 回到济国公府,赵竑让人备下酒菜,心急如焚,忐忑不安。 “陛下,颜家已经将米粮运往居养院和养济院。不过,颜掌柜不在,已经回淮东去了。” 李唐回报,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满心的失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伊人一面? 嘉定十七年,除夕,申时,临安城,修义坊。 街巷中鞭炮声不断,孩童嬉笑打闹,相互追逐,节日的气氛十足。张正思牵着马,在左邻右舍羡慕的目光中和众人寒暄打着招呼。 街道两旁的人打量着张三,指指点点,神情说不尽的羡慕。 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个从前的地痞流氓,竟然都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可见人生机会的重要。 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命? 张三到了门前,满地的鞭炮碎屑,门上贴着门神,土墙上的枯草也拔的干干净净。下意识看向屋檐,蛛网荡然无存,檐下还挂了两个鲜红的灯笼。 年味已浓,今年的元旦,尤其不同。 推开门,院中的王圭杜二等人满脸笑容,纷纷围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其余的拥着张正思,在院中的椅凳上坐下。 “大除夕的,你们不在家里面,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正思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这些家伙到了禁军当中,还守规矩,没有胡来,倒是让他省心不少。 张二笑呵呵地提着冒着热气的铁壶过来,杜二赶紧接过,把茶壶添满。 “三哥,兄弟们就是想问问,那个金陵讲武堂的事情。” 众人都是尬笑,王圭陪着笑脸,直奔主题。 “看来,你们是什么都知道了。” 张正思微微沉吟片刻,这才一本正经说道: “陛下要创办金陵讲武堂,我已经答应了陛下要去。我告诉你们,陛下让我带五六个兄弟,因此……” 张正思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三哥,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丢脸,你放心就是!” 方海忍不住,首先开口。 “三哥,带上我!你知道的,我读过书,手上功夫不差,不会给你丢脸!” 杜三迫不及待,跟着开口。 “三哥,带上我吧!我脑子灵活!” 年纪最小的李雄,也跟着开口。 “三哥,带上我吧!” “三哥,带我吧!” 众人纷纷拍胸口发誓,人人奋然,人人满脸的迫切。 要不是张三带路,他们还是街上的混混地痞,哪里有这么好的命,一夜翻身! 金陵讲武堂,皇帝是校长,进去了就是天子门生,非同一般。 “你们以为,金陵讲武堂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 张正思脸色一板,放下茶杯。 “平时叮嘱你们,你们偏不听,现在机会来了,你们又不行。怪谁?就说你李雄,你大字不识一斗,百家姓都读不下来,你不行;邓飞,你家里有老娘,你是独子,身子又弱,你不行;宋福宋贵两兄弟,识几个字,但身手也太差了些,不行。” 张正思一番评论下来,院中众人愁眉苦脸,沉默了大半。 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后悔。早知道听张正思的,多念些书,也不至于被张正思否决。 “诸位兄弟,我去考讲武堂,不用陛下操心。剩下的人,杜二杜三兄弟,王圭、方海和……高虎、高国寿去讲武堂。就这样定了!” 王圭和杜二都上过学堂,家道中落才误入歧途。杜三、方海、高虎、高国寿四人都识文断字,高虎虽然差些,但会骑马,功夫好,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人去,基本的考核肯定可以通过。 这几个兄弟再不行,也总比临安城的那些个纨绔强吧? 况且,讲武堂的学习时间肯定不短,这些兄弟可以好好学学。 “听三哥的!” “都听三哥的!” 杜三、方海、高虎、高国寿四人纷纷点头称是,都是眉开眼笑。 “兄弟们,不要垂头丧气。” 张正思看着闷闷不乐的其他一干人等,语重心长。 “去了讲武堂,学好了本事,那是要上战场,有可能小命不保,不是去享福。再说了,总有一些兄弟要帮着照顾家里。要不然,前面的兄弟们也不安心。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是好看了许多。 “三哥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我们都听三哥的!” 众人纷纷点头,先后说了出来。 “好了。喝完茶,都回去和家人好好过节。今天是除夕,我可不留你们。” 张正思呵呵笑道,院中又恢复了热闹。 “老三,我们张家,终于翻身了!” 众人离去,张二扶着已有身孕的妻子,擦起泪来。 弟弟是新皇跟前的红人,还成了朝廷命官,这真是喜从天降。 “老三,嫂嫂以前对你不好,你不要见怪。穷日子过多了,没有眼力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二嫂挺着大肚子,瘦黄的脸上有些尴尬。 “嫂嫂,一家人说这些干啥。放心吧,日子好起来了!咱们一家人,包括我的侄儿侄女,都不会再受苦了!” 张三动情地说道。 这个时候,他莫名地想起《史记苏秦列传》中的一句话来。 嫂嫂,何前倨而后恭? 张三暗暗摇了摇头,抛弃这些“卑劣无耻”的龌龊想法。 雪花缓缓落下,寒风拂面,张三坐在院中,端着茶杯,却心潮澎拜,心里一阵阵的憧憬。 苦难卑微的经历已经过去,迎接他的,又将是怎样一番新的人生? “三哥,皇帝指挥禁军在城中救助流民,怎么办?” 王圭进来,大声喊着,张正思“腾”地站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叫上兄弟们,马上去帮忙啊!” 皇帝爱民如子,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明君! 第19章 躁动 宋嘉定七年(1214年)五月,迫于蒙古铁骑兵锋凌迫,金国放弃两河大片领土,迁都河南开封,局促于河南和陕西两地,国势更显衰弱。 疲于应付蒙古,金国无力对国内控制,河北汉人乘乱叛金而起,其中山东李全领导的红袄军,成了叛金义军的主力。 鉴于蒙古兴起,金朝日益衰败日益,宋廷停纳岁贡,接纳山东红袄军,赋予“忠义军”名号,提供钱粮。嘉定十年(1217年),金国因国用匮乏,谋取赏于宋人,对宋宣战,宋金战事再启。宋廷伐金,积极招徕归正北人, 而后,宋廷为了掌控沿边情势,推动防务,将淮东制置司的任所由扬州迁至宋金边境的重镇楚州,并任干吏贾涉为淮东制置使。 贾涉出任淮东制置使之后,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忠义军。可惜功败垂成。贾涉无力应对,卸任途中病死。原荆鄂都统制许国接任淮东制置使,坐镇淮南边陲重镇楚州。 除夕佳节,千家万户团聚之时,淮水两岸酷寒逼人,而处于楚州忠义军领袖李全府大堂中的忠义军将领们,个个却是焦躁灼心。 金至宁元年(1213年),蒙古大军进攻金国山东,李全之母、长兄都被乱兵杀害。李全为复仇,与二哥李福聚众数千起兵,响应山东义军领袖杨安儿,攻略山东。 宋嘉定十年(1217年),宋廷下诏伐金,并招安山东各路义军。次年,李全率部归附南宋,由于屡立战功,李全官升领承宣使、保宁军节度使。 不过,此时的忠义军领袖李全却并不在楚州城中,而是身在淮水以北的山东青州。 李全坐镇淮水以北的山东青州,淮水以南的楚州则是由他的妻子杨妙真驻守,夫妻俩南北相对,遥相呼应,互为凭借。 “刘庆福,恩府派你到楚州,到底所为何事?” 主位上,英姿飒爽的杨妙真轻声问了起来。 刘庆福随李全驻守山东,大过年的就跑到淮南,绝不是过来过节的。 杨妙真皮肤略黑,但相貌端正,身高腿长,男式的铠甲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风姿。 杨妙真的兄长杨安儿,是山东红袄军曾经的首领。杨安儿被金军杀后,其舅父刘全收集余众,奉称杨妙真为“姑姑”,统领其部。后杨妙真与李全结为夫妇,成为李全的得力助手。李全占据山东青州,杨妙真统兵驻楚州。夫妻二人南北相望,互为犄角。 杨妙真不仅善骑射,有武艺,而且多计谋,能统兵,深得军中将士尊崇,所以有“恩堂”的尊称。 “刘庆福,山东的情形怎么样?鞑靼有没有派兵攻打山东?” 杨妙真的部将国安用短小精悍,黑瘦硬朗,以足智多谋善称。 “恩府是不是因为许国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啊?” 部将阎通皱眉问了起来,满心的狐疑。 李全夫妻在忠义军中威望很高,杨妙真被忠义军将士称为“恩堂”,李全则被其部尊称为“恩府”, 至于他们口中的许国,就是去年新上任的淮东制置使许国。许国因为傲慢无礼,对忠义军将领呼来唤去,令众将大为不满。 “许国这厮,恩堂出城十里迎接不见,恩府前往谒见,傲慢无礼,还要跪拜,没这么欺负人的!说什么我忠义军都是靠他养活,他指哪我们就跑到哪。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楚州副将刘全愤愤发作,他满脸黝黑,骨节粗大,典型的农家汉子。 他虽然是杨妙真的亲舅,但因为年龄大不了多少,又在军中任职,还得称杨妙真一声“恩堂”。 “自许国担任淮东制置使以来,处处压制我们忠义军。只要是和官军有争执冲突,错的一定是咱们!朝廷的犒赏,被他大多数分给了官军。这样下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国安用脸色难看,忧心忡忡,看向了正座上的杨妙真。 杨妙真同样是眉头紧锁,没有吭声。 部下所说,她岂能不知。但是不是真要得罪大宋,还得三思而行。 尤其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太子赵竑,不知怎么地,杨妙真一想起此人,心头就发虚。 李全的二哥李福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不时打个哈欠。看他眼圈发黑,显然睡眠不足,或是酒色过度。 “自我等归顺宋廷以来,即便是淮东制置使相公,也不敢让恩府磕头。许国这厮本来就是武将,竟然架子十足,让恩堂跪拜。真是该杀!” 刘庆福察言观色,继续拱火。 不得不说,许国的嚣张跋扈,让忠义军所有将领都是不平。 “许国”集中两淮马步军十三万,在楚城外大阅,这不是给我们下马威吗?他屡次向史弥远进言,说忠义军要造反,不得不防。史弥远让他任淮东制置使,咱们难道不想办法自保,要坐以待毙吗?” 刘全怒声说道,情绪激昂。 “还有许国的幕僚章梦先,竟然隔着帘子让我磕头跪拜。他一个小小的酸儒,连个功名都没有,竟然敢骑在老子的头上拉屎撒尿。到时候,老子非要活剐了他!” 提到所受的耻辱,刘庆福愤恨不已。 李福冷冷看了一眼刘庆福,暗暗鄙夷。别人只是对你无理,你就要活剐了别人。好大的淫威。 众将纷纷怒斥,杨妙真一言不发,刘庆福和国安用对望了一眼,片刻,国安用这才开口。 “恩堂,宋皇赵扩刚刚病死,太子赵竑即位。赵竑虽然挫败了史弥远,但两虎相争,宋廷必是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发难,正是时候!” 恩堂对宋皇赵竑,似乎顾忌太多。 “恩堂,恩府派我从青州过来,就是要趁着宋廷内乱,无暇顾及楚州,让我协助恩堂杀了许国,迫使宋廷另遣官员,扭转我忠义军目前的困境。” 刘庆福终于不再隐瞒,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的残忍一闪而过。 “是的,是该杀了许国这狗贼!让宋廷知道,我忠义军不是好欺负的!” “不杀许国,怎么能让兄弟们信服?杀了他!” 众将纷纷叫嚣张气焰,群情激奋,大多数都是赞成杀了许国,让朝廷不敢怠慢忠义军。 “你们都别忘了,许国是宋廷的淮东制置使,贸然杀了,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一直闷闷不乐、打着哈欠的副将李福,没好气地说了出来。 李福是李全的二哥,他这一开口,马上有人附和了起来。 “二哥说的对!没有必要铤而走险,要不先让人探探宋皇的口风再说?” 部将时青八面玲珑,跟着李福说道。 “时青说的是!宋皇刚刚登基,要不然咱们一起上奏,也许宋皇会召回许国,给咱们一个说法。” 公然杀了朝廷重臣,阎通和时青一样,也是踌躇不决。 和李全、刘庆福们不一样,时青、阎通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并不想再经历那些腥风血雨的冒险。 至于李福,他和刘庆福不合,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 “不给大宋朝廷点厉害,哪能让他们高看一眼?恩府决定的事情,你们也敢反对?” 刘庆福黑着脸,眼神狰狞,黑塔一样的体型让人望而生畏。 他目光转向堂中众将,和李福冷冰冰的眼神相对,二人各自分开。 “国安用,你的意思呢?” 杨妙真踌躇不决,目光转向了谋士国安用。 要是搁以往,她毫不犹豫会下令杀了许国。但自从淮水和赵竑一番对话,她做事谨慎了许多。 “恩堂,宋皇刚刚登基,宋廷内乱,宋皇自顾不暇,此时杀许国正是时候。一旦朝堂安稳下来,再想对付许国,那就晚了。” “国安用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恩堂,下令吧!” 刘庆福迫不及待,第一个叫了起来。 就大宋朝堂上那些胆小如鼠的文官士大夫,就那个窝窝囊囊的宋皇,他们又能拿兵强马壮的忠义军怎样? 惹怒了他们,挥兵南下,搅他个天翻地覆。 “那个宋皇,恐怕不好对付。我不想和他翻脸。” 众将情绪高昂,杨妙真却阴沉着脸,低声说来。 野心和权力,是会害死人的。 赵竑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刀头舔血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安享富贵、一世无忧吗? “恩堂,恩府已经下了军令,咱们还是依令而行吧!” “恩堂,宋皇刚刚登基,顾不了这么多。不杀了许国,弟兄们没有活路。你三思啊!” “恩堂,今天是除夕,好时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刘庆福、刘全,包括国安用等人,都是劝了起来。 弟弟已经下了军令,李福黑着脸,再也不吭气。 “迫不得已,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见李福也不反对,杨妙真无奈,终于点了点头。 她总不能违抗李全的军令,折了他的颜面。况且,要是再让许国这么折腾,钱粮拿不到不说,山东忠义军的军心,也就散了。 粮饷的取得,是忠义军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凭藉,也是宋廷掌控忠义军的重要资源。宋廷发放粮钱三万人给忠义军,要是没有这些钱粮,忠义军的存活都是个问题。 楚州忠义军的两三万兄弟及家人,可都在等着大宋朝廷的俸米过活呢! “恩堂,下令吧!” “恩堂,快快决断就是!” 众将纷纷开口,持反对意见的时青和阎通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也不知道,这一步险棋,会不会奏效? “刘庆福,你和国安用安排,监视宋军动向,明日一早杀许国,控制楚州城。我随后再上奏朝廷,看宋廷如何应对。” 一旦下了决心,杨妙真毫不犹豫,当机立断。 “恩堂放心就是!此事包在我身上!” 刘庆福双眼放光,慨然领命。 到时候,杀了许国不说,还要取了许国幕僚章梦先的狗命,以报当日的羞辱之仇。 众将兴奋不已,跃跃欲试。杨妙真看在眼里,却是忧上心头。 杀朝廷命官,得罪大宋朝廷,得罪大宋皇帝,结局难料。 看来,她得琢磨一下,事后如何向大宋朝廷、向大宋天子赵竑解释。 大宋嘉定十七年除夕,大宋淮东边陲重镇楚州,忠义军李全部下作乱,城中浓烟滚滚,火光大作,尽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厮杀声。淮东制置使许国仓皇逃命,逃跑途中自缢而死,家眷悉被杀害。李全部将刘庆福杀许国幕僚章梦先,放火焚烧府库,城中积蓄尽为乱兵所夺。 李全部将领联名上奏,言楚州之乱为淮东制置使许国率先攻击逼迫,要求宋廷另遣贤能官员制置淮东,一时天下震动。 第20章 家事国事 夜色已深,一轮弯月高悬于漆黑的夜空之上,月光朦朦胧胧,撒满临安皇宫。 御膳房中,光亮依然,大宋皇帝赵竑正趴在御案上,手里拿着铅笔,对着桌上的纸张凝眉思考,画画停停。 “马六甲海峡,沟通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咽喉要道,亚、非、澳、欧沿岸国家往来的重要海上通道,海运繁忙,地理位置特殊,被誉为“海上十字路口”。” 赵竑仔细回忆着,在地图上做下标注。 “这里是苏伊士运河,通地中海与红海,是从欧洲至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最近航线,也是亚洲与非洲的交界线,是亚洲与非洲、欧洲来往的主要通道……” 过了波斯湾和阿拉伯半岛,回到埃及和非洲,赵竑仔细标注了起来。 将来,一定要挖通和控制苏伊士运河,打开进入欧洲的通道。 “君士坦丁堡,也就是后世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位于巴尔干半岛东端,扼黑海入口,欧亚交通要冲,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控制了君士坦丁堡,就有了征服欧洲的桥头堡……” 还有 13世纪的英国,君权衰弱,贵族和君王正在争权夺利,似乎可以趁机荡平英伦三岛。随后殖民美洲,世间再无星条旗和漂亮国。 想什么呢? 赵竑自嘲地苦笑。无论他要做什么,都绕不开眼前庞大的蒙古帝国。蒙古帝国南下攻宋,也只在数年之间,他必须要把应对蒙古铁骑,放在第一的位置。 赵竑正在沉思,“当当”,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陛下,娘娘来了。” 董宋臣的声音传来。 “让娘娘进来。” 等周秀娘提着食盒进来,赵竑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 “秀娘,你何必自己做这些事?让人捎过来就是了。” 不用问,周秀良又做了包子,带过来给他。 “官人,先歇一歇,吃些东西吧。” 周秀良从食盒里拿出包子,还有热粥,放在了桌上。 “何必自己操劳,吃什么不是吃。” 赵竑无奈摇摇头,慢慢吃了起来。 “反正铨儿也有人带,闲着也是闲着。官人不要太辛苦了,事情哪有做完的。” 生了孩子,周秀娘反而显得丰腴了不少,珠圆玉润,很是诱人。 “天下最难的,就是做皇帝的女人。辛苦你了!” 赵竑摇摇头,感慨地一句。 嫁给了皇帝,就相当于嫁给了整个国家。 “官人,这是什么?舆图吗?” 周秀娘看着桌上的两张地图,马上起了兴趣。 “娘子,以后这就叫地图了,这一张是中国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也叫江山万里图。这一张是世界地图,就是我们住着的这个地球的地图,现在还没有画完。” 赵竑对地图做了大概的介绍。 事实上,他在让工匠做一个圆木球,他要做一个转动的地球仪,来传与天下臣民。 “原来我们大宋在淮水以北。这里就是东京城,怪不得叫河南,原来位于黄河以南。陕西、河北、西夏、西域……可惜都不是我大宋的天下。” 地图画的清清楚楚,周秀娘也看得仔细,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感慨发的倒是自然。 “总有一天,不但中国地图上的所有地方会是我大宋的天下,就连世界地图上的许多地方,也会成为我大宋的版图。只要太阳升起的地方,都有我大宋的疆土,这就叫日不落帝国。” 赵竑满面红光说着,豪情满胸。 没有殖民地,没有去五大洲四大洋开疆扩土,也好意思称为帝国。 “官人,你真是无所不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周秀娘由衷地说道。 日不落帝国,好一个霸道的名字! “那当然,要不然你怎么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别说,你做包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简直是天下一绝。你要去做买卖,绝对是个富婆!” “看把你美的!” 周秀娘娇嗔一句,她拿起另外几页纸张,看了几下,懵懵懂懂地问道: “官人,这些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锻炼身体的器械。这是单杠、这是双杠、这是平衡木、这是障碍墙。这是木马,跟战马一样高大,训练骑兵用。还有几个,我正在想,今天都画出来,明天给军器司的工匠去做。” 赵竑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可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批的军事训练器材了。 “官人,这些事你都要管?你可是真累呀!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周秀娘摇摇头。在无所不能的丈夫面前,她觉得自己跟个白痴一样。 “别自责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赵竑安慰着妻子,本来觉得有些撑,但是还是把最后一个包子也吃下。 “回去吧,好好歇着。等我这一阵子忙完了就好了。” “天天都是忙,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周秀娘摇摇头,收拾完东西,却没有离开,在旁边坐了下来,看赵竑忙活。 二人相处时间长,赵竑也不觉得怎样,开始继续冥思和写写画画。 “中国地图,世界地图……水师……战船……火炮……” 似乎想起了什么,赵竑跟着又在另外一张白纸上画了起来。 “大口径,短炮身,平射,射程 200~300米,炮弹重 60斤……” 这是 64磅炮,要是装备上战船,一通砸过去,对方的甲板上还不是血肉横飞,扫倒一片。 等 32磅(大概 30斤)的短管火炮试射成功,就可以让军器司铸造和试造这种 64磅短膛大口径炮了。 “无烟火药、tnt,这些火药成分应该是……” 赵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放下了铅笔。 这些事,交给工匠们去做就是。事无巨细,自己是太着魔了。 蒸汽机! 赵竑眼睛放光,又在另外一张纸上开始边思考边画。 蒸汽机的原理太过简单:蒸汽的能量转换为机械功的往复式动力机械。蒸汽机的出现曾引起了 18世纪的工业革命。直到 20世纪初,它仍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原动机,后来才逐渐让位于内燃机和汽轮机等。 如果大宋能够工业蓬勃发展,推动蒸汽机的使用,人类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也许会提前五六百年到来。 “蒸汽机,需要产生蒸汽的锅炉,可以使用木材、煤炭作为热源。蒸汽膨胀推动活塞做功。“对了,那个活塞,以及曲柄是怎样的图形……” 赵竑正在忙于正事,周秀娘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 “陛下!官人!” “怎么了?” 赵竑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到面色娇羞的妻子,不由得一愣。 “官人,你可是好几天没有……去我……房中呢!” 周秀娘扭扭捏捏,赵竑恍然大悟,扔下了手上的铅笔,哈哈笑了起来。 家事国事天下事,身为一国之君,总是难以兼顾。 “不画了!今晚我要好好做一下功课,保管娘子满意!” 周秀娘正在窃喜,赵竑已经洗了手,过来把妻子抱了起来。 “官人,不要急吗!” “做功课,哪能不急?” 赵竑没羞没躁地说着,抱起妻子。 “交作业了!” 赵竑哈哈怪笑一声,走向了屏风之后。 一大清早,几位执政大臣进来,奏禀完先帝葬礼的事情,被眼圈发黑的赵竑留了下来。 “陛下,不可操练过度,要小心身体啊!” 薛极观察仔细,赶紧劝了起来。 “没事,只是没睡好而已。” 赵竑尴尬地一笑,摆摆手,董宋臣把桌上的纸张拿下去,每人发了一张。 几位执政大臣看着皇帝,心里都是有愧。 皇帝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愧不如,也自惭形秽。 “几位卿家,别看朕,看看地图!” 赵竑指了指众人手里的地图,心头微微有些得意。 “这是朕画的中国地图,你们看看。” 画一幅简略的中国地图,对于他这个历史老师兼地理老师来说,实在是轻松的异常。 “陛下,想不到你还是位书画大家。” 真德秀接过图一看,佩服之余,不由得一怔。 “陛下,这图你是不是画反了?” 其他几人仔细看着手中的中国地图,也是一起,疑惑地看向了赵竑。 皇帝是大家,诗词歌赋,奇技淫巧,无一不通。想不到对地理还如此博学。 “诸位卿家,朕画的没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方位没有错。你们可知道,朕为什么要这样画吗?” 赵竑收起了笑容,语气低沉。 “因为我临安皇宫坐南向北,而北面,也是我大宋沦陷近百年的山河故地。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江山北望,故国情深,朕的意思,你们能明白吗?” 他指着图上的一点,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大家看这里,这是东京城,众卿都不陌生吧。” 作为太子时,他曾出使金国,去过东京城,当日东京城残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臣等不能为国分忧,惭愧至极!” 薛极四人一起站了起来,都是肃拜一礼。 国仇家恨,这位新君甫登大宝,雄心勃勃,这就要筹划北伐了吗? 这也太仓促了些! “陛下,你给臣等看这江山万里图,又指出东京城,恐怕是另有深意吧?” 真德秀面色严肃,轻声问了起来。 好一张江山万里图,连漠南漠北,以及西域辽东,全都圈进来了。 别说,画的还真是精巧,河流山川,各路各城,让人一目了然,眼前为之一亮。 “陛下莫非想要北伐?如今我大宋国力匮乏,边事羸弱,金国尚强,鞑靼势大,况且唇亡齿寒,陛下还是要谨慎一些。” 薛极轻轻咳嗽两声,似乎话里有话。 “陛下,会子泛滥,国库空虚,边军懈怠,骑兵稀少,要恢复中原,恐怕要十五万到二十万精锐官军,还要有相应的粮草供应。陛下要三思啊!” 宣缯作为兵部尚书,显然考虑的更多。 他也想恢复中原,名垂青史。可以大宋目前的实力,想要对金国用兵,恐怕只能落个“元嘉草草、仓皇北顾”的闹剧。 “陛下,即便我军北上,能收复潼关和黄河以南,至少也要有十五万精锐之师来专职防御,才能守住黄河防线。陛下之将,足当一面者几人?勇而斗者几人?智而善谋者几人?陛下之兵,能战者几万?分道直奔东京、洛阳者几万?留屯而守两淮、襄阳者几万?” 真德秀紧跟着上奏,对宣缯的话表示赞同。 这两个人脾气直,本来水火不容,现在相处久了,反而打成一片。 第21章 国事 看赵竑沉默不语,真德秀心急如焚,接着进言反对。 “陛下,鞑靼势大,非金仇可比。当选将练兵、储财积粟,自固边塞。贸然北伐,倾国之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之谷粟,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陛下慎思!” 赵竑暗暗莞尔。真德秀这性子,可是够急够直的,就是这政事上,似乎有些…… “鞑靼方兴之敌,兵锋正盛,即便我王师北上,北伐成功,就要和鞑靼正面交锋。是以陛下要北伐,需得将和鞑靼作战考虑在内。此外,我军缺少骑兵,机动力有限,无法防御漫长的黄河防线。陛下不可不慎重!” “陛下,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民穷不堪,激而为变,北伐之事,岂可轻议?陛下慎之。” 宣缯和胡榘一前一后力劝,人人都担心年轻的皇帝一时头脑发热,酿下大祸。 “众卿稍安勿躁,都坐下吧。” 赵竑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朕要编一本地理书,还有一本历史书,这些地图要放在书里面,用于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学员使用,不是要什么北伐。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历史地理不分家。谈到河西走廊,必然谈起霍去病汉武帝。说起长安城,汉唐雄风也不能避免。要是河南的东京开封城,恐怕少不了靖康之耻。 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包括金陵大学堂的教材里面,会加入地理和历史两科书目,当然都是由他编写。 地理书?历史书? 众大臣似懂非懂,纷纷点头。 皇帝这是又要出新书了吗?怎么还用到学堂里面去了? 不过,他们总算放下心来,只要皇帝不是对外用兵就行。 “宣卿,这些日子,西夏那边有动静吗?” 回归政事,赵竑岔开了话题。 按照历史上的走势,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就要发动灭夏之战了。 宣缯是参知政事,也是兵部尚书、枢密使,和薛极这个宰相基本上平起平坐。 宋时枢密使作为枢密院长官,与宰相(同平章事)共同负责军国要政,实则以宰相主政,枢密主兵。特殊时期,枢密使偶尔或由宰相兼任。自南宋开禧后,宰相兼枢密使为定制,君弱相强,史弥远便是始作俑者。 到了赵竑登基,自然不会再任由此类事情继续,枢密使和宰相自然由不同人担任。 皇帝问话,宣缯赶紧一五一十答了下去。 “陛下,嘉定十六年,西夏神宗传位于其子李德旺,李德旺遣使“联金抗蒙”,再度和金人结盟。鞑靼大将孛鲁于去年攻打西夏,攻占银州,西夏大军死伤上万。北地传来的消息,鞑靼大军已经西征归来,回到了漠北。以臣看来,鞑靼对西夏用兵,只在旦夕之间。” “宣相公,这又是为何?你怎么确定鞑靼一定会对西夏用兵?” 真德秀眉头微微一皱,径直问了起来。 听起来,他对宣缯的分析有所怀疑。 “真公,强盗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鞑靼大军以劫掠为本,陛下的《鞑靼策》上也说的明明白白,鞑靼只知掠夺,毫无道义。西夏历经鞑靼侵凌,国力大损,鞑靼大军归来,必先亡夏,然后灭金!” 宣缯不满地怼起了真德秀,毫不退让。 真德秀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反怼。 二人的言谈举止看的清楚,赵竑暗暗点头。 原以为宣缯是史弥远的亲家、史党党羽,只是个尸位素餐之辈,现在看起来,此人还是有几分见解和风骨。 想想也是,能够做到兵部尚书、参知政事,位极人臣,没两把刷子怎行? 这些士大夫,可都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那几个人。 “宣卿,以你看来,金人会如何应对鞑靼入侵?” 赵竑不由得起了兴趣,继续问道。 蒙古人灭夏亡金的野心,毋庸置疑。只是有许多战场上的细节,他还需要知道,以做出应对。 “陛下,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此人年轻气盛,他任用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延安帅臣完颜合达因功授金虎符,为参知政事;力主抗蒙善谋略的张行信,授尚书左丞职。完颜守绪必定会和西夏结盟,一同抗蒙。但会不会一条心,就不得而知了。” 宣缯的话听在耳中,赵竑若有所思。 这些金国大臣,大多数在他出使金国时都见过,其中不乏干臣猛将。金主完颜守绪能力有限,再加上金国局促于陕西河南两地,没有了两核的弹性战略空间,今人恐怕无力回天。 八九不离十,一切都会和历史上一样,蒙古大军要先灭了夏金,然后开始攻宋。 郭靖在那里,给朕刺杀了成吉思汗! “陛下,既然鞑靼以掠夺发动战争,伐金攻夏,接下来必是我更加广袤富裕的大宋。陛下要未雨绸缪,厉兵秣马,早做打算,而不是此刻北伐!” 宣缯正色说道,目光看向了赵竑。 看起来,一番讨论下来,他已经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 赵竑点点头,此君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上。 “陛下,鞑靼兵强马壮,可比当日勃兴的女真铁骑。既然鞑靼只要财货,不如纳币示弱,以免引起战火,生灵涂炭,天下的百姓受苦。” 工部尚书、参知政事胡榘,似乎要谨慎的多。 “陛下,胡相公所言甚是!金人与我朝虽是世仇,但鞑靼非金仇可比,当整饬武备、囤积粮草,自固吾圉。若是鞑靼来犯,也好有几分应对。” 薛极的看法和胡榘相似,不过更提倡自强。 赵竑不置可否,轻轻咳嗽了一声。 纳币求和,奴颜婢膝。真以为对方是仁义之师,可以苟延残喘? 看来,不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语,无法让这些参政大臣感同身受。 “众卿,听闻鞑靼治下,将人分为四等,各位卿家知道吗?” “陛下,臣愿闻其详!” 薛极一愣,拱手一礼。 “陛下见多识广,臣也想听一下!” 真德秀也加入了好奇者的行列。 皇帝文章海内大家,杂识渊博,火器都会造,无所不能。 今天就洗耳恭听,好好吸收点皇帝的谆谆教诲。 “这第一等,就是鞑靼人自己,鞑靼人称之为“自家骨肉”。第二等为色目人。多为西域人,以及部分契丹人。第三等汉人,概指北地的汉人。第四等,就是我宋人,也称南人,南方的汉人。” 赵竑轻描淡写,徐徐道来,薛极等个个心惊。 “鞑靼人可以随意杀死汉人,汉人不得持寸铁,禁止汉人畜鹰﹑犬为猎,鞑靼官员享有汉人女子的新婚初夜权等等……” 将历史上发生的真史一一列出,赵竑看着眼前几位肱骨大臣,面色凝重。 “若不早作打算,一旦墨守成规,便是国破家亡,杀戮之下,百姓皆为奴役。你们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第四等吗?朕可不想在垂暮之年,接受亡国之君的命运!朕更不愿我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被人肆意屠戮,活得狗都不如。” 崖山之后,他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的时代再度发生。 “陛下忧国忧民,臣等自愧不如!” 真德秀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陛下圣明!” 薛极三人也是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都坐下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起来,点头哈腰,奴颜婢膝的,朕很不喜欢。” 赵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众大臣都是苦笑,皇帝面前,难道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不成? “朕也知道,敌强我弱,不可草率从事。是以朕准备修饬武备,编练新兵,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北伐,唇亡齿寒,那是后事,不在这几年的考虑范围之内。” 赵竑一番话,让众人都是点头,也是放下心来。 看来,新皇也知道敌强我弱,不会头脑发热,仓促行事。 况且,皇帝连山东李全都能忍气吞声,又怎会立刻北伐。 他们,纯粹是想多了。 “诸位卿家,常言道,练兵先练将,将领是士卒的胆。说白了,一支军队是否善战,就在于将领的素质。强国首在强兵,无论是要剿灭山东李全,还是要北伐恢复中原,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一切都是免谈。” 宋朝的将领,都是实战中积累经验,绝大多数人都是行伍出身,这样不可避免地陷入任人唯亲,军队素质低下,地方武将跋扈、难以节制。 而且,通过新式军官,带动军中士卒,也可以解决冗军和军队战力低下的问题。 “陛下是要扩大武学,还是要创立讲武堂?” 薛极看着赵竑,一头雾水。 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皇帝要成立讲武堂,却从未有正式的公文,皇帝也只是左右言它,不知道是真是假。 “武学?” 赵竑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武学那几十个人,大多数还是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良莠不齐,聊胜于无。” “陛下的意思,是要创立讲武堂了?” 真德秀明白了几分,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混吃等死、聊胜于无。这话可真够直接的! 魏了翁带着一大批各部官员去了金陵,听说在金陵行宫干的热火朝天,想必就是奉皇帝修建讲武堂的旨意了。 “不错,练兵先练官。朕要成立讲武堂,作为培养我大宋军中将领的摇篮。” 赵竑眼睛放光,说了出来。 袁大头的保定武备学堂,蒋光头的黄埔军校,二者所培养出来的军官,让两位乱世枭雄各自统治了中国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就足够了,够他闪转腾挪,足以强兵富国,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和蒙古铁骑抗衡了。 赵竑拿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满是涂改的纸张来,满面笑容,语气坚定。 “这是朕的一些想法,你们斟酌一下,两日之内必须成文,给朕批阅,然后下达各路州府。不过,这讲武堂招募军官的榜文,需在月底前,以朕的名义,下达我大宋各路州府县,以招募天下英才!” 创办讲武堂,不但要有硬件措施,软件如教材、教员也要配置齐全。 几位执政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惊佩。 两日之内,月底!新皇雷厉风行,可不是浪得虚名。 “建……康府!金陵!” 宣缯看着修修改改的纸张,低声惊呼了起来。 果不其然,和想象中的一样,皇帝要去金陵创办讲武堂了。 第22章 天下事 建康府,俗称金陵,为南宋行都、东南重镇,是仅次于国都临安城的重要军事、政治和经济中心,时人称曰:“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凑,正今日之关中、河内也”。 非据建康无以镇东南。皇帝选择金陵,是要在东南前线励精图治了。 “陛下真要在金陵创办讲武堂?” 真德秀也是震撼。 果不其然,流言成了事实。 “不错,就是金陵!” 赵竑点了点头,语气低沉。 “临安富庶繁华,但脂粉气骄奢气太重,距离北地太远。东南形势,以金陵为最,大宋要恢复北地,收远近人心,就得让天下人看到决心,看到希望。” 建康府首府就是金陵,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城,在杭州以北 500里,毗邻长江。而过了长江就是扬州,距离宋金边境的淮水,已经是咫尺之遥了。 金陵讲武堂,事关天下大事,怎么可能放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临安城? “陛下的意思,是讲武堂和练兵都要放在江南东路?” 真德秀也是惊诧。 金陵城龙盘虎踞,六朝古都,可为圣地。但皇帝选择金陵城,而不是临安城推行新政,让他下意识有些失落。 其他几位大臣,目光一起投在了皇帝身上。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都在江南东路的首府。原来这一切,都在皇帝的运筹之中。 “当然!另外,为了不要大兴土木,耗费民脂民膏,把金陵的行宫收拾一下,就作为讲武堂的讲学之所。记住,给朕在里面留个房间,作为朕去讲武堂的下榻之处!” 迎着大臣们的目光,赵竑哈哈一笑。 “将武学谕搬往金陵,那些个武学博士、武学教授等一起迁往金陵。另外从边军之中选择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士作为讲武堂的教官。还有,讲武堂的教材,除了七书,朕还要亲自编写一些。” “陛下,那些个武学的舍人怎么安置?” 震惊之余,真德秀弱弱问了出来。 金陵行宫改为金陵讲武堂,这可真是惊世骇俗,出乎他的想象。 宣缯也是暗暗吃惊。皇帝的行宫改成讲武堂,由此可见皇帝对讲武堂的重视。 金陵讲武堂、大宋水师学堂,皇帝这是要扬兴大宋的尚武之风吗? “武学谕搬往金陵,和讲武堂融为一体,舍人当然一起前往金陵。具体事情,让魏了翁这个兵部侍郎去办。正好看看,这些舍人和教谕们是不是可堪重用?” 宋室南渡之后,在临安府修建武学。武学的入学者,一是皇宫中的东头供奉官,左右班殿直、殿前承旨等,第二种就是朝廷官员推荐的末等小官以及文武大臣的子孙后代。 北宋的武学为两百人,分为上舍人、中舍人和下舍人,上舍人三十人,中舍人七十人,下舍人一百人,修学三年。 南宋武学则是减了一半还多,到了宋宁宗时期,武学生更是只有二三十人,名存实亡。 四位参政大臣暗暗嘀咕。新皇此举,肯定是要光大武学,提倡尚武之风,为将来大举用兵铺平道路。 “自宋室南渡,于今已近百年。更有鞑靼势大,坚不可摧。值此大争之世,若不居安思危,厉兵秣马,整饬武备,我大宋将来必有灭国之危。” 赵竑面色凝重,对着众大臣说了出来。 赵竑本想将讲武堂设在长江以南的扬州,最终还是放弃。扬州距离边境线太近,肯定会遭到群臣们的反对。 既然如此,不如选择南京,最起码向北推进五百里,长江阻隔,没有人反对。 四位大臣面面相觑,一起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陛下圣明。臣遵旨!” 赵竑的旨意,谁也不能反对,这是大义。 近百年来,大宋君民日日北望,渴望收复失地,回到中原,就连皇宫也是“行在”,皇陵为“择地攒殡,俟军事宁,归葬园陵”。 皇宫、皇陵都是暂时的权宜之地,厉兵秣马、以图恢复,谁还敢反对? 看来,创办讲武堂,才是皇帝要烧的第三把火。 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皇帝这兴致勃勃的样子,不会还有第四把火吧? 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几口,薛极才明白了这“坐而论道”的舒服。 要是一直站着,估计这会已经是腰酸背痛,昏昏欲睡了。 拿起一份份奏折,赵竑看了片刻,又把奏折一一合上、放好。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恩荫入仕的奏折接踵而来,有些是亲属门客,有些还是未成年,数量竟达数百人,着实让赵竑心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把大宋朝廷当成了什么,他们可以肆意攫取的后花园吗? 宋代“冗官”之害,恩荫入仕就是罪魁祸首。恩荫入仕的人数两倍于科举取士的人数,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财政包袱,也杜绝了社会精英的升迁之路,国家取才之路,被无情堵塞。 士大夫人人都知道恩荫入仕祸害极大,但都心安理得享受既得利益。归根结底,还是人心皆私,人性的贪婪而已。 就像北宋时的蔡京,一大群儿子孙子都是恩荫入仕,满门皆为朝廷官员。 官员退休,儿子竟然可以恩荫入仕,国家不乱,天理不容。 “诸卿,说到斗鸟斗蛐蛐,以临安城的权贵子弟居多。临安城七品以上的官宦子弟,凡是有官身无所事事者,以及符合年龄者,都赶到金陵大学堂、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去!整天吃喝嫖赌,脸都吃变了。就是一块垃圾,也应该有垃圾的价值吧!” 赵竑冷声说了出来。 反正领着国家的钱粮,反正要恩萌入仕,不如加以培养,看能不能培养一些人才,为国效力。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恩萌入仕,慢慢自然消亡。 “陛下圣明!” 群臣都是大喜,又是一拜。 让权贵子弟入仕为官,光此一举,皇帝就尽得满朝文武之心。 至于“垃圾”一词,恐怕就是“窝囊废”、“没用的东西”之类的意思吧。 “陛下,那这年龄的大小是……” 薛极欣喜异常,不厌其烦地问了起来。 除了军器所的薛坦,他还有两个孙子闲在家里。皇帝圣旨一下,万事大吉了。 “临安城的勋贵子弟,年龄从十二岁起,三十岁以下。愿意去讲武堂的,朝廷也支持。那些不愿意去金陵学堂,也不愿意去讲武堂的,朝廷也不勉强。” 大宋水师学堂,学都要学三年,再加上实习,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赵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像后世的大学一样,对金陵大学堂收费上学。 “金陵大学堂,第一学年,暂定招收学员两千人,按年龄和学识分为三年,每学年毕业700人,学杂费方面,你们几个斟酌一下。只要学堂的收支平衡就行。” 临安城的权贵子弟,大概有数千人。这些权贵子弟,日子再难,一点学杂费总能掏得起。除非真交不起学杂费,学堂和朝廷自会补助。 薛极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所谓的收支平衡,就是学堂的支出,得靠学员们的学费来填补了。 反正这些纨绔子弟花天酒地,一点点学杂费,应该不成问题。 “陛下,那金陵讲武堂这边,是不是也要收费?” 宣缯身为兵部尚书,忍不住问了起来。 讲武堂筹办倒简单,不过是扩大了规模的武学而已。但讲武堂要是收费,估计伤了学员们的报国之心。 “讲武堂收费,谁还愿意冲锋陷阵?将士们流血牺牲,还抵不上这点学杂费吗?讲武堂决不能收费,还要享受吃喝拉撒上的各种优待!” 赵竑郑重其事,宣缯赶紧领旨称是。 一个金陵讲武堂,一个金陵学堂,讲武堂明显优待。这是不是皇帝要“穷兵黩武”,提高武夫地位的一种预示? “讲武堂的教材和训练内容,朕会加一些内容进去,也会派一些新的教官进去,主要是队列和刺枪术,以及火器的操练。尤其是火器,将会改变战争的进程,朕尤其重视,为讲武堂训练科目的重中之重。” 军器司正在大肆铸造火器,以便配置军中。火器的操练,也是讲武堂训练的根本。赵竑自然会把火器操练,作为讲武堂的重中之重科目。 众臣面面相觑,心头明白。 虽然他们都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巨大威力,但皇帝如此郑重其事,能改变战争形势,肯定是大杀器。 想来,这个金陵大学堂,正是皇帝烧的第四把火。 幸好皇帝没有烧第五把火,因为赵竑已经满面笑容,站了起来。 “各位卿家,谈了半天,也该饿了。随朕用膳,边吃边说,坐而论道吧。” 赵竑摆摆手,董宋臣已经把“会议纪要”发了下去。 “今日所议,朕已经让起居官们准备了纪要,给诸卿做个备忘录。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廷之事,诸卿都勉力而为吧。” 四大臣一起行礼谢恩,暗暗叫苦。 皇帝勤政的劲头,直追汉光武帝,乐此不疲。 “听说陛下正在编撰地理书,想来也要在讲武堂试用了。” 宣缯恍然大悟,不自觉问了出来。 “不错,不过地理书的大多部分,还是要让学士院的学士们来完成。至于历史书,就不用其他人操劳,朕自己动手即可。” 对于历史,他还是有些自信。 “陛下,你那首《沁园春雪》,能否题在这江山万里图上送给微臣?那可就是画龙点睛了!” 胡榘谄笑着说了出来,毕恭毕敬。 薛极暗自鄙夷,又让这家伙跑在了前头。 真德秀微微尴尬,跟着昂头挺胸,很是不屑。 自己的弟子,自己拉不下脸去说奉承话,何其荒谬。 从皇宫出来,几位大臣一时都是无语。 “真公,当今天子,似乎是今非昔比啊!” 终于,薛极似笑非笑,悠悠一句。 “官家明明已经排了魏了翁去金陵办理讲武堂之事,今天还说要议议,也只是知会你我一声。” 宣缯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不满。 创办讲武堂,也不和参政大臣们说一声,就这样决定,置他们于何地。 “宣相公,这你就错了。向来都是君王乾坤独断,大事更是如此。如今不同往日,要更加小心做事吧。” 薛极不紧不慢,冷风吹过来,让他被汗浸湿的后背凉飕飕的。 “确实如此。雄心勃勃,乾坤独断,老夫是捉摸不透啊!” 真德秀眼里也有些迷惘。 “不是捉摸不透,而是天威难测啊!” 薛极看着真德秀,暗暗摇头。 对自己的弟子,这位“帝师”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师徒二人这几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第23章 起落 元旦刚过,虽说是暖阳高照,寒冷依然无情笼罩着临安城的一切。湿冷的空气,让御街上的行人纷纷缩紧了脖子。只有高墙上、宫门口肃立的禁军将士甲胄贯身,持枪执戈,纹丝不动,护卫着临安皇宫。 今日虽然不是早朝,但因为临近元夕佳节,又是先帝的丧事,执政大臣宣缯一大早就赶往了皇宫,同皇帝商讨国事。 仅仅只是十几天功夫,大宋朝堂在经过废黜矫诏风波之后,就逐渐稳定下来。 说白了,大宋士大夫一家独大,看似权势滔天,但其实弱不禁风,脆弱不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士大夫不掌军权,但凡皇帝要对大臣下手,大臣们毫无还手之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赏识不弃,还不紧紧抱住大腿,为君分忧。 宣缯此刻的心情,也是如此。 下了轿子,看到跪在和宁门外、身着白衣、垂头瑟瑟发抖的一大群人,其中史家家属占了多数,男女老幼都有,黄发垂髫,白发苍苍、个个狼狈不堪,再无往日的神采。 宣缯恍然若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史弥远的妻子鲁国夫人潘氏,妾室韩国夫人林氏、黎淑人,史弥远的两个儿子史宽之和史宇之,十几个女儿孙儿。史家人旁边跪着的则是从犯余天赐、郑清之、程泌等的家人。 无论是史家人或者非史家人,绝大多数跪地者都是四明人。也不用问,这些犯人家眷都是来请罪的,生怕皇帝秋后算账,再兴杀戮。 谋逆篡立大罪,劫后余生,漏网之鱼,再不来叩谢皇恩浩荡,就真是不识抬举,不懂人情世故了。 满朝朱紫贵,皆是四明人。 宣缯不由得轻轻摇头,一声的低叹。 人在做,天在看。浮浮沉沉,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 现在,谁还敢和四明史家扯上关系,自己这个史弥远的同乡和前亲家也是如此,快刀斩乱麻,才是最佳选择。 史弥远谋逆失败的第二天,他就命儿子休妻,和史家解除了亲家关系。而与此同时,史弥远的另外一个女婿、大宋宗室赵汝谋比他更快,宫变的当天就连夜废弃了和史弥远的婿翁关系,一刻都不耽搁。 他没有办法,他如今还是参知政事、同枢密院事、兵部尚书,自然要为宣氏一族考虑。和史弥远同呼吸共命运,他无法做到。为史弥远而辞官,他更无法做到。 这时候,他很庆幸,由于史弥远专权,他无权,反而没有什么过失。他更庆幸,自己循规蹈矩,没祸害人,没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才能继续呆在中枢。 宣缯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史家人前来谢恩,殿前司的人肯定已经禀报皇帝,无需他代劳。 “见过宣相公!” “见过宣相公!” 几个朱紫官员现身,向宣缯行礼。 宣缯和史弥远家撇清关系,他们也都知道,但几人面上镇定自若,谁也不提这事。 朝廷肃查史弥远一党,人人自危。能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难得了。 “几位相公,你们也来了。” 宣缯向几人见礼,神色尴尬。 说实话,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和史家人搭上关系。 “宣公,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宽宏大量,我等心存感激,又怎能不来谢恩?” 说话的六旬黑瘦官员颧骨高耸,三缕长须。此人是史弥远的亲弟史弥坚,娶妻大宋皇室新安郡主,官拜福建路转运使。 史弥远三兄弟,老大史弥大已经过世,前来请罪的老三史弥坚素来和史弥远不和,也不知是不是趋利避害,故意为之。 “史相怎能如此?废黜篡立,大逆不道,丧心病狂!幸亏新皇英明神武,我史氏一门才逃过一劫。要不然……哼!” 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高大威猛、满脸黑线。 此人是史弥远的堂侄史嵩之,京湖制置司公办干事,精明强干,官声不错,就是做事有些霸道。 “这真是……一言难尽啊!” 史嵩之的弟弟、将作丞史岩之,黯然摇头。 皇帝天高地厚之恩,没有株连无辜。但史家经此一劫,要想重现史弥远时的煊赫,甚至只是史家子弟官运亨通,恐怕都是不可能了。 “史公,那我进去呈报一下陛下。不过,以在下看来,陛下恐怕不会见各位相公。” 宣缯向史弥坚难得地说了实话,想要快速离开。 虽然他不是很担心皇帝清算,但待的久了,难免让人多心。 皇帝要杀史弥远父子,杀人夫人父人子,难道还要别人感恩戴德吗? “宣公,多谢你盛情,才让家兄牢中少遭皮肉之苦。在下感激不尽!” 史弥坚赶紧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宣缯迷迷糊糊接过。 “宣公,请将此奏疏呈于陛下。在下年老体衰,乞骸骨归乡,还望陛下恩准。” 史弥坚说完,肃拜一礼,一揖到地。 “史公,这……这真是……” 宣缯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作为史弥远的亲弟弟,朝廷大员,史弥坚这个时候选择激流勇退,也是为了史家一门,让皇帝放心。 “叔父,你要不要再斟酌一下?皇恩浩荡,皇帝并没有怪罪你,这又是何必?” 史嵩之低声劝起了自己的堂叔。 史嵩之史岩之兄弟二人,只是史弥远的旁支堂侄,差了不知多少辈,并不是直系。因此史弥远栽跟头,这二人并没有多少诚惶诚恳。 连史弥远的亲弟弟史弥坚都没受到牵连,他们都又怕什么? 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你们不用劝了。叔父年纪大了,再不修养,恐……” 史弥坚态度坚决,话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叫骂声打断。 “史家人,你们也有今天!”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去死吧!你们这些狗贼!” 众人都是一惊,转过头看去,才发觉说话间,宫门外已经围了许多士民。他们围住了跪拜的史家程家人,义愤填膺,高声怒骂,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禁……” 宣缯暗叫不妙,就要去叫禁军维持秩序,话到嘴边,却又卡住。 众怒难犯,史弥远臭名昭著,士民发作,人之常情,他要是上去凑热闹,可能和史家人一样,也要遭殃。 宣缯还在犹豫,无数的土块蔬菜豆腐鸡蛋包子等雨点般砸来,史家人及从犯家属瞬间被砸的满头满身脏兮兮,狼狈不堪。 史家人不敢动,大人护住了眼泪汪汪的小孩,任凭士民们愤怒的辱骂和攻击。 “这……这真是造孽啊!” 史弥坚黑着脸和宣缯告辞,转身上了轿子,径直离开。 史嵩之兄弟面面相觑,尴尬不已,纷纷站远了些,以免被人认出,殃及池鱼。 “禁军,还不……” 宣缯终于喊了出来。 史家人鼻青脸肿,这要是再打砸下去,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住手!你们要闹出人命吗?” 不等宣缯说完,军官嘴里呐喊者,指挥着禁军们纷纷上前,喝退了愤怒不止的士民。士民又砸了些包子鸡蛋蔬菜豆腐之类,这才愤愤不甘,纷纷散开,进了两旁的酒楼饭馆。 为首的禁军将领目睹这一切,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一句责骂士民的话都没有。 宣缯认识这名禁军将领,此人正是皇帝的新宠、殿前司都知江万载。 宣缯暗暗心惊,暗暗侥幸,暗暗摇头。 要是想劝阻士民,这些禁军早出来了,何必等到士民施暴过后才出手。 史弥远恶名远扬,人人愤恨。也不知道到了行刑的一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自己真要是去叫禁军驱赶百姓,反而会多此一举,可能引火烧身。 目光扫过远远绕开人群,缩头缩脑,偷偷向宫门疾步而去的薛极,宣缯赶紧迈步追上,嘴里喊道: “薛相,等我一下!” 比起自己的冲动,薛极这老小子,可是要狡猾多了。 宣缯和薛极心神不定进了崇政殿,御书房中,新皇赵竑和其他两个执政大臣真德秀、胡榘已经在此等候。 “陛下,金人降将武仙,闻听彭义斌收复山东州县,叛蒙古而归金朝,杀了蒙古河北西路都元帅史天倪。史天倪胞弟史天泽击败武仙,又收复了河北真定。” 宣缯收回心神,赶紧上前禀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蒙金在两河你争我夺,对于大宋来说,坐山观虎斗,再好不过。 “彭义斌?不是让他撤回山东吗?” 赵竑拿着奏折,眉头紧皱。 “回陛下,朝廷旨意刚刚发出,中间又隔着金境,彭义斌应该还没有接到撤兵南下的旨意。” 宣缯忐忑回道,神色尴尬。 淮东边塞还有李全的忠义军盘踞,李全和彭义斌不合,也不知道,朝廷的旨意,能不能送到彭义斌手里。 赵竑暗暗摇头,大宋朝廷的办事效率,果然非同一般。 “那彭义斌人在那里,有谁知道?” 算起来,让彭义斌南下的旨意已有月余,却从来没有人向他禀报彭义斌部的动静。 “回陛下,日前朝堂上一直忙于先帝的殡葬事宜,又在肃清史弥远一党,是以没来得及上奏。彭义斌所部,应该是和金国的武仙一起,在河北真定府一地,共抗鞑靼大军。” 宣缯还是有些心虚。李全在楚州以北,隔断大宋和彭义斌部的连接,他还真不清楚彭义斌部的动向。 “和金人一起对抗鞑靼大军,这不是扯淡吗?无论用什么办法,找到彭义斌部,让彭义斌立刻挥兵南下,撤回宋境。告诉李全,不得和彭义斌起冲突,否则朝廷必会追究!” 赵竑脸色难看,立刻下了旨意。 淮东的两部忠义军,一部归李全,虽然名义上归大宋朝廷节制,但实际上吃着大宋的俸禄,却听调不听宣,和独立无异。 另外一部就是彭义斌,还算忠于大宋朝廷。调他们南下,是为了避免独木难支,被蒙军击破。 希望彭义斌能尽快接旨南下,也希望李全不要掣肘阻挡。 两部忠义军,如果一部都不能归属于大宋朝廷,那他这个大宋皇帝就太失败了。 “陛下,臣这就让沿海制置使赵善湘和淮东置制使徐晞稷传旨给彭义斌,让水师前去接应彭义斌部南下。” 宣缯额头冒汗,赶紧应道。 他这个兵部尚书,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恐怕得引咎辞职了。 第24章 应对(1) 问完了淮东边事,赵竑又回到了西北边陲上,那才是他一直揪心的地方。 “诸卿,蜀口边塞如何?” 南宋三大战区,蜀口、京湖、淮东。京湖完全与金国隔淮水相望,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宋金相安无事。淮东与山东临近,李全部盘踞,乌烟瘴气,乱糟糟一团,只能算是花钱买太平。 唯独蜀口,属于川北尽头,和金国接壤。六七年的宋金战争打下来,蜀口关塞被金军破坏殆尽,防御形同虚设。 按照历史的走向,蒙古大军南下,蜀口惨遭荼毒,只在两年左右时间。这才是让赵竑心急如焚的原因。 再不布局,到时候就只能挨打了。 “陛下,蜀口边塞千疮百孔,要想修葺,恐怕得数年的功夫。” 果然,宣缯满面愁容,涩声上奏。 数年功夫?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数年修葺,时间上恐怕是等不及了。 “陛下,这是大理寺那边处置的史弥远一党的官员名单,都是罪证确凿,法网难逃。请陛下审阅。” 薛极拿着奏折,颤颤巍巍递了上来。 赵竑接过董宋臣传过来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梁成大,构陷大臣,巧取豪夺,冒领抢占他人房产……夺去一切官职品级,下狱流放潮州……” “王愈,风闻构陷,戕害无辜……夺去一切官职,下狱流放瑞州。” “盛章,侵夺聚敛,不知守纪,领袖庶顽,怀谖迷国,排斥诸贤殆尽,夺官下狱,流放琼州。” 赵竑一一看下来,这上面几乎都是史弥远一党,罪大恶极之人。 “赵汝述呢?怎么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赵竑忽然想起了宗室那个奸臣赵汝述,此君的丑恶嘴脸,居然高居刑部侍郎之职。这不是贻笑天下吗? 身为大宋宗室,自甘堕落,跟着史弥远陷害忠良,兴风作浪。这样的人,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陛下,赵汝述已经上疏,愿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薛极满脸赔笑,小心翼翼说道。 “便宜了这老小子!口蜜腹剑,阳奉阴违,一肚子坏水。这种人身居高位,乃是我大宋朝廷的耻辱!给朕查,好好查查。若是此贼有作奸犯科之事,依律严惩!” 赵竑黑着脸训斥,把薛极递上来的奏折愤愤扔到了桌上。 “臣遵旨!” 薛极几人面面相觑,尴尬领旨。 赵竑这话,怎么听起来,都好像是在骂他们几个。 “薛相,奏折上所提到的这些人,就以你们几个执政大臣的意思办吧。秉公办理,不要株连无辜。” 赵竑坐下,猛灌了几大口茶,胸口的闷气才慢慢消除了开来。 “陛下,史弥远的宗族,包括其妻妾子女,其弟史弥坚,其侄史嵩之、史岩之等数十余人,另有郑清之、余天赐、程泌等家小数十人,于和宁门外叩谢陛下宽宥之恩。” 薛极又小心翼翼上奏。 史弥远谋逆,史家只抓了史弥远和参与此事的二子史宅之,抄没家产,就连史弥远的妻子潘氏,也只是剥夺诰身,一家人贬斥为平民,并没有问罪。 赵竑此举,已经是皇恩浩荡,不要说株连九族,连妻妾都没有祸及。 当然,这也是因为史家其他人确实不知情,要不然,大理寺那些痛恨史弥远的办案官员,也不会手下留情。 “陛下,史弥远之弟,福建路转运使史弥坚上奏,其年老体衰,不能尽于王事,愿乞骸骨归乡,其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宣缯把史弥坚的奏疏呈上,赵竑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让史弥坚体体面面致仕吧。史家的旁支子弟,都安安心心做官。至于谢恩,朕就不去了,省得尴尬。薛卿和真卿代朕前去,让他们好自为之,也好好生活吧。” 虽然史弥远是谋逆大罪,罪不容赦,但毕竟自己要杀别人的丈夫父亲兄弟,难道还要指望别人感恩戴德吗? 话说回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猛然净身出户,一无所有,对于史家这些妻妾纨绔,恐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史弥远这狗贼,天大的福气!要不是陛下体恤天下民生,他史家早已是人头滚滚了!” 真德秀恨恨发作了出来,为赵竑抱不平。 矫诏废黜当日,赵竑可是在拿命在搏啊! “陛下天恩,史家人等必会感恩戴德!” 薛极满脸赔笑,感慨了出来。 “陛下身为大宋储君,登位之艰难,历朝罕见。所幸陛下吉人天相,得以逢凶化吉,大宋国祚绵延。” 宣缯也是摇头恭维,不知是真是假。 “前途未卜,只能是玩命呢!” 想起当日自己竟然身上带着震天雷准备玩命,赵竑不由得暗暗摇头。 当时的情形下,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有得选择吗? “陛下,太学生们联名上奏,要求格杀赵贵诚,罢黜史家大小官员。” 薛极把另外一份奏疏呈了上来。 赵竑看也不看,把奏疏放在了桌上。 “告诉太学生们,要明事理、辩是非。史弥远篡废作乱,和史家人没有干系。赵贵诚虽然有罪,但他还年轻,又是沂王嗣子,朕要杀了他,让沂王妃伤心,此为不孝。真卿,你回头去太学院,和太学生们好好讲讲。” 真德秀去太学院,总比薛极这些史弥远的“党羽”去强的多。 宫变次日,赵贵诚就去了封地。沂王妃俞氏眼泪汪汪,很是不舍。不过听说赵贵诚说走就走,连一颗眼泪也没有。 “这个无情无义的大头鬼,狼心狗肺!” 赵竑恨恨一句,岔开了话题,回到了另一件政事上来。 “关于岳飞的奏疏,是怎么回事?” 为岳武穆翻案,一直是他的一个心愿。 薛极早有准备,赶紧拿出了奏疏。 “陛下,近日奉议郎、嘉兴军府兼管内劝农事岳珂搜集其祖父岳飞遗文,上疏为其祖父辩护。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以赵竑对岳飞的推崇备至,恐怕要再度为岳飞翻案正名,其子孙也会荫封提拔。 “诸卿,想起当年风波亭之事,一代英雄,竟遭此千古奇冤,朕常心有戚戚,不能入寝。” 赵竑看着众臣,轻声问道: “你们认为,岳父是英雄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薛极首先开口。 “陛下,岳父为国为民,舍身忘死,是为大英雄!” “岳飞舍身为国,天日昭昭,是为大宋的英雄。臣附议薛相!” “臣附议薛相!” 几个参政大臣,先后说了出来。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有了英雄却不懂得爱戴和敬仰的民族,是无可救药的!” 赵竑眼神迷惘,话语里说不出的萧瑟。 南宋,不就是不懂得爱戴和敬仰英雄,最终灭亡的吗。 “拟诏,追复故太师、武胜、定国军节度使、鄂王岳飞原官,改谥武穆。追夺奸臣秦桧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改谥谬丑。追复故太师、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原官,谥忠谬。” 当年开禧北伐失利,在金国示意下,韩侂胄被杨皇后和史弥远设计劫持至玉津园杀死,函首送到金国,两国达成嘉定和议,卒年 55岁。 赵竑此举,显然是要为岳飞、韩侂胄翻案,把秦桧重新打入奸臣一列,遗臭万年了。 “诸卿,朕欲擢升岳飞之孙岳珂为淮东总领,诸卿以为如何?” 提拔一下岳武穆的后人,似乎无可厚非。 “陛下,岳珂为官苛刻,百姓苦其久矣。不宜擢升,陛下明鉴!” 薛极和胡榘都是无言,真德秀黑着脸立刻上奏。 “陛下,真公所言极是。岳珂不可骤然提升,否则对朝廷无益,恐怕也会有损陛下的颜面。” 宣缯紧跟着奏道。 “原来是这样!” 赵竑点了点头,脸色一板。 “那就下一道旨意,把朕的话带给岳珂,让他好自为官,好自为之,不要丢了他祖辈的脸面。否则,朕必严惩!” “陛下圣明!” 几名执政一起领旨,都是放下心来。 看来,新皇并不是怎样独断专行。不该霸道的地方,总能克制。 “史弥远、郑清之、余天赐等人,现在牢里怎么样了?” 不自觉提到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身上。 自从史弥远倒台,参他的折子满天飞,许多原来的亲近之人也都与史弥远划清界限,争相弹劾。更不用说被史弥远迫害的那些官员和亲朋好友了。 墙倒众人推,这倒符合国人一贯的作风。 “回陛下,史弥远和儿子、余天赐、郑清之父子等人,还关在天牢里面。随时可以开刀问斩,明正典刑。” 薛极小心翼翼回道。 篡立之罪,诸罪之首。史弥远等参与废黜者无一能被原宥,这也是朝野没有一人敢为史弥远求情的原因。 “朕是问,史弥远他们有没有喊冤叫屈?” 赵竑其实就是很有兴趣,倔强霸道的史弥远,到底服不服。 “陛下,郑清之父子和余天赐几人,整日里以泪洗面,请求陛下宽恕。郑清之后悔把儿子牵扯了进来,余天赐叩谢陛下不牵连其家人。程泌天天大骂史弥远,说自己是被史弥远蛊惑。” 说到这里,薛极停顿了一下,看到赵竑眉头一皱,赶紧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史弥远,一言不发,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老小子,肯定是不服气啊!” 赵竑摇摇头,感慨地一句。 薛极暗暗摇头。朝野上下,弹劾史弥远等人者山呼海啸,皇帝深思熟虑,宽大为怀,并不是嗜杀任性之人。 “陛下,扬州知州赵范及其弟赵葵上奏,请求赦免郑清之父子。” 薛极继续轻声奏道。 郑清之是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也是史弥远的左膀右臂,更是当今大儒。扬州知州赵范及其弟赵葵,曾经都是郑清之的学生。 学生为老师求情,天经地义。 “哗众取宠,真当国法律规为儿戏,真以为朕可欺吗?” 赵竑看着二人的奏折,眉头一皱。 篡立大罪,竟然敢为犯人求情赦免,当真是胆大包天。 师生小义,大于君臣之义,国家大义。他们眼里,还有他这个天子吗?还有大宋律法吗? 谁给他们的勇气? “陛下,赵葵麾下的五千天雄军,都是骁勇善战之士。不宜惩罚赵氏兄弟过甚,以免引起军心动荡。” 兵部尚书宣缯上奏,又是满脸的愁容。 “天雄军是他赵氏兄弟的,还是我大宋朝廷的?” 赵竑脸色难看,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了桌上。 将士不尊朝廷而尊主将,这还是朝廷的边军吗? 第25章 应对(2) 赵竑发怒,几位执政大臣都是肃然,无人再敢发声。 “立即下旨,将赵氏兄弟一撸到底,回乡反思。赵葵家里不是养了 4只白虎吗,让他回去陪他的老虎玩吧。” 赵竑看着宣缯,目光如炬。 “宣卿,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五千天雄军分散编入江南两路各军,没问题吧?” “臣遵旨!臣尽力而为!” 宣缯额头冒汗,再也不敢言语。 赵竑此举杀鸡骇猴,就是为了重振皇权。赵氏兄弟还以为是从前,可谓是碰到了刀口上。 朝中许多大臣和赵氏兄弟心思一样,如果还想抑制君王,恐怕要出大事。 看赵竑脸色好看了些,真德秀这才继续奏报。 “陛下,济王赵贵诚判宁国县,沂王府又没有了嗣子。陛下看,是不是从宗室另择子弟,过继给沂王府?” 新皇雷厉风行,就是好像太霸道了些。 “朕先问一下老王妃,看看她的意思。” 赵竑点了点头。沂王一脉,是先帝赵扩和沂王赵抦亲定传嗣,还是要让这一脉传承,不能断绝。 “陛下已经登基,后宫只有周氏一人。陛下宜册封周氏,另择佳人,充实后宫。” 参知政事真德秀的提议,可是说到了赵竑的心里。 贵为太后的杨桂枝,几乎是销声匿迹,隐于后宫慈宁宫之内,深居简出。而杨桂枝原来居住的后宫坤宁宫,则已由新人周秀娘占据。 身为皇子亲母,周秀娘进宫,总不能连个品阶都没有,宫人也不好称呼。 “诸卿有了决议没有?” 赵竑轻声问了起来。 真德秀这样说,四位大臣肯定已经有了主意。 “陛下,周氏诞下皇子,可封其为昭仪,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果然,丞相薛极跟着开口。 大宋妃嫔品阶,第一个为正妻,也就是皇后,后宫之首,尊贵无比。 第二个品阶是四妃,贵妃、舒妃、德妃、贤妃。有时设立宸妃,地位在贵妃之上。有时皇帝不设皇后,四妃地位超然,尊崇有加。 第三个品阶是九嫔,实际上是十七嫔妃,什么贵仪、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昭仪等,周秀娘要被册封的昭仪就在其中。 周秀娘一进宫就被封为第三品阶,已经不低。 当年杨太后杨桂枝进宫,也只是被封为第四品阶的婕妤。相比之下,周秀娘母凭子贵,一进来就是三等,众大臣是给足了面子。 “册封周昭仪一事,辛苦诸卿了。至于充实后宫,现在还是国丧期间,不宜大张旗鼓谈及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后宫佳丽三千,那不是享齐人之福,那是玩命。 他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杨意了。 以前觉得自己好像在利用杨意,宫变中杨桂枝选择与他作对,他忽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陛下登基,沂王妃安国夫人为陛下嗣母,理应晋封。” 真德秀继续为赵竑排忧解难。 安国夫人就是沂王妃俞氏,也是赵贵诚的嗣母。赵竑三岁便过继给了沂王妃,在沂王府生长了十三四年,沂王妃俞氏,和赵竑自然是感情深厚。 “真卿直言就是。” 俞氏孤苦伶仃,身为嗣子,赵竑也是欣慰。 “陛下,安国夫人可封为荣国夫人,赏赐钱物,昭告天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真德秀看着赵竑,欲言又止。 “诸卿看着办就是了。孝道贵在知心,不在乎钱权赏赐多少。” 赵竑倒是光棍。这些个虚假头衔,无伤大雅,倒是可以做顺水人情。 “陛下,那皇子……” “一个半岁多的婴儿,先帝已经赏赐有加,还要什么恩宠,快快乐乐地成长就是。” 赵竑打断了薛极的话语。 “诸位卿家,还有其它事情吗?” 堂堂朝廷重臣,整天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虽然是职责所在,但不烦吗? “陛下,高宗皇帝当年中兴艰难之初,仍钦事慈宁太后,始终极孝;愿陛下以高宗为法。” 薛极小心翼翼说了出来。 矫诏废黜太子,推沂王嗣子赵贵诚继位,杨太后和赵竑,没有心结才怪。 大宋以孝治国,两者关系要是弄僵,赵竑和杨桂枝都会被天下人耻笑。 “朕知道了。薛卿、宣卿,你们可以先去慈宁宫看看太后,朕随后会去。过了元旦佳节,就是太后的寿诞,到时候你们都去恭贺一下。” 赵竑冷冷一笑,明白薛极的意思。 无论如何,杨桂枝是他的“母后”,他是该去看看这位名义上的杨太后了。 杨桂枝,宫变当日那么强硬,要是她在大殿上改弦易辙,万事大全。安享晚年不好吗?非要废黜自己,对他就那么恨吗? 但凡杨桂枝能硬一点,扛住史弥远的强压,他都会对这位太后恭恭敬敬,装孙子都不在乎。 “陛下圣明!” 几个大臣放下心来。只有皇帝和太后相处融洽,朝堂才能稳定。 “篡立谋逆一事,就此打住,以免闹的天下震动,朝野不安。论其本质,无论是篡立之事,还是赵氏兄弟为郑清之求情,都是视我大宋皇帝为无物,皇权不振而已。” 赵竑唇角挂笑,侃侃道来,真德秀等人都是心惊肉跳,额脸挂汗。 “朝议彭义斌回师山东,史弥远阳奉阴违,却了无下文。开禧二年,先帝下诏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嘉定元年,史弥远就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群臣眼里,还有大宋君王吗?” “臣等惶恐,臣等知罪!” 薛极和真德秀等人一起站了起来,跪伏在地,连连磕头。 皇权削弱,相权独大,士大夫把握朝政,皇帝被困在了皇宫之中,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都起来吧。” 赵竑站起身来上前,把几人一个个扶了起来。 “真公,先前你上奏,言道新任的四川制置使郑损不堪大用。果真如此吗?” 郑损,历史上的丁亥之变,蒙古大军在蜀口大肆杀戮,四川军民伤亡数十万,正是拜此君所赐。 他还不知道楚州兵乱,许国的教训已经发生。要是他知道此事,早已经把郑损换掉了。 “这……” 真德秀和薛极几人面色尴尬,支支吾吾。 “薛相,这是国事,事关朝廷安危,百姓死活。不得敷衍搪塞!” 赵竑看向宰相薛极,加重了口气。 郑损被任为四川制置使,一方军政要员,他当时还没有登基上位。史弥远做的选择,他不得不谨慎从事。 历史上,无论是金还是蒙古,都是从蜀口侵入。如此紧要之地,决不能落到一个只会空谈的书呆子身上。 “陛下,朝中大小事宜,都是史相定夺,郑损是史相定夺,臣等只能奉命行事。” 薛极苦笑一声,赵竑却是心知肚明。 即便是众大臣不提,他也会把郑损拿下。 “三木”,果然只是木偶一样,恭恭敬敬做事而已。 “陛下,郑损执政多为地方文职,不谙边事。四川制置使一职,关系莫逆,还请陛下慎之!” 真德秀咬咬牙,朗声说了出来。 他如今是执政大臣,屁股决定脑袋。他要是含糊其辞,日后出了事,皇帝问责起来,他撇不清干系。 蜀口防御,关乎国本,可不敢掉以轻心。 “陛下,郑损虽未提携军旅,边事匮乏,但刚刚上任不到一年,并无大错。陛下若是贸然将其更换,恐怕遭天下人非议。” 胡榘上前奏道,满脸堆笑,小心翼翼。 “天下人?不过几个私心作祟的士大夫而已!并无大错?要真出了错,哭都来不及!亡羊补牢,善莫大焉。朕从不惧那些流言蜚语!” 三个大臣都不看好郑损,赵竑很快有了决定。 “众卿,谁可担任四川制置使一职?” “陛下,四川提点刑狱赵彦呐有清誉,川人爱之,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薛极几人低声嘀咕,胡榘才犹豫着上奏。 “赵彦呐不行!” 宣缯断然说道: “陛下,前四川制置使崔与之曾言,赵彦呐大言无实,不可大用,请朝廷毋付以边事。陛下还是另择贤明。” 又一个只知空谈的士大夫,赵竑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陛下,崔与之四川为帅五年,清廉自持,政绩斐然。朝廷召崔与之入京任礼部尚书,但他三次上疏请辞,决然返粤。离蜀之际,各路官员相送产美锦奇玉,赠礼更加可观,但崔与之一一婉拒,分毫不取。他回到广州后深居简出,不再过问政事。” 真德秀对崔与之,赞誉有加,但似乎也是提醒赵竑,想要启用崔与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这么说来,崔与之可堪重任呢?” 赵竑的目光,转向了几位大臣。 崔与之,南宋历史上的一个诗人,有些名气,想不到还是位干吏。 “陛下,崔与之善于理财,大兴百业,安民抚民,将金夏大批战马买入,使四川军政协调、兵精粮足、百姓富裕。史弥远见蜀中局势安稳,便派郑损代之,是为自损长城。” 薛极的话,让赵竑摇头恨恨一声。 “又是这个老贼!” 又是史弥远这个因私废公的老贼! “拟诏,让崔与之北上,就任四川制置使一职。告诉他,若是他不来就任,广州府的赋税翻三倍,市舶司和通商口岸都会关闭。” 赵竑的话,让几位大臣都是瞪大了眼睛。 皇帝的法子,不但卑鄙,而且无耻。 崔与之如果不去四川上任,就是整个广州父老的仇人。他能不来吗?他敢不来吗? “淮东制置使许国,有奏报吗?” 赵竑的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陛下,如今是元旦佳节,元夕节还没过,地方官员正在休沐期。淮东的奏报,恐怕要等元夕节以后。” 薛极的话,让赵竑微微放下心来。 最好历史上的旧事没有重演。看来,许国也不是那么不堪。 他所不知道的是,许国和历史上一样一无是处,只不过时间稍稍推移了一点。 “下一道旨给许国,让他安抚李全,不要克扣忠义军的钱粮,更不要坏了朝廷的大计。” 大宋百废待兴,只有从时间中找发展的空间了。 “诸位卿家,国力匮乏,王室孱弱,将士懈怠,外敌兵锋正盛、虎视眈眈,我大宋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诸卿要和朕一起,中兴大宋,做千古明君良臣的榜样。” “臣等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赵竑的话,让几人一起,都是肃拜行礼。 任用干吏,淘汰劣吏,皇帝雷厉风行,可为明君气象。 第26章 应对(3) 大宋兴庆元年,正月初六,清晨,空气清冷,一天中最好的时刻。 赵竑趴在桌上,边皱眉边伏案书写。 “研究一个国家的历史,总得知道他最初的民族。一个国家建立之初,总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然后渐次吸收其余诸民族,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而建立中国最早的民族,就是“汉族”……” 这是赵竑编写的《地理》教材,其中内容,朝中的学士们功不可没。而高屋建瓴的口号类文章,则需要赵竑亲自撰写。 对于一个具有数千年文明的古国来说,地理就是历史,历史就是地理,每谈到一处地方,必然和历史息息相关。 “河西四郡,即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汉元狩二年,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汉以其故地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因地在黄河上游以西,地理上自成一体,故称河西四郡。汉武帝时除设置河西四郡外,加上敦煌以西的阳关和玉门关,有“列四郡,据两关”之称……” 河西四郡,河西走廊,中原王朝的西大门,赫赫有名的养马圣地。大宋河湟取边戛然而止,功亏一篑,又不合时宜地“海上之盟”,让人惋惜。 若是能占有河西之地,或许就能解决大宋骑兵匮乏的天然不足,战术上立于不败之地。 有了战马,就有了骑兵。大宋六七千万人口,民间尚武,不乏战兵。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比起来,人口优势巨大。 他从不相信什么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大宋不断作死才是根本。 人定胜天!六七千万的大宋,敌不过人口百万的北方游牧民族,何其悲哀? 大宋的灭亡,两宋的历朝君王,以及那些宽袍大袖的士大夫,个个都是功不可没。 “燕云十六州,地理位置险要,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天然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前……” 结合着学士们的草稿,赵竑继续写了下去。 对他来说,汇集众学士的智慧,作出一番“高、大、上”的润色,似乎并不难。 “后晋天福元年,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反唐自立,向契丹求援。契丹出兵扶植其建立后晋,辽太宗与石敬瑭约为父子。天福三年,石敬瑭按照契丹的要求,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使得辽国的疆域扩展到长城沿线,往后中原数朝都未能完全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去,使得大宋感受契丹和金国威胁,持续长达160多年……” 燕云十六州,历史上终两宋都未能恢复。在他的时代,能够收回吗? 这一副副的地图,江南的、四川的、中原的、两河的,还有西域大漠,该一一画出来了。 地理就是历史,那些海外的无主之地,或有主之地,似乎要编到海外部分去。 也许有些人会怀疑,但随着时间推移,大宋的战船纵横天下,他们就会明白世界之大,知道自己的博学。 博学!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陛下,田将军和李将军他们到了。” 董宋臣轻声禀报,把赵竑拉回了现实。 田义和李唐几人进来,向赵竑见礼。 “那些个教官,训练的怎么样?” 金陵讲武堂定于三月开张,不可能只指望田义和李唐几个人。 “回陛下,刀术、刺枪术和掷弹术都好说,就是队列练习,还有火炮要慢些。” 田义赶紧上前禀报。 队列太枯燥,火炮需要一次次的摸爬滚打,需要时间。 “二月底能完成吗?要不要把火炮课程推迟一些?” 赵竑迟疑着问道。 如果讲武堂和水师学堂不能三月开学,恐怕就要延后了。 “回陛下,那倒不必。臣已经选了一些机灵的,只训练火炮和队列,其它的训练先不管。二月底应该没有问题。” 田义的话,让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 术业有专政,这样分批训练,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 虽然讲武堂看起来仓促,但却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想再等。讲武堂的教学他并不担心,大宋武学武举打下的良好基础,让他只要专心于火器的教学方面。 大宋虽然上层昏庸,文官爱钱,武将怕死,但下层士卒悍勇,民间尚武之风不差,就差在军中上下一心了。 而要上下一心,就要靠讲武堂水师学堂训练出来的一批批军官们去做了。 军队的素质在军官,军官决定了军队的下限。这也是他创办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初衷。 “军官的训练,是按编写的教材进行训练吗?” 赵竑有些忐忑。 教材的编写,其实并不复杂,主要是队列行走、刺枪术和火器训练。 队列训练并不复杂,刺枪术只有那么几招,掷弹术也只是那么助跑、扔出几招。 最重要的是火炮操练,装填弹药、测距、瞄准等几步,看似简单,其实却不容易。 “陛下,火炮上都有规尺,可以知道火炮的装药量,以防装药过多导致火炮炸膛。火炮上有准星和照门,还有铅坠,度板,度尺等,来估算距离。我们也是边练边改进操练规程。就是觉得,有些太浪费火药了。” 田义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才是做事的态度!军国大事,一定要把握住“认真”两个字,千万不能马虎!更不能担心弹药!”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道。 只有不断地改进,才能让火炮发挥更大的威力。 赵竑站起身来,走了下来。 “头前带路吧,朕要去玉津园看看!” 新年伊始,是该去看一下军官们的训练成果了。 教场上,军官们平枪、猛刺、怒喝,十余人步调一致,枪头抖动,虽寥寥几人,杀气腾腾,让赵竑眼花缭乱。 仅仅一个月的训练,这些军官就已经精锐如斯,和他首次在玉津园所见天壤之别。 若是在讲武堂中训练千余人,然后分派军中,一批一批地复制下去,岂不是无坚不摧? 刺刀见红,赋予操练的将士们勇气,磨砺他们的意志。这也是赵竑将“刺枪术”列为日后将士必须掌握的一大技能,并让军官们训练,以后在讲武堂传授的原因。 刀盾手们手持盾牌、挥刀劈砍,龙腾虎跃,喊杀声惊雷,赵竑连连点头。 南宋民间练武成风,军中懂刀法枪术的高手大有人在,禁军中那些金枪班、银枪班的高手,就不乏其人。刀盾手刀盾并用,和长枪兵已能一较高下。只不过万军从中两军对峙,长枪兵前仆后继,更能体现军人的勇气,杀伤力也更大。 高大强壮的掷弹兵们助跑、侧身、甩臂,震天雷雨点般扔出,纷纷落在了靶子周围。 赵竑的心头,不由得一紧,赶紧稳住身子。 这要是数百颗震天雷砸出去,狂轰滥炸,即便是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也会被炸成肉渣。 “陛下,这是训练弹。” 李唐在一旁赶紧解释。 “掷弹兵操练,没有实弹训练吗?” 赵竑下意识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 震天雷没有爆炸。原来,只是装满了沙土的练习弹。 这要是一番狂轰滥炸,那杀伤力可真是不敢想象。 “回陛下,十次操练,只有一次实弹。主要是怕浪费火药和弹体。” 田义尬笑着说道。 “胡闹!这些军官将来是讲武堂的教官,自己都没练好,怎么去教其他人?让他们训练都用实弹。我就不信,几十个掷弹兵训练,还能把大宋给练穷了!千万记住了,一定要小心,要按……手册来。火器这家伙,弄不好会死人的!” 赵竑训话的同时,一本正经。 “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要把手册总装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操练手册,军官们人手一本。无论是刺枪术还是火器操练,一切都要按手册来。” 这家伙,又是替自己省弹药,比个女人还会过日子。 “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是。” 田义点头哈腰的时候,赵竑却看着火热的训练场面,嘴里喃喃自语。 “一个士兵带五颗震天雷,一万人就是五万颗,那些个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他们能抵挡住吗?讲武堂、水师学堂、金陵学堂、义务教育、铁厂、兵器制造司、经界法……” 赵竑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期待。 “蓬蓬”的火炮声传来,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 “走,去看看炮手们的操练!” 真理只在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内。炮兵,才是军中的镇店之宝,也是他心里的宝贝疙瘩。 甚至,胜过了他对大长腿的热爱。 “这是短管火炮?” 几门粗短的火炮放在炮架上,硕大无比,让人惊叹。 “陛下,这就是刚刚造出来的短管火炮,炮重1500斤,炮长4尺,炮膛6寸半,炮弹25斤。不过……” 一旁的郑途犹豫了一下,这才在赵竑的注视下继续说道: “陛下,短管火炮炮身短、装药少,但是射程短,只有150步左右,而且射击的精度也差。” “150步,已经不错了!这种火炮是战船上用的,不是步卒!” 赵竑斩钉截铁说道,继续问道: “火炮多久可以装备战船?” 射程短,射击精度差,海上作战都是近距离,缺陷并不明显。而其发射的大口径炮弹,杀伤力十足,这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铸炮装炮,恐怕最快也要等二三月了。” 郑途的话,让赵竑稍稍安心。 无论是金陵讲武堂,还是水师学堂,必须要有装备火炮的水师战船作为学员们训练的器械。尤其是水兵科的学员,更要早早熟悉。 先是队列体能训练,算算看,其实五六月份准备妥当就可以。 “陛下,臣看真公胡公,似乎有些意志消沉。” 田义紧紧跟上,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不由得一愣。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田义。 “臣每次去户部讨要饷银,真相公虽然都批复了,但好像心里头不太情愿。胡相公虽然热心,但似乎过于圆滑,虚头巴脑的。” 田义的话,让赵竑轻声笑了起来。 田义这是在善意提醒他,在担心他以后要走的路了。 这世间的聪明人比比皆是,有些事情,他们比自己看的更清楚。 “如今是乱世、大争之世,理学那一套,太不合时宜。大宋要存活下去,需要的是尚武之气,缺的是铁血精神。要是还高谈阔论,大宋就真要亡国灭种了!” 赵竑看着前方热火朝天的训练场,目光冷厉。 他从不去恶意揣测人心,但有些大臣,跟不上形势,无法追随时代的步伐,固步自封,不懂得与时俱进,甚至阻碍时代的车轮前进,他只有把他们闲置,或者无情地踢开。 第27章 后宫 大清早,御书房中,赵竑看着眼前的一堆奏折出神。 日理万机也好,事无巨细也罢,一旦认真去处理政事,才发现事情永远处理不完。 他的“父皇”赵扩,天天修道打坐,朝堂不也是照常运转? 难道说,自己要重新再找一个史弥远,处理这些处理不完的琐事? “官人,你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周秀娘抱着儿子,已经站在了御桌前,正在看着自己。而她身后的周高氏上来,已经端了热粥,放在了桌上。 母凭子贵,周秀娘晋为昭仪,她的母亲周高氏被封为宁国夫人,并非原来拟定的延国夫人。 其实延国夫人也罢,宁国夫人也好,只是个名号而已,都是彰显周氏了一门的尊崇。 “陛下,吃些东西吧。” 周高氏心疼女婿。这做了皇帝,反而是更忙更累了。 “丈母费心了!” 赵竑站起身来,看了看周秀娘怀抱中的儿子,睡的正香。 “官家,你看他睡的这么熟,多像你啊!” 周秀娘轻声说道,满脸的幸福。 “他要是不像我,小心我家法伺候!” 赵竑轻声一笑,开了句玩笑。他坐了下来,喝起粥来。 “官人,看你眉头紧皱,是不是那些大臣惹你生气了?” 周秀娘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赵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慢悠悠喝着热粥。 “陛下,是不是满朝大臣,没有人能放心使用?” 周高氏看了一眼赵竑御桌上高高隆起的奏疏,试探着问道。 “丈母,自己人,不必那么见外,直呼其名即可。” 赵竑喝完粥,这才放下汤勺。 “我也不知道放不放心。日久见人心,拭目以待吧。” 现在谈谁贤谁庸,为时过早。过去在史弥远手下,这些人唯唯诺诺,毫无主张。希望他们可以改变,为国效力。 要是还和从前一样,那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只能被淘汰了。 “陛下,后天上朝,你真的要佩戴宝剑吗?” 目光扫到墙上挂的王剑,周高氏下意识问道。 “当然。” 赵竑点点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长剑。 “要想大宋民富国强,要想恢复故土,马踏燕然,封狼居胥,需要一个强权的大宋皇帝。先帝傀儡一样,任由史弥远摆布,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在我身上。再说了,满朝都是崇尚理学、喜欢高谈阔论的士大夫,靠他们,可真是难啊!” 赵竑轻声细语,心头却是沉重。 大宋果真是民富乐业吗?他在绍兴府看到的那些在田间终日奔波的乡民,他们真的衣食无忧吗? 天下之甲的绍兴府尚且如此,那些边塞、蛮荒之地,百姓生活之困苦,可想而知。 大宋,再也不能士大夫说了算! “陛下,提起满朝文武,包括你的老师真德秀,民间百姓都是没有好感。你抓了史弥远、程珌等人,临安城的百姓都是欢欣鼓舞,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周高氏沉思了一下,徐徐道来。 “其实天下能做事的人才很多,关键是陛下怎么用。就说周家的金银铺子,金银珠宝价值百万,可是铺子里的伙计掌柜,人人都是循规蹈矩。是他们不眼红吗,当然不是。因为各有所得,家规、律法森严。老身想,这治国的道理也是一样。” 周高氏的话,让赵竑点了点头。 治大国如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用人也是一样。士大夫无耻,不代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无可救药。 “丈母,你说的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这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怎样用人,不在被用的人怎样,而在于用人者怎样使用他们,律法怎样规范。”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一把利刃,可以杀盗贼救人,也可以杀人夺其财物,其中利害,全在手握利刃者本人。 “丈母,娘子,我想成立反贪司,惩治腐败,澄清吏治。你们觉得,让大哥出任主事如何?” 在周氏母女惊讶的注视下,赵竑轻声说了起来。 千里做官只为捞钱。若是不严加惩处,只怕吏治腐败的大宋,撑不了多少年。 最重要的是,他要借助反贪,打破士大夫一家独大,甚至是掌控朝政的局面。他要中央集权,要让整个大宋为他掌控,实现大宋富国强兵的梦想。 “大哥儿?反贪司?” 周高氏从女儿怀里接过外孙,犹豫片刻,才狐疑地问道: “姑爷,你是想在金陵推行新政,让大哥儿出面,对付那些挡路的官绅豪强?” 儿子满腹经纶,也是雄心勃勃,可他没有功名,位卑言轻,要是去反贪司任职,得罪的可是官员和士绅。 这样一来,儿子岂不是成了天下官宦豪强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秀娘也是一样,忧心忡忡地看着赵竑。 丈夫这样做,不会害了大哥吗? “大哥志趣高洁,满腹才华,再加上他年轻有为,胸中有一番抱负。让他去担任反贪司的主事,去金陵推行新政,我才放心。” 赵竑微微一笑。和他这位大舅哥打交道一年有余,其秉性,他也了解了个七七八。 “还有,反贪司是全国推行,大哥只是在江南东路主持反贪事宜。两浙路,我会让徐良暂时负责,以后再增加人手。” 赵竑沉吟着说了出来。 本来他还让徐良去历练历练,现在看来,没有时间,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能是即插即用。 “姑爷,你这下的可是一盘大棋啊!” 周氏母女对望了一眼,各自分开。 赵竑的志向不言而喻,文治武功,他都想要。这固然让她们振奋,也让她们揪心。 变法图强,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也不知要面对多少困难和反对。 “官人,大哥是个极有抱负之人。你要用他,可得派人好好保护他!” 周秀娘轻声提醒着丈夫。 “陛下,反贪司的主事,可是高位,位卑而权重,要选贤德之人,方能平息朝野上下悠悠之口。” 周高氏一本正经提醒着赵竑。 儿子今年不过二十有五,骤提高位,恐怕心态不正,儿子得失都是小事,关键是不能误了朝廷大事。 “这是自然。丈母和娘子放心就是。” 周氏母女的担心看在眼里,赵竑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 “丈母,我已经派人通知大哥,让他进宫一趟,我要和他好好谈谈。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再选其他人就是。” 周高氏应了声,怀中的外孙忽然醒来,大声啼哭起来。 “你们说话,我带孙儿下去,哄哄他。” 周高氏抱着外孙,和宫女退了下去。书房中,只剩下了赵竑和周秀娘夫妻二人。 “官人,妾身代周家谢过官家的大恩大德了。” 周秀娘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自己大哥没有功名,年纪轻轻,就被提为反贪司主事,这全是皇帝看在周家的面子。 换句话说,是看的她的面子。 “你这又是何必!” 赵竑赶紧上前扶住了周秀娘。 “娘子,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有抱负,自己人用着,我也放心。” 赵竑抱起了周秀娘,在椅子上坐下,把她抱在怀里。 “官人,要是被人看见……” 周秀娘虽然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但脸皮薄,她缩在赵竑怀里,脸色红通通的,娇羞不已。 “这是御书房,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进来?” 赵竑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 “娘子,你可是丰腴了不少,到了晚上,我要好好的惩罚于你!” 赵竑的坏笑看在眼中,周秀娘害羞的连忙摇头。 “官人,晚上不行,我不方便。” “为什么,难道是你的亲戚来了?” 赵竑好奇地问道。 前几天好像还没有,怎么说来就来。 “什么亲戚?” 周秀娘问完,马上反应过来,脸蛋更红。 “不是,官人,是我……又有了,太医刚刚把过脉!” 赵竑一惊,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次可是真当爹,这可是意外的大喜啊! 这肯定是自己这些日子努力耕耘的结果了。 “娘子,你可真是旺夫旺国啊!” 赵竑笑意盈盈,亲的周秀娘满脸都是口水。 “官人,我身子不便,你还是赶紧选几个美人,进宫伺候你吧。” 周秀娘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眼神幽幽。 一连怀上两胎,她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妒忌上面。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也是富裕人家,自幼熟读《史记》,这句话,可谓是刻骨铭心。那卫子夫贵为皇后,儿子贵为太子,还不是母、子、孙皆死于非命。 小心谨慎,不妒不娇,知进退,审时度势,这才是她的王道。 “几个美人?你倒是大度!” 赵竑放下了周秀娘,把她扶着坐下。 “娘子,既有了身子,就要好好调养,千万不要大意。我会吩咐太医署和宫人们,好生伺候你来着。” 后宫嫔妃有了身孕,这可是大事,决不能玩忽懈怠。 “官人,我看那个颜春和杨意都是不错。你都可以招进宫来伺候你。自古以来,哪有皇帝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官家还是要另择妃嫔,以填后宫,以安天下。” 宋朝嫔妃等级:一等,皇后;二等,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宸妃;三等,昭仪、昭容、修媛、修仪等;四等,婕妤,其下则是美人、才人、国夫人、郡君等。 别的不说,最起码也得有皇后、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宸妃这五六个女人。这是朝廷规制,以便皇帝开枝散叶。 若是后宫只有周秀娘一人,岂不是让她背上妒妇的骂名,招天下人非议。 周秀娘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讪讪一笑。 “秀娘,把她们都招进宫来,你不妒忌吗?” 说起来,自从他出使金国回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颜春了。 至于杨意,自从宫变后,他就少有见面了。 也不知道,这二位美娇娘,如今都在何方? “妒忌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们,只要你开心就是了。” 周秀娘温婉一笑,退出了书房。 “陛下,汪纲、胡梦昱和吴文英三人,在宫门外求见陛下。” 董宋臣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快,宣他们进来!” 赵竑精神一振,喊了起来。 澄清吏治,得罪人的事情,就由周平和徐良这些愣头青去横冲直撞吧。 他还真不相信,朝廷推行新政,那些贪官污吏、豪强官宦就能翻了天! 吴文英也回来了。可以让他去江南东路,协助胡梦昱推行新政。 众神归位,可以大展拳脚了。 第28章 择才(1) 勤政殿,细雨蒙蒙,屋檐上的雨水滴滴而下,落在地上嗒嗒作响,飞溅开来。 殿外回廊上的禁军们龙精虎猛,肃然而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保护着这个帝国新的主人。 御书房内,汪纲和胡梦昱,另有一个吴文英坐在赵竑御桌前,毕恭毕敬回话,人人心里七上八下。 皇帝招他们前来,不用说,是要委以重任了。 “汪纲、胡梦昱,朕先事先声明,朕要重用你们二人。为国家做事,做好了,朕要谢谢你们。若是黑了心,没了为国为民的初衷,朕可是不会心慈手软。” 赵竑一本正经,汪纲和胡梦昱都是肃然。 果不其然,他们要一飞冲天了。 吴文英心头一沉,微微有些失落。 皇帝叫他来,难道只是和他叙旧? “几位卿家今日前来,想必有一肚子的问题。咱们君臣畅所欲言,交流一下心得。” 赵竑看着面色尴尬的几人,忽然抛出一个俗不可耐的话题。 “何为王道?” 他倒不是装神弄鬼,而是这关乎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他不得不问。 和他的老师真德秀,以及几位参知政事,他都没有谈到此话题。 听这几人的论语,也是想看看,是不是所托非人。 他也没有办法,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满朝文武,历史上如王安石、张居正那样的能臣,似乎并没有。扒拉来扒拉去,只有凭自己的判断了。 而制度,则是推行新政的保障。 “陛下,王道即是仁政、王政。齐宣王曾向孟子请教“王政”。孟子的答案是: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择梁无禁,罪人不老而无妻为鳏,老而无夫为寡,老而无子为独,幼而无父为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汪纲和胡梦昱对了一下目光,汪纲率先开口。 不用说,这是上任前的考核了。 人生苦短,他要慎重面圣。他已年过半百,也有雄心,想要做一番事业。 “所谓的仁政,除了轻徭薄役,减少刑罚之外,还要对鳏寡孤独,穷民无告者怜悯有加。百姓有“恒心”,则国家必要有“恒产”,否则四民不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为仁政,亦为王道,天子走的正道。”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胡梦昱也跟着开口,显然也有自己的判断。 他虽然不到四旬,但只是七品小吏,虽不知皇帝委任他何职务,但天子耳提面命,已经让他心颤血热。 “吏治清明,减轻百姓徭役,百姓丰衣足食,活的不要心惊肉跳,看不到个盼头。此乃“王道”。” 吴文英游历四方,知道民生疾苦,接地气,自有一番见解。 几人的解说,让赵竑欣慰地点了点头。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孔子以仁、礼治天下,孟子则多以“仁”为御国之道。仁、义、礼、智、信,为基本社会实践准则。 “以仁政治国,值国泰民安、守成之时。如今是大争之世,大宋土地兼并、会子贬值、物价飞涨,更有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赵竑温声说道,转移到了改革变法上。 “我朝“熙丰新法”得失,不知几位卿家怎样认为?” “熙丰新法”就是王安石变法,变法最终以失败告终。由变法引发党争,为北宋亡国埋下了祸根,这也是南宋朝野的一致观点。 “朕的意思是,难道王安石变法,真的是一无是处?卿等畅所欲言,不要畏畏缩缩,朕要的是实话。” 汪纲和胡梦昱四目一对,都是心下了然。 与其说是王安石变法,倒不如说天子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是不是有信心推行新政。 两宋时期,朝野上下,王安石变法是被基本否定的。 “急政”或“苛政”,或“与民争利”,以致于“党争”不断,从而导致北宋的灭亡。 而在北宋时期,其反对派如司马光之流就以修史的方法对王安石变法进行批评。到了南宋,朝廷再次通过修史对其变法进行定性,指出王安石变法使得北宋王朝遭到灭亡。 新皇为岳飞、韩侂胄翻案,难道也要为王安石变法“申冤”? “陛下,神宗元丰时期,无论是土地开垦、街市繁荣、人口户数,还是朝廷财赋盈余,都是我朝之最。神宗朝吏治清明,官员多廉洁勤政,可谓善矣。” 胡梦昱率先开口,脸泛潮红。 “陛下,若是把变法前后做为对比,就会看到其中之差别。仁宗时,冗官、冗费、冗兵支出巨大,国库空空,财赋入不敷出,与元丰时大不相同。但神宗骤然晏驾,变法戛然而止。以后诸位君王都遵循“祖宗家法”,利不百,不变法,以致于我朝积弊重重,奸臣当道,民生凋敝。” 汪纲接着说了出来。 他作为绍兴知府,对民生疾苦的认识,更深刻一些。 “我大宋积弊重重,不得不变法图强。历来变法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可能一帆风顺。发现了流弊,再来调整和改进。若是因为害怕失败或风险而不变法,只能因循守旧,最后积重难返,亡国灭种。” 赵竑看着汪纲,轻声问道: “汪卿,您身在绍兴府,深谙民生疾苦。朕想知道,卿等到底当官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吗?” 这个汪纲,在每一任上,所至都有政声。可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再加上此人多闻博记,兵农医卜、阴阳律历无一不精。 风闻此人穿衣、轿乘车辆都是老旧,为官节俭,是个全才。不妨一试。 “陛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便是臣的心得。” 汪纲老脸一红,躬身回道。 身为绍兴知府,天天处理民生事物,处理水患、兴修水利,赈济饥民,归根到底,还不都是银钱作怪。 说起来,收受贿赂,他也做过,只不过他操守还算可以,小打小闹,大事上却没有含糊。 在个人情操上,他还是值得信赖。 “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若是变法,又是为了什么?” 赵竑继续发问。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变法图强,无外乎“富国强兵”四个字。陛下以王安石变法失败,提醒我二人殷鉴不远,小心为之。只要陛下不退缩,臣等必会为马前卒,冲锋陷阵,不让陛下忧心。” 汪纲又是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变法失败,归根结底,还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君王,没有君权支持。 “陛下,无论是编练新军,还是修路造船,打造铠甲兵器,都需要钱。不变法,那来的钱?没有钱,何谈强兵?陛下一旦要推行新政,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变法必会无疾而终。” 胡梦昱黑着脸说道,点出了变法的命门。 “你们两个,是在将朕的军呢!”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二人。 “你们几个都听好了。朕会全力支持你们,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就是你们几个人了。” 聪明人不需要说第二次。这二人都知道革新变法的命门,不唯唯诺诺,这才是干吏。 看来让这二人去江南东路,最起码不会差。 “陛下让……我二人去江南东路,施行新法?” 胡梦昱心头狂跳,张口问了出来。 “你们知道,熙丰变法,为什么会遭到满朝官员抵制吗?” 赵竑没有回答胡梦昱的问题,反问了起来。 汪纲和胡梦昱对望一眼,胡梦昱年轻气盛,脱口而出。 “陛下,以微臣看来,变法之所以失败,人心而已。若是人性本善,坦坦荡荡,人人忧国爱民,变法又何至于此?” “陛下,还是要以得力吏员,以律法辅助,施雷霆手段,使新政得以顺利推行。” 汪纲老成持重,继续说道。 赵竑哈哈一笑,赞赏地点了点头。 “胡卿,汪卿,你们说的对,革新变法的成败,王权才是根本。” 赵竑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变法的成功,不能寄托于人心的善恶上。王道需要强大的王权来推动,此其一。道德律法上的规范和支撑,使得吏治清明,朕自有安排,此其二。你们有朕的全力支持,此其三。但这变法图强的事,得你们自己去做。三年左右的时间,朕要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你们有信心吗?” 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 汪纲和胡梦昱再次对望一眼,一起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臣谨遵陛下教诲!” 金陵六朝古都,临江而建,城高池厚,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赵竑以江南东路为试验区,锐意变法的决心可想而知。 再联想到赵竑把新建的讲武堂设在金陵城,江山北望,金陵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有皇帝全力支持,还有律法和要员保驾护航,虽然心头压力山大,但也是踌躇满志。若是能不负君望,迈入执政议政之列,或造福一方,青史留名,几乎唾手可得。 或许可以比肩,或是超过王安石,也未必不能。 “大凡革新变法,不宜狂风暴雨,而要循序渐进。比如到了金陵,这第一件大事,就是清丈田田,查出赋税隐漏。与此同时,朕已成立反贪司,杜绝贪污受贿,以确保江南东路新政顺利进行。” 中国几千年来都是人情社会,以法制代替人治,吏治清明,才能治本。 “陛下,推行新政,清丈田亩,追缴隐税藏赋,下面就是要实行经界法呢?” 汪纲心头沉甸甸,下意识问了出来。 宋室南渡百年,经界法屡次试行,皆是无功而返。其中阻挠之力,可见一斑。 皇帝刚猛,炸弹都背到了大殿上,执刃血流五步。皇帝肯定要一推到底,到时候只怕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了。 “不错。清丈田亩是手段,经界法才是目的。先在江南东路试行,然后推广至两浙、京湖、四川等各路府州。十年之内,甚至更快,朕要经界法试行于大宋天下。” 赵竑侃侃道来,踌躇满志,也是信心十足。 那些前任,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在变法困难面前无功而返,真是咄咄怪事! 既然诸位不行,都是垃圾,那就让他来完成吧。他倒要看看,谁敢挡路。 第29章 择才(2)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赵竑很快做了抉择。 “汪纲,朕委你为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府知府,总领江南东路军政大权,你的首则在于安民、练兵。胡梦昱为建康府总领,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经界所归你调遣,主在推行新政。你二人需同心协力,推行经界法,确保新政财赋供给。” 制置使,总领一路军政大权,主要是安抚地方,编练新军。而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掌管建康府财政,而且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主在推行经界法等。 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要汪纲老成持重,主持大局,胡梦昱年轻气盛,冲锋陷阵,作为推行新政的先锋。而周平的反贪司,则是作为辅助,为推行新政保驾护航。 “陛下,那原来的制置使和总领……” 胡梦昱小心脏狂跳,尽力控制自己身体的哆嗦。 江南东路制置使,还有建康府总领,那可是封疆大吏,位高权重,皇帝说换就换了? “朕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还得问问他们的意思吗?” 赵竑冷冷一笑,看向了胡梦昱几人。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你们放心去做就是,自有反贪司行事,革除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豪强官宦,为你二人保驾护航。” 大凡官吏豪强,私节有亏,借反贪反腐之机,以律法惩处,于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无裨益。 至于原来的制置使和总领,随意安置就是。 汪纲和胡梦昱暗暗心惊,赶紧领旨。 反贪司!果不其然,皇帝为了推行新政,要大开杀戒了。 “胡梦昱,吴文英游历四方,长进了不少。他作为你总领所的幕僚,助你推行新政,你觉得如何?” 吴文英游历民间,知道民生疾苦,对胡梦昱是一个有益的补充。 “谢陛下。吴文英有才,臣谢陛下体谅!” 胡梦昱与吴文英交好,有好友协助,当然是求之不得。 吴文英和胡梦昱一样,也是上前谢恩。 有反贪司做事,他们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这肩上的担子,可要轻上不少。 他也懂得赵竑的意思,知道他文人习气,怕他在官场不习惯,所以让他担任幕僚,而不是官员。 事实上,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步入官场? 赵竑雄心勃勃,和他诗词相投,在赵竑手下做事,没有那么多约束,只要自身正气,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为人臣子,和为人幕僚,却是截然不同,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你们都听好了,朕送你们一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是变法的精髓。朕有言在先,干的好了,不过是你们的本分,为国为民,朕也绝不会亏待你们。但要是干的不好,朕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换掉,另择贤能!” 赵竑的话,让汪纲和胡梦昱都是变色,不自觉汗流浃背。 推行新政,这是要拿命来玩吗? 吴文英暗暗庆幸。这就是身在官场的无奈,那些重压、孤独和痛苦,并不是人人都能扛得住。 胡梦昱受到赵竑情绪感染,打开了话匣子。 “陛下曾言我朝有“三冗”之害,冗官、冗兵、冗费。“三冗”之害,导致我大宋积贫积弱。陛下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旨在解决“三冗”顽疾。臣说的没错吧。” “没错。胡梦昱,你可是有话要说?” 赵竑惊讶地看着胡梦昱。他在报纸上提出大宋存在的种种积弊,想不到胡梦昱也在关注,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回陛下,臣以为,陛下推行新政,施行经界法,察查土地之弊;创办金陵讲武堂,整饬武备,是要淘汰劣莠,重塑官军;至于反贪司,则是要澄清吏治。陛下种种做法,为国为民,却美中不足,仍有瑕疵。” 果不其然,胡梦昱直指赵竑新政的弊端。 “胡卿,朕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胡梦昱的直言不讳,勾起了赵竑的兴趣。 他想听听,这个胡梦昱有怎样的主张? “陛下可知,我朝官员入仕,途径有两条,一条是科举取士,另外一条就是恩萌入仕。” 恩萌入仕? 赵竑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恩荫入仕,他已经在做了,却没有想到,胡梦昱给提到了桌面上。 “陛下,我朝官员约有四万人,其中两万四千人是恩萌补官,一万两千为科举取士。也就是说,官场上的官员,有六成是恩萌入仕,三成才是科举入仕。” 60%的官员是官二代、官三代! 赵竑点点头,不动声色。 看来,一个小小的金陵大学堂,并不能解决官员“世袭”的弊端。 胡梦昱,果然是耿介直言,他没有看错。 “陛下,恩萌之制自古皆有,但至我朝,已成泛滥之势,流毒甚深,岂不谬哉?” 胡梦昱不理汪纲一个劲的使眼色,梗着脖子,继续进言。 “我朝一人入仕,子孙家族俱可为官。汉代只萌一人,唐代亦只萌一到二人,而我朝则是多如牛毛。朝廷定制,宰相十人,执政八人,侍从六人、中散大夫至中大夫四人,带职朝奉郎和朝仪三人。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胡梦昱面色凝重,侃侃而谈。 “陛下,恩萌名目繁多,圣节奏补、郊祀奏补、致仕奏补、乞赐科名,凡此种种,官员泛滥,良莠不齐,权贵子弟势力坐大,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尽失民心。陛下在前面反贪防腐,他们在后面作奸犯科。陛下查得完吗?” 胡梦昱出身贫寒,加上性烈如火,也不避讳,在赵竑面前和盘托出。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一声长长的叹息。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源头都是脏的,要想有清水,谈何容易? “胡卿,你倒是说说,有何解决之法?” 出现了问题,总得解决。且看看胡梦昱,有没有解决之法。 “陛下,不如仿汉唐旧制,为官劣庸者不予恩萌入仕。” 汪纲温和些,并不如年轻的胡梦昱那般激进。 一旦恩萌入仕被取消,必定是清流浊流满朝抵制。皇帝刚刚登基,还是先坐稳了再说。 “陛下要推行新政,解决“冗官”顽疾,恩萌入仕必须斩断。陛下创办金陵大学堂,也是为了解决权贵子弟的“冗官”之举。朝廷可借助反贪司,借推行新政,打击一批贪官污吏,然后再行废除恩萌入仕之举。请陛下三思。” 果然,胡梦昱要激进的多,直接要废了恩萌入仕。 “陛下,废除恩萌入仕,百姓必会欢呼雀跃,可是那些官员,可就要怨声载道了。陛下登基未稳,还需谨慎啊!” 汪纲心头不安,再一次劝道。 赵竑雄心勃勃,意在中兴大宋。他可不希望赵竑因小失大,和官员闹僵,甚至皇位不稳。 “怨声载道?他们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赵竑的倔强劲上来,他冷笑一声,随即道: “汪卿老成持重,言之有理。先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澄清吏治,杀一杀贪腐之风,确保新政推行。然后再在各路推行新政,等时机成熟,再废除或改善如今的恩萌入仕之举。” 他才刚刚登基,要是和满朝文武官员,包括自己的宰相和执政们闹翻,恐怕新政很难推行。 总不能独断专行,见神杀神,遇佛灭佛吧?那也太简单残暴了些! 如今趁着金陵大学堂这一招缓兵之计,借着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借着反贪司狐假虎威,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三四年功夫,新政也该有所进展了吧,到时恩荫入仕自然消亡。 目前,还是要解决吏治腐败、边事孱弱的大事! “陛下,听闻扬州知州赵范被贬斥,陛下让满朝官员举荐贤能,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汪纲忽然问了出来。 “哦,汪卿,你可有推荐的良才?” 赵竑一怔,立刻问了出来。 史弥远专权,贤者投闲置散,他下旨举荐人才,也是想发现一些可用之才,为国效力。 “陛下,臣知道一人,文武双全,有大才,可堪重用。” 知道赵竑刚刚登基,求贤若渴,喜欢怀才不遇的俊才能臣,汪纲立刻推荐。 “汪卿,快快说来!” 果然,赵竑立刻起了兴趣。 “陛下,此人名叫杜杲,年过四旬,善谋善兵,尤精奇技淫巧之术,现为江山县丞。嘉定十二年,金兵围攻滁州,杜杲带兵救援,面部曾中两箭,击退金兵进攻。淮西制置使曾式中担任庐州节度推官时,当地发生兵变,杜杲单骑前往,平息了叛乱。” 汪纲的话,让赵竑感慨之余,不由得摇头。 “怀才不遇,明珠投暗,可称人生一大悲剧。杜杲既然有如此大才,为何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山县丞?” 杜杲,历史上似乎有此人,名气还不小。 辛弃疾的人生悲剧,想不到举世比比皆是。 汪纲和胡梦昱相对苦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贤者闲置贫苦,庸者冠盖满京华,这不得不说是大宋的悲哀。 “董宋臣,马上派人去江山县,宣江山县丞杜杲到临安城面圣!” 赵竑摇摇头,立刻下了旨意。 野有遗贤,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两位卿家,刑部郎官范钟,原荆鄂都统制孟宗政之子孟珙,这二人如何?” 赵竑的眼光,瞄向了桌上举荐贤能的一堆奏疏。 汪纲曾就职淮东前线,总领淮东军马财赋,和孟宗政父子共同在东南边陲抗金,双方互有交集。 而范钟,则是为官清廉,声明在外。 “陛下,范钟清正廉明,可为我朝官员之楷模。若是朝臣人人都如范钟,我大宋社稷无忧矣。” 同朝为官,胡梦昱对范钟知根知底,也推崇备至。 “陛下,以臣所见,孟氏一门忠烈,满门都是将才。孟珙此人大才,和杜杲一样,都是国士无双,可堪重用!” 汪纲肃拜行礼,朗声说了出来。 好一个国士无双!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心头满满的期盼。 一个余玠,一个孟珙,还有这个杜杲,几大名将尽在掌控之中,大宋不中兴,天理何在? 第30章 反贪(1) 夜色撩人,济国公府屋檐下灯笼明亮,卫士执枪挎刀,纹丝不动,戒备森严。 范钟心事重重进了济国公府的大门,被侍卫引入大堂。赵竑位于主坐,周平和徐良在下首陪坐,恭恭敬敬。 “臣范钟,叩见我大宋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潜邸召见,尊宠之至。 “范钟,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畅所欲言。你曾担任地方官员,以你看来,我大宋的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 赵竑点点头,目光看向了黑瘦笔挺的刑部郎官身上。 此人为官多年,已经五十出头,历官武学博士、太平州通判、徽州知州,当过一方大员,但仍然一贫如洗,其个人操守,不言自明。 都说千辛万苦当官,就是为了自己捞钱。这范钟,可谓两袖清风,一朵奇葩。 至于同时召见的二人,一是他的大舅子周平,另外一个是他的发小徐良,二人都是民间人士,年轻热情,可为反贪的骨干。 反贪事宜,不怕出错,只要有热情和勇气就行。 “陛下,这……” 赵竑的话,让范钟一时迟疑不决。 说实话,他有些摸不透这位新皇的路数。 他问自己这些事情,若是据实相告,不会惹的龙颜大怒吧? “范钟,朕听闻你为官多年,仍然连个临安城的小院都买不起,还在京城租房。你清廉为官、爱民如子,难道就不能在朕的面前,为天下百姓说句真话吗?” 赵竑微微一笑,激将起范钟来。 “回陛下,我大宋民生多艰,让臣怵目惊心,故不敢明言!” 果然,范钟脸上一红,脱口而出。 “范钟,不用犹犹豫豫,朕要澄清吏治,推行新政,要的是诤言,不是和稀泥。你不会让朕失望啊?” 赵竑眉头一皱,声音冷厉了出来。 这个范钟,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陛下,且听臣道来。” 范钟肃拜一礼,说了下去。 “陛下,先不说酒茶盐醋等专卖,税率极高,各地又以重征为务,斗米束薪、零星菜茄也在收税之列,税额之外浮取更繁,致税场有“大小法场”之恶名。” 赵竑点了点头,赞赏道: “继续说!” 大宋商税竟占四分之三,田赋只有四分之一,远不同于历朝历代,归根结底,还是专卖和苛捐杂税过多。 “百姓挑着自己种的米粮,已经鸡鸭猪羊、布匹土产去售卖都要交税,商贾携带铜钱离开地界也要交税。正税之外,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等杂税,百姓不堪重负。” 范钟侃侃而谈,黑脸泛红,唾液横飞。 “陛下,就说这徽、严二州的木材贩运至临安,须抽取三分,其税可谓重矣。像竹、木、砖瓦之类物品,十取其一,谓之抽税,抽税率为一成,已经远远高于行二坐三的税率了。” 他肃拜行礼,向赵竑恳请。 “陛下,苛政猛于虎。还请陛下圣断,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施恩于万民。” 周平游历各地,见多识广,紧接着范钟说了出来。 “陛下,范公说的是轻的。由于苛捐杂税过多,百姓不堪重负,因此民间弃婴之事屡见不鲜,许多婴儿生下来就被溺死或扔掉,真是让人痛心啊!”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里头一沉。 “有这么严重啊?” 不是都说大宋锦绣风流,什么最想穿越的时代,最幸福的时代吗,怎么百姓活的如此的困苦? 这些狗日的伪专家伪公知! “陛下,国舅所言极是。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就说这身丁钱,竟然高达夏税的三倍之多。百姓负担不起丁赋,只能是弃婴了。” 徐良紧接着说了出来。 身丁钱也叫人口税,或丁钱,为宋代主要赋税。男子年二十或二十一成丁,六十为老。人户每岁按丁输纳钱米或绢,总称身丁钱。在四川以外的南方各路征收,不分主户﹑客户,均须负担。 “果然是最想穿越的时代啊!” 赵竑冷冷笑了起来。 “范钟,你说地方上收的这些苛捐杂税,都入了朝廷的银库吗?” 割韭菜、薅羊毛,老百姓的血汗钱都跑到了贪官污吏的手里,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回陛下,大多进了地方官吏和官府的银库。一层层上去,最后户部收到的,恐怕不到三成。” 范钟琢磨着说了出来。 果然是欺上瞒下,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百姓负担增加不说,吏治还越来越腐败。 “董宋臣,拟旨,免除老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至于身丁税,等经界法推行以后,摊丁入亩,废除身丁税。” 赵竑沉吟着说了出来。 自己丰厚的饷钱和各种非法收入还不够骄奢淫逸,还要吞食百姓的民脂民膏。这些吸血虫,贪得无厌,让人恶心。 “摊丁入亩……” 不但周平和徐良一阵错愕,范钟也是睁大了眼睛。 “摊丁入亩,其实说起来特别简单,那就是废除身丁税,将身丁税摊入田赋征收,按亩均摊税赋。种多少田,纳多少税!” 其实不止是清雍正年间摊丁入亩,宋朝一直在尝试摊丁入亩,但由于各种原因,主要是地主豪强们的阻挠,未能实行。 “陛下圣明!” “陛下所言甚是!” 范钟几人一起行礼,恭维起赵竑来。 摊丁入亩,若是真的能实施推广,大宋的诸多顽疾,便会迎刃而解。 “别拍马屁。今天叫你们过来,不仅仅是谈及苛捐杂税,主要是为反贪反腐、澄清吏治一事而来。” 赵竑终于提到了反腐的主题。 “反贪反腐、澄清吏治?” 范钟一阵错愕,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满脸苦笑。 “陛下,自大宋立国,贪墨一事,便是无从谈起。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满朝官员,十人九贪。官员你来我往,上下勾结,如何防治贪墨?恐怕是晨杀而暮生,暮止晨又始。” 看范钟的表情,对赵竑的反腐倡廉,似乎持悲观态度。 “陛下,范公所言甚是。官官相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怕到时候反而沆瀣一气,形同朋党,更难以节制。” 徐良也是摇头,和范钟的态度如出一辙。 “陛下若要推行反贪反腐,臣愿为马前卒,为陛下分忧。” 周平不置可否反贪成败,只是上前领命。 赵竑要推行新政,他这个皇亲国戚,责无旁贷,必须要站出来。 “不反腐倡廉,大宋就无法从泥沼里爬出来,只能自取灭亡。” 赵竑看着几人,冷冷一笑。 “朕还是那句话,朕的世界里,只有横冲直撞,没有退缩和妥协。朕叫你们来,也不是和你们商量的,而是问你们,愿不愿意挑这副重担?如果觉得自己不行,直说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徐良迫不及待首先开口。 “臣愿为陛下分忧!” 从平民一跃成为朝廷要员,他势利粗暴的的父亲,应该不会再对他辱骂污言秽语了吧? “臣愿为陛下分忧!” 周平跟着开口。有赵竑在前面挡着,他又有什么可恐惧的。 “臣也愿意。” 范钟也跟着开口。 这个时候,他能说不吗? 他倒不是怕担事,得罪人,只是担心反贪反腐不过是皇帝头脑发热,不能持久而已。 “周平,朕让你从民间找一些品行端正、阅历丰富之人,现在怎么样了?” 赵竑目光转向了周平。 即位之初他就让周平奔忙此事,已经两个月,想来已经有了眉目。 换句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想要做事的人,到处都是。 “陛下,按照陛下的叮嘱,已经找了二十多人,随时可以面圣。”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赵竑未雨绸缪,准备了这些人,就是为反贪一事而准备的。 “二十多人,实在是太少了!” 赵竑摇了摇头,微微沉吟了一下。 “周平,你去找李唐,从殿前司禁军中挑选两百人,作为反贪司的执行扈从,跟随你们,克日上任。禁军武艺高强,正好可以执行那些盯梢、侦查、抓捕的差使,也省去了你们很多麻烦。” 反贪司,并不是简简单单文案上的事情,明察暗访,许多事情都要武力去执行。就像衙门里官员不多,皂吏倒是不少。 可以说,反贪司要做事,武力保证不可或缺。 “另外,因为民间雇员缺乏办案经验,可从大理寺、皇城司调数名官员入反贪司,协助你们办案。记住,他们是协助,你们才是主力。若有官员办事不力,玩忽懈怠,你们可直接呈报于朕。” “陛下圣明!” 周平等人都是佩服。赵竑考虑周全,可是替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周平、徐良、范钟,你们都听好了,从今日起,大宋反贪司正式成立。周平为反贪司主事,主管江南东路的反贪事宜,兼顾大宋各路。徐良和范钟为副主事,分别主管两浙路和四川路的反贪事宜。” 赵竑看着几人,志得意满,也充满了期待。 “反贪司的开销,暂时由封桩库支付。等反贪进入了正轨,再由户部支付。” 封桩库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由赵竑支付反贪司的开销,也足见赵竑反贪的信心。 他本来想因地制宜,从御史台抽调精兵强将,成立都查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但范钟和徐良的担心,让他立刻做了决断。 他还是决定,效仿后世紫荆花的廉政公署,建立反贪司,主持反腐倡廉事宜。 反正已经是积弊重重,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31章 反贪(2) 范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陛下的意思,是从民间招募反贪的官员?” 皇帝到底在玩什么?反贪司都是民间精英吗?那自己这个朝廷官员,堂堂士大夫,又算什么? 不过,要是反贪司都是民间精英,唯独他一个士大夫,让他也觉得一种骄傲,对自己道德得到确认的骄傲。 “你说的没错!除了反贪司是朝廷的衙门,其中的雇员都是民间人士。从现在开始,你范钟也不是朝廷官员,而是无官一身轻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有些小得意。 反贪司,明着是朝廷的衙门,实际上反贪司的官吏们什么都不是,只是照常发工资,还不如后世的国企。 而反贪司的禁军,不定时更换,确保执行队伍的纯洁性。 至于反贪司的雇员们能不能成为朝廷官员,则要看反贪司雇员的品行,以及其个人的工作能力。 “陛下,反贪司都是来自民间,是为了避免官官相护呀?” 徐良和周平对望一眼,徐良灵魂出窍,径直问了出来。 雇员都是普通百姓!赵竑玩的真是让人心跳。 “不错!就是为了避免官官相护!” 赵竑点点头,继续说道: “反贪司直接向朕禀报,有权处理一切反贪事宜。肃贪倡廉,查察大案要案。反贪司与朝廷所有衙门脱离,所有雇员由你们三人自行决定,周平作为主事,可以做最后的裁决。” 大宋两百年,要是靠官员能反贪,也不会是现在这破样子。要根除腐败,非得不走寻常路。 “你们三人各管一路。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四川是边陲,两浙路是行在所处。刚开始人手不够,可在重要的州府设点,明察暗访,尽快打开局面。” 赵竑看了看众人,好奇道: “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的俸禄?” 他忽然想起后世那句“不问钱问你老母”的名言来。 三人对望,徐良尴尬一笑。 “陛下看着给,我们都是一大家子,反正陛下不会亏待我们。”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赵竑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如今国库空虚,你们先担待点。范钟和徐良为副主事,俸禄为 600贯。周平是主事,俸禄为700贯。下面的干事从 200贯到 300贯。” “臣领旨谢恩!” 周平几人肃拜行礼,心思各异。 吏员一年200贯都300贯,虽然不能和官员相比,但足够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可以放心做事。 徐良手心出汗,心头“怦怦”直跳。 尽管赵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但反贪司副主事,和范钟这种士大夫平起平坐,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只怕是,田义也没有他薪酬丰厚。 600贯,妻儿不用为生计担心,还可以帮助家里。 他的父亲,尤其是他的嫂嫂,会不会对他笑脸相迎? 赵竑那里知道徐良的想法,他看着几人,郑重其事。 “反贪司之所以全由民间贤士担任,就是要根除官官相卫,杜绝贪腐横行。所有反贪司吏员,谁要是敢作奸犯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赵竑脸色凝重,周平等人心头凛然。 反贪之事,皇帝如此看重,可不敢轻慢待之。 “陛下,那反贪司执法的律条如何界定?” 范钟迟疑地问道。 要反腐倡廉,总得有法可依。本朝反腐,都是以道德约束,难有律法可依。 “朕已让大理寺少卿徐暄,以及江南东路提刑官宋慈来京。你们合计一下,尽快形成律法,在大宋各路试行!” 赵竑说着,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周平。 “这是朕为反贪司拟的律法条文,你们看一下。” 周平拿起纸张,几个人看了下去。 “贪污数额在万贯以上,死刑,没收家产。 贪污数额在5000贯到1万贯,处于10年以上,20年以下流放刑期,没收财产。 贪污数额在3000贯到5000贯,处于5年以上,10年以下流放刑期。没收财产。 官员贪腐者,十年以内子孙一律不得入仕。 影响恶劣,使朝廷和百姓遭受损失巨大,死刑,并没收家产。” 几个人看完,都是面面相觑,范钟胆颤心惊说了出来。 “陛下,要是按这律法,大宋的官员可要抓完了!” 一个没收家产,一个流放之刑,对贪腐的官员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那也比他们祸国殃民强!” 赵竑冷冷一笑,眼中杀气腾腾。 “老百姓过得这么苦,辛辛苦苦一年,不过60贯左右。贪污万贯,相当于百姓不吃不喝要干160余年。不杀你杀谁?” 一万贯死刑,南宋普通百姓一个月花销五贯,按 2000元人民币算,一万贯相当于后世的四百万左右。在这百姓勉强吃饱饭的年代,够慈悲为怀了。 明初朱元璋反贪,60两银子杀头。按照当时的物价,一两银子换米二石,60两就是米 120石,共一万八千斤,大约五万块。 四百万对五万,百姓都是困苦,他已经算宽大为怀了。 “陛下忧国忧民,臣佩服。不过我大宋百年,是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与百姓共治天下。陛下这样做,不怕失了天下人心吗?” 周平心惊肉跳说了出来。 这样严苛的律法,再伴以反贪制度,官员必然小心翼翼,但谁还愿意为国家做事。 “人心,不过是士大夫之心而已,不是百姓之心。” 作为过来人,赵竑对于南宋朝廷的弊端,可是比谁都清楚。 “实行反贪法,才能澄清吏治,士大夫肯定不高兴,但高兴的是老百姓。只要能达到富国强兵,朕不惜得罪天下人心。” 他此时说的天下人心,当然是士大夫之心了。 “陛下,祖宗之法在上面,陛下若是施行新法,恐怕会招致非议。” 范钟也是忐忑不安。 王安石变法,不就是被推翻了吗。 “狗屁祖宗之法!要是祖宗之法好的话,大宋应该强盛,怎么会是现在这狗屎样子!” 赵竑毫不动摇,给反贪下了定调。 “朕的底线,贪墨万贯以上,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地方胥吏,一律死刑。你们放手去做就是!我就不信,贪官还杀不完?他们还能反了天?” 周平几人都是心冒寒气,赵竑郑重叮嘱了起来。 “朕要在最新一期的《中华日报》上发表反贪法。以前不管做过什么,一笔勾销,要是还犯,哼!” 赵竑脸色难看,周平几人赶紧领旨。 赵竑已经定了基调,这还有什么可商讨的,直接让宣传司发表就是了。 “范钟,都说四川士大夫只手遮天,排外极其严重。你到了哪里,除了反贪,也要注意地方勾结。四川边军腐烂,蜀口防御形同虚设,你要彻查军中贪腐,千万要慎重,不可仓促行事。” 未来十年,重要的战事或许都在蜀北,四川军政的稳定,至关重要。 “陛下,臣会小心做事,不让陛下分心。” 有皇帝顶着,范钟底气十足。 “千万要小心!边军都是亡命之徒,只可小心查访,不可抓捕。采集到证据,先报于朕,不要打草惊蛇。朕可不想你们出事!”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着范钟。 他可不想为几个贪腐将官,折损大将,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谢陛下关切!” 范钟心头一热,肃拜一礼。 “徐良,两浙路,尤其是两浙西路,朝廷大员密集,大老虎多,苍蝇也都有权有势、横行不法。你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大意!” 赵竑郑重叮嘱起徐良来。 临安行在,朝臣汇聚,龙蛇混杂,老虎苍蝇一大堆。对付这些人,阻力肯定不小。 徐良点点头,正色回道: “陛下放心,臣定会谨慎,大不了鱼死网破。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老虎苍蝇一起打,一定会将反贪之事推行下去!” 徐良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犹豫。 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比于田义的柔和,徐良可是要决绝果敢许多。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如果是执政大臣胡榘犯案,你该如何查察?你敢吗?” “回陛下,臣身为反贪司副主事,查的就是贪官污吏,没有什么不敢的!至于查案,或通过胡榘身边的人,先查其本人名下的钱财、田产、商铺、古董字画等等。或再查他的妻妾、亲朋相好。对于此等朝廷重臣,应密查暗访,以免打草惊蛇。” 徐良显然已经做过备案,回答的也是头头是道。 他只是心里暗暗吃惊,堂堂的工部尚书、执政大臣,难道真的是个大贪官? 赵竑不会平白无故提胡榘,看来,胡榘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或许也是朝廷下一步清理的重点。 “好!怎么调查涉案官员,怎么查案办案,你们自己斟酌,朕不会干预。” 赵竑点点头,心里安稳了许多。 “从朝廷借调的官吏,要多和他们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但也不能被他们误导。” 他很是期待,反贪司能查出点什么,是不是真的能让大宋吏治清明,超越历代。 “周平,江南东路是推行新政所在,举国瞩目。务必对官吏豪强一查到底,保证新政顺利推行。要是办砸了,你我都是历史的罪人!” 周平额头冒汗,郑重其事,肃拜而言。 “臣必将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他本就嫉恶如仇,自然不会顾忌什么。再说了,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用担心,后面自有皇帝撑着。 “反腐倡廉,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大宋命运,国家安危。一个国家,如果官员都去贪腐,这个国家,就已经亡了!” 赵竑一番话语下来,三人都是听的明白。 反腐倡廉,事关吏治清明,关乎朝廷根本。两浙路是国都所在,江南东路是新政推行之地,东南前线,四川路为战争前沿,皇帝是明明白白,深思熟虑。 “董宋臣,去告诉新闻司,朕要在报纸上好好宣扬一下反腐倡廉,好好宣传一下反贪法,也立一个道德模范,以正视听。” 赵竑看着黑瘦朴实的范钟,立刻有了念头。 范钟是正面典型,可以立为标杆。要推行新政,反贪反腐,还需要大肆宣扬。而报纸,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 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只不过亡的这个党,是士大夫中那些低俗者们的小团体而已。 “天色不早,朕已让人备了酒菜,咱们边吃边谈。” 反贪防腐,千头万绪,必会遭到既得利益者们的群起而攻之。未雨绸缪,大刀阔斧,痛下杀手,缺一不可。 第32章 人间 推开门,妻子笑脸相迎,徐良正要说话,看到院子里其他的人,不由得一怔。 “官人,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妻子徐刘氏满脸笑容,把徐良拉了进来。 “爹,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二叔,我也要骑马!” 女儿颖儿和侄子徐东过来,拉着徐良的衣袖,非要骑马。 “颖儿、东子,等一会,等一会带你们骑马。” 徐良安慰着女儿,直起身来,面向院子里的家人。 “娘、大哥……爹、大嫂,你们也来了。” 他的父母、大哥大嫂,都来了。 难道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二哥,你有出息了,是当今皇帝的宠臣。我和你大哥,还有爹娘他们,真是为你高兴。徐家要光宗耀祖了!” 大嫂首先喜滋滋说了出来。 “良儿,有出息!有出息啊!” 徐母看着小儿子,又是眼泪汪汪,不停地抹眼泪。 “老二,你现在衣冠楚楚,连马都有了。大哥真是为你高兴啊!” 大哥过来,帮着徐良牵马,话语里都是感慨。 “二哥,这马看着溜光水滑,怕是得上百贯吧?” 大嫂看着高头大马,银鞍辔头,满眼的小星星。 “这是河西良马,强壮温驯,胸厚背平,最少也得500贯以上。” 徐父闷着头说了出来,看来观察的仔细。 “500贯!不吃不喝,我得忙活10年!二哥,你是真有本事啊!” 大嫂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大嫂,怎么以前对我爱理不理,饭都不给我做呀?” 心头的苦闷荡然无存,徐良开起了大嫂的玩笑,随即对家人说道: “爹、娘,里面坐!” 身处某个位置,这才发现,以往的龌龊、愤怒、不平、憋屈等等没有必要,一文不值。 为锱铢必较,眉高眼低去烦心,实在没有必要。 “以前是嫂嫂做的不对,狗眼看人低。看在爹娘,还有你大哥、侄儿的份上,就算了!” 大嫂满脸赔笑,招呼着拴好马的丈夫,一群人进了大厅。 “儿呀,住在这种地方,你们受苦了!” 徐母坐下,满眼都是泪花。 徐良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臂,没有吭气。 徐刘氏从蜂窝煤炉子上提起水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微笑着说道: “爹、娘,官人有本事,我们不苦。倒是他一直惦记着你们,总想做些事出来。现在苦尽甘来,日子就更好过了。” 徐母连连点头,徐父也是一样,端起茶杯闻了闻,摇了摇头。 “真是好茶啊!好多年没喝过了!” 父亲有感而发,让徐良不由得心头一酸。 “爹,这是皇帝赏的。我那还有一些,一会给你带上。” 父亲简单粗暴,但极其倔强,从不说软话。今天这样的感慨,可见其内心的煎熬和失落。 徐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二郎,你的官职定下来没有?俸禄多少?” 还是大嫂憋不住,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徐父,都是一起看向了徐良。 “爹、娘、大哥,我现在就职于反贪司,国舅周平是反贪司主事,我和范钟为反贪司副主事。周平在江南东路,范钟主抓四川路反贪事宜,我主查两浙路。俸禄吗……年俸600贯。” “反贪司副主事!600贯!” 徐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父的黑脸上,不自觉也是泛起了笑容。 “老二,你有出息了!大哥是……” 这一次,轮到大哥眼泪汪汪,抽泣了起来。 “哭什么?二哥出人头地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从今以后,徐府可没人敢瞧不起了!” 大嫂惊诧之余,兴奋的满脸通红,像自己每年赚600贯一样。 600贯!丈夫一年到头忙活,也不过五六十贯。 “爹、娘,大哥大嫂,放心吧,我以后会尽力帮衬家里的。” 徐良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心头的十万大山都被移除,一片天高云淡。 “我们还没老,不用你帮!你有出息了就行!” 徐父摇摇头,额头上的皱纹全部绽开,瞬间年轻了一二十岁。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一些中年人的风采。 “是啊!良儿,我们还不老,不用你帮。有机会的话,帮帮你大哥就行!” 徐母擦把泪说道,又是满脸的笑容。 “就是!二哥,你现在是大官,给你大哥也找个事做,轻松点钱多的就行。” 大嫂接着徐母的话说到,兴致勃勃,眼中充满了期盼。 “不不不,不行!老二做好了,将来可要出将入相,不能麻烦他。不要为了一点点小钱,耽搁了老二的大好前程!” 大哥赶紧推辞了起来。 皇帝重用弟弟,弟弟可是全家的希望,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了弟弟的前程。 “良儿,你大哥说的对。徐家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你大哥文不成武不就,千万不要勉强。” 知子莫如父。徐父轻轻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爹,反贪司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大哥性子太软,确实不太合适。不过你放心,家里面有我,大哥不用太过操劳。” 徐良温声说道,大哥笑意盈盈,显然同意弟弟的意见。 大嫂的脸先是沉下去,马上又变的眉飞色舞。 有了徐良这个顶梁柱,丈夫何苦再出去做事? “良儿,要不让你爹试试?你爹以前在官场待过,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就是你爹这脾气……” 徐母看了看儿子和丈夫,小心翼翼开口。 “你在说什么呢?你以为这是买菜,随你挑选?老二出人头地,徐府自然是非同往日。你就不要瞎说了!” 徐父脸上一红,马上开口,数落起妻子来。 儿子给老子找事干,这也太没有面子了。 徐良看着眼神期盼的父母,心头明白了几分。 肯定是爹心动,不好意思求自己,让母亲越俎代庖。 “爹才年过四旬,有过官场的履历,还有一身好武艺,要是进反贪司,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徐良思量了片刻,这才开口。 “老二,你是说,爹也行?” 大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 徐良点了点头。他是权衡之下,才做的决定。 “以爹的经验和操守,皇帝应该不会拒绝。” 父亲这非黑即白、油盐不进的性子,干其他事可能还真不行,但是去反贪,还真不需要他去担心。 “二郎,爹……真的……行吗?爹这臭脾气,不会影响你吧?” 徐父的心急速跳动,脸都红了起来。 “爹,反贪这事,最忌就是其身不正。爹刚正不阿,应该不错。不过……” 徐良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徐父不由得一怔,脸黑了下来。 难道说,儿子还嫌弃自己挡他的官路? “不过,爹最好去江南东路做事,以免你我父子一起共事,惹人非议。爹觉得怎样?” 他在两浙路反贪,父亲最好去其他各路,这也是避嫌。 “这个爹懂!爹听你的,别闲下来就行!” 徐父连连点头,红光满面,腰杆挺的笔直。 “这事就这么定了。爹尽快收拾一下,我去和周平说一声,爹尽快随他去上任。俸禄没有多少,可能只有两三百贯。” 四川太远,一家人都在临安府,去江南东路,要近上许多。 “够了够了!有什么收拾的,随时都可以走!” 徐父摇摇头,仍然是简单粗暴。 徐母看了一眼端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的丈夫,眼光回到儿子身上。 “良儿,这么大的事,你不给皇帝禀报?” 这么大的事,儿子就能决定了? “娘,不用禀报。二哥和皇帝是结拜兄弟,二哥做得了主!” 好事连连,又是两三百贯。大嫂眉飞色舞,大声说了出来。 徐良轻轻点了点头,轻声安慰着母亲。 “娘不用担心,我会向陛下禀报。只要我们父子尽心办事,陛下高兴都来不及,不会怪罪的。” “那就好!那就好!” 儿子出人头地,丈夫有了事做,整个人精神焕发,徐家的苦日子,过去了。 “娘子,咱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就当是为爹和我践行,恭喜我们父子新官上任。” “官人,要不就搬回家去吧。” 徐刘氏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说道。 徐良还在发愣,徐母已经在一旁笑道: “良儿,你和你爹都要去供职,这里就剩下她们母女三个,你放心吗?让她们回家去住,家里面热闹,也好有个照应。” “就是!老二,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搬回去吧。” 大嫂满脸堆笑,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徐父虽然没吭气,但眼神里都是期望。 “娘,那好吧,就听你们的。” 徐良无奈点了点头。 他在两浙路供职,反贪司衙门就在临安府,可以经常回来。但妻子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小女儿还不到一岁,确实需要人照顾。何况反贪司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这里也不安全。 “良儿,就不要到外面吃饭了,还是回家吃吧。你舅舅他们正在家里张罗,一群人都在等着你呢!” 徐母眼神闪烁,有些不好意思。 “徐家落魄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过来?现在徐家发达了,一个个不请自来,真让人寒心!” 大嫂撅着嘴,寒着脸嘟囔道。 “良儿,这些年又是打仗,又是天灾人祸,光景不好。你舅舅他们,一个个一大家子,日子也不好过。都是一家人,就别生他们的气了。” 徐母小声劝着儿子,打着圆场。 “良儿,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看开些。要是跟你舅舅都计较,天下人就没有可以原谅的了。” 徐父低低的一声感慨。 “老二,听大哥的,回去吧。不但舅舅他们来了,姑姑、你大嫂一家人,其他亲戚,左邻右舍也来了不少。你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大哥人间清醒,眼神期待。徐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大哥,头前带路吧。” 人生起起落落,人情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骑马回家啦!” 大哥把儿子和侄女放在马背上,牵着马,在孩子们的欢喜声中,一家人热热闹闹出了家门。 “爹,你是不是有话说?” 父子二人前行,感觉父亲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徐良低声问道。 徐父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良儿,你在天子脚下反贪,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皇帝的近臣,你可要睁大了眼睛。执政大臣胡榘,临安府尹吴兢,还有御史中丞陈端常” 徐父说完,迈步向前。 徐良看着父亲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团。 第33章 首朝(1) 大宋兴庆元年,正月初十,临安城、皇宫、大内,垂拱殿。 元夕节将至,还在先帝葬礼期间,但皇帝上朝,却是符合情理,也合乎朝廷礼制。 说起来,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上朝,众臣都是有些期待。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帝却是新臣老臣一瓶装,有些新旧混杂的味道。 宰相薛极,原参知政事、吏部尚书。代替原宰相史弥远。 枢密使、参知政事宣缯,原参知政事、兵部尚书。代替原枢密使史弥远。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没变。 参知政事真德秀,原户部尚书。 御史中丞陈端,代替原御史中丞梁成大。 参知政事们和御史中丞,几位朝廷重臣,半新不旧,但史弥远独夫当权的局面,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到!” 内侍的声音响起,众臣都是精神一振。 赵竑进了大殿,徐徐迈步向前。满殿大臣,包括宰相、参知政事、王公、侍郎学士、御史等等,所有的官员都是睁大了眼睛。 绛纱袍、蔽膝、方心曲领、通天冠、黑舄。这种仅次于冕服的朝服,一般大宋皇帝只有在大朝会、大册等重大典礼时才穿着。此刻皇帝没有穿官服,而选择这样穿着正式,是为了彰显他第一次朝会时他的尊严吗? 而更让群臣惊讶的是,皇帝腰束的金玉大带上,挂着一把长达四尺的长剑,配上皇帝挺拔的身躯,大宋天子更显刚猛,不怒自威。 好一个帝王之象! 众臣惊讶的目光当中,赵竑已经上了御座,危襟正坐,不怒自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肃拜行礼,人人心中嘀咕。 年轻的新皇佩剑上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诸卿,今日朝会,朕下一道不成文的旨意,从今以后,从此刻开始,大宋天下臣民,不得称朕为“官家”。众卿没有异议吧?” 赵竑目光灼灼,看向了满殿群臣。 “谨遵陛下旨意。” 宰相薛极首先出班开口,殿中众臣附和而言,并无一人反对。 皇帝早已有言在先,摒弃“官家”的称呼,只是没有下旨而已。皇帝自己的称呼,只要不出格,群臣也没有理由反对。 “朕这第二道旨意,就是在庆元府创立水师学堂,在金陵创立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诸卿没有异议吧?” 赵竑向殿中群臣,很快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议题。 创办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宰相和执政大臣已经通过,上朝堂,只不过是个过场。 “陛下圣明,谨遵陛下旨意。” 这一次,宰相薛极和几位参知政事先后出班,赞成皇帝的旨意。 “陛下圣明,谨遵陛下旨意。” 殿中众臣纷纷出声,无一反对。 三大学堂相继开张,朝廷勋贵子弟人人沾光,皇帝此举,太过体贴人心。 “朕这第三道旨意,就是要成立大宋反贪司,澄清吏治,打击贪腐。朕不管你们以前是否贪墨,收受贿赂,从今日起,凡有贪墨者,严惩不贷。至于如何惩处,自会在公文和报纸上呈现。” 赵竑的话语,让殿中一片死寂,立时有言官走了出来,肃拜而奏: “陛下,地方上自有安抚使、转运使、通判、提点刑狱,朝堂自有御史台。反贪之事,似乎没有必要另置一司。否则,要地方刑狱何在,要我御史台何在?” 赵竑定睛一看,原来是新任的御史中丞陈端常。 “朕成立反贪司,乃是因为我大宋吏治腐败,贪墨成风。再如此下去,我大宋危矣!” 赵竑温声软语,陈端常继续上奏,毫不妥协。 “陛下,反贪司澄清吏治,查察官员,此举必使官员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请陛下三思!” 御史台主管纠察官员奸邪,肃正朝廷纲纪。皇帝搞一个反贪司,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朕意已决,陈卿不必多言!” 赵竑不再解释,直接下了旨意。 陈端常脸色难看,悻悻退了回去。 “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绿袍官员走了出来,宽袍大袖,黑面铁骨,肃拜而言。 “卿有何事,尽管直言,朕洗耳恭听。” 赵竑满带微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亲切。 第一次上朝,他也想给群臣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陛下,臣斗胆,陛下腰悬长剑上朝,于礼制不和。兵者,不详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我大宋历代天子,并无佩剑上殿的先例。请陛下除去佩剑,以正礼法,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绿袍御史肃拜而道,言辞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故有道者不处?你是说,朕是无道的昏君了?” 赵竑心头怒火上升,不自觉脸色难看。 第一次上朝,刚要以“宋王剑”以示“王权”,就被当头一棒,打的他头晕脑涨,又莫名其妙。 这些官员,为什么就见不得君王强权? 寒冬腊月冻死那么多流民,他们怎么不上奏? “陛下,臣绝无此意。我朝风闻奏事,况臣所亲眼目睹。陛下不循礼法,不尊祖宗家法,视朝会犹如草闾市集,臣为陛下计,忠心直谏,方不负陛下,不负大宋天下!” 绿衣御史声音更加洪亮,腰板更直,更是理直气壮。 巧舌如簧,好一张利口! 赵竑惊诧地看着绿衣御史,目光扫向殿中一众大臣,怒火慢慢熄灭,冷静了下来。 绿衣御史所言,怕是代表了殿中不少官员的心声。 而这位铁骨铮铮的绿衣御史,恐怕也不仅仅要博得忠谏之名,更是要以直谏,来青云直上。 这些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堪比二十四道拐,枝杈还尤其繁多。 可惜,他本来就是要夺回王权,本来就是要立威的。 分独相为枢密使和宰相分权,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当然就是对付这些自以为是的士大夫了。 “朕身为大宋天子,上朝佩剑,难道还要你一介小小的御史同意吗?我朝国法礼节,那一条不许天子上朝不能佩剑?我朝钦宗皇帝随身佩带“夏人剑”,难道也不符祖宗家法?你且来说说。” 赵竑提高了声音,却是冷静了下来。 他要立威,但不见得要龙颜震怒,咆哮于大殿之上。 “陛下,钦宗皇帝上朝时,从不随身佩戴剑器。我大宋历朝天子上朝,从无佩剑者,此乃祖宗家法。还请陛下除去宝剑,以肃圣象,以正视听。” 绿衣御史依然是义正言辞,不屈不挠。 以肃圣象,以正视听。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搅屎棍! “陛下,谢方叔身为监察御史,直谏天子乃是本分,陛下应念其一片苦心,褒奖于他。” 赵竑正欲开口,御史中丞陈端常又走了出来,黑脸直谏。 直谏?嘉奖? 赵竑的怒火,不知不觉又升了起来。 自己只是佩剑上朝,就被这些御史们如此攻击,大宋君权之弱,可见一斑。 还有,这个御史中丞陈端常,刚刚被自己提拔就向自己发难。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朕即政之初,首辟四门,达聪明目,访予落止,小毖求助。凡我大宋文武之臣,有所见闻,忠言正论,朕所乐听。事有可行,朕必虚心而从,言或过直,无惮后害。” 赵竑语气平静,目光转向秀王赵师弥等几个亲王宗室。 “秀王,你知大宗正事,掌纠合宗室族属加以训导,接受族属词讼,纠其违失,有罪即劾奏。你来告诉诸卿,朕佩剑上朝,违反了那条祖宗家法?” 秀王赵师弥无奈,走出列班,硬着头皮奏道: “回陛下,我大宋律法、祖宗家法,都无禁止君王佩剑上朝一说。” “陛下,我大宋朝堂,天子上朝佩剑之事,无关祖宗家法。陛下此举,并无失礼不符。” 濮王赵不熄也走了出来,附和赵师弥。 皇权回归,总比士大夫一家独大好,宗室也有发言权,不会被文臣死死压制,聊胜于无。 “陛下,臣为台谏,我大宋天子佩剑上朝,与我大宋以儒治国的祖宗家法不符。陛下此举,臣不能苟同。” 谢方叔依然坚挺,“谏天子”的架势不倒。 “陛下,言官风闻奏事,进谏直言,是我等言官的职责,陛下外有好谏之名,内有拒谏之实,臣不敢苟同。” 御史中丞陈端常看赵竑面色难看,似乎更是傲气。 殿中大臣,包括薛极、真德秀等参知政事,个个都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大胆!朕的王命,岂能朝令夕改,沦为笑谈?” 赵竑忍耐不住,终于发作,脸青的像要渗出水来。 “风闻奏事,也能指鹿为马,一派胡言吗?朕佩剑上朝,自古已有先例,犯了那条律规国法,让你等臣子,如此当殿羞辱?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大宋天子吗?” 李知孝、梁成大、莫泽那些搅屎棍,不是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过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巧言令色者,咄咄逼君于庙堂之上? 难道说,是史弥远们的耳濡目染,给了他们继续压制君王的勇气? 无端指责君王,登堂入室,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竑的话听在耳中,满殿群臣都是震惊。 难怪皇帝龙颜大怒,这些言官本是皇帝纠劾百官的爪牙,现在直谏天子,连天子的面子也不留,实在是有些过于出格了。 “陛下,臣身为言官,理当直……” “住口!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凌驾于君王之上吗?可以让朕颜面无存?” 谢方叔还要据理力争,继续捋皇帝的龙须,被面色铁青的赵竑怒声打断。 “好一张利口!身为谏臣,不见你有片言富国强兵之策,无事生非,丧心病狂,竟然当殿羞辱君王。谁给你的狗胆?” 我曹你大爷!上朝带个剑都要被攻击,你他尼昂的是谁啊? “陛下息怒!谢方叔耿介,不知进退,还请陛下息雷霆之怒,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宰相薛极察言观色,赶紧走了出来,肃拜而道。 皇帝气的鼻子都歪了,再不劝阻,宰相别当了。 “陛下息怒!” “陛下保重龙体!” 真德秀、胡榘、宣缯几个参知政事一起走了出来,力劝怒容满面的赵竑。 龙颜大怒,再不阻止,恐怕要生祸端。 “身为言官,不思举贤荐能,查察朝政得失,关心民生疾苦,却整日里捕风捉影,满嘴胡言乱语,如今还巧舌如簧中伤君王,其心可诛!朕要你这个言官作甚,恶心朕吗?” 赵竑面红耳赤,咆哮声在大殿上回荡。 终归,他还是道行浅,控制不住自己,动了真怒。 第34章 首朝(2) “陛下息怒!臣知错了!” 谢方叔惊惧之余,赶紧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赵竑看着跪在大殿上的谢方叔,冷厉的目光从一众大臣的身上扫过。 “将谢方叔逐出庙堂,贬为庶民,登注在册,永不录用!” 看到赵竑阴冷的目光扫向自己,谢方叔心头一凛,腿一软,赶紧跪下。 “陛下息怒!恕臣无罪!臣知错了!” 皇帝不吃这一套,今天是撞在实墙上了。 “拖下去!朕不想看到此人!” 赵竑眉头一皱,禁军上前,将惶恐无主的谢方叔拖了出去。 “陛下今日之言行,恐被史官载之史册,将为万世讥笑。请陛下三思!” 谢方叔被逐,陈端常面红耳赤,大声喊了起来。 “陈端常,你是在拿史官威胁朕吗?朕为大宋万世基业,岂在乎天下人非议!” 赵竑怒火攻心,指着陈端常,话语毫不留情。 “陈端常,你这个御史中丞,弹劾百官,谏言天子,可以说是位极人臣。看看你今日在大殿上干的事情,你除了要让君王难堪,简直是一无是处!” 早就知道这些言官无所畏惧,捕风捉影,天下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够横。 赵竑的话毫不留情,让跪着的陈端常直起腰来,满脸的傲气。 “陛下,臣纠察官邪,肃正纲纪,谏言陛下,乃是臣的职责。既然陛下认为臣一无是处,臣请辞去御史中丞一职。请陛下准允!” 满殿官员都是骇然,真德秀赶紧上奏。 “陛下,陈中丞立朝高节,刚烈正直,为社稷之臣,陛下三思。”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陈中丞乃我朝良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又是胡榘、宣缯等官员一起上奏,异口同声。 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恐怕会寒了朝臣之心。 “众卿,先听朕一言。” 赵竑看了看众臣,面色又变的平静。 搅屎棍们又臭又长,既然刚猛不能奏效,怀柔或许更为有效。 “诸位卿家,你们知道,朕为何要佩戴这一把“宋王剑”上朝吗?” 赵竑的话轻描淡写,殿中饱读诗书的大臣们,立刻有人明白了几分。 “陛下莫非是想效仿秦王励精图治,中兴大宋?” 兵部尚书宣缯迫不及待,赶紧接上话题。 “宣卿所言甚是!” 赵竑接着宣缯的话,继续回应起众臣来。 “当年秦国偏安一隅,被天下诸侯国所鄙夷。秦穆公励精图治,激励了秦国后续历代秦王吞并天下的志向。朕欲效仿秦王,配这把“宋王剑”上朝,以鞭策自己,中兴大宋,收复失地,不愧对天下的百姓,不愧对大宋的列祖列宗。” 赵竑侃侃而谈,似乎都是肺腑之言。 “我大宋如今内忧外患,内有民生凋敝,边事不举,百废待兴。外有鞑靼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大宋想要求存图强,不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只能是白日做梦。朕肺腑之言,与诸卿共勉。” “陛下圣明!” “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心服口服!” 一番激情生动的演讲之后,几个参政大臣抢先表态。 “陛下,臣无话可说!” 满殿群臣风向突变,纷纷倒向赵竑一边,陈端常自知理亏,跪伏于地,却满脸的不服气。 “陈端常,朕的话重了一些。但朕要听的是真话,是真言。” 赵竑目光扫向陈端常,心头的失望更甚。 这就是士大夫,除了和皇帝顶牛,他们还能干什么? “陈端常,你这个御史中丞先不要当了,回去好好反省。御史中丞一职,就由执政真德秀暂代吧。” 有些时候适可而止,不能意气用事,达到想要的效果就行。 “陛下,臣遵旨!” 陈端常脸色难看,肃拜一礼,退到一旁。 大殿上一片寂静,群臣都是暗暗心惊,有大臣还想上谏,却被赵竑的狠厉吓住,纷纷住口。 皇帝连四巨头之一的御史中丞都敢罢免,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下臣了。 万一惹怒了新皇,自己乌纱不保,荣华富贵可就没了。 赵竑看着眼前的满殿士大夫,心头冰凉。 尽管他今天火很大,甚至是恼羞成怒,但他还得忍着。 盖宋之政治,士大夫之政治也。 取之于民,用之于士大夫。那些朝廷大员,四五品的年俸就达 2000贯,即便是年俸最少的正九品,也有 540贯。 而宋朝的老百姓,一年辛辛苦苦下来,风吹日晒,不吃不喝,也只有六七十贯。相比之下,百姓确实是“贱民”。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刑部尚书葛洪和工部侍郎乔行简七十了也不退休,一年六七千贯四五千贯的俸禄,再加上各种不明收入,一年就是普通百姓劳动一百年的,谁能舍得? 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不是与百姓共治天下。 治理天下大事的,是皇帝和士大夫,而不是百姓和君王。变法有利于百姓,但对士大夫阶层却极为不利。 北宋神宗变法,有利于天下百姓,却得罪了士大夫阶层。枢密使文彦博便说出了这一句无耻透顶的经典名言。 更可怕的是,士大夫独大,竟然想让君王屈服于其“文规”之下,其心实在可诛。 “各位卿家,朕除了在金陵创办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又在庆元府创办水师学堂,朕还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 赵竑恢复了镇定,徐徐说了出来。 殿中众臣,包括宰相和执政们,都是不言。 皇帝推行新政,天经地义。至于能不能推行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真德秀暗暗心惊。皇帝乾坤独断,不再与自己商量,是不是心中对自己很是失望。 赵竑看了一眼殿中众臣,看向了殿中紧张兮兮的几个臣子,轻轻点了点头。 “会稽知县董会在吗?” 董宋臣会意,尖声喊了起来。 “臣会稽知县董会,参见陛下!” 董会走了出来,踉踉跄跄,面红耳赤,肃拜一礼。 “董会,你功绩卓著,牧民有方,又年富力强,朕擢升你权知绍兴知府。望你好好做事,清正廉洁,不枉朕一番苦心。” 赵竑看着董会,目光中都是期待。 “臣谢陛下天恩!臣必为陛下分忧,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董会跪在殿上,哆哆嗦嗦,磕头谢恩。 皇帝还是皇子时,自己不经意的上下奔走,竟是简在帝心。 从正七品到正三品,真是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平身吧。” 赵竑面带笑容,众臣目露羡慕嫉妒恨,董会晃晃悠悠爬了起来,接过圣旨,退回列班。 “大理寺正胡梦昱何在?” 董宋臣的声音传来,胡梦昱赶紧走出列班,持笏肃拜。 “臣胡梦昱参见陛下!” “大理寺正胡梦昱,执法严正,正直清廉,可为建康府总领,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 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是掌管建康府一府财政,而是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大员,其衙署总领所也是独立办公,地位超然。其下属机构有分差粮料院、审计司、都茶场、御前封桩甲仗库、大军仓、赡军酒库、市易抵当库、惠民药局等。 建康府总领所主要负责建康府、池州、淮西等地驻军的钱粮事务,其地位也在转运使之上,可谓封疆大吏。 众臣羡慕的目光,都是看向了胡梦昱。 “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梦昱面皮通红,耳根发烫,跪伏磕头,山呼万岁。 赵竑微微颔首。无论士大夫们怎样折腾,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人,一定要推上前台。 “浙东安抚使、绍兴知府汪纲何在?” “臣汪纲,参见陛下!” 汪纲也赶紧走出列班,肃拜而道。 “汪纲,治盗劝农,整顿吏治,敢于为民请命,勤劳治事,可为我朝楷模。擢升汪纲为江南东路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权吏部侍郎!” 自宋室南渡,建都临安,建康府为当时重要的政治要冲,也是抵御金国南下入侵的军事重镇,选用官员时也多是任用执政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吏来充任,掌经画边防军务。 汪纲从三品两浙东路安抚使、绍兴知府,再到二品江南东路制置使,可谓皇恩浩荡。 “臣汪纲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纲同样是跪谢天恩,肃穆异常。 “周平、徐良、范钟可在?听旨!” 董宋臣拿着圣旨,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臣在!” 周平三人一起走出列班,战战兢兢跪下。 “反腐倡廉,澄清吏治,关乎国本。自即日起,朝廷成立反贪司,直接归天子调遣。擢周平为反贪司主事,主持全国及江南东路反贪事宜;擢徐良为反贪司副主事,主持两浙路反贪事宜;擢范钟为反贪司副主事,主持四川路反贪事宜。”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平、徐良、范钟三人纷纷跪拜,接过圣旨,人人都是面皮泛红。 一连串的官员任命下来,眼花缭乱,殿中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朝会,除了佩戴王剑彰显皇权,还有反贪防腐,以及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等事宜。 新人新作风,胡梦昱周平们的崛起,让群臣都是心头惴惴,压力山大。 “退朝吧!”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手握“宋王剑”,大步离开了大殿。 不得不说,第一次朝会,他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阻力。但君王金口玉言,乾坤独断,士大夫们根本无能为力。 这绝对是一个好的信号。 群臣三三两两出了大殿,几位大臣缓步而行,注意到周平胡梦昱等新贵纷纷去了后朝,胡榘眉头一皱。 “秦王剑,秦国王权之剑。陛下今日佩宋王剑上朝,罢免朝廷重臣,任命一众新朝新贵,看来是要夺回帝王之权,中兴大宋啊!” 别看他面色平静,心里则是突突。 这位年轻的皇帝,简单粗暴,乾坤独断,让人心惊。 那个反贪司,国舅周平挂帅,全是不相干的新面孔,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反贪防腐? “当日秦孝公即位,将“秦王剑”赐与上大夫甘龙,主持先王葬礼,赋予生杀予夺大权。其后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又将“秦王剑”赋予商鞅,作为变法之利器。再到赐死白起,“秦王剑”代表了秦王,也象征着秦王的王权。陛下这把“宋王剑”,预示着我大宋军政大权要收归陛下一人,陛下下的一盘大棋啊!” 宣缯目光幽幽,轻轻摇头。 相强君弱的局面,士大夫一家独大,恐怕都要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大量提携新人,虽是大刀阔斧,雷霆霹雳,但大多无政事经验,戾气凌驾于瑞气之上,不知是福是祸啊?” 真德秀的声音里,有着许多的无奈。 皇帝今天在朝堂上所为,言官都能被驱逐和贬职,实在是太过粗暴,太过强势。 尤其是那些新晋的权贵们,年轻气盛,志得意满,窜起速度之快,让他既震撼又失落。 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知府,到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应该是他这个“帝师”兼执政吗? “陛下好心机!知道官官相卫,这才提拔新人。试想一下,当今国舅为反贪主事,谁的面子他会给,谁他不敢抓?皇帝如此做法,置我御史台于何地?还要我们御史言官作甚?” 已被降职的御史中丞陈端常,满脸的沮丧和不服。 “陈相公,你错的正当时。你以为还是以前的朝堂吗?” 薛极幽幽一句,做了最后的解释。 “秦王扫六合,挥剑决浮云。陛下自比秦始皇,佩王剑上朝,是要彰显皇权。你非要撞墙,怨不得旁人。只能说,世道变了。” 众大臣相顾无言,都是心知肚明。 新皇佩“宋王剑”上朝,驱逐言官,其意不言而喻,皇帝绝不允许再出现君权旁落,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局面罢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的迹象。 第35章 寒冬去 临安城外,西湖边,丰乐楼前的官道上。 严冬还没有过去,暖阳照在身上,懒洋洋,有些年少春衫薄的味道,有些爱美的俊男靓女,已经穿上了多彩的锦服,徜徉于西湖之上了。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些个纨绔膏粱,元夕节刚过,就已经骚心荡漾,迫不及待来探春了!” 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消瘦硬挺的士子背着包袱,他看着西湖上传来的欢歌笑语,不屑地摇了摇头。 看他洗的发白的长衫,脚上的旧靴,无不显示着,他寒酸读书人的身份。 年轻士子叫余玠,祖籍淮南西路蕲州蕲春县,宋室南渡后,其祖先携家人流寓,寄居四处,后又返回蕲州原籍定居。 余玠虽家中贫困,但却天资聪颖,曾在四大书院之首的江西白鹿洞书院就读,现在临安城太学读书,为一名太学上舍生。 “余兄,真是巧遇啊!” 官道上迎面一个士子走了过来,服侍整洁,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他面带微笑,向余玠拱手行礼。 “杜贤弟,想不到你先到了!” 余玠拱手行礼,也是喜上眉梢。 此人叫杜庶,也是太学上舍生,与余玠乃是太学院的好友。其父杜杲,就在两浙东路的衢州府江山县担任县丞。余玠和杜庶同窗两年,志趣相投,交情匪浅。 “余兄,佳节虽过,但情趣未减,咱们进去喝一杯。” 杜庶拉着余玠,就要往丰乐楼里走去。 “算了,就在外面凑合吧。你能有多少钱?” 余玠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拒绝。 这丰乐楼吃一顿,可就是他半年的开销了。即便是杜庶这个官宦子弟,他也没有这个财力。 “余兄,我请客,又不要你掏钱,你怕什么?” 杜庶不由分说,拉着余玠向里面走去。 寒冬乍去,难得地春和景明,阳光灿烂,不可辜负了大好青春年华。 “说好了,是你请客。不过,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请你天天来!” 余玠身体很诚实,还不忘放大话。 “好,我记住了。等你出人头地,你要天天请我。” 杜庶哈哈一笑。这位同窗胸怀大志,虽然如今落魄,但一张神嘴,气势上从来不输他人。 “贤弟,我看你眉飞色舞,莫非有好事?你被放官了吗?” 注意到杜庶满面红光,情绪高涨,似乎和往日不一样,余玠好奇心顿起。 新皇登基,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余兄好眼力。不过不是我放官,而是家父高升了。” 杜庶年轻直爽,心里藏不住事,立刻说了出来。 “杜叔父高升,恭喜恭喜!” 余玠点点头,心里也是振奋。 “杜叔父是大才,可惜郁郁不得志。这真是否极泰来啊!” 他看着杜庶,试探道: “叔父是晋为江山县令,还是另有高就?” 杜庶的父亲杜杲,任职江山县丞,想来更上一层楼,是为县令了。 “据家父说,他要被任为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副使,接替贬官的原扬州知府赵范。而今,家父已经进京面圣了。” 杜庶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原扬州知府赵范,扬州都统制赵葵都被皇帝罢官,新任的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和父亲有些交情,向皇帝推荐父亲出任扬州,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成行。 “扬州知府!淮东制置副使!杜叔父?” 余玠心头巨震,一双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从一个小小的内地县丞,一跃成为边地的封疆大吏。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苦尽甘来! “好好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果然是新朝新气象!当今天子求贤若渴,果然是一代圣君!” 余玠连连感慨,他忽然笑容满面,拍了拍杜庶的肩膀。 “怪不得你要请我。今天我要放开吃,怎么也得扬州知府一个月的俸禄!” “不瞒余兄,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没有盖棺定论,说这些言之过早。不过,今天你放开吃,兄弟我管够!” 杜庶豪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大惊小怪!以杜叔父的才华,如果他不能出缺扬州知府,天下无人可以胜任!皇帝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杜叔父当仁不让,我以后也好跟着沾光。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余玠指着杜庶,哈哈笑道: “放心吧,贤弟!今天你的客不会白请。我和你打赌,杜叔父必定安然上任。要不然,我回请你两次!” “余兄,借你吉言!” 杜庶也是振奋,二人联袂,迈步进了酒楼。 “贤弟,你有没有发现,这丰乐楼似乎冷清了许多?” 二人进来坐下,余玠打量了一下周围,好奇地说道。 元夕节刚过,那些骚男荡女们,应该都出来放浪了。要搁在平日,这丰乐楼早已经是熙熙攘攘。 现在想起来,西湖上游玩的骚男浪女,似乎要少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好像真是安静了许多,连鸟叫蛐蛐叫都没有了,清净多了!” 杜庶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还真是!” 余玠打量了一下周围,心里有些惊讶。 “余兄,没什么,也许是朝廷什么新政,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杜庶无心的一句话,立刻被添茶的伙计接上。 “这位大官人,你说对了。朝廷颁布了一大串律法新规,严禁斗鸟斗蛐蛐缠足,就连斗茶都被禁止了!再这样下去,酒楼的生意可要垮了!” 伙计摇头抱怨,余玠和杜庶都是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朝廷颁布的律法,怪不得酒楼里安静了许多,没有了鸟叫,也没有了蛐蛐叫。 “伙计,朝廷禁止斗鸟斗蛐蛐,这和你酒楼的生意,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杜庶想了一下,好奇地问了出来。 斗鸟斗蛐蛐,一般都是在固定的场所,很少放在酒楼,对酒楼生意,似乎没有影响。 “两位大官人,看来你们真是有所不知。朝廷又颁布了律令,在金陵建了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金陵讲武堂是皇帝担任校长,招收学员一千多人。至于金陵大学堂,是为培养将来的官员,临安城的权贵子弟,一大半都被赶了进去。你们说,酒楼的生意能好吗?” 伙计的抱怨,让余玠和杜庶都是睁大了眼睛。 “金陵讲武堂,一千多人,官……皇帝是校长……” 余玠心脏狂跳,端着茶杯的手哆哆嗦嗦,茶水都洒了些出来。 临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还在埋头经史,真他尼昂的够蠢! “怪不得这么冷清!临安城的权贵子弟都去了金陵,你这酒楼的生意,可要大不如前啊!” 杜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有些幸灾乐祸。 丰乐楼这么有名,这么贵,他这个县丞公子,一年都来不了几次,就更不用说那些普通老百姓了。 “不过,除了那些纨绔膏粱,还有那么多官员,有那么禁军,你这酒楼生意,也不至于这么冷清吧?” 杜庶眼珠一转,又问了出来。 “大官人,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邻桌的一个客人接上了话头。 “临安城周围的禁军,一半被发配到了边陲,再加上被筛查出来的老弱病残、空额,现在临安城周围的禁军,只怕是不到四成了。皇帝去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许多商贾闻风而动,纷纷去了金陵。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客人说完,他的同伴又接着说道: “听说皇帝提倡节俭,严禁铺张浪费,大吃大喝,宫里的娘娘都穿着粗布衣裳。朝廷又成立了反贪司,专查贪腐。你们说,那些贪官污吏,他们敢出来招摇过市吗?” 两位客人的话,让余玠和杜庶都是呆了半晌,一时无语。 仅仅是不到两个月的功夫,朝廷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金陵讲武堂、水师学堂,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这是要大展拳脚,整饬武备了。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什么新政?是真的吗? “这位新皇,不准人叫他官家,带“宋王剑”上朝,当殿罢免那些大头巾,可真是位厉害的主啊!” 有客人摇摇头,话题又扯到了赵竑身上。 “那可不!听说当日皇帝拳打脚踢,刀砍枪刺,硬是杀得史弥远那些狗腿子血流遍地,打的史弥远半死不活。这位新皇,可是够劲!” 客人的眼神里,满满的惊羡。 “史弥远这狗贼祸国殃民,弄的天怒人怨,百姓苦不堪言,现在终于遭到了报应。活该!” 又有客人狠狠骂了出来。 余玠和杜庶都是心旌摇曳。新皇英明神武,浑身是胆,让人惊叹。 “新皇还是心太软,没有将史家斩尽杀绝,连根拔起。还有那个沂王嗣子赵贵诚,痴心妄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后还当了王爷,去了宁国县封地。真是想不通啊!” “要我说,最坏的就是那个杨太后。一肚子坏水,跟史弥远狼狈为奸,最后还屁事没有!” “小声点!要是被官差听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现在是新皇登基,史弥远还能翻天?过不了几天,这老贼就要被砍头了!” 众人七嘴八舌当中,一阵喧闹声响起,紧跟着,几个皂吏走了进来,里面还有女吏。他们登楼入阁,四下转悠了一番,仔细打量了一下众人,叮嘱了一下掌柜小二,这才转身出门离开。 “这些皂吏在干什么?” 杜庶好奇地问道。 “还能干什么?查斗鸡斗蛐蛐斗茶,凡有赌钱的,一律抓捕。那些女吏,就是专门查女子缠足的,罚的钱可多了!查来查去,生意还让不让人做了?” 小二没好气地嘟囔道。 杜庶和余玠面面相觑,都是一笑。 新政此举,似乎真是有些扰民。但临安城的萎靡之风,是得好好整治一下。骄奢萎靡,可不是清明政治该有的样子。 “希望这不是做做样子,浅尝辄止。” 杜庶摇摇头,感慨地一句。 大宋朝廷乱象丛生,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希望新皇的新政,能一直坚持下去。 第36章 春日来 二人低头说话,几人进来,衣冠楚楚,盛气凌人,似乎正是临安城的官宦纨绔。 其他客人赶紧住嘴,转向其它话题。几个纨绔扫了一眼大堂,就要向楼上走去。 “那不是魏近愚和真志道吗!” 杜庶抬头一看,一眼让出了两位纨绔,立刻叫了起来。 “真衙内、魏衙内!” 听到有人叫,真志道和魏近愚都是停下了脚步。 “余玠、杜庶,你们也在!” 魏近愚也在太学混,和余玠杜庶都认识。不过他是凭借父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个下舍生而已。 “真衙内、魏衙内,你们这大包小包的,仆役随从,是要去游山玩水吗?” 余玠冷冷一哼,很有些看不起自己的同窗和老相识。 这个真志道,参知政事真德秀的公子,去福建地方上当了个小官,花天酒地惯了,耐不住寂寞,又辞官跑回了临安。 反正他爹是当朝执政,不差钱,够他吃喝玩乐。 还有这个魏近愚,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小儿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太学里整天不见人,斗鸡走狗,妥妥的纨绔膏粱。 魏近愚的姐夫,四川潼川府路的转运使安恭行,四川的名门望族,大贪官一个,天怒人怨。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办了他? 恩萌入仕,这些个纨绔膏粱,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余兄,你还是这么傲气,嘴上不饶人!” 真志道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 他脾气好,知道余玠就是脾气傲,但为人却是坦荡,也不在意他的嘲讽。 “老余,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是去报考金陵讲武堂的。你还是好好的呆在临安,做你的狗屁上舍生吧!” 真志道性格温和懦弱,魏近愚却是个杠头,得意洋洋,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你们要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就凭你们?” 余玠不由得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真志道和魏近愚。 他们也要去报考金陵讲武堂?金陵讲武堂是藏污纳垢的场合吗?怎么什么人渣都收? 话说回来,金陵讲武堂创办和招募学员,看样子是确之凿凿了。 余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凭我们!临安双雄!不行吗?” 魏近愚牛眼一瞪,没好气地一句。 这一阵子,他都在读书练武,可是下了苦功,就是为了确保能考进金陵讲武堂。 当然,他也不想被这些人瞧不起,看笑话。 “余兄、杜兄,我们等一会动身,一起吃顿饭,就当为我们送行吧!” 真志道嘿嘿一笑,过来拉住余玠和杜庶,一起向楼上走去。 皇帝要招 200名临安城的官宦子弟进金陵讲武堂,他虽然没有什么特长,但文武都是略懂,又有他爹这个当朝执政,进金陵讲武堂,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真的考不上金陵讲武堂,去金陵大学堂也不错,反正够热闹就行。 “说好了,你请客。我们可付不起酒钱!” 余玠半推半就,嘴里还说着,一点也不要脸。 “走吧你!就你那铁公鸡!” 魏近愚狠狠一句,黑着脸跟上。 “两位衙内,祝你们前途无量,一路顺风!” 二楼的阁间,几人围桌而坐,余玠首先举起了酒杯。 都是年轻人,都是豪迈的性子,立刻就是其乐融融。 “两位,祝你们早日混进金陵讲武堂,出人头地!” 杜庶满面笑容,也是举起了酒杯。 有这两位衙内,他可是既省钱又省心,可以放开白吃白喝了。 “不是混进金陵讲武堂,是考进金陵讲武堂!你就睁大了眼睛看吧!” 魏近愚举起酒杯,嗡声加了一句。 “好,考进金陵讲武堂!建功立业,为国为民。来,干!” 四人举起酒杯,纷纷碰在了一起。 “真兄,这个金陵讲武堂,到底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余玠放下酒杯,好奇地问了起来。 他寒窗苦读,从老家一路跋涉,还没有拜读朝廷关于讲武堂的政令。临安府虽然已经下了政令,但各官府却要在元夕节后,才会传达朝廷关于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政令。 “二位兄弟,听过这首歌吗?” 真志道接过话头,得意洋洋,拿着筷子敲着茶杯唱了起来。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 “这是……” 魏近愚的歌声难听,但歌词让余玠耳目一新,胸中热血沸腾,脸都红了起来。 万里长城、千里黄河、国家中兴…… 我去! 都是失去的故土,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 “听好了,这是金陵讲武堂的校歌,万里长城永不倒!” 魏近愚迫不及待接过话头,兴致勃勃,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是皇帝亲自创办,校训、校徽、校歌、校旗都有,一应俱全。皇帝任讲武堂的校长,我爹是副校长。金陵讲武堂就设在金陵行宫,第一期招收 1200学员。学期是一年,毕业后会分到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 1200人,毕业就是军官! 余玠和杜庶面面相觑,都是心跳加速。 金陵行宫改为金陵讲武堂,皇帝担任讲武堂校长,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两位,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那个什么金陵大学堂,或者去大宋水师学堂,反而要去金陵讲武堂?” 余玠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顾名思义,是为大宋军中培养军官,这两个纨绔,应该去更容易混的金陵大学堂才是,而不是金陵讲武堂。 不过,“我爹是副校长”,就凭这一句话,魏近愚也能进金陵讲武堂了。 “二位兄弟,金陵大学堂是当官,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金陵讲武堂是从军,马革裹尸,鏖战沙场。你们二位都是锦衣玉食之人,何苦舍易从难啊?” 杜庶吃喝着二人,直言不讳。 从来都是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权贵纨绔居然选择去从军,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 “夏虫不可语冰。你们以为,谁都愿意窝窝囊囊一辈子吗?” 魏近愚一杯酒下肚,瞪着二人,慷慨豪迈。 “你二人有所不知,当今皇帝雄才大略,先有《鞑靼策》,再是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再调殿前司禁军到边军,皇帝肯定要整饬武备,恢复中原。你们说,是沙场建功、金戈铁马,还是规规矩矩、平平淡淡的当一个刀笔小吏?” 魏近愚的话,让余玠二人肃然起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魏近愚,还是个有抱负的热血男儿。 “魏兄弟,刚才言语多有得罪。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余玠和杜庶一起拱手,向魏近愚赔礼。 “没什么,不必大惊小怪。” 魏近愚摆摆手,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能被别人认可,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要看我,我无所谓,只要兄弟们在一起就行。不过,水师学堂是水师,我还是想金戈铁马,黄沙万里,哪怕是辎重辅兵都好。浩瀚大漠,一望无际的草原,西域塞北,我都想去看看。” 真志道哈哈笑道,没心没肺。 他去福建,当的只是地方小吏,整日里无所事事,太过无聊,这才弃官跑了回来。 不过,也只有他这样的权贵子弟,才有选择的权利和资本。至于穷人,想都别想。 “两位兄弟,金陵讲武堂只招 1200人,整个大宋 17路,那么多英雄好汉,你们两个能通过吗?” 杜庶开始吃喝,看样子是为真志道和魏近愚担心,实际上他自己都已经心动。 父亲对他要求,自小就很是严格,读书练拳,一直都未曾耽搁。他虽然对考取金陵讲武堂意动,但也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考,能不能考进去? 这两个纨绔子弟,请客吃饭可以,去考金陵讲武堂,恐怕有些够呛。 余玠看了一眼心神不定的好友,微微一笑。 不用说,杜庶已经心动了。 不但是杜庶心动,他自己也是蠢蠢欲动。 “我会骑马射箭,又会读书写字,再去金陵城练上一阵子,应该没问题吧。” 魏近愚虽然有些不确定,但最起码的信心还是有的。 骑马射箭,也只有他们这些家境富裕的公子哥,才有财力物力支持练习。要是一般老百姓,舞枪弄棒可以,想要练骑射,比登天还难。 会骑马射箭、懂刀枪棍棒,从小就读书,写字,这也是魏近愚对自己有信心的原因之一。 “我和老魏也是一样。只不过荒了一阵子。现在距离金陵讲武堂招生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我再好好练练,应该没有问题。” 真志道嘿嘿一笑,有些底气不足。 学识上他倒不用担心,关键是这刀枪棍棒上,他还得练练。不过,考不上金陵讲武堂,大不了去大宋水师学堂,或者去金陵大学堂,尽管那是最后的选择。 魏近愚看了看余玠和杜庶,忍不住热心爆棚。 “老余、老杜,你们两个都是文武双全,胸有大志。以你们两个的才华,一起去金陵报考讲武堂吧。呆在太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有那个耐心吗?” “就是,两位兄弟,一起去金陵讲武堂碰碰运气。兄弟们在一起热闹,以后到了军中就是同袍。待在太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你们好好想想!” 魏近愚和真志道虽然都是纨绔子弟,但二人本质不坏,都是直肠子,二人一前一后,劝起了余玠二人。 年轻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热情和善意。 “二位兄弟,你们先去,我们两个就是要去,也总得收拾一下吧!” 余玠哈哈笑道,心头痒痒的,早已意动。 皇帝是校长,金陵行宫做讲武堂,听起来就高大上,不去才怪! “说好了,到时候金陵讲武堂见!” 魏近愚兴致勃勃,立刻端起了酒杯。 “放心吧!只要这桌酒菜是你做东,我和老余去定了!” 杜庶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端起酒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众人端起酒杯,纷纷碰在了一起。 几人谈的投机,意气风发,唾液横飞。一旁的小二听在耳里,不由得摇头叹息。 权贵子弟们纷纷去了金陵,这酒楼的生意,只能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第37章 春潮 武林门外渡口上,一处茶肆之上,女扮男装的魏思思和史慧玉喝着茶,看着人来人往。史慧玉的手上,还拿着一份《中华日报》。 二人青春貌美,雌雄难辨,吸引了不少来往行人的窥探。 “思思,听说你家二哥去了金陵城,你怎么没去送送?” 史慧玉看着报纸,秀眉微皱。 “送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只不过去金陵考讲武堂而已。” 魏思思似乎有心事,漫不经心地回道。 “依我看,你二哥去了金陵,你也心动了。是不是?” “你不心动吗?整天呆在家里,无聊死了!” 魏思思撅着嘴嘟囔了一声。 “你说,咱们要去考讲武堂,人家能收咱们吗?从古到今,好像没有朝廷收女学员的先例!” 史慧玉瞬间变得愁眉苦脸,楚楚可怜。 “你不要灰心丧气。依我看,讲武堂会招女学员。你看,报纸上面只是说了,凡我大宋有志青年。青年,顾名思义,就是年轻人,不分男女。” 魏思思看了一眼周围,“嘘”了一声。 “记住了,这件事要告诉其他姐妹,还要偷偷的。万一给朝廷知道,咱们的美梦可就落空了。” “保密!保密!” 史慧玉轻声说道,二人目光相对,都是呵呵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我爹同意不同意?” 魏思思苦着脸,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爹整天在金陵城忙,哪里顾得上你?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爹就是想反对,皇帝在那里,他能怎么着?” “你说的对!先斩后奏再说!” 魏思思兴高采烈,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 父亲虽然严厉,但还是慈爱。只要能进了讲武堂,父亲没办法,恐怕只能接受既成事实。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皇帝英明神武,雄心勃勃,咱们一起建功立业,像花木兰一样!” 史慧玉眉开眼笑,眼睛放光。 “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咱们回去收拾一下,下个月再去。我可不想被我爹发现,被赶回来!” 魏思思也是兴趣盎然,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金陵讲武堂,或许就是一次机会,一次改变她们一辈子命运的机会。 她可不想被父母左右,死死地捆在深宅大院。 “走,先回城,找其他人好好商量商量。” 二人付了钞,步履轻盈离开。 武林门外城门口的告示牌前,围满了进出城的百姓,众人看着上面的告示,有人似乎正在堵着。 进城的魏思思和史慧玉二人,也被告示的内容所吸引。 “临安府公告,自即日起,大宋律法明文规定,禁止女子缠足,禁止斗鸡斗蛐蛐等一切相干关扑之举。凡我大宋百姓,发现缠足者关扑者,第一次需付以 20贯罚金,第二次 40贯,以倍数罚之……” 有人读了出来,下面的百姓一片哗然。 “10贯!好好罚,反正那些富贵人家有的是钱!” 立刻有人叫出好来。 “一次 10贯,看样子没多少,一年罚个七八次,富贵人家也要倾家荡产了!” 有人算的仔细,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以后这临安城,没有鸟叫蛐蛐叫,可就要清静多了!” “那些纨绔子弟,关扑不要命的,总能找到赌钱的地方!” “那也得偷偷摸摸的!万一被发现,搞不好可要坐牢!” 众人议论纷纷,魏思思和史慧玉相对一笑,随即走开。 其实这些消息和政令,报纸上都有,只不过亲耳听到,还是觉得不一样。 武林门口,一群健仆抬着几顶轿子从城内出来,却被城门口的官差拦住。 “停下,落轿盘查!” “大胆,这是刑部尚书葛洪葛相公的家眷,还不赶紧放行?” 健奴瞪起眼来,手搭在了刀把上。 “怎么?要动手吗?” 带头的官差满脸横肉,退后一步,指挥着其他的官差上去。 “把这厮拿下,回去交给相公发落!” “慢着!” 前面轿子旁管事模样的男子上前,阻止了气势汹汹的官差。他上前几步,从钱袋里摸出了几张宝钞来。 “小哥,里面是葛相公的家眷,抛头露面不好。还请行个方便。” 会子塞入手中,怎么也有一二十贯。官差轻轻点了点头,挥挥手,一众皂吏退下。 “放行!” 官差退回几步,轿子被抬起向前,没走几步,却被两个披甲的禁军拦住。 官差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两个禁军左右箍住。 “你们要……干什么?” “屁事不干,公然收受贿赂,你他尼昂这官差当的可真是轻松!” 杜二上前,一巴掌打飞了官差头上的帽子。 “听好了,这里我现在接管,你会被押往临安府受审!押下去!” 杜二趾高气扬挥挥手,禁军把垂头丧气的官差压了下去。 以前是这些皂吏对他们兄弟耀武扬威,现在发过来,心里头别提多舒坦。 朝廷推行新政,他们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禁军,深谙民生疾苦,正好可以明察暗访,作为监督之用。 “退回去!” 禁军们阻拦威逼下,两顶轿子又被抬了回来。 “你们想怎样?还想收第二次钱吗?回去告诉我们葛相公,到皇帝那里参你们一本!” 管事脸色铁青,狐假虎威。 “皇帝亲自下旨,临安府明文规定,凡出入城的轿子,都要盘查,看有没有裹脚。皇帝的旨意,你敢违抗吗?” 杜二指了指城墙上的告示,面色冷厉。 “你这厮贿赂公差,威胁禁军,视律法为无物,随意出入城门。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 管事的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落轿盘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杜二毫不客气,立刻下了军令。 管你什么葛相公郭相公,奉的是皇命,行的是律法,坦坦荡荡,谁也不在乎。 “好好好!别查了,罚金我出了!” 管事慌了神,就要掏钱出来,摆平这件事。 光天化日之下,府上的女子抛头露面,总不是件好事。 “看来是缠足了。不过,我们还是要盘查一下,看是第几次,然后要登记入册,月月去查。” 杜二看着管事,冷冷一笑。 “你有钱,我们乐意奉陪。不过等你们进城的时候,交的罚金可就是成倍。千万别忘记了!” 查了是否缠足,姓名核实无误,登记在册,收了罚金,开了执单,一切才告一段落。 管事的脸色难看,挥挥手,众人抬着轿子,出了城门。 “夫人,这怎么行啊?这样一出一进的,不知要花多少钱?” 出了城,管事心疼地向后面的轿子里轻声说道。 “今天是第几次?” 轿子里的夫人,依然是轻声细语。 “回夫人,是第 2次,花了 40贯钱。” 管事小声回道,还不忘提醒。 “夫人,要是下一月还被发现,可就是 80贯了。” 凡是发现裹脚的女子,听说官府会派郎中,定期去家里排查。如果发现还在缠足,一次比一次法的严格。 “看来,只有不让月儿缠足了!” 夫人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了出来。 再发现几次,损失钱不说,只怕自己官人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魏思思和史慧玉看的仔细,各自做了个鬼脸,牵马进城。 “二位,这是出去游逛了吗?” 看到是史慧玉和魏思思,杜二满脸笑容打着招呼。 这两位女子经常在玉津园练武,他们这些兄弟都认识。 “杜二,做得好!” 魏思思竖起了大拇指。 “杜二,你们什么时候去金陵啊?” 史慧玉好奇地问道。 “讲武堂3月初开课,我们大概2月底过去,到时候还要参加考核,不过问题不大。” 杜二估摸着回道。 “杜二,咱们到时候金陵见!” 魏思思没头没脑地一句,和史慧玉走开。 杜二看着两个女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到时候金陵见,到底是几个意思? 魏思思和史慧玉走了一段,魏思思眼尖,忽然叫了起来。 “慧玉,那是谁?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好像是吴衙内啊!牵马背着包袱,那是他父亲吧?他这是要去哪里呀?” 史慧玉看了看,好奇地说道。 魏思思眼珠一转,马上起了兴趣。 “过去问问!” “见过吴叔父。” 魏思思和史慧玉过去,纷纷向吴念见礼。 临安城的权贵,就那么大个圈子,王公贵族,基本上大家都认识。 “思思、慧玉,你们这是……” 吴念话未说完,就被魏思思抢过。 “叔父,你们这这大包小包的,要到哪里去啊?” “思思,皇帝下了旨意,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要招收临安官宦子弟。吴峰非要去讲武堂,怎么也不肯去金陵大学堂。叔父我这……” 吴念的话,被吴峰不耐烦地打断。 “爹,说这些干啥?赶紧走了,要赶渡船!” 吴峰黑着脸向前,无视魏思思和史慧玉二人殷切的招呼。 吴念无奈,带着随从赶紧跟上。 “不会吧?金陵讲武堂,不会什么人都收吧?” 魏思思看着吴念父子离开的背影,一声怪叹。 “其实吴峰不错,会骑马、会射箭,人也豪爽,就是性子太急了些。再说了,一般的人家,不会骑马不会射箭,哪能比过他们呀?” 看起来,史慧玉对吴峰的印象不错。 “吴家和皇帝不对付。你说,吴峰去金陵讲武堂,会不会是太后的主意?” 魏思思天马行空,狐疑地一句。 “肯定是这样!皇帝胸怀坦荡,志在天下,果然是一代风流人物!” 史慧玉脸色泛红,幽幽地一句。 “慧玉,我看你的春心动了。你干脆入宫,直接做了皇帝的嫔妃,天天纠缠在一起,那可比去讲武堂强多了!” “魏思思,你才是春潮迸发!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史慧玉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慧玉,不如去钱塘江上,看看春潮去?” 二人停止了打闹,魏思思兴致勃勃,忽然起了兴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走,去钱塘江看春潮!” “走!等去了金陵,也许就没有机会看了!” 第38章 边事 杜杲进了御书房,正碰上赵竑黑着脸和众执政大臣交谈。看赵竑的神色,杜杲便知道有大事发生。 禁军搬来一把椅子,示意杜杲坐下。杜杲看几位执政大臣都是“坐而论道”,屁股只担了半边,小心翼翼坐下。 新君新气象,竟然有椅子坐。皇帝果然非同一般。 “楚州忠义军作乱,淮东制置使许国出逃,自缢而死,幕僚章梦先被杀。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半个月朕才知道?地方上的官员在做什么?” 也难怪赵竑如此恼怒。元旦清晨楚州兵乱,元夕节他才接到奏报。这办事效率,难道是被李全杨妙真的叛乱吓慢了吗? 更让他颜面无存的是,除夕时,他刚刚下旨给许国,让他安抚李全,不得克扣忠义军钱粮。圣旨还没有到达,除夕次日李全部就作乱。 这不是狠狠打他的脸吗? 忠义军、李全,一年中第一天的早晨发动叛乱,眼光毒辣,瞅准的好时机! “陛下,李全部元旦作乱,地方官员正在休沐,无人知道楚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加上扬州知府赵范刚刚被贬,是以,如今接到地方奏报,也不为怪。” 薛集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面。 我去! 原来李全部作乱,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就是不知道,楚州兵乱,和扬州知府赵范被贬有没有关系?要真是这样,说明赵范在地方上做的还不错,自己把赵范兄弟一撸到底,还是太冲动了些。 不过,一想到那个赵葵家里竟然养了四头白虎,他的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陛下,李全因一己之私,贸然攻杀朝廷大臣,于理不容,于法不合,罪大恶极,应派肱骨大臣率军北上,格杀此贼,以正国法!” 真德秀黑着脸继续说道,慷慨激昂。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宰相薛极忧心忡忡,却是不同的意见。 “陛下,山东忠义军十几万人,要是各部都效仿李全,岂不是天下大乱?李全已经控制了楚州,要是和金人里应外合,扬州祸矣,淮东乱矣,天下乱矣。臣请陛下安抚李全,平息事端!” 薛极的话,让几位执政大臣,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山东忠义军反抗金人暴政,投入南宋麾下以来,一直被南宋朝廷拉拢、分化,但总有野心勃勃者不甘摆布,李全就是这样的例子。如今李全势力越来越大,连许国这样的朝廷大员都敢格杀,可见其跋扈。 这也印证了南宋在处置忠义军问题上的完全失败。 一个不思进取的政权,难为了一群养尊处优的士大夫,也注定了一事无成。 赵竑阴着脸不置可否,目光扫向了敬陪末座的杜杲。 “杜杲,李全作乱,杀害朝廷命官,烧毁府衙。你怎么看忠义军?怎么处理此事?” 皇帝问询,杜杲不自觉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陛下,忠义军虽以归宋为名,其中深明民族大义者不多,多半是为求生存或图利,其目的只是为了获取财物与粮食。忠义军勇武好斗,良莠不齐,若是处置不当,不异于养虎为患,终将酿成大祸。” 杜杲顿了一下,看赵竑轻轻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刚刚登基,百废待兴,只有安抚李全部,以钱粮买和平。内修善政,整饬武备,以图将来之事。同时还要另择贤臣,出镇扬州,以阻李全部南下。” 杜杲的话,让赵竑脸色好看了些。 这个许国,百无一用的蠢货!在虎狼面前还摆架子、耍官威,真是误国误民的窝囊废,死的一点也不冤。 “杜杲,坐下吧。” 赵竑摆摆手,杜杲暗暗松了口气坐下。 边军孱弱,国力匮乏。终归是有聪明人,能看出当前朝局的弊端。 “陛下,李全狼子野心,肆意攻杀朝廷重臣,如果不严加惩处,朝廷的威严何在?天子的威严何在?陛下何以治国,又何以御天下臣民?” 真德秀不屈不挠,继续上奏。 如今这朝堂,史弥远被除,再也不是一家独大,而是百花齐放,执政大臣们都是胆子大了起来,畅所欲言。 “宣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怎么看?” 赵竑目光转向参知政事宣缯,脸色温和。 我的老师,这一仗打下去,你就不担心兵败吗? 关键是,他有一大堆的事要做,千头万绪,而且件件都是大事。即便他能赢得这一场和李全的战争,他也没有心思此刻去发动这场边事。 现在他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北方强大的蒙古铁骑,而不是区区一个李全。 “陛下,臣以为,李全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刚刚登基,应妥善处置,不可仓促行事。李全占据楚州,必须立刻平息骚乱,以免祸乱蔓延。臣举荐楚州通判徐晞稷担任淮东制置使,令他安抚李全,不可再生祸乱。” 参知政事宣缯皱眉说道,他大概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楚州通判徐晞稷镇守过海州,又在楚州为官,和李全关系相处的不错。让他担任淮东制置使,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处置方式。 “陛下,李全诛杀朝廷重臣,狼子野心,丧心病狂。若是一味姑息养奸,恐怕养虎为患,陛下明鉴!” 真德秀急不可耐,抢话说道。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他是刚刚登基,李全就作乱,这也太不给他面子。 但如今政务繁忙,百废待兴,他还真没有勇气对李全用兵。 那个超模身材的杨妙真,她为什么要作乱? “陛下,李全作乱,天下震动,金人定会闻风而动。到时候淮东震动,危及江南,陛下宜速速安抚,另择大臣出镇淮东,以策万全!” 宣缯再次进言,坚持以和为贵。 先帝驾崩,皇帝刚刚登基,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妄启战事,以免朝廷焦头烂额。 “陛下,臣附议宣相公。非常之时,可令楚州通判徐晞稷担任淮东置制使,安抚李全,免生祸端!” 执政大臣胡榘终于开口,赞成宣缯的看法。 几位执政大臣意见不一,真德秀主战,薛极三人主安抚李全。赵竑的目光,看向了杜杲。 事实上,他真的犹豫不决。 或者说,他对宋军的实力,没有信心。 “杜杲,是安抚李全,还是出兵讨伐。你怎么看?” 元芳,你怎么看? “陛下,臣附议宣相公,令楚州通判徐晞稷担任淮东置制使,安抚李全。陛下即位之初,不宜妄动刀兵,除非有必胜的把握。” 杜杲轻轻的一句,让几位执政大臣或是沉默,或点头称是。 “杜杲所言甚是。” 赵竑无奈地一句。 按照历史上的节奏,李全虽然跋扈,但现在还不会造反。他只能顺水推舟,给自己整饬武备的时间。 他需要时间,哪怕是一年,或许已经足够。 赵竑看了一眼御桌上的奏折,抬起头来。 “彭义斌对李全不满,李全攻打恩州,被彭义斌所败。彭义斌致书沿江制置使赵善湘,欲要剿平李全,出兵收复中原。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竑的话,又引起执政们一片哗然。几人交头接耳,兵部尚书宣缯跟着上奏。 “陛下,彭义斌占领山东、河北等地,部下已达数万人之多。还是要防养虎为患,莫要让彭义斌成为下一个李全!” “陛下,彭义斌和李全都是尾大不掉,此刻正是良机,坐山观虎斗,正好消除这些北军的势力!” 胡榘小心翼翼上禀。 “陛下,千万不可!” “千万不可!” 宣缯和杜杲几乎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宣缯首先开口。 “陛下,李全戕害朝廷重臣,形同谋逆,即便是权宜之计,也不能奖赏!至于彭义斌部,都是忠义之士,陛下应予以赏赐,以安前方将士之心。赏罚分明,也能敲山震虎,让李全知难而退。” 宣缯徐徐道来,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李全桀骜不驯,兵强马壮,但我两淮十几万边军,难道还怕区区一个李全吗?” 几个参知政事,包括杜杲,一时都是无声。 两淮十几万边军,也许不怕李全。但敢放手一搏吗? 打铁还需自身硬,还得练兵才是。 “陛下,宣相公所言极是。从来都是正面迎敌,没有听说过一味委曲求全可以退敌。请陛下厚赐彭义斌,免除对李全的犒赏!” 真德秀拱手一礼,支持宣缯的朝议。 皇帝想要推行新政,并不想立刻对李全开战。既然如此,免了李全的赏赐,也是一种选择。 “臣附议宣相公!” 薛极朗声说道,附议宣缯。 “臣附议宣相公!” 胡榘也是支持宣缯的谏议。 “真公,你们几个执政,可有决议?” 赵竑轻声说道,似乎要结束今天的谈话。 “陛下,可擢任彭义斌为京东制置使,赏钱 30万贯,犒赏其麾下将士。可任楚州通判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安抚李全。派重臣出知扬州兼淮东安抚副使,以备不测。” 真德秀上奏,赵竑点点头,迅速做了决断。 “传旨,让彭义斌速速撤回淮水以南。鞑靼兵锋正盛,中间有金人相隔,侧翼有李全掣肘,彭义斌没有胜算。” 赵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避免彭义斌在河北孤军奋战,最后功败垂成。 “至于李全部,照例提供钱粮,任楚州通判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安抚李全。” 自身不够强大,只能忍气吞声,卧薪尝胆,以时间换空间了。 几位执政大臣遵旨,赵竑指着心神不定的杜杲,忽然问道: “杜杲,你脸上的箭伤,是与金人交战所致吗?” “回陛下,正是。当年滁州一战,军情紧急,不得已鏖战沙场,中了两箭。不过有一天,臣一定要找金人讨回来。” “说的好!大丈夫快意恩仇,从早到晚。何况是国恨!” 赵竑目露赞赏之色,正色说道: “杜杲,从即日起,你就是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副使!你不要告诉朕,你不堪重负吧?” “臣谢陛下天恩!陛下知遇之恩,臣定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确保淮东无事,李全部不敢下江南一步!” 杜杲跪下,郑重磕头,山呼万岁。 “杜杲,你是大才,关乎万千将士安危,朝局安宁,不可轻易涉险,也不要你肝脑涂地。淮东李全跋扈,边事不宁,百废待兴,还要你安民保边。稍后你我君臣细谈,你就克日赴任吧。” 赵竑温声说道,稍稍放下心来。 历史上证明过的名将,应该能让人放心吧。 第39章 太后(1) 正月二十,临安大内,慈宁殿。 太后杨桂枝正坐在殿前,膝盖上厚厚的锦毯,对着眼前的梅林出神。 周围的宫人寂静一片,人人都是小心噤声。 元旦前后,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杨太后,已经将数位宫人打伤或赶出了禁宫。 一场宫廷废黜风波,仅仅是一个来月,这位大宋朝廷的后宫之主,头发全白,人也苍老憔悴了许多。 “太后,陛下和昭仪来看你了。” 贴身宫女翠珠上来,小声禀报。 “请他们进来吧。”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一丝惊讶。 时隔快两个月,这个赵竑才来见自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会来送自己三尺白绫,让自己了此残生吧? “太后,陛下不喜欢被人称为“官家”。” 翠珠红着脸,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杨桂枝诧异地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翠珠,轻轻点了点头。 “孩儿参见太后。” 赵竑过来,上前肃拜。 “妾身参见太后。” 周秀娘跟着行礼。 赵竑和周秀娘站在杨桂枝跟前,毕恭毕敬。 说实话,他很忙,也懒得前来尊老爱幼。让他惊讶的是,杨桂枝猛然老了许多,白发苍苍,面容憔悴,和他脑海里镇定冷酷的那个皇后判若两人。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作用?失去了对大宋禁内的掌控,这位睚眦必报的杨太后,已经形同废人了? 不过,今天是杨桂枝的生日,他不能不来。 “拿上来吧!” 周秀娘摆摆手,禁军们把东西抬了上来。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杨桂枝心头一惊,惊惧浮上心头。 他不会真让自己自尽吧? “太后,今天是你的寿辰。这是孩儿的一番心意,祝你身子健康,福寿延年!” 赵竑有些惊诧,恻隐之心顿生。 精明强干的杨桂枝,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可见宫变的打击,对她还是挺大的。 “我的……寿辰……” 杨桂枝心头恍惚,如痴如醉。 “太后,昨天就跟你提过了,你恐怕又给忘了。” 翠竹在一旁轻声说道,稍稍弯曲的身子,腰臀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赵竑的贼眼,莫名地一亮。 以他老司机的审美观点,就这腰身,怎么也是八十五分以上。 “太后,正是先帝大丧,不宜操办,还请太后体谅。” 周秀娘在一旁轻声说道,亲自打开了箱子。 “太后,知道你喜欢作画,这是几幅古画,另有一些我父亲亲自打造的首饰,不成敬意。” 周秀娘介绍完,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强势精明、让她敬而远之的杨桂枝,竟然如此苍老憔悴! “陛下,昭仪,坐吧。有心了。” 杨桂枝看了一眼礼品,轻轻点头,眼神里一丝惊诧。 难道说,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赵竑和周秀娘在一旁坐下,宫人奉上茶来。 赵竑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泡茶,不是那种茶叶碾碎的抹茶。 看来,自己的生活习惯,太后大人了解的清清楚楚。 杨桂枝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看翠竹。翠竹红着脸,眼神闪烁。 “太后,孩儿日理万机,没有前来问候太后,还请太后恕罪。本来想带皇孙来,可是孩子闹腾,怕惊扰了太后的清静。” “陛下,成王败寇。你心里恨我,我心里也明白。你不用刻意。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杨桂枝轻声一句,面色平静。 看来,她已经接受了眼前这个现实。 “成王败寇?” 赵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太后,成王败寇,都和你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谁登基大宝,你还是你的太后。史弥远操控一切,完全可以直接推赵贵诚上位。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掺合进来?而且非要和我死扛到底?” 赵竑的话,引来杨桂枝的一阵沉默。片刻,她才缓缓开口。 “官……陛下,闹到和史弥远势不两立,你和老身又互相伤害,你就没有反思过,自己也难辞其咎吗?” 倔强的杨桂枝,做错了事还不承认。 赵竑的心头,充满了无奈。 “即便是我咎由自取,但这是国事,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太后因私废公,和史弥远私自废黜当朝太子,矫诏另立新君,太后难道能心安吗?” 失望之余,赵竑微微有些生气。 杨桂枝对自己,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敌视。 你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但你至少可以不让别人那么讨厌你。 纯粹的屁话! 屁话放在杨桂枝身上,似乎永远都不合适。 “陛下不必多说。现在陛下是胜者,陛下所说就是圣旨。老身不过是败军之将,任由陛下处置吧。” 杨桂枝面上冷若冰霜,赵竑心头暗暗叹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桂枝果然是杨桂枝,年过花甲,还是如此心如铁石。 这样固执的人,到底要怎样改变啊? “太后,孩儿想说几句心里话,不知太后愿不愿意听听。” 赵竑不再掩饰,直接说明了来意。 目光看向杨桂枝身后的侍女翠珠,赵竑贼眼又多看了几眼。 长腿细腰,一件轻袍掩盖不住胸前的挺拔,好柔美的女子! 被赵竑看的心慌意乱,翠珠脸上泛红,却娇羞不已地回看了赵竑两眼。 这一切,都被不经意抬起头来的杨桂枝敏锐地捕捉。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恼怒。 “陛下是大宋天子,生杀予夺,有话自然可以直说。” 杨桂枝脸上不动声色,轻轻摆了摆手,周围的人包括翠珠,都是退了下去。 “秀娘,你先去内厨司准备一下,我和太后有话说。” 礼数上场面上已经做到,周秀娘待在这里无聊,不如让她回去歇着。 “太后,我先过去了。等一会给你过寿!” 周秀娘行了一礼,先行离开。 “陛下,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要避开你的女人?想要杀了我这个老太婆,尽管动手就是。陛下登基大宝,是踩着老身的脸面上去的。老身感激不尽!” 杨桂枝忍不住,冷冷笑道。 宫变当日,她所受到的耻辱,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 “太后,当日废黜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孩儿没有选择。让太后难堪,也是无奈之举。” 赵竑微微迟疑,还是说了出来。 杨桂枝这样的人,最在乎自己的脸面。当日宫变,杨桂枝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虽说是自作自受,但终归是让她颜面扫地。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去金陵,也许会待很长时间,他可不希望后院起火,到时候不得不痛下杀手,闹得两败俱伤。 今天,既是给杨桂枝过寿,又是来求和,摆明自己的态度。 杨桂枝面无表情,依然看着眼前的梅林,一言不发。 “太后,若是孩儿被废,以史弥远的狠绝,孩儿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孩儿不得已反击,只图自保。让太后难堪,乃是形势使然,还请太后体谅。” 赵竑据实回答,语气诚挚,姿态放的很低。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赵竑,微微一笑,身子依然没动一下。 “陛下,你真的是好计谋。先帝遗诏、买通冯树、装聋作哑,扮猪吃老虎,一击得手。说心里话,大宋交到陛下手上,老身放心了。” 杨桂枝轻描淡写说道,听不出话里的悲喜。 此刻,她的心里安定了几分,看来新皇并不是要和她算旧账,而是握手言和。 毕竟,面子再大,也大不过人的生死。 “太后,孩儿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孩儿当日想和吴氏和好如初,但吴家根本不给孩儿机会一样。所有的一切,孩儿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竑苦笑一声,感慨地说了出来。 “孩儿也想安安静静地登基,不要经历这些生生死死。太后难道不知道,当日孩儿可是从东宫一路杀到了福宁殿。孩儿身上藏带火器,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太后以为,孩儿想这样以身犯险吗?” 杨桂枝冰冷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情感。她坐直了身子,眉头微微一皱。 “陛下,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我让后宫不安,赵贵诚东山再起。你放心,老身花甲之年,早已心灰意冷,不会也没有能力再掣肘你了。至于赵贵诚,志大才疏,翻不起浪花。” “太后小看了孩儿,也小看了自己。” 赵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赵贵诚不过庸人之资,太后不会选他为大宋之主,他担不起这副重担。朕也不怕太后掣肘,朕只是不想你我母子反目成仇,让天下人耻笑,让大宋失去了唯一一次中兴的良机。” 杨桂枝能够服软,这可真是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只有杨桂枝安安稳稳当她的皇太后,他一定会善待,也给足她面子。 他还是有这个度量。 “陛下,你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你就能挑得起大宋这一副重担吗?” 杨桂枝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一丝讥讽。 母子反目成仇?他们两个还算母子吗?恐怕早已经是仇人了吧。 “太后,我大宋今日之乱局,太后才是始作俑者。太后难道不知吗?” 赵竑怒气渐生,脸色也黑了许多。 “陛下,你如今是大宋官家,你怎么说都行!” 杨桂枝心里不由得一惊。赵竑性格刚猛,可不是软蛋,自己说话太重了些。 “太后,当日你贵为大宋皇后,为了你和韩侂胄的私怨,串同史弥远,不惜矫诏将当朝重臣格杀。你养虎为患,致使史弥远专权,大宋天子沦为傀儡。今日大宋所有的困局,都是拜你所赐。你难道还不自知吗?” 赵竑的话,让杨桂枝脸色通红,愤然反驳了出来。 “陛下,你血口喷人!韩侂胄妄动干戈,北伐草草,金人要他的人头,与老身何干?” “太后,是不是和你有关,你心知肚明。” 赵竑暗暗摇头,此人倔强强悍,已经没法再与之争辩。 “太后,你看这梅花,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孩儿要带领大宋,革新变法,励精图治,让大宋走上一条光明之路,一条民族富强的光明大道。” 赵竑指着盛开的梅林,朗声说道,却让杨桂枝再度冷冷一笑。 “陛下,那又是怎么样的一条光明之路?” “这条光荣之路,会刻满我汉家王朝的光荣。万国来朝,宾服四夷。遥远的西域,浩瀚的大漠,黄河九曲,波澜壮阔的大海,凡是日光所照,江河所至,都是我大宋的天下。我要我汉家的文明,沐浴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赵竑的话语,让自己的心,都热了起来。 恢复汉家昔日的荣光,那是每一个汉家热血男儿的理想。也许大多数人,包括杨桂枝们都不能理解,但他们依然会做。 第40章 太后(2) 赵竑热血沸腾的话语听在耳中,杨桂枝依然是脸色平静,冷冷一句。 “陛下,那就祝你心想事成了。” 这些话语,她曾经听过许多次,但都是南柯一梦。 孱弱的大宋,早已是无力回天。 杨桂枝的冷淡看在眼中,赵竑的心也是冷了起来。 和这些心如铁石的既得利益者谈理想,他不是脑子有病吗? “太后,我已封杨谷为奉国军节度使,杨石为保宁军节度使。希望他们能安分守己,为国分忧。杨家的荣华富贵,我会尽力而为。” 此时,赵竑的心已经变的平静。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没有再必要谈下去。 大宋已在他的手中,他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就是。 “太后只管安心怡享晚年,朕不会做什么的。” 赵竑站起身来,对着梅林,面色平静。 “北宋变为了南宋,积弊重重,积重难返。南宋几代君王、士大夫、你还有史弥远,都是让南宋继续滑向深渊的罪魁祸首。朕不会与你们计较,因为你们眼光有限,身处其中,只能随波逐流。朕要让南宋走上正轨,朕没有精力和你们内耗。太后,你我相安无事,便是大宋最好的福祉。太后,孩儿告退!” 赵竑拱手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确没有再多留哪怕一秒钟的必要。 “陛下,慢着!” 赵竑就要告辞离开,杨桂枝却叫住了他。 或许,她已经感受到了赵竑的厌烦。这却是她最怕的。 “太后,你还有何吩咐?” 赵竑转过头来,脸上风平浪静。 他不想杀杨桂枝,这是最好的选择。他能放低姿态委曲求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陛下,你可以尽管放心。老身已经老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杨桂枝的话无精打采,看样子已经接受了现实。 “太后,孩儿多谢!” 赵竑面上浮起一丝笑容,肃拜一礼。 今天来给杨桂枝拜寿,不就是要她这一句话吗? “陛下,老身想问你一句实话,你对杨意是真的吗?” 杨桂枝岔开了话题,回到了自己的侄女身上。 赵竑诧异地看着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我对杨意自然是真心。等日后朝政稳定,先帝下葬以后,我自然会迎她进宫。” “陛下,老身言尽于此。杨意身上的毛病很多,你要是娶她,就要不离不弃。要么就趁早断了这念想,不要和她纠缠。” 杨桂枝皱眉说道,似乎结束了话题。 “孩儿告退!” 赵竑懵懵懂懂,告辞离开。 杨意,那个慵懒动人的贵妇,真的有这么多缺点吗? “陛下,下次来时,记得带上你的“宋王剑”,老身想见识一下!” 赵竑就要离去,杨桂枝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太后随时都可以看,孩儿回头就带来!” 赵竑肃拜一礼,转身离开。 他之所以没有佩戴“宋王剑”,就是不想杨桂枝误会。没有想到,还是被精明的杨桂枝猜到了。 经过翠珠身边,看到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窈窕修长的身段,赵竑微微一笑。 “果然是位佳人!” “陛下!” 翠珠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赵竑离去,杨桂枝看着眼前的梅林,嘴里喃喃自语。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赵竑,你这是要韬光养晦吗?” 沉默了片刻,杨桂枝这才轻声喊了起来。 “翠珠,你过来一下。” “太后。” 翠珠上来,站到杨桂枝一旁。 “皇帝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杨桂枝轻声问道,似乎事不关己。 其实赵竑所作所为,她大概都知道。 “太后,陛下除了颁布一些新律令,听说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在庆元府筹办水师学堂,还要在金陵办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 翠珠在一旁轻声说道,脸色微微泛红。 “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 杨桂枝一愣,翠珠赶紧从袖中拿出一份报纸递了上去。 “太后,这是朝廷所办的报纸,陛下要做的事情,都在上面登出来了。” 翠珠在一旁轻声指点了起来。 “中华日报?” 杨桂枝眼神里的惊愕更甚。她拿起报纸看了片刻,目光变的茫然。 宣传司、水师学堂、讲武堂、禁止斗鸟斗蛐蛐、禁止缠足、反贪司…… 这个赵竑,登基伊始,不过月余,就做了这么多事情? 他到底要干什么? “太后,你还好吧?” 翠珠惊讶地问了起来。 “我没事。” 杨桂枝眉头一皱,忽然轻声问了出来。 “史弥远和郑清之那些人,还关在牢里吗?临安城的士民,他们反应怎样?” 提到史弥远,杨桂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在谈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回太后,史弥远等人还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面,听说月底就要开刀问斩。临安城的士民欢呼雀跃,许多人……” 翠珠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杨桂枝柳眉一竖,翠珠赶紧说了出来。 “回太后,史弥远被抓,府宅被抄,史府都被贬为庶人。临安百姓欢欣鼓舞,天天都有人放烟花鞭炮。太学生们联名向陛下上书,要严惩史家一门的所有官员,都被官家挡了回去,说是只惩首恶,不株连无辜。” 翠珠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睛里面的喜色若隐若现。 四明史家,满门都是士大夫,史浩、史弥远父子都是当朝宰相,史弥远时期,四明史家更是达到了其家族的巅峰,权倾天下。 不过,史弥远的哥哥史弥大已经过世,史弥远的弟弟史弥坚已经致仕归乡。 至于一同受诛的郑清之、余天赐等人,不过是史弥远的附庸,微不足道。 皇帝此举,大度自信,高明至极!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杨桂枝失落地摇了摇头。 尽管赵竑已经示弱,还是要让赵竑安心。 让侄女嫁给赵竑,这就是她想要的第一步。只要杨家和赵竑联姻,一切都风平浪静,其乐融融。 杨桂枝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个赵竑,还是太年轻,自己一激将,他就答应了娶杨意。 希望他是真心的,希望侄女不要作妖。 “翠珠,你和杨意要好。你觉得她入宫服侍皇帝怎么样?” 杨桂枝头也不抬问道。 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性奢嗜酒,强势善妒、浮华敏感。如果真的入宫为妃,这么多的缺点,将来不知道是福是祸? “太后,陛下喜欢意姐姐,意姐姐心里也有陛下。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翠珠懵懵懂懂、老老实实地回道。 “问你还不如不问。” 杨桂枝摇摇头,坐直了身子。她抬头看着身材修长、眉目如画、脸色红润的翠珠,忽然话题一转。 “翠珠,你觉得皇帝怎么样?” 如果翠珠和杨意一起跟了赵竑,岂不是可以相互依靠,互为奥援? “太后,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太后可以放心,陛下不会难为太后。” 翠珠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桂枝。 “翠珠,说实话!” 杨桂枝脸色微微一沉,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一口一个“陛下”,眉目含春,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她还看不出来。 光是知道赵竑喜欢喝“泡茶”,不喜欢被人称为“官家”的小细节,就让她瞧的明白。这个翠珠,对赵竑非常上心。 “回太后,陛下雄才大略,文韬武略,一定能够富国强兵,中兴大宋!” 翠珠不敢犹豫,急急忙忙说了出来。 “翠珠,你喜欢陛下吗?让你去服侍陛下,你愿意吗?” 杨桂枝温声说道,脸上不自觉挂上了一点笑容。 “太后,奴婢……舍不得太后……” 翠珠面红耳赤,还在嘴硬。 “别骗人呢!恐怕早已经春心泛滥了吧。” 杨桂枝丝毫不给翠珠闪转腾挪的功夫,继续问道: “我记得上次陛下进了一对金钗,还有一副玉镯,我赏了你,金钗和玉镯还在吗?” “回……太后,还在,奴婢保……存的好好的,不敢乱戴!” 翠珠结结巴巴,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 服侍年轻俊朗的官家,太后说的是真的吗? “一切都是天意。过上几天,选个好日子,戴上金钗和玉镯,好好打扮一下,去见官家吧,记得小心服侍,不可放肆,不可恃宠生骄。” 杨桂枝温声说道,目光忽然亮了许多。 “太后,陛下他会接受奴婢……” 翠珠小声说道,被杨桂枝冰冷的目光阻止,赶紧住嘴。 “太后,奴婢舍不得太后。” 翠珠跪了下来,眼泪汪汪。 杨桂枝虽然霸道,但很是护短,她们这些宫女,都得了不少的恩赐。 “翠珠,你已经十六岁了,青春貌美,宫里的礼节也都知晓,也该有个归宿。你放心,陛下知道是我让你去的,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杨桂枝轻声一句,翠珠心慌意乱爬了起来。 “下去吧,好好收拾一下,尽快过去吧。” 翠珠退下,杨桂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冲一旁的宦官问道: “杨意呢,是不是已经回乡了?” “是,陛下登基的第二日,杨小娘子就离开了。” 宦官上前,轻声回道。 “叫她回来吧。告诉她,老身和陛下相安无事,她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杨桂枝幽幽说道,语气忽然温和了许多。 “太后,薛相和宣相公他们来了,说是给你祝寿。” “太后,吴府和杨府的人也来了,都带着贺礼。” “太后,周昭仪和后宫的太妃们也来了。周昭仪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膳食。” 宦官一一报来,杨桂枝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去,让请他们进来,不要大声喧哗。现在还是先帝的国丧期,不宜张扬。” 赵竑不在,就是为了避嫌,以免让她难堪。让他的嫔妃给自己过寿,苦心积虑。 杨桂枝站了起来,看了看阳光明媚的梅林,嘴里喃喃自语。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赵竑,老身真是小瞧了你!” 杨桂枝的声音轻柔,却是有着难言的感慨。 万国来朝,宾服四夷。遥远的西域,浩瀚的大漠,黄河九曲,波澜壮阔的大海,凡是日光所照,江河所至,都是我大宋的天下…… 这到底是一厢情愿的自大之语,还是江山北望的无奈与心酸? 心里思量着,杨桂枝脚步轻快,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大宋江山既然到了赵竑手上,就由他去折腾。自己安享晚年就是。这又与自己何干? 第41章 冗官之忧 自从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的旨意下达,整个临安城的勋贵人家,都在翘首以盼,人人都希望自家子弟能分一杯羹,享受新皇登基带来的来之不易的红利。 宋朝虽然恩萌为官人数众多,人数比科举取士大概多出一倍,但一年不过两三百人。 而仅仅一个临安城,勋贵子弟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是以朝廷的公文下到各府宅之中,立刻就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感恩戴德之声。 朝野关注之下,吏部官员也是勤勉,很快就把临安府的权贵子弟,以及勋贵之后名单统计呈了上来。 看到名册上满满当当、竟然长达数千人的人数时,赵竑也是睁大了眼睛。 皇家子嗣单薄,他的“父皇”赵扩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这些士大夫一个个三四个,甚至五六个儿子,这还不包括女儿和那些懒得凑数者。 都说大宋三冗,冗官首当其冲,现在从这些权贵子弟名册上一看,果然是心服口服。 三千人! 细弱奢华的文风,养尊处优、养鹰斗犬的优渥豢养之下,究竟都充斥了些什么玩物丧志的玩意? “陛下,不必忧心。有道是有教无类,这些官员子弟,一半以上都是年轻人,还可以用用。” 宰相薛极笑着说道,满脸的皱纹展开。 这里面,就有他的两个孙子。 “陛下,这些权贵子弟,全都要到金陵大学堂去吗?” 兵部尚书宣缯眉头紧锁,黑线满面。 三千多官宦子弟,将临安府官宦子弟一网打尽。年龄大小不一,品行文章不一,如何安置?于大宋朝堂又有何益处? “几位卿家,这些子弟当中,可有贤者?举贤不避亲,你们可以推荐一下。待朕亲自面试一下,可为明年的科举。” 让这些参政大臣推荐,又有真德秀火眼金睛,相信不至于都是滥竽充数。 “陛下,臣等合计了一下,列了个条陈,请陛下过目。” 果然早有准备,薛极笑眯眯把奏折递了上来。 “薛相,你可真是雷厉风行啊!” 赵竑褒贬不明的一句,接过奏折,细细观看,里面果然琳琅满目,已经列出了数百人来。 “陛下,贤者人数共为六百人上下。除了临安府的功勋后人,还有大宋其它各路。其中大多数都有些学识。” 宣缯在一旁做起了备注。 “六百人,实在是太多了。” 赵竑轻声一句,将名册打开,放在桌子上。 人数如此之多,让他眼花缭乱,都失去了继续看下去探访贤者的兴趣。 “薛卿,国家边事孱弱,用人之际。你的两个孙辈,一个科举取士,一个就去金陵大学堂,也给群臣做个表率,你以为如何?” 朝中重臣的底细,赵竑还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谢陛下天恩!” 薛极眉开眼笑说道,随即又是摇头。 “陛下,不瞒你说,老臣的长孙薛坦,和真公、魏侍郎的公子一样,辞官去金陵报考讲武堂了。” 除了已经入仕的一个孙子薛坦,三个孙子都有了前程。 至于宰相可恩荫入仕八人,以后再说。 “薛坦,薛监造?” 赵竑微微一怔,不由得想起了陪自己去绍兴会稽的那个浓眉大眼年轻官员来。 这家伙竟然是个热血青年,他就不怕失业吗? 这样的技术性官员进了讲武堂,倒可以作为军工型人才,造枪造炮。 赵竑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三千纨绔子弟,这不就是一个人才吗! 继续看着名单,看到魏近愚和真志道两个名字,赵竑会意地一笑。 真志道以前就是官员,魏了翁还没有子嗣入仕,严格说起来,这二人不占恩荫入仕的名单。 不过,这样的特例太少,大多数都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得想个办法才是。 “胡卿,你是名门世家,你的孙儿胡埤,也和薛卿、真卿和魏侍郎的子嗣一样,去金陵大学堂吧。” 几个执政大臣的子嗣,还是要安排一下。 胡榘的祖父胡铨是高宗孝宗朝的名臣,胡榘的父辈都是士大夫,可谓满门读书人。 但望不过三代,到了胡榘的子孙辈,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这个胡埤吃喝玩乐,妥妥的临安城的锦衣纨绔,虽无大恶,也无贤行,去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已经是不错了。 胡榘无奈,只有遵旨。 恩荫入仕的折子就在皇帝的御桌上,皇帝就是不吭气,现在又金口玉言,他能不让孙儿去吗? 不过,迟几年当官,和现在当官,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一来他府上不差钱,二来可以让孙儿好好锤炼一下,改掉满身恶习。 赵竑看了一眼宣缯,没有吭声。 名单上宣缯的子孙几人,都是循规蹈矩的读书人,宣府的家教不错,倒是不必他操心。 说到这些朝廷大员的底细,他还得感谢徐良周平。反贪司作用大大,都具有“谍报”的特务功能了。 特务! 也许,借着创办金陵讲武堂的机会,可以建立情报部门这样的组织,向敌国渗透,为将来的战事服务。 心思回到名册上,赵竑继续翻了下去,看到一个名字,不由得一怔。 “这个史育之,史归之是什么人?” 他记得史弥远的次子叫史宅之。史育之,史归之,不会就是史弥远的儿子吧? “回陛下,史育之,史归之都是史弥远的从侄,但都是秉性纯良之人,所以臣等才把他们列入了勋贵之类。” 真德秀接过了话题。 事实上,四明史氏名门望族,枝繁叶茂,勋贵子弟多如牛毛,他们只列了两位,已经是再三斟酌的结果了。 史弥远胞弟史弥坚,原福建路转运使,不过已经致仕回乡; 史弥远从侄史岩之,吏部郎中; 史弥远从侄史尧之,礼部郎中; 史弥远从侄史嵩之,京西、湖北路制置司干办公事; 史弥远从兄史弥忠,举福建盐茶事; ………… 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 “既然几位卿家认为这二人不错,就让他们直接去金陵大学堂,好好改造吧。” 四位肱骨大臣一起推荐,赵竑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有这样的自信。 走马观花,又翻到一页,赵竑眼睛又是一亮。 “贾似道、贾贯道,这是贾涉的两个儿子吗?” 贾似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蟋蟀宰相”,他的底细,赵竑基本上打听的清清楚楚。 “回陛下,正是!贾涉长子贾贯道是太学上舍生,次子贾似道年方十二岁,比较顽劣。” “贾涉还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五六岁,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赵竑接着真德秀的话,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德秀几人都是一愣,几人面面相觑,讪讪而笑。 皇帝怎么忽然提起了贾涉的女儿,而且一脸的猥琐? 莫非是……“朕有疾”? “让贾贯道、贾似道兄弟都去金陵大学堂。那个贾似道年幼,就让他在金陵大学堂呆满三年,然后去金陵讲武堂或大宋水师学堂深造。至于贾贯道,让他在金陵大学堂先学习一年,考核之后,若是不错,可以考虑到地方上为官。” 赵竑反应过来,赶紧继续说道。 朕有疾,朕好色。这些话,可不能自己说出来。 “陛下,勋贵子弟,有纨绔膏粱,也有满腹经纶,亦有雄心勃勃者。陛下不必过于悲观。” 看赵竑眉头紧锁,真德秀还以为赵竑对临安城勋贵子弟的良莠不齐担心,开口劝了起来。 赵竑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说道。 “六百人分为上中下三等,每等 200人。下等 200人,也就是喜欢舞枪弄棒者,这200人去金陵讲武堂,中等两百人先去考金陵讲武堂,考不过的去金陵大学堂。上等 200人,潜心研读,参加明年的科举。” 金陵讲武堂为权贵子弟设200人名额,这是早已定下的朝策。只要到了讲武堂,再经过边塞生涯,成材者比不成材应该多得多。 200人,薛极等人都是心头一宽。 600人的推荐名单,200人科举取士,200人去金陵讲武堂,200人去金陵大学堂。皇帝此举,算是妥善。自己回去,也对那些勋贵人家有些交代。 200名权贵子弟,200名军中军官,800名大宋民间子弟,人数应该差不多。 真德秀察言观色,他看赵竑眉头紧锁,眼珠一转。 “陛下,有教无类,童子羞于霸功;见德思齐,狂夫成于圣业。通过教育来培养贤才,怎么说,也比科举取士来的更加利国利民。” 有教无类! 真德秀的话,让赵竑微微点了点头。 科举取士,官员多没有从政经验,夸夸其谈,加上官员人数少,从而导致胥吏弄权,吏治腐败。 从来皇权不下乡,增加乡镇一级的行政单位,纳入国家行政体系,既可以解决“冗官”,也可以让基层吏治的腐败问题得到解决。 一个县只有五个官员,那些胥吏却被剔除于国家行政体系之外,上下执政脱节,官员和胥吏离心离德,不腐败才怪。 “金陵大学堂,按年龄规制三年,除了第一期的官宦子弟以外,第二期、第三期,以及以后都面向整个大宋,每年招……两千人。” 赵竑思索着,定下了学堂的规制。 这些想法,他已经深思熟虑过许多次。整个大宋,就这一所“大学”,每年两千人毕业,应该都可以安排。 “真公,金陵大学堂第一期招募的虽然是朝廷官宦子弟,但朕也不想看到什么人渣都能进去。入学品行考核,优劣甄选”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竑欲言又止,真德秀心领神会,郑重回道。 金陵大学堂,顾名思义,和太学一样,是朝廷养士之所,学员素质,还是要有起码的保证。 至于皇帝口中那些所谓的“人渣”,只能是痛下杀手,以免日后惹火烧身。 “真公费心了。此外” 赵竑犹豫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大宋水师学堂位于浙东,到时候三大学堂同时开学,朕恐怕无力兼顾。水师学堂的开学仪式,就由你和宣卿二人代朕前去。” 水师学堂学制三年,第二年再去也不迟。对他来说,金陵讲武堂才是重中之重,因为他不得不对西北布局,以迎接随时到来的恶战。 “臣遵旨!” “臣遵旨!” 真德秀和宣缯一起领旨。 看来在皇帝心中,还是以步兵和北部的威胁为重。皇帝没有舍本逐末,这很重要。 第42章 改变 “陛下,金陵大学堂的就读书目该如何抉择?是和太学院一样吗?” 真德秀有些狐疑。 太学的主要课程是经义、策论、诗赋,学生可兼修法学(律学),并“早晚习射”。教学方式则采用分斋(班)授课。 他很想知道,金陵大学堂和太学,到底有什么不同? “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兵法七书,九章算术、刑学、律法等等,再加入医学、农学等等。让户部、工部、礼部那些满腹经纶的官员调上一批,或从大宋各路州挑选良才,到金陵大学堂就任。” 赵竑思索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金陵大学堂的部分课程,和金陵讲武堂的一样,比如历史、地理等。此外,金陵大学堂引入军事化管理,增加体育科目,强身健体。体育科目的训练包括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刺枪术等。” “军事化管理?体育科目?” 赵竑的话,让薛极懵懵懂懂,直到旁边董宋臣扯了扯衣袖,才赶紧应是。 对于金陵大学堂的学习规划,皇帝应该有了一个清晰的规划。 不过,既然金陵讲武堂代替了武学,皇帝不会是要用金陵大学堂代替太学吧? 武学和讲武堂合为一体,那是因为武学人少,不过几十人,无人重视。太学可就不同,为国之基乃在于养士,而养士之源则出于太学。太学有 1400人左右,总不能像那些良莠不齐的勋贵子弟一样,全部拿去塞到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 这岂不是焚琴煮鹤,大材小用? “诸位卿家,科举取士,国家大事,当然不会骤然取消。” 赵竑心知肚明,目光转向了薛极。 他的宰辅,应该已经有了对策,要不然也不会提及。 “陛下,太学生分外舍生、内舍生,还有上舍生。外舍生永远没有机会做官,内舍生和上舍生想做官,也要等待朝廷的选拔。朝廷选拔人数太少,每年这 1000多名太学生里面,被选拔做官的只有十几个人甚至几个人,等不及选拔的太学生不得不去参加科举考试。可朝廷科举三年取士,每年不过 300人……” 薛极细细道来,赵竑心中明亮,似笑非笑。 薛极,同样也是理学大师,但并不崇尚心术,对道学也不排斥,比他的老师真德秀更务实一些。这也是他权衡再三,让薛极担任宰相的原因。 要是让真德秀担任宰相,恐怕空谈之风更盛,朝野上下理学要大行其道,尚武之风则无从谈起。虽然真德秀个人操守上无可挑剔,强出薛极等人许多,但这有鸟用? 南宋到了后期,内忧外患,一不小心就会有灭国之危,朝野需要的是尚武实干之风,而不是文章锦绣。如果还按部就班,只能被蒙古铁骑无情的淘汰。 “薛卿,你把朝廷办金陵大学堂和讲武堂的消息传到太学,相信太学生们会有选择。” 赵竑思索片刻说道,和老狐狸薛极的目光一对,都是轻声笑了起来。 这是阳谋,堂堂正正,事关个人前程,众人饭碗,相信太学生们自有抉择。 “陛下圣明。” 薛极和宣缯几人,都是肃拜而道。 新皇年纪轻轻,却懂得左右权衡,妥妥的老奸巨猾。 真德秀心生不满,却只能选择接受赵竑的处置。 至少,皇帝没有像武学一样,直接废了太学。 “几位卿家,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招生教学,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朕可能会在金陵待一阵子。朝事就有劳诸位了。” 赵竑注视着几位大臣,目光幽幽。 他没有分身术,朝政只能是交到这些执政大臣了。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几人都是肃然,一起领旨。 在新皇手下,他们都可以各抒己见,好好做事。这和在史弥远当政时唯唯诺诺的情形,天壤之别。 舒心之际,几人又都是忧心忡忡。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一开,武学归入讲武堂,太学也恐怕在很短的时间,要被分解了。 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并没有撤销太学,似乎没有贬低文风,但金陵讲武堂的创办,让皇帝整饬武备、扬尚武之风的用意昭然若揭。 而他们这些参政大臣,偏偏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众臣心思各异,却没法质疑。 赵竑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四木三凶,两个“木头人”参政大臣,一个真德秀是他的老师,宣缯虽然有些个性,但他与史弥远儿女亲家,不敢过于直谏,以免皇帝猜忌,惹火烧身。 这样一来,朝堂没有掣肘,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至少,他的父皇宋宁宗被史弥远压制的如同傀儡的情形,是绝不可能出现了。 “陛下,太学取士,国之根本。陛下创立金陵大学堂,会不会让太学势弱,太学生纷纷逃离。长此以往,国之大患啊!” 真德秀忍不住,黑着脸进言。 无论如何,读书人的根本不能被改变,太学也不能被削弱。 “金陵大学堂和太学一样,都是为国举贤。况且太学一年不过有六七人可释褐授官,其余大多数人都要去科举取士。朕并没有废止科举,何来国之大患?真卿,你夸大其词了。” 赵竑偷换概念,宽慰着自己的老师。 真德秀无奈,只好放弃继续进言。 太学生去考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总不能不让他们去吧。 “董宋臣,把上次朝臣们推荐贤能的奏疏拿来。” 赵竑立即回到另一议题。 这道推荐贤能的圣旨,是他初等大宝,下的第一道“安心”之令,是要野无遗贤。 南宋后期,能臣寥寥无几,但因为战事频繁,名将倒是不少。让群臣推荐贤能,一来以免明珠蒙尘,也是让更多的贤能之士为国效力。 高手在民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张杲,新安人,有神医之称。家中三世业医。有《医说》10卷,书论述针灸、诊断等,论及伤寒、诸风、劳瘵、吐血、头风、眼疾、喘嗽等各类疾病治疗。并有中毒、解毒、奇疾等论述……” 赵竑拿起一章奏疏,看完以后,轻声问道: “宣卿,这是你推荐的贤者。确有大才吗?” “回陛下,张杲出自医学世家,确有大才。其弟子数人,都在太医局和翰林医官院任要职。” 宣缯的回复,真德秀等人纷纷附和。 赵竑点点头,几个大臣一起推荐,看来这个张杲确有真才实学。 “拟诏,让张杲择其弟子三人,到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任教,地方官府做好迎送,朕会在金陵和他们见面。” 大臣们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起仔细聆听。 “宋慈,福建路建阳人,其父宋巩曾任广州节度推官。户部尚书真德秀真公弟子,也是真德秀推荐。嘉定十年乙科进士。于刑狱、医学有建树。重视实践,力求真知。” 看到这里,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大宋提刑官,后世闻名遐迩,谁人不知。 “真卿,你可是推荐了一名贤能啊!” 赵竑由衷地赞道。 “臣谢陛下谬赞!” 真德秀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得意之色。 “着宋慈前往金陵,提点建康府刑狱,并于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任职,专授刑狱之学。” 赵竑看了看志得意满的真德秀,微微一笑。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都有自己的优缺点,单纯的好坏之分,完全不科学。 “杨辉,钱塘人,算学大家,工部郎中。乘除捷算法、“垛积术”、纵横图以及算学,均有建树。著有论作《详解九章算法》,《日用算法》等……” 算学大家!工部郎中!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算学大家担任工部郎中,技术人才担任官员,实在是太浪费了。就像后世那些名校的高材生,毕业后去当了官员,人才浪费实在是可惜。 在这个时代,技术型人才实在是太过稀缺,绝不能浪费。 “传旨,着杨辉前往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任职,专授算学,俸禄不变。” 穷文富武,大宋读书人虽多,但仍有大量的贫家子弟不能上学。而金陵大学堂高等学校的基础,则是来自中小学的基础教育。 教育是立国之本,强国之根。教育是一个国家的长期计划,如果想让国家昌盛,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陛下,杨辉是工部要员,他要是去了金陵任教,工部就会人手不足,恐怕有些不妥。” 胡榘陪着笑脸奏道。 “胡卿大可放心。用不了两年,杨辉这样的人才比比皆是。再说,杨辉去了金陵,发挥的作用更大,这不是更能人尽其用吗?” 杨辉去了金陵,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那些未来的学员,都会受益匪浅。 别的不说,绘制地图和沙盘,恐怕就需要许多的数学知识。从古到今,他没有见过任何朝代留下什么精确的地图,更不用说细致到极点了。 而战场上需要知己知彼,如果有精确的地图和沙盘为辅,成功的几率必然大大增加。 “陛下此举是借鸡生蛋,如此甚好!” 薛极看了一眼胡榘,笑眯眯赞道。 杨辉去金陵,皇帝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就是要有教无类,普度众生,提高学员们的造诣。 胡榘这个蠢货,许多事情都要下属去办。一旦下属离开,他便不知所措。 这家伙不学无术,早晚要出纰漏。 “陛下调这些算学人才去金陵,这是想让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文武兼备。陛下虽然苦心积虑,但武夫当国,绝非国家之幸。陛下要谨防五代故事重演啊!” 武夫当国,五代故事? 果然,胡榘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赵竑心头失望,黑脸一板。 “你们这些文臣要是争气,百战百胜,朕又何苦去做改变?何苦去培养这些赳赳武夫?” 胡榘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谄笑荡然无存。 “穷则思变。历史上历朝历代,如我大宋用兵乏力,屡战屡败者,还没有几个。朕不想大宋一直挨打,朕不得不做出改变。如果不能唤起大宋军民的尚武之气,我大宋危矣。” 赵竑不得不又一次贬斥大臣们不顾国情的固执和愚蠢。 当蒙古铁骑纵横大宋,百姓深受其害,仅四川就损失了一千多万人口,几乎“蜀亡”,这样的结局,是个人都不能接受。 而明知道积弊重重,却不做出改变,既无能,而且无耻。 第43章 苛捐杂税 王朝灭亡,受苦的只是普通百姓。而这些大臣,身家丰厚,或摇身一变为新朝效力,或归隐山林,独善其身,那些真正为国捐躯者,不过十之一二。 和平年代,士大夫们去修身养性,无可厚非。可这偏偏是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处于战争和生死存亡边缘的大宋,经不起折腾。 要是修身养性,高谈阔论真有用,南宋也不会亡了。历史上也不会有崖山之后了。 “陛下,我朝读书人只要修身齐家,就可以治国平天下;只要正心诚意,天下就会大治。我朝以儒立国,以文制武,不过是以防武夫割据,实乃王道。我朝文武兼修,切不可使武夫独大,陛下慎思。” 胡榘还不服气,另有一番道理。 “陛下,你创办水师学堂和讲武堂,为国为民,苦心孤诣,我等臣子感佩之至。但武夫跋扈之害,切不可不防啊!” 真德秀也是忍不住提醒他。 大宋以儒立国,可以说是以文制武,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怎么能容忍那些粗鄙的武夫立于煌煌士大夫之列?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秦皇汉武虽然武功赫赫,但重赋之下,百姓苦不堪言。我大宋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若是任由武夫当权,恐非朝廷之福,国家之幸。” 薛极也是小心翼翼,拿赵竑的诗词说话。 秦皇汉武,两位大帝治下,武功震古烁今,但百姓的日子,真不好过。 “陛下要整饬武备,老臣等都是佩服。但武夫过于强盛,则是与国无益。陛下慎思。” 宣缯也是愁眉苦脸,向赵竑进言。 看来,四位大臣对皇帝创办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始终是戒备满满。 但这又能如何?还不是君王乾坤独断! “狄青可以被欧阳修等污蔑郁郁而终?岳飞可以被高宗秦桧莫须有格杀?若不是文强武弱,何来靖康之耻?都被赶到江南半壁江山,还整天想着防范武将。你们是要大宋亡了,你们才善罢甘休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身为国家重臣,不知如何拯救国家,没有丝毫的治国措施。平时袖手谈心性,于实学一窍不通。整日里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一谈到做事,便是白痴一堆。 “大宋亡了,朕成了亡国之君,任人宰割,你们可以继续做你们的新朝臣子,隐居山林,逍遥自在,你们真是我大宋的肱骨之臣啊!” 难以说服众臣,赵竑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元亡宋前后,以身殉国者仅有两成,隐遁不仕者占一半,这两类人相加占了士大夫人数的七成半。归降和出仕元朝者占两成半。 宋代士风一向存有苟且、华靡之习气,南宋又添伪道学之士的空泛迂阔风气。自宋兴七十年始,经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倡导的重操守、崇道义、尚廉直、讲忠信的优良士风,在南宋中后期已大大减弱,而清谈之风盛行。 再不遏制,不是尚武之风毁了大宋,而是空谈之风、一味的以文制武终结了大宋。 “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陛下恕罪!” 赵竑发怒,几位大臣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来,跪下请罪。 看来,皇帝真是被惹毛了。 “朕再说一遍。朕创办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为了国家武备。朕会担任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校长,魏侍郎担任副校长。这样一来,朕和众学员有君臣之义,师生之情,何来武夫跋扈之弊?” 赵竑沉下脸来,又怼起了真德秀和薛极。 “说到重赋,我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卖自己的东西都要收税。割韭菜割的如此理直气壮,我朝和汉时相比,恐怕是猪笑乌鸦黑吧。” 这些事情,需要他说的这么直白吗? “朕要的文武平衡,文臣武将都为一心国家效力,为朕分忧。诸卿不必多说!” 真德秀还想坚持,赵竑断然做了决断。 在以文制武这件事上,这些执政大臣个个都是死脑筋,太过执拗。 然而在恢复国人尚武之风这件事上,他也绝不会让步。 孟珙和余玠两大南宋战神,武功赫赫,不输岳武穆,还不都屈死在了大头怪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手里? 武将一旦势大便无情打杀,英雄纷纷被内耗折腾死,大宋能不亡吗? 在他赵竑的治下,这些事情绝不会发生。 国人之聪明无可置疑,但道德沦丧、民风萎靡,士民一盘散沙,人人浮躁自私,最喜欢走捷径后门,最缺乏的就是血性和牺牲精神。 每一个王朝到了末世,都是道德水平最为低下的年代,吴三桂、洪承畴莫不如此。究其根本,还不是就差那么一哆嗦。历朝历代如此,南宋也不例外。 “陛下,朝廷财赋艰涩,国库空虚,废除百姓头上的赋税,会让赋税大大减少。陛下三思。” 真德秀终于开口,却是对废除苛捐杂税有所担忧。 朝廷打了这么多年仗,国库空虚,废除苛捐杂税,虽然功德无量,但那些朝廷开度,又从哪里来? 苛捐杂税,不过是归于百姓身上。而那些豪强官宦等既得利益者,则会千方百计逃税匿税。 “真卿,以你估计,若是废除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赋税会减少多少?”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正是要废除普通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让那些逃匿赋税者依律纳税。 众大臣一起,看向了真德秀。 “回陛下,臣没有仔细算过,但应在百之五六。” 真德秀思索着回道。 “我朝赋税,茶盐榷货及酒税占了约六成。仅粮食、布帛、茶叶、食盐这几项,对占了商税的六七成。百姓售卖自己种养的粮食、布匹、水果、鸡鸭,仅占税赋的一成左右,交到国库,不过是百之二三。” 赵竑摇摇头,内心沉重。 “百姓自己售卖的东西,能有几何?他们头上的那一成税赋,大多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而不是真正上缴了国库。摊在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已经够多,为了百之二三,难道要把百姓逼的揭竿而起吗?那些豪强官宦隐匿的税赋,恐怕远不止此吧。” 已经说过了这是向百姓割韭菜,几个大臣还是百折不挠,这份敬业若真是用在“爱民”上,大宋何愁不强?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他就不信,豪强官宦们作奸犯科下,侵吞的税负没有百分之五六! 真德秀还要争辩,赵竑脸色一沉。 “真卿,朕意已决,不必再奏。立刻拟旨,报纸上告诸天下,免除大宋境内所有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并在报纸上宣扬。若有地方官吏再知法犯法,鱼肉百姓,朝廷必会严惩!” 解去百姓商人头上的枷锁,也是活跃民间经济。这样的重税,民间资本的热情,全被扼杀了。这让他莫名想起后世的改革开放来。 “臣遵旨!” 连“揭竿而起”都搬出来了,真德秀等人无奈,只有领旨称是。 赵竑刚猛果断,处理政事雷厉风行,可不是先帝的“听而不为”。 他们这些臣子,其实也是察言观色。一般情况下,皇帝若是主意已决,他们也不会拼命阻挠。 “真卿,朕并不是率意妄为。大宋百姓苦矣,朕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遇到的困窘,咱们开源节流,共度难关吧。” 赵竑语重心长,也是苦口婆心。 “朕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而后在大宋各路推行,只所以遭到豪强官宦的抵制,实在是利益使然。国税都到了他们的腰包里,国家哪里还有税赋?新政的好处,真正推行以后,你们就知道其中的利害了。百姓头上那些苛捐杂税和隐赋匿税相比,九牛一毛。” 赵竑的话,让真德秀等人都是肃然。 皇帝,还是个宅心仁厚、让人信服的圣君。 “陛下,殿前司禁军调动,有许多将领不愿意回到原籍,闹腾的挺厉害,让臣头疼。” 宣缯苦着脸奏道,心里直突突。 新皇刚猛,吃软不吃硬。骄兵悍将们这样一闹,恐怕得不偿失。 “知道是那些军官吗?有奏本吗?” 赵竑轻声问了出来。 普通士卒,当兵吃粮,绝不会有这些杂念。即便是有,也不会惊动宣缯这个大宋的兵部尚书兼枢密使。 肯定是那些中高级军官,习惯了临安城的荣华富贵,不愿意丢掉那些瓶瓶罐罐,要兴风作浪了。 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和以前那个软弱的父皇官家一样,可以任意摆布吗? “陛下,这是他们的奏本。其中一些将领,和殿帅冯树交情莫逆。” 宣缯心头一慌,赶紧递上了折子。 新皇做事认真,敷衍搪塞,只会遭到训斥。 皇帝刚刚剔除了史弥远在殿前司的余党,如果再对这些请愿的军官下手,殿前司可是要大换血了。 “冯树?联名请愿!” 赵竑微微一怔,看完奏本,直接扔到了桌上。 “身为大宋军人,只是调回原籍就不愿意,还怎么指望他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这是什么样的一群杂碎!” 赵竑指着桌上的奏本,脸色铁青。 “宣卿,这上面的所有军官,立刻逐出军中,一个不留。若有闹事者,军法从事!朕倒想看看,没有了他们,大宋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宣缯额头冒汗,连连称是。 这些个无知的蠢货,以为可以裹胁军意,让皇帝收回成命。这回是踢到了石头上,要倒大霉了。 “宣卿,你是枢密使兼兵部尚书,主管军政,对军中将领比朕熟悉。那些空出来的军职,由你推荐忠正贤能者担任。这是国家大事,千万不能因私废公。到时候朕要亲自考量他们。” 宣缯心里舒坦,赶紧领旨。 新皇杀伐果断,信任他们这些参政大臣。这样能放开手脚做事,心里也敞亮许多。 “陛下,冯帅那边,恐怕还要陛下安抚。” 薛极苦着脸,小心翼翼说道。 “御下不严,威胁天子,他应该过来向朕请罪吧。” 赵竑冷冷一笑,眼神寒光一闪。 还想故技重施,还以为大宋天子懦弱敢欺?那就看看什么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吧。 去金陵前收拾了这些魑魅魍魉,他似乎才更能放心。 第44章 伏诛 大宋兴庆元年二月初、临安城、玉津园。 高台之上,参知政事真德秀高坐,脸色肃穆。刑部尚书葛洪,大理寺卿徐暄陪坐两侧,一起看着前面行刑台上的一众人犯,以及人山人海大骂不止的观刑士民。 虽是冬去春来,但春寒料峭,天空布满阴霾,阴沉沉的看似要下雨,凄风阵阵。 身着单衣的史弥远等人蓬头垢面,面色冻的青白,嘴唇哆嗦,身上、头上脏兮兮,到处都是鸡蛋、豆腐、蔬菜砸过留下的痕迹。 尽管官府封闭史弥远要被处决的消息,但还是被人泄露了出来,临安城万人空巷,临安士民几乎是全城出动,鞭炮齐鸣,宛如过节。史弥远等人的囚车所行之处,豆腐、鸡蛋、菜叶等各色物品扑面而至,临安街面一片狼藉。 高台上,目光扫向史弥远等一众重犯,真德秀感慨万千,微微摇了摇头。 关在大理寺牢狱两个多月,史弥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个人已经瘦脱,可见遭受的折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真公,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徐暄看着群情激奋的场面,摇摇头,感慨而发。 “谁说不是!史弥远当相,朝政日衰,所犯罪行,罄竹难书。这一下,天真亮了!” 葛洪接过来了话头,他看着徐暄,面上还有一丝笑容。 “徐公,大理寺卿自请致仕,你是新帝看重的老臣,老夫在这先恭喜徐公了。” 葛洪的话,让徐暄微微一怔。他看了看真德秀,向葛洪拱手行礼。 “官家垂爱,皇恩浩荡,但无论身处何职,自当尽心尽力,为官家分忧,为百姓造福。” 原来的大理寺卿陈端常调任御史中丞,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新帝的宠臣,终于被扶正了。 说起来,他们几个老臣,人人都吃了史弥远倒台的红利。 “徐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葛洪面带微笑,连连点头,随即又对真德秀说道: “真公,史弥远伏法,你这个帝师,可就要操劳许多。虽然薛极是宰相,但如今宰相和枢密使分离,大宋朝堂重回正轨。你这个执政大臣,可是位高权重,非比寻常啊!” “谢葛相公吉言。还是徐相公那句话,无论身处何职,自当为君分忧,鞠躬尽瘁。” 真德秀的眼神里,隐隐的一丝惆怅。 户部尚书、执政大臣、帝师,看起来风光无比,个中滋味,又有谁知道。 “陛下,饶命啊!臣冤枉啊!” 史弥远的幕僚加同乡余天赐头发乱糟糟,脸上都是污秽,哭哭啼啼,鼻涕眼泪一大把,可怜至极。 “史弥远,你个狗贼!你害的我好苦!” 昔日的礼部侍郎程泌,宽袍大袖,高高在上,如今却面如土色,嘴里大骂史弥远误人不浅。 虽然家人没有受到牵连,但抄家以后,一大家子日后的生计,又如何解决?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郑清之、郑士昌父子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似乎行尸走肉。 “赵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让你不得安生!” 史弥远的次子史宅之破口大骂,一旁的衙役上前,一顿老拳,打的史宅之鼻青脸肿,满脸的鲜血,不得已连连求饶。 “真以为还是你史家掌权的日子!再敢乱放屁,打的你满口无牙!” 衙役黑脸阴冷,走开几步,仍然是虎视眈眈。 史宅之缓过气来,以头撞地,鼻涕眼泪一大把,痛苦地无声抽泣。 史弥远看了看周围冷眼相待的衙役,又看了看嘴角淌血的儿子,苦笑无言。 当日他掌权之时,即便是朝廷大员也要对他毕恭毕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如今他落了难,连这小小的胥吏,也敢对他如此无礼,当他的面痛打他的儿子,一点情面也不给。 “二郎,事已至此,不要再哭了。” 史弥远低低的一声叹息。 都已经要被处死,再哭再闹,又有什么意义? “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史宅之哽咽泪流,目光中都是不甘。 “都是爹害了你啊!” 史弥远心头懊悔,面色却是如常。 赵竑这个狗贼,自己还是太过大意,终究功亏一篑。 “史弥远,你这狗贼,你也有今天!” “史弥远,杀死这个狗贼!” “杀了史弥远!杀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奸贼!” 法场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怒骂,群情激奋,维持治安的军士们和衙役们拼命挡住。 “真公,时辰差不多了。” 刑部尚书葛洪看了一眼天色,轻声说道。 真德秀点点头,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的圣旨,走到了台边。 “诏曰:史弥远、程泌、郑清之等一干人等,矫诏废黜太子,罪不可赦,依法当诛。史弥远祸国殃民,排除异己,藐视皇权,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依律明正典刑,处以极刑,以正视听!” 真德秀大声宣读圣旨,现场百姓怒骂声一片。 “陛下圣明!” “杀的好啊!该杀!” “史弥远,你这个老贼!你也有今天!” 百姓怒骂声中,真德秀大声怒吼了起来。 “刽子手,准备行刑!” “将犯人史弥远、史宅之、程泌、郑清之、郑士昌、余天赐等人,明正典刑!” 真德秀大声喊道,刀斧手纷纷上前,犯人们背上插绑的木牌被一一去掉。 郑清之看向人群,乔装打扮的妻子和儿孙都在观刑,却不敢吭气。郑清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连连磕头,痛哭流涕。 “谢陛下,谢陛下宽恕之恩!” 谋逆之举,株连九族,妻子还能保存,皇帝已经是够仁慈了。 “史弥远,你这狗贼,你害得我好苦!我不想死啊!” 程泌瘫倒在地,大声哭喊,声嘶力竭地怒骂着史弥远。 “谢陛下!谢陛下天恩!” 余天赐频频以头抢地,大声叫喊。 他的妻儿,还有弟弟和老母,都在四明老家,他的母亲和弟弟还教过赵贵诚读书识礼。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家人难保。 这个时候,他的叫喊,也许能让皇帝知道,不再继续追究家人。 史弥远强作镇定,他使劲抬起头来,周围观望的人群中,似乎有家人改头换面痛哭流涕的身影。 余天赐和郑清之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瞧他一眼。 这些人,都要死了,还在惧怕赵竑的淫威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二郎,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史弥远头被押在刑木上,惨笑着说道,视死如归。 “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史宅之大声哭喊,拼命挣扎,却被行刑的衙役死死按住。 “不想死?先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时辰已到!行刑!” 真德秀大声怒喝了起来。 史弥远只手遮天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史弥远闭上眼睛,大声呐喊,目光中尽是不服。 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他怎么会败在了赵竑这样的一个废物手中? 刑台旁,维持秩序的禁军中,看到郑清之等人哭喊的场面,张正思轻轻摇了摇头。 善恶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苍天又饶过谁? 目光扫到史弥远身后刽子手手中的钝刀,张正思不由得一惊。 这是要大庭广众之下,公报私仇啊! 史弥远这老贼,这是民愤极大,恶贯满盈啊! “行刑!” 真德秀大声怒喊了起来。 刽子手纷纷举起刀来,一刀刀砍下,郑清之等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人头滚滚,落地都是血腥。 刽子手一刀砍下,史弥远脖颈剧痛,鲜血淋漓,难以忍受。他能看到儿子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正在盯着自己,心痛至极,不由得毛骨悚然。 刽子手恶狠狠第二刀砍下,史弥远的首级还在,鲜血染红了脖颈,头仍然没有被砍下。 “这是怎么回事?” 百姓兴高采烈,高台上的真德秀眉头紧锁,想要喝问,却被葛洪摇头阻止。 “真公,这是民心。民心不可违。” 史弥远恶贯满盈,不知害死了多少仁人志士。今天这“钝刀”之刑,肯定是刽子手被人买通,要认史弥远遭受酷刑。他要是真阻止,恐怕还会被百姓起哄,自取其辱。 真德秀低下头,不再观看。 旁边的徐暄,也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与其这样,还不如判史弥远一个凌迟或是腰斩,观者会爽心,他们也不难为情。 这样施刑,搞的好像是他们在报复一样。 “啊!杀了我吧!” 刽子手砍下第三刀,史弥远终于高声叫起痛来。这样的折磨,真是让他痛不欲生。 “老贼,你也知道痛啊!” “老贼,你活该,死有余辜!” 史弥远叫痛,泪水纵横,周围的士民却是纷纷怒骂,没有半点怜悯。 刽子手毫不怜悯,只是一刀刀砍下,火候恰到好处,连砍带割,满头大汗。史弥远的怒骂声变成了求饶声,刽子手费了好大的劲,砍了足足三十多刀,才用钝刀把史弥远的头砍了下来。 眼看着一颗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尤其是史弥远的脑袋落地,满地的鲜血,围观的临安百姓,发出了震天的喝彩声。 人群中,史弥远的妻妾儿女们忍泪吞声,谁也不敢露出马脚。眼看史弥远遭受酷刑,史弥远的正妻潘氏年老体衰,直接昏死了过去。 郑清之、程泌等家人也是含痛观刑,人人不敢出声。万一被认出来,群情激奋之下,一顿拳打脚踢,谁知道还能不能完完整整回去。 玉津园周围,临安城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断,到处都是百姓的欢呼声,宛如过节一般。 冷风凄凄,忽然间雷鸣电闪,撕裂天际,没有多久,便是大雨滂沱而下,覆盖了整个玉津园,也覆盖了整个临安城。 “回去向皇帝复命吧!” 大雨倾盆,很快淋湿了全身,真德秀站在雨中,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史弥远这个独夫民贼,终于伏诛。大宋朝廷身上的这颗毒瘤,也终于被割除了。 第45章 落幕 临安皇宫的勤政殿,是南宋皇帝读书批阅奏折的地方,赵竑也不例外,也是在此处理政事。经过了两个多月丧礼的纷纷扰扰,他也是疲惫不堪。 宫中规矩,丧制以日易月,皇帝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先帝赵扩驾崩,经过了小祥日、大祥日,到了禫日除去丧服,才总算恢复执政正常,朝堂有序运转。 即便是如此,要等到赵扩的遗体下葬,还得两三个月的等待。宋朝皇帝生前不修陵寝,因此陵园都是新修,得几个月之久。 午后时光,赵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布满阴霾的天空出神。 风雨雷电、皇宫大内一片寂静,警戒的禁军抬头挺胸,纹丝不动,似乎和风雨如晦的天色融为一体。 风雨声中,赵竑背手而立,看着窗外风雨如晦,眉头紧皱。 一切都结束了,宫廷政变落花流水,随着新皇登基,随着史弥远和他的同党风吹云散,大宋朝廷,终于重回正轨。 执政元年为兴庆元年,以薛极为右丞相兼枢密院事,以兵部尚书宣缯知枢密院事,以冯树为殿前司指挥使,随身侍卫掌握殿前司禁军,斥逐御史中丞梁成大及一众史党人物。 距他重生一年,他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大宋天子的宝座。 大宋天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似九五至尊,君临天下,大地都在脚下…… 实则是内忧外患,国力匮乏,民生凋敝,文官爱钱,武将怕死,士卒懈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而已。一个噩梦过去,另一个更长的噩梦降临。 铁打的群臣,流水的皇帝,只有各身的利益永恒,大臣们保住了乌纱帽,也保住了自己的权力和荣华富贵,君臣相知,按部就班。 在这歌舞升平的背后,一切都不过是假象,蒙古铁骑灭夏亡金,铁骑南下,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南宋还要粉饰太平,苟延残喘,最终无可救药,崖山之后吗? 对不起,可惜他来了! 既然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民族沉沦,海内白骨累累,尸积如山。即便是什么狗屁“上帝之鞭”,他也要把这把鞭子折断,踩在脚下,踩入污泥,永世不得超生。 又是一声巨雷震人心魄,让望着风雨出神的赵竑,惊醒了过来。 这是上帝让他奋起的怒吼吗? 谁他尼昂的不想轰轰烈烈活他一场? “陛下,今日史弥远等人身首东市,士民观者云集,万人空巷。史弥远被处斩,城中士民燃放鞭炮庆贺,真是大快人心啊!”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说道,语气轻松愉悦。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也感到心头轻松。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史弥远有留下什么话吗?” 想起此人往日里霸气侧漏的威风样,赵竑心头微微有些遗憾。 史弥远太过自信,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他,也高估了史弥远的能量。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史弥远专权的时代,到此为止,已经荡然无存了。 “回陛下,史弥远看也不看家人一眼,只对一起行刑的长子史宅之感慨: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并言道他不甘心。” 董宋臣小心翼翼,轻声说道。 至于史弥远最后“钝刀受刑”的过程,他则是没说。 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对此不满? “李斯有才无德,史弥远无才无德。李斯私心作祟,使得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史弥远以为自己类似李斯,可以弄权。死不悔改,丧心病狂,何其冥顽不灵?” 赵竑微感惊诧,轻轻摇了摇头。 史弥远自始至终都没有悔改之意,不服他,心如铁石,倔强如此,倒也出乎他的意料。 心如铁石,从史弥远和杨桂枝敢矫诏刺杀韩侂胄就可以看出,此人胆大包天。没有钢筋一样的神经,难以办成此谋逆大事。 不甘心,是因为自己扮猪吃老虎,让史弥远功败垂成,抱憾终身。 “陛下,倒是郑清之和余天赐等人,谢陛下没有牵连其家人。陛下就不必为这些事忧心了。” 董宋臣暗暗摇头。都说君威难测,怎么皇帝还是如此妇人之仁? 心太软,又如何治理天下? “董宋臣,你觉得,朕是不是有些过于心慈手软了?” 赵竑不由得一声低叹。 他到底在顾忌什么,是担心士大夫们的反扑,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优柔寡断? “陛下乾坤独断,何必在乎那些士大夫的看法?他们大多数人,千里做官只为捞钱,眼里只有功名利禄。陛下决断天下事,不必在乎他们。” 董宋臣满脸赔笑,点头哈腰说道。 “董宋臣,你倒是懂得不少,让朕刮目相看。”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这个董宋臣有些见解,看待士大夫目光独到,有点意思。 尽管是他的身边人,但董宋臣只是个内侍省押班兼主管太庙,同时提点显应观,并没有多少实权。赵竑此举,也是让他尽量少的介入权力之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太后和赵贵诚那边,他们没有什么异动吗?” 处决史弥远,杨桂枝和赵贵诚两位同党,不会心有戚戚吧? “陛下,太后整日里画画作诗,有时候还来看看皇孙。赵贵诚已经去了宁国县就藩,想来会规规矩矩。” 董宋臣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沂王妃哪里,问了好几次赵贵诚。看来相处的久了,还是有些情分。” 赵竑不由得一愣,随即释然。 要真是杀了赵贵诚,他的嗣母可就要伤心了。 人心复杂,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太后那边,你觉得还会起波澜吗?” 史弥远被问斩,杨桂枝那边,不会有所触动吧? “陛下,大局已定,太后年老,她不会再折腾了,也没有用。太后的贴身侍女翠珠过来服侍陛下,太后心情不错,已经又开始吟诗作画了。” 董宋臣的禀报,让赵竑眉头舒展了不少。 内部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根本。 “董宋臣,你不错,懂得人心,谨慎机灵。有心了!” 赵竑赞扬起了自己的侍者。 “回陛下,奴才不敢贪功,这些都是师父教我的。” 董宋臣很是谦虚。 赵竑体恤李顾和赵国臣年老体衰,登基伊始,便给了二人一笔钱,让他们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你师父不错,回头朕再派人去看看他。” 李顾是个聪明人,之所以激流勇退,也不知道和他知道自己许多密事有关。 “董宋臣,照你刚才说,千里当官只为升官发财。那么满朝士大夫,没有一个忠正清廉之人呢?” 赵竑心头一沉,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要是官员人人贪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恐怕难度不小。 “陛下,满朝文武,奴才只听得范钟、崔与之、胡梦昱、李宗勉寥寥几人清廉。至于其他官员,似乎都是高宅阔院,妻妾成群。” 董宋臣大着胆子,轻声说了出来。 这些话,千万不能让朝臣们知道。否则的话,不管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都会抨击他到狗血喷头。 范钟、崔与之、胡梦昱…… 赵竑眉头紧锁。连董宋臣都这样认为,看来,他的老师真德秀,真的是难堪重任了。 说曹操曹操到,真德秀进来,向赵竑禀报行刑的情况,和董宋臣的禀报基本一致。二人心有灵犀,都是省去了史弥远遭受酷刑的过程。 “真公,辛苦了。令公子真志道现在作甚?” 赵竑微笑着说道。政事方面,避而不谈。 政事话不投机,二人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只能谈谈家事了。 “回陛下,犬子喜欢热闹,他和魏侍郎的公子魏近愚一起,跑到金陵去考取讲武堂了。另外,他两位太学的太学上舍生好友,这两天也去金陵了。上舍生去从军,真是让人无语啊!” 真德秀摇摇头说道,似乎对读书人参加讲武堂很是不满。 真德秀的叹息看在眼中,让赵竑不由得一愣。 “太学的上舍生?那不是读书人吗?” 读书人,还是太学上舍生,随时可能补缺当官,跑去考讲武堂,这两人有些意思。 “陛下,这两个太学生,一个叫余玠,蕲州人,放荡不羁,喜好大言。另外一个叫杜庶,扬州知府杜杲之子,人倒是踏实。这二人和犬子臭味相投,先后跑去了金陵,真是让臣头疼啊!” 真德秀摇了摇头,愁容满面。 余玠?原来是他! 赵竑眉头一皱,微微一笑。 “真公,你也无需烦恼,也许对于令郎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魏了翁倒是表现积极,把儿子都影响到金陵去了。看来,一个金陵讲武堂,牵动了无数大宋年轻人的心弦。 历史上的名将余玠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他都考虑着,要不要给这家伙开绿灯。 “对了,真公,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想起了讲武堂,赵竑的心,又热了起来。 这可是新政的核心! “回陛下,魏侍郎呈报,金陵讲武堂已基本准备完毕,教谕也已经到位。学员考核在二月底到三月初,开学应该在三月初。金陵大学堂要晚一点,大概在三月底,或者四月初。” 真德秀仔细禀报,也是暗暗摇头。 皇帝雷厉风行,只用了不到三个月,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就立起来了。 可惜,这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魏了翁劳苦功高,居功至伟,朕要好好的奖赏于他!” 赵竑哈哈一笑,心头也是安慰。 这个魏了翁,竟然还是位能干实事的干吏。 就要动身去金陵,赵竑一本正经叮嘱道: “真公,朕分身乏术,水师学堂那边,就由你和宣缯代朕前往。朕走以后,家里就全靠你了!” “陛下放心,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真德秀赶紧领旨,随即问道: “陛下,你是打算要去金陵吗?”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新皇不会是要迁都金陵吧? “那是自然,朕还要去授课,担任校长和教官。也不知道,朕的下榻之处,可曾安顿好了?” 赵竑眉飞色舞,哈哈笑了起来。 和他前世支教一样,他又要“误人子弟”,重执教鞭了。 金陵讲武堂,他新政的第一炮,想着都让他兴奋。那些大宋的豪杰俊才,应该都会被他收入囊中吧。 第1章 官妓 西湖二月,黄昏时分,春风微拂湖面,波光粼粼,小桥流水,浆声阵阵,岸边的柳枝摇摆,满眼的绿色,满树的桃花刚刚绽放,浓妆淡抹,让人留恋不舍。 一艘锦舟的舱房之中,丝竹之声,觥筹交错,气氛却似乎有些沉默。 “来,赵兄、史兄,今朝有酒今朝醉。再饮一杯!” 杨谷的次子,杨谷的儿子、大宋太后杨桂枝的侄孙杨蕃孙首先举起酒杯,打破了沉默。 史弥远宫变失败,他的父亲杨谷虽然没有受到牵连,还被封为奉国军节度使,叔父杨石也被封为保宁军节度使。但杨家其他人,包括杨蕃孙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赏赐。 即便是先帝驾崩,杨家也没有任何人恩荫入仕。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饮酒!” 秘书郎、故刑部侍郎赵汝述的长子赵崇纶,史弥远的从侄、礼部郎中史尧之等一众酒姬,纷纷举杯。 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肚,丝竹管弦,气氛似乎又热烈了许多。 “现在这聚首,人可是少了许多啊!” 赵崇纶摇摇头,感慨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群临安纨绔,还有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原沂王嗣子赵贵诚兄弟,以史弥远的长子史宅之为首。现在史宅之和郑士昌被杀,赵贵诚兄弟远去了宁国县,的确是冷清多了。 “史兄,听说史家一门都回了四明,日子不太好过。是这样吗?” 杨蕃孙眼珠一转,话题转移到了史弥远身上。 相比于史弥远被枭首抄家,杨家却风平浪静,无人受到株连,这让他不无侥幸。 说实在话,他父亲和叔父犯的是谋逆大罪,就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当今天子胸怀宽广,但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 “家产都被没收了。一大家子人没吃没喝,就靠家族接济。朝廷虎视眈眈,大家都是小心翼翼,日子当然不好过了!当今天子,可真是够狠啊!” 史尧之苦着脸吐露真情。 即便是史家人想帮助史弥远家,也是偷偷摸摸,没有人敢正大光明。 杨蕃孙暗暗鄙视。以史弥远的罪过,要不是皇帝慈悲为怀,史家早已经灭门流放了。史尧之那还有机会在这发牢骚。 “我爹得罪了赵竑,不得不致仕退隐。那些官员还不放过,明察暗访,看样子是要不死不休啊!” 赵崇纶心头不安,又倒了一杯酒,黑着脸饮下。 虽然他爹赵汝述恶名昭著,但终归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是希望皇帝放他父亲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你是赵宋宗室,你怕什么?按辈分皇帝还得叫你一声族叔,他赵竑还敢杀了你不成?倒是我们杨家,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杨蕃孙放下酒杯,冷冷的一句。 赵崇纶强颜欢笑,连连点头。 大不了捐钱买过,相信皇帝会慎重考虑。 “太后不是和赵竑握手言和了吗?你爹和你叔父还升了官。再说了,你那个堂姐和皇帝关系不错。你就不要担心了!” 提到杨意,史尧之眼里的贪婪一闪而过。 那个迷人的美妇,身材、皮肤都是一流,光是想想就让他流口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一旁弹琴的歌伎,在对方诱人的胸臀上转悠。 “我那个堂姐,花钱如流水,花天酒地,脾气又大。她要是真进了宫,也许我杨家都要受到牵连!你们就等着瞧吧!” 杨蕃孙摇摇头,很是不看好堂姐杨意的“前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杨兄,你说的没错!我敬你一杯!” 赵崇纶和杨蕃孙碰杯而饮。 几人的谈话,让正在弹琴的歌伎不由得心头惘然。 赵竑,那个当日孤僻耿介的济国公,竟然真成了大宋皇帝,而且还是如此的雄心勃勃。 自己,恐怕是要被他忘了吧。 自己的“卧底”身份,不会被他已经发觉了吧? “说这些扫兴的干啥!” 提到赵竑,史尧之脑袋一疼,立刻批评起如今的新政来。 “皇帝在定海搞了个水师学堂,又在金陵办什么讲武堂大学堂,临安城的那些衙内闲人,一半多都去了金陵。现如今的临安城,可是冷清多了!” “岂止是冷清,简直可以说是不要太冷清!” 赵崇纶立刻接过了话题。他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斗鸡没有了,斗蛐蛐没有了,就连斗茶也得夹着尾巴。出去喝个酒,你得留意,万一被反贪司的人盯上了,发现你收点甜头,指不定会是什么后果!” 他虽然才二十出头,但也是朝廷官员,胆子又小,报纸上的那些反贪言论,总是让他心里发虚。 “那是你不会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会贪的谁能查出来?难道说,老子家里多少田产,多少女人,还要告诉你朝廷吗?” 史尧之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大宋朝廷百年,那有反贪一说?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才是常态。 “杨兄,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还有金陵大学堂,你想去哪一个?” 赵崇纶好奇地问道。 他和史尧之已经入仕,只有杨蕃孙还年轻,没进仕途。这次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两千官宦子弟,应该有杨蕃孙的名额。 “水师学堂招生要读至少三年,我已经二十了,跟不上了。金陵讲武堂要考核,我这身子骨恐怕过不了关。只剩下金陵大学堂,希望到时候能进去吧。” 金陵大学堂毕业出来就能当官,到时候找太后姑婆活动一下,也许能谋个不错的差遣。 无论怎么样,也总比现在无所事事强吧。 “杨兄,那祝你心想事成了!” 赵崇纶笑呵呵举起了酒杯,二人又是一碰。 “你们两个,真是鼠目寸光。赵竑要反贪防腐,你们以为,官就那么好做吗?” 史尧之满腹牢骚,给二人浇了盆凉水。 “反贪,说说而已,就那么回事,不要当真!” “就是!要真反贪,满朝官员,差不多要抓完了!” 赵崇纶和杨蕃孙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说的是,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外甥打灯笼,照旧!” 史尧之大声说道,摆摆手。 “徐大家,唱起来吧。” 丝竹之声又起,却是柳三变的那一首《雨霖铃》来。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 歌伎清声唱来,古琴徐徐而弹,史尧之酒意上涌,他看着眼前弹唱的歌伎腰身姣好,心头骚痒难耐。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各位,春宵苦短,各自珍惜吧!” 史尧之面红耳赤,酒酣耳热,其他几人看到史尧之的样子,各自左拥右抱,纷纷离开。舱房中只剩下了史尧之和徐大家二人。 “徐大家,脱衣服吧。床上把本官伺候好了,亏待不了你!” 史尧之色心难耐,双眼放光,犹如饿狼一般。 “史大官人,如今天还没黑,你可不要乱来。奴家是教坊司的乐伎,卖艺不卖身。你就饶过奴家吧。” 徐大家退后几步,脸色变的苍白。 早知道是史家这个色中饿鬼,她就不来了。 “卖艺不卖身?当今官家,还有我那死了的堂兄,不都是你的榻上常客吗?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装什么装?” 史尧之饥饿难耐,迫不及待地一个虎扑,徐大家赶紧侧身闪过。 “史大官人,你再要硬来,我就……” 看样子难逃一劫,徐大家一个箭步,抓起了桌上切削瓜果的小刀,放在了自己的咽喉。 “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一个卑贱的官妓,敢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史尧之酒喝多了,这一扑差点摔倒,恼羞成怒,脸色立刻变的难看。 “你倒是刺啊!你要是不敢刺,就乖乖的上床,脱光了衣服,把老子给伺候好了!” 史尧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逼上前来,徐大家避无可避,过去推开窗户,径直从窗户跳了出去。 “怎么了?史兄,发生了何事?徐大家呢?” 赵崇纶和杨蕃孙先后跑了进来。 “她……她跳水了!” 史尧之指着窗外的湖面,结结巴巴。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官妓,性子竟然如此暴烈! “啊!那还愣着干啥,赶紧救人啊!” 赵崇纶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起来。 只要是闹出人命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我不会水啊!” 史尧之看着在水面上扑腾挣扎的徐大家,手足无措。 “我也不会!” 史尧之酒意醒了些,杨蕃孙也是傻眼,双手一摊。 “快去叫船夫!赶紧把人救上来!” 杨蕃孙慌慌张张说道,几个人匆匆跑出了舱房。 看到对面的船上有人跳湖,杜三不再犹豫,立刻跳了下去,游了过去,很快到了昏迷不醒的女子身旁,托起了对方。 “赶紧把人送上来,不然老子让你坐牢狱!” “听到没有,快把人送上来!官府的事,你也敢掺乎吗?” 目光和对面甲板上叫嚣的史尧之等人打个正着,杜三冷眼而视,不为所动,返身游了回去。 “帮忙!” 杜三游到船边,王圭和高虎两人帮忙,把徐大家和杜三拉了上来。 “回去!” 徐良站在船头,冷冷地看着在船头叫嚣的史尧之等人,摆摆手,船只快速离开。 “徐相公,对方之中,有几个朝廷官员,有史家的人。” 杜三换了衣服,向徐良禀报。 徐良点点头,目光落在徐徐苏醒过来的徐大家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这不是当年赵竑身边的那个美姬徐姬吗,她怎么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徐良,我的事情,你不要告诉陛下!” 看到是徐良,徐姬一怔,随即急声说了出来。 让赵竑知道她如今这个处境,那多难堪。 “让我不告诉陛下也行。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徐良看着徐姬,不徐不疾地说道。 事关官员违法乱纪,尤其还是史家,怎么可能不让赵竑知道。 以赵竑的个性,这件欺凌官妓事件,很可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第2章 少年行(1) 大宋兴庆元年、二月、大宋淮南西路、寿春府、安丰军。 八字墙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古人尊北为上,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官衙大门左右,两道砖墙,沿门侧呈“八”字形分列往左右前方伸展。这种“八字墙”建筑,彰显官衙的尊贵、威严,也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 淮南之地,春寒料峭,一大清早,安丰军衙门右侧的“八字墙”上,张榜公布处,热闹非凡,围满了观看的人群。 “诏曰:朕恭膺宝命,抚临率土,永鉴前人兴亡之事,思之战战兢兢、如履微薄之冰。为倡我大宋国民尚武之气,振大宋百年积弱,特于金陵府城设讲武堂一处。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考试学习……” 读到此处,周围的围观者叽叽喳喳,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这金陵“讲武堂”,难道是宋皇钦点的?” “那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吗,诏曰,肯定是新登基的宋皇亲自下的旨意!” “新朝新气象,连奸相都杀了,看来新皇帝是要大干一场了!” 人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好不热闹。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诸位,都别吵了,听吕二叔读完!” 围观的百姓,声音立刻小了下来。 “……凡年龄在 17岁以上,30岁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初一到初五日。学员通过考核后,预定一年毕业,预定名额 1200人,毕业后作为低级军官进入军中,军中实习一年合格者为中低级军官……布告天下……大宋兴庆元年正月十六……” 吕二叔读完,立刻就又是一阵吵吵嚷嚷。 “兄弟们,我就要去金陵城了!你们就等我考进讲武堂的好消息吧!” 人群中,有剽悍果敢的年轻汉子大声喊道。 “二哥,我也跟你去!咱们一起考进金陵讲武堂,一起横刀立马,搏他个马上功名,光宗耀祖!” 又有矮脚虎志得意满,大声叫嚷。 二人勾肩搭背,哈哈大笑,周围人纷纷起哄。 “胡三,就你那个头,你要是能上讲武堂,除非你是皇帝的小舅子!” “就是,刘二还凑合。就你胡三,要个头没个头,大字不识一箩筐,你就别做梦了!” 众人哈哈大笑,胡三红了脸,被刘二拉开,观客们嬉闹着纷纷散去。 大宋水师学堂远在浙江定海,还是水军,招收的人数又少,是以这些内地百姓并没有多少兴趣。 金陵讲武堂就不同,皇帝是校长,又设在金陵行宫,光这已经够高大上了。 一群挑着粮食柴禾的年轻汉子围了上来榜文处观看,议论纷纷。 “金陵讲武堂,看来这位新皇帝,是要重用武人呢!” “咱们这里面,只有大哥、二哥识文断字。要去金陵讲武堂,也只有他们几个!” “二哥还小,看来只有大哥合适!” 一众年轻汉子粗布衣裳,面有风霜之色,都是卖薪烧炭的穷苦人家。众人七嘴八舌,跃跃欲试。 叫大哥的高大少年十七八岁,他上前看了榜文片刻,拿着扁担,两眼放光。 “二叔,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这是真的吗?” 大哥语气急促,问起了随行唯一年长的二叔。 他这一阵子一直在山上烧炭,想不到第一次下山卖炭,就碰上了这事。 “应该是真的。听说安丰军的陈家安将军也被选入金陵讲武堂,看来是真的。” 二叔看着侄子,点点头说道。 自己这个侄子,虚荣心太强,卖个炭都躲躲闪闪怕见人。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他不会动了凡心吧? 陈家安是军中悍将,年轻勇猛,他被选入金陵讲武堂,看来金陵讲武堂是确有其事了。 “大哥,这新皇是真不错。就像现在卖炭,那些官差再也不敢收税了。这可是省了不少钱啊!” 大哥正在思量,一个黑瘦少年喜滋滋地说道。 “听说新皇造出了火器,几百步外破甲杀人,可是不得了!” “蜂窝煤炉子也是皇帝搞出来的!还有那个肥皂,好用是真好用,就是贵了些!” 几个少年七嘴八舌,大哥放下扁担,靠在了墙上。 “大郎,你要干嘛去?” 看高大少年似乎要进衙门,二叔赶紧问了起来。 侄子不会真要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吧? “二叔,丁户簿刚好带了,这是上天要我去。要是我进不了金陵讲武堂,过两年二哥去,再过几年三哥去,吕家总要有人能出人头地。” 高大少年态度坚决,不容置疑。他向惊疑的众少年挥挥手,就往衙门里走去。 已经是二月,要是耽搁了路程,错过了报考金陵讲武堂,那可真就糟了。 二叔叹口气,没有阻止侄子。 虽然少了一个劳力,但吕家已经破落,能撑起门户的,也就是吕家大郎了。 既然如此,不妨让侄子一试,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总比一辈子窝在山沟里烧炭强。 “站住!这是衙门重地,你要硬闯吗?” 看到少年粗衣短衣,脚上鞋子粗大破旧,衙门口的皂吏立刻上前阻挡。 一群泥腿子在衙门外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早已看不顺眼。 “官爷,麻烦通报一下,小人要考取金陵讲武堂,还请面见知军相公,开具凭由,小人好前去金陵。” 凭由,也称公凭。官府发放的证明身份、所有权、财务收纳等方面的文字凭证,和后世的介绍信类似。 “就凭你?考讲武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赶紧滚,回去砍柴烧炭吧!” 皂吏漫不经心一声冷喝,神色极不耐烦。 一身粗布衣裳,手上脸上都是炭黑,脏兮兮,汗臭让人作呕。泥腿子一个,动不动就往衙门里闯,成何体统? “皇帝下的旨意,你敢不让我进去?你这是要抗旨吗?” 高大少年眼露寒光,冷冷的一句。 “抗旨?老子就抗旨了怎么着?你能拿老子怎么样?你个不知死活的贱” 皂吏在县里跋扈惯了,趾高气扬,根本不把少年看在眼里。 皂吏话音未落,少年飞步上前,狠狠一拳,重重打在皂吏脸上。皂吏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 皂吏头晕脑胀,躺在地上,还没等他恢复过来,少年上前,大脚狠狠踢在了皂吏的胸口。皂吏痛苦不堪,身子都弓了起来。 大丈夫快意恩仇、睚眦必报,又岂能被这些龌龊的家伙肆意凌辱? 【吕文德是南宋名将,不过名气上不如孟珙、余玠,花多一点笔墨,因为樵夫到将军更为传奇一些,还有其祖上哪一首《寒窑赋》太有名。】 第3章 少年行(2) “大胆,你要干什么?” 衙门口的几个皂吏都是大惊,纷纷拔出刀来,上前围住了高大少年。 区区一介贱民,衙门口公然殴打公差,这是活腻了吗? “大宋皇帝圣旨,凡往金陵参加讲武堂者,任何官府及个人不得阻挡!此贼竟公然抗旨,不让我进衙门办理凭由,该不该死?” 少年镇定自若,毫不畏惧。 “弟……兄们,给我……杀了他!” 皂吏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少年,艰难开口。 “快自己跪下求饶,不然老子马上砍了你!” 一个皂吏大声怒喝了起来。 “来试试,看看谁先死!” 少年镇定自若,摆好了架势。 “兄弟们,劈了他!” 地上的皂吏忍痛怒喊,几个皂吏气势汹汹,手持利刃,却是犹豫不敢上前。 少年虽然脸色稍显稚嫩,但人高马大,铁塔一般,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一看就不好对付。他们平日里也就欺负一下老实百姓,对这些民间的亡命徒,还是有许多忌惮。 “干什么?” “想欺负人吗?” 看到皂吏围着高大少年,衙门大门外的炭工、樵夫们纷纷围了上来,人人手持扁担棍棒,反而围住了几个皂吏。 “你们要干什么?” “快退下!” 炭工樵夫们脸色不善,皂吏们如临大敌,背靠背在一起,持刀和众百姓对峙。 安丰军身处边塞,民风彪悍,习武成风,这些炭工樵夫都不是善茬,弄不好还要吃亏。 “住手!” 一个绿袍官员从大堂走了出来,进了前院,很快到了衙门口。 “见过知军相公!” 所有皂吏如释重负,都是收起刀来,一起向官员行礼。 “草民吕文德,拜见知军相公。” 高大少年恭恭敬敬,躬身向知军行礼。 围攻的炭工、樵夫们面面相觑,二叔摆摆手,众人纷纷散开,退后几步。 “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哪里人士?竟然敢在衙门口打伤公差。难道不知律法森严吗?” 知军目光冷厉,架子十足,心里却发怵。 这几个炭工倒没什么,一旦激起民变,吃不了兜着走。 “回知军相公,小人吕文德,城西吕家庄人氏,以砍柴烧炭为生。小人祖上东莱吕氏,小人等是文穆公吕蒙正的后裔,” 吕文德不卑不亢,又是肃拜一礼。 “原来是文穆公的后人。” 知军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寒。 “吕文德,你既是名门之后,应知律法礼法,此等狂悖之事,如何做得?” 他倒不在乎什么丞相吕蒙正的后人,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吕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在地方上势力极大,许多后生都是亡命之徒,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大宋边事孱弱,边塞民生凋敝,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身处宋金边境,更要顾及各方势力,体恤民情,能不出事最好不要。 “知军相公,小人甘贫乐道,谨遵律法,从不作奸犯科,仗势欺人。今日只是想到城中办理凭由,好去金陵城参加讲武堂考试,为国效力。谁知此贼不让小人进衙门,还说即便是抗旨,也不让小人进去。” 吕文德又是躬身一礼,声音洪亮,条理清楚。 “还请相公秉公处理,以正视听。小人到了金陵城以后,若是有幸见到我大宋天子,一定会将此事上达天听,替相公美言。” “知军相公,小人冤枉啊!不要听这狗贼胡言乱语!” 皂吏挣扎着爬了起来,眼神惊慌,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 这个吕文德牙尖嘴利,拿大宋皇帝压人,这大帽子扣下来,谁能受得了?看知军相公眼神闪烁,自己恐怕是要遭殃了。 “知军相公,小人不敢妄言欺骗,这么多百姓亲眼目睹,不信相公可以挨个询问。” 吕文德指了指衙门口围堵的百姓,不依不饶。 “相公,你是一军父母官,可要秉公执法,为草民们做主啊!” “相公,请你秉公执法,还草民们一个公道啊!” 衙门口的百姓,包括炭工樵夫们,一起大声鼓噪了起来。 百姓越来越多,其势汹汹,知军脸色忽然一变,大喊了起来。 “把此贼拉出衙门,痛打 30大板,捆在外面示众,以儆效尤!” “知军相公,饶命啊!” 皂吏胆战心惊,还想求饶,却被两个皂吏拖了出去,就在衙门外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相公爱民如子,公正严明,小人们谢过相公!” 吕文德跪下,向知军磕头行礼。 衙门口的百姓一起跪下,纷纷伏拜。 “知军相公,大青天啊!” “相公为民做主,好官啊!” “大家都起来吧,散了吧。” 知军看了一眼站起来的众人,目光转向吕文德,冷冷一笑。 “吕文德,你是个人才,懂得借势,裹胁民意,若是将来功成名就,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本官,别忘了本地的父老乡亲!” 安丰军处于宋金边陲,民风彪悍,这吕家庄舞枪弄棒,凶强侠暴之徒不少。若是以吕文德为首的吕氏子弟能从军为国效力,也是一件幸事。 “借知军相公吉言。相公的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吕文德深深一揖,神色恭敬了许多。 知军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向府衙大堂而去。 “吕文德,你不是要办凭由吗,还不赶紧跟上?你难道不怕耽搁了去金陵城的行程吗?” 一个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弄的鸡飞狗跳。也不知道,新皇此举,是不是心血来潮,最后留下一地鸡毛? “知军相公,请!” 吕文德快速几步,跟在知军身后,先后进了衙门大堂。 从知军衙门出来,众人一起回了村,歇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用过饭,吕文德跟着族人进了破旧的吕氏祠堂,拜祭吕氏祖先。 “想我先祖文穆公,昔日寓居洛阳之时,朝投僧寺,夜宿破窑。衣不遮体,粥不充饥。人嫌神憎,时也,运也,命也。后登高及第,入中书,官至极品,位列三公。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族人汇聚一堂,祠堂里满满当当,族长面色凝重,站在灵桌前,仔细叮嘱着跪在祖先灵位前的吕文德。 “大郎,皇帝天恩,创办讲武堂,招募天下英才。你骑射俱佳,文武双全。到了金陵,要忍辱负重,一定要考上讲武堂,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恢复我吕家祖上的荣光。你记住了吗?” 族长脸色凝重,一本正经叮嘱着年轻的吕文德。 金陵讲武堂招生,天下英才汇聚,对于吕家这些不安分的后生们来说,是一次极佳的机会。 对已经落魄的吕家,也是一次翻身的良机。 “大郎谨记族长教诲!” 吕文德跪拜一礼,肃穆异常,心头沉甸甸。 他文武双全,本来对考取金陵讲武堂胸有成竹,族人如此重视,倒让他有些心虚。 吕氏一门落魄如此,已经到了烧炭砍材谋生的地步。作为吕氏一门的佼佼者,他似乎没有选择,也责无旁贷。 “大郎,我吕氏一门,年轻一代当中,你和二郎、三郎都是棍棒娴熟。而你则是最有灵性。去了金陵,若是能进了讲武堂,有幸能成为天子门生,一定要好好用功,建功立业,光大我吕氏一门。” 吕文德的父亲,也是语重心长,殷殷叮嘱。 “父亲,各位祖辈叔伯,大郎在祖宗灵前发誓,我此去金陵,一定会重振吕家声望,不辱祖先英灵!” 吕文德跪在地上,郑重发誓,又是一拜。 此刻,他身上背负太多,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更是整个吕氏一门的荣耀。 “起来吧。给祖宗上香。” 吕文德站了起来,族长上前,给先人上了香。 “大家和我一起,念《寒窑赋》,祭祀祖先!” 《寒窑赋》是吕氏先贤、北宋丞相吕蒙正落魄时所做,所有吕氏子孙都熟记于心。 族长开始,众人跟着一起,肃穆异常,一起读了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 众人郑重其事读完,族长拿起桌上的包袱,递给了吕文德。 “大郎,这是族人凑的一点钱,给你作为盘缠。一路南下,多多珍重吧!” “大郎,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金陵讲武堂就是你的机会,你的运气。能不能抓住,可就全靠你了!” 父亲做了最后的希冀和注释。 吕文德背了包袱出来,道旁都是相送的村民,绵延里余,一直出了村口。一张张污黑憨厚的脸上都是希望和笑容,人人都是依依不舍。 出村的时候,吕文德的包裹里,又多了许多吃穿之物。 “大哥,一路保重!” “大哥,到了金陵,记得来信!” 几个年少的兄弟吕文福、吕文焕几个,一直把吕文德送上船,这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汉家君臣欢宴终,天子临轩赐侯印” 吕文德嘴里喃喃念着,心思早已飞向了遥远的金陵城。 金陵、金陵讲武堂,那又是怎样的一个所在? 第4章 时命 二月时分,春寒料峭,京西路,鄂州以南,汉水之上。 一艘南下的商船划水而行,几个武将装束的年轻汉子站在船头甲板上,凭目而望。几位武将腰杆挺直,风霜满面,一看就是常年军旅之人。几个追随的宋军在武将们周围警戒,旅人远远避开。 为首一人甲胄贯身,宽袍大袖,国字脸浓眉,雄壮异常,微微一瞥,眼中精光一闪,让人肃然生畏。 此人名叫孟珙,大宋京西路边陲重镇枣阳军“忠顺军”统制,名门之子,曾祖、祖、父、孙四代都在抗金第一线,不折不扣的满门忠烈。 孟珙曾祖孟安、祖父孟林都为岳飞部将。孟珙成年起就随其父孟宗政于枣阳抗金,嘉定十六年(1223年),孟宗政在荆鄂都统制、知枣阳军任内去世。孟珙为父服丧。 当初,孟宗政在世时,招收金国境内的唐、邓、蔡三州壮士两万多人,编为“忠顺军”,他死后,由江海统辖。由于军队成分复杂,军情不安,京湖制置司便命孟珙接替江海权管忠顺军。 虽然他是勋贵子弟,但他父亲已逝,又是武人,能在边地枣阳军镇守已不容易。此次奉旨入金陵城面圣,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三十而立,难道说,人生真的有惊喜发生? “四哥,皇帝让你交接军务入金陵面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七孟璋,忍不住开口问道。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们众兄弟之前已经问了不下数遍。 “七哥,这还用说。不用问,新皇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四哥战功不少,肯定是要被提携了!” 老十孟瑛最年轻,乐呵呵说道。 孟家十兄弟,老三孟璟、老四孟珙、老七孟璋,以及老十孟瑛,这四人常年在军中随父亲孟宗政出征。此次去金陵,除了老三孟璟坐镇枣阳军,老四孟珙、老七孟璋、老十孟瑛三人都来了。 孟珙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手里的《易经》始终没有展开。 “几位将军,如果小人所料不错,皇帝召几位将军去金陵,恐怕是要让你们进金陵讲武堂,成为天子门生。” 随行的家丁孟大,忽然冒出一句不同的见解。 “孟大,怎么说?” 老十孟瑛眼睛一亮,立刻兴奋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面对大宋各路,不论出身,这已经是路人皆知。皇帝召他们三兄弟,难道真是这样的打算? “报纸上和告示上不是都说了吗,讲武堂招募学员,年龄17岁到30岁,军中招募200人。讲武堂招募截止日期到二月底,几位将军这个时候入金陵,恐怕不只是要面圣吧?” 孟大的分析,让孟璋和孟瑛都是喜笑颜开,孟璋当即说道: “怪不得皇帝没有召三哥,只是召我们三人。原来是三哥过了而立之年。这真是没有想到啊!” “其实细想也不足为怪。军中的许多年轻将领都去了金陵讲武堂,而且都交割了军务。他们能去金陵讲武堂,咱们为什么就不能?” 孟瑛跟着孟璋开口,满脸的喜色。 皇帝如果召四哥孟珙一人去金陵面圣,有可能是其它军务。弟兄三人一起前去,想来只能是金陵讲武堂的事情了。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话说回来,老三孟璟已经35岁,老成持重,由他坐镇枣阳军,暂时处理军务,孟珙也能心无旁骛抽身,轻轻松松上路。 老四孟珙今年刚好30岁、老七孟璋24岁、老十孟瑛只有18岁,都在讲武堂招募学员的年龄范围之内。 看来,金陵讲武堂,他们是上定了! “孟大,可我已经30岁。陛下拉我进金陵讲武堂,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孟珙苦笑一声,很是有些感慨。 十弟孟瑛只有18岁,那才是去讲武堂学本领的年纪。自己三十而立,已经老了。 孟珙的话,却被孟大摇头否决。 “将军,到年底你才30岁。你现在是29岁刚出头,再说了,金陵讲武堂是一年的学制,等你30岁,你已经完成学业。刚刚好!” 孟大一番劝说,孟珙撇撇嘴,不再言语。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皇帝让他去金陵,大概率是要他进金陵讲武堂学习。要不然,也不需要他交割军务。 金陵讲武堂,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又能学到什么? “四哥弓马娴熟,久经沙场,咱们都是见识过生死,到金陵讲武堂去,是去教人还是被人教?” 老七孟璋狐疑地问道,嗤笑一声。 自嘉定十年(1217年)起,金军大举进犯襄阳起,孟珙就随父孟宗政作战,在金宋长达七年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军功卓著。真不知道,他去了金陵讲武堂,还需要学什么? “就是,以四哥的军功和本事,要是真的去了金陵讲武堂,那妥妥的讲武堂总教谕,连皇帝都得规规矩矩听课。” 老十孟瑛迫不及待加了进来。 “胡说什么?” 孟珙转过头,冷冷地瞪了一眼两个弟弟。 “既然你们如此厉害,宋金怎么打了足足七年,你们怎么没有灭了金国?” 孟珙的诘问,让孟璋二人面红耳赤,却难以反驳。 “你们久在边塞,边军实力如何,尤其是军官将领带兵能力如何,你们都心知肚明。” 孟珙转过头来,看着滚滚的江水,面色凝重。 “就比如说枣阳军,名义上两万余众,实则作战的不过七千余人,只有三成不到。其余人不得不屯垦养马,以免粮草不济。” “但是军中将领,贪生怕死者不在少数,可堪重用者寥寥无几,一旦用兵,京西制置司立派监军,百般掣肘。将军虽为忠顺军统制,但畏手畏脚,难以如臂使指。” 孟大接着孟珙的话说道,看样子是有感而发。 孟璋和孟瑛面面相觑,不敢吭气。 听起来,兄长说的似乎在理。 即便是兄长说的没有道理,这个时候也不能反驳,以免遭到更为猛烈的打击。 “《鞑靼策》你们都看过,你们以为,陛下是闲的没事,哗众取宠吗?” 孟珙指了指孟瑛腰间的《鞑靼策》一书。 “四哥,你的意思是……” 孟瑛懵懵懂懂问了出来。 《鞑靼策》,他们兄弟都拜读过,因为是皇帝创作,价格不菲。其中鞑靼战力看似吓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只是听说,没有亲眼所见。 “堂堂大宋边军,连对付金军都这么费力,更不用说鞑靼铁骑了。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战无不胜。金人偌大的疆土,如今被蚕食的只剩下了陕西河南之地。就凭如今的边军,能与之抗衡吗?” 孟珙沉声说道,忍不住吐出一口闷气。 鞑靼铁骑纵横天下,金人都被赶回了黄河之南,将来必是大宋心腹大患,连他都觉得压力山大,难以心安。 皇帝成立金陵讲武堂,整饬武备,真他尼昂的正是时候。 “四哥,你的意思是,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是为了对付北地的鞑靼?” 孟璋似懂非懂,傻不愣登。 要知道,《鞑靼策》可是皇帝还是皇子时所做。要真是那样的话,皇帝可真是苦心孤诣,用心良苦了。 孟瑛和孟大一起,把目光都投向了孟珙。 很多时候,孟珙的分析都是对的。 “这是当然!” 孟珙断然一声,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练兵必先练官,官是兵之胆。没有一大批训练有素的中低级军官,强军何以练成?何以战场杀敌?当年岳家军为何能战场称雄,还不是凭着曾祖父、祖父那样的中低级军官中流砥柱。我想,这就是陛下创立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本意。” “将军,既然你对金陵讲武堂推崇备至,那你为什么手里还拿着你那本破《周易》?你是要武将变儒将,和皇帝见了面谈《周易》吗?” 孟大的调侃,让孟珙不由得尴尬一笑。 “皇帝文章海内第一,谁敢在他面前舞文弄墨?希望皇帝明白边事不举的弊端,革除弊政,重振我大宋边军!” 孟珙挥臂,用力把手中的《易经》扔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四哥,你不看《易经》了?” 孟璋诧异地问了起来。 四哥苦读《易经》多年,在《易经》上造诣不浅。这就把书扔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装什么装!武将就该干武将的事情。希望面圣以后,皇帝不要让我失望,不要再让我再拿起这破书!” 孟珙头也不回,大声回了一句。 猛然,前方水面变阔,原来船只已经进入了长江水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孟璋忍不住,伸开双臂,面对滔滔的江水,大声唱了起来,吸引船头上一片惊诧的目光。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孟瑛站在兄长旁边,跟着大声唱道。二人面对大江,慷慨豪迈,反复发飙。 孟珙微微一笑,并没有责备两个弟弟的“犯二”。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吵死人的歌声当中,孟珙看着远处山水交接的天际,一时壮志满怀。 金陵讲武堂,这是他孟珙的命运转换吗? 第5章 土木 江南东路、金陵城,城中东南,原金陵行宫。 偌大的朱门外,两个巨大的石狮子依然令人生畏,更有甲胄贯身的禁军持戈肃立,平添几分萧杀之气。朱门之上,原来“金陵行宫”的招牌已经被撤掉,新的“金陵讲武堂”的金字朱匾清晰可见,令人瞩目。 进入“金陵讲武堂”大门,里面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的工匠、民夫汗流浃背,甚至包括官员流牛满面,奔忙其中。 自从年前腊月以来,金陵行宫已经是热闹异常,不过算不上大兴土木,只是破坏扩大教场,以及局部的改造而已。 “记住,今天要把回廊上的砖石都铺好了!” 白发苍苍的将作监少监张忠恕满头大汗,指挥着工匠们忙活。 如今已经是二月初,距离讲武堂开学,可只有二十多天了。 一群民夫抬着两块几米长的木牌过来,上面“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升官发财请走他路”的红字醒目。 “张公,这招牌要怎么挂,挂在那里?” 有工匠大声问道。 “去大门外,跟我走!” 另一位官员赶紧摆摆手,带着工匠和民夫们离开。 张忠恕看着两块巨大的木牌,不由得皱眉摇头。 这招牌挂在门外,还有人来报考讲武堂吗? “魏相公,你也来了。” 回过头,看到魏了翁带着一群官员过来,张忠恕连忙迎了上去。 “我刚从金陵大学堂那边过来。张公,回廊铺的怎么样了?” 魏了翁看着繁忙的工地,关切之中情溢于言表。 在金陵城忙活了两个月,他满脸憔悴,黑瘦了许多。 “魏公,大概需要三天,就全铺好了。” 张忠恕向魏了翁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魏公,那些木靶、单……杠、双杠,还有哑……铃、木马什么的,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皇帝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器械,都由朝廷工部的工匠监造,然后运到金陵,然后安装。 “回相公,器械刚刚送到一部分,明天就开始安装,大约需要两到三天就可以装完。其余的断断续续,应该这几天就能送到。” 张忠恕的话,让魏了翁轻轻点了点头,郑重叮嘱道: “张公,记住了,一定要装结实了,千万不能敷衍!咱们这位新皇,眼里容不得沙子!” “魏公放心就是!新皇如此看重,讲武堂招生昭告天下,又有你魏公坐镇,我怎么敢含糊!” 张忠恕收起了笑脸,也是一本正经。 金陵讲武堂只是改造,宫殿房屋众多,但即便如此,也是花去了三十万贯。光是学员的校服、宿舍用品等,就占了近一半。 至于金陵大学堂,因为还要增建一些房屋,因此进度要缓慢一些,当然花费也要翻上几番。 新皇新政的第一把火,可不能给熄了。 “一千多人,这教场似乎不够大……” 魏了翁看了看教场,捋须沉思起来。 初步就是一千多学员,如果再扩大招生,或是大量的外来人员学习观阅,教场就小了些。 “魏公,要是扩大教场,前面的这座宫殿,就得拆掉。” 张忠恕的话,让魏了翁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座前殿,刚好位于南北中轴线,两旁没有侧殿。要是把前殿拆掉,教场要大上一倍。 半天学习,半天操练,教场至关重要,必须要容得下一两千人的活动。 魏了翁立刻做了决定,他手指着前殿,面色变的凝重。 “乔相公,如果拆掉前殿,整理好地面,再铺好直道,月底前能完成吗?” “魏公,建起来慢,拆起来快。连夜赶的话,二十天应该足够了。” 同样白发苍苍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掐指算了一下,很快给了回复。 此次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的改造修建,他是魏了翁点名的搭档,协助魏了翁完成“使命”。两个多月忙下来,已经有了经验。 他已经六十九岁高龄,不过他清修养气,身体一向不错,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也是他被调来的原因。 “好!拆掉的门窗木料,包括墙砖,都不要浪费,全搬到金陵大学堂那边去。那边要盖房屋,不要浪费!” 魏了翁郑重叮嘱了起来。 讲武堂招生的榜文都贴出去了,通告天下,已经有许多报考的年轻人来到了金陵城。要是到时候建筑没有完成,讲武堂不能按时开学,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魏公,工期晚上几天,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你看你,这也太操劳了吧!” 张忠恕看魏了翁满脸的严肃,笑呵呵说道。 满眼血丝不说,两鬓似乎都白了起来。这一番劳心劳力,这一份风风火火的精神头,真是叫人佩服。 “金陵大学堂晚几天没事,那些公子哥什么时候都可以来。金陵讲武堂却不行,皇帝谕旨的榜文,到时候要是开不了学,皇帝脸上无光,朝廷丧尽威严,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魏了翁摇摇头,黑着一张憔悴的脸,看起来确实压力不小。 皇帝新政第一把火,可不能让火给熄了,或者烧不旺。 “乔相公,金陵大学堂那边,你也抓紧,不要太晚。皇帝在金陵讲武堂的时候,最好金陵大学堂可以能开学。如果实在不行,金陵大学堂的学员宿舍可以先租一部分,保证学堂在三月底,或四月初可以开学。” 如果能在皇帝在的时候,两座学堂同时开学,那最好不过了。 “魏公,我马上就过去金陵大学堂那边,督促一下进度。” 乔行简点点头,带着几个官员,颤颤巍巍离开。 “魏公,皇帝的下榻之处……” 张忠恕轻声说道,有些迟疑。 “皇帝亲自交代,他的住处就在讲武堂里面。就把皇帝的房间和那些教官的放在一起,选最大最敞亮的那间。另外,在皇帝的房间隔壁,给我也留一间,中规中矩,和其他教谕教官一样。” 魏了翁仔细交待了起来。 皇帝年轻气盛,喜欢一切从简,但大宋皇室和大宋朝廷的脸面,还是要的。 “魏公,听说陛下要担任讲武堂的校长,这样一来,陛下或许会很多日子待在这里。我想,是不是在后苑留一座偏殿,作为陛下处理政事的地方。” 张忠恕的话,让魏了翁眼前一亮,赞赏地点了点头。 “张相公,还是你考虑周全!” 堂堂金陵讲武堂,国家行都,六朝古都,若是没有一个皇帝处理政务的场所,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魏公,后苑的拙政园,不大不小,有池塘有花草竹丛,堂阁错落有致,杨柳依依,精致古朴,可为陛下理政之所。” 张忠恕显然已经考量过,立刻提出了备用方案。 “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是亦拙者之为政也”意,名为拙政之所。张公,你老成持重,可是帮了在下的大忙!” 魏了翁心情舒畅,哈哈笑了起来。 还是老臣想的周到,有备无患。 “魏公,听说令郎和真衙内都准备报考讲武堂,你可是后继有人啊!” 张忠恕面带笑容,轻声问了起来。 “犬子顽劣,不过他和真志道都来了金陵,现在侍卫马军司练习骑射。希望他们能有出息,为国效力吧。” 谈到儿子,魏了翁也是舔犊情深。 “陛下亲自教导,魏公……咳咳……” 张忠恕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 “张公,听说你前些日子抱恙在床。你能撑得住吗?” 魏了翁看着张忠恕,关切地问了起来。 二人都是四川同乡,又都是四川名门望族,魏了翁是蒲江魏高氏,张忠恕则是南宋名相张浚之孙,二人同乡同朝,关系不错。张忠恕年长几岁,却看起来苍老许多。 “不瞒魏公,史弥远专权,朝政日衰,国事难为,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史弥远没了,心病没了,我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也好起来了!” 张忠恕容光焕发,看上去红光满面,比以往气色果然好了不少。 “张公,那你得去谢皇帝。要不是他拨乱反正,诛杀恶贼,你还要继续受折磨!” 魏了翁哈哈笑了起来。 他心里始终有些遗憾,没能亲自看到史弥远被明正典刑。 “史弥远这老贼,他这一去,云开见日,天下都太平了,大宋也有了希望。希望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宋中兴的一日。” 张忠恕的感慨看在眼中,魏了翁也是连连点头。 “张公,新皇天纵奇才,文韬武略,你一定能看到大宋中兴的一天!” 就冲着赵竑大刀阔斧力排众议的这股劲,他都觉得大宋希望满满,未来可期。 “魏公,你才四旬多,春秋正盛。薛极、宣缯都是年过花甲,胡榘贪鄙,用不了三五年,就是你和真德秀、胡梦昱等人的天下。你可要挺住,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张忠恕意味深长地说道。 “多谢张公提教!在下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魏了翁郑重其事,回了一礼。 他今年才四十六,真德秀和他同岁,二人年富力强,比起现在的执政大臣薛极宣缯们,确实年龄优势明显。 胡榘贪鄙? 魏了翁和张忠恕四目相对,张忠恕微微颔首。 魏了翁轻轻点了点头,暗暗心惊。 胡榘声名狼藉,新皇留为执政。难道说,新政的反贪之火,要烧到胡榘这种执政大臣的身上,杀鸡骇猴,震慑天下? 新皇的心机,可谓极深! 第6章 实务 几辆大车拉的满满当当,在士兵押车,官员的引导之下,向着东侧库房的方向驶去。 “停一下!车上装的什么?” 魏了翁眉头一皱,大声问道。 “魏公,车上装的是讲武堂的教材。刚刚印好,要拉去库房。” “教材?” 魏了翁心头一动,大步走了过去。 “拿几本我看看!” 说起来,作为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他还没有看过教材,平时也是田义和李唐,以及学士院的学士们负责。 随车官员指挥着车夫们搬下几框书籍,魏了翁拿起一本在手,却是一本地理书籍。魏了翁打开,第一章就是中国地理,草图清晰,黄河长江历历在目,看样子刊印质量不错。 魏了翁打起精神看了下去。 “中国位于亚洲东部、太平洋的西岸。领土辽阔,陆地面积达上千万平方公里(注:一公里等于两里,标准距离一千米)。中国地势西高东低,呈阶梯状分布。山地、高原面积广大。东西相距超过 5000公里,大陆海岸线长达两万多公里,降水气候多变……” 原来中国幅员如此辽阔。 魏了翁点了点头,猛然发现有些不对,赶紧仔细观看。 横排、由左向右,增加了标点符号。 中国古代就有标点符号,但是不常用,也不规范。在文章典籍中,大多不用标点符号。这些文章使用标点符号,而且如此正规,似乎少去了识文断字的烦恼。 但古籍文章都是竖排,由右到左,和教材上的横排、由左向右大相径庭。 “那一本是……国文书?” 接过官员递过来的国文书,魏了翁打开,果然和地理书一样,都是横排、由左向右。他翻到一页,果然上面有标点符号的介绍: “标点符号,书面上用于标明句读和语气的符号。标点符号包括标号和点号 标点符号是辅助文字记录语言的符号,是书面语的组成部分,用来表示停顿、语气以及词语的性质和作用。” 魏了翁心头巨震,继续看下去。 “点号:句号(。)、问号(?)、叹号(!)、逗号(,)顿号(、)、分号(;)和冒号(:)。 标号:引号(“”‘’)、括号〔()[]{}〕、破折号(——)、省略号(……)、着重号(.)、书名号(《》…………” 魏了翁放下国文书,暗暗惊叹。 皇帝文章独步海内,就连这识文断字上,也是当仁不让。 这些标点符号让文章更加生动、有趣,让读者更好理解和记忆。一经问世,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天下,也会掀起一场书文的变革。 “魏公,这标点符号不错,文章读起来朗朗上口,就连学士院的那些学士们都是赞不绝口。更妙的是,陛下在数学教材中使用了阿拉伯数字和字母,别提多方便了!” 大宋学士院掌制、诰、赦、敕、国书及宫禁所用之文词,都是文词大家。此次编撰讲武堂的教材,他们润色,添加标点符号,出了不少。 不过,作为历史、地理、火器、队列,包括数学等的实际编撰者,皇帝才是居功至伟。 “数学?拿一本我看看!” 魏了翁立刻起了兴趣。 “阿拉伯数字:1、2、3、4、5、6……,250就是两百五十,1314520就是一百三十一万四千五百二十…… 常见的数学符号包括:加号“”,减号“-”,乘号“×”,除号“÷”,等于号“=”,约等于号“≈”,小于等于号“≤”……; a、b、c表示常数;比如勾股定理:a2b2=c2,其中a、b分别表示直角……; x、y、z表示变量;比如长方形面积864平方米,宽比长少12米,求长时可以设长x米,列式x*(x-12)=864…………” 魏了翁合上书,满头大汗。他呆了片刻,放回书,摆摆手,车夫们放好书筐,赶着马车离开。 “魏公,你怎么了?” 魏了翁恍恍惚惚,汗水直流,张忠恕在一旁轻声叫道,魏了翁如梦初醒,这才醒过神来。 “没事!” 魏了翁摇摇头,忽然问道: “顾监造,讲武堂的教官和学员制服,还有校旗、校徽,都准备好了吗?” “回魏公,服装厂和鞋厂那边正在赶制,这两三日大概就能完毕。” 顾监造回复,魏了翁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 服装厂和鞋厂都是官办,但裁缝工匠都是雇佣于民间。服装和靴子款式及要求,都是兵部给出样式,皇帝同意后才生产。 他浑身摸了一下,摸到几页清单,立刻打开看了起来。 “刘郎中,战船改造,火炮装上去了没有?木马移到侍卫马军司了没有?” “回魏公,战船改造了三艘,各装了十门火炮,足够临时之用。后面新的战船正在赶造,当在六月能够完成。木马已经在侍卫马军司装好,所有壕沟、靶场、战马都已准备妥当。” 刘郎中的确认,让魏了翁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浊气。 准备的八九不离十,终于对皇帝有所交待。 火炮、震天雷、木马、各种军事训练器材…… 骑兵科、步兵科、水师科、医护科…… 校旗、校歌、校徽、校服、校训……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想起赵竑事无巨细,简直是上天入地,魏了翁感慨地一句。 “陛下之博学,惊世骇俗啊!” 说到杂学,当今天子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陛下不仅是博学,简直是无所不能啊!” 张忠恕也是满满的惊佩。 从诗词歌赋、冶铁蜂窝煤,到肥皂香皂、火器火药,再到如今的讲武堂大学堂,以及标点符号、数学符号公式…… 看似简单,实则突破任何一步,都是难如登天。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了金陵讲武堂大门的位置,微微一惊。 “魏公,几位当朝的新贵来了!” 魏了翁收回心神,转过头去,几个朱紫官员前呼后拥走了进来,纷纷对着魏了翁拱手行礼。 “魏相公,各位,久违了!” “魏相公,各位,辛苦了!” 魏了翁笑容满面,赶紧拱手行礼。 “汪相公,胡相公,幸会。” 其他在场的官员,也都一起向两位官员行礼,眼神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来的二人,乃是朝廷新任的江南东路的两位大员,一个是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府知府汪纲,另外一个则是建康府总领所总领胡梦昱。二人都是当朝炙手可热之人,简在帝心,算得上封疆大吏,妥妥的官场新贵。 “魏公,各位同僚,我和胡相公来,就是问你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如果有的话,千万不要客气!” 汪纲哈哈笑道,直截了当。 “二位相公,这怎么好意思?” 魏了翁喜笑颜开,还有些不好意思。 有这两位江南东路的父母官帮忙,金陵讲武堂,包括金陵大学堂的按时完工,恐怕都高枕无忧了。 “魏相公,你就直说吧,无需客气!” 汪纲语气真挚,没有任何的推诿。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尤其是金陵讲武堂要是不能按时完工,他这个新任的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知府,以及胡梦昱这个建康府总领,都是失职,难辞其咎。 “魏相公,如果银钱上有短缺,总领所可以拨一部分给你。” 果然,胡梦昱跟着开口,诚意满满。 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是掌管一府财政,而是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大员,其办公机构被称为‘‘总领所”。办公地点是在行宫西南,都酒务以北,独立办公,其权势可见一斑。 两位封疆大吏开口,魏了翁不自觉赔起了笑脸。 “两位相公,银钱上面倒是暂时不缺,就是在人手上面,还有些短缺。” 讲武堂越早完工越好,也好查漏补缺,尽早补救。 至于开销花费,有史弥远等人两百多万贯的抄家费用垫底,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魏相公,制置司先各拨一千军士给你,让他们来讲武堂和大学堂来帮忙,直到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建好。如果人手不够,制置司再另行调拨。你看怎么样?” 汪纲微微一沉吟,立刻做了决断。 现在已经是二月,金陵讲武堂三月初开学,可不敢再拖,耽搁了皇帝的大事。 “那在下就多谢汪相公了!” 魏了翁喜笑颜开,心头也轻松了许多。 各有一千军士帮忙,这样的话,也许不用加班加点,就能在二月底提前完成。 “魏相公,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汪纲笑着说道,指了指城西。 “白鹭洲上,现在在建铁厂和火药厂。工部来了不少官员和工匠,我这边不得不支援了两千士卒。那边也是日夜不停。现在整个金陵城内外都在大兴土木,让人应接不暇啊!” 皇帝除了推行新政,整饬武备,还要在江南东路繁兴百业,肥皂厂、蜂窝煤厂、服装厂、鞋厂、铁厂、火药厂等等。 听说皇帝雄心勃勃,还要搞什么五年计划,什么江南机器制造司、水泥厂、玻璃厂、骨瓷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许等几天皇帝到了金陵城,一切自有分晓。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是陛下的座右铭,真是逼死人不……” 魏了翁无奈,只能摇头。 皇帝雷厉风行,既要创建金陵讲武堂、练兵强兵,又要建造一大串的厂、推动百业发展。皇帝想要大宋民政军政齐头并进,可谓用心良苦,操尽了心。 但是,大宋积弊重重,切忌拔苗助长。也不知道以朝廷现在的财赋,是否能够支撑?更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太过急躁,大事难成,最后一蹶不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到底,军政民政,最终还是要有足够的银子支撑。 “胡相公,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知道情形如何?” 魏了翁面上笑容可掬,问向了胡梦昱。 “魏公,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梦昱不置可否,忽然向魏了翁说道。 “胡相公,有话直说。你我之间,没什么可避讳的!” 魏了翁微微一愣,随即断然说道。 胡梦昱忽然问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胡梦昱转过头,汪纲已经拉着张忠恕几个官员远远走到一旁,和他们说起话来。 魏了翁更是心惊。他沉浮宦海多年,明白汪纲是在避嫌。可是,他究竟有什么可避嫌的? 心头快速盘算了一下,他似乎并没有作奸犯科。 第7章 离经叛道 看到汪纲等人走开,胡梦昱这才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 “魏公,陛下成立反贪司,志在澄清吏治,惩治贪腐。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必然耗费甚多,钱多了,人难免失去理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胡梦昱用心良苦,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胡相公,你是怀疑老夫贪腐了!” 魏了翁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 “魏公,你我关系莫逆,希望你没有,要是有的话,赶紧退回去。有时候,即便是你没有,也不能保证下面的人干净。皇帝新政,国舅周平亲抓江南东路反贪事宜,就是要杀鸡骇猴,以震天下,确保新政顺利推行。魏公不可不慎之啊!” 胡梦昱郑重其事,拱手一揖。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这么大的两个工程,耗费数百万,由魏了翁全权负责,他可不希望魏了翁一时糊涂出事。 “胡相公,多谢提醒。老夫铭记!” 魏了翁脸色凝重,回了一礼。 国舅周平亲抓反贪,此事非同小可,足见当今天子的决心。 胡梦昱是为他着想,他自然听得出来。 如此一来,江南东路恐怕得人头滚滚。而用不了多久,那个喜欢贪墨的胡榘,恐怕就会东窗事发。 而他也得小心翼翼,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 “魏公,金陵讲武堂真是变化不小!魏公果然是干吏能臣,陛下慧眼识珠,真是圣明啊!” 汪纲笑意盈盈走了回来,交口称赞。 “汪公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汪纲的赞誉,让魏了翁心里舒畅,脸上也恢复了常态,关切地问了起来。 “两位相公,皇帝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从头到脚,诸多事物,你们二位任重道远。能撑住吗?” 对这二人,他下意识有些羡慕嫉妒。能被皇帝信任,大刀阔斧地革除弊政,推行新政,比他似乎更得皇帝恩宠。 不过,他同时也为这二人的处境担心。 “不瞒魏公,如今还在摸查,估计要两到三个月,大概的结果才能出来。不过汪相公那边,筛选和练兵,可就要开始了。” 胡梦昱不置可否,人多口杂,其中还牵扯反贪司的事情,有些细节,他也不方便透露。 “不错!如今江南东路战兵五万,再加上殿前司转移的一万多禁军,整个江南东路,已经有六万多战兵。筛查之后,强令老弱病残退出军中。估计会有五万不到的战兵。” 汪纲思索着说到,眉头紧皱。 练兵的教官不用他费心,都是玉津园经过培训的禁军将士,训练方法和科目,与金陵讲武堂基本上一致。 至于如何安置淘汰下来的将士,也是件头疼的事。目前也只能让他们去各大厂坊做活,修路搭桥,暂时安置。 “皇帝雄心勃勃,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魏了翁心情沉重,为皇帝的“雄图”暗暗担心。 “而且这一盘大棋事关大宋能否中兴,只能赢不能输啊!” 汪纲跟着感慨而言,脸上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 推行新政,说的轻巧。归根结底是从官宦豪强口里抢肉,谈何容易? “魏公,行宫……讲武堂门口聚集了很多各地来的年轻人,他们嚷嚷着想进来见识一下。不知道相公是否允许,让他们进来观看?” 张忠恕过来,笑呵呵禀报。 “见识什么,这不是添乱吗?把他们……” 魏了翁话说到一半停下,皱眉沉思了起来。 “魏公,下官这就过去,把他们赶走。” 张忠恕转身就要离开。 “张公,稍等一下!” 魏了翁喊住了张忠恕,皱着眉头问道: “张公,你看过没有,有多少人,可有贤才?” 讲武堂要是招不够人,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魏公,讲武堂外围的人不少,大概有两三百人。看他们意气风发,谈吐不凡,恐怕有不少俊才。” “两三百人!” 魏了翁吃了一惊。 还有二十几天才报名,现在就有两三百人,到了报名时,还不得好几千。 魏了翁犹豫了一下,这才仔细叮嘱道: “张公,放他们分批进来,每批一百人,你亲自带他们观看。记住了,让他们小心,千万不要被伤着,对他们务必客气些。” 皇帝办讲武堂,就是要纳天下英才为朝廷作用,他要是来个简单粗暴,下面人摆上官架子,岂不是寒了这些年轻人的心,丢了皇帝的脸面。 “魏公放心就是。” 张忠恕笑眯眯出去,过了一会官员们带着一批批年轻人进来,他们四处参观,人多势众,吸引了不少官员和工匠的目光。 魏了翁摇了摇头,一个金陵讲武堂,不知吸引了大江南北多少年轻人趋之若鹜。 200名勋贵子弟,200名军官,再加上 800人的民间招收,1200人,就是再多一倍,恐怕也不难招全。 “魏相公,一个金陵讲武堂,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皇帝此举,真是苦心孤诣,所图者大!” 汪纲叹道,吃惊于报考年轻人的数量。 这都进来了四批,至少也是三百多人,报考人数多不说,其中似乎还有女子混杂。 这可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当年唐室科举,唐太宗曰: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今日我朝新皇创办金陵讲武堂,同样是要汇聚天下英才,为大宋朝廷效力。是福是祸,只有来日方长了。” 魏了翁的话语中,似乎颇多感慨。 “给有志向的年轻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为国效力。我想,至少不会比现在差吧。” 汪纲摇摇头,慨然的一句。 以大宋边军的实力,连金军都应付不了,怎么去和兵强马壮的鞑靼铁骑抗衡,还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魏相公,我想知道,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吗?” 魏了翁正要说话,观看远方的胡梦昱,忽然指着前方问道。 “什么?什么女学员?” 魏了翁大吃一惊,顺着胡梦昱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观看的年轻人里面,似乎有好几个女扮男装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这只是来看热闹的吧?” 魏了翁大惊失色,额头的汗水都流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招募女子学员!这真亮瞎了他的狗眼。 “不像是闲人,看热闹也不会女扮男装。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招募上,说了只招男学员吗?” 胡梦昱惊愕和好奇之情,溢于言表。 “谁有……报纸?快,快拿来!” 魏了翁汗流浃背,急声喊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 有官员慌忙拿来报纸,魏了翁嘴里读着招生启事,脸色苍白,周围几人都是目瞪口呆。 报纸上只说了金陵讲武堂招募爱国年轻人,好像并没有限定男女。 “魏公,那几个女子,的确是来考取金陵讲武堂的,金陵城和临安城的都有。” 陪同参观的一名官员急匆匆过来,向魏了翁禀报。 “她们问了你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魏了翁不耐烦地问道。 “那些女子说,报纸上和讲武堂门口的招生启事上写的明明白白,金陵讲武堂招取爱国的年轻人,不限男女。” 官员唯唯诺诺说道。魏了翁挥挥手,官员赶紧退了下去。 “魏公,这玩笑……可真是开大了!” 看到魏了翁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汪纲悠悠吐出一句,皮笑肉不笑。 “魏公,巾帼不让须眉,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开万古之先河,必定流芳千古。你就好自为之吧。” 胡梦昱心领神会,他拍了拍魏了翁的肩膀,眼神里都是同情。 北宋女子地位高,虽不能参加科举,但可以上学堂,学习经义和诗词歌赋,像“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朱淑真。 但即便如此,这种皇帝钦办的官方学堂,似乎没有招收女子的先例。 到了南宋后期,经过程朱理学束缚,女子早已大门不出,三从四德了。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离经叛道,足以轰动大宋天下。 “什么好自为之?这是皇帝的旨意,与老夫何干?” 魏了翁看了看幸灾乐祸的汪胡二人,没好气地一句。 即便有什么差错,皇帝去解决,自己才不会背这个黑锅。 说不定,皇帝的意思就是这样,要招收几个女学员,以开历史先河,吸引眼球。 “魏公,在下的意思是,那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学员里面,好像有令千金的身影。” 汪纲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什么?” 魏了翁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果然女儿的身影在目。 “这个孽障,她怎么跑到金陵讲武堂来了?” 魏了翁呆若木鸡,恨恨跺脚。 “魏公,你这是要干什么?” 看到魏了翁黑着脸就要离去,胡梦昱赶紧一把拉住。 “我去赶跑这孽障,让她滚回临安城去!” 魏了翁气急败坏,就要继续向前。 汪纲赶紧上前几步,也紧紧拉住了魏了翁的另外一条胳膊。 “魏公,千万不能冲动。这是皇帝的旨意,你还想不想皇帝把金陵讲武堂办下去?” “魏公,这种花木兰从军的壮举,你可不能毁了它!” 胡梦昱紧紧拽着魏了翁,满脸的正气凛然。 “这真是……家门不幸啊!” 魏了翁愣了片刻,甩开二人,黑着脸发出一声哀鸣。 “魏公,这叫犬父无虎女。你就知足吧!” “魏公,儿大不由爹,看开点吧。” 汪纲和胡梦昱相对一眼,不紧不慢,先后徐徐说了出来。 “老夫还是写道奏折,向陛下禀报此事吧。” 魏了翁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男女有别,礼教大防,皇帝也许会下旨,不让女子进讲武堂。 “魏公,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况且……” 胡梦昱摇摇头,悠悠一句。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如今都没有完工,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吧。” “那也不行,老夫一定要向陛下禀明此事,以免陛下被天下人耻笑!” 魏了翁脸色铁青,气呼呼说道。 汪纲和胡梦昱四目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以皇帝禁止女子缠足的先例来看,皇帝恐怕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禁止女学员入讲武堂。 “汪相公、胡相公,老夫还没问你二人,皇帝什么时候来金陵?” 魏了翁语气温和,他再转过头去,却发现女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女儿已经发现了自己,这才赶紧逃之夭夭。 第8章 赏心亭 金陵赏心亭,位于金陵城内秦淮河畔下水西门之城上,下临秦淮,尽观览之胜,是南京水西门内的一处名胜。 凭栏而望,夕阳西下,大江奔流,一往无前,群山掩映,杨柳依依,正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失意的豪杰。 不能改变现状,只能“万字平戎策”,换作“东家种树书”。这还不够失意吗?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不自觉地,赵竑的嘴里,脱口而出这首辛弃疾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郁郁不得志写下的《水龙吟》来。 想干却干不成,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吐槽一句“我草”或者“去你大爷”。 谁又能明白,那些仁人志士凭栏北望的辛酸和无奈。 他先行几日,微服出行,卫士则是护送火炮等教学器材随后赶来,一切从简,能免则免,尽可能减少沿途扰民。 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已经没有了炫耀的必要,反而外出时的轻松尤其难得。 之所以提前几天到了金陵城,就是为了金陵城中久负盛名的一些胜景,比如赏心亭,登临怀古,凭吊先贤。 “陛下,当年辛稼轩来过这里,苏东坡、范成大、张孝祥也来过这里。陆放翁也登临此处,并有“黯黯江云瓜步雨,萧萧木叶石城秋。孤臣老抱忧时意,欲请迁都涕已流”之作。其忧国忧民之心,令臣肃然起敬。” 追慕先贤,田义在一旁轻声说了出来。 “陛下,扬州处江淮之间,居南北要冲,江南屏障。所谓守淮不守江,守江必守淮,故一定要守住扬州,不让任何人越过扬州,祸乱江南。” 周平向暮色中的江北望去,似有所指。 他先行一步到金陵,反贪司无声无息创立,属员已经在明察暗访,反贪反腐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当年的扬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如今因为战乱频繁,民生凋敝,满目疮痍。新任扬州知州杜杲的奏报,扬州需要修葺城池,募民春耕。堂堂的扬州城,才有不到五万人口,让赵竑都失去了去哪里追慕古迹的兴趣。 “只要让大宋崛起,后人也会说,你田义和周平也随朕来过这里。” 赵竑得意地一笑,对着北方指点江山,兴致勃勃。 “朕撤了赵氏兄弟,派杜杲去扬州,与民生息,兴修水利,让他五年之内,一定要让扬州恢复过来。总有一天,扬州会恢复昔日的繁华。” 杜杲此人精于实务,给赵竑的第一印象,此人大才,只能当一把手,不能屈居人下。 换句话说,当二把手都是浪费,何况一个小小的江山县丞。 话说回来,扬州知府赵范、赵葵兄弟为谋逆的老师郑清之求情,虽然勇气可嘉,但却是触了他的逆鳞。他若是不严惩,如何重塑皇权? 尽管这二人为官为将的口碑还不错,不是混吃等死的碌碌之辈,但他还是辣手摧花,不留情面。 怪就怪他们不长眼,非要逞强吧。大宋的人才,比他们更高更强的太多,在于朝廷用不用而已。 “陛下派杜杲去扬州,整肃兵马,安民定边,不是要打算收复楚州,恢复淮东边界吗?” 周平狐疑地问了出来。 楚州淮东边塞重镇,如今李全部势如割据,朝廷官员形同虚设,若是能真正归于大宋治下,淮东边防无忧。 只不过,一旦淮东用兵,一江之隔的江南东路必大受影响,新政只怕都难以顺利推行。 “楚州残破,现在收复,还不是时候,也没有必要。何况杜杲刚刚上任,屁股都没有坐热,让他对付李全,不是让他找死吗?” 赵竑摇摇头,继续说道: “等到明年或者后年,等江南东路的新军编练完毕,朕会拨数万精兵强将,助杜杲协守扬州,不让战火烧过扬州。如今用三四百万贯,可保淮东数年平安,何乐而不为?” 楚州位于淮水南岸,东南边陲,宋金连年交战,形同鸡肋。即便是楚州收复,他也没有精力恢复民生,不如维持现状,让李全折腾去吧。 他要集中精力,来应对西北的潜在威胁。 田义和周平都是点头称是。 看来赵竑也知道忍气吞声,要假以时日,励精图治对付李全。 “田义,江南兵器制造分司那边,何时能够完工,制造火器和铠甲兵器?” 火药厂和铁厂都属于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就建在金陵城西的白鹭洲上,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火药厂和铁厂一南一北,完全分开。 火药厂和铁厂,也是江南东路推行的新政之一,由郑途和田义二人负责,工匠都是从浙江绍兴和临安府调集。其中铁厂不止为军造,也有民用,一切都在筹备之中。 在赵竑的规划中,比如肥皂厂、蜂窝煤厂、火柴厂、服装厂、鞋厂,以及可能的水泥厂、玻璃厂、骨瓷厂等等,都要一一建立起来。 拉动内需,刺激出口,扩大就业机会…… 或许他要来几个五年计划,一步一步把南宋推向富强之路。 几个五年计划! 人生又有几个五年?一转眼就是最不想见的英雄白头,美人迟暮,没有那么多来日方长。 “陛下,厂房监造完毕要到四月底,要五月才能生产火药和制造火器。” 田义估摸着说道。 看赵竑这意思,恨不得一夜之间就万事俱备。 郑途他们年没过完就来了金陵忙活,所需的矿产也从春日开始陆续调入建康府。所有工匠民夫日夜颠倒,就是想让江南兵器制造司早日投产。 “陛下切忌拔苗助长,急于求成。当年隋炀帝功败垂成,留下千古骂名,其因就在于百年要完成的事情,他想十年就毕其功于一役。陛下慎之。” 周平观察入微,直指赵竑的“迫政”。 虽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但若是激起内乱民变,新政恐怕都要戛然而止,一夜回到解放前。 “朕又不滥用民力,何以来急于求成一说?不过凡事要三思而行,倒是正道。” 赵竑摇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虽说在兵事上,大宋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但事情必须一步一个脚印,许多人一起努力干出来,确实急不得。 可是那些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享乐主义,以及奢靡之风,都要大刀阔斧,通过新政尽快清除。 “田义,你是讲武堂火器总教官,讲武堂要用的火器和火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尤其是操练时的火炮和震天雷,决不能有纰漏。 “陛下放心,各种火炮,震天雷,以及教材、教官,校服校旗,都已准备就绪,绝不会耽搁教学!” 田义信誓旦旦说道,就怕向赵竑拍胸脯保证。 说起来,史弥远等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创办讲武堂的经费,基本上由抄家这些人所得的家产所承担。 “讲武堂的教官都已经到位了吗?教材都准备好了吗?” 事无巨细,赵竑都一一过问。 大宋水师学堂不用他操心,平日的基本操练和基本教材和金陵讲武堂一样。水战操练要等战船改装好以后进行,相应的作战方式也要改变。 至于水师学堂学员基本的出海训练,则是和水师以前操练一样,没什么特别。 “回陛下,教官已经到位,如今已经分别进入了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教材如《步兵操典》、《炮兵操典》等,讲武堂都已经准备妥当,教官们正在温习。” 往来人数不断,田义声音也变的低弱。 至于传统的《武经七书》删减许多,数学、医书、历史、地理等书籍,则是新加入。 田义在玉津园操练军官,《步兵操典》、《炮兵操典》都是边现场教学,边教编教材,顺便在临安城印刷,然后带入金陵讲武堂。 至于讲武堂改造,则是魏了翁做事,赵竑还是放心。 不到三个月,魏了翁就让金陵讲武堂大体上万事俱备,其办事效率和能力,毋庸置疑。 “反贪分司的衙门和僚属,也都准备妥当了吧?” 赵竑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大舅子周平。 反贪事宜,关乎吏治腐败,国家根本。大宋官员贪墨成风,百姓见惯不怪,却不知已经严重动摇了国家的根基。 官员收受贿赂,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割韭菜、薅羊毛,阶层固化,官二代富二代兴风作浪,老百姓那有活头和希望。 “回陛下,反贪分司就在江南东路转运司衙门西侧,虽然简陋了些,却正好和反贪反腐的本意相符。现有属员二十余人,都是两浙的贤士。经界所的吴文英因为游历广泛,也经常会来襄助,对反贪事宜大有裨益。” 吴文英,经界所,反贪…… 赵竑微微颔首。 吴文英,这位南宋的大词人,终于和文采斐然的词作大家刘克庄一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活法。 “经界所……” 赵竑微微一迟疑,没有说下去。 本来想问一下经界和新政推行的事情,胡梦昱和吴文英这些人都不在。 不过以历任君王经界之事半途而废的先例看来,恐怕困难多多。 “陛下,臣曾和胡相公聊过几句,经界之事阻力重重,恐怕不太容易。” 周平看着赵竑的脸色,低声说道。 “不太容易?” 赵竑心头一沉,随即正色说道: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朕会不遗余力支持。胡梦昱要是干不下去,朕只有换人。要是还不行,朕就亲自推行。谁敢挡路,朕绝不会手软!” 历来变法都是如此,妖魔鬼怪,挡路的千千万万。既得利益者若是能主动让路,人心皆私四个字如何解释? “陛下不必忧心,臣自会将陛下的意思告知胡梦昱。胡相公性烈如火,勇者无畏,想来不会辜负陛下重托。” 看赵竑脸色一寒,周平心里暗暗发紧。 “不用告诉他,让他自己解决。快四十的人了,他应该不会轻易屈服!” 让胡梦昱推行新政,重中之重就是经界之事。清丈田亩解决了,农业之弊就清除了一大半。解决了农民问题,其它工商矿业新政才能继续展开。 至于工商业,譬如冶铸业、纺织业、陶瓷业、造船业、手工业等等,工业发展了,商业自然繁荣。 当然,这需要一个良好的吏治环境,以及完善的律法保护。 也因此,反贪反腐势在必行,国之根本。 第9章 秦淮风月 几人正在说话话,几个纨绔膏粱倚红偎翠进了亭楼。几人得意洋洋,嘴里还大声诵读着赵竑剽窃来的诗词,意气风发。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就是风流人物,要好好风流快活!哈哈哈!”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哈哈哈!” 纨绔和莺莺燕燕们来到亭楼里,围着中间的石桌纷纷坐下,下人赶紧摆上酒菜。 “李兄,听说“凌霄阁”的李香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是真的吗?” 绿色锦衣的小胖子脸白如圆盘,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肥手在身边女子的身上上下探索。 “卖艺不卖身?摆上几十根金铤,嫦娥也会上榻自解罗衣。就更不用说她个待价而沽的李香香了!” 李兄显然是花间老手,深谙欢场之道。 “那不一定!听闻李香香后面有大人物,是什么通判来着。可不容易勾搭上!” 另一个瘦子儒士打扮,身材单薄,眼圈乌黑,显然酒色过度。 “要是通判,那还是算了吧,我爹也惹不起。再说了,花了钱又不能风流一夜,干着急。那多没意思!” 李纨绔无奈摇头,很是看的开。 “几位大官人,我们姐妹,难道还入不了你们的法眼吗?” “大官人,你们好偏心啊!我们姐妹琴棋书画也不差,样貌不美吗?” 莺莺燕燕们纷纷开口,欢声笑语。 “入入入!一会咱们就入洞房,我一定让你舒服个够!” 李纨绔哈哈大笑,惹的小胖子和儒士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大官人,你好坏呀!” “床上你也说我坏!我到底坏不坏呀?” 纨绔和妓女们嘻嘻哈哈,越说越露骨,似乎一时半会不会离去。周平摇摇头,周围乔装打扮的的卫士们退了下去,赵竑三人悄悄下了楼。 “是不是说到了你们的心上?反正是说到了我的心上。” 赵竑似乎心情不错,边下楼还边调侃。 凌霄阁,李香香,不用问,这是秦淮河上的花船了。 周平和田义面面相觑,静悄悄跟上。赵竑却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了秦淮河岸边上一艘艘装饰精美、古香古色的锦舟。 “那是什么?” 这不会就是纨绔们口中,六朝金粉的聚集之地吧? 顺着赵竑手指的方向,周平看的清楚,赶紧做起了解释。 “陛下,这都是建康府教坊的官妓们的花船。江南水乡不同于北地,官妓们多有在船上为居。这些官妓多能吟诗作赋色艺俱佳,来访多文人士子、富商巨贾、也有不少官员,可比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 赵竑不由得莞尔。天上人间,不是早已经被取缔了吗? “陛下,官妓在官府宴席上歌舞助酒,也在官营酒肆招徕生意,就如临安府的“丰乐楼”等官方酒楼,都有官妓招揽顾客。除此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意,就比如这些花船。这些官妓大都腰缠万贯,锦衣玉食,吃喝一辈子都够用了。” 周平继续向赵竑解释。 “果然是酒色财气,秦淮风月。” 赵竑摇摇头,忽然笑道: “既然来了,咱们也去见识一下,体会一下这秦淮河的风花雪月,靡靡之音。” “不了,还是赶紧找地方吃饭吧。肚子都饿了。” 田义扫兴地叫了起来。 “陛下,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你寂寞难耐,夜出嫖妓,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我也没法向秀娘交待!” 周平也是心惊,赶紧劝了起来。 他要是带赵竑去找女人,还不被他老娘和妹妹暴扁。 “朕有疾,朕好色。你们两个都没成亲,到了船上,还不够你们吃的!” 赵竑哈哈一笑,迈步向前。 “金陵城,没几个人认识我。如果在船上真能碰到某些熟人,那我可真是不虚此行了。” 赵竑若有所指,周平心知肚明,也放心下来。 周平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田义,跟在了赵竑后面,向亭下走去。 “陛下,那个史尧之差点闹出人命,只是贬官,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周平忽然开口,说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说是旧事,也不过是半月前,赵竑小小惩罚了一下,没有翻起任何小浪花。 “史尧之只是个小角色,废除官妓,废除贱籍才是大事。” 赵竑看着秦淮河上的一艘艘花船,目光精芒闪动。 也许,是到了做决定的时刻。 “陛下,咱们去哪一艘花船?” 周平大吃一惊,随即小声问道。 看来,赵竑是要对官妓弊政动手了。 “当然是那艘李香香的“凌霄阁”了!” 赵竑看了看周平,眉头一皱。 “周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凌霄阁”在哪里?” 周平讪讪一笑,拱手行礼。 “陛下,请。” “周平,你和你的那些属下,都是怎么样做事的?” 赵竑向亭下走去,边走边问。 才任反贪司主事一两个月,自己的大舅子就闲庭信步,似乎已经有了进展。 至于周平是不是去过“凌霄阁”,是不是趁机破了童子身,他才懒得去问。 “陛下,这很简单。臣长于民间,又四处游历,对这些作威作福、作奸犯科之事,熟稔于心。” 周平轻声说道,紧紧跟随。 “臣到了金陵,对建康府大小官员、豪强官宦就进行了暗中走访,谁富贵逼人,谁胡作非为,都在臣调查之中。而民愤极大者,则是臣重点调查的对象。” 他指了指秦淮河上的花船,轻声细语。 “就比如这花船,以及城中的青楼瓦舍,就是很好的查察场所。就像陛下说的,醇酒美人,风花雪月,那些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官员,他们能不来吗?” 赵竑微微一笑,拍了拍大舅子的肩膀。 “周衙内,那你有没有找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快说,周衙内,终身大事解决了没有?” 田义接着赵竑,装神弄鬼问道。 “陛下,马上,马上!” 周平心虚地回答,神色尴尬。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大舅子,也有难为情的一面。 几人向前,还没有走到“凌霄阁”的花船边,几个锦衣纨绔相互搀扶,晃晃悠悠从船上下来,其中一人酒气熏天,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到一旁,就在岸边的青砖地面上稀里哗啦吐了起来。 恶臭扑鼻,赵竑恶心地扇扇手,捂住了嘴。 好家伙,这是喝了多少,还是清香型的? “看什么看?还捂着鼻子,你小子恶心谁呀?” 一个纨绔看着捂住口鼻的赵竑几人,登时黑下脸来。 “闪开!不长眼!” 另外一个纨绔呵斥了赵竑一句,满脸的不耐烦。 田义梗着脖子上前,就要群挑,却被赵竑一把拉开。 再看周平远远躲开,还转过头去,藏头露尾,像是怕被人发现。 “小子,瞪什么眼,小心老子弄死你!” “看什么,赶紧给老子滚!” 几个纨绔没好气地训斥着田义和赵竑,然后扶着吐的有气无力的同伴悻悻离开。 “这些家伙,够横!” 赵竑哈哈一笑,摇了摇头。 从古到今都是一样,官二代富二代,混混泼皮们,嚣张跋扈,永远都是舍我其谁,霸气十足。 田义看着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周平,好奇道: “周大官人,你躲什么?就几个纨绔,也把你吓成这样?” “当然不是!那里面有几个我认识的临安城纨绔。这几个人,恐怕是来上考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的。” 周平轻声说道,田义的脸色立刻一沉。 “这些玩意进讲武堂,这是要恶心谁呀?” “不知者不怪。到时候进去了,自有他们的苦头吃!” 赵竑摇摇头冷哼一句,迈步在前,周平和田义随后,三人一起上了花船。 上了船,进到里间,果然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衣香鬓影,往来无穷酸,尽是富贵人。 “陛下,这可是比你的寝宫奢华多了!” 田义摇摇头,羡慕地东张西望。 “这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打量着船上难以名状的奢华,赵竑也是暗暗心惊。 总有一天,要关了这些烟花之所。要不然,官员们哪有心思好好上班。 “几位大官人,这是李香香李大家的花船,金陵的行首,琴棋书画,貌美如花,要不要让她来陪陪几位公子?” 老鸨看赵竑三人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登时眼睛放光。 现在天刚黑,还不是业务最好的时候。贵客盈门,弹琴唱曲,吃喝玩乐,又能好好赚上一笔。 “妈妈,麻烦你准备些酒菜,我们兄弟腹中饥饿,边吃边喝。有劳了。” 赵竑微微一笑,周平适时地奉上宝钞。 “几位公子稍等,香香小娘子马上就来!” 老鸨眉开眼笑,赶紧退了出去。 “妾身见过几位大官人!” 香香进来,皮肤雪白,腰身姣好,轻罗下的修长玉体让人垂涎三尺,果然是金陵的行首,荡起了一颗颗骚动的浪心。 “李大家,就麻烦了。” 赵竑微微一笑,做了开场白。 香香过去抚琴,赵竑向二人低声说道。 “你们两个,谁看上这个香香了,我替她赎身。” 这么好的身材,整天给猪拱,可惜了。 “喝酒!” “算了吧。留给你自己的后宫吧!” 田义和周平连连摆手,低声拒绝。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琴声响起,吴侬软语,赵竑微微一笑,竟然是那首《临江仙》。 田义和周平面面相觑,也是莞尔。 看来,大宋皇帝的杰作,已经名扬海内,传遍青楼瓦肆了。 “李大家,你弹的,似乎没有我家公子好听。” 听了片刻,田义忍不住说了出来。 “大官人也懂琴?” 香香琴声一顿,惊讶地看着赵竑。 “李大家,你少听他乱说。弹你的就是。” 赵竑微微一笑,请李香香继续。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弹琴贵在心境,那有谁好谁坏的道理。 酒菜端了上来,琴也弹完,众人一起坐在桌边,开始饮酒吃菜。 “李大家,最近顾通判没来呀?他要是来了,我们岂不是很尴尬?” 周平和赵竑目光一对,周平率先开启了话端。 第10章 萎靡之风 “大官人也认识顾通判?” 香香端着酒杯,睁大了一双妙目。 “熟得很。说起来,顾松得叫在下一声叔父。” 周平轻声一句,不置可否。 他倒不是信口胡说。顾松的底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正好借用。 赵竑莞尔一笑。这便宜占的,顺便恶心了对方。 “大官人,原来你是顾相公的叔父。顾相公一般是后半夜来。听说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什么新政,查察官员私节,他不愿意张扬。” 香香笑着说道,向三人敬酒。 “李大家,你是金陵行首,若是我家大官人想留下来和你春风一度。不会有人半夜前来打扰吧?” 周平喝着酒,漫不经心问道。 赵竑心头微微一动。这位大舅哥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 “大官人,真是抱歉,恐怕有些不妥。妾身卖艺不卖身,让大官人失望了。” 香香看着赵竑,隔着衣服,轻轻抚摸赵竑的六块腹肌,目光爱恋。 这威猛彪悍,这身板,绝对比顾松那银样蜡枪头强多了。 “李大家,你刚还说了,顾通判后半夜才来。” 赵竑轻轻拨开香香的魔爪,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 “还有,在下除了钱多,英俊威猛,身子硬朗,似乎没有什么缺点。李大家就不能将就一下?” 官威之下,一个身份卑贱的官妓,能说不吗? 就像那个徐姬,若不是跳湖,还不是任由史尧之蹂躏。 这家伙胆大包天,自己的女人都敢碰,应该让这小子流放,或者去练葵花宝典。 “大官人真会说话。” 香香捂着嘴轻轻一笑,还是摇了摇头。 “大官人,今天不行,江宁知县胡相公今夜要来,妾身不得不拒绝大官人,还望大官人见谅。” “那明晚呢?胡相公不会还来吧?后半夜也行!” 周平接着问了起来。 “妾身刚才说了,明天顾通判会来。他三天来一次,很是准时,而且来了就是整夜,妾身不敢欺骗几位大官人。至于胡相公,他在顾通判不来的空隙过来,日子不定。” 香香举起酒杯,笑意盈盈。 “大官人,妾身敬你一杯,就当给你赔罪了。” 官员的风流韵事,朝廷从不过问。即便是知道了,也是无伤大雅。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些雅事,谁敢搭理? “李大家,无妨,咱们下次再约。” 赵竑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 他想了解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酒还没有下肚,吵杂声响起,跟着房门被推开,一个四旬左右的文士大踏步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下人,满脸横肉,气势汹汹。 后面跟着的老鸨,则是小心翼翼。 “不是说香香正在歇息吗,她怎么还有客人?” 文士看几人正在吃酒,动作似乎规规矩矩,脸色好了一些。 “妾身见过胡相公。” 香香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见了我家相公,还不快滚!想到县中的大牢里尝尝滋味吗?” 文士后面的恶奴,指着赵竑几人,怒喝了起来。 赵竑止住了怒容满面的田义二人,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向众人告辞。 “李大家,这位相公,在下告辞了。” 文士仰着头,满脸的不屑,任凭赵竑三人离去。 “妈妈,那人是谁,怎么会这么横?” 周平出来,满脸的不快,不知是真是假。 “大官人,这是江宁知县胡相公,老身也是惹不起啊!” 老鸨满脸赔笑,生怕对方既要退钱又要闹事。 “胡知县,好大的官威!好兴致,好身体啊!” 赵竑冷冷一笑,大步离开。 被美女揩油不说,还被人频频给脸色。这个微服私访,当真是憋屈。 几人出来,站在河岸边,看着河面上灯火辉煌的一众花船,欢声笑语,一时都是无语。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田义摇头晃脑,悠悠叹了出来。 “别发骚了!很快,我就会关了这些……官方的青楼瓦舍!” 赵竑盯着田义,恶狠狠说了出来。 连自己的左膀右臂杀猪汉兄弟都会舞文弄墨,可见靡靡之风流毒之深。 社会的进步,不应该只是在这方面。 “陛下没有惩治史尧之,就是在等着机会,一举灭了这萎靡之风?” 周平瞬间明白了几分。 赵竑此举,不会是冲冠一怒,为徐姬出头吧? “不错,所有官妓都可以解除贱籍,改为良籍,恢复自由身。这是本朝的一大举措,也应为一大善政。那些看不到希望的人们,会明白生活中总有希望。” 赵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今日的事,不要拖到明天,趁热打铁。让刘克庄和曾极在《中华日报》上撰文,废除官妓贱籍,克日发行。同时朕会传谕大宋各路,让地方官府着手办理官妓脱籍一事。不得拖延!” 除了教坊司一些乐器歌舞方面的官妓归为朝廷吏员,其余自谋出路,嫁人生娃,不再埋怨社会的不公。 这些在籍官妓方便了谁,还不是助长了官员们的腐朽萎靡,声色犬马,于国于民毫无益处,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就如他身边曾经的“卧底”徐姬,如果不是因为其官妓的身份,她会心甘情愿的任由史弥远摆布吗? 如果不是因为官妓,她能被史尧之肆意凌辱,逼的跳河吗? “克日发行!” 周平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陛下,官妓脱离贱籍,那些民间的娼妓,又该如何处置?” 赵竑雷厉风行,真正应了那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只要不是卖良为娼,你有什么资格去管人家?官府只要出面,做好规范就行。” 私娼也是生计需要,可以设立红灯区,谁愿意从事,谁愿意消费,悉听尊便。只要本人愿意,身体健康,干干净净,悉听尊便。 至于说会不会影响民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陛下真是我朝女子的救星啊!” 田义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虽千万人吾往矣。在赵竑这里,可不是只是说说。 “陛下为国为民,臣自愧不如!” 周平肃拜,惊叹于赵竑的决断。 让官妓脱离苦海,让底层人看到希望,这便是大大的善政。 “官妓脱籍,不过是万里长征小小的一步。要富国强兵,还是要回到澄清吏治,倡导尚武之风上来。” “陛下放心,建康府通判顾松,江宁知县胡元峰,还有江南东路若干官员,臣已经开始暗查了。” 秦淮河桨声灯影,周平心领神会,轻声说了出来。 民政军政,一个王朝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不止是官员,还有胥吏!有时候,胥吏比官员危害更大!” 赵竑似乎心有所想,直指胥吏之害。 吏治吏治,吏才是根本。相比于官员高高在上,胥吏接触百姓,人数更多,一言一行,危害更大。 “陛下,金陵讲武堂就要考核学员,马上也要开课。那些前来报考的女子,该如何处置?” 田义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怔。 “有女子要报考讲武堂吗?” 讲武堂的招生启事上,有注明不招收女子吗? “陛下,报考的女子人数不多,大概一二十人。” 田义小心翼翼回答,生怕赵竑一口否决。 要是那样的话,魏思思和史慧玉不知该多伤心。 “这样……” 赵竑低头沉思了起来。 他来自后世,根本没有男尊女卑的念头,是以招募的学员是“爱国青年”,而不是“爱国男青年”。 他也没有想到,已经开始缠足的南宋,还有如此勇敢独立的女性。 “陛下要成为一代明君,可不能出尔反尔,以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田义小声说道,夹带私货。 “你这小子,还用激将法!”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只有一二十人,人数太少了!如果有几百人,期期都有,那才是国之幸事。” 如果女性能和男性一样上学,接受教育,表面社会的风气包容而向上。来报考讲武堂的女性,更是难得珍贵。 别的不说,军中的医护人员,就少不了女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男生女生的讲武堂,更显包容和开拓,更能成为天下年轻人口中的佳话。 “陛下,那怎样考核?总不能像男学员一样严苛吧?” 田义放下心来,小眼睛里光芒四射。 这一下,终于对魏思思有所交代了。 “女子嘛,标准当然要放低许多。只要身体健康,不是身有残疾,风摆杨柳,就可以一律招入。” 赵竑看着往来于秦淮河畔,挎剑而行的年轻人,这些人口音各异,显然都是前来报考讲武堂的有志青年。 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女性学员? “陛下一代名君,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田义喜笑颜开,这才拿出一份奏折呈上。 “这是什么?” 赵竑不由得一怔。 “陛下,这是魏侍郎的奏折,请陛下御览。” “装神弄鬼!” 打开魏了翁的奏折观看,赵竑摇摇头,不由得莞尔。 禁止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 亏他也想得出来! “告诉魏侍郎,魏副校长,就说朕知道了。” “就这样?” 田义一头雾水。 “就这样。要不然还要怎样?难到你要朕禁止女子报考讲武堂吗?那样的话,朕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眼中出尔反尔的笑柄?” 赵竑目光扫向秦淮河上的花船,目光如炬。 废除官妓贱籍,旨在打击萎靡之风,提高女性地位。如果不让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岂不是又变相打压女性,前后不一。 程朱理学的条条框框,束缚女性太多,缠足就是一大毒瘤,必须废除。 “陛下圣明!” “陛下一代名君!” 周平和田义先后恭维起赵竑来。 “少拍马屁!真他是累呀!” 赵竑感慨地一句。 身为一国之君,想要摒除萎靡之风,澄清吏治,激励国民,弘扬大宋尚武之风,谈何容易? 第11章 新政 江南东路,建康府,金陵城,城西水门外,渡口上大树下的一处茶摊,七七八八,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 靠树的茶桌上,众旅客一边喝茶,一边听桌旁站立的老者读报。 自兴庆元年正月初起,建康府市面上,就出现了这种叫《中华日报》的报纸,据说是大宋朝廷官府所办,价格低廉,一份只需要两文钱,有时候两三天一期,有时候五六天。 由于价格低廉,内容涉及市民最感兴趣的政事边事,针砭时弊,新颖诙谐,《中华日报》很快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在街头巷尾普及开来。 而报纸上登出的一条条朝廷律令,获得大宋士民的赞声一片。 从创建金陵讲武堂等三大学堂,再到明令禁止斗鸡斗蛐蛐缠足等,再到反贪防腐,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每一项政令似乎都是对症下药,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大宋士民。 “……免除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若有地方官吏再知法犯法,朝廷必会严惩……” 老者一身青袍洗的发白,桌上还有书籍报纸,看来是“说话人”。他富有感情的诵读,引起百姓的一片叫好声。 “好!老百姓这下子可有好日子过了!” “新皇爱民如子,好皇帝呀!” 众人纷纷喝彩,就连茶摊掌柜也是大声附和。 百姓有了钱,消费的欲望就大,他的生意也会好上许多。 “本朝官员范钟,为官多年,已经五十四岁,年过半百,历官武学博士、太平州通判、徽州知州,当过一方父母官,救济百姓,却依然一贫如洗,竟然无钱置屋,家无田产,可谓两袖清风,官员典范。天子感佩,予以重用……” 老者的话,让众客人都是点头称赞。 “好官啊!” “好人有好报,这下子要被皇帝重用了!” 大宋官员贪墨成风,吏治腐败,鱼肉百姓者比比皆是,有这么一个清官,老百姓当然是心里舒服。 “……反观本朝宰相史弥远,篡立不轨,抄家所得竟达230万贯,可供大宋普通百姓一家三口上百年之用,当真是惊世骇俗,让人咋舌!” “这个狗官!祸国殃民啊!” “无耻的狗贼!幸亏被杀了!” 一读到史弥远的身家,果然是骂声一片,人神共愤。 “老丈,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都读出来吧!” 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好好好,马上来!” 老者笑着,读了起来。 “……自即日起,朝廷所有官妓皆去除贱籍,恢复良籍,如常人无异。教坊司及地方官府不得以任何缘由阻碍官妓恢复良籍,违者律法严惩……” 老者的言语,让众人都是一怔。 “那要是有人不愿意离开呢?” 有浪荡子傻傻问了出来。 “鬼才不愿意!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贱吗?” 有人恶狠狠怼起浪荡子来。 贱籍,意味着低人一头,更受制于人。说喜欢贱籍的人,都是事不关己的贱人。 感受到众人目光不善,浪荡子赶紧闭嘴不语。 这要是把谁惹毛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官妓怎么谋生啊?” 有人悲天悯人,好奇地问了出来。 “怎么谋生,这是你担心的事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有没有老婆,明天有没有饭吃。至于官妓,以前干什么,现在也干什么,大多数人只是换了个良籍而已。” “官妓从良,那些狗官们,就再也没有办法风花雪月,饮酒作乐了!” “还是做官好啊!不做事就能腰缠万贯,喝花酒、眠花宿柳、纸醉金迷。这些狗官,这是怎样的世道啊!” 谈到官员,听客们冷嘲热讽,纷纷发作了起来。 从贱籍到良籍,身份上的巨大跨越,官员们再也不能为所欲为,肆意欺凌压榨官妓。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道政令,实则是寓意深远。众人虽然不满当前的现实,但官妓从良,主要是让他们心平气和了许多。 “老丈,再读些其他的吧!” 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大声喊道,顺手从茶肆的报摊上买了份报纸。 新报纸上信息量巨大,回去没事,好好地研究一番。 “……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金陵讲武堂考试学习。凡年龄在 17岁以上,30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 老者的话说到一半,被众人纷纷打断。 “老丈,金陵讲武堂招生,水师学堂招生,全天下都知道了。赶紧换一个,换一个!” 金陵讲武堂招生,水师学堂招生,从元夕节过后,就传遍了大宋十七路,天下皆知,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好好好,换一个!” 老者满脸笑容,问起了众人。 “你们知道,这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干什么的?皇帝为什么要建讲武堂?” 老者的话,让众食客稍稍发愣,随即纷纷开口。 “那报纸和告示上不都说了吧,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招收的都是军官,当然要培养带兵打仗的军官了。至于为什么,宋金世仇,皇帝肯定是要练兵,攻打金国了!” “依我看,朝廷恐怕是要对鞑靼动兵。那个《鞑靼策》,就是皇帝亲自写的。我猜,皇帝是为和鞑靼作战做准备吧。” “看皇帝这架势,是要大干一场。只要不是那些大头巾们带兵,我大宋赢的可能性就一定很大。皇帝重视武将,那些文臣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食客们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皇帝亲办,听说皇帝还要亲自担任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校长。看来武人的地位,真是要大大提高了。 食客们讨论的正欢实,有人又催了起来。 “老丈,再读读,看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老者摇摇头,继续读了下去,也不是新鲜事。 “大宋官场贪墨成风,官吏腐败,百姓受苦,为反腐倡廉,朝廷成立反贪司,自兴庆元年起,在大宋各路反贪反腐。若有士民发现官吏贪腐,可到各地反贪司举报,官府自有重赏……” “反贪防腐,算了吧。官官相护,没用的!” “大宋两百多年,有贪官遭过吗,没有!估计新皇也就是头一热,过几天就消停了。” “也不一定!新皇让国舅掌握反贪司,也许会当真抓了那些贪官污吏!” 众人议论纷纷,但对反贪反腐,大多数人似乎都没什么信心。 百年的顽疾,怎么可能一下子消除? “除金陵讲武堂,朝廷在金陵设立金陵大学堂,以招收天下读书人,通过考试后进入金陵大学堂学习,毕业为官为民,学生自择。考核科目为数学、地理、历史等。每年招收学员两千,从明年开始,凡年龄在……” 老者的话,立刻引起了听客的轩然大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官民之别,高低贵贱,自古皆然。现在如此大规模招生为官,这不是开玩笑吗? 而且,明年才招生,现在急什么? “数学、地理、历史、医学,还包括军事。这似乎和朝廷科举取士不一样呀!” 有人品着招生启事,不自觉感慨而言。 “朝廷开科取士,三年不过两三百人,金陵大学堂每年就招收两千人,读书人的好日子,可是来了!” 更有人瞠目结舌,吃惊感叹。 “这还没有什么,要说更离奇的,就是讲武堂招收女学员。你们说,那些娇滴滴的弱女子,她们能干什么啊?” 又年轻汉子大声喊了出来。 “讲武堂招女子?那男男女女的,岂不是乱了套?要是男女天天干那事,谁还有心思学东西?” 有浪荡子眉飞色舞说道,引起一片哄笑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有白发老者满脸愁容,摇头叹息。 “赵四,你不要乱说。万一被官军给听到,不杀头也要蹲大狱。讲武堂招收学员,是皇帝下的旨意,可不是闹着玩的。男女怎么可能住在一起!” 读报的老者看了看周围,一本正经向开玩笑的浪荡子说道。 “不要当真,说个笑话,当不得真。” 赵四尴尬一笑,再也没敢继续乱说。 万一这些听客里有官府的探子,他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老丈,你看你,真是错过了好时光。要是晚生三十年,要么去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要么去金陵大学堂,都有好日子过。哪里还用得着在这天天说书?” 一片沉默之中,有人调侃起读报的老者来。 “老夫虽然错过了,但老夫的儿子赶上了。他们兄弟两个,文武双全,都准备去考金陵讲武堂。搞不好,我老王家也要出人头地了!” 老者捋着白须,哈哈笑了起来。 新皇创办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是要对金人动兵吗? “进了讲武堂,也是去当兵,你们有什么高兴的?我朝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人,才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还是回去告诉你们的后人,埋头苦读,这才是正路!” 食客之中,有风度翩翩的儒士冷声呵斥了出来,给兴致勃勃的众人泼冷水。 “刘夫子,你考了多少年了,连个进士的门也没摸到。我看你还是死了心,去考金陵讲武堂,或者来年去金陵大学堂碰碰运气。你会舞枪弄棒,今年也才三十不到,还有机会!” 茶摊的掌柜哈哈笑了起来。 刘夫子心中羞恼,低下头猛喝茶,黑着脸不再吭气。 “现在的金陵城,到处都是来报考讲武堂的年轻人,人多的连城外的客栈都住满了,价钱也涨了不少!” 有人大声说道,似乎是为反对刘夫子的话语而反对。 报纸上金陵讲武堂的招生信息铺天盖地,城中客栈早已被各地来的年轻人和临安城权贵子弟充斥,金陵城一时人满为患,酒楼客栈租房的费用都上升了许多。 “那要是报考讲武堂的年轻人没钱住宿怎么办?” 又有人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官府倒是做了不少事情,金陵各衙门腾出来了不少地方,就连军营也被征用。朝廷在金陵推行新政,严厉打击作奸犯科,那些黑心的客栈和酒楼,很快就要遭殃了!” 有人悻悻说了出来。 “推行新政,嘴上说说容易,要想真干,恐怕难啊!” 又有人摇头,冷冷泼下一盆凉水。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思不一。 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创建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要下决心整顿吏治,以及整治那些作奸犯科的乱象。但效果怎样,却是没有人知道。 第12章 命运变幻 兴庆元年二月,建康府,金陵城,天津桥。 天津桥,顾名思义,天子经过之津渡。由于桥北为原六朝皇宫,故有此称呼。 天津桥南,御街南北朝向,街旁商铺林立,酒肆繁多,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状元坊,一处临街的酒楼之中,一楼靠窗的大桌上,来自临安城的禁军将士张正思、王圭一行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说。 “三哥,这金陵城的繁华,不比临安城差呀!” 高虎咽下一块肉饼,端起茶杯,猛灌了下去。 “殿前司禁军大调动,一半以上的禁军去了其它各路。再加上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你想想,临安城少了多少人,当然比不上以往了!” 方海慢条斯理说道,慢慢吃饭。 众人并没有饮酒,这是张正思亲口交代,众人也习以为常。当了几个月禁军,一番训练下来,众人有模有样,规矩了许多。 当然,人靠衣裳马靠鞍。众人如今着禁军甲胄,外罩宽袍大袖,个个龙精虎猛,也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谁又能想到,一年前,这七人还是临安城的泼皮闲汉,有今天没明天。 人生的际遇,又有谁能说得清? “依我说,临安城都是木房子,人太多,房子太密。现在少了不少人,这倒是好事。要是有火灾,也好控制些。希望金陵城不是这样。” 提到临安城的房屋密集,王圭直摇头。 临安城发生过许多次大火,每一次都是触目惊心,破坏力极大,难以控制。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附和王圭的论点。 “三哥,我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挎刀拿枪的,口音不大相同。这些人,恐怕都是来考金陵讲武堂的!” 杜二打量着窗外,饶有兴趣地说道。 张正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吭声。 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昭告天下,大宋各路那些有野心有抱负的年轻人,恐怕都不想错过。 这也就难怪各地年轻人趋之若鹜,都来金陵城碰运气了。 “以前不觉得皇帝所言,如今进了这酒楼才发现,能进来吃喝的,非富即贵。那些个普通百姓,进来的没有几人。怪不得皇帝要推行新政,就是要治治这些狗日的!” 王圭忽然发出一声感慨。 在玉津园当禁军,经常听到皇帝的趣闻逸事,王圭也被感染。 “普通百姓,吃都吃不饱,哪有钱进来吃喝?就是进来了,也会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赶出去!” 杜三愤愤端起茶杯,手指微微颤抖。 很多百姓连地都没有,只能做佃工。那些豪强官宦地多的种不完,反而荒掉,真他尼昂的岂有此理! “还不是你好勇斗狠,打了杜衙内,才弄的你二哥带你逃到临安城。要不是三哥照顾,你和杜二大冬天的都饿死了!进了讲武堂,可要老老实实的,不能再生事!” 王圭眼睛一瞪,不客气地揭起杜三的短来。 杜三面红耳赤,闷着头不吭气,方海赶紧岔开话题。 “现在都好了。皇帝免了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又要惩治这些贪官污吏,只有把这些家伙都抓了,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吃饱饭!” “王圭说的对。今日不同往时,一切都过去了。” 杜二看了弟弟一眼,转向张正思,又是恭恭敬敬。 “三哥,听说金陵讲武堂要考核。你说,咱们能进去吗?” 张正思对他兄弟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带他兄弟出人头地,这份情义他是无以为报了。 杜二心里不踏实,众人都是一起,看向了张正思。 他们这些人,勇猛有余,但这识文断字上,始终有些欠缺。金陵讲武堂要进行考核,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会读书写字就够了,又不是参加科举,不用担心。陛下让军中举荐 200人,咱们兄弟都是陛下特意交代。到时候考核,那些考官们一看是禁军,一看是咱们几个,心里头就明白。” 张正思看了一下众人,正色说道: “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怕什么?这是讲武堂,不是看谁长的俊俏,谁的脸白。皇帝金口玉言,你们还怕什么!”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龙之功,皇帝不会忘记,给了机会,自己也要争口气。 “就是,即便考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跟着周国舅和徐大官人去抓贪官,那差遣也不赖!” 高虎乐呵呵笑了起来。 “那是!周国舅和徐大官人,那也是自己人!” “不管怎样,兄弟们都有一口饭吃!” 众人纷纷点头,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我提醒一下,都别得意忘形。不要觉得自己是什么功臣,居功自傲,那样反而不好。你们也不想想,要不是皇帝,要不是三哥,咱们还在干什么勾当?有今天的一切吗?” 王圭一本正经提醒起了众人。 立刻,桌上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圭哥,你放心,兄弟们什么东西,自己都知道,不会让三哥费心!” 杜三立刻插话进来,转移了话题。 “三哥,我可是听说了,金陵讲武堂要招女学员。你知道这事吗?” 女学员! 杜三的话,让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了张正思身上。 “是有这回事。陛下因为这事,对魏侍郎很不满意,说他是老古董,不懂得变通!” 张正思压低了声音说道。 赵竑从临安城出发,一路北上金陵,他和田义一路贴身护驾跟随。赵竑允许讲武堂招女学员,他也是比众人早知道一些。 “老古董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的一对宝贝儿女,都要进讲武堂呢!” 杜三神神秘秘,满脸的幸灾乐祸。 那一日魏思思和他说“金陵相见”,后来看到魏思思经常往玉津园跑,再到金陵讲武堂招募女性,一切理所当然。 张正思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魏思思和田义那么近乎,还经常来练习骑马射箭,应该是想进讲武堂。 至于魏了翁的儿子魏近愚,临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他能来报考讲武堂,倒是出乎张正思的意料。 “讲武堂招募女子,陛下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王圭由衷地一句,不知是褒是贬。 “陛下废除官妓贱籍,又让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又在江南东路颁行反贪法,环环相扣,其中大有深意!” 方海转动手中的茶杯,话里有话。 “陛下是一代圣主,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官妓水深火热的,不容易,陛下是善政。不过,陛下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他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得到?” 提起赵竑,张正思不由得肃然起敬。 有些人就是这样,能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崇敬,心甘情愿为其赴汤蹈火,毫不犹豫舍生赴死。 当今的大宋天子赵竑,就是这样。 “皇帝刚刚登基,短短三个月,废除官妓贱籍,禁止斗鸡斗蛐蛐缠足,成立反贪司,创建金陵讲武堂、水师学堂,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凡此种种,大刀阔斧革除弊政,不失为一代圣主所为。” 方海面色也是肃穆,由衷叹道。 “方海说的没错!就像金陵讲武堂,有骑兵科,有步兵科,还有炮兵科、水兵科、医护科等等。就说那炮兵科,那些火炮,一门门的就装在船上,威风凛凛。我这口水跟着流了一路!” 高国寿兴奋地说道,眉飞色舞。 火炮从绍兴运往临安,然后运往金陵,一路都是水运。除了张正思,众人都是护随者。 “国寿,你在玉津园一直操练火炮。看来你是要报炮兵科了!” 杜二哈哈笑了起来。 “我听三哥的。弟兄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高国寿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对,我们都听三哥的!” 方海也是满脸笑容,点头附和。 “兄弟们,听我一句。” 众人纷纷开口,张正思微微压压手,让兄弟们安静。 “刚才王圭的话没说错。咱们兄弟能有今天,能进金陵讲武堂,全凭皇恩浩荡,兄弟们都要珍惜,决不能吊儿郎当,更不能居功自傲。皇帝能够登基,那是他运筹帷幄,自己拼出来的,咱们只是搭陛下的东风而已。你们明白吗?” 众人都是点头。皇帝在禁宫大杀四方,早已经成竹在胸。自己不是跟对了人,现在还在临安城坑蒙拐骗,有可能已经锒铛入狱,或横死街头。 “兄弟们,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多人做梦都梦不来。陛下看得起咱们,礼贤下士,咱们也要肝脑涂地,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这是做人的根本。兄弟们读书都不是很多,进了金陵讲武堂,就要抓住机会,多学多练。至于学什么学科,完全凭兄弟们自愿。反正都是要建功立业,报考什么学科都行!” 张正思看着一众兄弟,正色说道: “想报什么,兄弟们自己选。不要顾忌我。不过我事先声明,我要报步兵科。不为什么,因为最后解决战斗的,还是步兵。” 张正思坦然相告,王圭众人立刻活跃了起来。 “三哥,各位兄弟,我喜欢火炮,我报炮兵科!” 高国寿不好意思说道。他喜欢操练火炮,在玉津园操练火炮不错,还是决定去报炮兵科。 “很好!国寿去炮兵科。方海、杜三,你们呢?” 张正思的目光,扫向了方海和杜三。 “三哥,我想报考水兵科!” “三哥,我和方海一样,我也想去水兵科!” 方海和杜三一前一后说道。 “三哥,我去骑兵科!” “三哥,我跟着圭哥,我也去骑兵科!” 高虎和王圭二人马上功夫好,不出意外要报考骑兵科。 “三哥,看来只有我和你志趣相投,孤独终老步兵科了。” 杜二哈哈笑了起来。 张正思一笑,跟着说道: “到了金陵讲武堂,可不能再杜二杜三地叫了,都要本人的大名。杜二就是杜悔,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杜三就是杜先,先天下之忧而忧,敢为天下先。兄弟们可是要记住了。” “记住了!三哥!” “三哥,忘不了!” 杜氏兄弟连连点头,杜二眼眶都变的潮湿。 “好了!以后会好起来的!现在已经好起来了!” 张正思拍了拍杜二的肩膀,温声说道。 底层人都不配有名号,叫着也没有底气。现在苦尽甘来,叫出来才觉得堂堂正正。 吃饱喝足,张正思等人说说笑笑离开,直奔金陵讲武堂。 邻桌女扮男装的年轻士子赶紧站起身来,张正思等人的话,她刚才听的真切。她快快付钞,东张西望,小心翼翼,远远跟上张正思等人。 第13章 梦开始的地方 大宋江南东路,建康府,金陵城,城西渡口。 一艘客船靠岸,背着包袱的曹友闻兄弟混在旅客人群中,登上岸来,好奇地看着眼前巍峨高耸的金陵城墙。 林立的商铺,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的叫卖声,还有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操着各地口音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只怕都是考取讲武堂的考生吧。 建康府乃是江南南重镇,城内外人口达五六十万,富商巨贾、贩夫走卒、流寓游手,三教九流,虽然比不上临安府的繁华热闹,但也是泱泱大城,蔚为壮观了。 “老丈,来十个包子,一壶热茶!” 曹友闻取下包袱,和弟弟曹友万在一处的茶摊上坐下。 金陵十万人家。比起西北边陲的三关五州,这里的人口简直过于稠密。 “客官,是来考取讲武堂的吧?” 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察言观色,便知道是外地人。 “老丈,你是怎么知道的?” 曹友闻的弟弟曹友万接过茶壶倒茶,好奇地问道。 “客官,看你的打扮,听你的口音我就知道了。这些天,从大江南北赶来的年轻人有好几千人,有的一个月前就到了。现在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就等着讲武堂开门考试。” 掌柜笑嘻嘻把包子端了上面,点头哈腰说道。 这两个年轻汉子人高马大,英武彪悍,一听口音就是从西北来的。看着锦衣华服,腰挂长刀,属于不差钱一族。 “谢谢老丈了!” 曹友闻拿起茶杯,继续问道: “老丈,你知道这讲武堂怎么走吗?” “讲武堂在城北,就是原南唐皇帝的皇宫。后来高宗皇帝南驾临江南,把皇宫改为行宫。现在,新皇又把它改成讲武堂了!” 掌柜的说完,笑呵呵走开。 “大哥,看来前来报考讲武堂的不在少数啊!” 曹友万边大口吃包子,一边对大哥说道。 “皇帝亲旨,天下年轻才俊尽为集结于此。金陵城,只怕是藏龙卧虎了。” 曹友闻满口吃着包子,左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小书翻看,书皮上赫然正是《鞑靼策》三字。 兄弟二人面目相像,一般的高大威猛,只不过弟弟曹有万更加粗壮彪悍,哥哥曹友闻则是要儒雅秀气许多。 “大哥,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来金陵城?” 曹友万年轻的脸上,满是期待。 “一定会来的。讲武堂是皇帝亲自所创,皇帝又是讲武堂的校长,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一定会前来。你不是要考武进士吗,讲武堂就是了!” 曹友闻看了看弟弟,微微一笑。 弟弟弓马娴熟,熟读兵书,要是考武举,应该不成问题。现在武学和讲武堂合二为一,直接考讲武堂就是了。 “大哥,你不去临安城考进士吗,你难道也要报考讲武堂?” 曹友万反问起自己的兄长来。 原以为兄长会去游历一番,准备明年的科举。现在看来,曹友闻怕是已经改变了主意。 不过,兄长是神箭手,力大无比,文武双全,考讲武堂,应该是绰绰有余。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从这一本《鞑靼策》,从这一座讲武堂,还有这“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便知,当今天子的志向,是要开疆拓土,用兵海内了。” 被兄长的话所吸引,曹友万惊讶地抬起头来。 “大哥,这么说,皇帝是真要厉兵秣马,做一个马上皇帝了?” “是不是马上皇帝,进了讲武堂就知道了。” 曹友闻喝着茶,微微一笑。 “你别看大哥,去了讲武堂,咱们好好看看。实在不行,你考你的讲武堂,大哥去参加科举,两不相误。” “大哥,你已经心动了。你可是答应过嫂嫂,要去科举取士,光宗耀祖的!” 兄弟连心,曹友万哈哈笑了起来。 “四书五经,光宗耀祖,可惜世界已经不同了,皇帝需要的是赳赳武夫,是能沙场决战的将领。咱们先去金陵讲武堂看看,也许,那里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曹友闻幽幽叹了一句,喝完杯里的热茶,看了看弟弟,站了起来。 “吃好了吧,咱们进城!” 曹友闻兄弟离去,茶肆掌柜看着兄弟二人魁梧的背影,不禁出神。 这些龙精虎猛的年轻人,或许真能做出些事来。 “掌柜的,快看,又来客人了!” 有客人提醒着掌柜,原来又有一艘客船靠岸,下来的年轻人又是不少。 几个风尘仆仆,挎刀执枪的年轻人,来到了茶摊前,先后坐了下来。 宋朝民间虽然限制制式武器,比如弩弓,但一般刀枪棍棒却可以随身携带,尤其是这些年轻人报考讲武堂,地方官府和一路上的地方关卡,都是开了绿灯。 “王统领,你说朝廷办这讲武堂,到底是何用意啊?” 瘦高个的年轻人首先开口,似乎是广西口音。 “这还用说,新皇文韬武略,肯定是要厉兵秣马,对金人和鞑靼用兵。你们看看这报纸,还有上面登的《鞑靼策》,皇帝肯定是要灭了金国,然后对鞑靼用兵了!” 叫“王统领”的年轻汉子黝黑彪悍,眉飞色舞,说的却是一口鄂北话。 “王统领,你们“忠顺军”都是精兵强将,听说除了你,你们老令公的儿子孟珙也被召来金陵城了!” 另外一个魁梧敦厚的年轻汉子问道,同样是广西口音。 被称为“王统领”的汉子叫王坚,是南阳邓州人,现在京西南路的边军效力。 嘉定十二年(1219年),金军统帅完颜讹可入侵唐州、枣阳,宋枣阳军节度使孟宗政招募唐,邓,蔡三州壮士两万余人,号为忠顺军,王坚即由此入忠顺军效力,戊守唐、邓,屯田练兵、守备御边。 此次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200人的名额给了军中将领,王坚就是被推荐入讲武堂,前来入学“深造”的。 能被军中推荐,也足见他的实力。而边军军官的实力,则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让人信服。 “虽然是推荐入金陵讲武堂,但我也想去考一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过关?” 王坚对自己,似乎是信心十足。 “两位兄弟,你们这么年轻,也来讲武堂?” 王坚微微一笑,拍了拍旁边瘦高个的肩膀。 他已经二十五岁,这两个兄弟,最多二十出头,也许还没有二十岁。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我是觉得新皇登基,似乎是要励精图治,整饬武备。索性在家里无事,我们兄弟就来了!” “是啊!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武人的机会来了。我们兄弟,就是要考进讲武堂,想沙场建功的!”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瘦高个叫曹二雄,魁梧汉子叫曹世雄,二人是堂兄弟,一个二十,一个刚刚十八,都是来自于广西。 几个人是在前来金陵的船上相遇,同去讲武堂,一见如故,因而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曹世雄,我看你书读的不错,怎么不去科举取士,反而要报这金陵讲武堂?” 听到王坚问话,曹世雄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王统领,科举那有这么容易?我和二哥一样,都喜欢舞枪弄棒,不想一辈子皓首穷经。讲武堂是皇帝亲自创办,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人生缺的就是机会,你说是不是?” 曹世雄兴致勃勃,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 “说的好!不过,也得你先考进讲武堂再说。骑马射箭,刀枪棍棒,你们都会吗?” 王坚哈哈一笑,很是赞赏曹世雄的话语。 “那不成问题!兄弟我从小就打熬力气,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一个讲武堂,难不住我!” 曹世雄倒是信心十足,和王坚一样狂傲。 “好!有志气!” 王坚赞赏地大声说道。 这家伙桀骜不驯,身高体壮,天生征战沙场的料。 “王统领,你都是统领了,打了那么多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都懂,皇帝还召你们来讲武堂学什么,不是没什么用吗?” 曹二雄好奇地问了起来。 王坚是沙场宿将,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朝廷让他们再到讲武堂,似乎没有必要。 “曹兄弟,哥哥我起先也是纳闷,打了这么多仗,跑来讲武堂作甚?后来我听人说了,讲武堂新增加了炮科,火炮数百步能杀伤对方,尤其是对付骑兵特别有效。我想,这恐怕是皇帝创办讲武堂的一个原因。” 王坚在军中资历老,火器传言沸沸扬扬,比来自于民间的曹氏兄弟,了解的自然要多上不少。 “炮科?火炮?” 果不其然,曹氏兄弟的兴趣,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不错!听说火炮是皇帝亲自造出来的,连火炮使用的教材也是皇帝亲自编写。皇帝担任讲武堂的校长,说实话,我想看看那火炮,都有些等不及了!” 王坚的眼神发亮。 从去年起,皇帝造出火炮的传言便不绝于耳。若是火炮真如传闻中那么厉害,能对付冲击力十足的骑兵,那么足以改变战争的方式和走向了。 “诛杀奸臣,又会造火炮,还是诗词大家。皇帝真是了不起啊!” 曹二雄摇摇头,羡慕地说道。 皇帝除掉奸臣史弥远,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创办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编练新军,给人以莫名的希望。 “何止了不起!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报纸上说了,皇帝创办讲武堂,亲自担任讲武堂的校长。咱们考上讲武堂,就是天子门生,就能见到皇帝。想要建功立业,沙场点兵,那就容易多了!” 曹世雄唾液横飞,眼睛放光。 皇帝亲自担任讲武堂的校长,讲武堂的学员,不就是皇帝的学生吗? 只是想想,曹世雄已经是热血沸腾。 “曹兄弟,有志气!皇帝若真是汉武帝,咱们就做他麾下的卫青霍去病吧!来,咱们以茶代酒,喝一下!” 王坚举起茶碗,慷慨激昂。 “好,一言为定!皇帝做秦皇汉武,咱们就做卫青霍去病!” 曹氏兄弟一起举碗,三个人“邦当”一声碰在一起。 看着几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样子,茶掌柜的羡慕地摇头。 这些个前来金陵寻梦的年轻人,或来自民间,或来自军中,个个怀揣梦想,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前途如何? 不过,从他们生机勃勃的身上,似乎能感觉到不同,一股让人憧憬的希望。 第14章 才聚 曹友闻兄弟二人从金陵城西门进了城,城西高高在望的金陵赏心亭阁楼高耸,勾心斗角,吸引了南来北往过客的目光和驻足。 “大哥,这就是辛稼轩赋词的金陵赏心亭吗?” 曹友万背着包袱,兴致勃勃问了起来。 曹家名门望族,家道虽然已经败落,但家族传承,曹门子弟也都是文武双全,修为非一般人家子弟可比。 “报国无门,没有同道中人。辛稼轩的心酸,有谁能懂。” 曹友闻看着耸立的高亭,摇头幽幽一句。 辛弃疾英雄一世,最后还不是报国无门,郁郁而终吗。希望如今的天子治下,不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他看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是佩剑挎刀、英姿飒爽的年轻人。看来,前来金陵寻梦的讲武堂考生,人数不少。 这更是坚定了他报考讲武堂的信心。 “大哥,要不要上去转转?” 曹友万兴致勃勃地问道。 “人太多了。还是先去找讲武堂,以后有的是机会。” 曹友闻轻轻摇了摇头,迈步向前。 他也想去凭吊古迹,仰慕先贤,但前提是先做了正事再说。 兄弟二人信步而行,一路向南,很快到了凤凰台一带。只见大街两边酒肆林立,小摊小贩叫卖声不断,杂耍艺人沿街卖艺,人流如织,比起城外,更是热闹许多。 “大哥,金陵城六朝古都,东南重镇,又是我大宋的行都。果然是繁华热闹,富裕非凡啊!” 曹友闻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兴趣盎然。 “热闹是热闹,那里来的繁华富裕?” 曹友闻摇摇头,目光在街上的百姓身上逗留。 “你看看这些百姓,大多数人面黄肌瘦,衣衫破旧,面色红润、衣衫整洁者只是少数。六朝古都、天子行宫的金陵城都是这样,我大宋其它各路州府,百姓的境况可想而知。” 曹友闻眉头微皱,曹友万打量一番,果然如此。 “大哥,看样子,新皇接手的可是个烂摊子啊!” 曹友万点点头,心情沉重。 “民生凋敝,官吏贪鄙,北面鞑靼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所以新皇才推行新政,创办金陵讲武堂。皇帝一片苦心,我等顺时而动,这是天意。” 国家要强盛,首在军事之强大,军事之强大,则在于军官之素质。 皇帝这几句话,可谓是精辟至极! “大哥,看来你已经决定去金陵讲武堂了!” 曹友万又是兴奋了起来。 国家百废待兴,用人之际,大哥忧国忧民,肯定是要去讲武堂报国纾难了。 兄弟二人向北而去,忽然街上士民惊慌失措,纷纷向街道两旁避让,街上到处都是百姓仓皇丢弃的杂物,一片狼藉。 兄弟二人抬眼看去,只见大街上,一个汉子沿街打马急奔而来,横冲直撞,有几个百姓来不及躲避,被马匹撞翻在地,倒地呻吟。 “那里的鸟人,这么嚣张!” 曹友万心头火起,拔出刀来,正准备出手,前面几米的酒楼门口,一名高大少年猛然窜出,一朴刀把马上的汉子戳了下来。 马匹依然奔腾向前,曹友闻、曹友万兄弟一左一右,拽住了马匹辔头两侧的缰绳,滑出几步,生生把马匹勒住。 汉子被戳下马来,挣扎着爬了起来,背部鲜血淋漓。汉子忍着疼痛,向小巷里踉踉跄跄逃走。 围观百姓无一人敢上前,曹友万还要上去追赶,却被刚才出刀刺人的高大少年伸手拦住。 “兄弟,为何不将他抓住,移交官府?” 看到高大少年拦住了自己,曹友万急了起来。 要不是看到高大少年把汉子戳下马来,曹友万真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曹氏兄弟神力惊人,制止了马匹,也让高大少年暗暗吃惊。 “两位哥哥,一个偷马的流氓地痞而已,已经受了伤,咱们人生地不熟,没有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高大少年朗声说道,收起了朴刀。 曹氏兄弟风尘仆仆,一口北地口音,想来也是旅人。 曹友万正要发问,大哥曹友闻牵马走了过来。 “二哥,小兄弟说的对,一个偷马的地痞流氓而已。谁知道他们和官府的吏人是不是有勾结。” 曹友万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听你的口音,似乎是淮西口音。你到金陵城来,所为何事?” “兄长,小弟吕文德,淮南西路安丰军人氏。到金陵城,是来考取金陵讲武堂的。” 吕文德不敢怠慢,抱拳行礼。 “吕兄弟,原来你也是来考金陵讲武堂的。我们也一样。这是我大哥曹友闻,我是曹友万,同庆府栗亭人。” 曹友万兴致勃勃,抢着说了出来。 “幸会,幸会。吕文德见过两位兄长。” “四海之内皆兄弟。有幸相见,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样?” “两位哥哥,请!” 三人都是一笑,就要拴好马匹,进入酒楼。 “几位兄弟,请留步!” 几人远远赶了过来,当先一人浓眉大眼,高大粗壮,国字脸,威风凛凛,脸上都是风霜之色。 “这位兄弟,你有事吗?” 几人转过头来,曹友闻见对方雄壮异常,顶盔披甲,似乎是行伍之人,赶紧抱拳行礼。 “兄弟,这马是我的,不想被盗贼偷去。这马是被你们截住的?” 雄壮汉子看了看拴好的马匹,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 曹友闻看了看雄壮汉子周围的几个随从,彪悍勇猛,果然是军中将士。 “兄长,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如此,就一起喝一杯吧。” 曹友闻生性爽直,立刻向对方发出了邀请。 “几位兄弟,请!” 雄壮汉子也是豪爽异常,抱拳一笑。 四个人上楼坐下,互报了姓名。 原来这雄壮汉子,就是被赵竑召来金陵城面圣的孟珙,其余几人都是他的兄弟随从。 “孟大哥,原来你是被陛下召见。知道是什么事吗?” 吕文德少年心性,好奇又羡慕地问了起来。 这个孟珙威风凛凛,霸气侧漏,让他由衷生出倾慕之心。 “陛下让朝臣举贤荐能,朝中有官员举荐了我,陛下让我二月底来金陵见他。其他的哥哥我一概不知。” “孟兄,你父子都是抗金英雄,所部忠顺军亦是边军翘楚,立功无数。我们兄弟敬你一杯!” 曹友闻示意了一下,曹友万和吕文德赶紧一起举起酒杯。 和三人的白身相比,孟珙兄弟都是沙场宿将,随父在枣阳和襄阳屡次大破金军,乃是实打实的沙场猛男,着实让三人敬佩。 “来,几位兄弟,干了!” 孟珙兄弟举起酒杯,和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孟兄,如这《鞑靼策》上所说,鞑靼铁骑坚不可摧,比起金军要强上许多。两年前,我大宋边军被鞑靼大军一击即溃。孟兄以为鞑靼大军的战力如何?” 曹友闻对大宋的边事,似乎很是上心。 “若是野战,我军缺乏野战机动能力,恐怕不是鞑靼大军对手。但若是守城,上下一心,我军可立于不败之地。” 孟珙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显然,他也对鞑靼大军的实力做过分析。 “若是皇帝要挥师北伐,开疆扩土,和鞑靼大军野战不可避免。也不知道,到时候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曹友闻话里有话,径直说了出来。 “兄弟,你说的没错。这恐怕就是陛下创办金陵讲武堂的初衷。陛下没有妄自菲薄,而是躬身践行,深合我朝之势。” 孟珙看着曹友闻,点头称是。 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的初衷,以及这一本《鞑靼策》,其整饬武备、编练新军的意图,昭然若揭。 “几位兄弟,你们千里迢迢而来,都是要考金陵讲武堂的吗?” 几句话谈下来,孟珙也明白了几位年轻人来金陵的意图。 一行人里面,孟珙年龄最大,已近而立之年。曹友闻兄弟和孟璟都是二十二三,吕文德和孟瑛最年轻,都只有十七岁。 天子召见,孟珙和众人一样,都是蠢蠢欲动,准备着报考讲武堂了。 谁都知道,考进讲武堂,多半是天子门生,至少更上一层楼,比他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快多了。 孟珙看着吕文德和曹氏兄弟,满眼的赞赏。 这几人高大威猛,虎虎生风,天生当兵的好料子。 “金陵讲武堂,肯定是学本领的好地方,完成学业后就是军官,正好可以精忠报国,建功立业!” 吕文德毫不掩饰,兴致勃勃说了出来。 恢复他吕氏祖上荣光的话,他就不好意思说了。 “我们兄弟也是一样。鏖战沙场,报效国家,光宗耀祖!” 曹友万迫不及待,接着吕文德说了出来。 “曹兄弟,你呢?” 孟珙端起酒杯,和曹友闻碰了一下。 一行人里面,曹友闻相貌堂堂,稳重刚猛,有些与众不同。 “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恢复中原,马革裹尸,便是在下平生的志向了。” 曹友闻幽幽说了出来,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宋天子办讲武堂于金陵,其渡江北上,卷土重来之志昭然若揭。作为臣子,若能考入讲武堂,自当恢复故土,甘为马前卒了。 “遗民泪尽胡尘里,难忘王师又一年。” 孟珙也是惘然,举起了酒杯。 “我敬各位兄弟一杯,祝各位兄弟马到成功,来日沙场建功,光宗耀祖,也青史留名!” “各位,请!” 众人一起举杯,人人都是奋然。 孟珙的一名随从匆匆上楼,抱拳行礼。 “将军,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已经来了金陵,入住了金陵讲武堂!” 众人目光相对,个个喜上眉梢。 皇帝果然来了金陵讲武堂,看来去了讲武堂,大概是能见到皇帝本人了。 “各位兄弟,你们说,这位新皇,会是怎样的一个君王?” 曹友万兴奋难耐,大声问了出来。 “你急什么?到了金陵讲武堂,见到了皇帝本人,不就全明白了。” 曹友闻看了看兴趣盎然的弟弟,轻声说了出来。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大宋新皇,不会让他们失望吧? 孟氏兄弟、吕文德这些俊才都要去金陵讲武堂,天下英才齐聚,令人期待。 第15章 考核 大宋皇帝金陵行都、原来的南唐皇宫变成金陵讲武堂,此举吸引了天下人眼球不说,也在大宋历史上开了一个先例。 皇宫变讲武堂,闻所未闻,惊世骇俗,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有意为之。 田义站在教场边上,看着不远处教场上,教官们正在对学员们进行着考核。 两三千人,熙熙攘攘,布满了整个教场,着实让他兴奋。 “读过书吗?” “回教官,读过。” “过秦论会背吗?背一段!” “会骑射吗?” “回教官,会!” “拿着号牌,到外面去参加考核!” “是,教官!” “你为什么参加讲武堂考核?” “建功立业,报效……” “说“回教官”,然后再回答!” “回教官,我考取讲武堂,是为了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拿着号牌,出去考骑射!” “是,教官!” “记住,凡讲武堂学员需行举手礼,右手诸指靠拢将食指中指太阳穴边,手掌向前,举肘齐肩,注目敬礼之人。” “是,教官!” 看着教官们一个个专业肃穆,田义也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临安城一番摸索和培训下来,这些教官也已经习惯了皇帝编写的各种交流方式,鼓掌、举手礼、坐姿、站姿等等。 比如,坐时停止了上身,目视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的确是坐如钟,别有军人的风采。 至于皇帝为什么担任讲武堂的校长,答案显而易见,他也是心知肚明。皇帝出任校长,和所有学员都是师生之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到了战场上,自然就是赴义而死,谁还敢背叛自己的恩师? 在这件事上,皇帝可谓是心思缜密,目光毒辣。 目光一转,远处魏思思的身影映入眼帘,田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魏思思骑马像模像样,不过似乎也就是这样了。 女子进讲武堂,当真是惊世骇俗。 一转头,却是张正思带着王圭和杜二几个虾兵蟹将,正在帮着搬移训练器械。 田义轻轻摇头,显然,这几人已经通过考核了。皇帝顺利登基,身边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教场上,教官头也不抬,向排队的学员询问,登记情况。 “在下真志道,本朝参政真德秀乃是……” “住口!说“回教官”!两手并拢,抬头挺胸,身子站直了回答问题。问什么答什么,不要提你的家世,在这里什么都不管用!” 教官厉声打断了真志道的话,他抬起头来,冷冷再次问道。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回教官,真志道,临安人,21岁,读过书!” 真志道只好咽下大话,规规矩矩回答。 “有什么特长?” 教官头也不抬,又问了起来。 参知政事真德秀之子,临安城官宦子弟,教官在下面做了一个备注。 “回教官,会骑马射箭,也会舞枪弄棒……” 真志道依然抬头挺胸,继续老老实实回答。 “拿着你的号牌,到右边去排队,准备身体测试!” 黑脸教官递过一个木质的号牌,真志道接过,赶紧走开。 “身体测试?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真志道嘟囔一句,目光和黑脸教官一碰,赶紧站直了身子。 “是,教官!” 他的老子,可是当朝帝师、参知政事真德秀。这家伙板着黑脸,一点情面也不讲,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顽固。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黑脸教官依然头也不抬。 “回教官,在下余玠,22岁,浙江金水人,太学上舍生,骑射俱佳。” “太学上舍生!” 军官抬起头来,看了看余玠的凭由,目光温和,轻轻点了点头。 “拿好号牌,到那边去检查身体,通过以后,测试一下力气弓马。如果没有大碍,就可以入校就读了。” “谢教官!” 余玠陪着笑脸接过号牌,告辞离开。 他自幼家贫,舞枪弄棒,又入了太学,文武双全,很是有些志得意满。 “老余,那家伙对你还好点,对我冷冰冰的。回头揍他一顿?” 真志道等余玠过来,悄悄说道。 “等入了讲武堂,收拾他有的是机会!” 魏近愚也凑了过来,看样子对黑脸教官很是不满。 “收拾他?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叫胡大奎,外号胡大头,是皇帝任济国公时的贴身侍卫,你敢碰他?我看到过他操练,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余玠看着二人,戏谑地问道: “二位兄弟,你们还要是动他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不过,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就饶过他吧!” 魏近愚和真志道哈哈一笑,两个人吊儿郎当,向身材测试的地方走去。 余玠摇摇头,跟在了二人的后面。 “老余,你看!” 排队检查身体的队伍中,真志道指着一旁的测试场,惊讶地喊了起来。 原来有一个报考的学员正在骑马射箭,箭箭都中靶心,弓马娴熟,身形矫健,引起旁边考生们的一片喝彩。 “这有什么?只是比我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再说了,打仗不是看个人的武艺高低,而是这里。” 余玠不屑一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报考金陵讲武堂的,可真是藏龙卧虎!” 真志道看着比武场,摇了摇头。他可远远没有余玠那样自信。 他目光所及,不由得一怔,擦了擦眼睛。 “老余,我眼睛没花吧。那个好像是女的吧?” 余玠也是吃了一惊,他定睛一看,也是吓得腿一哆嗦,差点裤裆开裂。 不但是女的,而且好像还有好几个,只不过个个都是女扮男装,劲装窄袖,英姿飒爽,吸引了无数男考生的眼球。 “那一个女子,好像是临安城的第一美人史小娘子。她怎么也跑到讲武堂了?” 真志道看着看着,惊诧地叫出声来。 “史慧玉,果然是她!” 魏近愚也是满眼的震惊。 史慧玉来了,妹妹应该也到了。 史慧玉是史弥远的堂孙女,其父亲是史弥远的堂侄、京西制置司的公办干事史嵩之,官宦世家,其骑马射箭,离经叛道,比妹妹魏思思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不到此女,竟然来了金陵讲武堂! 史弥远一门显赫尊宠,旁支甚多。史弥远矫诏被诛,和二儿子史宅之被斩首,史弥远被抄家。但他的其他子女,以及家门其他旁系都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史氏一族的声望,已经大大不如以前了。 “还有那个,不是你魏衙内的妹妹吗?魏侍郎这下可要气坏了!” 余玠看的清楚,摇头笑了起来。 皇帝讲武堂的榜文上只说了招收有为青年,又没有标注男女,难怪这些桀骜不驯的女子们,也前来凑热闹了。 “这个不听话的死丫头,她怎么也跑到讲武堂来了?” 魏近愚脸色铁青,迈步就要离开。 “你要干什么?要是敢插队,小心被赶出讲武堂!” 队伍旁维持秩序的教官冷冷看着魏近愚,一张黑脸不输胡大头,很是吓人。 “报告教官,我要去如厕!” 魏近愚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赶紧站直了身子。 “你要去如厕,没人拦你,东司就在那边。不过等你回来了,你就要从后面重新排队。” 教官黑脸上神色自若。 “教官,我忍一下,等考核完了再去!” 魏近愚赶紧规规矩矩站回队伍。这人山人海的,要是重新排,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他并不是真要上茅房。 真志道和余玠看到桀骜不驯的魏近愚如此老实,规规矩矩,都是摇头。 刚才还放大话说进了讲武堂要收拾教官胡大头,这会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出。感情这家伙是个纸老虎,就会吓唬人。 看来这讲武堂的军官,并不是自己觉得害怕,其他人也是一样。 魏思思骑着马,连射三箭,无一中靶,沮丧地下马,和同样郁郁不乐的史慧玉站在一起。 “史慧玉、魏思思,你二人会骑射,很好!你们通过了!去那边登记吧!” 考核的教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两人的牌子还给了她们。 史慧玉和魏思思都是喜笑颜开,拿着号牌离开。教官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报考讲武堂的女子只有不到 50人,匆匆选了一下,只有 13人。包括史慧玉和魏思思,会骑马的不过四五人。 “兄弟,不错!你是个人才,到了军中,必有一番作为!” 看到曹友闻做完了测试,孟珙上前,抱拳行礼。 步射两石,骑射一石两斗,箭无虚发,比之朝廷武举绝伦科的那些武艺精湛者,也毫不逊色。 “大哥,你才是深藏不露。以后在讲武堂,还需你多多指教。” 曹友闻谦让道。 论起弓马娴熟,二人不相上下。但战争是指挥千军万马,孟珙身经百战,绝不是自己这个愣头青可以相比。 二人目光一对,都是微微一笑。 讲武堂测试,气力、耐力、刀枪棍棒、步骑射,对身体素质的测试可谓严格。相比之下,那些文字上的策问和兵书大义,则是要平常许多。 “曹友闻,孟珙、很好!你们视力、听力没有问题,身体没有残疾,已经通过了测试,去那边登记,准备入学吧!” 讲武堂的教官过来,向曹友闻二人说道。 视力、听力、身体有没有残疾,包括有没有皮肤病等,都是讲武堂必须考核的项目,只有完全通过者才能顺利入学。 “谢教官!” 曹友闻和孟珙一起抬头挺胸,肃然说道。 一番复杂的检测下来,终于通过了所有测试项目,二人握紧了号牌,曹友闻长出了一口气。 金陵讲武堂的大门,终于向他徐徐敞开了。 这或许是他报效国家、改变个人命运的一次绝佳机会。 至于孟珙,则是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皇帝的半点踪迹。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沮丧。 皇帝召他来金陵讲武堂面圣,却不见他,让他参加讲武堂考核,难道就是让他来讲武堂深造吗? 也许,只有等到讲武堂开学,才能见到皇帝,一问究竟。 第16章 教官 金陵讲武堂,大门两侧巨大的石狮子杳无踪迹,换之于两个一尺多高、三尺宽的四方砖台,上面盖起了木亭,门口持枪的士兵肃然而立,目不斜视。 而在门口外侧的地面上,“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八个大字清晰异常,吸引着进出讲武堂的人群。 不用说,这是皇帝刻意提高军人地位的一个举动了。 大宋到了北宋中期,崇文抑武、以文治武已成定规,其负面影响不仅导致了宋朝武将群体的萎靡无能以及自卑,更是造成了尚武精神的沦丧,尚武之风荡然无存。宋朝的历次对外战争,备受屈辱,鲜有战胜对方的战例。 连岳飞这样的民族英雄都能被杀,可见大宋皇帝和士大夫们的骨子里,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一旦外敌入侵,武将便被授权,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待强敌退去,便立刻收缴兵权,大肆打压迫害,循环不止,永不停歇。宋高宗赵构朝的岳飞、张宪,宋理宗朝的孟珙、余玠、王坚皆是如此。 而大门两侧的招牌上,“贪生怕死莫入此门”,以及“升官发财另走他路”振聋发聩,更是彰显了金陵讲武堂的办学宗旨,提倡铁血尚武之风,杜绝军中苟且之路。 以南宋六千万人,若是军中尚武之风弥漫,将士同仇敌忾,即便是强大如斯的蒙古帝国,也无计可施。 可惜,南宋君王士大夫骨子里的懦弱,朝堂上永远不停歇的内斗,对武将永无休止的忌惮打压,让数以千万的南宋百姓,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灭宋者宋人也,非蒙古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进了讲武堂,前院中间是讲武堂大教场,其东、西、北三楼环绕,北楼上二楼为检阅之用,面对着讲武堂大教场;一楼为校本部办公所用。东西两侧为教室,层高通透,占地宽大。 一路沿着中间的正道直行,中院正中的阁楼之中,几座一人多高的石碑南北相向,依次立于屋中,石碑上面文字密密麻麻,不厌其烦,述说大宋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澶渊之盟、靖康之耻、绍兴和议、嘉定和议…… “……靖康二年三月丁酉日,金军大肆搜掠后,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随后分两路撤退;一路由完颜宗望监押,徽宗、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一行人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完颜宗翰监押,包括钦宗、朱皇后、太子、宗室及孙傅、张叔夜、秦桧等人沿郑州北行,其中还有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 10万人等北返。宗室男性沦为奴隶,女子成为…… 不用问,这是大宋历史上,靖康之耻、北宋灭亡的奇耻大辱了。 “……大宋向金称臣,金册宋高宗赵构为皇帝。每逢金主生日及元旦,宋均须遣使称贺。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大半予金。 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 25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 不用说,这是宋高宗赵构格杀民族英雄岳飞,金人举杯同庆,丧权辱国、国威沦丧的历史性耻辱时刻了。 “开禧二年四月,宰执韩侂胄发起“开禧北伐”,寄望收复北方故土。四川吴曦叛乱,使得前线攻势迅速瓦解。韩侂胄也在开禧三年十一月,被朝中主和派史弥远等人合谋诛杀。随后,史弥远将韩侂胄等人的首级送往金朝,以“函首之耻”的代价,向金朝示好求和……” 嘉定元年九月,宋金达成“嘉定和议”,“开禧北伐”以失败告终。史弥远与杨皇后矫诏扑抗金主帅韩侂胄,将头颅送于金人,国书称金主为伯父,岁币银绢各三十万,又以三百万缗钱赎回淮、陕失地…… 斩杀一国主战重臣,首级送给敌国,奴颜婢膝,委曲求全,奇耻大辱,闻所未闻! 阁楼门户大开,学员们通往后院的寝室时,都会看到此景象,字字扎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不用问,这是讲武堂要展示于世人,要弘扬爱国主义的爱国教育了。 赵竑站在窗边,看着教场上学员招募有条不紊的情形,半天才转过头来。 军队的根本是军官,基础在基层,关键是人才。 优秀的中下级军官,既是巩固和稳定部队的基石,也是带领士兵完成任务的骨干,更是代表军队未来的后备力量。 训练手册与操典,赵竑都是凭着后世上大学军训,以及影视剧、网络上的知识照猫画虎编写而成。反正新加入的两个火器操练,震天雷和火炮,都是超越时代的利器,任其泼墨就是。 除了火器,讲武堂目前的教学,和武学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学习“七书”之外,加入了历史、数学、律法几科;至于医护科,则是赵竑强行加入。 兵种分为步、骑、炮、水、工兵、医护、辎重七科。 其中的炮科,自然是新加入的重中之重了。 七科都分为学科和术科,学科自然是课堂学习,术科则是要场地训练了。 讲武堂学制一年,半年在讲武堂学习,半年在军中实习。 讲武堂,纪律当然非常严格,每天上课 3个时辰,上操 1-2个时辰,早上有 20里越野长跑,晚上有自习,夜间有紧急集合训练。 “陛下,教官们到了。” 魏了翁进来禀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以田义、李唐,陈惠、宋慈、杨辉等人为首的讲武堂教官们纷纷进来,满满当当,达数百人之多。 “陛下,臣等参见陛下!” 魏了翁和众人一起,向赵竑行礼。 “在金陵讲武堂,你们都叫我校长。这是讲武堂的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自己也不能例外。至于到了外面,你们随便。” 赵竑面色一板,一本正经。 讲武堂培养军官,犹如军中,或者说和军中一样,军官们才能顺理成章,身体力行,将新式军风带入军中。 后世蒋光头那么喜欢学员们叫他“校长”,是有原因的。 “是,校长!” 魏了翁和所有军官一起行礼。 “明天是开学典礼,后天就要上课,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赵竑目光转向眼前的一众讲武堂教官们 “回陛……校长,都准备好了!” 田义、李唐、以及武学和军中挑选的军官,几乎是同时回道。 “大家都不要紧张,平时在武学,或者学堂怎样授课,平时怎样操练,照实传授给学员们就是。上课安排,七天为一周,一周休息一天。学制一年,就这样授课就行。” 赵竑的话,让原来武学谕的武学判学陈惠,现在的金陵讲武堂总教官,不由得脸上一红。 武学只有几十个学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有十天上学,已经不错了。而且上学的强度上,和放养无异。 谁还想着学习,都想着去当官和科举了。 不过,金陵讲武堂如此多的学员可以传授知识,众人也都是兴奋。 无论如何,终于能好好地做一些事情了。 “陈总教官负责课堂教材的传授,李唐是队列体能训练的总教官,田义是火器总教官。大家彼此协助,通力合作,好好教,这就足够了!” 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原来武学谕的教员们担任课堂教官,田义、李唐等人负责学员操练,当然还有相关的教材讲析。 至于增加的高屋建瓴的地理、历史等课程,则是由魏了翁和陈惠,以及朝廷学士院的学士们来传授。当然,他也会客串。 像杨辉指导数学,张杲教授医学,这都是术有专攻,人尽其才。有朝廷的这些精英在讲武堂发光发热,他并不担心质量。 就比如医护科,授课教师都是翰林院和太医局的“教授”,大材小用,教学质量足以保证。 再比如骑兵科和水兵科,传授者都是军中经验或者履历丰富的将领和武学谕的“专家”,传帮带,合适至极。 金陵讲武堂的本质,是培养专业的军官,主要是一种职业精神。而这一点,才是重中之重。 “各位,金陵讲武堂的日常教学,就拜托各位了!” 赵竑站起身来,微微一揖。 “臣等遵旨!” 众人一起行礼,都是惶恐。 皇帝对讲武堂如此重视,他们也只能尽心竭力了。 “陈惠、田义,李唐,你们盯着招募,决不可滥竽充数。各位都先退下,早做授课准备吧。” 赵竑温声说道,田义和一众教官们纷纷告退。 “陛……校长,册子上的那些队列训练、体能训练有用吗?” 作为讲武堂的副校长,魏了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什么齐步、正步、跑步、立正稍息,还有什么百米短跑、3000米长跑、单杆和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完全是闻所未闻。 “魏了翁,魏副校长,这些训练内容都编进了教学手册,你这是质疑朕的能力吗?” 赵竑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魏了翁的脸上,一下子红了大半边。 赵竑转过头来,看到魏了翁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由得莞尔。 “魏副校长,你现在或许心存疑虑,或许不服,但等过上一半年,你就会明白,朕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魏了翁轻轻点了点头,赶紧称是。 是不是正确他不知道,但赵竑的这一份自信和狂妄,他可算是好好领教了。 “魏公,水师的战船到了没有?” 如今已经是火器时代,用来授课的水师战船,必须要经过改装。战船上关于火炮的保养、弹药的储存,都要边学习边摸索。 “回校长,战船已经到了,正在改装。用不了一个月,工匠们就能安装完毕,也能用于教学了!” 魏了翁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金陵讲武堂的教学来说,训练战船改装火炮,倒是不用太急。只是队列行走,体能训练,恐怕都得至少一个月以上。至于水兵科操练,最少也是一个月后,有的是准备的时间。 反倒是水师学堂,因为目标就是海军,他心里反而有些不安。 又是装铜皮,又是装火炮,还要适应远航,一番折腾下来,可不容易。 水师学堂开学典礼,真德秀和宣缯代他前去,不知道会不会伤了水师学堂师生们的心? “骑兵科训练时,必须要做火器干扰测试,这样到了战场上,战马才不会受惊。” 事关讲武堂课程,兹事体大,事无巨细,赵竑一一叮嘱,却有些尴尬。 大宋战马奇缺,骑兵更是缺少。历史上南宋难以北伐,除了君王士大夫自身抱残守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骑兵匮乏的先天不足。 若有来去如风的骑兵集团,加上大宋数千万的人口基数,怎么可能北顾无力,一把辛酸泪? 战马、骑兵,大宋的命门,又该如何牢牢把握? 第17章 超越时代 学员考核刚刚完毕,金陵讲武堂中一片人声鼎沸。通过者欢呼雀跃,失败者垂头丧气。而随之便是通过的学员们入学住宿,熟悉校园。 领取完个人生活用品,校服鞋袜,被褥枕头,金陵讲武堂中,尽是一片热闹景象。天南海北的学员们集中在一起,欢声笑语,充斥了讲武堂的宿舍和各个角落。 相对于校园的喧嚣,校长室周围则相对安静,禁军们执枪挎刀,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而在校长室内,赵竑则是正对着一众医护科教官面授机宜。 骑兵科、步兵科、水兵科,包括辎重科,甚至是炮兵科,他都不需要如此小心。因为有迹可循,或者已经交待的清楚,有专人负责,身体力行。 唯独这个医护科,尤其是和战场息息相关的外科手术,他必须亲力亲为。 而他所传授的根本,就是外科手术的消毒杀菌。这一概念超出时代数百年,不管教官和学员们理解与否,他都要强行摊派,在讲武堂的教学中普及。 由于时代的局限,南宋在医学上,并没有近现代的消毒意识。而这,却关乎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也和战局息息相关。 “医护科的设立,主要是为了将来的战事准备。如果战场附近就有野战医院,可以实施紧急救命手术和早期外科处理,对伤员进行早期治疗,避免感染,保证轻伤病员伤愈归队,以及及时救助重伤员。” 赵竑看着医护科的教官,这些来自太医局和民间的精英医师们,目光如炬。 “大家记住了,除非难以救治的重伤员,一般的伤员,只要手术消毒充分,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因此,75%的医用酒精,必须配备。外科手术消毒,必须严格执行。” 这个时候,赵竑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那些玻璃器皿、瓶瓶罐罐来。无论是医学实验、酒精蒸馏,还是酒精储存,似乎都再好不过。 更不用说,精美的玻璃器皿和产品,对发展大宋经济也大有裨益。 看来,把玻璃搞出来这事,得提上日程,或许尽快列入第一个五年计划。 “各位,我写了一些基本的条条框框,你们看一下,尽快形成条文,编入教材,以便日后教学使用。” 一张张誊抄的纸张发了下去,赵竑不忘继续叮嘱。 “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给伤员做手术前,一定要用 75%的酒精洗手,医官一定要有专门的手术服、帽子,以及口罩。手术用的器材,都要消毒。这是避免外界细菌污染伤者伤口的必要步骤。” 和古代相比,近现代外科手术之所以能够大幅度地救助伤员,就是因为消毒和避免污染。听起来简单,在800年前,却是实实在在的局限。 “陛下,为什么是 75%的酒精?” 有教官好奇地问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们是学员,皇帝是教官。 “问的好。我这个校长做过实验,如果浓度太高,就会让皮质变硬,使酒精不容易渗入皮肤杀菌。浓度太低杀菌效果不好。你自己可以做一下实验,75%的酒精杀菌效果更好!” 赵竑耐心地说道,跟着下了指令。 “讲武堂会派人和制置司或总领所接洽,让他们提供大量的酒水。你们要想办法把酒水提炼过滤为 75%左右的酒精,酒精一定要注意封口,以免挥发,影响浓度。” 教官们连连点头,不敢反驳。 皇帝满口新鲜词汇,不过他们基本上都能理解。皇帝对奇技淫巧的涉猎可谓博大精深,似乎让他们找到了伤亡率高居不下的原因。至于是不是75%的酒精最为有效,即便是皇帝已经做过实验,他们也需要检验,查明真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至于提炼成75%的酒精,并不复杂。反正大宋有的是酒,他们并不担心原料,也有的是时间进行提炼。 “我这草稿上都说明了,包扎伤口的绷带,一定要用滚水煮过,晾干以后妥善放置。手术的环境也很重要,不但要干干净净,而且周围还要用生石灰,以及喷洒酒精消毒,最大限度避免感染。” 赵竑有些遗憾。他对后世医学的了解仅限于此,要是能多懂一些,也许战场和生活中,能救的人更多。 “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有疑问的话,回头咱们细谈。” 觉得差不多,赵竑结束了话题。 “陛下,临安城快报,真相公和宣相公二人三日前去了庆元府。想来大宋水师学堂的开学典礼,他们能够赶上。” 魏了翁进来,向赵竑禀报。 “临安城,没有什么异动吧?” 他和杨桂枝握手言和,后院应该不会起火吧。 “回陛下,临安城一切都风平浪静。如今史党被杀被关,禁军调动,临安城都在朝廷控制当中,不会有事。” 魏了翁倒是信心十足。 史弥远已死,党羽烟消云散,国人振奋,即便是太后杨桂枝,也难翻起什么浪花。 赵竑默默点头,心里稳当了许多。 本就是一国之君,堂堂正正。何况君就是君,臣毕竟是臣。史弥远伏诛,谁会为一个奸臣找不自在。 他这个新皇的皇位,应该还算牢固。 医护科、野战医院、医官、护士…… 目光扫到桌上的纸张,赵竑心头一动,对魏了翁说道: “魏公,你觉得,把本校的女学员全部编入医护科如何?” “医护科?” 魏了翁不由得一怔。 皇帝此举,几个意思? “将士们鏖战沙场,伤员在所难免,如果能尽快救治,伤亡将大大降低。因此,要扩大医护官的数量。而且,女子上战场,毕竟太不方便,也太过于残忍。” 相比于战场上你死我活,女子还是做医护官更为合适。 “陛下圣明!” 魏了翁明白过来,瞬间眉开眼笑。 这样看来,女儿是没有机会上战场了。他再也不用对因为女儿担惊受怕了。 “这件事,还得提前和女学员们打个招呼。” 赵竑站起身来,和魏了翁出了房门。 “陛下,咱们这是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见见女学员,和她们交交心了!” 无论如何,去医护科这事,必须要征得这些女学员的同意。这也是对这些勇敢独立的新女性的尊重。 “陛下,有这个必要吗?直接让人告诉他们就是了!” 对赵竑的多此一举,魏了翁很有些不以为然。 “魏副校长,请叫我校长。” 赵竑提醒了魏了翁一句,微微沉吟一下,忽然问道: “魏副校长,你是理学鸿儒,熟读孔孟之学。那我问你一下,孔孟圣人说过“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吗?” 后人只知道批判儒家之学,许多人却连什么是“儒学”都不知道。孔孟之道是“古儒学”,核心乃是一个“仁”字。董仲舒及程朱理学是“新儒学”,也是“假儒学”,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 别的不说,光一个灭绝人伦的“缠足”裹小脚,就知道“新儒学”糟粕多多了。 存天理、灭人欲。人生来有欲望,寡妇不能改嫁,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什么狗屎逻辑? 蒙古铁蹄都要踏进家门了,还在整天搞这些空谈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一点实际意义吗? 魏了翁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魏副校长,要尊重女性。你要知道,每一个男人都是女人生的。今天能来报考金陵讲武堂的女子,每一个都值得我们肃然起敬。” 赵竑站起身来,走了下来,拍了拍魏了翁的肩膀,这也是他的一大习惯动作。 “走吧。看看女学员,也顺便看看你的宝贝女儿。有一天你会发现,她是你的骄傲。” 南宋后期,程朱理学的毒害已经日趋严重,再不打压,可能真的就要流毒无穷。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个自信包容的大国,应该有他的胸怀。而那些糟粕的东西,必须无情剔除。 第18章 巾帼 整个金陵讲武堂,唯一的女生宿舍里,十三个女学员,一边收拾着床铺、整理东西,一边聊天。 这里面,年龄最大的女学员刘芳凝不过20岁,其他人都在17岁到20岁之间。除了刘芳凝寡妇的身份,其他女学员都是单身。 “姐妹们,大家虽然都进了讲武堂,但你们想过没有,要报什么学科吗?” 魏思思舒服地靠在自己铺位的床头,打量着正在忙着收拾的女学员们,懒洋洋的一句。 “什么学科?讲武堂都有什么学科?” 女学员杜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奇地问了起来。 她只是听到金陵讲武堂招生,脑子一热就报考进来。她是家中幼女,父母和几个哥哥姐姐都是疼她,并没有阻碍她。这些女学员中,她也年龄最小,刚刚17岁。 “讲武堂讲武堂,当然是骑兵科、步兵科、水兵科,还有新增加的炮兵科等等。” 魏思思笑着,一股脑说了出来。 “炮兵科?就是报纸上说的皇帝造出来的什么火器吗?” 杜惠点点头,瞬间明白了几分。 报纸上说过火器的事情,只是大家不清楚而已。想不到却是大杀器,还被列为了一门学科。 “什么皇帝造的,是军器所的官员造的。就是那火药,也是其他人造的,皇帝只是出了一点点力而已!” 魏思思眼睛一瞪,不满地反驳起了杜惠。 火器火药研制,明明田义出了大力,怎么功劳全部算在了皇帝头上? “皇帝造出火药、火器,天下人都知道。负责火器铸造的提举官田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不过是皇帝的发小而已。田提举官在担任火器铸造官以前,可是在临安城修义坊杀猪卖肉的。” 黑黑瘦瘦、同样来自临安城的宣月华便铺床单,一边漫不经心地一句。 魏思思“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杏目圆睁,就要发作。 铺旁的史慧玉,赶紧按住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魏思思看了看宣月华,最终扭过头去没有发作。 “史慧玉,你说,咱们会被分到什么科?” 刘芳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了一眼魏思思和宣月华,笑哈哈向史慧玉问道。 史慧玉肤白腿长,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名门闺秀,谁都看得出来,她和魏思思交好,寸步不离。 魏思思看似八面玲珑,其实霸道强势。听说她爹魏了翁是金陵讲武堂副校长、当朝兵部侍郎,怪不得有些架子。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讲武堂刚开始都是基础训练,什么队列体能,最后才是分科。不过,要按我心里想,我想去骑兵科。将来金戈铁马,跃马扬鞭,那才过瘾!” 史慧玉稍显稚嫩的脸上,神采飞扬。 “你以为你是花木兰?从古到今,那有女子上过战场的?梁红玉只有一个,也是稳坐中军帅府。要是让我选,一定是炮科。听说炮科最吃香,皇帝最重视,也最厉害。” 金陵籍的学员吴敏高大健壮,笑呵呵说道。 她父亲是金陵城有名的富商,母亲早亡,家中独女,宠溺异常。她要来金陵讲武堂,她的父亲只能同意。 事实上,金陵讲武堂的这十几个女学员,非富即贵,没有一个平民子弟。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穷人家的孩子,整日为生计奔波,哪有这机会和眼光出来考取讲武堂。 讲武堂的男学员也同样如此,家境富裕的占了大半。那些能骑射的学员,也只有富贵人家才培养得出。 “那可不一定!如今的皇帝可不一样。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他能废除苛捐杂税,能废除官妓贱籍,又允许金陵讲武堂招募女学员,也一定会让我们这些巾帼英雄们上战场!” 宣月华憧憬地说道,兴高采烈。 皇帝神奇的上位经历,文章海内大家,她对皇帝的好感甚至是崇拜,溢于言表。 魏思思忍不住又要反驳,却被史慧玉使劲按住胳膊。 “皇帝是海内大家,才华横溢。想不到他还懂兵法,还编写了教材,用来训练教官。就连火器和火药,都是他造出来的。你们说,皇帝是不是很厉害啊?” 宣月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继续自顾自说道。 “史慧玉,皇帝杀了你的堂祖父史弥远,你不恨他吗?” 吴敏笑呵呵问道,赶紧插话进来,毫不隐讳。 她天不怕地不怕,性格却是不错。 “别提那个史弥远!乱臣贼子!他和我、和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史慧玉脸色一沉,断然说了出来。 人人都拿史弥远说她,事实上,不仅仅是她,他们这些史家旁支,都巴不得和史弥远撇清关系,以免惹祸上身。 “好好好,不提史弥远。不过,皇帝能招你这个史家子弟入金陵讲武堂,可见他大人有大量。这样的皇帝,让人信服!” 吴敏羡慕地说道,心思不知道又转到了什么地方。 “吴敏,你是不是看上皇帝了?皇帝只有一个妃子,后宫空虚,你可要抓紧啊!” 魏思思不屑地一句,调侃起了吴敏。 对她来说,众学员,包括她爹和田义对赵竑的推崇,她很是看不起。她也不觉得,赵竑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是臣子的吹捧而已。她爹和田义,何必对赵竑如此奴颜婢膝? 魏思思的调侃看在眼里,吴敏毫不在意,仍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我也想啊,不过我这五大三粗的,只怕皇帝看不上我。真有那狗屎运,皇帝带我出去,那不是丢人现眼吗?我们这些人当中,恐怕只有史慧玉和李思雨,才能让皇帝动心。至于你魏衙内吗……” 女学员们纷纷笑了起来,史慧玉的脸色微微一红,神色缓和了许多。 “我才不在乎什么狗屁妃嫔!有什么大不了的!” 魏思思脸上一红,立刻发作了起来。 一众女学员都是诧异地看着魏思思,宣月华立刻怼了回去。 “你以为你是谁?陛下能看上你吗?” 作为当朝执政大臣宣缯的小女儿,她早已经看不惯魏思思的跋扈。皇帝在她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其他人让着魏思思,任她胡言乱语,她可不领情。 “你又是谁?要不是你爹摇尾乞怜,早都被朝廷抄家灭族了,你都得去青楼卖笑。你嚣张什么?” 魏思思的话,让宣月华面红耳赤,她抓起身边的登子,当即直奔魏思思。 “魏思思,我打烂你的狗头!” “来啊!奔这!” 魏思思混不吝,丝毫不退让,众人赶紧把二人分开。 “好了,都少说两句!” 女学员刘芳凝年纪大些,站在二人中间,充当和事佬。 “都是同一个宿舍,大家相互包容一下,不要让人看笑话,更不要因此被赶出了讲武堂!” 刘芳凝上前,用力夺下了宣月华手里的凳子。 看得出来,宣月华动了真怒,手上的劲还不小。要是真对打,魏思思恐怕不是对手。 “宣月华,你爹是忠是奸,皇帝自有公断。你发什么疯?你爹不是好好的在当他的兵部尚书吗!坐下,讲武堂行的是军规,你不想在讲武堂待了?” 刘芳凝放下凳子,宣月华脸色铁青,闷声不语,被李思雨和吴敏拉着坐下。 “思思,都是同乡,少说两句!” 史慧玉拉着魏思思坐下,低声劝慰。 这一次,她也觉得魏思思有些过了。 “姐妹们,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谁也不能放在心上!” 刘芳凝说完,笑着打趣起李思雨来,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李思雨,你和史慧玉花容月貌,美若天仙。讲武堂狼多肉少,那些个男学员,还不把你们给吃了?” 她一个二十岁的寡妇,丈夫三年前战死,没有儿女,一个人寡居,来报考金陵讲武堂,一来排遣寂寞,二来算是继承丈夫的遗志。 “以李思雨和史慧玉的美貌,还不让那些男学员口水直流?我看,只怕校长都要动心。” 吴敏拉住宣月华,笑着调侃了李思雨一句。 这个魏思思,自以为玲珑八面,实际上骄纵强势,不是个善茬。 “魏思思,那个田义,火器总教官,英武不凡,似乎很不错哦!” 史慧玉对着大家笑语一句,试图缓和关系。 “谁是田义?干什么的?” 吴敏马上起了兴趣,装模作样、兴致勃勃凑了过来。 “什么田鸡,谁知道?都赶紧收拾东西吧!” 魏思思一阵心虚,赶紧岔开了话题。 她也觉得,自己的大嘴巴,已经惹起了众人的不满。除了史慧玉,众人看似和她拉近乎,实际上是站在了宣月华一边。 刘芳凝目光扫过坐在站在宣月华身边默不作声的李思雨,眼珠一转。 “李思雨,你家里都有那些人呀?成亲了没有?” 李思雨是金陵城本地人,身材修长,楚楚可怜。讲武堂的女学员,也许只有高冷范的史慧玉和她有得一拼。 “还没有?说这些作甚?” 李思雨躲躲闪闪,尴尬地避开了众人的眼神。 “李思雨,你脸红什么?你这么俊俏,是不是想你的相公了?” 吴敏又过来,挨着李思雨坐下,戏谑地问道。 “那有,我……还没有夫君!你不要瞎说!” 李思雨红着脸说道,避开了吴敏的眼神。 “还说没有相公,脸都红了!快点老实交代,到底有那个情郎,有没有送你进讲武堂?” 吴敏笑嘻嘻开着玩笑,李思雨脸更红,更加窘迫,不知道怎样回答。 魏思思微微有些窘迫,她想要插话进去,却拉不下脸来。 第19章 新事物 “校长到!” 外面的声音响起,紧跟着赵竑等人进来,女学员们赶紧纷纷站好,一起举手行礼。 “陛下!” 李思雨也是站直了身子,和众人一起敬礼。 皇帝校长来的正是时候,缓解了她的窘境。 “在讲武堂,你我都是师生。不要叫陛下,叫我校长。” 赵竑微笑着说道,回敬了一个军礼。 不是他想要“校长”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因为在讲武堂,讲究的是师生情,“陛下”这个称呼,太过生分,太过高高在上。 当年的蒋光头,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魏思思看到赵竑身后冷眼盯着自己的父亲,赶紧低下头去。 皇帝在这,父亲总不会大发雷霆吧? 一众女学员都是疑惑,魏思思更是惶恐不安。皇帝前来,尤其是父亲黑着脸前来,不会是要把她们遣散,让她们退出讲武堂吧? “各位女学员,作为金陵讲武堂的校长,我代表金陵讲武堂,欢迎大家入学!” 赵竑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魏了翁,率先鼓起掌来。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赵竑让出一个身位,把魏了翁推到了前台。 “魏副校长,你也给学员们说两句吧!” 魏了翁无奈,强挤出一丝笑容。 “学员们,金陵讲武堂欢迎你们。大家努力学习,不要辜负了陛下……校长的厚望!” 魏了翁说完,赵竑率先鼓掌,这才向女学员们说道: “各位学员,我今天专门过来,一是看望一下大家,二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些事情,想听听你们的心里想法。” 赵竑语气温和,女学员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陛……校长,你不会把我们赶出金陵讲武堂吧?” 金陵城的李思雨楚楚可怜,小心翼翼问道。 “赶出讲武堂,为什么?” 赵竑看着忐忑不安的女学员们,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能冲破家庭的束缚,历尽艰辛,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把你们赶出讲武堂?” 要是天下多一些挎刀执枪的女子,大宋的尚武之风岂不是更浓? “那校长想对我们说些什么?” 女学员都是放心,吴敏好奇地问道。 皇帝和善俊朗,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问的好。我想问大家一句。作为女学员,大家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觉得方便吗?”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还赶紧加了一句。 “我不是瞧不起女子,更不怀疑你们杀敌报国的初衷。但回归事实,你们只有13个人,要是分到军中,和男兵衣食住行,终归是不太方便。” 赵竑的话,让宿舍里一片沉默。半天,刘芳凝才代表女学员们开口。 “校长,你有什么旨意,直言就是。” 终归,皇帝还是要把她们“退货”。 “我过来,是和你们商量一下,把你们全部编入医护科。因为我打算成立野战医院,救护伤员,需要这一个兵种。就是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 成立野战医院,让伤员及时得到治疗,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个构想。 战场让女人走开。大宋将近 7,000万人口,还没有到让女人冲锋陷阵的地步。 宋朝军中有军医,需要掌握的学科,主要有大方脉兼风科、小方脉、针灸科、眼科、产科、疮肿科、金疮兼输血、口齿兼咽喉科等,其中金疮科为战伤外科。科目也多为太医局教授,军医也多由太医局培养和派遣。 就像讲武堂的医护科教官,都是来自翰林医官院和太医局的官员,主要是为了培养军医。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连军中女护士也备上了。 除了魏思思这些上医护科的女学员,还有一些考进讲武堂的男学员,他们大多是太医局的上舍生和内舍生,为了功名而来。 在太医局,他们可耗不起。他们等待的,也是一个机会。 女学员们一阵错愕,很快都是高兴了起来,但又很快变得沉默。 “校长,我们只能去医护科吗?” 吴敏大着胆子,问了赵竑一句。 反观魏思思,因为父亲副校长在,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不瞒大家,目前情形下,你们只能去医护科或辎重科。不过,我打算在军中创办野战医院。所以,我希望大家参加医护科,开创历史先河。我并不是强迫大家,只是和大家商议。事实上,即便你们毕业去了军中,因为人数太少,战场杀敌的机会,应该不多。” 赵竑实话实说。如果女学员不愿意加入医护科,他也并不勉强。 “野战医院?” 女学员们懵懵懂懂,都是睁大了眼睛。 野战医院,这又是什么东东? “学员们,一场战争的胜利,并不是只是将士们冲锋陷阵就可以,还有很多将士要修路搭桥,运转辎重粮草,后面还有许多将士要生产火器,兵器,很多人都上不了战场。需要许多个方面的配合,才能赢得战争。你们毕业出来,要在战场上救治伤员,已经算是身临战场,冲锋陷阵了。” 魏了翁紧跟着和女学员们解释,还不忘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女儿不上战场,这是他这个副校长父亲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一众女学员面面相觑,人人都是不语。 千辛万苦来了讲武堂,却只能去医护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赵竑看着不服气的女学员们,微微一笑。 这些年轻的女孩,志向还不小,想要冲锋陷阵,人人都想做花木兰,其志可嘉。 只不过这个时代,女兵太少,女子上战场不太实际。 “陛……陛下,医护科都要做些什么?野战医院又是什么?救死扶伤吗?” 史慧玉红着脸问道。 “这位女学员问的好!” 赵竑看了一眼史慧玉,惊讶于女子的艳丽。 “一场战争下来,可能会有三成是伤员,其中的重伤员约占一半。如果及时救护,会有一半左右的人活下来。如果不能及时救护,可能大部分人都会死掉。你们的职责,就是在战场前线建立野战医院,救死扶伤,解救伤员,让更多的将士活下来。这就是让你们入医护科的初衷。” 面对年轻的女学员们,赵竑也是十分的耐心。 只要让女学员们知道自己的价值,相信大多数人都能接受。 果然,赵竑一番苦口婆心的口若悬河下来,女学员们的神情,都是轻松振奋了许多。 来报考金陵讲武堂,她们是想做些事情,并不要觉得自己碌碌无为,甚至是个累赘。 “学员们,医护科同样有很多男学员。讲武堂中,并不是所有的学员都要上前线打仗,至少要有一半的学员,要参与军队的其它建设当中。军队是一个体系,大家协同合作,共同努力,才能取得战事的胜利。” 赵竑许多后世的名词脱口而出,让魏了翁等人都是暗暗佩服。 皇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怪不得可以创建这么多讲武堂科目,原来是胸有成竹。 “校长,我同意学堂的安排!” 史慧玉迫不及待,第一个说了出来。 “校长,不管学什么,只要能为国效力就行!” 宣月华紧跟着史慧玉说了出来。 魏思思也想表态,可看到父亲的一张黑脸,没敢出声。 她估计,自己要是不答应,父亲第一个举手同意,并且连夜会把她送回临安城。 “校长,我夫君上过战场,为国捐躯。我遵从校长的安排。” 刘芳凝代表所有的女学员们,做了回答。 赵竑都这样说了,她们还能怎么样? 何况就是让她们上战场,她们也觉得不太可能。别的不说,就连吃住都是个问题。 花木兰,毕竟只是个故事。 “刘芳凝是吧,你不错。你是宣月华,宣缯的小女儿,我记得你!”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不忘苦口婆心。 “学员们,千万不要小看医护科,以前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从你们这一批学员开始,医护科正式挂牌,野战医院也由此而生。你们就等着青史留名吧!” 赵竑一番激励之后,笑呵呵离开了房间。 这也许是历史上最早的专业医护人员了。野战医院,也许就要应运而生。 魏了翁再一次狠狠瞪了一眼离经叛道的女儿,跟着赵竑离开。 不习女红,不缠足,无三从四德,还来上什么金陵讲武堂,简直是不要太忤逆不孝。 不过女儿不上战场,总算对妻子有个交待。 赵竑等人离开,宿舍里一时寂静,人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敏,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官……校长进来,你一声不吭啊?” 宣月华看着一言不发的吴敏,诧异地问道。 “我是没有想到,校长这么年轻,和善亲切,相貌堂堂。早知道有今天,我就少吃点……唉!” 吴敏脸色通红,无精打采。 “吴敏,我看你是看上校长了!不过,你有的是机会。在讲武堂好好训练,绝对能变瘦变好看!” 刘芳凝神采飞扬,轻声笑了起来。 “我吴敏有自知之明,配不上校长,不敢强求。” 吴敏懒洋洋说道,目光转向魏思思,眼神玩味。 “史慧玉,校长英明神武,你敢说,你不喜欢校长吗?听说校长只有一个妃子,你模样俊,有的是机会。” 刚才面对校长皇帝,史慧玉脸飞红霞,眼含春水,哈喇子都要流下来,她可是看的清楚。 “你别瞎说!让学员们听到了,我还在这待得下去吗?” 史慧玉俏脸更红,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一众女学员,报考宣月华和魏思思,都是笑了起来。 “各位姐妹,都别做白日梦了!还是赶紧收拾,一会去讲武堂转转。这里是原来的南唐皇宫,古迹不少,咱们好好去开开眼界!” 刘芳凝笑呵呵给史慧玉解围,催促了起来。 她看着闷闷不乐的李思雨,黑着脸的魏思思,催了起来。 “李思雨、魏思思,一起去吧!” “你们去吧,我就算了吧……” 魏思思还在犹豫,已经被史慧玉一把拽住了胳膊。 “走吧!我们讲武堂 13姐妹,怎么能少你一个!” 魏思思半推半就,被刘芳凝和史慧玉拉了出去。 其实她也是很好奇,金陵讲武堂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番风景? 第20章 学员 男学员宿舍,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整整齐齐的床铺,一众学员都是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六朝皇宫,雍容典雅,大气磅礴,真是不一样!” 曹世雄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差一点亮瞎了狗眼。 他虽然家中富裕,但是读耕世家,勤俭持家,六朝皇宫,自然和他所居不可同日而语。 “这有什么,比起我家里,可是差远了!” 真志道躺在床上,懒洋洋说道,一点也不客气。 金陵讲武堂经过改造,那些屏风家具锦幔奢侈之物统统都被搬走撤走,比起真志道锦绣成堆的家里,确实简朴了许多。 “真衙内,你爹是帝师,又是参知政事,本朝户部尚书,朝廷重臣。你说你不缺吃不缺穿,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余玠也不客气,躺在床上,直接向真志道发炮。 “就是!家里金山银山,锦衣玉食的,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曹世雄跟上一句,继续调侃着真志道。 “什么叫凑热闹,本学员可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为了考试,我提前三个月练习骑射,打熬力气,元旦和元夕节都是在金陵过的,我容易吗我?” 真志道嘿嘿一笑,为自己叫起屈来。 事实上,为了考进金陵讲武堂,他可是下了大功夫。 “真衙内,你说你为什么要来讲武堂呀?就因为你,我那个同乡没考上,现在只能明年再来了。你说你挡什么道呀?” 徽州的朱善与,据说是朱熹同乡同族,死活不认,也不知道和皇帝不喜欢朱熹有没有关系。 “说实话,我考金陵讲武堂,就是不想让我爹看不起。我一定要从金陵讲武堂顺顺利利毕业,有一番作为。我让我爹瞧瞧,我可比他高谈阔论强多了!” 真志道的话,直斥父亲空谈误国,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看来,这又是一个不服“爹”的纨绔。 “真衙内,那祝你心想事成。不过,我可是见识过那些军官们操练,可是很辛苦,就怕你撑不住。” 余玠暗暗发笑,给真志道打起了退堂鼓。 真志道身子单薄,又娇生惯养,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讲武堂的严苛训练。 “余兄弟,怎么,你见识过讲武堂的操练?” 宿舍学员纷纷围了过来,好奇地围着余玠。就连真志道,也是侧起身子,竖起了耳朵。 他和魏近愚早早离开临安城,就是要避开临安城的狐朋狗友和纷纷扰扰,对玉津园的禁军训练,还不如他妹妹魏思思了解的多一些。 至于余玠,因为和太学的江万里认识,从江万里胞弟江万载那里得知玉津园教官操练,所以捷足先登。 “那还有假!不过,从现在开始,请叫我舍长。” 果不其然,余玠得意地一笑,坐直了身子。 他已经 26岁,在同宿舍的学员当中年岁最长,又是太学生,资历和学识俱佳,被暂时任命为本宿舍的舍长。 “是,余舍长,请你快说说,训练到底是什么样子?” 舍友们一起,求起了余玠。 年轻人的世界里,永远充满了热情,以及对外部世界的好奇。 “我可以讲。但是,你们必须给我洗一个月的袜子。同不同意?” 余玠立刻提起了条件来。 “同样!有讲武堂发的肥皂,你那臭袜子还不好洗!快说!” 曹世雄不耐烦地催了起来。 “同意!快说!” “快说!没问题!” 学员们纷纷催促,就连真志道也是点了点头。 “好!看在你们帮本舍长洗袜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 余玠装神弄鬼一番,这才开始说道: “不瞒你们,我和讲武堂的教官,也就是皇帝,不对,现在应该叫校长。我和校长殿前司的禁军军官江万载有些交情,他现在也是讲武堂的学员。禁军军官在临安城玉津园训练的时候,我有幸去见识过,还跟着练过。” 其实他也是疑惑。玉津园的田义和李唐等人见到他,个个都是客气。以前他不明白,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皇帝知道他,特意向田义等人交待过。 余玠故作神秘,舍友们都是点头。 “老余,你就别装神弄鬼了,快说吧!” 真志道忍不住,催起了余玠。 “真衙内,你又不耐烦了!” 余玠哈哈一笑,开始了他的唾液横飞,把他在玉津园看到的一切,添油加醋,和盘托出。 “早晚跑十里,这不是要人命吗?” “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纹丝不动,这谁受得了?” “走来走去,那算练兵吗?这不是整人吗?” 余玠说完,众学员一下子炸了窝,纷纷埋怨起来。 “这是那个王八蛋编的训练方法,这是不是有病啊?” 真志道心惊肉跳,瞪着眼骂了出来。 这要是训练下来,非脱一层皮不可。 “真衙内,讲武堂的教材,是校长亲自编的。” 余玠不紧不慢的一句,真志道瞠目结舌,马上变了颜色。 “兄弟们,刚才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求求各位兄弟了。” 真志道连连作揖,向众人求情。 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他还不得被扒层皮,而不是脱层皮。 “真衙内,那你说说,怎么弥补你的过错?兄弟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余玠得意洋洋,满脸的奸笑。 “金陵酒肆,李太白光顾过的地方,我做东,兄弟们不醉不归!” 真志道果然中计,立刻做了承诺。 “好!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了!” 余玠大声说道,众人都是附和。 还是权贵子弟有钱,人家有个好爹啊。 “你们也别抱怨,人家那些操练的军官,一个个凶神恶煞,几十号人跟千军万马一般,让人看着心寒。还有那火炮,五六百步,打的树都折断。只要是到了战场上,一阵狂轰滥炸,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那绝对是肠破肚流,血肉模糊,那死状一定惨不忍睹!” 余玠的描述,让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余,那这火炮,难造吗?” 真志道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好奇地问了出来。 “那有什么难造的!皇帝已经命人在城外的白鹭洲上建兵器制造司,包括火药厂和铁厂,分居白鹭洲南北。你们想想,到时候成百上千的火炮造出来,一阵子狂轰滥炸,对方不得被炸成肉渣?” 余玠唾液横飞,口水到处都是。 “我告诉你们,这火炮和火药都是校长弄出来的,你们说,是不是很厉害呀?” 学员们连连点头,为火器的凶猛所震撼。 “舍长,既然是讲武堂,肯定分骑兵、步兵,还有水军。那火器是属于什么?” 又是曹世雄,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你可问对人了!” 余玠得意洋洋,继续口水直喷。 “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招收的学员为 1200人,共设有步兵科、水兵科、骑兵科、还有炮兵科等等。炮兵科听说会设 200人。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才 200人,最多用 200门火炮,分到边塞上去,能有什么用处啊?” 舍友朱善与摇摇头,看样子很是失望。 “你小子真是榆木脑袋!” 余玠不满地怼了朱善与一句。 “这 200人是军官,你以为是普通的士卒?军官们学成了,要分到各军中去,是去教士卒们操练火器的。一个人教 50个,50个带成千上万个,那可不就是几万十几万了。几万门火炮,够你用的吧?” 朱善与恍然大悟,嘿嘿笑了起来。 “上万门火炮,能造得出来吗?” 真志道心头震撼,下意识问了出来。 “如果你真衙内帮着去造,肯定能造得出来!” 真志道脾气好,朱善与也开起了他的玩笑。 “你还别说,我真的想去造火器!等毕业了,我就毛遂自荐,去那个什么兵器制造司,好好看一下,火器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真志道躺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上战场,他担心自己不够资格,甚至拖后腿。要是能去研制这些火器,倒是个好去处。 “我也要报考炮兵科!我还要我二哥也报炮兵科。几万门火炮,想想都过瘾!” 曹世雄满脸兴奋,眉飞色舞。 “舍长,你既然是太学生,还是上舍生,为什么非要来考讲武堂?你去考进士,不是要容易的多吗?” 有舍友问起了余玠。 “老余呀,他整天想的是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他怎么会在太学里呆着?太学院一千四百多人,每年能考上进士的,或被派官的,不过二三十人。他是闲不住的!” 真志道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若有所思。 “真衙内说的没错!待在太学院,没什么前途!人生苦短,我都二十六了,难道还要等下去吗?” 余玠点了点头,忽然变得一本正经。 “各位兄弟,说实在话,我余玠到金陵讲武堂来,就是建功立业的。我是看准了,皇帝要厉兵秣马,收复故土。人一辈子有几次机会,一定要抓住了。不管你志向如何远大,你得遇上明主才行。金陵讲武堂就是这个机会,兄弟们可要抓紧了!” 众人纷纷点头,都是赞成余玠的说法。 人生多的是怀才不遇,真正成功的人,都是抓住了机会。 “余舍长说的好!皇帝兴办讲武堂,担任讲武堂的校长,所图一目了然。各位兄弟都是志向远大,大家一起刻苦学习,好好训练。日后纵横沙场,金戈铁马,也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 曹世雄两眼放光,大声说道,众人慷慨激昂,一起轰然响应。 “兄弟们,咱们击掌为誓。祝咱们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不负人世间走一遭!” 余玠伸出手来,众人慷慨响应,和余玠一一击掌。 “我可以不起来吗?” 真志道躺在床上,冲着余玠伸出右手。 “你可以不起来,但是你做东,这件事千万别忘了!” 余玠笑着说道,和真志道击掌。 宿舍门被推开,杜庶进来,兴冲冲说道: “快走,那些女学员都去阁楼了!快去看看!” 众人都是兴奋不已,纷纷站起身来,跟着杜庶冲出了宿舍。 “见色忘友!等等我!” 宿舍里转眼无人,余玠大声喊着,紧紧跟上。 第21章 群殴 金陵讲武堂,中院,正中的阁楼之中,一众男女学员正在看着楼正中的石碑,人人都是沉默。 “……宋真宗景德元年,辽朝萧太后与辽皇亲率大军南下,犯我宋境。真宗皇帝因宰相寇准力劝,至澶州督战,宋辽双方于十二月间订立和约: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 有人轻声读道,学员无人喧哗,都是在沉思。 不要说,这是大宋历史上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了。 “用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买大宋上百年和平,虽是有损国体,但百姓免于战火,似乎也不算太过窝囊。” 有学员轻声说了出来,立刻惹来一阵反驳之声。 “花钱买和平,朝廷不修边事,换来的是什么?” “靖康之耻,大宋百姓水深火热,死伤何止千万?宋室南渡,偏安江南一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我大宋失去了半壁江山,还不是拜澶渊之盟所赐?” 学员们慷慨激昂,开启话端的学员不再吭声。毕竟后来的北宋灭亡、宋室南渡,是铁一般的事实。 “……靖康二年冬,徽宗、钦宗、诸皇子、妃嫔、帝姬等一千余人,被金兵逼至金国宗庙,二帝及皇后被剥掉外衣,换上民服,外裹羊皮,其余所有人,嫔妃、帝姬或宗室等,全都赤裸上身,只披一件羊皮……” 刘芳凝对着石碑,嘴里轻声读道,周围一众男女学员看着石碑,人人面色凝重,个个脸色难看。 “泱泱中华,上下数千年,人口数千万,屡屡受辱于北方蛮夷小族,几近灭国。我中华再不奋起,只有任人宰割,亡国灭种了!” 史慧玉心头沉重,愤愤说了出来。 “我朝吏治腐败、武将贪鄙、边军疏于操练、会子贬值、民生凋敝。皇帝推行新政,创建讲武堂,励精图治。我辈学员,一定要刻苦研习,重塑大宋边军,扬我大宋国威!” 男学员中,有人沉声说道,同样眉头紧锁。 这个时候,男女学员之间,似乎少了好奇,而都为国事担忧。 众学员开始移动,到了又一块石碑面前,有人大声读道,慷慨激昂。 “……绍兴十一年,宋金双方达成和约:宋向金称臣,金册宋康王赵构为皇帝;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陕西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25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末,高宗和奸相秦桧以“莫须有”之罪杀岳飞,其子岳云、部将张宪于临安闹市斩首。《绍兴和议》生成,金将徽宗的灵柩,生母韦氏送回南宋……” 学员读着读着,原来慷慨激昂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皇帝直斥宋高宗赵构,这是几个意思? “天日昭昭!岳武穆死的太怨!太惨!” 有学员愤愤一句,说出了阁楼中许多人的心声。 “我大宋以儒立国,以文制武,武将稍稍做大,朝廷便会无情打压。我们这些武人,有报国的机会吗?” 情绪压抑之下,又有学员大着胆子说道。 “进了金陵讲武堂,还没有你们报国的机会吗?皇帝创办讲武堂,不就是要让我们这些武人大展拳脚,建功立业吗?” 性格沉稳的孟珙,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你说的对,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又立这些石碑,就是要洗刷耻辱,恢复故地。” 曹友闻朗声说道,同意张正思的看法。 至于皇帝究竟要干什么,明天的开学典礼,或者后面的教学,自然就知道了。 一些学员向前走去,张正思低头沉思,走的慢些,旁边的女学员经过,娇羞的一句。 “张正思,幸会!” 张正思抬头一看,一张花颜,不由得一怔。 “是你!你也考进了讲武堂!” 原来这女子,就是当日跟着他们一起进金陵讲武堂的李思雨。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下一座石碑,上面却是宋室南渡之后的第二次北伐——开禧北伐。 “开禧二年,王师北伐,先胜后败,吴曦反叛,形势堪忧。开禧三年,吴曦之叛被平定,淮南也渐平稳,金大将仆散揆病死军中,形势对宋有利。但大宋主和派作祟,礼部侍郎史弥远与殿前司公办干事夏震等勾结,杀死宰相韩侂胄,宋、金罢兵议和,于嘉定元年签订“嘉定和议”。 和议条款:两国境界仍如前;宋以侄事伯父礼事金;增加岁币银帛各五万;宋纳犒师银三百万两与金,疆界依旧。宋皇与金皇之称谓由以前的侄叔改变为侄伯……” 虽然石上没有指出杀死宰相韩侂胄的“等”时谁,但众学员都心知肚明,也谅解皇帝的苦衷。 毕竟,皇帝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揭自己“母后”的短。这岂不是不孝!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熟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 静静观看的余玠,由衷地叹息一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韩侂胄如何霸道,也是为了国事。函守送金,何其的悲惨。 “将帅庸愚,马政不讲,豪杰不出,馈粮不丰,形势不固。陛下创办金陵讲武堂,可谓是正当其时!” 张正思也是忍不住,感慨地一句。 练兵必练官。皇帝高瞻远瞩,直指大宋的积弊,让人期待。 “你一个临安城泼皮,你在这里咬什么文嚼什么字?” 对面一个男学员,忽然针对起张正思来。 “讲武堂是什么地方,咱们什么样的烂人都收?泼皮无赖都能进来,这还有他尼昂的天理吗?” 张正思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男学员已经接上话来,同样是冷嘲热讽。 “你他尼昂的说什么?” “狗日的再说一遍!” 张正思身旁的高虎和方海再也按耐不住,纷纷戳指怒对两个男学员。 这两个家伙,似乎是临安城的权贵之后,以前双方有些过节,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被蹂躏的是自己一方。 “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家伙!狗屎一堆,也跑到金陵讲武堂来丢人现眼!还有脸吗?” “说你怎么了?想打架吗?老子奉陪到底!” 对方几个男学员人多势众,同样是毫不退让。高虎等人按捺不住,直接扑上前去,双方扭打在了一起,很快就是一场群殴。 “都住手!” 张正思赶紧过去分开扭打的人群。这是在金陵讲武堂,在这里打架,弄不好会被开除。 “别打了!都住手!高虎、杜三,你们……” 张正思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遭了一拳,正好打在眼眶,登时鲜血淋漓。 “都住手!不要打了!” “快住手!别打了!” 孟珙和余玠等人纷纷上前,众人仍然互殴,不依不饶,难解难分。 “你们在干什么?快让开!” 忽然怒喝声响起,潮水般的人群分开,跟着一行人进来,高虎等人纷纷退开。 “你他尼昂的,怎么……” 领头的临安纨绔男学员鼻青脸肿,嘴里骂骂咧咧,抬头看到眼前怒目而视的众人,马上畏畏缩缩,低头哈腰。 “陛……校长!” 无论是高虎一方,还是临安纨绔一方,或者是孟珙余玠等人,一起向赵竑行礼,行军礼。 “校长好!” 赵竑看了看众人,面色一板。 “凡是参加群殴的,都站出来吧!” 打斗双方纷纷站了出来,张正思也在其中。 赵竑诧异地看了看一只眼睛乌黑,脸上还有血迹的张正思,收回了目光。 “既然你们精力那么充沛,那就去教场上,每个人跑十圈,就当是为讲武堂日后操练热热身吧。” “陛……校长,张正思并没有参与群殴。他不应该被罚!” 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脸上几条血痕的王圭,赶紧给张正思解释。 “住口!” 赵竑脸色一沉,李唐看着王圭,黑脸一板。 “告诉你一条讲武堂的铁律,上级的军令,下级必须无条件服从!” 跟着赵竑耳濡目染,好的坏的,李唐都是照单全收。 “是,教官!” 王圭不敢吭气,赶紧退了回去。 再顶牛,弄不好就要被踢出讲武堂了。 “张正思,去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去教场受罚跑步,你觉得怎样?” 李唐大声说道,黑脸更黑。 “回教官!不用处理伤口,我现在就去罚跑!” 张正思大声说道,抬头挺胸。 “所有打架的,跟我跑步走!” 胡大头一声令下,所有闹事学员排队跑了出去。 “学员们,时辰不早了,都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魏了翁眉头紧皱,看着一地的狼藉,吩咐了下去。 “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还没有开学就打架。看来,这些年轻人够猛,都不是省油的灯。 “校长,就这样算了?也不处理?” 魏了翁一脸的不可思议。 “魏副校长,做人要厚道!至少,他们还有血性!” 赵竑无奈地一句。敢群殴,证明学员们还有血性,这比一切都强。 至于管教,进了金陵讲武堂,一番操练下来,再想舒舒服服,可就难了。 第22章 新生(1) 大宋兴庆元年三月初一,清晨,金陵讲武堂,教场上。 校旗高高飘扬,迎风招展,黎明后的晨光沐浴着整个金陵讲武堂,也洒射在上千名金陵讲武堂学员们的身上,他们在校场上排列整齐,东张西望,等候即将到来的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学员的开学典礼。 崭新的制服,年轻的面孔,金色的晨光,朝气蓬勃,似乎也预示了大宋朝廷的新生。 踌躇满志者固然热血沸腾,即便是那些别有用心者,此刻也是不自觉肃然,失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和吊儿郎当。 新学期开学典礼,皇帝校长亲临讲话,这可形同是面圣,可以吹一辈子了。 几个昨天群殴的鼻青脸肿者不经意打个照面,都是自觉尴尬,各自讪讪一笑,收回目光。 “校长来了!” 不知是谁小声一句,所有学员都是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一起看向了眼前的高台。 “校长到!” 教官中气十足的高声响起,教官学员们瞩目之中,校长皇帝赵竑在一众教员教官陪同下,上了学员队列前面的高台。 “立正!” 火器总教官田义大声呐喊,所有学员都是站直了身子。 “报告校长,讲武堂第一期 1200名新学员全部到齐,请校长致辞!” 田义跑步上前,肃然而立,大声禀报。 “田教官,归队!”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切井然有序,显然田义和教官们都演练过,煞费苦心。不过他们能适应掌握,这也和教官们以前是军人有关。 从古到今,军人的要求基本上一样,精气神的要求上基本一样。 “是,校长!” 田义一个标准的转身,跑步回了前排右手第一的位置。 晨光温暖,笼罩世间万物。赵竑站在高台上,面对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目光中殷殷期盼。 这些年轻的学子,可是他心头所有的希望。 “各位学员,我就是金陵讲武堂校长赵竑。欢迎大家来到金陵讲武堂!” 看着高台上面带微笑、率先鼓掌的赵竑,学员们心里一阵激动,热烈的鼓掌声响起。 一国天子莅临致辞,也难怪年轻的学子们欢呼雀跃了。 “诸位学员,国家要强盛,首在军事之强大,军事之强大,则在于军官之素质。自靖康之耻,宋室南渡,于今已整整 98年矣。临安行在成了永在,恢复中原,永远是南柯一梦。大宋军事孱弱,以至于淮东一个小小的李全拥兵自重,杀我朝廷重臣,朕也只能忍气吞声。” 赵竑的话语里,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沉重。 “而我大宋军事之失败,首先在于军官之失败。兵是将之胆,将为兵之魂,若是为将官者没有血气,士卒又如何悍勇?” 下面的学员们寂然无声,一起看着高台上的赵竑,仔细聆听。 “军人不强,国家不强。国家要建立一支新的军队,一支有信仰的军队。希望各位以天下为己任,为国为民,牺牲奉献,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 赵竑举起手臂,大声喊了起来。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校场上,学员们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跟着响起。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这是讲武堂的校训,学员们进入讲武堂第一刻就已经知道。 赵竑走了下来,从学员们的队列前徐徐走过,碰到抬头挺胸的悍勇者,拍拍肩膀以示鼓励。 当然,不忘了殷殷叮嘱。 这可是这个民族的未来和希望。 “余玠,意气豪雄,有大才,在太学时朕就听过你的大名。但放荡不羁,喜大言。好自为之,朕对你期望很高。” 在队列前排的余玠面前停下,赵竑的目光中,都是希望。 “学生谨记陛下教诲!” 余玠微微有些尴尬,赶紧抱拳一礼,郑重异常。 余玠,南宋名将,富韬略,通兵法。 淳祐二年,余玠出守四川,到任后革除弊政,遴选招贤纳士,大兴屯田,整顿军纪,使军势大振。针对蒙古骑兵善奔突的特点,余玠采筑城守蜀之策,沿嘉陵江、涪江和长江两岸山隘、要道,筑大获、钓鱼、云顶等十余城,依山为垒,据险设防,广储粮、兴武备,形成以重庆为中心的堡寨防御体系。屡次击退蒙古大军对四川的进攻。 蒙古大汗蒙哥在钓鱼城下丧命,从而改变了世界形势,这都是余玠的功劳。 宝祐元年,宋理宗听信谗言,以金牌密令召其还朝。余玠知有变故,愤懑成疾。同年七月,余玠在四川暴卒,享年五十六岁。余玠死后,宋理宗削去余玠一切官职,并迫害其家属和亲信。 余玠之子余如孙,取“当如孙仲谋”之义,后改名余师忠,历大理寺丞,后为宰相贾似道所杀。 余玠,堂堂的大宋两大“军神”之一,暴死于大宋皇帝和文臣之手,家破人亡,大宋焉能长存? “吕文德,少年英雄,书生意气。人生五宗罪,傲慢、嫉妒、暴怒、贪婪、色欲。你可要记住了,切不可犯!” 面对少年的吕文德,赵竑板起脸,一本正经叮嘱道。 七宗罪里的“暴食”和“懒惰”,被他选择性地放弃了。 讲武堂的学员,堂堂的大宋军人,何来懒惰和暴食一说? “学生谨遵校长教诲!” 吕文德满脸通红,抱拳行礼。 吕文德,南宋末名将。以抗击蒙古起家,转战江淮、荆湖、四川各地前线达 30多年,多次击退蒙军。吕文德任人唯亲,并与权臣贾似道勾结,拥兵自重。南宋朝廷对吕文德极为倚重,不仅让他建节两镇,还封他为卫国公。1269年,吕文德病死,谥号“武忠”。 吕文德可谓南宋抗蒙的中流砥柱。他为人诟病的是他大量起用族人和同乡,形成庞大的军事集团,甚至有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嫌疑。 用人用其长,吕文德的这些缺陷,就需要金陵讲武堂的教诲,以及朝廷的及时敲打了。 “曹友闻,文武双全,忠义无双,浑身是胆,可堪大任。努力吧。” 对曹友闻的评价,显然又比余玠和吕文德高了一些。 曹友闻,南宋名将,宋初名将曹彬十二世孙,以忠义闻名。端平三年,与蒙古大军大战于蜀口大安军,与弟曹友万俱战死。 历史上的进士,妥妥的读书人,却来报考金陵讲武堂,忧国忧民之心尽显。在蜀中平原上,曹友闻与素称“骑射无敌”的蒙古军野战交锋十余役,几乎毫无败绩,放眼当时,难有匹敌之人。 曹友闻兄弟二人,倒是不用他操心,放心大胆使用就是。 看到下面铁骨铮铮、雄壮异常的孟珙,赵竑又是另外一种勉励。 “孟珙,我对你的期望,那是……相当地高啊!” 孟珙,南宋防御大师,出身将门,曾祖孟安、祖父孟林都为岳飞部将。早年随父孟宗政在枣阳抗金,其父死后接管忠顺军。 端平元年,孟珙参与蔡州之战,联蒙灭金。宋蒙战争爆发后,统领川蜀、京湖两大战场,以一人之力统御南宋三分之二战线上的战事。 淳祐六年,原南宋镇北军将领、时任蒙古河南行省长官的范用吉暗中向孟珙请降。孟珙大喜过望,急忙上书请求朝廷予以批准,但宋理宗不许。孟珙心灰意冷,主动上表请辞,宋理宗马上批准,让孟珙致仕。同年九月,孟珙于江陵逝世,享年五十二岁。 孟珙和余玠,南宋抗击蒙古的两大战神,都在宋理宗这个大头怪手里枉死,宋理宗自毁长城,可谓干的漂亮,何其愚蠢无耻。 这大头怪还想抢自己的皇位,要是让他得逞,大宋还有救吗? “校长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孟珙抱拳行礼,郑重而言。 看来皇帝对自己,确实是寄予厚望。 “刘克永,十八岁,刘克庄之弟,喜读书不喜功名,你也来了!” “学生谢校长救家兄性命!” 刘克永红着脸,也是抱拳行礼。 刘家兄弟郁郁不得志,谁知兄长忽然成为朝廷大员,而自己也进了金陵讲武堂。刘家,算是苦尽甘来了。 “陆元廷,弓马娴熟,力大无比,一代大家陆放翁之孙,希望你好好学习,有朝一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吧。” “千古男儿一放翁”陆游的子孙,一根铁棒,神力惊人。整个讲武堂,也许只有曹友万和他气力相当。值得好好培养一下。 “辛肃,生子当如孙仲谋,千万不要辱没了你祖父辛稼轩的一世英名!” 又是“南宋第一猛男”辛弃疾的后人,虽然才华远远不及祖父,但也算英雄有后了。 看到高大威猛的魏近愚,赵竑莞尔一笑。 “魏近愚,桀骜不驯……不错,你还是来了金陵讲武堂。我是高兴的非常!” “校长,那是学生以前,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魏近愚脸上泛红,赶紧为自己正名。 “很好!魏近愚,好好在讲武堂磨砺,我期待你的表现。”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从他的身旁走过。 “真志道,慷慨豪迈,纨绔不羁,但过于随遇而安,韧劲不足。你好自为之吧。” 他的老师真德秀的儿子,性格和善懦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讲武堂的训练。 “薛坦,谨慎有余,胆略稍稍不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宰相薛极的孙子,和他在军器所共过事,人还是不错。 至于薛极的其他两个孙子,一个来了金陵讲武堂,一个去了金陵大学堂。 这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投机心理吗? 第23章 新生(2) 走到杜庶面前,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杜庶,你满腹经纶,好奇技机械,不错!” 杜庶的父亲杜杲,刚被他任命为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副使,干的有板有眼,父子都是不错。 “江万载,少年老成,熟读兵法,有才。” 从殿前司都知来到金陵讲武堂,也是他御笔一挥,亲自指定。 江万载是太学生江万里弟。历史上 16岁以武选出仕,21岁任殿前禁军都指挥使,后参加文举舍选,被赐进士及第。端平元年正月,与江海一起灭金。后协助贾似道指挥鄂州之战,击退蒙古大军。晚年筹组义军抵抗蒙元,为救溺海的宋端宗殉国。 江万载和曹友闻兄弟一样,都是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忠义之人,可以放心使用。 “王坚,弓马娴熟,沙场悍将,记住了,不要辜负了我的厚望。” 这个被军中推荐到金陵讲武堂的年轻军官,也是历史上的抗蒙名将,赵竑郑重叮嘱。 目光无意中瞥到队列中一人,赵竑不由得一愣。 “吴峰,你也考进了讲武堂!” 自己曾经的大舅哥,临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竟然也来了金陵讲武堂。 事实上,今天这队伍里面,临安城的公子哥,虽然没有达到他预定的 200人,但也有七八十个。 这可真是让他意外。 赵竑的话语听在耳中,吴峰想表现的更勇敢一点,最终还是中规中矩。 “校长,学生在临安城一无是处,学生也想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活得堂堂正正。” 自己当初没给赵竑好脸色看,赵竑不会把自己逐出讲武堂吧? 他之所以选择报考金陵讲武堂,一方面是听从了太后姑婆杨桂枝的建议,另外一方面,他不想和金陵大学堂那些临安纨绔再搅和在一起。 换句话说,他想另寻个活法。 “吴峰,你可想好了,你是吴家独子,还没有成亲。讲武堂训练辛苦不说,到时候上了战场,刀箭无情,可是要死人的!” 赵竑一本正经向吴峰说道,自然也是向其余的学员。 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吴峰退出,可以让他去金陵大学堂,自己不会亏待他。 “校长,学生既然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 吴峰抬头挺胸,看样子决心已定。 “好,我就等着看,你吴峰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转身走开。 人不可貌相,人性也很复杂,总让人一言难尽。 “张正思,杜悔,不错!很好,很好!” 看到张正思一只眼睛乌黑,和杜二出现在队列里,赵竑由衷地一阵欣慰。 “谢校长栽培!” 张正思和杜二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 征调的禁军里不但有他,还有他的兄弟王圭等六人,皇帝额外开恩,当然要好好珍惜。 “张正思、杜悔,好好磨砺,希望能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赵竑点点头,继续向前。 张正思和他的六个兄弟,他都会给出人头地的机会。至于他们能不能成为国之栋梁,做第二代的周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赵竑从学员们身前走过,记忆力超群,让清一色讲武堂制服的学员们或激动不已,或尴尬脸红,也让教官们佩服不已。 皇帝一代文学大家,才思敏捷,记忆力也是惊人。 经过那 13个英姿飒爽的女学员,赵竑特意停下了脚步。 上海滩 13太保! 赵竑的脑中,下意识冒出这一个称谓来。 “你是魏公家的女公子?你不会是小脚吧?” 赵竑看着眼前的魏思思,微微一笑。 怪不得魏了翁如此火大,这女孩古灵精怪,面相倔强,一看就是个不服人管的混世魔王。 “回校长,我从小就骑马射箭,不是小脚。再说了,要是小脚,考官也不让让通过,我也考不进来!” 魏思思粉面泛红,为自己辩解。 “很好!魏思思,别辱没了你蒲江魏高氏的盛名。努力吧!” 赵竑说完,目光落在了宣月华的身上。 “宣月华,宣缯的女儿,知书达礼,听说你都要嫁人了,却推了婚事,北上考取金陵讲武堂。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呀?” 女孩看起来其貌不扬,皮肤略黑,长相一般,不过似乎充满了力量。就是不知道,这些锦衣玉食的女子,为什么会义无反顾来报考讲武堂。 “校长,我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噩,只想做些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宣月华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宣月华,说的好!人就要精彩地活着,才不枉来了世间一遭!你我一起努力吧。” 赵竑点点头,很是有些感慨。 人活着不易,如果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绝对是人生的大幸事。 赵竑目光转向一旁身姿绰约的史慧玉,眼睛一亮。 青春逼人,活力四射,正是女孩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史慧玉见过校长!” 史慧玉脸上泛红,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心里希望着,皇帝校长能记住自己。 “史慧玉,我知道你,你是史弥远的堂孙,史嵩之的女公子。你也不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去做什么。很好!” 赵竑温声一句。事实上,今天这 13位女学员,为这个礼教禁锢女性的时代开了一个好头。 他不会言明禁止“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等,但他废除官妓贱籍,废除缠足,如今又允许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这一系列的政务及尝试,就是要废除这种奴役女性的所谓“女教”。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缠足,就把女性摧残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女性还被这种变态陋习麻醉,让为理所当然。 此等“女教”,罔顾人伦,用心何其险恶,可谓丧心病狂,必须废除。 还有官妓贱籍制度下,官员们为所欲为,官妓们无可奈何,被官员肆意凌辱,好大的私心,好大的狗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颢、程颐两个王八蛋,得了便宜卖乖,简直太不要脸! 还有所谓的大儒朱熹,历史上第一个以政府法令,要求女性缠足,心理扭曲,何其险恶! 试缠、试紧、裹尖、裹瘦、裹弯等程序,也有肿胀、变形、溃烂等痛苦,时长达数年之久,直至脚形纤小如“新月”一般。 用布将双脚紧紧缠裹,让脚畸形变小,致趾折骨断。难道这些所谓的大儒士大夫们,他们不是女人生的吗? 以文制武,把国家弄的不阴不阳,尚武之风缺乏,军事上一败涂地。反过来,却以百般变态恶习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足不出户”。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堂堂男权社会,如此惧怕弱势群体的女子,咄咄怪事! 话说回来,这个史慧玉又美又飒,不应该来金陵讲武堂,而是应该去参加世界超模大赛。 “回校长,我和史弥远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祸国殃民、欺君罔上的大贼,我只想为国为民做一些小事!我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是天子门生,不是史弥远的余孽和附庸!” 史慧玉抬头挺胸,大声说道。 事实上,不止是她,整个史家旁支嫡系,都巴不得和史弥远撇清关系。 “很好,有志气!不过,进了讲武堂,风吹日晒,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美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开了一句玩笑。 “校长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训练,不让校长失望!” 史慧玉脸色更红,心里却是美滋滋。 皇帝夸自己好看,希望皇帝能记住自己。 赵竑哈哈一笑,向前两步,看到比自己矮不了多少、身材厚实的吴敏,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来自金陵的吴敏,在金陵讲武堂呆上三个月,你就和史慧玉一样好看了!” 吴敏高大健壮,太容易让人记住。 “校长,我一定努力!” 吴敏红着脸回道,使劲站直了身子。 皇帝笑容亲切,绝不是冷嘲热讽,她能感受得到。 看到柔柔弱弱,花瓶一样的李思雨,赵竑又是一怔。 那天在女学员宿舍,他没有注意,13个女学员里,竟然有两个大美女。 不过这个李思雨美则美矣,但似乎过于柔弱。难道是考核的教官们手下留情,只关注颜值? 还是史慧玉活力四射,美的让人舒服。 “校长,我一定会努力!” 注意到了赵竑眉头一皱,李思雨赶紧小声说道。 “好!中华女子有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很好!” 赵竑点点头,对着刘芳凝微微点点头,以示鼓励。 他走到队伍前排,看着所有女学员们,大声说了起来。 “女学员们,欢迎你们来金陵讲武堂。巾帼不让须眉,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也没有想到,还有女子前来报名。骑虎难下,也只有尽数吸纳。 事实上,除了那些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卫道士的老顽固,没有几个人反对女子入学。 尤其是讲武堂这样高规格、天子钦建的神圣之地。 “谢校长!” 十几个女学员几乎异口同声回道,人人都是兴奋。 巡视完毕,赵竑重新回到了高台上,做了简洁精辟的结束语。 “学员们,我废话少说。你们记住了,你们为什么来金陵讲武堂,那就是为国为民,牺牲奉献。你们正值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让我们一起,为了一个强大的汉人王朝,而努力吧!” 面向所有学员,赵竑九十度鞠躬,肃穆异常。 上千名学员一起鼓掌,热烈异常,经久不息。早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希望满满,相得益彰,似乎预示了这个国家的新生。 第24章 怪状 拙政园中,赵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己也觉得振奋。 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竟然囊括了如此多的南宋名将,让他振奋,也是担心。 孟珙、余玠、曹友闻、吕文德等等…… 第一期的讲武堂,不会将大宋精英一网打尽吧? “校长,魏副校长气急败坏,好像是找他的女儿魏思思去了!” 田义进来禀报,小心翼翼。 “儿大不由爹。我看他那个女儿个性骄纵,满脸的叛逆,魏副校长恐怕会无功而返。”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魏了翁最多责备几句,他还能让魏思思退学不成?虽然是金陵讲武堂副校长,他也没有这样大的权力。 魏思思是大宋朝廷的军人,无缘无故被踢出讲武堂,没有人敢这样,即便是他也不敢如此轻率。 “陛下,魏副校长的女公子,其实人挺不错的。我在玉津园练兵的时候,她就经常过来观看,跟着一起操练,没什么坏心眼。” 田义满脸赔笑说道。 “哦,还有这事?” 赵竑看田义眼神闪烁,扭扭捏捏,似乎明白了几分。 “看起来,你们是郎情妾意。你们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 “哪有!只不过相处的还不错。” 田义脸上一红,赶紧争辩了起来。 事实上,他和魏思思处的不错,但也没有到私定终身的地步。 “欲盖弥彰。” 赵竑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是你们处的不错,我可以代你去向魏副校长提亲。你现在是军器所提举,金陵讲武堂火器总教官,门当户对,魏副校长应该不会拒绝。” 不用问,这小子是坠入情网了。在这个时代,以他二十一岁的年龄,也应该脱单了。 “再看吧。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果然,田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透露了自己的心声。 “田义,我要叮嘱你一下。你现在是金陵讲武堂的教官,还兼顾着火药厂的事情,千万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搞什么珠胎暗结。国家面前,是没有私人的!” 赵竑郑重叮嘱起了田义。 就是想完婚,最少也要等一年以后。虽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他可不希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讲武堂出现。 要真是那样,金陵讲武堂,可就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柄 “陛下放心,我自然懂得!” 田义赶紧发誓,赔着尬笑。 事实上,相处久了,他忌讳于魏思思的骄纵和霸道,也让他觉得有些犹豫,要不要和魏思思继续处下去。 “校长,这一期的学员不错,孟珙、向士璧、曹世雄、江万载、曹友闻等人,许多人都是文武双全。但是这些人之中,许多人都是权贵子弟,一旦施行新政,别的不说,光是一个经界法,恐怕就会让他们不安。” 李唐在一旁补充道,黑脸上眉头紧皱。 经界法一旦实施,大宋豪门贵族首当其冲会牵扯其中。到时候这些在讲武堂的权贵子弟,会不会人心惶惶。 “年轻人,如果不是热血爱国,不能忧国忧民,那么他们也就不配来金陵讲武堂。” 赵竑摇摇头,正色一句。 觉醒的年轻人,往往从家庭富裕的年轻人身上开始,近代中国年轻人的觉醒就是明证。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富贵人家的孩子受的教育要多,眼界也要开阔许多,由他们先一步开始觉醒,这是必然。 通过持续的教育和报纸上宣传,让越来越多的底层年轻人觉醒,这会是将来的大势所趋,需要时间。 “讲武堂增设历史课目和地理课目,也是为了宣扬爱国主义和增强民族自豪感。以中华五千年之文明,若是不能让学员们爱国爱民,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些青年才俊,都是民族的栋梁,他们已经被曾经的历史所证明,现在就让他再好好地培养一下,更好地为国家中兴出力。 说话间,魏了翁脸色阴沉,气呼呼进来,向赵竑奏报。 “陛下……不,校长,真的要招收女子进讲武堂吗?” 看样子,这位魏副校长,纯正的南宋士大夫,很反对女子进讲武堂。 “为什么不?你是想让她们在家里无事生非,还是自有主见,独立自信?” 赵竑微微一笑,火上浇油。 “魏副校长,不怕告诉你,明日我就要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不爱红装爱武装,鼓励女子上学、为国效力。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讲武堂女子入学,报效国家。这是历史的进步,也是国家的进步。” 男女平等先不说,女子进入社会,融入社会工作和活动,便是一个时代进步的标志。 如果能出现几个南宋版的“竞雄女侠”,那就更好。 “魏副校长,关于令千金,我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竑看了一眼田义,轻声问道。 “校长,有话直说无妨。” 魏了翁一头雾水。校长不会是看上了自己的女儿,要强纳入后宫吧? “陛下……校长,臣先行告退!” 不等赵竑开口,田义逃跑似地,匆匆离开了房间。 “魏副校长,从古到今,女子都是男人的附庸,难有独立之事。如今令千金踏出了第一步,作为一个父亲,你就成全她吧。” 田义逃离,赵竑向魏了翁轻声说道。 “陛下,小女之事,还望你高抬贵手,放她回去吧!” 赵竑和颜悦色,魏了翁又恳求起赵竑来。 “胡闹!朝廷法令,怎么可以朝令夕改?你当讲武堂是你魏府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赵竑眉头一皱,当即翻脸。 “魏副校长,儿大不由爹。令千金来讲武堂,总比混吃等死强吧。作为父亲,作为朝廷重臣、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你要理解她、关怀她、包容她,而不是一味地想着自己的面子。你的面子,比你女儿的快乐还重要吗?比朝廷的千秋大计重要吗?” 这要是放在后世,弄不好就是性别歧视,极有可能被网暴。 “臣遵旨!” 魏了翁无奈,只有领旨称是。 总不能为了女儿退学,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金陵讲武堂还怎么办下去? “魏副校长,你是理学大家,但我不希望是程朱理学大家。说句不客气的话,关于孔孟之道,你还不如朕这个半吊子参悟的透彻。” 魏了翁老脸一红,连连点头称是。 皇帝自信开明,文章海内大家,下意识地,他觉得在有些方面,他真是自愧不如。 话说回来,在金陵讲武堂好好锤炼一下,让儿女们吃吃苦,改掉他们身上的大小毛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陛下,有一些讲武堂的学员,拿着朝中大臣的名刺,在外面求见。” 董宋臣进来禀奏,赵竑不由得一怔。他接过名刺翻看了几眼,冷冷一笑。 “他们恐怕还有礼品吧?” 来的都是朝廷勋贵子弟,其意不言自明,这是走后门来了。 “回陛下,学员们身上鼓鼓囊囊,估计带有礼品。” 董宋臣不敢隐瞒,如实上奏。 “把名刺还回去,让他们赶紧回去!再敢这样,就请他们离开金陵讲武堂。” 赵竑面色平静,心头却是恼怒至极。 走后门都走到了堂堂的金陵讲武堂,送礼送到自己这个大宋天子手里,这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状”吗? 真是踏马的岂有此理! “士”与“仕”,治国安民与升官发财,泾渭分明,可惜后者太多,私心太重。 可见,大宋士风之萎靡,吏治之败坏,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 第25章 第一堂课(1) 三月之初,春光明媚,江南之地,百花齐放,杨柳依依,万物欣欣向荣。 金陵讲武堂,开学的第一天,清晨,第一节,历史课。 大教室里,男学员们纷纷进来,他们说说笑笑,等待教官的到来,人人都是兴奋。 刚进讲武堂,众人还保留了入学时的好奇,早晨的十里越野长跑似乎也能承受。若是知道接下来每一天都是这样辛苦的训练,负荷满满,也许很多人早已经哭爹喊娘了。 十三个女学员依次进了大教室,得体的讲武堂制服,雌雄难辨,天然去雕饰,让她们平添了许多风韵,也吸引了满教室男学员的目光。 这种大教室,专门为那些公共科目准备,各个学科上百人集中在一起,节省人力物力。 “老魏,你妹妹来了!” 看到魏思思过来,临近过道位置上的真志道向魏近愚哈哈一笑,还向魏思思挥挥手。 “思思,好久不见!” 魏真两家是世交,他与魏近愚关系莫逆,和魏思思也是熟悉。 “在金陵讲武堂,请叫我魏思思同学!” 魏思思冷冷看了一眼真志道,一本正经,抬头挺胸,负手而过。 史慧玉微微一笑,点点头向魏真二人示意。 “思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女孩,进了讲武堂半天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志道摇摇头,目光扫向后面过来人高马大的吴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的眼珠子!” 吴敏瞪了一眼真志道,狠狠一句。 “我哪里得罪你了?五大三粗的,你就不怕……” 众人一阵哄笑,真志道有些恼羞成怒,反驳了回去。 “怕什么?怕我嫁不出去?” 吴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真志道,冷哼一声。 “瞧瞧你,贼眉鼠眼、瘦骨嶙峋的,你怎么进的讲武堂,是不是你爹给学堂送礼了?还是教官瞎了眼?” “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吴敏转身走开,真志道懊恼一句,抱着头,把头埋在了书本里。 魏近愚无奈摇摇头。真志道今天不走运,惹了两个不该惹的人。这些女学员,可是够生猛。 李思雨夹在女学员中间,不敢抬头,她坐下时,无意中看到一只眼睛乌黑的张正思,二人目光一对,李思雨轻轻点了点头。 “三哥,她怎么看着你,含情脉脉的?” “是啊!三哥,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高虎和王圭看的真切,兴奋地悄声说道。 从那天李思雨跟着众人进金陵讲武堂起,他们就觉得,李思雨似乎对张正思有了好感。 一个威猛强壮,一个楚楚可怜,猛男弱女,相得益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生下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以为进了金陵讲武堂就是人上人。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吗?” 后排位置,几个面有伤痕的临安纨绔纷纷叫嚣了起来。 “他尼昂的,是不是找打?” 面对挑衅的老冤家,高虎愤然而起。 “怎么,还想打吗?来啊!” 几个临安纨绔也纷纷站了起来,横眉冷目,随时准备开战。 “坐下!” 纨绔之首,群殴的挑事者张度,冷冷的一声。 “十二哥!” “十二哥,不用怕他!” 几个临安纨绔还不服气。 “我让你们坐下!怎么,我的话也不听,想被赶出讲武堂吗?” 张度脸色一板,猛地一拍桌子,纨绔们不甘心,却都乖乖坐下。 张度看了眼张正思,眼神意味深长,收回了目光。 “高虎,杜三,都坐下!” 张正思沉声一句,高虎等人悻悻坐下。 马上上课,他们也不想把事闹大。 上课铃声响起,众人的喧嚣慢慢弱了下来。曹友闻放好课本,封面上的“历史”黑体字夺目。 听说历史教材是皇帝校长所编,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教员上课。 看到进来拿着书满面笑容的年轻人,学员们都是一愣,不由自主,纷纷坐直了身子。 大宋皇帝、海内大家赵竑来上历史课,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着实让他们兴奋。 “怎么,不欢迎我吗?” 上了讲台,赵竑放下书,笑容亲切,轻轻鼓起掌来。 学员们都是一愣,随即纷纷鼓起掌来,热闹异常。 等掌声稀疏了一些,赵竑收起了笑容,朗声说道。 “同学们,上课!” 这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支教年代,那些年,他热情满满,不知疲倦。 “总办好!” 所有学员一起站了起来,向赵竑行礼,异口同声。 “请坐!” 赵竑朗声一句,学员们纷纷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的讲台。 赵竑在黑板上写下了“中国”二字,转过身来,开始了授课。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即是中国。今天这第一堂课,我们来说一下中国的地方,也就是历史上中原王朝的国土领域。” 赵竑再次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民族”二字。 不管是“民族主义”,还是“爱国主义”,不可否认,以汉人为主体的汉族,必须率先崛起。反而言之,以汉人为主体的汉族沉沦,民族必然沉沦,中国必然沉沦。 “研究一个国家的历史,总得知道他最初的民族。一个国家建立之初,总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然后渐次吸收其余诸民族,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而建立中国最早的民族,就是“汉族”。有人说:汉字是一个朝代的名称,不是种族的本名,主张改称“华族”或“中华民族”。殊不知汉字做了种族的名称,已经二千多年。” 赵竑徐徐道来,并没有打开书本,他还是做了精心的备课。 学员们虽然学识渊博,但还都是聚精会神,仔细聆听。 对于他们来说,校长的授课振聋发聩,让人耳目一新。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 “唐朝用兵,兼用汉兵和外兵,就称“汉蕃步骑”,这就是以汉为种族之名的明证。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现在我们就来看一下中国,我们居住的地方。” 赵竑转过头去,开始在黑板上画出了长江的大致路线图。 “这是长江,也称大江,其发源于西北吐蕃高原上的大雪山,曲折东流,经吐蕃、四川、重庆、荆湖、江西、江南等地,东流入海,长达万里,为我中国第一长河。也是我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赵竑转过身去,又在上方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几”字,然后继续演讲。 “这是黄河,长约万里。是中国的第二长河,同样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黄河同样发源于吐蕃高原,呈“几”字形,自西向东分别流经吐蕃、西夏、蒙古草原、陕西、河东、河南及淮南,最后流入东海。” 赵竑又转过头,开始在图上添加河流山川,慢慢地,一幅万里江山图,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众学员都是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看。校长不用课本,信手拈来,博学的令人叹服。 “在大约七千年以前,在黄河和长江中下游,中华文明起源。在大约五千年以前,在中原地区形成了成熟的中华文明。黄河两岸易于耕种,气候适宜,降水充足,孕育了中华文明。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汉唐以来,我中国都是以黄河中下游为本,向周围繁衍生息。你们所有人,都应以自己是炎黄子孙而骄傲,以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为荣。” 赵竑指向了黄河中下游一带,讲解中带着不甘。 “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宋守将杜充镇守河北大名府,就是这里。杜充为阻金军南下,开决黄河堤口,沿河百姓淹死无数。黄河从此夺淮水入海,洪水泛滥不绝,民不聊生,瘟疫蔓延。” 赵竑看着仔细听讲的学员们,脸色变的严肃起来。 “黄河故道流经山东入海,因地势北地南高,杜充决开黄河,黄河夺淮水入海。由于南高北低,黄河不断泛滥,河南到两淮,两岸百姓深受其害。” 杜充决黄河,历史上有名的黄河改道,黄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黄海。直到清朝末年 1855年前,黄河基本上都是在南面摆动,贻害无穷。直到明代后期潘季驯治河以后,黄河才基本被固定在开封至徐州、淮阴一线,称为明清故道,行水达 300年。 他顿了顿,摇头苦笑。 “你们说,杜充这狗贼残害了如此多的汉家百姓,贻害无穷,该不该死?” 杜充不敢与金军交锋,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非但没有阻止金军,还致使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北宋时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可笑的是,杜充此举,反而步步高升,还被宋廷拜为右相,后为江淮宣抚使驻守建康。 就是这样的货色,最后投降金国,竟然得以善终。当真是好人不长命,奸人多长寿。 “此贼该死!” 下面一片沉默,女学员史慧玉红着脸喊了出来。 “杜充决黄河,贻害无穷,为我中国千古罪人。死有余辜,遗臭万年!” 又有学员大声喊道。 “校长,那黄河能再改道流回东海吗?” 有学员举手问道。 “那就在你们身上呢!” 赵竑看着疑惑不解的学员们,微微一笑。 “黄河改道,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但是,山东和河北为鞑靼所居,河南是金人治下。即便是朕想要做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也得等你们恢复中原以后呀。” “校长,一定会的!” “校长,我等一定会恢复中原!” 学员们情绪高涨,纷纷喊了起来。 显然,赵竑的话,激起了他们许多人面红耳赤,热血沸腾。 金戈铁马,建功立业;恢复故土,黄河改道;为国为民,青史留名…… 这不正是他们排除万难,报考金陵讲武堂的初衷吗? 第26章 第一堂课(2) 学员们慷慨激昂,赵竑看在眼里,轻轻点了点头。 历史课,说白了就是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从学员们的反应来看,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绍兴十一年,宋金达成绍兴和议:宋向金称臣,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 25万两、匹,宋金南北对峙,直至今日。” 赵竑说完,看向了众学员。 “高虎、张度!” “是!校长!” 高虎和张度心虚地相继站了起来。 昨天他们两拨人在“勒石堂”群殴,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校长不会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教室,滚出讲武堂吧? 要真是那样,事情无法挽回不说,丢人可就丢到家了。 “昨天,你们两波人在看石碑时发生群殴,能告诉大家,是为什么吗?” 高虎和张度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还能为什么?争风吃醋,一个看一个不顺眼,高虎先动手,张度却是挑衅在先。 “在我大宋的耻辱碑前群殴,你们真是让朕寒心。要不是考虑到你们年轻,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初衷,你们所有人都已经被赶出讲武堂了。坐下吧,朕不想看到第二次。” 赵竑的目光,看的张度心惊胆战,哆哆嗦嗦坐下。 作为临安城权贵子弟,南宋中兴四将之一张俊的六世孙,横行霸道,顽劣不堪,没想到因为看不起高虎等人,在皇帝这里碰了个大钉子,还被直接点名。 群殴回去后,他才了解到张正思等人和赵竑的关系,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校长字里行间对宋高宗赵构不满,先人张俊作为祸害岳飞父子的帮凶,必将为赵竑所不齿。张家受打压,恐怕也在情理之中。 他要是再得罪校长的这几个潜邸时的心腹,那不是往刀口上撞,自己找死吗? “昨天,有些学员拿了父辈的名刺,来给我送礼投拜,当真是让我好生惊诧。你们来金陵讲武堂,是来买官来了,还是跑官来了。你们把金陵讲武堂当什么地方了?” 赵竑目光冷厉,学员中,有人偷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赵竑。 “你们还年轻,我不怪你们。我还是那句话,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们不要再犯,否则后果自负。现在,以后,金陵讲武堂绝不允许发生跑官买官的事情。谁要是敢犯,他会收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赵竑语重心长,语气温和,态度却是决绝,目光更是寒气逼人。 二十年目睹之怪状,想不到提前数百年就出现了。 “我也告诉你们所有人,人生来平等,英雄不问出处。拿权势来压人,懦夫愚夫所为。谁能开疆拓土,恢复中原,造福万民,那才是英雄。” 赵竑这一番话,下面许多学员一时面红耳赤。皇帝校长的话,句句说到了他们心里。 高虎红着脸,想来表明心迹,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几个临安纨绔面面相觑,心虚地不敢直视讲台上的赵竑。 “《绍兴和议》,使我大宋失去了陕西的马场,从此岳家军背嵬军万骑奔腾,成为我大宋一朝之绝唱,后来的“隆兴北伐”和“开禧北伐”,我大宋将士只能靠步兵和北方的精骑对阵,北伐岂能成功,焉有不败之理?” 赵竑拿起教鞭,一声叹息之后,正色说道: “所以,对阵北方的骑兵,步卒难以取胜,胜不能扩大战果,败则一溃千里。所以朕研制出了火药和火器,目的就是为了在战场上和北方的骑兵抗衡。” 赵竑徐徐道来,魏思思尴尬不已,眼神闪躲。 昨天就是她在宿舍,宣扬火药和火器不是皇帝亲造,这一下可是当着所有女学员的面,被狠狠打脸。 反观宣月华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聆听校长皇帝的“演讲”。 “早上跑了十里路,是不是觉得很累?这就是战马奇缺的弊端,不得不用双腿和对方的战马赛跑。和生命比起来,辛苦一点值得。” “演讲”点到即止,赵竑拿起教鞭,指着一处道: “这是河西之地,因为是一个长达两千里的长条形,所以称之为河西走廊。” 他看着众学员,朗声问道: “你们谁知道,河西四郡是什么?是什么时候并入我中国的版图的?” 终归是历史课,还得把重要的知识点都介绍了。不过,上课如果没有互动,岂不是太过死板? 这些学员,才华满腹者不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学生。 “校长,我知道!” “校长,我知道!” “我知道!” 学员们纷纷开口,有人举起了手臂,有人没有,注意到不对,赶紧重新举手。 “张正思,你来回答!” 赵竑点到了张三。他倒要看看,这位曾经的临安混混,是不是个被埋没的人才。 “回校长,河西四郡,是汉时在河西走廊设置,分别为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汉武帝元狩二年,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后,汉以其故地置河西四郡。汉武帝时除设置河西四郡外,还有据守敦煌以西的阳关和玉门关,有“列四郡,据两关”之称。” 张正思站起身来,一一道来,竟然丝毫不差。 “张正思,你回答的很好,坐下。可是,除了河西四郡,还有更远的西域都护府,你们都有谁去过?” 赵竑的问题,让教室里所有的学员都是沉默。 不要说西域都护府,河西走廊,就是黄河边上,都是别人的领土。 “大家不用灰心。你们没去过,我也没去过,都不用难受,更不要避讳。黄河、长城、河西走廊、西域、燕云十六州等等。知耻近乎勇,没事的时候,多看看这些汉家故土,万里河山吧,那可比群殴来得轻松。” 群殴的学员们暗暗发窘。那些汉军故土,看起来岂不是更伤人,比群殴难受多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赵竑教鞭一抬,指向了黑板上河北山西之间的太行山。 “这是太行山,大家都没有去过,我也一样。知道这里哪里吗?燕云十六州,我大宋的北部屏障,噩梦来源。你们谁知道它对于我中原王朝的意义吗?” 又是一片片的手臂举了起来。大宋文风鼎盛,这些天文地理,了解的学员大有人在。 张正思也举起了手臂,不过这一次赵竑点了吴峰,他曾经的大舅哥。 “回校长,燕云十六州地形十分重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我中国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天然屏障。有了燕云十六州,我中国足可以经略控驭北方游牧民族。隋炀帝曾在涿郡筑临朔宫作为行宫,大业年间隋朝三次用兵高句丽,都以涿郡为基地,集结兵马、军器、粮储。长城、险关、坚城、山峦、黄河互为依托,不可不夺回来!” 吴峰的话,让教室里一片骚动,许多年轻人的脸上,不知不觉浮起兴奋之色。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中原之地无险可守。若是能恢复这十六州,自可以名垂青史了。 “吴峰,说的好。恢复燕云十六州,收回河西四郡,重建西域都护府,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的学员们去实现了!” 赵竑脸色凝重,郑重其事鞠了一躬。 他的原大舅哥,也不是一无是处。 学员们一片错愕,随即纷纷站了起来,回了一躬。 “我等定不负校长!” “定不负校长!” 学员们纷纷喊道,许多人都是热血沸腾。 “谢谢大家,大家请坐!” 赵竑直起腰来,让躁动不安的学员们坐下,然后指着黑板上一点。 “学员们,你们知道这是那里吗?” 学员中,许多人看着黑板,都是心情沉重,曹友闻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失落。 靖康之耻,怎么也绕不去的民族痛楚,谁又能忘记,谁又敢忘记? “校长,这是东京城。我等学子,无人能够忘记!” 女学员刘芳凝站起来说道,都忘记了举手。 不过,没有人提醒她,赵竑也没有介意。 “不错,这就是东京城,都看仔细,记牢了!” 赵竑脸色难看,教鞭敲打着黑板,“啪啪”直响。 “靖康之耻,除徽钦二帝被掳掠北上外,还有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后宫嫔妃、宗室妇女为奴为娼,半壁江山沦陷,奇耻大辱,刻骨铭心。看到此处,我经常是夜不能寐,思之如狂啊!” 赵竑的脸上苦大仇深,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校长,我等金陵讲武堂学子必刻苦学习,早日奔赴战场,恢复中原,一雪国耻!” 曹友万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朗声说道。 “校长,我等愿为大宋马革裹尸,光复大好河山!” 女学员史慧玉也是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眼圈发红。 “恢复中原,一雪国耻!” “恢复中原,一雪国耻!” 学员们纷纷站了起来,个个都是打了鸡血一样,热血沸腾。就连那些内向懦弱的也纷纷跟着站起,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历史即是地理,地理就是历史。这一堂别开生面的历史地理课,醍醐灌顶,感受太深。 “好!恢复中原,一雪国耻!恢复我汉家王朝昔日的光荣!” 面对着群情激昂的一众学员,赵竑提高了声音。人人悸动之时,正要趁热打铁,千万不能泄了士气。 “诸位,我还是那句话,国家要强盛,首在军事之强大,军事之强大,则在于军官之素质。你们要在金陵讲武堂好好训练,好好学习,去训练千千万万的大宋将士,恢复失地,开疆拓土,一洗国耻,扬我大宋国威,振我中国士气。诸位,拜托了!” 赵竑说完,又是躬身一礼,腰与腿垂直九十度。 如潮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学员们纷纷红了脸蛋,他们站了起来,掌声经久不息,以至于赵竑不得不跟着学员们一起,鼓起掌来。 知道民族国家,懂得为国为民,以自己的民族自豪,还有比这一堂历史课,更为成功的爱国主义教学吗? 第27章 练官(1)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朝阳染红了东方的天际,也洒满了整个金陵讲武堂。 金陵讲武堂的大校场上,一面面校旗高高飘扬,操练声整齐嘹亮,身着黑色制服的讲武堂学员们,正在随着军官的口令声,进行着队列训练。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金陵讲武堂的两大基础训练科目,完全合格者,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战术训练。 “一二一、一二一,向后转!” 太阳下,李唐的黑脸更黑,操练起学员来,往往能让他们心惊肉跳,操练起来规规矩矩。 “不要小看队列,这和你的军士是否恪守军纪至关重要。你的麾下是不是训练有素,就在于队列是不是整齐,是不是能够稳住!” 李唐几乎是咆哮的嘶吼,让学员们人人打起精神,谁也不敢偷懒造次。 大宋战马稀缺,对抗北方骑兵,如果步兵不能稳住,那就是一溃千里,决定了战局的成败。 尽管只是四月,但中午时分,太阳底下依然是烈日灼心。学员们身子笔直,目不转睛,犹如雕塑一般,额头滑落的汗水都不敢去擦。 纹丝不动,没有军官的军令,学员们只能眨眼,逃避汗水落入眼中。 黑色制服,上衣下裳,短衣窄袖,长裤裤腰上有裤袢,穿于皮带。上衣腰间同样系有皮带,牛皮铁环,方便实用,看起来精神十足,实际上…… 痛苦不堪! 相比较枯燥的队列练习,有时太阳底下或者雨中站上一半个时辰,他们更倾向于体能训练和同样乏味的课堂学习。 但学堂上课和训练一样严格,两者都是有些苛刻。学堂上同样也保持坐姿,回答问题要举手、站立,功课任务重不说,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令人生厌。 雷打不动的十里武装越野长跑,枯燥难耐的队列练习,一天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几乎所有的学员都是筋疲力尽,叫苦连天。而正是在这种折磨和痛苦中,他们一天天发生变化。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只有这两个训练科目达标,才能进行军事技能训练。 所幸的是,一个多月下来,完成队列练习和体能训练的学员们,才从地狱般的苦闷中喘了口气,开始了战术训练和技能训练。 或者说,没有办法,毫无选择,经过刻骨铭心的残酷训练,他们已经习惯了苦难。 至于那些极少数没能完成的,一部分选择了退出,另外一部分不得不继续苦练,争取早日过关。 投弹、刺枪术、骑术等;百米短跑、折返跑、六里到十里长跑、单杠和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其中最受欢迎的训练科目,就是刺枪术了。 “前进、后退、跃进、突刺……” 教官们的怒吼声响起,学员们操着手里的长枪,狠狠刺出。 刺枪术,讲武堂一大特色,精髓就是刺刀见红,两军相逢勇者胜,是所有讲武堂学员必须掌握的战术动作和基本技能。 口令声下,所有学员一招一式,浑如一人一般,快、准、狠,毒辣狠绝。 “曹友万,出列!” 教官大声呐喊,学员们兴奋不已,原来又到了刺枪术的比试环节,也是学员们最喜欢的一种比赛方式。 “是,教官!” 曹有万手持长枪走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站到了队列前面。 曹友万是学员中刺枪术的佼佼者。他本来就枪棒娴熟,气力极大,学员中能和他单对单的,没有几个。 “李泌、真志道、王家辉,出列!” 果然,教官一口气喊出了三个学员的名字。 “是,教官!” 李泌、真志道、王家辉三人一起站了出来。其中真志道苦着脸,有些气馁。 “真志道,打起精神!” 教官怒声喝了起来。 “是,教官!” 真志道赶紧抬头挺胸,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教官在针对自己,对自己特别苛苦。 “枪刺术,一对三训练!” 教官大声喊了起来。 “报告教官,我有话说!” 真志道硬着头皮,提出了反对意见。 曹友万这家伙万夫不当之勇,不要说三个人,十个人也不是他对手。 “服从军令!比赛完再说!” 教官黑脸一板,真志道心惊肉跳,赶紧退了回去。 讲武堂军令如山,学员对教官绝对的服从。他要是再多一句废话,估计就要被关禁闭。 “换枪!带护具!” 教官大声呐喊,很快四个人换上了头部护罩和护肘护裆,长枪换上了没有枪头的长棍。 头部护罩用木材和铁网制成,露眼露鼻孔,其它护具都是厚皮套,护住身体重要部位。 “预备!开始!” 教官一声令下,激烈的搏杀开始。 “噼里啪啦”,木棍撞击声不断,刺杀非常激烈,却也非常快速。仅仅是十几秒钟,刺杀被喊停。曹有万刺倒一人,自己腋下也遭了一枪。 而被刺倒的人,正是真志道。 “真志道,你要知道,要是在战场上,你已经小命没了!” 教官看着讪讪站起来的真志道,冷冷一句。 “真志道,你也是五尺的汉子,却缺乏刺杀见血的勇气。要不是李泌和王家辉悍勇、不计生死,你们三个,恐怕会被各个击破。你要是还是这样娇气,你就离开讲武堂。至少,在我这里,你的表现就不能过关!” 校长训练的时候就说过,刺杀见红,才能体现一个军人的勇气。否则就是将熊熊一窝,还怎么带兵打仗? 这个真志道,练了一个多月,还是这么纨绔娇贵,真是让人失望。 “是,教官!” 真志道面红耳赤,垂头丧气走到一旁。 “看到了没有,刺枪术练好了,一般的武艺高手也挡不住。管你是一个人还是千军万马,无数个枪头一起刺来,直奔要害,你躲那一个?” 教官没好气地扫了一眼真志道,提高了声音。 “记住了,刺枪术只有一个要点,那就是刺杀见红,死战不退。两军相逢勇者胜,凡持长枪者,有进无退,视死如归!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学员们的大喊异口同声,整齐响亮。 “记住了什么?” 教官黑脸上严肃异常。 “有进无退,视死如归!” 学员们脸红脖子粗,声嘶力竭。 “好!这才是讲武堂的勇士!只有努力训练者才能毕业,才能带兵打仗!那些个怂包软蛋,趁早从讲武堂离开!” 教官冷冷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了真志道。 “所有人,继续训练!” 教官的大喊声响起,整个长枪大阵又动了起来。 真志道苦着脸,拖着疲惫的身体,加入了操练者的行列。 第28章 练官(2) 金陵讲武堂,教场一侧,一箱箱震天雷抬了出来,放在了学员们的队列前面。田义走到木箱前,取出一颗,拿在了手中。 “学员们,进讲武堂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有人心里想过,我弓马娴熟,刀枪棍棒样样精通,讲武堂操练的,没什么新鲜?” 田义看了看好奇的学员们,指着手中的震天雷。 “知道这是什么吗?” “教官,这应该是……震天雷吗?” 来自临安城的魏近愚懵懵懂懂知道一些,脱口问了起来。 “不错,这就是震天雷,是校长亲自制造出来的震天雷。” 田义指着震天雷,一本正经。 “讲武堂之所以设炮科,一个是震天雷,一个就是火炮。之所以让你们仔细听课学习,是要告诉你们,因为震天雷和火炮的出现,战争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学员们都是睁大了眼睛,一起看着木箱里的震天雷。 平时训练,他们投的都是没装火药的铁疙瘩,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真正的震天雷。 实心木柄,弹壳装有一个螺旋铁盖,整个外形犹如一根圆木短棍一般。 “田教官,你倒是让大家开开眼界,到底这震天雷有什么厉害?” 孟珙大声向田义问道。 “都睁大了眼睛,看好了!” 田义拧开螺旋铁盖,打开火折子,点燃弹头上的导线,向前助跑,嘴里大声数着 123,然后把手中的震天雷,向着前方扔了出去。 震天雷在空中画着抛物线飞翔,落在了一堵埋有靶子的土墙附近,惊雷般的爆炸声响起,硝烟弥漫,烟尘飞扬,震得许多学员都是脸色发白。 “大家跟我过去看一下!” 田义带着学员们上去,只见土墙和靶子的木板上,镶嵌了许多炸裂的弹片,一些寸许的木板被击穿,破碎不堪。 “乖乖,这真是吓人啊!” 曹友万从木板上拔下一块破碎的铁片,脸色发白。这家伙都能把木板砸穿,要是射在人身上,那还不血肉横飞? “这要是到了战场上,几百个、上千个震天雷一起砸过去,不要说步兵,就是骑兵千军万马,也被炸残了!” 孟珙嘴唇哆嗦,栗然心惊。 要是军中有这家伙,不知要挽回多少将士的伤亡。不要说守城,野战都够了。 鞑靼人和金人的骑兵再厉害,也是肉做的。他们能抵得过铁片的射杀吗? 学员们惊愕的表情看在眼里,田义面色平静,心里暗暗得意。 光是震天雷,赵竑就已经让这些学员心服口服了。 “孟珙,你来投弹!” 赵竑交待过要对孟珙重点关注,田义自然要照顾。 “是,教官!” 学员们羡慕的目光中,孟珙大声应是,他拿起了一颗震天雷点燃,数了三下,助跑向前,猛地甩了出去。 “投弹动作标准,很好!” 爆炸声响起,正在土墙靶牌附近。田义鼓掌,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 投弹和刺枪术一样,也是讲武堂学员必须掌握的一大基本技能,学员们必须掌握。 “田教官,震天雷要点燃,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有学员想的多,好奇地问了起来。 “下雨了,震天雷就不能用了,这个时候,两军相逢勇者胜,就凭长枪兵和刀盾手和对方刺杀。如果炮车有掩体,火炮可以提供有限的帮助。” 由于弓弦一般是牛筋或者麻绳混蚕丝制成,若被浸湿则失去弹力,因此下雨对双方都是制约。 听说蒙古骑兵的弓弦不怕雨雪,也不知是真是假? “教官,震天雷虽然凶残,但是射程上和弓箭相差不大。若是远距离射击,是不是就要靠火炮了?” 孟珙大声问道,代表了大多数学员的心声。 “孟珙说的没错!火炮是远程武器,但也是中程武器,震天雷近距离搏杀。火器杀伤力巨大,操练好了,可以大肆杀伤对方,至少可减少一半以上的无谓伤亡。” 田义摆摆手,几门大小火炮推了上来。 三种火炮摆在了教场上,一种 30斤拳头粗的小炮,一种百斤左右的佛朗机火炮,另外一种,则是 500斤左右放在炮车上碗口粗的野战炮。 所有的学员们一起,目光中带着惊诧,看着阳光下,这几门幽光闪耀的前装滑膛火炮。 就这几个铁管子,也是杀人破敌的利器? 这不过是大型号的突火枪而已,最多十几步的有效杀伤距离。 有效射程一里,还破甲杀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无知者无畏!都看好了!” 田义暗自鄙夷这些菜鸟的无知,自己亲自充当炮手,他在学员们的注视下,开始给小炮装填火药霰弹,调整角度,对准了前方的靶子。 “记住了,30斤的小炮装药 7两,前面装 5钱铁丸 100粒,再用 30两的铅丸填口,射程 300步,可破铁甲。” 田义手中烧红的铁钎,点燃了火炮火门上的火绳。 “蓬!” 硝烟弥漫,铁丸铅丸喷薄而出,打的远处的靶子东倒西歪,支离破碎。 “去看看吧。” 田义摆摆手,学员们纷纷跑向靶子方向。 孟珙和学员们观看了效果回来,人人都是心惊肉跳。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还不得血肉模糊。 “教……官,军中得配多……少门小炮?” 有学员面如土色,颤声问了起来。 这要是有足够的火炮和震天雷,天下谁是敌手?自保绝对绰绰有余。 “校长说过,差不多 50人可以配一门小炮,马匹和军士都可以携带,随地使用。军中作战时,可集体使用,先进行炮击,再进行投弹和射箭,等到两军近身搏击,就用长枪兵解决问题。” 宋军步卒居多,因此军中配备大量弩手。这是宋军远程武器的一大优势,不能轻易放弃。 “这是子母炮,每门重约 200斤,母铳长 3尺,配有 6个子铳。前有准星,后有照门,可从照门孔内进行瞄准,有炮架,在子铳内装填弹药,轮流装入腹部的口内发射。” 田义说完,给下面 500斤的野战炮装填弹药,不过装填的 7斤的实心铁球。 至于佛朗机火炮,只是演示一下如何装填子铳而已。 “蓬!” 铁球撕裂空气,凌空飞舞,一路过去,在地上横冲直撞,弹跳冲击,土墙坍塌,木板破裂,一棵胳膊粗的小树直接折断。 又一次,炮击惊呆了一众学员。 “记住了,实心铁球靠弹跳破敌,45度抛射,射程可达两里,摧枯拉朽,对付对方的骑兵最为有效。要是架在战船上,老远就能摧毁对方的战船。火炮和震天雷混合集体使用,效果更加。大家想象一下,几百门火炮一起发射,再配上震天雷狂轰滥炸,那情景……” 田义轻描淡写,孟珙心有余悸,额头冒汗不止。 “几……百门火……炮!” 大宋有了火器,就有了抗衡北地骑兵的根本。 几百门火炮照顾远中距离,近距离有和弩箭和震天雷,这一番狂轰滥炸,即便是铁骑纵横的北地骑兵,恐怕也难摧其锋。 第29章 苛练 单日陆操,双日水操。 在水为水兵,在陆为步兵,其官在水管水兵,在陆管车兵,其操演在江河上下,其军配火器,舟车兼用。 这便是金陵讲武堂水兵科的训练日常。 不许嗜酒、斗殴、喧哗,否则俱以军法从事。 火药,遇晴天五日一晒,收于干燥避火之处贮存。刀枪铁器,半月一磨,遮蔽风雨。一件收磨不合格,扣罚俸禄,甲长连坐。各船斧口石、大擂石若干,八成放在船底,二成放在船面,用过即补,不补者扣俸禄。 金陵水师驻地外,大江之上,一艘 600料的战船正在演练,眼看靶船即将进入了射击范围,水师教官呐喊了起来。 “转舵!” 教官军令下达,战船转舵,整个船舷一侧横向面对了靶船。 “装填弹药!” 教官亲自做着示范,和周围的几个炮手一起装填弹药,很快三门短管火炮准备妥当,平角对准了靶船。 “准备!开炮!” 教官站起身来,旗官挥下红旗,炮手一起点燃了导线。 “蓬!蓬!蓬!” 巨响声不断,战船上硝烟弥漫,靶船上的土袋被打的千疮百孔,土石飞溅,两株桅杆轰然倒塌,栽入江中。 战船上,学员们纷纷惊呼,就连教官也是暗暗心惊。 短管火炮平射,200步的距离已经足够。只是三门火炮,靶船船面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一扫而空。这要是几艘船十几艘船,几十门上百门火炮一起,那还了得! “赵泰、杜先,你们甲乙两组做的不错!胡德平,你的丙组还要努力。” 教官点点头,对几个学员的表现表示满意。 甲乙两组准确击中靶船,丙组擦船身而过。但这种短管火炮的杀伤力,实在是吓人。 听说军器所和江南兵器制造司正在造 60斤炮弹的短膛炮,比现在船上的还大一倍。他很是期待,不知道这种大杀器,效果怎样惊人? “下一个科目,水上救援!” 战船上绿旗挥起,一艘车船从远处开来,到了训练江面处,车船上的学员纷纷跳水,向着战船游来。 战船上撒下小船,一些学员攀缘下船,驾驶小船向游水的学员而去。 游泳是水兵的常练科目,谁也不能例外。 “杜先,你没事吧?” 看到杜先脸色发青,教官关切地问道。 “回教官,没什么,只是有些晕船而已。” 杜先实话实说,使劲站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你要是这样晕船,估计海军你是去不了了。海上的风浪,可比江河大多了。” 教官惋惜地摇摇头,也是实话实说。 这小子是个好苗子,沿海制置司是皇帝的心头肉,这家伙不能去海军,可惜了。 “下一个训练科目,准备!” 教官大声喊了起来。 等水上救援训练结束,下一个近船战的训练又接着开始,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免费的水兵训练,岸边观看的百姓纷纷欢呼,一波又一波,乐此不疲。 大宋侍卫马军司,和殿前司、侍卫步军司,合称大宋禁军“三衙”。和殿前司、侍卫步军司位于临安城不同,侍卫马军司驻扎于金陵城,直面江北淮东前线。 天气渐趋炎热,一大清早,侍卫马军司的骑兵训练场上就人头马头攒动,随着金陵讲武堂教官们的口令,骑兵科的学员们骑着马,爬坡、过沟,正在进行着骑术训练。 教场的边上,是一些和马匹高矮一样的“木马”,不过却没有派上用场。听说这种“木马”是皇帝独创,用于不谙马术的学员使用。 不过,能千里迢迢报考金陵讲武堂骑兵科的这 200名学员,即便是骑术最差者,也不需要“木马”这种最基础的练习辅助工具。反而是侍卫马军司下新招的一些军士,在上面闪转腾挪,练的不亦乐乎。 想想也是,没有几把刷子,谁敢报考金陵讲武堂骑兵科?那可是从上千人中考核选出。 骑兵,大宋的一大顽疾,从北宋到南宋,终宋一代,从来没有解决。 尤其是南宋以来,战马奇缺,已经不是南宋骑兵在战争中的表现低劣与否,而是他们连表现的机会都微乎其微。因为战马少,许多骑兵只是马背上的步兵而已。而对付北地的骑兵,南宋只能使用重步兵,尽管重步兵的战绩还不错,但因为步兵缺乏机动性,难以改变战场的形势,聊胜于无。 直到金陵讲武堂的创立,骑兵科的开设,大宋的骑兵才得以重塑。 通过严苛的训练,让学员们先掌握个体骑术,然后练习团体作战,最终去军中训练骑兵,形成战场上的骑兵大军团作战。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对骑兵科的学员来说甚至更加残酷,流血事故层出不穷。他们必须学会在快步和跑步行中刺中靶子,这是单人训练。然后是数人并列行进,每个人刺中靶子,最后是一营骑兵一起出击,人人刺中。 重要的一点,对于骑兵来说,练兵就是练马,需要长久以来的训练。而对于讲武堂骑兵科的学员来说,他们是幸运的,人人都有一匹战马,而且质量不错。 “停!” 一排骑士打马并排向前,很快靠近两米深、一米宽的深沟,第一排中的教官大喊一声,所有的战马立刻停下,就像士兵听到军令一样。 “跳!” 军官又是一声大喊,所有的战马纷纷向前,几乎同时跳过深沟。 金陵讲武堂的骑兵教官,许多都来自侍卫马军司,他们和其他教官一样,同样在玉津园经过培训,合格者担任教官。 “学员们,大家都记住了。马通人性,到了战场上,战马就是你的生死兄弟。同样,骑兵和步兵一样,也讲的是阵战,冲阵冲溃对方。所以,骑战就是骑兵阵战,不能逞个人英雄。” 教官不厌其烦给学员们讲解,大概他也明白,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宝贝疙瘩,一定要好好培养,以便日后带兵。 “高虎,你骑术不错,但骑射不行。要注意和战马的配合,一起一落,顺势而为。” “记住了,教官!” 高虎黑脸泛红,重新开始练习骑射,这可是骑兵的基本。 教官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学员优缺点都十分突出,不过好在学员们年轻、热情,进步神速,也让他欣慰。 看到骑术好的几个学员训练漫不经心,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教官黑脸又板了起来。 “都别得意!现在只是要求你们在冲击的最后 50步中使用跑步,下个月就是最后 150步跑步,毕业的时候是最后 300步,而且,到了最后 30步,你们要完全放松缰绳,任由战马奔跑,随时准备和对方冲阵厮杀。你们谁能做到?” 他指着孟瑛几人。 “孟瑛,你能吗?王之寿,你能吗?既然不能,就给我好好操练!边军里的高手多的是,别到时候去了军中,丢了讲武堂的脸面!” 孟瑛几人不敢怠慢,仔细训练了起来。 教场上,学员们练习慢跑、快跑,以及劈砍和骑射,教场边观看训练的魏了翁也是振奋。 这种朝气蓬勃的训练场面,让他这个传统的读书人,都觉得希望满满。 尤其是骑兵,总是觉得底气不足。皇帝练骑兵,实在是大有深意。 “杨帅,毕业以后,分一批讲武堂骑兵科的学员到侍卫马军司,你觉得怎样?” 魏了翁问起了一旁的侍卫马军司指挥使杨渡。 侍卫马军司上万人,如果都是训练有素,对于骑兵缺少的大宋来说,不失为极大的补充。 “魏公,那当然是求之不得。有这些天子门生补充进来,侍卫马军司必是如虎添翼。” 杨渡满脸堆笑,其实他很不明白,关河宁静,皇帝为什么要整饬武备。这不是没事找事,穷兵黩武吗? “杨帅,叫我魏副校长。” 魏了翁下意识提醒起了杨渡,话题一转。 “杨帅,听说侍卫马军司里面,许多官员不会骑马,可有此事啊” “的确如此!许多官员都是文职,因此不善骑马。还请魏公……魏副校长海涵。” 杨渡眼神闪烁,显然心虚。 “是文职官员吗?” 魏了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杨帅,反贪司正在密查贪腐,尤其是军中腐败。如果其中有猫腻,包括有吃空饷的事情……” 魏了翁的话,让杨渡不知不觉中满头大汗。 “魏副校长,下官确实不知。不过军中贪腐,由来已久,下官要下去详查,才知道究竟。” 杨渡不停擦汗,魏了翁他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目光投向了训练场。 “杨帅,你觉得,我大宋骑兵的战力如何?能与北地游牧民族的骑兵抗衡吗?” 魏了翁的提问,让杨渡愣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说道: “魏副校长,南船北马,北地蛮夷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俱佳。我大宋骑兵骑射逊色不说,数量太少。到时候两军对垒,先天不足,始终是我朝心腹之患。” 杨渡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和北地骑兵相比,大宋骑兵战力实在太弱,没有丝毫战胜的可能。 “杨帅,那是你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厉害!说起来,你我都是坐井观天。要是你见识了火器之威,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魏了翁冷冷一句,很有几分傲娇。 皇帝若是要启边事,侍卫马军司的骑兵,恐怕要令派人调遣了。像杨渡这种文官士大夫,似乎难堪重任。 “魏副校长,火器虽是犀利,就怕武夫坐大,为我大宋心腹大患啊!” 杨渡的话,让魏了翁下意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杨帅,你多虑了。” 魏了翁摇摇头,幽幽一句。 “杨帅去一趟金陵讲武堂,听一堂陛下的历史课,就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陛下设立金陵讲武堂,自己担任校长,和学员不仅有君臣之义,而且是师生之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儿子反自己父亲的吗?即便是有,也会被其他儿子共同打压。” 魏了翁说完,目光又投向了训练场。 练官练兵,侍卫马军司,大宋最精锐的骑兵,恐怕很快就要被皇帝的心腹接管了。 第30章 课堂 黑板、粉笔、铅笔,还有单筒千里镜。 黑板,木头制成,刷上黑漆,用于室内室外教学。 粉笔,生石膏加热,加水混合灌溉成型,烤干晾干,不但应用于三大朝廷官办学堂,而且和黑板一样,向整个大宋大小学堂发展。 至于铅笔,则是石墨和粘土混合,挤压成型,木条外包。铅笔面世,已经是风靡临安府,一时临安“笔”贵了。 黑板上,粉笔写字从左到右,从上向下,虽没有强制大宋各地执行,但在三大官办学堂却是金科玉律,而写起来,似乎也要方便许多。 尽管很多教员私下里抱怨,粉笔写字毫无美感、丑陋不堪,但校规就是军规,他们不得不执行。 用铅笔来绘图,则是笔迹清晰,线条纤细流畅,但也同样不像毛笔字,没有美感。 每一个小东西,都是一次划时代的进步,润物无声,每一个改变,点点滴滴,都从金陵讲武堂的课堂上开始。 “学员们,今天我们来学习地图的绘制。” 许胜在黑板上,用粉笔刷刷写下了五个大字,地图的绘制。 曹友闻仔细听讲,只是看到黑板上的字体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字跟狗刨似的,幸好还能认出。 “学员们,地图的三要素,指比例尺、方向、图例和注记。接下来,我来给大家讲讲有关地图三要素的具体内容。” 1、2、3,三个阿拉伯数字清晰,学员们也习以为常。从进金陵讲武堂的第一堂数学课起,他们就被要求在数字上,就要使用阿拉伯数字。 就比如,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用汉字来写,远不如用阿拉伯数字“11111”来得简单方便。 当然,汉字是中华文明的魂,既不会简化,更不会丢掉。 “比例尺”三个字写在了黑板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其实许胜也不习惯这种写法,但这是讲武堂的规矩,他必须遵守。 就比如教材上加的标点符号,和阿拉伯数字一样,自古有之,但还没有应用到文章上。而在金陵讲武堂及其他两大官办学堂,则是首先采用,势必要推广整个大宋。 “比例尺,就是表示图上一条线段的长度与地面相应线段的实际长度之比。公式为比例尺等于图上距离与实际距离的比。” “许教官,什么是公式?什么是距离啊?” 下面有学员问了起来。 “先举手,再说“报告教官”!” 许胜脸色一板,手里的教鞭敲了一下桌子。 “报告教官!” 学员赶紧重新举手,提出问答。 “公式和距离,我就再给大家讲一下。公式就是表示几个事物关系变化的式子,比如……” 许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公式: 圆周长公式;l= 2πr, 圆面积公式;s=πr2, 勾股定理;a2b2=c2。 中国古代也有这些数学公式,比如勾三股四弦五的勾股定理用斜至日2=日下2日高2表示,但没有代替的字母abc表示。 而对于身为大宋天子的赵竑来说,因此曾经支教的经历,所以在数学中带入了阿拉伯数字和字母等表示数学公式,以及在数学教材中使用。 “看到没有,这就叫公式。表示几个变量关系的式子,就是公式。” 许胜把从赵竑那里学到的,倾囊相授。 “教官,什么是变量?” 又有学员问道。 “变量就是变化的量。你们都是怎么学的,前面学的,后面又忘了。今天先上课,下去自己好好复习!” 许胜没好气地说道,又开始了下面的讲解。 大多数学员都能跟上,但总有几个家伙,太阳底下暴晒操练也不叫苦,唯独一上文化课,一个头十个大。 “教官,我认为,要绘制地图,最重要的还是测量。三要素还在其次。” 曹友闻举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曹友闻,你说的也对,但同样重要,缺一不可。要知道,任何一点小的疏漏,都有可能在战场上造成无法预料的损失。因此,认真最重要!” 许胜按照自己的理解,估摸着说道。 作为赵竑任皇子时的一名侍卫,许胜因为脑袋瓜子灵光,又读过书,被赵竑任命担任了金陵讲武堂的数学教官。 就像田义担任讲武堂火器总教官的要职,李唐担任队列和体能训练教官,原来的东宫侍卫胡大头担任刺枪术教官,张洪担任刀盾手教官等,侍卫们各司其职,人人分担。 担任数学“教官”的,同样有南宋的数学大师杨辉和他的几个弟子。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数学人才,教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绰绰有余。 而数学,又是自然科学的基础,赵竑尤其看重。尽管知道这些话语应该在金陵大学堂讲,他还是忍不住在讲武堂的课堂上侃侃而谈。 “你们或许知道钢铁的重要性,知道它可以打造兵器铠甲,锅铲耕具,但你们绝对不会体会到,钢铁所带来的巨大变革。别的不说,军中即将配备的火器,就是完全用钢铁造成。一个国家,当他拥有的钢铁越多,他就更加强大!” 赵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完全惊呆了下面目眩神迷的学员们。 “你们看见过水汽冲起壶盖,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有足够多的水汽,它能带来什么?他能带来蒸汽机,船可以不用人划,车可以不用人拉。可以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工业革命。” 在学员们崇拜的眼神之中,赵竑在黑板上画下简单的蒸汽机原理图、铁路、火车、轮船,向学员们展示着无限的可能,以及将来理想国家的一个雏形。 紧接着,他又画下手枪、步枪、金属子弹、后装炮等,当然,他只是画出粗略的样子,来启发这些年轻的当代精英。 抬起头,发现窗外有许多讲武堂的教官在旁听,赵竑招招手,叫他们都进来听课。 这一刻,无论是讲武堂的教官,还是讲武堂的学员,都是他的忠实听众和学生。 “就比如后装线膛炮,可以用螺栓状的楔子炮闩,来解决泄气的弊端。装填炮弹更为简单迅速,而且由于炮膛内有膛线,炮击更加准确,射程更远。” “再比如拉管式震天雷,不用点火,直接拉下,靠摩擦起火,方便迅速,杀伤力更为强大。” “校长,既然更好的火炮火器都有可能,那就不要犹豫,放手做吧。” 赵竑的图画看在眼里,话语听在耳中,真志道举手,大着胆子说道。 这些新奇的事物,立刻激起了他的兴趣。 而且在他看来,这些新东西完全具有可操作性 “你以为我不想,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需要时间。真志道,不要看不起自己。如果你想,将来也能成为火器制造和机器制造的一份子。” 赵竑点点头,示意面红耳赤的真志道坐下。 “学员们,你们想过没有,研制这些对我大宋未来至关重要的事物,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局。如今北地鞑靼兵峰正盛,我大宋时刻面临战争的威胁,一旦外敌侵入,所有事情都将功亏一篑。国家需要你们好好学习,好好训练,不要怕苦怕累,将来把本领一茬一茬地传下去,兵精将广,训练有素。你们是重任在肩啊!” 提起了历史上无人能敌的蒙古骑兵,赵竑的心里,不觉沉甸甸几分。 “校长,我大宋和金朝连年征战,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朝廷练兵备战,有那么多银钱吗?” 孟珙提问,直指根本。 “练兵善政,根本还是钱粮。我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革除弊政,其目的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如果新政推行困难,中兴大宋,前途未卜啊!” 赵竑面色凝重,点点头说道。 看起来,一堂历史课,成了一堂辩论课。 无论是练兵,还是兴业拓业,都需要银子来推动。这就需要他大刀阔斧、不顾一切地将新政推行下去,从江南东路,再到整个大宋。 “校长,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我等愿为校长马前卒,竭尽所能!” 赵竑眉头一皱,杜庶热血沸腾,向赵竑表忠心。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我一定戮力而为。你我师生一心,勉力而为吧。” 而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他就无法富国强兵,抵御外侮,中兴大宋只能成为泡影。 “不过,新政推行,我还能用力。而整饬边军,抵御外侮,就靠你们这些讲武堂的年轻人了!” 赵竑郑重其事,向学员们说道。 金陵讲武堂,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这么多历史上的名将在手,的确靠他们去建功立业,为国效力。 “校长,只要我军训练有素,再配备火器,学生有信心,足以拒敌于国门之外。” 王坚举手回答,信心十足。 “王坚,有信心就好。但最好的进攻在防守,一旦鞑靼铁骑来袭,生灵涂炭。而骑兵短缺,始终是我大宋心腹之患。” “校长,若是兵精将广,配以火器,完全可以在西北夺一块养马之地。河湟开边,河西四郡,都是我中国故地,取之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曹友闻是西北边塞人氏,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河西张掖的马场,不就是天然的养马之地吗? “曹友闻,说的好!那你们就更要刻苦学习,以点带面,为我大宋整饬边军,建功立业!” 名将就是名将,一眼就看到了发展骑兵需要的草场。 大宋边事不举,或许可以“不拘一格降人才”,把曹友闻和余玠这些历史上的名将,推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冒一把险也无所谓。 “学员们,边事紧急,也许你们中间有些人,可能会提前毕业,去边塞筹备边事,训练军士。所以,你们要好好训练,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我,不要辜负了整个国家的希望。” 赵竑的话语,不但曹友闻心头意动,学员们都是振奋。 校长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外敌虎视眈眈,国家边事繁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多的是。 就是不知道,校长指的是什么样的战事?又会在那一处战场? 铃声响起,黑板上画的乱七八糟,不知不觉到了下课的时间。 “下课了!如果你们喜欢,咱们可以找时间,一起坐下来细聊。” 赵竑无奈,结束了一堂不一样的历史课。 第31章 端午节(1) 端午节,宋朝一大节日,和元旦、清明、中秋一样,原是因为五月初五屈原投汨罗江而死,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民间会在这一天举办各种纪念活动,比如吃粽子、赛龙舟等等。 至于大宋朝,则是在农历五月初一这一天祭祀屈原,宫中会在阁中门壁上张贴帖子词,长达五天之久。 金陵讲武堂也不例外,除了举办祭祀,放假,还有办黑板报、刊发屈原诗词等活动。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 正是午后,教场边树荫下的黑板上,张正思踩在凳子上仔细写着,而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女学员李思雨画着板报边缘的花木。 李思雨大家闺秀,绘画很有功底。而张正思虽然毛笔字写的一般,但运气好,粉笔字却是不错。所以,办板报的事情,就落到了这二人身上。 “张正思,听说校长登基前,你就和校长认识。” 李思雨一边画着修竹,一边察言观色说道。 “那是前年冬天的事了。要不是校长,我现在还不知道在那里,有可能在临安府的大牢,也可能已经发配充军了!” 张正思心头一慌,不由自主多说了几句。 对于女性,他有一种无法克服的慌恐感。一见着女人,尤其是单独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起,他总是感到心里很紧张。 “那你可真是太幸运了!听说校长登基当日,一路杀到了福宁殿,身上全是震天雷,随时准备玩命。是这样吗?” 李思雨终于转过头来,满脸的好奇。 “这你要去问田总教官或李教官,他们都和校长熟悉。我是后来听说的。” 张正思遮遮掩掩,不过也确实说的实话。当时他在宫外,并不在宫中,只是做外围的警戒和观察。 “画完了,你也歇一会,咱们坐下聊聊天吧。” 李思雨下了凳子,放好粉笔,拍拍手,坐了下来。 “这么热的天,一直站着,多难受啊!” 二人在凳子上坐下,中间隔了整整两个人的距离,张正思心情紧张,拘束的手脚不知该怎么摆着才好。 他活了二十岁,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美丽婉约的女孩,和他在临安城见过的那些女人绝不相同,要么市侩,要么骄横,俗不可耐。 想想也是,以他底层泼皮无赖的身份,谁家父母敢把女儿给他? 李思雨双手放着膝头,神态自然,她看着局促不安的张正思,微微一皱眉头。 “张正思,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心忧天下、威风凛凛,还怕我这个弱女子吗?” 李思雨的话,让张正思自嘲地一笑,人也轻松了下来。 的确,他似乎没有惧怕李思雨的理由。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讲武堂的学员,在一块最多不过一年,大家难得遇在一起。毕业以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再想见面,恐怕也就难了。” 李思雨轻声说道,似乎很有些感慨。 张正思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才说道: “李思雨,我忘了问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来考取讲武堂啊?” 那一天,李思雨尾随他们兄弟几个进的讲武堂,似乎没有人陪同。 “我自幼体弱,小时候练过几天武艺。后来长大了,心慕邠国夫人事迹,这才来了讲武堂。” 李思雨说着说着,眼神中似乎有一丝紧张。 她口中的邠国夫人,是民族英雄韩世忠的妻子梁氏,后世称为梁红玉。 “你们这些讲武堂的女学员,都是校长心中的宝贝。也许以后,真能碰到一个韩世忠那样的大英雄。” “那样的大英雄,不会是你吧?” 李思雨接着张正思的话说道,弄的张正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李思雨也是心慌,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知道吗,史慧玉和宣月华,似乎都是喜欢上了校长,你知道吗?” “啊!有这事?” 张正思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史慧玉,史弥远侄子史嵩之的女儿;宣月华,宣缯的女儿,竟然的看上了皇帝校长赵竑。 这可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这算什么。吴敏像是和真志道走的很近,田总教官和魏思思一起,这些你都知道吗?” 转移了话题,李思雨也变的轻松了许多。 “这么多事情!田义这小子,下手挺快的!” 张正思诧异地摇了摇头。 要是讲武堂都是这样,全都谈情说爱去了,谁还有心思学习操练? 其实讲武堂也就这两三对,而且田义和魏思思在讲武堂创立前,就已经有了瓜葛。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张正思打破了沉闷。 “李思雨,你今年都十八岁了,怎么还没有嫁人?” “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了?” “你们十几个女学员的底细,男学员都知道。十月份,就是你的生日吧。” “原来是这样。我……” 李思雨正要说话,却忽然闭嘴,不自觉站了起来。 张正思一愣,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两个衣冠楚楚、额头冒汗的男人正站在二人跟前,冷冷地看着李思雨和张正思。 张正思不由得一愣,也是站了起来,正想打招呼,李思雨却先开口。 “爹,大哥!”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正思,转身就走。 “跟我出去!” 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同样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他看了一眼张正思,冷哼一声,跟在无精打采的李思雨身后,父子三人一起,向金陵讲武堂的大门走去。 爹、大哥? 李思雨跟着父兄亲离开,张正思怔了怔之后,心里一阵慌乱。 父亲找女儿,堂堂正正,怪不得门卫没有阻拦。 自信豁达的李思雨,看向他的眼神惊惧、无奈、凄然,让他一时间五味陈杂,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 他忽然想起,金陵讲武堂中关于李思雨的传言来,说是李思雨已经许了人家,为了逃婚才进了讲武堂。 张正思心头泛起那个怯生生的身影,大步向李思雨的方向追去。眼看着李思雨和父兄出了讲武堂大门,张正思毫不犹豫追了出去。 由于是假期,看到张正思穿着金陵讲武堂的制服,证件确认无误,门口的卫士把张正思放了出去。 张正思出了校门,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吵一架,只见距离校门百步左右,大路上停着几顶轿子,几个大汉环绕,和轿子一起,远远挡住了讲武堂卫兵的视线。 而两三个大汉扭住挣扎的李思雨,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正在用绳子捆绑着李思雨。 而在轿子一旁,李思雨的父兄正在冷眼旁观。 “你们在干什么?凭什么抢人?” 张正思立刻跑了上去,大喊一声,挡在了轿子前面。 不用问,李思雨不愿意回去,他的父亲要用强了。 看到张正思出现,李思雨嘴里呜呜着,拼命挣扎,眼里都是焦急和希望。 “你是什么狗东西!滚开!” 看到是张正思,李父嫌恶地摆摆手。 “愣什么?塞进去,抬走!” 几个汉子抬起捆绑好的李思雨,就要往轿子里塞。 “住手!放开他!” 张正思迅速上前,扯住了一名汉子的手臂。 “打死这个狗杂种!” 李父勃然大怒,怒吼了起来。 李父一声怒吼,立刻有几个汉子扑了上来,从四面围住了张正思。李思雨的哥哥嘴里骂着,伸手就是一拳,直奔张正思面门。其他几个汉子拳脚相加,围攻张正思。 张正思一侧身,抓住李思雨大哥的手臂,将他摔倒在地,跟着踹翻一个汉子,自己要害处也挨了一下,登时跌倒在地。 其他几个汉子一起上前,围殴张正思。张正思不敢下死手,只好爬起来,且战且退,虽然战局不利,却阻挡了众人离开。 “别管他!赶紧离开!” 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父心里着急,催促起了众人。 “讲武堂的人也敢打,不想活了吗?” “谁敢在讲武堂门口撒野?” 随着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讲武堂的卫兵闯进人群,将几个汉子一一打倒,包括李思雨的大哥。 “官爷,她是我女儿,我是带她回去成亲的!” 李父陪着笑脸,上前解释。眼巴巴看着张正思解开了李思雨身上的绳子,把她挡在身后。 “你们讲武堂的人管人家家事,就不怕王法吗?” 李思雨的大哥爬起来,肿着眼圈,大声怒吼。 “知道讲武堂是什么地方吗?实话告诉你,讲武堂就是王法。不服尽管去告!” “刚才就看你们鬼鬼祟祟的,原来是要绑人。不管是不是你女儿,进了讲武堂,就是讲武堂的人,天子门生!赶紧离开,否则不要怪我动粗!” 两个卫兵铁青着脸,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这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吗?” 李父急的直跺脚,呐喊声也是没有底气。 “要说理,去找校长,找皇帝。下次再敢胡乱绑人,军法从事!” 卫兵说完,朝张正思和李思雨摆摆手。 “你们先进去,等会去教务处说明情况。” 看两个卫兵的架势,明摆着是要掩护李思雨二人进去。 张正思看着李思雨泪痕斑斑的脸颊,心里涌出想保护她的冲动,却不敢有所动作,他低着头,和李思雨一前一后进了讲武堂。 “孽障,你给我回来!” 看到李思雨离开,头也不回,李父脸色铁青,连连跺脚,他冲着女儿的背影,怒声咆哮了起来。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我要见校长!我要见皇帝!” “校长不在!端午节后再来吧!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来,来了也是找不自在!” 卫兵冷哼一声,抛下目瞪口呆的李家人,转身离开。 到金陵讲武堂来绑人,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这是个阿猫阿狗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吗? 第32章 端午节(2) 端午佳节,日暮时分,天津桥南岸,一家不出名的酒肆中,几个金陵讲武堂的师生正在聚会。 酒肆一楼共有三桌客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人一桌,另外一桌八九个汉子,剩下的一桌则是田义、李唐、魏近愚和真志道四个金陵讲武堂的教官和学员。 四人都是临安城人,以前就认识,现在又同任职和就学于金陵讲武堂,时日一长,便打成一团。今天也是端午节放假,皇帝校长回了临安城,他们出来放松一下。 “几位,来,喝!” 魏近愚脸色通红,端起酒杯。 田义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魏近愚,提醒道: “老魏,就这一杯。金陵讲武堂严禁醉酒,你是知道的。” 他和李唐是讲武堂的教官,所以滴酒未沾,也是为了给学员们起个带头作用。 他和魏近愚妹妹魏思思的事情,魏近愚和魏了翁都不知道。或者说,都不是特别清楚。 “放心吧,田教官。金陵讲武堂的堂规,我是知道的。” 魏近愚点点头,喝完酒,把酒杯反着扣下,示意自己不喝。 现在还是节日期间,只要不喝醉,相信讲武堂也不会干涉。何况刚刚天黑,距离众人吃完,还有一段时间消化。 “李教官,你不要总是黑着脸盯着我们两个。金陵大学堂那边,那些家伙有时候偷偷喝酒,学堂即便是发现了,也不会这样严厉。” 真志道看着李唐黑着脸吃饭喝茶,就是不动酒杯,戏谑地说道。 “田教官,以前你们两个整天跟在校长的屁股后面,我和老真暗地里总说你们是校长的鹰犬,想收拾你们。现在可好,你们都成了教官,我们俩个被你们随便训斥,都不敢吭气。真是想不到啊!” 李唐黑脸一板,魏近愚赶紧接上话,开起了田义和李唐的玩笑。 “老魏,你可别捎上我。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拾二位教官,你们可千万别相信老魏的话。” 真志道赶紧向田义二人解释。 事实上,他性格温和,的确是魏近愚这个刺头怼天怼地,看赵竑和赵竑身边人不顺眼。 “没什么,不打不相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可不能偷懒,学习操练都要跟上。校长对讲武堂的学员,可是非常重视。你们可要把握住了。” 田义向魏近愚二人说道,意味深长。 赵竑雄心勃勃,对西北边塞尤其看重。他都担心,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很可能会提前毕业。 “田教官,你说的轻巧。金陵讲武堂藏龙卧虎,想要出人头地,恐怕不容易啊!” 真志道摇摇头,似乎是有感而发。 “的确!你像孟珙、余玠、曹友闻兄弟、向士壁等等,这些人个个都是弓马娴熟,脑子又好。体能训练、战术训练,他们都是轻而易举。他们主要也就是学习队列、体能训练这些科目。也许用不了半年,他们就可以毕业了。” 魏近愚接着说道。 原来他以为自己了不起,进来以后才发现,里面比自己优秀的人实在太多,这着实让他身上的狂傲,消失了许多。 “魏近愚,你也不错。真志道,你就差多了。还和金陵大学堂比,你是军人,他们不是。辛辛苦苦进来,你千万不能放弃。你看张正思,刚开始一般,天天加练,进步可是神速,课堂和操练,样样都没有落下。一旦朝廷有事,他们能派上用场。你能吗?” 李唐终于黑脸插话进来。 孟珙军中多年,选修炮科,正好弥补不足。 余玠功课上遥遥领先,他选修骑兵科,和他骑术不佳大有关系。 曹友闻选择的同样是炮科,他兄弟二人都是弓马娴熟,他和孟珙一样,也是瞄准了火器这个新兵种。 至于讲武堂中一些其他优秀的学员,王坚和张正思选择步兵科,曹世雄曹二雄兄弟现在炮兵科,向士壁曹友万选择骑兵科,这些都是其中翘楚。 至于金陵大学堂那些临安纨绔子弟经常偷偷喝酒,这件事得上奏赵竑这位名义上的金陵大学堂校长,好好整顿一下金陵大学堂的校风。 “张正思,他不过是临安城一……” 魏近愚的话,被李唐眼睛一瞪,赶紧咽了回去。 不以出身论英雄。这是讲武堂第一堂历史课皇帝校长在课堂上所说,郑重告诫课堂上诸人。 “田教官,今天碰到那个吴敏,她托我打听一下李思雨的事情。校长回来了吗?” 真志道端起酒杯,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吴敏?” 魏近愚诧异地看了一眼真志道,随即嘿嘿一笑,低声说道: “老真,你和吴敏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欺负你?” “哪有这回事?只不过一起大扫除,说了几句话而已!” 真志道眼神闪烁,脸色一红,赶紧否认。 这种事情即便有,也打死不会招认。 “校长还没有从临安城回来。他是一国之君,还要处理朝政,没有我们这么轻松。不过,依我看,李思雨的事情,应该不会牵扯到张正思,更加不会处罚他。” 田义慢慢吃着菜,轻声说道。 李思雨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的夫家一直催婚。李思雨不得已进入金陵讲武堂,她的父母查到以后,就要强绑李思雨回去,被张正思和讲武堂的卫兵破坏。 站在赵竑护犊子的立场上,他一定会偏袒讲武堂的学员。张正思救助自己同学,应该不会有事。 李唐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摇摇头怒声说道: “这李思雨的父亲和大哥真不是东西,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也不放过!这样冷血的一家人,怪不得李思雨要跑!” 换做是他,就不会这样对付自己的家人。 “婚约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思雨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家人带她回去嫁人,合乎礼法。张三肯定没事,现在就是不知道,校长该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魏近愚一边吃菜,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在座诸人都是点头。尽管李父对待自己的女儿简单粗暴,但在礼法上,却挑不出毛病。 赵竑爱学员如子,肯定会护短。张正思见义勇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李思雨就不同,进讲武堂的动机不纯,可能会被赵竑强制退学,遣返回家。 “李思雨的事情还好说,毕竟她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已经是朝廷的军人,校长不会不管。” 田义幽幽一句,恍然若失。 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女子命运悲惨,却不得不逆来顺受。李思雨敢逃婚,勇气让人惊佩。 “陛下政事繁忙,整天焦头烂额,还要为这些琐事分心。想起来都烦!” 李唐板着黑脸,愤愤的一句。 边事不举,吏治腐败,军政一塌糊涂,赵竑日理万机,正是应了他自己的那句话: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 本来已经够虐的了,还遇到金陵讲武堂这些破事。可惜他们帮不上忙。 魏近愚沉默不语。 进了金陵讲武堂,和赵竑接触的多了,才发现皇帝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反而是活的比他们苦多了。 这样操劳的皇帝校长,让人肃然起敬,也让他觉得可怜。 “陛下就是心太急了。30年才能做成的事情,他3年就想做成。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那有那么容易。陛下忧心忡忡,在这件事情上,他太较真了。” 田义的话,李唐黑脸一板,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吓了真志道和魏近愚一跳。 “田大郎,你说的还不是屁话!大宋成了这个样子,陛下要是不急,他还是个好皇帝吗?” 李唐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远处一桌人喧嚣吃喝,有人表情厌烦,转头看了过来。 “李唐,不要高声喧哗。” 田义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声音小了许多。 “你冲我喊也没用,我是担心陛下太过操劳,得不偿失。这么多的妖魔鬼怪,包括朝中大臣,有几个省油的灯?陛下难啊!” 田义一声叹息,李唐默然无语,气氛一时凝滞。 远处一桌人的目光,又收了回去。 “田教官,你所言极是!” 真志道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我在福建地方上当过小官,知道这里面的鸡零狗碎。大多数官员,做官只是为了升官发财,什么百姓朝廷,在他们眼中都是个屁!官官相护,关系盘根错节,官府和豪族上下沆瀣一气,宗族势力庞大,百姓愚钝,极易被挑拨。江南东路这么多的高官大员,校长要顺顺利利推行新政,恐怕难矣!” 真志道很是感慨,自己倒了碗酒要喝,却被李唐阻止。 李唐招招手,小二赶紧把酒拿了下去。 “真衙内,你说的没错!” 想起了父亲关于赵竑的话来,魏近愚摇了摇头。 “你们恐怕小看了校长。从他第一天佩剑上朝,就已经可以看出他的决心。你们不要忘了,登基当日,他可是身上背着手榴弹,一路杀进了大殿。校长刚猛,要是谁敢阻拦新政,相信他一定不会妥协。” 魏近愚的分析,让众人不自觉地点头,李唐忍不住跟着说道: “陛下做事雷厉风行,极其果断,谁要挡他的路,恐怕会和史弥远一样,被他无情格杀。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恐怕也要人头滚滚。” “李唐、魏近愚,你们说的没错。陛下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有江南制置司兵马和侍卫马军司的兵马可以调遣,倒是不用担心。至于一些机密的事情,还有金陵讲武堂的这些学员,足够应付。” 田义赞赏地附和着李唐和魏近愚。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肯定和历史上一样,多半会阻挠重重。而以赵竑的性格和决心,弄不好真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李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说道: “讲武堂军规严厉,咱们还是早点吃饭,回去后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和操练,不要太晚了。” 众人都是点头,开始专心用起饭来。 第33章 端午节(3) 《穿越南宋当皇帝》第33章 端午节(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穿越南宋当皇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4章 端午节(4) 《穿越南宋当皇帝》第34章 端午节(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穿越南宋当皇帝》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35章 端午节(5) 《穿越南宋当皇帝》第35章 端午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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