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一章 人要走正途! 大明万历十三年二月,正值春耕农忙,良民大都在抓紧时间种地。 经济发展水平天下第一的苏州府,府城西十里,横塘镇,安乐堂大院。 此刻林泰来十分茫然,还在努力适应着穿越后的新环境,以及新身份。 他也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宿醉一场,灵魂居然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附身在另一个明代林泰来身上。 上辈子是研究明清八股文的,在二十一世纪毫无应用场景。 这辈子怀有屠龙之技,今年十八,身高一米九,却站如喽罗! 此刻在他身边还有数十名同伙,看表面都是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青壮年,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看到林泰来今天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就有人起哄调笑起来。 “林大壮!你不是号称一个打十个?怎么会被人打昏?连魂魄也打没了么?” 林泰来凶狠的看向对方,莫非自己这穿越者身份被发现了?他怎么知道原身魂魄已经没了? 那人被林泰来的凶相和压迫感吓得打了个哆嗦,躲进了人群里寻找安全感。 林泰来没再搭理噪音,目光透过门窗,投向北边屋内,里面正有七人分席而坐,语气激烈的说着事情。 “和义堂想抢我们安乐堂的地盘,我破魂徐第一个不答应!” “和义堂仗着有钱人多不讲规矩,只要我们堂口够胆够齐心,与他拼了就是!” “对极!都是有卵子的,怕他个鸟!人多就了不得?” 七嘴八舌的愤激发言过后,坐在正中间的“老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其余人开口道: “对和义堂以防范为主,当前最要紧的是收齐地盘内的保护税,上面县衙正着急索要。” 听着这些“劲爆”发言,林泰来恍恍惚惚,有一种走错了片场的既视感。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衣,又扫了几眼周围那些梳着松散发髻,胸襟半敞捉着虱子,或站或蹲的同伙。 再次确认,自己是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的大明万历十三年,而不是黑道社团横行的港片江湖世界。 于是林泰来又疑惑不解了,在大明也有收保护费的黑道社团吗? 而且头领们似乎说的是保护税?这又是什么?保护费的变种? 反正与上辈子认知里的社团,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努力的从破碎记忆里得知,原身林泰来似乎是一个小镇八流社团安乐堂的成员。 身份还只是一个只能站在屋外听招呼,不配上堂议事的小喽啰。 前几天,林小喽啰下乡了,向乡民收取被拖欠的保护税。 其后遭人偷袭,林小喽啰一个打十个,终究还是被打昏了,所幸被同伙救了回来。 找到部分原身记忆的林泰来顿时头大如斗,他又不是不知道历史,在皇权和科举官僚共治天下的王朝,“混黑”能有什么前途? 已经做大做强的梁山好汉,也知道求招安啊! 而且就算要混黑,也应该去海上混,说不定还能成为郑成功他爹那样的人物,在陆地没前途的! 再说他上辈子的专业是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然后是八股文细分领域,还是专业全国前十的青年学术大咖,文化人混黑也不对口啊! 所以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泰来很容易就能做出明智的决断,还是尽快从社团脱身为好! 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说法,都是弱者不想回头的托词! 人要走正途,我林泰来说的,三清佛祖也拦不住! 堂上的七位“大佬”还在讨论社团事务,按照本时代的行业规矩,这七人都结拜过了,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 大哥陆义斌就是安乐堂的堂主,今年五十多岁,无儿无女,语气萧索的对六位“弟弟”说: “我这当大哥的没有本事生儿子,和义堂就是欺我年老又后续无人,堂里人心不稳,所以才敢对我安乐堂肆无忌惮。” 林泰来虽然是穿越者,但对这个逻辑也能理解,就好比没儿子的人家,在村里就容易受欺负。 而且这时代都是父业子承、父子相继的习俗,如果没有后人,家业肯定就不稳了。 “既然我这大哥无能,年纪也老了,不如辞位让贤,换个人来做堂主!”陆大哥仿佛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对弟弟们说。 “大哥不可啊!”其余的六位兄弟们纷纷走程序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个也能不少,这就是义气! 二头领宋全是社团主计,负责管账和镇上两家赌坊、娼窝的经营,算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他别出心裁的对陆堂主劝道:“于今之计,大哥不妨收个养子,也算是后路。” 陆堂主回应说:“看来别无他法了。” 大哥和二哥一唱一和,听到这里,堂上其他头领齐齐向外看,目光投向了外面的社团成员们。 全社团几十号人大都在这里了,如果大哥为了不绝后,想要收个养子,肯定就是从这里选一个年轻的。 堂主陆义斌也向着外面人群来回扫视和审视,仿佛正在挑选货物。 外面的社团喽罗们立刻就激动了,一窝蜂的拥到堂屋门口,期盼着堂主相中自己! 上位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想成为少堂主! 一时间人仰马翻的,只有林泰来暗暗冷笑几声,真是一群傻仔!虽然他上辈子没混过社团,但他阅片经验丰富! 在影视里,但凡是那些出现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小社团,新选出来的高调“接班人”哪有好死善终的? 所以林泰来选择了与人群逆行,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还特意蹲下来,避免“大佬”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忽然宋二头领伸着脖子喊道:“林泰来!蹲着作甚?站起来说话!” 林泰来也很无奈,自己这具身体别处都好,就是又高又壮,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大块头。 就算是蹲下,也比普通人矮不了多少,一样能被上面的人醒目看到。 陆堂主已经从堂内最里面走到门口,仔细打量了几眼林泰来,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二弟推荐的人选不错,此子身板一看就很能打,是个混社团的好材料! “你可愿认我为父?”陆堂主假模假样的捋着虬髯,故作和蔼的问道。 林泰来咬咬牙,婉拒道:“在下何德何能,不配侍奉大头领,还请大头领另择他人!” 本来就没有继续混黑的意思,高危的八流社团少堂主就更不能当了。 一个上辈子研究八股文专业的,不想方设法去混科举功名,在这里当少堂主合适吗? 再说林泰来这个姓名,是与上辈子唯一的联系了,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就更名改姓? 就是现场所有人齐齐惊讶,他们真理解不了,还有不想当少堂主的小喽啰? 二头领宋全更是愕然,他先前私下里与林泰来说好了,怎么林泰来会临阵变卦? 陆堂主还没有发话,但三头领徐大升却先动怒了,当即对着林泰来喝骂。 “混账崽子!大哥看得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胆敢抗逆大哥,目无尊长,真是不知死活!” 徐三头领就是刚才堂上七人议事时,自称“破魂徐”的那位,这是他的外号。 林泰来心中不屑,如果是在社团题材的电影里,就你徐三这脾气,活不过半小时就得领盒饭! 随即徐大升喝令道:“先拉下去关进柴房,立规矩!” 林泰来想了想,暂时没有鲁莽的当场反抗,且先静观其变。影片里说过,食脑才能长久! 二头领宋全却对人群挥了挥手,“你们先散去!” 然后又对陆堂主说:“大哥莫急,待我与林小子再谈谈,劝他回心转意,毕竟强拧的瓜不甜。” 陆堂主拧着眉头,很唏嘘的叹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有人讲道义了,这林小子肯定是想索要好处!” 随即陆堂主探讨着说:“给点好处也无妨,少年人血气方刚,最耐不住女色,是不是应该先收个女儿,然后再筑巢引凤,招揽养子?” 其余头领们撇撇嘴,吸引少年人的除了色还有财呢,大哥就是不想破财。 但嘴上都承应说:“大哥高见!” 其后陆堂主又询问说:“兄弟们都帮我想想,从哪里能寻个好女儿来?” 这就有点为难兄弟们了,就他们这点身份地位,还是找坏女人更容易。 第二章 不一样的江湖 整个安乐堂院落分了三路,除了中路主院是头领们所居住,东西两路跨院都分给了社团底层成员当宿舍。 这些底层成员也有充当杂役的功用,住在跨院,被召唤起来做事很方便。 这时代人民群众对社团分子蔑称为“棍徒”,意思类似于古惑仔,对社团蔑称为“棍党”。 当然“棍徒”、“棍党”都是背地里的说法,当面都是叫好汉的。 林泰来今天因为拒绝了大哥的“好意”,被关在了东跨院柴房里反省。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总不能因为不肯认别人当爹,就真把自己噶了吧,这不符合儒家社会大环境的忠孝理念。 回想着穿越后第一天的遭遇,林泰来也很无语。 首先,安乐堂这个名字就不咋地,或许当今大家都觉得是“安居乐业”的涵义。 但在来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的认知里,听着就像是养老等死的意思,哪像个正经的黑社团名称啊。 其次,社团画风有点说不出来的清奇古怪,从历史学术角度看,感觉很不科学。 林泰来对历史那也是一知半解的,很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 黑道社团的活跃,也是建立在一定规模产业利益基础上的。 以当今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能支撑起成规模的有活力社团组织? 而且前身下乡收保护费这事本身,比被人打昏还要诡异。 在林泰来的认知里,收保护费都是找吃喝玩乐的第三产业,真没听说过找种田乡民收保护费的,难道这是大明万历朝的特色? 一个几十人的社团,还没有大宗族人口多,凭什么去收保护费? 忽然柴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林泰来的思路。 林泰来抬头看去,原来是社团二头领宋全。 不知为何,林泰来脑中冒出了一行字“宋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然后又找回了一点原身的记忆,这位宋二头领似乎与原身父亲有那么一丁点交情,面上称一声“叔”也过得去。 “你究竟犯了什么浑,还是被鬼迷了心?为何要拒绝堂主?”宋全严厉的质问说。 林泰来明白,宋全生气是有道理的。 原身先前私下里答应过宋全,愿意给陆堂主养子,今天他却拒绝了陆堂主,其实算是出尔反尔了。 这个锅,穿越者林泰来只能背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面对“长辈”的责问,他就只能长叹一声,蹲在柴火堆上,深沉的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还你娘的脑袋!宋全更生气了,呵斥说:“别说鬼话糊弄,说人话!” 林泰来就更直白的说:“叔,混黑没前途的!” 宋全很诧异,他这个社团智力担当竟然没听懂,又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前途?安乐堂怎么就没前途了?” 林泰来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的答道:“在当今的大明天下,官府才是百姓的父母,才是高高在上的青天! 社团就算一时风光,其实也是抢了官府的利益,最终命运也必将是被官府清除掉! 所以说混黑没前途,除非够胆造反并且成功,才能黑变成白!” 于是宋全更惊讶了,“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失心疯了?我们抢了什么利益?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林泰来心里犯嘀咕,当今社团思想理论这么落后的吗?就连宋全这样的智力担当,也看不清社团的本质? 又听到宋全继续说:“官府还要靠我们征收钱粮税赋,我们安乐堂这样的社团都是给官府办事的,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卧槽!林泰来真是大吃一惊!情况与自己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忽然间,林泰来想到了一个历史名词——包揽钱粮! 简单的说,就是很多普通农民百姓害怕与官府打交道,因为经常会遭受官府胥吏的无底线敲诈盘剥。 所以很多百姓会将钱粮交给有能耐的人,让这些能人代替交税,这样百姓就免去直接与官府打交道之苦。 时间长了,官府反而要靠这些“包揽钱粮”的能人,来完成征税任务。 毕竟官府也有“皇权不下乡”的传统,就凭衙门里的有限人手,想要覆盖城外广阔的农村地区几乎不可能。 更别说征税这种特别繁琐的事务,尤其苏州府还是大明钱粮赋税任务最重的地方,税务征收是一件庞大的系统工程。 所以在县衙与乡村之间,才有了安乐堂这种社团生存的土壤。 林泰来也明白了,为什么原身会有下乡收钱的行为。 安乐堂收的就是“保护税”,是合法的皇粮国税,而不是林泰来误以为听错的“保护费”。 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是官府权力的延伸,是衙门绕开原有体制伸向乡村地区的触手。 而不是林泰来认知里,那种与官府抢夺利益非法地下势力。 所以刚才安乐堂二头领宋全才会说,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看着哑口无言的林泰来,宋全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醒了后,就跟个傻子一样?啥都不懂了?” 林泰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反而先被人鄙视了。但也怪不得别人,还真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谁能想到,这世道还有可以帮衙门合法收税的黑道社团? 这样的社团,当然不会被官府清除扫荡。 但是,林泰来仍然不想混社团,这是研究八股文博士穿越者最后的倔强。 上辈子迫不得已,浪费大好青春年华,研究了几年毫无用处的八股文,谁肯甘心? 如今屠龙之技终于有了使用机会,如果错过,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付出吗! 而且社团再有前途,还能比读书科举有前途?天下最大的几个社团,都在宫廷朝廷! 感受到了林泰来退出江湖的决心,宋全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风声?” 这句话让林泰来莫名其妙,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但林泰来仍然保持镇静,故意套话说:“我又不是真傻子,还能什么都觉察不到?” 宋全又叹了口气,可能是念及一点香火情,说出了一点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内幕: “前天你下乡被偷袭,表面上最大的嫌疑是和义堂,但背后另有指使者,不知道是范家还是申家。” 不用宋全详细解释,林泰来已经从原身记忆里找到了范家和申家的相关资料。 “天平山范家?”林泰来紧张的问道。 宋全点了点头。 “开始在胥门外建设家族义庄的那个申家?”林泰来发自内心的颤抖着问。 宋全再次点了点头,林泰来差点就直接跪了。 范家,祖宗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在苏州府绵延几百年几十代的名门望族! 申家,当今大明首辅申时行的申家,近十年崛起的苏州府新贵家族! 万历朝太危险了,林泰来想穿越回二十一世纪。 他一个小喽啰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劳驾范仲淹的子孙,或者申首辅的近亲来指使偷袭? 史料记载,包揽钱粮者多为“豪猾”。 豪,豪门大族;猾,社团棍徒歇家。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第三章 网文都是骗人的 林泰来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柴房里睡的。没有陆堂主的发话,别人不会放他出来。 在睡梦中,林泰来彷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学术大会上,一群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的学术大咖侃侃而谈,林泰来也混在其中。 期间有人对林泰来问:“这位老师看着很面生,您是做哪方面文学研究的?” 林泰来如实回答说:“八股文。” 这个回答引起了一阵笑声,居然看到一个研究八股文的大活人。 这可能是最冷门的专业方向了,搞八股文研究的人,全国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个。 有个刻薄的人嘲弄说:“这里是古代文学学术大会,八股文也算文学?” 林泰来林博士内心十分悲哀,作为八股文学术全国前十的人物,竟然会遭受这样的嘲笑。 他当晚气得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在万历十三年醒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青年万历皇帝对强权首辅张居正的清算已经完成,朝廷翻开了新篇章,进入了没有绝对权威的大乱斗时代。 在东北,某个野心勃勃的酋首已经凭借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直的进程。 而在苏州府吴县横塘镇安乐堂东跨院柴房,林泰来又做起了做题改变命运的美梦。 文能上马镇朝廷,武能提笔三大征,梦里什么都有。 鸡鸣天亮后,有人送了碗米粥进来,但林泰来完全吃不饱。 这可就让林泰来难受了,无论以后想做什么,总得先想办法出去。 正在这时,社团二头领宋全宋叔又过来了,对林泰来问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林泰来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认人当爹的习惯,心里膈应。 “昨天说的那些,你不害怕吗?”宋全又问。 林泰来答道:“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是范家或者申家捣鬼,那也是针对安乐堂来的。又不是刻意针对我个人,我怕什么?” 宋全叹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变聪明了,还是变蠢了。明明有成为少堂主的机会,为何就是不肯?”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我林泰来行走世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忠孝! 我生父尚在,又怎能为了一时富贵,认他人做父!” 当今社会风气早就过了朴实刚健阶段了,进入了有可能是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最浮躁的年代。 想成为名流,都要炒作和凸人设,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宋全轻笑几声:“我问过你爹了,你爹说全家七八口人就种着四十亩官田,根本养不起你,你爱去哪去哪! 反正你家里还有三个哥哥,用不着你养老送终。” 林泰来:“” 这些都什么道德素质,亲生儿子说不要就不要!难怪圣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 宋全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岔开话题说:“叔,你为什么如此积极,一心想劝我去当少堂主?” 宋全愣了愣,这是什么问题? 于是林泰来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根据我大量阅片经验得出一个猜测。 莫非你身为安乐堂主计,贪污了社团钱粮,然后就想扶植我上位,也好以后帮你遮掩?” “我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宋全顿时脸色涨的通红,顺手抽起一根细长木棍,朝着林泰来就打。 林泰来连忙跳着开了闪避,“叔,你是不是心虚了?” 过了一会儿,宋全自己先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住了手,“你说实话!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这个目前唯一有可能帮到自己的人,林泰来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虽然一个社团底层棍徒说要去科举,听起来很疯狂很不可思议。 “我想去参加科举试试看。”林泰来小心翼翼的说。 “就这?”宋全轻飘飘的回应了两个字。 反倒是林泰来惊讶了,“你不感到异想天开,不感到石破天惊,不感到难以置信?” 宋全没好气的说:“我震惊个卵子!全县几十万人,全苏州几百万人,谁不想参加科举?” 林泰来无言以对,苏州府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科举盛地,科举文化可谓深入人心。 宋全继续说:“你知道去年县试去了多少人吗?八千人!最后有几个过关的?五十个! 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道试!然后也只能成为生员秀才,距离成为老爷还远着呢!” 听到这里,林泰来也是感慨万分,要是穿越到贵州就好了。 听说在贵州这种省份的极僻远县,只要能写字认字并通读四书,就能考中秀才! 不然的话,在那些县里,就真没人了。 最后宋全反问道:“所以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去参加科举? 只说最初级的县试,几千个里选几十个,你凭什么让知县选你? 在县衙里,连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最后宋叔总结说:“想要混科举这条道,全凭三样东西!有钱,有势,或者有名!”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我心里有数,打算先靠诗词出个名,然后再看下一步。” 网文里有那么多前辈示范过,如何靠诗词来扬名发家,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抄作业谁不会? 宋全疑惑的说:“你什么时候会写诗词了?” 林泰来挺起胸膛,打算开始表现一番。 但宋全不给机会,略过了“考察并大为震惊”这个程序,直接说: “好,就算你会写诗词了,那又有何用?你入不了宗门,谁肯替你扬名?” 林泰来诧异的问:“写诗词还要加入宗门?” 宋全看林泰来就像是看一个笑话,“连我都知道,当今文坛以我们苏州太仓王世贞为宗! 宗门下有什么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的组合,同气连枝互相呼应! 你文才比徐文长如何?那徐文长不一样被王世贞宗门斥为垃圾! 但人家宗门收人,也是要看背景看地位的!你这样的下流棍徒,他们肯定不收!” 这次终于轮到林泰来蹙眉了,现实似乎再次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啊。 宋全继续问:“你想离开安乐堂,又以科举为业,那你拿什么去生活?读四书五经也不当饭吃!” 林泰来倔强的说:“我可以卖诗词卖文章,纵然清贫点,也可以安贫乐道!” 宋全闻言哈哈大笑,“这世道哪有卖诗词的?诗词也是能卖的? 唐伯虎写诗好不好?你肯定听说过唐伯虎卖书画,但你听说过卖诗词没有? 你要打算卖诗词为生,那就不只是清贫了,而是饿死! 文章确实有卖的,但你卖文章又能卖几个钱?文章价格是与功名匹配的! 比如阁老卖一篇墓志铭可能价值纹银百两。而就凭你这身份,谁要你的文章?” 林泰来:“” 这不科学啊,网文里很多主角都是靠抄诗词起家赚钱的,难道自己被骗了? “那没有产业的底层文人,就活不下去了?”林泰来有点不服的说。 宋全科普道:“底层文人真正能糊口的是书法绘画这些实物,如果出了名,书画价值就更大! 比如石湖文家,就是从祖上文征明开始,靠卖书画发家的,成为本县几大家族之一!” 林泰来真不会书画啊,他没想到,自己设想的道路,居然被宋叔否定了个七七八八。难道自己穿越的方式不对? 又听宋叔叹道:“做人还是脚踏实地一些,今晚与和义堂谈判,会有县衙的人到场。 我会想办法带上你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县衙的人。 如果让县衙的人帮你说几句话,没准县试还有机会过!” 林泰来对社团“讲数”没兴趣,但又听说地点在“会所”,就又有兴趣了。 网文里多少前辈验证过,这时代想要扬名,舆论传播一是靠文人圈,二是靠会所里的那些女人。 第四章 换一批! 安乐堂二头领、主计、智力担当宋全从东跨院柴房里出来,便来到了中路大厅。 其他几位头领都在这里,堂主大头领陆义斌问道:“林小子状况如何?” 宋全答道:“我听说,想招揽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就要带他阅尽世间繁华;想招揽历经沧桑的中老年,就要带他看看青梅竹马。” 陆堂主迷惑不解:“啥意思?说点我能听懂的!” 宋全补充说:“就是今晚与和义堂谈判,带上林小子,让他感受一下大人的世界,知道做少堂主能享受到什么。” 陆堂主颇感为难,捻着虬髯说:“约定了一家只能三个人上桌,宴席和陪酒粉头的费用也不便宜” 宋全答话说:“大哥你,我,还有林小子,加起来正好三个人。 况且林小子能以一当十,可以护卫大哥安全,岂不美哉?” 三头领徐大升顿时不满了,本来今晚去苏州城“讲数”,安乐堂这边计划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出马。 如今宋二哥想把自己换成那个林小子,又是几个意思?自己这个三头领不配代表社团去吃喝玩乐? 宋全又解释说:“堂里必定要有人坐镇,以防万一,三弟留下担当重任正合适!” 陆堂主稍加思索,谈判的地点不在自家地盘上,还是带着林小子更有安全感。 上次虽然林小子被打昏了,但那也是一个打十个的情况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徐三弟在外面动辄留宿包夜,太费钱了,十分不划算。 所以把徐三弟换成林小子,能节省不少社团经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今晚就让林小子同去,三弟留下守家!”最后陆堂主一锤定音的说。 下午又喝了一碗白粥后,林泰来被放出来了,又被带到后门水边,准备上船。 苏州府这地方,最大的交通特点就是水网密布,堪称天下之最,宅院格局大都前门临街后门河道。 还有个特点就是水陆平行,尤其在苏州城内和近城的地方,有陆地道路的地方就有河道平行。 所以双腿能走到的地方,坐船也能抵达,相对于走路而言,坐船当然更舒适些。 陆大头领和宋二头领先后上了航船,进入船舱坐下。 社团座船还是挺宽敞的,林小喽啰似乎也想跟着进船舱,但被宋二头领瞪了一眼。 “如果你不当少堂主,只能站在外面船板上!”宋叔如是说。 林泰来只感到,一股浓烈的pua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也只能学着其他小喽啰,背对船舱,双手抱胸,两腿微微岔开挺立。 文化人林博士对这种派头有点抵触,对旁边的社团同伙抱怨道:“我们简直像个打手小弟。” 那同伙诧异的反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是打手小弟?” 林博士:“”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尽快洗白! 安乐堂大本营横塘镇位于胥江和大运河的交叉口,距离苏州城大约有十来里,通过胥江水路与苏州城胥门连通。 在苏州城周边,横塘镇算是比较繁华的镇落了,当然比起北边鼎鼎大名的枫桥镇,那又是差了一大截。 苏州城有个特点,从商业角度而言,西边城外“近郊”比城里还要繁华几分,“市区”已经蔓延到城墙外。 以西北阊门为核心,向外延伸出三条商业中心街区。 第一条就是阊门向西,一直到枫桥镇的十里枫塘,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商业区,大运河与苏州城连接的主干道。 第二条是阊门向西北,一直到虎丘的七里山塘,一样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 第三条就是南濠,由阊门沿护城河向南,一直到胥门外。 而且胥门距离府衙、县衙都近,所以官方招待大都安排在南濠,达官贵人出现的比较多。 今天安乐堂与和义堂谈判地点就在南濠,停舟上岸,两个头领带着四五个喽啰进了没有牌匾的大门。 在二门有人领路,又来到东夹道的小院落。 这院中正面有厅堂,按照约定安乐堂这边能进去上桌的只能有三人。 这次宋二头领履行了承诺,喊了林泰来上桌,没有让林博士继续在外面站如喽罗。 林泰来坐在席位上,好奇的打量着厅内的陈设,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确实“古雅”。 宋二头领暗自得意,一切尽在掌握! 等你这小儿今晚感受过跨阶层的生活后,再让你当个只能站在门外的小喽啰,你肯定就不能甘心了。 “小子感觉如何?”宋全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博士收起好奇心,很有预判智慧的答道:“根据我的阅片经验,像这样的谈判,必定要发生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说不定还要挂掉一两个头领。” 安乐堂两位头领:“” 看了看林泰来那足以一拳一个小朋友的体格,宋叔又赶紧叮嘱道:“多用脑子,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就在这时,十来个莺莺燕燕走进了厅里,面对客人站成一排,齐声道了个万福,抬头接受客人的检阅。 林泰来精神一振,在这陌生的四百多年前,终于找到一种熟悉的场景了! 不过仔细看过后,林泰来便大失所望,这排粉头勉强只能算中人之姿,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陆堂主和宋叔一人点了一个,留下来陪酒。 林泰来下意识的,娴熟的挥了挥手,仿佛见多识广的叹口气,意兴阑珊的说:“换一批!” 陆堂主和宋叔一起诧异的看着林泰来,此子有点不对劲。 不多时,又新进来一排莺莺燕燕。林泰来看过,这批妹子质量倒是好了不少。 就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大眼小脸白净类型妹子,还是娴熟的抬手指了指,淡定而言简意赅的说:“就你吧!” 陆堂主和宋叔齐齐愕然,这林小子的姿态似乎有点过于娴熟了,不符合没见过世面毛头小子的人设,而且眼光还贼高! 他不知道第一批粉头陪酒只需要二钱,第二批价格却高达五钱吗? “从他月钱里扣!”陆堂主咬牙低声对宋全说。 一个月钱一两的小喽啰,竟敢点五钱档次的妹子! 安乐堂这种以收保护税为主要产业的社团,大部分收入都要给衙门上缴的,其他灰色收入有限。 一年加起来利润不过几百两,再给社团成员发发月钱,补贴下老叔爷们,就不剩什么了。 拿着社团经费充豪客,这种行为太可恶了! 宋全寻思着,要不要劝林泰来退掉五钱档次的妹子,再换一个更匹配身份和经济状况的。 正在这时,有个穿着青色吏员袍服,头戴短翅帽的中年人,昂首阔步的迈了进来,打断了宋全的意图。 第五章 一张大饼 这名中年吏员姓名章廷彦,乃是吴县县衙的一名粮书,也是安乐堂这个社团的直接上家,给社团饭吃的那个人。 如果以现代人的感觉,粮书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很土鳖。 但在大明,粮书里的“粮”字不只是粮食,指的是钱粮,也就是税收的代称。 所以粮书的意思,就是负责税务征收的书吏,还有划分田地税收等级的权力。 地方衙门事务,钱粮为首要。尤其是朝廷最大财源江南地区,钱粮更是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朝廷和皇宫吃喝拉撒的。 重要到可以从县衙六房里的户房,又单独分出一个粮科,专门负责钱粮征收。 粮科吏员便称为粮书,在县里绝对称得上实权人物,在县衙吏员这个阶层中,算是最顶级的一档。 安乐堂的地盘,就在章粮书所管的片区内。 章粮书的待遇果然不同,在主席上坐好了后,便直接有两个粉头左右侍奉,还端来铜盆,伺候章粮书洗脸洗手。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陪着笑说,“章先生你看,那和义堂完全不把先生你放在眼里,今天竟敢迟到!” 章粮书放下手巾,冷声道:“先不要说那和义堂,先说你们安乐堂的问题! 去年你们拖欠的一百零五两金花银,八百八十石漕粮、七百二十两折色银、八十四石白粮,什么时候缴上来?” 正在准备与五钱档次粉头小妹学习知识的林泰来,也稍稍分神惊讶了一下。 这章粮书的记性很可以啊,如此多科目也能一条一条的随口罗列,能在县衙占住粮书位置,果真有几把刷子。 陆堂主脸色顿时苦了下来,“去年不是报了水灾,所以多欠了两三成 章先生你也知道,反正年年都在欠税,欠的都疲了,想从民户手里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啊。” 章粮书拍案喝道:“往年的欠税我不管,县尊也不管!县尊只要将去年的欠税补上!” 如果不是林泰来继承了原身记忆,对当今税收知识有一点了解,只怕连这几句对话都听不懂。 “年年都欠税”的内涵是,苏州府虽然税收负担天下第一重,但也相应的形成了“欠税文化”进行调剂,罕有真正收齐的年度。 平均下来,基本上苏州府每年都会拖欠朝廷四分之一左右的钱粮。 经年累月越欠越多,就成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的心态了,所以陆堂主才会说“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 但在苏州乃至于江南官场有个潜规则,钱粮能征缴到规定额度的七成,地方官就可以不受惩戒了。 能有八成,地方官考绩就是合格了;能到九成乃至于完全足额征缴,那就是卓越了! 苏州府府城分为了两个县,靠西南的吴县和靠东北的长洲县。 而去年因为报了水灾,吴县钱粮实际只征收了六成,破了七成这个安全线。 而且这个拖欠是发生在现任知县任期内的,严重影响到了知县的考绩。 所以章粮书又会说:县尊不管往年的欠税,只要补缴去年的! 任务难度太大,陆堂主不接话了,只是自顾自的唉声叹气。 章粮书指着陆堂主,呵斥道:“这是县尊压下来的任务,就问你能不能做?不能做就换人!” 二头领宋全连忙回应说:“能做!能做!安乐堂一定尽力!” 章粮书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别说我不给机会,如果你们有能力做事,我考虑将你们旁边的一都也交给安乐堂打理!” 林泰来听到这里,感觉这章粮书的言行其实更接近于自己认知里的社团大佬形象。 这时代乡村地区习惯于用“都”和“图”来划分地界,类似于乡和村的概念。 可以理解成,都就是乡,图就是村。还有更小的单位叫圩,类似生产小组。 吴县共有三十六个都,章粮书分管的片区就是一都、十一都、十三都等几个都,是份量最重的粮书。 又比如林泰来的户口本地址就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十三都(乡),五图(村),露字圩。 安乐堂主要地盘就是十三都,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十三都“清一色”。 而章粮书说到的一都,听序号就知道地位有多重要! 这吴县一都在十三都的东边,隔着大运河相邻,范围大致是大运河以东,城墙(南濠)以西,枫塘以南! 也就是说一都在地理上挨着苏州城,枫塘和南濠两条最繁华的商业区也在一都的地理范围内,当然商业区是不交农业税的。 这就是一都和十三都虽然只隔着一条大运河,但一个是“一”,一个只能是“十三”的原因。 如果说府县同城的吴县是苏州府首县,那么吴县一都就是全苏州府的首“都”,第一乡! 其实自信点说,这是天下第一乡也说得过去,没有哪个乡能比吴县一都的经济基础更优越了。 林泰来根据自己的阅片经验理解,占有一都的性质,差不多相当于港片宇宙的一统“油尖旺”。 很明显,章粮书画了一张大饼出来。 面对大饼,沧桑过的中年人会感到不安。 陆堂主和宋主计对视一眼,都隐隐有所忧虑,章粮书会有那么好心? 而青少年人面对大饼时,却往往会热血沸腾的思绪纷飞。 大饼闻起来太香了,林泰来再次分神,停止了向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情不自禁的陷入了幻想。 如果拿下一都当地盘,然后进一步垄断枫塘、南濠两条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业贸易中心,成为金山银海的大明首富也不难啊。 到了那时,以当今礼崩乐坏的社会风气,一切用金银开道,成千上万的银子砸下去,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尔! 若能拿出十万两,只怕连以爱财闻名的万历皇帝都能买通!就算十万两不行,几十万两也必定可以! 比如给朱翊钧这么多银子,买个状元,看姓朱的干不干? 等幻想到极致时,林博士又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因为一步一步的做实事实在太累了,还是务虚比较轻松。 想办法炒作扬名,然后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士路线不轻松吗? 还是从学习知识开始吧! 林泰来收起了其他心思,不再理会章粮书、陆堂主、宋叔谈论的杂务。 然后伸出强壮到能跑马的胳膊,温柔的揽住了五钱小妹,温文尔雅的问道:“你,懂诗词吗?” 很多穿越前辈的诗人之路,都是在这样场合开始的。 五钱小妹故作娇羞的低头,然后偷偷翻了个白眼,答话说:“这位好汉如果想谈论诗词,请去八大院啊,拿奴家取笑做甚?” 八大院?林泰来眼睛一亮,这就是他想要学习的行业知识! 他正要继续深入学习时,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领头的人扯着嘶哑的嗓门叫道:“啊嘿!我来迟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和义堂那边的人到了。 那领头之人大概就是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四十来岁年纪,脸瘦长如刀削,两撇鼠须,走路鹰视狼顾。 武一魁扫视了几眼状况后,突然伸手拧了一把林泰来身边五钱小妹的脸。 然后又对陆堂主讥笑说:“瞧你们几位的女人,安乐堂已经没大小了吗? 难怪你这堂主越混越差,连一个小喽啰的档次都不如!” 第六章 没这么憋屈过 五钱小妹的脸被武一魁武堂主拧得疼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林泰来极度不悦,无论是谁,正要深入学习知识时突然被打断,也不会高兴的。 如果你武堂主想要“讲数”,请去找旁边的陆义斌、宋全,或者主座上的章粮书,不要来烦他林博士! 他就是来学习诗词,弘扬传统文化的,跟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社团成员不是同路人! 所以林泰来抬手一巴掌,就把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爪子打开了,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武一魁有点意外,一个只是个龙套背景的小喽啰,竟敢如此扫自己面子! 刚才摸得是你身边的粉头小妹,又不是你这个汉子! 武一魁便继续陆堂主发着狠话:“看来安乐堂还真是没大小没规矩了,一个没名没号的小崽子,也敢向我伸手!我替你教教他做人!” 然后朝着身边另两人下令:“拖了他出去,砍一只手!” 这两人号称是和义堂的哼哈二将,武堂主带在身边自然是充当护卫和打手,闻言就向前一步,凶狠目光锁定了林泰来。 林博士却没理睬和义堂几个人,安抚着五钱小妹,很冷静的分析说:“不要害怕,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他们和义堂只是想杀鸡骇猴,先声夺人,拿我立威而已。扫的是安乐堂的面子,我们堂主会出面挡下的。” 和义堂堂主武一魁:“”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 厅内气氛忽然古怪起来,大部分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陆义斌。 卧槽尼玛!陆堂主心里骂了一句,然后不负众望的拍案而起,朝着对面并指如戟,厉声怒喝道: “武一魁你放肆!我安乐堂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规矩!” 这一套言行下来,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美的演绎出了社团大哥的规定动作。 但陆堂主总觉得,今天像是给别人演戏的。 然后安乐堂的二头领宋全也跟着起身,同样对着武一魁怒目而视。 两大社团高层对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陪酒的粉头们很配合的花容失色! 林泰来左看右看,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再次安抚身边的五钱小妹说: “社团讲数开场一般都这样,而且这种虚张声势的对峙,大都是无果而终,不用大惊小怪。” 两堂口众人:“” 和义堂堂主对安乐堂堂主大吼道:“你确定还要保他吗?” 本该义气凛然、袒护自家社团成员的安乐堂堂主,竟然犹豫了那么一瞬间。 林博士不耻下问的对五钱小妹请教说:“你刚才所说的八大院是怎么回事?我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对这些很感兴趣。” 五钱小妹轻轻推了一把林泰来,用眼角瞥了瞥陆堂主和宋全,提醒说:“好汉爷还不站起来?” 哦哦!林泰来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路人,也是这次社团讲数的参与者。老大和老二都站起来了,自己还坐着就太不像话了。 于是林博士连忙站了起来,还撸起了袖子,以壮己方声威! 先前目光锁定了林泰来的和义堂“哼哈二将”忽然瞳孔紧缩,暗暗扯了扯武堂主,开口劝道:“大哥稍安勿躁,有话好说,还是要以理服人。” 林博士隔桌子坐着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明显。 但是当他站起来后,一米九多的身高,二百斤多的体重,压迫感就出来了。 尤其是撸起袖子后,露出了强壮结实的小臂和砂锅般大的拳头,筋肉里面充满了教养。 武一魁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立刻就认识到,今天只带了两个人进来,真打起来绝对不够用! 所以今天不适合谈判了,还是找机会走人! “砰!”再次有人重重的拍了桌子,县衙的章粮书厉声呵斥道:“我章廷彦还坐在这里,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武一魁指着林泰来,对章粮书说:“能上桌的应该是堂口头领,小喽啰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们安乐堂却让此人上桌,这是什么大小规矩?说明安乐堂完全没有谈判诚意!” 宋全按住了林泰来的肩膀,防止林泰来冲动。 然后宋全又给了林泰来一个眼色,就是林泰来也不懂宋叔这是什么意思 却又见宋全对武一魁说:“如果要讲大小规矩,你来得比章先生还晚,怎么说?难道你比章先生还大?” 祸水东引,又夹杂了狐假虎威,还带着三分驱虎吞狼,不亏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武一魁散漫的随手捋了捋几根乱发,略带敷衍的答道:“我是从枫桥过来的,沿路河道拥堵,行船就慢了。” 看看安乐堂在章先生面前的谦卑,在看看和义堂的嚣张,正常人都能感受到有问题。 这和义堂怕不是得到了什么依仗,另有了大靠山,所以才敢如此敷衍章粮书? 对此章粮书本人也很明白,现在算是一个重要时刻了,接下来怎么回应武一魁,是非常关键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必须把武一魁的气势压下去! 要向大家展示出,他章廷彦才是这一亩三分地话事人的风范! 但章粮书还没有想好台词时,忽然就有人插嘴问道:“武堂主是坐什么船来的?” 武一魁下意识的答道:“藤篷船!” 这是城市河道上很常见的载客船只,不足为奇。 他答完了才发现,问话的原来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小喽啰。 林泰来便冷笑几声,神态鄙夷的说:“我们坐的都是彩阁船,都是官座船,你坐藤篷船,怪不得你堵船!” 安乐堂这边的二位头领不禁愕然,他们这伙人明明是乘坐大乌篷船来的,怎么就成了彩阁船? 然后林泰来“啪”得拍了桌子,铿锵有力的说:“所以你坐藤篷船,根本没资格来这里谈事。” 找到机会训斥完对方,林博士终于念头通达,可以心平气和的继续学习知识去了。 武一魁愣了愣,这小喽啰的几句话,有一种莫名的气势,把他镇住了。 随后他又感觉,自己丢了堂主的脸面,居然被一个小喽啰鄙弃呵斥! 反应过来后,武堂主勃然大怒道:“戳你娘!找死!” 林泰来再次站了起来,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两条粗壮的教养。 武一魁自从当上了和义堂的堂主,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憋屈过! 动手打不过,动嘴也说不过! 如果还有下次谈判,至少要多带十个人! 第七章 还不太适应 还在寻思台词的章粮书不禁皱起了眉头,安乐堂带来上桌的这个小喽啰,实在有点抢戏,这里到底谁才是大佬? “都给我坐下!”章粮书不容置疑的喝道,又对武一魁说:“你也找位置坐下!” 出完气的林泰来也就不再搭理社团谈判的事情,又一次与五钱小妹进入了学习状态。 五钱小妹指点说:“八院指的是苏州城八家场院,都拥有可以自主挑客资格的雅妓。 她们都有文艺特长,工诗善词、能书善画的,只接待自己认可的客人,而且有固定的小圈子,很少见生客。” 林泰来若有所思,这不就是类似秦淮八艳和才子们的故事吗?便又继续询问起来。 在另一边,没有林某人的捣乱,谈判气氛终于正经了起来。 武一魁跋扈的说:“大家都是帮衙门做事的,你们安乐堂去年只收上来六成税,我们和义堂帮你们催收一下欠税,有什么问题?” 陆义斌反讽道:“听说你娘子花容月貌年少风流,却经常得不到满足,我去帮帮你,行不行?” 武一魁反过来鄙视说:“还想帮忙?就凭你这半截进土的玩意能行?” 陆义斌指向林泰来,“我可以派林小子去帮忙,绝对让你家娘子满足!不用谢!” 正在学习的林泰来:“???” “够了!”章粮书直接叫停了谈判。 武一魁又说:“去年大家都报灾,安乐堂只收了六成,而我们和义堂却完成了八成! 正所谓能者多劳,做事好的就该奖!但愿章先生给我们和义堂一个公平!” 章粮书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公平?” 武一魁答道:“听说官府要把一都这片风水宝地分包出去?我们和义堂可以接下来,也省得再去安乐堂的十三都讨饭吃了。” 陆义斌和宋全微微失色,如果让和义堂占了一都,那以后只怕就没有什么安乐堂了! 现在和义堂的实力本身就强于安乐堂,如果再吃下了一都,以后的实力就是安乐堂的两三倍了。 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这样的差距足以让和义堂轻松吃下相邻地区的安乐堂。 不过让陆义斌和宋全稍感安心的是,因为他们态度恭敬,章粮书对他们安乐堂的观感肯定更好。 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开口道:“章先生应当有所耳闻,和义堂所在的十一都,素来民怨沸腾! 为了催收钱粮,和义堂无所不用其极,乡民多有被逼着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还有不少被逼着借了厚利债的,自杀身亡的也有! 这些民怨积累起来,都是不安稳的因素,如果再让和义堂打理邻近城郭的一都,怎能让县尊放心?” 武一魁冷笑着反驳说:“难道他们还敢造反?县衙是不是得到了钱粮?” 然后又对章粮书道:“把一都这块宝地,给他们这个只能收上六成税的堂口,简直就是个笑话! 章先生,你也不想因为因为拖欠大量税收,被县尊大老爷责罚的吧?” 章粮书沉吟了片刻后,做出了裁决:“一都那片地方状况复杂,先分出五图给和义堂试试。 但夏税之前,和义堂不许再侵扰安乐堂地盘,如果安乐堂收不齐去年欠税,事情就再定!” 武一魁点了点头,“可以,先这样也好!” 陆义斌和宋全都很意外,没想到章粮书竟然完全偏向武一魁,在更多的钱粮面前,一点“旧情”都不讲了。 陆义斌不敢和章粮书翻脸,只能诉苦说:“章先生,这样会让我们安乐堂很难办。” “难办?”武一魁嗤声道:“那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武一魁就极度嚣张的顺手掀了面前桌子,桌上碗碟碎了一地,然后起身就向外走。 事情都谈完了,他也没耐性继续在这里磨蹭了。 林泰来正在与五钱小妹深入交流,继续扩展自己的知识储备。 “你是说,最方便外人接近雅妓的机会是游园会?还会有大家族的仕女参加? 游园会上,男女混杂不忌,这都是真的?现在风气这么开放了吗?” 林博士说着话时,突然有一堆碗儿碟儿劈头盖脸的砸到自己头上身上,汤汤水水菜叶肉块也顺势把自己上半身浇了一遍。 各种味道混合着扑鼻而来,连五钱小妹都忍不住拉开了一点距离。 林泰来下意识站了起来,侧头望去,却见武一魁身前的宴桌被掀了。 而自己坐在武一魁的斜对面,又正好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掀桌的。 小厅本就不太大,武一魁掀桌后,桌上的碗碟自然就朝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混账!林博士出离愤怒了,自己下午为了参加今晚这场活动,刚借钱买的新衣! 武堂主掀桌是随手掀的,谁知道正好弄了林小喽啰一身,也算是天意了。 林泰来坐在靠外的位置,临近小厅门口,武堂主向外走的时候,肯定要路过林泰来身前。 他暂时停留了一下,霸气的伸手点了点林泰来,临走前放狠话说:“小贼才你等着,定然叫你生死不能!” 武一魁说完就要继续往外走,林博士本就已经怒气冲冲,被彻底点燃后,挥起砂锅大的拳头,就全力向武一魁打去。 武堂主抬起了胳膊格挡,但是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这点格挡并不足以抵消林泰来的拳头。 反而让林泰来的拳头目标从脸颊稍稍向上偏移,巨大的力量直接击中了武堂主的右侧太阳穴。 让武堂主脑中顿时锣鼓齐鸣,眼前直发黑,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怒不可遏的林泰来又是一记勾拳,再次直接击中了没有反抗的武一魁的下巴,旁人仿佛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而且这一记勾拳打出了惊人的视觉效果,武一魁整个身体近乎浮空,向后仰着平躺落地。 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瞅着进气出气都要断了。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短短的两拳时间也不足以让其他人彻底反应过来,厅内众人都惊呆了。 放几句场面狠话而已,这就想要杀人了? 林泰来有点错愕的看了看拳头,在会所平平常常的打个架而已,就能打成这样?原身的力量如此之大? 又抬起头来,很不好意思的对众人说:“抱歉,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体的力量。” 和义堂哼哈二将悲愤的叫道:“如果大哥没了,我家大嫂不会放过你的!” 第八章 大佬不仁 随即这哼哈二将检视堂主武一魁状况,却见武堂主满口鲜血,气息渐渐断绝,眼看着像是活不成了。 林泰来上辈子被忽悠办健身卡后,无聊时参加过几堂搏击兴趣班,练了几下出拳和所谓的发力姿势,很业余的那种花架子,基本没有卵用。 可是真没想到,花架子和这具高大强壮的身体结合起来,威力如此巨大,打出了一力降十会的效果。 一记正中太阳穴要害的摆拳加一记粉碎下颚的上勾拳,几乎就能要了人命。 这就算是失手杀人了?林博士自己的指骨还在隐隐作痛。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穿越过来的守法公民,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大咖,心情很有点别扭。 虽然被打到躺平的这人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恶霸,虽然这人威胁了自己,虽然这人以后一定会报复自己,但杀人是犯法的啊! 根据阅片经验,杀人之后又想脱罪,一种常见操作就是让别人顶罪。 可是目前这个办法行不通,在场众人里,他身份就是最小的小弟,谁能给他顶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社团堂口为保护自己这个顶级“战力”,将事情扛了下来。 毕竟自己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对社团还是具有很大价值的。 也许那边武堂主还有抢救机会,抱着一线希望,林泰来一边活动着疼痛的指关节,一边向着被迫躺平的武堂主走了过去。 卧槽!和义堂哼哈二将看到林泰来这样走过来,怕不是要追杀灭口,又吓得直接蹿到了粮书章廷彦的身边。 然后两人叫道:“安乐堂的人杀了我们和义堂堂主,请章先生做主!” 县衙粮书章先生,以及安乐堂的陆堂主和宋头领,还都在震惊中。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样暴虐的瞬起杀人实在太突然,而且如此干脆利落,视觉效果令人震撼! 现在又不是末日乱世,还是表面太平盛世,这里也不是荒郊野地,而是繁华都会! 没到人命如草芥的情况,所以当众杀人是一件很麻烦的大事! 听到和义堂哼哈二将的呐喊后,章粮书愤怒的举起茶杯,朝着林泰来比划着要砸过去。 但犹豫了一下后,章粮书的手臂很灵活的转了个方向,把茶杯砸到安乐堂堂主陆义斌身上。 同时青筋暴起的喝骂道:“混账东西!你们安乐堂想造反吗!” 按章先生的理解,安乐堂故意安排了这么一个凶狠的小弟上桌,一旦讲数结果对安乐堂不利,就当场出手杀掉对家! 他章粮书刚刚拉偏架,偏帮了和义堂,并扶持和义堂进军一都片区。 转眼之间,安乐堂小弟就当面击杀和义堂的堂主,这是对他章粮书权威的挑战!这是对他章粮书安排的不满! 陆义斌陆堂主被砸了也不敢躲,他也觉得这事挺坑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届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竟敢然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动手杀了对方社团的大哥。 虽说能杀了武一魁,对安乐堂是有利的,但做事也要讲究个方法。 当着上面大佬的面,直接动手杀人是几个意思?怎么,还想连上面大佬一起杀了? 他们是官府领导下的正规社团,又不是亡命之徒,哪有一言不合就杀对方大哥的规矩! 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回路究竟怎么了? 陆堂主回答不了章粮书,转而对林泰来骂道:“你这个贼杀才,你说!为何要出手杀人!” 林泰来举起了手,答话说:“那个武堂主还有点气,是互殴,不算杀人。” 刚才检验过,发现这武堂主可能是昏迷后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所以导致出现短暂窒息现象。 至于满嘴鲜血,多半也是下颚被重击后,舌头被牙齿咬断的结果。 至于下巴有点粉碎,可能今后影响生活,但应该不致命吧 把堵住气管的呕吐物拍出来后,可能还有救,不一定死亡。 章粮书愣了愣,心里又暗骂一句“废物”,杀人都杀不死的废物。 虽然他因为安乐堂动手杀人很生气,但也很清楚,死了的武一魁,才是最好的武一魁。 只想安稳的陆堂主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人能活着,两家堂口之间就不至于不死不休了。 安乐堂智力担当宋叔暗叹几声,便尽力捏造着说:“林小子也是心怀忠义之人,他看到武一魁目无尊长,对章先生不敬,又加上感到堂口吃了亏,所以一时义愤,做错了事而已。” 刚才武一魁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对章粮书也不那么恭敬的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全就是想拿这个做文章,打动章粮书。 章粮书忍不住又对着宋全劈头盖脸的骂道:“忠义个屁!像吕奉先一样的忠义? 我看身手倒是挺像,为小利而断然以下弑上也挺像!你们安乐堂是不是都想学吕奉先了?” 旁边林泰来赶紧解释说:“不是杀人,是互殴。” 看着躺平的武一魁武堂主,章粮书不想跟林泰来直接对话,真不是害怕,而是身份不匹配。 陆堂主没办法,只能对章粮书表态说:“究竟如何善后,还请章先生示下!” 章粮书毫不犹豫的说:“怎么善后,现在就把凶手交出去!然后要看和义堂那边怎么要求赔偿!” 又对和义堂哼哈二将问道:“你们堂口,除了武一魁,还有人能当家否?” 哼哈二将答道:“还有大嫂可以当家做主。” 章粮书便吩咐道:“行凶之人交给你们,然后具体如何赔偿,你们与安乐堂直接谈。谈不拢了再找我,只有一点,不许影响钱粮征收!” 陆义斌舍不得真金白银的赔偿,恳求道:“安乐堂与和义堂毕竟都是乡邻堂口,也都是给章先生办事的。 劳烦章先生从中说和一二,若安乐堂交了凶手出去,可否各自息事宁人,免去赔偿?”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驳斥说:“我也没那本事,让和义堂被废了个大头领堂主,还能忍气吞声!” 听到这里,林泰来无语,谈判到最后,顶罪小弟竟然还是自己!大佬为了少赔点利益,宁愿把自己这个社团第一打手交出去! 这踏马的前朝宋高宗才能拿到的剧本吧? 和义堂堂主已经被自己打废了,安乐堂正应该一鼓作气,从和义堂身上撕下一块肉,甚至吃掉和义堂,这才应该是江湖! 也许陆堂主有很多无奈,但这担当和魄力实在差点意思,完全不像片子里那些宁死不肯交人,能抗住事的大佬。 根据阅片经验,林泰来拍着自己胸脯,悲愤的叫道:“我为堂口立过功,我为堂口流过血!堂主何故弃我于不顾!” 陆堂主扭过头去,不再看林泰来。 年轻人应该知道,这就是热血江湖的另一面啊,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江湖不只是人情世故,还有冷漠残酷! 林泰来冷笑几声,既然大佬不仁,就别怪小弟无义了。 第九章 小弟无义孝女有情 今晚的变故让章先生很烦躁,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喜欢失控的局面。 便不耐烦的对和义堂哼哈二将说:“今日就先这样,你们把武一魁抬回去,也把凶手一并带走!” “啊这”哼哈二将非常为难,仰视着林泰来。 理论上来说,安乐堂是把这位凶手交出来了。 但一言不合就要暴虐杀人,身手又超出常人的强力,这样的人形兵器站在面前,他们两个又该怎么上手带走? 章先生刚才都说了,这就是人中吕布!就算是想将对方捆绑起来,也需要先靠近对方,那也太危险了。 林博士暗叹几句命运不公,自己明明是一个满腹文才的人,却要被逼着靠身体来争夺话语权,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便上前几步,对章粮书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章先生为何如此偏袒和义堂? 明明是我安乐堂对章先生更为恭敬,而和义堂又如此跋扈无礼,章先生反倒偏帮和义堂!” 章粮书见林泰来的强壮身躯离自己有点近了,不搭理人有点不礼貌,就开口答道: “因为和义堂能收上更多的钱粮,因为和义堂能出去打地盘,因为和义堂能做事!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县衙要把一都这块地方拿出来?你们安乐堂不敢应声,而和义堂就敢去插旗! 给你们安乐堂机会也不中用,还想让我偏袒你们?凭什么?” 林泰来又继续说:“但以我观之,和义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宛如东周诸侯与周天子故事,章先生岂无察觉乎?” 章粮书被说中心里隐忧,很不爽的怒道:“什么周天子!你他娘的别瞎比喻!” 林泰来说的是大实话,一开始也许是衙门指派堂口去征收钱粮,但时间长了后,一些坐大的堂口就不那么恭敬了,古今中外有无数类似的例子。 林泰来也顾不上犯忌不犯忌,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比喻,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周天子是在六师尽没后,才逐渐失去对诸侯的威权!” 章粮书皱眉道:“你还懂历史?说这些是何意?”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又抱拳行礼道:“在下飘零两世,只恨未逢明主,先生若不弃,愿侍奉左右,为先生之六师!” 章粮书:“” 这个主动投靠的转折有点生硬,让章先生很是愣了一下。 安乐堂陆堂主对林泰来怒目而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道义,对社团毫无忠义可言! 一个本社团小弟,竟然当着自己这堂主的面,公然投靠别人!刚才章粮书说他像吕奉先,吕奉先都干不出这事! 不就是社团想卖掉你平息事态吗,你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背弃社团?还有没有忠义之心了?有没有把社团当成家? 但陆堂主根据经验又能判断,林泰来这个切入点找的真准。 如果章粮书身边有了林泰来,就仿佛董卓身边有了吕奉先,足以震慑势力范围内各尾大不掉的社团。 而且吴县三十六都,不止有一个粮书,同样也能震慑其他势力范围的社团。 章先生不可能不动心吧? 却见章粮书不动声色的对林泰来说:“那你想要什么?帮你摆平和义堂?”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听说今年县试下月开考,在下只求一个中式名额。章先生能担当粮书重任,想必应该能与县尊说得上话吧?” 章粮书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人形兵器竟然提了这么一个条件。 一个混社团的,踏马的要县试名额有什么用,根本没有收益! 章粮书恼怒的说:“你莫不是消遣我?” 别人要县试名额,是为了下两步的府试、道试,一个社团棍徒哪有可能继续考下去? 林泰来连忙回应说:“绝非说笑,在下实乃真心实意!” “你读过书吗?你会写字吗?”章粮书质问道。 林泰来回应说:“区区县试而已,和读没读过书有什么关系?” 对此章粮书竟然无言以对,从这句话来看,林某人是懂县试的。 随即章粮书指着还在躺平的和义堂武堂主,淡淡的对林泰来说: “若投靠我做事,我也给你一个考验,真真正正的杀了他!后果我替你摆平!” 林泰来:“” 这个章先生到底想怎样?这是要投名状,还是要捏住自己把柄? 刚才那是怒极之下的失手伤人,算不上亲手故意杀人。 他以后可是打算混文圈的,亲手故意杀人就是一个污点。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或许都没事,很多人都干了,但亲手故意杀人不一样! 在场的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都很惊悚。 由此可见,章先生虽然一直偏袒和义堂,而且还为了武一魁被打残而动怒,但心里却是真想杀了武一魁的! 章先生想要的是和义堂,却不想要武一魁这个桀骜不驯的堂主。堂主死了换个人来做,似乎也不错。 面对章先生的心机,现在两位老江湖也不敢确定,怎么做才是对的! “怎么?连第一个考验都接不住?”章粮书对林泰来反问说,“不肯也罢,原本该怎样,还是怎样吧!” 林泰来陷入了纠结,这下真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了。 杀,还是不杀? 场内所有人都在盯着林泰来,他的下一个举动很可能会直接改变县内的江湖格局! 给林泰来陪酒的五钱小妹慢慢走到了林泰来身边,但这种气氛紧张的时候,没人在意她。 五钱小妹悄悄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这是一根尖端打磨很锐利的铜质发簪,或许是小妹平时用来护身的道具。 然后五钱小妹突然蹲下,面朝躺平的武堂主,狠狠的将发簪尖端刺进了武堂主的喉咙! 本来虽然已经濒死,但还吊着一丢丢残弱气息的武堂主,彻底一命呜呼! 现场这个惊变,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突然就如此狠辣的痛下杀手! 林泰来更是惊诧莫名,这五钱小妹突然跳出来,充当这个最后一击的凶手,到底图什么? 难不成五钱小妹对自己一见钟情,不愿意见自己成为手上沾血的牺牲品? 所以才会舍身掩护自己,动手杀了武一魁,让她自己成为了最终的凶手?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连一直稳坐不动的章粮书,也吃惊的站了起来。 武一魁无论是生是死,都能被他当作筹码,但这个筹码却被外人废了! 他又狠狠瞪了林泰来一眼,白夸你人中吕布了,结果连个女人都不如! 五钱小妹没有将发簪从尸体喉咙上拔出,缓缓站了起来,已经泪流满面。 然后对着众人开口道:“奴家是县西十一都的人,就是和义堂所在的那个十一都! 家父欠下了厚利债,被逼致死,家母为了还债,将奴家卖到这里,从此沦落风尘。” 林泰来下意识的惊讶说:“什么?你刚才与我闲聊时,说的悲惨身世难道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是人人有份的模板故事!” 五钱小妹气得翻了翻白眼,差点泪水都断流了,轻轻握了握拳头,维持着悲哀的情绪: “客官们方才说到和义堂为非作歹诸事,对客官们而言,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但对奴家而言,却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如今有机会杀了和义堂堂主,为父报仇,为自己雪恨,奴家也算得偿所愿!” 然后五钱小妹又对林泰来行了个礼:“感谢这位好汉爷,若无你相助,奴家也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现在还想求您一件事情,明日城门开了后,能否护送奴家前往县衙自首告官?” 和义堂哼哈二将看着堂主真死了,本该冲上前来报仇,但是五钱小妹和林泰来站在一起,又按下了冲动。 再次对章粮书说:“章先生还能做主否?” 章粮书答道:“她都要告官了,还能拦着不成?私底下你们自己随意,难不成面对一个弱女子,也要我来帮你们?” 陆堂主看到对家堂主被外人杀了,赖不到安乐堂头上,感觉自己又行了,很沉稳的说: “江湖事江湖了,告官算怎么回事?这不合规矩,林小子不许去!” 五钱小妹答道:“奴家只是一个堕入风尘的弱女子而已,不是江湖人。” 林泰来没鸟陆堂主,又问道:“你真要去自首?你可以跑路,这里又不在城里,夜晚不用翻越城墙。” 五钱小妹反问说:“像奴家这样,孝女手刃堂主的事情,一定会流传开吧?” “那肯定。”林泰来点了点头。 陪酒女杀社团大哥,这种事确实非常传奇,绝对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 五钱小妹轻轻笑了笑,很机智的说:“跑了又有什么意义?奴家为父报仇,手刃恶贼,算是孝女。 只要事情流传开了,或许县尊是个青天大老爷,会从轻发落呢。” 林泰来为五钱小妹的智商点个赞,想的真明白透彻,算是把她自身条件利用到了极致。 毕竟都知道,儒家社会审判讲究的是“情和理”,不但要合理,还要合情。 而且孝道是当今社会最大的道德之一,又是曝光度注定不小的案子,这里面就很有刷声望的机会。 对审案县尊来说,只要从轻发落为父报仇的孝女,就是白捡的美誉,胆子大的敢搏名的,甚至还敢免于处罚。 就算县尊收了黑钱不肯通融,五钱小妹还可以继续一级级上告,总能遇到个想搏名的刑名官。 第十章 灵感它又来了! 作为县西最大社团之一,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离奇死亡,必定是震动江湖的事情。 和义堂哼哈二将既然不能当场报仇,又因为报官不能带走武堂主尸首,便率先离去了。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火速赶回堂口,向还在等待讲数消息的大嫂汇报。 南濠地处城墙外,晚上无法进城去县衙,所以只能先让人找城外的巡检司报官。 苏州城城外一共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上每镇一个,负责城外的治安、捕盗等事务。 在等待巡检司官兵到来之前,主座上的章粮书双眉紧锁,心事重重。 他也没想到,原本是很普通的社团讲数,莫名奇妙就变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竟是这个结局。 虽然武一魁已经不再那么听话,但和义堂目前名义上仍然算是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堂口,仍然在给自己收税。 如果武一魁这个当堂主的这样挂掉,身后事都是麻烦事! 第一,如果和义堂内部乱了,地盘上的征税事务受到影响,怎么办? 第二,如果和义堂因为产生不满,背叛出去,彻底投靠其他势力,怎么办? 第三,其他势力的堂口看到和义堂死了堂主,趁虚而入抢地盘,怎么办? 还有第四,本想让和义堂去紧邻苏州城的一都片区打地盘,现在武一魁人都没了,谁能顶上? 但除了章粮书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轻松。 对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而言,武一魁死掉,凶手还是外人,那再好不过了。 而林泰来避免了留下亲手故意杀人的污点,至于五钱小妹,亲手为父亲和自己报了仇,心中块垒去除,更不会抑郁。 此时五钱小妹心有所许,对大恩公林泰来含情脉脉的搭话说:“你不是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吗,可否给奴家写一首?” 林泰来看了眼地上的武堂主,十分嫌弃。 假如把今晚当成文坛起步时刻,画风与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在杀人现场,看着尸体写诗词,一点都不风花雪月!人家前辈们都是花前月下,醇酒名妓 “啊,算了算了!”林泰来很委婉的拒绝说:“在场的都是粗人,在文化圈毫无影响力,传播不出去,写诗也是白写啊。” 众粗人:“” 五钱小妹气恼的抿了抿嘴,又略带撒娇腔调说:“留给奴家自己欣赏,也不好么?” 林泰来很干脆的答道:“没有灵感!” 林博士志向远大,不想把宝贵的文坛初体验浪费在这里。 再说五钱小妹文化水平基本没有,只是个进不了文艺圈的纯陪酒粉头,虽然姿色也算美貌,但真不值得浪费宝贵的诗词资源。 林泰来心中真正向往的,是八院里的那些雅妓,花国评选能上榜的才女们,这才是刷文名的最佳伴侣。 随后林博士果断甩开五钱小妹,又凑到章粮书身前。 毕竟章粮书应该有能力运作县试名额,在人文领域,比五钱小妹更有价值! 林博士生平只爱打熬功名,不以女色为念! “章先生您看,不是我不肯杀这个武堂主,只是被别人抢先了!所以您再换一个考验条件?” 章粮书:“” 为了心心念念的县试名额,林泰来也是拼了。 此时章粮书正在深入思考下面形势,不耐烦的指了指尸体,随口道:“考验条件?以今晚杀人为题,写个诗!” 刚才他耳朵里彷佛听到了别人说诗词之类的话题,顺口就提了出来,故意刁难林泰来。 “天生孝女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章先生您看,灵感这不就来了?” 一米九的林泰来负手而立,创作了穿越后的第一篇诗词。 章粮书猛然抬起了头,今晚的惊悚已经够多了,但还是这个最惊悚! 吕布也会写诗了?能文能武? 五钱小妹站在林泰来背后,眼神很幽怨。 这个无情渣男,宁肯给中老年男人写诗,也不愿给她写,这是有多看不上自己?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看上就要争取! 想了想后,五钱小妹轻叹道:“本想等奴家见官公审的时候,将诗词和作者名号,当着无数观众的面诵读出来” 林泰来立刻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臂向前,深情的朗诵道:“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离怀销浊泪,逐客巳无家。 我最亲亲的小娘子你看,灵感它又来了,不过个别字词不太合适,等我再改改” 五钱小妹听不懂,但不影响陶醉,生平第一次有人给她写诗。 林博士应付了五钱小妹,还是纠缠着章粮书,“诗写出来了,先生您的条件我已经达成,那么县试名额” “滚!”章粮书忍不住口吐莲花,不知为何,就想泼妇骂街。 林泰来执着的说:“在下要讨一个说法,说好了交换条件的!” “那我就给你一个说法!”然后章粮书指着五钱小妹,脸上又浮现出悲天悯人的气息。 “你看,多么美貌的小娘子,只因为杀了一个堂口的堂主,就要面临着极度凄惨的命运。 也许你们想,县尊肯定会从轻发落,谈何凄惨?其实阳光下的审判并不可怕,最可怕却是审判之前的黑暗阴影! 她去县衙的路上,会不会被截杀丧命?她以待决犯的身份,大概会被关入县衙女牢看押,在里面会不会遭到强暴?会不会暴毙身亡? 和义堂还是有主心骨的,如果那位未亡人大嫂打算报复,是有能力做上面这些事情的,你们说凄惨不凄惨? 但是,我可以出手庇护她,保证她安稳的等到审判!这样交换的条件,你要不要?” 林泰来:“” 不是林泰来智商不如章粮书,实在是章粮书手里的资源远比林泰来多,所以能占据主动权。 在利益博弈中,就算再聪明,手里没有资源硬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林泰来以为,县试名额没戏了,但却又听到章粮书继续说:“当然,我会给你们安乐堂一个机会,换取一个县试名额。 那就是将一都片区里的第一、第二、第四、第五这四个图,交给你们安乐堂打理!” 本来是林泰来个人一直在争取县试名额,结果说到这里,章粮书把交换对象转化成了安乐堂。 先前本来已经议定,把这几个图新地盘交给和义堂的武一魁,结果现在不知为何,章粮书又换成了安乐堂。 对县试名额势在必得的林泰来没得选,当即就说:“可以!” 章粮书踮着脚,勉强拍了拍林泰来的肩膀,大加赞赏的说:“年轻人想出头,就要敢于搏命啊!” 卧槽尼玛!老江湖陆堂主的脸都绿了,差点就想冲上去,堵住林泰来的嘴!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为什么交过来的地块是第一图、第二图、第四图、第五图,唯独没有三! 因为吴县一都第三图,已经被申家插旗,啊不,设立义庄了,而且义庄肯定要继续向周边各图扩大! 当今在位的申首辅那个申家! 五钱小妹感动到热泪盈眶:“林爷你都是为了奴家才赴汤蹈火,只要奴家能从官司里出来,就必不负你!” 林泰来:“???” 谢绝道德绑架,不要总想找机会以身相许! 第十一章 大嫂堵人 这边事情都议定,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也连夜赶回去了,他们害怕和义堂发疯,直接抄家。 而林泰来作为证人留了下来,和五钱小妹一起等待官差。 其后巡检司的人到了,看住了尸体现场和自首人犯,其他人各自休息。 及到次日天亮后,一名副巡检带队,押送着五钱小妹前往县衙。尸体就继续留在原地,等待县衙仵作来验尸。 其实衙门收状都是有固定日期的,其他时间不受理案件,唯有人命、强盗等重案可有随时报官。 在章粮书的运作下,巡检司几乎倾巢出动,派了四十名弓手押送五钱小妹,防止在路上被报复截杀。 这算是章粮书表示履行承诺,临走前又对林泰来说:“你作为证人,也许会被召唤上堂,近期不许出门二十里!” 林泰来对上公堂有点抵触,毕竟是他亲手把武一魁打成濒死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生污点,再说社团人天性就不喜欢上公堂! “能让你上堂当证人就不错了!”章粮书叱道:“不然按你殴伤论处,毁人一牙赔七石米,你要赔多少石? 若苦主重伤成疾,家产赔一半!眼睛打出问题,还有杖刑一百和流放!” 因为昨晚没有直接给县试名额,林泰来心里还有气,轻轻顶撞了一句说:“民不告官不究,武一魁这苦主如果爬起来去告状,我也认了。” 昨夜杀人地点发生在胥门外南濠街,而县衙就在胥门里不远,路程并不长,只是要穿过城墙胥门。 南濠本来就是繁华的大商业街区,清早更是有许多人在胥门外等待入城。 所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出现,就引起了无数路人的关注,随即陪酒女杀社团大哥的劲爆新闻,就快速的传开了。 “奴家若能从官司里活着出来,一定会报答林爷!若为此偿命,那便来生再见!” 五钱小妹站在胥门的门洞口,抹着眼泪,向着帮她报仇雪恨的好汉,做着生离死别。 周边围观群众尤其是大小娘子们,看到这一幕后,不禁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林泰来:“” 等把五钱小妹送到了胥门,林博士就打算离开返程,回横塘镇堂口去。 此时林泰来忽然想起,从胥门外护城河一直到大运河,都是吴县一都的片区。 按照章粮书的规划,这片以后都将是安乐堂的地盘? 正想着这事时,林博士一转身,迎面就碰上了几个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当中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身穿非常崭新的孝服,若用两个很俗烂的成语来形容,就是艳若桃李和冷若冰霜。 再看对方其余几个人的社团气质,林泰来立刻就能猜出,中间这女子大概就是和义堂成员所说的大嫂了。 虽然她穿的是孝服,但脸上妆容不减,露出的手指头依然是丹蔻。 对此林博士心里暗暗嘀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嫂。 简单评估了一下敌我战斗力,林泰来就比较安心了,这副身躯虽然很不文人,但有时候也真有好处,能给人温暖的安全感。 “武夫人?”林泰来还是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这时代礼崩乐坏,各种称呼也混乱而不讲究起来,林泰来也不确定应该怎么称呼对家社团的大嫂。 朴实点的武大娘?还是更象形一点的武大奶奶?最后还是选择了通用的夫人。 和义堂大嫂冷冷的纠正说:“不必称我武夫人,唤一声范娘子即可!” 从这一句对话,林泰来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某些性格特征。 第一点就是直接自称为我,而不是奴家或者妾身之类的谦词;第二点就是对外称谓不愿用夫姓,直接用自己本姓。 姓范?林泰来立刻就想到了范仲淹的那个范! 和义堂主要地盘在十一都,挨着天平山,而范氏义庄就在天平山下!很多范氏族人也聚居在这里! 莫非这位大嫂也是范氏出来的?但如此年轻,又是范氏的人,嫁给武一魁这样四十来岁的社团人,很有点不可思议。 再联想起武一魁在章粮书面前的嚣张,林泰来又产生了一个猜测,难道武一魁已经得到了范家的撑腰?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范娘子就是纽带? 林博士一边琢磨着,一边主动出击,有恃无恐的嘲弄道:“范娘子只带这么几个人来,就想堵我?” 和义堂大嫂冷笑着,不屑的说:“堵你还需要带人?几句话就能办了你!” 林泰来十分诧异,难道自己要被嘴炮了? 大嫂轻轻扬起了柳叶眉,“不信?我听说,你想要一个县试中式名额? 假如我以苦主遗孀身份,告你殴伤丈夫,致成重伤,你猜会怎样? 官司赢不赢无所谓,我可以一直想法拖着,不知道作为重案被告的你,还能报名县试吗?” 林泰来:“” 看来自己昨晚可能表现的过于心急了,被人当成把柄拿捏了。 所以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无所谓,只是我一个附庸风雅的想法而已,我们这些江湖中人谁会在意什么县试啊?” 范娘子没有纠缠县试话题,挥了挥手,让左右退后几步,然后单独对林泰来说:“我猜,昨晚最后章粮书一定会把一都片区分给安乐堂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这种消息瞒不住的,否认也没有意义。 范娘子毫不客气的说:“不是我小看,陆义斌那个废物,根本没有能力在一都站住脚,也没有那个胆量! 但是假如你去了一都,我们之间可以合作。县试对你肯定重要,我是不会坏你县试好事的,这就是我的诚意。” 林泰来疑惑不定:“我可是你的杀夫仇家。” 范娘子望着胥门,轻描淡写的说:“杀人凶手不是那位粉头么?你和先夫动手互殴而已,在棍徒这个行当,打架又能算什么?” 林泰来虽然没啥混社团抢地盘的心思,但确实很好奇,就多嘴问了句:“你能怎么合作?” 范娘子往前凑了凑,靠近林泰来耳边,悠悠的说:“到时你带着一都片区,转投我们和义堂。 而我可以嫁给你,两边彻底合二为一,力压群雄,成为苏州城最大的堂口,岂不美哉?” 啥?第一次见面就谈婚论嫁,合适吗? 这个疯狂的提议,林泰来很是失神了一瞬间,但他志向不在社团事业,所以无欲则刚! 除了这几句,范娘子没有再多余说些什么,恰到好处的转身就走,要留给听众足够的遐想空间。 林泰来提醒了一声:“武堂主的尸首在那边!” 范娘子毫无夫妻之情的说:“我又不是来看这个废物的!” 见范娘子对武一魁这种态度,林泰来忍不住又犯嘀咕,难道表面嚣张的武一魁只是个范家的黑手套?不行了就再换一个? 陆堂主在她口中是废物,武堂主在她口中也是废物,难道就看自己不是废物? 背对着林泰来,范娘子的眼神由冰冷变成了狠厉,这个横塘林奉先到底会不会上钩? 根据哼哈二将带回来的消息,这厮依仗武力,目无大小规矩,毫无道义忠诚可言,连章先生都把他比喻成吕奉先。 自己这样引诱,也算投其所好吧?貂蝉干过的事情,自己也能干! 生平只爱打熬功名的林泰来很快就把和义堂美艳大嫂抛到脑外了,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 当他赶回横塘镇堂口时,收获了一片社团小喽啰的崇拜。 大家都认为,其实是他两拳打死和义堂大哥的!连县衙大佬章先生都称赞为人中吕布! 所有人都认为,林泰来要出头上位了! 不过现实却浇了热血小弟们一头冷水,林泰来刚回到堂口,陆堂主便下令,让林泰来上聚义厅立规矩,接受堂规处分! 第十二章 不看孙子兵法! 林泰来来到聚义厅前的时候,只见廊下阶下立了二十来号人。 只能说,这陆堂主也真看得起林泰来,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林泰来当场开打,所以才布置了如此多人手防备。 不过这些社团小弟们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都是充满敬仰的。 两拳直接打爆对家堂主大哥这样的事情,在社团小弟们的心中,几乎相当于关羽万军之中斩颜良文丑的神迹了。 林泰来这个穿越者,对堂口真没什么归属感,如果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早就跑路了。 但很可惜,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林泰来目前暂时只能在堂口里委屈着自己。 他们林家田地就在安乐堂地盘上,因为他在安乐堂做事,家里交保护税时可以少加点损耗,对一个人多地少的贫困家庭来说弥足珍贵。 而却如果他跑路了,家里会不会遭到社团的报复,也实在说不准。 聚义厅上坐着三位头领,堂主陆义斌在中间,二头领宋全、三头领徐大升分列左右。 其他几位地位略低的头领,大概都被派下乡去催收欠税了,这才是堂口的主业正事。 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口中道:“见过堂主,见过列位头领!” 陆堂主咳嗽一声,严肃的说:“这次出去与和义堂谈判,你一不敬尊长,二擅自动手生事,三胡乱承应堂口事务,四未经许可点了五钱档次粉头,总而言之,犯了数条堂规!”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听着,自从昨晚陆堂主想着卖掉他开始,这位堂主在他心里也就没什么敬意可言了。 不能为小弟顶包扛雷、甚至牺牲性命的大哥,要之何用? 再说了,林泰来现在各方面都是有恃无恐,也不怕陆堂主真把自己怎么样。 作为冉冉升起的金字招牌双花红棍,又刚为社团除掉最大强敌,陆堂主如果公然搞自己,无异于自毁长城,这社团人心就散了。 “若照例处罚,该将你从堂口除名!”陆堂主很有威严的喝道。 难道能从这垃圾社团脱身了?林泰来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喜的说:“还有这等好事?可以可以!” 陆堂主:“???” 这是什么意思?姓林的是不是想过档到别家了? 宋二头领连忙补充说:“贤侄不要误会!堂主的意思是,如果你拜堂主为父,就可以免去堂规处分!” 林泰来再次睁大了眼睛,别人都称自己为横塘林奉先了,怎么陆堂主怎么还不死心?就不觉得犯忌讳吗? “贤侄意下如何?”宋二头领又问道。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拒绝说:“不愿意!” 三个字,直接把天聊死了,上次林泰来拒绝的时候,用词还是很委婉的,这次就更委婉了。 陆堂主捻须沉吟说:“那样就免不了处罚了。” 林泰来接了一句:“堂主别走流程了,直接说结果吧!” 陆堂主:“” 头领们面面相觑,这林泰来到底有没有情商,给头领们一点面子不行吗?这样说话,还怎么让头领们下台! 没奈何,还是宋叔出面打圆场,绞尽脑汁的想着词,对堂主劝道:“林贤侄终究是打爆了武一魁,为堂口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于林贤侄的功过,要一分为二的看待,我建议是七三开,七分功,三分过。” 陆堂主深深吸了口气,先提醒自己年纪大了,脾气要稳重,然后才说:“念及你为堂口立功,赏你做个伍头,去看娼窝场子吧!” 安乐堂在横塘镇上,有两家自营产业,一个是娼窝,一个是赌坊。都是非法的生意,但也没人管。 光凭替官府下乡收保护税,是养不活社团的,必须还要有其他进项来补贴,每家社团都一样。 在镇上看场子,比辛辛苦苦冒着危险下乡收税轻松多了,所以算是好差事。看娼窝场子如果不嫌脏,还有机会顺便揩点油,吃点肉。 但林泰来毫不犹豫的说:“不去!” 在陆堂主眼里,去负责看场子这算是一种嘉奖了,没想到竟然被林泰来断然拒绝,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可是林泰来志向远大,希图功名之路,不想留下这种人生污点! 以后自己如果发达了,肯定会被人挖黑历史。如果被发现,自己当年是看小镇娼窝场子出身的,怕不要社死? 这下连宋叔也怒了,叱道:“难道你还想去看赌坊场子?不怕撑死你!” “赌坊也不去!”林泰来很坚决的说。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把堂主给你做?” 林泰来提议说:“要不堂口在镇上建一家私学,招点教师学生,我去学堂坐馆?” 陆堂主心口有点隐隐作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正经社团会去办学堂啊? 新秀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累了,把堂口解散算了! 头领们都犯了难,为了服众,肯定要给林泰来升一下位置,总不能还让他当小喽啰,但林泰来总是不接受就难办了。 而且安乐堂就这么些位置,没有再多选择给林泰来了。 今天没怎么说话的三头领徐大升忽然插话说:“要不让林泰来去卖鱼?”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不禁有点恍惚,难道徐头领你是看完《狂飙》后穿越的? 在横塘镇南边,胥江码头那里有个鱼市,是苏州城周边最大的鱼市。 虽然这是官市,不是安乐堂的自营产业,但委托给了安乐堂看场子和收费。 徐三头领所说的卖鱼,就是说去鱼市看场子。 陆堂主已经无欲无求,无力的挥了挥手:“愿意去就去吧!” 在宋叔的瞪视下,林泰来接受了这个“升赏”,不然都没法下台了。 镇上就这么大,胥江码头鱼市距离安乐堂总部也没多远,当即宋叔就准备带着林泰来,去鱼市上任了。 “现在你风头正劲,且安稳几天!正好去看看场子。”宋全叮嘱说。 林泰来随意的点点头,虽然对社团工作不感兴趣,但为了生活,目前还是要打这份工。 宋全又继续叮嘱说:“横塘镇的码头位于大运河和胥江交汇处,往来达官贵人不少,你要小心为上,万万不可轻忽。” 随后宋全又问道:“还有什么想带的?一并带过去。” “拿几本书吧。”林泰来答道,既然想走科举功名之路,看书还是有必要的。 作为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很专业的答道:“我那里有本《孙子兵法》。” 林泰来断然拒绝:“不看《孙子兵法》,我要看《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宋全:“” 这林贤侄真真是魔怔了! 第十三章 我想吃鱼了 江南乃水乡泽国,所以苏州人民和鱼的关系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善于用鱼做事。 早在两千年前的东周春秋时代,著名的专诸刺杀吴王僚案件,就是用了鱼杀人。 如今大明苏州城以及周边市镇乡村,定居人口多达一两百万,而且经济繁荣,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发达地区,鱼类产品的消费需求自然巨大。 水域面积广阔的太湖距离苏州城只有三十多里,就是一个重要渔业产区,湖周边各县仅仅在编的船户就有上万。 在没什么冷链技术的这时代,鱼类大都只能就近销售,若想吃个新鲜,运输路程当然不能太长。 从太湖到苏州城,里程最短的运输路线就是从湖边胥口镇沿着胥江向东,可以直通胥门。 而横塘镇就是这条运输路线上,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市镇节点,向东再有个十来里就到胥门和南濠了。 而且横塘镇边上还有南北大运河通过,向北可以抵达极度繁荣的枫桥上塘、虎丘山塘片区,交通条件十分便利。 所以就在横塘镇南码头这里,形成了颇有规模的鱼市,主要以批发为主,零售很少,是不错的税源,所以衙门就把这里变成了官市。 而大明衙门又是“小政府”模式,鱼市就交给了同在横塘镇的安乐堂看场子。 说到底,看鱼市场子就像下乡征收钱粮一样,还是替衙门干活的。 在鱼市里,有三名安乐堂底层成员,称为鱼市三人组,负责日常事务。 一个姓唐的老头,因为会写数字和精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所以负责看管鱼斗、收费、记账。 另外两个年轻人是两兄弟,分别叫张文和张武,负责维持秩序,调解纠纷。 鱼市面积规模与后世大点的菜市场差不多,用粗糙的木栅栏简单圈了一块地,另外还包括了一大片码头。 很多新鲜的鱼都是在船上存着,在岸上找好客户又谈好了价格,才搬运到陆地上进行交割。 而在陆地上直接摆出来的鱼,大都是经过再加工的,比如干鱼、咸鱼,乱七八糟成堆成筐随意放着售卖。 新上任的安乐堂鱼市伍头林泰来捂着鼻子,在充满鱼腥味的地盘上巡视了一圈。 然后林泰来走到栅栏外上风口,稍稍远离了鱼市几步,才放下了手,重新开始自由呼吸。 缓过气来后,林博士自言自语的叹道:“本以为我拿到的是卖鱼的剧本,结果竟然是市场管理员的剧本。” 张文张武两兄弟满脸崇拜的看着林泰来,搭话说:“听说林伍头打爆了和义堂武一魁,于是县里章先生做主,要把一都这块宝地分给安乐堂打理。 我们兄弟都以为,林伍头你会去一都打江山,却没想到,你这样的猛士竟然会来鱼市坐镇! 莫非堂口以后的重点发展方向,就是鱼市和码头了?”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别叫我伍头,这名称太难听了。” 张氏两兄弟疑惑的问道:“可这是堂口规定的职级,不然又该怎么称呼?” 林泰来指示说:“我这个职位可以称为坐馆,鱼市坐馆!” 两兄弟一起愣了愣,“坐馆?那不是在别人家教书的意思吗?这职称与堂规不合” 林泰来斜视着两兄弟,活动着指关节,“堂规是什么我不懂,但我是个喜好风雅的人,今后请称我为林博士。” 这个称呼,也算是林泰来对上辈子的一种念想吧。 博士在古代就是博学之士的意思,也是朝廷一种职官,但这时代已经被民间滥用了,开茶馆卖茶水的都叫茶博士了。 又好比翰林待诏,同样被各式民间手艺人拿来当称呼了。再后来,有了剃头理发这个行当后,连托尼老师都叫待诏了。 所以“林博士”这个称谓,民间也流传着,没让张家两兄弟太稀奇。 反正在鱼市这真一亩三分地上,目前就是这位老大说了算,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林泰来确定名分后,又问道:“再说说,这鱼市流水大致如何?” 张文答道:“我们一年能收个百来两银子规费,一半交给县库,一半交给堂口,再详细就要问唐老头了。” 靠!林博士忍不住就骂了街,别家小说里,银子跟纸糊的一样,成千上万的进进出出。 到自己面临的现实里,几十两上百两听起来都像是巨款了,还要全部交上去。 不是林博士贪财,只是按当今这世道,没钱怎么去科举?他林博士又不是天纵之才,可以凭借硬实力去真实一下。 县试相当于小学毕业考,府试相当于中考,道试相当于高考,考上秀才相当于考上大学。 然后乡试就相当于大学毕业后参加国考,会试相当于体制内部选拔考试。 即便是仅相当于小升初的县试,就算章粮书真肯帮忙,大概率也是找知县的师爷说项,知县本人是不会直接参与交易的。 按照行规,就算师爷点头了,也要有点心意送上!这钱都是要林博士自己来出的! “还是要抓紧创收啊。”林泰来叹道,晚明这世道风气已经不好了,打熬功名真心离不开银钱。 不仅仅是小升初县试,还要为以后的中考府试、高考道试做准备。 只有考上秀才,在这个社会才算是相对安全了,相当于当上了合法的民意代表吧。 林泰来神情复杂的望了眼鱼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靠着鱼市呢? 见新上任的老大好一会儿不说话,张文张武主动询问道:“坐馆还有何吩咐?” “阿文阿武啊,我想吃鱼了。”林博士淡淡的说。 得益于大量的阅片经验,脑中已经闪现出了数种欺行霸市、巧取豪夺的主意。 林博士本来不想这样捞钱的,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罢了罢了,大不了下手轻一点,就当为大明市场规范化管理水平做贡献了。 张文张武一起应声,很积极的说:“我等这就去找商户要几条最新鲜肥美的,让坐馆吃到饱!只是不知坐馆喜好什么鱼?”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说:“若论最喜好的,当然是黄鱼喽,大黄鱼和小黄鱼,咱都喜欢!” 文武两兄弟顿时为难起来,“黄鱼是海鱼啊,北边常熟县那边的鱼市才有,咱们这里都是湖鱼河鱼。” 鱼市三人组的另一个人,唐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文张武身后,替林坐馆骂道:“蠢死你们两个算了!” 两兄弟这才恍然大悟,坐馆这是想捞钱?是不是还想带着他们一起干? 唐老头负责收费,刚才一时走不开,这会儿得了闲,才赶紧过来陪着新老大。 骂完两兄弟,然后见多识广的唐老头才对林泰来说:“坐馆如果想多吃点鱼,未必容易啊。 卖鱼的船户也都是互相呼应的,里面也有鱼霸,一起大闹起来,以堂口的人力也压不住。” 安乐堂能养得起的社团小弟,就那么几十号人,还经常分散下乡催收钱粮。如果猛然遇上突发群体事件,还不一定谁打谁。 三人组在鱼市,大多数时候,只是打着官府的名义办事而已。 面对新收的小弟,林泰来极具理论的鼓动说:“我大明的商税太少了,凭何农户税那么重,商税就那么轻? 我们身居其位,正应当替天行道、平均赋税!” 唐老头:“” 林博士你这口号,确定不是想发动起义? 鱼市三人组又彼此对视一眼,感觉有点信心不足的样子。 林泰来又为大家鼓劲说:“在执行中,只要做到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就一定可以成功! 你们放心,我自有章法,包管上上下下心服口服!加油干,生活会越来越甜!” 随后林泰来吩咐说:“不过要等几天,今晚先一起聚餐合计合计。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现在去趟镇上铁匠铺进行准备。” 唐老头疑惑的说:“去铁匠铺准备什么?” 林泰来实话实说的答道:“打造些趁手的兵什物,不然怎么吃鱼?” 鱼市三人组:“” 这是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望着坐馆林博士的背影,唐老头长叹道:“这一亩三分地的江湖,只怕又要血雨腥风了!” 张家兄弟倒是有点兴奋,跃跃欲试。 第十四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林泰来到鱼市扎职已经两天了,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细节。 比如说这里的批发交易,根本不用秤之类的工具称斤论两,而是用鱼斗。 这鱼斗很像收粮用的斗器,由县衙制作的标准衡器,有大小两种。 将鱼装满鱼斗,一大斗就当十斤算,一小斗就当二斤半算。 平常鱼斗由唐老头保管,每次交易的时候,要向唐老头申请使用鱼斗,并缴纳规费四文钱或者六厘银。 每年收上来的百十两规费,就是这样一文一厘积攒起来的,这时代的市场管理水平也就这样了。 林泰来虽然熟悉了环境,但不意味着适应,尤其是那浓重的鱼腥气。 鱼市里有两间屋,是给看场子的人使用的,以及保管鱼斗等重要物品,可是林泰来不喜欢坐在鱼市里。 他将躺椅放在了鱼市栅栏外的上风口,又临近胥江水面的地方,尽力避开鱼腥味道后,然后安逸的躺平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仿佛沉寂下来,南濠街讲数之夜打爆和义堂堂主,仿佛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自从穿越以来,各种事情一直很紧张,一件接一件的,直到现在才有了些许松闲时光。 二月早春,虽说乍暖还寒,但今天阳光还算不错。 叼着草叶,哼着小曲,晒着太阳,隔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再眺望着对岸辛苦耕作的农夫。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仿佛觉得,就这么守着鱼市过也不错。 年轻人混社团虽然收入不高,被看成游手好闲的棍徒,还有不小的危险性,被打死打残例子时有耳闻。 但混社团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去辛苦种地和被官府抓差服役,这也是林博士还混在堂口没有跑路的原因之一。 至于危险性,林博士感到这具身体还是很有安全感的,只要防止喝酒断片就没有太大问题。 又说到安全感,林泰来就想起了正在镇上铁匠铺制作中的兵什物。 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略微复杂,铁料加上人工后,价格很贵,即便是社团合作铁匠铺,也不能白给自己。 没奈何,林泰来只能又跑了一趟堂口,找到负责社团财务的主计宋叔,以奖金名义,申请了一点制作经费,才算勉强付了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花钱打装备是非常值得的。 鱼市与其他市场有个不同,交易高峰期是早晨和傍晚。天黑闭市后,三人组来到林博士的躺椅前,汇报今日的情况。 林博士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巡检司吃顿饭,拉个关系?” 城里面的治安靠衙役和各街坊甲役火夫,而城外治安就靠巡检司了。 苏州城外周边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每个市镇都有一家巡检司,横塘镇也不例外。 正常情况下,巡检司和堂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因为上家都是县衙,只是功能各自不同。 林泰来就想着,如果在鱼市大动干戈,啊不,是深化改制后,说不定就有要用到巡检司的地方。 林博士倒不是担心矛盾激化之下,会出现群体性事件,这个他自己搞得定。 他担心的是,在商品经济市场规律的作用下,卖鱼船会离开横塘鱼市,去别处卖鱼。 所以可能需要拥有执法权的巡检司帮忙,在横胥口设卡拦截,把来自西边太湖、南边石湖的卖鱼船全部堵在横塘镇。 唐老头点了点头:“是应该请,巡检司毕竟是手握兵丁的官衙,交好可有备无患。 只是问题在于,坐馆你有钱去结交巡检司么?” 林泰来:“” 可恶,构想虽好,但没有钱! 连打造装备的经费,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找宋叔特批的。 有时候就想,干脆当个纯粹的金牌打手算了,那就没这么多事业型的烦恼了。 “还是说说鱼市改革内容吧!”林泰来有点意兴阑珊的说:“第一条,要收卫生费!看鱼市内乱七八糟的,各种垃圾遍地,成何体统! 所以要收取卫生费,但凡想进鱼市卖鱼的,先交卫生费再进场! 回头再从周边乡村找两个年老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家,随便管几顿饭,让他们打扫鱼市!” “坐馆高见!”三人组一起应声。 其实想到这个名目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执行下去,这就要靠坐馆去说服商户了。 林泰来继续说:“第二条,以后开始收摊位费!” 唐老头心有疑问的说:“坐馆所说的摊位费,莫非是商家门摊银的变种? 但按照朝廷规定,有铺面、门市或者有固定设施的沿街摊贩,才许收取门摊银。 鱼市内这些卖鱼的,就算是卖干鱼咸鱼的,也是用筐随意摆放,从无固定摊位,不符合收门摊银的条件。” 林博士若有所思的说:“是摊位费,不是门摊银!至于你说没有固定摊位就没有收费依据,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没关系,在鱼市地面上画格子!摆放或者交易,必须在格子里进行!每块格子就是一个摊位!” 鱼市三人组无语,坐馆你这个画出来的摊位,成本还能更低吗? “而且还可以通过定期调整摊位,再多收一笔好处!”林泰来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又补充了一句。 唐老头搜肠刮肚一番后,发自内心的称赞道:“说书人讲,上古贤人周文王治理西岐时,可以做到画地为牢,西岐大治! 我看坐馆此举,有古人之风也,小老儿深感敬佩!” 林泰来:“” 真是国家不幸,这样的人才,居然只能委屈在鱼市,当一个管鱼斗的老棍徒。 又听到唐老头说:“坐馆如此锐意进取,只怕鱼市要起大风大浪了!” 林泰来不禁若有所感,豪情万丈的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半天没插上话的文武二兄弟诧异的说:“坐馆说反了吧?明明是风浪越大,鱼越便宜才对。” 林博士:“???” 二兄弟难得能跟坐馆显摆一下知识,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的详细科普起来。 “太湖那地方,捕鱼船里最大的一种叫罛船,往往长达八九丈,四船一组作业。 这种罛船太大,不能靠码头,不能进河道,只能一直漂浮在太湖水面上,以风浪为动力。 只有太湖上起了大风大浪的时候,罛船才能作业捕鱼,鱼市鱼价反而便宜。 如果没有风浪,罛船就只能锚定在湖面上,无法捕鱼了。 所以说,风浪越大的时候,鱼价怎么可能越贵啊,哈哈哈哈” 历史这东西吧,术业有专攻,没有人可以精通所有细类,林博士这个半瓶子醋也不例外。 最后林泰来沉着脸下令说:“过几天开始收新规费时,你们两兄弟去码头上,直接向上岸的卖鱼人收钱!” 又过了几天,随着林博士的安全感进一步加强后,改善鱼市的号角吹响了。 在早春阳光下,林博士习惯性的在躺椅上享受安逸,唐老头在旁边汇报事情。 忽然视野里的胥江河道上,出现了一艘很醒目的彩舫,而且这艘彩舫正渐渐靠岸,当然是在稍稍远离鱼市的码头。 林博士立刻就站了起来,有点期待的望过去,彩舫上会不会是什么名门大家闺秀,还是花榜名姬? 正在幻想的时候,从彩舫上搭出一块木板,然后有个身形袅娜的女子登了岸。 林泰来使劲望了两眼,便大失所望,又躺了回去。 这不是和义堂那位大嫂吗,孝服红颜还是那么带劲,可惜在人文领域没有价值。 范娘子上了岸后,转头也看到了同样醒目的林泰来,便移动脚步走了过来。 然后寒暄说:“可真是巧了,不想顺路遇到了林壮士。你这样的安乐堂第一好汉,居然在这里看管鱼市。” 林泰来心里叹口气,这待遇怎么像网文主角似的,便很真实的说:“你不就是专门来找我的吗,还说什么顺道偶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话直接点。” 范娘子嘴角抽了抽,回应说:“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随即却见从镇上又过来了一行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巡检司的王巡检。 范娘子挑衅式的瞥了林泰来一眼,然后朝着王巡检迎上几步,“怎么敢惊动王老爷迎接,折杀我了!” 王巡检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别有心思的说:“今日春光甚好,索性出来透透气!” 转眼间,两人走到了一起,与林泰来隔着十余步,有说有笑起来。 林泰来无语,难道范娘子到横塘镇,是为了约见王巡检,确实是顺道偶遇自己? 旁边唐老头捻着稀疏的白胡须,幽幽的说:“坐馆!这娘们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 她这是故意当着你的面,与其他男人亲近,以挑起你的妒忌,玩弄你的心灵!” 林泰来暗叹,让唐老头蹉跎一辈子,简直是国家的损失啊。 正在这时候,忽然从鱼市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嚣。 林泰来转头望去,却见张文张武两兄弟大呼小叫,惊慌失色的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过来。 而后面则有十几个人穷追猛打,看起来都像是卖鱼的船民! 林泰来不禁又叹了口气,这矛盾终究还是激化了,鱼市改制任重道远啊。 第十五章 义薄云天 被十几个船民追着打的张家兄弟虽然表面惶恐,其实心里稳的一批。 因为坐馆林博士就在视线范围内,只要跑到人称横塘小奉先的林博士身边,肯定就安全了。 眼看距离林博士只有十几步时,却见林博士一个鹞子翻身,从躺椅上下来了,然后又是一个兔起鹘落,人就跑远了。 张家兄弟差点就看傻了,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林坐馆你怎能身先士卒的跑了? 所幸在求生欲的作用下,两人还在下意识的继续狂奔。 本来正在说笑的范娘子和王巡检,听到喧嚣后,就停住了交谈,也一起向鱼市方向看去。 林泰来冲到王巡检旁边不远,回头就对追打过来的人群大喝道:“横塘巡检司的官爷在此,谁敢造次!” 王巡检为了在范娘子面前显摆,今天特意穿着官袍出来,一身屎绿色的九品袍服还是非常耀眼的。 追打过来的船民听到林泰来的叫声,又看到王巡检身上的屎绿色官袍,就渐渐的停住了脚步,但仍然不肯离去。 刚才林泰来就想和王巡检搭话,可惜王巡检眼中只有孝服红颜范娘子,没有搭理林泰来。 这会儿借着船民闹事,林泰来就对王巡检说:“王大人!这些卖鱼的船民发起暴动,还请巡检司速速出手平暴!” 王巡检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身边就带了两个随从,拿什么平暴? 不对!这事与他王大人有什么干系? 于是王巡检毫不客气的对林泰来拒绝说:“巡检司职责只管缉私捕盗,这些船民又不是盗贼和罪犯! 他们只是和你们鱼市起了纠纷,你们之间自行解决!用不着巡检司出面!” 这件事的性质,就类似于乡下宗族之间打架械斗,如果没有县衙特别指令,巡检司根本不会去管。 基层自有基层的游戏规则,巡检司又不是万能的! 听到王巡检的推脱,林博士丝毫没有沮丧,反而中气十足的说:“既然王大人授权给在下,在下这就去解决纠纷!然后再来向王大人复命!” 王巡检:“???” 然后林泰来就迎着暴动的买鱼船民,大步的走过去。 这伙卖鱼船民的领头人是一个黑黝黝的光头大汉,隔着躺椅,对林泰来叫道:“你就是鱼市新来的什么狗屁坐馆?” 林泰来没有理睬光头黑汉,先弯下腰。将手伸到从躺椅下面,然后摸出了两把修长的东西。 材质钢浇铁铸,通体宛如竹节。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王巡检先惊讶出声道:“咦,竟然是铁鞭!” 这是大多数时候只存在于说书话本里的武器,现实里用铁鞭的人实在太罕见了。 林博士上辈子在搏击兴趣班玩的时候,和教练闲聊讨论过,除了指虎之外,拳手用什么兵器最趁手。 那教练认为,在常规兵器中,最适合拳手的是双刀,攻防和搏击拳路比较接近,用打拳的架势去使用双刀,可以近乎无缝切换的实战。 虽然大明官府对刀剑管制比较宽松,但在当今社会形势还算稳定的时候,双刀并不是适合社团人士当成常规武器使用。 第一是双刀太扎眼了,上街就很瞩目,一点隐蔽性都没有,衙门也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进出城门都可能遇到刁难。 第二是杀伤力不好控制,社团日常战斗等级只是抢地盘打架而已,用刀砍杀太容易直接出人命,完全犯不上。 所以林泰来经过思考后,决定打造两条竹节铁鞭作为常规兵器,在他这个外行人的想象里,刀劈和鞭砸姿势似乎差不多。 反正无论如何,日常打打社团战足够了。虽然听别人说,铁鞭比砍刀杀伤力更大,但林泰来还是觉得铁鞭杀伤力相对更好控制。 当然对正常人而言,刀和鞭两者完全不是一种类型武器,同级单鞭都比单刀差不多重一倍了。 用刀讲究迅捷轻快,而铁鞭挥舞起来太费力,所以正经人谁能用得了铁鞭? 但林泰来又不是正经人,对他这具身体的力量而言,挥舞两条五六斤的铁鞭举重若轻,一样可以剽疾迅猛。 其实再重也能挥舞起来,但持久性就不行了,而且铁鞭太重的话,也容易砸死人,日常并不需要那么大威力。 这群卖鱼的船民看到铁鞭,也有点发愣,在常人的认知里,用鞭都算冷门兵器了,更别说是两条。 “咱们有话好好说。”林博士手握铁鞭,诚恳的建议说。 汉贼不两立,矛盾不可调和!黑脸大汉丝毫不给面子的骂道:“说你娘!”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当个反派!”林博士悲愤的大吼一声,跳着奇怪的步伐,双手持鞭一前一后,慢慢靠近了人群,但又没有贸然冲进人群,只在外圈游走。 这群卖鱼船民的领头人,也就是先前开腔的黑脸大汉又大喊一声:“一齐并肩子上!” 随即他一马当先的手持船桨,冲向林泰来。不过在林泰来那魁伟的身形衬托下,这黑脸大汉就完全称不上大了。 其后一群船民便尾随着黑脸大汉,一起冲了过来。 面对人群的攻击,林泰来一边跳着步伐躲闪,一边挥舞着双鞭反击,左一鞭,右一鞭的很有节奏。 铁鞭本身重量连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砸过去后,几乎蹭之就伤,触之就残! 大多挨上一两下,就失去了战斗力!这还是林博士为人仁厚,没有死命往要害招呼的情况下。 第一个吃了鞭砸的就是黑脸大汉,整个肩膀被打得动弹不得了,倒在地上直哼哼。 又仅仅几十个呼吸后,十几个暴动的卖鱼船民几乎都倒地不起了! 其实打到后面,好几个人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往码头逃跑了。 但就连跑步速度也不如拥有一米二大长腿的林泰来,仍然被追上后补了几鞭。 林泰来蹲在黑脸大汉身边,拄着铁鞭,亲切的询问说:“为了省下几文钱的卫生费、摊位费,却要掏出如此多汤药费,这值得吗?” “有种杀了我!”黑脸大汉悍不畏死的叫道,在太湖风浪里讨生活的,还能没有几分血性? 林泰来很心疼的回答说:“别这样说,如果打死了你们,谁来鱼市给我送钱?我怎么舍得杀你们?” 黑脸大汉还是很强硬的回应道:“休想!” 林泰来突然站了起来,举着右手铁鞭,狠狠的砸向自己这几天经常用的躺椅! “哗啦”一声刺耳响声后,足以承受二百多斤体重的坚固躺椅,瞬间被打了个粉碎! 黑脸大汉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霸道的实力?如果着一鞭砸在自己脑门上 林博士再次对黑脸大汉问道:“其实我对你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们为何还不领情并感谢我的仁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铁鞭轻轻的在黑脸大汉的膝盖上画着圈子,“放心!出来混要讲信用,我说不杀你,就肯定不会杀你!” “其实,几文钱也不算多。”黑脸大汉突然想通了,通情达理的说。 林博士松了口气,“幸亏你明白事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只能把你同伙的腿都打折了,只留下完好无损的你,负责把他们都送回去。” 黑脸大汉:“” 张文张武兄弟两人出来收拾残局,林博士忍不住训斥道:“我发现,你们两人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两兄弟哭丧着脸:“坐馆您从打人到红脸说和、白脸威胁全部包办了,既当又立的,还需要我们兄弟干什么?” 林博士琢磨了下,吩咐说:“以后打完了,你们负责跳出来唱白脸,我负责说好听话唱红脸。 你们负责当,我负责立,这样能让我的形象更好些。” 文武两兄弟很想说,坐馆您要想“立”可太难了,除非放下铁鞭,立地成佛。 一直站在外围观战的范娘子,一双丹凤眼异彩连连,呼吸也不知不觉的急促起来。 看着林博士宛如虎入羊群,又好似一鞭一个小朋友,她就可以确定,这就是她所需要的铁鞭,啊不,男人! 社团的本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而是暴力!是通过暴力行为争夺利益!没有暴力的社团就是纸老虎空架子! 她自忖智力够用,缺的就是暴力!而眼前的三尺铁鞭,就足以弥补她的最大缺点! 此时忽然从河面上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下意识的都转头向河面看去。 只见从东边大运河方向转来了三艘船,每艘船上都摆着锣鼓,一路喧闹的驶入了南码头。 当先船头上站着两人,一起举着大牌匾,距离还有点远,看不清牌匾上的字迹。 随后有人上了岸,对着码头上的人高声道:“我等代表十一都乡民,特来感谢林壮士除掉武一魁为民除害!并送上义薄云天牌匾一块!” 码头上有个人指了指方向,“林博士正在那边。” 送牌匾的人们绕过河边柳树,视线望了过来,便看到义薄云天的林壮士手持两根凶器,顶天立地渊渟岳峙,身边十几条倒地不起的伤员 第十六章 这地方挺有意思 人都是有底线的,来给林博士送“义薄云天为民除害”牌匾的人,看着满地的伤员,也实在张不开口尬吹了。 和义堂大嫂范娘子来这里时,随身带了十来个护卫,都在码头附近闲着。 这些棍徒听到牌匾说辞后便冲出来了,将送牌匾的人团团围住! 孰可忍孰不可忍!当着他们和义堂大嫂的面,公然说除掉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是为民除害,这不是直接打脸吗! 鱼市小弟张文张虎问道:“坐馆!你看如何是好?” 林泰来睿智而沉稳的说:“不急,此事必有蹊跷,且先观望一下!” 他林博士目光如炬智深似海,岂能看不出,送牌匾的人别有目的? 张文张虎又急急忙忙的说:“坐馆!别观望了,开打吧!如果和义堂在这里打人抓人,打的还是给坐馆你送牌匾的人,坐馆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哦哦,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混社团江湖的有时候也挺无奈,为了面子,脑子不得不先放一边。 林泰来立刻抛开智商,提着双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暴喝道:“什么时候轮到和义堂嚣张了?” 但和义堂棍徒却没人应声,方才林博士一人轻松单挑十几个船民的场面,他们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不是怕了林博士,主要是他们和义堂是有纪律的社团,个人不得擅自对外挑衅。 所以众人此刻只能齐齐看向大嫂,等待大嫂的命令。 范娘子摆了摆手,吩咐道:“退下!我们是做客的,不要让人笑话和义堂没有礼数!” 这话算是给足了林泰来面子,让林泰来自己都有点惊讶。 另外那些人放下牌匾,就赶紧跑路了,林泰来就吩咐张家兄弟去把牌匾收了。 同时他又走到了外围的王巡检身前,抱拳为礼道:“在下幸不辱命,遵照王大人,解决了这起纠纷!” 王巡检看着满地的伤员,皱着眉头说:“这样让本官很难办啊。” 在林泰来的心里,忍不住大骂一句“狗官”! 刚才这狗官还不管不问,说事情与他无关!而现在事情结束了,又说让他很难办! 狗官这意思,肯定就是让自己出点血“摆平”! 不过出血就出血吧,有时候,对方肯要钱也不是坏事。 只要能建立利益输送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与巡检司搭上线了吗? 林博士虽然自己没钱,但可以从鱼市的上缴规费里私自挪用一些,只要暂时瞒住上面,并及时补足应该就大问题。 旁边范娘子忽然插话说:“林壮士在鱼市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个欺生的混球。若不用点雷霆手段,又怎么安生给官府办税?” 王巡检诧异的看了眼范娘子,没想到范娘子会居然帮着林泰来说话。 “这点小事,还能让王大人你为难啊,不就是几句话的问题吗?”范娘子又劝道。 王巡检从善如流的挥了挥手:“那你们鱼市自己写个说明情况的陈文,交到巡检司去,然后巡检司转报县衙备案!” 林泰来气抖冷,那唐老头说得对,这娘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竟然莫名其妙的帮自己说话,阻碍自己对巡检司进行利益输送! 范娘子帮着林博士摆平了王巡检后,又主动邀约说:“林壮士该去善后了,等一会儿我去鱼市买几条鱼。若得了空,一起用餐。” 不得不说,林博士此刻心里确实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虚荣,但还是不领情,冷着脸拂袖而去。 这下范娘子真莫名其妙了,难道林泰来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自己的注意? 很好,你确实引起了我范玉如的兴趣。 等林泰来回到鱼市栅栏外,招呼了唐老头过来,吩咐说:“你去找写字先生,给巡检司写个今日之事的陈文!” 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和义堂范娘子说等会儿过来买鱼,你去选两筐新鲜的备着。” 唐老头听说了刚才几件事的结果,再次感慨说:“这娘们真的不是个好人呐。”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她到底是不是好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唐老头解释说:“她真的太懂男人了,小老儿观你有堂主之姿,怕你被她吃下去,一事无成啊!” 林泰来霸气侧漏的说:“那她肯定不懂我!” 唐老头大惊失色,“难道坐馆你的内心不是男人?” 如果不是基业草创,手下就这么两三个歪瓜劣枣,林博士说不定就让唐老头提前埋进土颐养天年。 “你放心!我的成亲目标必须是那些世家的名门闺秀!”林泰来信誓旦旦的说。 唐老头无语,这大白天的,几个菜啊就喝高了?你不去河边水面照照镜子? 林博士畅想说:“全苏州府科甲鼎盛,有这么多世家,只要有心,总有机会的吧? 什么太仓王家,常熟瞿家、赵家、翁家,吴江沈家、叶家,昆山顾家、徐家,随便哪一个都行!我不挑剔!” 唐老头觉得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忍不住就以下犯上顶了一句:“怎么不说我们吴县本地的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新贵申家这四大家族?” 林博士很人间清醒的说:“这就类似于远嫖近赌的道理,口嗨就要说稍远一些的地方,随便口嗨近旁容易出事。” 唐老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没见过这样的奇男子。如果只论奇言异行,也许只有那位伯父才能相比了。 唐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功名本该是自取之路,若想靠姻亲多少繁华今又何在,过于追求那些虚名作甚。” 林博士直接开嘲讽说:“说得你好像繁华过似的。“ 唐老头不忿的说:“小老儿虽然是不堪的废物,但我们唐家也是出过人物的!我那伯父算了,不提了。” “你伯父怎么了?”林泰来好奇的问道,“他到底有多不行,让你说不出口?” 唐老头被气得涨红了脸:“我那伯父我那伯父乃是六十年前过世的六如居士!是我让唐家蒙羞,所以不忍说出口有辱先人!”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你这老头的伯父竟然是唐伯虎?你爹是唐伯虎的弟弟? 果然唐家后人混的都不怎么样啊,寂寂无声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林泰来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让唐老头难得找到了一点尊严。 接下来,这姓林的肯定要缠着自己讲古吧?自己该从哪说起?敲诈一顿酒食不过分吧? 林泰来攥住了唐老头的衣领,贪婪的说:“在某本书上看到,六如居士有一方印章,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样。 现在这个印章哪里?能给我找来吗?听说装备了这个印章,声望值起码加一百!” 唐老头:“” 愣了一下后,他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在断气之前急忙说出:“当初伯父没了后,印章到了文征明手里,现在大概传给了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此人是石湖文家的当代家主!坐馆请放开我!” 林博士失望的松开了手,还以为能从败落的唐家手里把印章抢过来呢。 不过苏州这个地方也挺有意思,名人实在太多了,随便一个贩夫走卒说不定都能跟名人扯上一点关系,遇到个唐伯虎亲戚也不奇怪。 说等一会儿要过来买鱼的某大嫂,不也像是范仲淹后人吗? 第十七章 总结大会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看到范娘子裹着防早晚寒意的斗篷,走了过来。 她没进鱼市,就在栅栏外面对林泰来问道:“我上次所说的齐心合力、合二为一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等到不耐烦的林泰来冷淡的回应说:“方才你上岸见面时,不见你问,怎得现在又来问了?” 范娘子答道:“我刚才上岸后,着急着要打发王巡检。” 而后又很暧昧的说:“不过我跟他没什么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林博士点了点头,很麻利的接上话说:“我懂,你们只是普通交际而已,我没必要在意,是不是?” 范娘子暗暗心惊,这林泰来年纪不大,竟然如此懂女人! 随即换了语气,仿佛气愤的说:“你瞎扯什么!我本族亲戚里,有个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做吏员的,所以王巡检能给我办点事,我来找他也就是仅此而已!” 林泰来这才明白,为何王巡检对范娘子的态度如此之好,小事上还能言听计从。 巡检在性质上属于杂官,和仓库大使之类的属于一个性质类别,在行政上归地方县衙管辖。 但巡检司同时又带了点半军事性质,巡检的考核和调动都归兵部管理,南直隶的巡检司就归南京兵部。 范娘子同族亲戚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当吏员,就足以影响苏州基层巡检的考核调动了,所以王巡检肯定要给面子。 虽然范娘子从没说过自己出自天平山范家,但林泰来这下能确定,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最起码也是个分支。 范娘子不想再跟林泰来扯什么王巡检了,这是一个很失败的话题! 便顾左右而言它说:“你今日行事还算顺利,为何看起来仍然心事重重?” 林泰来答道:“我正在想王巡检的事情。” “不许再提王巡检了!”范娘子莫名恼火,怒道。 林博士吓了一跳,我想王巡检,你生什么气? 这时候,张家兄弟抬着一筐鱼过来,林泰来就对范娘子说:“作为谢礼,这鱼就送你了!” 然后张家兄弟和唐老头都凑到了林泰来身前,准备开个“总结”会议,这也是林坐馆刚才吩咐过的。 毕竟今天是这个新团体的首次行动,林泰来认为有必要开个全体大会,讨论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基业草创,连个会议室都没有,几人只能在栅栏外的树底下开会。 “你怎么还不走?”林泰来扭头对范娘子问道:“这是安乐堂鱼市组的内部会议,不适合让你这个和义堂大嫂旁听!” 范娘子:“” 谁稀罕旁听这些,但她偏不走了! 道义上林泰来不能动手,除此之外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想听就听吧,反正不是机密,林泰来咳嗽一声后,开场说: “咱们今天召开总结会议,形式上以批评和自我批评为主,每个人都要发言,查找不足之处,张家兄弟先说!” 张氏兄弟真心实意的提议说:“第一,躺椅好贵,坐馆下次在战斗中,不要这样随意毁坏器具; 第二,在整个战斗过程的前后,坐馆包办太多。我们兄弟虽然是力量微不足道的小弟,但露脸机会太少。” 林坐馆听了后,很热情的回应说:“毁坏躺椅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下次一定注意! 至于你们两人露脸机会太少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初步解决方案。 从明天起,多招几个人在鱼市负责收费,把你们兄弟两人解放出来。 而你们两人专门负责给我捧鞭,正好一人捧一条,宛如周仓给关公捧刀。 我走到哪里,你们二人捧着鞭跟到哪里,这样你们的露脸机会就多了。” 张家兄弟:“” 这是从自由人混成仆从跟班了? “老唐,你也说说。”林泰来热情的招呼说。 唐老头的神情严肃起来,“在这里我就要批评坐馆,太不注重自身安全了! 而且坐馆打人怎能手下留情?这是鱼市改制事业极不负责的行为!” 林坐馆虚心接受了唐老头的批评,见所有人都发完了言,便又开口道:“最后关于今天的战斗,我来补充几点。 “第一,前戏不足!首先气氛没有充分烘托起来,其次情绪调动也不到位! 第二,完事以后,余韵也不够!草草收场洗地是我草率了,完全没有走心。” 当范娘子听到这里时,总觉得这是林博士调戏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林博士进一步阐述说:“先前我说过,办事要讲究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今天开打之前,本该是以德服人的机会,要先挑起舆情,占据道德高点,然后再开打才对,但我没有珍惜机会! 而打完之后,原则上就是以情感人的时间,要让伤员心灵上得到解脱,尽量减少仇恨值,我也没有做到。” 范娘子目瞪口呆,这意思就是,开打前要当,打完了后要立? 你一个混社团的,至于如此在意名声吗? 唐老头踊跃发言说:“我还有些建议,开局和结束,除了没有以德服人和以情感人之外,还少了点仪式! 不要小看仪式,对坐馆的名号和形象塑造非常重要。” 林泰来疑惑的不耻下问:“还能有什么仪式? 唐老头答道:“我认为在开打之前,坐馆亮相时,应该要有两句诗句念出来,类似于唱戏上台后的定场诗。 能起到一个先声夺人的作用,同时向众人展示坐馆的风采,有利于传播。” 林泰来苦恼的说:“这样念诗句太羞耻了,尤其是双拳打遍江南路,一鞭捶尽十四州这样的句子。” 唐老头很体贴的指着张家兄弟:“让他们兄弟二人念,正好也是一人一句。” 本来说的正尽兴,忽然林泰来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唐老头奇怪的问道:“坐馆为何郁郁寡欢?” 一个小破鱼市而已,很值得兴奋?林泰来怅然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有科举成功,才是人上人啊。 范娘子倒是眼前一亮,莫非这姓林的有了反意? 林博士抚腹而叹道:“此中有满腹才华,却不得不以武立身,不胜唏嘘。饿了,去吃饭。” 第十八章 这国怎,定体问! 作为苏州城新崛起的社团新星,横塘鱼市坐馆林博士最近在县西江湖这个圈子里,风头很劲。 继两拳打爆和义堂堂主的神迹后,又传出了两条铁鞭单方面完虐十几名暴动船民的事迹。 别看话本小说里,动辄有猛将以一敌万,但在现实中是两码事。 正面一对十几,而且实实在在的单方面完虐,在现实里是非常惊人的,这样的战绩绝对称得上是猛将之姿了! 一时间林泰来名震胥江上下游,反映到鱼市,就是规费收入暴增。 这日唐老头向林泰来禀报说:“自从坐馆深化改制后这十来天,规费就新增了三两多,一个月增加十多两银子不在话下。” 原本一个月就收十来两银子,一半上交给官府,一半上交给堂口。 增加十多两就相当于新增一倍多,成绩已经算很不错了。 林博士今天的主要关注点没在收入上,而又问道:“最近有没有小尉迟之类的名号传扬?” 他一直想把小奉先这个雅号注销掉,毕竟总有那么一点点以下犯上的贬义在内。 先前用铁鞭作为武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铁鞭容易让人联想到尉迟敬德,说不定小奉先就变成了小尉迟呢? 唐老头含含糊糊的说:“或许有吧,新的名号总是需要时间来发酵的。” 随后唐老头又问道:“还请坐馆示下,新增的这些规费,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只有林泰来本人才能做出决断。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指示说:“第一,一半归我;第二,剩下一半里,你们三人各领一份,暂定每人每月一两。 第三,再剩下的银子,就用来继续招纳人手,先招四五个充实鱼市。” 只消三言两语,林博士将开支说的明明白白。 “坐馆再仔细想想,支出项目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唐老头提醒道。 林博士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少了什么支出?” 唐老头无可奈何的说:“坐馆是不是忘了,你上面还有堂口,没想着上交一部分?” 林博士立刻诧异的反问道:“我凭本事收的黑钱,为什么要分给堂口?” 鱼市设在这里很久了,难道别人不知道多收黑钱?但又为什么只有他林泰来成功了? 这就是知识的价值,知道怎么进行标准化管理和规范化经营,这个钱只有他林泰来能挣到,是个人价值的体现。 唐老头无语,这位坐馆的觉悟实在太高了,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又再次提醒说:“按照堂规,招新人要经过堂口允许。” 林坐馆眼皮也不抬的说:“我招的是横塘鱼市成员,又不用堂口发给安家费,所以这事不归堂规管。” 唐老头很想说,这就是为什么“小奉先”这个名号更流行,而“小尉迟”不火的原因啊。 算了算黑钱数目后,林博士感到,应该能解决县试费用问题了。也不知道章粮书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今年县试了,如果今年搞不定,就要再多等一年。 最后林泰来指示说:“以后上交给县衙的规费,不用通过堂口另派人去送了! 从这个月起,规费由鱼市直接送县衙,明天我就跑一趟县衙趟趟路子。” 所有事情敲定后,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博士知道危机仍然存在,叮嘱说:“目前虽然局势一片大好,但还有两个隐忧。 第一,卖鱼的船户一时无别处可去,才会继续忍受我们横塘鱼市加收的规费。 如果有其他渠道和市场可以卖鱼,收费比我们还低,这些卖鱼佬只怕就不来横塘鱼市了,这是外忧。 所以你务必要注意打听消息,如果出现了抢市场的苗头,我们就尽早发力,劝对手关闭市场。 第二,我们鱼市兴旺起来,堂口那边说不定就有人要眼红了,虽然不怕,但不得不防,这是内忧!” 唐老头点头,一一记下。 苏州府下辖七个州县,平常所说苏州城其实就是苏州府府城。 府城以及周边,划分为两个附郭县,吴县和长洲县。 吴县大致在西部和南部,长洲县大致在北部和东部,林泰来就是吴县的。 从横塘镇到胥门,再到胥门里附近的吴县县衙,不过十多里地。 林泰来次日清早出发,上午就到了县衙的衙前街。 天下衙门长得都差不多,衙前街的风貌同样也差不多,乏善可陈。 县衙大门外依旧是经典的八字墙,上面贴满了各种告示,挤满了人群围观。 林博士双手一分,人群友好的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让林博士轻松的直达榜文下面。 看了一会儿后,林博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县尊谕示,三日后审理一批案件,案件目录里有轰动一时的孝女复仇案。 随后他就不用在外面逗留了,直接走进县衙大门,但二门就没那么好进了。 林泰来报上了章粮书的名头,又报了个解税到县、纳银入库的名头,才得以进入县衙内部。 如果是刚穿越那几天,林博士连这个名头都没有。现在能找到相关名头进入县衙内部,也算是身份上略有进步了。 这年头地方恶霸的标配都是号称“出入官府包揽钱粮词讼”,前提就是能出入官府,不然也就没有后面了。 天下县衙主要格局大体都是这样,中路是大堂、六房、后堂,东院是县丞判事厅,称为左堂。 章粮书的公房却不在中院,而是在东院的县丞左堂那边,这又是有原因的。 在一般的县里,县丞大多是摆设,由知县随便指派工作,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在江南八府却又有所不同。 因为江南钱粮实在太太太重要了,东南税赋就是朝廷的命根子,为了更有效率的催督钱粮,朝廷专设管粮县丞。 在府衙又设了管粮通判,管粮县丞既接受知县领导,又向上对管粮通判负责。 而府衙管粮通判又可以向上对江南巡抚负责,于是在江南地区围绕至关重要的钱粮工作,形成了独特的条块结合体制。 所以说,江南八府的县丞和别处的县丞真是不一样的,绝非摆设。 而在吏员阶层相对应的,从户房分出了粮科。粮科与县丞打交道多,所以公房就设在了东院。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望见有个人被按倒在判事厅阶下,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正在轮流打人。 地面上那被打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也不见大呼小叫,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泰来扫了几眼,发现了章粮书正站在东厢房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打人。 于是林泰来沿着院墙,绕到章粮书面前,抱拳行个礼。 章粮书看到林泰来,说了句“进来说话”,然后转身进屋。 林泰来跟着进去,好奇的问道:“院中那人为何被打?” 章粮书答道:“那人是善义堂的堂主,他的地盘上,去年欠税多达五成,今年开春催讨欠税也没什么成果。 所以二老爷发了狠,说要治他一个隐匿钱粮罪名,弄不好把他打死在这里!” 衙门中人嘴里的二老爷,指的就是县丞,大老爷当然就是知县了。 听到章粮书的解说,林泰来忽然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果然,还是要考科举啊,不然即便混成了堂主,依然没有安全感。 他大清县衙对付欠税,都是直接抓了欠税的民户本尊,施刑并枷号示众,这大明小政府却只能无能狂怒。 这国怎,定体问,我陷思,吃药丸这些三字经用在大明一点毛病没有! 不过具体到眼前来说,县丞为了区区欠税就把狗腿子往死里收拾,有点不同寻常。 在林博士的认知里,这不符合大明的欠税文化,正常玩法不带这么狂躁的。 当然,这些跟林泰来没有关系,他就是办事来的。 对章粮书问道:“今日到县衙,特为解送横塘鱼市税而来。” 章粮书开了凭证,然后说:“你将税银送到县库去,再拿了回凭给我就是。” 林泰来又说:“顺便还想问问章先生,先前说到过的县试” 章粮书反问道:“已经过去半月了,安乐堂为何还没有在一都插旗?” 林泰来果断推脱说:“陆堂主如何想的,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负责鱼市而已。” 章粮书呵斥道:“我现在问的是你,要你说出其中缘故!” 林泰来便答道:“大概是陆堂主心里对申家有所畏惧,故而行动迟缓,或许想靠拖延来应变。” 章粮书冷笑道:“不肯做事,还想白要县试名额?” 林泰来答话说:“堂主不想做事,在下徒呼奈何?但若能过县试,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章粮书实在理解不了:“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县试名额?难道还痴心妄想连过府试、道试,弄一个功名?” 林博士饱经沧桑的感慨说:“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啊,不上岸的人生就没有安全感!” 虽然章粮书听不懂,但最后“安全感”还是明白了,便又说:“如果只为安全感,也不是没有其他道路,比如进衙门当吏员。” 林泰来委婉的说:“还是科举为正途。” 大明官场号称三途并进,指的是科举、学校、吏员三途。 但到了中后期,只有科举才是正途清流,其他都是杂流了,各方面待遇天差地别没法比。 章粮书道:“难道你不清楚?吏员也可参加科举,从杂流转变为清流。” 林泰来:“!!!” 冷静,这个章粮书最擅长画大饼! 第十九章 热血男儿 大饼之所以是大饼,看起来就真香,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可章粮书没有继续画大饼,反而吹捧起林泰来:“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凡俗之人。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正该勇挑重担,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安乐堂只让你守鱼市,是委屈你了,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林泰来仿佛有点吃惊的回应说:“前几日,和义堂的某个女人也这样讲的,说辞跟您一模一样。但我只当是她想离间我和堂口的关系!” 靠!章粮书拍案道:“我是真心看好你!” 虽然章粮书说过很多假话,但这句倒是有几分真意。 林泰来敢于觊觎县试,说明做人境界上已经超出了普通社团成员的档次,思考开始更深入了。 上次林泰来打爆和义堂的堂主,现场念了两首短诗,起码能说明此人粗通文墨。 然后近日在鱼市的所作所为,又能证明此人具备管理能力。 对于一个有思考、有文化、有管理能力,还能一个打十个的人物,这都不需要慧眼识人技能,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潜力。 然后章粮书语重心长的说:“但只有能力还不够,你自己也要注意积极主动的表现出来。 要敢想敢干,敢打敢拼,这样才能在事业上开创出新局面!你还年轻,必须要拿出冲劲啊!” 章先生越说越慷慨激昂,恨不能把林壮士的一腔热血都煽动起来。 林泰来本来只想静静的看着,但见章粮书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眼神,心里也很无奈。 有的时候吧,就不能要脑子。 于是林博士伸手拍着胸大肌,砰砰的响过几声,热血上头的说:“章先生说的对,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 章粮书顺势大声的说:“派你去一都插旗,你敢不敢!” 林泰来更大声斩钉截铁的说:“刀山火海,有何不敢!” 章粮书又问:“你不怕当朝首辅的申家吗?” 林泰来豪情万丈:“有衙门为我后盾,又有何惧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林博士非常明白章粮书的意思,当今晚明的大环境就是这样的,礼崩乐坏可不仅仅指的是各方面风气败坏。 地方豪绅与衙门虽然都属于统治阶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合作也有矛盾。 合作和勾结就不说了,而矛盾主要就是,地方豪绅隐匿钱粮,非常影响衙门完成工作指标。 而衙门完不成朝廷规定的钱粮任务,官员自己就要挨处分。 本质上这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是皇权和士绅的矛盾。 所以衙门官员也想遏制一下豪绅的过度扩张,保证钱粮征收的足额完成,这样才能稳住官帽子。 而安乐堂这样受官府扶持的社团,就是与豪绅争夺钱粮的工具。 税源就这么多,被社团包揽,官府能到手八九成;如果被豪绅包揽,官府能到手三四成就不错了! 而现在章粮书找人去一都插旗,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为了遏制申家扩张。 一都这块地方紧挨着城里,又包含枫塘(上塘)、南濠两大商业街区,为了各方面影响,衙门向来不允许有组织的社团插旗。 但这次开了口子,肯定不是章粮书所能决定的,必定是县衙老爷们的意思。 为了激励林泰来,章粮书准备在政治思想上给林泰来加点料,颇有感染力的动员说: “如今地方豪族多有隐匿钱粮、诡寄田地之事,朝廷征税日渐困难啊! 国势如此,缺的就是你这样有胆识抱负、忠君爱国之人!你就是正道之光,是为国为民的义士!” 但林博士却更加有感染力的回应说:“古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义士!面对强敌,敢于亮剑,不,亮鞭!” 感觉差点意思,林博士又接着慷慨激昂的补充说:“又所谓,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 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男儿连结为正义,胸中自有百万兵!” 章粮书:“” 小老弟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只是派你去守住几个村子,堵住首辅申家义庄扩张而已,你怎么把气氛整得像是去刺杀首辅似的? 虽然不排除你有这个能力,但是咱大明朝堂也没有暗杀政治的传统啊。 在章粮书的莫名惊诧中,林博士又问道:“那个,县试名额的事情,或者吏员名额的事情” 让自己去干那么凶险的事情,自己也满口答应了,还不给点好处就说不过去了。 章粮书回过神来,便安排说:“县试又不是近日,不急于一时。 现在你先跟我去吏房,给你登记一个县衙粮科书手的身份。” 衙门里的正式吏员都是有编制的,名额在朝廷吏部登记过的,一样接受吏部的考核。 而所谓书手,就是不在编的文员,和衙役里的帮役一样,都是临时工。 吴县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县,衙门系统很庞大,在编的吏员几十个,不在编的书手几百个,这种模式也算是至少能流行几百年的传统特色了。 章粮书边走边说:“有个粮科书手名义,有利于你更好的开展工作,等以后有正式吏员名额空出了,你就有机会递补转正了!” 两世经验丰富的林博士只相信前半句,至于领导说“有机会转正”这种后半句,听听就好。 随后章粮书找老爷们禀报过,又领着林泰来去了吏房,填表登记造册。 当一切手续完成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呵呵”一笑。 某粮书想着,总算找到敢于直面申家的傻小子炮灰了,效果如何先试试看。 某义士则想,打申家有什么可怕的,可以不打不相识,打不过就加入啊! 新贵申家若想鱼肉乡里分一杯羹,想必也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啊! 不然他还没机会与申家接触,若能通过申家靠上首辅,对于他这样社团义士身份而言,那不就相当于一步登天了吗? 章粮书下午还有事情,就不接收宴请了,吩咐说:“你下次来县衙时,换上长衫,别让人误以为是衙役!” 林博士从善如流,出了县衙就找地方买衣服。 他本想图省事买成衣,二手的也行,但由于身材原因,实在没有合适的成衣,便只能订做。 从胥门出来,望着城外繁华的南濠大街,林泰来摸了摸兜里的二两多碎银子——都是近日捞黑钱攒下来的,心里忽然有所悸动。 有句话说得好,饱暖思啊不,男人有钱就变坏。 上次林博士跟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时得知,有两家本届花榜前十的雅妓住在南濠,能诗词书画的那种。 第二十章 不忘初心 作为姑苏城外的三大商业街区之一,南濠的繁荣昌盛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娱乐业发达程度也可想而知。 这块地方在地理概念上,都是属于吴县一都片区的。 林泰来想着,如果到吴县一都插旗,虽然按道上规矩,只能负责乡村钱粮,不能染指商业区,但是规矩不都是用来打破的吗? 所以提前对南濠这个商业区进行考察,也是有一定必要的。 回想着从五钱小妹那里学到的知识,林博士从胥门来到护城河外南濠街后,又向北走。 又走了一里地后,果然看到一颗大榆树,大榆树旁边有个幽静的巷口。 再进巷口,就望见了一处挂着“露华浓”装饰性匾额的大门。 就是这里了,听说里面有个叫甄莲的美人,是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第四名传胪。 林博士又捏了捏兜里的二两碎银子,以对方的明星级身价,这点钱想干点啥肯定能够是不够的。 但坐下来喝杯茶聊几句总够了,能进去长长见识,增加经验,也是好的。 反正黑钱来的容易,挥霍了也不可惜。 正所谓学无止境,想混文圈当诗人,以后迟早要与这种美人打交道的,今天先练练手。 不是林博士败家和好色,实在是这世道的风气不好,没有一百年前朴实刚健了。 想到就做,林博士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进了的大门。 这种服务业的地方,大门更多是个摆设,也就相当于一道标示地界的围墙。 大门里主要起着停放轿子车马的作用,还有客人仆役的临时歇脚处,以及护院打手的居所。 真正守着人的是二门也就是仪门,林泰来走到二门外时,便见一个齿白唇红的清俊小厮,十五六的年纪,正坐在条凳上,嗑着瓜子儿。 林泰来上前去,说明求见甄美人的来意。 小厮朝着林泰来打量几眼后,脱口而出道:“谁给你勇气走进来的?” 林泰来有点生气的反问道:“我又不是不给钱,这是待客之道?” 小厮撇了撇嘴,不耐烦的说:“那你先等着,我进去问问。”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林泰来不耐烦了,那小厮才又懒洋洋的出来说:“姑娘没空,不见了!” 然后这小厮翻了翻白眼,给了个不屑的眼神。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求见,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林泰来怒从心头起,呵斥道:“小哥儿为何白眼看人?” 那小厮骄横的回应说:“这样看你又怎么了?你这一身臭汗的傻大个儿又算个什么卵子东西!” 别看他只是个把门小厮,那也是见过世面的!遇到有些个喜欢另类调调走旱道的大人物,他也会去帮忙伺候! 眼前这种浑身粗布、穿着寒酸的社会底层,跟他这种伺候过大人物的,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林泰来冷笑着,掏出了两件手掌大小的铁制东西。 每件上面有四个手指粗细的小圈,仿佛是四个铁扳指连起来,每个圈外还有突起。 每件又另带了一个掌心大小、把手样式的扁圆圈,仿佛为了能握持使力。 这就是新制作的指虎,最贴合拳手的装备! 作为想退却退不出的社团人士,林博士的防身意识还是很强的。 但今日去县衙,不便带着两个捧鞭小弟招摇过市,所以就带了两件新制作的指虎,不想还能派上用场。 守门的清俊小厮虽然没见过指虎,但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个好玩东西。 但已经晚了,林泰来一个跳步冲过来,又一记铁拳直中小厮面门,那张俊脸就彻底糜烂掉了,人也当场昏了过去。 在退出社团之前,林博士还要靠名声镇场子收黑钱的。 如果被这么一个看门小厮辱骂而毫无反应,传了出去,江湖上谁还看得起自己? 林泰来也知道,打烂这个小厮很简单,真正对手的还在后面。 当林博士走到大门时,果然看到有五六个护院打手,从大门里的倒座房冲了出来。 这样名气很大的美人,家里肯定会养着一批打手的,不然如何保证基本安全? 面对这五六个凶汉,林博士铁拳在手,内心古井无波。 在大门外面,他跳着步伐,一边移动身体闪避,偶尔抬手格挡,一边寻机挥舞着长臂铁拳攻击。 十几个回合过去后,五六个护院打手全都已经倒地不起了,填满了大门外的空地。 唯独剩下林博士孤独的站在大门外一柱擎天,寂寞如雪。 大门外面已经是街巷了,属于公众场合,无数路过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场群架,人群已经堵住了两侧巷口。 吴地刁民众多,打架并不少见,但真没见过打成这样的,有点小震撼。 林泰来摘下了指虎,心里暗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沉溺于用身体解决问题了,这很不好。 别人穿越者前辈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鄙视的,但都是直接拿诗词打脸,哪像自己这样用武力发泄。 不能这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林博士暗暗警醒自己,切记自己是一个文化人,将来要准备混文圈! 今天来这里,本心不就是为了抱着找机会推销诗词的念头吗? 说到诗词,林泰来若有所思的左顾右看,发现周围人不少,现在自己成了现场焦点,似乎也是传播舆情机会? 不管这个机会是不是打出来的,机会就是机会,黑红也是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抄袭诗词才是自己最热爱的初心啊! 于是林博士立刻大踏步走进了巷口的卖笔小店,友好的向店主借了笔墨,然后又返回露华浓大门。 大门两侧都是很雅致平整的白墙,倒也省事了,很方便林博士直接在上面书写。 围观的众人都看呆了,上门打完人,就在墙壁上留字,这是什么操作? 有脑洞大的人,已经脑补出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留字了。 林博士写完了后,傲然在墙根下负手而立。 等着路人们上来围观作品然后发出惊呼,以及产生对自己的好奇和欣赏! 以文扬名,就在今日! 可是等了半刻钟后,路人还是远远的在巷口围观,没有人肯上前来。还是只有林泰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墙根。 “你们为何不上前来看!”林博士对着巷口人群吼道。 人群吓得集体后移了几步,离得更远了,林博士上前又怒喝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人群顿时瑟瑟发抖,眼看就要四散奔逃了。 林泰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能也许大概别人不敢靠近自己? 为了这首诗词的追读数据,林博士只好放弃了人前显圣的荣耀,一步三回头,从另一端巷口悲伤的离去了。 看那胳膊上能跑马的彪形巨汉离去后,众人才壮着胆子上前去看题字,却是一首诗词,题目叫《赠甄美人》。 苏州城识字率高,读书人多,人群里当即就有人读了出来: “百媚千娇一条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顿时就有人笑出了声,露华浓大门外充满了快活气氛。 诗词这东西,有时不怕写的差,就怕没特色,墙上这首就是非常有特色的。 说它是写针,确实也是写针,具体内容很写实。 但要说它是写甄美人的甄,却又是另一种解释了,每一句都能读出不同的戏谑味道。 比如一颠一倒布上行,这是写针线活,还是写美人的业务活? 屁股长在针眼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更是回味无穷,很有点嘲弄世情的内涵了。 当场就有经验丰富的读书人断定,这首小诗从内容到背景具备了很多噱头元素,传播度肯定不差! 第二十一章 兴尽晚回舟 林博士落寞的走在长街上,体会着怀才不遇的滋味。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满腹诗书无处发挥,终究是意难平。 甚至心里还有有点不忿,凭什么自己的文学之路就如此不顺利? 林泰来终究是个坚韧不拔的人,又想着,不如再换一家试试看。 兜里还有二两多碎银,不挥霍出去就难受!很多成功学都说,若想成功,就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 于是林泰来继续向北走,苏州城花国榜前十里,除了刚才没见到的第四名传胪,第三名探花也在南濠。 再次走了半里多路程,找到一处挂着“花自飘零”门额的大门口,就是花国榜探花谢美人居所了。 二门那里,依然有门子把守。能在这种地方守门的人,其实眼光都很毒,只用几眼就能把访客观察得七七八八。 而且他们心里都很有数,哪怕是一个遍体破旧的落魄书生,他们也不会小看,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扮猪吃虎的名人? 但林泰来这样孔武有力,身着劲装,还是粗布材质的,一看就不是商业意义上的目标客户。 门子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眼前此巨汉估计是想来应聘护院打手,混口饭吃的。 因为先前遭遇,林泰来心里不大痛快,也没想套近乎,直接开口道:“久闻谢美人大名,在下特来拜访,欲与美人推销诗词,不,探讨诗词。” 门子闻言脸色立刻大变,就这样的雄壮粗人,一张口就说要进去“探讨诗词”,这是骗哄谁呢? 绝对来者不善充满恶意,这种行为,跟鲁提辖找镇关西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门子非常肯定,此巨汉绝对是竞争对手派来挑衅捣乱的!而且嫌疑最大的人,就是花榜第四名传胪甄美人! 二话不说,门子毫不犹豫的掏出竹哨,迅速放在嘴里吹响了,这就是发出了警讯。 “谁敢在此捣乱生事!”随即从前院的倒座房里,跃出几条护院汉子。 然后护院打手们一起疾步向林泰来扑过来,就看这块头,便不用再想了,前来捣乱的人肯定就是他! 林博士顿时又惊又怒,这家怎么更过分,连个口角纠纷都没有,就直接开打了? 便连忙叫道:“不要打,听我一言!” 又过了片刻,林泰来摘下指虎,踢飞了挡路的伤员,怅然走出了“花自飘零”大门。 林博士很自责,为什么自己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如此诚实? 既然打都打了,还是写点诗留念吧,不然真就白来了。 继续走在长街上,推销诗词再次失败的林博士心情越发懊恼,这个浮躁、势利的世道实在太埋没人才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博士感觉很丢脸。 但他就不信了,还能没一个识货的,章粮书不就能看出他的巨大潜力吗? 再往北走,就快到苏州城西北角的阊门了。这可是本时代苏州城的第一门,也是天下最有名的城门之一,号称“金阊门”。 鱼市唐老头他那个不成器的伯父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说的就是阊门。 林泰来猛然想起,学习知识的时候学到过,这一届的花国状元白美人,居所就在阊门外虹桥边上,门额上的题字是“天香”。 听说这位状元花魁还是个清倌人,到目前为止卖艺不卖身,未曾经受过梳拢。 就这般,还在去年的花国大选中,被捧成了花魁。 来都来了,不如再试试看,也许状元花魁不同俗流,能慧眼识才呢? 那些网文小说里,只要出现了号称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基本都会被穿越者拿下。 半个时辰后,铁拳无敌林博士神态萧索的站在“天香”门额下,远方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刚才经过物理鉴定,状元花魁家的护院打手一样不经打,并没有比其他家的护院打手们更厉害。 阊门外这里人群流量极大,已经有很多吃瓜群众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了。 林博士从旁边写字摊上借了笔墨,又又又一次在墙上奋笔疾书。 然后很有经验的把笔扔掉,扭头就走,将“天香”大门外的墙壁放开,让群众们追读。 只见墙壁上面写道:“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奴奴亦有猫儿意,万尺白绢换花红。” 吃瓜群众看完后,不禁齐齐笑出了猪叫声,这首诗实在太猥琐了。白绢,花红,啧啧。 而且猥琐中带着讽刺,把清倌人待价而沽、吊着客户胃口的假清高形象刻画到入木三分,绝了! 有懂行的人评论说:“花魁出阁的身价,至少要跌一半了,而且客户还要担上被讥讽为叫春猫的风险,隐形名誉损失不好计算。” 林博士脑子里不是没有水平更高的极品诗词,但现在这些人不配! 脑子抽了才会在“话不投机”的情况下,还用上好诗词怼回去,那反而是帮对方! 弄点特别应景的讽刺性诗词,就足够传播了! 此时天色已晚,林博士兴致已尽,挥挥衣袖,在阊门外雇了小船回横塘镇去。 在城墙外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天黑后城门落锁,阻挡交通出入。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苏州城几个大商业区,上塘、山塘、南濠都在城墙外面的缘故。 坐在船上的林博士还不知道,苏州城娱乐行业此时已经炸了锅。 行业协会性质的校书公所已经悬赏打听,这个突然冒出的铁拳巨汉到底是谁! 林泰来在横塘镇南码头下船时,鱼市也度过傍晚交易高峰期,已经闭市了。 问了问手下们,得知今日鱼市无事,就打算回镇里去休息。 忽然有个社团喽啰从堂口过来,对林泰来传话说:“堂主今晚议事,喊你现在过去!” 林泰来嘴里嘟哝着说:“晚上突然通知开会这种事,真是让人讨厌啊。” 唐老头提醒说:“会无好会。” 林泰来就点着张文张武两兄弟,“你们带上家什,跟我一起去。” 然后感觉有点饿,又吩咐说:“还是先一起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开会。对了,我不想吃鱼了,腻了!” 第二十二章 没有叫错的外号 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初春下午,苏州娱乐业突然就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今天下午有人从胥门一路打到了阊门,简直猖狂之极! 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前四名里,一连被挑了三家,状元、探花、传胪都未能幸免!打完之后,还留诗进行人格侮辱! 四大金花里,只有住在山塘的榜眼姐妹花,可能因为距离稍远,又加上凶手时间不够了,才得以幸运的避开这场祸事。 这样使人震惊的行业大事件就这么发生了,一时间业内传言四起,谣言纷纷! 有人说,这是苏州城娱乐行业的最大竞争对手,南京城秦淮河那边派人来砸场子的!这是南京城对苏州城使用了非正常手段! 也有人说,这是内部作案,花榜前十里其她几个都有嫌疑,尤其是没能登顶的第二和没能进入四大金花的第五! 不容众人不多想,因为当前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三月份马上到了,这是游春的季节,行业的高峰期就要来临! 如果比喻成赛季的话,春季联赛即将开始! 在繁华都市,所有行业背后都是有组织的,看过网文的都知道,这种组织以“会所”形式存在,即同乡会馆和同业公所。 至于苏州城娱乐业行会的名称,就叫校书公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校书公所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就悬赏找人了。 当然在这个夜晚,上面这些风波与林博士无关,他去了堂口开会。 这次聚义厅上济济一堂,除了三大头领之外,四个比较小的头领也都到了。 林泰来作为看鱼市的头目,论起在安乐堂的明面政治地位,基本上相当于七头领之下的第八人了。 如今林泰来出入堂口一般带着两个小弟跟班,还是挺有气场的。 只是在这里,张家两兄弟上不了聚义厅,只能各捧一鞭,站在门外廊下。 “你也坐吧。”陆堂主招呼林泰来,让他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然后陆堂主又迫不及待的问道:“听说鱼市规费多收了不少?每月能增加多少?” 林泰来答道:“测算下来,预计可增加十来两。” 在这里他有所保留,少说了几两。但就是这十来两的数目,也引起了众头领的轰动。 要知道,整个安乐堂每年纯收入也就几百两而已,平均到每个月也就几十两,增收十来两真不算小数目了。 别看安乐堂还有赌坊、娼窝这种听起来很高大上,似乎能日进斗金的产业,但也要看实际情况! 赌坊也就四五台桌面,娼窝也就几个土鸡而已,赚的都是穷人钱。 横塘镇社团第三产业发展不起来的最大的问题是,距离苏州城尤其是上塘、南濠太近了。 周边有钱人消费都去上塘或者南濠,不会看得上镇里这些土嗨场所的! “能给堂口交多少数?”陆堂主问,比起增收数目,这才是关键核心问题。 林泰来为难的说:“这些只是明面增收,其实还都要用出去,所以交不了数。” 陆堂主又质问说:“你怎么用得了十两银子?” 全堂口一个月开销也就几十两左右,你林泰来一个人就想用十两? 林博士战术性后仰,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做事不需要花钱吗?我要用人,没钱怎么招?” 陆堂主感觉不到尊重,生气的说:“你怎能私自招人?如果需要用人,堂口可以调派!还有,你用人干什么?” 林泰来便答道:“今天我去县里见了章先生,他点了我去一都插旗!而且是立刻马上行动,不能拖延!” 三头领徐大升怒道:“你怎么敢不经堂口,私自去县衙?” 陆堂主也怒道:“你怎么敢背着堂口,擅自答应插旗?” 林泰来惊讶的反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个?” 陆堂主难得对徐三头领大喝道:“你先闭嘴!” 随即他对林泰来接着说:“你已经答应了章先生?” “是,我已经全都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做了!”林泰来不容置疑的答道。 陆堂主训斥道:“你疯了?这是县衙和申家之间的矛盾,安乐堂为什么要插手进去?你这样做,会害死整个安乐堂!” 林泰来随口回应说:“如果堂主怕被连累,那我就搞个新安乐堂出来?想必章先生也会支持我的!” 陆堂主气得浑身发抖,你林某人竟然还有挟衙自重,分裂社团,另立堂口的想法! 难道你林某人对社团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才分配你去鱼市十天,你就已经有了反心! 难怪别人都叫你小奉先,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陆堂主又忍无可忍的斥责说:“林小子你搞不清状况吗?县衙想遏制申家扩张,谁去一都,谁就是必死无疑的炮灰!” 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陆堂主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局势。 作为一个老人,他只想稳定混日子,并求一个善终,没有胆量掺和这种两头都得罪不起的争斗。 林泰来却说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是堂主你搞不清状况吧?” 然后林博士走到陆堂主身边,低声对路堂主说:“也许不是县衙想遏制申家,而是朝廷里有人想对付申首辅呢? 如果咱们这边能死上几个人,那么就是申家为了侵占田地、隐匿钱粮而不惜杀人! 朝廷里会有人需要这些严重罪行,并以此来做文章的,这才是我们面临的形势。” 陆堂主本来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了,但听到这几句,又吓得跌回了椅子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堂主哆嗦着问。 县级争斗都已经让他胆战心惊了,这种朝廷最高层的争斗,怕不是要直接把他吓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退位让贤,让林泰来当堂主的想法都有了。 “哈哈哈!”林泰来干笑了几声:“都是我编着玩的,堂主您千万别在意!别当真!” 陆堂主脸色变幻不定,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世道,连安稳退休都是奢望了吗? 他们安乐堂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啊,不会吧,不会真有可能参与进朝廷博弈把! 林泰来那几句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最后陆堂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如果你去一都插旗不然先建个分堂吧。” 众头领齐齐大惊失色,为何堂主忽然有这个想法?就这么点地盘,建立分堂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林泰来到底对堂主说了什么? 三头领徐大升忽然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如果林泰来去一都插旗,那就把鱼市交出来,堂口另派人去接管。” 林博士漫不经心的答道:“鱼市那些卖鱼的船民,最近怨气很大,我怕堂口如果另派人去,镇不住场子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徐三头领坚持说。 林泰来活动了几下关节,很为社团着想的提议说:“那就先跟我试试喽,我可以让两条鞭。 打得过我,才能在鱼市坐稳啊,不然丢了鱼市就难看了。” 第二十三章 卧虎藏龙 徐大升作为三头领,同样是支持者的。当即就有两个其他头领拍案而起,对着林泰来叫道:“林小子你胆敢不敬尊长!” 林泰来冷笑几声说:“莫非你们想仗着人多?” 随后也站了起来,又朝向门外大喝道:“鞭来!” 便见张家兄弟一人捧着一条竹节铁鞭,出现门槛外,探头探脑的向屋里面看过来。 面对社团头领们的注目,张家兄弟有点惴惴不安,他们是想露脸,但不想这样露脸啊。 一会儿把铁鞭递给林坐馆后,他们两个是不是先跑为敬?这样才不至于拖累坐馆,有利于坐馆心无旁骛的发挥战斗力。 当厅中众人看到那两条传说中的铁鞭,脸色多少都有点变化,这是能一个虐十几个的凶器啊。 按道理说,年轻人如此目无尊长,应该教训,再说气氛已经到这了,不打也说不过去。 可还有现实情况是,他们几个头领加起来,够不够打的? 都有点骑虎难下的时候,堂主陆义斌开口说:“如果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堂主,就都给我坐下!” 对林泰来不满的头领们听到堂主发话,纷纷落座,以示对堂主的尊敬。 然后陆堂主对其他头领说:“不必再多说,就让林小子去开分堂了,其他都不变!这是我的决议!” 分堂算是半独立在外面,如果真出了什么大祸,就直接切割掉。 二头领宋全打圆场说:“去开分堂,总要有个名头,不如让林贤侄拜堂主为义父” “不要!”陆堂主和林泰来异口同声的说。 林泰来不愿意,众人都是知道的,毕竟已经拒绝了两次了。 但是众人都没想到,陆堂主今天竟然也不愿意了。 于是众人猜测,是不是小奉先的名号,让陆堂主内心深处感到膈应了? “今晚议事到此完毕!”陆堂主烦躁的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离门口最近的林博士,第一个站起来向外走,完全没有拖泥带水,很有职场新生代年轻人的风范。 其他头领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心中万分感慨。 不是他们不明白,是这世道变化太快,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从去与和义堂谈判,到现在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一个小喽啰就敢站在这里对堂口老前辈们叫板。 众人大都是老江湖了,都能觉察出来,在林某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对堂口的归属感。 听说书时,总能有“脑后天生反骨”这种说法,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林博士如果知道大家的想法,也会觉得很无辜,他一个穿越者,哪来的归属感? 从堂口出来,张家兄弟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 但林坐馆却大手一挥:“现在鱼市组议事,你们去喊上唐老头!” 张家兄弟:“” 坐馆您晚饭前还说,最讨厌晚上突然通知开会了。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林坐馆单方面宣布,安乐堂鱼市组准备扩展为一都分堂了! 接下来就要跨过大运河,去油尖旺一都插旗! 吴县一都区域与横塘镇隔河相望,向东过了大运河就是一都区域了。 如果把一都片区比喻成四方形,那四条边分别是上面一道山塘,下面一道胥江。 左边一道大运河,右边一道是苏州城护城河(南濠大街),围在中间的就是一都。 林坐馆源源不断的发出指令:“从现在起,所有鱼市规费停止上交,无论该交给堂口的还是该交给县衙的,全部截留。 用以充作分堂初期启动经费。预计一个月能弄个二十多两,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前期要做的两件工作,一是招纳人手,这个让唐老头在鱼市兼职做了。 二就是选定分堂堂口的地址,为省钱当然可以在鱼市凑合一下。 但是两次见识了苏州城的繁华后,林博士的心就野了。 所以又对三人说:“分堂的建设与发展,离不开县衙的大力支持,所以原则上要靠近县衙。 再说分堂要设在好地方,才能更好的吸收新鲜力量。 我看南濠就不错,穿过胥门就是县衙了,而且地理概念上,南濠也算是一都片区。” 唐老头忧心忡忡的说:“南濠乃是达官贵人和商贾云集的地方,租金很贵啊。” 唐老头主要是担心,坐馆头脑发热,妄想去南濠打地盘,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南濠这样的顶级商业区,堪称卧虎藏龙,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 很多大行业或者大商帮的会所,背后都有能让人意想不到的厉害人物支持。 而他们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主要是针对乡村钱粮,跟商业区的会所势力是两种概念,专业不对口。 听唐老头讲到这里,林博士心头一动,询问道:“秦楼楚馆也有行业公所吗?公所背后也有人?” 唐老头:“” 白费口水说了半天,坐馆就惦记着秦楼楚馆花街柳巷?真乃昏庸之主啊! 强忍着对社团前景的悲观,唐老头还是科普说:“这个行业当然也有公所,称为校书公所!公所背后也一样有强力人物!” “有多强力?”林博士感觉又要学到新知识了,赶紧继续问道。 唐老头反问道:“虎丘徐家,听过没有?” 林泰来答道:“我只听过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申家乃是吴县四大家族。” “虎丘属于苏州城两县里的长洲县!”唐老头说:“这个徐家本是巨富,但上一代和这一都出了进士,所以越发的显耀了,成为苏州名门! 徐家这一代的头面人物叫徐泰时,万历八年进士,是首辅申阁老亲自帮忙连举人带进士一起通关的! 别的不说,拙政园,还有东园也叫留园,都是他的产业!” 林博士:“” 都知道苏州园林众多,但几百年后,只有拙政园和留园成为了5a级景区。 现在这个叫徐泰时的人,同时拥有留园和拙政园,称一声园林之王也不过分啊。 果然是卧虎藏龙! 唐老头最后说:“这位徐泰时徐老爷喜好声色犬马,又富贵豪阔,不过如今人在京师做官呢。 而苏州教书公所的总管就是徐家人,但都知道,这总管其实是徐泰时徐老爷的代理人。” 林泰来学完知识后,也没多想,又吩咐说:“明天我带阿文阿武去南濠实地勘察,看看能否找到合适屋舍。 如果自己找不到,就通过县衙喊个牙人,帮忙寻摸地方。” 第二十四章 这个老大也不行 及到次日,大明苏州府吴县安乐堂鱼市组坐馆、一都分堂筹办人林泰来,带着文武二捧鞭护法踏上了新的征程。 还是老路线,坐船沿着胥江,来到胥门外下了船。 站在岸上,林泰来的目光立刻就被不远处的大院吸引过去了。 这处大院背靠护城河,占地很大,因为长长的院墙阻隔视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 但外面人却能望见,院中有一座三层高楼,拔地而起,俯视着南濠大街和胥江水面的风光。 林博士油然而生的感叹道:“扼胥门而控胥江,镇南濠而达上塘,这里真好!若能作为堂口地址就完美了!” 跟班张家兄弟抬头望过去,顿时无语,“坐馆你清醒点!那里是姑苏驿!” 这里可能是全江南最宏丽的官方驿馆了,而且是近些年新修的。 一般的过路办事小官吏都没资格住在这里,论起地位类似于几百年后地方官府的高配版招待所。 林博士第一个看中的地点,就很不现实。他只能带着两个小弟,继续在南濠大街上转悠起来,寻觅着适合作为堂口的地点。 鹤立鸡群的林博士,特征实在太明显了,当即就有路人认出,这位就是昨天从胥门打到阊门,连挑三大名妓的壮士。 随即又想起,校书公所昨天发出的找人悬赏 两个时辰后,林泰来和两个小弟坐在茶摊上,喝茶解渴。 街面上出现了十几个比较专业的棍徒,手持棍棒,站在了茶摊外面。 有个手持齐眉棍的头目开口道:“兀那汉子!昨日伤了人还敢出现!与我们走一遭校书公所!” 林博士轻蔑的扫视几眼,暴喝道:“滚!” 那十几个棍徒顿时就围了上来,显然也是早做好了动手拿人的准备。 林泰来娴熟的两手一伸,张家兄弟连忙打开怀中的布袋,取出了铁鞭,一左一右送到林泰来手里。 大部分人看到两条竹节鞭,都会吃一惊。在多数人印象中,这是小说里才有人用的兵器。 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就兴奋起来了,今天又有好戏看了,大都会就是这点好,花边新闻多! 林博士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提着铁鞭,大步走出了茶摊,而对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过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逐渐接近了武器攻击范围,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头目打算借着武器更长的优势,先下手为强,所以他慢慢抬起了齐眉棍,开始蓄力! 只要这个巨汉进入攻击范围,就会狂风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举起铁鞭,刚猛无匹、气势惊人的大喝道:“我乃县衙粮科书手林泰来,谁敢动我!” 举着棍棒的众棍徒:“” 虽然书手是个临时工,但谁知道临时工后面的人是谁? 再说县衙粮科是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大得很,能在粮科当书手,必定不简单。 林博士气势汹汹的走到棍徒头目面前,发动了口水喷脸的攻击。 “我今日在此办公差,你这烂仔竟敢聚众当街阻拦官差办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棍徒头目还在举着齐眉棍,敌人也进入了攻击范围,但齐眉棍却迟迟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是个壮士,打架却扯个官差身份出来,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林泰来出其不意,突然势大力沉的挥鞭一击,直接打中了棍徒头目的肩胛骨。 那头目惨叫一声,齐眉棍从手里掉了下来,还没再反应过来,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长腿踹倒在地。 看到头目被打,众棍徒对着林泰来怒目而视,又愤慨的蠢蠢欲动。 林泰来二百多斤体重踩着头目的脸,举起铁鞭指着众棍徒,嚣张的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打人?够胆量就上来聚众殴打官差,牢饭管够!”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博士将铁鞭交给两个小弟,然后提着棍徒头目扬长而去,一时间无人敢挡。 整个过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让路人们迷惑不解的是,这位壮士到底是写写划划的书手,还是负责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横塘镇的船上,张家兄弟只能五体投地的佩服说:“坐馆威武!宛如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林博士一边用河水泼着棍徒头目的脸,一边谆谆教育小弟说:“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这样懂得食脑,如此才能长久!你们都学着点!” 张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里的铁鞭,不知从何学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书手所感动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禀报了。 虽然他们把头目丢了,虽然他们没有把目标人物抓回来,虽然他们不能给目标人物半点教训,但他们好歹知道了对方姓名来历,也算对得起大水喉给的工钱了。 校书公所的总管姓徐名元景,的确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业的,虽然富有,但称不上贵。 这两代才真正发达了,家族出了俩进士,升级成了宦族。 “对方是县衙粮科书手?”徐总管质问道:“所以你们不敢擅自抓人?” 众棍徒一起点头,“对方有县衙背景,我们怕徐老爷您难做,所以就谨慎的暂时按兵不动,先回禀过来。” “我呸!县衙又有什么难做的!”徐总管骂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他是哪个县衙的?” 众棍徒:“” 苏州城分了两个县,所以有吴县和长洲两个县衙。 那个姓林的也没说自己是哪个县的,他们当时被感化了,也没敢多问话。 “一群吃白饭的蠢货!”徐总管气也打不出一处来,随后判断说:“既然在南濠活动,那就大概是吴县的!” 于是徐总管起身就进城,往吴县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后,又来到主管娱乐业的礼房,找那礼房的韩司吏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粮科的章廷彦正在翻检钱粮图册,寻思着从哪里多搜刮一点出来。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征缴去年欠税。县里老爷们为了考绩着急上火,已经下了死命令,粮科的压力很大。 不要小看粮书手里的图册,这都是粮科吏员的私人宝藏,添一笔减一笔,都有可能导致一个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礼房的韩司吏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的说:“你们粮科太过分了!” 章粮书十分纳闷,你踏马的一个边缘部门、放屁都不响的吏员,谁给你的胆量在粮科重地大呼小叫? 碍于同僚脸面,章粮书还是耐心问了句:“韩老弟这是何故?” 韩司吏怒道:“你们粮科是不是有个叫林泰来的书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校书公所总管来我这里控诉了!” “真是混账东西!”章粮书勃然大怒。 给你林泰来的任务是,马上去一都插旗,充当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来这两天却总在南濠打打杀杀,踏马的跟欢场娘们纠缠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应该给点教训了! 当晚林博士正在吃鱼时,忽然有个同样没有编制的衙役来传话,说章粮书让他明日去校书公所赔礼。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没有编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说让你自己去。” 老大去还是不去,就是两种态度。 对此林博士连连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个不能为小弟扛事的老大。 现在这些老大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了? 但林泰来并不害怕,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章粮书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 第二十五章 文坛太黑了 一夜无话,林泰来上船出发,前往阊门外的上塘。 唐老头嘀咕说,坐馆往苏州城跑的太勤快了,已经忘记了鱼市才是根本之地。 通常意义上的某某城,一般指的是城墙之内的地区,在城墙里才能算市区。 但苏州城却不一样,上塘、山塘、南濠这几个大商业区全在城墙外,人口密度比城里还大。 所以苏州城这个概念,往往也包括了从城墙外扩展出去的市区。 在文娱行业颇有影响力的苏州校书公所,就位于阊门外的上塘。 林博士带着捧鞭护法,抵达校书公所的时候,又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大门里外。 昨天抓来的那个头目,此时还被林博士提在手里拖着走。 见状林博士默默的掐着这头目脖子,像个小鸡仔一样举起来,对打手们商量说:“他还活着,麻烦你们让让?” 此后就很顺利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的大门,又被引到前堂。 此时明堂坐着三个人,一个员外富家翁打扮,一个是吏员袍服,另一个却是头戴唐巾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士直裰。 林泰来猜测,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人必定是公所的管事人物了,而吏员身份的那个,八成是县衙的人。 其实对这两个人,林博士都不在意,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个文士。 此人娃娃脸,所以看岁数看不真切,但约莫四十左右。 再细看身上穿戴镶金嵌玉的,手里拿的象牙折扇,绝对是个既富又贵的人物,比另外两个人值得关注多了。 可能是害怕林博士用物理来说服人,所以没叫他上堂,只让他站在外面月台上说话,而两个小弟更只能在阶下了。 堂上三人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宛如审案的老爷,高高在上的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博士完全没鸟这个在他眼里只能算鸡头的总管,只转头对那名看起来富贵文士搭话说:“这位先生气宇不凡,见而忘俗,敢问是哪位当世高人?” 在日常生活中,林博士根本接触不到士大夫圈层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搭话机会,说什么也得试试看。 就是林博士与这文士的身份差的太远了,出于修养,这文士随便应付了两句说:“余不过松江冯家一无名之辈,不敢称高人。” 虽然语气谦逊,但充满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内涵就是,你也别问我是谁了,你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林博士却感觉,这味道太对了,这就是世家子的口气! 就算是客客气气的拒人,也要下意识的点出家名。 根据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林博士脑子里迅速把江南的世家想了一遍,立刻就接上话说:“可是文所公当面?” 那文士顿时就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震惊的失言说:“你这样的人,也能认出我是谁?” 如果是同一圈层的文宦世家人物,能猜出自己很正常,毕竟熟悉这个圈子。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社会底层,不知道是书手还是打手,反正跟文宦世家圈子完全不相干。 但却能一口道出自己是谁,就很令人吃惊了。 林博士心态很好,就是随便押宝而已,押不中也没损失,要是押中了,机会不就来了吗? 此时脑中又闪现出这位富贵文士的资料:冯时可,字元成,号文所,出身松江狗大户冯家,父亲四铁御史冯恩。 此人隆庆五年的进士,特别喜好交游,人脉极广,交友几乎可以写成半本晚明文学史了。 又,此人目前赋闲在家,不知为何出现在苏州。 冯时可实在忍不住的好奇的问:“你怎么能认出我的?” 林博士没有接上这句话,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原来是当年四铁御史的后人,不知四铁御史可曾健在?” 听到说起父亲,冯时可站了起来,向东面行了个礼,然后才答道:“家父九年前辞世,寿止于八十一。” 林博士叹息几声,很感慨的说:“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可惜了! 想当年,令尊在南都大力扫黑除恶,人称冯青天,一条水火棍打遍南都无敌手,号称江南第一棍棒” 冯时可愕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听起来似乎挺带感。 林博士收住了口:“不好意思,我都是听某本网文,啊不,民间故事里讲的,一时口快了,污了贵人的耳朵。” 冯时可却有点惊喜:“民间故事?真有关于家父的民间故事流传?” 想想民间故事流传最多的,都是什么样的官员?比如包公,比如狄仁杰,所以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青史留名。 林博士笑道:“在下确实听过一些。” 冯时可兴奋的拍案道:“会说话就多讲讲!” 突然堂上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教书会所总管徐元景无语的看了眼冯时可。 虽然冯老爷你适逢其会,但别跳出来捣乱啊!你这聊起来还没完了! 堂上三人中,另一个是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帮腔说:“林泰来!问你话呢!” 林泰来根本不稀得搭理另两个乐色,只管与冯时可搭话:“冯老爷,你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冯时可虽然富贵,但本质上是个爽朗人,既然说话投机,就爽快的答道: “太仓弇州公马上要到苏州来,欲亲自主持文会,这是近十年来的最大文坛盛事了。 我这是想着,如何欢迎王公啊!对了,你知道弇州公是何人吧?”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一般人可能不懂其中意思,但熟悉文学史的都明白! 弇州公就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当今文坛公认的扛把子! 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这就相当于武林盟主要召开武林大会!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又又又又要评选复古派宗门五子了?” “你这都能猜出?”冯时可再次震惊! 这个不知道是打手还是书手的壮汉,也太懂文学行业了吧?这连续四个“又”,说明他是真懂的! 这比能猜出自己身份,还要令人惊讶! 王世贞是复古派大佬,主盟文坛以来,先后评选过广五子、继五子、末五子三代复古派宗门人物。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就理解成“云鹤九宵”。 如今末五子大部分老的老死的死,撑不起宗门了,所以要再评选一次新的五子组合了。 而且这是王世贞在世最后一次评选五子组合,再过几年,王世贞就去世了。 此时林泰来忽然又想起,冯时可就是历史上的“文学中兴五子”之一,就是水分特大 大明这文坛也太黑了!林博士心里忍不住叹道,冯时可这水货都能被评选为“文学中兴五子”。 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要巴结眼前这个水货。 第二十六章 能不能好好说话? “冯二老爷啊”悄然之间,林泰来对冯时可的称呼稍微变得更亲近了。 见对方没有表露出反感,林泰来才继续说:“恕在下直言,您想入选新五子的难度很大。真不是说冯二老爷您不行,而是对手很多很强。” 冯时可风轻云淡的说:“我到苏州来,只是拜访旧友,以及参与文坛盛会而已。些许虚名,并不放在心上。” 林博士仿佛没听见冯时可的话,继续说:“在下认为,新五子中,有两个位置已经固定。 其他人只能争夺其余三个位置,胜算最大的有七八人,既然冯二老爷无意于此,那就不用赘述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在你们外人眼里,怎么看待新五子人选的。”冯时可忽然很热心的问道。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心里快气炸了,你们两个真没完没了是吧?费尽力气把林泰来叫到公所,是干什么来了? 如果是平常人,早就被按住打了,哪还有机会和贵人聊天。 但林博士不是平常人,公所这边也不愿直接动粗,所以才让林博士争得了一点话语权。 徐总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了响动,打断了越谈越投机的两人。 但徐总管又不能对冯时可撒气,便压着情绪说:“冯老爷是贵客,但是不是先等一等?我们公所找这个姓林的,还有账要算。” 冯时可本来对算什么账是没兴趣的,但现在就有兴趣了,好奇的问:“他做了什么事,叫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徐元景怒道:“我苏州城花界四大金花,他一下午强挑了三家!” 冯时可不可思议的看了眼林泰来,“强挑?难道你不给钱白嫖?” 林泰来:“” 不知道想用诗词抵账,算不算白嫖? 徐总管反倒先急眼了,如果传出了被一个粗汉放倒所有护院然后强行白嫖的风声,那几个美人的逼格还要不要了? “冯老爷莫要乱说!”徐元景连忙叫道:“只是此人恃强逞凶,无缘无故殴打各家护院而已!” 冯时可难以置信,据他所知,花榜前列档次的护院少则七八,多则十一二,都是很强健的人。 林泰来虽然看起来非常高大威猛,但要说他一个人能连挑三家护院,鬼才信! 感到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冯时可不悦的说:“徐总管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休要拿我当黄口小儿欺哄!” 徐元景顿时也来了脾气,你冯老爷虽然是贵客,但总在这里捣乱就过分了,他们徐家一样也有贵人! “我们公所的事务,就不劳冯老爷过问了,也不必向冯老爷解释。”徐总管稍微强硬的回了一句。 冯时可想到自己是个外来者,也就不打算和徐总管计较了。过江龙让着点地头蛇,这点涵养还是有的。 但在这时候,林博士突然向前一步,靠近了门槛,对着徐总管大骂道: “你这个忘八头子,是不是当了总管就忘了本,胆敢对冯二老爷无礼! 我林泰来真就看不过眼,你怎么配跟冯二老爷耍脾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元景:“” 等反应过来开后,徐元景勃然大怒! 所谓忘八就是后世所说的龟奴,风月场男性杂役的统称。 徐总管自认也是有身份的人,没想到冷不丁的被骂成忘八头子! 虽然本质上说的也不算错,但不生气就不是男人了! 徐总管怒不可遏的举起茶杯,狠狠向林泰来砸过去,但被林泰来敏捷的闪避了。 茶杯摔在了外面石阶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是一个号令,十数手持棍棒的打手顿时从前院影壁后闪了出来。 林泰来娴熟的伸出了双手,张家兄弟麻利的窜上台阶,同样娴熟的将两条铁鞭放入林泰来手中。 此后林泰来跳下月台,在院中与打手们游斗起来。 来之前,林泰来在衣服里套了几层牛皮,抗打击能力更强,身上偶尔挨一下棍棒影响不大。 但打手们只要挨上一鞭,基本就要伤残了,减员更快。 三十多回合过后,冯时可扫视着满院的伤员,再看看一柱擎天的县衙林书手,久久无语。 大概也许可能,徐总管刚才并没有侮辱自己智商?这位林壮士确实有连挑三家的能力? 这踏马的到底是书手,还是打手? 林博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用铁鞭指着徐元景徐总管大喝道:“我就问你,能不能对冯二老爷好好说话?” 卧槽尼玛!徐总管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经冲上去把林泰来砍死了! 冯时可赶紧抬起手说:“啊,算了算了!这位书手,先放下你的铁鞭!” 此地主人徐总管势孤力单,弱小无助,已经不方便说话了。 冯时可便又代替徐总管,对林泰来问道:“先前你为何连打三家门院啊?” 林泰来冷哼一声,随手挥动铁鞭说:“在下只是慕名前往,想要与美人们深入研讨诗词而已。 但他们各家狗眼看人低,作为开门迎客的场所,却忘了待客之道四个字怎么写! 他们就像徐总管一样,不会好好说话!在下不得不仗义出手,惩戒一二,叫他们吃个教训!” “深入研讨诗词?”冯时可十分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刚才他有多怀疑,徐总管在侮辱自己智商;那么现在就有多怀疑,林泰来也在侮辱自己智商! 林泰来回应说:“冯二老爷如若不信,在家每家都题壁留诗了,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又问:“都是什么诗?读来听听?” 一直在装死的徐总管忽然叫道:“不要读了!” 冯二老爷今天可能是来谈大业务的,如果本来意愿上肯出一百,听完那几首诗后,也许就变成五十了。 “就算留了几首歪诗,想必也是代笔之作!”徐总管不服气的说。 冯二老爷很较真的说:“那我现拟个题目,一试便知。”又对林泰来说:“就以你这次打三家的事情为题!” 林博士稍加思索,出口朗诵说:“花场名姬多发颠,春来争榜太飘然。人生有打须当打,一棒醍醐灌醴泉!” 冯时可先是愕然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这个棒,它正经吗?” 林博士无辜的说:“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这可是正宗的佛门典故,冯二老爷你想到哪里去了?” 冯时可摇了摇头,叹道:“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 这次换成林泰来好奇了,连忙问道:“乃何人也?” 冯时可答道:“你们姑苏的张幼于!” 林泰来:“” 冯时可又补充了一句:“感觉你们一样变态!” 林泰来慌慌忙忙的摆手:“不能比!不能比!在下何德何能,敢与张幼于相比!” 这位张幼于堪称晚明第一变态,怪诞型名士的代表人物,敢穿女装上街的,醇厚端方的林博士真心比不过。 此后冯时可又转头对徐总管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让我碰上了,那我就来做个和事佬! 被打的那三家美人,我都包下了。等弇州公到了苏州,我保准把她们送到弇州公身边服侍! 这也算是能弥补她们的损失了,如何?” 徐总管掂量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如此也可,我替她们应承了!” 能服侍天下文坛盟主,都是涨身价名望的机会,想必那些美人没什么不同意的。 然后徐总管又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苏州美人服侍王公,便不许再有南京来的美人一起!” 不是徐总管做人敏感地域观念严重,说起来也很气人。 当今苏州城本土第一等级名士里,王稚登与南京秦淮河的马湘兰处cp,张幼于与南京秦淮河的赵彩姬处cp。 本来风头就不如人,现在又出了个连打三家还写诗贬低本地美人吃里扒外的林泰来,简直岂有此理! 第二十七章 一波又起 松江府与苏州府比邻,同样名人辈出,两边士人交往十分密切。 比如前年才挂掉的原首辅徐阶就是松江府的,近些年名声鹊起的董其昌也是松江府的,如不出蝴蝶效应,下届状元也是松江府的。 所以出身松江府狗大户并中过进士的冯时可,在隔壁苏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很是有几分面子的。 在做人敞亮的冯二老爷的斡旋下,县衙打手兼书手林泰来与校书公所的纠纷暂时就算翻篇儿了,至少在表面上是。 但徐总管暗暗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把冯时可许诺的好处吃下后,就在苏州城娱乐圈彻底杀林泰来! 在场的吴县县衙礼房的韩司吏目睹全程后,唉声叹气的先行告辞了。 那粮科章廷彦说是让林姓书手前来赔礼道歉,结果就是手持双鞭来赔礼? 算了算了,既然事情已经表面解决了,就不要再多事了,混官场就讲究一个难得糊涂。 眼看一切风平浪静,徐总管开始与冯时可商讨,应该怎么欢迎即将到来的王世贞大盟主了。 此时忽然有个杂役跑到前院,对着明堂里大呼小叫:“总管不好了!在花魁白美人那边,又有几个人打上门去了!” 杂役口中的白美人,就是上届苏州花国榜的状元,号称清倌人的那位,前天被林泰来挑掉的三家之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感觉自己的心态要炸了,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端端的秦楼楚馆、章台花场,什么时候成了打打杀杀的行业? “不是另派了人护院么,那就打回去啊!”徐元景站起来,脸色狰狞的厉声叱道。 那杂役禀报道:“已经打赢了!” 徐总管脸色稍平,又喝问道:“那还有什么可禀报的?” 杂役赶紧解释说:“打完了才发现,领头人是张幼于老先生啊,他躺在大门口不走了! 白美人那边也没法子了,只好来禀报徐老爷,求徐老爷做主啊!” 徐元景只感到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的跳,破口大骂道:“张幼于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匹夫!又发什么癫!” 看着徐总管气急败坏的模样,旁边林博士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俊不禁的差点就笑出猪叫声来。 这张幼于果然行事怪诞,难怪刚才连冯时可作为朋友,都说他是个变态。 后世搞历史研究,但凡只要提到晚明士风狂怪,就必然绕不开张献翼号幼于这个人。 林博士用一句话总结,此人在大明文坛里是搞行为艺术最出名的,在行为艺术行业里又是文化水平最高的。 大名鼎鼎到上了中学课本读物的袁宏道,曾经用“癫狂”两字来调侃张幼于,然后张幼于跟他绝交了 但不能因为此人疯疯癫癫、荒诞不羁就小看了,世界上疯子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装疯的都是艺术家。 十七岁时,张幼于就被苏州文坛已故老大哥文征明称赞为少年天才,顿时名声鹊起,与兄弟并称为苏州三张。 近些年,张幼于与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结果输了,于是变得更疯了 能去争盟主就是实力的体现,虽然失败,但仍然是本地第一等级的名士,被认为具有无视礼法的资格。 如果将当下苏州文坛比喻成金庸武侠世界,张幼于差不多就相当于老顽童周伯通的江湖地位。 所以林博士就很好奇,徐总管会怎么应付张幼于这样的人。 只见徐元景黑着脸,朝向另一边的冯时可,“刚才听闻冯老爷你说,你和张幼于是朋友?” 冯时可连忙摆手,很真诚的说:“啊这其实我跟他不熟!徐总管休要误会!” 随后冯时可又顾左右而言它,对报信杂役问道:“这个叫张幼于的陌生人,为何打上门去?” 杂役老老实实答道:“这老先生说,听闻前天有人为白嫖打遍名妓门庭,并强行题诗讽刺人心。 他觉得,这个行为很有一种嘲弄世情的讽刺艺术气质,所以有心模仿一下。 怎奈年已半百,筋骨老去,随从也不给力,便东施效颦了。” 林泰来:“” 看了半天热闹,祸根竟然是自己! 徐总管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举起茶杯就要砸某县衙书手,但又悻悻的放下。 然后对冯时可吼道:“冯老爷!你方才主动说把事情都揽下了,你管不管?” 冯时可一脸懵逼,肇事祸源林打手或者书手在那边,你徐总管朝我冯某人喊什么? 徐总管脸上露出狠色,“若冯老爷你不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总管对林泰来说:“只要你现在去把那张幼于处理掉,我校书公所既往不咎,并且愿以重金聘你,负责安保!” 冯时可脸色微变,这徐总管也真是个狠角色。只要不是遇上那种怎么也打不过的变态,还是非常杀伐果断的。 林博士有点纠结的回答说:“在下除了县衙书手之外,还是县西安乐堂鱼市坐馆,以及一都分堂的筹办人,于江湖道义不能再接受其他社团的招纳。” 徐元景:“” 冯时可:“” 这个看起来不正经、写诗也很不正经的县衙书手,还真是个打手?难道想横跨两道,黑白通吃的吗? “苏州这地方太邪门,奇人异事也忒多了些。”冯二老爷喃喃自语。 当今文化圈很卷,难道底层也这么卷了?一个社团打手居然都能写诗了。 两人刚从惊愕中回过神,又听到林书手拍着胸大肌,慷慨激昂的表态说: “不过在下先前已经答应与校书公所握手言和,按照江湖道义,既然又事情因在下而起,那就该由在下料理! 徐总管勿虑,在下这就去把那张幼于老先生处理了!” 林博士想的很明白,那张幼于好歹是一个本地顶流名士,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去碰个瓷,蹭蹭流量,刷刷名声,不算过分吧? 说罢,林泰来转身就走,文武兄弟捧着铁鞭,连忙跟上。 冯时可有点慌了,瞧林泰来这杀气腾腾的架势,怕不是真去把张幼于“处理”了吧? 虽然张幼于是个变态,但也是个文化圈的变态啊! 于是冯时可连忙在后面叫道:“别!林书手慢着,我跟你一起去,有话好好说!” 第二十八章 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校书公所在上塘,苏州花国榜白状元住所在虹桥边,相距并不远。 林泰来只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门额“天香”的大门,边上白墙有一片坑洼不平,似乎被刮了一层。 只是此刻“天香”大门的门洞里,躺着一个人。 又走近了看,此人身穿五彩斑斓的长袍,头上一顶红色帽子,脸上还带着个仿泥塑神像的面具,露出的胡须鬓角都是花白色,手里拎着个酒葫芦。 以上穿戴算是平平无奇,不值得林博士大惊小怪。 但这老者还光脚蹬着一对草鞋,让林博士感受到了一股绝世高手的气息! 院内一排打手虎视眈眈,但又不敢上前去碰这个还在躺着喝酒的老头。 至于老头带来的随从们,却都已经被打倒扔了出来。 “幼于前辈!幼于前辈!”冯时可站在大门外,对着彩衣老者叫了两声。 彩衣老者听到后,翻过来起身,带着醉态半躺半坐的靠在门壁上,吊儿郎当的回应说:“冯二爷又来苏州大撒币了?” 冯时可:“” 林泰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张幼于死了后,没人给他正经立传,也没啥人给他整理著作。 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冯时可扭头就对林泰来道:“麻烦你去让幼于前辈清醒清醒,但不可伤人。” 林泰来个头太高,于是就在张幼于身旁蹲了下来,俯视着说:“老头,听说你在文坛很能打是吗?” 张幼于透过面具,斜着眼答道:“怎么?你想试试,在老夫身上蹭点名声?” 林泰来:“” 这老头行事疯癫,但却又很通透啊。 林博士决定换个方式,指着院内的打手们说:“你打人都没力气,只能躺在这里,还说是文坛名士?” 张幼于不屑的说:“故作奇谈怪论惊人之言,都是老夫玩剩下的!” 林泰来蹲在门洞石板上,伸手夺过酒葫芦,“咔吧”一声响,用力捏碎了。 虽然张幼于带着面具,看不到脸色,但胡须明显颤抖了几下。 林泰来将碎片扔在地上,“混文坛确实需要有力气,但是” 然后又傲然道:“学我者生,仿我者死!听说你今天想模仿我?” 张幼于顿时惊到了,“原来你就是敢于打破常规,用武力推销诗词的县衙林书手!” 林博士嘲笑道:“但是我没有躺在大门口啊。” 张幼于终于感觉老脸有点挂不住,爬起身就想走,但却被林博士牢牢按住了肩膀,顿时动弹不得。 林博士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刚才说的没错,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又见林博士蒲扇大的手掌攥着老先生的肩膀,文质彬彬的说:“晚生久仰幼于公大名,今日终得识荆,愿得一二指教,此生不为憾也!” 张幼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这是完全不讲究两厢情愿,从自己身上硬刷名声? 有那么一瞬间,张老先生也恍惚了,自己和被打的三家名妓似乎没区别? 然后他看向冯时可,面具后的眼睛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想看笑话的冯二老爷双手笼袖,两眼望天,欣赏着门额上的“天香”两字,仿佛没有接收到求救信号。 张幼于被迫营业,便开口道:“且让老夫看你到底有几分才华,来对句!一个字,红!” 林泰来想都不用想,直接说了一个最常见的对法:“绿!” “红花。”张幼于再次加字,还是很平常的字眼。 从所用的字眼可以看出,张老先生就是拿小童蒙学的字词糊弄,根本不打算给林博士出彩的机会。 甚至还可能是暗暗,林泰来就是个蒙童的水平。 这么简单的字眼,林泰来还是不用想,就对上了:“绿叶!” “太俗!”张幼于鄙视说。 于是林泰来再对:“绿树!” 张幼于故意嗤声讥讽道:“还是太俗!你就这点水平,还想打遍文坛?” 林泰来忍无可忍,终于解放天性,不走寻常路的对了一个:“绿帽!” 张幼于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红花对绿帽,这才有意思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插话说:“这也能算工整?“ 张幼于反倒替林博士解释说:“看那行院卖笑人家里,是不是经常用花来比喻美人?比如花魁娘子,又比如名花榜之类的。 但同时,行院人家里也有男性,冠以龟奴忘八之类的称呼。 当年太祖高皇帝有旨,此辈人物必须带绿头巾,以示与良家子区别。 所以这就叫绿帽啊,与同为行院人物的红花相对,有什么不工整的?” 冯时可下意识轻轻点头,这样说来,真算工整? 张幼于瞥见轻轻点头的冯时可,又出了一个上句:“刚才被打断了,那就重来!上句是轻轻。” 林泰来仔细想了想,如果对“重重”,只怕又要被嘲笑为俗,便换了个词对道“细细”。 “轻轻点。”张幼于加了一个字。 林泰来寻思,点可能是雨水的点,那朝这个方向去预判,就强行对了个:“细细吹。” 如果下面是“雨轻轻点”,就接着对“风细细吹”,没毛病! “轻轻点猪头!”张幼于却不按常理加字,指着冯时可很戏谑的调侃说,算是对刚才求救无果的报复。 林泰来下意识的对道:“细细吹细细吹凤箫!” 张幼于愣了愣,你小年轻,竟然比老夫还变态!社学蒙童级别的对句,你也能强行开车! 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也愣住了,这林书手果然不是正经人!这对句绝对不正经! 趁着林泰来松手,张幼于赶紧爬起来,大笑道:“不用再试了,果然同道中人!心有天性,不拘于矫饰!” 几个随从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张幼于。 此后张幼于随口对林泰来邀请道:“其实你墙壁上的几首歪诗我都读过,还算是欣赏。 虽然词句浅显,但寓意深刻,充分表达了世风日下的讥讽去我家里喝酒?” 你早说这么几句,不就早完事了,何至于还要我卖力气?林博士心里嘀咕着,嘴上很实诚的答道: “不去!听说你家里酒少到喝不醉人,太穷了,一点享受都没有!” 张幼于气恼的对左右说:“以后别叫我先生了,越叫越穷!都要叫我大朝奉!” 冯时可拖着张幼于就走:“前辈别在这现眼了,今日我请你一醉方休!” 然后又回头对林泰来说:“等我得了空再访问你!” 林泰来目送冯二老爷离去后,转身就朝县衙而去。 自己去校书公所,是章粮书让去的,事后总要有个结果汇报这是官场职场的基本程序。 再说五钱小妹案件快开审了,该去县衙打听一下,别有什么变故。 第二十九章 雁过留声(求月票!) 不过林泰来从白美人家天香门走向巷口时,几步后又停住了,他总感觉还少点什么。 于是林泰来又转身返回去,重新站在天香门里,一干还未散去的护院顿时又紧张起来,齐齐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朝着院内大喝道:“今日我替你们白家解了围,为何一点谢意都没收到?” 按道理说,林博士今天把捣乱又难缠的张幼于弄走了,算是帮了大忙。 此院的老鸨子或者管事大忘八,应该出面招呼几声,请进去喝杯茶水,表示一下感谢。 喊了几声后,院里还是没动静,仿佛那些长袖善舞的老鸨子,曲意逢迎的忘八都是人间幻象。 林博士有点生气了,虽然自己是个没钱没势的底层人士吧,但对方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他便冷笑着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如此狗眼看人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护院打手们顿时有点慌了,虽然他们人多,但一点信心都没有。 难道今天为了一点薪资,要全部捐躯在这里? 林泰来蓄势待发,一步一步向前走,白家的护院打手们惊慌失措,一步一步向后退。 林博士一直走到了门房边上,又很有节奏的喝道:“今日,白家对我林泰来无礼!一切,都是白家逼我的!所以,接受我林泰来的怒火吧!” 两个跟班张家兄弟立刻上前,娴熟的将铁鞭往坐馆手里塞。 林博士不满的瞪了眼张家兄弟,这默契还需要磨合啊,看不出他走到门房边上,是为了什么吗? 这种地方,经常有文人墨客往来,所以门房也放了笔墨,方便访客留字。 只见林博士推开张家兄弟,在门房桌上抢了笔墨,转身就在大门外白墙上写字! 护院打手们:“” 这位壮士,你如果又想题诗就早说啊,吓唬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人作甚? 有个打手问头目:“咱们就看着他胡写乱画不管?” 头目不耐烦的答道:“写字那属于文人的事务,不归咱们这些护院打手管!” 那很敬业的打手又说:“可咱们真不拦着他也不好吧?上次那一首,就坏了白姑娘的名声。” 头目很机智的说:“你我又不认字,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万一是褒美白姑娘的呢?” 其余打手们顿时就认识到,他们和头目之间的差距了。 在大门外墙上,林博士一挥而就,写了两首诗,扔下笔就走了。 上次开总结会讨论得失时,唐老头说到过的,前戏、高潮之后要有足够的余韵,好让人回味。 别人是名士,说走就走了无所谓,不差这点曝光度。 而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平时根本没有曝光度可言,不留点什么痕迹,谁能知道自己曾经和名士谈笑风生过? 这就是林博士去而又返的原因,正所谓雁过留声! 刚才奇装异服的张幼于在这里闹腾时,就有不少人围观了,此时还有看热闹没走的,立刻就涌上去看诗词。 只见第一首是:“答冯文所公戏作一棒醍醐灌澧泉。” 第二首题目是《与张幼于公戏言可憎》,正文是:“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题目里又是冯文所又是张幼于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硬蹭! 看完了后,人群里便有人叫道:“跌了跌了!白美人的出阁身价又跌了! 上次说猫儿叫春,这次又对应臭鱼烂虾,价格怕不是又要腰斩!连我都可以考虑出价了!” 又有人讥讽道:“你眼里只有清倌人三个字,浑然看不到前几句对这世风的嘲弄? 啊,对了,白状元身价跌成这样,不知道最后到底花落谁家啊?” 护院打手们姗姗来迟,很职业的拿着工具准备刮墙,将两首诗词毁尸灭迹。 但他们忽然发现,不远巷口有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手里把弄着铁鞭,和蔼可亲的盯着这边 林博士一直在巷口站到了下午,才心满意足的施施然离去。 果然想混文坛,首先就是能打,不能打就没得混! 如果自己镇不住场子,墙上的诗词保存不了一会儿,追读数据肯定上不去。 前面几篇诗的追读数据不行,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走的太早,很快就被清除了? 所以自己是不是应该旧地重游,把那几首诗再写一遍? 来到县衙后,进入东院粮科公房,向章粮书抱拳为礼,禀报道:“在下从校书公所回来了!” 章粮书抬起眼皮,问道:“为何如此之久?结果如何?” 林书手如实答话说:“在校书公所遇到了贵人,贵人被我才华所折服,仗义疏财替我斡旋一二! 其后有本地名士张幼于到花榜状元白美人家惹事,校书公所也束手无策。 于是我再次用才华折服了张幼于,替校书公所摆平了这次事故,然后就算和校书公所和解了!” “放你的屁!”章粮书拍案喝道:“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是个天才,怎么可能被你的才华折服?” 然后又听到章粮书说:“别以为我是个瞎子聋子!我也派了人去校书公所大门打探的,亲眼看到你手持凶器连伤十几人! 然后又亲眼看到你捏碎了张幼于的酒葫芦,还掐着张幼于的脖子威胁他!” 他本来是想给林泰来这个新收的马仔一点教训,算是敲打一番,让桀骜的林泰来长长记性,学学怎么当小弟。 可是没想到,林泰来没吃到教训,反手又把对方教训了。 林书手辩解说:“你派的这探子也太片面了,眼见不一定为实。” 章粮书不听解释,训斥说:“我是说,让你去赔礼!你知道什么叫赔礼么!” 他生气是因为林泰来服从性太差,眼中毫无纪律,总是擅做主张! 林泰来嘀咕说:“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兴于诗,立于礼;礼之用,和为贵;动之以礼,善也。 在下今日一切行径遵循圣人教导,结果也很好,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赔礼了?” 章粮书:“” 糟糕!听不懂他说的话!掉书袋可能还不如这个社团打手!怎么办? 这届年轻人太难带了! 第三十章 没钱就不能招人? 看章粮书脸色不太好,林泰来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关于孝女为父报仇杀人这案子,似乎后天就要开审,知道县尊会怎么判吗?” 章粮书答道:“我对县尊说,江南巡按即将按临苏州府,听说这位邢巡按是一个很注重名声的人物。 县尊如果办件影响力大、又能彰显义理的案子,对于巡按考察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这案子问题不大,而且和义堂那边最近也很低调,并没有为武一魁出头的意思。” 如此林泰来就放心了,还是章粮书这种老衙门办事妥当,能巧妙的利用各方心理。 然后又听章粮书沉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但你不要忘记你承诺过的事情! 我不想整天听到你搞东搞西、不务正业的花边新闻,去一都插旗的事情不许再拖延!” 林泰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闲着,“我打听过了,申家义庄才搞了区区二百亩地,咱们县衙也不差这二百亩钱粮,何至于如此着急?” 章粮书驳斥道:“难道你没听说?在隔壁松江府,前些年连一个致仕的徐首辅都占了几万亩地! 现在申家有一个正在任的首辅,如果不加以限制,最后又能占多少地?你觉得这还是小事吗?” 林泰来叹道:“是啊,特别是申家还在您负责的区域内插旗扩张。 他们隐匿的钱粮越多,您的分润就越少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忍,换成我是绝对不能忍的。” 章粮书怒斥:“没有觉悟的东西!不会说话就滚!十日之内,我要听到你在一都插旗的消息!” 林泰来顺势告辞,带着张家兄弟上了船,回横塘镇去。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穿越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上流圈层的人物。 “公少有力气,任侠乡里,善使双鞭,其行不羁,常言以德服人。又好为诗文讽喻世情,人不解其真意也” 林博士坐在船头,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 张家文武兄弟问道:“坐馆这是说什么?” “我是提前预想,教以后别人怎么给我立传!”林博士很有感慨的答道,“免得跟张幼于一样,折腾半辈子,死了也名不见经传。” 到码头下了船,来到鱼市,林泰来对唐老头问道:“这两日,你招了多少人马?” 唐老头答道:“托坐馆的声威,有意向加入的人有十几个,但我暂时一个没招。” “为什么?”林泰来诧异的又问。 唐老头答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就几两银子,还要准备租堂口,哪有闲钱招人?” 林泰来不满的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这都什么老黄历了,没钱就不能招人?” “没钱怎么招人?”唐老头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林泰来随口道:“发出话去!就说安乐堂一都分堂即将成立,坐馆为双拳打爆和义堂的林壮士! 分堂有官府背书,县衙直接指定地盘,负责全县最富裕的一都片区! 在未来,分堂还将进军紧邻的南濠、上塘两大黄金商业区,发展前景十分广阔! 现诚招创业合伙人!有意加入者,先试用三个月,合格后就晋升为创业合伙人! 创业合伙人名额有限,暂定十八个席位,终身享受堂口分红,先到先得! 另外如果有带资加入的,优先获得成为创业合伙人的资格! 如果谁想跟咱们讨论月钱,就反问他有没有梦想,就质疑他肯不肯奋斗! 就告诉他不要把钱看的太重,就激励他说成长机会比月钱更重要!” 唐老头:“” 年轻人套路深,他真感觉自己已经老了,有种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感觉。 林泰来长篇大论的指导完工作,又问道:“所以你大声的告诉我,没钱能不能办事?” 唐老头心头莫名的激情燃烧:“能!” 林博士不禁长叹道:“创业实在太累了,动辄就要手把手的教人。 如果任何小事都要亲历亲为,怎么腾出手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唐老头羞愧的低下了头,暗暗下决心,活到老学到老,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办事,让林坐馆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林博士拍了拍唐老头的肩膀:“汝乃吾之萧何也,后方就交给你了,我负责开拓前沿领域!” 唐老头建议说:“就算招了人,也是一盘散沙。不如从堂口借几个人充作头目,这样可以尽快成军。” 林泰来点点头说:“不但借人,还要借钱,南濠房租太贵了,超出了我的预算! 那些商家都是死要钱的生意人,不像来找工作的年轻人好忽悠啊。” 唐老头很想吐槽,非要把新堂口设在寸土寸金的南濠? 但他刚才意识到了自己和坐馆的境界差距,就忍住了,只建议说:“坐馆不要总是往城里跑了,明天去堂口借钱借人吧!” 林坐馆从善如流,次日就去了安乐堂堂口。 原先还不觉得什么,但时隔数日后,再次踏进堂口大门时,总觉得哪里都是破旧不堪,跟南濠那边的会所没法比。 听说林泰来到堂口借人借钱,陆堂主带着宋二头领、徐三头领一起接见了林泰来。 “什么?你想借五十两?”陆堂主惊叫出声。 林泰来如时道:“启动资金太缺乏了,可以用鱼市规费作为抵押!” 三头领徐大升本就对林泰来多有不满,趁机指责说:“哪有不向堂口上缴,反而要从堂口拿钱的分堂! 又是要钱又是要人,你这是企图把堂口掏空?”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找堂口借钱借人,是给堂口面子,这样对堂口更好。 不然等我找到别人借钱借人,头领们只怕晚上睡不着了!” 徐三头领回应说:“早就听说你与那和义堂范娘子不清不楚,当众打情骂俏,果然是别有心思了!” 林泰来怒道:“三头领你这当真是胡搅蛮缠!我与范娘子是清白的!再说此事与她何干?” 这时候,守大门的小喽啰跑到聚义厅外面叫道:“禀报堂主,和义堂的范大嫂已经到了外面! 她说要拜访堂主谈一件生意,另外想请林泰来一起见见!” 徐大升喝道:“林泰来!还说你们是清白?” 第三十一章 你可能误会了 林泰来也挺无语,怎么范娘子如此碰巧的来了?而且竟然还指名要见自己,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天地良心,自己跟那位范娘子除了“偶遇”过两次面,然后她似乎很觊觎自己肉体之外,就真没什么关系了。 “带进来!”陆堂主对小喽啰吩咐说。 在社团行当跟文坛毕竟有很多不同,别人都主动登门了,不可能不见的,不敢见就意味着怕了对方。 林泰来心里挺疑惑的,这范娘子到底是心大胆大,还是有恃无恐? 和义堂与安乐堂之间算是敌对社团,她还敢主动来安乐堂的堂口?不怕被安乐堂扣住么? 正在不解时,便望见孝服红颜的范娘子走进了厅外的院里,在她身旁是横塘巡检司的王巡检。 林博士顿时恍然大悟,如果有王巡检陪同,确实能保驾护航了。 虽然安乐堂是县衙“罩着”的,与巡检司关系上互不统属,但也要给巡检司几分面子。 陆堂主先开口讽刺了几句:“王巡检好兴致,你也是横塘镇的地主,来我安乐堂,何必像是做客啊?” 这意思就是,你一个横塘镇的巡检司,这样帮着外面社团来本地堂口耀武扬威,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巡检也知道这样做事不地道,尬笑几声说:“范娘子并非要惹事,又怕你们多想,所以我就跟着一起来做个担保,绝非偏帮外面社团。” 作为堂主,撑起场子的话必须要说,但也不敢对巡检司太过。 所以陆堂主就不再“为难”王巡检,这才对不速之客范娘子说:“武堂主没了,你不在和义堂守着,来我安乐堂这里作甚?” 范娘子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而来,替人与安乐堂谈一笔买卖。” 她嘴上对陆堂主说着话,但眼睛却一直肆无忌惮的朝着林泰来那边瞥。 看在安乐堂众人眼里,更加狐疑了。 然后又听到范娘子说:“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与我相识,昨日他找到我,说是想招纳林壮士为公所教头。 但林壮士是安乐堂的人,听说还肩负重要使命,就委托我找你们安乐堂谈谈,能否将林壮士让给校书公所。” 听到范娘子的话,安乐堂三位头领惊诧莫名。校书公所那种城市里的行业社团,与他们这种乡下实地社团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两天他们一直在横塘镇和下乡催税,苏州城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这时代又没有互联网,热点传播速度也没那么快。 陆堂主转头对林泰来喝问道:“你什么时候与校书公所又勾搭上了?若觉得安乐堂容纳不下你,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想背弃堂口,按堂规先受三刀六洞再出大门!” 林泰来茫然的回答说:“禀堂主的话,我只是打了三家金花的门庭,还在校书公所打了十几个人,总共仅仅伤了对方四五十人,别的也就没什么了,绝对谈不上勾搭啊。” 陆堂主:“” 混蛋东西!社团兄弟们都在乡下辛辛苦苦的征缴钱粮,你林泰来却跑到城里想强行白嫖花榜美人,你还有良心吗! 怎么,五钱档次的小妹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到目前为止,陆堂主只是因为林泰来有组织无纪律而生气,并没有因为打伤了对方的人而害怕。 安乐堂虽然是八流乡下社团,但干的是替县衙收税的事情,是最要害的、直接关系到县衙老爷们官帽子的事务。 而校书公所虽然看起来繁花似锦,貌似在文娱圈很有影响力,但在县衙眼里就是个屁,重要性远不如安乐堂这样的社团。 就好像商人很有钱,但政治地位可能还不如农民。 这也是徐总管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的原因,怕又被羞辱。 范娘子说明了来意后,又问道:“我就是一个来传话的,陆堂主倒是给个回话,也好让我带回去。” 陆堂主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林泰来乃是我们安乐堂战力第一的好汉,对我们安乐堂也是忠心耿耿! 最近他更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如果我将他驱逐出堂口,岂不寒了堂口上下的人心?” 众人疑惑不解,“忠心耿耿”四个字后面,真的是叹号,而不是问号? 范娘子便开口道:“校书公所愿意出转让费一百两!” 陆堂主嗤之以鼻的说:“我们安乐堂虽然穷,但也是有几根骨头的,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范娘子再次开口道:“三百两!” 陆堂主毫不犹豫的唾弃说:“呸!我们安乐堂对待堂内兄弟向来讲究一个有情有义! 为了区区三百两就卖掉这份情义?做梦!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范娘子也不纠缠道理,又开口道:“最后一次,五百两!” 陆堂主愣住了,校书公所这是要来真的?钱多到没地方花了吗? 只转让费就肯出五百两,那给林泰来的薪资又该是多少?一年几十两总该有吧? 其实校书公所对林泰来也很难办,找衙门整林泰来没效果,直接打又打不过。 即便想打得过,估计也要付出伤亡几十的惨重代价。 如果找读书人去骂林泰来,或者在文化圈打压林泰来,更是吃饱了撑着。一个社团打手,会害怕在文化圈混不下去? 打不过就招纳,大概是目前所有选择里最可行的办法了。 而且林泰来一个人说不定能顶得上几十个人,养几十个人一年又需要耗费多少银子? 听到五百两的报价后,陆堂主长叹一声,对林泰来说:“我知道你对安乐堂的感情很深厚,舍不得离开堂口。 但是,我思来想去反复思量,觉得我们堂口不能做出误人前程的事情。” 林泰来有点激动的回应道:“堂口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正值多事之际,我怎能弃堂口而去?” 陆堂主也颇为动情的说:“汝家中贫困,无奈而投身于我们堂口,如今有改善家境的际遇,我又怎能忍心阻碍你致富?” 范娘子不耐烦的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感人互动:“行了行了,林泰来你说句实话,肯不肯去校书公所当教头?” “不去!”林泰来干脆利落的拒绝。 范娘子抢先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回答说:“教头这个职业太晦气!不做!”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教头这个职业怎么就晦气了?林泰来变成林教头,有什么毛病吗? “既然你们如此答复,那我就告辞了!”范娘子也不拖泥带水。 然后又说:“于情于理,陆堂主不派人送送我吗?” 她说着这话时,眼睛只看着林泰来。 陆堂主挥了挥手,对林泰来说:“你去送吧!” 此后看着林泰来的高大背影,陆堂主无奈道:“看来五十两不借不行了。” 徐二头领气愤的说:“大哥!以我看来,林泰来必有二心,不可受他的蒙蔽!” 陆堂主却答话说:“还用你说?全横塘镇的人都知道,他有二心,他什么时候企图遮掩过了?” 走到外面,范娘子对林泰来说:“虽然我是受了委托而来,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你的选择是对的。 在安乐堂虽然是乡下社团,没有校书公所那样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安乐堂是直接为衙门办事的,受衙门的庇护。 如果你投到校书公所,固然可以多赚几两碎银,在繁华都市里立足,但也失去了县衙的关系。从长远来看,得不偿失。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能看得如此透彻,实属难得。” 林博士有点羞涩的说:“其实,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了。 我心里想的是,校书公所愿意付出的那五百两,能不能直接给我,不用经过堂口?” 范娘子:“” 胃口这么大,不怕撑死你! 第三十二章 爱到盲目? 一个人贪财可以理解,但过于贪财就是小人贱格了。 范娘子不动声色的重新审视着林泰来,“你要这五百两银子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在林博士手里,能做的事情多了,比如在城里买个宽敞宅院安家。 然后买个县试名额,再买个府试名额,最后买个道试录取名额成为秀才 再往下买大概就不够了,需要另想法子了。 或许有人想问,林博士奉命要创建分堂并招兵买马,难道不需要用钱? 只能说,林博士深谙创业精髓,创业从来就没想过用自己的钱! 想了想后,林泰来忽悠说:“其实我有一个项目,急需合伙入资” 范娘子立刻大包大揽说:“我会向校书公所传达你的意思,并且为你说几句话。帮你拉五百两银子,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林泰来登时就惊了,他连是什么项目都没编好,范娘子就承诺一定帮忙拉到投资? 是这位大嫂太傻了,还是爱自己爱的太盲目?一个堂口的当家大嫂,做事能这么蠢? 上辈子那些创业者骗投资,起码也要准备一份ppt啊。 林博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想不起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是什么关系?看你的姿色,你不会也是从他那个行业出去的红人吧?” 范娘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这句话,这是称赞自己美貌还是侮辱自己风骚? 最后叱道:“住口!不要把我和那些下九流的女人混为一谈!” 然后又解释说:“我们范氏这一支有个族人,辈份上是我堂弟,娶了徐泰时的女儿,所以我和徐总管算是能说得上话。” 林泰来听了这个解释,第一反应就是,莫非这位大嫂觉得自己读书少,所以忽悠自己? 徐泰时是什么人物,前几天唐老头也介绍过。 虎丘徐家的门面人物,与申首辅关系匪浅,万历五年的进士,拥有留园和拙政园两大顶级名园的苏州园林之王! 不是林博士小看范娘子,就算她是范仲淹后人,但她这支都沦落到让女人混社团了的程度了,还有族弟能被徐泰时看上招为女婿? 想到这里,林博士不禁捶胸顿足,“我早穿越不,早生几年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我也机会成为徐泰时的女婿,直接少奋斗五十年,躺平一辈子!” 范娘子:“” 不服不行,这壮士真是个奇人,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 范娘子本来不想说太多自己家族的事情,但被林泰来气得多说了几句: “徐泰时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徐媛!所以只招入赘的女婿,这你也肯?” 林泰来稍稍讶异了下,没想到冷不丁又听到个文化名流的名字。 这位徐媛也是个著名才女,江南文化圈的名人,与另一位才女陆卿并称为吴门两大家。 可以说,这两位是明清江南世家才女文化的开创者和先行者。 可惜两大才女现在都已经二十几岁,各自嫁人了,与林博士没有缘分。 再说几句题外话,另一大才女陆卿是苏州名人陆世道的女儿,而陆世道又又是文征明的衣钵弟子 似乎当今苏州文化名流谁都能跟文征明扯上关系,由此可见,文征明对苏州文化圈影响力之深。 虽然论起几百年后知名度,在江南四大才子里,唐伯虎和祝枝山秒杀文征明。 但要说留下的文脉,唐伯虎和祝枝山两个货色加起来乘以十也不如文征明。再过四十年,文家还能出个状元。 所以林博士穿越过来后,只听说本地四大家族之一的文家,就没听说还有唐家和祝家。 林泰来一边想着才女的事情,一边随口花花说: “既然你和徐家能搭上话,那徐才女还有没有待字闺中的世家才女,让我见识一下?哪个世家都行,我不挑的。” 本来林博士就是一时嘴快,没指望范娘子给什么回应。 却没想到范娘子很大方的答话说:“这好说啊,三月阳春,她们这些世家才女游园聚会很多,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去偷看啊。” 林泰来:“???” 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这位大嫂很不对劲! 她今天对自己好的有点过分,简直就是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无条件的包容! 虽说他看得出来,范娘子似乎很觊觎自己的肉体,可没想到还能爱到盲目? 太可怕了,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林博士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水太深,把握不住的感觉。 恰好此时将范娘子送到了码头,林泰来赶紧告辞。 “明天县衙见!”范娘子意味深长的说。 林博士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大概说的是明天公审“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的事情。 范娘子算是“苦主”吧?难道也会到场?莫非还想捣乱不成?章粮书不是说,已经摆平了和义堂吗? 本来林泰来已经从章粮书那里,提前知道了明天审案结果,没必要去现场凑热闹。 但看到范娘子这刻意提醒的样子,总觉得明天还是要去一下。 其后林泰来回到堂口,头领们还没散去,陆堂主喝问到:“那个姓范的女人,都对你说了什么?” 林泰来如实答道:“也没什么,她说愿意与校书公所说和,将那五百两直接投给我。我说我不要,她非要帮这个忙。” 陆堂主顿时怒道:“胡扯!你对堂口就不能说几句老实话?堂口本想借给你五十两,现在作罢!” 林泰来:“” 到了次日,林泰来又离开了横塘镇,在唐老头的复杂目光里,起身前往苏州城。 “坐馆的心,已经不在鱼市了。”唐老头长叹道。 这时代县衙审案,理论上都是公开的,允许闲杂人等围观的,只要你能走到大堂前面。 所以当今市井八卦新闻的一大来源,就是知县审案,知县同样也会借此彰显“人设”和宣扬教化。 县衙的大堂也叫公堂,就是知县公开审案和办事的地方。 林泰来作为县衙粮科书手,当然有走到大堂外面,围观审案的能力。 此时大堂外面已经人头攒动,不说人山人海,也已经密不透风,毕竟今天有热点案件。 不过即便人再多,对林泰来而言也是如履平地。 他轻而易举的就走到了最前排的最佳观赏位置,紧邻着大堂门槛外的月台。 然后就在月台的另一边,看到了“苦主”范娘子。 此时的范娘子还是身穿孝服,但从手指头到嘴唇的红色都已经不见,看起来像是个很正经的孝妇了。 但是这种正经看在林博士眼里,反而还是不对劲! 第三十三章 因爱生恨? 正在林泰来看着对面孝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升堂鼓响了起来,值堂皂役大喝威武。 然后就是知县冯渠升座,这是林姓县衙书手第一次看到县衙的大老爷,没什么值得深刻的印象,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名人。 公堂里除了知县座前的公案,边上还设有另外一个案几,刑房书吏就站在案几后面。 此时案几上堆了一叠状子,都是今天要审理的案件,当然其他案件都是林泰来所关心的。 在一堆待审的案件里,审问次序是有诀窍的,会做官的都知道怎么审。 那就是先快速审理简单容易的,后审理疑难的;先审理影响力大的,后审理关注不多的。 按照这个规律,今天开门第一个案件肯定就是“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了。 县尊大老爷一声令下,案件凶手被带上了公堂,又当场验明正身。姓名黄素珍,职业陪酒粉头,年纪十七岁。 林博士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就放下心来。 五钱小妹气色不错,这证明在牢里没有受到虐待,今日审判结果大概也很乐观。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惟愿五钱小妹信守承诺,在被释放的万众瞩目时刻,帮自己宣扬一下诗词。 此后一切都像林泰来想象的那样顺利,知县按照流程审问完过程,又听了刑房禀报,说是现场勘察无误等等。 然后就到了判决的时刻,县尊大老爷没有亲自闷头执笔写,而是先口齿清晰的高声口诵判词。 不外乎“孝心可嘉”、“其情可悯”、“法外仍有天理”云云,看样子是要从轻发落了。 旁边的刑房书吏奋笔疾书,拟写判词。 一切很都和谐,除了死去的恶霸堂主武一魁,似乎是皆大欢喜。 事先安排的托儿,已经在人群里开始准备带头欢呼,称颂县尊大老爷的德政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林泰来重点盯着的范姓孝妇,忽然走上月台,跪在公堂外,对知县叫道: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有下情叩陈!” 靠!林泰来心里暗叫,这娘们果然要生事! 可惜这是在县衙公堂,他身份只是个观众,想要阻止也无能为力! 范娘子作为死者的遗孀,在公堂上表示要陈情,知县不可能不让她说话的。 于是又听到范娘子说:“若黄姓女犯因为孝义,可以杀人而轻放,那么民妇可效仿否?” 效仿什么?在场大部分人都没听懂。 范娘子抬手指向五钱小妹,补充说:“设若黄姓女被释放出了县衙,而民妇为丈夫报仇,手刃了黄姓女,此后立誓为夫守节,可得节义之赞否? 朝廷提倡儿女的孝义,但同样也提倡妇人的节义,青天大老爷能一视同仁否?” 公座上县尊大老爷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这位孝妇的问题实在踏马的有点刁钻,很不好回答。 本来知县在公堂具有绝对权威,拥有不讲理的权力。 但事情就坏在,先前冯知县已经在“讲理”并打造人设了,不好马上就翻转形象。 一切顺利的审判,就这样突然卡住了。 没人说话,就只有范娘子继续说:“再次叩请青天大老爷三思!律法绝非儿戏,凶犯不可轻放! 就算众人皆以为黄姓女情有可原,亦不可不惩戒!民妇以为,至少要将黄姓女罚入乐籍!” 妙啊!知县眼前一亮,这个提议真是越想越妙! 所谓乐籍,可以理解为官方在册的风俗娱乐业从业人员。 一方面,从良民罚入乐籍,就像是犯官妻女没入教坊司一样,表面上对犯人进行了惩罚,避免了放纵凶犯的口实。 另一方面,黄姓女犯本来就是私自从业的陪酒粉头,被罚入乐籍,只是从私自从业变成了官方在册人员。 她并没什么实际损失,而且算是轻轻发落,同样彰显了官方对孝女的宽容,不然就要杀人偿命了。 转眼之间,知县对范姓孝妇的观感就变了,原来这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而且知道怎么让老爷不为难,提出的解决方案更加有可行性! 只有林泰来更加迷惑不解,这娘们跑过来,搞出这么一个波折,就是为了“谅解”来的? 本来大家都以为,范姓孝妇演出到此结束,结果见这孝妇再次叩首,对知县说: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还有状文呈上!先夫亡故之前,曾遭重伤,不然也不至于命丧女流辈之手! 先夫丧命之事结案,但遭受重伤之事仍未有结果! 故而在此状告林泰来,无故殴打先夫,致使先夫当场重伤不起!经验得,当时下颚粉碎,牙齿脱落八颗,舌头咬断半截,神志不清,几近于死!” 站在最前排最佳观赏位置的林泰来:“” 昨天还爱到盲目,对自己无限包容的娘们,怎么今天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开始往死里告自己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了?虽说女人善变,但也不能这么没逻辑啊? 反正唐老头说的没错,这个娘们果然不是好人!惹不起,溜了溜了! 人命以及重伤这类状子,县衙不可能拒接的,高高在上的知县拍案按照程序说: “被告林泰来何在?若不在这里,今日先发了传票,另行择日再审!” 范娘子连忙指着月台下那位最高大醒目的身影:“禀大老爷,林某人就在这里!他正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林博士又不打算造反,所以不能打出县衙去,最终只能无奈的走上月台。 此时刑房书手上前对知县耳语了几句,然后知县又道:“若援引重伤成疾之律例,行凶人应当分所有家产之半给伤者!” 林泰来摸出了之前那花不出去的二两碎银,表示目前家产只有这些。 然后豪爽的扔给范娘子,不用分一半了,全部赔付给受害人都行! 范姓孝妇抹着眼泪说:“听闻有人要给林某人送大笔银子,林某人还有大肆置办产业的心思。 可怜我这失去了夫君的未亡人,只能得到一二两碎银赔偿,运道何其不公!” 卧槽!卧槽!林博士终于明白了,这位对自己爱到盲目又因爱生恨的大嫂,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踏马的是想强行跟自己“合伙”啊! 第三十四章 二女争夫? 在知县的心里,是倾向于支持范姓孝妇索赔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交易关系。 而是因为范姓孝妇刚才通过一些表现,已经证明了她对律例和人情的熟悉,所以这是一个懂得怎么“闹”的人。 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判决一般都会倾向于善于“闹”的,以免惹出更多麻烦上身,人性皆如此。 如此知县便对范娘子开口道:“林某人若只是赔付眼下的一二碎银,确实对你不公道; 但他又不能将今后收入无休无止的赔付与你,这样也不公道!” 范娘子回应说:“虽然听说有人意欲赠金银与林某人,但民妇所求不多,不会要这些不能生产的金银。 林某人只需拿出一年之内置办产业的三成,赔付与我即可。 如果林某人没有置办产业的心思,便将金银半数赔付出来。” 听到这里,林泰来终于可以肯定,这娘们费尽心思并不是为了点银子或者修理自己,所图真就是绑定自己。 她能帮自己弄来五百两银子“风投”,然后又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占股比例。 以赔付代替占股,知县的判决书具备法律效力!不得不说,范娘子这个心思也够巧妙的。 难怪当初自己连个项目都没编出来,她就一口答应帮自己去拉投资。 原来根本不看项目,就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冷静的想了想,林博士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除非自己完全不要那五百两银子,无欲则刚。 这时候,另一被审的五钱小妹黄素珍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孝妇有问题! 心念急转后,黄小妹立刻对知县开口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女子亦另有陈情! 律法上说的赔付家产半数,前提是无故殴伤,但这次事出有因,并非无故。 当夜是奴家有意对林壮士诉说自身遭遇,激起了林壮士的义愤,这才导致林壮士对武一魁出手。 奴家情愿代替林壮士,就殴伤罪责,对范寡妇进行赔偿!” 范娘子诧异的回头看了眼黄小妹,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 心里冷哼一声,谁要你这个陪酒粉头的赔偿?你要战,便来战! 便又对知县禀报说:“替人顶罪这种事,本就是律法所禁止,殴伤先夫的人是林泰来,而不是黄姓女。 更何况林泰来与黄姓女之间,不是父女、夫妻、兄妹这种近亲关系,有什么资格互相顶罪?” 黄小妹立刻又反驳说:“是奴家故意引诱林壮士出手,所以奴家是教唆者。 同案向来有主犯与从犯之分,奴家这样教唆者应该定为主犯。所以由奴家来负责赔偿范寡妇,才是正理。 林壮士这样四体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完全是受了奴家蛊惑才愤然出手,只能算作从犯。” 林泰来无语,什么叫四体发达头脑简单? 五钱小妹你飘了,这要不是在公堂上,就让你再组织一次语言! 那边范娘子也不甘示弱,丝毫不落下风的驳斥回来:“什么主犯从犯,根本没有实据证明! 只能说,关于先夫之死,两人都有责任!如今黄小妹已经被判罚,而林某人仍然无责无事。 如果让黄小妹全部顶罪,而林某人逍遥法外,才是对律法的亵渎! 更何况民妇身为受害者遗孀,只肯要林某人受罚赔付!还请青天大老爷大发仁善之心,体察民妇苦衷!” 眼看着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唇刀舌剑的你来我往,围观审判的众人心里都有点怪异。 好端端的审案现场,怎么演出了二女争夫的感觉? 一个死活也要林壮士,一个宁肯自己全部顶罪,也不肯把林壮士让出去。 如果真是那样,被这么两个厉害女人极限拉扯,林壮士的心里一定很苦,一定很难以抉择。 知县也很懵逼,这案子越审越诡异了。 他随即阻止了二女继续斗嘴,转而对林泰来喝问道:“本官让你上来陈述!”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话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女人为我顶罪,这个惩罚我认下了!” 又对黄小妹说:“当日打伤武一魁,原本也不图什么,若用你顶罪,岂不成了挟恩图报之人?” 黄小妹并不知道五百两风投的事情,她此时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愤! 自己被关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林壮士果然就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而且还是敌人的女人! 在大堂外围观的人不明真相,一起为林壮士叫好!不逃避罪责,像个男人! 听到叫好声后,林博士灵机一动,张口就作诗了:“在下有诗云,七尺意气重,醉后多误伤!正声拒娇娃,江湖心自凉!” 吟完了后,林泰来便偷眼瞥向知县大老爷。 以自己这个壮士身份,突然能写诗,绝对是一件稀奇事情! 如果能引起知县大老爷的兴趣,岂不立刻发达了? 不过观察完后,只发现知县大老爷只是皱眉,并没有太多表示。 于是林博士再次加码,继续吟诗说:“在下还有诗云,男儿七尺岂沉沦,生来骨性气干云!畏罪哪得成豪杰,左右纷纭吾从心!” 知县大老爷抬起了头,下意识的疑惑道:“你怎么可能只有七尺?” 林泰来非常奇怪,县尊大老爷似乎对自己能写诗完全无感。 奇哉怪也,为何这个办法失灵了?网文套路不都这样的吗? 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林博士真的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知县大概是个老好人性格,又好心提醒说:“本官还有数月就到期卸任了,你在本官这里卖弄才艺也无用!” 林泰来:“”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这倒霉催的,好不容易与县衙最高统治者说上话,结果他过几个月就要走人! 难怪上半年县衙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催讨去年欠税,这直接关系到县尊大老爷能否安然卸任。 也不知道下任知县是谁,如果是个大才子就好了,这样就能和自己有很大的共同语言。 性灵派文学大佬袁宏道在万历年间就就当过吴县知县,也可能是最有名的吴县知县,下一任没准就是他了。 第三十五章 这小妹能处! 这时代,知县对律法的解释权和自由裁量权很大,很多案件都可以一言而决。 看着堂下吵完了后,县尊大老爷就做出了判决,让林泰来负责对受害人家属进行赔偿。 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不,一个索赔,一个肯赔,就类似于自行和解了。 对县尊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当场了结就了结,别给自己卸任留下什么麻烦。 每次开庭需要审问的案件很多,这件处理完了后,相关人员就可以离开了。 走到县衙大门外,林泰来就想与范娘子讨论一下五百两银子的项目。 道理很简单,这范娘子如此大费周折,要在自己身上参股占股,那说明她真有可能给自己拉来五百两银子的投资,不然就不值得费这劲。 范娘子却看向林泰来的身后,似笑非笑的说:“你确定要现在谈?我看还是明天到校书公所谈吧!” 被贬入乐籍后当庭释放的黄小妹,正郁闷的跟在林泰来后面。 虽然被释放了,但黄小妹还是感觉自己输了,输的很惨。 林大哥为人忠厚,或许没有觉察到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但她黄素珍岂能看不出来,这范寡妇的心肠简直歹毒! 原本她虽然干着陪酒卖笑的营生,但户口本上还是良民,可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 结果范寡妇突然跳出来搅局,把她黄素珍办成了乐籍,这样就她算跟着林大哥,也不好有名分了。 良贱不相通,最多只能没名没份的跟着瞎混,几乎看不到未来! 范娘子说完后,挑衅的看了眼黄小妹,一个陪酒粉头有啥资源啊,还想跟自己抢男人? 然后她带着胜利者的自信,移步离去。 黄小妹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一声不吭的暗咬银牙。心里默念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林泰来回过头,对黄小妹说:“你还跟着我做甚?” 黄小妹目送范娘子背影,吐出口恶气,换了个心情,直接赖上了林泰来: “不跟着林爷,奴家便无处可去。就算想重操旧业,也没有地方敢收留杀人犯陪酒啊。” 被一个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女人纠缠,和被一个丑男纠缠,绝对是两种感觉。 林泰来叹口气,自然而然的说:“怪可怜见的,那你就先跟着我回去吧。” 在横塘镇南部,唐老头有一处小院子,老夫妻一起住着。院子不大,但也有正房和东西厢房。 林泰来自从晋升为鱼市坐馆后,就从堂口号舍搬了出来,挤进了唐老头这个院子住。 虽说算不上多宽敞,但好歹有独立的厢房居住,总比和别人一起挤在堂口号舍里舒服。 不然的话,就算林泰来今天领了黄小妹回来,都不知道去哪睡。 当晚,林泰来和黄小妹很自然而然的就睡在了同一张床上,黄小妹也很自然而然的算是住了进来。 底层小人物抱团取暖,没有那么多仪式感,也没有那么多矫情,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次日上午,比平常晚起了一会儿的林泰来带上左右护法,上船去苏州城。 黄小妹目送林大哥离去后,又帮着唐老头的妻子打扫了院落,然后才对唐老头问道:“林爷不是鱼市坐馆吗?为何总是往城里跑?” 唐老头叹道:“少年人总是爱慕繁华,这山望着那山高。听坐馆说,只有在苏州城才有什么流量。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流量,但坐馆还说,有了流量就可以变现。而且对于现在身居微末的他,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黄小妹讶异的说:“难道林爷就不管鱼市了?” 唐老头更无奈的答道:“殊不知,咱们鱼市就是一座大宝库,里面蕴含很多财富。 但坐馆只是浅尝辄止,收收什么卫生费、摊位费就罢手了,没有心思进一步深入挖掘。” 不知道唐老头是不是言者无意,但黄小妹听着有心,又问道:“奴家可以去鱼市看看么?” 唐老头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坐馆的女人,比我能做的事情都多!” 黄小妹便撒娇道:“老伯这说的哪里话,奴家只是想看看林爷的基业,免得一无所知,遭人笑话。” 此时鱼市已经有十来个新人维持秩序了,都是还在试用期的那种,还从堂口借了两个骨干带领新人。 黄小妹在唐老头的陪同下,巡视一圈后,不禁感慨说:“如此大的一个鱼市,可能是城外最大的鱼市,一个月才到手十几两银子,简直暴殄天物。” 唐老头越来越欣赏黄小妹了,接话说:“其实还有很多创收法子。 比如他们交易都用鱼斗,我想过,我们还可以私自制作一种比官方鱼斗更小的鱼斗,但标称一样。 谁想用私斗卖鱼,就多交纳点规费,每月当可多收几两。” 黄小妹却指着不远处一筐咸鱼,“多几两银子也不顶什么事,其实奴家看了一圈,发现这里面就有大钱!” 唐老头鼓励着说:“莫非你有什么新的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黄小妹就讲出了自己的新想法:“制作咸鱼必定要用到盐,盐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可少的刚需。 今后鱼市可以规定,想在这里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 无论是谁,每在鱼市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我们手里进购四斤盐! 假如鱼市上每天有一万斤咸鱼售出,我们就能搭配着售出四百斤盐!” 唐老头一点即通,“官盐行价是每斤二分,我们可以收购四五厘价格的私盐,然后再以官盐行价强迫售卖给他们! 这样每斤能赚一分多的银子,每天赚三四两,每月不下百两,是目前收入的十倍!” 黄小妹又补充道:“我听说,县里那些盐牙子都有包销官盐的任务,我们可以找个盐牙子合作。 每月买上两千斤官盐打掩护,其他都用私盐,这样更安全些。对那些盐牙子来说,也是巴不得。” 越聊越觉得可行,唐老头搓了搓手,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兴奋。 混了一辈子社团,看了半辈子鱼斗,这踏马的才找到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感觉啊! 还踏马的买卖私盐,一个月上万斤的量,这才是干黑社会啊! 什么收卫生费、摊位费都是小儿科,简直弱爆了! 这个娇滴滴的黄小妹能处,有黑钱她真敢捞,想法比坐馆还像坐馆! 不愧是敢动手杀了和义堂武一魁,还能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不愧是敢在公堂上说,林坐馆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女人! 第三十六章 还是要上岸 前往苏州城的林泰来,对于自家大后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沉浸在了即将白捡钱,啊不,拉到投资的喜悦中。 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县试、府试资金都到位了! 他先去了城里面,取了前些天订做的长衫,并当场换上。 不知为何,宽大的长衫罩体,立刻感觉自己阶层越升了,就不想再脱下了。 在外衣里面,林泰来身上裹了几大张不太整齐的连缀牛皮,像个小马甲,都是唐老头的妻子帮着缝合的。 伙计看到时,就忍不住就想到一句话,暗藏甲胄阴有异志 林泰来还想多做几件衣服,怕吓到伙计,就和蔼的解释说: “最近市面不太平啊,时有打架斗殴,衙门也不作为。听说近几日上塘和南濠伤了好几十个人,所以都要注意个人防护。” 从制衣店离开后,林泰来便去了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准备为了拉风投而谈判。 但这次林泰来没见到徐总管,出面的还是范娘子。 “钱票已经放在我这里了,”范娘子解释说:“但徐总管并不想见你,委托我与你谈判。” 林泰来疑惑的问:“如此开心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范娘子:“” 关于徐总管为什么不想见你的理由,你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吗? 寒暄过后,范娘子开始说起条件:“校书公所本想招纳你加入,但因为安乐堂不放人,你也不能脱离安乐堂,所以只能聘你为客座教头。” “我说过,教头太晦气!”林泰来不满的说,“所以要换一个称谓,客座教授!更具体的说,是客座文学教授!” 主要是林泰来以后还要混文坛,名头上不想跟教头这种粗人称谓沾边,不然以后都是黑历史。 像坐馆这个称呼就没问题,这时代坐馆就是一种老师,很文化的。 文学教授也一样,以后就算自己发达了,也能被洗地为风流雅致,倜傥不羁。 晚明江南读书人风气非常狂野,不怕你荒诞,就怕你不浪! 看看前两天张幼于的疯癫模样,再想想历史上这时期名士和名妓纠缠不休爱恨情仇,好像还有个名士为了个性,腰持双刀骑马,结果颠簸起来把自己捅死的。 所以林泰来搞起事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饶是已经习惯林泰来奇人异事的范娘子,此时也愣了愣:“教授?那不是府学教官的名字吗?还文学?” 林泰来解释说:“现在到处都是博士、待诏,这公所还叫校书呢,教授怎么就不能用了? 文学又怎么了?只要我人在这里,叫什么名目无关紧要吧?” 范娘子觉得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纠缠:“行吧,客座文学教授,林教授,你高兴就好。” 听到林教授这个称呼,林泰来不禁唏嘘了好一会儿。 上辈子到穿越时,凭着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但这辈子靠着一双拳头和铁鞭,总算也圆梦了。 以后在上塘南濠两大商业区的江湖上,他林某人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了! 这里才是造梦的黄金国度,横塘鱼市那种乡下地方,一年也挣不了几十两银子,容纳不下他的上进的梦想! 范娘子最后提醒说:“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今后公所如果需要你出面,你也不能推脱,不然你的名声就坏了。” “知道知道。”林泰来满口答应,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随后范娘子摸出了三百两钱票,给了新鲜出笼的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钱票上的数字,皱眉道:“先前不是讲的五百两吗?” 范娘子不紧不慢的答道:“怕你没有节制,挥霍无度一下子都败光了,所以另外二百两先放在我这里。 等你真要搞什么项目了,我再把这些钱投进去。毕竟县衙判了,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口吻,怎么跟管家婆似的?” 范娘子暗暗叹口气,真不容易,终于从林某人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吐槽说:“虽说是你帮忙拉投资,但扣下五分之二当佣金是不是太过了?” 范娘子靠近了林教授,低声说:“你不会以为,这些钱真的是校书公所投给你的吧? 校书公所被你打了山门和脸面,又不能正式把你招纳过来,凭什么要花五百两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客座教头?” 林泰来挥了挥钱票问道:“那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范娘子说:“投给你的这五百两,其实都是我个人的私房钱,只不过假托校书公所名义而已!”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费这事做甚,直接给我不就完事了?” 范娘子差点就骂出一句“煞笔”了,怒道:“用你的胸大肌仔细想想,我也是要脸的,也是要名声的! 武一魁那废物之死与你有关,现在尸骨未寒,我就给你送钱,外人怎么看?堂里的兄弟怎么看?” 林泰来不是不聪明,主要是德行和道理用多了后,产生了些许后遗症,遇到不上心的问题就懒得多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娘们在县衙告状索赔,然后通过县衙判决来合伙,也可能有这方面考虑。 反正真金白银到手,从林博士晋升为林教授的林泰来懒得再去细腻琢磨,拔腿就走了。 钱是男人的胆,腰缠三百两,衙门打关节! 熟门熟路,直入县衙东院粮科公房,找到粮书章廷彦,直接问道:“章先生在府衙有人脉么?” 章粮书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很诧异,“你问府衙干什么?” 林泰来财大气粗的的说:“假如县试过了,不知再买通府试要花多少钱?一百两够不够?不够再加!” 于是章粮书更诧异了,“你哪来的钱?在乡下收保护税也这么赚了?” 知道章粮书心细,林泰来不想担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如实答道: “刚从校书公所拿的,他们花了点钱,聘我为客座文学教授。” 林教授刚说完,就见迎面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但他敏捷的侧头闪开了。 “先生何故动怒?”林泰来问道。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天也没得罪章粮书啊,还是说他想从自己收里分一杯羹? 章粮书阴着脸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林泰来茫然,这几天这么忙,不是打人就是要钱,天天都有事情做,难道真漏下了什么? 章粮书怒喝道:“我说过,在你去一都插旗抢地盘之前,不想再听到你的花边新闻! 我上次给了你十天时间,现在只剩六七天了!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想干!”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本职工作没干! 章粮书警告说:“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没想着去一都抢地盘,只想借县衙名头,出去招摇撞骗,打人也没人管你? 别忘了你的本分!撤掉你这个书手,征发你去服劳役修河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林泰来连忙拍着胸大肌,表态说:“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马上就出发,去一都乡村做事!” 因为刚发笔小财,才春风得意了一个时辰的林教授心里发出了悲叹,这就是“没上岸”的坏处,衙门想拿捏一个平民太容易了。 别的不说,江南地区有一个特殊税种叫“白粮”,都是特定的好米,专门提供给皇宫大内吃的。 这个税种不能折银,必须缴纳实物,江南地区一年额定二十一万石,其中苏州府承担六七万石。 而且白粮不能通过接力兑运方式,也不像漕粮一样靠官运,而是民运。 衙门想收拾你,就签发你去运白粮,从苏州一路运到两三千里外的京师,可以直接把普通人坑到破产。 至少要考中秀才才能避免这些烦恼和威胁,可以算是脱离平民阶层上岸了。 目前来看,上岸三步里的前两步县试府试,能直接帮忙的人还是章粮书,另外就是要有足够的资金了。 第三十七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上) 本来林教授今天兜里多了三百两现银,又穿上了长衫,寻思着找地方进行消费。 主要是在这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里,考察一下这时代的高端第三产业,为创业积累经验。 没想到被章粮书当头棒喝,险些飘起来的心再次认清了现实。虽然你林泰来在街面上小小红了几天,但本质还是个底层平民! 可以看出,章粮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连发配去修河道的话都说出来了。 胡混了这许多天,就忙着立字号、刷流量、弄银子,虽说小有成果,没有白忙。 但这些全都是个人私事,心思完全没在公家的正事上,难怪章粮书脾气爆发了。 所以今天不做公事不行了,林泰来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对章粮书禀报说: “我们安乐堂对进军一都这件事很重视,准备专门增设分堂负责一都事务。 我这些天也一直在考察,分堂堂口应该设在哪里,目前看好了一处地方。” 章粮书对这些破事没兴趣,敷衍着问了句:“哪里?” 林泰来答道:“姑苏驿那里就是最佳位置。” “滚!”章粮书简明扼要的表达了态度。 林泰来还是不死心:“驿站不都是归县衙管的吗?我看姑苏驿占地很大,能否从里面分出一个小院落给我?我可以交租金!” 章粮书叱道:“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那里是全江南最豪华的驿馆,苏州城有两个县,都用这个驿馆!所以那里归府衙统一管理调度! 再说住进姑苏驿的人非富即贵,堂口棍徒进进出出成何体统,惊扰了贵人就是罪过,谁敢负这个责?”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在下贪慕姑苏驿的虚荣,主要是把堂口设在与衙门相关的建筑里,对外可以拔高堂口形象,更能让百姓更敬服,这是一个心理学技巧” 章粮书讥讽说:“正事不见你去做,天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仪式!” 话不投机,这老大格局太低,林泰来懒得多说,主动告辞。 到了外面,他汇合了张家兄弟,又在街边找了饭铺,随便对付几口,然后就出城门,去一都区域踩场子。 行走在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认出林泰来了,偶尔还有主动招呼的,这就是前一段时间的奋斗结果。 就是称呼就是五花八门,十分不统一,有叫“壮士”的,有叫“头领”的,有叫“先生”的,还有叫“大官人”的。 但林泰拉相信,随着时间推移,最终肯定会有个逐渐最流行的称呼,成为个人的标签。 理论上,只要出了胥门,城墙外面都是一都范围,所以距离非常近,林泰来便没有乘船,直接用腿溜达着去的。 目前申家已经在一都三图买了二百多亩地,建了义庄。虽然并不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二百亩地的钱粮只是萌芽。 而县衙划分给林泰来的地盘,就是一都的一图、二图、四图、五图、六图这五部分,就是为了围堵申家。 由东向西横穿过紧贴护城河的南濠街区,放眼看到的田地就属于一都一图了。 不愧是全县的第一都第一图,距离城门口就是这么近。 其实图就是里,一图就是一里,设有里长、老人等基层自治管理人员,很粗放。 本来每里还有粮长这个位置负责征收和解运钱粮,但粮长没多少人愿意当。 征缴钱粮的职能渐渐被那些有能力包揽钱粮的人抢走了,比如社团堂口和豪门大户。 既然来这里插旗,第一步肯定要先向本地的里长们打个招呼,宣示存在。如果肯配合,可能还要讲讲数。 林泰来一行三人行走在田间地头,前后左右都是江南水田风光,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少有闲人在路上晃荡。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为了收“保护税”的事情下乡,林泰来不禁陷入了思考,如何才能假装很熟练的样子? 上辈子的大量阅片经验,在这里全然不适用了,情况背景毕竟差的太多了。 幸亏身边还有两个“社团老人”,林泰来就随口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到鱼市之前,有没有下乡收过数?遇到那些不配合的,你们都怎么处理?” 老大张文答道:“我们当然做过事啊,皇粮国税大部分人还都是正常交纳的。真遇到那些抗税欠税的,就尽力想办法催讨了。 比如说,可以往他家门上泼大粪;或者是偷了他家的鸡,砍了鸡头放门口; 又或者趁着他家小孩落单时,剪掉一绺头发;还有就是点一根火把,大白天扔进他家院子,但按规矩晚上不能做。” 林泰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下三滥的手法,格调也太低端猥琐了,完全上不了台面。 “你们也太不好汉了,难道就没有雄赳赳气昂昂,正面对敌的么?”林泰来质疑说。 张文诉苦道:“谁不想当好汉?咱们安乐堂就那么几十号人,多了也养不起,洒到所管的十五个图,每图又能有几个人? 但是乡下这些人,喊一声怎么也能喊出同族七八条汉子吧?再加上左邻右舍好友能有十几个人吧? 遇到那些大点的宗族,随便就能出动几十个壮劳力,我们一般三五个人,怎么当好汉?” 林泰来无语,所以上辈子那些片子里的社团都喜欢扎堆在“油尖旺”,不喜欢去元朗,就是这个道理。 但老二张武这时却说了句:“别人不行,但我相信,坐馆肯定就是英雄好汉,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收数!” 林泰来内心陡然一惊,连忙回应说:“不不不,我们做事要尊重传统,不要随意破坏优良传统!” 主要是林教授很清醒,双鞭在手打十几个还能打,若遇上几十上百个手持农具的,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他肯定也得跪啊。 毕竟这是现实位面,又不是割草无双。 然后又教训张武说:“再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讲究义字当头,信念是为百姓服务! 我们对待百姓要以解释和说服为主,好让百姓理解我们堂口包揽钱粮的好处,怎能动辄打打杀杀?” 张武嘟哝说:“今天不动手吗?还以为又能看到坐馆大杀四方、从第一图打到第六图的英姿了。” 林泰来骂了句:“蠢货!知道什么叫过刚易折吗?” 第三十八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下) 说话间,林泰来一行三人已经走到了第一图的中心地带,连大四方的申明亭都看到了。 按照大明基层组织规定,每里(图)要建一座申明亭。 遇到乡里鸡毛蒜皮的纠纷,里长、老人可以在申明亭进行调解,以减轻县衙的诉讼压力。 另外申明亭还有张贴榜文的作用,算是乡村地区的“政治中心”。 三人打听了一番,本图的里长家恰好就在申明亭附近。 循着路又来到里长家,这是一处有两三进的砖瓦房,看着家境应该很殷实。 里长姓周,四十多岁壮年,黝黑的瘦脸,但眼珠子很亮,言语之间显出了几分精明。 站在院门口,林泰来报上来历,但周里长没有把人请进来,就在门口说话。 然后周里长装着糊涂说:“安乐堂不是运河西边十三都的堂口么?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林泰来耐着性子解释说:“县衙把一都北部六图都划分给我们了,就包括你们第一图!以后六个图的钱粮都归我们包揽征收了!” 周里长没有表态,又问道:“怎么征收?林头领你说个数。” 林泰来早有腹案,答道:“正粮每一石,按衙门规定要另加耗九斗,你们都交给我们安乐堂就好了。 这能使你们不必另外遭受胥吏盘剥,免去与衙门打交道之苦,省心省时省力,两全其美。 只是我们安乐堂也要收个一斗加耗,作为中间的辛苦费,毕竟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的。” 周里长轻笑了几声,“可真是巧了,刚才中午时,三图申家义庄那边也有人来找我。 说是可以将田地寄托在申家义庄,同样负责的包揽钱粮。而且他们家开出的条件,可比林头领有诚意多了。” 林泰来便很严肃的说:“诡寄田地是违法的,周里头不要知法犯法。” 周里长轻蔑的笑了笑,“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林头领看起来挺年轻的,还是跟堂口老人多学学怎么做事吧!” 随即他用力关上了院门,直接请林泰来等人吃了个闭门羹。 林泰来还没怎么的,张家兄弟齐齐大怒。 张武一边把铁鞭往林泰来手里塞,一边叫道:“这个里长好不晓事,胆敢对坐馆如此无礼!” 张文也怒不可遏的说:“什么狗屁里长,当真不知好歹!发狠打他一顿,就老实服从了!” 林泰来喝道:“你们两个都住嘴!记住一句话,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暴力也赢不了人心!” 今天目的本来就只是踩场子和摸情况的,在这个陌生地盘上,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正常。 这会儿无能狂怒有什么用,以后如果占住了地盘,第一图的加耗增加一倍!这个垃圾里长自然会被乡亲弄死! 不过让林泰来发愁的是,如果下面几个图的里长,都像刚才周里长那样,该怎么办? 主要是旁边还有申家在竞争开价,而社团开价是开不过这些偷税漏税的“豪门”。 道理很简单,同样征收到一石钱粮,社团至少要把九斗缴纳给衙门。 而申家可以利用特权,征收到一石钱粮只交给衙门五斗,那么隐匿掉五斗就是巨大的利润空间了,可以拿来进行各种操作。 让利给乡民也好,给里长老人吃回扣也好,操作花样多的是。 林泰来原本就知道工作难以开展,否则陆堂主也不会瞻前顾后。 但实际接触了工作后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开展。 市场就这么大,如果乡民们不给他们堂口交保护税,又不能把几千乡民都打一顿。 离开了第一图,又朝着邻近的第二图走去,一路上林泰来只觉得忧心忡忡,不停的长吁短叹。 如此艰难的工作,自己的最强项却又派不上用场,突破点在哪里? 走到第二图的中心地带,林泰来看到申明亭后,就知道不用去打听里长了。 因为申明亭里正坐着几个人喝茶,其中八成就有本地的里长和老人。 林泰来走上前去,站在亭外自报来历,并问了一圈姓名身份,果然亭中坐着第二图的里长,以及两位老人。 此外还有两人,听到林泰来的来历后,其中一个长脸短须的中年人挑衅般答道: “我乃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位是庄上主计江渊,不想与林头领狭路相逢了。” 林泰来没有理睬马英明,对第二图的沈里长说:“经县衙指定,一都北六图的钱粮都由我们安乐堂包了。里头现在若有空,你我可以说说数!” 沈里长为难的看了眼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在,按着先来后到礼数,只能请林头领再等等了。” 马英明轻笑道:“一都的水很深,林兄弟太年轻,把握不住。我看你还是请回吧! 若得了空改日再来,或者不用再来了,省得白费跑腿的力气!” 林泰来拾阶而上,径自走进了申明亭,对里长问道:“我是抱着诚意赶过来的,沈里头不肯通融?” 旁边的老人接话道:“沈兄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有其他客人在,不方便再见你。” 林泰来仿佛很失望的半转身,但下一刻忽然就从新做长衫的大袖里伸出了拳头。 拳头上还带着指虎,不知是什么时候,林泰拉在大袖里偷偷带上的。 模仿读书人襕衫样式的宽袍大袖,就有这点好处,在大袖里搞点小动作,别人也很难发现。 在众人完全预想不到的时候,林泰来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忽然就砸向了马英明。 慢动作之后就是快动作,猝不及防的马英明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击中,整个人就飞出了亭外,在外面黄土地上翻了几个滚。 然后林泰来再次华丽转身,众人还在目瞪口呆中,林泰来又挥出了一模一样的拳路,这次目标是申氏义庄的江主计。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江主计也飞出了申明亭,甚至比马管庄飞的还要高、还要远。 林泰来将拳头收回大袖里,抖了抖长衫,彬彬有礼的对沈里长说: “里头刚才说有其他客人在,所以不方便讲数。现在客人已经没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讲讲了?” 沈里长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泰来,这样直接让其他人消失的办法,生平是第一次见到。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问道:“坐馆你今天不是一再强调,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吗?” 林泰来摸了摸指虎,叹道:“善哉善哉,暴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啊。” 主要是刚才林教授脑中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钻了牛角尖差点没出来。 自己刚才一直想着怎么占有市场,却差点忘了换个角度思考。 虽然不能打百姓这样的客户,但可以去打竞争对手啊! 只要能把竞争对手打跑了,不一样也能独占所有客户吗? 这就叫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林教授攥着拳头,顿时念头通达,浑身舒泰!原来破局如此简单! 第三十九章 又怂又勇 林泰来与第二图的沈里长讲完数,从申明亭出来,张家兄弟很兴奋的说:“恭喜坐馆,总算开张了!”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高兴的并不是开张,而是发现我们能打申家!” 两兄弟又问道:“坐馆说的是哪一种打?是攻打和打仗那个打,还是打人那个打?” 林泰来答道:“都有!” 文武二兄弟惊讶的说:“坐馆方才还畏敌如虎,口口声声不能靠武力” 林泰来愤愤的给了两兄弟每人一巴掌,“什么叫畏敌如虎?给你们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来混要用脑。现在给你们出一道考题,我为什么又敢打了?” 当天,林泰来一直跑到了天黑,将地盘里五图的里长都拜访了一遍。 各里长态度不一,林泰来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刚开始接触。 此后林泰来的动作就象是按下了加速键,突然就开始急剧推进起来。 先是在胥门外南濠大街的最南端附近,租了一处两进宅院,以此充当安乐堂分堂堂口的临时驻地。 然后找了几个木匠,开始进行简单的装修,主要是对牌匾和桌椅、床铺进行更换。 进了院门就是前堂,前堂改建为聚义厅。 而前院倒座房、厢房全部改成大通铺,作为社团伙计兼堂口杂役的宿舍。 后院三间正房作为林教授的临时住处和书房,如果懒得回横塘镇,就在这里休息。 从穿越以来,这里算是林泰来第一处比较私人的住处了。 之所以是临时,因为林教授不觉得这个普通小院能容纳下他的梦想,迟早要换成更大更豪华的。 然后又把唐老头在鱼市新招的十来个人都抓过来使用,分作两组,各由一名安乐堂老人带队。 这两组伙计的任务没别的,就是不停的在一都北五图地盘上来回巡逻。 巡逻并不是针对百姓,而是监视申氏义庄的动向。 只要发现了申氏义庄的人过界,并出现在五图地盘上,能打就当场殴打。 如果判断打不过,就一边跟踪,一边速速向分堂回报。 然后林坐馆会亲自前往,向伙计们示范如何打人。 如此几天下来,申氏义庄的马管庄和江主计又被打了三遍,其中两遍还是林教授亲自动的手! 马管庄和江主计也没办法,申氏义庄如果想继续扩张,他们作为负责人,必须要亲自去游说周边乡村,所以不出门不行。 可他们都已经带了五六七八个人护身,但还是挡不住林教授一个。 虽然申氏义庄目前刚起步,还很微小,也就二三百亩地的规模,但几十个壮丁还是有的。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出来办事,也不可能带着所有壮丁啊。 现在是开春农忙季节,天天带着所有佃户壮丁出门,那地里的农活还做不做了? 就算带上所有壮丁,能打得过林教授了,但怎么也得付出重伤十几个的代价,一样会耽误农活。 所以申氏义庄在第三图拿下两百多亩地后,本该一鼓作气,在今年税季到来之前,继续吃下周边其他五图。 但是义庄的管事人物都被林教授打得出不了庄,出不了庄就无法与周边乡村讲数。 于是在林教授的强力干涉下,申氏义庄的扩张步伐就这样突然停滞下来了。 但各乡村的里长、老人、甲首、族长们,对林泰来和安乐堂分堂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 因为大家都觉得,申家还没有真正发力。等申家发过力后,再看看这位年轻的林坐馆能否站得住脚。 林泰来依旧不着急,大明一年两个税季,分别是夏税和秋粮,这才初春呢! 这日,和义堂女当家范玉如忽然到访,参观了新堂口。 范娘子对前院没兴趣,穿过聚义厅直接来到了后院,参观过后,别有内涵的评价说:“还缺个女人。” 林泰来很实诚的回答说:“你说得对,我正想去买个美貌婢女。” 范娘子便愤愤的说:“按照县衙判决,你这堂口应该也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惊讶的说:“这也算产业?” 范娘子反问道:“如何不能算产业?难道开堂口不是为了利润?本质上和那些店铺有什么区别?” 林泰来又强调说:“可这是安乐堂的分堂!” 范娘子不屑的反驳道:“别糊弄鬼了,我就只问你一句,你会把收益上交给安乐堂吗?” 林泰来正想使出顾左右而言它的绝技时,忽然有伙计来禀报说: “申氏义庄的人又出洞了!他们那管庄和主计带着七八个人,正朝着第五图、第六图方向移动!” 林泰来叹道:“都打了三遍了,怎么不在家养伤,竟然还敢出来?扪心自问,我都不忍心再打他们了。” 那伙计又赶紧禀报说:“他们人多,巡逻的兄弟不敢阻挡,还需要坐馆前往增援!” 林教授便对范娘子说:“我该去做事了,失陪!” 范娘子却道:“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让木匠继续修葺了。 如果过几天被打烂了,都是白费钱,勿谓言之不预也。” 林泰来不解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范娘子突然又不高兴了,转身离去。 林泰来这边还有事,也没多想,带上左右护法,就赶紧出发了。 一路急行军,果然在第五图和第六图之间的乡村道路上,堵住了申氏义庄的人。 鼻青脸肿的管庄马英明也在其中,被七八名庄丁紧紧围住。 林坐馆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铁鞭,对马英明问道:“我好心给你在家养伤的机会,你为何丝毫不珍惜,还要三番两次的出来?” 马管庄似乎有所依仗的叫嚣道:“有种就打死我,叫一声疼就算我输!” 这时候,从马英明身后闪出了一个人,只有二十五六年纪,模样生的很端正。 此后又听到这年轻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屡屡恃强逞凶!” 林泰来反驳说:“不止是光天化日之下,月黑风高的晚上也可以打!” 年轻人:“” 林泰来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一开始很疑惑,随即恍然大悟,上前几步说:“莫非是申家二爷当面?” 年轻人脸上没有半点惊疑,好像能认出自己很正常。 当朝首辅申时行是典型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家境平平,也不是什么大族,然后一下子发迹的。 申家有三房,申时行这房父子三人,申时行和长子申用懋都在京师。 次子申用嘉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称二爷。 三年前,这位二爷不知道是脑子抽了风还是进了水,跑到浙江去,改了名字参加乡试 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二爷这样做的原因,反正最后露馅了,还被人举报了一个冒籍应试。 所幸申首辅面子大,冒籍应试的申用嘉被取消了乡试功名,然后被勒令回老家闲住。 目前在苏州城,父兄都不在,申用嘉算是申家的头号代表人物了,也称得上是苏州城第一贵公子。 听到对方认出了自己,申二爷也没否认,带着几分傲然说:“是又如何?听说你很能打,难道还想连我一起打?” 林泰来不卑不亢的答话说:“听说申二爷不愿意借助父辈荫庇,所以才会冒名去浙江应试。 这是何等的自信和风骨!在下敬佩还来不及,又怎敢对二爷动粗?” 申用嘉微微愣了愣,准备一肚子词还没说出口就夭折了。 他真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理出牌,居然先对自己吹了一通彩虹屁。 其实自己当初就是觉得,浙江巡抚是自己人,在浙江作弊更容易,没想到被林某人解读的如此清新脱俗。 都说这位林教授的手很辣,脾气非常霸道,只用铁拳和铁鞭讲道理,曾经创下两天打伤四十多人的纪录。 但对自己说话却这么好听,难道自己是天命之子? 左右护法兄弟陷入了迷惑,“打了好几天了,怎么今天坐馆又怂了?莫非这才叫用脑?” 林坐馆的怂和勇,好像永远处在一个不确定的未知状态。 此时林泰来指着几日内被打了三遍的马管庄:“申二爷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他们吗?” 第四十章 坐馆他疯了! 申二公子毕竟年轻,虽然也聪明,但历练经验都短缺,不然也干不出冒名去浙江乡试这种让人无语的事情。 听到“为什么打马管庄”这个问题,申用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明白的,但被猛然一问,好像又不明白了。 随即申二公子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冷哼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你闪开,不要挡了道!” 林泰来只好用目光凶狠的盯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手里慢慢的套上了指虎。 如果申二公子自恃身份,不屑跟自己对话,那就只好继续和马管庄讲道理了,讲到申二公子愿意跟自己说话为止。 出门就被打,已经被打了三遍的马英明抖了个哆嗦,主动低声对申用嘉劝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以二爷的智慧,还参不透这个道理?不妨先听听这姓林的说辞。” 林泰来也叹口气,果然真理只存在于拳头能触及的地方。 此后便又主动开口,自问自答说:“前几天初次接触与申氏义庄的人时,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管庄另一个是主计。 在义庄里,两个位置都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但是目前申氏义庄这两个角色却都不姓申。 据此我就可以断定,你们申家目前人口不多。以至于没合适族人可用,所以才不得不用外姓来当管庄和主计!” 张家两兄弟捧鞭默默站在后面,萦绕在心里几天的疑问,似乎解开了谜底一角。 他们只看到了坐馆打人,却没看到打人背后的思考。 而申用嘉内心略感讶异,一个看起来只会打打杀杀,实际上还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社团底层小头领,竟然也会思考,这反差让人印象深刻。 林泰来判断的一点也没错。 申氏义庄这种义庄都是家族义庄,是只针对家族内部成员的福利组织。 所以义庄并不是广义上的、面向全社会的慈善组织,一般那是想造反才会做的。 苏州所有其他家族义庄,组织形式基本上都是模仿范仲淹创建的范氏义庄,这是苏州义庄的鼻祖和典范。 而范氏义庄里的几个高管角色,基本都是范姓人来担当,毕竟传了十六七代,家族人口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但刚刚显迹二十多年的申家又不同,他们不是大家族传承,先前申时行的爷爷还给徐家当养子,一度改姓了徐。 申时行本名也是徐时行,中了状元后才又改回申姓。 目前申氏也就三房,除了申时行这房,其他两房都是小门小户。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虽然你们申家潜力无限,未来属于你们。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啊不,是三代出贵族! 但在当前,你们申家核心人手稀少,族人数目也不多。 所以你们申氏义庄不得不用外姓来管事,总不能让你这高贵的首辅公子来当管庄吧?” 申用嘉很想反问一句说“这与你打人有什么关系”,但他要端着首辅公子的架子,不方便开口。 所以只能使出号称为不动声色的万能面瘫脸,以及被解读为高傲的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林泰来。 他相信,在他的气势逼迫下,林泰来会把一切都主动交待出来的。 林泰来再次抬起了手,指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很真实的说: “外姓终归是外姓,可以随便打!打了也不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后果,反正他们又不姓申! 而且你看,稍有风吹草动,就直接惊动到申二爷你这样的贵人了!又说明你方人手真的不多,我肯定能打得过! 既然能打的过,打了又没什么严重后果,所以我为什么不打他们?” 马管庄:“” 他很想问问阎王或者菩萨,自己到底几世修来的福报,才能投胎碰上这样的对手? 申二公子的面瘫脸出现了细微变化,眼睛直直的瞪了起来,细节层次更丰富了。 主要是对方这话太踏马的有道理了,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文武二兄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坐馆先前还挺畏敌如虎的,但近几天突然就这么勇了。 原来是因为坐馆看到申家出来做事的都不姓申,所以就敢打了。 这大概就是坐馆所说的“用脑”,该怂时就怂,该勇时就勇! 说到这里,林泰来长叹一声,转而又说:“关键是我们安乐堂有县衙撑腰,通过官衙来摆平安乐堂不太可能。 所以申氏义庄当前面临的处境,就比较难办了,但仍有上中下三策可以破解。 上策就是打出申家旗号开堂口,广招完全可以脱产的专业打手,提高对抗能力。 下策就是修书给三千里外京师,请首辅老大人直接出面解决申家想多侵吞点国家粮税这个问题。” 申用嘉下意识的点评说:“上策太低,太失体面!下策太高,平白给人把柄!” 让申家打旗号开堂口是什么意思?首辅准备养死士? 而且侵吞钱粮这种潜规则范围的事,如果用明面方式来解决,就是一个政治大雷。 为了多吃几亩地的钱粮,也犯不上冒风险动用首辅权力啊。 特别是首辅老爹又不在苏州,想在京师遥控解决,只能通过书信往来,很容易留下证据。 除非首辅老爹能派一个亲信到苏州当知县,现场办公解决问题。 但在当今互相制衡的体制下,御史言官疯狂围剿内阁的背景下,这又几乎不可能,首辅也要避嫌。 看得懂政治风向的都知道,从张居正之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强势的首辅了! “没事,还有中策!”林泰来很自然的接上了话,“如果申家人手力量不足,可以找一个关系亲密的大族,让他们来出手,这就是借师助剿!” 众所周知,能与新贵申家称得上关系亲密的大族,也就是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了。 几代经商,有钱!这两代还出了进士,有势! 其实申二公子并不愿意找徐家,毕竟申家爷爷辈给徐家入赘过。 难道申家还是不如徐家?都出了一个首辅,还要求着徐家帮忙办事? 林泰来很适时的开解说:“申二爷可以换个角度去想,你让徐家出手,是使唤徐家!” 这样想来,似乎也说得通,申二公子点了点头。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指使徐家出手也不是不行。 不对,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申用嘉反应过来后,面瘫脸绷不住了,有点懵逼的质问道: “你不是安乐堂的小头领么,怎么给我出谋划策了?” 林泰来挥了挥袖子说:“你这样的首辅贵公子哪里能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打人也不一定是我想打人。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无奈。辛苦奔波和打人,也只是为了几两碎银。” 随即转身离去,只留给申二公子一个很有故事的背影。 在回去路上,张家兄弟很想问一句:“坐馆你是不是疯了?” 难道申家还不够打的,竟然还鼓动本土势力更强大的徐家加进来开打,怎么想的? 那可是在苏州几代经商致富、两代进士的虎丘徐家,一年收入弄不好能顶十个安乐堂了,林坐馆你拿什么跟徐家打? 林泰来却轻蔑的道:“虎丘徐家算什么,我就怕徐家不出手! 但凡徐家敢来我林泰来面前跳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下去!” 这句话极度嚣张和狂妄,完全没把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放在眼里。 两兄弟惊疑不定,坐馆他真的疯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是坐馆故意引狼入室,然后借机投敌求荣? 毕竟江湖人称小奉先,如果真是吕布再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如何,县西江湖都要有大事发生,比和义堂武一魁被杀还要大十倍的大事! 兄弟两人顿时心乱如麻,要不要向横塘镇总堂口禀报? 第四十一章 戒急用忍 等回到胥门外南濠街的分堂堂口时,张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捧鞭小弟和林泰来是绑定的,去向总堂口告密,对他们真没什么实质性好处。 再说就凭陆堂主的吝啬抠门程度,告了密只怕也捞不到多少赏赐,所以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往好处想,就算林坐馆投敌了,凭本事那必定也能吃上肉。他们两个作为跟班小弟,总能跟着喝到汤吧? 此刻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兄弟二人问道:“你们心里是不是想着,向总堂那边告发,说我故意招惹强敌,与虎丘徐家开战,或许图谋不轨?” 两兄弟吓了一跳,连忙否认:“绝无此意!” “我没事,你们去吧!”林泰来非常大度的说:“你们可以去横塘镇,向陆堂主揭发我!” 两兄弟连忙赌咒发誓说:“我们兄弟二人对坐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做出吃里扒外,检举告密的事情!” 林泰来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 到了第二天下午,在地盘上巡逻的伙计回禀说,今天申氏义庄的管事人员都没有出门,所有庄丁都下地劳作了。 林泰来便非常肯定的分析说:“根据这个迹象可以断定,经过我昨天那番出谋划策,以及鼓动说服,申用嘉一定要去找徐家借师助剿了!” 张家兄弟以及在场的伙计们都很无语,昨天他们看的很明白。 那申二公子本来有点拉不下脸面,不愿意找徐家求助的。结果被坐馆一顿忽悠后,就想通了。 抛开立场不谈,真看不出坐馆到底是哪边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家兄弟吩咐说:“你们现在立刻去横塘镇总堂口,向头领们举报! 就说我林泰来擅自扩大争端,预计虎丘徐家很快就要来打我们分堂了!” 两兄弟苦着脸说:“求坐馆别这样考验了,我们真没有举报坐馆的心思!” 林泰来又回应说:“哦,那就换个说法,你们去总堂禀报这个情况,然后把陆堂主的指示带回来。” 老大张文立刻很醒目的说:“我一个人去总堂就可以了!坐馆左右不可无人,让二弟留下来侍奉左右!” 此后兄弟二人分开,张文就出发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堂口,头领们正开会,说完催讨去年欠税工作后,又说起了一都分堂。 三头领徐大升趁机进谗言说:“那林泰来去了一都开分堂后,就没回过横塘镇,而且关于分堂的事务,也从来没有向总堂禀报过! 这完全不把总堂放在眼里了,反心已经昭然若揭,还要继续纵容下去么?” 二头领宋全开解说:“开局必定琐事纷繁,林泰来没有时间回横塘镇也正常” 正在这时,厅外有人禀报说,一都分堂派了人来禀报事务。 宋全顺势就对徐大升说:“你看,这不就禀报事务来了么?三弟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坏了。” 张文进了厅,本来面对一干头领,有点瑟瑟发抖。 但他又想起,林坐馆昨日面对苏州城第一贵公子都能谈笑风生,便也不知不觉鼓起了勇气。 其实陆堂主打心底不想掺和一都的事情,让林泰来自生自灭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想去招惹申家。 但他看到林泰来知道向总堂禀报事务,心里又还是很欣慰的。 所以陆堂主和蔼的问道:“你就是给林泰来捧鞭的张家大郎?慢慢说吧。” 张文哪有心情慢讲,直接开口说:“回堂主的话!林坐馆让我来禀报,富甲一方的虎丘徐家马上要打过来了,向堂主请示该如何应对!” 陆堂主:“” 戳你娘!千年等一回才等到一次林泰来主动汇报工作,就等来这么一个请示? 你林泰来这种时候才想起向总堂禀报?在你林泰来心里,把堂口当成什么了? 难道堂口就是一个背锅的工具?吕奉先也没有让别人背过锅! 不用比别的,就说比财力,安乐堂有没有虎丘徐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好说! 差距这么大,怎么打? 心神巨震之下,陆堂主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请示个屁!我陆义斌当不起这个请示!让你的林坐馆自己做主吧!” 张文感觉总堂这里氛围太差了,得了陆堂主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你滚回来!”陆堂主气也打不出一处。 他想了想又喝道:“你回去对林泰来说,如果他还认安乐堂这个身份,就给我戒急用忍!若徐家打了过来,不许动手抵抗!” 张文应了一声,有点赌气的说:“记住了!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说实话,对比过后才发现,这陆堂主还没有林坐馆有气概。 他现在就是有点不能理解,想来独走的林坐馆为什么这次变了,突然要向总堂请示? 等张文又把陆堂主的指示带了回去时,林泰来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分堂的其他十个伙计召集起来。 然后对众人道:“徐家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堂主命令我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我们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这分堂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现在给你们重新选择的机会,想走的就走吧!” 又次日,张家兄弟向林泰来禀报:“昨晚走了六个,留下了四个。” 林泰来还挺意外,“居然还剩了四个,我还以为都会走光了。 这数字吉利,四大金刚!我请客,你们去外面买上酒肉,今日就在院中摆席!” 于是林坐馆、张家兄弟、四大金刚,借着春日融融,从午前就开始吃喝起来,一直到了午后还没散席。 正在酒酒酣之际,突然一声巨响,众人扭头看去,却见院门直接被踹开了。 透过院门看向外面,发现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三四十人是有的,手里都持着棍棒。 只能说,敌人对林教授的战斗力有很精准的认识,知道十几个人不顶事,就直接翻了一倍人数。 然后这帮人群一拥而入,将院门内一片区域都占据了。 林泰来站了起来,并指如戟,大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敢报上来历否?” 人群里有人回应说:“让你当个明白鬼,虎丘徐家发话,要把这里堂口彻底砸了!” 面对如此多敌人,林泰来无所畏惧,立刻伸出双手,豪情万丈的说:“鞭来!本教授今日要大开杀戒!血洗南濠街!” 听到“杀戒”、“血洗”这些字样,对面人群的脸色普遍都有所惊惧。 因为他们知道,林某人并不是吹牛吓唬人,是真有实力。 看样子这林某人喝多了,如果真不管不顾的发起狠,那铁鞭照着人的脑袋招呼,估计和打西瓜区别也不大。 打赢肯定是能打赢,但如果是倒霉挂掉的是自己,那还不如打输了! 不过张家兄弟此刻却没有及时递上铁鞭,反而叫道:“坐馆不可!” 林泰来回头怒斥道:“你们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不了拖着十几条人命,一起见阎王而已!一条命换十几条,不亏!” 说罢,林教授自行套上指虎,就要向前冲。 张家兄弟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腰,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大腿,拼命用力阻拦林教授向前走。 可是林泰来凭借强壮至极的体格,竟然硬生生的拖着两个用力使劲的大汉走了几步路。 这一幕,看着双方其他人暗暗心惊,林某人这力量恐怖如斯! “你们这是干什么!”林泰来大概也觉得实在费劲,就停住了脚步。 张文悲愤而无奈的大叫道:“堂主严令,对虎丘徐家必须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林泰来听到这句,不禁睚眦俱裂,怒发上冲冠,更加悲愤的仰天长啸。 仿佛从南濠街到胥门,都能听到这声宛如泣血的长啸。 张武也补充性的极力劝道:“坐馆!不可以下犯上、不分大小、不听号令、无视堂规、违抗堂主的指示! 堂主再三严令,戒急用忍,不许抵抗!请坐馆务必遵守!” 林泰来高举双手,对着天空喊道:“十日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图,一朝全休!” 登门来挑战的打手们,此刻也被震撼住了,这是怎样一条好汉啊! 张家兄弟和仅存的四大金刚一起叫道:“坐馆!” 似乎刚才的啸声消耗掉了林教授所有的力气,他又对前来进犯的人群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们不是想要砸了这处堂口吗,动手吧,我不拦着你们。” 这些登门的打手们想了想,如果安安全全的砸了这处堂口,就能算完成任务了。 又何必冒着伤亡惨重的代价,跟刚喝完酒,并处于一个情绪愤激、不太清醒状态的林泰来开打? 这种状态下太不可控了,万一死的是自己就亏大了! 人群里徐家的头目也斟酌了下,真怕出现横尸满街的场面,还是以任务为重。 这些打手们很有默契的只去砸门砸房了,没有打人的意思。 这个新建不到十日的堂口,在林泰来的注视下,半个时辰后就满目疮痍,变成了荒废的垃圾场。 完成了徐家的任务后,打手们就老老实实的离去了,也没挑衅有放狠话的。 目送敌人打手们的背影,已经从戏里出来的张家兄弟低声问道:“下面该怎么办?” 林教授一边对刚才演技进行复盘,一边淡淡的回答说:“我大明是法治社会,下面当然是去衙门告状啊。” 张家兄弟:“” 江湖人江湖事,按规矩是不让衙门介入的,你这个坐馆却想去衙门告状?不怕被同行耻笑吗? 关键是,对手是虎丘徐家的话,你根本告不赢啊!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林教授很反人类的说:“废话!要是能告赢,我就不去了!” 第四十二章 越线者死! 今年二月初春的城西江湖,令人眼花缭乱,短短一月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 月初,赫赫有名的和义堂堂主武一魁被安乐堂林姓喽啰打爆!安乐堂把横塘鱼市交给林姓喽啰打理,以此为奖励! 月中,林头领沿着南濠街,从胥门打到阊门,三天打伤六十人,强行题诗五首,校书公所花巨资和解,聘林头领为客座文学教授! 月底,林教授在吴县一都插旗,设分堂堂口,强势守护一都北五图,亲手殴打申氏义庄外姓高管六人次! 然后更大的事情发生了,林教授刚开了不到十日的堂口,被虎丘徐家砸了 据闻当时林教授杀气冲天,已经想要一命换十几命,血洗胥门了! 怎奈他被胆小如鼠的安乐堂堂主严禁出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口被砸! 有人猜测,林教授可能会西进打回总堂,安乐堂就此彻底分崩离析! 也许林教头火并王伦的现实版,将会在横塘镇上演! 没人怀疑林教授是否具备这个实力,林教授又不是没打爆过堂主! 还有人猜测,林教授肯定忍不下这口气,北上打回虎丘徐家! 毕竟虎丘徐家几代经商,楼堂馆所店铺什么的不少,还有几处园林,总不可能专门为了防备林教授,每处都守着几十打手。 想想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远走高飞!想想另一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然后远走高飞! 在这个没有电视广播报刊等媒体的时代,大都会地区从来不缺少勇于看热闹的闲人。 安乐堂分堂堂口被砸的第二天早晨,便有不少闲人围聚在附近,等着第一时间目击事件的最新走向。 这些闲人也不傻,如果能目睹最新情况,去酒楼茶铺之类的地方讲新闻,还能换上点吃喝。 “出来了!出来了!”有沉不住气的人指着大门叫道。 其实已经被砸成废墟的堂口,已经无所谓大门不大门了。 只见林教授晃晃悠悠的从废墟里现出身形,忠心耿耿的张家兄弟跟在身后。 关键是,林教授手里还拎着酒瓶子,这让观众都有点兴奋。 小说里那些好汉喝了酒后,最容易干出大事! 林教授抬头看了看日头,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废墟。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教授既没有北上,也没有西进,反而向东边城里面走去,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废墟堂口本就离胥门很近,没走几步路,林教授的高大背影就穿过了胥门门洞。 不少人立刻就想到了,林教授还有一个县衙书手身份,难道这是要去城里的县衙。 但如果是找县衙出头的话,那就有点不够好汉了。 再说县衙也不可能为了砸堂口这种事,去找虎丘徐家的麻烦,林教授如对县衙有所指望,那就太幼稚了。 吴县县衙距离胥门很近,从胥门进城后,立刻沿着学士街往北走就是。 但林教授没有向北,反而沿着府前街,一直向东面的城中心走。 这又让尾随的闲人们大为诧异,不明白林教授到底是想去哪。 苏州城最重要的一条南北主干道叫卧龙街,基本上贯穿全城,算是中心大街。 众所周知,苏州城分为吴县和长洲县两个县,卧龙街就是两县在苏州城里的界街。 卧龙街以西属于吴县,以东属于长洲县。 不到一刻钟,林教授就走到了卧龙街,站在了路口的饮马桥上。 卧龙街是界街,那饮马桥自然也算得上界桥了。 苏州城水道纵横,全城共有三百多座桥梁,饮马桥就是其中的传奇名桥之一。 林教授仍然没有停住前进的脚步,跨过饮马桥后,便进入了长洲县境内,然后又沿着十泉街,折向东南继续前行。 之后没再走多久,林教授终于结束了这不到半时辰的行进,站在了一处大门外。 尾随在后面的闲人看看林教授的背影,再看看对面的长洲县县衙大门,陷入了集体懵逼。 林教授如果去了吴县县衙,虽然显得不够好汉,但也可以理解,算是能逻辑自洽的行为。 可是林教授跑到长洲县县衙来,又是什么鬼? 你林教授户口本是吴县的,工作是替吴县县衙收数,身份上还挂了吴县县衙书手,长洲县县衙和你有一文钱关系吗? 此时长洲县县衙大门前,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今天并不是放告日,也不是审案日。 再放告日之外,县衙并不收状子,不受理诉讼。 但县衙门前都有一面鼓,遇到紧急情况要报案,比如人命、抢劫之类的案子,可以击鼓。 然后众人就看到,林泰来走到鼓架前,抄起鼓槌,就狠狠的敲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来,只是最后一下子声音变成了不和谐的“噗”! 如同霸王之力,硬是把长洲县县衙门口的鼓面敲破了,大门值守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林泰来随手扔掉鼓槌,不屑的嘀咕说:“烂鼓!” 值守衙役反应过来后,懒洋洋的走上来,随口问道:“你有事?” 林泰来高声道:“吴县十三都第五图露字圩良民林泰来,泣血状告虎丘山塘恶霸徐家,残虐良民,毁人门庭!” 后面看热闹的闲人听到这几句,顿时若有所思。 虎丘和山塘那一片地方都属于长洲县,徐家的户口本属于长洲县,这是林泰来跑到长洲县告状的原因? 那值守衙役朝着林泰来摊开了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显,要辛苦费,这是规矩! 林教授两眼望天,假装没看到衙役摊开的手掌。 值守衙役暗骂一句“不懂规矩的傻货”,但是又看了看林泰来那压迫感十足的块头,便转身走进衙门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被打一拳也不值当。 林泰来在衙门外等了不知多久,才又看到先前的衙役走了出来。 然后直接宣布了告状结果:“大老爷发话了,不收你这状子,回去吧!” 林泰来上前瞪着眼质问:“县尊为何不收?定然是我没给好处,你这小人就从中作祟!” 那衙役喝说:“放你的屁!大老爷不收你的状子,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今天本来就不是放告日!” 林泰来气势汹汹的上前逼近了几步,那衙役吓得退回了县衙大门内,色厉内荏的叫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在不远处围观的闲人再次无语,假如林泰来去吴县县衙算是幼稚的话,那现在就像是一个弱智! 跑到客场长洲县来告徐家,没有十年脑血栓,真做不出这样弱智的举动! 却见林教授灌了几大口酒,又把酒瓶子一扔,大喝道:“鞭来!” 张家两兄弟很娴熟的上前,一左一右将铁鞭塞进了林教授的手中。 又见林教授虚挥了几下右手鞭,大声的吟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县衙大门边上的一处小巷口走过去。 在这巷子里面,有一排小院落,每处都不大。 林泰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第一家院子,直接踹开院门,挥舞双鞭,进去见人就打! 看热闹的闲人们瞠目结舌,林教授莫非是失心疯了,直接开始报复社会了?这有没有人性? 呼喊声,喝骂声,惨叫声,顿时密集的交织在一起! 闲人们探头探脑的扫了几眼,发现院里面除了林泰来,都是衙役打扮的人物! 众人终于感到了不虚此行,原来这里是县衙衙役的私人班房! 既然是狗衙役的话,那就没事了,林教授随便打!狠狠打! 狗衙役本来就是贱户,没有人权!打完了全城百姓都给你叫好! 不过让众人迷惑不解的是,徐家砸了你堂口,你跑到长洲县告状,被拒绝了后就开始在外面打捕快,这是什么脑回路? 天下县衙规制都是一样的,官吏都可以保证办公用房,但日渐庞大的衙役队伍没什么活动喝歇脚地方。 那些比较有油水、又经常需要出外差的快班衙役,也就是俗称的捕快,大都在县衙附近弄一处私人班房,作为日常活动的据点。 所以林泰来冲进去的这处院落,八成就是长洲县某个捕快的私人班房! 一个有编制的捕快,身边往往围绕着不少没编制的帮役,大概就是院里的这群人了! 在院里屋里这样有限的空间下,人多的优势被极大的削弱了。 林教授铁鞭在手,杀伤速度很快,所以没多久,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林教授就已经从院中出来了。 其他众人透过院门可以看到,里面又是满地伤员。 林教授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又踹门进入了另一家院子,里面同样是六七个捕快。 依旧是二话不说,举起铁鞭冲进去见人就打! 观战的闲人发现,林教授能够如此快速精准找到地方,不禁纷纷揣测,难道林教授事先踩过点? 这个时候,附近另两处班房的捕快终于被惊动了,十几个捕快提着铁尺和零星兵刃冲出来了。 这场面就凶险了,看热闹的人怕被波及,纷纷退出巷子,只站在巷口外面张望。 而林教授也清理完了第二处院子,出来后正好在巷子里和这群捕快遇上了。 巷子很窄,捕快人多优势实在是发挥不出来,而且铁尺从重量到长度,完全不如铁鞭。 只见得林泰来身似猛虎,双鞭如龙,阻挡在他前面的捕快没有两合之敌,一排排的纷纷倒地,然如被收割的庄稼! 当林教授又重新打回巷口附近时,又出现了一波新来的衙役,冲进了巷口。 完全不用废话,上去继续打了就是! 最终林泰来奋勇杀出了巷口,身后留下了满坑满谷的伤员,非常密集的堆积在巷子里。 躲得远远但又不肯散去的那些闲人,看到这一幕,感到心灵都得到了洗涤和净化! 被林教授打废的这些衙役,大都是负责跑外差的捕快! 不管是有编制的还是没编制的,粗粗一看怎么也有三四十人了! 整个长洲县衙的外勤,可能都要被打瘫痪了! 那些质疑林教授懦弱,不敢打徐家的,现在也都哑口无声了。 忽然从街角响起了刺耳的竹哨声音,而且是很有规律的三长二短! 正在巷口摆顶天立地姿势的林教授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头也不回的带着张家兄弟拔足狂奔。 另外的残余的手下,也就是四大金刚此时都在周围布控和监视,竹哨声就是他们发出的警报。 他林教授只是勇,又不是莽! 林泰来和张家兄弟从衙前街冲到了十泉街这条大路,然后继续沿着十泉街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有数十名衙役紧追不舍!而且里面还有手持长兵器的,估计都是守卫县衙和县狱内勤的壮班! 十泉街也好,府前街也好,卧龙街也好,都是城里的主干道,饮马桥更是城东西之间的交通枢纽之一。 沿路行人无数,看到这个追逃场面,不禁人人目瞪口呆。 跑在前面的这个壮士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竟然惹得几十个一看就是精锐的衙役不死不休当街追杀,这是把知县的小妾给睡了吗? 其实林教授这段逃亡虽然惊心动魄,但实际距离并不长,转眼间就沿着十泉街和府前街跑到了饮马桥! 又是几个箭步,从桥西头蹿到了桥东头! 然后林教授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桥对面,在地上用铁鞭画了一道横线。 然后对着追过来的长洲县衙役们大喝道:“这里是吴县!越线者死!” 不过他生怕这些追红眼的长洲县衙役不理智,猛然一鞭打碎了桥头的栏杆,继续恐吓道: “衙役胆敢聚众跨境,袭击别县良民,该杀!或许杀了也无罪!” 一个杀字,终于让长洲县的衙役们清醒了,拥挤在桥东头,不敢再过桥。 他们并不是没有越界执法的勇气,主要看对象。这次对面的壮汉如果占了理,可能真敢下手杀人的。 不过长洲县衙役们仍然不甘心散去,就站在桥东头也不走。 一边一个人,另一边几十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林泰来又是一鞭,打碎了另一边的栏杆,对着长洲县衙役叱道:“吴县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第四十三章 打拳都为稻粱谋 这时代衙役的地位很奇特,名义上是一种差役,但又给了他们在公门的位置,以及接近公权机会。 同时又加以种种限制和歧视,比如衙役户口本和娼优一样是贱籍。 这就导致其他人和衙役之间是彻底的丛林法则,在两个极端之间跳跃。 简单的说,就是你若有本事弄我,弄了也不会有事;反过来如果我有本事弄你,那弄了你一样也没事。 举个更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衙役下乡犯了众怒,被一群百姓不小心打死,那大概什么后果也没有。 尤其是没编制的帮役白役,身份上和安乐堂小喽啰也差不多,本质上都是给衙门办事的。 这就是林教授敢于上门打捕快的理论基础,混社团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大小,懂得那些人能打,那些人不能打。 饮马桥在卧龙街和府前街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此时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个场面让林泰来实在有点意想不到,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大都会人民群众看热闹的心理。 就连与陆路平行的河道上,也停满了船只,甲板上都是伸着脖子张望的人。 作为经济发展水平到了一个新高度的地方,市民意识逐渐意识觉醒,表现出来的情况就是“吴地民风甚刁”,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泰来摇摇头,见长洲县那些衙役不敢追过来,就打算撤了。 临走前,他对着周围人群喊道:“虎丘徐家毁我房宅,我找到长洲县衙,却状告无门,有冤难伸! 不得已便替天行道,给长洲县一点警诫!不想惊扰到父老乡亲!” 交待完了后,林教授正要走,然而张家两兄弟里的老大张文却拦住了去路。 “先前坐馆每每打完人后,不都当众发些诗词吗?”张文奇怪的问道,“如今此情此景,坐馆不写一点什么?” 林泰来环顾四周,突然以手加额,心里大叫一声失策了! 这样高光的时刻,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竟然没有想到借着曝光度发表作品! 吟诵是不行的,现场人太多了,观众未必听得清楚,而且听完了也大概率记不住。 所以必须要拿笔写出来,但是桥头这里光秃秃的,从哪去找笔墨? 前几次题诗都是在雅妓家门口,笔墨随手可得,但现在没这个便利条件了。 不过张文指着河道上一艘靠岸的彩舫说:“坐馆勿虑也!这彩舫上挂有名牌,必定是名妓座船,船上肯定有笔墨!” 林泰来称赞道:“有长进了,会用脑了!” 张武感觉被哥哥抢了风头,连忙主动请缨说:“坐馆少待片刻,我去抢一副笔墨便来!” 张文气得骂道:“蠢货!坐馆说了多少次,做事要用脑!还是我去!” 随即张文走下桥头,来到岸边,对着彩舫叫道:“里面是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 赶紧送笔墨出来,不然小心林教授要拿着一对铁鞭,改日去贵府门上讨杯茶喝!” 果然用脑做事很有效率,立刻就有个小婢女送了笔墨出来。 林教授气得想打人,不是打这个叫李翩翩的,而是想打张文! 花榜前列的名妓就这么多,有三家被打过结仇了,而榜眼姐妹花听说是虎丘徐家罩着的。 今天这个第五名又被张文招黑了,以后有了钱,又该找谁研究诗词传播才名? 同时林泰来又陷入了新的烦恼,笔墨已经有了,但在哪题诗? 桥头这里也不像街巷,没有白墙供人乱写乱画。 他举目四望,却又发现,在对面属于长洲县的东桥头,立着石壁,大概是用来张贴告示用的。 但问题在于,属于吴县的西桥头这边没有石壁。 林泰来长叹一声,回头要向县里反映下,基础设施怎能不如长洲那边? 眼睛瞄着对面的石壁,林教授只能上前几步,对着桥面上的长洲县衙役们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对面衙役们纷纷破口大骂“不懂事”和“不会做人”,听说你林泰来也是混社团的,怎么一点情商也没有? 现在是一个人和几十个人对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这边不先退,几十个人这边好意思主动先退? 要退,也是你林泰来先退,这才符合江湖规矩! 张武想起屡屡被教导要用脑,便也上前几步,对着长洲县衙役们喊话说: “桥面如此狭窄,更适合我家坐馆施展!故而你们挤在桥面上也无用,不如后退到桥下列阵去!” 刚才衙役们追的冲动,追到了桥上,听到这话,颇觉的有道理。 尤其是跑得快,不幸成为最前排,不得不站在桥上直面林泰来的人,立刻就想趁机往后退,撤到后面去。 但后面的人想法又各自不一,于是长洲县这些衙役们内部之间,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张武得意洋洋,正想着向坐馆炫耀时,忽然就看到坐馆人影一闪,冲了上去,举起双鞭就开打。 张武迷茫了,不是要用脑吗,怎么坐馆二话不说又开始莽了? 随着实战经验越来越丰富,现在林教授文学事业不见长进,但打团战的嗅觉越来越灵敏。 战机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林教授捕捉到了。 长洲县衙役前后排矛盾,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桥面上的前排突然遭受了铁鞭的打击。 此时前排衙役毫无战心,但在狭窄的桥面上,又逃无可逃,不想受伤就只能纷纷从桥面上跳到河里。 于是就见像是下饺子一样,一连十几个人掉进了水里。 周边响起了漫天的喝彩欢呼声,没有白围观,果然看到了集体跳水的热闹! 没在桥面上的衙役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路口,重新集合,紧张的盯着林泰来。 这个姓林的不会真想一个打几十个吧?那么打还是不打呢? 官老爷们怎么还不到场,连个下令撤退的人都没有,太烦心了。 林泰来再一次用铁鞭清理出了通向文学的道路,站在了桥东头的石壁前。 略加沉吟,将铁鞭换成了笔墨,提笔在石壁上写道:“那年十八,感怀三首”。 其一: 忽忽青春逆旅休,半生赢得一生愁。 与人会饮从沉醉,是处无家且浪游。 水气夜迷灯火市,江风凉似管弦秋。 不知一枕黄粱梦,更上谁家旧酒楼? 其二: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 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其三: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连续三首七律,从个人遭遇到忧愤当今时事,情绪和深度层层递进,艺术感染力十足! 穿越以来,这算是一次大制作了,就是加起来有点长,写了好一会儿。 幸亏碍于林教授的威名,长洲县衙役们没有过来打扰林教授进行文学创作,所以想混文坛首先要能打。 林教授写完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扔下笔,转身就走,溜回了吴县境内。 长洲县衙役们望着林教授的背影,再一次破口大骂。想过来写诗就早说,至于赶兄弟们下饺子? 林泰来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走!继续找个地方喝酒,等着事情在官面上发酵!” 首先,自己为了替吴县收税的事情,被长洲县徐家跨境跑到吴县地界上羞辱和霸凌。 然后自己找长洲县县衙告状,但长洲县县衙袒护徐家,不受理状子。 再然后,自己在长洲县县衙外,一怒打了几十个长洲县捕快,以此为报复。 下一步,假如长洲县为了几十个捕快被打的事情,找吴县施压并讨要说法。 那么就先要解释,长洲县徐家跑到吴县地盘上,打砸了帮吴县衙门做事的堂口,长洲县县衙为何袒护徐家? 逻辑完美! 走在路上时,张文忽然深沉的说:“坐馆!你今天这些诗,追读肯定不行。” 林教授惊奇的看向张文:“你什么时候也懂文学了?你才能认得几个字?” 张文点评道:“我不懂文学,也不认几个字。但我知道,市井之间能流传起的诗词,必定是短小有力,浅白易懂的。 今天坐馆这些诗,加起来篇幅这么长也就罢了,再一听题目,居然还是十八岁感怀云云。 那我就能猜出,肯定是玩弄格调的无病呻吟,只应当出现在文坛唱和上,而不是出现在市井之中。 就路上这些百姓,有几个人爱看这玩意啊? 所以今天这几首诗的追读,肯定比写在名妓家门口的那几篇差!” 林教授听不得别人说他写的诗不好,一开始还想打人,但听到最后,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便慨然长叹道:“诗乃心声,我只是有感而发,为自己而作,非为他人追读也!” 张文十分诧异,不会吧?坐馆你不会真对文学投入感情了吧? 你老人家写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骗炮吗?不然当初怎么会去花榜美人家里强行推销诗词? 听着大哥和坐馆谈笑风生,竟然还能讨论文学,张武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被大哥彻底比下去。 于是张武也有感而发的开口道:“我看今天最蠢的,就是那个叫李翩翩的女人。 她们这样的名妓,为了身价,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刷名声么? 她应该亲自出来,捧着笔墨伺候坐馆写诗,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什么佳话!” 林泰来又想打人了,他发现张家兄弟都欠揍的,非要把被歧视的事情挑明了说吗?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又不是文人名流,在文化圈也没有影响力,更不是高官巨富,哪个名妓愿意主动倒贴? 以人文为噱头的名妓,又不需要这铁拳金鞭的名声! 哎,想想自己的处境,当真就是“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了。 从底层向上流阶层攀升的过程,本就艰辛,一缺银子,二缺人脉,连个县衙粮书都要当成大腿了。 第四十四章 坐馆你火了! 其实这《十八感怀三首》传播程度比林泰来想象的大一点,只是在另一个没有什么声量的圈子里流传。 苏州府人文昌盛,读书氛围浓厚,识字率比大部分地方都高多了。 这就导致了另一个后果,科举扑街也特别多,大把大把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 悲伤又愤懑的《十八感怀三首》,就像是给这些人代言一样,毕竟大多数扑街都有一颗怀才不遇的心灵。 尤其是“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被很多扑街认为是当世最好的一首诗。 当然,在大众里流传度最高的话题,还是一人打瘫了半个长洲县衙的都市传说。 毕竟在饮马桥这个城中交通枢纽,林泰来以一敌数十的猛将英姿,被无数过路人亲眼看到。 虚幻的小说家言,突然在现实里出现,让所有目睹壮举的观众都大为震撼,原来还真有三国里吕布那样的猛将! 原本林教授的名声局限于城西江湖圈,现在爆炸式的一下就扩散至全城,而且还破圈扩散到了普通市民当中。 林教授马上就能感受到这种趋势了,但现在的他正带着硕果仅存的六名手下,朝着城外前进。 张家兄弟还好,跟着坐馆打人打多了后,就比较麻木了,但新加入的四大金刚都非常兴奋。 他们感觉,前天面临徐家压力,决定去留时,留下来是对了! 作为底层棍徒,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今天是无比风光的。 他们和林坐馆一起合力,打爆了一个县衙,放翻了五十来名衙役,这样的辉煌战绩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站在饮马桥上,他们就感觉自己像是彪炳史册的世界之王。 所以四大金刚积极的建议对林坐馆说:“此时此刻,应当就近找家酒楼,痛饮三百杯才是!何必一定要急急忙回南濠?” 林坐馆很真实的答道:“我怕在城里被堵住了无路可走,尤其是夜间城门闭锁时! 相比之下,还是在城外更安心些,有足够广阔的天地可以回旋。” 四大金刚:“” 走着走着,林泰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应该第一时间向上级总堂汇报,你们谁去?” 四大金刚是直接经过鱼市招兵,然后跟着林坐馆的,与总堂不熟,所以去总堂汇报的任务只能落在张家兄弟身上。 对去总堂汇报工作这种事,张文比较心累,不想吭声,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总堂汇报今天的工作。 张武却积极的表现说:“让我去!” 林坐馆还是看着张文,吩咐说:“我发现,阿文最近很会说话,还是你去了!” 张文很坦率的说:“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坐馆你亲自总堂汇报,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林泰来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张文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回答说:“我怕我去了,就出不来了。” 张文诧异的反问说:“谁敢留你?” 总堂全堂口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号人,谁能留得住你?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你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胥门后,张文便与其他人分道扬镳,独自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总堂里,其实堂主陆义斌今天心情不错。 地盘内去年的欠税已经清理了三成,进度喜人,最近可以不用被县衙骂了。 陆堂主正寻思着,明天是不是借着好春光,在地盘内巡视一番? 直到又听说,林泰来派了张家大郎前来汇报工作。 不知为何,原来最烦的就是,林泰来从不汇报工作;现在反了过来,最不想听到林泰来汇报工作。 “你们坐馆违反总堂命令,与虎丘徐家擅自开战了?”陆堂主很紧张的率先开口质问道,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了。 然后听到张文答道:“坐馆严格奉行戒急用忍之策,没有与虎丘徐家开战。” 陆堂主刚松了口气,没有与徐家开打就好。 紧接着又听到张文继续禀报说:“但是坐馆今天去县衙开打了,并打伤衙役五十来人!” 在下一个瞬间,陆堂主直接瘫倒了在太师椅上,然后二话不说,又挣扎着老迈的身躯,就要站起来。 一个章粮书都能把自己拿捏了,整个县衙的力量又是多么恐怖! 还能说什么?还用等什么?拿上银子速速逃走,然后亡命天涯吧! 张文连忙叫道:“堂主莫慌!是长洲县县衙,不是吴县县衙!” 陆堂主愣了愣,不是吴县县衙?那好像可以再观望一下? 毕竟长洲县说破天,也管不到安乐堂的地盘。 张文汇报完了后,又问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坐馆还等着堂主指示。” 陆堂主略加思索后,仿佛诚心诚意的说:“你回去告诉你们坐馆,吾欲效仿上古圣贤,主动让位于贤人。 如今有心选择你们坐馆,将全堂都托付给你们坐馆,请勿推辞啊。” 张文:“” 他忽然理解了,先前坐馆为什么说不能亲自来总堂,来了就不好走了。 便又试探着问道:“堂口还有六位头领,只怕人心不服。” 陆堂主已经从瘫倒中渐渐恢复了力气,拍案喝道:“全堂上下一共也就数十人而已,你们坐馆能一个打几十个,还怕有谁不服?” 张文也就没再多嘴,又带了陆堂主的话,向林泰来回报。 此时安乐堂一都分堂在南濠街的堂口已经变成了废墟,当然不便于久待。 所以林坐馆就带着其余人马,躲在南濠街一家茶舍角落里,等着张文回来,然后一起吃酒庆祝去。 茶舍这种地方热闹,自然也有表演节目的,比如说书。 几个小曲过后,便有说书先生上了台就开讲:“今日不讲闲言碎语,不说水浒三国,就讲一讲近日苏州城一段新人新事,包管值得一听! 话说近日城西横塘镇出了一条好汉,姓林双名泰来,端的是勇猛无匹! 此人出道即巅峰,月初两拳打爆和义堂的武堂主,有古时猛将之姿,当时就人称小奉先!” 本来林泰来正琢磨着心事,以及善后事宜,对说书先生没怎么上心,但却冷不防居然听到了自己名字。 说书先生见挑起了听众兴趣,就继续说:“要说这小奉先有多勇猛,我就说一个数字,一百四十人! 据在下个人粗粗算来,近一个月内,那林泰来打人总数约在一百四十人左右。平均下来,就是每天五人!” 这个数字,让听众倒吸一口凉气,顿生恐怖如斯之感! 还有喜欢抬杠的,叫道:“不合理!怎么可能有如此多!” 说书先生“啪”的拍了下醒木,“若是不信,那客官们就听我细细算来,这可是本人独家揭秘,客官们今日听着了! 太湖卖鱼船民贡献了十几个名额,花榜三家名妓加上校书公所贡献了六十个左右名额,申氏义庄贡献了十几个名额。 然后就是今日,长洲县衙贡献了五十个左右名额!对了,还有和义堂堂主武一魁友情贡献了一个名额。 如此加起来,不就是一百四十人左右了?这仅仅是一个月的战绩! 演义话本里无论如何给好汉排名次,但在当今苏州城,林泰来绝对是第一好汉!” 如此有理有据,听众顿时鼓掌喝彩。 说书先生看到气氛到位了,就重新开口道:“下面我还有关于林泰来的三大秘闻,细说与诸君听。预知秘闻如何,请听片刻后分晓!” 然后就是大家都熟悉的中场收钱环节了,今天说书先生的收益明显不错,看得角落里的林泰来都很眼馋。 说书先生很有职业道德,收完钱后没有卖关子,继续开讲: “第一大秘闻,林泰来自称林教授,是因为他不喜欢林教头这个称呼,所以改了一个字将教头改成了教授。 第二大秘闻,林教授打人时,人数在以下时用拳,在十以上时用鞭。 又因为林教授用拳时,习惯套上铁指环,今日又喊了一句高举金鞭不问名,合起来就称为铁拳金鞭! 第三大秘闻,林教授打完人后酷爱写诗,据我推测,他是通过打人才能获得灵感。” 听着别人在旁边剖析自己,林教授感觉有点尬。 但张武和四大金刚却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道:“坐馆你火了,真的火了!” 今天效果十分火爆,说书先生也越说越兴奋,嗨上了头:“尔等是不是以为,林教授是一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其实大不然,甚至还相反,林教授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接下来我就为诸君仔细解读一二! 先抛开他为何去打长洲县不谈,这个等一会儿再详解。 就看他今日蓄意去长洲县县衙开打,偏偏不在县衙里面开打,只在县衙外面打私人班房的捕快,这就是非常精明的选择” 突然从茶舍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张八仙桌直接被拍的粉碎! 一个巨汉从碎掉的桌子旁边站了起来,眼神带着杀气,注视着说书先生。 “铁拳金鞭林教授!”有人当场认了出来,尖声惊叫道。 林泰来大踏步走到说书先生前面,厉声叱道:“世风已然如此败坏,人心已然如此堕落! 你们这些说书先生不要总是沉溺于低级趣味,热衷于传播低俗花边传闻! 劝你要做个对社会负责的人,多弘扬正能量,多宣传传统文化!” 说书先生瑟瑟发抖:“好汉饶命!但好汉说的话,在下真心听不懂,不解其意啊!” 林泰来冷哼道:“举个例子,在下今天发表了三首律诗,质量上乘,用典不少,多有忧愤时事之意,为何不见你传扬和解读?” 随即林泰来当场又写了一遍三首感怀,又按住了说书先生,指示道:“讲!你现在就开讲这三首诗!” 说书先生欲哭无泪,拿着三篇诗稿,开始讲起纯文学。 不等半刻钟,茶舍客人走了三分之二,茶舍掌柜也开始欲哭无泪。 林泰来不满的瞪了眼说书先生,骂道:“你这说书水平也太烂了,都没几个客人愿意听你说书。 真没什么前途,还是别干说书了!我可怜你,来给我当个军师,试用期三个月,合格后转正!” 第四十五章 时代阴影里的眼泪 其实说书先生很想问,所谓的试用期有没有薪资,但他看着在林教授手里把玩的铁指虎,就很自觉的不问了。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去总堂汇报工作并带回了堂主最新指示的张文,匆匆从横塘镇赶了回来。 张文迈进了茶舍,看到里面上座情况,便不屑的对门口掌柜说:“我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开茶舍!你看都傍晚下工时候了,茶舍才这么几个人!” 茶舍掌柜生无可恋,有气无力的说:“或许过几天就关门歇店了。” 因为刚才林教授又问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将茶舍打造成一个以诗词文化为主的文学基地。 具体合作方式是,茶舍一方负责出钱、出力、出场地,林教授一方负责最重要的内容 茶舍掌柜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高雅的黑社会。 你踏马若真心想合作,去乡下拐几个小妹,调教几天,再送过来当唱曲粉头不行吗? 张文大步走到林坐馆身边,正要回报总堂指示,但他忽然又发现,坐馆左手边第一位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生面孔新人,这非常值得警惕! 按照往常习惯,如果都坐下说话,坐馆左手第一个位置必定是他张文的! 故而张文先问了句:“这位是哪个?咱们堂口内部事务,可能不方便外人听到。” 林泰来便随口介绍了几句:“这个是高长江,本业是说书的,也精通一千以内的算术。 他因为敬仰本教授文学才华,所以自愿加入我们社团,老家、妻儿在哪都已经主动交待过了。 故而现在还算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张文不好继续在新人问题上纠缠个没完,便开始回报正事: “陆堂主最新指示,因他年迈乏力,愿将堂主大位和十三都地盘尽皆托付给坐馆!” 四大金刚闻言顿时激动了,一起叫道:“恭喜坐馆!” 等坐馆当上了堂主,他们这些一起患难过的“老兄弟”,岂不人人都要升为头领了? 但林教授毫不犹豫的拍案叱道:“尔等住口!我林泰来立身以忠义为本,一心永远拥戴陆堂主,岂能行篡逆之事,受天下人耻笑?” 新加入的高长江还不习惯林教授的风格,不禁暗自诧异。 不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头领的位置吗,在姓林的嘴里,又是篡逆又是天下人的。 这样说话风格的人,在小说话本里,那都是十章内必反的枭雄。比如在隋唐演义,起码是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级别的人物啊。 “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才对?”林泰来当众表完忠义后,突然转头又对高长江问道。 高长江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其实是林坐馆对智力型新人的考验,自己要小心答复。 他能猜出几分,为什么林坐馆不愿意当堂主,想想小奉先的外号就知道了。 因为林坐馆想要一个顶在上面背锅的大哥,哪怕是名义的,这是一层有用的保护壳。 万一遇到那种必须付出代价,才能稳住对手的情况,可以果断牺牲掉大哥,让大哥去死! 作为小弟下级,若想在江湖中真正保全自身,必须有这种觉悟。 这小奉先,比吕奉先本尊还狠,吕本尊虽然动辄杀义父大哥,但黑锅也都是自己背着啊 斟酌了片刻后,高长江才答道:“那边堂主善意也不好过于违逆,坐馆不妨领受一个副堂主,独在一都坐镇,听调不听宣!” 其他手下们纷纷叫道:“坐馆若不愿上位堂主,当个副堂主也不错!总堂若不许,我们就去总堂请愿!” 林泰来久久无语,林副堂主?和林教头一样,似乎也不太吉利? “走了!一起吃酒去!”林教授看看天色近黑,华灯初上,到了夜生活时间,便带头起身招呼说。 虽然凭本事忽悠来的三百银子,大都计划用来买通县试和府试。 但林坐馆也明白,现在凝聚手下人心的最佳时刻,今晚这顿必须要安排。 次日,宿醉醒来的林教授,带着残存的酒气和脂粉气,从纱帐里爬出来。 然后他带着块破烂牌匾,又一次前往县衙,括号吴县县衙。 新入伙的高长江暗叹,坐馆只拿受不受堂主之位这个问题来考验自己,但却不问今天去县衙的事情。 这说明,坐馆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自己想在社团里真正坐稳,还任重而道远啊。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在社团坐稳?原本不是想着,先忽悠几天,等坐馆麻痹大意后再跑路吗? 难道年过三十的自己也有一颗叛逆的心,被坐馆的特立独行气质吸引了? 却说林教授进了城,来到吴县县衙,那真是“道路以目”。 有诗云:行者见教授,下担捋髭须。少年见教授,脱帽立踟蹰。衙役忘其务,小吏忘其书。来归相怨怒,不敢怪教头。 县衙东院不同寻常的静悄悄,连县丞二老爷都不在判事厅里,只有章粮书在粮科公房坐着。 满身酒气和脂粉气的林泰来提着破烂牌匾,走进了粮科公房,又故作诧异的问道:“今日人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二老爷都不在厅上?” 章粮书咬牙切齿的说:“托你的福,连二老爷都称病不出了,你现在有何感想?” 县衙钱粮系统里,能躲事的都躲了,唯独他这个林书手直属上司躲不了。 倒也不是别人怕事,主要是官场中人有个特性,习惯于按照惯例处理问题,这样出错概率最低。 但如果遇到没有前例可循、而且非常怪异的问题,一般就先躲为敬,暗地里观察明白后,再做出决定。 听到章粮书的问话后,林泰来的神情突然变得沉郁起来,语音低沉的说:“在下的感想就是,我离死不远矣! 像我们这样的游侠儿,也就能在乱世蹦跶几下,而在太平年月里,游侠名声越大越难得善终,譬如汉武时之郭解也! 而我林泰来现在的处境,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随时会凋谢在这万历盛世,成为时代阴影里的一滴眼泪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章粮书听得一愣一愣的,应该说你林泰来清醒呢,还是过于清醒呢? 但你要是这么清醒,又怎么会去长洲县县衙开打? 林泰来感慨完自身的悲凉命运后,紧接着又说:“所以我更加需要功名了,有功名傍身才是根本上的保命之道。 目前看来,章先生您若不帮忙走出这第一步,我未来必定活不成啊。 对了,不如您说个一口价,到底多少钱能包办县试加府试?不然这次事情就不好解决啊。” 章粮书明白了,难怪安乐堂的陆堂主昨晚派人来传话,说不想当堂主了,情愿让给林泰来。 因为陆堂主真心感到,根本控制不住行事匪夷所思的林泰来! 但现在他也发现,可能连他也控制不住林泰来!当初不知道是低估了林泰来,还是高估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脾气本就不好的章粮书忍不住暴躁起来,怒喝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然这个粮书给你做,得不得?” 林教授下意识的答话说:“好啊!” 章粮书:“” 要是踏马的再年轻二十岁,早就直接用殴打来教训了!让你林某人知道,什么叫飞砚摘笔皆可伤人! 重新调理好心情后,章粮书也摆烂躺平了,“你自己说吧,下面该怎么办?” 第四十六章 看了个寂寞 铁拳金鞭林教授大战长洲县衙役的事件已然过去两天,时间就进入了三月份,热度依然不减。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月份,正是仕女游春的最好季节,各种名流集会的高峰期即将到来。 执掌文坛数十年的老盟主王世贞即将驾临苏州城这个消息,更是让苏州士人们对今年的春季充满了期待感。 但在三月的第一天,称得上全城焦点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苏州城两大知县碰面谈判这件事。 在饮马桥中间,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线,两位知县就要隔着这道白线谈判。 这并不是矫情或者事儿多,而是不得已为之。 大明官员自由度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高,尤其是守土有责的地方官。 在任知县是严格禁止擅出县境的,一旦出了县境,立刻就被视为失职。 但两个同在苏州城的知县,又不可能隔着街道或者河道,互相扯着嗓门喊着对话,那也太有失官体了。 所以最佳选择就是选择一个界桥,在桥上会面,方便近距离对话。 但又为了明确县界,防止双方过于激动不小心越界,这才又象征性的在桥上画了一道醒目白线。 两位知县各在白线一边,就可以安全的面对面友好交流。 不过拱形的桥面空间有限,导致两位知县又不可能像日常那样前呼后拥。 所以每名知县只带两人上桥,一个负责撑起象征父母官威仪的青罗伞盖,一个负责跑腿传话,其他的随从都只能在桥下候着。 吴县知县冯渠和长洲县知县邓鹤两位苏州城父母官,就在在这个情况下会面了。 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闻风而来,但却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围观。 虽然听不到任何对话,但却通过知县们的“指手画脚”动作幅度能看出,两位父母官上了桥后,立刻就发生了非常激情的交流。 吴县冯知县:“立范文正公碑像,碑上你的署名竟然在我这个吴县知县前面!” 长洲邓知县:“你在碑上还独自题了跋,有何面目再指责我?” 冯知县:“范文正公墓地在吴县天平山,我这个吴县知县题跋,岂不是理所当然?” 邓知县:“呸!范文正是全苏州城的范文正,苏州城又不是只指你们吴县!跋文也该有我的份!” 冯知县:“让你署名在我之前,已经是看在你是科场前辈的面子了,你竟然还想得陇望蜀?” 两边随从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几声,提醒两位父母官注意今天主题,不要离题万里。 同城为官,长洲知县邓鹤对于吴县冯知县的性格很了解,如果不涉及己身利益的情况下,这位冯知县大都是个老好人。 所以邓知县率先气势汹汹的指责说:“你们吴县的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我长洲县打伤了五十名衙役,你们吴县不打算给个交代么?” 吴县的冯知县仿佛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书手打了衙役这种烂事,真没有在范文正碑像上留名重要。 反正他任期已经快到了,所以冯知县只是打了个哈欠,朝着撑伞盖的杂役扬了扬下巴。 便见吴县撑伞盖的杂役开口道:“长洲县的恶霸徐家跑到吴县砸了协助县衙收税的义士堂口,邓县尊怎么不先给个交代?” 邓知县冷哼道:“那是徐家做的事情,为何需要县衙对此负责?” 撑伞盖的杂役又回应说:“那发生在长洲县的事情,也只是一个刁民和五十个衙役互殴而已,又需要吴县县衙负什么责?” 邓知县勃然大怒,你冯知县也太没有礼貌了,竟然让一个杂役出面与自己对话!还踏马的这么能说! 长洲县这边撑伞盖的衙役忽然凑近了自家邓知县,牙齿不停的打着颤,禀报说:“大大大老爷,对对对面说话的这个人,是是是铁拳金鞭!” 卧槽!邓知县心里陡然一惊,立刻拿正眼看向对面撑伞盖的杂役。 却见此人方面大眼,虽然身穿宽大的长衫,但仔细看去,仍能看出此人的虎背熊腰,当真雄壮无比。 只是因为弧形拱桥的桥面不平,此人撑着伞盖站在后面,比冯知县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显得没那么高。 惊过了后,邓知县指着撑伞盖的林泰来,对冯知县质问道:“你竟然让他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蓄意挑衅?” 冯知县诧异的反问说:“你也知道,他是县衙书手,来当差撑伞盖有什么问题?” 邓知县顿时疑惑不已,便又对冯知县试探道:“这林姓恶徒光天化日之下,一连打了长洲县五十个衙役! 从衙前街一直打到饮马桥,实在是恶行累累! 你只要将此人交给长洲县,所有事情就一笔勾销,本县或可另行补偿。” 冯知县却不为所动,坚决庇护到底:“听凭他自愿,若肯去自首,本县也不拦着。” 邓知县非常理解不了,你冯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还是吃错了迷魂药,如此庇护和纵容这个棍徒打手? 这个人如果真有那么多钱去贿赂知县,还至于混社团当打手么? 再说也没听说你冯渠喜好男色啊,就算是找娈童,也不流行林壮士这款啊。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邓鹤邓知县换了个角度质问说:“冯渠!你也是坐堂的一县之尊,应当知道什么叫官衙体面! 你我同城为父母官,维护官衙体面是你我共同责任! 事情虽然发生在长洲县,但你在吴县就没有半点感同身受、物伤其类么?” 对这些挑起共情的话,冯知县不太好回应,但某个撑青罗伞盖的杂役突然插进来答话说: “邓县尊你想太多了,只是一个告状未遂的刁民,与县衙差役在外面互殴而已,又不是在县衙里打! 就好像是那些被拉去修河道的差役,如果打起架来,邓县尊会觉得丢了官衙体面么?” “混账!”邓知县勃然大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这棍徒卖弄嘴皮子资格么!” 县尊之威不可辱,林教授也不敢直面对骂,嘀咕说:“我也不想只耍嘴皮子。” 但邓知县的耳朵实在太灵敏了,偏偏就听到了,厉声叱道:“难道你还敢对本县动手?” 站在自家知县后面举着伞盖,不能随便移动的林教授突然福至心灵,仿佛非常嘴硬说了句:“不能动!够不着!” 邓知县在各地当了七八年知县,什么样的刁民没见过?亲自上阵剿匪都干过,还怕区区一个林泰来斗狠? 他主动上前几步,对林教授冷笑着说:“现在能够到了,你有胆就试试看?不把你发配三千里,我就不做这个官了!” 林泰来突然指着地上,惊喜的叫道:“过也!过也!邓老爷过线了!您擅自离境,严重失职了,等着被巡按纠劾吧!” 邓知县:“” 卧槽尼玛!狗杂种!邓知县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脸色气得通红,伸手揪住了林泰来就打! 彼此阶层差的太多,林泰来哪敢还手,只能举着伞盖左躲右闪。 这年头打架斗殴也要看阶层的,比如良民打衙役,打赢了没准也不是大事。 而良民打官员就是重罪,但如果晋升成了官员,互殴就没那么严重了,甚至打个皇亲国戚没准都不是大事了。 所以为了更便于打人,也一定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阶层啊。 林教授的脸部虽然避开了,但举着伞盖,又在台阶上,非常影响闪避,所以身上还是挨了几下,只是没什么太大感觉。 不过邓知县只感到自家拳头越打越疼,这林贼踏马的绝对包藏祸心,在长衫里竟然套着暗甲! 冯知县连忙做老好人,拦住了邓知县,劝道:“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远处围观的百姓,因为完全听不到对话,正在百无聊赖。 突然就发现画面精彩起来了,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父母官当街打人啦! “你还要包庇他?”邓知县又一个箭步,退回了白线后,对冯知县喝道。 还是某位举着伞盖的杂役回话说:“可是邓老爷你也包庇了徐家!” 邓知县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就算收了徐家好处,又怎样? 冷不丁又听到对面那个举着伞盖的杂役说:“邓老爷,你也不想被视为申首辅党羽的吧?” 当围观百姓充满更大的期待时,桥上双方突然就彻底分开了,然后各自掉头回程。 仿佛不经意间,一切都结束了。 林泰来举着伞盖,正准备伺候冯知县回衙时,忽然有人闪到旁边抓住了自己胳膊, 林泰来大怒,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自己,啊不,冲撞县尊仪仗? 他扭头看去,却发现来人居然是冯时可冯二老爷。 不知啥时候,冯时可抢了个前排,和县衙随从一起挤在桥下看热闹。 同样姓冯,但这位可比冯知县大多了。要知道,冯时可去年辞官之前,就已经是正四品了! “二老爷您这样的高雅人士,也来看这种低俗热闹?”林泰来惊奇的问道。 冯时可没好气的说:“看了个寂寞!你跟我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真是没看明白,冯知县为什么死命包庇林泰来;而林泰来又是说了什么话,对面邓知县突然就退了。 林泰来举了举青罗伞盖,答道:“在下职责在身。” 冯时可扭头就对冯知县说:“烦请贵县另换个人,我借这个林姓打手去说话!” 林泰来提醒说:“在下是书手。” 第四十七章 不用那么专业! 来自隔壁松江府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冯时可,不可能像林泰来这般朴实无华,靠着双腿走来走去。 上了座船后,就沿着河道,朝着阊门外行去。 在船上无事,两人就开始闲谈,冯时可问道:“你们县尊为何如此袒护你?” 林泰来答道:“我们安乐堂都是替县衙办税的义士,被外县人砸了堂口,县尊若不袒护我们,谁还肯替县衙卖命?” 冯时可不满的说:“你当我是三岁幼儿?” 林泰来又含糊着说:“也有其他缘故,可以趁机从虎丘徐家索取一些赔偿。” 冯时可若有所思,然后很明白事理的说:“想必涉及阴私,那我就不多问了!” 冯二老爷虽然为人敞亮倜傥,但也做了十多年官,真不是官场小白。 他知道这事必定还有什么门道,肯定不只是从徐家敲诈钱财然后分赃这么简单,但他这个外人却不能继续多问了。 比如说人人都知道,送礼就可以成功的道理,但是为何却不见人人都能成事? 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自不同,隐藏的细节才是关键,但又是最不能对外说的。 所以外人大都也只能看了个寂寞,没法子的事。 冯时可又随口问道:“那对面的邓知县又为何忽然退走了?” 林泰来还是很含糊的答道:“大概他也怕事情继续往上闹,也不想因为袒护徐家,被动卷入朝廷争斗的漩涡吧。” 冯时可顿时笑道:“你这人口风倒是很紧,知道不该说的就不说。” 冯二老爷心里也有数了,看来这个姓林的年轻人,不是那种大嘴巴藏不住事的人。 闲谈间,座船出了阊门,来到上塘。 然后停舟上岸,冯时可边走边说:“其实今日来寻你,是另有其事,我们现在去校书公所。” 林泰来试探着问道:“莫非与文坛老盟主弇州公驾临吴中有关?” 冯时可笑道:“算你聪明,这可是你们苏州城的一大盛事,你不想去凑凑热闹?” 林教授内心深处顿时激动起来,莫非冯二老爷看到了自己的《那年十八感怀三首》,知道了自己的文学实力,所以拉自己去文学大会助拳? 莫非等到今日,终于等到了参与文坛事务的契机了? 生活在打打杀杀中逐渐麻木,多少次午夜梦回,才记起自己还是个文化人! 没想到,文学事业的起点说出现就出现了。 要知道,全国文坛盟主、复古派大宗师王世贞这次来苏州,可是公认的十年一遇文坛盛事。 新一代的复古派宗门五子将会被推选出来,而冯时可的心思,就是想进入这五子名单! 其实一般人不用奢望被推选为“五子”,只要能参与这次盛事,日后在文坛就是一种资历! 虽然复古派已经是落日余晖,即将没落到悄无声息,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林教授只是需要一个打入文坛的起点而已,以后复古派死活与他何干? 此后林泰来跟着冯时可,又一起进了校书公所大门。 这是林泰来就任客座文学教授以来,第一次“回”校书公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迎了出来,与冯时可寒暄几句后,三人就一起在明堂落座。 林泰来突然主动说:“你们虎丘徐家做事不地道,竟然砸了我堂口!” 徐元景想了想林教授的战斗力后,果断撇清了自己: “徐家有很多分支,各自未必统一,我就是个偏房远支的! 而砸你堂口的人是范允临,他与申家那位二公子交好!” 目前徐家最大排面人物、两座5a园林主人徐泰时现在没有儿子,便招了范允临为赘婿。 目前徐泰时在京师做官,苏州老家这边产业都是范允临负责打理,是徐泰时的直接代表。 林教授冷哼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就戒急用忍了,没有为了报复,打上你们校书公所。” 徐元景瞥着林泰来不想说话,怎么?难道还想让本总管说一句,感谢不打之恩? 校书公所总管和客座文学教授之间的气氛确实有点尬,冯二老爷打圆场说: “我已经给你们当过和事佬了,你们须得卖我一个面子,后面还要通力合作,不可再生口角。” 林教授的心情又激荡起来,先前说拉自己参与,然后又在校书公所这里说通力合作。 莫非在这样天下最顶级的文学盛会上,还给自己一个与花榜名媛通力合作的机会? 先前听冯二老爷的口风,似乎要把苏州花榜状元白美人和榜眼姐妹花都包了月,作为专门侍奉王老盟主的主力! 要清倌人有清倌人,要双倍快乐有双倍快乐,哪个盟主能经得起这样考验? 他林泰来不奢望盟主待遇,随便分给几个花榜美人就知足了!自己腹中的文学作品,足以弥补工具人的差距! 这个文学事业的起点,可太高了;这个文坛出道的舞台,也太盛大了! 冯二老爷但请放心,咱林教授明白你的心意! 在武林大会上,一定会拿出全部实力挺你,撑你入选新的复古派宗门五子! 畅想无限,未来无限! 徐元景作为一个行会总管级人物,尊重专业人才的意识还是有的,林泰来很明显就是最好的人才。 所以徐总管抛开了过往芥蒂,重新对林泰来开口道:“你身为校书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这次文学盛会上,有些事也该着出力。” 林教授也很痛快的说:“都是为了苏州城为了冯二老爷的文学事业,总管有话但讲!” 徐总管脸色微微狰狞,“据我所知,有很多南京秦淮河那边的妖艳贱货,过几日将纷纷乘船追随王老盟主南下,往着苏州来了! 所以烦请林教头,啊不,林教授准备前往苏州城北边门户浒墅关,阻击这些南京来的花船!” 客座文学教授林泰来:“” 请自己参与文坛盛事的方式,还是去打人? 冯时可也郑重补充了一句,“你作为苏州人,也不希望南京秦淮河美人艳压本地美人吧?拜托了!林教授!” 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林泰来面无表情的说:“你们想怎么阻击? 是花了她们的脸,还是喂她们吞炭?亦或是装竹筐沉了太湖?” 徐总管忽然有点惊悚,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这是良性竞争,手段不用那么专业! 她们出门肯定带着护卫随从,你堵在浒墅关,把她们的护卫随从打掉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护卫,她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未必敢孤身来异地,大多也就打道回府了。” 林教授很突兀的站了起来,悲愤的吟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冯二老爷十分诧异,小老弟你为何如此激动? 咱也没亏待你啊,对你不也是折节下交、以礼相待了吗? 而且打人不是你最拿手的事情吗?怎么就不是人尽其才了? 林教授长叹一声,有些人的家族血脉就是欠pua啊!正常说话都说不明白,非要自己pua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冯二老爷见识见识,林某人除了阳光打人之外,黑暗的另一面吧! 第四十八章 隐藏高手 于是林泰来重新坐下,很娴熟的开始否定说:“冯二老爷,如果我是你,根本就不会来苏州趟浑水!什么文坛盛事,你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冯时可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文坛的事情,你这打手也懂?” 林泰来决定先声夺人,异常狂傲的答话道:“在全苏州,没有比我更懂文坛的人了!” 冯时可摇头叹气:“张幼于那个老不正经的,也曾经如此说过。 没想到同样的话又能从你嘴里听到,你和张幼于果然一样变态。” 林泰来:“” 没想到一时不慎,差点被反pua了。 林教授迅速集中精神,全力开火:“虽然冯二老爷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把苏州花榜状元榜眼全部打包送给王老盟主! 但如果不出意外,我敢断定,你肯定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因为比起其他那些热门候选人,你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冯时可很不服气的说:“什么叫我没有优势?搞文学的人里面,有几个比我银子多?” 林泰来:“” 这冯二老爷真比他爹难搞多了,难道家族血脉也会进化?抗pua的耐性越来越强? “冯二老爷你先听我说完!”林教授不得不强调了一句,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新的五子名单,已经有三个位置早已经内定好了。而真正拿出来推选的,不过是区区两个位置而已!” 听到这里,冯时可终于百分之百的认真起来,脸色也严肃起来。 他也不是傻子,如果只是泛泛而谈,那肯定是胡吹大气。但若讲得如此细节,那就可能真有点东西。 林泰来松了口气,费了这么大劲,终于把冯二老爷引导入被pua状态了。 他就赶紧开始说:“先说这三个早内定好的人,第一个就是李维桢,他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湖广文坛代表人物。 这个人父亲与王老盟主交好,这个人还拜了王老盟主的弟弟为老师! 这个人还会炒作,惟楚有才这四个字,硬生生的成了他的标签! 这个人年纪不到四十,年富力强,而且已经官至三品! 这个人已经被王老盟主内定为下一代文坛盟主了,所以必定会入选新五子!” 介绍完了后,又想起自己正在pua,林教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您拿什么和李维桢比?” 然后继续说:“第二个已经内定的人选,就是江南巡按御史邢侗,他估计也马上到苏州! 邢侗这个人我不做评价,我只说一句,他的同乡座师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于慎行,而且师生关系非常密切! 于慎行官场履历是庶吉士起家,然后是翰林院编修,然后参与修穆宗实录,然后是今上讲官。 然后反张居正被迫辞官,前年才重新起复,现在已经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今年不过四十多岁! 这份绝对完美的履历意味着,在所有人眼里,于慎行将来入阁几率几乎是九成九!而且因为正值壮年,还有可能是长期执政! 所以与邢侗的同乡座师于侍郎相比,冯二老爷你的座师又是哪位?还能比于慎行更强?” 冯时可不屑的说:“小子无知!我座师比于侍郎强十倍!”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pua又被破了? 他强自镇定的问道:“那冯二老爷您的老师是谁?” 冯时可傲然说:“吾座师乃是张太岳相公!” 林泰来:“” 心累,冯家这代人pua起来太心累了。 现在是什么政治风向?前首辅张居正已经去世并被彻底打倒清算了,反张居正才是朝堂上的政治正确! 比较强不强的,没意义! 林教授不想扯没用的,pua没被破解就好,便继续讲了下去:“第三个被内定的,大概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 冯二老爷嘀咕说:“可王前辈连个功名都没有。” 林泰来分析说:“正因为没有功名,才是他的优势。 近年来布衣山人之风盛行,王稚登就是文坛第一布衣山人!所以他可以作为文坛这个群体的代表。 同时王稚登是苏州文坛前辈文征明的关门弟子,而文征明与王老盟主父子都有很深的交情! 他身上这些特征,冯二老爷您也比不得啊。” 冯时可多财多艺,交游广阔,对文坛动向还是很关注的。 他把林泰来的分析与自己的信息印证了一下,顿时就感到八九不离十。 便感慨着说:“当真是叫我如梦方醒,如此说来,真就只剩下两个位置了?” 林教授仍然没有忘记pua的初心,迅速进行打击说:“是啊,就只有两个位置了。 所以竞争异常激烈,恕我直言,冯二老爷你没多大希望。” “真没希望了?”冯时可似乎很不甘心。 林教授如数家珍,张口就来:“在我看来,在四十左右以及以下年龄段,堪称人才济济! 您的松江同乡董其昌,文艺才华是公认的很强吧?您有把握压过他吗? 浙江的屠隆,出自宁波名门屠家,两代吏部尚书的那个屠家,家世比你强吧? 还有胡应麟,那是王老盟主的忘年交,才华也是公认的,就连徽州文坛盟主汪道昆也在抢他入伙! 还有我们苏州府本地的名士,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所以冯二老爷您自己想想,就我随随便便列出的这些人物,您有把握挤掉谁?” 冯时可变得垂头丧气,他本来还有侥幸心理,所以准备积极的搏一把。 但林泰来分析的实在太扎心了,而且还是有理有据的扎心。 林教授故意劝道:“大人,时代变了!复古派已经颓势难返了,以后文坛都是真性情的天下了! 您不会还认为,复古派真能复兴吧?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想成为复古派宗门五子?” 冯时可说出了真心话:“我就是想要个名号而已!” 林泰来作恍然大悟状:“您早说啊,我还以为您热衷于充当文坛领袖,想要高举复兴复古派的大旗,所以才劝您知难而退。 如果只是想要复古派宗门五子的名号,我自有手段,帮你抢一个名额就是了!” 冯时可猛然抬起头,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教授。 过了片刻,才又犹豫着说:“我们文坛也是良性竞争,手段不要那么专业。你不必去打他们,这样做影响不好。” 林泰来:“” 他开始怀疑,冯二老爷也一直在pua自己。 忍无可忍的说:“其实,在下也兼职布衣诗人。不知在下最近的几首大作,冯二老爷您拜读过没有?” 冯时可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想起来了,莫非是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这个?” 林教授自豪的点了点头,“这等品质,流传个几百年不是问题吧?” 冯时可冷哼道:“这诗狗屁不是!我有理由怀疑,你嘲讽的就是我这样的人?牢骚真多,废话连篇!” 林教授险些吐血,被冯二老爷一记伤人先伤己的七伤拳,直接重创出内伤了。 这位来自松江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绝对是一个隐藏高手! 第四十九章 县衙里的内幕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了,林泰来便又返回了县衙。 几百年后的老话说得好,江湖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有些事情真是推不开,比如去阻击南京花船这件事, 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二三十里地,这距离算是出差了,总得向县衙报备。 知县那边不用管,自有冯二老爷去打招呼,而林泰来本人所要做的,就是跟直属上司章粮书说一声。 看着走进来的林泰来,章粮书开口道:“原来你都是左脚先迈进门槛,而今天则是右脚先进来。 原来你都是先在门外打招呼,而今天是先进了门再打招呼。” 林泰来:“???” 这是到底是自己有了毛病,还是章粮书有了毛病? 章粮书指着林泰来说:“这说明你飘了,攀上县尊的高枝,已经开始浮躁了。” 飘你麻痹!林泰来无语,难道看到县尊今天在饮马桥上如此袒护自己,让章粮书“吃醋”了? 不假思索的,林教授回应说:“章先生说得哪里话!铁打的粮科流水的知县,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的!” 这章粮书也太小看自己了,抱谁的大腿,也不可能抱一个马上离职的知县的大腿啊,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历史名人。 章粮书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现在真正管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它都是虚的!” 然后林泰来禀报说:“目前压力在长洲县那边,县中暂时不需要我,我打算去浒墅关办点事。” 今天两县在饮马桥谈判,外人看了个寂寞,不明内中机密。 但章粮书是知道全部计划和内情的,甚至就是章粮书替林泰来向知县汇报计划的。 林泰来献上的计划是,逼迫虎丘徐家向安乐堂赔偿一千两。 然后安乐堂把这一千两洗成税银,解送到县库。 或许不懂行的外人很疑惑,一千两对吴县县衙算多吗? 去年吴县钱粮的定额是:金花银一万两千五百两,白粮本色一万石,漕粮本色八万石,漕粮折色银六万五千两。 如果全部换成本色计算,总量相当于四十万石左右。 所以一千两税银相对于全部定额,堪称短小无力,如何能打动知县? 这就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了,前文介绍过,苏州府乃至江南一直有欠税文化,官府年年收不齐定额,一般能征解八成就算考核合格了。 那么去年吴县考核标准就是三十二万石,而实际征收到的是二十六七万石,还欠了五万石左右。 也就是说,决定冯知县离任审计的钱粮数额,其实是能否补上五万石欠税,而不是四十万总量。 钱粮各项数额算是县衙内部机密,外人一般不会清楚这样的数字。 这也是为什么当前县衙死命催各堂口,去征缴去年欠税的原因。 那么按照大明官方折色比例,一石粮折色为二钱银,反过来一千两就相当于五千石粮。 也就是说,一千两银子能折抵五万石欠税的十分之一,其实细节也没那么简单,但大体上就是这样情况。 站在冯知县的角度来看,假如能从虎丘徐家敲出一千两,就相当于只用区区几天时间,立刻解决了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 对于官员而言,一千两银子可能诱惑力没那么大,但解决掉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没几个人能拒绝。 但还有另一个问题,财务税务制度在这里摆着,钱款来源去向都是要登记明白。 捐资就是捐资,不可能某人随便给县衙捐点银子,就能直接当税银骗政绩。 所以林教授又提出了洗钱方案,通过安乐堂把敲来的银子洗成合法合规的税银,解入县库,用以解决冯知县的离任审计问题。 冯知县为什么悍然庇护林泰来,原因就在上面这些机密细节里。 而外行人只会想象,林泰来要敲诈徐家啦,然后承诺和知县三七分赃啦,所以知县为了几百银子黑钱庇护林泰来啦! 关于另外一个外人看了个寂寞的问题,长洲县为什么突然退让,也是有内在逻辑的。 林泰来去长洲县告徐家,长洲县没有受理,这就是长洲县的“原罪”。 林泰来将事情闹大到轰动全城、无法遮掩的地步,然后又获得了吴县知县的全力支持,长洲县这个“原罪”就有可能被无限放大。 长洲县为什么不受理告状,是不是因为要包庇徐家? 徐家砸的堂口,是与申家发生冲突的堂口,那么长洲县是不是为了申家办事的? 申家是申首辅的申家,长洲县是不是投靠申首辅? 如果无限放大后,上面这些问题会全部被公开议论,脑子稍微正常的知县都不会放任发生。 在当今体制下,申首辅并不是张居正那样称霸朝堂类型的首辅,朝中反对势力同样很多。 当知县的除非是赌徒,根本犯不上背这么大黑锅,卷入朝堂政治搏杀。 所以官衙内里的事情往往阴诡难测,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乱说。 外人不明就里,只能雾里看花连蒙带猜以讹传讹。而知道内幕的人,又会油然而生出优越感。 现在林泰来给长洲县的选择就是,压迫徐家拿出赔偿,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长洲县没有包庇徐家。 虎丘徐家虽然是长洲县本地大户,但百里侯知县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同样有无数手段收拾大户,只看值得不值得。 所以林泰来才会对章粮书说,现在压力在长洲县那边。 他暂时只需要等长洲县那边的结果,可以抽手干点别的事情。 章粮书奇怪的问:“你去浒墅关干什么?那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禀报道:“全苏州花榜美人联合涕泣恳求,请我去浒墅关堵截南京花船,我不好拒绝。” 章粮书:“” 完全看走眼了,自己到底招了个什么下属?才混了几天城里,交游就如此广阔了? 当初他对林某人的品行完全不报任何希望,是个烂人也无所谓,正经人谁能混社团?只要能打就行了。 但他也没想到,林泰来除了能打之外,各方面的能力如此出众。 竟然让他这个二十年老粮书,都产生了一种会不会被取代的巨大危机感。 第五十章 狂狷邪魅 浒墅关位于南北要冲,是苏州城的北边门户,地位就像是潼关之于关中。 这里行政上本名是浒墅镇,位于长洲县境内,但因为设置了税关,所以就俗称浒墅关了。 朝廷在大运河和长江水道上,设置了八大税关,浒墅关就是其中之一,地位重要性可想而知。 税关大使简称税使,但可不像一般的仓库大使一样是杂官。 而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一名户部主事兼任税使,是正经的朝廷差遣官,绝非杂流。 税使只接受朝廷直接领导,地方无权干涉税关事务。 所以浒墅关管区等于是半独立于苏州府之外的,这也是林泰来为什么敢来浒墅关的原因。 如果浒墅关还是浒墅镇,完全属于长洲县管辖,那林教授还未必敢到长洲县地面上来做事。 林坐馆将高长江和四大金刚留下了,继续在一都地盘巡视。 他只带着捧鞭兄弟,以及校书公所支援的十来个打手,在一片烟雨中出发了。 从苏州城坐船沿着山塘河道,向西十里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镇。 然后从枫桥镇沿着大运河向北二十里,就来到了同样大名鼎鼎的浒墅关。 只见这里人烟稠密、屋舍云集,看上去竟然比枫桥镇还要繁荣,甚至关区比普通县的城区还要大。 关署就在运河西岸,林泰来在主干道佘公街码头下了船,顶着三月细雨,来到关署。 林泰来在浒墅关“做事”,上层关系肯定早有人处理好了,该打得招呼都有人打了。 但林泰来作为具体做事的人,到了浒墅关后,总要亲自向地头蛇报道下。 再说他兜里还带着“礼”呢,校书公所委托他稍带给税使大人的。 张家兄弟也是第一次来浒墅关,惊叹道:“这关署竟然比县衙还要壮观!” 林泰来在门房报上来历,又呈上冯二老爷的书信,然后就被引进去了。 前堂三间,是关署的公堂,税使大人就正在公堂视察事。 林泰来见状暗叹口气,自己还是太卑微了。 如果自己够分量,肯定要被请入会客厅或者后堂,用私人礼节接见。 然而自己只被带到公堂,说明只是象征性的随便见一下,然后就可以走人了。 这位税使姓王,非常常见的姓氏,平平无奇,年纪大约四十多了。 这个年纪才当税使,看来仕途混的一般。 林泰来上了公堂后,王税使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几丝疑惑。 他当然知道,林泰来到浒墅关是为了什么。 阻击南京花船或者殴打南京名妓,这种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不妨害税关利益,他也懒得阻止。 江南风气浪荡,远没有他们北方老家醇厚,如此胡闹居然也有人来讲情面! 在他的想象里,干这个事的应该是棍党打行泼皮之流,在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苏州府,有的是这种人。 但没想到,来人虽然高大威武,却是穿着长衫的,而且举止礼数都是文人做派。 虽然宽大的长衫,依然不能掩盖住此人的雄壮。 王税使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句:“你到底以何为业?” 林泰来有点装逼的答道:“吴县粮科书手,兼安乐堂分堂坐馆,兼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兼布衣诗人。” 王税使:“” 书手、坐馆、教授、诗人,每个词他都知道意思,反正都是很文化的职业。 但所有的词连起来后,就让他感到迷茫了,这到底是个啥人咧? 林泰来笑而不语,随着野生读书人的泛滥成灾,这时代假装鄙视功名利禄的布衣山人之风兴起,产生了没有功名也可以装逼的文化思潮。 比如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就没有功名,这放在几十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有这个文化风潮,不用白不用! 在苏州城,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太多,熟人面前装起来有点尬。 但出了苏州城,到了陌生地方陌生人面前,装逼事业就大有可为了。 万一遇上了欣赏自己装逼风格的大佬,就血赚了。 王税使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心越来越重:“你想怎么做事?”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欲用诗词文学,让她们知难而退!” 王税使又低头看了看书信,疑惑不解。 信上明明是说,做事的打手极其凶残,万一出现不忍言极端暴力事件,请自己装瞎子拉偏架吗? “你也懂诗词?”王税使凑巧今天太闲了,竟然与林泰来聊起来。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略懂。” 王税使因为某些原因,最近正因为诗词的事情烦心。 如此便饶有兴趣的指着公堂外,对林泰来说:“有没有以春光为题的作品,呈给本官一首?” 林教授拍了拍肚子,傲然道:“腹内尽有,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档次的诗词?” 王税使十分惊讶,“还分档次?” 林教授详细解释说:“有应酬档次的,有流传百年档次的,还有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王税使毫不犹豫的答道:“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林泰来有点犹豫,那些能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诗词,无不是极品,用在小小税使这里是不是浪费了? 王税使冷笑了几声,有点地域攻击的说:“你们江南这些文人,不但狷狂邪魅,肚里最是爱算计! 如果你真能拿出足以流传后世的诗词,我把它张贴在所有税棚,南来北往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拿不出来,我就把你征用了,在税关做一年白役!” 为什么非要逼我装逼?林泰来叹口气,出口吟诵到: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词牌虞美人,题目舟过吴江。正好今日还下雨,算是应景了。” 王税使当场愕然,被林教授的文学气息震慑住了,然后又若有所思。 这时候,有个差役站在公堂门外,向王税使禀报道:“本镇的施太公求见老爷!” 王税使挥了挥手说:“不见了,让他先回去!” 那差役提醒说:“这位施太公早年中过进士的,实乃老乡宦。” 王税使依然不肯见,嘀咕了声:“进士算得什么。” 林泰来离得近,顿时被这句话雷的里焦外嫩。 即便风气再怎么变,进士也是功名之路的终点啊,是所有读书人成功的象征标志。 江南地区称得上科甲鼎盛,但就算是最顶级的文宦大家族,若能连续两三代,每代出一个进士,都是很牛逼的情况了! 苏州城第一行为艺术家张幼于够变态了吧,但也没敢鄙视过进士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说出“进士算得什么”这种话? 林泰来只能说,这王税使为了装逼,简直完全不顾尴尬了,就是纯硬装。 忽然又有个疑似幕僚的文士,来禀报说:“邢巡按座船靠岸了,邀东主上船相见!” 王税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先等着!” 林泰来感到自己今天败了,败得很惨。 在装逼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税使的对手,被打得溃不成军! 巡按御史,标签是“代天巡狩”,负责巡视考察地方,权力极大。 号称见官大三级,见了巡抚也是分庭抗礼。 这样的官员,能直接决定考察分数的官员,喊你王税使去船上见个面,你王税使却让他等着! 和“进士算得什么”加起来,这个狂傲风格的装逼,林泰来给打十分,并且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刚才你王税使还隐隐搞地域攻击,说江南文人狂狷邪魅,但看你王税使表现也不遑多让啊。 遇到这种死了都要装的,就离他远点。林泰来准备告辞,溜了溜了。 但王税使却突然热情起来:“留下用饭!” 啊!大失误!! 上章的词丢人了!!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这首是清代词。。。也没想着查一查,就糊里糊涂顺手用了。 。。回头我再换一个,先自我检讨一下。大家尽管笑吧,这么乌龙的事真乌龙。 《大明话事人》啊!大失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十一章 进士当然不算什么 虽然林教授混成了全苏州城第一好汉,虽然林教授平均每天打五个人,虽然林教授动辄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当街群殴,但林教授还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户部主事兼浒墅关税使这个官职很好,如果二十多岁能当上,那也堪称前途无量。 据说当今的江南巡抚佘老大人,年轻时就当过浒墅关税使,如今浒墅关的主干道叫佘公街,就是因此而来。 但如果年过四十了还当这个税使,那就有点非主流了,比如眼前的这位王大人。 再加上王大人那种“进士算什么”,以及“巡按先等着” 的奇葩怪异言行举止,让林教授感到了一股浓浓的中年非主流气息。 这样的人,往往就是不定时炸弹,离得太近很容易被炸到。比较理智的人看到奇葩,都会离远一点。 此时王税使站了起来,走到林泰来身边,盛意拳拳的邀请道:“本官有些文学方面的问题,还要请教一二。” 林泰来这时候才发现,王税使竟然也是一条大汉,当然是普通人标准里的那种大汉。 如果用上辈子的计量单位,这王税使身高仅仅比自己矮十几厘米,约莫一米八,放在当今普通人里绝对称得上大汉了。 于是王税使在林泰来眼里,更加非主流了。 林教授三思后,连忙婉拒说:“在下才疏学浅,如何能指教别人,王大人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王税使皱起了眉头,“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谦逊!莫非你这首词是抄袭而来,腹中实无才学,唯恐深究之下露了底?” 林泰来只能答道:“指教就真不必了,在下可以留几首诗词,请王大人斧正一二。”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关署大门方向一阵骚动,然后有个差役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呼天喊地的叫道: “老爷不好了!那巡按御史邢老爷率领属下,一路打进来了,我们也不敢阻拦!” 听得林泰来目瞪口呆,这发生了什么?难道在官场上,也流行一言不合直接火并? 王税使大怒道:“邢御史欺人太甚!岂有强迫接客之理?” 对王税使的非主流语言,林泰来已经无力吐槽。 他赶紧开始在公堂里寻找,看看有无可隐藏身形的地方,并祈祷打进来的巡按老爷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那可是江南巡按,也是戏曲小说里常见的屌丝逆袭经典官职“八府巡按”。 很多经典曲目里,窦娥冤、玉堂春、罗帕记、五女拜寿,还有周星驰里,都有八府巡按! 而且林泰来还知道,打进来的这个巡按御史邢侗更是个文艺天才,北方文艺的新一代领军人物,书画双绝,与董其昌并称北邢南董。 此人即将在本月武林大会上,成为王世贞老盟主内定的复古派宗门新五子之一。 总而言之就是说,这位邢巡按伸出一根小拇指,就能全方位的把自己碾死。 王税使看着躲在柱子后的林泰来,嘱咐说:“你稍等一会儿,待本官把这烦人的巡按轰走,再与你讨论文学!”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名身穿獬豸补子官袍的御史,年约三十余岁,威风凛凛的站在了公堂门口。 但这御史看起来似乎比王税使还生气,堵着门怒喝道:“王曙峰!汝真有脑疾否?” 王税使摆着冷漠脸:“自十年前起,我就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听到这些对话,躲在柱子后面的林教授非常敏感的觉察到,可能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这两人关系其实并不一般,这对话更像是朋友闹别扭? 于是林教授果断的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不动声色的站在了王税使的身后。 如果八府巡按大人注意到了自己,岂不又有结识贵人的机会了? 邢御史二话不说,伸手啪的甩出了一大把信件,直接糊了王税使一脸。 “这是你二兄、小妹、二侄、三侄的家书,我从京师稍带过来了,你还不谢我?” 王税使七手八脚的收起了这些家书,冷哼说:“自作多情,我王家的家书,本也不用麻烦你亲自送过来!” 邢御史气抖冷,质问道:“连见都不肯见,至于如此绝情?” 王税使挥了挥袖子说:“你走吧,我没空接待你,我还要与这位山人讨论文学。” 山人林泰来听到这里,赶紧挺起了胸膛,在八府巡按面前露个脸。 邢御史这才仰头看了几眼一米九几的林泰来,再看看一米八的王税使。 有点疑惑,你们这到底是讨论文学,还是切磋武学? 王税使颇为不屑的说:“都说你邢某人文才优长,但是他的诗词,胜君十倍!” 林泰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躲回柱子后面去了。 王税使王大人王爷爷!你对实权在握的八府巡按开嘲讽,别拉上其他无辜路人啊! 但邢巡按年少成名,对各种挑衅见多了,根本不接茬,只当这句是一种拙劣的嘴硬。 最后指着王税使说:“等我巡视完苏州府诸县,再来找你!” 目送邢御史离去,林教授长长的出了口气,使劲擦了擦汗。 可以说,刚才那一刻,是他穿越以来最凶险的时刻! 在任的八府巡按可不是冯二老爷那种退休老干,可以态度随便点对待的,更别说骑脸开嘲讽了。 自己连个护体功名都没有,激怒了八府巡按,吹口气就能把自己弄死了! 林泰来调整好心情后,又小心翼翼的对王税使问道:“王公与邢巡按似曾是旧相识?” 不知不觉间,王大人变成了王公。 王税使不禁陷入了从前的回忆:“我与这个姓邢的,其实都是山东同乡。 十一年前,他是二十四的年轻天才,我三十而立,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们共同去京师赶考。 在京师时,我们同进同出,白日流连于京中名胜,夜间徜徉于花文坛聚会。 然后到了放榜日,他考中了进士,我落榜了。” 林教授闻言十分诧异,这王税使也太小心眼了吧?就因为朋友考中了,你没考中,便记仇了? 王税使扫了眼林泰来,仿佛知道林泰来想什么,继续说:“其后我才知道,每晚玩乐完毕,我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温习功课到四更天!” 林泰来:“” 他忽然能理解王税使的愤怒了,学渣以为和学霸玩到一块了,大家要一起落榜了,结果没想到学霸私下里仍在偷偷努力。 便感同身受的安慰说:“王公您现在也挺好的,能坐镇浒墅关,至少说明后来你也考中进士了。” 王税使悲哀的叹道:“这进士算什么,在同辈兄弟里,我都是第三个了!混到四十不惑,才在前年考上,还有什么前途!” 兄弟中的第三个进士?还嫌弃太晚?连县试还没过的林教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泰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来点评这种悲怆感。 只能茫然按着惯性吹捧说:“还好,哪怕兄弟间的第三位进士,那王公您也是人中龙凤了!” 有些人文比较落后的县,几十年才出一个进士呢。 王税使神情更加萧索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不懂,我还有三个侄子也中了进士,都比我这个叔叔早,我还有什么脸面拿进士来自豪?” 林泰来:“” 王税使感慨完自己的人生不幸后,忽然很奇怪的对林泰来问道: “你为何半天不说话了?你看我这种际遇,应该怎么写诗词来抒发心情?” 林教授已经自闭了,只想夺门而出,找个地方继续自闭。 他总算明白了,先前王税使为什么会说“进士算什么”。 这并不是狂傲的装逼,只是很平实的阐述一个事实而已,王税使真有资格这么说。 兄弟三个,侄子三个,目前两代人已经六个进士了!对这样的家庭而言,进士当然不算什么了! 这踏马的啥家庭啊,进士还能一窝一窝的出? 对人文史还算精通的林教授,忽然想到了什么,山东人?姓王?大规模批发进士? 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后,林泰来茅塞顿开,失声叫道:“山东新城王家!” 王税使很诧异,“你这样远在江南的堂口打手兼民间诗人,竟然也知道我家?” 林教授再次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邢巡按说,给王公捎带来了令妹的家书?听这口气,她还没有婚配?” 王税使:“” 江南人果然太浮浪了!你害怕邢巡按弄死你,难道就没想过,浒墅关税使也能弄死你? 第五十二章 文学之道 如果要问起,熟悉人文史的穿越者真正金手指是什么,那肯定就是关于人脉的知识啊,这才是最硬的金手指。 如果没这方面知识,在校书公所碰见个姓冯的,发现此人似乎在历史课本上岌岌无名,多半也就错过了。 如果没这方面知识,在浒墅关碰见个更没有名气的王税使,肯定也就忽略了。 所以一般人就多看点寓教于乐又有人际关系考据的网文吧,能多了解一些隐藏在历史课本后面的真实人脉,万一穿越了才能抓住机会。 事实上,即便是对人文史略懂的林教授,也真差点把王税使忽略过去。 幸亏八府巡按邢御史及时赶到,与王税使激情互喷了几句,才让林教授觉察到了一些端倪,最后发现王税使出自“山东新城王家”。 这是一个能让极度渴望功名护身的林教授疯狂尖叫的家族,历史上科举最神迹的家族。 王税使的姓名叫王之都,新城王家的之字辈,在他这一代出了三个进士。 之字辈老二王之垣,现任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非常硬扎的实权派。 又因为在户部工作,按官场习惯人称王司徒,是当前王家的话事人。 其实王税使王之都与王之垣王司徒是堂兄弟,同一个爷爷,但没分家就不详细区分了。 出了王司徒,王税使还有个在礼部工作的哥哥王之猷,同样进士出身。 此外王税使还有位举人出身的哥哥王之辅,现任大名府同知。 之字辈的下一代是象字辈,目前也有三个进士,这就是王税使口中的“三个侄子进士”。 象字辈老大王象坤虽然辈分比王税使低,但早在嘉靖四十四年就考中进士了,现在正当着浙江右布政使。 但象字辈在历史上最有名的,却是王司徒的儿子王象乾,晚明最大的边镇大佬之一。 到后来天启崇祯年间,八十多岁的王象乾还被拉出来干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 在晚明干这个位置的,能是一般人? 但未来的王督师现在只是河南按察副使,在四品位置上熬资历,不过还是比王税使混得好。 另一个侄子进士王象蒙,正好比王税使早一科,万历八年进士,现任江西道监察御史。 如果觉得当今万历朝前期,一家六进士就是新城王家巅峰,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历史上,王税使的儿子和侄子们,象字辈一共出了九个文进士,还有一个武的。 一代人出了九个文进士,这在科举史上,绝对是神迹里的神迹。 一般来说,一代人能出一个进士,甚至两代出一个,就能支撑起整个家族了。一代出九个进士,小说都不敢这样瞎编。 所以王家真正做到了进士满地走,举人不如狗。三代出了十三个进士,有功名的人数加起来多达三十。 如果全要立牌坊,在王家门前,三代进士加举人立上十八个牌坊都不是问题。 晚明江湖传言一,山东新城王家相当于东林党北方分舵。 晚明江湖传言二,大清定南王孔有德还在大明时,手下的**抢了王家仆人一只鸡。 然后王家得理不饶人,孔有德万般无奈,为了一只鸡被逼反了,走上了投敌异姓封王之路。 如果说这是王家巅峰,可能还没完。在原本历史上,到了清初康熙朝,新城王家还出了个王渔洋。 在当时,王渔洋地位和如今的王世贞老盟主差不多,也是一代文坛领袖。 知道了王家的科举神迹,就能理解极度渴望功名的林教授为什么差点发癫。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询问王家小妹是否婚配。 没别的原因,就是林泰来觉得王家基因实在太好了,如果与自己结合,后代一定优秀! 但林泰来说出来后,立刻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心里的幻想怎么能说出来? 所以又赶紧补救说:“新城王家,让我如雷贯耳,心神震慑之下,口不择言了!” 王之都也就是王税使毫不客气的叱道:“胡扯!一个家名就能把你吓到失神,乃至于胡言乱语?” 林泰来连忙解释说:“其实贵府与在下还是有些渊源的,王公您的哥哥莫非是朝中王司徒? 在下乃是王司徒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王司徒正是在下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所以在下听到王家后,被震慑到了!” 王之都:“” 你林泰来踏马的是在说绕口令吗? 乍一听又在胡扯,但仔细一想,竟然无法反驳。 他哥哥王之垣王司徒乃是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钱粮征收这业务线的全国最高负责人。 江南巡抚一般要兼着督理江南钱粮,在钱粮征收业务线上是太仓总督的下级。 再往下是各府管粮通判,再往下是管粮县丞,再往下就是粮科在编吏员,再往下就是粮科临时工书手。 所以林泰来林书手自称与王司徒乃是钱粮业务系统的上下级,理论上没毛病。 看到王税使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林泰来暗暗想道,那章粮书有一句话说的对,自己目前唯一实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他都是虚名。 随即王税使骄傲的说:“全山东的名门,都想求聘我们王家女。以我们王家的家风,不会远嫁给南方浪荡子弟!” 林泰来岔开了话题,“方才王公问起,怎么用诗词来描述人生不得志境遇。 其实在下前几天打完啊不,心有所感后,写了三首感怀,其中第二首挺适合王公你的心境。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王之都欣赏完了后,不禁感慨道:“你这首诗,真是写到我心里了,对了,另外两首呢?” 其实上次被冯二老爷反杀后,林泰来意识到问题所在,都不准备把“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轻易拿出来了。 但王之都主动问起,林教授也没必要藏着,就全写了一遍给王之都看。 王之都看完了后,责怪说:“你怎得不早些拿出来?不然我就可以用这首团扇才人踞上游,当面直接羞辱那位邢巡按了!” 林泰来:“” 这王税使到底对邢巡按存了多大的怨念啊? 王之都现在终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大只的巨汉,在诗词文学方面是有真本事的,而且题材和风格上简直是全才。 所以他也就交心说:“家兄去年就说过,我王家举业虽盛,但在文艺方面稍有欠缺,反而不如南方士族搞才子人设名气大。 所以家兄鼓励兄弟子侄们,若举业有成后,就在文学方面下下功夫,弄点才名出来,以顺应当前潮流。 最近江南诗季也到了,我也写了几首诗,但都很一般。烦请你帮我雅正雅正,增添一些颜色,不胜感激。” 随后王之都拿出些稿纸来,林泰来接过并看完。 王之都满怀期待的问:“如何?如果经过你雅正,这几篇能提高到什么水准?” 林教授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大包大揽的说:“王公若真需要作品傍身,我直接送给你一些算了,题材任选!” 王税使当即怒道:“万万不可如此!我王之都岂是剽窃之人?” 请别人帮忙修改提高是一回事,直接拿别人的诗词当自己的是另一回事,触犯了他的底线。 林泰来劝道:“在下自不会说出去,别人又不知道。” 王税使依然坚拒道:“天知地知,我王之都绝不做令王家蒙羞之事!” 林泰来也有点暴躁起来,你这是为难我林教授! 他哪会改诗啊,他只会“原创”!让他现写一首,比改一首轻松多了! 但王之都太讲底线,林泰来也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在稿纸上改了起来。 一炷香时间后,王税使看着改完的几篇诗词,神色渐渐复杂。 比如一首七律,他原稿用的五十六个字,经过林泰来雅正后,只剩了七八个字是原稿里用过的。 于是王税使也迷茫了,这算是雅正,还是重写了一遍? 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先把作品寄到京师去! 让哥哥王司徒和王礼曹、侄子王御史、小妹都为自己的才华震惊一下。 还有浙江的大侄子王方伯,河南的二侄子王副宪,一个都不能放过! 小老弟小叔叔的文学逆袭之道,从家族内部开始! 随后王税使又对林教授投桃报李:“你不是来浒墅关做事吗? 我拨给你三艘船连带河快,以协助你盘查。如果人手不够,再加点兵丁。” “够了够了!”林泰来连忙说:“在下向来以德服人、以理动人,讲究一个德才兼备,办事从来不用太多人!” 王税使感慨道:“人不可貌相,你果然是一个靠才华吃饭的人。” 关署的后面就是城隍庙,王税使打过招呼后,林教授和他的手下当晚就在城隍庙里住下了。 不要问浒墅关一个镇级地区,为什么有至少县级才能搭配的城隍庙,问就是这里太特殊了。 目前一切顺利,林教授踌躇满志。他来浒墅关,可不只是帮别人做事,也有他自己的文学之道! 以他目前的身份,名妓等闲难得一见,但这次却有大把大把主动送上门的,尤其还是比苏州名妓更红的秦淮河名妓! 看过晚明史的都知道,什么秦淮十二钗啊秦淮八艳啊,但谁记得苏州花榜都有谁? 所以这次可是免费把自己才名传扬到另一个大文化中心南京的机会,多么难得。 “都准备好了吗?”林泰来问道。 张家兄弟一边擦拭着竹节鞭,一边中气十足的答道:“准备好了!” 第五十三章 本地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次日,林泰来到了港口。这里设有税棚栅座,负责对过往船只进行征税。 与税棚的小吏打过招呼后,得知对方也是从吴县县衙被抽调来的,就攀上了关系。 小吏听说王税使对林泰来态度很不错,他甚至还搬出了另一张竹制躺椅,邀请林泰来入座,又拿出了酒壶。 林泰来靠在躺椅上,喝着小酒看着大运河的河道,忽然找到了一点镇守鱼市时的悠闲感觉。 在外打拼的少年,似乎很有一阵子没有回去看看了。 也不知道黄小妹能否适应小镇生活,不会已经开始跟着唐老头学习如何卖鱼了吧? 林教授收回思绪后就又看到,王税使拨给的三艘船和河快已经去河道上巡逻了。 这里河快的快,和捕快的快一个意思。 “河上如此多船,你们怎么收税?”林泰来好奇的问道。 小吏很专业的答道:“先看船只类型,再看船只大小和吃水深浅,就能估算出一个税额。” 林泰来感慨,大明商业方面的税务都太粗犷了,当然这跟现在的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大半个白天都过去了,日头开始西斜,一直都没什么事情。 林泰来和他的手下们都以为今日要白等时,却见有几艘疑似花船的船队被河快“引导”靠港了。 “来活了!”张家兄弟兴奋的叫道,并站了起来。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案,当花船上下来绿头巾忘八或者老鸨子时,张家兄弟先去友好交涉,劝返对方。 踏板放下,从大座船舱里闪出来一名穿着时髦石榴裙的曼妙女子,在婢女扶持下,沿着踏板稳稳的上了岸。 张武张二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凉棚,准备上前去交涉。 忽然一双力如山岳的大手按住了张二郎,让他动弹不得。 张武诧异的回头看去。 却听到林泰来沉稳谨慎的说:“阿武啊,我观对手实力太强,你把握不住,还是我去吧。” 张武:“” 林教授阻止了冲动冒进的张武后,身先士卒的大步走上前去。 “蠢货!”张家大郎张文对张武低声骂了句,“你就是个弟弟!” 张武不满的说:“我本来就是你弟弟。” 林泰来向岸边走得更近些,就看得更清楚了,下船的女子年龄其实已经三十好几了,相貌也不是绝色。 但她皮肤白净,气质出众,韵味十足,浑身仍充满了对男人的吸引力,挺极品的一个少妇! 气质少妇也仰头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教授,心里暗暗想道,苏州那帮同行竟然找了如此强悍的人物! 但她不慌不忙的道了个万福,主动问道:“奴家马守真号湘兰,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林泰来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在浒墅关打阻击战,第一个遇到的对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马湘兰。 在晚明史上,秦淮八艳的名头可谓无人不知,马湘兰就是八艳之一。 但马湘兰与八艳里的其她人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差着好几代辈分。 直到马湘兰老死去世后二十来年,其她八艳才出生。 但为什么早生了八十来年的马湘兰,会被列入秦淮八艳? 林泰来揣测,可能因为马湘兰领风气之先,是名妓名媛化的先驱者,是学绝活当名媛模式的开创者。 其实在眼下万历中前期,南京城最有名的名妓被称为金陵十二钗,但还是以马湘兰为首。 哪怕马湘兰年纪最大,现在都三十大几了,仍是秦淮河首席名媛,这就是业界地位象征。 历史上最传奇的还是,马湘兰对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三十年深情不移,死了都要爱。 不知道这次马湘兰闯苏州城,是不是想在武林大会上,帮王稚登摇旗呐喊。 这可能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林教授所遇到的人里,名气最大的一个了。 顶级工具人来了!林泰来偷笑了几声,开口道: “原来是生平不识马湘兰,走遍章台也枉然的马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来在这里,是要” 但马湘兰却抢先说:“壮士不必多言,我马湘兰当然明白你的来意! 早知道你们苏州城花界必定有所动作,奴家替着南院同行姐妹,来打个头阵。” 直接省去了开场无聊互动环节,林泰来便回应说:“不是随便一个庸俗胭脂,都能来苏州讨生活。 我林泰来奉命守在这里,就四个字,以文会友!我的意思是” 马湘兰似乎并不听林教授的发言,自顾自的亮出了银票,很江湖的说: “我马湘兰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是区区薄礼,敬请笑纳,壮士尽可取之! 还望壮士高抬贵手,放我们南院曲中女子一马,使高义之名传遍江南,岂不美哉?” 这话说的敞亮豪迈,不愧是金陵花届的大姐大。 就是连续被打断了两次的林泰来很生气,我踏马的要跟你谈文学,你却拿银纸来羞辱我? 我踏马的说了半天自己叫林泰来,你踏马的还一口一个壮士,到底有没有听别人说话? “收回你的银票!”林泰来大喝道:“我这个人不重钱财,生平只好打熬文学!” 马湘兰出道以来阅历无数,无论是落魄的还是得意的,无论贫穷的还是富贵的,什么样的文人没有见过? 对眼前这个长衫巨汉的评价,那就是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一个粗壮的地头蛇打手,还扯什么文学啊?就是故意调戏和挑衅她们这种靠文艺搏名的名媛! 什么不收银票,摆明了就是嫌弃数目少,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既然马湘兰敢打头阵闯苏州城,当然也是有一套预案的。 “没想到,本地的帮会太没有礼貌了。”马湘兰收起了银票,哀叹道:“人心竟然能这样的欲壑难填,这样的贪婪,不知古人之风何日重现啊。” 林泰来:“”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名人都如此能装,这让他林教授感到压力很大啊。 装逼就装逼了,但麻烦你能不能听听别人讲话,配合一下别人的节奏? 要装一起装,别那么自我! 不知何时,从附近几艘船下来了四五十人,清一色手持木棒,讲着南京官话口音。 马湘兰被掩护在后面,打量着林泰来身边的十来名手下,底气十足的说: “你这剪径的恶汉莫不是以为,外地弱女子甚好欺辱? 奴家带头捐资,与金陵花界同行共同募请义士百名,护卫我等前往苏州府游览。 奴家当仁不让,带着五十名义士,来此做个先锋官罢了。 等王老盟主从南京到了,看尔等还敢跳梁否!” 面对一个已经先入为主,自我感动并一直自说自话的女人,此刻林教授只觉心累,不想再说话。 张家兄弟解开抱在怀里的皮囊,往外掏家伙,同时对林泰来说: “坐馆你看,我们早就说,对付这些名姬,还是要靠铁鞭!费那口舌作甚,一鞭下去不就完事了!” 第五十四章 要绿了啊 这时候,五十名南京打手忽然齐齐大喝道:“某等愿为护花使者!” 声音整齐划一,直震运河港口! 从这精气神和组织度可以看出,他们必然是南京打行里的精锐! 更有个头目,指着林泰来叫道:“个子大又能怎么的,你爷爷我也不是吓大的!” 马湘兰突然又展示出了“大气敞亮”的一面,对着林泰来开口道: “如果你此时还肯收下银票,尚能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林泰来总算明白,史料上说马姬为人豪侠明快,仗义疏财,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了。 累了,毁灭吧! 同时面对五十人,林教授今天却没怂,依然从张家兄弟手里接过双鞭,立刻进化成完全体。 林教授身旁带来的小弟们,也就是校书公所派来助拳的那些伙计,见状也纷纷举起了手里的什物。 本来应该是战前紧张肃杀的氛围,却差点让周围观众和对面敌手绷不住笑声。 只见林教授左右小弟们,人手一个柳条编的长方形大笸箩,就是乡村里常见的那种盛具,还都特别加装了把手,竖起来约摸半人多高。 南京来的精锐打手立刻觉得,这波稳了。 别人拿农具打架,大都是锄头,对面却人手一个柳条编大笸箩,这是想笑死他们吗? 林教授出道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打一群,张家两个累赘都不插手的,今天算是头次带着小弟们打团。 当然,如果不是身边有小弟们帮手,林教授肯定不会傻到一个人同时与五十人开打。 只听一声喊,林教授就带着小弟们上了。 这也很出乎观众和对手的预料,没想到十来个人竟敢主动去冲对面五十人。 不愧是新近崛起的全苏州城第一好汉,果然悍勇! 然后更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看到一些小弟齐齐举着半人多高的大笸箩,也不主动进攻,就围绕在林教授的左右和后方,紧紧跟随林教授脚步,轮番将林教授掩护的扎扎实实。 方形大笸箩在这时,仿佛变成了巨盾,反正用来格挡木棒攻击足够了。 林教授不必再顾忌左右和身后,只用眼看前方,狠狠打过去就是。 于是就看到半圈多巨盾,裹着林教授冲进了南京来的五十打手阵容里。 就像是一盆沸水泼进了蚂蚁群里,登时就炸窝了。 又像是一辆坦克,冲进了只有冷兵器的步兵方队里。 几个回合下来,所有南京打手都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困难的处境。 正面打林泰来完全打不过,侧面和后面偷袭又打不着林泰来。 如果想打消耗战,己方却又陷入了急速减员的节奏,眨眼间就倒下了十来个人。 在苏州城几次打团,林教授一般都留着余力,没那个必要下死手。 但这时候对方人实在太多,直接就是五十个人扑上来。而且也没有本地情面可讲,还留手就等于是自虐了。 故而每每一鞭下去,往往就是筋断骨折,杀伤速度比前几次团战更快。 打着打着,南京来的精锐打手们又愕然发现,己方只剩一半人了。 突然之间,士气说崩就大崩特崩了,南京来的打手们不约而同四散溃逃。 这时候林泰来不需要“巨盾”掩护了,找了一个方向,高速迈着一米二大长腿,不依不饶的进行追杀,又放翻了十来个人。 其他小弟朝着另两个方向追杀,林泰来也就不管了! 到此为止,浒墅关阻击战的第一战,以十敌五十,大获全胜! 林泰来一口气追了一里地,这才住手,然后慢慢的往回走,同时也是恢复体力。 一个同时打五十个,打完了后,终于也感到有点累了。 林教授感到了淡淡的忧伤,是不是自己的上限快到了?会不会不太够用? 回到“主战场”时,林泰来看见有三四个医士,背着沉甸甸的药匣,还带着徒弟,正在地上的伤员之间来回游走。 他们对着伤员一个个的询问过去,遇到有钱的伤员,立刻就地医治;遇到没钱的伤员,就直接忽略过去,再直奔下一个去。 这场面让林教授看得发愣,浒墅关的医疗事业这么发达吗? 战斗这才刚刚结束,立刻就有医生进场,这速度比几百年后的救护车还快。 有个五十多的老医士抬头发现了林教授回来,连忙迎上去,自我介绍说:“老朽乃是吴县县衙医科的李扁鹊,与章粮书也是相熟的。” 听到是县衙医科的,林教授这才放下了铁鞭。 李扁鹊松了口气,又继续说:“听闻林教授出镇浒墅关,我们几个连夜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真就遇上了一笔大生意,在此要谢过林教授了! 等回了县里,老朽做个东道,以后还望林教授多多关照!” 林泰来:“” 他确实从李扁鹊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友善。 如果友善度也有数值的话,在他所有初见的人里,李扁鹊绝对是初始数值最高的一个! 再看向那几个游走在伤员里的医士,林泰来不知怎得,想起了徘徊在非洲大草原上的秃鹫。 这大概就是生态系统啊,林教授忽然有所顿悟,感悟到了一丢丢的天道。 等林泰来感慨完,然后指着一个伤员说:“不许救他,别人随意!” 这个伤员就是刚才热血上头后,带头叫嚣的南京打手头目,终于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底层江湖就是这样残酷,幸亏林教授主打项目是文学。 又来到港口岸边,却见一群闲散人士围了个大圈子,对着圈里人品头论足。 “啧啧,原来这就是金陵十二钗之首马姬啊。” “开眼了,听说这是最近十几年江南名气最大的女人。” “气质不错,可惜年纪有点大了。” “你懂什么,这年纪才有韵味。” 在人群圈子内,张家兄弟这两条汉子一左一右,将马湘兰死死的看守在原地,跑都跑不掉。 半刻钟前还意气风发、气定神闲、洒脱明快的金陵花界大姐大马姬,现在却像失了魂一样,恍恍惚惚的不知还剩几分神智。 弱小,无助,又可怜。 张文看着远处那些奋勇追杀残敌的其他小弟,不屑的对弟弟张武说: “这就是我们能轻轻松松当左右护法,他们却都是傻卵的原因! 他们不明白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坐馆说过的,要会用脑!” 张武嘀咕说:“咱们身边这个名媛,我看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连水深水浅都不知道,就傻乎乎的跑过来打头阵,这不是给坐馆白送上门么?” 林泰来叹口气,生态系统真是多种多样,每个人都在适应环境。 “散了散了!”林泰来对着人群吼道。 看到提着带血铁鞭,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巨汉,马湘兰稍稍的清醒了一点点,从全傻恢复到半傻。 “奴家无话可说,任君处置,只恳请让奴家再见伯谷哥哥一面!” 林泰来简直听不下去,你马湘兰三十好几了,又叫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哥哥,你们肉麻不肉麻? 马湘兰口中的伯谷哥哥,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马湘兰一辈子深情的对象。 不知为啥这两情人以兄妹关系相处,挺变态的。 林泰来将铁鞭扔给张家兄弟收好,然后居高临下的对马湘兰道: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这个金陵第一名媛,能不能跟我认真的谈谈文学?” 这叫不忘初心,林教授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是文学。 马湘兰自叹只身落于贼手,处境可怜,凄婉的说:“只要能再见伯谷哥哥一面,文学就文学了。” 林泰来有点无语,就你这失了智的样子,还谈个屁文学啊! 忍不住就讽刺道:“你执着去见王稚登干什么?想让他难堪吗!” 马湘兰反问说:“本月姑苏文坛盛会,推选文坛新五子,奴家要为伯谷哥哥助威捧场,怎么就是难堪了?” 林泰来“哈哈”大笑,“助威?捧场?你可真笑死我了! 我可以告诉你,王稚登肯定会入选文坛新五子!但你觉着这真的是荣耀吗?” 不等马湘兰再说什么,林教授抢着继续说:“第一,我们苏州城的文坛泰斗人物,什么时候需要给别人当宗门五子了? 文坛复古派鼎盛的前七子时期,我们苏州同时有江南四大才子,并没有甘居前七子之下啊。 后七子兴起的时候,文征明需要讨好后七子,加入复古派吗? 现在你觉得王稚登当这个复古派宗门新五子,还是荣耀吗? 第二,王稚登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吧?而这次新五子候选人,大都是三十几到四十左右的! 所以王稚登以五十一岁的年纪,以苏州本地文坛盟主身份,求得恩赐,和一群后辈同列新五子。 我再问一遍,马姬你觉得这是荣耀还是耻辱?这是利用他,还是可怜他?” 马湘兰顿时又从半傻状态变成了全傻,心境一点一点的破碎。 林泰来又大声的质问:“所以你再告诉我,马姬你去助什么威,去捧什么场? 去为了王稚登被糟蹋,被人踩而助威捧场吗! 而且他还有可能是自愿的,你就这么想亲眼看着他难堪吗! 你就这么想出现在现场,让他更加难堪吗!” 马湘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突然哽咽着问道:“你住在哪里?” 林泰来愣了愣,下意识的答道:“关署旁边的城隍庙。” 马湘兰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好地方,今晚我想喝酒,能一起吗?” 林泰来:“” 我只是想打消你的杂念,好好的与我讨论文学而已,你怎么总是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们这些文艺名媛的脑回路,真是搞不懂! 站在后面的张家兄弟瞠目结舌,坐馆真高,实在太高了! 先打后训,直接搞定了金陵第一名媛! 坐馆这是要半途出击,硬生生把当今苏州文坛第一人王老先生给绿了啊! 第五十五章 又绿一个啊 此时夕阳挂在天边,夜生活即将开始。 林教授和他的伙计们,还有战利品,一起拖着长长的身影,向着临时住处走去。 林教授和张家兄弟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复盘今日的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张文指出问题说:“坐馆你今天的最大失误,就是开打前忘了念定场诗。” 林泰来十分懊恼,“今日对面人太多,我不敢有丝毫分心,就忘了念。” 张武也赶紧发表自己的看法:“其实应当把定场诗固定下来,不必每次都换。 这样方便别人记住,更有利于扬名,而且熟悉的定场诗能给自己人一种信心。 除非哪次战败了,再考虑换一个定场诗。” 林泰来瞥着张武,“给你重新说一遍的机会,去掉最后一句话!” 马湘兰跟随在后面,听着前面这三人的讨论。 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开打之前的定场诗,到底属于文学范畴还是武学范畴? 没多远就来到了城隍庙,林泰来把临时住址选择在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有安全感。 城隍庙都是官庙,和衙门捆绑搭配的,在安全问题上,比客店令人放心多了。 现在一般寺庙都有客舍,外人去寄住并不稀奇。 到了地方后,马姬先去洗漱梳妆了,这点很敬业。 林泰来又打发了小弟去买酒菜,今天首战告捷并大获全胜,理当一起犒劳和庆祝。 此后败军之将马湘兰也拿了一些酒,非要进屋喝。 林教授怕这女人在心情抑郁状态下,喝醉了容易出事,也就进屋去看着她。 马湘兰陷入了自怨自艾情绪,又心疼王稚登老哥哥的际遇,想把自己灌醉。 结果她发现林教授醉的更快,两杯小酒下肚,林教授就仿佛醉倒在铺着翠绿色被铺的床上了。 没多少前奏,这个三月初的春夜忽然就开始吹起了风。 诗云:绿树带风翻翠浪。 然后又下了雨,雨点打到了花坛上。 诗云:红花冒雨透芳心。 中间林教授忽然清醒了一瞬间,说了句:“我这么做,真对不住王稚登老前辈啊。” 至于在这个雨夜,屋里具体还发生了什么,比较隐私的事情不好细说。 诗云: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反正林教授整晚没怎么睡,把因为文坛不得志而产生的郁积之气,全部清空了。 诗云:一凤一鸾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春。 最后林教授又补了一上午的觉,直到午后才醒过来。 诗云: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在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林泰来躺在床上,平静如水。 他的心境一片澄明,脑中充满着大智大慧的哲学。 宇宙的奥秘,生命的真谛,天地的法则,时间的本质,缓缓在他心头流淌。 感悟良久后,林教授对马湘兰叹道:“我在你屋里过夜,是对我们苏州文坛老前辈王稚登的不尊重。” 马湘兰:“” 还没完了是吧?那昨晚也没见你动作慢了! 而且如果你真的尊敬老前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不止一次刻意提到他的名字? 林泰来又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留我一起喝酒。” 事情做都做了,马湘兰就对镜自怜的答道:“我想让伯谷哥哥知道,虽然彼此不能见面,但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若他遭受耻辱,还有我愿意陪着他同样受一次辱,并愿意借此感受他内心受辱的痛苦。” 林泰来:“???” 受辱是几个意思?要不是看在昨晚累着了你,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受辱! 还有,既然你把这当受辱,那还乐在其中的免费送? 文艺名媛这种自我毁灭倾向的脑回路,他真的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张家兄弟守在院门,看到林泰来出来,连忙禀报道:“今日上午港岸那边无事!不知坐馆战况如何?” 林泰来意气风发的答道:“幸不辱命!经过我一夜的劝说,金陵十二钗之首马姬终于放弃了继续南下的想法,今天就回转南京城去!” 张家兄弟难以置信的说:“真要走?” 遇到坐馆这体格,那马姬今天还能支撑着离开并上路,也堪称巾帼英雌了。 林泰来挥舞着一页稿纸,得意的说:“你们看,这是她写给我的赠别诗,题目是《辞林教授泰来还金陵》。 我们这算是订交了吧,以后去南京城,也算是有熟人了!” 张武答话说:“看不出坐馆你有什么机会去南京啊,难不成还愿意亲自解送税粮去南京?” 林泰来喝问道:“我就不能去南京参加乡试,或者是去南京国子监读书?” 张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在美滋滋的林泰来立刻斥道:“那就闭嘴!别败爷的兴!” 憔悴的马湘兰带着满身心的鳞伤走了,不知道回到南京城后,还会不会想起苏州城的铁拳金鞭。 林教授非常敬业,用了些午膳后,依然不顾疲惫,前往口岸巡视。 免费见识过了马湘兰后,他忽然对这份工作更加期待起来。 秦淮河来的名媛,真比苏州城的有趣啊,难怪苏州才子们都向往秦淮河。 时间又过了一日,常言道春困秋乏,林教授靠在躺椅上打着盹。 不知时辰,他忽然被张家兄弟叫醒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张家兄弟说:“船快又堵住了一队花船!” “对方实力如何?”林教授张开眼睛,直接问道。 二郎张武迅速抢答道:“非常强!是赵彩姬!在金陵与马湘兰齐名,十二钗中排名仅次于马湘兰!” 大郎张文瞥了眼张武,不紧不慢的补充说:“这个赵彩姬号今燕,是咱们苏州名士张幼于的老情人,还拜张幼于为师学过诗词。” 张武愣了愣,大哥说得可能才是重点,自己终究还是个弟弟啊。 林教授一边站了起来,一边嘀咕说:“前天的是第一,今天的是第二,难道这些金陵曲中名媛,是按照排名顺序出发吗?” 眺望见从靠岸甲板走下个女子,虽然还看不清容貌,却能发现此人身段极其纤细,难怪敢取号为今燕。 等再近些,便见这赵彩姬赵今燕明眸皓齿,眉眼挑人,比马湘兰年轻几岁,又多了一股子桃李风流气息。 林泰来直接堵在赵彩姬面前,熟练的开口道:“原来是生平不识赵今燕,走遍章台也枉然的赵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来在这里,是要” “阻拦奴家去苏州?”赵彩姬直接点破说。 这时周围七八个从南京城带来的护卫打手不知为何,看起来比赵彩姬本人还要紧张。 林泰来答道:“我守在这里,就是四个字,以文会友!” 赵彩姬轻轻点着自己的尖下巴,好奇的问道:“文斗?怎么个章程?” 林泰来精心准备的装逼题目终于派上用场了,连忙答道: “我这里有一首虞美人词牌的上阕,只要你在一个时辰内,能联出下阙,就放你过关! 你听好了,我的上阕是——空江一舸轻帆挂,遍阅东楼画。湿青垂柳绿溪湾,月送扑帘疏雨晚风寒。 你要注意,我这上阕看似平平无奇,其实” “不会!”赵彩姬干脆利落的说,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在兴致勃勃准备解读考题的林教授,顿时就噎住了。 还没把上阕里的机巧显摆出来,你这今燕就直接说不会了? 如果你不答题,考官的文才还怎么展示? 回过神来,林教授有点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不是跟张幼于学过诗词吗?” 赵彩姬反问说:“那你能放奴家过关,去找张师吗?” 林泰来很坚决的说:“职责所在,不能!” 赵彩姬似乎很随性的说:“那今天就不去苏州城了,今晚奴家也想在城隍庙喝酒,能一起吗?” 林泰来:“” 什么叫也想?你这是听到了什么绯闻吗?还是说你这个第二想和第一别苗头? 张家兄弟内心惊呼,赵彩姬专程来苏州,暂时应该是专属于张幼于的女人啊! 难道坐馆刚绿完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又要绿了另一大同级名士张幼于? 这个世界如此魔幻的吗! 苏州城的什么四大金花都对坐馆不理不睬,可金陵十二钗的第一和第二居然都免费送上门! 第五十六章 免费才是最贵的! 当夜,浒墅关城隍庙客舍,同一间屋,还是一男一女喝酒。 赵彩姬敬了几杯酒后,轻笑道:“马四姐带了五十个人打前锋,想要当个女中豪杰,不想全军尽墨。 后来是不是怕被你欺凌或者灭口,才被迫假意逢迎,以求脱身?” 马湘兰排行第四,所以行内也称四娘或者四姐。 林教授冷哼道:“我林泰来顶天立地,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情! 再说我还兼着苏州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大家都是同行,我岂是欺凌女流辈的人?” 赵彩姬又非常感兴趣的问道:“我就是想知道,马四姐为什么肯与你过夜?”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说:“如此春宵,不讨论一下文学,总是提别人作甚?” “大教授别生气啊。”赵彩姬娇声道:“让奴家再猜一次,这定然是马四姐的手段了! 她肯定是假装被迫从了你,等回了南京再扮作可怜姿态,又能博得不少关注同情。是不是这样?” 林教授深深的看了眼赵彩姬,这娘们也不简单啊,而且她与马湘兰的关系看起来很微妙。 第二想拉第一下马? 虽然两个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林教授还是本着良心说了一句:“并非如此,马姬也不是那样的人,其实另有缘故。” 估计林泰来说了也没用,赵彩姬想怎么编马四姐的黑料,还是会怎么编。 只要明天她是从林泰来屋子里出来的,就有人相信她放出的马湘兰黑料。 赵彩姬忽然婉转的爬到林泰来的大腿上,度了一口酒给林泰来。 又在林泰来耳边吹了口气说:“马四姐试过的,奴家也要试试。” 林教授也不觉得自己吃亏,想试试就试试了,反正和马湘兰一样,是免费的不要钱。 放到几百年后,马湘兰、赵彩姬这样的人就相当于顶流当红女星了。 赵彩姬拿着话儿调笑说:“奴家排行也是四,你可以喊赵四。” 林泰来顿时脸色僵住。 “怎么了?”赵四疑惑不解的问道。 “先让我缓缓,再重新鼓劲!”林泰来有点难受的说:“你绝对不能用这个名,不然我根本下不了手!” 又是折腾了半天,林泰来总算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有诗云: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高。 赵彩姬在浒墅关城隍庙住了三天,她说她一定要比马湘兰多两天,回去后让金陵人都知道,她的魅力比马湘兰更大。 对于这种什么都要比的竞争心态,林教授表示乐见其成。 赵彩姬既然敢以“今燕”为号,想想汉代妖姬赵飞燕擅长什么,就能知道赵彩姬在歌舞的身段姿势上肯定有绝活。 有诗云: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春夜长。 还有诗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日清晨,浒墅关河道上出现了一支船队,船队的核心是一艘大座船。 这船队明显有东西,但并没有船快上去拦道检查或者敲诈。 因为船队打出了牌子,大座船的主人是南京刑部右侍郎括号不仕王世贞,号弇州山人。 当然对老王来说,当什么官职并不重要,他的主职业是天下文坛盟主,文学领域三十年领袖。 就算他什么都不干,一直在家躺平,也从按察使升到了应天府尹,又升到了侍郎,生命的最后几年还会升为尚书。 而且朝廷很体贴的顾念老王盟主身体多病,封的都是南京官,没让老王离开江南。 谁让老王盟主的太仓老乡、同姓的王锡爵,去年又入阁了呢。 大座船的船舱中,两位年龄差不多的老者相对饮茶。 其中一个老者相貌清矍消瘦,细眉凤眼,面皮白皙;另一个相貌端正大气,方脸虎目,面有风霜之色。 “我从广东北上,万里归乡之路才走到江南,你却非要拉我这个武臣去赴文会。” “你戚南塘戚少保生平不是最爱凑文坛的热闹么?前年汪道昆在西湖组文社,你还跑去写了几首诗。” “你看看我,此乃多病之身,若在外迁延日久,只怕再也看不到蓬莱的海波啊。” “吾又何尝不是多病之身?如今已到六十甲子年,怕是此生最后一次主盟文坛了。” “那倒要做个见证。” 这个时间,林教授肯定还在城隍庙里抱着美人高卧不起,只有张家兄弟站在岸上看着老王盟主的船队过去。 他们倒没生出什么“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念头,一般只有小说主角才会这样想。 忽然有眼力很毒的河快,指着尾随王老盟主船队的后面几艘船,对张家兄弟说:“这三艘是花船,看样式是南京来的!” 张家兄弟便警惕起来。几艘花船竟然妄想蒙混过关,你们以为尾随着贵人船队,自己就成贵人了? 不敢拦截贵人,难道还不敢拦截你们? 张家兄弟立刻招呼伙计们准备做事,先下河道,把花船拦截了! 正在这时,忽然冒出了三十多条南京官话口音的汉子,将张家兄弟和十来个伙计围住了。 张家兄弟顿时大怒,对面区区三十来人就敢围攻自己,不知道铁拳金鞭的厉害吗! 但他们骂了两句后,忽然才回过神来,此时此刻林坐馆并不在他们身边! 所以张家兄弟和伙计们,以及协助的差役,被牢牢控制住了。 无法下河去拦截花船,也无法去城隍庙叫林坐馆起床! 半刻钟后,那几艘花船通过了浒墅关河道,并走远了,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一声呼哨响起,三十多名南京来的打手毫不犹豫的一哄而散,也从浒墅关彻底消失了。 午时,林泰来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房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张家兄弟,得意洋洋的说: “幸不辱命,我又成功劝返了与马湘兰齐名的赵彩姬,从此在南京又多了一个熟人。 你们看,赵彩姬也给我赠诗了,题目叫《别林教授歌》。 我现在才知道,金陵十二钗中,赵彩姬其实是诗才最好的一个。先前她还说不会,漂亮女人果然都会骗人。 另外不得不说,金陵南院的美人更大气,更有格局,更敢爱敢恨!” 张家兄弟总算理解,小说话本里的那些沉迷女色的亡国昏君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这位坐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样板啊!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面对昏主,张家兄弟只能无奈的叫道:“坐馆!今日早时,有数艘南京花船已经偷渡浒墅关!” 什么?林泰来顿时虎躯一震,大惊失色! 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 此后林教授急急忙忙来到岸边,但已经毫无用处! 那几艘花船只怕早就抵达苏州城了,林教授在浒墅关只能望河长叹! 张家兄弟却另外禀报道:“我们今日保养时发现,铁鞭有点弯曲了,有点软了,可能是前两日打人时用得太狠。” 林泰来狐疑得看了几眼两兄弟,“你们两个的文学之道挺有长进,什么时候学会借物喻人手法了?” 张文又一次说:“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怎么天天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文反问道:“前几日马湘兰走的那天,我就想问,坐馆你的诗词在哪里?你心中的文学之道呢?” 宛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教授陷入了深思,按照设想,应该是自己展示才华,借着工具人的热度,发表几篇诗词,传扬自己的才名! 现在实际情况完全反了过来,是两个女人给自己赠了诗词就走了。 也即是说,自己错过了借着两个当红明星,传播自己文学之道的机会! 先前还美滋滋的,觉得白玩了两大当红明星,没想到过自己实际付出的代价! 不只是文学之道错失,还导致自己严重失职,让南京花船偷渡了浒墅关! 林教授不禁悲从中来,对着河面喊道:“免费才是最贵的!” 张家兄弟也叹道:“她们到了苏州城,就没办法了。在本地必能找到金主或者靠山照顾的,校书公所也不好再说什么。” 听到这句,林泰来反而恢复了正常,咬牙切齿道:“区区几艘花船,别以为偷渡到苏州城就没事了! 我林教授要让所有妄想投机取巧、不老老实实拜码头的金陵名妓都知道,什么叫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此后林泰来又在浒墅关守了两天,当晚收到了说书先生高长江的来信。 信中写道:“有金陵南曲名妓尹青、杨流波、董桂三人,在阊门当众登台,献艺演剧,分饰各角,声称文坛盛会之预热也! 其色艺奇绝,势压全城名花,万人空巷观者如堵,塘水为之不流! 另,王稚登、张幼于等老先生大闹校书公所,徐总管被张幼于捶至巾冠落地。” 然后又有一封信从校书公所送了过来,在信件里,徐总管将林教授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泰来将这封信件扯得粉碎,恼羞成怒道:“姓徐的若有胆量,就当面骂我!” 张家兄弟提议道:“守在浒墅关已经没有意义了。” 林教授看着天上明月,叹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明日回苏州城去!” 第五十七章 能打能说 次日林泰来就动身回苏州,不过校书公所派来十来个伙计都留下了,继续在浒墅关蹲守。 临走前,林泰来又去了趟关署,拜访浒墅关税使王之都。 林泰来问道:“苏州城迎来文坛盛会,王公您不去参加?” 并没人邀请的王之都冷哼道:“本官守关有责,不敢擅离,比不得那些富贵闲人和浪荡书生。” 林泰来就顺着往下说:“确如王公所言,我们这里的风气太差了! 一个大点的文会就惹得蜂蝶乱舞,就连金陵那边的人也蜂拥而至。 在下这样的义士有心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在此拦截南京那帮子狂蜂浪蝶,没想到一时大意,还是漏掉了几个人。” 王之都:“” 槽点太多,话不知从何接起,真当是他王之都是瞎子聋子? 一人力战金陵十二钗的前两名,最大的那只狂蜂浪蝶难道不是林教授你自己? 而且现在王税使已经知道,当初林教授那句“在下办事从来不用太多人”是什么意思了。 就算是文学才华足以纵横文坛,也是个文坛打手! 林泰来继续说:“虽然王公你这样的高古之士,并不屑于追逐俗流。 但我认为,王公也有必要在苏州城亮个字号,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你的威严!” 王之都摇摇头说:“我一个浒墅关税使怎么能去苏州城胡乱生事真的有法子?”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只要王公给在下开一张关署的牌票,并给吴县县衙写个借人办事的行文即可! 在下乃是吴县县衙书手,关署借人办事完全没问题!在下包管王公名震苏州城!” 所谓牌票就是衙门开给差役的办事凭证,一事一张牌票,盖有衙门大印。手里有牌票的衙役出去办事,才算是合法的。 王之都乃是朝廷委派的直属官员,跟地方府县互不统属,地方府县再乱也碍不到他。 所以考虑了一会儿后,没有忍住“名震苏州城”的诱惑,就答应了下来,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然后就给林泰来开了一张办某事牌票,又行文到吴县,暂借书手林泰来办事云云。 林教授如此就从浒墅关上了船,长驱二三十里水程,下午来到阊门外的上塘。 位于上塘街的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又送了一批客人,正坐在前堂,长吁短叹生着闷气。 忽然有杂役来禀报道:“林教授回来了,正在二门外!” 徐元景闻言就拍案喝道:“把他给我请进来!” 林泰来龙行虎步迈进了堂内,随便抱个拳,然后落了座。 随即林泰来惊诧的问道:“总管你的脸上怎么了?为何有一片乌青? 莫非是有人对你动手了?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要知道连我都没打过你! 总管不妨说出凶手,或许在下可以代为出气!” 徐元景带着一肚子气答道:“是张幼于打的!烦请你快去找他打回来!” 林泰来装傻说:“张幼于虽然疯癫,但也不止于此吧?” 徐总管愤然说:“让你去赶人,没让你干别的!张幼于又不敢找你,就迁怒我!别说废话,你敢不敢替我打回来!” 林泰来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把人绿完了后还去打人,那就太变态了,西门大官人才能干这种事。” 徐总管冷笑着讽刺说:“怎么?我看你还是没胆量!” 林泰来解释说:“也不是说不敢,在下毕竟是个讲究道义的人。 行走江湖谨记远离老、残、妇、孺四种人,原则上都不能打!” “老、残、妇、孺,还有个妇字!你远离了吗?”徐总管越说越气,“你知道不知道,全苏州城同行都在骂你!”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答话说:“说的她们好像之前不骂我似的,但彼辈不念大恩大德,对我也太忘恩负义了!” 徐总管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泰来拍案大喝道:“若无我镇守浒关,不知金陵要有多少美人进入苏州城! 最少也是十二钗毕至!十二钗之外,更是不知有多少欲成名之姬!’ 如今十二钗才进来了三个而已,而且最强的第一和第二,都被我御于门外,送回了金陵! 如此战果,回归后遭受的却是责难,简直令功臣寒心!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徐元景作为校书公所总管,嘴上功夫肯定不差,但此时居然说不过林泰来。 又能打又能说,简直没天理! 林泰来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本来想着知会你一声,我回苏州城,就是为了把十二钗里那三条漏网之鱼都拾掇了。 但既然同行都觉得我没用,那我就走了,这个客座文学教授不做也罢,告辞!” 徐元景立即蹦了起来,伸手叫道:“林教授请留步!” 林泰来转过身来,冷酷的说:“一炷香时间内,我要那三条漏网之鱼的全部资料! 我要让这三条未经我考察,就敢偷渡进苏州城的美人鱼知道,什么叫文学!” 事情本来对林教授不算大,无非就是三个名妓来苏州城走穴。 但偷渡成功这个行为本身,却关系到林教授在江湖上的脸面和威信。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林泰来就转到南濠街,来到“军师”高长江说书的茶舍。 目前试用期没薪资,社团事务又不多,高长江还在兼职说书。 林泰来刚进茶舍,就见高长江坐在台上,眉飞色舞的对听众讲道: “说时迟那时快,林教授打了金陵十二钗的首席马湘兰后,又要三打赵彩姬,此人乃是十二钗中的第二,单论风情更胜马湘兰! 有诗赞曰,金鞭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一二娇!林教授此举,大长了我们苏州城男人的脸面!” 底下就有听众叫道:“明明是绿了王稚登和张幼于两位老先生,这是苏州城的内讧,不算长脸面!” 茶舍内忽然哄笑起来,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林泰来:“”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卖主求荣”! 于是林教授大步上前,对高长江吼道:“我让你弘扬正能量,多多传播诗词文学,安敢不听指令!” 高长江连忙急步迎上来辩解说:“坐馆你这几日并没有公开发表什么新作,并没有可传播的文学啊!” 几句对话这工夫,茶舍里的原有客人,哗啦啦起身走了四分之三。 茶舍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家兄弟里的大郎张文站在门口,与掌柜闲聊说:“我早说过,茶舍生意真不行。” 掌柜愤愤的说:“把店面转租给你们坐馆,收不收!” 张文惊讶的反问:“这里位置在南濠街,又临近胥门和姑苏驿公馆!如此黄金宝地,你竟然想转让?” 掌柜很想说,即便再黄金的宝地,如果你们林坐馆经常过来的话,也要变成废铁了! 随后二郎张武拍了拍柜台,对着茶舍内大喝道:“清场了!安乐堂一都分堂在此议事,无关人等离开!” 于是剩下的四分之一客人,也都跑了。 唯有角落里一桌客人动作慢,当中老者不满的朝着高长江叫道:“如此有趣的说书,为何断了?” 高长江想起,这位方面虎目的老者这两日来听自己说书,打赏了不少碎银,是个大主顾。 便上前几步,客气的解释说:“这位老人家请了。在下说书之余,也兼职堂口军师,如今堂口要议事,在下总要参加的。” 老者摇头道:“你说书说得好,虽不能大富大贵也能安然度日。却去混什么堂口,简直误入歧途!” 高长江勉强笑了笑,不敢接话,坐馆还在背后呢! 老者又看了眼林泰来,再次询问高长江说:“此子就是你说书里的那个什么,铁拳金鞭、动辄以一敌数十、一夜七次的苏州城第一泼皮打手林教授?” 高长江脸色大变,连忙纠正道:“是第一好汉!第一好汉!” 第五十八章 传统艺能学到了 让高长江紧张的是,这个大主顾老头说话不太客气,林坐馆会不会动手开打? 虽然这位方脸老者身边有几个疑似护卫的人物,但在高长江眼里约等于零。 如果区区几个护卫就能顶用,那林教授早就被吊在胥门示众了。 高长江扭头看了眼,林泰来正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落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说了什么。 这让高长江松了一口气,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就好。 然后高长江想了想,怕这金主老头再“祸从口出”,又赶紧劝道: “我们堂口的坐馆刚回城,预计会有仇家来生事。老人家还是赶快走吧,以免遭了池鱼之殃。” 方脸老者闻言先对左右问道:“今晚可有应酬?” 左右答道:“王家老爷约了松江府的朋友宴饮,让老爷自便。” 然后方脸老者就重新坐下了,说:“左右也是无事,就在这里看看热闹。” 高长江再无话可说,只能先回到林泰来身边,准备开会。 他在林泰来右手边坐下,就听到林泰来低声道:“这老头说话真不好听,竟然贬低我是泼皮打手。” 高长江心里一惊,原来坐馆都听到了。 张二郎张武刚才站在门口,没听到高长江和方脸老者的对话。 此时小暴脾气发作起来,立即拍案而起,然后指着方脸老头,就要走过去呵斥。 砰!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原来是林坐馆也拍了桌子。 随即听到林坐馆对张武叱道:“你坐下!我反复强调过,我们混堂口的要懂得尊老爱幼,万万不可对老人家无礼!” 张武:“” 难道这次坐馆又要莫名其妙的怂了? 怂不是问题,但总是这样怂得突如其来,叫他这捧鞭小弟跟不上节奏啊! 高长江好奇的低声问道:“莫非坐馆看出了这位老人家的身份?” 林泰来也很小声的答道:“只看他身边几名护卫,方才坐起之间,几乎是同起同落,节奏近乎一致。 便可以料定,这几人必是久训之精锐也。而且你再看这几人的年纪,只怕都过四十了。” 剩下的就不用细说了,聪明人立刻就秒懂,不懂的也只配一辈子当小弟了。 第一,能带着几个精兵当卫士的,那肯定是个贵人。 第二,既然是精锐之士,那从年轻打到四十,怎么也该立功无数,升官发财了。 可这几名精锐还肯给老人当卫士,那又说明这个老人肯定更不凡。 林坐馆解释完了后,吩咐说:“先不管外人了,开会!” 反正自己想说的破事,也不怕贵人听到,至于还不想被人知道的事,自己也不会说出口。 张文张大郎很无奈的建议说:“还是尽早重建堂口吧,总是在别人地方开会,太不专业了。” 林泰来也叹道:“你说得对,在茶舍开会,茶水小食都要花钱,生意都让茶舍赚了。” 不少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准客人,看到里面社团堂口开会,转身就走了。 茶舍掌柜恨不得吩咐伙计,拿茶壶泼到姓林的头上去。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但我是想等着,让虎丘徐家赔一个更大的堂口,让我们分堂更加光大。” 然后他对高长江问道:“我去浒墅关这几天,县里情况怎么样?” 高长江答道:“如同坐馆所预料,事情闹大后,长洲县不愿意担上庇护申家和徐家的名声。 而且如今苏州即将召开文坛大会,四方士人名流云集,长洲县又害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所以长洲县已经对徐家施压了,但徐家的当事人范允临还没有松口。” 林泰来一言而决:“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火上浇油,定要逼那范允临割地赔偿!银子会有的,新堂口也会有的!” 关系到堂口的下一步发展,这是必须要做的!等这波过去,他林泰来才是真正立起了字号。 然后就是想方设法在地盘里捞钱了,县试府试院试科试乡试会试一路买买买! 至于八股文方面的学识,林教授暂时不打算拿出来,算是自己的一个秘密底牌。 面临社团最关键的一步,左右护法加四大金刚都热血沸腾起来,激动的说:“坐馆要和徐家开战? 听说横塘鱼市基地又忽悠了十几个人,可以都拉出来,和我等一起给坐馆壮声势了!” 林泰来无语,你们自我定位的作用就只是喊六六六? 先不管这个问题了,林泰来继续说:“不能和徐家正面开战,就像先前只能打申氏义庄的外姓管庄,不能打申二公子本人一个道理!” 众人只能又问道:“计将安出?” 林坐馆运筹帷幄的说:“校书公所给的情报,金陵过来的三条漏网之鱼里,有个叫尹青的美人! 实际上她就是范允临和另一个本地名士陆士仁请来的,给他们在武林大会撑场面的,所以我们明天就去盘这个尹姬!” 众人:“” 坐馆你到底怎么了,都回到苏州城了,说来说去又要去和金陵来的美人纠缠了! 难道在浒墅关的教训还不够吗!那可是: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林泰来非常不满的说:“你们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是那种追逐女色的浮浪人吗? 我去找那尹青,自然是有原因的! 第一,是通过尹美人,扫范允临的面子!在这个盛会开始,不便节外生枝的时刻,逼着他割地赔偿! 第二,通过这些红牌金陵名妓,传扬我的文名,践行文学之道! 能够一举两得,难道不是上上之策?” 众人只能表示,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第一点不好说,但关于第二点这个文学之道,你在和马湘兰、赵彩姬睡觉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现在坐馆你别的没学到,痴迷于金陵美人风华这个苏州名士传统艺能却学到了。 林泰来很生气,斥责道:“你们这些混账,真以为我没有文学收获?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 呸!跟你们说这个干什么!你们懂文学吗!你们品味的出好坏吗! 跟你们讨论文学都是浪费资源!散会!” 第五十九章 还能有正经人吗? 正在此时,忽然门口有人叫道:“姓林的小儿,你往哪里逃!” 林泰来:“???” 才离开苏州城几天,铁拳金鞭的名头就已经消散了吗? 众人一起扭头,却望见一个身穿基佬紫外袍,粉纱内衬,足蹬草鞋,脸挂恶鬼形状面具的人,正站在门外。 不用看脸了,就看这身非主流的个性服饰,全苏州城都能认出来,此人必定是近二十年越来越疯癫的张幼于老先生。 关于张幼于为何癫狂,基本上全苏州的士人都知道。 二十年前,张幼于三兄弟一起去参加乡试,都得到了考官的欣赏。 彼时三兄弟名气就很大了,号称吴门三张。但是考官担心同时录取三兄弟,会招致嫌疑,为了避嫌就要裁掉一个。 最后老大和老三都取中了,排行不上不下的老二张幼于又要给兄长让,又要给小弟让,成了被裁掉的一个。 回到苏州后,张幼于愤愤之余,就开始放飞自我。 然后时间又到十来年前,张幼于和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 结果都知道了,张幼于败给了王稚登。 作为十六岁就被大佬文征明推许的天才少年,年已半百功名一场空,于是就被巨大落差刺激的彻底癫狂了。 张幼于堵在门口,也看到了林泰来,便又指着林泰来叫道:“小子!看你往哪里逃!” 林泰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林泰来躲着你要逃了? 又大踏步的走到门口,反问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幼于冷哼道:“校书公所说的,若不知道你在哪里,就来这家茶舍问!” 张幼于的几个随从,不知为何都往外面躲了几步,可能是担心被林教授迁怒。 但张幼于这把年纪了也不怕,直接质问道:“那金陵赵姬是专门来为我助声势的,你敢做不敢当否?” 林泰来也不能跟张幼于这样的名士真动手,长叹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老先生你” 张幼于暴怒道:“难道你连我妻子都觊觎?冯二说的没错,你比我还变态!” 林泰来:“” 老先生你这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忽然觉察到不对,林泰来抬头望向街角,冷笑道:“老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好说?至于率众行凶?” 张幼于叱道:“胡扯什么!” 林泰来指着街道:“难道不是你带来的人?” 张幼于回头看去,却见后面出现了大批人,手持棍棒向着这边过来。 忽然老先生一个箭步,以和年龄不相称的灵活度,冲进了茶舍内。 同时叫道:“这拨人与我无干!你要是被打死了,我给你收尸下葬,墓志铭也免费给你写!” 林教授也走回茶舍,站在桌旁大喝道:“鞭来!” 张家兄弟迅速解开随身皮囊,四大金刚也抄起了条凳,准备充当左右和后面的掩护。 此时伙计正提着一壶新开的沸水,林泰来吩咐道:“给我上茶!等我回来饮茶!” 随即林教授手持双鞭,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其余人手持条凳掩护侧后。 对面人看到林泰来,正要开场说几句。 但林教授却抢先大喝道:“善恶到头听我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随即就直接冲上去开打,无论是何方人马,先打了再说,多半是虎丘徐家那个范允临派来的。 片刻之后,林教授重新回到茶舍,端起桌上的茶盅吹了吹,叹道:“水尚沸热!” 然后又对张幼于问道:“咱们继续,老先生你还想说什么?” 不得不说,看了林教授打团现场,除了震撼之外,都会让心灵得到洗涤,情绪得到安抚。 张幼于不知不觉就感到自己不那么暴躁了,“你睡了马姬,让王稚登没脸,这很好,但你为什么要睡赵姬! 而且你睡就睡了,为什么还把赵姬赶回了金陵?让我这全城第一名士找谁来当女伴?” 也不怪张幼于怨念,这时代风气就是这样。 林教授不耐烦的说:“别没完没了,我再赔你一个就是,这岂不也是文坛佳话?” 张幼于还是不依不饶:“如此盛会场合,只有金陵旧院来的红伶,才能匹配我全城第一名士的身份。” 林泰来便答应说:“巧了,我明天就去找金陵来的尹姬,把她弄过来赔给你!” 张幼于有点惊讶,“尹姬是范允临陆士仁俩人请来的,你真有这个能耐?” 林泰来摆了摆手:“具体你就别管了!管她几美,到了苏州都得盘着!老先生回去等消息吧!” 张幼于却不肯走,面具后的眼睛发亮了:“金陵偷渡到苏州城的三美里,其实我最爱董茜姬,能否将尹青换成董茜姬?” 林泰来咬牙道:“老先生你别变本加厉的太过分!” 这些美人到了苏州城后,都是能找到人罩着的。 张幼于说的这个董茜姬,支持者就是扬州府下属真州的大名士李季宣,董茜姬的姐姐就是李季宣的小妾。 李季宣此人虽没什么大作,但人格魅力超群,堪称当今文坛数一数二的混圈型名士。 文坛有个传说,当年有次大风大雨天气,但李季宣却敢亲自驾着小船载上美酒,玩着命渡江,去大江对面的太仓州拜访王世贞。 王世贞、袁宏道、胡应麟、汤显祖都是此人的圈友,硬是靠交际混出一个外号叫李青莲。 情逾骨肉这个成语,就是汤显祖写给李季宣李青莲的。 林教授虽然勇但又不是傻,吃饱撑着去得罪无冤无仇的别人。 张幼于不甘心,诱惑说:“你不是想进军文坛吗?若能如我所愿,我就提携你入圈!” 林教授不为所动:“就尹青了,爱要不要!” 老先生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茶水温度也差不多了,林教授灌了几口茶,对手下们吩咐道:“去酒楼饱餐一顿,明日集合做事!” 那位带着护卫、一直坐在角落的方面老者忽然站了起来,龙行虎步的走到林泰来前面。 林泰来疑惑的看着老者,“老人家有何贵干?” 老者开口道:“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必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这里有绝世枪法,练成后天下难有敌手” 林泰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疯疯癫癫的张幼于说引荐自己进文坛,这个老者又拿绝世武功忽悠自己,还能有正经人吗? 第六十章 非常有感觉 已经看出,这方脸老者肯定是个有身份的贵人,也不敢轻易造次,就问了句:“老人家何出此言?” 那老者就稍微细说了几句:“我有一门枪法,三十年前得自故人传授。 如今还没有合适传人,唯恐在我手中失传,学会后保你难有敌手!”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可是在下现在,已经是难有敌手了啊,还需要再学什么武?都多余。” 方脸老者:“” 林泰来觉得失言了,赶紧又婉拒说:“多谢老人家的美意,但真大可不必了。 在下志在科场,生平不好习武,只爱打熬文学,欲以才名扬于当世。” 方脸老者依旧无语,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你林某人片刻间就打崩了对面数十人,他就真信了这几句话。 对了,林某人冲阵时,还依仗了一个残缺版的鸳鸯阵为掩护,好感度立加五分。 老者身边一个护卫开口对林泰来道:“少年人!这是你天大的机缘,不要不珍惜!” 林泰来笑了笑说:“我的机缘都在自己心中,不靠外人也。” 方脸老者摇了摇头,回应说:年轻人不要太气盛。”然后也没有强求,从茶舍离开了。 本来就是看到这个年轻坐馆勇猛无敌,又对名士知道容忍,是个有脑有底线的,所以才临时起了一点爱才之心。 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高长江对金主老者很有好感,向林泰来问道:“此老者看来必定是个武官,至少千户以上。 坐馆虽然不需要再学武强身了,但仍可拜在他门下啊。” 林教授很正经的答道:“当今以文为尊,对我的志向而言,就算是一个指挥使,也未必比一个知县有用。” 如果他林泰来只是想混吃等死,拜在一个武官门下也不是不行。 以晚明风气,凭自己本事没准还能当个武将义子之类的,但他林泰来不甘心如此。 再说了,文官一样能干武官的业务,历史上的特大号总督卢象升不也能抡着大刀上阵斩敌吗? 但反过来,武官若想体验文官的业务,就不可能了,来一把尚方剑就被斩了。 茶舍在南濠街上,距离胥门不远,方脸老者没走几步,就溜达着到了位于胥门外的姑苏驿。 又走进院落,便见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站在穿堂,正整理衣冠,似乎准备出门开始真正的夜生活。 “少保你还要继续隐匿姓名?”王世贞见方脸老者回来,就随口问了句。 被称为少保的老者有点郁郁的答道:“我这样一个被解职的老臣子,还有什么脸面招摇。自己随便走走,看看世间繁华也挺好的。” 王世贞叹道:“我这里私人应酬极多,应接不暇,这几日少保先自行游览吧。” 方脸老者又说:“有个山东同乡王象坤,现任浙江方伯,他有个小叔父在浒墅关当税使。 王象坤托了我捎带家书,我准备去王税使那里做两天客,然后再回来。” 当晚林泰来和手下们聚餐完毕,就各自休息。 因为堂口被毁荒废,除了老城市户口高长江外,其他人在城区暂时没有定居点。 所以只能在南濠街上一家客店,包了两间大通铺屋子。林泰来和张家兄弟在一间,四大金刚在另一间。 在创业阶段,纵然条件艰苦点,只要有信心有希望,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及到次日清晨,林泰来又自然而然的来到茶舍,没别的原因,就是近。 茶舍掌柜壮着胆子问了句,“小店到底哪里好,能引得林教授频频光顾?” 林泰来瞥了眼悬挂在门外的布招子,随口答道:“因为贵处的名字好,五龙茶室,让本坐馆非常有感觉!” 掌柜一头雾水,这个名字平平无奇,真的很好吗? 苏州城的标志性象征阊门那边,有五条水流在此汇聚,人称“五龙汇阊”。 所以距离阊门不过三里地的茶舍起个名字叫五龙茶室,并不算稀奇吧? 前些日子堂口被虎丘徐家毁了后,林泰来在城区暂时没有固定地方,就把这茶舍当成了联络点,并通知了熟人们。 想找他的人,都会来茶舍寻找,或者在茶舍留个口信,一般都是高长江说书时兼职接待。 今早林泰来坐在五龙茶室里,看看有没有事情上门,确实觉得,太有坐馆的感觉了。 按计划,今天要去盘一盘金陵偷渡来的尹姬。 林坐馆正在吩咐手下,一会儿出去怎么做事时,有个衙役站在了茶舍门口。 然后就听到衙役叫道:“安乐堂分堂的人在吗?县尊谕示各堂口,近日名流汇集苏州城,各堂口严禁在城区聚众群殴!” 城区指的是城墙以内地面,以及城墙外面的上塘、南濠、山塘三条临近城墙的商业区。 四大金刚嘀咕说:“县衙管得忒宽了,底层堂口打斗也碍不到老爷们的文坛盛会啊,限制堂口作甚?” 林坐馆却别有感慨说:“这道谕令简直太经典了,历久而弥香可弥漫数百年啊,同样让我非常有感觉。” 衙役走了后,又来了个跑腿的差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找到了林坐馆,然后就走了进来。 林泰来很意外的问道:“这不是浒墅关的丁差役么?怎得有闲心来寻我?先喝茶!” 丁差役答道:“我们的王老爷命我过来传话,让你给他送一首诗过去。” “什么题材?署谁的名?”林泰来听到业务上门,就又问了两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署王之都的名,就随便对付一下;如果署自己的名,就稍微认真点。 但以王之都上次表现出的底线看,应该不会随便拿别人的诗文来冒名。 丁差役答话说:“打倭寇的那位戚将军戚少保你肯定知道吧,最近告老还乡了。 戚少保和王老爷都是山东人,王老爷便想送这位同乡英雄一首诗。 只要诗词好就行,署你的名!” 林泰来登时就来了兴趣,这可是打遍南北,名震天下的戚继光啊。 当世第一名将,名声大到妇孺皆知,几百年后历史课本上硕果仅存的几个民族英雄之一! 不过这位名将和原首辅张居正走得太近,在张居正去世后这三年,一直受到极端反张居正原教旨势力的攻讦。 这又导致当今万历皇帝对戚继光猜疑甚重,先是横跨八千里把戚继光从塞北调到了广东当总兵官。 然后又以“年老多病”为理由,把戚继光解职了,让戚继光人生最后这几年,精神上非常失意和郁闷。 但有一说一,戚继光即便被调职和解职,也只是涉及到具体职务。 他左都督、少保这些虚衔官位还都在,仍然享受一品武臣待遇,几个儿子都恩荫了锦衣卫指挥之类的官爵。 所以关于那些戚继光晚年穷到看不起病,贫困而死的说法,估计都是他的文人朋友想趁机黑一把万历皇帝 给戚继光写诗,林泰来并不想图什么,也图不到多大利益,毕竟这是一个已经被皇帝猜疑和排斥的名将。 但出于对民族英雄的尊重,林教授还是认真想出了一首。 “拿纸笔来!”林教授对着茶舍掌柜喊道。 掌柜不情不愿的拿了一套文具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提醒说:“最近四方文人汇聚苏州城,南濠街的笔墨纸的价格都上涨了。” 听到费用问题,林坐馆忽然也产生了点紧迫感。 自己分堂到现在,还是靠自己骗来的三百两风投支撑,只见出不见进,再这样下去真不行,以后拿什么去买秀才。 其后林教授一边想着,一边写着: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这首诗质量如何且不提,但这个气氛和感觉太到位了,稍加修改就完美契合晚年版的戚少保。 林教授一气呵成写完,吹干了墨迹,然后对丁差役说:“拿走吧!” 送走了丁差役,林坐馆带着手下,正要出门做事,却又看到有人戴着面具走进了茶舍。 从极其行为艺术的服饰风格来看,此人肯定是张幼于老先生。 对此林教授十分诧异,问道:“老先生又来作甚?难道对我还不放心? 我林泰来行走江湖,讲究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去办!” 张幼于答话说:“我自然相信你,一诺千金这个典故就出自史记一句话——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在我看来,你林教授与季布同为豪侠人物,又同样重诺,简直就是今之季布也! 我张幼于作为苏州第一名士,就送你一个号,今布!” 在大文娱圈,很多人的号都是这种风格,比如赵彩姬号今燕,左宗棠自称今亮。 林教授乍一听没感到什么不好,但细想又觉得很不对劲,好像自己被内涵了? 别人听到今布,首先想到哪个布? 看着林教授脸色渐渐黑化,张幼于连忙又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去找尹青么?我跟着你去看看尹姬,如果陆士仁在场就更妙了!” 林泰来非常不理解神经病的脑回路,“你昨天不是还对尹姬不感兴趣么?怎得今天又来兴头了?” 张幼于答道:“我忽然想起,我十六岁那年,文衡山老前辈对弟子陆师道说,他和陆师道的才华都不如我。”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说:“然后呢?这和今天去找尹姬,又有什么关系?” 陆师道也是苏州名流,文征明亲传弟子,继承了文征明的“四绝”,书画非常畅销,而且中过进士做过官。 但陆师道已经去世了啊,又不是现存的人物! “嘿!嘿!嘿!”张幼于荡笑了几声:“尹姬背后的男人有陆士仁啊! 而陆士仁是陆师道的儿子啊!这么一想,忽然就非常有感觉了! 当年抢爹的,现在抢儿子的!” 林泰来:“” 论起变态,甘拜下风! ps:本来编辑说,今天就可以上架了,但我想了想还是再推迟一周吧,下周五上架。 毕竟写的不快,再多写一周免费章节给书友看,以此为弥补吧。 希望书友们到时候多多支持订阅,让我安心继续写下去。 毕竟咱这种风格的书,您不看我的,还能看谁的,这就叫互相成就。 第六十一章 官法如炉!(上) 林泰来想起,历史上的张幼于晚年不得善终,结局在名士中也很非主流。 似乎是在十几年后,此人大晚上带着女人去荒废园子里露营,结果被盗贼杀害了。 原本一直觉得这是偶然事件,但现在林泰来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做下的。 一个“今布”让心胸大度的林教授都想掐死张幼于,更遑论其他被张幼于冒犯过的人。 正要出发去做事时,林坐馆忽然又看到四大金刚从柜台后面拖出几个柳编大笸箩。 前几天林教授力战马湘兰,不,力战南京五十打手时,被用来当盾牌的那种同款大笸箩。 不要问茶舍柜台后面为什么会有几个大笸箩,掌柜的表示他也不想知道。 面对坐馆疑惑的目光,四大金刚禀报说:“高军师让准备的!” 高长江踱步上前来提醒说:“听说那尹姬住在山塘街西园,而山塘街又属于长洲县县境,坐馆不可不防。” 近城三大商业区,中间的上塘街和南边的南濠街都属于吴县,北边的山塘则属于长洲县。 上次林教授单枪匹马杀穿长洲县,干翻了几十个衙役,现在问题还没有彻底完结。 如果林教授在吴县地界上活动,自然没多大问题,但若跑到长洲县做事,长洲县的衙役们非常有可能会报复。 林泰来却大手一挥,“无妨!我自有法宝!” 然后就领着手下伙计出门,大摇大摆的朝着北边而去。 关于吴县和长洲县之间的分界线,用文字描述起来有点复杂。 大体上在城里以卧龙街为界限,西吴县、东长洲。 在城外则以山塘河、北城墙为界,南吴县、北长洲。 那些著名地标里,寒山寺、上塘街、桃花坞、南濠街、天平山、石湖还有太湖洞庭山,属于吴县。 虎丘、留园、山塘街、平江路、拙政园、阳澄湖、金鸡湖属于长洲县。 林泰来从阊门外面过了桥,继续向北走,就进入了山塘街,号称七里山塘的另一端尽头就是虎丘。 城外三大商业街区里,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来山塘街。 果然不出高军师预料,林坐馆的脚步刚踏入山塘街,就引起了站街差役的注意。 因为最近苏州城开文坛大会,四方名流汇聚,所以县衙派了衙役带着街坊火甲,在重点区域尤其是娱乐场所密集的区域巡逻,以防范事故。 而且山塘街不但属于长洲县,还是虎丘徐家的大本营所在,对林坐馆来说绝对是死地。 可即便走在对家的地盘上,林泰来的步伐却是越发的六亲不认了。 他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没走几步,就在山塘街口,被几名长洲县衙役拦住了。 “哟,我上次打过你!”林泰来指着对面为首的中年班头,热情的打着招呼,就是表情有点浮夸。 他这演技都是跟片子里的反派学的,参考了乌鸦哥的表演艺术,希望能发挥作用激怒对方。 然后又是更加热情的问候道:“我记得你带头从饮马桥跳下去的,是不是? 后来怎样了,看起来伤得不重啊,现在河水还是很凉,跳到河里没有染病吧?” 经历过林教授打团现场的班头非常知道,直接动手肯定打不过,便抬出了衙门,公事公办的说: “林泰来!县衙命我等在此巡街,授权我等盘诘形迹可疑之人!我吴六看你就很可疑,跟我等走一遭!” 林坐馆还在指着班头,但顾左右而问道:“你们说,这位吴六差爷如果被流放三千里,哪怕只是罚苦役三年,后果会如何?”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有张武张二郎福至心灵,抢先答道:“那后果肯定就是,他家娘子被别人睡,儿子被别人打,衙门差事被别人占!” 这句回答,顿时让安乐堂分堂的一干人哄堂大笑。 这位张二郎虽然没有哥哥聪明,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一下光。 对面的班头吴六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忍无可忍的掏出绳索,伸手就要去套住林泰来。 他发誓,只要林泰来敢动手,他也肯定不会还手! 一切公事公办,立刻就往地上躺,让林泰来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当街殴打正在执行县衙任务的公差,哪怕你是吴县的书手,也不能免罪! 其实林泰来也想顺势往地上躺,多么简单省劲。 但一是怕影响好汉形象,二是对方不动手,只拿绳索套自己,完全没理由躺。 于是无法躺平的林坐馆无可奈何,只好挥起一张蒲扇大的巴掌,朝着对方呼了过来。 吴六下意识想躲,但是没躲开,整半边脸都被扇的失去了知觉。 但是还好顺利完成了计划,公事公办的躺在地上了。 其他几个衙役都只觉得,吴班头这次躺下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毫无表演痕迹。 完美!这姓林的罪加一等了!可以赶紧跑路走人,回县衙去发下海捕文书了! 却见林泰来打完了吴班头,不慌不忙的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凭证,对着长洲县衙役们亮了亮。 然后厉声喝道:“浒墅关关署借用我办事,这是税使老爷签押的牌票! 你们几个县衙贱役好大的狗胆,竟敢阻拦朝廷公差!你们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朝廷公差!” 卧槽!几个长洲县衙役登时一起懵住了,只是县级衙门的互相算计而已,怎么又冒出来了朝廷公差? 浒墅关是朝廷直属的衙署,浒墅关税使是朝廷直接委派的官员,独立于地方。 所以把关署的差事说成朝廷公差,理论上也不为过。 林泰来又对地上的吴班头喝道:“你阻拦朝廷公差,妄图动手拘押浒墅关关署办事差员,手段极其恶劣! 须知官法如炉!你自己说,如果我去向税使王老爷投诉,能不能把你流放三千里!” 安乐堂分堂的一干伙计与坐馆已经培养出默契了,立刻很配合的起哄叫道: “恭喜你娘子被别人睡,儿子被别人打,差事被别人占!” 却见吴班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奋力的弹了起来并站稳。 尽管带着半边脸的红肿,他依然非常公事公办的问道: “不知上差有何公务,是否需要我等长洲县差役配合?” 假装公事公办是一个中年人最后的倔强,同事们没有人笑话吴班头态度反复。 人到中年就要扛得住委屈,上有老下有小,遇到事情怎能不低头? 林泰来淡淡的答道:“奉税使老爷之令,正要去山塘街区的西园,找金陵来的名妓尹青。 关于这次执法,还真可能需要你们本地衙役配合,那就先多谢吴班头肯出手协助了。” 吴班头:“” 卧了个槽啊!那西园是山塘霸主徐家的产业! 闯进去徐家园子里抓人,和摸你林泰来的屁股有什么区别? 但此时吴班头也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先跟着林泰来走,然后见机行事。 于是远处看热闹的行人和附近的商家就见到,闯进本街的外面社团人士和几名巡街衙役居然汇合到了一起。 然后从上塘街口转进了支巷,向西而去,前面就是徐家两处园林所在。 这两处紧挨着的徐家园林,分别是东园和西园。 林泰来首先路过了东园门口,说起这东园,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留园,苏州两大5a级园林之一。 林教授很有兴趣进去参观明代版本的留园,但很可惜任务不允许。 走过了东园后,紧接着就到了西园的门口。 这西园的大门就不如东园精致了,林泰来站在西园门外,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这名字很有倭姓之风啊。” 在场没人听得懂,后来西园变成了寺庙,几百年后名字叫西园寺。 张大郎上去敲门,不多时就看到一个仆役从里面开了门。 “衙门公差!让你们能管事的滚出来!”张大郎喝道。 仆役有点迟钝,可能是在徐家看门,第一次碰到衙门公差叫嚣。 林教授不耐烦,直接一脚把看门仆役踢飞了,然后径自闯了进去。 门内肯定有几个护院的家丁,但林教授都不用进化成完全体金鞭,套上指虎,用半完全体铁拳就轻松解决了。 然后才有闲心打量园子里的风貌,这园林的格局果然与普通住宅不同。 只见门内就有一条小河水,然后河上一座桥,过了桥才能继续里面走。 再看小河对岸,又栽满了竹林,挡住了视线,使人不能一览无余,但隐隐又能看到竹林后面的楼阁顶端。 一路跟着看热闹的张幼于老先生,也趁机溜了进来,打量着园景,啧啧称羡道:“不愧是徐家啊,手笔就是大。” 林泰来很不理解的问道:“听说你大哥灵墟先生,在齐门内筑了一个求志园,占地数十亩,也是本城名园,你至于羡慕别人家么?” “那不一样。”张幼于说:“当今大部分园子,尤其占地大园林,风格都讲究一个疏旷自然。 唯有徐家东园西园备极精工,穷尽人工造化,耗费比其他园子更为奢侈啊。” 林泰来顿时明白了,明代园林风格主流其实是朴素路线的,萧疏质朴,不太精细,讲究自然淡雅。 几百年后人们所能看到的精造细作的园景,都是不知迭代了多少次,纯大清风格的。 吴班头无语,你们一老一少有没有搞清状况? 你们都武力破门而入,打进山塘霸主徐家的园子了,还有闲心在这谈园林艺术? 感谢“书友20230417164334487”的白银盟! 本来想着,从今天开始存存稿的,但没想到,昨晚这位不知名的书友把白银盟都打赏出来了,发个单章感谢一下。 那我还能怎么办,早晨七点爬起来,打开文档就是干!今天多写多更,回馈书友们! 再次感谢这位不知名的书友对本书的巨大认可! 《大明话事人》感谢“书友20230417164334487”的白银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六十二章 官法如炉!(中) 林泰来不知道当今苏州城有多少园林,保守估计起码在一百以上,就这还不是最高峰时期的数目。 由此可见当今苏州城修园子之风多么盛行,不亚于喝花酒的风气。 只要是名士或者混文化圈的,无论有钱没钱,好像不弄个园子就不匹配身份似的。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想全面发展,是不是也要弄个园子才够时髦? 于是林泰来又对老不正经的张幼于请教说:“有什么办法,能以最小投入,获得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园子?价格便宜量又足?” 虽然张幼于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但他肯定懂行啊,他大哥张凤翼的求志园就是当今的名园之一。 张幼于瞥了眼林泰来,“你一个今布,还想搞园子?你手里有多少钱?” 因为求着人指点,林泰来就对“今布”两字忍气吞声了,简单地说:“手头暂时还有一二百两可动用,另外还能借二百两。” 张幼于点了点头:“虽说搞园子有点少,但也还行。我知道有个地方,很符合你既贪便宜,又想装点门面的心思。” 林教授大喜过望:“还望老先生指教!” 张幼于双手笼袖,两眼望天,“看你表现了。” 林泰来还想纠缠着问时,忽然徐家一个管事带着几个家丁,小跑了过来。 不得不说,徐家安逸时间太久了,丧失了对危险的快速反应能力,上上下下都太迟钝了。 林教授和张幼于都谈论了半天园林艺术了,这才有管事的人出来应对。 如果林教授真有心硬闯,只怕现在已经打到金陵名妓尹青的卧室了。 林泰来亮出了牌票,直接喝道:“你也别废话了!我是奉了税使命令,前来寻找金陵乐籍女子尹青,带我去见她!” 那管事轻蔑的说:“你一个差役,见她有什么事?” 林泰来叱道:“官衙的事情,你一个狗奴才又有什么资格打听!” 管事也恼羞成怒的说:“不是随便一个差役,就能到徐家地方来撒野的!” 林泰来叹道:“我本想以普通官差的身份跟你们徐家相处,换来的却是慢待,行了,我不装了” 话音未落,只见林教授一个右边腿,一个左正蹬,西园门内第一座小桥的木栏杆当场就断了! 那管事的脸色大变,一时间竟然失语。 仿佛一切都是基本操作,林泰来很淡定的说:“这西园的桥,不如城中的饮马桥硬实啊。” 长洲县县衙的吴班头没辙,作为本地衙役,只能主动出来做个和事佬,对那被吓住的管事说: “我们可以先不进去了,免得惊扰了里面。但一炷香内,烦请这位管事你把人叫到这里问话。 不然铁拳金鞭真要直接杀进去,再从西园杀到东园,闹得不可收拾,你这管事也不好向主人家交代。 为了一个金陵来的乐籍女子,你值得吗?” 林泰来有点意外,这吴差役的职业素养还可以啊,话术一套一套的,几百年后也不过时。 那管事的留了家丁在这里看情况,自己飞也似地跑进去了。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群下人簇拥着一对男女,从竹林后的内院出来了。 男的约莫三十来岁,也称得上气宇轩昂,华衣美服,一看就是个奢遮人物。 女的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 反正是答应了给张幼于的,林泰来也就懒得细看这个女子了,主要是最近几天对美女有点审美疲劳。 张幼于嘿嘿笑了几声,低声对林泰来介绍说:“此男就是我的好侄儿陆士仁! 他和徐家赘婿范允临是好友,估计借用了徐家的西园。 而女子肯定就是人称小马湘兰的尹青了,昨晚这俩人肯定一起过的夜。” 林泰来迎上了几步,对着华服男子高声道:“莫非是徐允临当面?” 一声问候,让全场所有人都懵逼了,徐允临是什么鬼?有叫徐允临的人? 林泰来诧异的说:“听说徐太仆泰时公在苏州有个儿子,负责打理家里事务,不是徐允临吗?” 吴班头连忙提醒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范爷!他只是入赘徐家,但没有改姓。” 范允临,范仲淹十七世孙,和义堂大嫂范玉如的族兄。 这一支家道极其没落,范允临入赘到了徐家,娶了徐泰时的独生女徐媛。 而陆士仁的妹妹叫陆卿,与范允临妻子徐媛并称苏州两大才女,相交莫逆。 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再次对华服男子抱拳道:“是我弄错了!原来是范允临当面!” 华服男子脸色又黑了几分,吴班头再次硬着头皮打圆场说:“眼前这位是陆爷!讳士仁!” 林泰来拍着额头,懊恼的说:“我真糊涂!但我真分不清陆士仁和范允临,昨晚到底是轮到谁和尹姬睡了?” 众人:“” 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不像人话的话了。 张幼于悄悄退后了几步,对张家兄弟叹道:“我总算理解,你们坐馆为何习武防身了,不然他怎么活下来啊。” 张家兄弟如果对外,还是很努力的维持林坐馆人设,立即答话说:“我们坐馆生平真的不好习武,最爱打熬文学。”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难听了,顿时把尹美人气得粉脸发白。 她扭头就对陆士仁撒娇说:“这厮狗嘴吐不出象牙,奴家要敲掉他的牙!” 林泰来却找上了吴班头,“她竟然当着你这个县衙差役的面威胁我,你能不能管?” 吴班头真是无奈,便对着尹美人喝道:“他身上带着牌票,乃是官差身份,不可造次!” 潜台词就是,你一个乐籍女子别犯傻搞事! 陆士仁冷哼一声,威胁说:“待我向官衙递个呈文,仔细收拾这个泼皮!”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无论是吴县还是浒墅关,随便你去告!赶紧去,我等着!” 不过林泰来却懒得再理陆士仁,对着竹林后面叫道:“徐允临你出来,知道你在暗处躲着看!” 吴班头感觉自己心好累,擦了擦汗,提醒道:“是范,姓范!” 林教授知错就改,继续叫道:“范徐允临!再不出来,本官差就不客气了!” 徐家管事连忙阻止说:“范老爷并不在这里!” 张幼于摇了摇头,又对张家兄弟说:“你们这坐馆,除了勇猛之外,根本不像个混社团的。” 张家兄弟诧异的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张幼于便点评说:“你们坐馆缺了一点卑鄙阴险毒辣,你看他连强抢民女的方式都不会!” 张武嘀咕说:“那也不是民女啊。” 张幼于不屑的说:“别管是什么女,就看你们坐馆,在那干叫唤了半天,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看着都着急,我上都比他强!” 林泰来终于正眼看向尹美人了,“本想给此地主人一个面子,奈何他不出来,那就只好劳累美人跟我走一遭了!” 陆士仁上前一步,很有气概的护住了尹美人:“你有什么理由带走尹姬?有话对我说!” 林泰来呵斥道:“滚开!官差向当事人问话,没你的事情!” 然后林泰来继续对尹青说:“你到苏州城,浒墅关关署认定你偷渡过关,应当受罚!” 尹美人得到了陆士仁的明确支持,胆子又壮了,“笑话!金陵苏州都是大明疆土,我从金陵到苏州,如何就成了偷渡? 怕不是让你这狗腿子没了面子,才恼羞成怒的捏造污蔑吧!” 老公门吴班头摇了摇头,就置身事外了。 尹美人这一句狗腿子,让他也感同身受了,不作死就不会死! 他只能说,这美人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所有牌票里,对衙门吏役而言,执法牌票是最珍贵的,可操作性最强的! 她以为执法牌票是能随便开出来的?只要公差能说服官老爷开出这种牌票,就说明有万全把握做成事! 虽然被指着鼻子骂了狗腿子,但林泰来完全没有动怒,平静回应说: “朝廷在关津要地设置税关,是为了什么?所有经浒墅关进入苏州的商业货物,都要在此缴税!” 尹美人反驳说:“我并没有携带货物!关你什么事!” “哈哈哈!”林泰来突然大笑三声,指着尹美人,异常刻薄的说:“你这名妓自身,难道就不是货物?” 听到这里,其他人下意识的齐齐发出了惊呼声,这思路有点奇特。 只有尹美人登时羞怒交加,脸色涨的通红,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林泰来连连冷笑,“什么叫货物?用来买卖盈利的东西就是货物,就应当缴税! 你无论卖艺也好卖身也罢,难道不是买卖盈利?你这货物经过浒墅关,难道不应该缴税?” 以时下风气,尹美人这样的年轻名妓,平常大部分时候都是被捧着的,连挑客的权利都有,不喜欢的或者看不上的就不接待。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习惯了高雅路线的名媛待遇,哪遇到过这样赤裸裸的,直接把她比喻成货物的人! 陆士仁也感觉自己被一起羞辱了,忍不住就喝道:“你给我闭嘴!” 林泰来才不管别人心情,咄咄逼人的说:“古人说过一个词叫商女! 什么叫商女,那就是商品!你们这些乐籍女子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尹青到苏州来,不是为了出卖自己赚钱盈利?但竟敢恶意逃避搜检,偷渡浒墅关,罪加一等!” 尹美人恍恍惚惚,感觉自己遭受到了反反复复的骑脸侮辱。 仿佛有声音不停的在耳边絮叨:你是个商品,你是个货物,你本质上是个出来卖的! 心情被羞辱的崩溃了,美人失态的尖叫道:“你到底想怎样!” 林泰来一脸正气的说:“我们安乐堂有一句口号,依法纳税是大明每一个子民的义务! 须知官法如炉,容不得你这种故意逃税的行为!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执行官法! 谁要不服,咱就逐级上告,把这逃税官司打到御前也不怕! 我相信圣天子洞照烛鉴,必定嘉许我的行为!” 第六十三章 官法如炉!(下) 林教授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凛然正气,已经震得全场鸦雀无声,除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抽泣。 在后面看热闹的老先生张幼于已经瞠目结舌,不知所思。 张武很认真的对老先生解释说:“一般情况下,我们坐馆根本不需要卑鄙阴险毒辣这方面的素养。 铁拳金鞭就足以解决大多数问题,但并不代表我们坐馆缺少相关素养。” 张文忽然却又说:“今天这才到哪,还没完呢。” 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张幼于叫道:“老先生你来都来了,不准备说点什么?” 张幼于的五十年心智还在震撼中,一时也没想明白,这会儿需要他说什么? 林泰来嘀咕道:“给你机会也不中用。” 然后他又对长洲县县衙的吴班头说:“正好有你们县衙差役来协助,出把力准备带人走吧!” 吴班头这个公门老手现在发自内心的服气了,感觉自己向林教授学到了很多。 不愧是从横塘镇打到南濠,从南濠打到上塘,然后再打到长洲县,又打到浒墅关的人!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对徐家管事说:“不管是范允临还是徐允临,他再不出来,我们就真把尹姬带走了。 如今苏州城文坛盛会,各地名流汇集,女伴就是门面啊。 徐家园林出了这样的事情,连请来的金陵红伶都保不住,他还有脸面去见人吗?” 徐家管事咬牙道:“你稍等片刻,我家姑爷就在旁边东园,我去请他过来!” 聪明人其实都看出来了,林教授拿捏尹美人,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把范允临逼出来啊。 尹美人于林教授而言,就是个纯工具。 范允临作为岳父徐泰时的代理人,此时正在隔壁东园招待宾客。 但西园这边实在扛不住了,他还是不得不过来处理。 真正的大水喉来了,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热情的迎接说:“久仰久仰,在下早就想拜访了。” 范允临冷漠的看了眼林泰来,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说:“我与你之间,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尹姬逃税,那补上就行了,补多少你说个数。” 林泰来答道:“现在还不知道数目是多少。” 范允临便质问说:“你连个标准都没有,就敢来胡乱叫嚣?” 林泰来笑道:“标准哪能没有?我看按重量收税就行了,把尹美人上称,量出体重,以此为收税标准。” 众人:“” 范允临没还说什么,陆士仁又怒了,斥道:“你还能更侮辱人么?” 林泰来随口回答说:“你如果想变本加厉的侮辱尹美人,当然可以了! 称出尹美人的重量后,可以比照同等重量的猪肉或者羊肉,按照猪羊肉的价格来收税!” 众人:“” 张幼于想起张文刚才说的“还没完”,果不其然,这真正的素养还在后面! 这变态程度,隐约有青出于蓝的迹象,让张幼于不太安心了。 陆士仁愤怒得无以复加,“不当人子!还有比这更侮” 尹美人却主动开口,打断了陆士仁的质问,带着哭腔恳请:“求陆相公别再说了!” 她已经注意到,今天陆士仁说一次话,自己就要倒霉一次! 林泰来见陆士仁闭上了嘴,便对尹美人表扬说:“看来尹姬是深刻认识到官法如炉了!” 又对此地主人家范允临说:“目前标准就是这样标准,范先生意下如何?” 范允临也不纠缠细枝末节,单刀直入的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泰来哈哈一笑,“刚才都是开个玩笑,我做主了,既然尹美人已经认识到错误,补上十两银子税款就行了! 当然按规定,加耗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再加个九百九十两银子!” 其他人只能直呼林教授内行,是懂收税的。 不过正项才收十两,加耗却高达九十九倍,是不是稍微有点高了? 但一千两这个数目,和长洲县衙给徐家报的平息事态数目差不多,这让范允临生了点气。 便喝问道:“你就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便如此折腾?” 当初也没想到,帮申二公子出口气,派人去砸个八流社团的堂口,竟会砸出这么多后续麻烦! 麻烦不算特别严重,但也架不住烦,而且迟迟消除不掉。 一直到现在,还在缠着自己不放,让同仁看自己笑话! 林泰来解释说:“不只是一千两银子的问题,而是堂口脸面的问题。 而且我们堂口被公然砸了,总要有人负责赔一个新堂口,不然我们堂口如何立足?” 范允临讽刺说:“一千两银子,已经够你去购置新堂口了。” 林泰来又冷笑着回应说:“范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那一千两并不是我们堂口的,或者说无论多少都进不了我们堂口! 只有实实在在的房宅,才能是我们堂口的!” 范允临强硬的说:“只有一千两,你想要更多,就跟县衙去说吧!” 林泰来可以不计较一千两银子,但他必须计较房宅。 必须让世人清清楚楚的亲眼看到,徐家砸了自己堂口后,又给自己赔付了房宅,这才能起到提升堂口威望的巨大作用。 但很明显,范允临也要顾及徐家脸面,尤其他还是个当家的赘婿,更要注意影响,所以宁可赔钱也不给房宅。 所以谈判到这里,陷入了一个小僵局。 林教授暗叹口气,本想通过正常谈判技术来解决问题,但却非要逼自己用金手指。 他走上前几步,想着对范允临说几句秘密话。 但范允临却吓得连退几步,躲在了护卫后面。 林教授无语,发了几遍誓,才得以靠近范允临,并低声说: “跟你一起的这位陆士仁,一直在大批量伪造他父亲的书画售卖!” 陆士仁的父亲陆师道乃是文征明真传弟子,在文征明之后,算是书画最畅销的苏州名士,不过人已经没了。 范允临震惊的短暂失神,“你这是想离间我们?”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说:“看你怎么想了。我就问你,这个消息,值得不值得一处堂口?” 范允临又问道:“还有谁知道?” 林泰来回答:“目前只有你和我。” 范允临总算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对陆士仁没有半点客气,原来有这么大的把柄。 第六十四章 气得想打人 其实在晚明苏州,古董造假和书画造假根本不是新鲜事,甚至可以称为史上一个赝品高峰期。 至于原因,必然就是商品经济和艺术市场高度繁荣的缘故。 文坛老盟主王世贞就感慨说,文征明的书画遍布海内外,真迹估计还不到十分之二。 然后老盟主又很内涵的说,当代苏州人靠文征明书画滋润了几十年。 至于怎么个滋润法,意味深长。还有传言,文征明的俩儿子也伪造过文征明的书画。 又另有实锤,祝枝山外孙也大批伪造过祝枝山的书法。 所以说,假如穿越到了明代苏州,想买已故名人的书画,千万不要从他子孙或者门生手里买,大概率是伪造的赝品。 虽然伪造这种现象很普遍,但造假就是造假,尤其用来盈利的事情,仍然见不得光。 陆士仁大批伪造书画这件事,无论范允临本来知不知情,林泰来并不在意。 也许范允临不知情,但现在有人提醒他了,而且觉得他和陆士仁是一伙了。 也许范允临本来就知情,但现在事情泄露了,外人也可能会知道了。 所以只要林泰来对范允临点破了这件事,范允临就必须重视。 以后怎么选择,是继续装糊涂,还是与陆士仁进行道德切割,那就是范允临甚至徐家的事情了。 范允临略加思索后,又对林泰来低声问道:“除了陆师道老前辈,文待诏书画也被陆兄伪造了吗?” 文待诏就是文征明了,这话问的也挺玄妙,不知道范允临为什么突然提到文征明。 林泰来想了想后,也不知所云的答道:“莫须有!”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自己去理(瞎)解(猜)。 陆士仁本身书画技艺十分高超,和他父亲陆师道一样,风格完全传承自祖师爷文征明。 所以他伪造父亲陆师道、甚至祖师爷文征明的书画,都足以以假乱真。 但他自己书画的卖价,却远远比不上文征明和陆师道。 往坏处想,他辛辛苦苦学艺大成,还是远不如两个死人的书画值钱。 往好处想,两個死人的书画,他竟然能以假乱真的摹仿出来! 与林教授交流完后,范允临看了看林教授背后的左右捧鞭护法、四大金刚和老先生张幼于。 又看了看吴班头等几个长洲县衙役,最后看了看林教授的雄壮身躯, 他不禁心里暗叹道,你一个混社团的,为什么如此能打?几十个人都拿不下你。 而且只能打就算了,为什么还能到处交际? 两个县衙的压力就不说了,连徐家内部另一支的徐元景,都要跟自己杠上了。 不然的话,直接关门打死,再埋到竹林里,世界早就清净了! 心里盘算过利益得失,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后,范允临不得不面对被敲诈的现实。 便又开口道:“原则上,银子和房产都可以答应赔偿你。但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徐家也需要体面。” 林泰来不耐烦的挥舞着手里牌票:“还需要什么过程啊?我林泰来向来服务周到,连台阶都帮你找好了! 你看,这是浒墅关税使的牌票,专门查验货物的浒墅关! 你们徐家做大买卖的,货物往来外地与苏州,可以不鸟知县,但不便直接得罪浒墅关税使吧? 所以我得到了浒墅关税使撑腰后,伱们徐家为了家族生意不受影响,不得与我言和! 这就叫在商言商,为了赚钱不寒碜!没多少人会为此笑话你们的,你们徐家也不至于说丢了面子!” 范允临:“” 申二公子说过,林某人在谈判中的最大特点就是,特别喜欢替对手出主意,果不其然! 就是先前此人假装替申二公子出了主意,才导致自己被申二公子拉着跳进了大坑! 如果不去砸了这林泰来的堂口,什么事都没有! 最后范允临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我范允临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必定会践诺! 一千两银子也不小数目,同样需要时间筹集,更别说房产了!” 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刚才你吹水时,一千两在你口中只是区区; 现在真要你往外掏钱时,一千两又成了不是小数目? 你们这些搞商业的人,是不是说话习惯都这样?” 范允临气得想打人,但也只能想想,喝道:“我明日就先把银子给你送去!” “一言为定!”林泰来也明白,敲诈这种有实力大户多么不容易,能快速先拿一千两银子也不错。 虽然这一千两都是属于县衙的,但如果让知县高兴了,下个月的县试不就十拿九稳了? 如此说定后,双方就准备脱离接触。 “慢着!”张幼于忽然跳了出来,“如果准备赔付一处房产给林坐馆作为新堂口,也要定准了才是!” 范允临恼火的说:“怎么?还要我打个欠条不成?” “嘿嘿嘿!”张幼于笑得很荡漾,“其实我张幼于可以给你们做个中间人! 另外我看这位金陵来的尹美人,可以做个抵押,放在我这个中间人这里。” 他林某人只是在嘴上变态而已,没有真做什么,可这张幼于他是真敢做啊! 范允临对林泰来怒道:“你也这样想?” 林教授远离了张幼于几步,撇清说:“我和这个变态没关系。” 站在西园外面,张幼于对林泰来质问道:“你的一诺千金呢?先前你可答应过,帮我把尹姬弄过来!” 林泰来叹道:“是我失信了,所以我做不成今之季布,今布这个号与我无缘了。” 张幼于:“” 走在路上,林泰来又解释说:“其实我已经帮过你了,我刁难尹姬的时候,是不是问过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时你只要帮尹姬求个情,我再顺势饶了尹姬,你岂不就是施恩于她了? 按照江湖规矩,她不就应该报恩?不就顺利成章的能陪你了? 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所以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我你”张幼于胡须不停颤抖,气得想打人,但和范允临一样只能想想。 他又不知道该骂谁,甩了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第六十五章 亲情和道义 次日,林坐馆又坐在了五龙茶室,一边喝着早茶,一边捋思路。 等徐家把钱送到了,接下来就要开始准备洗钱了,把这些民间银两都洗成能合法入库的税银。 在林泰来看来,这是一种与县衙合作的新模式,可以拿这笔银子进行探索和练手。 如果确实可行的话,称为苏州城洗钱大鳄,那以后在县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因为无论哪个知县上任,都有征收足额钱粮的刚需,而自己能帮忙解决这个刚需! 虽然自己最近一直在文坛打拼,社团工作做的不多,但做人还是要两条腿走路,才能更稳当。 万一文坛打拼失败,但若把社团经营好了,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林泰来正在深入思考工作时,有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茶舍门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乐堂总堂口的二头领兼主计宋全宋叔。 宋全身后跟着几個人,其中一个青年汉子在林教授的潜意识里更熟悉。 在记忆里稍加检索就想到了,原来是自己原身同父同母的亲三哥林福来!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见到原身的亲人,起身迎接上去,打了招呼后,就请进来落座。 然后先对宋全问道:“宋叔你不在总堂坐镇,怎么过来了?” 宋叔先喝了口茶,又急急忙忙的说:“大事不好! 就这两天,和义堂那位大嫂不知发了什么春,又开始疯狂打我们安乐堂! 他们和义堂本来实力就强,我们总堂有点抵挡不住了!”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全:“” 林泰来又问:“宋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全怒道:“奉堂主之命,我亲自来请你班师回堂!堂主问你,你能不能带领人马回去救火!” 不知不觉间,林泰来已经成了安乐堂内部第一大势力了。 要知道,除了头领外,安乐堂一共就几十个喽啰。 而林泰来现在直属手下有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这就是六个人了,不算高军师这个非战力。 再加上横塘鱼市那边,不知道什么原因新忽悠来的十几个人,林坐馆手下伙计已经多达二十左右! 单纯从数量来看,已经赶上安乐堂总堂的小一半了。 林教授很冷静的继续问道:“武一魁死后,和义堂不是消停了吗?为何又开始打了?” 宋叔作为总堂的智力担当,肯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此便答道:“我推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受到了徐家的指使,来对总堂施加压力,或者是报复总堂。 而且和义堂也是吴县堂口,不存在徐家直接出手后,可能演变成县际矛盾的问题。” 林泰来感觉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先前徐家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也要使出点手段,争取更多讨价还价本钱。 毕竟范允临是范娘子的族兄,有打配合的基础。 而且自己和徐家开闹之前,范娘子来看望自己时,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 此后宋全补充说:“第二种可能,就是你后宫内讧,殃及堂口!” 林泰来:“” 宋叔伱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花边噱头,来吸引关注了? 他林泰来还是单身,哪来的后宫? 宋全正色说:“我不是无端虚言!其实一开始,和义堂有十几个精锐轻舟沿河绕到南边,直接偷袭鱼市。 当时和义堂那位大嫂亲自督战,只是久攻不克后怕被反包围才撤退了。 然后和义堂才开始从北方全面进攻堂口地盘,现在总堂还在苦苦支撑! 我总感觉,你的后宫女人之间,必定有什么蹊跷,不然何至于直接开战!” 林泰来听完后,立刻就答道:“烦请宋叔回去后禀告堂主,务必戒急用忍啊! 主要是我这边面临大事,也实在走不开!” 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果真的是俩女人开战,还打上了头,谁去劝谁遭殃! 宋全无语,你林泰来对堂口怎么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活该别人叫你小奉先! 其后宋全卖惨说:“单纯从实力而言,总堂肯定挡不住和义堂。 如果被和义堂打穿了,二十年基业,将毁于一旦,你于心何忍?” “原来宋叔担心下家?”林泰来恍然大悟,“宋叔放心,若总堂被打穿,宋叔可以来我这分堂做个主计,待遇一如既往!” 宋全差点吐血,忍无可忍的拍案道:“就从江湖道义来说,你能不能回总堂去救火? 别以为你翅膀硬了,须知你的家人还都在十三都,受堂口的照拂,钱粮免去加耗!” 然后宋全又转头对林家三郎林福来说:“你对你弟弟讲讲,你们林家是不是一直得到堂口的恩惠? 如果堂口有难,你四弟应不应该挺身而出?” 林泰来明白了,难怪宋叔叫上了三哥一起过来,原来准备打亲情这张牌,劝自己救援总堂。 三哥林福来看了眼四弟林泰来,嗫喏着说:“其实我是想告诉四弟,和义堂那位大嫂挺不错的。” 宋全:“???” 你这是帮谁说话?让你打亲情牌,你就是这样打的? 林福来继续说:“和义堂大嫂知道咱们家人多地少,便在隔壁十一都腾出了五十亩官田,请我和你二哥迁移过去租种,前三年田租减半。” 林泰来忽然长叹一声:“一边是家族亲情的羁绊,一边是江湖道义的约束,真的让我好生难以抉择啊!” 宋全:“” 他忽然想起,和义堂和安乐堂再次开战后,和义堂只打总堂所在的十三都,以及偷袭鱼市。 除此之外,和义堂完全不去骚扰林泰来的一都分堂! “你是不是勾结了和义堂,企图瓜分总堂地盘?”宋全颤声问道。 林泰来翻了翻白眼:“宋叔你想多了,我若想夺取总堂地盘,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吧?” “那你究竟如何想的?”宋全觉得就算是死,也要搞清楚林泰来的脑回路。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宋叔放心,我现在是走高层路线的人了! 一会儿徐家会给我送银子,我跟徐家的范允临说一声,自然就平事了。 你等着瞧吧!” 第六十六章 文坛大会 林泰来好说歹说,才把宋全暂时安稳住。 用林泰来的话说,如果安乐堂真因为耽误几个时辰就能灭亡,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宋全有气没地方撒,直接把林家三哥林福来轰走了。这个跟着自己过来的王八犊子,竟然是拆台来的! 林教授想跟三哥重新熟悉熟悉,都没机会。他就寻思着,等事业进入平稳期后,应该抽个时间回家去看看了。 此后林泰来一边招呼着伙计重新上茶,一边对宋全说:“这家茶舍最近生意不大行,故而日常十分清净,适合我们喝茶闲聊。” 然后又问道:“我忽然想起,你为何不去找章粮书?” 宋全答道:“章粮书说了,只要安乐堂有你这人中吕布,就肯定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他出面。 除非连你都被打死了,他再出面也不迟。” 林泰来愤愤的说:“这章粮书和陆堂主一样不知道爱惜下属,太让人寒心了!” 宋全惊道:“你怎能这样对章粮书不敬?” 林泰来对陆堂主不太恭敬也就罢了,毕竟安乐堂是個小池塘,怎么如今对章粮书似乎也不太恭敬了? 林家世代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连小生意都不做,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人中吕布? 想到这里,价值观比较老派的宋全又坐不住了。 林泰来再次劝道:“宋叔你放心,我在城里这二十多天,也不是白奋斗的。 我通过展露才华,已经结实了不少人脉,一定能摆平和义堂的事情。” 此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林泰来在否?老夫特来拜访!” 茶舍里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门外有个须发花白的人,戴着个旦角面具,身上套着醒目的大红色褙子(注:一种女式外套)。 七八个随从站在此人身后,人手举着一个布招。 布招上写着“张幼于卖诗”、“张幼于卖酒”、“张幼于卖痴”、“张幼于卖园”等等字样。 女装大佬的艺术气质太过于先锋了,来自乡下的老派人士宋叔只感到辣眼睛。 他赶紧回过头来,又对林泰来问道:“这就是你在城里认识的人?” “啊,这”林泰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说:“可他是一个名士其实我不认识他!” 套着大红色褙子的张幼于走进了茶舍,又走到林泰来桌前说: “我昨晚想了想,还是董茜姬更好。反正伱把赵彩姬睡了,总得再赔付给我一个。” 林泰来今天哪有心情跟张幼于胡闹,挥了挥手:“你想要董茜姬,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规定我绿了你以后,就一定要再赔给你一个同等级女人?” 同桌的宋叔听到这些既混乱又劲爆的内容,不禁目瞪口呆,这就是你林泰来口口声声要混的文娱圈? 张幼于指着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些布招子,对林泰来说:“看到上面的字没有?张幼于卖园! 你难道不想要一个既非常便宜,又能满足你喜好,有人文底蕴的园子? 八十两,只要八十两!我立刻就给你一个非常有名气、还有文化底蕴的园子,而且是在城里! 我对天发誓,绝对不骗你,只要你肯帮我!” 以苏州城当今的地价,八十两真的是超级便宜了。 这个条件是如此诱人,林教授只能屈服了:“等我先忙完这两日的正事!反正这个月的文坛盛会才刚开始!” 张幼于再次得到了林今布的一诺千金,便点头道:“记住你说的话,那我这两日先自行在文坛大会上活动活动!” 文坛大会并不只是某一次聚会,而是本月一系列活动的统称,当然最后肯定会有个王老盟主亲自主持的主会。 宋叔叹口气,林贤侄这私生活简直乱七八糟的,手头有点钱就胡乱糟践。 园林艺术以烧钱著称,是他们这种底层社团人士所应该追求的吗? 他正想拿出长辈架子,劝阻几句时,又有人进来找林泰来。 这次来的终于是正经人了,虎丘徐家的一位管事拿着张面值一千两白银的钱票,交到了林泰来手里。 这又让宋全大吃一惊,虎丘徐家的大名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豪门居然肯赔钱出来! 虽然他也能猜出,这一千两落不到林泰来手里,但只要能让徐家赔钱,就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林泰来展示着银票,对宋叔说:“你看,这就是戒急用忍的好处! 正因为当初我听了陆堂主的话,对徐家坚持戒急用忍,才有了今天的收益啊。 所以你回去要劝咱们陆堂主,这次面对和义堂,一定也坚持戒急用忍!” 随后林泰来又对徐家的管事问道:“这次和义堂攻打安乐堂,与你们徐家有关么?” 那管事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范姑爷特别发话,绝对没有干系!” 等徐家管事走了后,林教授十分疑惑。 他很了解范玉如,这位社团大嫂绝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她还是一个思维非常缜密的人。 所以这次范娘子突然开战,如果背后不是有人指使,那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宋叔抱怨说:“我方才就说过,可能就是你后宫内讧!你能不能负起责任,回去把这事调解了?” 林泰来拧着眉毛说:“不瞒宋叔你,不是我不负责任,但我现在真走不开。 一方面很多事务要处理;另一方面文坛大会正在苏州城举行。 我需要找机会参与文坛大会,不好离开城里,这是个一夜成名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宋叔忍不住大怒道:“你说有很多事务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也是分堂坐馆。 但是这文坛大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拿痴心妄想去参与吗!” 对宋全这个与父亲有交情的叔辈人物,林教授也不好使出铁拳金鞭绝技,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正在此时,忽然茶舍门外有人大呼小叫。 守在门口的四大金刚随即进来,禀报道:“姑苏驿外面打起来了,十几个人的群殴!” 姑苏驿是全江南最大、最宏丽的驿馆,与其说是驿,不如说是公馆。 位置就在胥门外护城河边上,顺着南濠街一直走到头就是。 抵达苏州城的达官贵人,如果不受私人安排,基本都住在官方的姑苏驿。 姑苏驿距离五龙茶室并不算远,林泰来为什么赖在五龙茶室不肯走,还有个小心思就是指望能在附近偶遇贵人。 但很可惜,似乎没什么贵人肯来这个小破茶舍,最多也就是碰到个不太讲究环境的武官。 正因为距离不算太远,所以姑苏驿外面发生了群殴,动静自然就能传递到茶舍这里。 林教授很奇怪的说:“谁如此大胆,敢在姑苏驿外面打群架?” 四大金刚答道:“外面别人也不清楚啊,都去看热闹了。” 林教授风轻云淡的说了句:“一般的群殴也没什么看点。” 别人的群殴,难道还能比他林泰来打得更好看? 不过想起旁边的宋叔,林泰来决定还是去现场考察一下,借此避开宋叔的唠叨。 此后林教授带着左右护法、四大金刚,组成了考察团,前往姑苏驿那边走过去,但宋全还是跟着不放。 还没靠近现场,却先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但这对林教授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走过去,双手一分,人群肯定会自动让开。 果然看见十七八个仆役模样的人,已经打成了一片。 又听人群议论,双方主人都是外地来参加文坛大会的大佬。 而且两位大佬今天都来姑苏驿拜访王老盟主,然后就在外面打起来了。 林泰来趁机对宋全说:“宋叔你看,这武林大会,我真有机会参与的。” 宋全久久无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高贵冷艳的文坛有什么误解? 现在的读书老爷们,已经如此不顾体面了吗?时代真的变了? “林教授!”忽然有人声嘶力竭的高呼。 林泰来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了来自松江府的冯时可! 此刻冯二老爷巾帽歪斜,在两个仆役的扶持下,正站在人群的另一侧,拼命对着自己挥手。 林泰来十分意外,看了半天热闹,敢情是冯二老爷您在这里和别人斗殴啊? ps:今天和编辑最终敲定了,周四中午十二点上架。 希望能看到这里的书友,到时都来支持一下订阅。 毕竟你们作为全起点最挑剔、品味最刁,啊不,品味最高的老白群体, 现在还能有几个作者像我这样,如此兢兢业业、挖空心思的伺候你们啊! 第六十七章 双手的努力 林教授劈开人群,走到内圈冯时可身边,冯时可急忙便叫道:“今布助我!” 林泰来:“???” 这个仅存一日就被废掉的名号,怎么传到冯二老爷耳朵里的? 抱着疑惑,林教授张开一双长臂,将冯时可挡在身后,大吼一声道:“冯二老爷快走!我来断后掩护,保你平安!” 冯时可:“” 喊你铁拳金鞭来助拳,是为了逃跑吗?你对得起你的苏州城第一好汉的名声吗? 林教授还是不太理解,“你们有什么可打的,难不成文坛大会真已经变成了武林大会,不比诗文比武功了?” 冯时可指着对面敌人说:“我和他都想拜访弇州公,但弇州公的时间非常紧张,无法接见那么多人。 想要多抢机会就只能打了,你快助我一臂之力,把他击退,让我去拜访弇州公!” 林泰来无语,便对冯时可问道:“对方可是我苏州城本地豪族?” “不是!”冯时可答道。 林教授又问:“对方可是官身?” “不是!” 林教授又又问:“对方可有三品以上的近亲?” “没有!” 林教授又又又问:“对方可有做风宪科道的近亲?” 冯时可生平从没见过这么有脑子的打手,打人之前还要进行如此细致的背景调查。 眼看自家仆役已经落了下风,唯恐林教授再磨蹭下去就败了,冯二老爷便一口气补充完了说: “对面此人是江北的,举人功名而已。只是家里有钱,善于混圈!” 听到“家里有钱”和“善于混圈”两个标签,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伱们两位打起来了,原来是同行相忌,同一种类型名士之间的激烈竞争啊。 是不是都没有作品,所以无法在文才上区分高下,结果只能比武了? 对面的名士也听到了冯时可的话,拔出一柄华丽的宝剑,对着冯时可骂道: “冯二无知!我真州虽在北岸,但与江南文脉相通千年! 王荆公都说过,京口瓜洲一水间,岂能以区区地理定论南北!” 林教授很想对那位名士说,争吵这个江南江北纯属多余。 别说你们北岸真州了,几百年后你们对面的镇江都快被开除出江南了。 既然确定了可以打,林教授也就不含糊了,这种小场面都不需要请出金鞭。 只需要使出一招袖里乾坤,暗暗套上了厚实有凸起的铁指虎,然后就冲进片场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就惊呼道:“是林教授!在全苏州城,林教授是唯一穿着长衫而敢打几十個的!” 转眼间,在林教授的铁拳之下,对方十来个仆役很聪明的都倒地不起了。 他们知道,像这种老爷们之间的斗气,做仆役的只要倒地不起就安全了,两边都不会下死手追杀的。 林教授打完了对面仆役,就准备收兵了,他也懂规矩,不能去打对方主人。 但对方那位名士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喝多了,竟然气急败坏的举起了宝剑,朝着林教授劈了过来。 在众人接二连三的惊呼中,林泰来举起左拳,用指虎突起之间的凹面格挡住了剑刃。 然后又挥起右拳,势大力沉的朝着剑身打去! 一方面剑身被卡在了指虎凹面里,另一方面又遭到了几百斤之力的重击。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柄宝剑当场断成两截!一截还在人手里,另一截直接坠落到尘土里! 距离稍远的人,再加上长衫大袖干扰,根本看不清林教授手上套着东西,以及具体动作。 他们只感到,林教授似乎是直接空手硬接白刃,然后挥手打断了宝剑! 有懂行的人立刻判断出来:“今天开眼了!这必定是传说中的铁砂掌!至少十年童子功!” 登时人群一片哗然! 果然有林教授的斗殴和没有林教授的斗殴,完全就是两种斗殴。 无论视觉效果,还是技术含量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哈哈哈!”冯时可大笑几声,“李季宣!你号称青莲剑法,也有今日!” 林教授振了振衣袖,正了正头巾,正要潇洒的离场。 忽然听到“李季宣”这三个字,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喝道:“原来你就是真州来的李季宣老爷! 我乃县衙书手林泰来,受浒墅关税使老爷借调办差! 听说你包庇偷渡苏州、恶意逃税的董茜姬,限你三日之内,将董茜姬交出来! 与董茜姬同案的尹青,已经伏法了,不信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惊讶的眨了眨眼,你林教授身份就是个助拳的,怎么还直接给自己加戏了? 对面李季宣作为混圈经验丰富的名士,明白若技不如人,还留在现场只有丢脸,更损名士形象。 所以他很机智的转身,一个字也不再说,带着仆役们离开了,绝不继续逗留。 眼看竞争对手离去,获胜的冯时可急急忙忙的对林泰来道: “多谢林教授仗义援手,击退了李季宣,我先抓紧时间去姑苏驿拜访弇州公了!” 但林泰来却不放人,扯住了冯时可,疯狂暗示说: “我早说过,冯二老爷您想在这次文坛大会上有所作为,比如夺得复古派宗门新五子名号,离不开我的仗义相助啊。 前几日,若不是我在浒墅关堵截,只怕王老盟主身边全都是金陵美人,你送去的几个未必有机会侍奉老盟主。 再看今天,如果不是我出手,去拜访王老盟主的人说不定就是李季宣了。” 言里言外的意思就是,您要带我玩啊,我文武双全你又不是不知道。 冯时可略加思索后,便答话说:“其实我正在与友人商议借用园子,预计三日后办场雅集,邀你前往助阵!” 在文坛大会上,像冯二老爷这样有财华的人,肯定都会争相举办雅集,以扩大自己的声势,也是变相拉票行为。 林泰来又叮嘱说:“还有,到了王老盟主面前,有机会提一下我的名字。” 然后林教授这才松开了手,目送冯二老爷走进了姑苏驿大门。 他心里唏嘘感慨了好一会儿,这可是第一次受邀参加文坛活动啊。 虽说是靠贵人的提携,但也离不开自己双手的努力。 面对这种宝贵的机会,帮县衙洗钱的事情应该暂时放下,先集中精力借着文坛大会立字号! 第六十八章 宗师震怒! 冯时可打败了直接竞争对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姑苏驿。 天下文坛老盟主王世贞大宗师的会客花厅,此时只剩最后一个座位了,就留给了冯时可。 冯时可环视了一圈,发现在座的多为苏州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王稚登也在座。 这场面看起来像是个苏州专场,也不知道自己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王世贞老盟主今年已经六十了,身体又不大好。 他到苏州城这几天以来,连番接见各方人士,而且谈话都极其花费心思,今天明显有点精力不济了。 传闻老盟主今天会客完后,可能会闭门静养两天,这也是冯时可与李季宣争夺最后一个座位的重要缘故。 此时王世贞正坐在主座,在王老盟主身边侍立的不是仆役或者婢女,而是次子王士骕。 这位王士骕今年刚二十整,是王世贞最宠爱的儿子。而且他还是太仓王家武学的传人,号称太仓州第一弓取! 正值体能巅峰的王士骕站在父亲身边,可能有护卫的意思。所以说,混文坛必须要能打,这就是佐证。 因为精力原因,今天王老盟主不想进行那种勾心斗角的、充满利益试探的谈话,只想放松身心与后辈们闲谈。 只听王老盟主侃侃而谈:“这几年间,我多在太仓养病,偶尔前往南京就职,没有踏足苏州城” 冯时可心里默默吐槽,“这几年老盟主你做的事情,不就是拜了王锡爵一個神神叨叨的女儿为师么。” “不知这苏州城近来可有什么奇人趣闻?”王世贞最后问道。 老盟主这个引导话题的态度,直接表明了今天只闲扯,不谈正事。 有个本地年轻士子笑道:“我苏州城还真是出了个奇人,坊间人称林教授,是最近谈论最热的人物。” 王老盟主很感兴趣的问道:“是哪位的门生故旧,可有所长?” 年轻士子兴致勃勃的答道:“此人没什么来历,据说是农家子,以棍徒打手为业,突然就起于阡陌之间。 号称铁拳金鞭无敌手,有百夫不当之勇,屡屡众目睽睽之下以少打多。 据说他平均每天要打五个人,今春以来,被他打过的受害人已经超过二百人!” 王老盟主皱了皱眉头:“我们是文坛人物,谈论这种武夫作甚。难道苏州城里,就没有人比他出风头了?” 那士子老老实实的答道:“似是没有更出风头的人了。” 王世贞诧异的说:“那张幼于最近又是干什么吃的?连他也不行?” 随即老盟主痛心疾首的说:“先不提张幼于了,就说你们本城这些后辈,当真是士风堕落了! 堂堂的文坛风流人物,居然连一个武夫的风头都抢不过! 连出风头都不会,如何高举文坛宗门的大旗? 就说百年前的唐六如前辈们,可曾让什么武夫商贩之流抢过风头?” 年轻士子被老盟主批评的抬不起头,满脸羞愧,仿佛成了文坛罪人。 苏州城本地的文坛领袖王稚登岁数相对比较大,出面打圆场说: “也怪不得后辈抢不过风头,那人确实是一个奇人,实在太夺目了。” 王世贞不以为然的说:“哪里还没个会武的人,这也能算奇人?” 冯时可借机答话道:“确实是一个奇人,据说每打完人后,必定要写诗。 而且写的还不错,我这里也抄录了几首” 王世贞诧异的看了眼冯时可,怎么连你这个松江府来的人都知道? 他摆了摆手说:“非亲非故的,不必提他了!说得多了,反倒替他扬名了!” 然后王老盟主转头对次子王士骕问道:“我到苏州城这五六日以来,所做的事情以及几篇诗文,在文坛和市井引发的议论多否?谈论热否?” 王士骕不只是能打,还起着一部分工作助理的作用。 王老盟主故意在这个时候,向次子问自己的舆论热度,就是为了向后辈们展示,怎么炒作才叫专业。 大前天晚上,他和苏州花榜的榜眼姐妹花过夜。 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什么也没干成,但他还是故意让姐妹花两人坐在窗户边上,连续不停的叫到了五更天! 无论别人信不信,但要的就是争议话题,吵起来热度就出来了! 天下文坛盟主大宗师驾临苏州城,怎能没有与身份相匹配的热度? 王士骕答道:“无论文坛还是市井,谈论最多的事情,就是那什么林教授连续绿了苏州城两大名士。” 听到这里,众人下意识的齐齐看向马湘兰老情人王稚登,这可是活的“当事人”。 王士骕继续说:“谈论第二多的事情,就是林教授连续四天,车轮战金陵第一钗和第二钗。”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别人也不知该如何表态安慰老盟主。 “岂有此理!”王老盟主有点生气的拍了下扶手。 想不到,竟然有个底层小人物,把自己这个文坛盟主的热度抢了? 被批评的年轻士子心里差点笑出猪叫声,原来你老王也不行啊。 老盟主强自镇静,又问道:“这都是前几天的事情了,那么今天呢?” 王士骕如实答道:“今天最热门的话题是,林教授和张幼于联手强逼金陵名姬尹青献身,虎丘徐家服软赔钱。”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扭头道:“把戚少保请来!” 在座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片哗然,大名鼎鼎的戚少保竟然也在姑苏驿里? 先前戚继光戚少保一直隐姓埋名,别人都不知道他也在王世贞的队伍里。 但如今王世贞为了自己的热度,准备把戚少保请出来曝光了。 不多久,戚少保的一个家将走到厅中,对王老盟主禀报道: “回王老爷的话,我家老爷方才出门去了,说是去找一个叫林泰来的年轻人。” 王世贞茫然的问:“林泰来是谁?又是哪位的门生故旧?” 冯时可终于又捞到说话机会了,“林泰来就是方才所说的林教授,这是他的本名,又号今布!” 王老盟主:“” 厅内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岂有此理!”王老盟主再次拍了扶手,但这次大宗师真的震怒了。 第六十九章 不讲武德的老人家 此时的林教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文坛盟主的风头都抢了。 他正沉浸在获得打入文坛机会的喜悦中,并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装作经常参加雅集的样子。 从总堂赶过来的宋全还在苦苦劝说,请林泰来立刻班师,回援总堂。 “只要你肯回师横塘镇,就让你做安乐堂的副堂主!”宋叔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当然,这也肯定是陆堂主所开出的最大筹码,反正一个副堂主也不花钱。 林副堂主?于是林泰来更不想去了。 一个半月之前的宋全绝对想不到,林贤侄泰来竟然会崛起到如此地步。 他又换了个角度劝:“你一直很不喜欢被人称为小奉先,这次就是你一個改善形象的机会! 你不是自称熟览史书吗,不妨看看那些忠肝义胆之人都是如何行事的! 只要你迅速回援,救总堂于水火,江湖上人人都会夸伱一声忠义!” “宋叔啊,你这读史读的也不透啊。”林泰来叹道:“史书上那些懂得拥兵自重的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比忠肝义胆之人过得滋润啊。” 宋全:“” 林教授拍了拍宋叔的肩膀:“叔,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家国大义的事情,若非遇到明主,愚忠要不得。” 宋全茫然的望着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自己辜负了堂主的委托,拼尽全力也未能劝动林泰来回师救援。 林教授开始张罗饭局,与手下们商议去哪里吃席,庆祝一下打入文坛的新开端。 正在此时,前两天出现的那位疑似武官的方脸老者,不紧不慢走进了茶舍,身后还是有几个护卫。 林教授也没想着与这老者还有什么交集,也就没有在意,仍然在说晚上酒席的事情。 这老者却主动走到林教授桌前,掏出一张文稿放在了林泰来面前。 林教授瞥了一眼,立刻大为惊讶! 只见这文稿上只有一首七律诗,却是自己亲笔写下的: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没错,就是前两天送到浒墅关税使王之都那里的诗稿。 记得记得王税使说,这诗是要送给戚少保的? 想到这里,林教授抬起头,狐疑的盯着面前这位方脸虎目的老者。 不知怎得,这老者在林教授眼里,突然变得很有气势的样子。 “这诗稿怎得会在阁下手里?”林教授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称呼从老人家直接换成了阁下。 老者很平静的说:“听说本就是写给我的,为何不能在我手里?” 林泰来大为震惊,难道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老头莫非就是历史课本上必有的戚继光戚少保? 他又想起,历史上戚继光似乎就是在万历十三年左右,在广东总兵官任上被解职的。 然后戚继光就从广东北上返乡,路过南直隶,难道这就被自己碰上了? 真没想到,冷不丁的就遇到个这么大的人物。 林教授站了起来,也没有叫破身份,行个礼道:“原来是老英雄当面,在下有失远迎!” 戚少保却有点怀疑的问道:“恕我直言,这首诗真是你所作? 老夫真想不到,除了老夫之外,天下竟然还有第二个既能打还能作诗的。” 林教授:“” 如果你老人家身上不是挂着民族英雄光环,我林泰来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pua! 不过在身份低微时剽窃诗词,迟早会遇到这种被质疑情况。 对此林教授也不是没准备,也不用生气,便开始解释创作思路: “其实这首诗,里面很多词句的蕴意灵感都来自戚少保的诗词。 例如,劳劳车马未离鞍这句,蕴意取自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句。 又例如,秋风宝剑孤臣泪,灵感取自星含宝剑横,以及孤臣于此望宸銮等句。” 听着林泰来的解释,晚年版戚少保的抑郁心情忽然缓解了不少,这就是民心啊。 饶是戚少保一生南征北战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眉清目秀、说话又好听的少年。 戚少保又拿起了诗稿,感慨着说:“不想我在暮年之时,收到足可盖棺定论的重礼。 如今我不过是个解职老军,只能传你一门绝世枪法,作为回报了。” 林泰来无语,说来说去,还是没用的枪法?能不能换点别的? 戚少保上次懒得多解释,但这次则耐心了很多,侃侃而谈道: “这门枪法源自前宋杨家梨花枪,经过唐荆川前辈的改良。 三十年前,荆川前辈将枪法传授给了我,总称为杨家六合枪。其实我觉得,叫唐家枪更合适。” 唐荆川就是嘉靖朝的一代奇才唐顺之,二十多岁就拿了会试第一,本来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少年天才人物。 可此人在仕途上,每次政治抉择几乎都是错误的,导致他虽有一肚子各种学问,结果终生不得志。 林泰来听着老人家回忆式的“讲古”,下意识捧着话说:“对!这枪法既然得自唐荆川,就应该叫唐家枪,唐家霸王枪!” 这名字你是认真的?戚少保愣了愣,然后才说:“你若将它学了,随便你怎么命名了。 这门枪法至今还没有真正传人,老夫一直深以为憾,唯恐让故人绝技失传,他日有何面目见故人于地下也!” “是啊是啊,确实应该赶紧找个枪法传人。”林泰来附和着说。 然后戚少保很期待的说:“我只是路过苏州,不会逗留太久,只能先将枪法二十四式的要诀和招式架子传授给你。 今后就靠你自行勤加练习,不断精进了,不知枪法在你手里,又会变成怎样。 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从明日起,你开始跟老夫学习枪法,先全心全力学上十日!” 说完了后,戚少保的神情饱含鼓励,对着林泰来点了点头。 “啊,这”林泰来小声的说:“我可以不学吗?” 戚少保:“” 可能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竟然有人拒绝自己传授枪法? 几道含有杀气的目光,从戚少保身后的护卫那里射向林教授。 在忠心耿耿的护卫们看来,这个小子实在太不敬重他们的戚将军了。 戚少保回过神来,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为何不想学?” 林教授叹口气,如今的苏州城,文坛大会如火如荼,自己刚从冯二老爷手里拿到一张小门票! 如果天天跟着戚继光学一门没用的枪法,怎么分身去文坛大会立字号? 但也不好直说,林教授就很委婉的答道:“在下一个遵纪守法的城镇良民,学兵器作甚?” 当今的战阵用枪法,一般都是用三四米长的大枪。 在市井打群架,铁拳金鞭就足够无敌了,搞个几米长的大枪纯属多余,而且经常不好施展,林教授真的全无兴趣。 戚继光目光如炬的喝问道:“真当老夫没见过?若说不练兵器,那你的铁鞭又是怎么回事?” 林泰来无奈的说:“在下生性喜欢直来直去的,一拳打去三羊开泰,一鞭下去四大皆空。 而枪法讲究一个韧劲,除了扎之外,又是圈又是拿又是缠的,不合在下口味啊。” 众人仿佛都听得出了林泰来的言外之音:在下仗着天生力量和反应速度,铁拳金鞭直接去莽就足够了,大枪这种技术型的武器真没卵用。 戚少保身后一名年纪半百的护卫大怒道:“小子安敢如此狂妄,待我来领教一番!” “住口!退下!”戚少保回头喝道。 那护卫只能悻悻的嘀咕道:“其实跟小矮子打习惯了,也不太习惯打这么高的。” 戚少保又对林泰来教诲说:“少年人总要有个志向吧,以你的人才,难道就甘心蹉跎于市井之间? 若想为国效力杀敌,枪法终有用武之地,让你出人头地,封官荫子!” 一米九几的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豪气干云的说:“在下岂能没有志向? 今年计划考过县试府试,明年争取拿下道试考中秀才!然后用三到十年时间,努力通过乡试!” 戚少保:“” 他有点生气了,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年轻,满嘴鬼话忽悠一个五十八岁的老人家,这合适吗? 如此老人家也不用讲武德了,戚少保便不再听任何理由,不容置疑的说: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明日我再过来,开始传你枪法。” 南征北战治军几十年,还能治不了你一个毛头小子!巡抚知府知县来了也没用! 林教授顿时头大如斗,戚少保!戚爷爷!求放过!你老人家怎么就如此固执呢? 天天被抓着学枪法,还怎么去文坛大会立字号!那里才是自己挥洒才华的地方! 早知道,就不写那么一首诗招惹戚少保了! 深明治军之道的戚少保决定再给一个甜头:“待你学成后,老夫就将所用的神威烈水枪赠送给你,反正老夫以后也用不上了。” 林泰来试探着问:“可以不用学枪法,只赠送神枪么?” 戚少保面无表情的说:“不行。” 于是林教授看向还没走的宋全,“叔,宋叔,你是来喊我回横塘镇的?” 宋全搞不懂这个神秘老头的来历,正在懵逼,听到林泰来的询问,下意识的点头道:“是。” 林泰来长叹一声道:“让父母想念我,都是身为人子的罪过啊。 竟然还要劳累宋叔亲自过来传话,我也该回横塘镇尽几天孝了!” 宋全:“” 发个求订阅的上架感言吧 明天也就是周四中午十二点要上架了,其实写了这么多本书,也没什么感言可说了。 《大明话事人》初期的数据又又又又比心理预期要低,当然,我已经习惯低开高走后发制人了,每本都这样,不care! 上本《大明小学生》是回归之作,几乎零基础天崩开局,不也被你们和我一起干到一万五千均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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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像林小子这种身份,只怕没什么机会参会吧? 谁家的雅集文会能这么不正经,邀请一个社团打手去参会? 如果自己随便找个文会,答应带林小子去露个脸,以此为诱惑,那林小子大概就肯答应学习枪法了吧? 戚少保心里一边合计着,一边往外走,茶舍掌柜连忙对戚少保行礼道:“这位老英雄请留步!” 他并不知道戚少保身份,只是听到林泰来叫过一声“老英雄”,便也跟着学了。 掌柜又热情洋溢的继续说:“本店极力敬迎老英雄多来光临,茶水一概免费!” 戚少保:“???” 自己没暴露身份,也能有这种供奉? 在外面街道上,宋全满怀希冀的对林坐馆问道:“好贤侄真要跟我回横塘镇?” 林泰来答道:“宋叔你没发现,我这是向北走,而不是向西去?” 面对已经坐大的一都分堂坐馆林泰来,宋全毫无办法,最后只能说: “看在我与你们林家三代交情的份上,伱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三代交情都搬出来了,林教授也拗不过人情世故。 “实在不行我写一封信,可劝和义堂大嫂退兵。宋叔将这封信带回去,也算对堂主有个交代了。” 宋全又问道:“若这封信仍不管用,又当如何?” 林泰来便反过来劝道:“如果总堂实在顶不住和义堂的攻势,又何必鱼死网破。 大可放弃十三都地盘,转移到前途无限的一都,这里距离城市更近! 然后全力死守鱼市要塞,遏制住横胥口,就足以稳固无忧了。” 宋全无语,安乐堂在十三都的二十年基业,岂是说扔就扔的? 而且总堂跑到分堂的地盘上,哪算是怎么回事?以后谁在这里说了算? 想着想着,宋全忽然脸色大变!他联想起了三国故事里,汉献帝逃到曹操地盘的案例! 莫非林贤侄心机已然如此深沉,竟然想借机吞下总堂?这不该是小奉先所拥有的心智啊。 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一个不好就会落得苟或一样的下场啊! “对了,还有件事。”林泰来从怀里掏出两锭元宝,“这是十两银子,烦请宋叔捎带给我那父母。 眼下诸事纷繁,等我这边基业稳固后,再将父母接来尽孝。” 宋全带着信件和银子,一脸纠结的离去了,如此林教授总算松了口气。 能用铁拳金鞭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不能用铁拳金鞭解决的事情,才是最累心的。 自封左护法的张文张大郎问道:“既然五龙茶室那边去不得了,今晚该去哪里安歇?” 林泰来答道:“我对其他地方又不熟悉,只能去阊门外上塘街的校书公所,借地方暂住了。 我好歹是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去暂住几天应当不成问题。” 张大郎秒懂,反正坐馆绝对不肯离开繁华的核心街区。 既然南濠街呆不下去了,就转移到更繁华的上塘街,一定要维持住曝光度。 在夕阳下,林教授拖着长长的身影,迈进了校书公所。 门子主动告诉林教授,徐总管还没有下班,此时就在前堂。 林教授便又穿过仪门和庭院,走进了前堂,入目便见徐元景徐总管坐在主位上。 而旁边客座上有个非常年轻的小娘子,正低着头哭泣。 虽然还看不清面目,但只听这哭声,也当真是雨打莲叶,我闻犹怜。 林泰来便很有正义感的叫道:“徐总管!一进来就看到你逼良为娼! 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做这种事,影响太恶劣,绝非长久之计!” 徐总管看到林教授就莫名的生气,“你滚进来请坐!” 然后又指着小娘子说:“这是咱们苏州城本届花榜的状元白姬!” 林泰来纳闷,白状元不是拗着清倌人的人设,和榜眼姐妹花一起,被送去侍奉老盟主了吗? 坐在这里哭什么?难道被王老盟主赶出来了? 这时候,白美人抬头看了眼林教授,于是林教授也看清了美人的容貌。 林教授当场就惊住了,上辈子在屏幕里见过这个长相!某种不能说的梦里也见到过! 这辈子再看到一个高仿真人版,不只是美貌,还有四百年情怀的加成,所以才能让已经很有“阅历”的林教授短暂失神。 上架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引狼入室(求订阅!) 等林泰来回过神来后,站起来振了振衣袖,彬彬有礼的问候道: “原来是生平不识白状元,走遍章台也枉然的白姬啊,久仰久仰!小生林泰来,这厢有礼了!” 在林教授雄壮的阴影下,白美人扁了扁嘴,忍着气说:“不敢当,臭鱼烂虾清倌人而已。” 林泰来在白美人家天香门外先后题过三首诗,其中一首就是: “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想起自己的作品,林泰来长叹一声,强行解释说:“我有些时候喜欢开玩笑,不必当真。 而且臭鱼烂虾之语,其实只是我的自嘲而已,白姬千万不要误会! 须知在我名下管着一个鱼市,又想到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故而有此郁郁不得志的自嘲啊。” 白美人:“” 徐总管:“” 铁拳金鞭你高兴就好,反正大家也没实力和你进行辩论。 林泰来不再纠缠应该忘却的陈年往事,见白美人情绪依然伤心欲绝,似乎不太想说话,他便转头对徐总管问道: “你说伱一个行业公所总管,在这里欺负女流辈,有点过分了,我这个客座教授实在看不下去。” 徐元景怒道:“你哪只狗人眼看到我欺负她?” 林泰来顺势问道:“那白姬为何坐在这里哭哭啼啼?” 徐元景叹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前两天就被王弇州公退回来了,能不哭吗?” 从职业生涯的角度来说,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能侍奉天下文坛盟主是一种名姬的荣耀,但这位却惨遭退货。 对于一位本该力压群芳的花榜状元而言,相当于袁本初败走官渡、苻天王淝水之战,怎能不令人痛哭一场。 林泰来内心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表面上仍然很关心的问:“这又是为何?总要有个理由。” “那边的人暗示,说她才艺不精,老盟主看不上。”徐总管对此也有点郁闷。 好不容易捧起来的花魁,却搞成了这样局面。 林泰来立刻义愤填膺的说:“这什么扯淡理由!白姬能被评为我苏州城花榜的状元,才艺怎么可能不精?” 当然从理智角度说,花榜评选也可能会有黑幕,导致才艺不精也被硬捧为状元 这种黑幕几百年后都屡见不鲜,但屁股决定立场,四百年情怀的加成不允许林泰来这样想。 再说了,与名姬交往,有几个是真看才艺高低的啊! 林泰来又猜测说:“榜眼姐妹留下了?莫非是她们两个向老盟主谗言中伤白姬?” 徐总管摇头道:“绝无此事,她们姐妹是徐家出去的,不会乱来。” 林教授便旁敲侧击的继续问道:“听说王老头这种名士,多有怪癖,莫不是白姬无意中触犯到了什么?” 徐总管答道:“我仔细盘问过,当真是没有犯忌的情况,王老盟主连碰都没碰过她。” 说到这里,白美人忽然又放声哭了出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偏生就横遭流年不利, 先是大门外被人连续涂鸦写诗羞辱,身价腰斩;这次又被天下文坛盟主大宗师直接退货,碰都不碰的! 同样是一种羞辱!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原本心有多高,此时伤痕就有多深。 碰都没碰?林泰来长叹道:“哎呀呀!正所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心伤多由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啊。” 徐总管不满的看了眼林教授,但敢怒不敢言。 别人正在悲伤,你踏马的还在这里吟唱上了?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灵感? 林教授仿佛文思如泉涌,随即又看着白美人叹道:“亦有诗云,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此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啊。” 这些句子对气氛的渲染太到位了,白美人不禁悲从中来,对徐总管哭诉说: “奴家已经没有颜面留在苏州了,不如去金陵试试看!” 敢怒不敢言徐总管:“” 林教授文思实在太多了,又又叹道:“哎呀,这可真是,彩凤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姬才。一从二木三生定,哭向金陵事更哀。” 徐总管忍无可忍的拍案喝道:“你有完没完了?” 什么叫一从二木三生定?二木就是林?这是想趁火打劫抄底? 信不信我散尽家财,取你狗命! 林泰来连忙说:“在下只是看到白姬的命运,不禁心生无数感慨! 还有诗云,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花魁有福,谁知盟主无缘。” 从林泰来身上喷薄而出的才华实在太多了,让受到巨大冲击的白美人都暂时忘了继续哭。 她眨巴了几下还含着泪水的眼眸,愣愣看着公所外聘的客座文学教授。 难不成,此巨汉真的是个文学教授? 但愤怒让徐总管丧失了对铁拳金鞭的恐惧,开口叱道:“你若是早这样正经写诗,白姬遭遇何至于此!” 林教授一时不明所以,诧异的问道:“总管此言何解?” 徐总管大声的说:“我刚才恍然大悟了!肯定是你先前写的那些臭鱼烂虾诗词,让老盟主倒了胃口,才会把白姬退了回来!” 林泰来睁大着眼睛,“总管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徐总管依旧一口咬定:“不然榜眼姐妹为何能留下?花榜前四里,只有她们没有被你题过诗! 现在对外界也只有这样解释了!你作为客座教授,难道不该出面负责?” “不可能!你太小看盟主级别名士那荤素不忌的牙口了!”林教授断然否认说:“我敢断定,一定有其他原因!” 徐总管愤愤的说:“如果你不出来顶锅,又找不到其他原因,挽不回白姬的声名,又当如何? 难道你还想着冲进姑苏驿,把王弇州公打一顿?” 林教授掷地有声的说:“就算找不到其他原因,我也能编排出一个来,让白姬起死回生!” 其实以林教授的智慧,早就想到怎么应对了。 无非就是放出谣言,说王老盟主那方面已经完全不行了,所以不敢留下清倌人,这就足以挽回局面。 但林教授现在打着其他小算盘,还不想把这个主意说出来。 道理很简单,问题哪能轻易就解决啊!不然哪来的机会! 而徐总管只当林教授是推脱责任,逼着说:“你作为客座文学教授,要勇于对这件事负责!” “我不会对这件事负责!”林泰来同样非常强硬的说,“但我可以对白姬负责!” 徐总管:“” 自己踏马的昏了头,竟然干了引狼入室的蠢事! 先发两章,今天还有三章,首日万字也算我吐血更新了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吃瓜吃成主角(求订阅!) 向校书公所哭诉完了遭遇,并请求校书公所支援后,白美人暂时也无可奈何,便起身告辞。 林教授也不着急,大家以后都在一条街上住,邻里之间自然要常来常往。 然后林泰来就对徐总管说:“我那堂口被你们徐家砸了后,如今没有住处,请校书公所借住则个。” “是谁砸的,你就找谁去!”徐总管很硬气的拒绝了。 虎丘徐氏家族有好几房,那个赘婿范允临惹的事,凭什么要他徐元景负责? 然后徐总管又有理有据的说:“你只是公所的客座教授,原则上并不包食宿。” 林泰来也没有跟徐总管继续理论,却站了起来,拦住准备离开的白美人。 并开口道:“林某飘零半生,只恨居无定所,姬若不弃,愿聘为护院!” “啊,这”白美人被文学教授那雄壮身躯惊吓得连退了几步,看向徐总管。 徐总管上前玩命扯着林泰来不放,满口答应说:“安排!食宿都安排!今晚不醉不归!” 但这时,白美人忽然怯生生的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徐总管立刻瞪向白美人,公所为捧伱耗费了多少资源?难道你还想白给?你糊涂啊! 白美人壮着胆子说:“同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物,奴家这次落了难,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开眼的。 但近期又不能不出门活动,若有这位林壮林教授陪伴左右,足可震慑宵小,外出活动时能免去不少烦恼。” 其实白美人还有个心思没说出来,自己都被王老盟主恶意差评退货了,一般的名士为了老盟主的面子,最近也未必肯让自己当女伴了。 “竟然还需要我震慑同行?”林泰来奇怪的说:“难道你们名媛圈和文坛一样,也要比拼能不能打?” 随即林教授很有感受的说:“也对,如果能用武力轻松解决问题,谁还愿意费心费力,再靠其他手段?” 其实林泰来对于这个组队提议并不抗拒,甚至还挺欢迎。 他可是一个马上要打入文坛,拿到一次雅集文会门票的准文人。 即将出席文坛活动,身边女伴当然越亮眼越好。 “再议再议!”徐总管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让白美人赶紧走,但另一只手仍然扯着林泰来。 这时候,从大门方向传来杂音,有门子跑过来,禀报道:“有位王公子在外面,说要见白姬!” 徐总管便问道:“姓王的太多了,是哪位王公子?” 门子回答说:“此人自称叫王士骕!他说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时间,特意来求见白姬,想与白姬解释几句。 还说了,他和父亲不同,愿意尽力弥补父亲的过失!” 林泰来疑惑的说:“如果我没听错,莫非这位王士骕是王老盟主的次子?” “不见!”白美人很厌恶的说。她现在非常讨厌王老盟主,以及相关的一切人! 徐总管也拉下了脸,你们老王家父子这是玩呢?当父亲的恶意差评退货,当儿子的却又跑过来舔?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别不把校书公所当人看! 吃瓜的林教授也目瞪口呆,这年头的放浪文人如此狂野?父子之间都不避忌了? 门子出去后,不多时又重新进来禀报:“王二公子听说林教授在此,又听说林教授文质彬彬! 便约定明日酉时初刻,要与林教授在胥江太白楼比试高低!” 吃瓜吃成了主角的林泰来更莫名其妙了,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跟自己比试了? 就算自己长了张嘲讽脸,那也得先见了自己面啊! 难道这位王二公子弱智到误以为,自己和白美人在一起?所以醋劲大发了? 不过,他喜欢这种比试,终于有人说自己文质彬彬了,肯定要应约!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可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的次子,如果比试赢了,自己文坛声望必定暴涨! 就算输了也不打紧,就自己这身份有什么输不起的?自己在文坛没有任何下降空间,完全不怕输! 再说只要提出比试诗词,自己怎么可能输! 碰瓷都碰不上的机会,居然这就出现了,果然还是热血激扬的年轻人更可爱。 今天真是个幸运日,除了遇到戚继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当其他人都走了后,徐总管语重心长的对林教授说: “男女之间,讲究一个情投意合,不要强来,也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比如你和白美人,你了解她的性格脾气吗?你了解她的爱好习性吗?” “这我哪知道?”林泰来实话实的答道。 徐总管便道:“所以你对她根本不了解,所以不要随便伤害她!” 林教授很纳闷的说:“但我已经知道了她长什么样子,这就够了。” 徐总管严肃的说:“她是一个有价格不对,是一个有自身价值的人!不是一件玩物!” 林教授愣了愣,“这话从你这个大忘八头子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有说服力” 随后林泰来就在校书公所侧院住下,又让四大金刚去五龙茶室旁边的客店,把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都取过来。 林泰来催促着手下左右护法打扫卫生,又来到中路前堂,对徐总管问道:“你方才说过不醉不归,为何仍不见安排?” 天都黑了,徐总管还在看着堂前花开花谢,淡淡的说:“等风来。” 话音未落,便见从影壁后绕出一个人来,高声道:“我来了!” 林泰来只听声音就能分辨出,来者不是准备办雅集的松江狗大户冯二老爷又是谁? 于是顿悟,徐总管等的原来是秋风,能打秋风的秋风。 想想就明白了,冯二老爷准备大办雅集,肯定需要组织一批美人充场面,所以与校书公所谈合作。 林泰来便迎上几步,问道:“早晨打赢了后,冯二老爷您就去拜访老盟主,有没有帮我扬名?” 冯时可走到阶前,也看见了林泰来,有点意外的说:“今布居然也在这里?我也有几件事要与你说,正好一并!” 林泰来惊奇的说:“今日不是才与冯二老爷见过?又是哪来的几件事?” 冯时可神情严肃起来,“有一件事最为重要,你这两日风头太盛,王老盟主对你很不满意!” 林泰来:“” 真真莫名其妙,他还没混进文坛,只是打打擦边球而已。 即便再出风头,和王老盟主又有什么干系,又是吃瓜吃成主角的感觉。 冯时可又叮嘱说:“王老盟主本来已经非常疲累了,打算静养两日的,但现在又坐不住了。 我刚从姑苏驿出来,已经打听得知,王老盟主明天要制造话题,然后炒作出热议。 所以你这两日千万要低调做人做事,不许再抢老盟主的风头,不然以后不好在文坛发展!”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人小破事多(求订阅!) 听到冯二老爷的叮嘱或者警告,林泰来很好奇,忍不住问道:“老盟主又打算制造什么话题?” 这时代的名士,一大半都是炒作高手,林教授确实想参考学习一下。 冯二老爷欲言又止,“此乃机密也,不便为太多人提前知道。” 林泰来故作不满的说:“你刚才也说了,让我低调点,避开王老盟主的风头。 现在你不说王老盟主的计划,我怎么完美避开?万一我又撞上了,岂不糟糕?” 冯时可想起林泰来的折腾劲,三思后开口道:“据我探听所知,王老盟主明晚要接见金陵三美,就是尹青、董茜姬、杨美三人。” 林泰来脱口而出:“原来是这三个逃税的女人!待我金鞭” 在冯二老爷的严厉注视下,林教授闭口不言。 冯时可继续说:“王老盟主与金陵三美具体会怎么互动,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很有噱头,而且这只是话题的一部分! 整个话题还有另一个爆点,王老盟主同时还将接见赵用贤!你如此了解文坛,知道赵用贤是何等人吧?” 林泰来点点头,如果文坛大佬也分等次的话,王世贞、汪道昆这种算一线大佬,赵用贤差不多算二线大佬。 但赵用贤如今名气极大,纯声望不逊色于一线,可是这个声望一大半并不来自文坛。 当年张居正当国时,遭遇父丧,发生过极为著名的夺情事件。 有两个人最为激烈的反对夺情,成为为旗帜型人物,一个是赵用贤,另一个是吴中行。 关键是这两人都是张居正的门生,出现了非常罕见的门生攻击老师情况。 最后两人都被削籍为民,一时间名震天下。 三年前张居正死了后,被反攻倒算了。于是这两名标志性人物也都回到官场,基本都是翰苑清流职务。 文坛盟主王世贞品评天下文学,先后推出过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三届复古派宗门五子组合。 而赵用贤先后在第二届续五子、第三届末五子榜上有名,所以说是文坛二线大佬。 林泰来不是很理解,“老盟主接见赵用贤,这算什么爆点?” 冯二老爷幽幽的说:“如果他们公开决裂呢,算不算大爆点?” 林泰来下意识反问道:“真的假的?公开决裂都能提前确定?莫非是故意演剧本?” 冯时可叹道:“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心里,谁又知道呢? 这次赵用贤仍想进入第四届新五子之列,实现连续蝉联三届。 但王老盟主以推陈出新为理由,不想再把年至半百的赵用贤列进来。 反正无论如何,他们明晚见面时,肯定要公开决裂一下,引发士林对这次文坛大会的热议。” 从冯二老爷这里听到如此多内幕,林教授满足了好奇心。 然后随口滔滔不绝的点评道:“赵用贤想蝉联宗门五子,显然是存了问鼎盟主之心啊! 王老盟主已经年老,而赵用贤若能挟连续蝉联三届五子之威,又加上本身位居翰苑清流,有入阁之姿,还有声望极大,他不当新盟主谁当新盟主? 而王老盟主心里指定的下代盟主是李维桢,此人也是从上一届五子蝉联过来的,明摆要接班。 所以王老盟主当然不肯再放赵用贤继续蝉联五子,威胁到李维桢的地位! 而且这还关系到王老盟主同乡阁老王锡爵将来的地位,因为赵用贤是苏州府常熟县的! 如果赵用贤成为文坛盟主,今后又要入阁,那将同为苏州府的王锡爵置于何处? 而且申首辅也是苏州府的,这里面又牵涉到” 冯时可听着林教授信口开河指点江山,从明晚的王、赵之会一直扯到了数年之后的内阁大势,不禁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下意识的说了句:“伱一个连入门都没有的十八岁小打手,对政治懂得还真踏马多! 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能成为政治阴谋?” 林泰来小声自言自语嘀咕了句“这才到哪,若我发起狠,连这次文坛大会都能变成政治阴谋”。 然后他立刻转而又道:“赵用贤如果是张江陵相公的门生,那也是隆庆五年进士吧? 他居然和冯二老爷您是同年,看他已经连续蝉联两届五子,朝着文坛盟主发起冲击了。 而冯二老爷还在为最后一届衰败没落时期的五子名额而奔走,真乃同年不同命也!” 冯时可黑着脸,从袖中掏出一张札子:“你看这是什么,它叫请帖,上面有你的名号!现在要撕了,没了!” 林泰来一把将请帖抢过来,连声道:“说正事,说正事!冯二老爷你刚才不是说过,还有几件事?” 冯时可喝了几口茶,然后继续说:“第二件事,戚少保你也知道吧?戚少保就在苏州城,跟着王老盟主一起来的。 在姑苏驿我又听说,戚少保要去找你。你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许对戚少保出手!” 林泰来回应说:“已经见过了,不然冯二老爷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从南濠街躲到校书公所?” 冯时可惊吓的说:“你真把他打了?然后躲祸?” 只听到“当啷”一声,旁听的徐总管手里茶杯落在了地上,面色如白纸。 如果林教授是躲祸,校书公所就是窝藏犯! 林教授长叹道:“一言难尽!他死活非要传授给我枪法,而我志在文坛,无意习武,不愿意接受。 所以冯二老爷你大可放心,是我躲他,不是躲祸!先说其它事情!” 冯时可不能信,“死活要传你枪法?怎么听得又像是鬼话?”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总而言之,没事,勿惊!” 冯时可有点忍无可忍的吐槽说:“其实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十八岁的小打手,破事怎么如此之多! 一堆堆的说不完,真有点后悔认识你了! 还有另一件事,昆山顾家托我传个话,请你放过从金陵偷渡来的三美之一杨美。 这杨美是顾家的家班出身,渊源深厚,看在我面子上,你就别去骚扰杨美了!” 这就是人情世故,林泰来也只能表态作罢,但还是忍不住吐槽说: “苏州府昆山县的人,为何不直接来找同为苏州人的我,反而要通过你这个松江府的人来传话?” 冯二老爷不明所以但理所当然的说:“有什么问题?昆山和松江府也很近。” 然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抱怨说:“总算把你的破事说完了,耽误我多少正事的时间!” 林教授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我这样的清雅人,对俗人的正事没有兴趣。 你们谈吧,我要修身养性,准备明天与人比试文才了。” 冯时可看着林教授的背影,奇怪的问徐总管:“这什么情况?” 徐总管着急从冯大户手里赚钱,就随便答了句:“王二公子约他文斗,他就兴奋了。” 冯时可“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只要是文斗就无所谓。 主要是姓王的太多了,比如吴县四大家族之一的东山王家,就不知有多少王二公子。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光明磊落的被...... 次日清晨,林泰来从好梦中醒来,感觉今日精神状态很好,是个适合文人比斗的日子。 昨日王二公子约的是酉时初刻,大约相当于下午五点到五点半。 林泰来有点激动,今天将是历史性的一天,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文斗。 无论是诗词,还是对子,尽管放马过来!当然如果是书画,就直接认输! 距离下午五点有点久,但林泰来谨记冯二老爷的警告,今天绝对不再另外出去惹事生非,以免又出了风头。 至于跟王世贞老盟主的次子会文,纯属小儿辈往来,应该不至于抢王老盟主的风头。 那王二公子心里肯定有数,也不敢抢他自家老爹的风头。 再说王老盟主今晚又要同时约会金陵三美,又要与赵用贤公开决裂,别人谁能抢走他风头? 为了保险,林教授连白美人家都没去拜访,还暂时切断了与五龙茶室的联系。 就这样,林泰来安安静静在校书公所的侧院,一直呆到了申时。 然后他才换上了干净的新长袍,准备出门赴约。而张家兄弟习惯性各背着一个皮囊,跟随出门。 林泰来便道:“今天赴约是文人之会,不必带上双鞭。” 张家兄弟答话说:“还是带上双鞭有安全感。” 林泰来又道:“最近苏州城治安很好,哪用随身携带兵器? 难道文坛那些士人,出门都带兵器?再不济,我还暗藏有铁指虎,一般也够用了。” 约定地点在胥江太白楼,林泰来准时到达。 顾名思义,这楼位于胥江江边,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叫太白楼的也忒多了点。” 就是不知道该去哪找王二公子,正寻思时,便看到从太白楼里走出了几个人。 林泰来凝目看去,只见当中一员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龙眉凤目英武不凡,只比自己差一点。 可以锁定,对手就是此人了!不愧是号称千年世家的子弟,气质真不错。 再细看此人,身穿箭袖劲装,前襟撩起一半,以方便腿脚活动。 等等!穿着大袖长衫的林教授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对面那位一身潇洒帅气的箭袖劲装又是什么鬼? 对面的年轻人也打量完了林泰来,叹道:“不愧是铁拳金鞭,唯一敢穿着长衫而打群战的!” 林教授迷惑的问道:“阁下可是昨日约我比试的王二公子?” 那年轻人点头道:“不错!我乃太仓王士骕,昨日就是我约战你!” 约战?感觉这场面与自己想象的差距有点大,林教授有点无语,实话实说:“真让我糊涂了。” 王士骕傲气的说:“我太仓王家向来光明磊落,比试之前,我王士骕就让你做个明白之人! 约战缘由有二。第一,是为了戚少保的枪法! 听闻戚少保只将你视为传人,对我却未曾一顾,我心中自然不服! 第二,是为了苏州花榜状元白姬!听闻白状元要与伱在文会上一起行动,我同样不服!” 林教授情绪突然暴躁起来,怒喝道:“我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只问一句,今天比试什么!” 王士骕轻笑了几声说:“当然是比武!你如果误会成比文,也怪不得别人。” 林泰来:“” 莫非这王二先前是故意含糊其词,引导自己误以为是比文? 这王二知道自己想往文坛发展的想法,所以这样算计自己? 明确了后,林教授更加暴躁了!谁能想到,你一个文坛盟主的儿子约人比试,竟然是比武! 从昨天到今天的兴奋和期待,全部落空! 王士骕从随从手里接过单刀,挽了个华丽的刀花,摆了个潇洒的姿势,朗声对林泰来道:“请亮鞭!” 大明对刀剑这样的兵刃没什么管制,理论上随便持有携带,但在闹市区当街亮出刀刃还是很扎眼的事情。 所以亮出了兵刃后,立刻就引起了过往行人的注意。 没关系,这就是王士骕引以自豪的游侠风范! 只是他更喜欢的弓矢有点犯忌,苏州城毕竟不是老家太仓,所以他不敢随便携带使用。 “请亮鞭!”王士骕再次有礼有节的重复说。 可林教授心里很窝火,感觉自己先前的情绪像是个小丑,愤然道:“忘了带!” 果然没带兵器!王士骕算计得逞,便敢开口教训说:“你身为武人,比试竟然忘记携带兵器,必定是自满疏忽了!实为大忌也!” 林教授就是很纯粹的想打人了,不耐烦的喝道:“烦人!开始吧!” 单打你这种公子哥花架子,还需要兵器?也太看不起动辄以一当数十的今布了吧? 王士骕摇了摇头,继续教训道:“还未开始,先心浮气躁,亦实为大忌也!” 然后抬起了刀刃,遥指林泰来,并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大声道:“我太仓王士骕行事光明磊落,一切都明言于人! 为了戚少保枪法,为了花榜白状元,今日与林泰来决斗,输赢各安天命!” 用单刀对付空拳又算什么,只要能赢,舆论最好操控了! 然后再趁势缠着戚少保,拿下白美人,踏上人生巅峰! 宣言完毕后,王士骕立刻举着刀,渐渐与林泰来接近,但林教授却跳起了看起来很轻盈的步伐。 王士骕手持兵器,如果还不敢主动攻击就成笑柄了。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猛然冲上去,连续乱砍了几刀,但全部落空。 林泰来似乎总能精确的拉开距离,无论王士骕怎么追着挥砍,却仿佛永远够不着林泰来,结果都变成了空砍。 不知过了几个回合,有点气喘的王士骕突然看到一只拳头出现在面前,却又来不及收手阻挡或者躲避。 再往后,王二公子感受到了剧痛,一下或者两下三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不过王二公子也没昏迷多久,林泰来抱起水缸,吨吨吨的硬生生将王二公子泼醒了。 王士骕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发现先前的观众仍然没有散去,反而近距离围着自己议论纷纷。 “这是因为花榜白状元引发的斗殴?” “听说白状元留着完璧之身,有富商出数百金都不售,专门等待文坛大会时王老盟主驾到。” “但前两天不知为何,白状元从王老盟主住处出走了。” “听了二公子刚才宣扬的话,这下就全明白了!原来白状元为了林教授,从王老盟主那里逃走的。” “那岂不是说,林教授又把王老盟主绿了?这可出大事了!” “所以王二公子才会如此愤怒,为了父亲脸面,约林教授决斗!” “王家不愧是名门世家,当真光明磊落无不能对人言,就是被绿了也是光明磊落的被绿!” “林教授这真是绿出风格,绿出水平了,在王稚登、张幼于之后,竟然连王老盟主都绿了。” “前无古人的文坛大佬三连绿!但这次我很欣慰,他终于绿出苏州城了。” “太仓州也是苏州府的好不好?” 王二公子觉得自己不该醒,他只想再次昏过去。 今天更了一万一千五百字,你们看着办。 另外别说我把王士骕写的奇葩,你们可以百度这个人历史上什么样。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终于出爆款了!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本来被绿绯闻也不是多新鲜的事情了,毕竟前几天才有苏州城两大老牌名士轮着被绿的新闻。 但今天让大家惊叹的是,王氏父子竟然敢于主动公开被绿,没有遮遮掩掩,不愧是天下文坛盟主! 听听王二公子那句话——为了花榜白状元,今日与林泰来决斗,输赢各安天命! 如果不是被绿,拥有予取予求资格的王老盟主怎么会失去白状元,王二公子大孝子替父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更霸气侧漏的还是林教授,这三连绿足可震动全苏! 还躺在地上的王士骕二公子,回味着自己的二十年纨绔生涯,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的闪过。 出身千年世家,父亲是文坛大盟主,从出生一直到前几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和完美! 但就在今天,忽然就像是转了运。 戚少保不想传自己枪法,自己要打倒竞争者,这个思路没问题。 偷偷喜欢的白美人被父亲无情抛弃了,自己可以去安慰和接盘,也要打倒竞争者,思路同样没问题。 尤其这个竞争者最近抢了父亲风头,打败竞争者后,还能替父亲出一口气,为父亲壮大声势,这样孝出天际的思路更没问题! 最后,自己并没有轻敌,还使用了绝世智计,创造出以单刀对空拳的局面,优势完全在我,同样不应该有问题。 那最后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为什么眼前一片惨绿? 恍恍惚惚间王士骕看到,父亲出现在太白楼楼上的窗口,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 本来今晚父亲要在太白楼活动的,自己必须侍奉父亲不好远离,所以才把比试地点定在了太白楼外面。 本想给父亲长长脸面,算是今晚活动的预热 于是王二公子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被随从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 再听着周围那些屁民七嘴八舌的嚼舌根议论,王士骕不禁怒从心头起。 他下意识的抬了抬手,真想一刀斩断所有是非人! 但随即他又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 “我的宝刀呢?”王士骕对左右喝问。 有个负责保管刀具的随从脸色苦闷,弱弱的答道:“被姓林的拿走了,连刀鞘都夺走了。” 王二公子继续怒道:“那林泰来人在哪里?我王士骕岂能轻易屈服于人,我要与他力战到底!” 随从又答道:“他在墙上写了一堆字,然后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唉声叹气的走了!” 然后又指着地方:“就在老爷站立窗口的外面,下方的墙壁,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傍晚,天黑,入夜。 在姑苏城繁华的商业街区,并不缺少夜生活。 准备办雅集的冯时可今天实地勘察完了求志园,晚上与求志园主人张凤翼(张幼于亲哥)共进晚餐。 晚餐气氛十分融洽,双方愉快的嘲笑了一下自称苏州第一名士的张幼于被绿,然后至今找不到高级女伴的事情。 酒过三巡,便有冯家仆役匆匆的从住处赶了过来,禀报说:“王老盟主紧急寻你!” 冯时可诧异的问道:“弇州公今晚不是要会见赵用贤年兄,以及金陵三美吗?怎得还有空来找我?” 那仆役也听到点风声:“老盟主今晚的活动全都临时取消了!专门找你询问林教授的事情!” 冯二老爷:“” 突然之间,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林教授坐在校书公所的侧院中,孤独的望着满天星斗。 苏州城的夜生活是那么热闹,可惜都是别人的,陪伴他的只有寂寞。 因为冯二老爷昨天刚教训过,想混文坛就要懂规矩,不能逾越分寸! 参加雅集之前的这两三天,必须彻底低调,绝对不能抢了老盟主的风头。 仅能做的,也就是被骗赴约,然后完成打人题诗一整套流程。 如果邀约之人不是王老盟主的次子,肯定不会有事,他都未必愿意去。 林泰来叹口气,还是先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忽然听到院门外人声嘈杂,张家兄弟在门边问了几句话,然后就打开了院门。 随即只见冯二老爷领着若干随从,举着火把一拥而入,登时把院落照映的灯火通明。 这场景,让林教授感觉像是君主被叛军连夜突袭似的,下意识问了句:“冯二老爷何故谋反?” 冯时可:“” 真要谋反,这几个随从够你林教授杀几刀?不对,什么谋反不谋反的! 林泰来打个哈哈,又主动问道:“冯二老爷您不去忙着筹办雅集,怎么连夜又来看我?” 冯时可反问道:“伱今天去见王士骕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很实在的说:“王老盟主次子主动相邀,我不能不去。 不然就是不给王老盟主面子,你也说过的,必须要尊敬王老盟主。” 冯时可又展示出一张文稿,继续问道:“上面这些,都是你在太白楼外壁写下的?” 文稿上开头内容是: “余本城右布衣,自幼喜好打熬文学,近日偶见织工迭棉堆絮,有所顿悟,遂创堆絮体。” 然后下面就是一首词牌为《苏幕遮》的词: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语。” 林泰来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没错,这些都是我写在太白楼外壁上的。 冯二老爷您也知道我的习惯,每每打完了后,就爱写点诗词包装一下自己。 其实我为了低调,已经很收敛了。今天这首词在内容上,完全没有可说之处,就是个普通的春日应景词。 就是在形式上做了些小创新,让人有新鲜感,纯属讨巧之作。” 冯时可突然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叫内容上没有可说之处?我看内容实在太值得细细品味了,回味无穷!” 这什么意思?林教授一头雾水,难道这个世界又错了? 冯时可指着“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这句,大喝道: “你看看,看看,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还踏马的一片残红,这句已经在外面已经传疯了,你知道么? 铁拳金鞭今布,绿遍天涯教授?” 惊喜来的如此突然!林教授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置信。 他按住激动的心情,连忙问道:“在下的作品终于出圈了?我的才名也能传入文坛了?” 兴奋之余,林教授内心还有点唏嘘。 文学大概就是这样的,用心剽窃的“曾许人间第一流”和“金粉东南十五州”都没流行,这首随便应付的词却能爆款。 就是冯二老爷的态度比较奇怪,有三分抑郁,三分无奈,还有三分气愤。 于是林教授忍不住对冯时可问道:“怎么,您不为我感到高兴?”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卧龙凤雏竟是...... 冯时可听到林泰来的问候,心情复杂的答道: “你要问我高兴不高兴?那我太为你高兴了!但是我为了自己高兴不起来!”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回话说:“您也该为自己高兴,毕竟我马上要参加你举办的雅集了! 如果我有了一定文坛地位,去了雅集后,岂不能更帮伱壮大声势,助推你名列新五子?” 冯二老爷终于可以确定,林泰来不是装傻。 可能是林某人打完就回了住处,然后低调的闭门不出,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冯时可简述说:“外面都说,本来要在姑苏驿专门侍奉老盟主的花榜白状元,为了你出走了! 所以等于你把王老盟主绿了,这也是老盟主次子王士骕愤而找你决斗的原因!” 林泰来听完这段主角不知是谁的故事,愣了好半天。 回过神来后,便娴熟的否认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聪明的林教授又把过程回想了一遍,大概也猜到脉络了。 连忙又解释说:“冯二老爷你也该知道,明明是王士骕主动来找我的! 而且比试现场主要的言语,也都是王士骕自己说出来的!我是清白无辜的!” 冯时可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抄录来的文稿。 林泰来再看到上面“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这句时,进行了深入的阅读理解。 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句平平无奇,但确实很碰巧“应景”了,整得跟对老盟主开嘲讽一样。 也许还把王稚登、张幼于都牵扯进来了,炫耀自己对当世名士三连绿一样。 对自己的作品做完阅读理解,林泰来无奈的说:“一切都是巧合啊。” 冯时可继续面无表情,“这么说来,当时老盟主就在二楼窗边,而你在老盟主眼皮底下的一楼墙壁写绿遍天涯,也是巧合了?” 林泰来:“” 想象一下就知道,这个画风实在太美了,不但像是开嘲讽,而且还像是骑脸开嘲讽? “我真不知道,老盟主为何也在太白楼?”林泰来感觉今天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冯时可生无可恋的说:“弇州公本来就定于今晚,在胥江太白楼会见金陵三美和赵用贤,制造热门话题!但现在全都临时取消了!” “那真怪不得我!”林泰来愤然的再次强调道:“是王士骕主动邀约我去太白楼比试,我哪里又能知道,老盟主就在楼上?” 不得不说,这王士骕真踏马的就是老盟主身边的卧龙凤雏! 冯时可忽而叹了口气:“确实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一定责任。 难怪先前王士骕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本着帮你扬名的好意,如实介绍了一番。 谁知道他如此愚蠢,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林泰来当即给了个思路:“不妨劝老盟主想开点,他不是一直嫌热度不够么? 这次好歹也算是站在了风头上,说不定全城热议了。正所谓,黑红也是红。” 冯时可:“” 你林今布可以不要脸,但老盟主还要脸! 沉默了一会儿后,冯时可说:“罢了罢了,你还是离开苏州城几天吧,降低一下热度。” 林泰来又一次愤慨的说:“这事根本不能怪我!” 冯时可反问道:“是不怪你,那又怎样?你也是出来混的,这道理还用我提点?” 文坛大会还在如火如荼,林泰来当然不愿意离开,“我就是这里的人,我能去哪?” 冯时可提议道:“也不用太远,三四十里就行,比如去太湖那边散散心。 你放心,雅集我也可以推迟几天,等你回来。” 听到还有文坛亮相的机会,林泰来稍稍放了心,确认说:“还有机会参与文坛大会?” 冯时可回应说:“我就是刚从老盟主那里出来的,老盟主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 我让你主动降低热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林泰来还是不太情愿,正在纠结。 忽然又听到冯二老爷长叹一口气,“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一句话里,道尽衣食无忧狗大户的多少心酸! 冯时可的老师是张居正,张居正被清算后,他就辞官回乡,仕途已经断了。 弄个文坛字号,大概已经是冯二老爷这狗大户唯一的人生追求了。 但如果没有王世贞老盟主点头,冯时可就不可能成功。 王世贞可不是六七十年前顾东桥那样圈地自盟的盟主,乃是实打实的天下文坛扛把子。 得到王世贞一句褒奖,立刻就能让一个文人身价倍增!就是这么炸! 与王世贞同时代的徐渭徐文长厉害不厉害,但在活着的时候,一样被王世贞斥为文字垃圾。 以徐文长的天纵之才,名气虽然很大,但在当今也只能当个文坛非主流。 虽然现在已经是王世贞暮年了,复古派颓势难挽,对文坛的压制力弱了很多,但盟主还是盟主啊。 林教授忽然有点内疚,历史上没有自己,冯二老爷都能凭借交际,顺顺利利的被选入最后一届五子。 如今有了自己帮忙,冯二老爷反而险象环生了? 蓦然回首,卧龙凤雏竟是我自己? 林泰来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卧龙凤雏了,就答应说:“离开几天也好,正想出门散散心。 如果还有时间,再看望父母去。等王老盟主其他话题热度起来以后,我再低调回城。” 冯时可松了口气,直接开车说笑道:“说起来你也是亏大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别人却都以为你干过了。 除了一首词短暂爆款,里里外外什么也没得到,真是白白浪费的热度。” 此时在院门口,忽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教授!” 两人转头看去,却见花榜白状元提着灯笼走过来。 卧槽!冯二老爷忽然很嫉妒,忍不住冷哼一声。孤男寡女,夤夜来访,非奸即盗! 白美人脸上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以及感动,她认真对林泰来行了礼:“多谢教授为奴家正名,奴家无以为报” “我不同意!”忽然从院外传来一声暴喝,直接打断了白美人的话。 随后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气喘吁吁的,身上只穿着里衣,还光着脚,一路狂奔到院子里。 徐总管那微胖的身躯此时宛如不可逾越的山岳,横亘在林泰来面前,再次很坚定的说:“我不同意!” 西方某贤人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徐总管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直接打死的危险! 是不是双倍月票了?不管是不是吧,月底了,求个月票热热身!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出城记 之所以说晚明这时代礼崩乐坏,从花场里的女子身份也能看出一些。 原来干这行的大都是乐籍女子,世代贱户,典型代表就是南京城的秦淮旧院。 但近几十年,因为各种原因,大量良家也不断涌入这个行业,比如之前的五钱小妹。 为了与官属乐户区分,这种良家下水的称之为“自营”。 总而言之,下水的女子不一定是乐籍,而乐籍也不一定非要下水。 当然对客户们而言,管你是官营自营,这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白美人的户口本就是乐籍,挂在县衙礼房,身份上所受限制稍微大一点。 但也因此得到了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的大量资源投入,所以白美人才能夺得上届花榜状元。 这些资源投入当然都不是免费无偿的,而是要得到回报的,不然就是巨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总管在白美人这里,扮演着老鸨子的角色。 这就是为什么听说白美人深夜拜访林教授后,徐总管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跑过来阻挡的原因。 无关人情世故,这是商业精神。妓儿爱俏,鸨儿爱钞,也是千古至理。 徐总管也不想和林教授闹翻,又很坚定的说:“你对白姬的恩义,校书公所一定报答。但一码归一码,不能乱了规矩。” 林泰来顿时嘲笑道:“徐总管你看看伱这样子,简直就像是梁祝里的祝英台她爸,白蛇传里的老法海,天仙配里的玉帝!” 徐总管敢怒不敢言,只要不损害利益,你林教授可以随便侮辱他,这就是商业精神! 冯时可看了看两边,便劝道:“此乃我危急存亡之秋,先把我的焦虑解决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从长计议!” 自从徐总管来了后,失去说话资格的白美人这时候忽然开口: “徐老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家只是想聘用林教授,护卫奴家出门活动而已。” 徐总管很警惕的说:“最近又没有大的危险,何至于出动林教授?” 花魁的贴身护卫?想都别想! 这回却是冯二老爷跳了出来,对白美人说:“林教授要出城几日,暂时无法护卫你身旁左右!”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美人似乎也只能离去了。 此后冯时可便对林泰来劝道:“白姬能夺得花魁,也不是单纯傻白甜啊。 她心思一样很复杂,你不要太沉迷了,深陷于中不是好事。” “她心思复杂或者单纯,又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林泰来诧异的反问。 冯时可疑惑的说:“你怎么只有十八岁?是不是虚报年纪了,我看着像三十八岁!” 永远十八岁的林教授不爱听这个,“夜已深了,冯二老爷请回吧。” 冯时可临走前,交代说:“我来负责雇船,还是大座船,请你去太湖游玩几天,明天就出发。” 然后又提醒说:“我劝你这个年轻人,要好自为之。要讲文德,不要再偷袭老盟主。” 林泰来嘀咕说:“你这话用松江府口音说出来,不够地道。” 然后林泰来又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派人监视我?” 冯时可叹道:“古之豪侠尚有一诺千金,今布岂能不如古人耶?我相信你。” 这种信任让林教授非常感动,直到第二天在校书公所的后码头上了船,又在船舱里看到了戚继光戚少保。 “你怎得在这里?”林教授感受到了惊吓。 如果说全苏州城有谁能让林教授躲着走,大概只有一个戚少保。 听到林泰来的询问,戚少保淡定的说:“老夫也住在姑苏驿,在王弇州那里遇到了松江冯时可。 而后又听说冯时可与你很熟,便私下里聊了几句。” 林教授心里不停埋怨,冯二老爷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外说! 船开了后,先驶到运河上。然后沿着运河往南走,到了横胥口再折向西,直达太湖。 戚少保带了四个护卫,林教授带了左右护法,如果只是三四十里的短途旅行,一艘大座船也足够用了。 但戚少保却没有提起学枪法的事情,先说了句:“听说你想打入文坛? 但你已经直接恶了王弇州,只怕以后不会顺利。” “那又怎样?”林泰来没好气的说。 戚少保诱惑说:“老夫或可帮你转圜,如果王弇州这里还是不行,老夫还可以将你介绍给汪伯玉。” 戚继光所说的汪伯玉就是汪道昆,与王世贞同辈分的另一个文坛巨佬,徽州新安诗派的领袖。 他和戚继光的关系极为亲密,甚至在历史上,连戚继光的墓志铭都是他写的。 具体就不多说了,只用一句话表述: 若当今一个文人遭到王世贞的打压排斥,而后还想继续在文坛混的话,那也只有汪道昆才能罩得住。 林泰来呵呵笑了几声,“老英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林泰来坐这艘船出城,并不是因为怕了什么文坛盟主,而是给冯二老爷的面子! 我不想因为自己,妨碍到冯二老爷成为新五子之一的心愿,虽然这个心愿在我眼里很可笑!” 戚继光愣了愣,忽然从林泰来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年轻人才有的锐气,竟然说完全不怕老盟主。 可能是因为被迫出城产生了些许怨气,林教授内心还是有些憋屈,语气不知不觉逐渐凌厉起来: “而且我林泰来若想要打入文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什么文坛盟主也不行!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一个宛如冢中枯骨的复古派,岂能拦得住我林泰来? 那些只知道崇古的刻板人物,知道什么叫性灵说吗,知道什么叫神韵说吗,知道什么叫肌理说吗? 他们这些只知道抄几个典故的写手,写得出人生若只如” 戚少保也笑了,哈哈哈的打趣说,“不至于吧,你为了不学枪法,竟然拼成这样? 老夫只是个解职老军而已,又不是文坛人物,你在我这里装模作样的高谈阔论,也没用啊。” 林泰来:“” 戚少保不愧是精通兵法的武略大师,一招就将林教授的气势化于无形! “学学学!”林泰来无奈的说:“虽说以后火器越来越重要,但学几天大枪也好。 没准过上几年,还能上阵杀敌,亲手宰几个倭寇,再刺几个建酋老奴!” “听到火器越来越重要”这句,戚少保对林教授更欣赏了。 但有个护卫不满了,插话说:“戚大将军扫平狼烟,海疆清平,哪里又来的大股倭寇让你上阵!” 虽然当今小股海贼是免不了的,但要说还有大规模到战阵级别的倭寇,那不是诋毁戚少保的功业吗? 林泰来对区区一个护卫就不客气了,斥道:“你懂个屁! 倭国内部一统,田土分封功臣不够,肯定要举倾国之力来向外打!” 戚少保再次感慨,此子见识绝对不凡,去混文坛太可惜了! 此时有艘花舫驶近了并行,船头有个绿头巾的人叫道:“旁边船上可是林教授?冯老爷买单!安排了美人伴游!” 于是这边又搭了船板,将花舫上两个美人接了过来,戚少保和林教授每人分了一个。 “奴家乃是本城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 听到第十一这个名次,林泰来便很同情的说:“那可真惨。” 孙怜怜也很委屈的答道:“那些先生们都说奴家长相太妖了,不够雅正。” 船不知开了多少里,林教授正要与孙美人深入交流时,忽然听到外面船夫叫道:“岸上似乎出事了,要打起来了!” 春日融融,船舱全都是打开通透的,外面一览无余。 林泰来转头就看到,岸边有数十人拥挤在一团,似乎是一群人围着另一群人。 本来没什么可关注的,作为见惯群殴的社团骨干,林泰来不觉得这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他忽然又望见,在岸上最大那群人的外围稍远处,还有两方七八个人对峙。 而且两方人里面,都有令人瞩目的美女! 一边是五钱小妹,另一边是和义堂的范娘子! 林教授顿时惊愕不已,好像真出大事了?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江湖人要讲利益! “速速靠岸!”林泰来连忙对船夫叫道。 坐在林教授对面的戚少保目光如炬,随便往岸上一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并直指要害的问道:“岸上那两个美貌女子,谁与你有关系?哪个是你的相好?” 年轻没结婚的时候,戚少保也曾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对此自然见怪不怪。 林泰来一边催促着船夫靠岸,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都有关系!” 戚少保:“” 老了老了,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戚少保又问道:“她们两个还都彼此认识?” 林泰来一边等着船只靠岸,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那个年轻一些的小娘子,杀了那个穿孝服的丈夫!理论上,她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戚少保:“” 你一个相好的,杀了伱另一个相好的丈夫,这是什么刺激的玩法? 作为过来人,经验丰富的戚少保很想告诫一下年轻人。 这种能带头纠集一群人打打杀杀的相好,最多找一个就够了!不,一个也不要找! 娶妻也千万不要娶这样的人,不然就只能“请夫人阅兵”了! 林教授和戚少保乘坐的这艘大座船,是计划沿着运河、胥江这条路线,前往太湖的。 在这一段运河,东岸都是北一都地方,也就是名义上属于林泰来堂口的地方。 而西岸北边是和义堂十一都,西岸南边则是安乐堂十三都。 当前大座船行驶到的地方,差不多就位于十一都和十三都的交界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偶遇范娘子和黄小妹在这里对峙,也不算特别奇怪。 在苏州的河道边,小码头很多,大座船靠岸后,立刻就引起了岸上人的注意。 乘坐这种大座船出行的人,一般非富即贵,不能不多加注意。 林教授一个箭步,跳到了岸上,大喝一声:“住手!” 此时林教授心里非常生气! 先前听宋叔说,这两个女人已经打疯了,当时他还觉得宋叔夸大其词了。 没想到,宋叔所说竟然都是真的! 一个是用鲜血铸就的、有过肌肤之亲的特殊情人,一个是自己的天使投资人,全都不让自己省心! 林泰来也不管另外的那一大群人,大踏步来到了外围的黄小妹和范娘子那里。 先让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站好,将两边隔开了。 然后又说:“你们两个过来,去旁边说话。” 范娘子冷哼道:“你本不该出现,想干什么?” 林泰来答道:“我生平不好斗,只好解斗!” 随后三人走到另一边,林教授严厉的训斥说:“最近这二十日,我在城里辛辛苦苦打拼事业,没有精力分心,你们能不能都安分点!” 黄小妹和范娘子都没有吭声,却不约而同一起盯着林泰来的身后。 苏州花榜第十一名孙怜怜亦步亦趋,跟随着林泰来,对着两女礼貌的笑了笑。 林泰来赶紧说:“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这边太危险了,速回船上去!” 孙怜怜答道:“奴家任务就是侍奉教授,当然要跟着啊,岂能遇到危险就退缩了?” 实在太敬业了,林教授就欣赏敬业的人。 黄小妹神情十分悲愤,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范娘子则讽刺说:“打拼的什么?马湘兰?赵彩姬?白状元?都不像啊,这位又是谁?” 然后又对黄小妹说:“你看看,为了这样的男人,你的付出值得吗?你根本没有必要坚持!” 黄小妹擦干了眼泪,“那你为什么又不放弃勾引他?如果你这个外人都不放弃,凭什么又要我放弃?” 林泰来连忙岔开话题,极力劝道:“你们现在也都算是江湖中人,应该如何行事难道不知道? 作为江湖人,一切行动都要考量利益得失,不要意气用事! 武堂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打也毫无意义!” 范娘子轻喝道:“与那个废物没关系!” 林泰来叹口气,非要逼着自己正视自己的雄性魅力吗? 便改口劝道:“就算是为了我,同样也是意气用事啊! 你们彼此打来打去,又能得到什么?就算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不知为什么,范娘子还在生气,顶撞说:“我要你的心干什么? 我现在只希望,你什么也别管,立刻从这里消失!”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为何今天范娘子气性这么大? 想起拿到的三百两风险投资,又想起范娘子手里还有二百两尾款。 又转头苦口婆心的对黄小妹说:“毕竟你年纪小,让着点年纪大的,不丢人!” 如何用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个女人,这就是范例。 范娘子怒道:“就你这破嘴,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马湘兰赵彩姬白状元的?打到她们屈服?” 林泰来想了想后说:“好像也可以这么理解。” 随后他拉起了黄小妹的小手,“走,咱们回鱼市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先前一直很顺从的黄小妹却用力甩开了林泰来的手,倔强的说:“我不能走!” 林泰来喝道:“怎么连你也不听话了!让她三分又何妨!” 黄小妹气得又开始掉眼泪:“你刚说过的,不要意气用事,要讲利益! 奴家辛辛苦苦经营,才有每年一千多两的预期利润!为什么要让给她一个外人!” 林泰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 每年一千多两!两倍于安乐堂总堂的收入! 可以在城里买一个中型规模的园林! 可以从县试一直买到秀才,说不定还有余量再买个参加乡试名额! 范娘子见黄小妹喊了出来,也图穷匕见的对林泰来说: “枫桥以南,石湖以北这片乡镇地区,按江湖规矩,都是由我们和义堂贩卖两淮私盐给下家! 而你这个小情人坏了江湖规矩,擅自去转卖浙江私盐! 而我辛辛苦苦设计,才将她陷在这里,你姓林的能不能立刻消失!” 林泰来:“???” 私盐又是什么鬼?为什么每个人似乎都很有秘密的样子? 黄小妹又反驳道:“你这个老女人简直无理取闹!先前私盐根本没有鱼市渠道! 这是我新开发出的销盐渠道,当然由我自行决定用什么盐! 只是你这老女人贪得无厌,妄图假借江湖规矩,侵吞我们鱼市的利益!” 林泰来:“???” 为什么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但连起来后就听不懂了? 这两日事情多,更新平平无奇,明天开始闭关几天,努力为大家表演一下爆更。。。。毕竟刚上架,我也想要成绩和月票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江湖人要讲人情! 在当前这个时空,被官衙控制的地上世界,对社团堂口的管控其实很严格的,秩序都是官衙所决定。 每家堂口的地盘,一般都维持在两三千户、一万到两万左右人口的规模。 比如安乐堂所占的第十三都,大约就是两千多户,一万多口人。 但是像私盐市场这样不受官衙控制的非法下世界,却又有另一套秩序。 比如枫桥以南、石湖以北这一大片地方,连十三都在内的好几个都,都是和义堂的“盐区”。 在这个盐区,和义堂每年可以销售私盐十五万斤,攫取八百到一千两银子的利润,超过了收税这个主业。 和义堂实力强过安乐堂,根源其实在这里。 所以当林教授听到“每年一千多两”的话后,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这真不是小数目,江南有几千亩田产的地主纯靠地租,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你们先不要吵了!”越听越糊涂的林教授果断叫停了两女的争吵。 然后校书公所文学教授原地化身为鱼市坐馆,又急不可耐的单独把黄小妹拉到小树林里,紧张的问道: “一千多两是怎么回事?谁肯从你手里买如此巨量的私盐?” 黄小妹如实答道:“就是鱼市那些大批量卖咸鱼的船户! 他们若想在鱼市继续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每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搭配买四斤盐!” 林坐馆继续关切的问:“这事做成了?” 黄小妹答道:“这段时间测算,平均每天可售私盐八百斤! 从浙江盐场进货,每斤盐可获利五厘,总共四两左右,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两!” 林坐馆再次呆了呆,每年真能有一千多两? 这钱跟从徐家赘婿范允临手里敲诈来的一千两不同,是可以属于自己支配的钱! 当初接手鱼市时,每年官方规费不过百十两。经过自己深化改制后,收入翻倍,每个月也才多赚十几两。 所以自己当初才看不上这小镇鱼市,一心往城市里去发展。 曾经少年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些黑帮影视没有骗人,来钱最快的社团果然都是卖白货的。 回过神来后,林坐馆一拳砸在树上,坚定的说:“这都是你的钱!” 黄小妹赶紧纠正说:“不,是我们的钱!” 然后她又指着岸边码头说:“那边有十几个人本来给我们送盐的盐贩子,也有我们两个人接应,却被巡检司弓兵堵住了! 奴家猜测,这次大概是被和义堂设计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幸亏奴家机警,没有直接被陷进去,但却又被姓范的老女人堵在了外围!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那十几个人放出来!” 林坐馆恍然大悟,难怪码头上三十多个围着十几个,而黄小妹和范娘子却在外围“谈笑风生”。 虽然林坐馆还有很多细节疑惑不解,但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盘根问底的时候! 从小树林里出来,林坐馆走到和义堂大嫂面前,劝道:“伱好歹比她大个几岁,让她几分又何妨?” 范娘子脸色又黑了,叱道:“你不会说话就别勉强!凭什么相让?” 林坐馆叹道:“我们行走江湖,不能把利益看得太重!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啊。 你明明知道,横塘鱼市的坐馆是我林泰来,给我这个面子,先把那边人放了如何?” 范娘子倒吸一口凉气平复心情,又愤慨的说:“好,你要讲人情世故,我就说人情世故! 第一,那姓黄的是刺杀和义堂前堂主的仇敌,如今又在和义堂盐区买卖私盐! 我如果对她坐视不理,如何在堂口里凝聚人心?堂口头领和伙计们谁还肯服我? 第二,是谁在你手里无钱的时候,援助了你三百两银子,还有追加二百两的承诺? 又是谁帮你牵线,让你成为了校书公所客座教授? 第三,是谁看你林家人多地少,腾出五十亩官田,分给你二兄和三兄租种,缓解你家的困境? 第四,当初范允临找过我,为了帮助申家义庄,请托和义堂去北一都反击你,我没有答应! 不然你手下那些伙计,能安安稳稳的在北一都活动? 你确定要跟我讲人情世故?我真想听听,你想怎么讲!” 林泰来:“” 范娘子又提醒道:“你别忘了,当初你从我手里拿钱的时候,约定过所谓的创业项目给我股份,有县衙判文作公证。 那你鱼市这个新开发的鱼盐销售项目,又怎么说?” 林泰来:“” 眼看着说不过范娘子,林坐馆只好回头又对黄小妹商议道: “咱们江湖人也要讲一个人情世故,不能只会打打杀杀吃独食啊。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实在不行,跟他们和义堂合作吧。 以后鱼市用盐就从他们手里进货,这样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而且看在共同赚钱的面子上,和义堂也能与你和解,岂不一举两得?” 黄小妹坚决不同意:“现在直接从浙江盐场原产地进货,距离短,供应稳定,价格还便宜! 而且浙江沿海产盐区都是科举发达的地方,官面势力强,也更安全! 所以凭什么要从和义堂这些二道贩子手里进货?简直多此一举! 再说我们的盐都是卖给太湖船户,又没有影响他们本地市场! 别再说和解什么的,奴家也不想跟他们和解,白便宜了那老女人!” 林坐馆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回头,对范娘子解释说:“鱼市卖盐,大都是卖给太湖船户的,并没有在附近乡里散盐。 再说你们贩的是江北淮盐,她引进的是南边浙江盐,互不干扰啊。 所以鱼市卖盐完全没有侵占你们原有的乡里市场,也没有影响你们销量,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们这些混社团的,要以和为贵,有什么说不开的,还是先把那边的人放了吧!” 范娘子今天形势大优,堵住了十几个浙盐贩子,还有一万斤浙盐,哪里又肯轻易放手。 直接反驳说:“每行每业都有规矩,想入行就要守规矩! 不然的话,我也能联合其他堂口,去胥江上游新开一处私人鱼市,一样学着你们鱼市卖盐! 然后再勾结巡检司,把卖鱼船户尽量拦截在上游,到达不了你们鱼市! 如果不讲规矩,我完全可以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林坐馆两头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是说了个寂寞,忍不住仰天长叹!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铁拳金鞭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还只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啊,为什么要遭遇这种麻烦! 不知何时,戚少保也下了船,并走了过来,对林泰来说:“你要是肯学枪法,老夫就帮你解决眼前难关。” 林泰来:“” 还有来趁火打劫的? 此后戚少保又摇摇头道:“你们这两个小娘,实在太蠢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了什么,但是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们两人几句话。” 范娘子和黄小妹一脸懵逼,你这老头又是哪颗葱? 林坐馆怕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对戚少保口吐芬芳,连忙提前警告说:“不得无礼!” 戚少保又继续说:“如果你们想得到男人的心,就要给男人留有余地。 不要想着把男人逼到无计可施的境地,我那好贤妻就曾经各种紧逼着我,一丝余地都不肯留。” 黄小妹问道:“现在又如何了?” 戚少保苦笑道:“现在她拿走所有钱财,自行回娘家了。”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戚少保,老人家竟然还有自嘲的勇气? 在历史上,戚继光最出名的事情之一就是惧内,他夫人王氏出身武官家庭,凶猛的很,其实打仗治家都是好手。 就是王氏生不出儿子,所以戚继光偷偷在外面纳了几个妾,生了几个儿子。 后来走漏了风声,又闹出了很大风波,王氏差点拿刀砍人,最后被迫过继了一个儿子到王氏名下。 再后来,这个儿子又夭折了,王氏一气就拿了所有钱财回娘家,算是形式离婚了。 “老英雄,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怎么还自己往外说?”林坐馆忍不住就问。 戚少保叹道:“南南北北,起起落落,老夫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一点家事还怕被人议论?” 范娘子十分不满,本来形势占了上风,勾结巡检司堵住了浙盐贩子。 现在正是要拿捏黄小妹、抢占林泰来的时候,这老头子打什么岔? 这里黑社会正在讲数,谈的都是刀头舔血、违法犯忌的买卖! 你这老头莫名其妙的跳出来讲女德和家事,自以为很幽默吗? 忍无可忍的催促道:“老人家最好退开,免得被误以为是那些盐贩同伙!” 戚少保淡定的说:“不用误以为,老夫本来就是那些盐贩的同伙。 甚至还是他们的主家,那些盐货也全都是老夫的,不然老夫何至于凑上前来?” 林泰来:“???” 你老人家这是好日子过够了,想角色扮演体验一下黑道生活?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范娘子扭头就想喊人,巡检司的人还都在码头上! 但她突然发现,那些被自己请来的巡检司弓兵却都已经开始散去了! 戚少保对林泰来说:“那盐贩里,有几个人是当年在浙江招的老兵,他们认出了我。 当年为国杀敌的老兵,如今海疆清平后,却沦落至此。 老夫实在于心不忍,也只能出面亮出身份,帮着顶罪了。” 林泰来:“” 一万斤私盐零售价也就百来两银子,谁吃饱撑着为了百来两银子抓您治罪啊。 难怪巡检司的人直接散了,再堵下去根本没意义,就算被御史知道了,只怕也懒得弹劾吧。 先来来三千字热热身!另外花了一点时间做了张简易地图,大家可以看看彩蛋章。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失去林泰来的城里人 范娘子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个老头,心里不停的猜测着他的身份。 只用刷个脸就能让巡检司主动散了,肯定是名气很大的贵人,一听就知道是谁。 如果是一般的贵人,底层巡检司也未必知道并认识啊。 刚才林泰来与戚少保对话时,一般都以“老英雄”称呼,也不直接点破身份。 所以范娘子和黄小妹虽然听到了林泰来和戚少保的对话,还是不知道具体身份。 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老兵”什么的,便又猜测这老人可能是个高级实职武官。 却又见码头上那十几个盐贩,此时都伏倒在地上,朝着老人磕头了。 戚少保笑道:“想不到,人到暮年居然当了一次盐贩。传了出去,还以为老夫穷困潦倒矣。” 此时突然有人开口道:“老将军怜悯故旧,仗义救人,不惜自担罪名,实乃当世英雄也! 奴家虽然沦落风尘,也知道忠义二字是怎么写的! 愿出价一百两,把老将军这一万斤盐全部买下,以赞英雄之举!” 谁这么醒目?林泰来转头看去,居然是那位花榜第十一、长得比较妖的孙怜怜。 随即又醒悟过来,孙怜怜跟着他们上了船的,知道戚少保身份,反应快也正常。 黄小妹也意识到了,这老头绝对是非凡人物,立刻也开口道: “这批盐货本来就是鱼市要收购的,自当该鱼市继续买下! 不能只让老将军为了道义,还要空担罪名!” 她还是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就跟着孙怜怜一样,称呼为老将军了。 范娘子也不甘示弱,随即也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虽然经常为世人所轻视,但也是要讲究义字当先! 老将军此举,我等深为敬佩!我们和义堂愿意出三百两买这一万斤盐,成全老将军对故旧的恩义!” 林泰来惊愕的看向范娘子,你疯了? 要知道,一万斤私盐三百两这个价格,已经比江南地区官盐价格还贵了! 黄小妹皱了皱眉头,别看她态度各种强硬,但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金。 毕竟生意才刚起步二十来天,前途虽然似乎很可观,但还没多少积累。 原本以为,喊价到此就结束了,但孙怜怜却又叫道:“奴家愿意出五百两!” 林泰来很想问问,孙姬你有那么多存款吗?介意不介意对铁拳金鞭进行一次风险投资? 喊出最新天价后,孙怜怜就毫不示弱的直直盯着范娘子。 大有你若敢继续加价,她绝对跟到底的气魄! 林坐馆只能感慨,无论任何行业能混到上游的人物,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范娘子思量过后,也没再继续加,毕竟搞得太高调也未必是好事。 但黄小妹却看向林泰来,提醒说:“这是我们的钱!” 这意思就是,这一万斤盐本就是咱们的鱼市的生意,伱这个假当家此时还不说几句? 林泰来这才想起,自己是鱼市坐馆,连忙又对戚少保说:“老英雄你看,价格太高未必是好事。 码头人多嘴杂,传了出去,说你贪图钱财高价卖一万斤盐,有损你的赫赫威名啊。” 戚少保却反套路的说:“价高者得,难道不是经商的基本道理? 有人出到五百两,为何不卖?就卖给孙姬了!” 不知为何,林泰来似乎从这几句话里面,听到了一丢丢若隐若无的怨气。 也很正常,老英雄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 孙怜怜大喜道:“奴家并未携带如此多钱财,愿派人回城去取,直接送至姑苏驿老将军寓所。” 她是自带花舫跟着过来的,有自己的婢女和随从。 当即就回到船上,吩咐一个仆役说:“你火速回城,去借五百两银子!” 那仆役便请示道:“找谁借?” 孙怜怜叮嘱说:“所有认识的姐妹都可以借,每人求借二十两或者三十两! 债主越多越好,并让同行姐妹们都知道我为什么借钱!” 那仆役也明白了,立刻回城去办事。 苏州城里城外,仿佛没有任何变化。林教授的暂离,表面上没有什么影响。 上塘街校书公所,冯时可正在与徐总管紧张的商议着,雅集怎么操办的事情。 在喝茶时间,徐总管忽而叹道:“没有林泰来的苏州城,真是清静多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本公所请了这么一个不安分的文学教授,得与失到底哪个多,真的很难说啊。” 冯时可正想接话,忽然有人大剌剌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站在前堂外叫道:“真州李季宣前来拜访!” 这可是让冯二老爷最敏感的名字之一,登时冯时可脱口而出:“你来这里作甚!” 李季宣进入堂中,“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 作为有钱混圈型名士的两大代表人物,又是一江北一江南。若遇到了机会,必定是针尖对麦芒的。 道理很简单,假如在新五子中,真有一个属于混圈型名士的席位,两人就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所以双方上次才会在姑苏驿外,直接大打出手。 来者都是客,徐总管也只能先请李季宣入座。 李季宣直接开口道:“我,要办雅集!” 又是大生意!徐总管连忙问道:“是哪一天?” 李季宣答道:“我现在也不清楚!” 徐总管:“” 你李大名士莫不是来消遣洒家? 李季宣去指了指冯时可,又说:“但肯定和我冯二兄弟同一天!” 徐总管立刻知道了,这明摆着就是要针锋相对了。 但鹬蚌相争,关他何事,都是生意! 于是徐总管又问道:“打算请多少美人出席?大约都要什么档次的?” 李季宣答道:“我也不清楚!” 如果不是知道李季宣也是个有钱人,徐总管就真以为李季宣是来消遣自己的了! “但是!”李季宣果然又指了指冯时可,“无论我冯二兄弟请了什么人,我都出双倍价格!” 所以李季宣的想法就是,在冯二老爷雅集的同一天办事,还出双倍价格请同样一批美人! 这就让徐总管很不好答话了,出于商业精神,到底应该不应该答应这双倍价格? 但在场的冯时可怒了,拍案喝道:“李季宣!你不要欺人太甚!” 虽然冯二老爷叫得响,但却有点心虚。 因为冯家虽然有钱,可是他个人可支配财富却比不过李季宣。 他冯时可在冯家是庶出的次子,上面还有嫡长子哥哥。 而李季宣却是真州李家的当家家主,单论个人可支配财富确实比他冯时可多。 李季宣忍不住“哈哈”笑道:“冯二兄弟别说多余的话,有胆量直接加价就是! 如若不服,动手也行! 如今铁拳金鞭被你礼送出城,难道我的青莲剑法还能怕了你不成?” 握紧拳头的冯时可:“” 可恶!如果自己真有林泰来嘴里所说的什么家传棍棒绝学,何惧这什么青莲剑法! 李季宣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了,“每每想到你的作为,真是可笑之极! 铁拳金鞭这样的好手,关键时期你却不敢留在身边,只因担惊受怕便一逐了之! 如此说来,你和那些自毁长城的昏主,有何异哉?如果林泰来在这里,我岂敢上门衅事? 既然你冯二兄弟不要他了,那么等他回了城,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冯时可忍不住驳斥道:“你休想离间,我早邀请过林泰来,等他回城后就参加我的雅集! 还有,你这是失心疯了?送他什么大礼?你连王老盟主的感受都不顾了?” 李季宣摇摇头道:“估计我没什么机会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有钱还买不到金镶玉?等我大宴宾客之后,就准备转投其他流派寻找新机会了! 最近我听说湖广那三袁兄弟,已经开宗立派,都很有宗师之姿! 至于复古派宗门这摊子浑水,冯二兄弟你自己趟吧!” “呵呵!”冯时可冷笑几声:“你李季宣这是故布疑兵,企图声东击西,我岂能上你的当?” 李季宣:“” 有句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为何在冯老二这里,就失灵了? 姑苏驿,南京刑部右侍郎兼文坛盟主居所。 王世贞对儿子王士骕问道:“经过今天的沉淀,明晚与赵用贤会面,以及同时会见金陵三美,可都准备好了?” 王士骕答道:“那边都准备好了。” 王世贞又道:“我是问你自己可否准备好?” 王士骕低下了头:“儿子有辱门风,其实不想列席了。” 王世贞批评道:“你这叫有了心魔!小小一个挫折,就成了你的心魔! 对了,那个叫林泰来的意外人物,如今人在哪里?” 王士骕回答说:“冯前辈先前来报过,今早就送出城去了。” 王世贞便叹道:“这次与赵用贤会面很重要,直接决定未来二十年文坛格局。 连我内心都感到了一点忐忑,容不得任何意外啊。” 王士骕附和着说:“是啊,父亲今天已经四次提起赵前辈了,看来确实有些在意。” 王世贞哑然失笑:“竟然如此之多?看来是我着相了。” 王士骕很诚实的答道:“其实四次不是最多,另外父亲还五次提到了林泰来。” 王世贞:“” 王士骕便反过来劝说:“父亲千万别有心魔啊!” 王世贞喝道:“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林泰来三个字了!” 王士骕应声道:“是!绝对不提林泰来三个字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不能忘本 林泰来终究没有去太湖观光,因为他发现横塘镇可能才是自己的应许之地,那里流淌着白银的气息。 戚少保也理解,夹在两女之间的林某人此时可能真没有心思学枪法。 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也跟着林坐馆,来到了横塘镇。 不要问原因,问就是敬业,买单大佬说了,务必随身跟着。 所以她的花舫一直开到了唐老头家小院门前的河汊。 黄小妹仍然住在唐老头家里,也就是当初林泰来所住的厢房。 望着杂乱破旧的唐老头家小院,已经习惯了精致的孙美人,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黄小妹很善解人意的说:“这里没有多余房间,你还是回外面花舫睡吧!” 孙怜怜看着林坐馆:“奴家这样一个弱女子独自在船上睡,有点害怕,特别这里还是陌生地方。” 黄小妹不耐烦的说:“你不是带了护卫么?” 孙怜怜还是看着林坐馆:“可是听说在横塘镇上,有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棍党堂口啊。” 黄小妹一把将林泰来推进了屋子,然后对孙怜怜说:“他就是安乐堂的坐馆!” 林坐馆从窗户伸出头来:“真有事就喊一声,我这里能听得见!” 孙怜怜叹口气,转身回到了花舫上。 唐老头从鱼市赶了回来,正要进屋向坐馆汇报工作,却又被黄小妹推了出来。 排除了所有人的干扰后,黄小妹红着脸说:“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点了点头:“是啊,天色不早了!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抓紧时间谈谈。 鱼市怎能日销八百斤盐的?制造一百斤咸鱼也就需要二斤盐吧,他们为什么肯吃下四斤配额?” 黄小妹翻了翻白眼,不耐烦的解释说:“那些船户又不傻,我们卖的是便宜的私盐! 他们可以多买点自己吃,或者偷偷向太湖上其他县的船民兜售,岂不还能多赚点零钱? 我的林哥哥,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赶紧又问道:“我听宋叔说,鱼市那边能拉起二十人可战队伍?从哪里来的人? 为何短短十几日,就能扩充到如此地步?这才刚开始,你也没什么钱吧?” 黄小妹依然不耐烦:“其中有十个人,是上家盐贩那边借给我们用的! 我们一天需要八百斤盐,一个月就是两万四千斤!也是他们大主顾了,他们当然想迅速帮我们支撑起来! 其他十个人,都是用伱的免费办法忽悠来的!再说有你这个金子招牌,还怕招不来想投靠你的人? 天色不早了,林郎你就不想休息吗?” 林坐馆一本正经的说:“不谈完工作,怎能休息?还有,私盐就是犯罪,你牵扯太深容易出事!” 黄小妹耐性快到了极限,但还是答道:“我找了个亲戚,开了盐店。 所有与上家交易都是由这家盐店进行,鱼市并不直接与私盐盐贩子接触! 林泰来!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更加抓紧时间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想到,用浙江盐” 黄小妹三下五除二解除所有束缚,跳到了林泰来身上,堵住了林泰来废话特别多的嘴。 她想要一个儿子,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对于女财神的这个观念,林坐馆也没办法,只能尽力鞠躬尽瘁,满足女财神的要求。 唐老头和张家兄弟坐在院门外闲聊,张家兄弟向唐老头介绍了他们和坐馆在城里发展的情况。 大部分时间里,唐老头都是只听张家兄弟讲述。 唯独提到说书先生高长江时,唐老头老眼精芒闪过,反复多问了好几句。 张家兄弟对此好生奇怪,“唐老头你不问马湘兰不问赵彩姬不问白状元,甚至连戚少保都不问,为何唯独问起这个高长江?” 唐老头捻须叹道:“一人之下,谁为军师?我有预感,此乃老夫一生之敌也!” 张家兄弟笑道:“别人高长江才三十来岁,你唐老头却已经年过半百了,你哪还有一生啊!” 唐老头:“”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年过半百,满头华发,才逢明主! 及到次日,林泰来爬起来,出了屋子,便看到唐老头坐在院中喝茶。 林泰来也坐下,问道:“这次两堂大战,究竟怎么回事?还有,昨日被围堵又是怎么回事?” 唐老头一边沏茶一边说:“如果坐馆不问,那真就是昏主了。 现在可以明确说,和义堂打我们安乐堂,目的就是为了鱼市,具体说就是为了鱼市销盐问题! 老夫甚至还能猜测到和义堂的思路,就是用极限施压,逼迫安乐堂自己将鱼市交出来! 而这次被围堵,我深刻怀疑,就是是堂口出卖了鱼市! 也许是,堂口里有人想通过故意出卖鱼市,换得和义堂停战。 毕竟鱼市招的新人里,难免有来自堂口的卧底。 因为在他们看来,反正从鱼市也得不到好处,还不如扔出去换取平安。” 林泰来大怒,一巴掌拍翻了小茶桌,让唐老头肉痛了好一会儿。 如果放在一天之前,已经在城里开了眼界的林泰来或许不在意鱼市情况。 但今天在林坐馆眼里,没有什么比鱼市更重要! 因为这里是自己的根基,是自己的起家之地,人不能忘本! 此后林泰来又问道:“这些都是你猜测的?” 唐老头也很无奈的说:“都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但确实很难有实证。” 林坐馆冷哼道:“不需要有实证,我怎么认为的,就是实证!” 唐老头又劝道:“你也该常回总堂看看,别总是被人说你没有归属感,是个小奉先。” 林泰来辩解说:“不是我没有归属感,而是堂主做人做事,就从没让人产生过归属感啊。” 唐老头很好奇的说:“你想要什么归属感?” 林泰来点评说:“具体说,就是陆堂主人格魅力不行! 你看看对面的和义堂大嫂的做人水平,我们陆堂主差距有多大?” 你林坐馆说的难道是容貌唐老头正要说“人无完人”,却又听到林泰来说: “但这样的陆堂主,才是最好的堂主,所以我林泰来永远支持陆堂主!” 唐老头顿时无语,坐馆这个想法,比吕奉先还更吕奉先。 林泰来站了起来,“我去堂口看看,看看是谁想出卖鱼市!既然我回来了,就要解决所有隐患!” 然后他走到院门前的河汊,对着花舫叫道:“孙姬!有没有胆量跟我去堂口走一趟!” (本章完) 正式求一下月票!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这次算是本书第一次正经求月票吧。 现在实在太需要月票了! 因为新书刚上架,需要成绩,但现在没推荐了,只能靠榜单提高曝光度。 又因为初期读者基数少,所以每一张月票都很宝贵! 所以希望书友们这个关键月都支持一下月票,以达到良性循环,先拜谢了! 今天时间不够没冲到万字,八千五百字更新先献上,明天继续! 《大明话事人》正式求一下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八十二章 谁是内奸?(求月票!) 孙怜怜从花舫窗口露出了脸,娇滴滴的答话道:“奴家与教授生死相随,如何不敢同去。” 以林教授之佛性,心脏也不禁多跳了两下,这些行业顶尖的妖精如果认真起来,实在太踏马能撩人了。 等孙怜怜梳妆完毕,便和林教授一起沿着青石板路,朝着镇里堂口走去。 张家兄弟每人背着一个长形皮囊,慢慢的跟在后面。 “教授去堂口办事,为什么要奴家陪着去啊?”孙怜怜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也没什么理由,主要是林泰来上辈子看的影视里,黑道大佬出场时,身边往往都有个妖艳花瓶型美女伴随,便有样学样。 来到安乐堂堂口时,有三十多小喽啰立在庭中,七头领一个不少的全在堂上坐着。 看来林坐馆昨日回横塘镇的消息传出后,都知道他今天肯定要来堂口。 进了大门后,林泰来伸手揽住了孙怜怜,另一只手对着院中小喽罗们挥了挥,亲切的高声问候道:“兄弟们好!” 小喽罗们热情的回应说:“坐馆好!”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句问候其实也是对社团底层伙计们的试探,看看自己打出来的威望有没有深入人心。 其实在这些底层小喽啰心里,火速崛起的林坐馆已经是传奇偶像一般的存在了。 横塘镇虽然不在城里,但铁拳金鞭、以一敌百、一夜七次之类的江湖消息,还是时不时能传过来的。 今天亲眼看到林坐馆身边的女人,就知道林坐馆现在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忽然又听到林坐馆说:“近日兄弟们帮官府催讨去年欠税,都辛苦了! 我如今虽然吃香喝辣了,但也不能忘了兄弟们,每人发放一两银子补助,明日去鱼市领!” 几十个人也就几十两,有了鱼市的预期收入,林坐馆的撒币底气就足了不少。 于是人心更加高涨了,小喽罗们纷纷叫道:“坐馆高义!” 林泰来鼓励说:“只要敢打敢拼,就终有出头之日,兄弟们继续努力! 一都北六图那边,我一时人手不足,回头少不得劳烦老兄弟们帮忙收数!” 互动十分热烈,众人纷纷拍着胸脯答应。 随后林坐馆才带着孙怜怜,施施然进了堂屋。 还是陆堂主居中而坐,左手边是二头领兼主计兼智力担当宋全,俗称军师。 而右手便是三头领兼真正武力担当徐大升,外号破魂徐。 其他四个头领,也都按顺序继续往下坐。 虽然都是兄弟相称,但三位才算是主头领。而其余四个头领都是小头领,主要任务就是带队下乡之类的。 此时大家脸色都不甚好看,毕竟外面的动静不小,大家又不是瞎子聋子。 一直看林泰来不大顺眼的徐三头领率先发难,拍案喝道: “林泰来!你近期一直不敬尊长,目无堂口,不听使唤,擅自胡来,心中还有没有江湖道义!” 林泰来坐下来,指着外面的小喽啰说:“三头领你信不信,我若登高一呼,一半伙计都会追随我去一都和城里打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我林泰来还坚持不篡位,不脱离总堂独立,甚至连总堂头领位置都没有争夺! 我做到了这种地步,谁敢说我不讲江湖道义?” 众人:“” 这逻辑听起来近乎满分,众人大都没什么文化,唯一有点文化的宋全宋叔又感到心累,一时间众人竟然都无言以对。 林坐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对陆堂主道:“我今日到总堂,也不是讨论道义问题来的! 我想向堂主揭发,总堂有吃里扒外的内奸,今日要把这个内奸挖出来!” 陆堂主不满的说:“你说有内奸,就是有内奸?” 林泰来答话说:“昨日鱼市与上家接头,遭到和义堂伏击围堵! 这必定有人泄露消息给和义堂,还不是内奸?” 陆堂主很想说,坐在这里的人,谁不想让伱林坐馆跌倒? 但这种话却不能公开说,毕竟林泰来又没有反出去,名义上仍然是安乐堂成员。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咱们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出卖鱼市的人就是安乐堂的内奸! 必须要得而诛之,不然任由叛徒猖狂,江湖道义何存!” 众人:“” 近一个月来,第一次听你林泰来说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那为何不见一文钱进总堂账目? 陆堂主拿出堂主的气势,大喝道:“我们安乐堂没有内奸!” 你林泰来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反正全不承认就是了。 难道你还能不顾江湖道义,把堂上头领们都打一遍? 面对陆堂主的否认,林泰来冷笑道:“昨日那些货,其实都是戚少保通过浙江老关系走的货! 但却有人胆敢算计这批货,堂主如果不交出内奸,给戚少保一个交代,戚少保岂肯善罢甘休? 以戚少保的实力,轻轻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安乐堂全部碾死!” 戚少保是谁,在东南地区,堪称家户喻晓妇孺皆知! 陆堂主立刻受到了一万点的巨大惊吓,差点瘫倒在太师椅上,又问了一遍说:“真的?” 昨日交接码头距离横塘镇有七八里地,只一晚上,还没具体消息传过来。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昨日那个小码头很多人都看到情况了,堂主尽可去打听! 巡检司弓兵也在场,堂主同样可以去找巡检司打听! 我劝堂主你好自为之,不要死到临头还是个糊涂鬼!” 最知道内情的孙怜怜愕然看了眼林坐馆,她总算明白,昨天林泰来为何死活不让戚少保跟着来横塘镇了。 只有戚少保不在场,才好自由发挥啊。 陆堂主发扬了让小弟顶锅的光荣传统,连忙指着右边的五头领阮庆,解释说: “其实都是五弟的主意,想让鱼市吃个苦头,所以泄露了消息给和义堂。 而且那位安插进鱼市的线人,也是他的亲戚!我今天事后才知道的!” 被点破的阮庆脸色苍白,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撞上了传说中的戚少保,在绝对的身份差距面前,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甚至都不需要口供。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默认了自己举动的堂主都护不住自己! 林泰来却大怒道:“都这时候了,堂主还敢糊弄我!莫非真想死到临头? 我看这位阮头领为人忠厚本分,绝对是一个好人,怎么可能是出卖鱼市的内奸!” 林泰来这个反应,简直让众人猝不及防,没明白林泰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随后却见林泰来指着三头领徐大升,厉声喝道:“我看他才是内奸!堂主不要替他遮掩了!” 这一招指鹿为马实在太突然,连徐三头领本人都愕然了片刻,内奸怎么就成了自己? “小子胆敢胡说八道,凭空诬陷本头领,该当何罪!”等徐三头领反应过来后,站起来怒斥。 林泰来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记重拳放倒了徐三头领,然后将徐三头领提起来,死死按在桌面上。 又对着众人喝道:“徐大升背叛堂口,沉迷美色,勾结外敌,出卖兄弟,招惹戚少保,险些给堂口带来灭顶之灾,其罪不可赦!” 事情的变化速度实在太快,众人都惊呆了。 林泰来又对陆堂主大喝一声:“请堂主清理门户!” 陆堂主却慌乱的看向宋全,问道:“你看如何是好?” 宋全神色复杂,也不想说话。 虽说徐大升平时经常与自己争地位高低,但这样结局也实在有点惨了。 一片压抑气氛中,忽然五头领阮庆跳了起来,叫道:“林坐馆所言极是!我赞同!” 林泰来环顾堂内,大声的问:“有没有人反对?” 没人说话,林泰来便把徐大升扔到了陆堂主脚下,再次请求说:“既然无人反对,请堂主清理门户!” 临走前,林泰来又强调说:“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头领们都要多多爱护自家产业,不要总想着吃里扒外! 我看堂口里,这阮头领最为深明大义,最适合接替叛徒徐大升,补为三头领,当作堂主左膀右臂! 而且徐大升窃据堂口高位多年,必有亲信党羽,还要烦请阮头领继续深挖叛徒,清除隐患!” 硝烟散尽,望着林泰来的背影,陆堂主无可奈何的对老伙计宋全二头领问道:“他真不想当堂主?” 宋全长叹道:“我可以确定,他真没兴趣当堂主,连副堂主都不想当。” 陆堂主沉默了片刻,忽而又说:“要不,你来当堂主?” 宋全:“” 陆堂主诚恳的说:“我想通了,堂主还是给你来做吧。” 宋二头领则更诚恳的回答:“主要是,林泰来他也不让我当堂主啊。 他反复说过,安乐堂只能有一个堂主,那就是陆大哥你!他林某人忠义无双,永远支持陆大哥你当堂主!” 陆堂主:“” 原本以为你林某人是个忠义无双小奉先,没想到大家都误会了,其实你是一个忠肝义胆活曹操! 宋全又说:“对了,他为了让安乐堂更加伟大,计划在文坛大会开完后,对南边五都善义堂、西边六都仁安堂开战,提前向堂主知会一声。”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我们正在跟北边和义堂打!他又想去招惹南边和西边,这是想四面树敌?” 宋全答道:“他说可以牺牲一下自己,今天就去摆平和义堂大嫂,以后不用担心和义堂。” 陆堂主似乎还不太适应堂主身份,赌气说:“他把事情都决定了,还跟我说什么!” “你是堂主啊,他总要向你汇报的。” 五一出啥门,在家看书投月票多好啊! 继续求月票,新书基数低,为了曝光度,需要每一个书友的支持! 早起先来三千字热热身,继续去拼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开局一张图(再求月票!) 林泰来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完堂口事情,又吃完午饭后,消失一上午的唐老头回来了,并交给林泰来一个卷轴。 此后林坐馆便在屋里与黄小妹依依作别,准备出门去讲数。 张家兄弟站在院门口,二郎张武随口道:“坐馆当真是变幻无常,前阵子还喜欢都市,懒得回乡镇。 但这两天,对乡下地方又十分积极和上心了,还说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还有什么农村包围城市。” 大郎张文简单明了的总结道:“这就叫钱能通神。” 林坐馆攥紧了裤带,对黄小妹说:“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鱼市生意总被和义堂盯着也不是办法,我作为当家人需要留出精力,去解决和义堂这个后患。” 黄小妹一针见血的反问道:“是解决和义堂,还是解决那个老女人?” 林泰来劝道:“不要这么说一个没了丈夫的可怜人当然是为了你,全都解决了。” 与黄小妹作别完后,林坐馆又嘱咐了唐老头几句,并留了五十两银子,让唐老头先去交际巡检司。 此后林教授便带着张家兄弟出门,在门外就看到了花舫。 孙怜怜在窗边招呼说:“教授要去哪里?可以坐奴家的船。” 林教授正色道:“我要去北边与和义堂谈事情,那边多是穷凶极恶之敌人,带你去多有不便。” 孙怜怜笑道:“让你上奴家的船又怎么了,奴家做个女船夫,开船送伱到彼岸就是。” 林教授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撩人劲,果断上船了。 和义堂堂口是一处庄院,位于枫桥镇西南七八里,狮子山下附近。 虽说是山,海拔也就百来米,周边一样良田遍布人烟稠密,吴中名山大抵如此。 很多吴中名士号称买山隐居,或者号称在山下结庐隐居,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完全不会生活不方便。 下午时候,林教授为避免社团争端波及孙怜怜,隔着二里地就下了船,步行来到和义堂堂口。 在庄院里,引活水进来形成了一个小湖,范娘子就坐在湖边水榭里。 此时她不用再像出门那样,装模作样穿着孝衣了,让林泰来看着倒是挺新鲜。 范娘子瞥了眼林泰来,带着满腔怨气先开口道:“若你今天不来,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林教授也不废话,直接说:“找个地方谈谈吧,我今天就是牺牲自己,给你一个交代。” 范娘子眉毛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说:“这里不行?还是说,你嫌水榭四面没有门窗,别人都看得到动静?” 虽然她嘴里质疑,但却主动站了起来,领着林教授来到旁边院落里一处比较私密的书房。 林泰来对环境很满意,赞道:“如果发出点什么声音,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范娘子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发出什么声音?” 却听到林泰来答话说:“怎能只有你我啊,最好把你们和义堂的重要头领叫几个来!” 范娘子:“” 她到底是误会了什么,还是没有误会? 就算要讲数,你林泰来如果连她这个当家都摆不平,还想摆平别人? 抱着疑惑,范娘子又传话出去,让在堂口的头领都过来相见。 不多久,便有五六个和义堂的头领级人物进了书房,其中就有老熟人哼哈二将。 林泰来独自站在和义堂一干人面前,掷地有声的说: “安乐堂与和义堂之间的恩怨不用我再细说,我今天到此,就是为了以一己之力,做出点牺牲,消弭恩怨!” 范娘子有点疑惑的问:“你到底想怎么牺牲?” 林泰来突然打开手里的卷轴,将里面全部内容亮在众人眼前。 再细看是一张草略地图,是吴县西部地区的地图。 和义堂众人更疑惑不解了,拿个地图来干什么? 一米九几的林教授单手举起了地图,气势十足的说: “在这张图上,但凡范娘子想要的地盘,我半年内亲手献上,这就是我的诚意!” 范玉如恍惚了一下,掩埋了很久的少女心突然就重新钻出来了。 她仿佛看到一个霸道君王对自己说:“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又仿佛听到一个霸道掌柜说:“我要让全苏州都知道,这几片地盘被你承包了!” 林泰来又继续说:“和义堂如果放过鱼市,我就补上同等销量盐区! 打下来后交由你们去销售私盐,当然给我一部分提成作为辛苦费就好。 我看可以先对南边五都的善义堂,以及西边六都的仁安堂动手! 把你们的盐区向两个方向,扩张到石湖西岸和太湖胥口一带!” 和义堂其他头领彼此对视几眼,如果铁拳金鞭林教授真承诺并照做,诚意不可谓不足。 每打下一个盐区,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收入。 而且以铁拳金鞭的战斗力,不存在打不赢的情况。 范娘子从少女幻梦中回过神来,却满怀期待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早说过的,你的北一都分堂与我们和义堂完全可以合并。 这样西到天平山,东到城墙,就都是一统的地盘了,至于谁当堂主不重要。” 林教授摇了摇头说:“非常不妥当,北一都那边太靠近城池了,官衙统治力很强,而且城市行会势力强大,达官贵人也非常密集。 所以那边非常不适合堂口过于活跃,还是让我们分堂独自在一都承担风险吧,不要连累到你们。” 范娘子再次求“合体”未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对左右头领们问道:“对他的提议,你们意下如何?” 头领们当然是同意了,能修好当然巴不得。 说实话,就铁拳金鞭打出来的赫赫威名,谁想和林教授对敌? 虽然林教授不怎么直接参与安乐堂与和义堂的争斗,但他毕竟名义上是安乐堂的人。 虽说原堂主那边有点恩怨,但最大苦主范娘子都不想追究了。 同时林教授又拿出了足够诚意,别人谁又犯得上多管闲事。 林教授将地图交到范娘子手里,笑道:“既然达成和解,那就一起喝酒庆祝?” 范娘子用最后的矜持和理智说:“等你做成了事情,再同饮庆功酒!” 林教授有点失望,范娘子果然不是单纯小女生了,只用一张图就能骗了。 看到林教授的失望神情,范娘子抿嘴一笑,“我先前答应过你一件事情,三月阳春多有名门仕女集会,我可以安排你去偷窥一下,还想不想去?” “当然去!”林泰来的梦想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能找个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结亲,直接少奋斗几十年。 林泰来从庄院出来后,和张家兄弟一起向码头走去。 这下算是双喜临门,一喜是找到了稳定的财路,而且最关键是都还有顶锅人选。 鱼市上面有安乐堂,各盐区上面有和义堂,他林教授是完全不知情的清白人。 二是费尽心思终于化解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能维持一阵是一阵。 张家兄弟问道:“现在要去哪里?” 林坐馆稍加思索后,就开口道:“今晚回横塘镇,明天如果范娘子没有通知,就去浒墅关走动走动。” 反正冯二老爷只恳求他出城降热度,没强迫一定要去哪里。 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也有三十里水程,与其去太湖乱转,还不如去浒墅关找王税使走动走动,联络一下感情。 毕竟王税使背后有那样一个变态家族,非常值得长线投资。 然后就是回城参加雅集,在文坛出道,结交各方名流! 等到下月,巴结好知县,再把县试过了! 自以为这两天很低调的林教授并不知道,他又又又要上苏州城热搜了。 这个基数能有这些月票也可以了,感谢大家支持,但希望能维持住,大家有月票继续支持啊!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见证文学史(求月票!) 当晚回到横塘镇,林坐馆化身播种的农夫,又是一个辛勤耕耘的夜晚。 有诗云,岂曰无衣夜渡关,金鞭奋起扫狼烟。 没有办法,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为了让天降女财神能够更加安心,林坐馆不得不多付出一些。 及到次日,林泰来没有收到范娘子的通知,今天可以自由活动。 于是他就准备出发前往浒墅关,找王税使走动走动,加深一下交情。 反正大佬们不愿让他回城,就只能在苏州城的周边转悠了。 可是林教授才走到门外,便又看到了孙怜怜的花舫,停靠在河汊。 “教授今天又要去哪里哟?奴家开船载你!”孙美人坐在船舱窗口,对着林教授热情招呼。 林坐馆摸了摸腰,朝着孙美人正色警告说:“我坐船就只是坐船,你不要乱开船。” 孙美人抿嘴笑道:“冯二老爷买单,为教授定下奴家整整三日,前日昨日还有今日。” 从横塘镇到浒墅关都不用转弯换河道,沿着大运河一直往北走三十里就就是。 林教授下午到了浒墅关,上岸直奔关署,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了正堂。 税使王之都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正要回后堂休息,看到林教授进来,便问道:“你今日怎得来了?” “特来销票!”林泰来掏出了先前发给自己的牌票,禀报说。 前几天,他就是拿着这张牌票,去找金陵三美“收税”的,还成功的从某徐家赘婿手里敲诈出一千两银子。 按照衙门规矩,发出去的办事牌票,时间到了或者事毕后必须收回销票,不可能让差役一直拿着。 所以林泰来今天就是以“销票”为理由,找王之都走动。 王税使看着这张前阵子发出去的牌票,上面注明事项是“追收逃税”。 林泰来又从兜里摸出了三十两银子,恭恭敬敬的说:“这是追回来的税款,还有罚款,一并在内。” 王之都又面有异色的看向林教授,这是真的追回了逃税,还是想趁机贿赂自己? “本官还照着伱的请托,暂时扣押了虎丘徐家两艘货船。”王税使暗示说。 林泰来立刻开口赞扬:“王公不畏强梁,秉公执法,在下深为敬佩!” 他心里美滋滋,今天果然没白来! 那徐家赘婿范允临碍于脸面,还赖着自己一套房舍没赔,这下也有着落了。 徐家货物被拿捏,就算赘婿范允临不急,徐家其他人也会让他急! 一物降一物,浒墅关税使是最克制徐家这种商业家族的! 不过王之都忍无可忍,直接挑明了说:“你当初答应过,让本官在文坛大会期间,名震苏州城!” “做到了!做到了!”林泰来连忙回复说:“王公现在绝对名震苏州城,所有文坛名流都知道了你的存在!” “真的?”王之都有点惊喜,便叹道:“本官用心实事,虚名都是浮云啊,跟邢侗那种虚张声势的御史不一样。”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没错!在下还顺势帮助关署,宣扬了一番依法纳税的道理!” 王之都很满意,邀请道:“今日已经没有公务,换个地方说话,你今晚也别走了。” 不过当王税使站起来时,忽然从袖中掉出一本书册。 林泰来年轻力壮、眼明手快,当即就帮着捡了起来。 他不经意间还看到了封面上一行手写的字,不禁失声叫道:“金瓶梅?!” 不经意间,他又见证了文学史! 在历史上,此书就是在万历年间,以手抄本形式,开始在文人圈疯狂流传的。 一开始并没有印刷本,纯靠着手抄传播了几十年,硬是没有失传,由此可见此书那顽强的生命力。 因为手抄随意性大的原因,很多人手里都是残缺不全的版本。 当时文坛传言,老盟主王世贞手里有最全的版本。 根据穿越前辈的经验,如果碰上了王世贞老盟主,这东西据说可以利用啊,也不知道灵不灵。 王之都不动声色的收起了书册,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公余闲适之时,唯有读书而已。” 这可是文人圈最新流行的热门词话,而且没有刊刻印刷,只有私密手抄本流传。 想必你林泰来这没有混进文人圈的小书手,阅历见识有限,还不知道这是何等奇书! 林泰来却随口说:“看这个书册厚度,只怕残缺不全吧,肯定不是一百回全本的。” 王之都:“???” 为什么听起来你很熟悉的样子? 林泰来一边回想着文学史,一边继续随便闲聊说: “王公你有没有看到金莲和敬济这段啊,因为这俩人身份原因,我感觉比较刺激。” 王之都:“???” 竟然还有这种剧情吗?自己手里这前二十五回残本并没看到啊! 此时林泰来忽然恍然大悟,连连致歉说:“是在下失言了!不该说这些! 只有我们江南这些浮浪文人,才会在看完后,恬不知耻的公开讨论这种下流猥亵的东西! 像王公这样的君子,只会私底下批判性阅读,断然不会公然与人议论!” 王之都欲言又止了片刻,才叹道:“还是来谈论一下文学吧。 你给戚少保写的那首诗,实在太打动人了,让戚少保夜不能寐啊。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我看了,都要为之一恸。” 于是两人的聊天话题,很滑润的从金瓶梅跳跃到了戚少保 林泰来抱怨说:“王公先前也没说,这诗会直接给戚少保本人亲自看的,可害苦了在下。 如今那戚少保,定要让我学他的六合枪法! 王公你评评理,我这样的文士,需要学枪法吗?” 王之都想起了林教授的战斗英姿,实话实说:“确实不太需要学枪法了。” 正在此刻,忽然大门仆役在公堂门外禀报:“真州孝廉李季宣,送金陵三美来关署受罚!” 随后,坐在公案后的王税使,看到了三个哀求讨饶的美人儿。 他忍不住又瞪向旁边的林泰来,质疑道:“这就是所说的,让本官名震苏州城?还宣传了一波依法纳税的道理?” 林教授也顾不上王税使了,对金陵三美问道:“据我所知,这几日王老盟主不是一起约了你们金陵三美吗?你们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差点被林教授搞成“称重纳税”笑柄的金陵三美,对林教授观感都不怎么样,顶撞着答话说: “老盟主想约,我们就一定要答应?再说我们姐妹来这里,还不是托你的福!” 林泰来惊呼道:“你们这是害我!” 求月票!一觉醒来,居然掉了十几名。 爆更没有停,还在继续啊,只是我先花了点时间,把接下来的思路打通了。 磨刀不误砍柴功,我这样的文,必须要留出一点长考时间啊。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与金陵三美说了几句,还是一头雾水的林教授便觉得,女人说话都夹缠不清还总是带情绪, 便舍弃了三美,又看向所谓护送三美前来的真州名士李季宣。 这位是冯二老爷的直接竞争对手,混圈型名士代表,文坛人称青莲。 林教授很不客气的直接问道:“你这个江北名士,送她们三个来这里做甚?” 李季宣当着官员的面,安全感十足,很有胆气的喝道:“我给你一次重新称呼的机会,不然休怪我青莲剑法无情!” 因为打不得,林泰来只能重新问道:“原来是真州李孝廉当面,你陪这三美来此作甚!” 李季宣这才答道:“听说浒墅关前日扣住了徐家的货船,传言都是与伱林教授有关系! 而范允临这个赘婿在徐家内部压力很大,但他作为地主,近日应酬频繁,实在走不开。 恰好我在留园做客,就自告奋勇,代替范允临前来浒墅关解决事情。” 然后李季宣又指着金陵三美之一的尹青,对林泰来说:“事情都是因为你说尹姬偷渡和逃税而起! 范允临为表示诚意,当然要让尹青前来浒墅关谢罪!” 家风朴实刚健、从小只会做题的王税使不禁睁大了眼睛,怎么个谢罪法?南方人都是这样送礼的? 这尹青可是当今金陵十二钗里的人物! 而林教授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教唆王税使暂扣徐家两艘货船的锅。 便怒问道:“只是两艘货船被暂扣而已,就这样让尹姬与王老盟主失约了?” 李季宣反问道:“如果连生存都遇险了,谁还顾得上其它约会? 浒墅关突然扣住了徐家货船,徐家又如何敢不当回事?” 真不能怪徐家反应过度,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至于另外两美,董茜姬本来就是跟着李季宣的,她姐姐从良嫁给了李季宣为妾室。 所以她本人算是李季宣的半个小姨子,当然李季宣走到哪就跟到哪。 然后年纪最小的杨美也不敢单独去赴老盟主的约,因为她听说了王老盟主最近有点变态。 比如让两个美人从晚上一直叫到凌晨,又比如羞辱性的把白状元赶走。 于是杨美索性打着共进共退名义,跟着两个姐妹一起来了浒墅关。 贵圈真乱!王税使默默旁听了一堆八卦,感慨万分。 此后王税使咳嗽一声,很正直的表态说:“情况没有那么严重,都是林姓临时差役胡作非为! 本官已经免去了林姓书手的差事,徐家实在多虑了!” 李季宣就热情的说:“来都来了,今晚在下做个东道,请王大人赏光。我们李家的楼船已经停在外面了。” 李季宣真不傻,真州位于大江和大运河交叉口,他们李家和虎丘徐家一样也是搞商业的。 同样有大量货物出入苏州府,有机会来浒墅关走动拉关系,何乐而不为? 只有林泰来还在顾全文坛大局,指着三美对李季宣问道:“你就这样不顾王老盟主体面?老盟主想要同时约金陵三美的! 如果你管不了别人,最起码也要把你小姨子董姬送回城,去侍奉老盟主吧!” 潜台词就是,你李季宣别忘了到苏州是干什么来的,难道你不想混复古派宗门了? 嚯!王税使再次暗自惊叹,南方人如此会玩吗?送小姨子上阵? 李季宣很潇洒的笑道:“比起太仓王公,我李季宣更愿意结识面前这位新城王公!” 王税使听得如沐春风,商业互吹道:“久闻真李孝廉乃青莲再生,人称当世李青莲,果不其然!”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总算明白,李季宣这是知道自己争夺“五子”无望了。 所以他就放飞了,也懒得继续舔王世贞老盟主了。 只能说,有钱人就是可以任性。 面对玩高冷完全不给甜头的,说不舔就不舔了!说换人舔就换人舔! 另一个有钱人冯二老爷,就是一直被吊着,所以现在还要继续舔。 林泰来对王税使行了礼,告辞说:“既然王公今晚另有邀约,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决定立刻返回苏州城,看看还有没有挽救局面的机会。 并不是顾及王老盟主面子——老盟主于他林教授何加焉,而是为了不让冯二老爷难做。 李季宣却对林泰来说:“林教授休走!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莫非以为我李青莲乃是小鸡肚肠之人?” 林泰来一心回城,婉拒道:“在下不过一个布衣书手,不敢和二位老爷同座。” 李季宣却又道:“我李季宣岂是以衣冠识人之辈?冯二尚知对林义士折节下交,我难道还不如冯二? 如今苏州城里已经流传开了,说戚少保如今穷困潦倒,隐匿行踪贩运私盐到了苏州。 而横塘小奉先虽出身江湖,但却侠肝义胆,亲自护送戚少保的盐货,不惜与前来堵截的巡检司弓手厮杀! 此外还写诗为戚少保大鸣不平,同时又写诗讽刺文坛。” 林泰来:“???” 你说的这个横塘小奉先是谁?这个故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王税使更无语,他前几天才见过戚少保,啥时候穷困潦倒到去贩私盐了? 南方人想象力都这么丰富,都这么爱编故事,传八卦的吗? 难怪如今市面上的大部分传奇,都是南方人写的! “你回城也没用了。”李季宣作为交际型名士,很懂人情世故,如是对林泰来说。 近期主要任务是低调的林教授内心很苦闷,但辟谣这种事从来就是很难的。 就算到了几百年后,各种媒体已经如此发达了,照样是“辟谣跑断腿”。 今夜他只想喝醉了,把所有烦恼都留给明天。 一边金陵三美,一边是王税使、李孝廉、林教授,人数刚刚够配对的,而且也非常好配对。 逐渐被腐蚀的王税使淳朴本性还在,当着李孝廉的面,对李孝廉的小姨子下不了手。 而李孝廉今晚也不想还面对小姨子,所以李孝廉的小姨子今晚就只能归了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董茜姬,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又不知为何,一诺千金之类的词,总在自己脑中晃来晃去。 算了,不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不就是混圈吗,王税使的面子总要给的。 难道自己还能放弃人生几大铁之一的机会,扔下王税使跑了不成? 如果大家还有月票,就再支持一下,我先吃饭去,吃完继续写。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同一个夜晚 浒墅关岔河,楼船上,夜晚,热闹非凡。 严格来说,这是林泰来第一次“混圈”。 在座的其他两人虽然不是巨星人物,但一个出身新城王家,另一个是有钱名士,也都是从前遥不可及的人物了。 他和冯二老爷这么熟了,都没有一起这样浪过。 穿越以来打拼了这么久,今晚终于上桌了! 所以在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中,林教授小激动之余,不免多喝了几杯。 坐在灯火通明的楼船顶层甲板上,吹着春夜晚风。 醉醺醺的林教授一边看着李季宣的酒疯式剑舞,一边摸着李季宣的小姨子,不禁目眩神迷。 “他不会一剑把自己刺死吧?”林泰来很担心的对董茜姬问道。 对晚明名士的奇葩程度,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董茜姬很淡定的说:“虽为镶金嵌玉的宝剑,但并没有开尖刃。 若不特别用力,根本刺不伤人,他耍剑舞专用而已。” 李季宣提着宝剑踉踉跄跄的走到林泰来面前,说:“听闻林教授勇冠吴中,铁拳金鞭无敌手,不如给我等展示一番才艺?” 林泰来抱着酒樽说:“在下除了诗词文学,毫无才艺可言啊。” 李季宣又说:“还听说过,林教授每每打完了人,就能作诗。” 林泰来拿捏着风流名士的姿势,傲然道:“除了打人之外,还有见到美人时,灵思一样泉涌!” 李季宣指着董茜姬,笑道:“难道我这妾妹,不够美?” 林教授用力把酒樽扔到了河里,轻轻捏着董茜姬,醉眼朦胧的吟道: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李季宣听得眼睛都发直了,大家一样声色犬马放浪形骸,但自己怎么就写不出来这种诗句? 董茜姬尖叫了一声,捂着脸说:“句中美人二字,莫非指的就是奴家?” 林教授吟诗暂时被打断了,但并没有不高兴。 他挑了挑眼,邪魅的对董茜姬说:“看你今晚表现了,不然就是名马二字了!” 十分冷静的王之都叹口气,还是南方人会玩啊。 他除了摸一摸身旁的尹姬,好像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你速速把全诗吟完!”李季宣急不可待的说。 于是林教授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把后面几句都慢慢的吟出来了。 听完后,李季宣似乎很意外,居然愣了片刻。 然后他又变清醒了几分,摇摇晃晃的拄着宝剑坐下,对林泰来叹道: “你这诗胆敢如此直刺王老盟主,是条好汉!” 林泰来:“???” 自己只是剽窃个应景的风流诗句,装个逼而已,关王老盟主何事? 王税使终于能插上话了,问道:“难道伱林泰来就不怕,王老盟主在文坛封杀你? 你本来就是为了避让王老盟主,才躲出城的啊。” 林教授按住了船舷,遥望深夜的水面,又想到躲出城的憋屈。 忽然指着胥门方向,高声道: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打熬诗作!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王之都和李季宣面面相觑,这位铁拳金鞭林教授可能真喝大了。 希望他明天醒了后,还能记得自己吹过的逼,以及勇敢面对彻底狂暴文坛大宗师! 在林泰来所指的方向,苏州城胥门外,胥江太白楼。 比起浒墅关李家楼船上,这里寂寞冷清了许多。 南京刑部右侍郎、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坐在二楼,看着左右空荡荡的席位。 今晚本该是约了金陵三美,以及已经连续蝉联两届“五子”、产生了下一代盟主野心的赵用贤。 他特意又选了太白楼这个地方,就是想告诉世人,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会介意区区谣言,更不会被区区谣言所打倒! 针对金陵三美,他已经设计好了全新的玩法,把一切和绿有关的谣言全部压下去! 不过,一个美人都没来,又算怎么一回事? 月上柳梢头,文坛半步巅峰强者赵用贤沿着楼梯,来到了太白楼二楼。 只需目光轻轻一扫,赵用贤登时就勃然大怒,气势陡然膨胀! 他赵用贤虽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作品,但架不住从张老师身上刷出的声望大,在文坛地位超然,好歹也算是半步宗师级别! 王世贞虽然是自己的大前辈,但在这样重要的谈判场合,竟然一个够档次的女伴都不安排! “王元美!你欺人太甚!”赵用贤指着王老盟主,大喝一声。 王世贞:“” 当儿子的王士骕连忙出面打圆场:“说出来赵前辈可能不信,金陵三美全部失约了。” 赵用贤长叹一声,从王世贞这种羞辱性的冷遇,看来真已经下决心彻底打压自己了。 拼也拼不过,谈也没法谈了,赵用贤只能挥了挥手说:“罢了罢了,我赵用贤退出文坛,回南京去也! 就算是死了,我赵用贤的魂魄也要在胥门睁大眼睛看着! 已经传承百年的复古派宗门如何分崩离析,文坛霸业如何变成黄粱一梦!” 王世贞:“” 说罢,连续蝉联了前两届“五子”的赵用贤不肯再多待,毅然的直接下楼走人! 王士骕回头问道:“父亲你看这如何是好?” 王世贞忽而怒道:“赵用贤不讲文德!我一句话还没说,却都让他说完了! 明日若传播热议,怎么凸显我这个文坛盟主!” 王士骕安慰说:“应该没有别的事情,谁能压得住父亲风头?” 一夜无话,王老盟主中午醒来后,心情莫名的不太好。 王士骕总结了今日情报,下午向父亲汇报说: “今日从文圈到市井,最热议的事情是,戚少保穷困潦倒,从浙江贩卖私盐到苏州。 而某人不顾安危仗义护送,传为江湖美谈!” “全是无知小民的胡扯!”王世贞很生气的说:“某人又是谁!” 王士骕答道:“那三个父亲你不让提的字。” 王世贞不理解:“为什么还能议论他?” 王士骕掌握的情报很详细:“他给戚少保写了一首诗,听者都心有共鸣。 然后他又写了一首诗,金粉东南十五州,团扇才人踞上游什么的。 别人都议论说,这首诗是他感慨完戚少保后,又同时写出讽刺父亲你的!” 王世贞一时也没明白,“为何就是讥我?” 王士骕回答说:“有很多人说,这首诗本身就有咏诗怀古之意,所以自然是暗讽复古派。” 王世贞大怒道:“全都是虚假流言,荒谬之极!” 那首破诗他有所耳闻,是某人之前早就发表过的,根本就不是新写的。 怎么这时候又被翻出来,然后还和戚少保的事情拼凑在一起了,谁这么有想象力? 绝对有一股妖风邪气,以这等手段来煽动人心,反自己和复古派! 另一个门客匆匆走进了书房,拿着一张文稿说:“王公!那某人又出新诗了,外面都传遍了,斗胆请王公必须要看!” 王世贞展开文稿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文坛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王士骕在旁边偷眼看了一下,也惊呆了。 劫数东南,文坛风雨?这是说本次文坛大会是作孽? 义士纷纷说帝秦?这是讽刺文人投靠父亲的情况,把文坛盟主比喻成帝秦? 王老盟主捂着胸口闭目片刻,平息了心情后,才咬牙道: “此乃乱民贼子,文坛之敌也!” 求月票啊!现在榜单名次对新书太珍贵了,书友们不要放弃!!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三日之期已到! 王老盟主批判定性后,心里强行把那个名字暂时按下去,又问道:“今日第二热议的事情事什么?” 只要能干掉第一,第二不就是第一了? 王士骕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父亲要问,他又不好不说,只能答道: “第二热议的是,花榜第十一孙怜怜受某人感召,仗义疏财扶危解难,散尽家财出高价五百两,购买了戚少保的万斤盐货。” 王世贞不屑的说:“都是无知愚民!戚少保怎么可能稀罕那五百两!” 王士骕解释说:“但很多人目击,戚少保真的当场答应并收钱了,不然也不会成为热议。” 王世贞:“” 王士骕便又转移话题道:“以我看来,戚少保心里对朝廷的凉薄多少还是有点怨气,所以借机发泄一下。” 王老盟主此时没关心戚少保是不是有怨气,只面无表情的问:“第三热议呢?” 王士骕无奈的继续汇报:“第三热议的是,某人楼船夜宴,一手调戏金陵三美,一手写诗喷文坛大会,就是刚才那首诗。” 不过王士骕紧接着又说:“第四热议就是父亲和赵用贤太白楼决裂,期间过于无情,连陪酒名妓都不给安排。”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的拍案道:“第四又有什么意义!” 王老盟主有时候并不介意被人批评,但只是第四名就很介意了! 作为父亲最亲密的助手,王士骕积极的献计献策提醒说: “现在世人都知道某人不但会打人,还会写诗了,这个势头很不好。 而且似乎还真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推动某人上热议,这点必须要追查! 不然任由这些人肆意纵横,复古派的文坛大业永无宁日!” 王老盟主称霸文坛三十年,一生征伐无数,不知镇压了多少逆贼。 重新稳住了心神后,他很霸气的说:“会写几句诗又怎样,那也是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然后又吩咐说:“至于背后究竟是何人在阴谋操持舆情,你负责追查到底! 一定要在文坛大会期间,将这撮文坛逆贼揪出来,然后发动宗门士人口诛笔伐之!” “是!”王士骕立刻答应,行动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此时又有仆役来向王世贞禀报说:“松江冯家二老爷遣人来问,老爷是否有意出席他的雅集,也好提前奉上请帖。” 王士骕本以为父亲不会答应,正想着替父亲回绝了,但却听到父亲说: “去,为何不去!也该公开亮相一次了,省得别人都忘了我王元美!” 自从来到苏州城,王老盟主的交际活动一直都是以私下个别谈话为主,并没有公开参加过雅集文会。 大家都猜测,老盟主可能等到私底下酝酿成熟了,才会亲自召开一次盛大主会,公布新五子成员。 冯时可本来也就是例行公事的礼节性询问一下,但没想到老盟主居然肯出席自家雅集。 这个意外让冯二老爷有点猝不及防,如果老盟主来了,那林教授又该怎么安排? 听说老盟主私底下已经开了口,将林教授定性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了。 这可如何是好? 几乎在同时,引发了很多人烦恼的林泰来在楼船上悠悠醒来。 昨日第一次上桌,有点太兴奋了,几乎通宵达旦,凌晨才睡下。 如今再睁开眼,时间就是下午快到傍晚了。 回首昨夜,品味人生,如梦亦如幻,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此后林教授到楼船底层叫起张家兄弟,然后摇摇晃晃的下了楼船,重新回到了陆地上,心里才又稍微踏实点了。 再想起昨晚那些中二的诗词和话,竟然有点小羞耻。 自己还是个底层年轻人,一切事业都才刚起步。 不能因为一夜纸醉金迷,就沉迷于此不能自拔,误以为自己同样已经是人上人了。 站在岸边,林泰来打了个哈欠,突然冷不丁在李家楼船旁边,又看到了一艘眼熟的花舫。 孙怜怜的妖媚脸庞出现在花舫窗口,正对着自己招手。 林泰来很奇怪的问道:“昨天不是放你提前回城了吗?怎得又过来了?” 孙怜怜趴在窗口,做了个俯首的姿势,捏着嗓子答道: “三日之期已到,恭迎教授回归!苏州城名马和美人翘首以待!” 林泰来:“” 名马和美人,这么快就传开了吗?自己又又写出第二篇爆款了? 不得不说,这些能登榜的名妓们,只要对你用心起来,一个比一个会玩! 上了去苏州城的花舫后,林教授一边喝着荷叶粥,一边问道: “伱昨天回了一次城里?那边应该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吧?” 孙怜怜答道:“奴家来接你之前,听说了一件事,王老盟主将你斥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林教授疑惑不解:“我又怎么惹到他了?他老人家的更年期早过了吧?” 相处几天,孙怜怜也发现了林教授脑回路十分清奇,忍不住问道: “老盟主如此对你定性,无异于是动了封杀你的念头,你难道就不担心?” 林泰来淡定的说:“给我定性再坏也不要紧,想坏事变好事还不简单?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等我回城后,随便弄几下,定性就能反转了。” 孙怜怜闪烁着大眼睛,提炼出了精华字眼:“翻云覆雨?云雨?弄几下?” 林教授:“” 于是为戚少保扶危解难的二人,忠义无双小奉先和仗义疏财风尘女,联袂回到了苏州城。 林泰来目前的临时住处,还是在上塘街校书公所的侧院客房。 傍晚时分,当他走进校书公所大门时,就看到了徐总管一张臭脸。 “范允临把赔偿你的房契送到这里了,你收下,然后速速搬走。”徐总管不耐烦的说。 林泰来赶紧将房契接了过来,细细欣赏了一番。 经过努力打拼和艰苦奋斗,足足用了长达一个月时间,终于在苏州城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产,还是在南濠街繁华市区的! 过程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林教授只想告诉世人,只要努力就一定就有回报! 收好了房契后,林泰来又对徐总管问道:“你为何脸色如此难看?莫非不为我感到高兴,还是对我依依不舍?” 愤怒使人失去理智,徐总管一时间忘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对林教授指责说: “江湖人称你小奉先,张幼于喊你今布,果然是没错的,简直就是吃里扒外! 难道我们苏州的花榜美人不行,就看你一直和南京来的女人鬼混! 带起来的热议,绝大多数都是南京那边来的女人!昨晚又是金陵三美!” 林泰来不满的说:“如果你把白状元免费放到我这里,保管带飞!” “想都别想!”徐总管现在的心态就是防火防盗防教授,直接一口拒绝了。 然后又反打说:“你还能记得,你是苏州校书公所的文学教授么? 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校书公所么?今布小奉先!” 林教授顾左右而言它,“什么小奉先,什么今布,你这是偏见,绝对是偏见。” 徐总管嗤声道:“冯二老爷要引领你加入文坛,结果现在里外不是人; 戚少保要传你武功枪法,结果沦落到贩卖私盐的地步。 你还说你不是今布小奉先?” 林泰来发现,自己竟然连徐总管都说不过了,女人确实影响了他的机敏程度。 他便扭头回到借住的侧院,对着张家兄弟和留守的四大金刚叫道: “搬家,明天就搬家!在这里寄人篱下,还被当贼一样防着,实在太受气了!” 早起先写一章热热身,感觉今天能整不少啊,只请大家把剩余月票都留下啊!!眼看着从五六十掉到一百名外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新地方新气象 对于搬家这件事,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很兴奋,这意味着创业艰难开始有收获了。 他们跟着林教授漂泊半城,居无定所,终于能有个稳定落脚地方了。 及到次日,众人早早起来,收拾了行李后,一起出发。 刚出了校书公所大门,就看到五彩斑斓的鬼面老人张幼于站在巷道中间,挡住了去路。 林教授这才记起,自己曾经一诺千金,答应过将董茜姬弄来给张幼于当女伴。 在张幼于身后,还有些随从打着布招子。 除了“卖诗”、“卖酒”、“卖痴”等老布招,今天又多了一个新的,上面写道“张幼于被绿”。 林教授感到辣眼睛,故作糊涂的问道:“老先生这是干什么!” 张幼于生无可恋的答道:“金陵美人董茜姬是我这个苏州第一名士最后的尊严。” 林泰来经过一夜休息,已经恢复了机敏,他指着“被绿”布招子,随口倒打一耙说: “老先生你这样招摇过市,就不嫌害臊么!” 张幼于冷哼道:“我都不嫌害臊,你还怕害臊?” 林泰来无言以对,干脆绕着走了。 而张幼于也不撤退,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房契上注明了地址在南濠街某支巷,林泰来就按着地址寻过去。 到了巷口一看,指着位于巷口附近、但门面朝南濠街的五龙茶室,对手下们笑道:“这不是巧了吗!” 四大金刚一起笑道:“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左邻右舍了!” 掌柜双手插袖,蹲在五龙茶室的门外。 林教授走了过去,问候道:“掌柜的你不在柜台,跑到门外作甚?生意不做了?” 张家兄弟瞧了瞧里面,也疑惑的说:“里头客人挺多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 掌柜的头也不抬,闷声道:“那说书的正要找伱们,你们自己去看吧!” 进了茶舍,只见里面满坑满谷的坐满了人,都在围着高长江说话。 表面看起来客满为患,但再细看,“客人”却大都是“游侠”少年。 背地里被百姓称为游手棍徒,当面却称为好汉的那种人。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林坐馆来了”,顿时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还有几个反应快的,朝着林教授冲了过来,然后纳头便拜! 林泰来总算明白,掌柜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 又将高长江扯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高长江苦笑道:“坐馆这几日义薄云天,名震姑苏,慕名来投的各路好汉自然就多了。” 看着一干手下期待的眼神,林坐馆就吩咐道:“让他们散了,明日堂口招新!” 接下来许多事情确实也需要人手,仅靠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已经撑不起来了。 然后又定了规模:“这边暂时先招三十五人,你们七人都是头领级别,每人名下分配五个伙计!” 如今鱼市那边预期收入打底,这边招三十五个人也养得起了,当然试用期也是少不了的! 随后安乐堂一都分堂骨干又一起走进支巷,来到房契注明的房产所在处。 却见这是一处三进的大宅院,之所以说大宅院,是因为院落面积很大,房屋数目也不少。 这里以前是一家商号,如今看起来还挺适合当堂口使用。 前院还摆了些石锁之类的道具,健身器材都不用另外置备了。 看完布局,林教授当即决定,前院给四大金刚居住,中院给张家兄弟居住,而后院自己独自使用。 前堂当作议事正堂,前堂侧厅给高长江充当办事房。 中间穿堂左右两侧厅,一个作为坐馆会客室,另一个作为坐馆书房。 四大金刚和张家兄弟各自有单间,新招的伙计都住大通铺。 这些都是上一家商号留下的现成格局,不用大动土木,打扫了卫生就可以拎包入住。 唯一可能需要动工的,就是需另开一个小门和甬道,方便后院单独出入。 万一将来有女人过夜,进出比较方便。 里里外外的视察过一圈后,林坐馆很满意。 当然,这里作为公用堂口虽然很合适,但对他个人而言依然是权宜之计。 将来有钱了,肯定要另外置办住宅,表面上做好切割才是长久之计。 如果更有钱了,说不得也要附庸风雅弄个园林玩玩。 想到园林,就又想到了张幼于。 先前张幼于还说过,可以让自己只用八十两,就能得到一处有文化底蕴的园林。 张家兄弟提议道:“巷口五龙茶室也没什么生意,不如请他们伙计来帮忙洒扫房屋。” 反正林教授自己是不可能动手打扫的,点头道:“这个可以!” 于是又往外面走,却见大门外又聚集了一群人,大都是从茶舍那边过来的“游侠”少年,很是向往的看着门里。 而阴魂不散的张幼于老先生也在门外,并在墙壁上写了几行字。 林泰来好奇的凑过去,却见写的是: “铁拳金鞭林教授, 忠义无双小奉先! 坐馆门下三千客, 今布城南五尺天!” 张幼于神态挑衅,得意的看着林泰来。 他就明晃晃的在堂口大门写顺口溜进行骑脸嘲讽了,你林泰来又能怎么样? 忠义无双、三千客、五尺天,句句是反讽艺术! 林泰来无语,只能点评说:“还挺押韵的。” “好!”门外有意加入堂口的人群听人读了几遍后,忽然欢呼雷动。 有人叫道:“写得太刁拽了!不愧是幼于老先生!” 还有人叫道:“莫非幼于老先生也要加入堂口?” 张幼于:“???” 难道自己和现在的年轻人之间,已经有代沟了? 林泰来叹道:“老先生真要吃饱了撑着,啊不,真要有兴致,就帮着我们正堂题个匾额。” “写什么?绿遍天涯?”张幼于犹自愤愤。 林泰来说:“就写三个字,国计厅!” 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学识很强,当即诧异道:“你还能有这个文化水平,想到这个词?” 国计,国家财富也!隐隐切合税务的意思,太适合这种堂口了。 林泰来答道:“我去浒墅关关署时,看到正堂上匾额是国计堂,所以就顺手抄来的!” 张幼于:“” 踏马的,为什么今天这口气死活出不来! 他这个苏州第一名士,火气很大啊! 林教授已经开始思考其他事情了,堂口的杂事也就这样了,自己还是要专注于文坛。 他便又看向了高长江,养兵十日,用于一时,下面就要看高长江的专业素质了。 上吧,高炮灰高先生!勇敢的冲向王老盟主战斗吧! 随写随发,我今天还要写多少,才能留住月票啊。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他还是个孩子! 林泰来让别人去打扫卫生,自己带着高长江来到巷口的五龙茶室,进行单独谈话。 在这没有伙计的茶舍,高长江只能自己动手,给林坐馆倒茶。 “阿高啊,你跟着我多久了?”林坐馆淡淡的问。 高长江心头一动,坐馆突然问这么一句,莫不是要提前结束试用期,然后转正了? 连忙答道:“已经半个月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太情愿,但现在思想观念已经渐渐发生了转变。 原先虽说带着“先生”两字,但实际上还是服务业,对人都要点头哈腰的。 如今目睹了堂口的光明前景,坐馆的强大实力,而且即将配备小弟,当然知道怎么选。 林坐馆点点头:“也该让你负责一些具体的事了!” 高长江顿时充满了期待,这是准备让自己负责策划下一步攻势呢,还是让自己负责制定一都北六图的收税计划? 以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军师先生了,而不是一个说书的! 林坐馆对高长江的工作积极性很满意,用鼓励的语气说: “是这样,我计划在近期开设一个文化大讲坛,就由你来做主讲,地方还在茶舍。” 高长江:“” 什么大讲坛,本质上不还是说书吗! 他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整心态,才让自己从说书人切换到社团人! 结果到最后,负责的事情还是说书! 林泰来提笔写了一行字,对高长江说:“这是第一讲的题目。” 高长江生无可恋的看去,只见上面写的是:“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真实身份是王弇州公的十条旁证!” 卧槽!高长江直接爆粗口了,心里更生无可恋了。 这是本什么书,他很有耳闻,听说书里简直不堪入目难以启齿! 他一个社会底层说书人,公开论证天下文坛盟主是一本流行小黄书的作者,要不要这么刺激? “没有伱想得那么严重。”林坐馆安抚说:“王老盟主巅峰已过了,统治力不复当年了,不用怕他。” 但王老盟主称霸文坛三十年的威名太盛了,高长江祈求问道: “后面还有几讲啊?能不能讲点别的内容?” 这些事别人确实也也不懂,林泰来只能很耐心的详细说: “后面讲坛内容要看情况进行调整,有很多选择。 比如兰陵笑笑生真实身份是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的几条旁证; 是山阴名士徐文长的几条旁证,是宁波名门屠隆的几条旁证。” 高长江:“” 坐馆你难道想把所有文坛名人都一网打尽,每人都扣上一个金瓶梅疑似作者的帽子? 他高长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安排这种凭空污人的工作! 确定他讲完这个系列,还能存活下来,不被人打死? 高长江便苦苦哀求说:“咱们这文化大讲坛,能换个主题吗? 不能只逮着金瓶梅一个主题,没完没了的讲啊。” 林坐馆就稍微透漏了几句:“别的题目不是没有,一样可以吸引读书人。 比如说,王弇州内定的下一代盟主接班人大揭秘! 又比如说,浙江大佬屠隆作为王弇州的盟友,这次不来参会,疑似抛弃复古派! 但第一个题目,必须是金瓶梅和王弇州!” 高长江理解不了林泰来的思路:“坐馆到底想做什么?”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想做的就是和王老盟主开战,正所谓以战促和,逼他接受城下之盟! 至于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了,其他不用管!” 高长江心里发苦,继续恳求说:“我觉得我还年轻,能拿得动刀去斩人,请坐馆给我一个去一线的机会!” 林泰来训诫说:“你不要轻视大讲坛这份工作! 舆论阵地极为重要,你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我这次进军文坛能否成功,有一半的责任在你身上!” 高长江抱着头,唉声叹气。 此时突然旁边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金瓶梅为什么有那么多作者?” 林坐馆头也不回的随口道:“这才列了几个?这书的疑似作者多了,还有什么冯梦龙呢。” 那稚嫩的声音突然尖利了几分,气愤的说:“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林坐馆诧异的往后看,却见在柜台边上站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恶狠狠望着自己。 林泰来皱眉望向茶舍掌柜,这什么情况? 是他林坐馆最近待人太和善了,还是最近打人打得少了? 连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竟然都敢挑衅自己的威严! 那掌柜连连对林泰来作揖求饶:“这是我兄长家的侄儿,就叫冯梦龙! 坐馆莫开小孩子的玩笑了!他才十一二岁,怎么可能是金瓶梅作者!” 林泰来:“” 这实在太苏州了,随便走两步,就能撞上个历史名人。 好像在历史上,冯梦龙就是从小喜欢往茶舍酒楼里钻,所以才掌握了丰富的市井文化素养。 想到这里,林坐馆心里一个“卧槽”! 不会几百年后,自己也会被写进三言二拍之类的里,并被安排黄段子吧? 回过神来后,林坐馆对十一二岁的冯梦龙喝道:“说!你是不是看过金瓶梅? 不然你怎么会认为,说你是作者就是污你清白?” 小冯梦龙脸色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泰来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你果然看过!啧啧,这么点年纪,就看那种书!” 小冯梦龙都被说的要哭了,掌柜又来讨饶:“坐馆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林泰来本来想着逗两句就完了,但忽然又想起,这冯梦龙虽然后来科举很扑街,但在少年时貌似也挺天才的。 非常神奇的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堪比网文主角。 按这个岁数掐指一算,林泰来顿时有了新发现。 难道冯梦龙也会参加这波县试府试,和自己是同一届? 有天才一起考试好啊,可以找机会进行借鉴了。 更省心的直接交换试卷,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要肯用心,一切皆有可能! “请上座!倒茶!”林泰来突然热情起来,招呼着小冯梦龙,“今晚我做个东道,去找个美人家里,一起喝酒耍子!” “啊,这”小冯梦龙不知该怎么回复。但有点心动,有点想去勾栏听曲。 掌柜的连忙上来阻拦:“这不好,这不好!” 林坐馆豪气的说:“不必客气!都是未来的同案,以及县学同窗!” “他还是个孩子!”茶舍掌柜又一次嚎叫。 你林坐馆听不懂人话吗,你林坐馆还是人吗! 林泰来冷哼一声,是孩子又怎样?只要能提供作弊价值,就不能放过! 便瞪着掌柜问道:“你这是看不起我林某人,还是不给我林某人面子?” 忽然这时候,有人在门外叫道:“林教授在否?我们冯家二老爷请你过去说话!” 林坐馆只能无奈的放过了小冯梦龙,自言自语道: “明明这时候保持距离并装糊涂是最好的,到时我自行打入雅集就行了,现在却非要逼着我直接去忽悠。” 望着匆匆离去的林坐馆背影,小冯梦龙忽然预感,自己的一生可能都甩不掉这个巨大的阴影了。 关在家里几天不出门的码字,整个人都懵了,先睡了。求一下最后的而双倍月票。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文学之道 冯时可最近正住在求志园别墅里,因为他借了求志园地方操板雅集,住这里方便。 姑苏城北边有两座城门,分别是平门和齐门,求志园就在城里平门和齐门之间。 林泰来带着张家两兄弟,走到求志园别墅时,天色都已经是傍晚了。 见了面,便听到冯二老爷唉声叹气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泰来没 《大明话事人》第九十章 文学之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九十一章 带艺投师? 林泰来从求志园别墅出来后,天已经黑了。 此时城门落锁,肯定无法出城,并回胥门外的堂口了。 不过林教授也没想出城,距离雅集只有三天了,今晚必须要抓紧办事。 接下来就要去找张幼于,这个老变态上午跟自己闹过一场后,此时应该已经回家了。 冯二老爷已经不方便邀请自己,而自己为了人设也不能去强迫冯二老爷为难。 所以林教授就琢磨着,去找张幼于试试运气,毕竟雅集场地是他们老张家的物业。 能有机会去雅集,肯定还是要想办法去的,不然平时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老盟主。 这求志园是张幼于大哥张凤翼所建,距离张家本院并不算远。 林泰来打听了几下,就找到了张幼于住处。 本来张家三兄弟共同在一个大宅院里,但张幼于从自己宅院故意另开了一个大门。 进了院门后,就看到廊下站着一个半百老人。 林泰来借着挂起的灯光,打量了半天,才疑惑的说:“初次见面,敢问你是幼于老先生?” 张幼于:“” 你礼貌吗?不是今早才见过? 林泰来解释说:“老先生不带着乱七八糟的面具,不穿得花花绿绿的衣袍,在下真认不出来了。” 张幼于冷哼一声,道:“你莫非因为白天的题字,对我衔恨在心,想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林泰来露出和善的笑容,轻声说:“小子冒昧前来,只想恳求老先生办一件事。” 张幼于腰杆不知不觉挺直了,捻着胡须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反之亦然,先前我求伱办的事情呢?” 林泰来又道:“要不你先听听在下所求何事?难道老先生就不好奇?” “这倒也是,你先说!”张幼于确实挺好奇的。 林泰来赶紧说:“冯二老爷这个外地人在求志园办雅集,仆役管事大概也都借得你们张家的人吧? 到时候我如果我打上门,劳烦你们张家的仆役管事护院之流假装防不住。 稍微假打几下,就让我一直轻轻松松打进去,直到老盟主面前。” 张幼于愣了愣,你这姓林的怎么总是能有更变态的想法? 你口口声声一定要打入文坛,还真是打入文坛? 你练就的无敌铁拳金鞭,听说还要向戚继光学大枪,难道都是为了文坛准备的? 林泰来问道:“很简单的小事,你看?” “不行!我不会帮言而无信、还连续绿了我两次的人办事!”张幼于一口拒绝。 林泰来便试探着说:“那我到时就真打?你们的人还是防不住啊,结果一样还更遭罪,何苦来哉?” 张幼于:“” 你这是威胁呢,还是威胁呢? 气不过,张幼于大喝道:“你现在所站的地方是长洲县县境! 信不信我派人去长洲县衙大喝一声,林泰来就在城内长洲县!” 林泰来:“” 大意了!这老变态虽然疯癫,但真不傻。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在院门说:“二弟有稀客来了么?” 林泰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带着东坡帽的老者,在几名仆役的陪伴下,也走进了院子。 听他说话语气,林泰来就能猜出,这老人必定是张家三兄弟的老大张凤翼了。 对张凤翼不能不正经,林泰来也上前见礼。 张凤翼没理睬弟弟,却好奇的盯着林泰来看了几眼,然后才开口道: “求志园雅集是冯元成操办的,我只是借了地方给他。 所以冯元成才是主人家,你如果想参加雅集,找他才是正理。” 林泰来答道:“王老盟主给冯元成的压力太大,在下不忍心让冯元成难做,就来找幼于老先生碰碰运气。” 张凤翼笑道:“我这幼于二弟,除了卖诗卖文卖酒卖痴卖呆,还有给你卖绿,最多再加一个卖兄,能办得成甚事? 再说求志园是我私人的,又不是幼于二弟的,他也说不上话。” 林教授虽然聪明,但此时也莫名其妙的,你张老大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都是亲近人之间的玩笑话,而他林泰来与张凤翼也没那么熟啊。 张凤翼也没让林泰来迷惑太久,继续说:“到了那天,我可以让你进求志园。 但你进去后,肯定不会干好事,万一让我张家受了点连累,又该怎么办?” 对此林泰来也答不上话,本来他是想着张幼于疯疯癫癫的,就来看看有无机会坑蒙拐骗。 可是遇到了似乎精明的张凤翼,那肯定就别想占便宜了。 也不用林教授回答,张凤翼及时的补充说: “但你如果答应老夫一个条件,老夫就担着干系,放你进园!” 这次就是林泰来好奇了,自己现在除了才能之外的资本近乎零,能给你们张家提供什么交换利益? 张凤翼指着张幼于,郑重的对林泰来说: “我这二弟,至今年已半百,一身才学却没有传承。 我看阁下天赋清奇,与我二弟也算性情契合,不如拜为” 张幼于和林泰来同时退后了一步,齐声道:“我不干!” 张凤翼皱眉道:“拜个师而已,有这么刁难么?” 张幼于松了口气,嘀咕说:“还以为是拜义父,要妨死我也。” 林泰来瞠目结舌,你们老张家都这么精神病人思路广吗?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去拜师? 最近是什么日子,无论文的武的,都想传授自己“绝学”? 但在吃惊之余,林教授又有点沾沾自喜。 毕竟这是文坛第一次有人认可了自己的天赋,想要接纳自己为学生啊。 忽而又听到张凤翼详细说:“我这二弟精通易经,听说你想混文坛,那总要学一门经吧?拜我二弟做个经师如何?” 对于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而言,四书是必修,五经是选修一门作为自己本经, 乡试及以上考试都要考到五经之一了,所以才有诗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 “为什么是我?”林泰来忍不住就问道。 张凤翼叹口气,答道:“我这风烛残年也不知还剩几天,怕以后这奇言异行的二弟被人打死啊。 听闻阁下铁拳金鞭无敌手,手下好汉成群,想必能护得我二弟周全。 望阁下拜师之后,多多看顾我二弟,使他余生无虑也!” 林泰来:“” 所以说了半天,还是相中了自己的武力?这算不算带艺投师? 而且这张家老大爷也太神了,预感如此准确! 历史上的张幼于老变态,还真是莫名其妙被人斩死的。 于是林泰来不怀好意的看向张幼于,开口道: “今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师,公若不弃” 张幼于迅速闪身躲到另一边,猛然挥了挥袖子,叫道:“换词!休想妨我!” 然后又很挑剔的说:“而且要等你中了秀才再正式拜!之前老夫都不承认!” 林泰来就看向张凤翼,是你二弟现在不承认,那就不怪我了。 张凤翼却正色对林泰来说:“老夫对二弟亏欠终身,若无当年考试之事,二弟也不至于变成如此。 无论如何,还望阁下多多看顾二弟,老夫在此承情了。” 林泰来无所谓,反正就是先想法子考个秀才吧! 张幼于好歹是苏州城本土一线名士,从文坛角度来看,有机会拜个师不寒碜。 比如穿越到金庸世界,新手期就有机会拜周伯通为师,谁会嫌弃? 再说就他林泰来目前这社团坐馆身份,其他哪个名士愿意收自己当弟子啊。 张凤翼还想留林泰来喝酒,但林泰来今晚非常忙,还有一家至关重要的“客户”需要走动,就婉拒告辞了。 “在下对城中人生地不熟,老先生可否指点,去申府怎么走?申首辅那个申府。”林泰来临走前对张凤翼问道。 旁边张幼于是知道林教授和申家那点小恩怨的,又大惊道: “你真想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千万使不得啊,主要是你不该向我们问路,平白多了两个证人!” 张凤翼老爷很欣慰,疯疯癫癫的二弟竟然也知道关心人了,这门师生大有希望啊。 当晚,从太湖观光完毕回到苏州城的戚少保,慢慢的走进了南濠街五龙茶室。 对守在这里的高长江问道:“你们坐馆在哪里?” 高长江恭敬的答道:“他进城拜访别人去了,今晚大概出不来,但明日上午肯定回新堂口。” 戚少保疑惑的说:“新堂口?” 高长江又答道:“就在旁边支巷里,明天还要招新。” 戚少保便吩咐说:“招新靠你们几个手下就行了,你们坐馆明日开始学枪!” 高长江偷偷察言观色,忍不住就问道:“比起上次见面,老人家您心情似乎很不错?” 其实戚少保刚才回城时,听到消息时,也挺懵逼的。 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左都督少保,还有几个儿子都恩荫了官位,怎么就“穷困潦倒”了。 前几天因为怜悯之心,出面替那几个浙江老兵顶罪,等于是用自己身份消罪。 怎么在市井传言里,就成了自己十分穷困潦倒,乃至于为了区区百来两利润,就甘心从浙江贩运私盐到苏州? 其后戚少保又觉得,这传言挺有趣的。 因为在这荒谬的流言里,真正被黑出翔的其实是朝廷,反映出来的又是民心。 所以戚少保一直抑郁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林教授学枪 次日清晨,林坐馆和张家兄弟还有没回来。 军师高长江和留守的四大金刚按照计划,在堂口开始招新,此时从大门到前院已经来了不少人。 好为人师的戚少保也过来了,看到高长江正在亲自挑人,有点不明白,问道:“你这个说书先生也需要打手?” 高长江想起马上要开说的“文化大讲坛”,不禁苦从心来。 说书先生怎么就不需要打手了?没几个打手在旁边保护,他还真不敢上去讲。 就像是坐馆经常说的,没有武力怎么混文坛? 戚少保闲着无聊,又看了一会儿,见安乐堂一都分堂招新的标准是:“识几个字、有父母或家室、本地人、健壮。” 四个条件都具备的,最优先招纳;具备三个条件的,其次优先;具备两个条件的,作为备选。 于是戚少保更稀奇了,又问道:“你们坐馆到底想招社团打手,还是招商号伙计?” 高长江答道:“坐馆说了,在繁华城市开堂口,要优先招纳醒目懂分寸的人,不能招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和二愣子。” 戚少保笑道:“看来你们坐馆想图个稳妥长久之计。” 不过有些社团机密高长江没说,其实敢玩命的光棍狠角色也不是不招,但都放到横塘鱼市去了 高长江挑好了直属小弟,连忙把戚少保请到中院穿堂的会客厅说话。 又打发新招的小弟去烧水后,高长江对戚少保问道:“老人家来的也真早。” 戚少保叹道:“如今局面如此,流言纷纷,我在苏州城不宜久待,自然要抓紧这几天时间。” 然后又想起什么,“我看伱们地方也不小,今日我搬到这里住。” 高长江有点懵,试探着问:“听说您住在姑苏驿,那边不好么?” 戚少保长叹道:“闹出了令人难堪的流言,哪还有脸面继续寄住在别人那里啊。” 先前他和王世贞一起来的,也跟着王世贞一起住在姑苏驿。 如今自己都被拿来做对比,黑王世贞“团扇才人踞上游”了,哪还有脸继续住在姑苏驿。 高长江想了想,这处堂口里,也只有预留给林坐馆的内院也就是后院,还有不少房屋了,而且也清静。 但高长江不能擅自做主,只能说:“等坐馆回来,再请老人家搬进来。” 正在此时,忽然从穿堂外传来了林坐馆的声音。 “高军师在里面么!快安排人把后院再打扫出几间! 我昨晚在城里偶遇了花榜十一的孙美人,为游春方便,她想到城门外住几天!” 然后林坐馆大踏步走了进来,忽然看到戚少保,不免很意外:“老英雄也在这里?” 大门和前院的四大金刚不清楚戚少保具体身份,所以看到林坐馆回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高长江连忙禀报:“老英雄说要过来住几日,与坐馆教练枪法!” “啊这?”林坐馆有点迟疑。 戚少保拍案道:“少年!女人只会影响你拔枪的速度!” 林泰来还想挣扎一下:“这么急?” 戚少保答话说:“如今苏州城人人都知道,你林教授义薄云天忠义无双! 如果老夫没点表示,岂不显得我秉性凉薄? 但如今老夫的人设是穷困潦倒,身无长物,所以只能传你绝学为报了! 这门唐氏六合枪法,你不学也得学!” 林泰来:“” 也不知道是受谁影响的,这民族英雄也越来越不正经了。 于是没奈何,林泰来只能从今天开始,跟着戚少保学起枪法。 幸亏大部分布局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求志园雅集之前的这两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 上午还有点时间,林教授挺着四米长的大枪,站在后院,听着戚少保开始讲授。 戚少保首先开宗明义的说:“我这门唐氏六合枪法源流自宋代杨家枪。 说起枪法,不可不提宋代。当时宋人所著的《武经总要》里,记载了十八种形制各异的枪。” 林泰来嘀咕了一声:“差生文具多。” 戚少保:“” 讲的太心累,直接动手吧。 正常的大枪大概三到五米长,都是木制枪杆,只有枪头和枪鐏是铁制的。 林泰来随手挥舞了几下长枪,叫道:“太轻!太轻了!可有更重些的兵器?” 戚少保怒道:“别以为老夫不读书,没看过西游记! 去年离世的兴化李文定阁老,曾经赠我全本!” 林泰来很无辜的说:“真的轻。” 戚少保无语,如果把整杆长枪都用铁制造,那重量差不多能达到几十斤了,一般人能用? 别看话本里,猛将武器八十斤起步,上到八百斤封顶。 但其实古往今来,真没几个猛将能用几十斤的长兵器。这里说的几十斤还不是七八十,而是三四十。 随即戚少保又暗叹道,这林泰来若生在古代,必定是身披重甲,手持三十斤方天画戟冲锋陷阵的骁将也。 对了,为什么明明想的是铁枪,但脑中冒出来的画面却是方天画戟? 只是很可惜,以后必定是火器的天下了,个人武力的重要性不如从前。 收起杂念,开始先练几个基本动作。 枪法这东西易上手,拿着大枪戳戳戳,是个男人都会。 但易上手后面就是难精,枪杆是有韧性和弹性的,操作手法和铁鞭这种直来直去的短兵器完全不一样,光抖枪头就是一门学问了。 戚少保也只能花几天时间,传授一些要诀和基本动作。 至于以后,就看林泰来自己愿不愿意勤加练习精进了。 戚少保所思所想,只是让故人绝学不至于失传就好。 首日还算顺利的练完,次日戚少保起了床后,却发现林教授从后院失踪了。 戚少保又来到前院侧厅,找到埋头温习讲坛大纲的高长江,怒问道: “说起那些不勤快的人,好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姓林的才一天就晒网?” 高长江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解释说:“和义堂大嫂约我家坐馆在留园讲数。” 戚少保又喝问道:“这个讲数是正经讲数么!留园这种名园,会让你们这种堂口讲数?” 高长江答道:“这就不是在下所能过问的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看到林泰来垂头丧气的走进了前院。 戚少保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还很早,便讥讽道: “不想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快了啊。 不愧是准备打入文坛的人,有新安文坛领袖汪道昆之风也!” 林泰来长叹道:“并不是快,而是索然无味,暂时不想了。” 听到如此直白的承认,戚少保也惊了,脱口而出道: “什么?才十八就不行了?效法汪道昆尚不够,还想效法文坛盟主王元美?” 林泰来:“” 你老人家这些话,到底是想黑谁? 林教授没有告诉别人,其实情况是这样的,范娘子派人来通知,说今天在留园有个名媛聚会。 参加的女性都是本地名门望族的仕女,都是真正的名媛,不是花榜啊十二钗啊那种贱女人。 而这个聚会,是她族兄范允临妻子徐媛主办的,所以范娘子有门道,能安排林教授偷偷潜入。 于是林教授就跑过去偷看了,准备挑选一下将来的下手目标。 这种事并不稀奇,很多里都写过,某某书生偷窥到某某千金小姐然后心动了。 当时除了林泰来,还有好几个人一并同行,都躲在暗处进行偷窥。 但是看完后,林教授大失所望。 主要是这些正牌名媛长相都一般,打扮也太素不妖艳,顿时兴趣丧失了大半。 想什么女人,还是回家练枪吧! 林教授一边练枪一边还想着,不能怪自己太俗气,主要还是最近深入接触的女子太出彩了。 不是金陵十二钗三美,就是本地花榜前茅,人均八十五分,而且个个情调十足。 姿色最逊色的,也是马湘兰和黄小妹这种八十分档次。 所以胃口被养刁了后,再看正常名媛们,就感到平平无奇了。 也难怪当今既有文化又有美色的名妓被各路名士追捧,成为当红明星一样的人物。 实在是名士们有这个解放天性、追求情趣的精神需求啊! 戚少保见林泰来心不在焉的,忍不住教训说:“娶妻不能只知道看容貌! 要多看是不是兴趣相投,有没有共同语言,最难得的是知己!” 林泰来抖动着大枪,悲凉的说:“普天之下,亿兆生灵,谁能跟我有共同语言? 说什么知己,五百年前不会有,五百年后也不可能再有了!” 戚少保愣了愣,这样的话从十八岁少年人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深沉悲怆。 仿佛是陈子昂登幽州台,吟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说:“所以还不如肤浅点,看女人只看容貌身材就完事了! 这人啊,活得越简单,就越快乐!” 咔嚓!戚少保顿感心境裂开! 然后手腕下意识的颤抖,差点一枪戳进林泰来的脑袋。 休息期间,高长江来汇报招新情况,并说: “新人们都很积极,都想着为堂口做点事,或者搞点活动!” 林泰来随口吩咐道:“第一个任务,上街发传单去!” 高长江:“” 这个工作跟新人们心里的预期,是不是有点落差?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出道前奏 没有女色干扰,林教授还能专心学枪,边学边练,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结束今天学习时,林泰来对戚少保问道:“当初老英雄说,只要肯学枪,就赠我一柄神威烈水枪,如今可否与我?” 戚少保问道:“如此着急?你应当不缺兵器。” 林教授很专业的答道:“作为公众人物,要时不时给世人一点新话题。 如今铁拳金鞭已经不新鲜了,而神枪则可以带动一波议论。” 戚少保便答应道:“明日给你拿来!” 林教授有点纳闷,你老人家不是住在这里了吗?还要去哪里拿? 没多想,林泰来又请假说:“在下明日还可学习枪法,但后日真要告个假了。” 戚继光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莫非是因为求志园雅集? 老夫也收到了邀请,但最近流言纷纷,老夫就不打算去了,以免王元美面上不好看。” 关于混入雅集这件事,为了保密,林泰来本不想跟别人说。 但都被戚少保猜到了,而且瞒也瞒不住,林泰来只能点头道:“在下确实正打算去雅集。” 戚继光诧异的说:“伱怎么进去?难道一路打进去? 参加雅集的名流,应该不少有官身之人,你想耍横蛮干纯属胡来。” 林泰来便回答说:“求志园是北城张家的产业,我去找幼于老先生,却被灵墟老先生遇到,并答应安排我混进去。” 灵墟先生是张凤翼的别号,戚少保恍然道:“原来是张伯起帮忙,那就没问题了。 昔年张伯起帮过王元美很大的忙,他父亲墓志铭还是王元美写的,这点事他能担得住。” 林泰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真是无语了。 文人圈的社交关系真是一环套一环,他还以为张凤翼和王世贞不对付呢,没想到还有这么密切的渊源。 但张凤翼还肯让自己混进去给王世贞添堵,只能说贵圈真乱。 最后林泰来说:“还望老英雄不要告诉别人。” 戚少保叹道:“你送给老夫一首足以盖棺论定的诗,看在这诗的份上,老夫就对不住王元美一次了。” 与戚少保分开后,林泰来又来到了前堂侧厅,对高长江问道: “关于第一期文化大讲坛的大纲,温习的如何了?” 高长江苦笑道:“若只说上台开讲,问题不大。” 林泰来又问道:“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高长江难得幽默了一把:“问题就是如何活着下台。” 林泰来宽慰说:“你放心,以那帮读书人的尿性,他们彼此之间就会分裂对立并打起来的,你的安全问题不大。” 正在这时,门子来禀报说,张幼于到访。 林泰来虽然不想见,但也不好拒绝,只能又把张幼于请进了会客厅。 “在后日雅集上,你打算做些什么?”张幼于迫不及待的问道。 在苏州城,张幼于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林泰来能混进雅集的人。 但他这个问题,让林泰来很奇怪。 像这种文人社交场合,当然是各凭手段,各装各的逼,装逼计划都是个人核心机密。 老先生你这样跑过来,直接问别人想怎么装逼,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泰来便答道:“在下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站在众人面前,直斥老盟主以及复古派固步自封、腐朽僵化、才不配位!” 这个回答实在太空泛了,对装逼来说,细节才是关键。 张幼于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你非常擅长制造热议,所以雅集上能否带我一起?” 林泰来推脱道:“老先生已经是苏州城第一名士了,还要这些热议干什么?” “学无止境!”张幼于答道。 林泰来仍然不想接纳张幼于,在他设定的装逼光环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两人正在扯皮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到访了。 花榜第十一孙怜怜出现在堂口,在一群打手的注视下,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后日求志园雅集,林教授去不去?若是要去,可以和奴家做个伴。”孙美人直接问道。 古人云,事不密则失其身。林泰来并没有承认什么,只答道:“我没有接受到邀请。” 孙怜怜略显失望,她不知道林教授这是想隐瞒什么,还是婉拒。 近些日子,孙怜怜和林泰来相处时间很多,逐渐熟悉了。 以她对林教授的了解,林教授怎么可能不去这次雅集凑热闹? 旁边张幼于却像是发现了机会,抢着对孙怜怜说: “这位美人,老夫张幼于也,后日雅集尚无固定女伴,可否与美人结伴而行?” “好啊。”孙怜怜当场答应了。 这让张幼于有点得意,面具后的老脸都激动的有点红了。 当着林泰来的面,抢了林泰来的女人,就是这么兴奋! 难怪林泰来这么喜欢绿别人,这种感觉会上瘾! 不过孙怜怜走的时候,背着张幼于,暗暗对林教授娇俏的眨了眨右眼,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为数日来的默契,林泰来秒懂,不禁以手加额,对张幼于说: “老先生听我一句劝,别找这个孙姬,你把握不住。” 张幼于哈哈笑道:“嫉妒,你这是嫉妒了。” 林泰来迅速写了张纸条,“老先生签个字,证明我劝过你了,一切后果你自负。” 把闲杂人等都送走后,林泰来就能感受到雅集的热度了。 但凡是知道或者能猜到自己打算混入雅集的,竟然都想来找自己“合作”。 这次雅集,本来就是冯时可竭尽全力筹办的。 结果还没开始,就取得了比想象还要大的声量。 王老盟主的突然出席,把雅集的热度一下子带上去了。 毕竟这是王老盟主到苏州城以来,第一次参加公开的雅集文会。 很多人都猜测,这次雅集可能是文坛大会最终结果的“前哨”和风向标。 把这次雅集当成文坛正式出道机会的林泰来,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一边学枪,一边等待了。 林教授举起了大枪,一枪刺向院中的桃树,口中配合着高吟道: “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 这诗句是徐渭徐文长给上阵杀倭寇的朋友写的,但也挺适合他林教授! 雅集算个出道高潮,我再酝酿一下情绪和细节,明天起床开整!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伏击猎物的猛兽 求志园雅集前日傍晚,林泰来穿着大袖长衫,扛着一杆大枪,整装待发。 大枪全长四米,枪头极其不同寻常,形似短剑,几长达半米。 所以这杆大枪看起来非常雄壮,而且枪头上还挑着个酒葫芦。 戚少保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是要作甚?” 林泰来掷地有声的说:“听说有个叫胡应麟的狂生,被王世贞视为衣钵传人,但他当众羞辱过老英雄! 明日胡应麟将出现在求志园雅集上,伴随王世贞左右,待我替老英雄报了这个仇!” 戚少保:“” 难怪林泰来急不可待的找自己索要所谓的神威烈水枪,敢情是想当作道具。 文坛传言,前年西湖一次聚会上,汪道昆的弟弟汪道贯,曾经向胡应麟发难。 在场的王世贞、汪道昆两文坛大佬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分解,结果还是戚继光出面打圆场。 但胡应麟不敢回骂汪道贯,反而把打圆场的戚继光辱骂了一顿。 最后气得戚继光当场离去,宴席不欢而散。 这事还被人改编成了剧目,什么“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如此戚少保不禁叹道:“你想去蹭雅集就去蹭,何苦拿我一个穷困潦倒的解职老军做说头?” 林泰来很想问,老人家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穷困潦倒没完了是吧? “其实当时也不完全是传言中那样”戚少保还想解释几句。 但林教授直接选择了掩耳,绝对不听。 既然传言说胡应麟激情辱骂了伱老人家,那一定就是激情辱骂了! 随即他扛着神威烈水枪挑着酒葫芦,大踏步的向外走了。 为何明日雅集,今日就要出发,都因为张家的求志园在城里。 晚上到凌晨之间,城门会关门落锁的。如果林教授想明日凌晨混进去,今晚就要提前进城。 及到次日,天色才蒙蒙亮,林泰来就扛着大枪,站在了求志园小门外。 有位张家老仆负责接应,但老仆看到林教授手里的大枪,就面有疑色的说:“不可携带兵刃。” 林教授将枪头给老仆看,“未曾开刃,只是个样子,军中做礼器用的! 这是戚少保的神威烈水枪,不是没来头的东西!” 如此林教授才被偷偷带入了园中,并暂时潜伏起来。 清晨时分,雅集主办者冯时可和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一起来到了园林大门,巡视筹备工作以及准备迎宾。 两人边走边聊,张凤翼说:“这次王元美评选新五子,文所你应当能成,毕竟王元美今天都肯来参加你的雅集。” 冯时可答道:“其实凤洲先生今日只是负气而来,并非对我有什么偏私。” 文坛盟主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晚年号弇州山人,所以这几个名词都指的是王老盟主。 张凤翼又暗示说:“有句话要说在前面,这次雅集也许会出现意外之人,我也是碍不过情面,还望文所勿怪也。” 冯时可叹气说:“我就知道,那个人绝不肯忍气吞声隐姓埋名。 但你偷偷放他进来,也不怕凤洲先生埋怨你。” 张凤翼笑道:“没什么关系,所有责任都可以推到幼于身上。” 这意思很简单,谁又好意思和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计较? 冯二老爷大概是个忠厚人,纠结着说:“但是,幼于他” 张凤翼毫不在意的说:“放心!张家遇到为难事情让幼于背黑锅,又不是头次了!” 冯时可还是很纠结:“但是,幼于他此时正在站在你身后。” 张凤翼猛然转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鬼面彩袍打了个招呼: “哈哈,二弟最近越发的清减了,走路都悄然无声了。” 张家求志园的面积不算小了,面积差不多相当于四五个标准足球场,在当今园林中算是中大。 园中有一假山,假山上建有亭子,很明显这是最主要贵宾的场所。 在假山下,引水过来造了条小溪环绕山前。 而在小溪上又建了个木桥,作为进出假山的唯一通道。 假山周边,又有几条游廊围绕小湖,可供数十人坐下。 这一片地方,就是今天雅集的主会场了。 林教授暂时藏身在附近竹林里,还有一层藤蔓绿植的掩护,在外面很难被发现踪迹。 打量完了雅集的主会场,林教授很满意,这个地理形势太好了。 只要等主要贵宾走过小桥上了假山,自己就冲出去占据小桥,后面谁也别想走! 清晨露水湿重,林教授有点难受,就暂时走到竹林和藤蔓的外面。 却又看到守在小门的张家老仆又带着两个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等过来后,老仆还对林泰来说:“你们一起在这里藏着。” 林泰来无语,敢情“走私”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其他没资格得到邀请的人,也过来偷偷蹭? 张凤翼这是卖了多少人情出去? 不过这两个新来的人里,有一个认识的,正是小少年版冯梦龙,另一个看模样年纪估计就是冯梦龙他爹了。 林泰来试着招呼了一声:“莫非是冯太医当面?” 据考证,冯梦龙家族是儒医世家,还出过医书,在苏州小有名气,和一些文人有交往。 冯曙正打量面前的雄壮汉子,正寻思这是什么人,闻言也吃了一惊,“你识得我?” 林泰来笑道:“在下与五龙茶室冯掌柜很相熟的,经常去他那里坐坐。 而且与令郎冯梦龙也一见如故非常投契,约定好下个月一起参加县试!” 这么一说,让冯曙感觉还挺亲近。 虽然不明白这巨汉和儿子怎么就一见如故了,但也回应说:“原来也不是外人,你们要一起考试?” 小冯梦龙急道:“我什么时候约定与你一起县试了?” 然后又对父亲说:“他就是铁拳金鞭!不是什么文人!” 林泰来便道:“我与令郎几日不见,有些关于考试心得想单独说几句。” 然后林教授提着小冯梦龙,又钻进了竹林里,低声道: “你也不想让令尊知道,你看过金瓶梅吧?” 小冯梦龙:“” 林泰来又道:“县试听说要默写四书原文,但我还没有背过。 我会想办法,让咱们位置挨在一起,到时让我抄抄。” 小冯梦龙:“” 两人说完话后,又回到冯曙身边。 看着惊疑不定的冯梦龙他爹,林教授只说了句:“在下兼着县衙书手。” 于是冯梦龙他爹的态度就恢复了热情。 老江湖都知道,这种角色也许成事不足,但总是坏事有余。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大家一起藏身在竹林中。 这里的都是扑街,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堪称其乐融融,还交流了一下在哪个角落大小解更舒坦。 有的人可以登上假山亭,有的人只能在假山下游廊里。 还有的人只能躲在竹林里远观,更有人连进都进不来,这就是阶层差异。 上午时候,雅集最核心的人群出现了。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缓步越过小桥,上了假山。 本来林泰来觉得,跟一群扑街躲在竹林里挺烦的,但后来发现,这些扑街也有用处。 别看是扑街,见识不少! 如果没有这些扑街在耳边“科普”,自己连参会的大佬都认不全。 天下文坛盟主、复古派后七子之一王世贞! 复古派后七子另一个在世的、来自湖北的文坛名宿吴国伦! 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 新安派大佬汪道昆的弟弟、江湖人称小司马、来自徽州的汪道贯! 文征明的孙子、文家当代掌门文元发! 文元发还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文家科举希望之星、未来状元文震孟! 天才文艺评论家、被王世贞视为衣钵传人、来自浙江的胡应麟! 剩下几个,都是林教授认识或者见过的。 北方文坛代表、江南巡按御史邢侗! 戏曲家、苏州城书画市场操盘手、文征明晚年忘年交、求志园主人张凤翼! 王世贞最钟爱的儿子王士骕! 以及来自松江的狗大户、复古派未来殉道者、最后的复古派门人冯时可 冯梦龙他爹还想和林泰来聊几句,但却见林泰来提着大枪,专注的盯着这些文坛巨星,神情宛如伏击猎物的猛兽。 林教授风雨求志园?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师出有名 此时那些文坛大佬们都已经过桥,上了假山。 林教授突然从竹林里窜了出去,沿着游廊外围,迅速向溪水上的小桥冲过去。 他的举动,引起了游廊里士人们的注意。 看到这雄壮大汉扛着长枪,枪头上还挑着酒葫芦的造型突然出现在文会现场,众人齐齐下意识的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后有人想道,听说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专精戏曲,所以莫非是安排了什么实景演出? 小桥外面,还有一二十个各家仆役长随站着,挡住了闲杂人等打扰贵人的去路。 但这完全挡不住突然杀出的林教授,便如虎入羊群,只消片刻就将人全部驱散了。 周边游廊里众人看得疑惑不已,这实景演出似乎也太逼真了。 厮混在人群里的张幼于老先生,今天主要任务是招待三个松江府文坛后起之秀,唐文献、董其昌和陈继儒。 因为冯二老爷今天顾不上三个同乡晚辈,便委托了张幼于帮忙招待。 见状张幼于笑道:“我方才就预测,必有意外之事出现,你们心服了否?” 就在此时,张幼于今天带来的女伴,苏州城花榜第十一美人孙怜怜忽然尖叫道:“我的林郎!” 然后孙美人直接抛弃了张幼于,提着裙子,在众目睽睽里,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小桥那边。 变故连出,唐文献、董其昌和陈继儒好不容易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但这三人和张幼于不太熟,除了面面相觑,也不好说什么。 旁边其他与张幼于相熟的本地友人纷纷议论: “意外之事?这到底算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 “第三次被绿了吧?不能算意料之外了。” “前两次还想着耳闻为虚,今天可终于眼见为实了。” “今布真乃孽徒也!”张幼于咬牙切齿,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假山亭上那十来个人,此刻也注意到了假山下的变故。 只看到一员骁勇巨汉,手持造型夺目的大枪,气势逼人的站在小桥上,拦断了假山与外面的联系! 众家奴们围在外圈,却无一人敢上前。 主要大家投鼠忌器,害怕逼迫过紧,导致这名凶徒鱼死网破的冲上假山,伤害到主人家。 冯时可和张凤翼对视了一眼,林泰来应该是有分寸的吧?不会真玩命吧? 代替哥哥汪道昆来赴会的汪道贯向来有气魄,当即率先站了起来,大喝道:“山下何人也?” 林教授将大枪指着假山上面,暴喝道:“我乃城右布衣、横胥山人林泰来也!” 就算在场还有不认识林泰来的,这下也知道是此巨汉是什么人了。 王老盟主所定性的“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不曾想,这位苏州城第一好汉竟然真把文坛变武林,直接打上来了,难道这就是文坛之敌的实力? 唯一不解的是,只听说过林教授铁拳金鞭无敌手,为何今日拿的是大枪? 这时候,又看到一个妖艳美人跑到了林教授身边,叫道: “林教授!千万不要辜负戚少保送你的神威烈水枪啊!” 林教授正顾盼自雄,忽然耳边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就泄了气。 孙怜怜还真如同自己猜测的,跑过来来蹭光环了? 这娘们胆子也太大了,也不看看假山上都是谁! 不过听到孙美人的话后,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大枪是这么来的。 假山上喊话的汪道贯顿时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所周知,汪道贯的哥哥汪道昆是戚少保在文坛最好的朋友。 戚继光曾经铸过两把宝剑,一把自用,一把赠给了汪道昆。 每次两人见面,必定拿出宝剑。 汪道贯又喝道:“文坛盛会,岂能容你持械逞凶,还不退下!” 林泰来举着大枪大叫道:“戚少保传我枪法之恩德,我不可不报,不然谈何忠义? 此乃戚少保赠我之神威烈水枪,我今日持枪而来,就是要替戚少保讨个公道!” 汪道贯很想说,如果伱真打算替戚少保讨个公道,请北上去京师找皇帝,在这里喊什么? 随即又听到林教授喊道:“听闻胡元瑞在此,前年此人无故辱骂国之功勋戚少保,我就讨这个公道! 恩怨与旁人无干,只请欺软怕硬、无耻小人胡元瑞出来说话!” 胡应麟骂戚继光这件事才过去两年,流传没那么广,在场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当即在假山外的游廊里,就有人开始简单科普了—— 当时那几个人都喝多了,而胡应麟这个年轻人又有点自负中二。 所以汪道贯看不惯胡应麟,带着情绪,指着胡应麟对王世贞说: “你就打算把诗坛道统传给这么一个玩意?” 胡应麟是这个圈子的新人,不敢回骂汪道贯。 恰好此时戚继光这时候开口打圆场,胡应麟立刻借着酒劲把戚继光骂了一顿。 后来还有人洗地说,胡应麟大才子非常机智,用这招反击汪道贯:我胡某人连戚少保都敢骂,难道还不敢骂你汪道贯? 最后王世贞爱护后辈胡应麟,多方说和摆平了事情,大体上就这么个过程。 但各方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了。 与林教授对话的汪道贯听到提起往事,立刻缩了回去。 原来是点名找胡应麟的,那关他徽州汪道贯屁事! 汪道贯努力憋住不笑,尽量让自己不要像个乐子人。 然后语气很平稳的对王世贞说:“唉,不想竟然是这段往事惹出来的后续,你看如何是好? 山下那厮为了戚少保出气来的,如果不妥善处理,今日这假山之围就不好解啊! 就算能喊来官军扑杀山下那厮,吾辈名声也受损啊!” 王老盟主火气噌噌噌的上涨,什么为戚少保讨公道,扯淡! 这是借口!全都是借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在假山亭上众人里,除了十二岁文震孟和二十岁的王士骕两个蹭爹的之外,三十多岁的胡应麟年纪最小、辈分最低。 他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总不能让前辈们替自己出面吧? 而且本就是中二自负的小暴脾气,哪受得住这种上下一起夹击的阴阳怪气? 尤其是山下的人还说自己是欺软怕硬的无耻小人,更不可忍! 状态真不行,不敢胡乱写砸了高潮,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酝酿下,明天多写点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都是他逼我的! 在三月春风里。天空中又落下了毛毛细雨,但这种春日的和风细雨并不令人难受。 求志园假山连带假山下的小桥,似乎真的变成了大型实景演出现场。 手持大枪还身穿长衫,造型别致的那位雄壮大汉,气势仿佛千军万马,把敌军死死围困在了山上。 而山上被困一方又肯定要寻求解围脱困,那戏剧性不就来了? 所有来参加雅集,又没能登上假山的士人,也仿佛都变成了坐在边上游廊里的观众。 一时间众人也分不清,今天到底是参加文会,还是来看堂会的。 众人又想着,就是少了点音乐。 此时却又见花榜十一孙美人不知从哪里抄出一件琵琶,然后坐在小桥边,开始演奏起来。 挺着大枪的林教授一脸懵逼,这女人今天的准备也很充足啊? 还好孙十一手中的琵琶曲,充满了武威征伐之意,搭配雄壮的林教授倒也不算太离谱 张幼于为了缓解被绿的尴尬,引开友人的注意力,便摇头晃脑的大发奇谈怪论: “文坛自古有王道与霸道,王道多有,霸道罕有。 尔等今日可是看着了,林今布此举,乃文坛自古罕有的霸道也!” 有些人忽然觉得,张幼于说的不是没道理。 在文坛扬名,最重要的就是靠大佬提携和帮助扬名。 比如被林教授持枪点名的胡应麟,就是靠着王世贞强力推举,二十几岁就被列入末五子,被誉为近十年老盟主第一忘年交,才得以迅速蹿红名动文坛。 不然真以为随便一个文人,就能骂了戚少保还没事? 如果有本事,直接把一干文坛大佬围困住,逼着大佬们“文学”一下,那效果也是扬名了啊。 只可惜,霸道同样也很吃天赋。 谁能像林教授那样,拥有以一敌百的骁勇,今布岂是浪得虚名? 假山外面的非核心圈层士人还有看热闹的心思,但假山上胡应麟心情就很差了。 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执拗想不开的人,此时就更不爽利了。 骂戚少保确实不算什么光彩事情,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几件做错的事? 今天居然有人跑过来,当众又把事情戳了出来。 胡应麟很想冲下去,与对方仔细计较一番。 但看到大枪挑着酒葫芦这个蕴含杀气的特殊文艺符号后,就收住了脚步,打消了下山的想法。 戚少保不会杀文人,但这个武夫可就不一定了。 文坛的事情,要文斗,不要武斗。 所以胡应麟只站在假山上的台阶口那里,对着下面叫道: “哪里来的无知山野村夫,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敢在此信口雌黄扰乱雅集!” 假山亭中的王老盟主皱了皱眉头,小胡还是太年轻了,这句话只怕又要得罪一大票人了。 这年头很多以隐逸为标榜的布衣山人,都自称山野村夫的! 林泰来虽然是站在假山下,但气势如山岳,仿佛与胡应麟平视,正气凛然的高声答道: “你辱骂戚少保的旧事,都是从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先生那里听来的,多方核实绝无虚言! 近日高先生办了文化大讲坛,经常在茶舍讲述文坛掌故,十分精彩! 听说明天要讲近年爆款金瓶梅和王老盟主之间不可不说的掌故,敬迎四方士人去赏光!” 山上山下众人:“” 这波强行植入的广告,竟然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还好林教授为了大家的观剧体验,没有反复重播广告,迅速开始了正戏: “在下虽然是山野村夫,但若遇到刁难,也敢直接回骂汪道贯! 你胡应麟的父亲官至朱袍,就是所谓的朱毂华裾子,比在下不知高了多少。 但我只问一句,你胡应麟敢骂汪道贯吗?” 胡应麟:“” 一时间竟然愣了片刻,因为林泰来的回应实在各种角度的刁钻。 这话根本没法回答,何况汪道贯本人还在场。 砰! 胡应麟还没怎么反应,被连带到的汪道贯还在愕然,但王老盟主却率先生气了,直接失态拍案! 在座大都默不作声,只有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不明白,低声向文征明孙子问道:“老盟主何故动怒?” 文元发苦笑几声,只对文震孟答了句:“多看少说,回家再谈。” 懂行的自然懂,不懂的活该在文坛混不开。 林泰来说的“朱毂华裾子”这几个字,是徐渭徐文长前几年写诗骂李攀龙、王世贞的原话。 所以林泰来明着是讽刺胡应麟,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不过这倒是让不少人观感有所改变,原来今布不只是个武夫,用文坛话术吵架也有一手啊。 王世贞看向求志园主人张凤翼,冷声问道:“此贼是怎么进来的?” 是不是因为自己觊觎张凤翼家中藏品,便被张凤翼故意摆了一道? 张凤翼打个哈哈说:“我那二弟张幼于平时疯疯癫癫的,估计是他又失心疯迷了心,把人带进来的。” 王世贞年少就跟随父亲在外宦游,然后又早早中了进士在外做官。 所以早年间,其实王世贞和老家江南文艺圈的关系是很生疏的。 后来王世贞因为各种缘故回到江南时,靠同龄人张凤翼在中间牵线搭桥,才逐渐和江南文艺圈混熟了。 所以王老盟主不可能和张凤翼翻脸,只对张凤翼微微施压说:“劳烦伯起出面解围了!” 张凤翼推不掉,没奈何的站起来,对山下喝道: “林泰来伱总不能一直堵着不放,先说个章程,你想怎么办!” 林教授将大枪插在桥头上,然后答道:“在下今日特为戚少保讨公道而来! 这里有两个条件,那胡元瑞肯答应一个,在下自然就此罢手!” “什么条件?”张凤翼继续问道。 林泰来指着大枪说:“第一个条件,请胡元瑞对着戚少保的神威烈水枪三叩首,就当是赔罪了! 第二个条件,胡元瑞当日是怎么辱骂戚少保的,今日就当众原样骂回汪道贯,以起到纠偏正本的作用! 两个条件,请胡元瑞任选其一!” 胡应麟不假思索的就拒绝道:“休想!” 这两个条件全都是纯粹恶心人的,根本不可能答应! 张凤翼也很不满的说:“这里是文坛雅集,胡元瑞也是浙中名士,怎能跟你一样如此粗鄙不堪!” 林教授不屑的回应说:“什么浙中名士啊,写过什么诗?可有我的诗词好?不服现场比试一番?” 张凤翼也要维护胡应麟的面子,便解释道:“胡元瑞专长是谈文说艺,品评文藻的。” 林泰来当然知道,胡应麟虽然是王世贞的马屁精,但在文艺评论上确实有点东西。 如今胡应麟可能正在写一本文艺评论著作叫《诗薮》,大概几年后完书。 这书里面抛开过度吹捧王世贞的马屁内容不谈,对唐诗评论的影响力一直笼罩到了五百年后。 《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源头,还有什么杜甫《登高》古今七律第一之类的论调,似乎都是胡应麟搞出来的。 但别人的才华不能当自己的饭吃,林教授眼里只有猎物! 盯着胡应麟,林泰来冷笑道:“既然阁下以品评文藻称雄于文坛,可敢评论我的诗词? 就以最近流传的《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为例,如何? 如果能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从这里退走!” 观众们这才感到,此时终于像个文坛大会的样子了,不然还以为是在看杂剧。 自从对话以来,胡应麟一直很憋气,现在终于能用到最擅长的技能了,当即接话道:“有何不敢!” 旁人都替胡应麟捏了一把冷汗,因为林教授明显不安好心。 根据解读,这首诗就是讽刺王老盟主的。 所以内容很敏感,无论怎么点评,都容易里外不是人。 但胡应麟属实艺高人胆大,直接开喷道: “第一,此类感怀诗词最贵含蓄本色,你这首诗太过显露,不符本色。 第二,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这两句简直村陋逼人,毫无诗意,去诗愈远!” 观众不禁点了个赞,可以说,这个评论完美的避开了王老盟主这个雷点。 第一,没有直接评论那些敏感内容,只说诗的格调。 第二,绕开正面讥讽王老盟主的前四句,只抓着林教授用以自嘲的第五、第六句进行针砭。 这样无论如何点评,也只波及林教授了,不至于拖王老盟主下水。 还借助点评诗句,连带着暗讽原作者“村陋逼人”。 林教授心里想道,这胡应麟果然有点东西。 原诗就被自己改了五、六句中的几个不合时宜的字,居然都被他单独拎出来批判了。 可惜,这些还是挖好的大坑,就等着有人跳了。 林教授不慌不忙,在和风细雨中负手而立,风轻云淡的说: “那两句其实我早改过了,只是为了我们文坛的团结与和谐,所以忍耐着没有公布于世啊。” 胡应麟差点气极而笑,谁跟你一个文坛?给你脸了? 他感觉已经扳回了局面,气势占了上风,居高临下的大喝道:“你又能改成什么玩意,说!” 林泰来摆了摆手,有点害怕的说:“算了,还是不要公布了。” 胡应麟叱道:“跳梁小丑!若已经黔驴技穷就滚出雅集!” 林泰来便不紧不慢的说:“其实,改后的句子是,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怯生生的怯,改成了畏惧的畏! 文字事,改成了文字狱! 打拳,改成了著书! 春日的和风细雨中,突然打了个春雷,惊呆了看剧的众人! 先前大家公认的解读是,这首诗就是讽刺王老盟主代表的文坛势力。 那么修改后的“畏惧”、“文字狱”,还能说的是谁? 咱大明的文化观念可是以“言路畅通”为政治正确的,文字狱这东西是被主流舆论视为最大罪恶! 再联想到,王老盟主先前直斥林教授是“乱民贼子文坛之敌”,这就是所指的文字狱? 如果王老盟主被钉死了搞文字狱的帽子 林泰来指着胡应麟,对游廊里众人高声道: “为了我们文坛团结和谐,我本不想公布修改后的诗句,都是他逼我的!请诸君子为我做个见证啊! 还有,明日在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先生将会讲解金瓶梅和王老盟主之间不可不说的关系!” 站在假山上的胡应麟脸色瞬间惨白,在这本该温和的江南春季,却感到手足冰凉。 王老盟主可是他最最最敬爱的领袖,但自己却催生出了这样恶毒的一句诗! 这一回合文斗不但是败了,而且是惨败里的惨败! 假山上气压低的可怕,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也感受了莫名的压力,不禁瑟瑟发抖。 此时最蛋疼的人就是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了,他偷放林泰来进园,本意就是想戏弄一下王世贞。 但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出来平事了,还将局面弄成这样,不会真要把王世贞给玩死了吧? 为了大局,必须要拉偏架了! 张凤翼下定决心,然后开口道:“刚才胡元瑞点评了今布的七律,但我认为这种单方面点评并不合适当作比试。 文坛现在讲究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我就以此出个题目了,还是说七律! 唐代的七言律诗中,哪篇是第一? 你们可以各自写下答案,然后公示给在场诸君看。 谁的答案得到的赞同最多,谁就算获胜!如果今布输了,就请退出!” 明眼人都看得出,张凤翼这真是一点都不遮掩的偏帮胡应麟了。 抛开两人的评论水平高低不论,就说今天这些参加雅集的人,肯定照顾名士胡应麟面子的人多啊。 即便不看胡应麟面子,也会看王老盟主面子。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不公,林教授也没有抗议,默默的接受了。 仿佛认清了这就是文坛的现实,文坛是要讲文学的,但又不仅仅是文学。 那胡应麟是什么人,上一届五子之一,王世贞近十年第一忘年交,王世贞文艺评论方向的衣钵传人! 林泰来又是什么人,城右布衣?横胥山人?苏州城第一好汉?校书公所文学教授? 就算是偷偷放林泰来进园的张凤翼,这时候也要将林泰来礼送出境! 山上山下两人,同山不同命。 怕大家等不及,先发一大章,还有一章很快就好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真的见鬼了 山上山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各自在纸上写好答案。 每人都写了两份答案,然后将其中一份交到了山上张凤翼手里。 至于另一份则为了表面公正,让仆役拿到游廊那边,给参加雅集的士人公示。 打开后,第一张纸写着:“杜工部《登高》,古今第一。” 第二张纸写着:“杜甫《登高》,不只是唐代第一。” 众人:“” 主持公道的张凤翼一脸懵逼,两个答案怎么能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一个山上,一个山下,简直怀疑有抄袭发生! 简直混蛋!几乎一模一样的答案,还怎么假装分高下?还怎么把林泰来礼送出境? 林泰来高声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胡元瑞对唐诗的见解水平,竟然与我旗鼓相当!” 这就是抄袭遇到原创胡应麟对七律的论断太有名了,他当然门清。 山上的胡应麟有点不舒服,捂着胸口惊愕良久,难以置信。 张凤翼有点急了,又开口道:“这次算是打平了!老夫继续出题,还是唐诗! 你们认为在唐诗里面,最被埋没的一首诗,是哪个?” 张凤翼吸取了教训,七律最有名的就是那些,两人想到一起,撞车重合的概率也不算低。 但这种诗海拾遗,就像是大海捞针了,基本没可能重合。 林教授冷笑连连,你们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开挂的人。 答案被两人分别写出来,然后还是像刚才一样,山上张凤翼和山下游廊各自一份。 打开后,第一张纸上写的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这次更巧了,全部字眼一模一样! 游廊里众人一片哗然,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首什么诗,如此同时受林教授和胡元瑞的推崇? 《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在《诗薮》推广之前,此时确实默默无闻不大为人所知。 打算主持公道、驱逐林泰来的张凤翼感觉像是见了鬼,不,真的就是见了鬼! 难道自己这次拉偏架,拉到鬼神都看不过眼了? 山下林教授对着山上的张凤翼叫道:“竟然又又打平了! 灵墟老先生,你不妨一口气把五古五绝五律七绝什么的,全都出题! 总有一道题,一定能帮着胡元瑞将我林泰来击败的!” 张凤翼恨不能把二弟的面具抢过来自己戴上,这样别人就看不到自己老脸通红了! 忽然胡应麟嘴角渗出了血迹,双目紧闭,一头倒在了张凤翼的身上。 张凤翼连忙扶住了胡应麟,对着山下仆役叫道:“快去叫冯太医!” 不多时,便见冯梦龙他爹从藏身竹林里冲了出来,而小冯梦龙提着药匣子紧随其后。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冯氏父子终于捞到了在文坛露面的机会。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封锁假山的林教授放了冯氏父子上去救人。 冯曙冯医士救人的时间,仿佛两军各自鸣金收兵,暂时罢战。 张凤翼羞愧的走回了亭中,对王世贞道:“有辱使命!有负重托!” 王老盟主的次子王士骕怒道:“还不如早早报官!” 山上众人对此不置可否,说实话,爱品评别人文藻的胡应麟人缘挺一般的。 在座的后七子名宿吴国伦,以及汪道贯、冯时可都对胡应麟不满过。 事情已经演变到文斗了,如果最终靠武斗才能下山,那各位文坛大佬的脸面何存? 王老盟主却悠悠叹道:“可惜巡抚行台暂在南京,不然可以请巡抚标营精兵,前来驱贼!” 然后老盟主又看向在座的江南巡按邢侗,问道:“伱以为如何?” 巡按别看品级低,但权力不比巡抚小多少,代天巡狩的钦差可不是吹的。 邢侗指了指身上便服,答道:“余今日只以文士身份来此。” 文斗打不过,自己出面公然靠权力解决?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自己? 尤其浒墅关那个叫王之都的,能嘲笑自己一辈子! 没这么办事的,如果要丢人,反正不能是自己丢! 山下的林教授从枪头取下酒葫芦,在孙怜怜琵琶乐陪伴下,小口小口的喝着酒。 如果不是怕公开犯法,被在场小人告官,他就真带一包熟牛肉来吃了。 “你这什么曲子?从哪学来的?今晚一起睡个觉?”林泰来一心多用,同时问了几个问题。 孙怜怜只答了两个问题:“奴家琵琶老师编的兰陵王破阵乐!” 听到“兰陵王”三个字,林泰来便很可惜的叹道: “你怎得不早说,不然我就找幼于老先生,去借个鬼面具了。 你看看我这大宝贝的形状,它可以是大枪,也可以是大槊。” 孙怜怜反刺说:“是你先遮遮掩掩,不肯让奴家搭车!” 林教授立刻顾左右而言它,“你看这假山园景,还是挺别致的,只用一条小桥与外面沟通,堪为闹中取静。” 孙怜怜答话说:“这个形式模仿的是南城沧浪亭,也是用一条小溪与外界隔绝。” 林泰来很感兴趣,又问道:“沧浪亭如今在谁人手里?” 沧浪亭是后世的苏州四大园林之一,排名只在留园和拙政园之后。 孙怜怜住在城里,对这些景点还算熟悉,便答道: “南城沧浪亭一边是韩世忠祠庙,另一边是尼姑庵,园区应该是官属公地,不归私人所有。” 公地?林泰来就有点动心了,如果以后能发达起来,想法子损公肥私把这历史级名园弄到自己手里,也挺美滋滋的。 正闲聊时,山上胡应麟被抢救醒了,在冯医士扶持下站了起来,毕竟他还算年轻。 林泰来见状叫道:“你也别勉强了,朝着神威烈水枪三叩首,或者回骂汪道贯,就算还了戚少保公道!” 胡应麟顿时眼前一黑,又差点昏迷过去。 冯医士连忙将胡应麟扶走,送进了亭中,让胡应麟坐下。 张凤翼看着山下的人中吕布,连忙嘱咐冯医士说:“你先别下去了,山上保不齐还要用到你。” 只听山下的那人又在叫嚣:“林泰来在此!不行就换个人,替胡元瑞来还戚少保的公道!” 老盟主不动如山,叹道:“可惜吾弟世懋、侄辈李维桢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今布!” 又环顾左右问道:“谁可出战?” 不知为何,冯时可总觉得,老盟主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自己。 其实这两章是一大段啊,说实话,想写点文斗新桥段,是最伤神的。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三英战今布(上) 王世贞老盟主问过后,并没有人应声。 在座的人,大都是功成名就的老前辈,平均年龄五十左右了。 谁肯自降身份,出战一个才十八岁的“山野村夫”? 年轻点的胡应麟已经战过了,效果大家也亲眼目睹了。 年纪和胡应麟差不多的江南巡按邢侗,又碍于官职太厉害,不想出面直接参与吃力不讨好的文斗。 如果对方说一句“我怕了你这个巡按,愿直接认输”,那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彻底搞笑了。 求志园主人张凤翼无奈对王世贞谢罪道: “本以为我等设席山上,居高临下,势若建瓴,可轻易遥控雅集。 不想被今布截断道桥,四面无以呼应,致使诸君被困于牡丹亭,都是我不识兵法之过也!” 王世贞便又看着冯时可说:“雅集是你发起的,你去把他劝退了吧。” 什么叫劝退?冯时可也是做过官的人,从老盟主这句话里,听出了猜疑的意思。 不知为何,冯时可又恍恍惚惚感觉,老盟主此时像是个晚年的君王,似乎心里充满了多疑。 真是一遇今布误终生! 本来在新五子的竞争中,自己综合优势就不大。 如果因为林泰来,害得自己被老盟主猜疑,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自己费心费力费财,文坛大业就这样中道崩殂了? 冯时可暗叹口气,起身答道:“我云间多有后起俊彦,其中有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今日列席,可战今布!” 云间是松江府的别称,文人说话经常以云间代指松江府。 冯时可明白,如果自己直面林泰来,只怕无论输赢都会被怀疑。 输了就是勾结外敌败坏宗门,赢了勾结外敌假打,输赢都不是人。 所以还不如把画面给了同乡后辈人物,自己先避嫌,然后再见机而作。 对冯时可的请示,王世贞不置可否,不看广告看疗效。 林泰来正持续骚扰孙怜怜,没话找话的说:“这求志园假山上的亭子叫什么名字?” 孙怜怜出席活动很多,对城中名园多有了解,想了想答道:“似乎叫牡丹亭。” 这名字让林泰来有点诧异,下意识的说:“这不是一部戏剧么?” 懂点文学史的都知道临川四梦之首《牡丹亭》,汤显祖写的。 这方面孙怜怜更专业,反驳道:“哪有叫牡丹亭的戏剧?” “还没写出来。”林泰来随口说。 汤显祖也是当今的名士,不过好像还在南京做官,立场是反复古派的,写了好多文章批评王世贞的文字。 不过林泰来又想到,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也是戏曲名家,难道《牡丹亭》和张凤翼还有关系? 正胡思乱想时,林泰来忽然看到,冯时可出现在假山上的台阶口。 他连忙高声道:“来者可是复古派上将冯文所公?” 冯时可没理睬林泰来,只朝着另一边,对山下叫道:“我松江府的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三人何在?” 听到同乡大前辈的呼唤,唐、董、陈三人纷纷起身,前往假山下听命。 假山上的冯时可指了指林泰来的方向,对三人道:“诸公都在上面看着,尔等将他劝走。” 三人闻言齐齐懵逼,想不到他们三个被叫出来,竟然是给大佬们充当马前卒,去驱逐林泰来! 游廊里众人也愣了愣,山上的大佬们这又是在玩什么政治? 这三人中,最年长的唐文献三十五岁,最年轻的陈继儒二十八岁。 他们彼此关系都不错,但毕竟性格各异,此刻心思也各有不同。 唐文献师从赵用贤(在太白楼被王世贞气走的那位),为人讲究气节,不屑于媚上和趋炎附势。 而且老师赵用贤刚被王世贞气走,他唐文献又怎么可能公然表现对王世贞的谄媚。 董其昌则是觉得,林泰来这么能打,说不定很有前途,无冤无仇没必要平白得罪林泰来。 闯荡江湖就是人情世故,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 而目前人脉不强的陈继儒则跃跃欲试,感觉这是个大场面,也是夺取声望的大好机会。 林泰来带着几分好奇心打量着唐、董、陈,抛开很多劣迹不谈,这几位也都算是史书留名的人物了。 唐文献是下一科的状元,书画大成的董其昌更不用说了,陈继儒也是晚明山人文化的标杆人物。 面对林教授,唐文献和董其昌的积极性都不高。 只有陈继儒抢着上前道:“今布休走,我陈继儒来会一会伱!” 林泰来十分纳闷,反问道:“向来素昧平生,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今布之号?” 陈继儒答道:“方才席间张幼于老前辈说的。” 卧槽!就知道是这老头作祟!林泰来不爽的说: “我有姓有名!请直呼我姓名!或者教授也可!” 陈继儒却道:“我们这种文人与你不同,对人哪有直呼姓名的,都得找个字号来雅称。 你也没别的字号,教授也算不得雅号,不称你为今布,又称什么?” 坐在游廊里的张幼于鼓掌大笑道:“妙极妙极!云间三英大战今布!” 林泰来叹口气,也不想搭理什么云间三英,他的猎物是大佬,最起码也得是胡应麟档次的! 眼前这云间三英现在都不是完全体,打败他们也没什么收益,二十年后还差不多! 于是林泰来朝着假山上叫道:“山上牡丹亭中没有人了吗?竟然召唤小辈为援军!” 老前辈们功夫修炼的到家,对此充耳不闻,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 只有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文震孟一时心痒,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窜到假山台阶口叫道:“那我山上文震孟来会你!” 一个小屁孩凑什么热闹!林泰来无情的扭过头,对陈继儒说: “还是你来吧,想必你总比十二岁孩童强几分。 在下出身乡野小镇,不比你们这些学阀教育资源丰富。 是以无人指点不会作画,书法平平,音律不通,经义还未拜师。 其他的都可以比试,你说比什么?” 陈继儒:“” 这还有的选吗?除了诗词,还有什么? 林教授豪爽的说:“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四方风物,随便你挑!” 陈继儒无奈的说:“那还是比诗词吧。” 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张幼于叫道:“我出个题目! 当日你和冯文所臭味相投,如今却互相对峙,几近决裂! 我看,就以你和冯文所之间的交情变化为题!” “此题可否?”林泰来对陈继儒问道。 陈继儒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开始冥思苦想,抓紧时间进入创作状态。 文坛起势,在此一举!扬名立万,正在今日! 满心只想狩猎大佬的林泰来非常不耐烦,随随便便说了半首词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就这半首词了,根本不需要全篇!” 陈继儒:“” 大好才华,在巨大的阴影下,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落地成盒! 云间三英之陈继儒,立扑阵亡! 林泰来随手扒拉开了宛如行尸走肉的陈继儒,残酷的将他扔到一边去,狂暴的叫嚣道:“下一个!快点!我赶时间!” 这种冷血到毫无人性和感情的秒杀,让游廊里观众目瞪口呆。 莫非这就是张幼于说的,文坛之霸道? 今天真没多少时间码字,硬挤着只写了这些,明天我尽量多写点补上,请大家谅解一下中年男人啊。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三英战今布(下) 此时游廊里观众还在回味,“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第一句属实有点绝了啊。 陈继儒号称云间三英,肚子里并不是没有货,但为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立刻被秒了? 就因为林教授这第一句太惊艳,直接把陈继儒震懵了,后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不禁叹道,好生羡慕云间冯二,此人何德何能,竟然和这句绑定了。 更可气的是,林教授对待绝句的这态度,就像是念“人之初性本善”一样平淡无奇。 随随便便就把绝句当半块砖头拿了出来,然后一下子拍死了陈继儒。 这是最新的装逼方式吗? 可惜,还是太吃天赋了!霸道流的装逼方式,真不适合普通人。 被人艳羡的冯时可此时宛如菩萨塑像,神情似悲似喜,但他的内心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你林泰来搞出这样的词句,那位本就起了疑心的王老盟主,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啊啊啊! 如果世人往深处想,以为他冯时可为了讨好王老盟主抛弃了林泰来,那他又有何脸面见人! 而僵立木直不动的陈继儒,已经被林教授用力彻底扒拉开了,再次证明了混文坛不能没有力气。 然后按照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林教授错开年纪最大的唐文献,主动找上董其昌。 并勾了勾手指头:“董生来战!速战速决!” 但对面那人尴尬的说:“在下唐文献。” 林泰来:“” 又看向云间三英中相貌最老成的那个,原来这才是后世名气最大的董其昌,怎么长得跟四十岁似的? 两撇鼠须就不提了,发际线还那么高难道钻研书画也能秃头? 还没等林教授再说什么,董其昌却先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 “在下拜了同乡莫中江老先生为师,而老先生又是已故唐荆川老前辈的弟子。” 林泰来:“???” 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文坛开打之前,和擂台比武一样,都要先亮明师承来历? 董其昌又继续说:“听闻今布向戚少保学枪,而戚少保枪法又是唐荆川老前辈所传授。” 林教授顿时恍然大悟,跃跃欲试的说:“所以董生欲与在下比武?在下让你一件武器!” “不!不!”董其昌连忙解释:“我想说的是,若从唐荆川老前辈那里算起,伱我也算是另一种缘分的世兄弟!” 说完后,董其昌露出了一个最标准的亲切笑容。 林泰来:“” 且不说此人历史级的书画双绝,也不说此人以后如何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天怨人怒,就说此人这场面功夫,属实是能打的。 其实董其昌此时的想法很简单,赢不赢的无所谓,只要比陈继儒输的好看就行了! 刚才陈继儒一个字都没说,直接被秒了,自己怎么也要说上几句吧。 此后董其昌就向假山上的冯时可说:“请前辈赐题!” 冯时可又转头请示了王老盟主,然后才发下题目:“落花!” 这算是极为寻常的文人题目了,换句话说是被人写烂了,春日雅集最泛滥的题材。 顿时就有人明白了大佬们的意图,这是准备玩黑幕弄林教授了。 越是被写烂的题材,越难再出类拔萃,主观评价也越容易出黑幕。 林泰来直接对董其昌问道:“第一,生灭元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 第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三个诗句中,你选哪个?看在世兄弟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董其昌:“???” 一时间满头雾水,选哪个?什么意思? 但周围看戏的众人听到林泰来吟出三句后,顿时又一次哗然! 虽然没听到全诗,但稍有文学素养的人都能听的出来,只这些单独诗句,就明显很不一般! 而且林泰来是一口气说出了各有风骚的三句,这就很要命了。 林教授又对董其昌道:“既然世兄弟想要体面,我就给你一个能够自由选择的体面,反正每一句都足以击败你了!” 董其昌:“” 这口气,就像是给你一个选择怎么死的自由? 此时董其昌也反应过来了,林泰来那三句无论哪一句,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 就算是黑幕,也要建立在成功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基础上。 如果只有一个诗句,可以从各种角度论证不好。只要是文字,总能找到可以攻讦的角度。 但很难把三个风格迥异、又明显高人一筹的的诗句全部差评,那就不是文艺评论了,而是眼瞎。 见董其昌还不开口,林泰来便说:“如果不选,那就是视为认输了!” 云间三英之董其昌,立扑阵亡! 和陈继儒一样,文斗开始后没有说出一个字,直接被秒杀! 林教授将挡路的董其昌扒拉开,再次叫嚣道:“我赶时间!下一个!”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唐文献身上,云间三英最后的荣光就要靠唐生来守护了! 但听说唐文献是赵用贤的学生,而赵用贤在前几天被王老盟主气走了。 而且会谈时,连个上档次的陪伴美人都没给赵用贤安排,欺人太甚到了极点。 所以唐文献会不会帮助王老盟主驱逐今布,在众人心里也是一个疑问。 万众瞩目之下,云间三英之首唐文献决然直面林泰来,率先开口道: “听闻今布铁拳无敌,我唐文献今日便向你讨教拳脚功夫!” 林泰来:“???” 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唐某人口误了?亦或唐文献乃是隐藏的武功高手? 还没等懵逼的观众反应过来,唐文献就勇猛的冲向了林教授,而且挥拳就打! 但林教授只是稍稍侧身,就完全闪避开了唐文献的攻击。 然后顺便一拳击中唐文献后背,便将唐文献放倒在地。 只用一个回合,云间三英之唐文献,物理意义上的立扑,没阵亡! 过程发生的太快,大多数人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唐文献从地面上爬了起来,面不改色,铿锵有力的高声道: “我师赵定宇公前几日与王弇州公不睦,太白楼之会后,已经负气出走回了南京! 既然恩师如此,我又有何面目继续滞留苏州文坛之会? 自当追随我师前往南京,从此闭门读书,应对八月乡试! 今日到此,本意只是要向诸公告别而已! 如今我应前辈之请托,仍败于今布之拳,更无意留于此地了,就此别过!” 发表完感言后,唐文献弹了弹身上尘土,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集现场。 林泰来:“” 状元就是状元,纵然如林教授,此时内心也佩服了一下这位未来状元尊师重道的气节。 到此为止,出战的云间三英全部败北,今布大获全胜! 更让众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是,三英败得如此之快,无人是今布一合之敌! 似乎是几个呼吸时间,三英就全扑街了,溃败速度非常令人震惊。 就算是三头猪,林泰来也要杀几个小时吧? 如果说对战胡应麟,林泰来展示出来的是机变和诡异,但碾压云间三英,展示出来的就是霸道! 唐文献甩手跑路了,董其昌和陈继儒默默的回到游廊里坐下。 良久,陈继儒叹道:“败在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一句下面,我也值得了。 后世人提到这句时,会不会也顺便会提到我?” 但没人回答陈继儒的话,因为大家都在关注林教授。 只见此时林教授面对假山上的冯时可,大喝一声:“还有谁?!” 冯时可再次痛恨,自己没有学会民间传说中的冯氏家传棍棒绝学,否则定要亲自下去大战三百回合! 自己的文坛大业,真要亡在今布之手了! 当初瞎了眼,鬼迷了心,才会被今布忽悠,相信今布会帮助自己夺取新五子名额!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还有更猛的人! 接二连三的文斗而且还赢了,让林泰来过瘾之余,也微微有些上头。 不过他想到自己的初心,连忙又把牌坊擦了一遍: “我今日为戚少保讨公道,胡应麟不应!难道整个复古派全都甘于被胡应麟连累不成? 今日如果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林泰来绝不善罢甘休!” 此刻的冯时可双眉紧蹙,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进,打不过也说不过林教授;退,又无法面对王老盟主。 天地之大,仿佛已然没有容身之处! 林泰来对冯时可高声道:“文所公!先前你我因为文学之见而分道扬镳,我让你拭目以待! 如今你再看看这复古派的现状,伱确定还要坚守复古派?” 游廊里有人喊了一声:“我复古派宗门声势依旧镇压文坛,还有什么现状?” 林泰来答道:“当年王老盟主为了争霸文坛,极力拉拢四方人物,壮大同道队伍,使得复古宗门人数剧增,声势笼盖文坛一时无二! 很多人虽然加入宗门,却对复古派宗旨不甚了了,只是为了追赶流行,出于功利心而机械模仿! 宗门中子弟很多都是爱慕虚荣、党同伐异之辈! 风气所至,文学上只会生吞活剥典故,抄袭模仿成风,学古人说话,还自鸣得意! 如今时代变了,抒写自身真性情才是文学大势! 难道没有发现,年轻一代的士子,越来越不喜欢复古派的风气了吗! 但复古派已经积重难返,没可能再自我完善! 因为你们复古派终究不可能放弃“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个以古人为尊的根本原则! 复古派里肯定有高人,只怕早就想过如何改良,但却仍然找不到任何出路! 我看复古派的败落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山上山下一时间十分安静,似乎只有林泰来在说话。 虽然大家都知道复古派出了问题,但从没有人如此鞭辟入里的揭示过! 牡丹亭里众人偷眼看向王世贞,却见老盟主居然没有生气,脸色沉静如水。 林泰来说的这些情况,难道他王世贞自己还不清楚? 但是看清问题所在,并不代表有能力解决,尤其是既得利益者势力根深蒂固的情况下。 只见林泰来又继续对冯时可说:“文所公,你还是趁早迷途知返为好! 如今的复古派,已经是山河破碎风飘絮,四海纷然起狼烟! 外敌公安派、竟陵派在湖北,汤显祖在南京,徐文长在浙江,无不以掀翻复古派为志! 就连徽州新安派的汪道昆,多年来虽然与复古派结盟,但也不是没有取代复古派的心思! 而在你们复古派宗门内部,也已经离心离德! 宗门的浙江支柱屠隆今次没来参会,已经有脱离复古派的意思了! 赵用贤负气离开就不必再说,就连那被老盟主视为衣钵传人的胡应麟,也做了两手准备! 此人与徽州新安派汪道昆眉来眼去,随时可能投靠过去!” 游廊里众人大为惊诧,文坛和复古派宗门竟然还有这些内幕故事! 关系到文坛未来趋势的内幕,他们都想知道更多! 林泰来不负众望的详解道:“我都是从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长江那里听来的! 高长江的文化大讲坛明天开讲,敬请四方士人光临!” 假山上牡丹亭中,汪道贯诧异的看向装昏的胡应麟,这厮什么时候和兄长勾搭上了? 胡应麟很及时的悚然醒来,连忙对王老盟主说:“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 林泰来简单吊了一下众人胃口,然后还在对冯时可说: “虽然你曾对我说,复古派宗门就是你的信仰! 虽然你曾对我说,你从小是看着王老盟主的诗文长大的! 虽然你曾对我说,你生是复古派的人,死是复古派的鬼! 你还说,你左唐诗,右汉赋,宗门在腰间,盟主在胸前! 但我还是要说,你糊涂啊!” 冯时可:“” 我踏马的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林泰来转而又道:“天数有变,文柄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今复古派颓势难挽,内忧外患,文柄转移不可避免! 文所公乃云间大才,为何要逆天理,背人情? 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你又因为我而被宗门见疑,又何必如此愚忠! 难道你还想学屈原,抱石投吴淞江?” 冯时可:“” 今天我冯二老爷一句话没说,全踏马的都让你林泰来说完了! 冯时可想开口骂几句,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骂回去。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牡丹亭,对王老盟主说:“在下无能,实在劝不退林泰来!” 但王世贞却叹道:“文所乃忠厚君子,如何说得过那林泰来?” 冯时可:“???” 忽然之间,感觉老盟主对自己亲切了不少,态度十分亲近! 游廊里众人看到假山上冯时可也退去了,不禁喟然长叹。 这今布骁勇无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简直已经杀疯了,谁还能挡得住他? 王世贞又看向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试探道:“你是苏州城本地的文坛名宿,可去退敌否?” 文征明在苏州城文坛遗留人脉极广,堪称是苏州文艺界半壁江山。 一般想在苏州本地混文坛的,都要给老文家面子。 王世贞想的,就是动用文元发身上的光环,让林泰来这个苏州本地人退兵。 但文元发稍加思索后,答话说:“他说是为了戚少保讨公道,我也没多少立场劝他离去。” 王老盟主又生气了,难道都只想闭门自保? 张凤翼灰溜溜回来了,胡应麟惨败到几次装昏,冯时可也没能成功。 邢侗碍于官职不肯出面,汪道贯就是个看热闹的,与自己平辈的吴国伦也不合适,如今连文元发也不愿意出面! 那在牡丹亭中,还有能谁去? 王世贞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跟谁生气,怒道:“那我自行迎战今布!” 众人异口齐声的叫道:“不可!” 王世贞充耳不闻,迈步向前走。 当假山下游廊里的人看到,王老盟主出现在假山上台阶口时,都惊呆了! 事情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们复古派宗门真的像林泰来所说,没有其他人才了吗! 盟主直接出面对战今布,真不敢想象! 难道原本进度才一半的本届文坛大会,直接就要大结局了? 反正无论是输是赢,林教授今天都已经赚翻了。 最起码正式打入了文坛,立起了今布这个强力字号,真真正正扬名立万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偷懒了好半天的孙十一,又重新弹起了心爱的小琵琶。 高手对决,意在剑先,今布和老盟主互相盯着,谁也没先开口。 在这个肃杀的氛围里,忽然有人离开了游廊,走到了林泰来身边。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穿的也是普通青衫。 任是谁也看不出来,这中年人身上能有何特异之处。 谁也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突然走到林泰来身边是想干什么。 “林泰来!我一进来,就看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你在这里惹是生非!” 青衫中年人对着近在咫尺的林泰来,厉声叱道! 这可又把众人看呆了,比王老盟主出现在假山台阶口,一样的令人震惊! 敢对已经杀到兴起的林泰来如此说话,不怕被林泰来当场打死吗! 青衫中年人又不知死活的叱道:“林泰来你还不退下!” 就当众人皆以为,林教授下一秒就要重拳出击时,却见林泰来站立不动,神色也很怪异,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还不想走?”青衫中年人质问道。 林泰来点了点头,无奈的答应道:“走!这就走!” 山上山下,群情哗然! 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竟然只用了几句话,就逼着今天已经杀疯的林泰来退兵! 张幼于老先生叹道:“我原本以为今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此人比今布还勇猛!” 有人问道:“此乃何人也?” 在座的高士们无人能答得上来,都不认识这个青衫中年人。 外地士人则感慨道,苏州城果然卧虎藏龙,此中年前辈必定是绝顶隐世高人! 又听到中年人训斥说:“县衙将一都北六图分给了你,但去年北一都的欠税,你收回了多少?” 林泰来赧然道:“还没有开始。” “那还不快去做事!”中年人喝道。 直到这时候,忽然有人认出了青衫中年的身份! 此后那人便介绍说:“此乃吴县管粮县丞郭大人也!正八品,今天看来是微服潜入的。” 众人:“” 他们这些名士,素来不会将八品杂佐放在眼里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八品杂官,今日一出手就束缚住了拳打胡应麟、脚踢三英、骑脸老盟主、纵横无敌、骁勇过人,让人无可奈何,仿佛马上要立地飞升的今布! 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居然惨遭八品刀笔吏镇压! 这相当的魔幻,和不真实! “听说今布身上唯一的正经差事,是吴县粮科书手。” “听说今布还要参加下个月的县试。” “难怪,难怪!” 由于八品大佬的强力介入,关系到天下文坛未来、无数文人前途命运的的激烈对抗,忽然就匆忙而草率的结束了。 王世贞老盟主松了口气,幸亏有人解围,还带走了这瘟神。 不然他这个盟主,才真的是骑虎难下。 走出了几十步的林教授突然回头振臂高呼: “文坛大会尚未结束,我林泰来还会回来的! 欲了解我林泰来的文学思想,请去高长江文化大讲坛! 孙怜怜你还不走吗!回家等着我!”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第三 出了求志园,被以为是“猛于今布”的吴县管粮县丞郭大人忽而感慨说: “本官监生出身,蹉跎半生,沉于下僚,终于有机会在文坛盛会中露了一脸。” 对于一个普通八品杂佐官而言,想在文坛出一次这样的风头,难度堪比登天,无怪乎有这样的感慨。 其实郭县丞就是林泰来请过来的“刹车器”,负责在局面失控、林教授自己都把持不住时,站出来叫停。 林泰来付出的代价也不大,只需给一张名士才有资格获得的请帖,郭县丞就很乐意出席盛会,文人谁又没有个虚荣的名士梦? 但又因为求志园在长洲县境内,吴县郭县丞就只能低调的微服出境参会了。 林泰来捧着郭县丞说:“如果没有二老爷出面,我也下不了台啊,今天我并不想直接与老盟主斗法。” 今天?不想?郭县丞有点疑惑。 莫非你林泰来不是不敢,而是不想?难不成你还想有下次? 林教授笑笑没继续往下说,今天的热度已经足够了。 再与王老盟主斗法,边际效益太低,失控风险也大,还不如留到下一次。 做事要讲究可持续发展,割韭菜不可一次就割绝了,要做到有计划性的竭泽而渔。 求志园里,夕阳西下,曲终人散。 王世贞和吴国伦还坐在牡丹亭中,看着夕阳落山,相对无言。 世事如白云苍狗,撑起复古派宗门大旗的文坛后七子中,也就他们两个还在世了。 他们两人岁数差不多,科名也差不多,很早就开始一起征战文坛了。 吴国伦指着夕阳,心有不甘的说:“我们为之奋战三十年的复古派,真的如同日落西山?” 面对吴国伦,王老盟主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便答道: “或许真如林贼所言,复古派从我们手里开始兴盛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吴国伦叹道:“你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那林泰来果然就是文坛之敌!” 王老盟主忽然转过头,对旁边的雅集发起人冯时可说: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们已经老了,将来复古派就靠伱们了。” 冯时可也想不通,他作为出钱出力的发起人,今天这场雅集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 如果说是成功,那风头全让林泰来抢完了,他这个雅集主人半点表现都没有! 如果说是失败,可林泰来恶意嘲讽自己对复古派的“忠义”之后,老盟主突然就对自己更亲近了。 不知怎得,冯二老爷想起了三国故事里,曹老板出征之际,曹丕和曹植分别是如何送行的。 曹植靠才华洋洋洒洒写了雄文壮行,曹丕只会哭,结果曹老板反而对曹丕好感度增加。 冷不丁又听到王老盟主说:“但是有些荆棘,还是需要我们这代人帮你们剔除的。” 及到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南濠街五龙茶室的冯掌柜都不想去店里工作了,直接躺在家里摆烂。 长吁短叹了一个早晨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明天就关门歇业!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他的正义感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助纣为虐的人,不允许祖传茶舍变成黑道社团的帮凶! “东家!东家!”一个伙计从茶舍那边飞奔而来,拍门叫道。 “明天再给你结算工钱!”冯掌柜不耐烦的回应说。 那伙计连忙道:“不是说这个!今日茶舍来了很多客人,爆满了!” 冯掌柜很淡定,前些日子茶舍又不是没爆满过。 他冷哼道:“怎么了?隔壁的安乐分堂又开始招新了?” 伙计急忙解释说:“不!今日来的全都是读书老爷! 这帮人出手大方,点的茶水也贵,差等的茶都不喝! 听说书的高先生说,都是林坐馆号召来的,以后还少不了!” 冯掌柜:“!!!” 此时他还有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加入安乐分堂?要不要让林坐馆入点茶舍干股? 高长江坐在讲台上,望着满坑满谷的真正读书老爷,手心紧张的微微出汗。 他也没想到,坐馆竟然能在昨日雅集上大出风头,而且还强力插入了几波大讲坛的硬广。 虽然大佬们碍于脸面,不好意思直接到场,但肯定会让门人弟子来旁听的。 所以在座的人,只怕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在文坛有跟脚的人物。 所幸高长江基本功扎实,习惯性拍下了醒木后,仿佛得到一个心理暗示,镇静了不少。 “今日在下要说的主题是,绝世奇书金瓶梅作者是王弇州公的十条旁证。 老书友都知道,在进入正题之前,在下向来习惯于点评一番热点时事,以增加趣味。 今天要点评的就是,林奉先啊不,林教授被王老盟主指斥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的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林教授被文艺圈封杀的前奏,今后文坛之路断绝! 其实不然,我认为,这对于林教授反而是一个巨大荣誉! 可谓精准切合了一句老话,那就是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说到这里,高长江很有节奏的暂停,抿了一小口茶水,给听众一点凝聚好奇的时间。 众人果然愣了愣,齐齐想道,怎么就是坏事变好事了?又怎么是天下第三了? 然后才不慌不忙的继续说:“为何说是天下第三?那就要先细数其他同等待遇的人物了! 第一个被王弇州老盟主视为文坛之敌的人,乃是谢榛! 三十多年前,谢榛、李攀龙、王弇州共组诗社,重振复古派,后逐渐演变为文坛后七子。 当时谢榛年纪最大,辈分也高,实为复古派众人之首和领袖! 后李攀龙和王弇州联合排斥谢榛,竟然将谢榛从复古派除名,然后此二人才接连成为文坛盟主! 当时王弇州更是大骂谢榛丑俗稚钝,一字不通! 所以毫无疑问,谢榛就是第一个王弇州心里的文坛之敌! 至于第二个,想必诸君都听说过,就是大名鼎鼎的山阴徐渭徐文长了! 以徐文长的天纵之才,居然未列入文坛名号,被排斥于主流文坛之外! 所以也毫无疑问,徐文长就是王弇州心里的第二个文坛之敌! 有了谢榛、徐文长这两代人在前,林教授虽然也被王弇州亲自指斥为文坛之敌,但只能排为第三了。 这岂不正是天下第三?也许是第三个,也许是第三代!” 茶舍里众人:“” 想说的话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敢情你高长江说的天下第三,就是这么个第三? 当今复古派宗门实际创始人谢榛、天纵奇才徐文长后的第三人? 昨天今布给你高长江硬广,今天又是你高长江给林泰来硬广? 难道你高长江是今布的投影分身? 茶舍座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今布给了你高长江多少钱,我愿出双倍!” 啪!高长江拍下醒木,目光坚定、铿锵有力的说: “我高长江至今没有收过今布一文钱,如有谎言,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在这样恶毒的誓言面前,别人也不好再说高长江什么,顺势议论起红人林泰来。 昨日林泰来以武入道,连破张凤翼加胡应麟,冯时可加三英,逼出了老盟主真身,差点就立地飞升。 所以林泰来本就是被热议焦点人物,大家其实都很有讨论欲望。 有人评价道:“此人乃文坛治世之奉先,乱世之孟德也!” 茶舍里众人颇觉有理,纷纷为之点赞。 别人并不知道,林泰来此刻正躲在茶舍后窗偷窥。 听到别人的议论后,偷窥的林坐馆很不满,轻声说: “这高长江怎么控场的?舆论引导都做不好,该扣薪资!” 旁边捧鞭左护法张大郎连忙提醒说:“他试用期未满,还没有薪资可扣。” 林坐馆诧异的反问:“谁告诉你如果没有薪资,就扣不了钱?” 高长江仿佛也隔空感受到了来自坐馆的不满,连忙又拍下醒木,开口道: “闲话少讲,进入今日正题!却说金瓶梅这旷世奇书,在我心中嫌疑作者甚多。 粗略分析,嫌疑作者除了王弇州公,还有汪道昆、王稚登、徐文长、屠隆、李开先、贾三近等等!” 高长江果然是专业的,几句话就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一时间茶舍内众人还有点懵逼,你高长江列出的这个名单,是想把山东和江浙的文坛大佬全部一网打尽? 当即就有几个人拍案而起,愤怒的盯着高长江,他们都有可能与某位大佬关系亲近。 茶舍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高长江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按照计划继续了。 正在此刻,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茶舍后窗突然就粉碎了! 茶舍里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支铁鞭搭在了窗棂上。 虽然看不到人,但苏州城里除了除了那位天下第三,谁还用铁鞭? 然后从窗外传来一声暴喝:“我大明向来崇尚言路畅通,还能不能让人自由说话!” 茶舍内迅速恢复了冷静,先前的火药味一扫而空。 就像是林教授教导下属时说的那样,想混文坛就必须要有武功。 有了铁鞭的撑腰,高长江也强自镇静下来,继续说着:“今日就先说说王弇州公的可能性。 第一,金瓶梅中地名与王弇州经历非常重合。 第二,王弇州公是太仓人,又在山东和浙江做过官,所以具备在书里使用太仓、浙江和山东方言的条件。 第三,王弇州公近二十多年颇有闲余,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进行长篇创作。 第四,王弇州公与严世蕃有仇怨,严世蕃号东楼,所以书中以西门讽之。 第五” 其实大家还很关注的是,听说大讲坛是个系列,那么高长江明天又会说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他玩不起的! 正当文化大讲坛在五龙茶室热闹开讲时,吴县知县冯渠的轿子进了姑苏驿。 过路达官贵人大都住在姑苏驿,所以知县的轿子进姑苏驿,大概是很合理的吧。 然后冯知县的轿子又进了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所住的院落。 南京刑部右侍郎也算是部院大臣,所以一个知县拜见过境部院大臣,在官场礼节中大概也是很合理的吧。 王侍郎百忙之中接见了冯知县,在场没有其他外人,只有次子王士骕在旁边跟着陪见。 在闲谈时,王侍郎随口问道:“听说冯令尹即将卸任?” 冯知县答话说:“劳烦少司寇挂念,下官这吴县知县到五月便任满。” 王侍郎又说:“待我修书一封,等你进京叙职时,替我送到王荆石相公处,可也?” 荆石是大学士王锡爵的号,尊称一声王荆石相公。 王锡爵与王世贞都是太仓人,虽然两个王家并不是一回事,但两人关系也是非常亲密的。 听到有机会给大学士王锡爵送信,冯知县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就是眼前的这位王侍郎,正在出价码收买自己。说是让自己送信,其实是向王锡爵推荐自己! 冯知县并没什么特别过硬的背景关系,如果在进京谋求新官职的关键时刻,能去大学士王锡爵家里混个脸面,那当然再好不过。 冯知县稍加思索后,便答道:“送信乃举手之劳尔,愿为少司寇效力。” 王侍郎对冯知县的态度很满意,然后和颜悦色的回应说: “吴县甚好,只是县衙里有坏人啊,屡次诽谤我于人前,叫我在苏州难安于席。” 这也在冯知县意料中,开出的价码之后,一般肯定就是提条件了。 大家都是文化人,没必要说得太露骨,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冯知县后,王士骕对王侍郎说:“父亲这样手段,若传了出去,只怕要名声受累了。” 文坛的事情,直接用权力来解决,肯定是要遭到非议的。 王侍郎世贞淡淡的说:“等那姓林的遭受衙门毒打后,我再大度的助他脱离苦海。 到时谁又能说我的不是?相反,人人都要赞美我高风亮节! 就是林泰来本人,到时也不能再触犯我,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王士骕:“”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与文坛盟主之间差了十八条街。 此后又听到王侍郎自嘲道:“你看我这身体,还能支撑几年? 等我死了,自然就人死为大了,些许龌龊亦会为尊者讳,埋没在尘土中。” 随即王侍郎想起什么,又对次子问道:“让你去追查暗处兴风作浪之人,挖出来了么?” 王士骕答道:“全无线索,莫非没有幕后黑手?” 本来表面淡定的王侍郎突然暴怒了,拍案喝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幕后黑手! 苏州城流行的各种羞辱我和复古派的热议,绝非凭空而生,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操纵舆情!” 王士骕和年轻人打交道比较多,他很想对父亲问一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士林厌烦复古派宗门久矣,所以自发的喜欢传播父亲以及复古派的黑材料?甚至对捏造都喜闻乐见?” 但王士骕却不敢对父亲实话实说,就好比面对晚年的唐玄宗、齐桓公,进谏又有什么用? 此时已经回到县衙的冯知县,稍微纠结和动摇了一小会儿。 那位王侍郎所说的“县衙里有坏人”,明显是林姓粮科书手。 从君臣伦理上说,几乎单枪匹马搞来一千两税银填补欠税的林书手,属于冯知县的功臣。 帮外人对付功臣属实有点不厚道,也会让县衙里的其他人寒心。 但自己马上都要离任走人了,还管县衙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以及寒心不寒心? 为了个人前途,也只能不得已的违心了!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冯知县做完了心理建设,对值堂衙役下令道:“传林泰来上堂!” 林泰来平常又不在县衙里办公,所以衙役只能跑出去找人。 半个多时辰后,被召唤的林泰来进了县衙公堂,对冯知县行礼道: “在下正在管区内积极催讨欠税,不想承蒙大老爷召见,不知有何事吩咐?” 冯知县质问道:“昨日求志园雅集,为何伱请了郭县丞,而没有请本官?” 对这种问题,算无遗策的林教授早有准备,连忙答道: “好教大老爷得知,雅集地方在求志园,属于长洲县县境内。 而大老爷身为吴县正堂知县,威风大,出境动静也大,实在容易落人口实。 更何况大老爷与长洲县刚吵过,转眼又跨境去了长洲县,脸面上也过不去,也容易被宵小攻讦。 相较之下,还是左堂二老爷行动更便利些,非议也更小。” 林教授这番解释,堪称合情合理,又暗中抬举了一番知县的正堂官身份,完全没毛病。 但冯知县却大怒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见本官即将离任,起了轻慢之心,是以故意敷衍! 但那县丞还能在任两年,所以你又紧着去巴结他! 看你所作所为,真真是目无官长,肆意妄为!” 林泰来:“???” 卧槽啊!真踏马的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日昭昭!莫须有! 还有,你这县尊难道是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随后林教授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有人玩不起,出阴招了! 又听到冯知县喝道:“连大小都分不清,你这个粮科书手也不用做了! 去年本县闹了涝灾,今年正要提前修补河堤! 眼下河工缺人,就征你去做个力役,也算是发扬你体壮的特长。 无论当粮科书手还是做河堤力役,都是为官府效力,你好自为之!” 这就是正堂父母官的权力,县中事务,可一言而决! 林泰来叹口气,对冯知县道:“县尊能向住在姑苏驿里的那位贵人转告一句话么? 文坛的事情,最好就在文坛范围内解决,把斗争升级或者扩大化并不好,他玩不起的!” 冯知县:“” 你林泰来被人尊称了几声今布,就飘成这样了? 规则本身就是上位者定下的,谈何玩不起?你又有什么筹码来玩?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明天就要吃鱼! 林泰来退出公堂,站在院中戒石那里,若有所思。 张家兄弟迎接过来并问道:“大老爷急召坐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泰来答道:“县尊免了我粮科书手的差事,征发我上河堤去做力役!” 这又是被人整了?张家兄弟先是吃了一惊,又大怒道: “坐馆帮着县衙压制了申氏义庄扩张,稳住了北一都税务,又为县尊搞来一千两税银! 怎么说也是个大功臣,如今却遭遇如此发落,县尊当真是卸磨杀驴! 这么大一个官衙,怎么比我们堂口还黑!”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们说谁是驴?” 张家兄弟这才发现,坐馆似乎并不沮丧,便又好奇起来。 林泰来反问道:“难道你们没发现,我的社会地位上升了么? 换做以前,只怕就是直接寻罪名将我下狱,或者将我发配三千里了。 而这次,县尊只是找个借口,罚我苦役了事!” 张家兄弟:“” 坐馆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这么清奇,但每每细想过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主要是林教授最近社会影响力比较大,又是跟戚继光学枪,又是与各路名士拉拉扯扯的。 所以冯知县收拾林教授也要考虑到影响,做得过火了不容易遮掩,也容易被别人抓把柄。 另外更重要的就是,还要考虑到林教授的武力。 如果逼迫过切,万一林教授情急之下血战县衙,然后亡命天涯,那冯知县还谈什么前途啊。 思考过后,林泰来就先去了县衙六房之一的工房。 被罚服苦役修河堤,当然要去工房报个到,态度要到位。 但工房吏员却宽容道:“按着规矩,林教授你可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这样不必亲自去服役了。” 知县罚林教授是知县的事情,但吏员都是老江湖,不会盲目跟风上官,流官和吏员是两个阶层。 在本地吏员眼里,林教授是值得结交的本地能人,规则内尽可以通融,结个善缘。 反正知县都要离任了,真犯不上跟着知县一起得罪人。 用林教授的话说,这再次说明他的社会地位上升了。 但工房吏员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皂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大老爷传话,不许林泰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 很显然,冯知县也是明白一些底下人猫腻的。 工房吏员只能无奈的说:“林教授可以选择服役地点,而且最迟可以五日后再报到,我只能通融到这个程度了。” 林泰来抱拳行个礼说:“在下承情了!通融五日应该也够了!” 随后林教授又去了县衙东院粮科,找章粮书把情况交待一下。 毕竟他这个粮科书手,是章粮书帮忙注册的。 走到粮科公房外,林泰来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向章粮书汇报过工作了。 按下无用的杂念,林泰来才进了屋,就听到章粮书说: “伱把一都北六图交出来吧,以后这片区域不用你负责了。” 林泰来非常不满,一个堂口如果失去管区,那和流浪野狗有什么区别? 安乐堂一都分堂如果没有一都片区,他林教授不就成了笑话吗! 看看别人工房吏员,是多么明白事理!再看看你章粮书,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忍无可忍,林泰来便当场回应说: “北一都片区当初都是章先生你承诺的,为此我不惜与申氏义庄开战,还惹出了虎丘徐家! 如今辛辛苦苦摆平了徐家,把堂口正式建立起来,人手也已经大批招纳! 然而在这时候,章先生你却让我交出北一都,简直岂有此理?” 章粮书冷漠的说:“谁让你惹了县尊大老爷?” 林泰来冷笑道:“县尊又哪里管得那么细?县尊只看钱粮总数够不够,不会管各片区如何划分! 说到底,我们县西各堂口的管区,还不都是章先生你定的吗? 所以不要扯县尊的虎皮了,请章先生你真诚点。” 章粮书拍案喝道:“既然你也知道都是我定的,现在我让你交出北一都片区,你从不从?” 林泰来强硬的答道:“不是我从不从的问题,主要是即便别人来接手,也坐不住北一都片区!” 章粮书笑道:“笑话!你能坐的住,别人怎么就坐不住? 先前你打着县衙的名义,才能在北一都插旗,这是你能成事的根本!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县衙的权力就等同于你的个人能力吧? 如果没有县衙赋予你的大义,你拿什么去插旗!” “那就走着瞧喽。”话不投机,林泰来也懒得再浪费口水,转身离开。 章粮书就一直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或许县衙里所有人都能容忍林泰来,唯独他不行。 当初用林泰来去北一都插旗,一是因为此人能打;二是此人到处惹事,看起来很没脑子。 但现在林泰来占据北一都,还控制了安乐堂总堂,听说又摆平了和义堂。 据内线消息,林泰来还打算联合和义堂攻打善义堂和仁安堂。 再这样发展下去,分属自己负责的县西大区,大部分都要被林泰来直接控制了。 但更令人害怕的情况是,林泰来已经开始打通上层渠道! 如果林泰来既能控制大片基层,然后又能直接与上层对话,那还要他章粮书在中间干什么? 那么他章粮书的未来,岂不就是被彻底架空? 难道就等着被架空后,一年只靠二十石大米固定工资生活? 所以说,全县衙的人或许都可以容忍林泰来,唯独他章粮书无法继续容忍了。 今日的章粮书当真是追悔莫及,当初使用林泰来的时候,完全预料不到,还没两个月就被反噬了! 明明知道此人是小奉先,为何还是不信邪! 幸亏知县对林泰来动手了,这是个不容错失的好机会,可以搭顺风车落井下石。 等林泰来背影从县衙东院消失后,章粮书便对长随吩咐说: “你速速去新郭镇善义堂,让方卓明日立刻去北一都插旗!” 长随却道:“以方卓那厮的胆量,未必敢去。” 章粮书也无奈,用胆大的已经用怕了,前有武一魁后有林奉先,现在他只想求稳。 随即章粮书再次吩咐道:“你就对方卓说,明天我亲自陪他去北一都插旗,清晨在胥门见! 如果那方卓还是不敢,就踏马的别干堂主了!” 章粮书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所以要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必须趁着知县收拾林泰来时,尽早把事情尘埃落定,不能给林泰来反应时间。 却说林泰来带着张家兄弟,又在大门外汇合了其余十名手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县衙。 从胥门出城,回到南濠街区。 走到堂口所在支巷的巷口时,林坐馆突然想起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叫施家巷?都什么破名字,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堂口是姓施的!” 张二郎拍马道:“等坐馆日后发达了,去官衙改个名字就是!” 张大郎抬眼看到,巷口五龙茶室的冯掌柜正站在茶舍门外。 便叫了一声问道:“掌柜你是老居民,可知道为何这里叫施家巷?” 掌柜答道:“据说孔圣人七十二门徒之一施之常始居于此,所以叫施家巷!” 然后又说:“林坐馆最爱看的那本《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据说是施之常后人,也住在此地! 然后国朝洪武年间,朝廷将苏州人大批外迁,施耐庵就是从这里被迁到江北兴化县去的。 故老传言,贵堂口所用的那宅院,可能就是施耐庵的故居所在处。” 卧槽!林坐馆吃了一惊,没想到随便开了个堂口,居然就如此有文化气质! 时至今日才知道,开堂口开到了施大大的故居上。 这可真是: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随即林泰来回过神来,非常不满的对冯掌柜呵斥道: “一派胡言!谁说我最爱看水浒传?我林泰来生平最爱的是夜读春秋!” 冯掌柜表面唯唯诺诺,心里腹诽道,你林坐馆去参加文会,都要耍一个大枪挑酒葫芦的造型,还说不爱看水浒? 再回到堂口时,林坐馆忽然感受到,这平平无奇的宅院突然就充满了人文气息。 此时戚少保正坐在会客厅,见林泰来回来,便苦笑道:“老夫要告辞了!” 林坐馆稍稍意外,随即又不意外了。 戚少保住在自己这里,无形中也相当于让自己多了一层保护色。 既然有人想要剿灭自己,当然什么手段都会用上,搬开戚少保也是情理之中, “老英雄不多教导几日?”林坐馆挽留说。 戚少保光明磊落的说:“今天徽州汪道贯亲自过来,劝我离去。 你也知道,我与汪家交情匪浅,实在抹不开情面。” 林坐馆不急不躁的点点头,平静的说:“可以理解,本来也不该让老英雄承受这些文人的压力。” 看到林泰来依然镇静自若,戚少保心里赞了一声,然后又道: “如果你在苏州不好过,或者遭遇冤屈,可以逃去山东投靠老夫。” 这算是个保险了,万一真在苏州混不下去了,还有个退路去处,所以林泰来郑重谢过了这份心意。 然后戚少保叹口气,匆匆离开。 随即林泰来立刻召集了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下令道: “立即传话下去,告诉新加入的伙计们,就说我被县衙除名了! 我本人被县尊发配服役修河堤,而北一都管区也要被章粮书分给其他堂口!” 四大金刚都是过来人,立刻秒懂!坐馆这又是想提纯队伍了! 不可靠的滚蛋!留下的以后分金银吃酒肉!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二郎吩咐说:“你去横塘鱼市,告诉黄妹和唐老头,我明天就要吃鱼!” 虽然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都不明白,为什么坐馆失去了县衙这个“大义”名分,还敢聚众开战,但不影响他们对坐馆的信心。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杀鸡骇猴 次日清晨,县衙粮书章廷彦早早起来,等胥门打开后,就立刻出了城门。 此时善义堂堂主方卓已经带着三十多个手下,从距离苏州城十几里的新郭镇赶到胥门外。 出了胥门就是一都片区,距离苏州城西城墙最近、最富饶的片区! 方卓也是四十五六岁的老江湖了,对章粮书行过礼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可以?” 章粮书冷哼道:“我带着几个衙役,亲自为你压阵,你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理由不可以?” 方堂主唉声叹气,自己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一都北六图里,距离胥门最近的就是第二图。 善义堂的方堂主在章粮书的“押送”下,先来到了第二图。 这支队伍出现时,立刻引起了所有百姓的注意。 章粮书对着百姓喝道:“我乃县衙粮书!将你们的里、老叫到申明亭!” 不多时,第二图的沈里长匆忙出来,与章粮书、方堂主在申明亭中见过。 章粮书指着方堂主说:“以后就是善义堂负责在一都收取皇粮国税了! 此乃善义堂的方堂主,具体条细伱们自行商议!” 沈里长疑惑的说:“不是定了归安乐堂管么?那铁拳金鞭也是来过我这里的。” 北一都这几个里长中,这位第二图沈里长算是对林教授印象最深刻了。 当时就在这处申明亭里,林教授只用一招袖里乾坤,谈笑之间便将申氏义庄的马官庄、江主计双双打飞,物理意义上的打飞。 当时他就是敬佩林教授的为人,才答应了今后将钱粮交给安乐堂代理。 今天冷不丁的又说要换堂口,让沈里长心里很不踏实。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说:“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告,林泰来已经被县衙除名了,北一都片区也不归安乐堂管了!” 沈里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口道:“爱怎样就怎样了,反正都是要收税的!” 忽然申明亭里众人听到有人惊呼,抬眼向外看去,却望见路口又出现了二十多个人。 当中一个鹤立鸡群的巨汉,不是铁拳金鞭林教授又是谁? 本该出面叫阵的方堂主不想说话,只看向章粮书。 烂泥扶不上墙!章粮书只能暗骂一句。 林泰来走近了申明亭,很浮夸的惊讶道:“啊哟!这不是县衙的章先生吗,这么巧?” 章粮书并不想废话,喝问道:“县衙钱粮事务已经与你无干,你又来此做甚? 是想无事生非,恶意骚扰民众,还是想以身抗法,阻拦县衙公事?” 林泰来连忙摆手:“别别!别扣这么大罪名,我这样的良善小民当不起! 我到这里,就是来找沈里长谈谈心的!” 沈里长疑惑不解,你都被县衙除名了,还来谈个毛? 想要收保护税,只单纯能打没有用,必须要有一个背景靠山! 林泰来朝向沈里长,彬彬有礼的说: “在下乃是申府门客林泰来,今日代表申氏义庄前来与沈里长洽谈合作。” “哪,哪个申府?”沈里长有点惊愕,下意识地问。 林泰来诧异顾左右而问:“当然是首辅申相公的申府,难道吴县还有第二个出名的申府?” 章粮书:“” 昨天才被县衙除名,今日转眼间就自称申府门客了? 就算是改换门庭,也太圆润了吧? 半实锤了!肯定踏马的早有反心,今天才公然亮明! 沈里长也久久无语,他可是亲眼见到过,上个月你林教授如何代表县衙,将申氏义庄两大高管物理打飞的。 上个月你林教授代表皇权官府来征收皇粮国税,这个月又代表地方豪绅来洽谈隐匿钱粮偷税漏税! 你林教授到底有没有固定的政治立场? 别说申明亭里众人,就是心腹张家兄弟也面面相觑,咱们坐馆什么时候投靠申府成为门客了? 再说大户人家养门客不都是请文人吗,坐馆在绿遍天涯之前也只有武名啊。 “动手!”林泰来突然大喝一声,直接使出袖里乾坤,一记铁拳直击和义堂的方堂主! 林教授凶名赫赫,方堂主虽然不说话,其实一直在全心全意的防备。 此刻他竭力侧头,竟然闪过了林教授这一直拳。 但仍然毫无卵用,林教授第二拳立刻又到,直接击中了方堂主的腹部,然后方堂主就只能跪地不起了。 章粮书暴怒道:“你想造反么!” 林教授根本不理睬章粮书,从张家兄弟手里接过铁鞭,直接冲出了申明亭。 并在张家兄弟的掩护下,杀入善义堂众打手里面。 虽然善义堂这边三十多人,加上衙役也有近四十人了,而林教授只带了二十多人。 但战果显而易见,善义堂这边打手顷刻之间就倒了十几个,其余的都四散逃去。 林教授连带几个衙役,都顺手一起收拾了,完全没有给章粮书面子。 林教授多人运动完毕,重新回到申明亭,一边踩着方堂主,一边对沈里长说: “老规矩,我这个人从来不让你陷入选择困难。你看,现在又只有我们可以谈谈了。” “我还在这里!”章粮书气得浑身发抖。 但林泰来依旧没有多看章粮书一眼,只对沈里长嘱咐说: “但今次不是我直接与你谈了,回头会有人来找你!” 此后也不等沈里长答应,提着善义堂的方堂主就往外走。 章粮书感觉尊严被完全践踏了,色厉内荏的叫道:“你干什么去!”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说:“当然是乘胜追击,直接前往新郭镇,抄了善义堂,然后吞并第五都!” “你真疯了!”章粮书快步赶上去,用血肉之躯拦住了林泰来。 划分各堂口的管区,是他手里最大的权力之一,绝对不允许别人单方面改变! 但在林泰来面前,这血肉之躯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直接单手提起来扔到田地里了。 五都片区与安乐堂所在的十三都片区相邻,以胥江为界限。 胥江北岸是十三都,南岸就是五都。 当初林教授答应过范娘子,把五都打下来,变成范娘子行销私盐的盐区,正好今天顺便一起办了。 而且也是对周边所有堂口的杀鸡骇猴,谁再敢“助纣为虐”,就小心被抄家灭门! 当日下午,新郭镇善义堂门户大开,林教授虎踞聚义厅,手下们则兴高采烈地四处搜刮着战利品。 看了看天色,林教授下令道:“列队回城!” 今天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至于五都地盘,自然有宋叔亲自从安乐堂总堂过来接收。 人称太上堂主的陆堂主执掌安乐堂几近二十年,第一次成功实现对外武力扩张,而且还是躺着实现地盘翻倍 从码字软件里的取名器找了个名字叫方卓,难道还有重合的??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奉正讨逆 此时跟随林泰来行动的手下,已经增加到了三十多人。 今日是真正的大胜,收获也颇丰,人人都志气昂扬,精神焕发! 即便在船上,众人也是高举棍棒,齐声呼喝,非如此不能发泄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林泰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城门落锁前,急忙赶到了胥门,然后带队进城。 不知道谁很有文化的喊了一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于是队伍里众人便一起喊,就这样一直喊着过了城门。 守门的苏州卫官兵好奇的看着这些社团棍徒,大晚上的集体进城,还边走边打鸡血,难道要火并夜战? 进了胥门后,林泰来就带头向北走。 因为天黑了,队伍就人手一只火把,将所到之处照映的灯火通明。 队伍里还有人拉起了白布条幅,上面书写着八个正气凌然的大字:“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直到现在,队伍众手下还是不知道坐馆要干什么。 就跟着一起走一起高呼“奉正讨逆”,反正很过瘾,跟胜利大游行似的。 城内西北,黄牛坊桥附近,申府内。 今天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匆匆忙忙进城并来到申府,向申用嘉申二公子禀报情况。 “今日那林泰来自称申府门客,跑到一都第二图,把县衙的人都打了,还说代表申氏义庄讲数!” 申二公子一脸懵逼的说:“他这是要疯了么?” 作为申家在苏州的唯一主事人,他怎么不知道申府啥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门客? 马管庄疑惑的反问:“他真的不是门客?” 说实话,尽管被打了好几次,但他还是希望林泰来真的变成自己人。 “绝对不是!”申二公子非常肯定的说。 两人讨论了半天,直到天黑仍然莫名其妙。 申二公子还是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林泰来失心疯了。 不能怪他们不聪明,主要是正常人都理解不了林教授的思路。 忽然门子跌跌撞撞的扑进屋子,对申二公子叫道: “外面来了不知多少人,明火执仗,站满了大门外!说要见二爷!” 申用嘉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闻言起身道:“开门!我倒要看看是谁!” 他就不信了,在城市里,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劫首辅家! 随即申府大门打开,申二公子站在门洞,朝外望去。 果然看到外面有数十人,人人举着火炬,将大门外巷道照得灯火辉煌。 还有个巨大的白布条幅,上面有八个看不懂的文字。 林教授在手下们的簇拥下,上前一步,高声道:“城右布衣林泰来见过二爷!” 申用嘉虽然以一当数十,但仍然指着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喝道: “尔等围堵我家门前,到底意欲何为!” 林泰来大声的答道:“今有乱臣逆党祸乱苏州城,我等义士愿意奉申二爷为主,讨伐乱臣逆党!” 申用嘉:“???” 你所说的苏州城,是本公子所正在居住的这个苏州城吗? 我申某人只听说过你林泰来是乱民贼子,还为之点过赞,从没听说有什么乱臣逆党。 “谁是乱臣逆党?”年轻人好奇心比较大,申二公子忍不住问道。 林泰来高呼道:“王世贞,以及他的同党,就是乱臣逆党!” 虽然申用嘉很不喜欢王世贞,因为这个圈子不带他玩,文坛大会也没他什么事情。 毕竟申家先前只是小门小户,根基浅薄,与文艺圈没什么关系。 所以暴发户申家与江南文宦世家的交际,目前还没有密切起来。 尤其申首辅本人一直在京师,还没回过老家。 但无论如何,林泰来指斥王世贞为乱臣逆党,听在申用嘉耳朵里也十分可笑。 说句不好听的,你林泰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王世贞? 林泰来立刻继续说:“去年十二月,在家守制完毕的王锡爵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红人举荐入阁! 三红人以反张江陵相公起家,深得圣上恩宠,现在也是反申相公的主力! 他们故意举荐同为苏州府的王锡爵入阁,就是为了分夺申相公之权! 王世贞与王锡爵之间的亲密关系,路人皆知,更不必我赘述! 今年开春,王锡爵从太仓出发,前往京师就职! 而王锡爵刚出发,王世贞就匆匆忙忙跑到苏州城开文坛大会!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察觉王世贞的图谋,难道申二爷伱就没有深思过?” 申用嘉持续懵逼,王世贞是文坛盟主,开文坛大会有什么不合理?你让我深思什么? 林泰来痛心疾首的说:“申二爷你秉性纯良,看不出其中阴私啊! 这样要选举未来新五子的文坛大会,最适合地点是四方官员名士云集、名妓质量更高、更具备政治意义的南京! 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影响力,而不是苏州城! 但偏偏王世贞就跑到苏州城开文坛大会,明显就是项庄舞剑,意在申相! 我可以断定,王世贞想在申相家乡为王锡爵摇旗呐喊!侵夺申相在家乡的根基,打压申相在家乡的人气! 换句话说,王世贞就是为了给申相上脸色,故意向申相示威,壮大王锡爵的声势!” 申用嘉:“”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 林泰来趁机又说:“而且就说申二爷你的亲身经历,这次文坛大会中,你这个堂堂的相国公子当过嘉宾吗? 你被王世贞正眼看过吗?你为什么不被他们待见,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乱臣逆党针对的就是申相,所以申二爷你也是被他们排斥的对象!” 申用嘉:“” 似乎越听越有道理了? 林泰来竭尽全力的高声道:“他们这样对待苏州城的状元,这样对待我们吴县的骄傲! 这帮乱臣逆党互相串通,公然到苏州城耀武扬威,公然打压我们苏州城的申相,连我这个本地布衣山人都看不下去了! 申相是申二爷你的父亲,难道你身为儿子,还要坐视不理,任由乱臣逆党肆意打击令尊?” “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这年头孝道约等于天道,申二公子只能这样表态。 林泰来猛然指向身后的白布条幅,脸色愤激到扭曲,声音又高了几度: “我等义士,愿奉申二爷为主,讨伐乱臣逆党,廓清文坛!” 众人举着火炬,狂热的齐声高呼: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在火光照映下,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中,申二公子年轻的脸庞越来越激动,心怀也剧烈的激荡不已。 不禁脱口而出道:“有诸位义士相助,大事何愁不成!” 今天一口气干了七八千字,累死了,倒头就睡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幕后黑手 任何蛊惑人心的说辞,都是有一定内在递进性逻辑。 林教授今晚这通长篇大论,第一个要点在于,王锡爵入阁确实是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人党推荐的,王锡爵还是李植的老师。 而三人党属于极端反张居正立场,甚至当今首辅申时行都被三人党视为张居正余孽,一直进行攻击。 三人党推荐老师王锡爵入阁,本意确实也是希望利用王锡爵挤压申时行。 而王锡爵确实也没拒绝这个入阁机会,不避嫌疑的去京师上任了。 以上都是真实材料,但应该怎么做阅读理解,全看各人自由心证了。 林教授所说的第二个要点在于,以王世贞为核心的文艺圈势力目前对申家确实没有多少热情,更没将守家的小晚辈申二公子太当回事。 但这可以解释为是“老贵族”对“新贵”的天然疏离感,或者说“老贵族”习惯性的端着装逼。 但和第一个要点结合起来,又可以解读为,王锡爵的密友王世贞因为政治问题,故意排斥申二公子。 逻辑上完全可以自圆其说,只要能引发人性的猜疑就成功了。 不过申用嘉申二公子已经后悔失言了! 刚才只是气氛十分到位,所以才被感染的脱口而出。 如果立刻展开合作,那也太草率了。 就算你林泰来所说的阴谋都是真的,就算你林泰来的猜测都很有道理! 但他申用嘉堂堂一个宰相公子,难道还不能自行应对?难道就找不到盟友了? 就算要反击,也不一定要和你们这些底层“义士”捆绑起来,一起厮混啊! 如果还要让他申二公子主动配合伱们,那面子往哪放? 于是申用嘉马上又拿起架子,对林泰来说: “我又细想过,你所言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猜测居多,缺乏旁证和实据。 故而你们且先退下,容我三思而再行!” 林泰来连忙答话说:“也许有些内情是猜测,但我等乡亲对申相的拳拳之心,都是真的不能再真!” 申用嘉敷衍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林泰来又接着说:“我等力撑申相,不图名利,都是看在同乡情分,只求申二爷不要嫌弃我等微末之力!” 年方二十出头的申用嘉还是太年轻了,又继续敷衍说着场面话: “可以可以!代家父领受了,多谢乡邻们厚爱!” 申二公子以为自己这个贵公子,还会被想巴结自己的“乡亲”们纠缠一会儿。 忽然却见林教授麻利的转身就走,然后又见林教授对着人群队伍招呼道: “收工了!收工了!今夜社团放饭!地点在阊门里西中市的震泽酒家,一起庆功!” 就那么几个眨眼功夫,申府门前的人群呼啦啦走光了。 气势逼人的条幅和明亮辉煌的火炬,也瞬间消失殆尽。 看着恢复宁静的门前,申二公子忽然感到了一丝丝寂寞。 也许应该多给这帮“义士”一些巴结自己的机会? 这些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如果他们真有诚意,难道不应该来个三请三让吗? 此刻只剩下了很多看热闹的纯路人,还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着。 毕竟林泰来这支队伍一路上口号喊得震天响,还真有不少闲人尾随着来看热闹。 申二公子回到府中,又与申氏义庄的马管庄说起此事。 然后议论说:“真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只为了喊几句口号? 若真是有心为我申家效力,也不问问我该怎么做事,说走就走了。” 马管庄比申二公子阅历丰富,闻言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难道曹操行事,还需要跟汉献帝商议?只需要借一个名头就够了! 但他又不能直白的对申二公子说,你被当成汉献帝了!那也太低情商了。 想来想去,马管庄暗示说:“依我观察,那林泰来名为今布,实乃孟德也!” 申二公子皱眉说:“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到。” 次日,最先被昨夜消息惊动起来的人,是吴县县衙里的冯知县。 一大清早的,他就被幕僚师爷叫起来了。 师爷也顾不得东主是不是睡好了,直接禀报说: “刚才听到一个紧急状况,那林泰来似乎与申府有关系,昨天帮着申氏义庄打了一场! 而且昨晚多人目睹过,林泰来与申用嘉在申府大门,有着非常密切的交谈。” 冯知县听到这里,整个内心都麻了,下意识的叫道:“王世贞害我!” 他是为了获得接触王锡爵的机会,才动手整治林泰来。 但如果为了王锡爵惹到首辅申时行,那更不划算啊! 师爷尽职尽责的继续禀报道:“坊间还传言,王锡爵与申时行争权,王世贞到苏州就是助阵来的。” 冯知县眉毛拧成了一团,果然真踏马的宦海风波险恶啊! 自己就是个七品知县而已,怎么还卷入了首辅与另一位大学士之间的龃龉? 冯知县决定前往姑苏驿,找王世贞讨个说法。 而此时在姑苏驿中,从宿醉中醒来的王老盟主,也听完了儿子王士骕的禀报。 “所以,今天热议第一终于是我了?”王老盟主压抑着情绪说。 今天热议第一的话题是,老盟主到苏州城开大会原来还有惊天阴谋,为帮助某位同乡同姓大学士争权。 王士骕也不知道这第一算好消息坏消息,“反正总算将林泰来压到第二了。” 第二名的话题就是,林教授在申府大门外,高举“奉正讨逆、廓清文坛”的横幅,申二公子亲切接见了林教授。 王老盟主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点什么?” 王士骕很从心的答道:“这林泰来挺有想象力的,儿子我都快相信了他编的这个段子。” 王老盟主气得拍案说:“蠢货!难道你就没发现,申用嘉可能就是那个我们一直没找到的幕后黑手? 我本来就疑惑,林泰来这个跳梁,本不该有那么大胆量闹事! 现在我都明白了,原来是申用嘉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林泰来只是台前人物而已! 而我一时大意,只盯着林泰来,没注意到申用嘉,结果导致稍有被动。” 下面有个剧情细节想了一天想不通,明天再尽力补字数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黑吃黑? 王士骕虽然被父亲骂了蠢货,但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父亲发现了幕后黑手,那么以后自己就不必天天焦虑了。 不然的话,天天被父亲催着去追查幕后黑手,但又死活查不出来,这滋味就太难受了。 不过王士骕还是有点悟性的,立刻就明白父亲的心思了。 让天下文坛盟主吃瘪的人,怎么能是一个底层黑帮打手?必须得是高门申家! 正在这时,门外传话说,吴县的冯知县前来拜访。 于是王老盟主又迅速切换到了王侍郎模式,以官场礼节接见。 冯知县行过礼后,禀报道:“先前林泰来有过一句话,下官忘了转给少司寇。 他说,文坛的事情最好在文坛范围内解决,不要升级也不要扩大化。” 当初冯知县听到这话,有多么轻视,现在王侍郎就有多么相似的感觉。 冯知县又来传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请王侍郎重新考虑怎么办。少司寇收手吧,外面都是首辅的人! 王侍郎却不给任何回应,反而道:“戚少保准备离开苏州城北上,我准备给戚少保送行。你也一起?” 对这种能上文坛画面的事情,冯知县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一起了。 出城十里相送,是个很高的礼节。从苏州城出城十来里,差不多就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 所以苏州文艺人士送人远行,肯定要送到枫桥,顺便写诗留念。 万一诗词火了,能力压张继,岂不立刻名震天下? 王侍郎轻轻一笑,让你个小破知县看看什么叫人脉,别只听到个“申”字就脚软。 林泰来一大早出了城,坐在五龙茶室,准备吃点早饭。 刚刚坐下,就看到高长江匆忙进来,禀报说:“昨晚从横塘镇又传来消息,说是县衙准备撤销横塘鱼市!” 听到这消息,林教授就坐不住了。 鱼市已经被他视为将来的现金牛财源了,绝对不容有失。 他对高长江交代了几句后,立刻起身返回横塘镇。 黄小妹和唐老头禀报说:“昨天下午官衙来人通知,本月税银交上后,横塘鱼市就要撤掉。 然后又使了钱财,得到一些口风,听说官府要将鱼市搬到枫桥镇去!” 批发鱼产品是要收税的,所以鱼市是官设民解。 至于官府把鱼市设到哪里,自然也在官府权力范围内。 林泰来淡定的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都用上了。” 唐老头很紧张的强调说:“这绝对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泰来便先安抚众人道:“不必担心,正好这段时间有张虎皮可用。 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用白不用! 这就叫,来得早或者来得晚,都不如来得巧!” 看到林坐馆如此镇静,大家也就安心了,这就是一次又一次成功所带来的威信。 林泰来接着冷笑道:“我倒是希望,趁着虎皮可用,不如多来点事故! 不然的话,就白白浪费了这次扩张机会!” 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林泰来忽而又说:“我需要创建一个文社,用文社的名义活动。 唐老头你也是识文断字的,帮我想个名字?最好与复古派针锋相对的。” 晚明读书人拉帮结社的风气非常重,比如最出名的就是复社。 王老盟主当初和李攀龙一起中兴复古派,也是从办诗社开始的。 他林教授虽然还不是读书人,但已经打入文坛立下字号了,赶时髦搞个文社应该不至于特别奇怪吧? 唐老头虽然不懂林教授的脑回路,但还是想了想,然后答道:“我真有个合适的名字,更新社!” 更新?林教授忍不住问道:“这种一听就令文人头疼的词,伱是认真的?” 唐老头不满的怼了回来:“坐馆这质疑真是毫无道理! 更新就是万物更新、去旧迎新,而且与复古的意思也相对,怎么就不合适了?” 复古派?更新社?林教授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 黄小妹连忙叫住了林泰来,问道:“你做什么去?” 林泰来回过头来,解释说:“官府想把鱼市设在枫桥镇,那边肯定有点什么动向痕迹,对吧? 枫桥镇紧挨着十一都片区,对吧? 和义堂是十一都的坐地虎,对枫桥镇动向肯定比较清楚,对吧?” 智商够用的黄小妹顺着逻辑,很快就接上了话: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范寡妇打听消息,对吧?” 林泰来点了点头,“没错,这不是很合理吗?” 黄小妹又问道:“合理不合理的无关紧要,难得糊涂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但奴家就是想知道,你晚上还回来不?” 林泰来认真的答道:“这要看工作需要,主要看我是否有必要去枫桥镇,毕竟从那边直接去枫桥镇更便利。 而且还要考虑到主人家太热情,有些时候不好拒绝的情况。 总而言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无论我住在哪里,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你不要多想。” 黄小妹翻了个白眼,嘀咕说:“就是不回来了,废话真多!” 此后林教授在黄小妹的怨念里,匆匆离开横塘镇,来到天平山下和义堂庄园。 范娘子也说不上枫桥镇发生了什么,又派哼哈二将去旁边枫桥镇分头找人打听消息。 一个多时辰后,哼哈二将就回报说:“枫桥镇有个姓章的米市牙人,叫章元穆,本来也什么奇怪之处。 但最近他私自开了一处鱼市,目前规模还不大,或许这是林坐馆想关注到的。” “姓章?”林泰来所认识的姓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章粮书。 哼哈二将便又禀报说:“章氏在枫桥镇算是有一定实力的,几十年前出过一个巡抚。 前些年他们为了修家族墓地,还把附近山上一座寺庙烧了。” 林泰来大概明白了,估计这位章元穆先开了个不太合法的私家鱼市,提前做准备。 等官府正式把鱼市设在枫桥镇,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直接变成官办。 范娘子笑了:“枫桥镇是县西第一大镇,和义堂虽然邻近但一直无法插手。 现在我想要了,又要劳烦林教授辛苦一下,帮我插进去了。”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看我像是见色忘利,没好处白插的人吗?” 哼哈二将不愧是范娘子心腹,眼瞅着打情骂俏式谈判即将开始,他们立刻就主动退出去了。 范娘子忽然从里屋拿出了一张草略的地图,似乎是当初林泰来拿来吹逼画大饼用的那张。 “你就没想想,他们敢在枫桥镇开鱼市,那么鱼从哪里过去?” 然后范娘子指着地图说:“太湖鱼沿着胥江到木渎镇后,有两条比较大的水路。 一条是向东继续沿着胥江到横塘镇,另一条就是向北又折向东,到枫桥镇! 所以有人敢在枫桥镇开鱼市,肯定已经打通了木渎镇关系! 所以你如果想剿灭枫桥镇鱼市,不但要在枫桥镇打章元穆,还要在木渎镇打章元穆的合作者!” 林泰来看着地图,沉吟了片刻。 木渎镇乃是太湖沿岸附近的核心市镇,和枫桥镇、浒墅镇一样,都是一镇顶别处一县城的大型市镇。 又比如原本的和义堂靠十一都,原本的安乐堂靠十三都,一个乡村片区养一个堂口。 但木渎镇一个市镇,就能养两三个堂口。 林泰来感慨了几声,果然想赚大钱尤其是黑钱,不会那么风平浪静,让人悠哉游哉的就把钱赚了。 总会出现黑吃黑抢生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就战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枫桥的诗情 说起枫桥的位置,是建在从大运河岔开,通向苏州城的支流上。 如果坐船从南向北穿过枫桥桥洞,便进入了大运河,标志着正式离开了大苏州城区。 如今的枫桥景象,与张继写《枫桥夜泊》时的寥廓萧疏已经大不同了。 枫桥镇是城外最大的市镇和商业中心之一,可能还是全江南最大的米市。 如果双眼屏蔽掉《枫桥夜泊》带来的诗意滤镜,只会觉得这里就是个遍地牙人和商贩的乱糟糟大市场。 别说旁边还有寒山寺,难道古寺就不做买卖了? 可能这就是一种象征,说明文化是由雅向俗普及的。 戚少保在苏州一直是微服出行,所以王老盟主也是便服相送。 此外还有若干名流一起,依旧是汪道贯、王稚登、文征明孙子和曾孙这帮人,吴县的冯知县也顺便跟着一起来了。 但王老盟主这次没喊张凤翼、张幼于,显然是有意见了。 送行宴席直接设在了一艘楼船上,而楼船则一直开到了枫桥附近。 这样就成功的避开了那些买卖大米的俗人,以及市场杂音的喧嚣,又能看到著名文化景点枫桥。 现在都下午了,因为枫桥诗意是从夜色出名的,所以王老盟主非要坚持在下午送行。 然后吃吃喝喝就能磨蹭到傍晚了,正好可以搭配夜色发表诗词。 此时细雨又踏马的下起来了,实在太踏马的诗情画意了,就像求志园雅集那天的雨。 王老盟主手扶船舷雕栏,在潇潇春雨中眺望枫桥,嘴里对着戚少保感慨道: “京师那边一直在召唤我,我本想陪你一起北上的。 不想近期又被当权者所忌,为避免事端,只好继续继续蜷居江南了。” 戚少保一头雾水,王盟主你又作什么妖? 其余众人也疑惑不解,如果没记错,上一个干了你们老王家的当权者,还是历史级奸臣严嵩父子吧? 最近谁又想干伱老人家了?不怕被你倒地碰瓷? 王老盟主没让大家乱猜,直接亮出了答案:“那申府最近一直在针对我,不能不让人深思和惊惧。” 众人更无语了,全苏州都知道,针对老盟主一直抢热议的人是林泰来。 而你老盟主也定性过了,此贼乃文坛之敌也。 这会儿你说个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申府,又是几个意思? 却又听王老盟主长叹一声道:“如今被我发现了,申府就是林贼的黑后台。 真是没想到,我已经六十了,还要遭遇申用嘉这种小儿辈暗中偷袭。 甚至我一时大意,没有闪避开。” 戚少保:“” 所以他不想和文人玩心眼,实在太心累了,还是教人学枪法纯粹简单。 不对,学枪法的那个人心眼子也不少。 王老盟主忽然转头,对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说:“子悱,替我去向申府小儿求个情如何? 就说我这风烛残年,经受不起风浪了,让他饶过我可好?” 老盟主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文元发还能怎么办? 只能连忙答话说:“凤洲兄这是哪里话,我去申府说和一下便是。” 申家一直是小门户,和苏州本地文艺世家没多少交情,而申时行中状元后一直在京师,也没时间回苏州搞关系。 所以本地文化世家能跟申府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有资格说和的,算起来也不多。 一个就是虎丘徐家,另一个就是文家的文元发。 文元发兄弟这些文征明孙子,成功继承了文家的优秀科举基因。 哥哥文肇祉十次乡试不中,比爷爷文征明还多败了一次。 而弟弟文元发一辈子同样止步秀才,人到中年不敢考了,才以贡生身份去了国子监混学历。 他们两人的父亲文彭,据说也是十次乡试不中。 从文征明至今,这房文家祖孙三代六人,人均书画名士,加上弟子故旧,号称嘉万年间苏州文艺圈半壁江山。 但文家三代六名士的乡试落榜总次数,最保守估计在四十次以上 然后这时候申时行发迹了,为了结好同乡文坛半壁江山,八年前帮着文元发谋了个浙江知县的官职。 然后只用五年,就把文元发这样一个监生出身的人,一口气从七品知县提拔到了五品同知。 但文元发脸皮不够厚,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去当官。 结果三年前没有赴任,回家接替哥哥当文家掌门人,顺便专心培养下一代。 所以有这些渊源和交情,文元发能跟申府说上话,王老盟主也只能请文元发去找申二公子。 但文元发虽然口头答应了,其实心里也挺无语的。 不是他看扁申用嘉,就申二那个跑去浙江冒名乡试还被人拆穿的“谋略”水平,能操纵得了被点评为治世之布、乱世之操的林教授? 不过同样继承了文征明社交方面优秀基因的文元发,还是看破不说破了。 在席位里,十二岁的小文震孟对父亲文元发说:“这王老前辈有点矫情了,父亲你还这么委屈的帮他。” 文元发低声叱道:“闭嘴!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将来铺路! 这几日对你太放松了,回去温习三遍最新的八股文讲义! 从衡山祖父起,我们文家三代人五十次乡试失败的耻辱,就靠你这个第四代雪耻了!” 坐在旁边的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听到文元发的话后,对小文震孟同情的叹口气。 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是像他这样轻松。 换个赛道,完全放弃科举官场,走布衣山人路线也是能成功的嘛。 王老盟主招呼着大家在甲板上入座,又开口道:“好了,不要说那些杂事了,毕竟今天都是为戚少保送行来的。” 既然是送行,那必然是要写诗的,王稚登作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率先来了一首: “古寺西边路,青山满目中烛怜门外路,尘土暗江枫。” 然后文元发谦逊的说:“家祖曾经为枫桥题过一首,我就不献丑了,今日只重温家祖的旧作好了。 金阊西来带寒诸,策策丹枫堕烟雨荒凉古寺烟迷芜,张继诗篇今有无?” 众人作完诗,轮到王老盟主压阵了。 只见老盟主看了看西斜的日头,摆出个眼神迷离的姿势,业务非常娴熟的说:“枫桥暝色隐楼船,文彩风流尽此筵” 突然岸上有人大喝一声:“尔等这些跳梁逆党,安敢在此狂吠!” 这声音确实很大,宛如春雷,楼船甲板上听得清清楚楚。 但这个声音更是很耳熟,还有种魔力,让王老盟主自动的血压飙升,本来非常娴熟的吟诗技能居然被打断了。 一定是幻觉,都踏马的送到枫桥镇了,为什么还能听到那个邪恶的声音骂街!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破帽遮颜过闹市 听到声音后,楼船甲板上众人都扭头向岸上看去。 却见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伙人当街对垒,随时开打的样子。 其实在经济高度繁荣的苏州,这种情况并不算稀奇,毕竟利益越大的地方,争执就越多。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遇到了只当看戏。 此时从楼船上看过去,右手边那伙人平平无奇,领头人是个带着东坡帽,像是个朝奉的中年人。 但左手边那伙人的看点就十分多了,当中有二人。 一个是孝服红颜,头簪白花却打着一把彩色的伞。其容貌美艳不亚于众名士时常见到的名妓,视觉冲击力很强。 孝服红颜旁边另一个男子极为高大雄壮,站在人群里宛如鹤立鸡群,但带着个防雨斗笠,遮住了半张脸。 众人对此只想吐槽,你以为挡住了半张脸,别人就认不出你是林泰来? 在疑似林教授的雄壮男人身后,还有左右两个大号的布招子,上面都写着大字。 右边是:“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听说了前夜申府事件的人,对这两句都有所耳闻了,但今天现场却又多了另外两句。 就是左边另一个大布招子上写着的:“扶申灭奸,打倒叛徒!” 楼船上都是搞文字的,能看得出来,布招子上这几段字的气质似乎各不相同。 有的像黄钟大吕,有的像民间俗语。 林泰来是怎么能把这几段字,如此圆融混杂到一起的? 东坡帽朝奉打量过对面后,果断避开雄壮男人,朝着孝服红颜质问道: “范寡妇!你们和义堂管区是十一都乡里,与我章元穆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伱却完全不讲江湖道义,跑到枫桥镇来扫了我的场子,究竟是何道理?” 他最近开了个私人小市场,卖鱼的那种。准备等官府把官办的横塘鱼市撤销后,直接接盘市场。 但就在刚才,和义堂人马突然出现,把整个市场都给捣毁了。 范娘子随手转着伞柄,答道:“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江湖之事,而是而是为了文学” 向来口齿利索的和义堂女当家,今日居然有点磕磕巴巴。 旁边雄壮巨汉低声提醒说:“是文坛!” 范娘子继续磕磕巴巴的说:“啊,对,不是文学。今日扫你章元穆的鱼市场子,是为了这个,这个苏州文坛大业” 章元穆:“” 对自家鱼市为什么被扫这件事,自己已经够装傻了,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能装傻! 为了文坛?文坛你娘个头啊,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而范娘子确实说不下去了,感觉在这个场合,满口文学文坛什么的也实在太羞耻了。 她瞪了眼身旁雄壮巨汉,恼羞成怒道:“你替我说!” 想身居幕后而不得的雄壮巨汉无奈站出来,对着章元穆喝道:“你是不是有个堂弟叫章元教,是县学生员?” 章元穆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雄壮男人指了指背后的大布招子,喝问道:“认字吗?看到上面的字了吗? 最近有逆党以文会为名,以姑苏驿为据点,大肆在苏州城活动,妄图颠覆我们苏州申阁老的相位! 而本地有识之士联手组建了一个文社,名为更新社,以对抗这些文坛逆党! 尤其要打击的是背叛乡邻,投靠外敌的歪风邪气! 你堂弟章元教向姑苏驿投献过诗文,乃是从逆之人,该着揪出来打倒,以儆效尤! 我们更新社义士去了你们鱼市,索要投靠逆党的叛贼章元教。 但鱼市拒不交人,便只能把鱼市扫荡,以正文坛风气!” 章元穆:“” 王老盟主驾临苏州,住在姑苏驿。 所以向姑苏驿投献诗文,以求褒扬成名的士子太多了,难道都是所谓的逆党? 你们说谁是逆党,谁就是? 还有,就算你们真心要揪出从逆之人,去鱼市找一个读书人又是什么道理? 谁家读书人平常在鱼市里?有本事去县学里抓人啊! 楼船上看戏的众人都是文坛名宿,但看到这里也不禁瞠目结舌,文坛还有这样玩法? 不过这林教授确实也是个精明人,并非胸大无脑的莽汉。 他从头到尾都只说笼统的说“逆党”,但不点明逆党究竟是谁的逆党。 布招上也只写“扶申灭奸”,而不是“扶申灭王”。 至于更新社,呵呵呵,懂得都懂,与复古派可以凑个对子了。 章元穆争辩不过,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从文坛角度去争辩,忍无可忍的喝道: “你林泰来已经被县衙除名,征往河工服役,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再敢胡搅蛮缠,我便报官,判你一个逃役,至少罚三年苦役!” 楼船上众人又意味深长的看向同席的冯知县,林泰来刚战完文坛,立刻就被县衙除名罚役,这可真是“巧合”。 这时候,岸上那雄壮男人“哈哈哈”长笑几声,抬头掀起了斗笠,露出了脸,朗声道: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那我林泰来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然后林泰来排众而出,独立在中间,傲然说: “关于我被县衙除名之事,不想多谈,只有几句诗可以聊表心迹,献给那些想迫害我的人!” 随即又听到林教授声如春雷吟诵起来,吐字还十分清晰,保证在场观众都能听清楚: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义士囚! 打遍胥江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在场有文化人听完后,立刻秒懂! 难怪林教授今天戴着一顶破斗笠,原来都是为了配合“破帽遮颜过闹市”的诗意! 吟完诗后,林教授伸手接过铁鞭,进化为完全体,神色悲悯的叹道: “既然阁下坚持不肯认错,为了整顿苏州城文坛风气,以及清除反申相逆党,在下万般无奈,也只好效法圣人诛少正卯之事了。” 身后的打手们一起吼道:“奉正讨逆!廓清文坛!扶申灭奸!打倒叛贼!” 章元穆眼见对面如此震撼,惊叫道:“你不要过来,我要报官!” 林泰来好整以暇的挥舞着铁鞭说:“我爱夜读春秋,作战讲究一个礼义。 我许你派一个人,去城里县衙报官,以全礼数!” “不必去县衙了!”章元穆突然冲出十几大步,几个兔起鹘落,扑到岸边一艘楼船底下。 又对守卫在楼船底下的一干人叫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一定都是衙役吧?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一定有官老爷在船上面!” 林泰来:“???” 这都能看出来?在江湖上混的人,果然都是有几下子能耐的。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直接开打,过了手瘾再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谁是刁民? 楼船外的喧嚣,甲板上早就听到了,但冯知县却看向了王老盟主。 “外面的喧闹,实在惹人烦!”王老盟主皱眉道:“烦请贵县将那些搅乱送行的丑类处置了,别让他再跳梁了!” 楼船外面衙役得到指令后,齐齐大喝道:“肃静!县尊大老爷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听到竟然是知县本尊在此,要报官的章元穆顿时狂喜!真是天助他也! 你林泰来死定了!谁不知道县尊最近正收拾你! 而且横塘官办鱼市被撤销,并转移到枫桥镇的事情,听说也是县尊点过头的! 这么巧?林泰来也微微感到诧异,随便出来打地盘,居然也碰上了知县? 刚才看到大楼船,只以为是哪家富豪出来春游呢。 于是林教授和章元穆都被叫到楼船外,等候县尊审问。 林泰来对章元穆叹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伱闯进来啊。” 章元穆:“???” 这应该是他的台词吧?你林泰来一个陷入死地的人,何德何能可以抢这句台词? 冯知县从顶层甲板下来,但仍然站在楼船上,对岸边居高临下,形成了一个户外临时公堂。 王老盟主还在上面“监督”,冯知县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整顿”林泰来了。 再说人人都知道,自己要打压林泰来,可林泰来却公然这么跳,县尊的面子往哪里摆? 百里侯的尊严,不容屁民挑衅! 良好市民章元穆见到了青天大老爷,立刻自动进入了原告状态,泣血控诉道: “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开鱼市乐无边。 谁知那林教授,目中无法也无天,扫我鱼市毁我田。 我跟他来翻脸,险被他一鞭来打扁” 冯知县喝道:“林泰来!本官看得真切,你手持凶器,又在当街行凶!” 两边衙役立刻上前,将林泰来凶器也就是双鞭收走了。 林教授叹道:“在下在县衙当过书差,也有些功劳苦劳,县尊当真如此绝情?” 冯知县义正词严的喝道:“公法不容私情!你认罪否!” 林泰来指着章元穆,也告状说:“那么在下举报,他私开鱼市!” 开市场和自己开店做买卖,是两种概念,市场是要接受官府管辖并征收牙税的。 章元穆赶紧辩解说:“目前小人只是用了自家一处场子进行尝试,看看是否可行,还未来得及向官府报备!” 对此冯知县做出了很公正的处断:“念及民生不易,罚章元穆十两银子,五日内将鱼市向官府报备,接受审查!” 林泰来很焦急的说:“叩请县尊明察,不能如此结案!” 冯知县拍着船舷喝道:“本官如何断案,不用你林泰来指导!你也不用攀扯他人,你自己知罪否?” 林泰来高呼道:“听闻巡按御史正在苏州,在下要去向巡按上告!” 冯知县讥笑道:“案情事实明确,你这样上告只会被判为无事生非,打几十杀威杖! 如果不怕,尽管告去!” “扑哧!”另一边的章元穆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这什么官场小白,戏曲看多了吧,真以为八府巡按就一定向着你?官官相护知道吗? 林泰来朝后面挥了挥手,有两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每人手里捧着一件东西。 再细看这东西形状,一大一小仿佛两个方口斗器。 林教授介绍说:“此乃从章家鱼市里抄出来的鱼斗,都是他们自行制作,并在鱼市使用的!” 当初林泰来刚穿越过来,并接管横塘鱼市时就知道了,鱼市里买卖并不是用秤的,而是用官方发下的鱼斗。 一大斗鱼当十斤,一小斗鱼当二斤半,官府按斗收交易税,十分便利。 众人一时没明白,从鱼市抄出鱼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也值得单独拿出来说? 林泰来厉声道:“所以这章元穆不但私自开市,还私制衡器在市场使用,实在罪不可赦!” 卧槽!对律法最熟悉的冯知县最先反应过来,瞬间就愣住了。 林教授这是想大开杀戒、大杀特杀吗! 后世历史课本上论及秦始皇功绩,必有一条“统一度量衡”,由此可见度量衡对大一统国家的重要性。 所以衡器标准制定,也象征着国家和官府的权力。 民间彼此做买卖,用自己制作衡器的无所谓,只要买卖双方认可就行。 但必须受官方管辖的市场不一样,要用官方发给的衡器,这是官府权力的象征。 私自开市还私自制作衡器,看似不起眼,不像杀人放火那样轰动。 但这肯定是罪,无非可大可小。 但如果有人不依不饶的闹,绝对能成大罪,往最严重里比喻,私铸铜钱是什么罪? 虽然现在私铸铜钱现象泛滥成灾,但并不意味着法律上无罪! 就连冯知县心里偏袒章元穆,也不敢公然说无罪! 林教授冷笑道:“章元穆私自开市,私制衡器,明显侵夺官府之权! 堂堂县尊又故意放任不管,面对良民义士的举报,又公然偏袒章元穆! 我这才明白,原来县尊以为,这章元穆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府!” 章元穆经过林教授的解说,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一下子就崩了,忽然理解“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是什么意思了。 瞬间脸色焦灼无比,紧张的望向县尊,现在也只有县尊能帮自己脱罪了。 为了开鱼市的事情,他给县尊送过银子的! 冯知县茫然的抬头四望,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在围观这次公审,自己刚才的话肯定都听见了。 “刁民!刁民!”冯知县愤恨的拍打船舷,愤恨的出口骂人! 那些做官秘籍里面,经常写“吴地刁民甚多”之类的话,今天算是又一次结结实实体验到了! 林教授问道:“县尊审案怎能带有情绪?到底说谁是刁民?” 冯知县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向另一边:“本官说章元穆是刁民!” 林泰来彬彬有礼的回话道:“有劳县尊明鉴,那在下就放心了。 像在下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热心文学,爱好诗书,认真准备下个月县试的良民,怎得会是刁民?” 你踏马的还想县试?冯知县直勾勾地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继续说:“只有那些不体谅父母官,动不动就越级上告,去巡按、巡抚、南京都察院那里,甚至还去京师告御状的人,才是刁民!” 冯知县不想再看林泰来,转头喝道:“章元穆!你知罪否!” 在枫桥镇也是一号人物的章元穆章朝奉,当即就瘫软了。 他明白,县尊已经放弃自己了。 “别别!”正当似乎要尘埃落定时,林教授突然又叫道。 然后又对冯知县说:“此事不必急迫,免得冤枉了好人,等县试过后再审也来得及!” 万一把案子定死了,知县摆脱了包庇嫌疑,又不认帐了怎么办? 冯知县再次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刁民”,对衙役们喝道:“将重犯章元穆收监待审!” 有四名衙役立刻上前按住了章元穆,拖着他就往城里走。 然后冯知县真的感到恶心,起身就离开了。 等回到顶层甲板,冯知县又发现,王老盟主的脸比自己还黑。 “下官尽力了,奈何刁民太刁。”冯知县只能这样说了一句。 于是戚少保站出来打圆场说:“还是赶紧作诗吧!方才王元美才说了两句就中断了,叫我好生心痒。” 天都快黑了,送行再不完事,今晚就真踏马的要夜泊枫桥了! 王老盟主压下心里的烦闷,重新收拾心情,酝酿出感觉,捏着酒盅,又再次吟道:“罢醉枫桥酒,乾坤别自轻” 忽然岸上又传来叫声:“林教授!你说你创了个文社叫什么更新社,也不见有开社诗集!” 又有乐子人叫道:“这更新社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顿时引发了岸上人群的哄笑,干扰到了王老盟主的创作。 大概是刚才热闹吸引了很多人聚集,此时人群还没散去,大家又开始重新找乐子。 林教授现在也是个本地名人了,还是自带流量的那种,有被围观的资格。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大声说:“我一个人难道还不够? 打斗是以一当数十,写诗也一样!毕竟我可是王老盟主指定的天下第三! 就比如此时此刻,我雨中望见枫桥,又念及一位姓戚的故人,灵思已然迸发! 心头涌现出两首绝妙好诗送给这位故人,想把它写到寒山寺墙壁上。” 有人问道:“能有多绝妙?” 林教授傲然说:“上下五百年内,不会有人比我更强!” 周围有不怕死的刁钻人,躲在人群里一起叫道:“林教授又要炒作了!” “你们先听好了!”在文学方面,林泰来不屑反驳,喜欢直接用事实说话,张口就说: “其一,日暮东塘正落潮,孤篷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吴枫第几桥? 其二,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君千里怅难同。他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 甲板上的王老盟主顿时感到,自己的送行诗又又吟不出来了。 当即岸上有人点评道:“这样功力的诗句,当今只有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才能写得出来!” 又听到林泰来笑道:“这位兄台是懂行的! 不吹不黑,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还是能靠作品说话。 但现在老盟主不行了,近十几年诗文只会写应酬作品和墓志铭之类的了!” 有人反驳道:“那高长江不是分析过,金瓶梅就是王老盟主写的?” 林教授刚要继续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楼船甲板上传来惊呼声:“王元美昏倒了!快去请医士!” 扭头去看去,却见冯梦龙他爹从二楼船舱窜了出来,飞快地向顶层甲板跑过去。 岸上不少人窃窃私语的议论:“果然,只要林教授现身,医士的生意都好。” 这两天状态又下滑了,想冲击个七八千字屡屡失败,唉,今天先发这5500字,晚上看看有思路么。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为什么不生气? 楼船赶紧回程,一路开到了姑苏驿,然后才将王老盟主抬了下来。 随即又传出消息,王老盟主因气急攻心而生病不起,暂时闭门静养。 继求志园雅集后,王老盟主第二次公开露面的结果似乎更加悲剧。 王老盟主的一病不起,让文坛大会蒙上了一层阴影。 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结果了。 有不少囊中羞涩,同时也无望“更上一层楼”的士人,开始离开苏州返程了。 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毫无目的的一直在苏州耗着。 看到王老盟主的样子,文家掌门人文元发也碍不过情面,还是找到了申府。 两家关系比较熟,申用嘉端着宰辅公子的架子,戏谑说: “文前辈今日不去侍奉老盟主,怎得有空来看望晚生?” 文元发在苏州文坛地位比较超然,直言不讳的对申用嘉说: “王弇州认为,林泰来就是受你指使的,你就是幕后的操纵者!” 申用嘉:“” 那晚林泰来带着一大帮义士,在申府大门外喊完口号后,当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 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看在外人眼里,确实也像是自己和林泰来勾结! 但宰辅公子自然有宰辅公子的傲气,也不屑多解释: “既然王老盟主如此以为了,文前辈又想来说什么?” 文元发答话道:“我心里很清楚,想必都是误会,可以化解。 只要你放弃捣乱,王老盟主会考虑将伱纳入新五子之列!” 这个诱惑很不小了,试问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被列入“五子”的? 就连身为宰辅公子的申用嘉,不禁也愣了下。 然后才答复说:“晚生也很想答应老盟主,但给老盟主捣乱的人是林泰来,并不是我。” 文元发说:“但林泰来现在正打着你们申家的旗号,到处招摇过市,除了你没人能阻止。 我就是替老盟主传达意思的,究竟如何选择,还是要靠你自己来决定。” 文元发很清楚自己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中立,反正无论谁在苏州文坛称王称霸,都得卖半壁江山的面子。 所以文元发真就是替人传声的,不会帮人做出决定。 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 今天的文化大讲坛结束了,高长江正在收拾讲义,然后就要离开茶舍。 但茶舍里人们仍未散去,三五成群的议论着什么。 来听乐子的读书人发现,有很多同道在这里聚集,留下来交际一番也挺不错。 混文坛就是这样,多个朋友多条路。 忽然有人对高长江问道:“听说你那金主林泰来被县衙除名了” 高长江脸色涨红,争辩道:“什么金主?我高长江至今为止,没有收过他的钱。一文钱都不给,能算是金主么?” 茶舍内泛起了哄笑声,那人又道:“先不说是不是金主,那林教授这几日为何没在城里出现?他去了哪里?” 高长江看了眼讲义里的标准答案,莫得感情的回答说: “林教授被县衙除名后,一时心灰意懒,远离城市去了乡下,一边寄情于山水之间,一边准备县试。 听说他还办了个诗社叫更新社,此外也只留给我一首题为《自嘲》的诗。 运交华盖欲何求打遍胥江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茶舍里另外一个人叫道:“什么寄情于山水之间?我前几天亲眼看见,林教授带着三十多个人,在新郭镇把善义堂打烂了!” 还有人叫道:“我前天亲眼看见,林教授在枫桥镇追着章家的人打,还被县尊当场抓住了!” 旁边有人连忙问道:“后来怎样了?” 那人有点不可思议的答道:“再后来章家人被送进大牢,林教授被当场放了。” 茶舍里议论纷纷,一群说什么“世道昏暗”,什么“黑白勾结”的。 高长江长叹一声,坐馆以后能不能等夜黑风高了,再杀人放火? 动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还怎么搞舆情公关? 茶舍里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逐渐就歪了。 “前几天新郭镇,前天枫桥镇,明后天又要去哪里打?” “我赌五钱,必定是木渎镇!” 高长江本来正要走,听到这句,立刻就停住了脚步。 这样的社团内部机密,怎么会被外人猜出来了?难道有内鬼泄密? 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向坐馆禀报! 但高长江刚走出茶舍,又被申府的人堵住了。 “我们二爷发了话,让林泰来过去!” 高长江连忙解释说:“林教授今日并不在堂口,但一定尽快通知到!” 木渎镇在横塘镇的胥江上游,也就是横塘镇的西边,大致在横塘镇与太湖之间。 木渎镇距离横塘镇十多里,距离苏州城二十多里,是整个吴县西部的大型区域中心市镇。 林泰来和范娘子躲在船舱里,暗中观察外面岸上的形势,今天预定目标是木渎镇杨家的堂口。 但观察完敌方形势之后,林教授望着胥江水,双眉紧锁。 这胥江从太湖发源,一直流到苏州城护城河,全长三十余里,是吴县的东西大动脉。 横塘鱼市的一大半流量,都是太湖船户沿着胥江,从上游过来的。 如今胥江中下游沿岸的十三都(安乐堂)、五都(原善义堂)、一都全部掌控在林教授手里了,惟独上游还是别人的地盘。 这次枫桥镇章家企图新开鱼市,而上游木渎镇杨家有意配合,给林教授敲响了警钟。 为了彻底确保横塘鱼市的流量,避免被别人从上游截断,那就要在上游咽喉木渎镇插旗,建立势力范围。 林教授本想对木渎镇杨家来个闪击战,以最小代价成事。 但在木渎镇外围似乎戒备森严,各处码头和镇口密布岗哨,还怎么发动突然偷袭? “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多人手放哨?”林泰来疑惑的说。 只放哨就能派出几十个,这杨家的堂口规模到底有多大? 范娘子答道:“听说木渎镇三家堂口昨晚歃血为盟,要一致对外,联防互保!” 林泰来叹口气,连续打了新郭镇善义堂、枫桥镇章家,终于在周边引起了连锁反应。 若用p社游戏来形容,就相当于自己的恶名值爆了。 不过对方又是怎么提前知道,自己要对木渎镇动手? 林泰来没想明白,忍不住又对范娘子问道: “你们和义堂是不是出了内鬼?将我们的计划泄露给了木渎镇的堂口?” 因为前两天刚打下善义堂和五都地盘,安乐堂正忙于接收和消化新地盘,抽不出人手。 所以今天突袭木渎镇杨家堂口,还是用了和义堂的人。 亲眼看到对方如此防御森严,林教授也不由得疑神疑鬼,怀疑和义堂有人出卖自己。 “内鬼你个脑袋!”范娘子忍无可忍的骂道:“你就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林泰来:“???” 这位姐姐情绪为何如此暴躁,大姨妈来了? 这女人啊,果然不能太亲近了!还是圣人说得好,近之则不逊! 范娘子怒道:“你说你这人,混堂口就混堂口,还要作什么狗屁的诗? 什么打遍胥江成一统,唯恐别人不知道你的意图吗? 现在全苏州的堂口都猜出来了,你要打通胥江做清一色了! 那么位于胥江上游木渎镇的堂口,能不高度戒备吗? 你在作,天在看!如今反倒胡乱怀疑我们和义堂!” 林泰来:“” 简直不敢信!社团人士难道不是胸大无脑没文化的吗,怎么会参透自己的诗意! 这次对手防御如此严密,而且还与本镇另外两个堂口临时结盟,真就有点棘手了。 林泰来再次观望了一会,道:“来都来了,既然偷袭不成,那就强攻吧! 就算这是一锅夹生饭,也要把它吃下去!” 杨家是吃码头饭的,堂口距离岸边不远。如果不惜代价的强行突击,应该也能打进去。 但范娘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反对!不能打!” 林泰来奇道:“为什么?又不是没可能打赢,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范娘子回答说:“我们只准备了一桌饭,但却来了三桌人! 但凡对方人数在一百以内,我也不拦着! 可如今对方三个堂口结盟并联合防守,可动员人手在二百以上! 更何况敌人准备十分充分,而我们又对敌情了解不多,谁知道有没有陷阱。 就算有你这个猛将攻坚,但我的人必然也会损伤惨重!” 林泰来又质问道:“只要能打赢,付出些代价又有何妨?” 你范娘子什么时候善良到爱兵如子,连一点牺牲都舍不得了? 范娘子冷哼道:“如果我手里的兵马打没了,只怕顷刻之间,就要被鱼市那位黄妹一口吞掉,渣都不剩! 你以为,她都已经做起私盐买卖了,心里就不想抢我的盐区? 所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手里必须有兵马才能保住自己!” 林泰来:“” 范娘子扭过头去:“你别这样看我,今天我绝对不下令动手! 如果跟着你拼光了兵马,然后连人带地盘再被鱼市黄妹吞下,那是傻子!” 林教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娘希匹!” 范娘子莫名其妙,蹦出来这几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方言? 作孽啊!林泰来不禁仰天长叹。 派系林立,各有私心,遇敌先想保存实力,如何能成大事? 他只是势力范围四个乡的小坐馆而已,为何却体会到了天下人的滋味? 忽然岸上有一群人靠近了林泰来所乘坐的船只,为首的汉子高声叫道: “你们这几艘船,既不卸货也不下人,不进不退的停在岸边,究竟做什么来的!” 林泰来刚想出去回应,但却被范娘子拦住了,认真的说:“你不能出去,还是我出面吧!” 林泰来起身向外走,不满的说:“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我林泰来是胆小怕事、藏头露尾的人?” 范娘子用力半抱住了林泰来的熊腰,死命拖住了林泰来。 然后坚定的解释道:“今天我们不能打,只能撤退! 但是,你这铁拳金鞭所向无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败威名,不能丢! 所以你不能出去,不能当众服软撤退走人!” 林泰来:“” 你范娘子今天到底是不懂事呢,还是太懂事呢? 此后便见范娘子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与岸上的人说话,而林泰来坐在里面听着。 “这不是范寡妇吗,你这娘们不在狮子山下享福,跑到我们木渎镇来作甚?” “寡妇当然是想男人了,哈哈哈!” “那是,城里那边的男人都是软脚虾,还是我们太湖男儿威猛,范寡妇或许是慕名而来!” “我还有两个兄弟都没成亲,范寡妇先来试试?大小包你满意!” 范娘子不知与岸上人周旋了多久,饱受污言秽语,又向岸上人求了半天情。 当她从甲板上回到了船舱,脸色似乎很平静,“说完了,可以撤退了,赶紧走吧。” “你不生气?”林泰来好奇的问道。 范娘子很理智的答道:“女人行走江湖,比这些更难听的话都遇到过,生气又有什么用?” 林泰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道理!” 突然范娘子伸出手,用丹蔻色指甲狠狠掐向林泰来的胳膊,又变得很气愤起来: “但是我被人公然羞辱,被人口头调戏,你为什么不生气? 当初因为那姓黄的五钱小娘子被捏了一下,你连我丈夫都敢杀! 我哪点不如姓黄的?” 这都什么逻辑!林泰来疼得倒吸几口冷气,但在船舱里又躲不开。 只能嘀咕道:“你又不真正算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生气?” 范娘子死死掐着不放,说:“那今晚就把我变成你的女人,你改日替我出了今天这口气! 反正五都盐区拿到了,枫桥镇也打进去了,我怎么也不亏!” “可以可以!”林泰来立刻表态:“我已经想到了办法!等我荡平木渎镇后,把今天对你不敬的人全部沉了胥江!” 范娘子突然有点兴奋:“你真有办法?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但这三个堂口抱团,说不定还有湖边胥口镇的堂口支援,不付出巨大代价很难啃动。” 林教授幽幽的说:“有些秘密,只能对最亲近的女人讲啊。” 范娘子不肯回狮子山庄园,坚持要来南濠街区施家巷的林泰来大本营堂口。 林泰来刚洗完澡,高长江突然在院门外禀报说:“申府二爷使过人来传话,让坐馆尽快去见他。” 林泰来不耐烦的答话说:“他已经没用了,先让他等着,等时机合适了再见!” 高长江难以理解,坐馆前几天还拼命跪舔申二爷,怎么今天又不当回事了? 以前的坐馆从来不会因为女人,影响对政治的判断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威莫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气很大! 今天从木渎镇无功而返,可能是林泰来出道以来,第一次掌控之外的受挫。 所以已经习惯于无往不胜、一切尽在掌握的林教授,心情大概很郁闷,与和义堂大嫂范玉如足足折腾了一晚上。 正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是到了次日上午,林教授却在贤者时间,又和范娘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林教授还是忍不住指责范娘子私心太重,为保存实力不敢出击,只会委曲求全丢人现眼。 两人大吵一通后,范娘子怒气冲冲的穿上孝服,一边骂着林泰来,一边离开了施家巷堂口。 一些和义堂和安乐堂的伙计们正在前院赌钱打发时间,见状彼此对视几眼,无奈的分开了。 此后林泰来就在屋里补觉,一直睡到了下午。 当他打着哈欠,从内院出来时,就看到高长江正在院门外等候着。 “茶舍那边才是你的主阵地,你守在这里作甚?”林坐馆不解的问道:“是工作太闲了,还是薪资太多了?” 高长江:“” 他是被社团伙计们视为军师的人!他不满足于只能充当传声筒!他要为社团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抱着奋发向上的主人翁激情,高长江很积极的提醒说: “昨日说过的,申府二爷派了人来请,让坐馆尽快去申府见面。”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但我昨日也说过,暂时不见!” 高长江暗叹一声,坐馆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人做事太随性了。 想必主要原因就是,坐馆身边缺少一个敢于直言的人,而他高长江就是填补这个角色的人选! 抱着做“诤臣”的心思,高长江堵住了院门,力劝道: “但在下以为,坐馆应该立刻去申府!” 林泰来直接推开了高长江,“不要挡着路!我现在火气很大!” 张家兄弟问道:“坐馆要去哪里?” 林泰来想了想,回答说:“火气太大了!去城里找孙十一耍子!” 高长江在旁边奋力的插话说:“坐馆!此刻并不是耽于安乐的时候! 扩张第一次受挫,必将在江湖上各堂口激起连锁反应,需要细心应对! 复古派老盟主仍然敌视坐馆,随时可能再出阴招! 申府关系需要进一步结交和稳固,作为堂口的坚强后盾! 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关头,坐馆万万不可放纵啊!” 林泰来充耳不闻,迈步向外走。而张家兄弟便叫上直属伙计,紧跟着林坐馆。 眼看着坐馆荒唐堕落,心急如焚的高长江小跑着追在后面,举手高呼道: “即便昨日未能成功,坐馆也不可颓废自放啊!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百折不挠方为大丈夫也,请坐馆三思!” 但林坐馆还是充耳不闻,消失在了巷口,又朝着胥门走去。 这个时候进城,显然是晚上不打算再出城,直接在城里过夜了。 高长江颓然的扶住了大门,仰天长叹,果然是忠言逆耳,直谏难做啊! 而张家兄弟这样的心腹近臣,只知道跟着吃喝玩乐,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劝谏,岂是长久之道? 正在这时,张二郎张武小跑着回来,招呼着:“老高!坐馆有话!” 高长江惊喜道:“难道坐馆回心转意了?” 张武答道:“坐馆只是说,还有十几天就是县试了。 如果有外人问起,就说坐馆近日准备报名县试并复习功课!” 高长江愤然道:“不思时事之多艰,沉湎醇酒美人而忘忧,亡无日矣!” 什么准备县试,只是年轻人经不起挫折,不愿意面对首次失败的遮羞布! 就算真要准备县试,有去花榜美人家里复习功课的吗? 又质问道:“你们兄弟二人,乃是追随坐馆最久的心腹,难道就坐视不理?” 张武唏嘘的说:“我们曾经也像伱一样热血,但后来发现,还是先过了试用期再说吧。” 传完话后,张武又小跑着去追赶坐馆一行了。 花榜第十一的孙美人家在城北屈驾桥附近,说到这些古地名,穿越者林泰来就想吐槽大清的某位诗人皇帝。 屈驾桥改成了接驾桥,十泉街改成了十全街,这大概就是一代诗皇对苏州最大的“影响”了。 这次在孙美人家里,林教授足足荒唐了三夜两天。 期间,高长江数次叩门苦谏,就差上血书了,皆无功而返。 直到第三天早晨,林教授才又重新公开露面。 “走,去找张幼于老先生!”林泰来对张家兄弟吩咐道。 距离县试没剩十多天了,也该去报名了。 但是报名不是自己想报就报的,必须要找一位本地在学生员(也就是秀才)作保。 以保证考生身家清白,并非娼优奴仆等贱籍,以及并非冒籍、匿丧、顶替、假名等。 这也是秀才的生活来源之一,一般帮人作保都是要收钱的。 林教授想了一圈,自己所认识的读书人本就不多。 既是本地人,功名又只是秀才,还能帮这个忙的似乎只有张幼于 更重要的是,张幼于还有可能免费,不用花钱! 这里距离张家和求志园不远,只用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林泰来刚走到张幼于所居住院落的门前,正要拍门,身穿百花衣的张幼于很凑巧的从院中走了出来。 抬头看清门外雄壮的身影,张幼于诧异的问道:“你脸色怎得如此憔悴颓废?”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有人比我更憔悴!我今日来访,是有件事要幼于老先生帮忙。 我打算参加这次县试,但报名需要本县在学生员作保” 说到这里,林教授就停了下来,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确了。 但张幼于仿佛没有听懂暗示,无动于衷的说:“然后呢?” 林泰来只好暗示改为明示,“以我们的交情,烦请老先生帮忙作个保。” 张幼于嗤了一声回应道:“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连续三次绿我的交情?” 林泰来赶紧说:“玩笑只是玩笑,笑过就行了!考试乃是人生正事,还请老先生认真对待!” “我绝对不会帮你的!你死心吧!”张幼于大袖一挥,冷酷的拒绝了,从来没有对林泰来如此强硬过! 林泰来怒道:“想不到幼于老先生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没了你张屠户,还能就吃带毛猪?大不了花钱找个人作保!” 张幼于低头深深叹了口气,挤出了一点泪花 “唉,想不到在你林泰来心目中,我张幼于竟是个小鸡肚肠的人! 明明是你绿了我三次,却像是我欠你的!” 林泰来:“???” 这老先生又说的什么话,完全听不懂。 张幼于得意的叫道:“我是长洲的,长洲县学的!你是吴县的,不是一县的! 我怎么帮你?怎么让我给你作保?” 林泰来:“” 这个该死的县界划分,一城两县太容易让人忽略县界区别! 张幼于质问道:“你大声的告诉我,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林泰来狡辩说:“那你总是在我们吴县地界晃荡什么?叫人容易误会!” 张幼于答道:“运河在城外西边,所以城西更热闹,我当然喜欢在西边活动! 长洲县东边就是湖多,难道你林泰来只喜欢看湖吃螃蟹和莲藕?” 林泰来理屈词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既然你张幼于帮不上忙,还留在这里做甚? 张幼于放声大笑,感觉终于对林泰来占了上风,连忙又扯住林泰来: “别急着走,今天你不白来!我大哥那边有演剧可观赏!” 三张老大张凤翼乃是当今戏曲名家,改良了昆腔的大佬。 此人一生痴迷于戏曲,很有名的《红拂记》就是他十九岁时的作品。 张幼于又介绍说:“今天演的是琵琶记!” 《琵琶记》也是个非常著名的曲目,男女主分别叫蔡伯喈和赵五娘。 对于文化人的事情,志在文坛的林教授还是有点兴趣的,便问道:“谁来演?” 张幼于自豪的介绍说:“家兄亲自上台,演蔡伯喈!” 林泰来撇撇嘴,谁看戏还关心男主角是谁啊? 又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谁来演赵五娘。” 张幼于答道:“演赵五娘的人,乃是家兄的次子!” 林泰来:“” 你们老张家都这么会玩的吗? 父亲在台上演男主,儿子在台上演女主,这个艺术是不是有点太先锋了? 张幼于边走边说:“有很多人来观看,说不定就有你们吴县的士子,岂不就能当场找到帮你作保的人了?” 真的会有人来看?抱着猎奇心态,林教授居然跟着张幼于,转到了张家另一个院落。 这次张幼于没有胡吹,院中真的是人头攒动,连院门都挤满了人,不少人居然是慕名而来! 戏曲大佬灵墟先生张凤翼和儿子亲自登台演剧,那可是苏州城的文娱名场面,必须观者如堵。 幸亏在张幼于这主人的带领下,林教授能在前排占据了一席之地。 前排附近都是有点身份的士人,没准真有吴县的秀才。 林教授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士人,想着能否寻找到一个“保人”。 身边有个人三十多岁,眉目清秀,头戴标志性的四方平定巾,非常像是个在校生员。 林教授就果断试探着搭话道:“看阁下似有几分眼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入学?” 林泰来能坐在这里,说明肯定与张家关系还可以。 所以那人就如实答道:“在下临川汤显祖,自南京来。 为的是拜访南曲名家灵墟先生,目前暂时寄居求志园。” 林泰来:“” 真是白问了,这位肯定做不了自己的保人。 未来的戏剧大家,跑到苏州来拜访另一位戏曲大佬,似乎也很合理。 然后林教授又想起了求志园里的牡丹亭,还真不是巧合啊。 历史上汤显祖真的拜访过张凤翼,传言很羡慕求志园,等他辞官回老家后模仿着修了一个,然后就写了临川四梦。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姑苏双绝 台上曲终,台下人散,林教授却从睡梦中蓦然惊醒。 张家椅子实在太舒服了,林教授睡得挺香,醒来后还恍惚了片刻。 张凤翼父子都去换装和稍加休憩了,而旁边另外几个人正在聊天,交流着经验心得。 听到新认识的汤显祖正对张幼于说:“灵墟老先生果然技艺精湛,这唱腔的确十分精妙啊。” 张幼于介绍说:“家兄平时除了买卖书画之外,只有戏曲这个喜好了。 从早到晚,只要不是接见宾客,口中啊啊呜呜的吟唱不停!” 汤显祖立刻惊为天人,深感敬佩的说:“难怪灵墟老先生技艺精湛,缘故就在这曲不离口!” 张幼于鼓掌大赞道:“好!这个词甚好!曲不离口这四字,当真是妙极! 我代替家兄,多谢海若赠了这四个字,真乃四字贵客也!” 其余几个人一起叫好,还有人说这四个字足以流传后世。 本来林教授对“曲不离口”这个词听着没什么感觉,在后世只是个很常见的成语。 但看到众人如此激赏,好像之前从未听过似的,林教授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曲不离口”的典故,在历史上就是从张凤翼来的? 此后又听到张幼于自豪的说:“家兄自少年时就痴迷戏剧! 他十九岁那年,只用了新婚后一个月的时间,就写出了一本《红拂记》!” 汤显祖再次惊为天人,深感敬佩的说:“灵墟老先生实乃大才也!” 林教授听了半天插不上话,这时终于感到自己能说几句了。 “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新婚之月,新郎却只知埋头创作,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到底是新郎不行,还是新娘不行?” 汤显祖:“” 张幼于倒是想大笑,但又想到自己的生活费都是大哥提供的,便只能勉强干笑几声。 又对着林泰来身后说:“大哥!你怎得不多休息片刻?” 林泰来转过头去,却见张凤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黑着一张老脸盯着自己。 小小的吓了一跳,张家人走路都这么轻的吗? 林泰来连忙解释说:“哈哈哈,在下只是和幼于老先生相处的久了,沾惹了一些口无遮拦的恶习。 灵墟老先生大人大量不要介意,毕竟您曲不离口的典故要流传千古了,可喜可贺!” 张凤翼冷哼一声,反讽道:“我这不值一提的曲不离口,又哪里比得过阁下的拳不离手,日均五人?” 林泰来:“” 曲不离口之后,拳不离手这就出来了?齐活了? 但拳不离手的本意,不应该是您老人家所说的每天都要打人吧? 张幼于忍无可忍,当场捧腹大笑,戏谑的说: “曲不离口张凤翼,拳不离手林泰来,姑苏双绝也!” 张凤翼大怒,直接轰人:“我要和汤海若谈艺,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走到外面,张幼于问道:“伱刚才找到保人没有?” 林泰来无奈道:“演剧开始后,别人要专心看剧,我又不好意思打扰,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张幼于建议说:“其实吴县的生员,你也不是不认识,徐家赘婿范允临就是吴县生员! 你不是和一个范家的寡妇有奸情么?可以托她去说啊。” 林泰来答道:“刚翻脸了!” 张幼于摇摇头道:“这几天我帮你找人,但你这人太特殊,不知道谁敢替你作保。” 一方面,作保是要负责的,林教授似乎不太令人放心。 万一在考场里上演“文士争雄武艺场”,就要被连累了。 另一方面,林教授可是老盟主指定的文坛之敌,别人也可能会产生顾虑。 所以说给林教授作保人,确实存在一定风险。 林泰来答道:“近日我都在孙十一家里复习功课,她说可以免单五日! 老先生如果有消息了,就去那里找我!” 张幼于:“” 他不禁陷入了深思,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把自己绿了三次的人? 姑苏驿,经过几天的精心治疗,王世贞老盟主终于可以下床,并出屋活动并见客了。 这几日内,为了王老盟主身心健康,刻意屏蔽了外界消息,好让老盟主能静养。 王士骕扶着老盟主在院内活动,问候道:“父亲感觉如何?” 但老盟主开口就问:“林泰来这几天在做什么?” 王士骕:“” 一下床就问林泰来,这算不算心魔? “说!”王老盟主不容置疑的催促。 王士骕只能回答说:“他也没做什么,前几天去打木渎镇无功而返,听说被人笑话。 然后就住进了城中某位美人家里,至今一直还在。 期间还去了曲不离口张凤翼家里,看剧听曲,博得一个拳不离手的说法,称之为姑苏双绝!” 王老盟主怒道:“好贼,胆敢如此轻佻放纵,还在抢热议!完全不将我的病重放在眼里!” 王士骕不想评价父亲这句话,又继续说:“对了,听说他还在准备参加这次县试。” 王老盟主稍加思索后,吩咐说:“你去告诉吴县的冯知县,这次县试很有文章可做,让他参加!” 与此同时,木渎镇港口码头上,此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本镇三家堂口在此大摆宴席,共庆成功击退铁拳金鞭林教授的攻势! 还有附近的七八家堂口一起到场祝贺,并虚心学习先进经验,更是让现场热闹非凡! 不容同行们不重视,主要是林教授前几天的攻势太猛了,都市传说也太邪门了,让大家都很害怕。 善义堂那样独占一个都体量的堂口,一天就成了历史; 枫桥镇章家也不是无名之辈,鱼市才开了三天就被扫了,数十人重伤,负责人还被投进了大牢; 还有,县尊和粮书都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却拿林教授一点办法没有,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乡下堂口的想象了。 一般堂口,也就是一个都的体量,但林教授的势力现在已经急速扩张到四个都了,还有一个横塘鱼市。 所以听说了木渎镇三堂同盟逼退了林教授的攻势,众人就一起过来学习先进经验了。 酒过三巡,众头领急不可耐的让三堂同盟介绍经验。 杨家堂口的大头领杨镇站了起来,豪情万丈的说:“多谢各位同道来捧场! 我们的经验主要有两点,第一是齐心! 我们木渎镇三堂口这次能逼退林泰来,就是做到了齐心协力! 第二就是大数值分析!通过大数值分析,我得出一个结论,今布不满百,满百不可敌!” 有人疑惑的问道:“何谓大数值分析?” 杨镇傲然道:“我把林泰来所有的打斗实例都进行了归纳,经过数值分析,我比林泰来本人都更懂他! 当林泰来空手铁拳时,所对付的人数平均是七个,姑且称为战力为七! 而他手持双鞭时,战力翻倍到了十五! 当有几个人掩护左右和后面时,林泰来的战力更是增长惊人,可高达四十! 按照这个增长模式,当他身边有三十人伴随进攻时,战力应当在一百左右! 这是林泰来过度扩张后,目前所能抽出的极限兵力了! 另外我所指的战力是无损,并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敢预测,如果对手超过了一百,林泰来那边肯定就会出现伤亡! 对手人数越多,林泰来人手的损失就越大!这就是今布不满百,满百不可敌的意思! 在这个理论基础上,我们三堂口组建联盟,并共同防御,虽然不见得能打败林泰来,但也足以对林泰来形成威慑! 毕竟就算是强如今布,开战也要考虑到代价问题,不可能视伤亡而不顾,毕竟陷入苦战后他自身也会很危险!” 杨镇杨头领的演说引发了一片欢呼声,其他堂口的众头领仿佛找到了抵抗林教授的方法。 杨镇用力挥了挥手,高声道:“事实证明,我的研究是有效的! 那林泰来受挫于木渎镇后,和盟友范寡妇大吵一场几近分裂,并且已经郁闷到沉湎酒色不能自拔! 而且我们还打听到,林泰来对外声称准备县试,这是多么可笑的一块遮羞布! 我们这些堂口的,去考什么科举? 而且还听说,林泰来与一个唱曲的老头组成了什么姑苏双绝,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对强敌的嘲讽,再次引发了众头领的哄笑,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林教授急剧扩张带来的心理阴影,欢呼声再次响彻了整个木渎港码头。 杨镇趁机又说:“抵抗林泰来绝非是一家一户的事情,必须要联合起来才能成功! 虽然今日林泰来因为人手有限,打团战力很难过百,但林泰来肯定也会继续招兵买马! 所以在可见将来,若想威慑住林泰来,可动员人手至少二百人起步! 这是一个比拼发展速度的游戏,我们如果比林泰来发展慢,就会被吃掉! 故而三堂同盟打算将同盟进一步扩展,组建太湖东岸大联盟,欢迎有识之士加入!” 欢呼声渐渐停止,众头领神色犹疑起来。 杨镇哈哈一笑:“今日只是提一个说头,还请诸位仔细考虑个十天半月! 过阵子再邀请诸位聚集,共商大事! 我相信,成立大联盟一定是趋势!不然尔等就等着被林泰来各自击破,一口一口吃掉!” 木渎镇三堂同盟召开大会,倡议组建太湖东岸大联盟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情报从木渎镇传到了横塘镇,又从横塘镇传到了南濠街。 高长江听着汇报,内心极度忧虑,如果这十来家堂口真组成反林泰来大联盟,就难办了。 又将情报送到孙十一家里,得到的回信是:“这杨镇倒也是个人才。” 这回信,让高长江愤怒的无以复加了! 形势都已经如此,坐馆还在孙十一那里醉生梦死的不出来! 既不去和申府加强结交,也不去和范寡妇修复关系,更没有招兵买马积极备战! 听说坐馆唯一的动静,就是到处找人为县试作保,除此之外连诗都踏马的不写了! 颓废如斯,还玩个勾八! 姑苏双绝?我呸! 还是没冲到七八千,只有六千五六百,唉!求个月票吧,状态慢慢找!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听是你的损失! 在三月份极度喧嚣热闹的苏州城,到了下旬时,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主要是屡屡贡献热议话题那个人,最近深居不出。 不要误会,这句说的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 在文征明孙子文元发的斡旋下,王老盟主终于和申用嘉申二公子见了一面。 本来申二公子秉持宰辅公子傲气,不想屈尊到姑苏驿“拜见”素无交情的王老盟主。 但文元发劝道,王老盟主毕竟是老前辈,而且眼下又生病在身不易行动,不可能让王老盟主到申府造访晚辈。 所以申二公子还是来了姑苏驿,与王老盟主在书房进行了既友好又坦率的交流,并对苏州城最近形势交换了意见。 文元发很聪明的没有参与会谈,只管牵线促成见面。 介绍了王老盟主和申二公子互相认识后,文元发便退出了书房,只在廊下赏花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看到申二公子从书房里出来,文元发上前问道:“谈得如何?” 申用嘉很不爽的说:“弇州公与我说话,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谈林泰来! 莫非他只是为了林泰来,才肯抽时间与我会谈?” 文元发苦笑着开解说:“王前辈最近确实对林泰来耿耿于怀,你是晚辈,见谅则个。” 申二公子还是很介意,吐槽说:“我现在简直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林泰来,弇州公可能都没兴趣与我接触!” 对于这个情况,申二公子不知道该骂王老盟主还是骂林泰来。 文元发也不想明显偏向谁,岔开了话题问道:“王前辈可曾对你有所勉励?” 对文元发没什么可隐瞒的,申用嘉如实说:“弇州公确实也说了,可以将我选入新五子之列!”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个条件的诱惑不可谓不大,哪怕他是个宰辅公子。 这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直接在文坛进位一线! 当然,如果想要这个虚荣,肯定也要付出点什么,比如帮着王老盟主去除心魔。 文元发问到这里后,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别人如何衡量得失并做出抉择,都是各自的事情,与他无关。 走出姑苏驿,申二公子忽然对文元发问道:“听说最近有个五龙茶室在文坛名声鹊起,位置就在附近?” 文元发指着方向,“就在那边,步行二三百步就是。” 申二公子辞别了文元发,自行前往五龙茶室。 来都来了,就顺道看看! 很容易就找到了茶舍,又在茶舍里找到了高长江。 但申二公子眉头却皱起来了,怎么此人大白天就喝上酒了? 从上到下,这社团作风也太差了! 于是申二公子上前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不是高长江作风不行,就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全心为社团大业着想的热血人士。 但此时理想已经幻灭,他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听到有人问话,高长江抬头看了眼,答道:“路人皆知,在屈驾桥孙怜怜家里!” 申二公子又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高长江带着醉意答道:“明知故问,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孙怜怜!” 申二公子:“” 那晚看到林教授的手下们,感觉是挺有活力的一个社团,但今天这个传说中的军师怎么如此费拉不堪,言辞也如此鄙俗! “我是问做了什么事,没有问干了什么人!”申二公子叱道。 高长江答道:“那就是准备县试了。” 申二公子无语,伱们信誓旦旦的奉正讨逆、扶申灭奸呢? 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就这? 越问越生气,申二公子又喝道:“我发过话,但为何一连数日,他也不曾来见我? 我知道你们想借用申家的旗号,但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你们以为,王老盟主就不会来拉拢申家么!” 话已至此,高长江无言以对,因为坐馆近几日的拙劣表现,让他根本无从辩解。 本来申二公子和王老盟主那边没什么交情,这是坐馆的机会,结果现在被坐馆硬生生推过去了! 申用嘉说完了后,转身就走,感觉这帮底层社团人士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原本还指望林泰来真能做出点业绩,帮申家涨涨声势,看来都是白想。 而另一边的王老盟主,起码还能给自己一个“新五子”的虚荣呢! 但高长江身边一名平平无奇的手下,突然出言道: “今日文化大讲坛即将开始,申二爷不妨坐下听听?” 高长江愕然的看着这名手下,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然后这名手下没顾上高长江,又对申用嘉补充说: “我们坐馆还说过,只要申二爷过来,就让高先生专门为申二爷讲一个。 如果申二爷不肯听,那就是申二爷的损失,也不强求了。 但要请申二爷隐藏身份,坐在角落听。” 这个说辞,倒是激起了申用嘉的脾气,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角落。 他倒是想知道,有什么不听就是损失的内容! 高长江盯着这名手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手下赧然笑了笑,掏出一张文稿递给了高长江: “坐馆吩咐过,只要申二爷出现,就讲这个!” 高长江心里无比悲愤,自己在坐馆心目中,难道还不如这个手下? 有关机密信息,还需要这个手下选择时机告知自己? 还是说,这个手下负责监视自己?这是吕奉先能干出的事儿? 今天讲完,就不干了!辞职! 此后有些读书人踩着点进来了,讲坛前桌子也都坐的差不多了。 大讲坛每天开三场,内容都一样,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方便的时间过来旁听。 高长江做完心理建设,在讲台上开口道:“今天就预测一下文坛新五子的人选,绝对是全苏州最准确!” 下面就有人叫道:“昨日不是讲过了么?怎么今日又重复?” 还有人叫道:“昨日你信誓旦旦的预测,一定是李维桢、邢侗、王稚登、胡应麟、冯时可这五人为新五子!” 对高长江昨日所预测的五人名单,众人都是非常信服的。 这五个人各有代表性,每个人都能代表一个地域和一个群体,而且每个人与王老盟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维桢是荆楚,邢侗是北方,王稚登是苏州本地加布衣山人,胡莹林是浙江加文艺评论。 至于冯时可,既是交际型名士的代表,也是忠义的符号。 这些年冯二老爷为了复古派没少出钱出力,也资助过很多复古派文人。 高长江拍下醒木,再次开口道:“但今天情况有了变化,所以我的预测名单也会跟着变化!” 吴地士子向来以刁钻轻狂出名,最不怕事,发起疯来连衙门都敢砸,更别说一个高长江。 当即就嘲笑道:“糊弄谁呢!每天只换用一次名单,就算一次开讲? 你高长江这样做,莫不是想骗我们的茶水钱?” 高长江对嘲讽充耳不闻,只解释道:“今天情况不一样! 我斗胆预测,云间冯时可将被撤下来,换成我们苏州申府的二爷!” 先前吵闹的士子也不吵闹了,拍案叫道:“这可有点意思!” 申府二爷这个首辅公子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立刻就引爆了众人的议论。 有人说:“原来堂堂的文坛盟主,也要趋炎附势,逢迎宰相!” 有人冷静的分析道:“先前预测的新五子里面,年纪最轻的胡应麟、邢侗也是在文坛打拼了十几年的! 那申用嘉二十出头,在文坛岌岌无名,何德何能可以位列新五子?” 还有人突然就愤慨了起来:“权势,这就是权势!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走终南捷径,后来居上!” 更有人不平的说:“冯时可为人忠义,当年对老师张江陵也不离不弃,所以才导致辞官去职! 多年来冯时可为复古派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助文人无数,乃是文坛及时雨也! 老盟主如果为了讨好首辅,就排斥冯时可,未免令人齿冷寒心!” 还有人很诛心的质疑说:“这不是当年老盟主驱逐谢榛的旧事重演吗?” 在家奴掩护下,躲在角落里的申用嘉听着场内议论,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他虽然为人处世经验少,但智商并没有问题,当即就明白了。 林泰来让自己坐在这里,并不是让自己听什么大讲坛,而是让自己听一听别人的议论! 全踏马的都是负面评论,一个比一个尖酸! 啪!申用嘉实在听不下去了,从角落里拍案而起。 然后对着高长江叫道:“林泰来在哪里?我去撕了他!” 高长江十分诧异,你申二公子气糊涂了吗? 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坐馆在屈驾桥孙美人家,沉迷酒色数日不出。 申用嘉带着家奴,气冲冲的走出了茶舍,进城去找林泰来了。 刚才大发议论的一干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申二公子离去,已经有人认出来此公子是谁了。 等回过神来,纷纷对着高长江破口大骂,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这姓高的坏种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安排了申二公子在暗中,偷听他们议论! 以后仕途堪忧了,实在不行,还是趁早转型儒商吧! 虽然被泼了茶水,但高长江无悲无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辞职!我要辞职! 还在找状态,今晚还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姑苏对 申用嘉怀有满腔的不爽,来到城北屈驾桥附近孙美人家,报上身份后顺利进入! 他刚走到院中,便看到美人在堂上明间席地而坐,而林泰来则枕在美人大腿上睡觉! 不知为何,申二公子立刻就体验到,老盟主那种血压飙升的感受! 美人看到访客走进院子,就温柔的低头,轻轻唤醒了躺在自家膝上的好汉。 林泰来背对访客伸了个懒腰,挺着雄壮的身躯高声道: “大梦谁先醒,平生我自知。膝上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申二公子按下了自己的血压,讽刺道:“我只听说过今布小奉先,从未听说过今亮小诸葛!” 林泰来转过身来,摇着从美人手里借来的团扇,懒洋洋的反驳道: “若无奉先之勇力,只怕早被公子之家奴扑杀当场了,哪里还有使用诸葛之智的机会?” 申二公子:“” 这个逻辑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林泰来用团扇指了指旁边席位,示意申二公子坐下。 又道:“没让公子三次拜访,难道在下还不够周到?” 申二公子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又开始上升了。 然后开口道:“我从五龙茶室过来,刚才听到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议论,都是拜你所赐!” 林泰来摇着团扇,示意上茶,随口答道:“制造出这些议论的不是我,而是王弇州! 我料那王弇州给不了你钱财,给不了你权势,也只能用虚名拉拢伱了! 所以提前让公子你感受一下,强行得到这些虚名的后果!” 申二公子嘴硬说:“成名哪有不受非议的,若名位到手,有些非议又有何妨!” 林泰来笑道:“但我替公子担心,那位人到晚年、开始准备盖棺论定的王老盟主不想承受这些非议。 说不定要假借舆情,故作为难,拒不践诺,公子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申二公子拧紧了眉毛,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无论哪一边都不做人,没一个实诚的! 自己这样的纯善之人,与这帮人打交道实在太踏马的累心了! 林泰来趁机说:“其实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如若不弃,在下愿闻公子之志。” 申用嘉随口答道:“父兄皆在外,只有我守在苏州本宅! 如今申家在苏州家业薄弱,我欲为申家立下一份可以传承的基业!” 林教授手里团扇摇个没完,叹道:“世人谁不想立下基业,但又有几人可得?多数人走不对道路!” 申用嘉因为功名之路受挫(科举作弊被抓),目前只能守在家里。 所以在老家建设申家基业,大概是他目前唯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工作了。 这项工作也是别人取代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谋划。 所以申二公子很有兴趣与别人讨论这个问题:“建义庄,并田土,收附民户,基业可得乎?” 林教授答道:“义庄所在一都临近城池,若大肆兼并、侵吞钱粮,稍有动静便满城风雨,甚至传达京师。 而申相做首辅未久,权位未稳,朝敌众多,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巨大破绽! 此诚不为公子所取也!” 申二公子又道:“借权势交通四方,以商获利,基业可得乎?” 林泰来摇着团扇答道:“天下岂有万年宰相乎?以权势营商固然可以暴利,急剧积累财富。 但若权势一去,岂不就成了养肥待宰之猪,全都便宜了别人? 此诚不为公子所取也!” 申二公子有点急眼了,“这也不可,那也不行,你说还能怎么办?” 林教授哈哈大笑,招呼说:“挂图!” 便见美人带着两个婢女,将一张苏州地图挂在了廊柱上,然后全部退了出去。 林教授指着图,对申用嘉说:“苏州河道纵横,水网密集,汊塘遍布,天以此资公子,公子岂有意乎?” 申用嘉:“???” 每个字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后完全听不懂? 林泰来重新坐下,“公子难道不知,苏州近来连年水患,多有涝灾? 去年吴县因为灾情,欠税一度达到了四成之多,快把冯县尊急死了。 所以苏州城又该大举疏浚河道,垒石筑堤,修建圩岸了! 朝廷也必须批准,不然以后屡屡歉收如何是好?” 申二公子依然半懂不懂,只能问:“然后呢?”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说:“这意味着数以万计的银米!数以万计的役夫!数以万计的物料! 而且工程不会一劳永逸,每年都要做的,河道要反复疏浚,堤坝也需要修补! 谁能掌控工程,就等于掌控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就在苏州拥有了最稳固的基业! 而且百姓享受到水利工程好处后,还会念好,这也是民心! 你看那什么白堤苏堤范公堤之类的名字,难道还不懂吗? 此乃天所以资公子也,在下再问一句,公子岂无意乎?” 听了林教授的话,申二公子只觉得心脏砰砰的乱跳,这算是心动了吗? 他猛然从林泰来手里抢过团扇,狠狠给自己扇了几下风。 垄断官府工程这事似乎史无前例,但似乎又可以做!他爹是首辅!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林泰来总结说:“诚如是,基业可成,申氏当兴矣! 此乃在下为公子所谋也,惟公子可图之! 至于在下以及堂口全体伙计,愿效犬马之劳!” 申二公子在急速考虑之余,还分心诧异的看了眼林泰来。 你们这些黑道社团,还想搞工程? 林教授只想对贵公子科普一下,不想着去插手工程的黑道,还能叫黑道吗? “你为何如此上心的为我谋划?”申二公子又问道。 林教授答道:“在下只是想给申相养老啊。” 申二公子无语,你踏马的也配! 转而申二公子又问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 这并不是想要考校林教授,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泰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公子什么都不用做,和以前一样,在家呆着就行了!” 又怕申二公子听不懂,补充了一句说:“公子但家里坐,外事有在下操劳!” 申用嘉想起了马管庄的那句话:此子名为今布,实乃孟德也! 便忍不住怒道:“为了申家,我总要做事!” 林泰来便建议说:“其实申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人丁单薄,若想家族能兴旺的传承下去,这样是不行的。 刚好二公子你最清闲,不如广蓄姬妾,多生儿子,让申家人丁兴旺,如此也算是为申家立大功了!” 申二公子:“” 如果林泰来没记错的话,在历史上,这位申二公子似乎生了十二个子女。 为申家人口大爆发做出了突出贡献,为申家成为苏州百年名门打下了坚实的人口基础。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乏善可陈的县试 申用嘉陷入了长考,好半天没说话。 一边是王世贞老盟主画的饼,另一边是林泰来画的饼,该如何抉择? 林泰来喝了杯茶,又被美人喂着吃了点瓜果,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又问道: “公子是不是正在考虑,现在如何回复王老盟主? 同时还想着,能不能既利用好我林泰来,又能从王老盟主手里捞到好处?” 申用嘉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泰来笑道:“但凡这种疑难,公子以后直接问我就行了。 我肯定能为你答疑解惑,你又何必亲自费那力气去想。” 理智告诉申二公子,不能再听林泰来单方面蛊惑了,但他还是坐着没动。 “在下想说的第一层意思,王老盟主目前只能给伱一些虚名,但虚名却是你这个宰辅公子最不需要的!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如何将宰相门庭变现,而不是什么虚名! 我这种底层一无所有,才会贪婪的追求虚名,你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申二公子:“” 没想到你林泰来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黑! “在下想说的第二层意思,只要令尊还是首辅,王世贞和王锡爵这一对老王,就不可能真正信任你。 听说王老盟主怀疑你指使我,故意在文坛大会捣乱,是不是? 对此我只想说,如果他怀疑你干了这些事,那你就最好是真的干过! 在下言尽于此,公子回去自己琢磨吧! 如果还是不知道如何做出正确选择,在下也无话可说!” 说完这些后,林泰来站起来,带着美人回里屋,继续睡觉去了。 申用嘉对着林泰来的背影叫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欲擒故纵!” 真男人从不回头,林泰来揽着美人,继续往里面走。 申用嘉又叫道:“以后请继续尊称我为二爷,不要擅自改成公子!” 这大概是一位宰相公子最后的倔强。 一连数日,苏州文坛依然风平浪静,老盟主继续养病,林教授准备县试。 堪称岁月静好,都没有搞事。 但县西的江湖却热闹非凡,木渎镇三堂同盟借着击退林教授的威望,仍然在大肆鼓吹组建湖东大联盟。 据说已经有一些堂口心动,有了加入大联盟的意向。 但林教授却非常安静,连半点反击都没有,谁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道理说,只要林教授还打算在江湖上混,就不可能放过遏住上游要害的木渎镇。 于是就在一片安宁中,县试开考了。 张幼于还是帮忙找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愿意冒着风险给林教授做保人。 反正这老秀才年过半百,也不用考虑前途问题了。 四月初县试这日,城东试院外,从凌晨开始就挤满了人。 一般地方的县试,都是在县衙里举办的,县里也不会专门为考试建有试院。 但苏州城里的县,考生人数实在太多,苏州城本身也不缺钱,所以才会建有专门的试院,而且这个试院是吴县、长洲县、苏州府共用。 当然县试这样的最低端考试,也不可能像乡试、会试那样,考生每人一个单间。 试院里面也就是搭建了考棚,然后就是连接起来的长条桌和长条凳,考生一个挨一个的坐着答题。 此时天还没亮,但试院外灯火通明。 冯曙送儿子冯梦龙前来应试,但儿子才十二岁,如果独自进考场,冯曙也实在放心不下。 可是考试又不可能让家人进考场陪考,所以冯曙只能对反复叮嘱说: “搜检入场时领了座号后,就迅速进场,按着座号找到座位。。 在考场须得谨言慎行,不要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 “这不是冯太医么!”忽然背后有人叫道。 冯曙不用回头,只听声音就听出来,身后之人必定是铁拳金鞭林教授。 应该说,很多苏州城医士对林教授的声音都很熟悉。 据说林教授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让近两月全苏州城医药行业净利润同比增长一成。 林教授攥着少年冯梦龙的小脑袋,信誓旦旦的保证说: “冯太医放心!进了考场后,令郎自有我罩着!” 冯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便只能说:“场内应试者多达数千人,林教授想碰上小犬并不容易。 而且又不得随意走动,林教授哪能顾得上小犬?” 林泰来爽朗的笑道:“我的座号是丙三十号,令郎是丙二十九,挨着呢!” 冯曙:“” 这座位号还没发给考生,你就全知道了? 这时候,突然开始搜检和入场了。 应试的考生大都提着考篮排队,考篮里面放着笔墨文具和吃食等物品,但不允许带纸。 经过点名和搜检后,自然会给考生发座号和稿纸,然后考生才能入场。 小冯梦龙排在了前面,接受搜检后拿到了座号,一看果然是丙二十九,顿时感觉又被巨大阴影笼罩了。 “这是什么?”负责搜检的官军从林泰来考篮翻出了两件铁指虎。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答道:“此乃纠正握笔姿势的器具,另外可以充作笔架使用,还可以用来当镇纸。” 负责搜检的官军:“” 如果不是点名验身时,听到你叫林泰来,他们真就信了! 铁拳金鞭的铁拳两个字怎么来的? 林教授辩解说:“它不是刀剑武器,也不可能用来作弊,带入场有何不可? 若说它坚硬,那砚台也很坚硬,而且别人还有带石头的!” 主要是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应试考生好几千人,里面万一有仇家,把自己堵在考场里怎么办? 旁边小吏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让他进去吧!” 林泰来拿着“丙三十”的座号,找到座位后,就对旁边的小冯梦龙说: “考试最重要的是细心,万万不可大意! 我有个建议,默写经义原文时,你每写完一张纸,就一定要仔细检查! 等我参考着也写完这张后,你再继续写下一张。” 小冯梦龙:“” 林教授又安抚说:“放平心态,千万不要紧张! 万一你考试没有被取中,我一定不会告诉令尊说,你因为沉迷金瓶梅,所以导致功课荒废了。” 小冯梦龙:“” 还没开考就已经心神俱疲,他只想早点结束并回家。 如果用后世的考试等级来比较,县试只相当于小升初。 所以县试里一般不会出现偏题、怪题、难题,给的两道题目都是完整句子,不会胡乱截搭。 主要考试内容有默写经义,以及写两篇文章。 作文部分林教授可以自己搞定,但默写就不行了,他根本没有时间把四书都背下来,所以必须要参考旁边小冯梦龙的试卷。 考试过程乏善可陈,毕竟只是一场“小升初”,又能有什么惊天动地? 到了下午时候,林教授就跟在冯梦龙后面交了卷。 县试的主考官就是知县,交卷就是直接交给主考官,不像乡试、会试那样麻烦。 林教授把自己试卷交到冯知县案上时,忍不住问了句:“县尊不考校一下我?” 很多剧情都是这样的,主考的知县看到神童或者人才交卷后,就会当场再出题面试才华,尤其以对子和诗词题目为多,然后当场取中。 冯知县抬头看了眼林泰来,很平易近人的骂道:“滚!” 对冯知县而言,这是他最后一项重要工作。 县试完毕后,他的吴县知县任期也就结束了,犯不上继续置气! 今后终于可以解脱,摆脱吴县知县这样一个地狱难度的官职! 被冯知县骂了句后,林教授心里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冯知县不会临走前突然变卦,县试不取自己了吧? 反正冯知县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自己又能奈他何? 这下林教授真有点小紧张了,紧张程度可以排在穿越以来的前五。 虽说县试三年两考,机会多的是,但今年都已经投入进去了,如果不过就太可惜了。 林教授可不想熬到三四十才中秀才,他怕自己如果没有政治身份,活不到那时候。 县试判卷和放榜都很快,没有让考生久等,两天后就把录取榜单放了出来。 今次一共有二百多人上榜,也算是冯知县临走前大发善心,多放了些人。 鹤立鸡群的林教授站在看榜人群里,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就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林泰来”这个名字,直接排在了县试取中人员的第一位,也就是俗称的案首。 所以才能让林教授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名字,一眼就看到,一点多余时间都不用。 林教授当场就懵住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只想着混在众多考生中,悄无声息的过关就行了,怎么还做出来一个案首? 这对其他考生实在太不公平了,他林教授怎么能是案首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教授的本能感到,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里面估计有什么阴谋。 可是以他的聪明才智,却死活想不出来,到底能有什么阴谋,可以平白给自己一个案首。 虽说案首并没有实际意义,但好歹也是一个小小的荣誉啊。 由《奋斗在新明朝》改编的网剧《在下李佑》,将于下周一在优酷上线!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等北风来 无论如何,总共有六道关口的漫漫科举之路,第一步县试算是过去了。 如果说县试相当于小升初的话,第二步府试就相当于中考了。 然后第三步道试相当于高考,道试过关才算考中秀才。 又如果连过县试、府试,然后又考不中秀才,就可以称为童生。 童生礼服可以穿青衫,死后墓碑上能写一个将仕郎。 第二步府试和县试时间相隔不远,今年吴县县试是四月初,再等到四月底就是苏州府的府试。 这又将是一场不知道多少千人报名参加的大规模考试,科举发达地区的考试就是这么豪横。 官府要在炎热潮湿的夏季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把两级考试都办完了。 距离府试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林教授只希望,这点时间能让自己复习完功课。 县试发榜后第二天,林教授就从孙十一家里走人了。 大约是这十来天孙怜怜一直没有要钱的缘故,孙怜怜妈妈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 林教授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大丈夫岂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于是他果断的搬走了,回到了胥门外堂口。 迈进五龙茶室,林泰来吃惊的对高长江叫道: “噢!我的老伙计,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气色简直糟透了,竟然比悬梁刺股、昼夜备考的我还要糟糕,真是太可怕了!” 高长江扔下酒瓶,拍案而起:“我要从堂口辞职!” 林泰来指着高长江,对左右张家兄弟说: “一个人如果想辞职,要么是给的少了,要么是受了委屈,你们猜猜,老高是哪一种原因?” 张文非常机智的答道:“大概是两种原因都有!” 林泰来转头对高长江说:“从今日开始,伱提前转正!而且月薪提到五两!” “好的坐馆!多谢坐馆赏识!”高长江应声道。 对当今普通人而言,月薪五两绝对是高薪了,堪比知县大老爷的明面正常工资。 林泰来反手就拍了张大郎一巴掌,“你刚才真是胡说八道!高先生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然后林泰来又对高长江问道:“这几日我为了备考县试,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社团里可有什么大事?” 高长江答道:“前两天,黄五娘和范大嫂又打起来了! 听说是有个范大嫂盐区里的小盐贩跑到横塘鱼市进货,而黄五娘卖了盐给他,范大嫂觉得黄五娘捞过界了!” “娘希匹!”林坐馆头痛欲裂,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高长江继续说:“所幸有总堂的宋叔出面,把两人的纷争摆平了。” 林坐馆顿时又感到,什么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高长江趁机进言说:“用坐馆你的话术来讲,这大概就叫做内卷吧? 如果社团不继续扩张,把饼子做到足够大,那社团就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内卷之中!” 林教授斜着眼问:“你是什么意思?” 高长江再次强调说:“木渎镇那些跳梁小丑,借着击退坐馆你的名头招摇,竖起反坐馆的大旗,偏生还有人信了! 据打探来的消息,目前已经有四五个堂口肯加入那什么太湖东岸大联盟! 再加上原本就有的木渎镇三堂,这个大联盟必将成为社团大患!” 林坐馆不屑道:“吾视之如土鸡瓦犬!” 高长江非常焦虑的说:“如果真让他们凝结成势,至少可以动员五百人手,以坐馆之武勇,只怕也难以应战! 每多拖延一天,敌势就壮大一分,坐馆到底在等什么?” 林坐馆面朝北方,拱了拱手,很有诗意的说:“等北风来。” 高长江:“???” 他真的听不懂,江湖世界是弱肉强食,不是诗情画意啊! 与高长江沟通完情况,林泰来就要离开茶舍。 但走到门口时,林坐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听说你前几天醉后自号公台?” 高长江立刻否认:“不是!没有!瞎说!定是有人误听了!” 随后林坐馆回到了堂口,召集四大金刚,听取近期工作汇报。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表示说:“这段时间,已经把第一都这块地方全部理顺了,各图的里长都表示与我们安乐分堂合作!” 随后又有些意犹未尽的说:“当初打下善义堂和第五都后,就该交给我们分堂来打理。 结果将第五都全部交给了总堂,我们分堂还是只有一个都,兄弟们都施展不开啊。” 林坐馆训斥道:“眼光放长远些,不要总是盯着乡村里那三瓜两枣! 保护税的大头都是官府的,到我们手里才有几个钱?” 四大金刚算是听出来了,坐馆似乎有别的想法,一起兴奋的问道: “那下面堂口要做什么?从乡村都图转向南濠、上塘两大街市区?” 在繁华的商业区插旗收数,肯定比下乡收数更好啊! 林坐馆却指示道:“下一步,你们多学点河工方面学问,以后招人也优先招纳做过河工的!” 四大金刚顿时疑惑不解,河工学问有什么用? 难道坐馆又被县衙发配上河堤服役了,想抓兄弟们顶包? 就算要上河堤卖卖苦力,也不用懂什么河工学问啊。 距离施家巷安乐堂分堂不远的姑苏驿里,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静养了一段时间,身体状况终于恢复到了半个多月前。 王士骕陪着父亲在花园里散步,并禀报道:“县试放榜了,林泰来是案首。” 王老盟主点点头:“意料之中,我让冯知县如此安排的。” 对林泰来这样在地方很能混的人,县试根本拦不住。 就算今年县试把他刷掉了,但还有明年以及以后,林泰来这样的能人迟早能过县试。 还不如借着今年考试机会,做点小文章。 比如先给一个瞩目的县试案首,然后府试被刷掉!在文坛领域,这就是莫大的耻辱! 王士骕见父亲身体状况有所恢复,就提醒说:“现在文坛大会的热度,跌落的很厉害。” 王老盟主淡定的回应说:“这也在我预料之中。” 王士骕问道:“父亲还要继续与林泰来斗法?” 可以说,这次文坛大会的热度,一大半都是被林泰来打没的! 本来按照正常进程,应该经过半个月左右的逐步预热,最后公布新五子人选,文坛大会达到最高潮。 结果从一开始,林泰来屡屡抢了老盟主的热度,导致老盟主精力都在抢回热度上了。 反复纠缠之下,王老盟主病倒了,时间已经拖延一个月了。 这让许多慕名而来的与会人员,都感到不耐烦了。 与此同时,那五龙茶室又出了个文化大讲坛,专用低俗爆点话题吸引人。 更过分的是,文化大讲坛直接预测出了新五子名单,而且看起来非常专业,非常具有可信度。 就像是本该最悬疑的大结局被提前泄露了,不少人又对文坛大会感到索然无味,抽身走人。 这导致文坛大会的热度进一步被摧残,再加上很多人本身也不富裕,实在耗不起就离开了。 王老盟主没去操心文坛大会的热度问题,反而问道:“冯时可离开苏州没有?” 王士骕答道:“没有。” “那胡应麟呢?”王老盟主又问。 王士骕又答道:“他暂回湖州了。” 老盟主喟然叹道:“此所谓,疾风知劲草啊。” 王士骕不明白父亲还关注这些干什么,谁走谁留都已经无关大局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已经一地鸡毛的文坛大会如何体面收场,不至于成为父亲晚年的笑柄! 王老盟主却教训儿子说:“做事要有耐心,有定力,更要不屈不挠! 什么收场?文坛大会不需要收场!我所等待的,只是来自北方的风! 当前文坛最重要的敌人就是林泰来,只有先肃清林泰来流毒,才能保障文坛大会顺利进行!” 对付这样的地方黑恶势力,用文人手段是不行了,必须要借用官府权力。 而吴县的冯知县面临离任,所以是个跛脚知县,被林泰来抓住把柄后就力有不逮了。 如今冯知县走了,换一个给力的新知县过来,就是林泰来这种黑恶势力的末日! 王士骕还是无语,父亲这个思路没错,但实操还是有问题。 新知县从京师选官后过来,起码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到那时,文坛大会早就变成昨日黄花了,甚至黄花菜都凉了! 但王士骕不想打扰父亲的雅兴,又问道: “即便清除了林泰来流毒,然后又能如何?文坛大会热度已经下去了。” “那我就让文坛大会的热度再起来!”王老盟主爆发出了惊人的自信! 这是主柄文坛三十年所积累的底蕴! “既然新五子的热度下去了,自觉无法入围的人心散了,那就扩额! 在新五子之外,再推选十个或者十八个人!组成五子十杰,或者五子十八士! 那些不能入选新五子的人,又会重新为了名额而争抢,热度不就重新起来了吗?” 王士骕只能说,父亲就是父亲,姜还是老的辣! 三十年的文坛盟主真不是白当的,操弄人心堪称出神入化! 只要不遇到林某人,就是打遍文坛无敌手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外的任命 县衙六房,可对应朝廷六部,其中礼房负责文教、娱乐、礼制等业务。 今天晚上,林泰来宴请了县衙礼房的吏员们,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作陪。 因为先前县试的具体事务都是礼房经办的,林泰来的座位号也是礼房安排的。 所以县试完了后,当然也应该有所表示。 关键是这会儿冯知县已经离任走人了,礼房的吏员接受林泰来宴请,自然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 当然林泰来还有其他心思,县衙礼房和府衙礼房业务上往来很多,他想通过县衙礼房打通府衙礼房的关节。 关于这件事,礼房的韩司吏拍着胸脯,一口答应帮忙牵线,于是宾主尽欢。 留下了韩司吏包夜,林泰来和徐总管走出了院子。 “老徐啊你不厚道,我说了要最顶级的安排,你却糊弄事!”林泰来不咸不淡的说。 徐总管非常不满,自己踏马的什么时候变成老徐了? 林教授得瑟的说:“怎么?我一个县试案首,不能叫你一声老徐?” 徐总管轻蔑的说:“区区县试的案首有什么了不得?这个县试是怎么过的,难道我不清楚? 别自大,万一县试案首在府试却过不了,那就在全苏州人面前丢脸了,还有什么面目在文坛混!” 听到这句话,林泰来愣了愣。 送给自己县试案首的人,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于是林教授赞道:“伱徐总管倒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啊!” 徐总管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便问道:“你最好说清楚,我怎么糊弄事了?” 林泰来念念不忘的说:“我说的是最顶级安排!白状元为什么没来!” 徐总管很想说,就因为你在这里,白状元才不能来! 业界谁不知道,你在孙怜怜家里住了十来天,但一直没给钱! 林泰来解释说:“我们这些立志要做名士的人,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谈钱格调太低了。 相反,美人免费侍奉名士,甚至倒贴钱财才是风流美谈啊。” 徐总管快被林教授的观点气疯了,如果都这样做,他们行业还赚什么钱? “谁踏马的告诉你,名士就不用花钱的?还要美人倒贴?” 林泰来答道:“书里面都这样写的啊。” 徐总管怒斥道:“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书,那肯定都是读书人写的!写的都是读书人的白日梦!” 又过一日,林坐馆刚从横塘鱼市纳粮回来,在堂口国计厅坐定,与手下们商议事情。 忽然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对林坐馆叫道: “有个事情,必须要告知于你!刚才新任知县的红谕送到县衙了!” 林坐馆十分诧异,是你韩司吏大白天的喝多了,还是他林泰来幻听了? 所谓红谕,顾名思义指的是一种谕示,写在红纸上的。 知县新官上任时,必有一个打前站的人,提前到达县衙,并带来新知县的谕示,称之为红谕。 红谕上会写明知县何时到达,并对县衙迎接工作提出要求。 而迎接工作都是由礼房安排的,所以礼房才能知道红谕内容。 所以林泰来就纳闷了,上一任的冯知县刚刚走人,而新知县从京师过来,起码要一个月以上时间。 怎么今天新知县的红谕就送到县衙了?这意味着新知县两三天内就能到任,是飞过来的吗? 韩司吏也理解林泰来的疑惑,又继续说: “你可知道咱们吴县的新知县是谁?是隔壁长洲县的邓县尊! 直接从长洲县调过来的,明天就能到任!” 卧槽!林泰来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的安排! 如果从长洲县过来上任,不耽误时间的话,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吴县县衙! 旁边高长江失声道:“这可麻烦了!” 当初坐馆的成名之战,就是在长洲县大打出手,从长洲县县衙一直杀到饮马桥,打伤长洲县衙役五十人! 此外还写了三首感怀七律,这是坐馆第一次公开发表大制作! 再后来,两县饮马桥谈判时,林坐馆还调戏过对面的长洲县邓县尊! 当时这些事让长洲县邓县尊的面子很不好看,但却没想到,邓县尊现在竟然被调到吴县来了! 林坐馆强行安抚说:“此一时彼一时也,些许旧事早就解决了。 想必邓县尊胸怀宽广,应当不至于如此计较吧?” 韩司吏又对林泰来道:“还有,我刚才与邓县尊幕僚会商,讨论迎接县尊上任的本县人员名单,他坚持要求添上你。” 林泰来愕然道:“迎接县尊的都是本县名宿缙绅,我何德何能可以忝列其中?” 韩司吏虽然觉得很搞笑,但努力不笑,竭力认真的回答说: “他们说你林泰来是咱们吴县有名的乡贤,明天的迎接人员要算上你一个。” 林泰来:“” 他虽然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成就,名声也开始扩散,但哪点长得像是乡贤了? 要说乡贤,怎么也得是张幼于那样的人吧?哦对了,张幼于是长洲县的,不是吴县的。 最后韩司吏在临走前,对林坐馆叹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新官一洗牌。 每次新官上任,往往也意味着本地社团堂口可能要洗牌。 像林泰来这样的,本身就与新官有矛盾的,弄不好就要成为扫恶除黑典型了。 也不知道从今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林泰来一起饮酒了。 送走前来通风报信的韩司吏,高长江对林坐馆说:“我有预感,这是有人针对你!” 张家兄弟讥讽说:“有脑子都能猜到,还用你预感吗?” 高长江又道:“坐馆天天说的等北风来,难道就是这个? 想想朝廷的这个任命,还真是从北方来的。” 林坐馆也没好气的说:“这不是我要等的北风!” 张家兄弟里的二郎张武问道:“明天迎接新县尊,坐馆去不去? 带不带上双鞭?需不需要伙计们一起跟着?用不用准备盾阵?” 林泰来:“” 手下这些小弟们,现在都已经变得这么彪吗? 大郎张文忍无可忍拍了张武一巴掌,斥道: “你想清楚了!这是在闹市区迎接新知县,又不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是谁的船? 与自己明显不对付的邓知县到来,让林泰来意外之余,心里也产生了些许阴霾。 今后想在县里搞工程,纵然拉上申府虎皮,但如果没有知县的配合,怎么可能搞得起来? 在苏州城的地方官里,行政上唯一能稳压知县的,也只有知府了。 但知府乃四品黄堂,穿大红袍的,地位很高,距离自己层次更加遥远。 所幸的是,水利工程一般都是在秋收后农闲时进行。 离现在四月初还有半年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障碍。 想到这里,林坐馆很不忿的说:“最近忽然都是令人不安的意外消息! 就连这个县试案首,也是疑云重重,让我深感不安! 我林泰来究竟做错了什么,明里暗里的全都来针对我!” 高长江听不下去了,转移话题禀报道: “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从善义堂缴获的那艘大座船已经整备好了。” 当初新郭镇的善义堂新造了一艘大座船,作为原堂主方卓专属的交通工具。 但是没几天,善义堂受了章粮书逼迫,去一都插旗,结果反手被林教授灭门了。 然后这艘崭新的大座船就成为战利品,落到了林泰来的手里,并被命名为“神威烈水号”,以纪念传授自己枪法的故人。 其实林教授本想命名为“胥江一号”,但太张扬怕出事,便暂时封存了这个名字。 听到“神威烈水号”已经整备好,林泰来便叹道:“总算有一个听起来令人愉悦的消息了!” 然后又对张武张二郎说:“你去和义堂传个话,就说我请范娘子坐新船兜风!” 及到次日,苏州城里饮马桥的两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作为苏州城两县的界桥之一,饮马桥东西两边分属不同县境。 东边长洲县那里,今天要哭送青天大老爷邓知县离任,当地百姓应该会自发的准备万民伞。 西边吴县这里,要欢天喜地的迎接青天大老爷邓知县上任,各界代表提前齐聚于此。 其实迎接新官上任的仪式,是一项很“政治”的仪式,也是本地士绅百姓和新知县之间的第一次接触。 本地士绅百姓父老乡亲要观察,新知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新知县也会借着第一次公开亮相,展示自己的人设和形象,并传达一些信号。 其实吴县人对邓知县也不是太陌生,毕竟邓知县先前就在旁边长洲县,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邓知县辞别了长洲县的父老乡亲,跨过饮马桥,与吴县的父老乡亲接上了头。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恭维声中,忽然就出现了很刺耳的不和谐的声音! “青天爷爷在上,小人有冤情泣血上告!”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一个黑脸汉子,举着状文,跪在迎接人群外围的路边。 于是众人打起了精神,新官上任加拦道喊冤,好经典的场景! 但凡出现这种状况,多半是有好戏看了! 邓知县让衙役把喊冤的人带到面前,和蔼的问道:“你有什么要上告的?” 那黑脸汉子磕头后,高声道:“小人乃是太湖船户渔民,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在鱼市私设规费,欺行霸市,盘剥船户! 我等饱受欺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泣血叩请青天爷爷为民做主!” 邓知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说:“县中竟有此事?焉知不是你捏造?” 那黑脸汉子又举起状文,回应道:“此状乃是我等十余船民联名呈上,安敢欺瞒青天爷爷!” 邓知县对前来迎接的县衙吏员吩咐道:“刑书何在?先把状子收了!” 人群外路边忽然又传来叫声:“青天爷爷在上!小人亦要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 众人再次循声望去,却见路边又跪着五六个人,人人都举着状子。 旁边一位师爷很不满的对邓知县说:“早就劝过东主,不要破坏程序,随意在街头接状! 不然告状之人必将蜂拥而至的拦道,这可如何是好!” 邓知县长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本官实在见不得民众求告无门。 只能下不为例了!可今日既然已经破例,那就都过来听听!” 随后告状的人都被衙役带到邓知县身前,跪成了一排,一个一个按次序说话。 “小人乃乐籍甄家人,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凌辱女子! 此人为强迫我家女儿免费接待,强闯家门,殴打我家护院,并题诗大肆侮辱我家女儿! 使我家女儿抑郁到形销骨立,终日以泪洗面!” “小人乃南濠街商户,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贱价强买民宅! 此人为强夺小人的施家巷宅院,指使徐家赘婿范允临仗势强行低价购买,致使小人无处安居寄人篱下!” “小人乃本县十一都乡民,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强夺田土! 小人全家租种官田五十亩,被林泰来仗势强行夺走,转给他家兄长耕种! 致使小人全家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哀号之外别无它法!” 围观告状的众人啧啧称异,这些告状的人里有船户、乐户、商户、农户,各行各业代表都有,十分齐全啊! 邓知县环顾左右,怒声问道:“民情如此汹汹,县中真有如此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恶霸否?” 但被选来参加迎接仪式的这些代表,无论缙绅还是里老,都是老江湖了,有点个性的刺头也不会被选进来。 所以此刻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没有回应知县的,谁知道知县是不是故意试探? 再说邓知县大老爷伱装啥纯啊,你难道还能不知道林泰来是个啥人? 不过从今天来看,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里,只怕少不得扫黑了。 即便扫黑也不稀奇,官之常情也。 跟随邓知县的一位师爷又站出来道:“先前拟定迎接县尊人员名单时,依稀记得有林泰来这个名字。 如今林泰来本人在此否,还请站出来说话。” 一连问了几遍,还是没有人站出来。 很显然,这位县中恶霸林泰来比较嚣张,完全不鸟新知县,根本没过来出席迎接仪式。 或者说林泰来很机智,没有给新知县任何当众羞辱的机会。 到底是嚣张还是机智,主要看林泰来以后能不能在官司里活下来。 虽然林泰来本人未到,但还是派了高长江躲在外围人群里窥测。 说书人出身的高长江,精通各种话本,对眼前这种场景当然不陌生。 那些清官题材的话本里,肯定有大量这种百姓走投无路喊冤告状的场面。 然后大概率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经过一番惊险的波折后,正义战胜邪恶,终于清除恶霸,还了地方一个朗朗乾坤。 但让高长江感到不对劲的是,自家坐馆怎么成了里的反派恶霸角色? 此刻高长江忽然又理解,为何坐馆对文坛事业和科举功名孜孜以求了。 如果自家坐馆有功名在身,还能被当恶霸告吗? 新知县上任有很多仪式,当然不可能全部浪费在受理告状上,还要去县衙转圈和拜城隍庙。 一直到下午,才把今日仪式都做完了。 然后邓知县不顾横跨两县的舟车劳累,立刻召集了幕僚们,在后堂议事。 邓知县一共聘请了三位私人幕僚,也就是俗称的师爷。 这是当前一个最流行的配置,三位师爷分管钱粮、刑名、文书交际,基本上能把最核心的工作包罗了。 邓知县很坦率的说:“关于这林泰来,先生们都说说吧,我还是拿捏不定。” 在公众面前,可以表现的很热血,但私底下必须理智,任何决策都是要经过反复斟酌的。 文书师爷率先开口道:“打林泰来,是文坛老盟主王凤洲的意思,王凤洲和王荆石阁老又十分亲密。 但又听说,林泰来也不知怎么办到的,最近忽然和申府走的很近,这确实叫人难做。” 邓知县叹道:“我终于明白前任冯大人为何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任期到了就匆匆离去。 区区一个乡里小豪强,居然也成了神仙打架的局面。” 都往最高里想,一边是执掌文坛舆论的王盟主加王阁老,一边是申首辅,这不是神仙打架又是什么? 为什么说在江南当知县是地狱级难度,就是这个原因。 刑名师爷则分析说:“不只是简单的看两边实力对比,还要看两边的重视程度。 东主调任吴县,就是王阁老直接运作的,如果不肯办林泰来,必招致两个王老大人的不满。 而林泰来目前只是和申府二公子走得近,申首辅本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林泰来是谁。 孰轻孰重,哪边更重视,还是很容易分得清。” 但钱粮师爷也开口提醒道:“一个林泰来是小事,但钱粮考核是大事,在江南地方,没有比钱粮更重要的业绩。 如今林泰来直接掌控第一都、第五都、第十三都,还间接掌控第十一都,已经成了气候了。 而且这些地方都是离城里最近的乡里,据我估计,能占据全县钱粮的六分之一或者七分之一。 这个比例真不小了,若因为打林泰来,影响到这几个都的钱粮征收,最后板子还是打在东主你身上。 所以东主必须慎重,打林泰来之前,首先要先考虑好钱粮怎么办。” 刑名师爷又建议说:“如果能找到能迅速取代林泰来的堂口势力,就能尽量减少对钱粮征收的影响了。 必须在秋收之前打掉林泰来,然后让新势力堂口在秋收之前迅速接管那几个片区。” 钱粮师爷问道:“哪里有这样的堂口?” 刑名师爷迅速答话说:“木渎镇三堂口的势力,足以替代林泰来。 而且三堂平分林泰来管区,也不会导致一家独大尾大不掉,更利于东主的长治久安。” 邓知县听到这里,问道:“那三个堂口联络过你?” 刑名师爷答道:“东主就任吴县的消息传出去后,他们就找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叫杨镇的头领,颇有眼光,可以使用并取代林泰来。” 文书师爷提议道:“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决议。 东主新官上任,明日不妨观风问俗,巡视乡里,亲眼见见那三堂头领。” 邓知县点头道:“可以,本官至今依然举棋不定,等巡视完再定!” 决策不能坐在屋里拍脑袋,要下去亲眼看到最真实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如此邓知县就下令,明日在胥门外登船,沿胥江向西巡视。 为什么不直接坐船出城?那是因为距离衙门最近的胥门没有水门。 胥江从太湖发源,一直到胥门外注入护城河。 为了防止在发洪灾时,太湖水通过胥江倒灌进苏州城,所以胥门不设水门,将城里与胥江隔开。 所以苏州城所有城门里,唯独胥门没有水门,林教授每每从胥门进城,都是步行通过的。 胥江汇入护城河处设有大码头,想在胥门外上下船都从这里经过。 新知县上任后第一项政务活动,就是沿着胥江巡视,一直到太湖边。 这个消息小范围传开后,立刻就被解读为是新知县针对林教授的信号! 如果把三十里胥江流域分为上、中、下游,那么中下游两岸,也就是三分之二流域已经被林教授占据了。 新知县上任后就沿着胥江巡视,听说今晚还要住宿在县西巨镇、曾经击退过林教授的木渎镇,不是给林教授上眼药又是什么? 苏州城里和靠近城里的地方,有个特点是河道极其拥堵,往往行驶缓慢。 邓知县新官上任一切从简,从胥门外大码头低调的上了官船,出发后不免也要被堵一堵。 所幸有衙役站在船头喝道,行驶速度还是比普通船只快。 但官船还没走二里地,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锣声。 便见后面又冲出来一艘豪华大座船,而船头上站着两个伙计。 一人狠狠的敲锣,一人对着前方以及左右堵路的船只大喝“避开避开!” 这艘豪华大座船一路横冲直撞,速度很快。 连邓知县的座驾官船都被挤到了一边,然后就看着豪华大座船扬长而去。 邓知县再低调,此时脸面也挂不住,怒问道:“这是谁的船?” 有个对江湖事比较了解的衙役答道:“上面挂着林字旗,应该是铁拳金鞭小奉先林泰来的新船!” 邓知县心里的天平又一次倾斜了,这踏马的还纠结什么,干了再说! 父母官不可辱!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不装了我就是知县 看着邓知县脸色不甚好看,陪伴邓知县出行的刑名郑师爷连忙安慰说: “东主微服出行,外人不知也,故而也不知礼让,为此置气不值得。” 邓知县怒气未歇的说:“我名为微服私访,但我就不信,以林泰来之耳目,焉能不知? 只怕就是他假意不知,故作冲撞!” 站在船舱门口的衙役撇了撇嘴,看来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也是个形式主义爱好者。 连这微服私访,都搞得很形式。 说是微服,却又为安全坐了官船,叫了衙役;但坐了官船后,又不肯打出知县仪仗,相当之扭捏。 如果说是这假装微服私访,那到底要别人假装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郑师爷也觉得别扭,又只能劝道:“正所谓眼见为实,由此更可见林泰来之嚣张横行,取死有道也!” 从胥门外大码头,沿着胥江向西,舟行十里,便到了胥江中下游的节点,横塘镇。 郑师爷问道:“东主是否要上岸看看?” 邓知县透过窗口,望着一处舟船繁荣的码头,又闻到了风吹过来的鱼腥味道,开口道:“那里大概就是横塘鱼市所在了。” 郑师爷答道:“对,此乃林泰来的根本之地也。” 邓知县便吩咐道:“今天先到木渎镇,回程再去横塘镇。” 郑师爷便明白,邓知县这是想先看看木渎镇三堂的实力,心里有了底才好说下一步。 于是官船继续沿着胥江向西,又是十几里水路,吴县西部第一巨镇木渎便出现在邓知县的视野里。 木渎镇和横塘镇有个类似点,都处在两条重要河道的交汇处,是一个交通枢纽。 但和距离苏州城太近、导致不能壮大的横塘镇不一样,木渎镇距离苏州城相对较远反而成了优势。 如今木渎镇已经发展成为了区域核心,太湖东岸地区的中心市镇,有点类似于浒墅镇在长洲县的地位。 如果说北方运河方向过来的船只,若想进入苏州城,大部分都要经过浒墅关, 那么从太湖方向过来的船只,必须要先经过木渎镇,才能前往苏州城。 所以木渎只凭一个镇,就能容纳下三个堂口吃饭。 如今木渎镇港口码头,被专门清出了一段空地,用以迎接新任知县的微服私访。 邓知县确实没有穿官袍,只以便服下船登岸。 木渎镇三堂的大头领全部都在码头上,对着微服私访的邓知县仍然以大礼迎接,真正做到了不以衣冠取人。 郑师爷为邓知县分别介绍道:“此乃木渎镇义士头领杨镇、秦炎、乔敬川!” 木渎镇三堂的组织形式,其实与安乐堂这种传统乡土堂口略有不同,都是以“商号”形式出现。 只不过这些“商号”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买卖,比如走私之类的,江湖习俗上仍然称这些“商号”为堂口。 接受了见礼后,邓知县没有在意杨、秦、乔这三位头领,却向三头领的身后看去。 三堂大概也知道邓知县想看什么,直接组织了上百伙计在码头迎接邓知县。 形象不行的都没让来,只挑那些身高过得去的人。 邓知县的视线不停的在伙计们身上扫视,仿佛正在评估着什么。 三堂同盟里处于主导地位的头领杨镇见状,对着伙计们招了招手。 上百事先训练过的伙计一起对着邓知县大喝道:“愿效死力!” 声如雷霆,仿佛能震山撼岳,连胥江水都为之荡了几荡。 邓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木渎镇这些社团人士的精气神很不错。 郑师爷在旁边道:“非有如此精锐壮士,当初就真让林泰来打遍胥江成一统了。” 直到现在,邓知县彻底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一,办了林泰来,肯定能结好王世贞以及王锡爵;如果不办林泰来,王世贞必定记恨自己。 第二,申府也未必多么在意林泰来。 难道申首辅还能为了这么一个他都没见过的人,跟两个老王翻脸? 在邓知县心里,不存在办不了的问题。 只要他想,难道一个百里侯还奈何不了一个棍徒头目? 唯一顾虑的就是,林泰来恶势力覆灭后可能会导致秩序暂时混乱,影响到今年钱粮征收,所以还有善后以及稳定的问题。 如果木渎镇三堂有足够实力,那就尽可以利用。 杨镇趁机邀请道:“小人在江边筑有小园,园中有望江亭,景观可堪一看。 如今已经到了用膳时候,小人在望江亭设下酒席供奉邓老爷,斗胆请邓老爷移步前往望江亭。” 邓知县欣然应邀,便和郑师爷、三头领一起前往望江亭。 酒过三巡,菜吃几口,郑师爷故意问道:“自上次退去后,林泰来的人马没有再来过木渎?” 杨镇很得意的答道:“那林泰来畏惧我们齐心协力、人强马壮,焉敢再来木渎!” 郑师爷又问:“你们三堂实力出众,又占据上游有利地势,为何不主动出击?” 这回杨镇又很有眼色的说:“我们三堂向来唯官衙号令是从,无有官衙许可,焉敢擅自逾越?” 郑师爷再问道:“如果让你们去横塘镇,与安乐堂火并呢?” 杨镇立刻代表三堂表决心:“只要邓老爷一声令下,我等木渎三堂定然倾尽人马,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郑师爷敬了三位头领一杯酒,赞道: “好!非有雷霆之势,又怎能让县民知道县尊的教化之意!” 杨镇拍着胸脯,“请老爷们放心!别人或许畏惧,我们三堂绝对不怕林泰来!”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在望江亭外站岗的伙计叫道:“那不是林泰来么!” 登时其他伙计们纷纷问道:“哪里?哪里?” 亭中众人只看到,一艘小船出现在视野里。 这本不是奇怪的事情,这里既然叫望江亭,必然也是能看到江景的,江上有船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船逐渐驶向望江亭这边,等近些时,众人都看清楚了。 只见这船很小,在胥江水面上宛如一叶扁舟。 船上除了划船的艄公,便只有三个人。 当先一人比旁人高出一头还多,体格雄壮,正在船头上,一袭青衫,大袖飘飘。 另有一人,手拄大枪,站在青衫大汉的身后。 “真是林泰来!”江边站岗的伙计再次尖叫出声! 亭中众人齐齐惊愕无语,你林泰来的形象不是小奉先么,偶尔也是林教头,今天又是什么鬼? 而且他们理解不了,林泰来单枪匹马突然出现,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小舟随便靠岸,林教授甩开两条一米二的大长腿,一个箭步跃到了岸上。 在江边站岗的木渎镇三堂小喽啰仿佛感受到了强大威压,纷纷后退几步,这才卸掉了来自铁拳金鞭小奉先的气势攻击。 邓知县不满的看向杨镇,贵堂口这些伙计刚才喊口号震天响,结果见了林泰来真人就这熊样? 杨头领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一边暗暗指示,把所有能叫的人全部叫来; 一边站了起来,对着林泰来喝道:“伱来做什么!” 林泰来却不屑于回答,傲然朝着望江亭走过来。 杨镇又赶紧指挥手下伙计们,“拦住他!” 众喽啰不情不愿的向亭口聚集,挡在了林泰来前方。 但亭中的邓知县此刻却发话了,“让他进来!看他敢做什么!” 于是亭外众喽啰如蒙大赦,心念还是知县大老爷体贴人,连忙让开了通道。 林泰来大模大样的走进亭中,没去理睬地位最尊贵的邓知县,却先对杨镇说: “你就是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某?” 正所谓主忧臣辱,郑师爷怒斥道:“竖子安敢无礼!” 按正常礼数,林泰来进来后,应该先向地位最高的邓知县行礼,然后再说事。 但林泰来这个表现,分明就是目中无人,眼里根本没有知县。 管你是什么教授还是今布,再嚣张跋扈的社团头目,也没有敢在父母官面前如此无礼的! 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疯子!而且全部没有好结局! 就连几个护卫和衙役,也拔出了刀,就等知县大老爷一声令下。 林泰来却茫然的回应说:“在下有何失礼之处?难道无意中冒犯了什么贵人?” 郑师爷:“” 你林泰来装什么傻!难道你没见过邓知县? 郑师爷刚想说几句,却又想起,邓知县名义上是微服私访。 于是就看向邓知县,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公开亮明身份。 此刻,忽然亭中众人又听到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 邓知县已经不生气了,因为在他眼中,林泰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必要和死人生气。 “你先坐下!”邓知县对郑师爷说。 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镇连忙替郑师爷接过话头,对林泰来问道: “在下正是杨镇,不知林坐馆找到这里,有何贵干?” 林泰来随口道:“听说你到处对人讲,我林泰来不敢再到木渎镇?所以我就来了。” 杨镇看了眼邓知县,又看了看亭外,哈哈笑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此时亭外已经聚集了近百伙计,还有邓知县带来的衙役,人人都有武器。 林泰来就是吕布在世,也休想离开! 还有邓知县这尊大神坐镇,他就不信林泰来真敢杀官造反! 邓知县赞赏的看了眼杨镇,果然是懂事的人! 对付某些目无王法的黑恶势力,走程序判罚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在这里杀掉省心! 但陷入险境的林教授却不慌不忙,在袖子里掏摸起来。 这个动作,顿时引起了亭中众人的惊悚! 人人皆知,林泰来有一个绝招叫“袖里乾坤”! 林泰来赶紧又开口:“诸位不要怕!我只是找一个文件!” 随即他手里出现了一张牌票:“浒墅关关署传唤杨镇、秦炎、乔敬川三人到堂听审!” 众人:“” 完全意想不到,林泰来怎么就弄出了这一手。 难怪林泰来敢学别人单刀赴会,敢情是有依仗。 杨镇回过神来后,厉声喝道:“你林泰来不讲江湖道义,勾结官府戕害同道,不怕被耻笑么!” 林泰来无奈的指了指邓知县,反问道:“这就是你的江湖道义?” 杨镇无言以对,又转向邓知县,请求道:“请邓老爷为小人做主!” 浒墅关关署也是官衙,应付官面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请官面人物来摆平了。 邓知县拍案喝道:“荒谬之极!这里是吴县,几时轮得到浒墅关关署来拿人问话了? 别以为仗了关署的势,就可以在吴县肆意横行!” 邓知县必须这样表态,如果连人都罩不住,谁还肯来投靠? 林泰来指着杨镇说:“他们三人涉嫌走私,案情重大,关署正要缉查此事!” 邓知县斥道:“他们是吴县县民,无论如何,与关署无干!即便涉案,也是吴县来查! 我这个知县,绝对不许其他衙署随意缉拿本县县民! 本官也奉劝你,休要拿外人的鸡毛当令箭!” 邓知县呵斥时,居然顺嘴连“我这个知县”和“本官”都说出来了。 大有一种“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知县”的意思。 区区走私案,如果知县想罩,还是罩得住的! 就算官司打到朝廷,道理也在吴县这边,关署没有权力跑到地方来抓人! 如果说先前林泰来还能装糊涂不认知县,现在就没法了。 按正常逻辑,贵人的身份揭开后,林教授应该纳头便拜了。 但林泰来仍然不见慌张,望着江面开口道: “在下刚才说过,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啊。 亮了身份,还要包庇嫌疑犯,等于是自找麻烦。” 众人再次愕然,这林泰来真的失心疯了?你这是对谁说话呢? 除了失心疯之外,完全没有别的答案可以解释林泰来的言行了! 邓知县冷笑道:“不作不死,你要找死,也休怪本官不客气!”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个衙役纵马沿着江边狂奔过来,还高声喊道:“县衙急报!” 眨眼间,那衙役滚身下马,扑在望江亭外,低头禀报道: “有朝廷诏书!为遏制走私收取税银,将苏州府城周边的吴县木渎港、长洲县蠡口港等枢纽皆划给浒墅关关署统一管辖,并设置分关!” 众人:“” 那衙役又非常惊悚的补充道:“听说王税使还踏马的举荐林泰来,充任踏马的木渎港分关的主吏!” 众人:“” 寂静的望江亭里,只有林泰来不满的斥责说:“你这句踏马的,是说谁呢?” 报信衙役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在下面叩首禀报,根本没看清上面亭里还都有谁啊! 他只是觉得,如果不用“踏马的”这三个字,不足以描述出心里的震撼! 头晕鼻塞各种不舒服,手腕还疼,能维持四千字更新就不错了,让我今天再缓缓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苍苍下视皆蚁耳 望江亭里众人,从知县到师爷,从头领到喽啰,无论什么身份,无一不是震惊和懵逼。 刚才听到的事情,有点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被冲击的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就是出身万历五年进士、在官场历练了八年、积攒了不少经验的邓知县,一时间也理解不了。 只有林泰来指着骑马传递消息的衙役,捶胸顿足的说: “我只身独舟,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被县衙传递消息的人追上! 看来我也应该学学骑马了,这样就会早到一会儿!” 此刻众人脑子都是木的,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刚才林泰来早到一会儿,或者传递消息的衙役晚到一会儿,那说不定已经开打了! 只要对林泰来动手,就是可以上升到武力对抗朝廷诏令的重罪! 林泰来又伸出手拍着杨镇的脸,不屑一顾的说: “听说想拿下我?想组建反林联盟?还想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就凭你也配?不知道你能不能经受得起关署特别是我的调查!” 纵横太湖东岸的社团大佬杨镇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林泰来羞辱。 林泰来抬高了声调,又说:“听说你妻子相貌还不错? 看在江湖同道的面子上,如果伱被流放三千里了,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 杨镇杨头领仍自巍然不动,目光坚定不拔! 尽管他被林泰来百般羞辱,尽管他的脸被拍出了淤痕! 因为面前的巨汉不是林泰来,而是抱上了浒墅关税使大腿、当上木渎港分关主吏的林泰来! 林泰来:“” 挺无奈的,都侮辱到这个份上了,这杨镇还踏马的能忍住不动手?还有没有点热血了? 如果对方不反抗,就没意思了,林泰来又转头看向邓知县,直接嘲笑道: “还有这位老爷,我刚才一直在劝你,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不要亮明身份! 你偏不听,如今公然以吴县知县身份包庇走私嫌犯,公然以吴县知县身份对抗朝廷诏书! 不知道那两个老王,能不能伸手拉你一把啊哈哈哈哈!” 如果给邓知县一颗后悔药,他刚才绝对认真继续微服私访。 外行人只能胡乱说几句“林泰来抱上税使大腿”,这都是皇帝用金斧头一样的想象! 只有他这种官场内行人才明白,这里面蕴含着多么大的不可思议!这可是把整个关署体制重新修改了一遍! 抱大腿人人都想,但为什么别人没有抱出这种修改体制为己用的效果? 所以不仅仅是“抱上大腿”这么简单的! 对于官场人物而言,在弄清事情真相背后的逻辑之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沉默! 所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父母官,竟然任由一个“治下愚民”肆意嘲讽。 林泰来长叹一声,很遗憾的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玩起了深沉? 连个敢动手的脑残反派都没有,不然就能立地全家飞升,省了我多少事!” 木渎镇三堂头领中,秦炎脾气最为火爆,这会儿终于破防了。 但他刚抬起了手,就被杨镇牢牢的按住了。 林泰来见事不可为,就指着亭外一百多个喽啰说:“你们做事太不专业了,我给你们提个建议。 下次想围杀我,出动几个就可以了。不会惊动太多人,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像今天这样,让如此多人来,就算杀了我,也肯定会走漏风声,保不住秘密!” 众人:“” 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只出动几个人,那岂不是更方便你林泰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杀灭口! 林泰来大步走到亭外,对着堵在面前的一百多小喽啰和衙役喝道:“滚开!” 虽然无人下令,但人群还是齐刷刷的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一直通向江边。 “哈哈哈哈!”林泰来大笑几声,又对着人群叫道: “你们当中想必有各家堂口的眼线,回去告诉你们头领,什么太湖东岸大联盟,在我林泰来眼里,就是蝼蚁!” 此后林泰来昂首穿过手持武器的人群,大步跨上了江边小船。 又站在船头,吟道:“万蚁酣战槐南枝,吾眸不辨谁雄雌!苍苍下视皆蚁耳,得失安望天公知!” 听不懂的:“???” 听得懂的:“!!!” 吟罢,林教授挥了挥衣袖,在一群“蝼蚁”的注视下,一叶扁舟飘然离去。 有诗云:藐视吴令若小儿,单枪赴会敢平欺。胥江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一直都没动静的郑师爷突然对邓知县开口道:“先前林泰来骗了所有人!” 邓知县想迁怒打人泄愤,这种马后炮有什么意义?现在谁不知道,林泰来骗了所有人? 郑师爷却又道:“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林泰来投靠了申府,却没有想到浒墅关税使王之都!” 邓知县继续想迁怒打人泄愤,现在再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郑师爷最后说:“所以林泰来可能是利用申府做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东主你现在的生机,只怕就在那位申府二公子身上!” 还是想打人迁怒泄愤的邓知县,已经无意继续留在木渎镇了,甚至连这次巡视都毫无意义了! 他起身就向码头走,准备上船回城,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否进城。 “邓老爷!县主老爷!拉小人一把!”杨镇连忙追上几步,恳求说。 邓知县没有回应,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自救! 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 虽然此时天已经黑了,但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照映的一道布招子十分明亮! 布招子上有一排大字:“热烈庆贺木渎港分关成立!” 高长江看着布招子,只感到恍恍惚惚的辣眼睛。 他本来非常反对如此低俗的张扬,这不符合坐馆的文学人设。 但四大金刚非要如此操作,他也拦不住! 这说明了社团组织出了问题,堂堂军师居然管不住四大金刚! 不过高长江反思,也可能是一直在说书岗位上工作,让骄兵悍将们对自己产生了轻视。 这帮粗人认识不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意义,总把自己当成一个说书的。 其后好说歹说,高长江才劝四大金刚撤下了另一个写着“热烈庆贺林教授入主木渎港分关”布招子。 站在路边,高长江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难道就是坐馆所说的“北风”? 可是坐馆事前却丝毫口风都没有流露过,是不是说明自己地位还不够? 正胡思乱想时,忽然有人在背后说:“这大喜的日子,老高你站在大门口叹什么气!” 听声音就知道是坐馆回来了,高长江指着布招子,对林泰来告状说:“坐馆你看!” 林泰来抬头看了几眼,诧异的说:“这不挺好的?你有什么意见?” 高长江反问道:“坐馆不觉得太低俗了?你的文学之道呢?”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文学之道都是糊弄老爷、哄骗姑娘们的! 从这里路过又看到布招子的行人,有几个是老爷啊? 这种文字刚刚好,通俗易懂!” 高长江:“” 坐馆这种无缝切换雅俗的境界,实在令人不懂。 林泰来又说:“老高别多想了!今晚庆祝一下!” 但高长江却忧心忡忡的说:“坐馆!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林泰来笑哈哈的指着高长江,对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说:“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陈宫!” 经过这么长时间熏陶,安乐堂众人对三国里与吕奉先相关的情节都很了解了,便一起哄笑起来。 高长江只感到,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感觉又又来了! 面临这么大的危机,怎么就只有他看到呢! 而后高长江急忙进谏说:“分关主吏这样的差事,是一块大肥肉,一天会被很多人所觊觎! 官员只要任命下达,就不可能随意更换!而吏员是可以随时换人的! 所以坐馆的主吏位置并不稳当,随时可能会被强人夺走!安能高枕无忧?” 林坐馆大手一挥,霸气的说:“管他是谁,干就完了!” 高长江又继续苦口婆心的进谏说:“还有,分关设立起来不难,但如何具体开展业务才是最难的! 肯定会遇到很多阻碍,坐馆不可掉以轻心!稍有差错,就会前功尽弃!” 林坐馆大手一挥,霸气的说:“管它什么难题,干就完了!” 高长江最后说:“另外坐馆事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在木渎港。 所以需要一些可靠人才,常驻木渎港,代表坐馆执行差事!” 说完后高长江抬首挺胸,他发现这是一个机会!彻底跳出说书岗位,独当一面,成为真正军师的机会! 林泰来若有所思,高长江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 随着地盘和势力范围的急剧扩张,现在人手尤其是人才完全不够用了,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边想边嘀咕道:“确实奇缺人才啊,老高热爱说书岗位,老唐离不开鱼市,这可如何是好?” 不,其实我并不热爱说书!高长江矜持的内心在嚎叫。 (本章完) 网剧《在下李佑》优酷开播! 由《奋斗在新明朝》改编的网剧《在下李佑》已经在优酷开播! 男频小说改编非常艰难,请大家多多支持啊。 另外,拜托大家在看剧时,顺便推荐下新书《大明话事人》! 今天新剧上线,心情比较激动,我也想看看剧啊。 请书友们容忍我任性一更,明天再收心,尽力开始多写。 衙门小吏,笑料百出! 底层逆袭,撕裂爆笑! 诗和远方,我全都要! 男女老少皆宜, 解压下饭必备! 《大明话事人》网剧《在下李佑》优酷开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驱虎吞狼 当夜,又是一场凝聚社团人心的成功团建。 宿醉醒来的林泰来在堂口前院,一边舞动着大枪强身健体,一边想着心事。 其实高长江昨日能说出三个忧虑,也证明高长江是有过思考的。 对于第一个忧虑,就是别人来抢位置这点,林坐馆也是有思路的。 就算没能力挡住别人来抢分关主吏位置,但一定有能力让别人在这个位置坐不下去。 对于第二个忧虑,就是做事和治理难这点,林坐馆也是有思路的。 他也许解决不了阻力,但解决掉制造阻力的人就行了! 唯独对第三个忧虑,就是人才匮乏这点,林坐馆目前真没有什么思路。 马上又要多一个据点木渎港,却没有多余的可靠人才坐镇和监控了。 势力范围扩张速度超过了人才积累速度,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忠心度没有问题的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是很合格的跟班和打手,进化成跟班头目和打手头目也很合格。 但以他们目前能力,也就仅限于此了,不是当前急需的智力型人才。 有位业界前辈说过,对社团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现在身在其位的林坐馆,终于能深刻理解这句话了。 高长江从文书房里出来,见状问道:“坐馆何故心忧?” 林泰来提着大枪,心生感慨的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高长江吓得迅速后退,一直退到了国计厅门槛内,才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当社团其他人才刚刚熟悉吕奉先典故时,高长江早已领先了一个段位,连曹孟德典故都十分精通了。 碰到提着大枪吟诵《短歌行》的坐馆,智力型部下离远一点肯定没错。 同时也听出了这几句《短歌行》的内涵,躲在厅里的高长江连忙叫道:“我愿为坐馆分忧!” 林教授将大枪扔给了张家兄弟,一边擦着汗,一边善解人意的答道: “不必为难!我知道你对五龙茶室是有感情的,也舍不得离开三尺讲台,不会强迫你离开南濠街的!” 高长江又叫道:“其实我” 正在这时,大门口忽然有女人既亲热又温柔的叫道:“林郎!” 林坐馆此刻背对大门,听到声音还在纳闷这是谁。 但身边张家兄弟二人却像是见了鬼,瞠目结舌的望着大门。 等林坐馆也转过身,却发现和义堂当家大嫂范娘子挂着甜美的笑容,迈着款款小碎步走进了大门。 这是上次“木渎镇败退”,上过床和吵过架,又冷战了十几天后,范娘子第一次出现在林泰来面前。 “大清早的,怎么就如此劳累?真是让人心疼死了。”范娘子娇媚的点了点林泰来的胸大肌。 然后非常贤良淑德的掏出汗巾,轻柔的为林泰来擦汗。 卧槽!林泰来也惊得和张家兄弟一起退了两步,惊奇的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怪?” 范娘子收回汗巾,顺手理了理耳边几丝乱发,似乎不明所以的反问道:“妾身怎么了?”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从范娘子嘴里听到“妾身”这个自称,先前从来都是用“我”。 林泰来倒吸了几口冷气,提议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伱桀骜不驯的冷艳样子。” 范娘子便收起了“甜美”的笑容,冷着脸说:“我要搬到木渎港!” 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是围着吃瓜心态,但高长江心里却波翻浪涌! 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竞争者竟然是范娘子,此人与坐馆可是有着同榻而眠的交情! 林泰来婉拒说:“总不能因为吵了架,就要拿木渎港来给你赔礼吧?” 范娘子答话道:“我知道,你上次与我吵架,全是故意的! 目的是为了制造与和义堂闹翻的假象,麻痹那些敌对堂口,然后引蛇出洞! 所以我心里并不会因为吵架而介意!” 那林泰来就不明白了,你范玉如这么理直气壮的“索要木渎港”,底气又是从而来? 范娘子一伸手,就有个手下将一件卷轴递到了她的手中。 此后范娘子打开卷轴,里面内容赫然是一张手绘的草略地图! 林坐馆非常眼熟,因为这张图就是他找人画的! 当初范娘子和黄小妹因为私盐问题,在码头上大打出手。 为解开纠纷,安抚住范娘子,自己便制作了这么一张地图。 范娘子举着卷轴,又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着“木渎”字样的圆圈,得意的对林泰来说: “当初你来和义堂,帮着姓黄的说和时,送给了我这张地图! 你当时说,在这张地图上,但凡我半年内想要的地盘,你亲手献上! 所以自一个月前以来,木渎镇就已经是和义堂管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林泰来:“” 谁能想到为了忽悠范娘子,用一张图画大饼,还真成了? 如果只是普通地盘,也就算了。 可当初说这个时,也没有想到过会设置木渎港分关啊。 一般社团所说的地盘也就仅仅是黑话里的地下地盘而已,但木渎港分关却是兼具了地上公权! 范娘子问道:“我就问你,男人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林坐馆打个哈哈说:“狮子山下庄园不好吗?你不是也说过,就喜欢这里的山林田园之趣么?” 范娘子答道:“但是现在我觉得,狮子山距离城区还是太近了,施展不开拳脚!” 林坐馆又使出了一招拖字诀:“你先回去,我会认真考虑的。” 范娘子轻笑道:“江湖同道,总该有点借宿之谊吧? 闻君内院雅致幽静,屋舍精洁,欲借住几天,想必林坐馆不至令我失意也。” 说完了后,范娘子就招呼两个婢女,熟门熟路的去了内院安顿。 林坐馆坐在前面国计厅,一筹莫展的对高长江吩咐道: “关于木渎港分关的具体事宜,我还需要去浒墅关与王税使细商。 至于堂口这边,暂时就交给你盯几天了。” 高长江却开口道:“这范娘子来者不善!” “这还用你说?”林坐馆当然也能看出来! 当初为什么攻打木渎镇,全因为木渎镇地处胥江上游,遏制住了横塘镇鱼市的咽喉。 如果又让范娘子去木渎港,地处下游的黄小妹能好过? 高长江看了看内院方向,低声献计说:“如今之计,只有驱虎吞狼了! 可使人将范娘子到这里的事情,去鱼市告诉黄五娘,黄五娘自然会来针锋相对!” 黄小妹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现在江湖上也尊称一声黄五娘了。 听了高长江的妙计,林泰来久久无语。 你高长江好好的当陈宫就行了,怎么还想着去当卧龙凤雏啊? 黄小妹要是也到这里,再与范娘子来一个天雷战地火,不知会波及多少像他林泰来这样的无辜生灵! 高长江劝道:“反正坐馆你也要去浒墅关躲着,隔着这么远又怕什么? 再说除了黄五娘之外,谁还能阻拦范娘子?” 林坐馆从这个角度一想,仿佛也有道理? 高长江趁机拍着胸脯保证说:“坐馆大可放心,这里还有我! 请坐馆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她们二人久争不下,我就出面平息事态!” 林泰来很诧异,这高长江今天有点勇啊。 如果黄、范两强争霸,连他林泰来都要躲着走,你高长江竟然还想去调解?不怕把你自己调解没了吗? 林泰来拍了拍高长江的肩膀,“那我就准备去浒墅关拜访王税使,堂口这边交给你看守。 你放心,你如果出了事故,家里人就交给堂口赡养。” 姑苏驿内,王世贞老盟主面无表情的对儿子王士骕问道:“今日热议都是哪些?” “第一是,邓县尊微服私访,木渎码头会盟诸侯;林教授只身赴会,单枪匹马震慑群雄!” “也是废物!”王老盟主恼怒的评价道。 如果林泰来不清除掉,文坛大会就不可能顺利继续,但这次新来的知县好像又办砸了! 文坛大会已经拖延很久了,再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二是,木渎港、蠡口港分关即将设立!” 王老盟主摆了摆手,问道:“有没有关于文坛大会的热议?” 王士骕都不忍心回答了,低头不语。 “如实说!”王老盟主催问道。 王士骕垂头丧气的说:“已经没什么人议论文坛大会了。” 然后他又担心父亲想不开,赶紧建议说:“下半年有南直隶乡试,到时会有几千上万的士子云集南京城。 不如等到下半年,父亲去南京城再开一次文坛大会。” 王老盟主反问道:“你要让我从苏州逃走?” 王士骕毫无斗志的说:“连您预定的新五子之一,江南巡按邢侗都准备辞别了!” 王老盟主不满的说:“他怎么也要走?” 王士骕解释说:“他是江南巡按,各地方都必须要巡视到。 不可能为了不知何时结束的文坛大会,一直留在苏州。” “罢了罢了!”王老盟主长叹道:“听说邢侗与浒墅关税使王之都是山东故旧。 你让邢侗给王税使传个话,就说我要去游览浒墅关,并拜访王税使!” 诸君有没有看《在下李佑》啊,我真看下来了。。。美女真的多,女角色平均颜值太能打了。。。音乐也不错!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笑脸 沉寂了半个月后,从中案首开始,林教授再次进入了热议霸榜状态。 全城议论林教授的人不知凡几,除了王老盟主父子以外,连与林教授并列热议第一的邓知县,也在说林教授。 回了城后,邓知县立刻就前往申府拜访申用嘉。 本地父母官到来,纵然尊贵如宰相公子,也不可能不见。 宾主落座,寒暄过后,邓知县很关心的询问道:“公子似是清减了许多?” 申用嘉摆了摆手,叹道:“有劳挂念,我家人丁单薄,如今只有我守在家里,为了家族兴旺,不得不多加操劳了。” 邓知县总觉得申用嘉在开车,但没证据,当然他也并不关心是不是开车。 转而又开口道:“不知公子可曾听说了林泰来的事情?” 申用嘉疑惑的问道:“他又怎么了?” 最近他足不出户,是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邓知县连忙答道:“听说攀上了浒墅关王税使的高枝,要开衙建署了。 本官到此是想提醒公子,林泰来可能一直在借着申府当幌子欺瞒世人,其实暗度陈仓另有投靠。 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但本官觉得公子是被林泰来所利用了。” 申用嘉“哦”了一声,但没有表态。 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难道林泰来真的就是纯粹利用自己? 难道林泰来当初的“吴中对”都是忽悠自己的?根本不可能实现? 邓知县继续说:“本官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听听公子的看法。 本官上任之时,就接到了八个状子,都是告林泰来的。 如今八个状子该怎么处置,不知公子可否给本官一些指点?” 申用嘉只觉得心累,除了娴熟的用“面瘫脸”遮掩内心茫然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申二公子也不是真傻到家,他知道邓知县说了这么多话,然后又拿八个状子咨询自己,肯定暗藏玄机,有什么弯弯绕绕。 但他却看不出真相,也猜不透谜底,这就很令人烦躁了,还不如彻底无知更快乐。 难道邓知县是想问,自己保不保林泰来? 要是有林泰来帮自己分析就好了,申二公子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又迅速把这个想法掐灭了。 想来想去,申二公子只能按着自己理解,似乎滴水不漏的说: “状子都被衙门收了,登记编号列入案宗了,难道还能撤销?你们县衙依法继续审理就是了!” 邓知县得了这句话,便告辞离去。 申用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邓知县的用意。 只能对仆役吩咐道:“找个人给林泰来传话,就说县衙要开始审问告他的那个八个状子了!” 林坐馆和高长江计议已定,便将堂口丢了给高长江施展驱虎吞狼。 此后林坐馆看了看天色,今天出发去浒墅关有点晚了,还是明天再去。 因为内院被范娘子进驻,而他又暂时满足不了范娘子的强烈欲望,所以决定先出去躲躲,今天另找地方过夜。 木渎港这个地方太重要了,和南濠街施家巷堂口一样,必须要绝对掌控在自己手里,不可能“分封”给范娘子的。 不过林泰来还没出去,申二公子派来的传话仆役到了。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对仆役回应说:“你家二爷好歹是个宰相公子,难道连直接销案的本事都没有? 难不成,还要拿捏着我,让我主动去求他?” 那仆役听了林泰来的话,也不敢回话,转头匆匆忙忙就走了。 林泰来便对高长江抱怨说:“我怎么就遇不上一个能扛事的大哥? 陆堂主不行,章粮书不行,原来的冯知县也不行,结果遇上一个宰辅公子还是不行!” 高长江很想问,“如果总是遇人不淑,那是不是就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林泰来就把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一起叫来,问道: “那知县上任当日,就收了八个告我的状子,都要开始走程序准备审理了。 你们看看怎么应付?伱们可认得什么厉害的状师,帮着我们参谋官司?”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很奇怪的问道:“找状师干什么? 我们是黑社团堂口啊,面对官司,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式! 八个状子的原告,应该都有地址了吧?我们分头去找原告谈谈就好了! 就比如状告你逼迫妇女的那家,我们兄弟上门继续打,打到他们不想再告状为止,还需要打什么官司?” 张家兄弟也说:“就该这么干!当初很多人知道县尊要收拾坐馆,这才敢落井下石! 如今坐馆要当分关主吏的消息扩散出去了,声威在这里摆着,可以不上公堂而屈人之兵!” 林泰来:“” 是他陷入思维误区了,在官司方面,还残存着些许后世新社会的法制观念,不太适应如今的恶霸身份。 没等林坐馆发号施令,四大金刚都自行安排好了。 “我们四个,正好每人负责两家原告!如果我们实在摆不平,再来禀报坐馆!” 林泰来不忍心打击手下的积极性,无力的挥了挥手,内心哭泣着说:“去吧。”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八个案子,会弄成什么样。 此后在堂口没什么事情,林坐馆便出了堂口,去外面找地方过夜。 但走在南濠街上,林泰来越走越感到与平常不同。 要说对周边气机的敏锐性,身经百战的林教授是专业的。 停住了脚步,林教授疑惑的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感到有什么不对了吗?” 张家兄弟环顾四周,茫然的反问:“有什么不对?没发现什么危险啊。” 林教授非常警惕的说:“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今天我们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笑脸?” 张家兄弟:“” 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难道别人对自己笑也是错? 林泰来皱眉说:“我们经常在南濠街上出入,什么时候在街坊里,看到过这样多的笑脸?” 这么一说,张家兄弟也注意到了。 原来他们这些社团人士跟着林泰来出街,遇到的大都是敢怒不敢言,或者鄙视,绝对没有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笑容。 忽然又看到孙怜怜的妈妈站在不远处,热情的招呼说:“大官人!” 看到在下李佑第八集,有个冷门诗,看得发愣——我当年抄过这个诗?全忘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始知免费之乐也! 一开始听到“大官人”,林泰来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叫别人,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 毕竟当今是一个阶层分明、尊卑有序的古代社会,什么人用什么称呼都是专用的。 比如大官人这种称呼,一般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就算他林泰来快把胥江上下游打成清一色了,文坛事业也蒸蒸日上绿了好几位名士,但也够不上大官人这个称呼。 因为他崛起太快,人的精力又有限,只社团堂口和文娱事业就占用了大多数时间。 所以没多少时间经营衙门里人脉,八字墙、六扇门里的白道项目是弱项。 这样的自己,怎么称得上是大官人? 结果那边孙怜怜的妈妈看着林教授没有理睬自己,着急了,又连忙叫道:“林大官人!林大官人!” 此时林泰来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声“大官人”难道是叫自己? 左护法张大郎忽然拍着额头,恍然大悟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今日跟随坐馆出街,看到的都是笑脸了! 因为坐馆身份不一样了,这条街上都是商户,消息灵通! 只怕人人都知道,坐馆要坐镇木渎港分关,去当那边主吏了!” 当局者迷了!林泰来猛然拍了右护法张二郎一巴掌,确实是这个道理! 某位名人就说过,发达以后发现身边都是好人,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 张二郎张武被坐馆拍的吃痛,龇牙咧嘴的,看到孙妈妈小跑了过来,就喝骂道: “你这个老鸨子鬼哭狼嚎什么,家里死了人也不用到这里来报丧! 先前我家坐馆只不过在你家小住了几天,你就天天甩个脸子! 我家坐馆看在孙十一面子上,大人大量不与伱计较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送死!” 林泰来就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拦张武大骂孙妈妈。 张武越骂越顺嘴:“回头就抓几艘走私船,全指认是你主使的,让你这老鸨子去牢里安生几天!” “慎言!住口!”林泰来这才出声,喝止了越说越离谱的张武。 骂孙老鸨子不要紧,要是把周围的商户吓到了怎么办? 刚才出现的那些笑脸又要渐渐消失了,林泰来又对张武训斥道:“我们是为国征税的义士,怎可以私人恩怨擅用公器!” 孙妈妈站在面前,丝毫没有被骂声影响,对林泰来陪着笑道:“大官人好生闲情,这是要去哪里?” 林泰来还是没有搭理孙妈妈,只对左右护法问道: “咱们苏州城花榜的第十是谁?我看她这个第十不太稳当了啊,我去给她输送一点文化底蕴。” 孙妈妈连忙又凑近了些,满脸笑容都把皱纹全部挤出来了,厚着脸皮说: “哎呀呀!谁不知道大官人是个重情念旧的! 自从上次一别,我那女儿对大官人可是朝思暮想,终日以泪洗面” 林泰来冷哼道:“你能不能说点能让三岁小儿都能相信的话?” 左护法张文觉得自己刚才被弟弟风头抢了,自己必须也得表现一下,便阴阳怪气的说: “可不敢去,听说你到处宣扬我家坐馆不给钱,损毁我家坐馆名声!” 孙妈妈尖叫道:“那都是胡扯!老身再怎么没品,也不可能到处传话客人的不是! 一定是有人恶意传播,离间我女儿和大官人的感情,妄图取而代之! 我们这行当就是这样人心叵测,一点也见不得别人的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泰来摆了摆手,敷衍道:“今天出门没带钱,改日改日!” 孙妈妈真急眼了,攀住了林泰来粗壮的小臂,连声道: “大官人这是哪里话,谈钱太伤感情!只要去我家坐坐,那就是什么蓬荜生辉! 怜怜为了大官人,都不见别人了!大官人若不去,我家女儿岂不只能顾影自怜了?” 林泰来突然喝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把你沉到胥江里问话!” 功力深厚的孙妈妈被恐吓后,脸色依然不变,“确实有些个情况,还没来得及与大官人说明。 昨日好几个公门里的吏役,有吴县的有长洲县的,跑到我家里了。 他们托我家女儿帮忙,将他们引荐给大官人。只要能见到大官人,直接五两纹银送上!” 林教授两世为人,上辈子混学术,这辈子混社团,没怎么经历过这些白道的事情。 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这几个吏役,又有什么想法?” 孙妈妈解释说:“我也向他们打听过了,略知一二内情。 朝廷要在木渎港设置分关,按照惯例,税关所用的吏员、书手、差役,都是从附近县衙调派。 他们预计木渎港分关的人员规模,可能在浒墅关总署的四分之一左右,那也是高达数十人的名额了。 所以他们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县衙,调到木渎港分关去!” 林泰来:“” 这可真踏马的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自己这个未来主吏,还没和王税使碰头研究木渎港分关的筹备工作,但这帮老公门竟然都先琢磨明白了! 毕竟在县衙里,不是人人都有肥差的,一样有很多油水不多苦熬日子的岗位,税关对他们而言当然是巨大的诱惑! 理解完毕后,逐渐适应了大官人化的林泰来对孙妈妈说: “你去跟他们说,我今日去白状元那里做客,想找我就来天香门!” 林大官人已经醒悟到,这也许是一个趁机拿下白状元的机会!括号免费的! 刚才无论被骂还是被恐吓,一直表面镇静的孙妈妈终于彻底慌神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孙妈妈当街一个前扑,紧紧抱住了林大官人的小腿,苦苦哀求道: “如果大官人不去我家,老身有何面目回去见女儿,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双腿有千斤之力,曾经一脚踢飞过壮汉的林大官人,这时候居然挣脱不开孙妈妈的钳形双臂。 没想到一个中年妇女,战斗力爆发出来后恐怖如斯! 林大官人心声无数感慨,长叹道:“吾今日始知为公家人之贵也,免费之乐也!” 先前靠着文学免费,也要看别人的脸色;而现在,即使免费,别人还要看自己脸色!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开分关的真正内情 虽然林泰来今天觉得晚了,没有前往浒墅关,但有人却不嫌时间晚。 江南巡按邢侗准备前往常州府巡视,沿着运河顺道来到浒墅关。 此时已经临近关衙落锁的时候,税使王之都听到同乡故旧邢巡按的到来,想也不想的说:“已经晚了,不见客!” 门子却回话说:“邢巡按说了,他是履行巡按职责,前来查账刷卷的,任何人不得阻拦!” 王之都:“” 未中进士时曾经欺我,如今考中了进士,还来欺我! 莫欺中年穷,有朝一日,官位一定要在汝之上! 邢巡按迈着四方步走进了关署正堂国计堂,不满的对王之都说: “你就在这里见我?听说连某个黑社团的头领来了,你都能请进书房!” 王之都傲然道:“我这人只敬才华,不敬衣冠!虽然你贵为巡按,但我上次就说过,别人才华胜伱十倍!” 邢巡按皱眉道:“你怎么想的?新开两个分关,跟他一起胡闹?” 王之都正气凛然的驳斥说:“什么叫胡闹?苏州河道众多,除了大运河主道,还有其它水路可以进入苏州城。 而其它这些水路里,经过正北蠡口镇和正西木渎镇的船只最多,在这两地设置分关岂不理所当然?” “然后呢?只为多收一些税银?”邢巡按不想听这些表面理由。 王税使继续说:“苏州府明明货物最多,但税关却只能排名天下第三,就是因为可供绕路的河道太多! 两个分关设立后,只要增收税银一万两,就可以让浒墅关超越通州河西务、杭州北新关,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而这个政绩,就是在我王之都任上完成的!” 邢侗邢巡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王之都推动分关设置的真实逻辑,这才是内行人想听到的东西! 搞两个分关多收点税银只是量变,未必值得投入资源。 但如果把浒墅关搞成天下第一税关就是质变了,绝对值得大投入! 关于其他的东西,邢巡按就不想多问了,没那个必要。 王之都王税使的二大哥王之垣,担任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号称王司徒,专管征税事务。 而且这位王司徒与首辅申时行也有关系,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的同年。 所以如果王税使下决心开两个分关,有朝廷王司徒的全力支持,怎么可能办不成? 王之都得意的看着邢侗,“这个做官和考试不一样,可没有晚上偷偷温习功课的捷径! 只有见识出众、心思缜密、头脑灵活的人,才能做出亮眼政绩!” “没错!”邢巡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林泰来教你的吧?” “是啊你滚!”王之都脸色恢复了冷漠。 邢巡按又说:“另外还有事情要告诉你,文坛盟主王弇州公明天将要来拜访你。” 王之都冷淡的说:“他是天下文坛的大盟主,而我是小小的关署税使,哪里当得起他的拜访?” 邢巡按劝道:“那你也没必要得罪他,见见又不费什么事,也是正常礼数。 就算按照官场身份,他是南京刑部侍郎,品级比你高那么多。” 王之都轻哼一声:“林泰来对我说过一句话,可以代表我的心意。 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邢巡按忍无可忍的说:“你以为如果没有林泰来,王老盟主会来见你?” 王之都愣了愣后,居然点头承认了:“这倒也是!” 邢巡按差点被噎住,甩袖道:“不说了,先给我安排地方住下,走你们税关的账目。 等明天王老盟主来了,我也要陪着,你最好仔细准备,老盟主很在意排场!” 王之都对门口衙役喝道:“带巡按老爷去后边城隍庙!” 邢侗又怒道:“城隍庙?亏你说得出口!” 王之都嗤声说:“有何不好?你们文化人不是最喜欢住庙里吗? 再说城隍庙是官属的庙,接待你们这种过境打秋风的官员有何不可?” 邢侗:“” 读书人找寺庙借宿都是去和尚道士的地盘,要的是禅意玄意,要的是谈禅论玄的装逼劲,谁踏马的住城隍庙啊! “矫情!爱住不住!”朴实刚健的山东大汉王之都拂袖而去。 等到了城隍庙侧院,邢巡按路过另一处院落时,发现这里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进出。 “那边是什么情况?”邢巡按疑惑的对带路的差役问道。 差役详细的解释说:“那里是铁拳金鞭拳不离手桃花金枪林教授今布小奉先曾经挥洒过汗水的地方! 林教授大战金陵十二钗之一马姬、之二赵姬,连绿名士王稚登、张幼于,就是在这里! 随着林教授在苏州声望渐隆,近日不少男女慕名而来,专门在这里住宿。” 邢巡按:“” 他此时只想引用王之都经常说的一句话表达心情——南方人实在太浮浪了。 次日清晨,林大官人艰难的挣脱孙十一的缠绕防守,从鸳鸯被里爬了出来。 在一声声“姐夫好”的问候中,林大官人被孙家婢女伺候着洗漱完毕,然后就匆忙往外赶路。 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今日必须去浒墅关和王之都会谈分关事务! 神威烈水号大座船已经从阊门进城,开到了屈驾桥下码头。 林大官人从孙家出来,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登船,然后向城外开去,直奔目的地浒墅关。 昨天林大官人在孙家,前前后后见了七八个吏员衙役,吴县和长洲县的都有。 只是林大官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只清谈不承诺,什么礼都没有收。 反倒是孙怜怜什么都没做,美滋滋的收了不少茶水钱,从来没挣过这么轻松的钱。 坐在船舱里,林大官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与张家兄弟说话。 张二郎叹道:“现在总算理解,坐馆为何不肯把木渎港分关轻易假手于人了。” 张大郎见林泰来神色得意,就凑着趣说:“坐馆昨日与那帮子吏役见过,有何感想?” 林大官人叹道:“我发现,与成功开办分关比起来,筹办分关的这个过程仿佛更有意思! 如果不着急,真应该慢慢筹办啊。” 张家兄弟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道理,但不妨碍他们一起说:“坐馆高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没有动手! 送了“老冤家”邢侗去安歇,王之都也不由得为林泰来担心起来。 明日王世贞亲自登门造访,说明老盟主真的发狠了,以至于要“御驾亲征”。 不然的话,王世贞若想与自己对话,凭借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老前辈、文坛领袖、正三品南京刑部右侍郎等身份,只需派人给自己送一封书信即可。 王之都也不敢保证,明天王世贞来了后,当面向自己施压的话,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而且王之都估计,林泰来这两天会来找自己,如果与老盟主撞上了就更麻烦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王税使收到了预料之中的拜帖,便吩咐差役大开关署中门,以尊贵礼节迎宾。 然后王税使亲自去码头上,把文坛老盟主王世贞迎进了关署。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礼数是周到了。 提前到达的江南巡按邢侗收到消息后,也来到了关署当个陪客。 地位和辈分差的太多,王世贞这个客人反而坐在了会客厅的主座上,次子王士骕在背后侍立,而王税使和邢巡按分列两边落座。 王之都明知故问的说:“老前辈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来?” 王世贞很有气势的答道:“特为天下文坛而来!” 但朴实刚健的王之都非常讨厌这种说话腔调,简直太装了! 上一个这样装腔作势对自己说话的,还是林泰来! 但林泰来装完了后,还是有点实在东西的。 比如帮自己润色一下诗稿,还能帮自己想想捞政绩名声的主意,所以也就忍了! 所以王司徒的弟弟王之都不阴不阳的对文坛老盟主回复了一句: “下官不过是一个河道税使,天下文坛于我何加焉?” 于是老盟主也不装了,直接摊牌说:“听说王税使欲用林泰来,此乃文坛之敌也。 这股黑恶势力屡屡破坏文坛大会,使文坛大会未能如期正常进行。 近期四方有识之士合力围剿文敌,贼子已然穷途末路,却又受到王税使庇护,致使除寇未尽,功败垂成!” 王之都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句:“林泰来是一把很锋利的剑。” 王世贞咄咄逼人的说:“我太仓王姓的剑,未尝不锋利!” 这里所说的太仓王姓,就是暗指内阁大学士王锡爵了。 因为王世贞和王锡爵并不是一个王氏家族,所以只能说太仓王姓,而不是王氏。 正在这时,有仆役跑到门外禀报:“林泰来求见!” 王之都正寻思,先把林泰来请到其他地方等候,避免与王老盟主直接碰面。 却不料王老盟主先开口道:“来的好!我也正想会会他!” 一语震惊四座,王税使和邢巡按都吃惊的看向王老盟主,老人家你这是老糊涂了? 那林泰来年轻火力壮,就你老人家的身体,经受得起? 第一次牡丹亭之战,老盟主被逼到现身,但最后没有直接交锋也就罢了; 第二次枫桥之战,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楼船甲板上,根本没有面对面,隔空都把老盟主你气晕了。 再说,正常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伱老盟主身份何等尊贵,亲自与林泰来这个秀才都不是的小角色撕逼,那完全得不偿失! 别人不好劝,但王士骕俯身道:“父亲慎重!” “无妨!”王老盟主阻止了儿子继续劝说,又对其他人道:“劳烦诸位见证,如果林泰来对我不敬,就治他一个冒犯官体的罪!” 众人:“” 老盟主也真能拉的下脸啊,居然要亲自上阵,铁了心用政治手段解决文坛问题了? 这位老盟主可不是那种政坛无所成就的文坛盟主,同时还是刑部侍郎,还有一个当内阁大学士的铁子! 而林泰来只是布衣平民,如果林泰来一时年轻气盛,直接冲撞了高官显宦,说不定真能找到罪名惩治! 虽然老盟主这样做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古今都有成王败寇的案例啊。 没过多久,林泰来就被仆役领进了会客厅,然后也吃了一惊。 他也没想到,会客厅里居然还有王老盟主在场。 本来他还有点奇怪,往常过来找王之都,都是直接去书房说话,怎么今天要到会客厅。 随即林泰来立刻就明白了,王老盟主这是一定要从政治和官场上,斩断自己所有的“保护伞”了! 如果失去了权力的庇护,王老盟主以高官显宦身份对待自己,那自己就只能是个待宰羔羊。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王之都,如今王之都的态度很重要。 王世贞也没有着急应对林泰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对王之都说: “听说税关的任期都不长,最多也就一二年,王税使明年也就卸任了吧? 不知可否帮着我,捎带几份书信去京师?” 对原来的吴县冯知县,王老盟主用过这招,如今对王之都再次使出了这招。 并非是老盟主黔驴技穷,而是这招实在太管用了。 毕竟这些书信,可能是给大学士王锡爵的书信! 一般的官场中人,谁不想帮忙给大学士送信? 王税使犹豫了一下,指着江南巡按邢侗说: “不知老前辈的这些书信,能否让我未来官职的权位压过他?” 邢巡按:“” 万万没想到,王之都竟然拿自己当说头! 你还踏马的有完没完了!十年多了,都踏马的十年多了,你心里还较劲呢! 王世贞也无语,这王之都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邢侗现在是江南巡按,虽然品级不高,表面只是七品,但流品非常非常高! 大明官场的官职不但要看品级,还要看流品! 而且邢侗也是资深御史了,再加上还有个只差一步入阁的好老师! 所以懂官场规律的都明白,邢侗下一份工作肯定跳级,正五品京官起步! 而你王之都现在是个户部主事兼税使,科名又比邢侗晚了十来年,也不是清流资历,以后拿什么权位压过邢侗? 王锡爵只是个大学士,又不是皇帝,做不到可以完全无视客观规律! 所以老盟主只能说:“王税使真是说笑了!谁能打这个包票!” 王之都却又指了指林泰来,“谁说没有人?林山人就说过,包管我将来权位力压邢侗! 所以老前辈的好意,下官就只能心领了!还是另外请人送信吧!” 一言既出,再次满堂震惊! 威名赫赫的江南巡按登时看向林泰来,双目如电!你小子真这样说过? 他很想知道,王之都和林泰来在私下里,到底是怎么编排自己的! 王之都也递给林泰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咱也没有更好的说辞,只能这样拒绝老盟主了! 来自三千里外大学士王锡爵的巨大压力,咱帮你抵挡住了! 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于是林泰来愕然发现,厅中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难道又要自己承担下所有吗? 王之都这个“大哥”,似乎比前几位大哥好那么一丢丢。 至少没有直接把自己扔出来卖给敌人,也没有反手一刀背刺自己。 对历任“大哥”非常失望的林泰来,现在的要求就是这么低,已经不指望“大哥”能替自己送死了。 王老盟主不知为何,“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但林泰来却从笑声中听出了杀机! 然后就看到王老盟主对王税使说:“你可知道,这林泰来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难道你没听说过,林泰来号称人中吕布,马中的卢?” 王之都问道:“老前辈这是何意?” 王老盟主回答说:“但凡给林泰来当过主公的人,或者使唤过林泰来的人,大都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 堂主、粮书、知县概莫例外!帮衬过他的冯时可,与他决裂了!与他交好的张幼于,结果被绿了三次!” 王之都仍然说:“那与我何干?” 王老盟主又答道:“说明林泰来此人天生反骨,桀骜不驯,习惯克上克主,是个养不熟的! 对这种不通人性的兽人,难道王税使你的心里,就没有丝毫芥蒂?” 厅内众人惊讶万分,简直难以相信,这些尖酸刻毒的话竟然是从文坛盟主的嘴里说出来的! 王老盟主并不是没有尖刻的骂过人,年轻时这样骂过谢榛,中年时这样骂过徐文长。 不然的话,盟主威名是怎么打出来的? 但是老了后,王老盟主开始沉迷禅理,不怎么直接骂人了,最多也就是一句“文坛之敌”这样程度了。 没想到,今天老盟主居然直接辱骂林泰来! 不过联想到王老盟主先前说过的话,众人便又明白了! 只要林泰来被激怒,对老盟主稍有冒犯,立刻就是重罪! 想想林泰来是什么人,拳不离手! 能用拳头和铁鞭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多哔哔! 以林泰来这样年轻人的气性,怎么可能忍得住? 在众人注视下,被辱骂为养不熟的兽人的林泰来从厅门口一步一步的走向主座! 本来侍立在父亲身后的王士骕,想转移到父亲身前,充当人肉盾牌防备。 但却被王老盟主低声呵斥道:“退下!” 然后王老盟主异常决然的直面林泰来,目光坚定无畏! 如果维持复古派的霸业需要流血,那么就请从他这个盟主开始!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王之都和邢侗无不感慨,这老盟主简直是用生命来装逼啊,三十年盟主名不虚传。 随即厅中身高第二的王之都也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想拦住林泰来。 但王之都这个常人眼里的大汉,在林泰来这里显然不够看,被一把推开了。 距离王老盟主咫尺之遥时,林泰来才停下了脚步! 只要林泰来一伸手,王老盟主非死即残! 林泰来终于伸出了手,然而却先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面色仿佛被揉的十分痛苦,开口道:“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弇州公竟然这样看待在下! 本来在下对弇州公一直心存感激,视为再生父母!” 众人:“” 他们有理由怀疑,林泰来拿错剧本了,读错台词了。 林泰来的脸色越来越痛苦:“为什么感激弇州公,第一,在下本来在文坛默默无闻,写了很多诗词也不温不火,始终无法流行。 自从弇州公到了苏州后,从一首绿遍天涯开始,在下的诗词才开始广为流传! 从弇州公这里,在下才领悟了真正的诗词之道,学会了如何提高诗词的热度! 在下的心里,弇州公就是文学之道的领路人!” 众人听得目眩神迷,只想打断了问一句,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还能更恶心人吗? 听起来很诡异,但从逻辑上说,似乎也没错? 说到这里,林泰来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动情的说: “第二要感谢的,就是弇州公推举我为天下第三文敌,让我在文坛彻底火了! 如果没有弇州公亲自指定,在下就不会有这样的荣耀! 若天不生弇州公,在下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被人耻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坛小卒子! 所以于文坛而言,弇州公是在下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众人依旧愕然的看着林泰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想问的还是那句话,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你真的发自内心感谢老盟主? 既然没人说话,那会客厅就还是林泰来的舞台!只见林泰来高声吟道: “沧海茫茫粒米身,摩夷何处问前因。 梦从醒后方知幻,花到开时不算春。 看破浮云怜世味,生来傲骨见天真。 漫随摇曳东风里,一任垂杨冷笑人。” 众人又惊了,临机反应强可以理解,竟然还张口就有配诗! “住口!”王世贞暴躁的站了起来,人可以死,装逼不能输! 那些话太恶心人了!今天即使以残余生命为代价,也要镇压林泰来! 林泰来忽而又指着王老盟主,惨笑几声道: “如果说在下是文坛之敌,也是弇州公你亲手制造出来的! 听说老盟主这几年都在参禅,那也该明白一些佛理! 人心都有善念和恶念,在下这个文坛之敌,其实就是弇州公你的心魔恶念所凝结出来的具象!” 正要发功的王世贞愣住了,呆呆的站立片刻后,忽然仰头就倒。 林泰来吓得连退十几步,叫道:“诸位做个见证!我没有动手!不干我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口嗨的后果 众人确实都看到和听到了,林泰来真没有对王老盟主动手,甚至连语言攻击都没有半个字。 反倒是老盟主对林泰来进行了毫不遮掩的辱骂,直接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 而林泰来则一直在说着感激老盟主的话,连再生父母这样肉麻的词都用出来了。 但最后率先倒下的,却还是王老盟主 一句话总结,就是老人家想碰瓷年轻人,试图激怒年轻人以下犯上,然后治罪。 结果年轻人功力更深厚,老人家自己反而被气倒了。 没什么可再说的,这就是很纯粹的技不如人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两名关署的医士立刻从门外窜了进来,飞也似的冲到老盟主身前,就地展开急救。 王老盟主到浒墅关,当然不可能只有父子两人,也有几个年轻后辈追随者。 不过他们地位大都比较低,没有上堂,只在院中守候。 如果不是顾及到铁拳金鞭的威名,他们早就将退到门口的林泰来打死撕碎了。 大明的读书人,向来不怕以众敌寡、以多欺少,从来不怕用武力解决争端,前提是在人多势众的时候! 几十上百读书人发起狠来,连巡抚都敢围攻! 此刻如果这几个读书人真有能力聚众围殴,并将林泰来当场打死,大概率是从轻发落的。 这就是林泰来虽然心向文坛,但依然不肯放弃武力的缘故! 不多时,虽然老盟主还面如金纸,但却悠悠醒来,气息还算稳定,没有断掉迹象。 王士骕本想找林泰来拼命,见状立刻又回到父亲身边伺候。 此地主人家,也就是王之都王税使心有余悸的对邢巡按说: “幸亏我早有先见之明,让医士站在厅外待命。” 邢巡按不由得想到,最近苏州城里有个谣传,那些专治皮肉外伤和骨伤的医士,想捐资给林泰来立生祠。 忽而听到从昏迷中还魂的老盟主长叹一声,开口道: “回首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刚才仿佛望见了少年时呼朋唤友,在江边冶游的画面。” 众人又吓了一跳,这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随即老盟主吟道:“一葫芦酒一沙鸥,唤作吴姬与劝酬。陌上少年终自悔,青楼抛尽锦缠头!” 王税使和邢巡按面面相觑,这意思怎么听着像临终绝命诗? 难道一代盟主大宗师,今日就要陨落在浒墅关? 远离碰瓷老人、站在门外以示无辜的林泰来听到后,不禁触景生情。 仿佛被一些关键词自动触发了吟诗技能,下意识的张嘴和诗一首: “庭前病桧自萧疏,门外沙鸥不可呼。饱听江声十年事,来寻诗稿一篇无” 刚刚醒转的老盟主两眼一闭,厅里中人一起回头对林泰来喝道:“你(踏马的)闭嘴!” 两位医士再次进入抢救状态,王之都走到门口,很烦恼的对林泰来说:“你今天真不该来!” 虽然王之都与文坛绝缘,对王老盟主没有什么个人感情,但如果老盟主在自己地盘上出了事,大小总归是个麻烦。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说:“把木渎港分关的委任状给我,我立刻转身就走!” 王之都答道:“等把王老盟主送走了再说!他老人家总在这里躺着,我也没法分身与你细谈其它事务!”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伱说的是哪种送走?” 王之都:“” 这时候,在会客厅中,王老盟主经过抢救再次悠悠醒来,细微的叹口气,吟道: “少年才气颇纵横,来问衰翁与借名。他日名成君自悔,只将皮肉送余生。” 林泰来的作诗技能,仿佛又被某个关键词自动触发了。 东风吹战鼓擂,比起对诗谁怕谁! 但王之都眼神严厉,虎视眈眈的瞪着,于是林泰来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 醒来的王老盟主转头对儿子说:“事已至此,胡不归?我们回太仓去。” 林泰来对此很无所谓,老神在在的站在门外,从老盟主这里刷名声也刷的差不多了。 现在王老盟主赶紧走了最好,免得这个很有能量的大佬天天琢磨怎么对付自己。 千日做贼很爽,千日防贼就很难了。 生活该翻篇了,目前自己最重要的事务,就是彻底掌控木渎港!那里面都是权力和金银! 这时邢巡按却慢慢的走到门口,对林泰来说:“你,去劝住老盟主留在苏州!” 林泰来下意识的反问道:“这是为何?” 邢巡按直接呵斥道:“本官指使你做事,还需要给你理由? 往常看在王之都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不要以为,本官动不了你!” 这话是大实话,江南巡按可是话本戏曲里的八府巡按,属性是钦差大臣! 林泰来却对王税使问道:“王公意下如何?” 王之都对邢侗嘲弄说:“你不就是还惦记着新五子的虚名吗,而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名单,所以不愿老盟主这样离开苏州。”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他这点小心思,你也应该明白了,你看着办吧。” 林泰来当然明白,邢侗邢巡按是新五子名单里的内定人选,北方文坛的代表。 如果新五子不明不白的没了,就亏大了。 邢巡按很有压迫感的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意思就是,让林泰来去向老盟主服软赔礼。 如果林泰来痛哭悔过长跪不起,说不定还能留住老盟主。 这时候,王老盟主已经在儿子王士骕搀扶下,走到了门外月台上。 邢侗使劲推了一下林泰来,示意林泰来上前去道歉,但林泰来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原本在院子里守着的那几个后辈追随者,纷纷涌上前去,围住了老盟主。 王世贞叹道:“老夫行世已久,轻薄为文,这便回乡,不欲再误后人也!” 几位年轻的追随者便一起苦苦劝说。 有人对老盟主说:“弇州公不能走!应该留在苏州城,继续主盟文坛大会!”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这句就是废话,其实空洞无物,称为注水。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注水!” 又有人对老盟主说:“文坛大会初始声势浩大,岂能虎头蛇尾,悄无声息的就此结束,为天下人所耻笑?”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烂尾。” 还有人说:“先前弇州公还放出过口风,五子之外还要评选十八士,岂可失信于人?”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下面没了谓之太监,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太监。” 旁边邢巡按听得一清二楚,忍无可忍的叱道:“你林泰来去做个不注水、不烂尾、不太监的表率! 如果王老盟主就此离开苏州,你也别想去木渎港,本官说的!” 林泰来没奈何,只能走上前去,站在台阶下对老盟主行了个礼。 然后林泰来说:“如今连新五子名单都没有公布,岂能一走了之? 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结局,向天下人交待!” 王老盟主冷淡的说:“与你何干?” 林泰来答道:“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新五子名单,都是高长江在文化大讲坛推测出来的! 这份名单虽然不是老盟主亲自公布的,但已经流传起来了。 如果老盟主就此袖手离去,不再主盟文坛大会,那以后天下人都会以为,新五子名号其实是高长江所拟定的! 几百年之后,说不定有人以为高长江篡逆了文坛盟主之位!” 众人:“” 不能不服气,林泰来说话也太踏马的刁钻了。 谁不知道,高长江就是你林泰来的喉舌工具人? 孰可忍孰不可忍!王老盟主两眼发黑,但昏过去之前说了句:“回苏州!” 医士又冲上去展开抢救,干脆就抬着老盟主回到了座船上。 林泰来退回邢巡按身边,禀报道:“幸不辱命!” 邢巡按:“” 终于送走了王老盟主,扫清了最大障碍,林泰来迫不及待的对王税使说: “木渎港分关之委任状,可以下发给在下了否?” 王之都叹道:“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半独立的税关主吏多么炙手可热,无数人都想塞人过来,我这里压力也很大。” 林泰来答道:“所以我才建议增设蠡口、木渎两个分关,蠡口港分关可以拿去送人情。 至于木渎港分关,王公就必须留下来自行决断,这样才能对外显示出王公的强势! 如果手里有点好处不敢自己留住,全部拿出去送人情,那这个人在外界眼里,只怕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形象!” 王之都无语,看不出你林泰来还挺会做官? 最后王之都还是点了头道:“就委任你做主吏了,放心!”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安乐堂的伙计跑到浒墅关。 那伙计在门外禀报道:“木渎镇堂口头领杨镇的妻子何氏,昨夜自尽身亡! 传言杨何氏被林坐馆看上,被逼迫献身侍奉枕席,但杨何氏坚贞不从,愤而自尽! 如今木渎镇那边群情愤激,都在反对坐馆去做木渎港分关的主吏!还有人去县衙请愿!” 林泰来:“” 当初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杨镇,还意图逼迫杨镇对自己动手。 所以随便对杨镇口嗨了几句“汝妻子我养之”,怎么还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能这么低端!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王之都王税使看了看林泰来手里的委任状,有点想把它收回来。 但林泰来眼明手快,立即把委任状塞进了衣兜里,不给王税使动摇的机会。 王之都不太放心,又问道:“那位自尽的杨何氏,到底是不是被你逼死的?” 林泰来假装气愤的说:“王公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在下像是那种没有底线,强迫妇女献身的人么?” 王之都回应说:“那你当初为了免费,连打好几家美人” 不知怎得,王税使心里居然有点羡慕,他从小到大被严厉管教,就没这么潇洒肆意过。 林泰来气急败坏的说:“在下解释过很多次了,当时是为了推销诗词!” 王之都虽然直,但不傻,稍加思索后又说:“本来你的底线也不高,但这次居然有人比伱底线更低!” 碍于对方现在掌握着自己前途命运,林泰来只能忽略了王税使的前半句。只就着案情说: “我敢断定,必定是那杨镇自己杀妻,然后栽罪名给我!” 早在那天单枪赴会时,林泰来就已经看出,杨镇绝对是个不能小看的人物。 任由自己当场百般羞辱,那杨镇都能面不改色的克制,不给自己任何借机治罪的由头,这份心性已经很强了。 但林泰来还是没想到,此人竟然阴狠至此,抓住自己一句口嗨,连妻子都能杀了! 王之都叹道:“有点麻烦啊,虽然税关是朝廷直属,并不受地方管辖,分关主吏人选也由本官一言而决,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地方的民情! 如果木渎镇群议汹汹,集体抵制你,声名狼藉的你今后还怎么在木渎镇办事? 又如果吴县以此为理由,上书朝廷要求重新考虑分关主吏人选,本官又该怎么辩解?” 林泰来冷哼一声,很强硬的说:“开分关这样肥美的事情,不知多少人惦记,有点麻烦也在预料之中! 王公只要能稳住,给我解决时间,这点麻烦马上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十天之内,彻底摆平这件事,不让王公为难!” 王之都吃惊的问道:“你这就有破案思路了?” 只要破了案,挖掘出真相,证明杨何氏不是自尽而是他杀,那问题就可以解决一大半了。 然后王之都又问道:“只怕县衙那边不会配合你了,需要本官给你出牌票么?” 但林泰来则更诧异的反问道:“谁说我要去破案?破案是最低级的手段! 王公您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不是那些无知小民,做官不要那么低端,怎么还能幼稚到相信把破案当手段呢?” 王之都:“” 听说衙门里曾经流传一种绝世棍法,可以克制林泰来这种贱人,只是不知何处可学。 林泰来叹口气,嘴里念念叨叨说着王税使半懂不懂的话: “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如果还去琢磨怎么找线索破案,那也太蠢了! 我们可是官衙,不是民间土鳖侦探! 我是真不明白,包公、狄公之类的官员破案段子为何那么流行,实在太幼稚了。 就拿这次来说,我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杨镇,还想把精力花费在破案上就是傻子! 我林泰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代表关署,直接弄死碍事的凶手,蠢猪才会和凶手周旋! 所以想什么破案啊,简直就是浪费我这张委任状!土鳖侦探才有那么低端的玩法!”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喝道:“我承认,你有弄死杨镇的能力! 但如今舆论汹汹,杨何氏被你逼迫自尽在前,之后你若再弄死杨镇,岂不就成了更严重的灭门惨案? 如果激起当地民变,你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想着,把所有对你愤激的人都灭口?” 林泰来毫无顾忌的说:“如果王公相信在下,就不用多管了! 就将这次事情,当作对在下的一个考验吧!” 王之都长叹一声,“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办砸了,本官也保不住你!” 林泰来不退缩的答道:“到了那时,王公可以把在下扔出去顶罪,在下别无二话!” 林泰来刚走,王之都就收到了从京师寄来的几封家书。 都是上次寄诗的回信,就是经过林泰来润色的那几首。 王之都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只见在信里面,司徒哥哥进行了勉励,礼曹哥哥表示了疑惑,御史侄子直接献上了崇拜。 只有小妹信里写道:“除了韵脚等七八字,其余文字究竟是何人所著? 江左风流,跃然纸上,不禁令人心生向往。” 王之都皱了皱眉头,轻轻的冷哼一声,当即提笔回信说: “近日与一山人论诗,故而偶有所得,被指点着润色了几篇。 但此子已经被告了八个状子,都在县衙挂了号,尚不知最终如何结案。 另外传言此子逼迫他人妻子献身,致使妇女自尽身亡,已然激发地方民情愤激! 此子还不敬尊长,欺辱文坛老前辈,连绿王稚登、张幼于、王世贞三位名士,其中王世贞老盟主被气晕达四次之多!” 林泰来不知道王之都王税使背地里对自己的诋毁,次日揣着委任状回苏州城。 刚到胥门外的大码头,就有人站在岸上叫道:“可是林坐馆座船?” 毕竟林泰来的“神威烈水号”大座船本身就很醒目,又挂着林字旗,被人认出很正常。 林泰来认出是这是一个吴县县衙的衙役,叫邱志重。 前晚他在孙怜怜家里,接见的七八个有意向调去木渎港分关的吏役里,邱志重就是其中一个。 等邱志重登上神威烈水号后,立刻就说:“今日木渎镇吴、徐、沈、严四家大户的主奉,联名向县衙控诉坐馆! 还有那杨镇,将装殓亡妻的棺材抬到了衙前街! 另有两人在县衙监控情况,我在码头这里等待坐馆并通报!” 林泰来对此很欣慰,看来这三名吏役都是可用之人! 虽然他不需要帮什么忙,但三名吏役愿意主动做事和通风报信,说明已经有利益共同体的觉悟了! 前晚在孙怜怜家里接见了七八个吏役,能有三个人可用也不错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败三胜 邱志重通报完后,便询问道:“可有良策?如何应付这些人?” 林泰来大手一挥,“不必管他们!爱在县衙怎么闹就怎么闹!” 随后林坐馆上岸,带着张家兄弟回到了堂口。 高长江和四大金刚一个不少的都在,显然大家都已经认识到了当前的严峻形势。 林泰来坐在国计厅里说:“既然你们都在,那就立刻开会! 想必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那就开始行动,都听我号令做事!” 作为在场唯一的智力型下属,高长江觉得坐馆对自己这个谋士角色不够尊重。 居然连“问计”这个过场都没有,就直接开始发号施令,还有没有把军师放在心上? “坐馆!我有话要说!”高长江只能主动开口说。 既然坐馆不能礼贤下士,那他这个当军师的就只好勉为其难的主动表现了! 然后高长江禀报说:“当前最要紧的事情,第一就是扭转舆情,第二就是破案! 其中破案最为急迫,而且破案也是扭转舆情的基础! 关于如何破案,我这里有几点思路献上!” 林泰来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没空细听你这些! 破案这件事就交给伱了,你去做吧,不用跟我细说了!” 高长江:“???” 坐馆这是什么态度?面对像破案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如此敷衍! 然后林坐馆撇开了高长江,对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说:“下面我每一句话,你们都要听好了,不得有误!” 首先对左护法张文说:“张大郎!你前往横塘镇,传话给总堂宋叔和鱼市黄妹! 暂停其他事务,尽可能整备所有人马,清空部分码头! 三日后,我要在横塘码头誓师西征,朔江而上,目的地木渎镇!” 这第一个命令,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理解不了,在各方面形势非常不利的风口浪尖上,坐馆居然要再次直接西征开打! 还没等众人琢磨几下,林坐馆继续对四大金刚下令说: “你们立刻整备分堂本部人马,放下所有事情,三日后清晨集结出发! 先到横塘镇,与其他各路人马汇合,然后誓师西征!” 众人面面相觑,在舆情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人数也没比对方多,倾巢出动西征,这合适吗? 然后林坐馆叹道:“总堂和鱼市,加上这里分堂,目前可动用西征的极限人手也不过一百余人,还很不够!” 随即又对右护法张武吩咐说:“你去找校书公所徐总管,就说我要借他的打手! 然后在城中发出招募令,也说本堂口要临时雇佣打手! 无论如何,三日之内,你再凑起至少五十人!” 张武觉得招五十个临时工不难,但这又有何用? 难道五十个临时工,还能比得过木渎镇堂口的“精锐”? “不够!还是不够!”林泰来长叹道:“西征大军连二百人都不到,还要再想办法拉人!”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和义堂!”国计厅外有人喝道。 然后范娘子走了进来,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林坐馆身边。 林泰来诧异的问:“你怎么还没走?” 范娘子开口道:“我们和义堂出五十个人!” 林泰来劝道:“算了算了,如果让和义堂折损了人手,导致你势力大跌,又被别人吞并,我也担待不起。” 范娘子直接加码:“七十人!” 林泰来便道:“那行吧!欢迎加入西征!” 部署已定,林坐馆又对众人喝道:“安排完了!都去做事,不得有误!” 但众人迟疑着没有散去,连经过多次考验、忠心耿耿的四大金刚都心有疑虑了。 坐馆这是失了智,还是玩闹呢? 现在舆论情况是,坐馆你逼死了别人的妻子啊! 现在你还要聚众打上门去,灭别人全家,这是不是有点太丧心病狂,不怕被天打雷劈? 再说木渎镇三堂同盟本地防守,少说可以凑起二百人。 而且听说木渎镇吴、徐、沈、严四大户都支持受辱丧妻的杨镇,再凑个两三百人出来也不难。 己方二百多人劳师远征,对方四五百人以逸待劳本土防守,这也能优势在我吗?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对高长江低声说:“你向来以诤臣自居,这种时候,你也不去劝劝坐馆?” 哦哦!高长江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忠言逆耳的诤臣人设! 连忙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慢着!” 林坐馆不耐烦的说:“你又怎么了?” 高长江摇头晃脑的说:“刘、项之不敌,坐馆所知也。 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擒。属下窃料之,坐馆有三败,而敌有三胜。” 感觉自己又被内涵了,林泰来没好气的说:“你怎么不说个十胜十败?” “属下编不出那么多条废话!”高长江很实诚的答道。 然后又赶紧继续说:“我方第一败,坐馆虽然版图广大,横跨四都方圆数十里! 但多为新附之地,经营不久,根基不稳也! 各路兵马之间互相陌生,往往貌合神离,凝聚力不强! 纵然能凑起二百余人大军,亦如一团散沙,上阵后很可能一触即溃! 我方第二败,坐馆完全没有提前进行舆论准备,没有可以高举的旗号! 在世人眼里,坐馆无异于倒行逆施,是非正义的邪恶一方! 我方第三败,自古以来以少胜多,大都要靠偷袭,事先掩盖住真实意图! 而坐馆却大张旗鼓的誓师西征,完全失去了以少胜多的前提! 相反,敌方却有三胜!第一胜,敌方有知县的支持! 第二胜,敌方全镇堂口和大户上下团结齐心,有同仇敌忾之势,而且人手更多于我方! 第三胜,敌方带着本镇妇人被逼死的情绪,战斗意志更强! 正所谓哀兵必胜,请坐馆自行体会,此乃敌方三胜也!” 高长江越说越顺,顾盼自雄,生出了意气风发之感! 这就是军师的气质! 可能唯一欠缺的,就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坐馆的惊叹信服了。 “老高说完了?散会!”林坐馆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都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事吧!”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了孤零零的高长江,不过他似乎也有任务,负责去破案来着。 林坐馆的指令并没有保密,很快就传了出去! 有心人听到后,无不瞠目结舌! 如果说有什么感想,大抵就是:欲使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只能说,彗星般崛起的林泰来真的疯了,逆天而行也不是这么逆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历史的罪人 毫无疑问,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以为林泰来正在作死,行为和自杀也差不多了。 就连最忠心的下属,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做好了溃败的心理准备。 大不了再次进攻失败,然后回来死命防守横塘镇等基本地盘。 以林坐馆的个人武力,只防守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说声名狼藉,都混社团了名声差点也不是太大问题。 说不定还能让林坐馆放弃去文坛打拼的痴心妄想,专心经营社团事业。 当然,林泰来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动员,最终可能导致至少八百人以上规模的械斗,肯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这里不是那些官府统治力薄弱的偏远地区,而是江南腹心地带,千人规模的械斗还是很轰动的。 连府衙也被惊动了,行文到吴县县衙,询问此事。 管粮县丞郭大人从自己专职的钱粮角度,推演了一番林泰来的意图,结果发现这里面问题太大了! 他立刻就坐不住了,找到知县邓鹤,试探着问道:“县尊欲如何回禀府衙?” 邓知县很敷衍的说:“待两三日后再回禀。” 郭县丞顿时明白,邓知县这是打算暂时坐视不理了。 那林泰来明日就要“誓师西征”,而你邓知县却想拖延到两三日后回禀府衙,明显就是“欲擒故纵”,让林泰来先作完死再说。 大明体制,衙门里正堂官拥有绝对权威,县丞这种佐贰官不可能与正堂知县抗衡。 所以郭县丞也不好说邓知县什么,只能劝道:“今日再不拦住林泰来,那就晚了。” 邓知县反问道:“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拦住林泰来?” 这时候的地方官叫父母官,是百姓的父母!难道两个儿子之间互相斗殴,还要追究父母的责任? 就算林泰来和木渎地方势力打到血流成河,也没他这个知县什么责任,又不是他这个知县直接引发的! 相反,这还是清除林泰来的机会,事后找理由拿林泰来治罪,岂不美滋滋? 所以站在邓知县的角度,为什么要阻拦林泰来倒行逆施的作死? 郭县丞当然也不是老好人,或者是想包庇林泰来,只是他对问题思考的更深。 然后他又问道:“难道县尊就没有想到另一种最坏的后果? 假如不拦住林泰来西征,又被他拿下了木渎镇,基本上就能垄断胥江上下游! 他现在已经掌控了第一、第五、第十一、第十三四个都,都是临近城区的精华地带,钱粮总计占据全县六七分之一! 假如他拿下木渎镇后,影响力又能辐射到木渎周边四五个都! 到了那时候,全县三分之一的钱粮征收将受到林泰来的影响! 与此同时,林泰来还能掌控县西的税关,更能把整个胥江流域牢牢掌控住! 我敢断定,这才是林泰来的真实意图!若被他达成,县尊还能睡得安稳否?” 听到这个最坏的推演,邓知县也悚然而惊! 如果被这么一个人同时掌控了全县三分之一钱粮征收事务、仅次于大运河的重要水道、以及一个税关,那么哪个知县还能安稳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江南地区知县最重要的考核项目就是钱粮征收。 如果某人掌握了三分之一钱粮征收任务,只要随便做点手脚,就能让知县年年完不成考核指标! 邓知县沉思了片刻后,又道:“出现最坏情况的前提是,林泰来能在人心尽弃的情况下,还能以少胜多拿下木渎镇! 然后在木渎本地人反抗心理下,能够长久的在木渎镇立足。 你觉得林泰来可能做到吗?还是伱已经猜出,林泰来另有阴谋?” 郭县丞很实诚的说:“林泰来具体怎么做,我也猜不出来。” 邓知县顿时叱道:“那你又担心什么?简直杞人忧天! 最坏的后果只是个臆想,林泰来根本不可能做到你担心的事情!” 郭县丞苦劝道:“我虽然不知道林泰来会怎么做,但我知道,林泰来从不打没把握的人,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既然林泰来敢于动手,就必然暗藏阴谋,县尊一定要拦住他! 如果今天不阻拦林泰来,他日必将悔之晚矣!” 只有像郭县丞这样与林泰来合作过的人,才最清楚林泰来武力背后的计略水平! 只是林泰来武功威名太盛,一般人总是下意识的“以貌取人”,忽略了林泰来的谋略。 邓知县盯着郭县丞,皱眉道:“难道你是林泰来的同党,不忍心看着林泰来自取灭亡? 所以故意夸大其词,虚言恐吓,诱使我动用官府力量,阻拦林泰来的自杀行为?” 郭县丞:“” 话说到这个份上,郭县丞已经无法再继续劝邓知县了。 站在公堂外的月台上,郭县丞长叹一声,这吴县的天下,只怕以后不姓官了! 以后所有来当知县的,只怕都要看林泰来脸色行事了! 以后新版的吴县护官符,林泰来必将是第一位的人物! 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邓鹤这个昏官今天没有出手阻拦林泰来! 郭县丞敢断定,林泰来大张旗鼓的动员,看似是疯狂作死,其实是为了迷惑所有人! 更是让县尊以为他要作死,所以才不会用官方手段拦住他! 这个邓县尊太刚愎自用了,真乃死不足惜的昏官也,必将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历史的罪人! 可恨他郭县丞一腔热血,为县衙出谋划策,反而被邓县尊猜疑为林泰来同党! 郭县丞走出了县衙仪门,想到今天的遭遇,犹自愤愤不平! 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 自己如此精明强干,混了二十年官场,却只能当个八品佐贰官沉沦! 邓县尊如此愚蠢,一入仕途就能当正堂知县! 跟着多年的老长随安慰道:“县衙里责权本来都是县尊的,老爷虚应故事就好,又生什么气啊。” 郭县丞直接吩咐道:“备轿!去南濠街施家巷!” 老长随吃了一惊,赶紧劝道:“县尊都不管那林泰来的闲事了,老爷你又何必积极表现! 就算死命拦住林泰来,对老爷你也没什么好处!” 郭县丞叱道:“谁说我要拦着林泰来?我踏马的找他合作!赌一把大的! 无论林泰来想干什么,我这个县衙二老爷身份,总能有点价值吧?” 老长随顿时惊呆了,口不择言的说:“老爷你当了八年八品县丞,终于悟了! 居然学会扔了脸皮,投靠这种黑社团头领,小的非常欣慰!” 郭县丞“呸”了老长随一口,骂道:“你这老狗才懂个什么!怎么能叫投靠?这叫同流合污!” (本章完) 不得已请假,明天万字! 下面这个“西征”剧情很重要,需要构思的细节也很多。 这是主角势力初步成型的标志,也是本书第一阶段结束的收尾剧情。 今天写了几千字,但思路还不成熟,如果勉强更新了,明天还要返回来修改就很麻烦。 所以恳请一天假期,让我前后连贯的写完这一大段,明天一起发出来。 到了月底了,肯定不会偷懒的! 《大明话事人》不得已请假,明天万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上) 正处在舆情风口浪尖上的林坐馆,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行事疯疯癫癫的老名士张幼于,这个时候忽然来到堂口拜访。 林泰来在国计厅接见了张幼于,开门见山直言不讳的说: “明日我就要誓师西征,今天沐浴更衣,焚香祷神,没有精力和你胡闹啊。” 张幼于难得严肃的语气说:“在你眼里,我就是只会胡闹,没有正事的?” 林泰来看了看张幼于的五彩斑斓大袍子,又看了看张幼于的鬼怪面具,以及脚上的破草鞋。 经确认,张幼于还是那个张幼于! 林泰来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砰!”张幼于拍了下桌案,表示非常不满。 然后又接着说:“有人不便亲自前来,托我给你带个话! 如果伱在苏州混到了臭名昭著、身败名裂、人人喊打、无法容身时,可以逃去松江府,寻求他们家的庇护!” 虽然张幼于没有点出这个传话的人是谁,但林泰来肯定能猜得出来,不是冯时可冯二老爷又是谁? 冯家作为狗大户,隐匿和庇护一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林泰来深有感慨的说:“萍水之交,感念至此!多谢这位老爷的好意,但愿我用不上这个好意!” 然后又对张幼于不满的说:“你看看一个外乡友人都肯支持我,但你这样的本地朋友却没有任何表示。” 张幼于讽刺说:“因为你做事实在太不得人心,我们也是要脸的! 是你逼死了别人妻子,被丈夫告到县衙! 而且你居然还要打上门去,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怎么让人公开支持你?” 林泰来诧异的反问道:“老先生你竟然还知道要脸?” 张幼于叹道:“我主要是担心,你如果出了事,好不容易才闯出些许名声的癫狂组合会被迫解散啊。” 林泰来莫名其妙,什么癫狂组合,从来没听说过。 张幼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泰来:“我癫,你狂,合起来不就是癫狂吗?”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谁想跟你这个老变态组合啊? 别人都是江南四大才子啊,金陵三俊啊,北邢南董啊之类的! 张幼于没管林泰来的反应,“其实我已经说出去了,同道们对此还挺认可的,你认不认可已经没关系了。 我们这个癫狂组合出道就四气老盟主,绿遍天涯,名震文坛,前途无量! 如果你一意孤行,突然中道崩殂,导致组合就此解散,不能留名青史,就太可惜了!” 林泰来总算明白了,张老变态这是拐着弯,劝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他也不想废话,直接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话已经放了出去,再临阵退缩,岂不成为天下人笑柄?” 张幼于摇了摇头,“你这样依仗武力,不听人言的胡作非为,只能渐渐失道寡助! 想想楚霸王什么结局,你还能比楚霸王更勇?” “什么叫胡作非为?你老老实实做一个不明真相的背景群众就行了!”林泰来答话说。 正在这时候,门子来禀报说,县丞郭老爷到访。 张幼于闻言便道:“还说不是胡作非为?连县衙都看不下去了,亲自来阻拦你!” 郭县丞乃是管粮县丞,是安乐堂这种堂口的“上司”,一般有事的话,都是把头领喊到县衙去训话。 所以郭县丞这次突然主动登门造访,让林泰来有点琢磨不透。 郭县丞被迎进国计厅后,看到名士张幼于也在场,心里暗道林泰来果然也是有点东西。 落座后,林泰来先问道:“左堂二老爷到此有何垂训?” 郭县丞开口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林泰来就实话实说。 你明日举大事,可有需要本官支持之处?” 对这个问题,林坐馆有点懵逼。 在所有人都劝阻他、不看好他的额时候,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愿意支持他的,让林泰来感到猝不及防。 他暗暗猜测,这也许是一句反话? 想来想去后,林坐馆只能回答说:“这个没有。” 明天的剧本都已经写好了,里面并没有郭县丞的戏份。 郭县丞放下了茶盅,加重了语气说:“这个可以有。” 林泰来仍然不确定郭县丞的想法,再说剧本里确实也没有郭县丞的角色啊。 他只能再次无奈的答道:“这个真没有。” 郭县丞还是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呆着吧,别来捣乱了,写剧本最烦这种随便改戏加戏的! 郭县丞不容置疑的说:“这个必须有!不然本官明日亲自驾舟,挡在你的座船前方! 除非你将本官撞到翻船落水,不然休想前进!” 林泰来:“” 别人现在都害怕被连累扑街,所以尽量远离自己,怎么还有硬凑上来要参演的? 林泰来反复思索后,万般无奈之下,在剧本里给郭县丞加了戏。 然后邀请道:“如若不弃,请左堂老爷明日同登座船。 一起观战啊不,巡视胥江两岸官田耕种情况。” 郭县丞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不要以为本官无用,有本官在船上坐镇,至少可以帮你稳定军心!” 张幼于目瞪口呆的看着郭县丞,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全苏州城最疯的人,直到遇上了林泰来。 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个小小的县丞,在这事上表现出来的疯狂,简直也超过了自己! 难道自己连第二疯都不是? 送走了郭县丞,林泰来对张幼于说:“你看看人家郭大人,这才叫有眼光! 再看看老先生你,除了在这里鹦鹉学舌的劝阻我,还有什么用? 你赶紧先走吧,过两天再看结果!” 张幼于心里十分不服气,愤然道:“在疯癫方面,我怎么能不如一个小小的县丞? 明日我率领二十仆役随从,自备船只,为你擂鼓助阵!” 林泰来:“” 早知道就不刺激张幼于了,这下又要修改剧本,真烦! 时间紧迫,张幼于赶紧回了家准备,结果又惊动了大哥张凤翼。 问完情况,张凤翼惊奇的说:“不是让你去劝住林泰来么,怎么把你也搭进去了? 难道你们癫狂二人组打算一起沉了胥江,成就佳话?” 张幼于长叹一声:“他只用一副对子,就打动了我!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张凤翼回应说:“这对子确实不错要不今晚先分家吧,我怕你会被林泰来卖了。” 张幼于答道:“今晚来不及了,等我明天卖掉了自己,回来再分家!” 奇葩文艺兄弟的奇葩对话,就是这么奇葩。 及到次日,修改了半个晚上剧本的林泰来从房间出来。 他站在月台上,本部人马已经全部在前院汇合,接受检阅! 这时候,高长江又从房间里钻了出来:“坐馆!我昨晚想过了,觉得我的戏份太少。” 林泰来:“” 高长江继续说:“作为本部唯一的军师,我不能隐形,我觉得还可以挖掘一下角色潜质。” 改剧本已经改到暴躁的林坐馆大喝道:“来两个人,把老高吊到胥江边太白楼! 等船队路过时,就让老高用跳楼的方式劝阻我这个昏主! 这个画面足够悲壮和出彩,想必老高肯定满意!” 右护法张武很实诚的疑问道:“三层高,可能摔不死人啊。” “可以让老高抱着石头,从三楼往胥江里跳!” 正在众人走到大门外时,突然从县衙过来了几个衙役。 为首的钱捕快无奈又公事公办的说:“为逼死木渎镇杨何氏之事,县尊发下发下牌票。 让我等今日拿了拿了嫌犯林坐馆,去县衙过堂听审。” 几十道目光凶狠的盯着钱捕快,就你们几个人还想来抓人,这是有多看不起坐馆? 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我正要出去办事,没空去县衙应付诬告,你说我该怎么办?” 钱捕快叹口气,使出一招白鹤亮翅,又使出一招野马分鬃,然后突然变招,一拳打向“拒捕”的林泰来。 林泰来侧身闪过,一拳就将钱捕快击飞了,然后钱捕快迅速进入昏迷状态。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牌票也丢了出去,飘在了林泰来的身前。 林泰来看也不看,踩着牌票,向外走去。 等林泰来走出了巷口,钱捕快鲤鱼打挺的翻身起来,对几个跟班说:“抓捕失败,回禀县尊去!” 跟班们忧心忡忡的说:“没有完成县尊的命令,回去不会挨板子吧?不如先躲几天?” 钱捕快不屑地说:“你们懂个屁!县尊真正想要的,就是抓捕失败!” 果然如同钱捕快预料的,虽然他这次任务失败,但邓知县只是轻描淡写的打了五板子,完全不痛不痒。 然后邓知县就上了轿子离开县衙,去了隔壁街的府衙,这是极其不同寻常的行为。 在大明官场体制里,其实执行的是公文政治。 衙门之间公事往来主要靠公文,官员很少为了公事去其他衙门窜访。 知县去府衙拜见知府这种事,在大清或许很常见,但在大明却是极为罕见的。 如果没有发公文都来不及说明的紧急状况,敢去府衙窜访的知县,立刻就会因为谄媚上官被弹劾下马。 这次邓知县去府衙的理由就是,请知府协调苏州卫官兵,协助捉拿林泰来归案听审! 虽然苏州城里战斗力最强的官兵是巡抚标营,但眼下巡抚在南京不在苏州。 至于苏州卫的老爷兵,也就是能看守城门和起运漕粮了,估计还打不过林泰来率领的二百人。 但只要林泰来对抗官兵,那舆情上又可以推波助澜了。 前方木渎镇是群狼,后方苏州城是猛虎,林泰来必须死! 在一片不看好的议论中,以及无数人的算计中,林坐馆大摇大摆的来到胥门外大码头,登上“神威烈水号”。 但是还没等他进入船舱,却又看到孙怜怜抱着琵琶,出现在船头。 “你也来干什么?”林泰来心里产生不好的预感。 孙怜怜微微行了个礼,“来为坐馆助阵!” 又多了一个来凑热闹的,不想再改剧本的林泰来烦躁的挥了挥手说:“你能助什么阵,下去下去!” 孙怜怜“铮铮铮”的弹了几下琵琶,有点悲情的答道: “誓师城西头,四面楚歌声。坐馆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林泰来:“” 好像不用自己再劳心劳力的改剧本了,这位孙美人会自动加戏,不需要自己操心。 没时间磨蹭了,林坐馆带着本部数十人马,以及雇佣来凑人数的打手,还有张幼于的二十家兵,分乘数舟,从胥门外大码头开拔。 先向西到了横塘镇,此时鱼市码头已经另外聚集了一百三四十人。 两边汇合后,组建成了一支二百四十多人的西征大军! 又动用了各种中大型船只多达十七艘,浩浩荡荡列阵于胥江上。 林泰来站在神威烈水号的船头上,检阅完船队,意气风发的口占一首道: “社团兴亡,在此一战啊不!百里钱粮一混同,湖东岂有别堂兴? 提兵二百胥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随即林字大旗迎风招展,以神威烈水号为首的船队次第起锚,沿着胥江逆流而上。 这次西征的目的地木渎镇位于胥江上游,灵岩山脚下,是吴县西部地区的交通枢纽,数条河道交汇于此。 凭借水利运输四通八达的优势,木渎镇除了农业之外,商业也高度繁荣。 渐渐发展成为吴县的一个城里之外的“副中心”,号称为“吴邑首镇”。 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木渎镇的主镇区位于胥江北岸,灵岩山东南,基本实现了城镇化。 但在主镇区之外的其它地方,还是以农田和村落为主。 木渎镇主镇区的胥江码头上,今天也聚集起了四五百人的军势! 三日前,林泰来都已经公开放言今日西征了,木渎镇本土的堂口怎么可能不加以防备? 不但三堂同盟的打手们倾巢而出,四家大户也赞助了二百多人手! 主力集中在主码头上,还有不少人手在各处支流放哨,无论哪里有敌情,都可以迅速支援! 面对强大的外敌,木渎镇本土各方势力空前团结! 黑道堂口和白道大户,难得一次齐心协力的合作了。 朝廷想在木渎镇开税关捞钱,不给他们这些地方豪杰分点好处吗? 既然你们着急看,我就先发一大章!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中) 在木渎镇胥江主码头上三堂四家的数百人里,最醒目的人就是三堂同盟主事人杨镇了。 只见杨头领脑门上绑着白布条,正面书有“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而在杨头领的身边,则是一口上好的棺材,棺材里面就是他的亡妻何氏。 三天前,杨头领抬着这口棺材去了县衙,控诉林泰来的恶行,轰动一时! 而今天面对强敌,他又抬着棺材出战,要的就是哀兵必胜! 虽然杨头领的出场造型有点可笑,但却没人敢笑。 因为这口棺材,就是他们木渎镇黑白两道联军的“大义”,正所谓师出有名。 吴家的主奉吴应松,代表本镇吴、徐、沈、严四家,对杨镇说: “若论江湖征战,吾等皆不及汝!今将三堂四家的号令之权皆奉与汝,勿令乡人失望也!” 其实杨镇心里也不太明白,林泰来为什么如此作死,就这么顶着邪恶名头,不管不顾的直接打过来。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先想办法破了案,洗清冤屈后再计较其他? 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碰上了疯狂的林泰来,他杨头领也别无选择,只能迎战了。 这边刚互相激励完毕,派出去的前哨回来禀报: “望见东面江上出现了近二十艘船,头尾相续,首船上有大旗引导,必定是东军来了!” 杨头领立刻下令:“黑鱼浜、下沙塘等处交汇口,各自分兵三十看顾! 其余兵马,仍在胥江主码头不动,列阵待敌!” 事先选拔出的各队头目一起叫道:“大义在我,西军必胜!” 先前木渎镇这边也有人提出过,上船迎战,在江里截击东军,但被杨镇否决了。 因为上船水战,非常不容易发挥出己方的人数优势,而且人多一方也更难指挥。 还是在岸上以逸待劳的防守,更容易发挥人多的优势。 反正只要东军来攻打木渎镇,就肯定要登陆上岸,不怕对方不下船。 这时候,林泰来的大座船也渐渐靠近了北岸主码头,码头上的人群清晰可见。 此时在神威烈水号上,除了琵琶乐声和江风,没有其他杂音。 主要是别人完全不知道林泰来想干什么,想提点建议也无从说起。 林泰来拿着地图仔细对比了一下,然后又朝着北岸主码头上观望了一会儿,终于下令道: “全部船只靠向南岸,找河滩停船上岸!” 说实话,没人能理解这道命令。 需要攻打的主镇区在北岸,西军的主力也在北岸,而南岸都是水田村落,所以在南岸登陆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种能避开优势敌军的安全命令,大家执行起来还是很迅速的。 在苏州这种水运发达的地方,河道上到处都是能停靠船只的河滩。 不多时,林泰来率领的东军就全部下船了。 本来岸边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闲汉,看到东军莫名其妙的在这边登陆,立刻一哄而散。 距离登岸地点旁边,就是一个沿河而居的小村落,看着有二三十户人家。 林泰来一马当先,二百多人手持各色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着小村落走去。 又吓得村口玩耍的孩童四散奔逃,只想回家找妈妈。 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拄杖老者,独自站在村口,质问道:“你们这些强人要干什么!” 林泰来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老人家贵姓?” 拄杖老者叱道:“你们这些东贼犯我疆界,还不知道我姓什么?住在这里,当然是姓吴!” “哦哦!”林泰来又看了眼地图,“既然姓吴那就没错了!” 然后把地图丢给了身边护法,上前劈手揪住了拄杖老者的领口,大喝道: “老头!我劝你懂事,把伱们这个村落的人都叫出来,不然送你下胥江洗澡!” “呸!”拄杖老者刚正不屈的说:“小老儿岂是贪生怕死的人?你若有胆量,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 林泰来将老者摔在地上,对手下吩咐道:“绑在江边树上示众!” 然后又下令:“把村口第一家的人,都给我抓出来!” 手下们面面相觑,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了?西军主力都在对岸镇上,又不在这边村里! 他们都是社团打手,不是流窜盗匪,闯门入户、打家劫舍就有点过线了啊。 但坐馆之命不可违,转眼间,村口第一家里的人都被打手们推了出来。 有一个农家汉子,还有妻子和儿子,典型的三口小家。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对农家汉子说:“本人安乐堂坐馆林泰来,今日有缘,借你一样东西用用!” 那农家汉子突然脸色大变,护住了妻子,惊慌失措的叫道: “淫贼敢尔!若想行奸,先杀了我!” 林泰来:“”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冲出来骂道:“我们坐馆何等眼光,怎么看得上你妻子这等粗陋之姿!” 林泰来愤愤然的将两大锭银子扔在农家汉子脚下,然后对手下喝令道:“给我烧!烧了他家!” 农家汉子捧起了两锭银子,咬了几口像是真的。 他不禁又陷入了迷茫,这是唱哪一出? 于是这处大都姓吴的小村落,村口第一家燃烧了起来。 也不知加了牛粪还是什么,熊熊火光,浓烟升腾,连对岸都能看到这边着火了。 这时候,又从村里冲出了几十个愤怒的汉子! 如果刚才还能各自紧闭门户,那么现在就不可能了。 这些外来贼子都开始放火烧村了,谁还能在家里守得住? 别无他法,只能冲出来鱼死网破了。 但只有愤怒没有用的,几十个手持农具的汉子,显然不是二百多打手加一个林泰来的对手。 “继续烧!再烧几家!”林坐馆一边扔银子,一边疯狂的叫嚣! 此时此刻,北岸镇上的西军主力望着对岸,都懵住了。 他们看到了德高望重的老人被绑在了树上,看到了平静的村落燃起了熊熊烈火,看到了无辜的村民惨遭殴打。 东军这些人哪是社团人物,简直就是流寇盗匪,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如此底线缺失,就不怕王法吗,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不!不!不!”木渎镇四大家族之一吴家的主奉吴应松冲到江边,朝着对岸抱头嚎叫。 因为对面那个小村落,是他们吴家一支族人的聚居地! 根本就没想到,东军完全无视了规则,突破了底线,直接对着普通村落开始烧杀了。 吴应松转过头,又急切的对西军名义上的总指挥杨镇叫道:“还不速速派人过江!” 杨镇却冷静的判断说:“此乃东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可轻举妄动!” 吴应松指着对岸,反问道:“难道我等就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 杨镇答道:“镇区在北岸这边,难道东军还能在南岸翻天? 东军在南岸作死越多,罪状也就越大!我等必须稳住,不能轻易被调动!” “戳你娘!敢情对岸不是你的族人!”吴应松本来就是大户吴家的主要管事人之一,身份比社团头领只高不低,情急之下直接骂了回去。 他们吴家在一百多年前,可是出过一个状元礼部尚书吴宽! 然后吴应松喝道:“我们吴家的人都出来,随我过江!”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主奉,如果他吴应松眼睁睁的看着大批族人陷入水火而不理,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当即就有五六十人出来,靠向了吴应松。 杨镇连忙劝道:“吴老爷你冷静!你们这五六十个人过去,又能怎样!对面东军有二百多人!” 吴应松看了看对面的火光,又喝道:“谁愿意助我吴家过江救助同族!” 四大家族之一严家的主奉站了出来,“我们严家愿助一臂之力!” 这两家加起来,能拉走一百多人。 身为西军总指挥,杨镇急眼了,拦在吴应松身前:“吴老爷不要乱为!必须统一号令,不能各自为战!” 吴应松答话说:“那好!我方全部出动,过江进攻东军!” 杨镇坚持说:“这边才是镇区,是我们必须守住的地方!怎能为了对岸一些村落就自乱阵脚!” 不过吴应松的全军过江的说法,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东军二百多人就在南岸,还能飞过来不成?守在北岸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东军在对岸烧杀抢掠,自己这边按兵不动,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只要跨过江去,依仗人多势众,打败东军不就完事了? 杨镇见军心如此,只能叫道:“东军必有奸计也!” 吴应松不听,带着人就要上船过江。 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三艘小船,挡在了码头外面。 边上两艘船分别有衙役举着高脚牌,上面写着“吴县左堂”、“分管钱粮”等字样。 而中间小船上,则有一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 船只都很小,仿佛只要稍微冲撞,就能导致翻船落水的事故。 于是岸上众人立刻认出来了,中间小船上的官员,肯定是管粮的郭县丞! 郭县丞对着北岸的西军众人叫道:“你们不要打了!” 西军众人:“” 这位县丞老爷,到这里是为了卖萌来的吗? 郭县丞又劝道:“本官辛苦奔波赶来,就是为了劝和! 你们东西两方同饮一江水,要以和为贵啊!” 西军众人都不想听这些屁话,你郭县丞怎么不对东军说这些去?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大批船只一起出动,而县丞的小船拦住河道不让的话,很容易被冲撞掀翻。 公然杀官的罪名等于造反!无缘无故的,谁也不太想当出头鸟,冒这个险。 吴应松在岸上叫道:“船上也不是说话地方!我等略备茶饮,有请郭大人登岸叙话!” 郭县丞在小船上坐下,答话说:“本官以清廉名节自重,不愿擅用民脂民膏!” 然后又掏出一把饭团,继续说:“所以不劳款待了!本官就在此用膳!” 西军众人:“” 如果不能一起出动渡江,只能一艘一艘的绕过县丞小船再过江,然后又一拨一拨的下船,那不是化整为零,给对岸东军轮流送菜吗! 殊不知郭县丞心里也在破口大骂,林泰来给自己安排的,都踏马的是什么破剧本! 让自己这个官员拿自身安危当筹码,亲自来堵河道,不知是哪个脏心烂肺的人才能想出的情节! 还有,这都什么羞耻的破台词! 吴应松心急如焚,对郭县丞行礼道:“若郭大人真是为了劝和而来,为何不去劝住对岸!”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郭县丞赶紧放下难以下咽的饭团子,回应道: “许你带十个人,你敢过江与林泰来会面否? 我郭某人以官位担保,保证你的安全,谈不成了再送你回北岸!” 吴应松咬牙道:“有何不敢!” 别人可以“隔岸观火”,唯独他这个吴家主奉不行!因为对岸的火,都是吴家族人的! 西军总指挥杨镇本来就担心中计,不愿意全军出击,闻言立刻就安排船只,送吴老爷过江。 郭县丞亲自护送吴应松到了对岸,林泰来已经在岸边等了。 吴应松指着还在燃烧的村舍,愤怒的对郭县丞质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村民,纵火焚烧屋舍,此等凶恶匪寇行径,官府不理?” 林泰来哈哈笑道:“本人奉朝廷诏书开木渎港分关,要在这里征地,合法合理,怎么就成了匪寇?” 尽管心里做了很多预案,但这个回答,还是让吴应松完全没想到。 “征地?”吴应松愣了愣后,“镇区和码头都在北岸,你林泰来却到南岸征地,岂有此理?” 林泰来轻蔑的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得如此幼稚? 谁说木渎港分关就一定要在木渎镇?一定要在木渎镇主码头? 在我心里,木渎港分关可以在南岸这边,也可以往上游两三里,也可以往下游两三里! 无论税关选址在哪里,都是我决定!无论选址在哪里,对设卡征税也没多大影响! 与此同时,我可以拒绝木渎镇四大家族的人到税关所在地营生! 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吴应松如坠云中,模模糊糊感觉到这些信息很重要,但又却没琢磨明白。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彩袍鬼面的老头跳了出来。 然后这个老头抱住了林泰来的大腿,很浮夸的高声叫道: “你快告诉我!木渎港税关到底要设在哪里? 我张幼于若是提前购置附近土地,不就发大财了吗!” 这几句话如同闪电,劈进了吴应松的脑子! 木渎镇因为商业而繁荣,本地白道四大家族都为此受益很多,不但可以经商致富,而且还有土地增值! 但如果在附近别处设置了税关,所有过往船只都要去税关停靠交税,那么以后商业中心自然就会往税关那边转移! 而失去货物枢纽地位的木渎镇,商业衰落将不可避免! 与此同时,围绕税关附近又会形成新的镇区,取代现在的木渎镇! 而林泰来刚才还明确说了,有权拒绝木渎镇吴、沈、徐、严四大家族的人去税关所在地营生! 对这个后果,吴应松想都不敢想! 所以林泰来的真正意思就是,是木渎镇迫切需要有木渎港税关,而不是木渎港税关需要木渎镇! 林泰来幽幽的说:“你吴应松可曾想明白了? 可惜你们镇里有坏人啊,还踏马的杀妻栽赃给我,但我又懒得去破案,该怎么办?” 求月票啊!!!!剩下的字不够一章了,明天凑全了一章发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下) 等林泰来说完,又换成了张幼于跳出来,对吴应松“劝”说: “我张幼于的名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念在你是吴文定公族人的面子上,我只提醒你一句,君不见浒墅镇之事乎?” 浒墅镇在苏州城西北方向,原本这里就是运河边上的一个普通江南市镇。 但自从在这里设置了税关,浒墅镇变成了浒墅关,货船被强制在这里停靠报税后,这里立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苏州北部第一巨镇。 浒墅关的例子充分可以证明,在哪里设置税关,就会让哪里发展起来。 反过来,如果税关设置到了别处,那原本的商业枢纽就会急剧衰落! 张幼于说完了最后几句台词:“所以我真不知道伱吴应松还在犹豫什么? 这样明显的事例摆在面前,你们还有选择吗? 林坐馆今次只带二百多伙计前来,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不然可以用关署名义,调集附近巡检司,直接将你们当匪寇剿灭! 我是不忍心看到你们这些地方望族,和那些堂口喽啰一样同归于尽!” 吴应松抬头看向林泰来,询问道:“不知林坐馆可否拿出什么诚意?” 林泰来当即一巴掌呼过去,直接把吴应松的东坡帽打飞了。 擦着头皮扫过的掌力,震得吴应松脑门嗡嗡响。 又听到林坐馆开口骂道:“你这不懂事的蠢猪,我是让你投降,不是听你讲数! 饶你不死,就已经是我的诚意了,还想跟我拿捏好处?” 随即林坐馆又下了最后通牒说:“今日天色已晚,我方就在南岸安营扎寨,枕戈待旦! 限定在明日天亮后,我要立刻看到你们本地望族的诚意! 不然玉石俱焚血流成河,你们几姓就陪着那三堂跳梁小丑,一起困在木渎镇吧!” 吴应松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恍恍惚惚的又坐上船,回到了北岸镇上。 郭县丞作为双方不可缺少的“担保人”角色,护送吴应松。 南岸这边,张幼于不满的对林泰来说:“先前说定由我唱白脸,负责威逼,而你又来抢!” 林泰来答道:“看你说了半天,连个肢体语言都没有,实在让人着急! 而且你演技也不行,我只是想替你演示一下,什么才叫威逼!” 张幼于立刻转换了话题,“你到底把税关设置在哪里? 虽然刚才只是台词,但我现在却真有了提前囤几块地的念头,与我大哥分担一下养家的压力。” 林泰来避而不谈,反而问道:“你当初可是说过,可以八十两卖给我一个园子。 而且是一个非常有名,非常有文化底蕴的园子!” 张幼于想了想,又“嘿嘿嘿”的奸笑了几声,才答道: “我是说过这话,但我没答应过!就像你答应过的美人,也一个没给我兑现过! 但这次只要你告诉我新开税关的地点,我就帮你用八十两得到一处名园!” 林泰来随口问道:“你说的地方,比沧浪亭如何?” 自从上次听说,后世四大名园之一的沧浪亭现在还是官地,他就惦记上了。 张幼于犹豫了下,答道:“比沧浪亭各有所长吧,年代不如沧浪亭久远,但若只论名气真不输。” 林泰来忍不住就质疑说:“这样的园子,八十两能得到?” 据他所知,苏州城内的园林,普遍价格在几百到几千都有。 所以八十两能是个啥园林?而且还非常有文化底蕴,又有不输于沧浪亭的名气? 张幼于信誓旦旦的说:“苏州人不骗苏州人!只要白银八十八,顶级园林买回家! 你大可放心,我愿指胥水为誓,如有不实,沉水而亡!” 张幼于都说到这地步了。林泰来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其实我心里未来税关地点,就是我们此刻脚下所站在的这里! 反正不跟木渎镇现在的主镇区混在一起,一定要另外圈地开发!” 当晚的主题是篝火、美人、酒肉、音乐。 如果不是来“作战”,需要时刻警惕对岸西军的偷袭,这个夜晚对林坐馆而言还是挺浪漫独特的。 天色蒙蒙亮,从北岸悄悄过来了三艘船只。 对上暗号后,这三艘船被允许停靠在南岸河滩。 然后在大座船中呼呼大睡的林泰来,被张家兄弟叫醒了。 吴、沈、徐、严这木渎镇四大家族的主奉,绑着三堂同盟的头领杨镇、秦炎、乔敬川,过江来到了南岸。 当然,少不了郭县丞的保驾护航和信用担保,不然四大家族主奉也未必敢全部过江。 三名堂口头领皆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烂布头。 林泰来的目光在新鲜鳏夫杨镇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可真是个狠角色。 杨镇“呜呜”的想说话,只是嘴里被堵着,发不出语音。 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泰来,完全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 只有那些脑子短路的二逼反派,才会在大好局面下,还跟手下败将“哔哔哔”。 吴应松介绍说:“晚上设下埋伏,然后以商议事情为由,将这三个贼酋聚集到一处,最后当场拿下。” “就这?”林泰来轻飘飘的反问道。 吴应松只想回答一句“卧槽尼玛”!他们做到这样了,林泰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泰来掏出几张事先写好的状文,对吴应松说: “既然你们四家主奉都来了,就一起签名画押!” 包括吴应松在内,四家主奉看过了几份状文,也只好都签了名。 林泰来将几份状文收起来,交给了因为戏份太少而郁郁寡欢的高长江。 并嘲弄说:“你看,这不就破案了?” 而后又对吴应松问:“没有惊动其他人吧?” 吴应松答道:“我们深夜办事拿人,那三堂的伙计还一无所知。 如果坐馆想攻打北岸镇区,我们的人可以为内应。” 林坐馆傲然道:“我林泰来攻坚克难,何须内应! 你们四家的人只要抽身事外,在旁边看着就行!” 对岸西军去掉四个家族的人,剩下的堂口喽啰也就二百来个了,而且还失去了三个头领。 打起来后,对方肯定是群龙无首一团散沙,这样轻松的会战,不趁机刷点武功威名更待何时? 不过开打前,还需要把隐患彻底解决掉。 于是林泰来又对张家兄弟说:“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死人啊,也见不得血啊。” 张家兄弟秒懂,拎着三堂同盟的三个头领,从心地仁慈的林坐馆的视线里消失了。 此后舟船竞发,冲向了北岸。 林坐馆手持四米多的大枪,站在船头上,好似战神下凡,直接对岸上的人展开了攻击。 他这个大枪的枪头两侧开刃,宛如短剑形状,专门用来攻坚的。 扫荡出空地后,林坐馆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然后在藤盾掩护下,冲入了西军。 堂口大头领全部消失,没有人指挥,二百来个伙计完全群龙无首,而其他家族的人又全部袖手旁观。 在林坐馆的强力冲击下,木渎镇三堂的伙计瞬间就溃散了! 从今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传说——林战神一杆大枪击溃二百人! 见敌军已经四散奔逃,林泰来也就停手了,只让手下们去追杀逃敌。 坐在望江亭里,林战神望着初升的旭日,口占曰: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晚上还有,求最后的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到此一游(求月票!!!) 林泰来本意是想在木渎镇多逗留几日的,今天会战胜利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下面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择地开税关只是其中一项。 他还想西临皋峰、以观太湖,看看那春风萧瑟,洪波涌起! 他还想召集附近堂口,会盟于木渎! 而且听说木渎镇旁边灵岩山上,是夫差两大别宫之一馆娃宫的旧址,或许也该去刻几首诗,蹭点历史热度。 但是林坐馆刚在望江亭吟完诗,就有个留守胥门外本部的伙计,连夜乘船来报信。 “应府衙协请,苏州卫调拨三百精兵,由胥门把总指挥年大人统辖! 如今屯兵于胥门,等待坐馆回归后,立即捉拿!” 听到这个消息,林坐馆身边的亲信齐齐变色。 但林泰来却“扑哧”的笑出声来,莫名其妙的问了句: “这个守胥门的武官居然姓年?” 随即林坐馆站起来,下令道:“其余人马继续清理这里,胥门外本部人马立即跟我回师!” 有人劝道:“如今城里情况不明,坐馆不用如此着急回去。” 林坐馆“哈哈”笑道:“就是因为情况不明,所以才要抓紧时间赶回去! 如果都明明白白了,那还回去干什么?” 在回城路上,自诩文人体质的高长江感到了疲累,忍不住抱怨说: “当真是一语成谶,坐馆你刚说了句算来名利不如闲,结果就真闲不住了。” 说话间,一行人午后赶到了胥门外大码头。 飘着“林”字旗的神威烈水号实在太醒目了,刚靠了岸,就有三百穿着红袄的官兵堵在了码头上。 领头的人是一个中年武官,八成就是胥门的年把总了。 林坐馆刚从座船上探出了头,年把总就叫道: “林泰来!本官奉命缉拿你!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们上去?” 午后有点困倦,林泰来打了个哈欠,反问道:“年大人伱希望我拒捕,还是直接举手受拘?” 年把总答道:“如果你拒捕,那就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 如果你举手受拘,那我就承你的情,领了这份功劳!” 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官兵出动拿人,何曾如此客气过? 大概也就是号称今布的林大官人,才有这待遇了! 毕竟林大官人如果发挥出全部战斗力,这些官兵起码要死伤几十个。 一群月银九钱的军丁,谁也不想成为几十个死伤里的一员。 林泰来笑了几声并跳下船,举起双手对年把总说: “那这份功劳就送给你了!抓了我去衙门吧!” 年把总也没给林大官人上什么措施,说了句“职责所在”,然后就簇拥着林泰来,进了胥门。 此时吴县的邓知县正在县衙公堂上判事,一群闲人正围在公堂门口看热闹。 忽见官兵把林泰来送了过来,邓知县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欣喜。 遗憾的是,林泰来竟然没有拒捕逃跑,弄出更多更大的罪名; 欣喜的是,林泰来终于上了公堂,这可是他这个县尊的绝对领域! 任你人心似铁,也抵不过官法如炉! 别的事情也不管了,邓知县立刻让书吏搬出了案卷,拍下惊堂木,对林泰来喝道:“你可知罪?” 林大官人也很娴熟的答话说:“在下何罪之有?” 邓知县继续喝道:“有木渎镇民杨镇,状告你逼奸人妻致死,你可认罪?” 林大官人当然否认道:“绝无此事!” 邓知县呵斥道:“犯人还敢狡辩?有数十人亲耳听到,你对杨镇谈及他妻子何氏容貌出色,又对杨镇说汝妻我养之等话语!” 林大官人尝试反驳说:“县尊岂不闻耳听为虚?” 邓知县并不听辩解,直接说:“经本官研判,何氏自尽与你的话有直接联系! 你言语毁人名节在前,然后才有何氏自尽在后! 也算得上是先有逼迫,然后才有人命!” 林大官人突然打断了邓知县,不耐烦的说: “既然县尊已经认定,那就别再废话了,直接宣判吧!” 邓知县疑惑不解,真没见过这么着急被判罪的人。 “你认罪了?”邓知县忍不住问道。 林大官人很坦白的说:“无论在下认罪与否,都改变不了县尊的判决。 县尊心里早就有了判决,还管在下认不认罪作甚?” 邓知县怒了,拍案道:“混账!本官秉公执法,容不得你在这里诋毁!” 林大官人抬头看了看公堂外的日头,催促道: “烦请秉公执法的县尊快点判决,我还要赶时间!没多少时间在县衙公堂浪费。” 邓知县:“” 堵在公堂外看热闹的人,同样也想不通,为什么林大官人如此积极主动的等着被判? 事有反常即为妖,林大官人的态度也让邓知县捉摸不定起来。 等得不耐烦的林大官人惊道:“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县尊你不通刑名,不知道应该怎么判? 其实在下都可以告诉县尊,逼奸未遂并迫人致死的案子,从轻处罚是杖责一百,流三千里!从重处罚就是是绞刑! 县尊赶紧量刑写判词吧!时间也不早了!” 本来邓知县正在琢磨,但没想到被林泰来不停的催促,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当即写下了判词,判了林泰来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不是邓知县不想从重判一个绞刑,而是因为他等不及了。 绞刑是死刑的一种,而以大明司法体制,死刑要一直复核到刑部,执行起来流程很漫长。 至于杖一百、流三千相对就简单了,上报府衙批准后,马上就可以执行。 当判词念完后,邓知县毫不客气的说:“将林泰来收监!” 这是一种司法习惯,当庭判决后,有罪一方要被送进监牢看押,一直到执行刑罚为止。 “慢着!”林大官人叫道:“在下乃是浒墅关的吏员,奉命开办分关的主吏! 如果想把在下收监,请县尊先去通知过王税使!”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转身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仿佛一刻也不肯多留。 邓知县恍恍惚惚有种错觉,林泰来这次到县衙的态度,仿佛就是打个卡一样。 就差在公堂廊柱上,写一个“到此一游”了。 邓知县终究还是没有强硬的阻拦留人,甚至还很阴暗的希望林泰来戴罪逃亡。 被判了流放三千里的林大官人从县衙出来,一刻也不肯多留,又匆忙向隔壁街道的府衙而去。 仿佛是抢时间一样,林泰来一路小跑着。 这让看押他的官兵一度怀疑,林大官人这是想跑路逃亡。 但看着林大官人并不是向城外跑,便又放心了。 来到苏州府府衙的大门前,找到堂鼓,林大官人伸手就想击鼓。 旁边衙役提醒道:“虽然你是林泰来,但你也不能越级上告,有事先去县衙!” 林大官人控诉道:“我刚被县衙判了流放三千里!只能到府衙上告鸣冤,算不得越级!” 府衙衙役:“???” 在衙门工作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被判了重刑后,还在外面活蹦乱跑的人。 林大官人正要用力击鼓鸣冤,却又被府衙衙役拦住了。 “莫敲莫敲!我直接送你去推官老爷那里!” 那衙役又解释说:“你上次在长洲县击鼓,把鼓打破了,害得值鼓衙役自掏两个月工食银修补堂鼓!” 府衙格局和制度与县衙是大不相同的,专设了一个七品推官来掌管司法刑名。 林泰来被送到了推官厅,对刘推官叫道:“在下有冤情上诉!” 这种被判了重刑还在外面乱跑的,刘推官也是第一次见。 一般到推官厅喊冤的人犯,都是被收押入监后,跟随着案卷一起移交到府衙推官厅。 哪有林泰来这样,刚被被判了重刑,转眼间就现身在府衙上诉了。 吴县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让重刑犯在社会上乱跑? 刘推官觉得,这么诡异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要立刻向知府禀报。 求六月的月票啊啊啊啊,新书需要榜单曝光支持!!好戏都在后面!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时间不多了!(求月票!) 正四品黄堂、苏州府知府朱文科此时正在会客,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苏州城盘桓了一个半月还没走的文坛盟主王世贞。 朱知府见王老盟主来访,下意识的问了句:“文坛大会结束了?” 王老盟主有点难以启齿的回答说:“还还没有结束,还在举行不能算结束。” “啊,是我失言了。”朱知府还以为文坛大会结束了,老盟主特意来辞行的。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开局轰动文坛的大会搞得如此烂尾,也是个本事。 王世贞暂时也不想继续说文坛大会,直接点出了目的: “我今日来拜访郡守,特为文坛之敌林泰来而来。月底便是苏州府的府试,烦请朱郡守将他刷掉。” 朱知府回应道:“对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是吴县县试的案首。 按着惯例,县试案首在府试是必过的,不会将县试案首刷掉。” 王老盟主答话说:“惯例只是人情的惯例而已,从来没有任何律例规章写明,县试案首一定要保过府试!” 朱知府又说:“这里是天下瞩目的苏州府,而吴县又是苏州府首县! 吴县案首名落府试这样的耻辱,算是个奇闻了,传出去还是有点惊世骇俗。” 王老盟主又答道:“那样的文坛之敌,就该受这种奇耻大辱。” 朱知府隐隐明白,那林泰来的县试案首是怎么来的了。 县试案首在府试落榜,对普通文人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耻辱啊。 王老盟主又使出了大杀器:“我这里有一封写给王锡爵王相公的信” 说实话,“送信”这个说辞都快说吐了,但也没办法,关键时刻只有这招最好用。 朱知府点点头:“我知道了。” 刚送走王老盟主,朱知府就又看到刘推官站在公堂外候见。 “有件奇案,还请府台示下。”刘推官禀报道。 朱知府听完后,也发出了与值守大门衙役一样的疑问。 “一个被判了重刑的人犯,怎么还能自由行动,亲自跑到府衙来鸣冤?” 刘推官答道:“浒墅关的王之都委任他做分关主吏,有这样的身份,按规矩要经过王之都准许才能收监。” 行规就是这样,想收押囚禁其他衙门的人,总要经过其他衙门正堂官的点头。 虽然浒墅关级别比府衙低,但浒墅关是朝廷户部直属的机构,并不归府衙直管。 刘推官又继续说:“先前协请官兵出动的同时,我也问过王之都。 王之都回话说,他不会妨碍地方司法,让官府随便审。 但他也给了林泰来十天自由时间,十天之后,再由地方官府收监处刑!” “王之都简直胡闹,视王法如儿戏,可以弹劾他包庇枉法了!”朱知府叱道。 刘推官赶紧提醒说:“王之都他二哥是户部的王司徒,管着钱粮征收和考核的!” 朱知府忍无可忍的吐槽说:“果然妖魔鬼怪的背后,都他娘的有各路仙佛菩萨!” 然后又对刘推官指示说:“让吴县速速将案卷报上来,根据吴县审判结果,秉公复审就是!” 刘推官得了指示,就离开知府公堂,回去办事。 而林大官人双手插袖,蹲在推官厅的前院,像是个老实巴交的良民,等候着刘推官请示归来。 他忽然听到,从府衙中路方向传来车马喧喧的杂音。 林大官人对推官厅的衙役说:“你们府衙定是来了大人物,可否去看看是谁啊。” 那衙役也挺好奇的,出去看了眼,回来告诉说:“是南京少司寇王老大人,就是被你们称为文坛盟主的那个人!” 林大官人抬起了手,但左右没有别人可拍,只能猛拍自己大腿,惊喜的叫道:“这不就巧了吗!” 推官厅衙役:“” 恕他们无知,实在看不出你林大官人有什么值得惊喜的。 苏州城两县里,其实长洲县的县域面积远大于吴县,但为什么吴县却被称为首县? 全因为府衙就在吴县境内,甚至府衙和吴县县衙距离近到就隔着一条街。 所以刘推官派人去吴县县衙索要案卷时,所需时间是非常短的。 更别说邓知县巴不得将林泰来的案卷尽早报上去,早复审早执行。 结果在下午时候,林泰来逼奸致死案的相关案卷就送到了府衙推官厅。 午后县衙初审,下午府衙复审,我大明的审判效率从未如此之高过。 当即林泰来就被推到了推官厅外月台上,接受推官老爷的复审。 刘推官也是刑名老手了,一边看着案卷,一边引诱式的问道: “林泰来!伱说你对吴县判决不满,所以来府衙上告,你到底有何不满之处?” 刘推官并没有上来就直接定性,而是引导着林泰来先暴露自己“底牌”。 林泰来叫道:“推府明鉴!邓县尊判的不对,他枉法啊!” 刘推官冷静的说:“如此多人指证,你对何氏言辞不轨,哪里枉法了?” 林泰来答复说:“设若按照邓县尊的逻辑,认定在下对何氏之死负责,那就应该对在下判刑。 那么案情影响恶劣,民愤极大,让木渎镇乡民大闹城中,影响了官府形象! 所以应当对在下从重处罚,判绞刑才是! 然而邓知县却只轻判了杖一百、流三千,这不是枉法又是什么?” 刘推官:“” 他判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自诩也是精通刑名,今天居然被整不会了。 别人上告,都是为了减刑免罪! 而你林泰来上告,难道是为了从重加刑?做人能不能有点正常的逻辑? 刑名老手都懂,判案不仅仅是对照死条文,而且还是灵活的心理博弈! 如果看不懂案情各方的心理逻辑,那么随便判了就肯定要出事。 林泰来看了看天色,又催促道:“案情如此明晰,判决如此简单,推府为何迟疑不决?” 刘推官差点就把笔管捏断了,生平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重刑犯! 如果你不是有个分关主吏的身份,早就以“咆哮公堂”先打二十杀威棒了! 看刘推官还是没表示,林泰来情急叫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快判吧!” 你看这不又来一章,求月票啊!!!虽然初期数据低正常,但月票帮总得上啊!请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八十两的名园(求月票!) 虽然刘推官一再告诫自己要谨慎,判案尤其是重案容不得半点草率! 但他还是犯了个冲动的错误,重重的在县衙判词上签了字,复审维持了县衙的判决! 在现场的人其实都能理解刘推官的心情,主要是堂下的林大官人实在太气人了! 一个重刑犯在下面不停叫嚣“是男人就来判我”,哪个刑名官能能忍住不判他? 刘推官在案卷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完成了职责。 然后便抬起头准备骂几句泄愤,却见林泰来转身就跑了,不给刘推官机会。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刘推官对左右衙役怒喝道。 衙役答道:“小的们眼见案子已经审完,以为不用留他了。 再说要收监和执行刑罚,也该是县衙动手,咱们府衙不用管那么具体。” 刘推官只能把案卷扔给了书吏,吩咐道:“拿到签押房用印,然后送回吴县!” 林大官人这个身背“杖一百、流三千”刑罚的危险重刑犯,又来到了街道上。 然后林大官人一路向南狂奔,终于在天黑前冲到了位于南城的察院。 然后在门口大喊一声:“巡按老爷在上!小人横遭府县联合构陷,有千古奇冤上诉!” 在眼下苏州城里,巡抚不在,那么司法权威最大的官员就是江南巡按,而巡按的临时驻地叫察院。 这可是“代天巡狩”的钦差,职责就是观风问俗,监察地方,清理刑案,纠正冤屈。 所以喊冤来找察院,实属专业对口。 本来江南巡按邢侗早几天就打算离开苏州城,去别处巡视了。 但他路过浒墅关时,却遇到了王之都的挽留,请求他在苏州城多留几日。 近十多年来,这是王之都第一次对他“请求”,所以邢巡按非常招架不住。 反正多留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邢巡按又从浒墅关回到了苏州城。 然后林大官人的冤情,就在今日官衙关门之前,告到了邢巡按手里。 在这个夜晚,苏州城里的官员们各有各的盘算。 邓知县想着,复审下来后,应该如何整治林泰来。 今天已经晚了,听说林泰来没出城,明天先来个关门打狗、全城抓捕? 然后打一百杖,吊在胥门示众三天? 朱知府想着,府试中把林泰来刷掉,王之都应该会接受。 毕竟王之都最需要的是吏员林泰来,不会在意林泰来的科举功名。 唯有江南巡按邢侗在大骂王之都,这个坑货果然没安好心! 难怪王之都会挽留自己,原来想要给自己送这么大一个麻烦! 在察院告完状,林泰来就需要找落脚处了。 他对跟着自己的官兵们说,“你们缉拿我是为了让我去衙门听审,如今衙门都审完了,你们还有何必要继续跟着? 反正我林泰来今晚也不会出城,跑不掉的!” 那些官兵本来也没什么积极性,闻言就散了,放任林大官人这个重刑犯在城中乱窜,由此可见卫所军纪之严明。 如今林大官人身边没有随从,孤身一个人在城里比较危险。 想了想后打算离开西城吴县,去东城长洲县辖境内过夜。 而张家就在长洲县那边,于是林大官人决定今晚去投奔张家了。 他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张幼于回来没有。 结果到了张家后,就发现张幼于和张凤翼正在中庭吵架。 林泰来听了几句,原来是张幼于今天下午回了家里,就要从账上支取一百两银子巨款,然后被当家大哥张凤翼拒绝了。 只听张凤翼说:“我这几十年来靠着买卖书画,辛辛苦苦经营书画市场,才勉强维持住了一大家子用度。 伱平日里吃喝玩乐也就罢了,何曾少过你的? 可一百两真不是小数,哪能让你一句话就支走?” 张幼于辩解说:“我拿一百两又不是为吃喝玩乐!昨晚得知了机密消息,欲用这一百两来置业殖产!” 张凤翼苦苦劝道:“我这做大哥的算是求你了,你就安心吃喝玩乐,不要想着殖产之事啊! 还记得你十年前开酒坊,赔了一处商铺的事情么? 这次又要离城二三十里买十亩地,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张幼于跳着脚叫道:“说了是机密!其中缘由不能传出去! 如果大哥你不信我,我自己另外筹钱!” 随即张幼于对林泰来道:“先前不是说定了园子的事情么? 明天一早带你去看园子,八十两卖给你!” 林泰来愣了愣,没想到说到自己身上了,“啊这也行吧!” 虽然最近因为西征开销极大,资金几近枯竭,但作为一位大官人,总有办法筹钱的。 大不了去借高利贷,借完就把放债的人灭门了。 或者找王税使支取一点开分关的费用,再挪用了。 “先交订金,二十两就行。”张幼于迫不及待的说。 这又让林泰来疑惑了,再次确认道:“你要卖给我的园子,真的是那种非常有名、极具文化底蕴的园子?” 张幼于瞪着眼说:“我前夜已经指胥江为誓了,你还信不过我?” 林大官人随身还是带点钱的,摸出了唯一的银票,交给了张幼于当作定金。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清晨,林泰来看着外面还没有来抓捕自己的衙役官兵,就催着张幼于赶紧带路看园子去。 两人向西望着阊门方向走,但还没到阊门又折向北,来到了苏州城内的西北角。 张幼于忽然指着前方说:“看,那是五峰园。” 林泰来有点惊喜,五峰园的名气虽然远不及四大名园,但也是能留名的园林了。 哪怕到了几百年后,还存在着五峰园这个景点。 反正如果只以八十两买下五峰园,绝对是赚大了,再加几倍也是赚的! “你要将五峰园卖给我?八十两?”林泰来雀跃的问道。 张幼于笑道:“你想什么美事?如今五峰园是文家的产业,我怎么卖给你?我只是指地方给你看看而已!” 林泰来:“” 路过五峰园后,又钻进了一条巷道。 在巷道尽头,张幼于推开院门,对林泰来招呼说:“进来吧!” 林大官人迈过院门,顺便看了几眼院内光景。 这院子大约两亩地方圆,长宽各三四十米的样子。 北边有两间破败的厅堂,周围还有几片枯树。 然后林泰来又疑惑的对张幼于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张幼于不知何时,已经躲在了几个家奴的背后,答话说:“带你看园子啊,就是这里!” 林泰来只觉得三花聚顶气冲斗牛,他想要买的是园子,不是院子! 就这破院子,也值不了八十两! 张幼于叫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我骗了你似的,这里完全符合你的需求!” 林泰来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园林!什么叫非常有名气!什么叫极具文化底蕴!” 张幼于隔着家奴解释说:“这里叫桃花庵!一百年前,唐六如的桃花庵! 你敢说它没有名气?你敢说它没有文化底蕴?苏州人不骗苏州人!” 林泰来:“” 靠!这里就是唐伯虎的桃花庵?几百年后也大名鼎鼎的桃花庵? 如果只限定“名气”和“文化底蕴”这两个条件,确实也符合。 林大官人猛然又看了几眼院内,质疑说:“桃花庵?这么小?” 这破院子,怎么看也就是二亩地! 张幼于嘀咕说:“唐六如本来也不是富裕人物,能整多大的园林? 一百年前,唐家族人住宅加上桃花庵,土地大小一共不超过五亩。 单说桃花庵也就这么点地方了,你叫它唐家园也行。 据我考证,这算是全苏州城最小的园林!你看,这又是一个名气卖点! 如此历史级名园,只要你八十两,这多吗?多乎哉?不多也!” 林泰来又不死心的问道:“那桃花坞呢?唐六如不是住在桃花坞么?” 张幼于答道:“苏州城西北角这上千亩地方,都叫桃花坞! 如此大的地方哪能都属于唐六如啊,他就是在这筑了个桃花庵。” 所以还是只有二亩地么?林泰来感觉无法用语言表达心情了,他默默的掏出了铁指虎,在手里把玩着。 自从穿越以来,从来都是他林泰来忽悠别人! 想不到终日打雁,今天却被雁啄了眼! 你张幼于真是条好汉,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外面巷道传来了年把总的声音。 “林泰来在里面么!有人看到你朝这边过来了! 你的复审判决出来了,我们受府县衙门请托,捉拿你回去伏法治罪!” 苏州城这么大,但自己还是能被迅速找到,对这点林泰来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他的样貌太拉风了,也太出名了,所过之处大概率都能被人认出来。 只要自己抛头露面走街串巷,那行踪就无法保密。 但林泰来还是伸手揪住了张幼于,怒斥道:“没想到你背叛了友情,甘做鹰犬,出卖我的行踪给官府!” 张幼于:“???” 林泰来一边扒拉着张幼于的衣兜,一边继续怒斥:“我要替天行道惩处你!定金还给我!园子的地契也给我!” 新书才真正需要月票啊!!月票对新书的意义才更重要啊!仍需要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都是你指使的!(求月票) 张幼于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家,哪里挡得住林泰来,桃花庵地契最终还是被林泰来抢走了。 而被当作定金的银票,昨晚就被张幼于藏住了,根本不在身上带着。 林泰来收起了地契后,冷哼道:“虽然你骗了我,但我也不亏待你! 按照城内的地价,以后再给你补二十两银子,这事就算扯平了!” 张幼于嘀嘀咕咕的说:“伱已经输了,谁动心谁就满盘皆输。 我就知道,但凡有噱头的事情,你没有不动心的。” 林大官人喝道:“既然这里叫桃花庵,那么此地就与我有缘! 毕竟浙中高士徐文长都给我写过诗——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 所以桃花庵作为我练枪的地方,是非常合适的!” 张幼于驳斥道:“我呸!徐文长还没死呢,你就敢胡编! 此诗是写给你的吗?你以为我不读诗吗? 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试看古来悬印客,哪取霜毫一寸长! 这是三十年前,徐文长送给一个上阵杀倭同学的,与你何干?” 林泰来冷不丁的问道:“杀倭寇?那位被赠诗的同学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物?” 张幼于:“” 似乎姓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统统不知道了。 林泰来得意的说:“这哥们才二三十年就被你忘了,那么千百年后,谁还能记得谁啊? 但我相信,只要我重复一千遍,就可弄假成真! 几百年后的世人只会知道,桃花马上拔金枪这首诗就是徐文长赠给我林泰来的!” 站在院门的年把总打了个哈欠,“二位谈完文学没有?林泰来你现在可以被我缉拿了吗?” 随即林泰来看了眼年把总,心里暗暗想道,通过这两天接触,能看出这位年把总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可以利用。 于是又对年把总说:“年大人,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必有厚报!” 年把总直接答道:“职责所在,放你是不可能放的。” 林泰来说:“没让你放我,只是今日请你别拦着我写诗作词。” 年把总无语,你一个被当成扫黑典型的恶霸,还想学文人花样,也真是吃饱撑着! 林泰来一边从兜里掏文书,一边说:“年大人放心,你让我写诗作词肯定没责任! 如若不信,我先给你看个好东西!只要你看了,就肯定信我!” 年把总伸过头,看了眼林泰来手里的文书,然后理直气壮的说:“我不认字,不知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泰来:“” 年把总不耐烦的说:“你们这些搞文化的人就是破事多,弯弯道道的不痛快。 别讲道理了,做人能不能直接点,给我写个十两银子的欠条不就完事了? 画押和常见的姓氏,我是专门认过的!” 等林大官人打完欠条后,年把总又非常清醒的嘱咐说: “随你写诗作词,但只有一点,不许写反诗,不许语涉圣天子!” 于是此后年把总押着林大官人,走到西城墙,然后沿着墙根下的一条主干道学士街往南走。 又转入县衙前街,来到了吴县县衙的大门外。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一米九几的林大官人被一群官兵押送过来,相当之醒目。 在县衙门外,看热闹的人本就多,这下立刻就议论纷纷起来。 左护法张文手下一个小弟在人群中叫道:“林大官人!怎么被捕了?” 林泰来闻言停下脚步,答话说:“我林泰来以忠义立身,向来只知道一心为国收税,闲来读几本书写几首诗而已! 不想横遭构陷,被污蔑逼奸妇女,导致身陷囹圄! 如今已经被衙门判了杖一百、流三千,昨日仅仅一个下午,连府衙复审都完了!” 又有人叫道:“林大官人何必忧愤!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卧槽!林泰来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带节奏黑子? 赶紧招呼了年把总:“速速把那人赶走!不要让他留在这里!” 看着其他带节奏的黑子被弄走,林大官人才长叹道: “白眼何人问楚囚,坐来谈笑慰穷愁。 几时借酒呼苏小,同醉仙家白玉楼。” 然后又把大门外八字墙上的公告撕了下来,提笔写上去。 现在林大官人也有经验了,面对眼前这种文化水平有限的观众,不能整太深奥的诗词,浅显易懂最好。 再然后,林泰来被带进了县衙,一直来到了公堂外。 邓知县等这一刻很久了,脸色狰狞的扔下签子,大喝道:“行刑!” 没有一个字废话,直接开打! 但这时候,忽然有人大喊“慢着”,阻止了行刑。 邓知县和林泰来一起扭头看去,到底是谁跳出来坏我的好事? 却见负责刑名的郑师爷冲进了大堂,对邓知县叫道:“刚收到木渎巡检司的呈报! 前日林泰来率众去木渎镇开关,但遭遇木渎镇当地民众聚众反抗! 又昨日清晨,林泰来渡江偷袭,击溃了当地民众,民众头领皆不知所归! 事有蹊跷,县尊慎重!” 邓知县怒道:“这事与林泰来逼奸妇女致死的案情有什么直接关系?难道能推翻前案?” 然后又喝令道:“打!杖责一百!” 值堂的皂役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虽然拿着水火棍围住林泰来,但也是畏手畏脚的。 铁拳金鞭岂是浪得虚名,经常去现场善后的衙役又有哪个不清楚? 林大官人或许不敢打官员,但绝对敢对衙役下黑手! 已经打通了胥江清一色,手下数百伙计的恶霸,哪个衙役能顶得住? 林泰来一个体前屈,伏倒在公堂地板上,然后对着衙役们喝道:“来打!” 众皂役还是面面相觑,你推我攘了好一会儿。 邓知县气得脸色发抖,连连扔下签子,骂道:“尔等这些狗才再不动手行刑,就将你们全部革除!” 林泰来也等得不耐烦了,又喝道:“就当我不会武功,你们尽管打!” 最后还是一个年轻刚入行的皂役承担了所有,举起了水火棍,轻飘飘的打了下去。 只见这棍头才沾到林大官人的身上,然后就像是反弹一样,猛然跳了回来。 小皂役正琢磨,第一棍有点重,第二棍要不要再轻点。 却见林大官人一个鲤鱼打挺,顶天立地的站起来。 然后林泰来掏出一张文书,对着县尊叫道:“在下冤啊! 这是木渎镇四家主奉联名作证,杨镇为陷害在下,故意杀妻! 所以杨镇告在下逼奸人妻致死纯属诬告,在下被判刑纯属冤案!” 两边衙役书吏听到这个,顿时都为知县感到不妙。 大明官府统治很难细致到最基层,远离城中的地方其实都是乡贤自治模式。 如果几家乡贤联名作证某事,那基本就可以当定论看待了。 又见林泰来挥舞着大手,在公堂里大叫道:“屈打成招!这是屈打成招!县尊枉法!” 邓县尊:“???” 你林泰来是不是有毛病,审判已经结束了,还枉法个几把! 冤案又怎么了?先打死了再说,去找阎王鸣冤吧! 你以为公堂之上,谁是话事人大老爷?哪个大老爷不办几件昧良心的冤案? 林泰来却道:“我突然想起来,昨日天黑前,曾经去察院上告,察院也收了状子! 所以现在我应该先去察院听审,等察院最终结果出来后,再受刑!” 邓知县:“” 卧槽尼玛!林泰来昨天到底跑了几家衙门上告? 对非死刑的重刑犯,县衙初审并收监,然后然后送到府衙复审,完毕后发回县衙行刑。 如果有冤屈,就等着巡察老爷们刷案卷时发现,或者让家人去上告。 但真没有林泰来这样,被判了还在外面蹦跶的,所以还能自己跑到察院去上告! 堂中吏役纷纷想道,难道林大官人今天来县衙,就是为了挨一杖? 有了这一杖,就是屈打成招、枉法实锤? 林泰来大踏步就往外走,邓知县又气又慌,主要是林泰来真的能自证清白,到处乱上告很麻烦。 于是就大喝道:“拦住!” 林泰来也喝道:“我要去察院听审!县衙难道比察院还大?” 两个邓知县从老家带来的亲信长随,从公堂门外冲出来,阻拦林泰来离去。 结果被林大官人一闪一拳、一躲一拳,两个回合就全部放倒。 值堂的衙役心里一起叫道:“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邓知县急得大喊:“传话!拦住林泰来者,赏银五十!” 林泰来已经冲到了公堂外,对院里的年把总说:“快押解我去察院!” 年把总:“”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护送,还是押解? “那知县说五十两。”年把总想趁机讲讲价。 林泰来反问道:“五十两扣掉几十个兄弟的医药费后,还剩多少?值得吗?” 年把总一边嘟哝着“客大欺店”,一边指挥官兵,簇拥着林泰来往县衙外走。 刚走到县衙大门外,忽然一个中年员外拦住了去路,叫道:“林大官人休走!” 林泰来十分诧异,难道还真有为了五十两不要命的? 然后见那中年员外指着八字墙上的诗说:“我出十两,请你把同醉仙家白玉楼这句,改成同醉胥江太白楼!” 林泰来:“” 然后又看到一个老婆子叫道:“老身出十两,请林大官人把那句几时借酒呼苏小,改成呼玉奴!” 林泰来忍无可忍的怒道:“你们胡闹!平仄都不对了!简直玷污文学! 都去五龙茶室,让高长江仔细教教你们,什么是文学!” 在路上,年把总啧啧称羡,“难怪你宁可给我十两,也要买一个写诗机会,原来你还是赚的!” 眼看着林泰来出了县衙,邓知县也急眼了。 轿子也不坐了,喊人牵来马匹,朝着南城察院狂奔而去,路上也不知撞翻了多少摊子。 一直到了察院门外,才翻身下马。 按照官场伦理,巡按御史所到之处,是不允许地方官拜见的,以杜绝私弊。 但今天邓知县也顾不得了,再说他这也不算是拜访! 应该让林泰来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不是胡乱上告就一定有效的! 察院大门的差役看到邓知县,有点惊讶。 邓知县问道:“林泰来到了多久?可曾上堂了?” 门子答道:“昨日日落前看到过泰来,今天未曾见林泰来到此。” 邓知县:“” 一路上并没看到林泰来,可察院这里也没有,到底这王八蛋又在哪了? 年把总也很无奈,说是押解林泰来,结果更像是被林泰来指挥着跑来跑去! 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看了看申府大门的匾额,年把总决定忍了。 毕竟结识一下当朝首辅公子的机会,他也不想失去啊。 就这样,年把总跟着林泰来,一直走到了申二公子面前。 但申用嘉暂时无视了小武官,只对林泰来问道:“听说你犯了事?这是来求我帮你脱罪?” “帮我脱罪就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林泰来答道:“我已经有足够证据自证清白了,原告也已经从人世间消失了!” 那种毫无体验的感觉又来了,申二公子冷哼道:“那你来这里作甚?” 林泰来说:“当然是请公子出面,拿着证据,逼衙门替我翻案啊!” 申用嘉前几天发过誓,不当牵线木偶! 所以他拒绝道:“你自己去鸣冤就可以,何必让我多此一举!” 林泰来解释说:“我一介小民,干这种倒逼衙门认错翻案的事情,有点太过于嚣张跋扈了! 还是申二公子你的身份,更适合这样的霸道角色! 再说申首辅多年不回乡,申府需要立威展现强势! 不然的话,申二公子和申府就会总是被我这样的不懂事小人物冒犯! 而这次事情就是个立威的机会!” 申用嘉还是很无情的说:“就算申府算有这个需求,但我为什么要听你指挥?” 林泰来点点头:“那也行,既然申二公子不想出面,那我就自己把事办了! 等我出去后就对别人说,所有一切都是申二公子你指使的! 我如此胆大包天欺凌官府,也是申二公子撑腰的! 反正别人肯定相信这些,与申二公子亲自出面效果相比,也没多大差别。” 申用嘉:“” 这操蛋的感觉,这操蛋的世界,这操蛋的眼前人! 本想多写点,结果为了阅读感好玩,不由自主反反复复改了好几遍。。真是无语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太过分了! 申二公子最终还是出来了,亲自带着林泰来到察院。 就像林泰来所说的,申家作为新贵需要立威,适当的亮一下獠牙,让苏州本地知道厉害。 尤其申首辅很久没有回苏州,申府又没有别人,申二公子责无旁贷。 申用嘉走进了察院正堂,却发现除了居中的江南巡按邢侗之外,吴县邓知县、苏州府刘推官都在侧旁列座。 看这样子,三位司法官员应该已经交谈了好一会儿了。 大明和大清官场体制虽然多有近似,但细节的区别也不小。 相对而言,大明官场风气特别讲究一个表面气节,就是更“装”一点。 比如在大清,官员看到宰辅公子后,降阶相迎都是基本礼节,不这么干才不正常。 但在大明,无论心里怎么想的,但表面要稍微端着,不然就会被骂成谄媚小人。 所以邢巡按看着申用嘉,淡淡的问道:“阁下进我这察院,所为何来?” 申用嘉也在邓知县对面落了座,答道:“诸位大人辛苦了,晚生这趟就是来听审的,看看那个姓林的门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邢巡按说:“昨日林泰来到察院告状,但如今人尚未到。” 申用嘉回话说:“他已经被我带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写诗,等他写完就进来了。” 邢巡按:“” 从没听说如此热衷写诗,走到哪写到哪的人,难道他这辈子想留个几万首作品在人间? 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林泰来被带到门外月台上。 邢巡按拍了下公案,准备开堂了。 但申二公子却抢先开口道:“林泰来!望你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善之人,如果你作奸犯科,我也容不了你! 不过,如果有人想冤枉伱,也没那么容易!” 说完这几句后,申二公子莫名觉得有点小霸气。 就是很可惜,林泰来给他设计的台词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林泰来却盯着刘推官看,问道:“推府竟然也出现在察院,说明推府已经知道县衙里发生的事情了? 看来推府在县衙里埋了眼线啊,所以才能如此快速得知消息。 也不知道邓知县能不能忍得了,有人如此窥测县衙!” 刘推官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挑拨离间!是吴县主动将情况通报给本官的!” 林泰来便对邢巡按说:“巡按老爷您看,他们果然是官官相护! 县衙府衙明目张胆的互相串通,制造冤案!” 邢巡按:“” 关于林泰来之难缠,他也不是第一次目睹了,在求志园和浒墅关都见识过,没想到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在他这个位置上,想要秉公办案,实在太难了,尤其是方方面面牵扯较多的案子。 府衙和县衙就不说了,就说林泰来表面看似是弱势一方,可他认识王之都,今天又请来了申二公子。 所以最优先的选项,其实就是和稀泥了。 有的时候真不是官员没本事只会和稀泥,而是因为和稀泥往往是性价比最高的解决办法。 邢巡按便开口道:“本官检视过案卷,确实有数十人指证你当众谈及何氏容貌,以及纳何氏之言辞。 所以关于何氏之死,县衙一时错判,也是情有可原。 本官责令县衙和府衙纠正就是,免去你的一切刑罚。” 如果换成普通百姓,这就算沉冤得雪,应该高呼青天了。 但林大官人显然是刁民那一类的,当即回复说:“巡按老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在下并不是来祈求老爷们减罪免刑,而是状告邓知县草菅人命、屈打成招、蓄意枉法,以及刘推官包庇县衙,同样枉法!” 邢巡按暗自恼怒,只觉得林泰来实在太不识好歹! 你林泰来以民告官,能给你翻案平反,就已经是老爷们的莫大恩典了,你还想怎样? 难不成,还要老爷们反过来给你磕俩头? 于是邢巡按抬高了语气,喝道:“林泰来!本官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得寸进尺!” 林泰来十分不解,反问道:“在下已经十分收敛,所求并不过分,何来得寸进尺之说?” 邢巡按毫不客气的说:“你还不过分?已经帮你平反了,你还想怎样? 县衙府衙只是无心之失而已,本官自会弹劾小惩,而你却想上纲上线,强行论罪!” 在邢巡按心里,帮林泰来翻案平反,就已经是不偏不倚的公正了。 除此之外,再多帮林泰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更多好处;相反,维护县衙、府衙所能得到的更多。 林泰来长叹道:“在下刚才在外面墙壁上写了一首诗。 碧血长埋文字狱,丹山伐尽凤凰枝。吟罢低眉无写处,流波万里照征衣。” 文字狱?这三个字有点刺耳,让邢巡按皱起了眉头。 林泰来又继续说:“因为文学之事惹了那文坛盟主,就遭到构陷污蔑,这不是文字狱又是什么! 昨天我还看到,府衙复审时,文坛的王老盟主也去了府衙! 我也不曾想到,生平喜欢吟诗作词,还能惹出这样的祸端! 我原本不解何为文字狱!今日始知矣! 我原本以为,我大明言路畅通,今日始知并非如此!” 邢巡按听不下去了,斥道:“真是一派胡言妄语!无凭无据也敢攀诬王老前辈!” 林泰来反问道:“县衙判我杖一百、流三千的时候,可曾有凭有据? 公道自在人心,老盟主做了什么,不是蠢猪都能猜得到! 你们管得了我说什么写什么,你们还能管得了苏州城百姓们怎么想的?” 然后又说:“在下还有一首诗,感慨这几日的遭遇,也写在外面墙壁上了! 三春文字狱,今日又南冠。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听到林泰来口口不离文字狱,邢巡按再次忍无可忍的说:“你不要太过分!” 对文坛来说,最忌讳的名声就是文字狱了。 而邢巡按是当今文坛既得利益者,新五子的候选人,必须要维护王老盟主的体面。 林泰来答话说:“在下只是想证明,与控诉老盟主文字狱比起来,只是反告邓知县枉法并不过分。 没想到,巡按老爷还是认为在下过分! 既然如此,就让巡按老爷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过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很过分吗? 然后林泰来走到申二公子身边,施了个礼,表示又需要您出场了。 申用嘉也感到,终于来自己的戏份了! 随即林泰来指着邓知县,对申二公子说: “你看,这位知县从隔壁长洲县调动过来的,情况十分特殊。 想必王老盟主在中间使了力气,通过大学士王锡爵办的事。 又听说王锡爵是被李植等三人党推举入阁的,用来与申相争权。” 申用嘉刚想说什么,但林泰来却没给他机会,又指着刘推官说: “你看,这位推官是山西人,前首辅张四维的老乡! 仔细想来,前首辅张四维因为丁忧,在家守制居丧,如今也快期满了! 如果张四维想要官复原职的话,不知申相这个现任首辅,又该何去何从啊。” 申用嘉顿时又有很多话想说,但林泰来依旧没有给他机会,又指向了邢巡按说: “你看,这位巡按是朝中大佬于慎行的同乡弟子,关系莫逆! 又听说于慎行号称履历完美无缺,只差一步入阁。 可如今内阁并不缺人,如果于慎行想入阁的话,不知道申相会不会受影响啊。” 申用嘉还想说什么,又被林泰来抢着说:“所以现在情况就是,王锡爵的人、张四维的人、于慎行的人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个申相家的门客! 我也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居然与内阁争斗牵连了起来! 竟然由我这个小人物承担了所有压力,实在太唏嘘感慨了!” 申用嘉已经不想说话了,伱林泰来喜欢说台词就多说点! 又听林泰来十分愤慨的说:“我认为申二公子你有必要写封信给令尊! 要让令尊知道,在他的老家苏州,发生了王锡爵、张四维、于慎行的人一起霸凌申府门客的事情! 这帮官员完全不把申相放在眼里,行事肆无忌惮! 但凡他们对申府有点忌惮之心,也不会如此放肆的无视申府态度! 他们的表现完全说明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意申府的利益! 这样表现还可以说明,申相不能总是当老好人了!申府也不能继续低调了!” 众人一开始都当林泰来是胡扯,但越听越心惊!后面那些话,很有几分诛心的意味了! 万事就怕往细里琢磨,往深里琢磨! 邢巡按差点又下意识的说“你不要太过分”,但是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因为林泰来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他确实还能更过分,还能更上纲上线! 斥责林泰来反告官员枉法很过分,但他还能给上纲上线到文字狱; 再斥责林泰来编造文字狱太过分,他又能给上升到内阁权力争斗。 再说下去,邢巡按真怕林泰来又编出一个“阴图不轨、意欲造反”了。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邢巡按终于学会与林泰来平等对话了。 林泰来却站到了申二公子的身后,示意申二公子发言。 申二公子叹口气,莫得感情的说:“木渎镇百亩官田、枫桥镇米市、一个府试名额、还有盐业专营、南濠街的市场管理权。” “过分!”这次是邓知县怒斥。 申二公子仍然莫得感情的说:“不然就换成水利工程好了。 今年、明年对吴县境内主要河流进行全面疏浚,后年开始对塘堰进行全面整修。” 众人:“” 你提出的利益诉求,还能再大点吗? 邢巡按叹口气:“本官任期只有一年,管不了那许多!你们自行协商和解!” 说实话,这些要求虽然都是从申二公子嘴里说出来的,但申二公子本人也觉得挺过分的。 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便只能看向林泰来。 于是林泰来只能暗叹一声,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 他只好再次站在身前,对着邓知县和刘推官大喝道:“你们这都是什么不合作态度? 堂堂一个首辅门庭,只提这么点要求,这不过分吧?” 众人只想问,你林泰来这“不过分”三个字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林泰来又盯着邓知县,开口道:“说到官员公罪,在我总结来无非就是抗旨、贪赃、枉法、无能四种! 你公然勾结恶霸杨镇等人,对抗朝廷诏书,阻挠税关设立,都是我亲眼目睹和经历,此为抗旨也! 你对我屈打成招,判我重刑,全城皆知,影响恶劣,败坏官府声誉,此为枉法也! 你今年完成的钱粮数目,肯定不足朝廷定额的六成,此为无能也!” 听到这里,官员们都有点被冒犯的愤怒。 秋收还没到,你林泰来怎么就敢预测,吴县今年钱粮不足定额六成? 就凭你逐渐掌控的全县三分之一都图?哦,那就没有疑问了。 林泰来继续对邓知县训斥说:“四种公罪,你犯了三个,全都被人抓了真凭实据,更不要说冒犯申府! 就算别人想保你,也需要考虑成本!你这一屁股的烂账,保你就是得不偿失,谁还肯保你? 为了放过你,我只是让你把县里的资源分出一点出来,这很过分吗? 我踏马的要你一文钱了吗? 不用你私人掏一文钱,只让你把县里资源拿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满!” 邓知县被林泰来喷的哑口无言,脸色青红皂白的。 林泰来忽然转向了刘推官,一样的语气训斥道: “还有你!发回县衙的复审结果,是盖了知府大印吧? 这踏马的就是包庇铁证!邓县尊的罪行,全都得到了你们府衙包庇! 咱们的老知府,也不想被麻烦事牵连到吧?可是谁让他的大印盖在了上面! 拿个府试名额怎么了?修个水利怎么了?这不是利国利民、造福百姓的好事吗? 我们苏州府很有钱啊,拿出来一点让我们做好事,这很过分吗?” 刘推官万万没想到,今天被一个站在首辅公子身前的所谓“门客”指着鼻子教训。 邢巡按看了看站在前面指手画脚、神态飞扬的林泰来,又看了看坐在后面不动如山、面瘫脸茫的申用嘉。 他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到底谁踏马的才是首辅公子? 公子不像公子,门客不像门客! 感谢老书友复读机的盟主!但周末事情特别多,无力加更,容我缓到明晚,周一开始爆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再闻已是曲中人 察院这次“会审”散场之前,林泰来对邢巡按行了个礼说: “在下如今十分繁忙,身上承担着很多重要事务,月底还要参加府试。 如果总是背着刑犯名声,不利于做事,还影响考试报名。 故而还望巡按老爷尽快平反冤狱,向世人昭告在下的清白。” 林泰来之所以要说这几句,是因为他深知官僚们还有一招拖字诀。 而且这年头又没有限时办案的硬性规定,司法程序如果想拖起来,有的是办法。 有的人在牢里都被关几年了,案子还没开始审。 邢巡按斥道:“本官自会秉公办案,不用你来教导! 你这案子,不仅有你这个被告,还有原告杨镇! 如果伱是被诬告的,按照程序,也要把原告杨镇提来审问,对证过才能定论!” 邢巡按说的很专业,从程序上说无可挑剔。 但林大官人做事更专业,立刻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 然后呈给邢巡按道:“这是木渎镇四大姓的主奉联名上书,愿意共同证实一件事! 那杨镇杀妻之事败露后,迫于压力,已经于前日清晨畏罪投水自尽! 所以巡按老爷你不用去找原告了,可以直接宣布结果!” 众人:“” 你林泰来到底逼着木渎镇四家签了多少文书? 左一份右一份的,一会儿联名证实“杨镇杀妻”,一会儿联名证实“杨镇自尽”。 本来在座众人心里都非常门清,林泰来肯定是被杨镇诬陷的。 但看到林泰来“破案”手法,以及杨镇的结局后,大家又觉得,似乎杨镇才是被冤枉的那个。 说起来杨镇应当是个心黑手辣的枭雄人物,可惜遇上了林泰来。 林泰来要走时,府衙的刘推官也开口说: “本官只是推官而已,你林泰来对府衙的诉求,比如府试相关,须得经府尊准许才行。”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今日申二爷如何为我伸张正义的英姿,推府你也亲眼看到了! 回了府衙后,你将详实告诉府尊,只要府尊为人公正无私,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离开察院后,林泰来和申用嘉一起回到了申府,继续讨论资源分配的问题。 此时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也来到了申府,向申二公子禀报一些义庄事务。 看到马英明,林泰来忽然拍案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然后他指着马英明,对申用嘉说:“我想要这个人,可否将此人让给我?” 申二公子闻言懵住了,你林泰来索要一个姬妾都可以理解,但开口就要一个中年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解释说:“木渎港分关开办在即,但我这里人才匮乏。 如今观马管庄之材质,足可充任税关主计之职!” 人生惊喜竟会如此突然出现吗?马英明睁大了眼睛,竭力维持着表面平静。 但他心里却在对申二公子疯狂叫着,答应他!答应他! 如果能去税关当主计,谁还愿意当一个只有二三百亩田的义庄管庄啊! 按照当今的习惯,主计这个职位主管财务和经济工作,一般在组织里都是二把手。 比如安乐堂主计就是宋全宋叔,同时宋全也是安乐堂的二头领。 又比如各大家族,家族的总管事叫主奉,主奉之下就是主计,负责家族产业经营。 所以木渎港税关的主计,大概就是林泰来这个主吏之下的第二人。 在林坐馆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主持日常工作的那种二把手。 而林坐馆将来注定版图广大、产业众多,肯定经常不在税关。 所以这个主计前途美妙,不由得马英明不疯狂。 申二公子继续懵逼,反问道:“为什么是他?” 林泰来解释说:“我看中了马管庄身上的四个优点! 第一,能被你们申府聘来当管庄,说明基本能力肯定够用! 第二,当初我初到一都插旗时,他被我打了六次,都没有舍弃义庄逃走。 说明他做人讲义气,有原则,够忠心,是个可靠的人! 第三,被我打了六次,还是没有彻底倒下,一直能坚持工作,说明身体足够壮实! 所以正适合在税关这种鱼龙混杂、经常遇到事故的地方工作! 第四,听说你们这个申氏义庄,都是他负责从零开始建起的。 说明他有建设新机构的经验,以及相应的管理经验,是新开税关所需要的人才!” 马管庄此刻的心情真是感动到波涛澎湃,没想到林泰来竟然如此了解和重视自己! 他以前不理解,为什么里动辄有“纳头便拜”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格魅力,才能触发这种场景? 但今天他懂了,眼前仿佛浑身散发着人格光辉的林坐馆,就让自己产生了纳头便拜的冲动! 这大概就叫,士为知己者死!尤其还是给自己安排美差肥差的知己! 申二公子回过神来,答道:“可是我们义庄也需要他。” 林泰来抱怨说:“这种二三百亩田地的小破义庄,有什么搞头?简直浪费马管庄这样的人才!” 申二公子:“” 你林泰来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的心血?就凭你不到三个月席卷了整个胥江流域吗? 你那点破地盘,不就比二三百亩地大个上千倍吗! 林坐馆又劝道:“实在不行,先借用几天,可否? 如今申林两家本为一体,借个人用而已,何必那么见外!” 申用嘉只能点头道:“只要马英明自己不反对,我也不拦着!” 当晚,马英明连夜来到南濠街,做东道请高长江吃饭。 他主要是想向高长江讨教一下经验,作为一名智力型人才,应该怎么与林坐馆打交道。 “林坐馆真乃我生平仅见之知己也!”马英明发自内心的叹道。 看着充满了兴奋和憧憬的马英明,高长江仿佛看到了半个月前的自己。 作为一个林氏集团的职场前辈,高长江决定传授给马英明一点真正的经验。 “我只送你两句话,第一句就是,你最好不要抱有过高的期待,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 第二句,坐馆真正的知己是他自己,没有人可以走进坐馆的心。” 虽然高长江说的很认真,但马英明还是没能理解。 他甚至怀疑,高长江是不是嫉妒自己当上了木渎港分关的主计。 听说前阵子,高长江各种旁敲侧击、上蹿下跳的想去木渎港。 林坐馆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虽然身为重刑犯,但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第二天,林坐馆就带着马英明,离城北上,前往浒墅关找王之都。 名义上是讨论开关工作,实际上是为了找王税使要钱。 毕竟林坐馆崛起不久,积累很少,家底很薄,扩张又太迅速。 一次西征,几乎就打光了社团家底。 所以不得不去找王税使,索要一些木渎港分关前期筹建经费,也好挪用周转。 王税使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眯眯的接待了林坐馆和马英明。 因为他刚刚收到了邢巡按的一封信,在信里,邢巡按把他骂了两页纸。 林泰来禀报道:“在下先前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解决问题。 如今问题已经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也已经解决,特来复命!” 对这个结果,王税使很无语,最后只能说:“税关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句话倒也不是讽刺,因为客观来说,只有林泰来这样的人坐镇税关,才能多收点税。 林泰来又禀报说:“若筹办新税关,前期需要若干费用,还望王公支持一二。” 王之都虽然朴实又不傻,冷哼道:“如果我把筹办分关的差事交给别人,有的是人不要一文钱、甚至倒贴钱也愿意做! 你林泰来不但不自己贴补,竟然还要找本官来要钱,简直岂有此理!” 被拒绝拨款的林泰来并不懊恼,只是迅速将后面的马英明推到前面,介绍说: “王公您看看,这是我新招纳的分关主计,姓名马英明!” 马英明有点激动,没想到林坐馆给自己如此高的礼遇,如此隆重的向税使大人介绍自己! 王税使疑惑不已,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中年主计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美人。 林泰来非常详细的解释说:“这位马主计是我从申氏义庄请来的! 原本他是申氏义庄的管庄,申府二爷的亲信心腹,现在来我们分关当主计。” 每说到一个“申”字,林泰来都会加重语气。 王之都愣了愣,脑补了很多后,便痛快的答复说: “如此说来,浒墅关关署作为总署,支援一下分关筹建,确实也是应该的。” 林泰来赞道:“王公高义!有大员之风!” 马英明:“” 原本以为,坐馆对自己的看重,是始于才华,定于人品的。 没想到,看中的却是原申氏义庄管庄这个身份。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高长江昨晚的那几句话,当时自己不以为然,没当回事,还误会高长江嫉妒自己。 如今再次回想起来,似乎每一个字都那么有道理,每一句都饱含深意,以及无数血泪教训!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府试之前 听到王之都答应拨款,压在林坐馆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现在的林坐馆很有点外强中干的意思,表面看起很来很强盛,其实内囊都空了,连社团下个月的薪资都发不出来。 西征时挪用的都是安乐堂总堂的积蓄,然后又找和义堂借了一些。 如今从王税使这里支到了现银,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在乘坐神威烈水号回去路上,林坐馆对四大金刚下令说: “银子先送到安乐堂总堂银库去,让宋叔收着!至于和义堂那边的,先欠着。” 等到了堂口后,林泰来就思考接下来的事务。 本月内剩余事项里最重要的一件,当然就是月底的府试了! 如果类比几百年后的考试体系,就相当于全市统一中考,如今也该准备报名和考试了。 筹建税关可以让马英明先去做前期,而整合地盘只能等府试之后亲力亲为了。 而且要整合的不只是地盘,如今手底下乱七八糟的一堆不同性质产业,连很多自己人都分不清楚。 有总堂、有比总堂还大的分堂,还有鱼市,如今又多了税关,未来还会多好几种产业,组织体系确实太混乱了。 难怪影视片里社团做大做强之后,都要公司化集团化。 所以林坐馆意识到,对下属各产业和社团整合理顺工作,应该早日开始。 但这是一个非常消耗精力的工作,现在抽不出精力,只能府试结束后再说。 至于今天,要先把那几个在孙怜怜家拜访过自己、又在“杨镇杀妻”事件里对自己比较忠诚的县衙吏役都叫来开会。 然后和主计马英明一起组成税关筹备小组,马上派去木渎港进行前期准备。 林坐馆就喜欢使用经受过逆境考验的干部,最亲信的宋叔、左右护法、四大金刚都是久经考验了。 至于拜访过自己,但在“杨镇杀妻”事件里却不闻不问的吏役,全都靠边站,茶水钱也不退了。 虽然那几个“忠诚”的吏役也没帮上大忙,但林坐馆看的就是态度。 从浒墅关回来的林坐馆正坐在国计厅,深入思考工作时,忽然有个伙计打断了他的思路。 “坐馆!在木渎镇那边,负责留下清理地盘的南军和北军又剑拔弩张,几乎要打起来了!” 林坐馆大惊道:“什么南军北军?木渎镇哪来的南军北军?官兵来扫黑了?” 伙计连忙解释说:“南军是鱼市的人马,北军是和义堂的人马,一南一北所以得名。 关键是黄五娘和范大嫂亲自带队,别人也不敢管啊!” 这两个不省心的娘们!林坐馆暗骂一声,大手一挥说:“放高长江!” 高长江:“???” 林坐馆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过,如果她们对峙起来,你可以负责平息争端么?” 高长江冷漠的回答说:“我又不是木渎港的主计,不如让木渎港的马主计去。” 他的心已经冷了,不会再有热情了。拿一份薪资,打一份工罢了。 当着五龙茶室的说书人,操什么木渎港的心? 林坐馆指着大门外方向,“你看南濠这片街区如何?” 高长江答道:“自然是苏州城的精华地带之一。” 当今苏州城最繁荣的商业街区就这么几个,城墙外是上塘、山塘、南濠这三大街区; 而在城墙里面,就是东西中市、卧龙街、平江路这几片。 林泰来叹道:“我正在跟县衙争取,成立一个南濠街市管所,正缺一个主计啊。 至于以后,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将南濠、上塘、山塘三大街区汇总起来,变成市管总所。” “属下为坐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长江忽然感觉浑身上下重新充满激情了。 随即又跃跃欲试、满怀期待的问道:“对了,应该也有总管之类的职位吧?应该也缺人吧?” 林坐馆没好气的说:“总管由我亲自兼任!” 高长江很想问一句,坐馆伱的兼职是不是有点多? 但想到了南濠街市管所这个职位,就忍住了,当陈宫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又听到林坐馆吩咐说:“府试之前,堂口这边具体杂事你多处理些,我要准备府试了。” 高长江总觉得,社团事业蒸蒸日上,形势已经一片大好,坐馆还总是对功名孜孜以求,画风实在太诡异了。 主要是高长江认为,坐馆这样的人科举上限大概也不高,投入太多没什么性价比。 所以高长江旁敲侧击的说了句:“直接找个靠山,可能更实惠些,如今不也攀上了申府?” 林泰来答道:“靠山山会倒,与其一直指望别人当靠山,不如自己努力争取当自己的靠山!” 高长江理解不了这种境界,还是感觉一边搞社团,一边追求科举很割裂,像是一个悖论。 林泰来就训斥说:“你懂个什么!就算以后运气好,侥幸能获取一官半职,手底下也得有钱有人有资源才能轻松做官。 举个例子,一个人去外地做知县,是不是很容易被县内豪强和胥役联手架空,有力无处施展? 但假如这位知县能带着几百个打手上任,并所有打手全部安排进县衙各房当临时工呢?” 高长江:“” 坐馆说的这种知县当法,怎么还当出了社团堂口抢地盘的感觉? 虽然手下们对坐馆考府试的态度大都是不以为然的,但林泰来已经成为这次府试的焦点人物。 府试主考官乃是朱知府,就正在和刘推官说着林泰来参加府试的事情。 虽然朱知府只是四品知府,但他这个府是天下第一经济重镇苏州府,比一般知府隐形档次要高点,也称得上是半步大佬人物了。 听完刘推官的禀报后,朱知府也稍感头疼:“怎会有这样的麻烦人物来考试?” 一边是王世贞老盟主和背后的大学士王锡爵,一边是申府和背后申首辅。 先前想着,林泰来对申府没那么重要,卖王老盟主一个面子,府试刷掉林泰来也没什么。 但现在看来,申二公子对林泰来还是十分力挺的。 知府大人还是不可思议,这么一个小人物,参加一次小小的府试,居然还要考虑到内阁大佬们的脸色。 想到烦恼处,朱知府对刘推官喝道:“你找来的麻烦,你说怎么办!” 刘推官想了一晚上才想出点头绪,便提出意见说: “如今之计,唯有在府试中对林泰来公开稍加刁难,然后秉公对待了。” 公开稍加刁难,是为了表明重视的态度。 而后秉公对待,是为了寻找合适托词,无论林泰来能不能过关,都对各方有个解释。 如果林泰来过了,就可以对王老盟主解释说:“府尊已经尽力,奈何敌军太强”; 如果林泰来不过,就可以对申府解释说:“本想给林泰来一次出头当案首的机会,或者弄一段文坛佳话,没想到诗词文学出名的林泰来如此不中用”。 朱知府点了点头道:“或可试试。” 当然他也明白,这思路并不完美,很容易两头不讨好。 但是在不想冒险做出选择、不想与任何一边直接撕破脸的心理下,这就是最能糊弄的办法了。 对于那些经常身处各方利益冲突漩涡里的官员来说,如果不会糊弄事,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约是府试前的十来天,五龙茶室的冯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 见几个读书人进来,忽然说:“老盟主似乎长久没有消息了,还欠一个新五子名单呢!” 冯掌柜才也觉得,老盟主的确长久没有消息了。 一个喝茶的读书人说道,“他怎么会有消息?他又病了。” 冯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病,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去浒墅关惹到林大官人。林大官人的脾气,能惹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喝药,后来是养,养了大半月,仍不见痊愈。” “后来呢?” “后来仍不见痊愈。” “仍不见痊愈又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离开苏州了。” 冯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姑苏驿中,王老盟主捏着新五子名单,在他身边只剩下了儿子王士骕,以及冯时可。 文坛大会时间都快过去俩月了,没几个人能继续耗得起了。 气病初愈的王老盟主也无心恋战了,只想公布完新五子名单,制造出最后一点热度,然后走人。 王士骕无奈的说:“前天官府宣布为林泰来翻案,案情从林泰来逼奸致死,变成了原告杀妻诬陷。 更离奇的是,原告居然被乡人指证后,畏罪投水自尽。 这事轰动全城,这几天热议最高的话题就是这个。 这时候父亲您公布新五子名单,根本抢不过热度。” 没什么精神头的王老盟主叹口气,“如果名单公布后没有热度,那就毫无意义了,那就等几日?” 王士骕和冯时可都有点心酸,向来做事果断的王老盟主,居然也如此犹豫迟疑了。 又一次霸榜的话题人物林泰来,听到官方为自己平反的消息时,正在申府忽悠申二公子经商。 他对申二公子说了句:“终于摆脱重刑犯身份了!” 然后立刻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申用嘉连忙问道:“你作甚去?” 林泰来答道:“我要赶紧去找那个夏秀才作保,报名府试! 不然距离府试就剩十来天了,再晚怕来不及了。” 夏秀才就是在先前县试时,张幼于帮着介绍,给林泰来作保的老秀才。 县试府试报名都需要有一个在学生员做保,这次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还找夏秀才。 毕竟林泰来本人涉黑,还是那种大头领,政治风险太大,愿意收钱冒险作保的秀才难找。 申用嘉不满的道:“我这里事情才说一半,你就要走人,你礼貌吗?” 林泰来叹道:“如果二爷你三年前,没有因为乡试舞弊而被夺去衣冠,现在还是个秀才的话,那我能就直接找你作保了,又何必花钱请别人?” “你滚吧!”申用嘉怒道。 这时他感到口渴,便让下人们去烧水沏茶。 林泰来从申府出来,就急忙来到乐桥附近夏秀才家里。 年纪已经五十好几,完全不在乎政治前途,只想赚钱养老的夏秀才十分痛快,收钱就办事。 当即就要帮林泰来写保书,不过才提笔写了几个字后,夏秀才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 “我记得月初邓县尊刚上任时,收了八个告你的状子,结案了没?” 对此林泰来也有点疑惑,“我也不确定,待我去县衙问过!” 夏秀才又说:“按道理,所有重要案件的结果,都会在县衙大门外八字墙上张贴公示。 但我没有听说过,关于你这八个状子,如果府试前不能结案,还挺麻烦的。” 听到这里,林泰来又坐不住了,转身又回到申府。 卑微的询问道:“我的二爷,可否劳您大驾,跟我去一趟县衙?” 申用嘉端着还在温热的茶盅:“” 到了县衙打听后才知道,“杨镇畏罪自尽”的消息公开后,八个状子的原告就纷纷主动撤案了。 这或许是巧合吧,但邓知县不知为何,一直不愿意公示。 又过了一日,姑苏驿内王老盟主在花园里散步,对儿子问道:“新五子名单公布时机到了吗?” 王士骕答道:“可是县衙昨日公示,有八个告林泰来的状子,原告全部主动撤案,又引起了巨大轰动。 全城人都在说这事,议论是不是有黑幕,比上次翻案还热闹。” 精神萎靡不振的王老盟主叹口气,“难道要等府试过后?” 王士骕非常担心的说:“府试过后,如果林泰来被刷下去,只怕又要引发热议!” 王老盟主真心不想再留下了,他需要时间来恢复斗志,弥补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创伤。 便又开口道:“苏州这地方风水不好,还是去南京吧。 下半年借着南直隶乡试、士子汇聚南京的机会,再开一次文坛大会!” 王士骕也赞同说:“南京城没有林泰来,下次文坛大会一定是成功的大会!” 自此以后,苏州人又好几天没有看见老盟主。 到了府试前一天,五龙茶室的冯掌柜看着进来的读书人说:“老盟主还欠着新五子名单呢!” 那读书人答道:“我到姑苏驿没有见到,大约老盟主的确离开苏州了。” 我想爆,但卡文啊啊啊啊啊啊,心急无用,只能先过渡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文武兼修 王老盟主到底走没走,林泰来已经不关注了。 这两个月时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在王老盟主不停打压下,实现了生存、发展和壮大。 用创业术语来说,这叫完成了原始积累,或者是挖到了第一桶金。 在民众口中,称呼已经晋升到了林大官人,对于他这样没有功名的政治平民而言,这个称呼就算是到了顶点。 当然林大官人对虚名什么的毫无兴趣,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显然是府试。 就在府试前一天,林坐馆请县衙和府衙的礼房吏员们吃饭。 在这个考试月,吴县礼房的韩司吏与林泰来打交道比较多,逐渐混熟了。 所以也没什么顾忌的问道:“林大官人如若只想寻求功名,为何不去考更简单的武举? 以林大官人之实力,武举简直如同探囊取物而已。” 在外人看来,林泰来实在不像是个能通过科举当文官的气质,去考武举反而似乎更专业点。 林泰来也没法到处跟人说,自己上辈子就是研究八股文的,专业水平还是全国前十。 关键是,大明功名崇拜的风气,是针对文场科举的,民间并不太把武举功名当回事。 几百年后,进士、举人被铭记的一大堆,但有几个武进士、武举人被后人铭记了? 不过听到韩司吏的询问,林泰来忽然心头一动,顺势不耻下问道:“武科举又是怎么个考法?” 历史下面的具体细分实在太多了,没有人能做到全科全知。 再说林泰来上辈子只是研究八股文,顺带了解一些人文知识,对武科举还真不是很明白。 韩司吏便答道:“嘉靖以后,武举逐渐成为定制,武乡试、武会试逐渐规范,但总体比文场宽松随意多了。 县里面军民子弟都可以报名参加武举,经过县衙、府衙考验,再报送巡按老爷考察,就能成为武生员了,也就是俗称的武秀才!” 林泰来忍不住又问道:“当真这么容易?” 韩司吏大笑道:“武举对别人或许很难,但对林大官人你却再简单不过了。 凡是通晓文字军机,力胜二百斤以上或擅长射箭、枪法、刀法、火器之一的,现场问答不蠢笨,基本都能考中武秀才。 林大官人你应付这些考验,不是唾手可得么?”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这些条件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力气这项完全没问题,艺能这项也没问题,全苏州城都知道他精通枪法、鞭法、拳法! 如果哪个官员敢说他武艺不合格,全苏州城都不答应! 至于通晓文字军机,现场对答不蠢笨更是没问题。 韩司吏非常有同感的说:“所以我才说,林大官人不去考武举可惜了! 再说林大官人你如今打通了府县两级,然后又能与巡按老爷说得上话。 所以考一个武秀才,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如果以后这些官员都换了人,林大官人伱就未必能这么方便了!” 林泰来用力拍了下韩司吏,“言之有理!连我这个搞文学的人,都被说得动心了!老韩你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真像韩司吏说的这么简单,不要白不要啊。 虽然民间崇拜的秀才生员是文科的,但武生员也是功名,一样具有免役等政治特权,这都是林泰来目前最急需的。 另外,按照正常科举程序,负责学政的提学官明年才会来苏州考选秀才。 所以林大官人今年文场上最多也就是考过府试,成为俗称的童生,并没有机会去考秀才。 但如果今年能轻松搞定武秀才,真是不搞白不搞。 韩司吏也明白林泰来想什么,又详细介绍说:“武举时间一般比文举晚一两个月。 比如这次四月底府试完了后,五月份就是武举的时间了。 武举没有文举那么多门道,也没有文举严苛。 县、府、按三级考验一个多月,就能把武秀才选拔出来了。 又比如今年下半年,八月份是南直隶乡试,但九月份就是南直隶武科乡试。 如果林大官人上半年成为武秀才,下半年还能去南直隶参加武科乡试,运气好成为武举人也为未可知。” “妙哇!”林泰来再次忍不住拍了韩司吏一巴掌! 大明后期科举真的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尤其是在江南这种地方尤为残酷。 连文征明这种家族,祖孙三代加起来几十次乡试败北! 即便林大官人身为穿越者,也没有绝对把握成为科举赢家,所以武举道路也不失为一种“备胎”。 关键是官府、民间对武举都不重视,流程都很仓促草率,这又是心急的林大官人所喜欢的。 文场上,运气再好也好等到明年,才能试着去考秀才。 而考武举,运气好了没准今年就能一口气混成武举人了。 当然,考武举也不意味着放弃了文场,大明又没规定不能文武兼修 比如历史上的晚明重臣熊廷弼,就是武生员出身,然后又切换到文场来了。 林大官人越想越觉得有搞头,再次重重拍了拍韩司吏,下决心说: “等这次府试结束后,我立刻就去县衙报名武举,争取拿下武生员功名!” 韩司吏终于经受不起林泰来的连续三次大力金刚掌了,轰然倒地。 因为孙怜怜家距离试院比较近,为了缩短明日赶考路程,减少变数,林大官人当晚住在了这里。 次日凌晨,林大官人从粉纱帐里爬出来,提着考篮就往外跑。 去试院路上,还路过了张家文起堂门口。 却见张幼于难得没有戴面具,站在大门外,对过路的林泰来打气说: “为了癫狂二人组的荣誉,请林君一定要奋勇向前啊! 还有,如果你过了这次府试,就只差一步道试,便能有幸成为苏州第一名士张幼于的弟子了!” 当初林泰来为了混进求志园参加雅集,曾经答应过张凤翼,如果能考中秀才,就拜张幼于为师学经。 想起这个承诺,林泰来忽然有点心痛。 就算明年真考中了秀才,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啊。 晚上还有!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破题大师(上) 在整个科举层级里,府试并不算高。府试的考试程序和县试大同小异,没有本质区别。 因为府县同城的缘故,苏州府府试和吴县县试的考场都是一样的,只是主考官由知县变成了知府。 再次坐在这处考场里,十二岁的冯梦龙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名老考生了。 比起上次县试时的紧张,这次小冯梦龙的心情已经放松了许多。 尤其再次分配到了“丙二十九”这个吉利的座位号,更是让他感到了安心。 上次他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考过了县试。 直到又凭空出现了巨大的阴影,把他笼罩了起来。 小冯梦龙抬头向旁边看去,只见那个叫林泰来的男人对着他笑了笑,并惊喜的说:“这么巧,你我座位号与上次一样啊。” 像县试府试这种低等级考试,出的考题都不会偏怪,一般都是完整的句子,不是截搭题。 这次府试出的题目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考试开始后,林泰来从旁边小冯梦龙那里借鉴完了原文默写,然后就动手写文章了。 县试府试不考策论,写的文章就是俗称的八股文。 八股文算是一种有固定格式的文章体裁,全文结构被细分成了若干部分。 而且内容上必须要以圣人口气立言,义理不能超出程、朱注解的范围。 此外还有很多细节要求,条条框框极多,不是精研八股文的人根本不了解。 就拿最为重要的开头破题来说,别看破题部分在万历之前只有三四句,万历之后更是只有短短两句,但规矩一样非常复杂。 破题两句语带上文叫连上,语侵下文叫犯下;题目义理没有破全叫做漏题,如果将题目字眼全部写出,不能浑融,叫做骂题。 破题还不能出现所谓圣人、贤人以及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的名字,也不能出现鸟兽草木以及器物的名字,全部要用代称。 破题两句,上一句不能用“也、焉、而已”等虚字,到下一句才能用,否则就是文气不通。 上面这些错误,如果犯了一条,试卷就要被判不合格。 仅仅两句话的破题,就有这么多规矩,整篇八股文的条框规矩又可想而知。 所以不是聪明人真写不好八股文,像王阳明、唐寅、唐顺之、张居正这些聪明人都是八股文高手。 但脑电波对不上的聪明人也写不好八股文,这样的人写文章肆意汪洋、文不加点,受不了条条框框约束。 比如文征明和归有光这俩卧龙凤雏,每每考八股文就以扑街收场。 针对《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个题目,林泰来提笔刷刷写道:“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这两句算是文章开头破题,奠定了整篇文章的主旨和思路。 然后继续写八股文的第二部分承题:“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 一直到在草稿上将整篇文章完成,大约七百来个字。 林泰来又誊抄了一遍后,就起身交卷了。 府试也不糊名,交卷直接交给主考官也就是知府朱文科手里。 林泰来不是最早交卷的,在他前面还有二十多个人交卷。 按照考场规定,不是交完卷就能出考场的,要满了五十人后才开门放这一批出去。 所以先交卷的人就只能站在边上,等着凑够一批人数。 很多主考官和考生问答的经典段子,都是在这个场景下发生的。 林大官人一直认为自己府试就是走个形式,所以莫得感情的交了卷子后,就要转身去边上人群里等候放人。 但主考官朱知府却开口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泰来答道:“在下正是!” 在今天考场上,确实是朱知府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新近名声响亮的治下刁民。 被主考官喊住,林泰来就不能走了,只好站在考案前等着继续问话。 朱知府低头扫了几眼林泰来的文章,随口问道:“这是你写的?” 林泰来反问道:“自然是在下所写,府台评价如何?” 朱知府暗含讽刺道:“这篇好与不好,对伱有意义么?” 他就不信,凭你林泰来的大本事,还能提前搞不到考题? 有了考题后,找个枪手提前写好一篇文章还不简单? 林泰来听出了朱知府的意思,顿时就悲愤的感到六月飞霜,这都是什么比天高、比海深的冤情! 他确实作弊了,借鉴了一下隔壁座位的原文默写,但应试文章真是自己写的啊! 这个世界上为何以貌取人的人如此多,难道他林泰来就不能写出文章吗? 另外交卷的二十多人听到知府的话,也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 忽然就有个年轻士子仿佛受到了知府的鼓励,站了出来,高声道:“在下东山王禹声,欲向林案首讨教文章!” 听到这个名字后,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几分,就连林泰来也多看了此人几眼。 太湖东山王氏,吴县四大家族之一,以半儒半商出名。 换句话说就是有钱有势,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 比如当今天下有八大商帮,最出名的就是徽商。 此外还有浙江的龙游商帮、江西的江右商帮、西部的山陕商帮等等,而代表苏州的商帮就是洞庭商帮。 这个洞庭不是洞庭湖,而是太湖里的东洞庭山、西洞庭山,简称东山西山,而东山王家就是洞庭商帮的领袖之一。 一百年前,东山王氏出过一个险些连中三元的大学士阁老王鏊,此人在苏州文坛的地位也极高。 大明初期,苏州被太祖皇帝打压的士气萎靡不振。 后来苏州士林文艺复兴,就是状元吴宽和王鏊领袖的。 其实当年领导苏州文艺复兴的有三代大佬,吴宽和王鏊只是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一代是现在苏州人不愿提起的徐有贞。 在当今苏州城里,王鏊遗留有三个园子,其中包括一个占地高达八十亩的怡老园。 而且西城墙边上的南北主干道、林泰来去县衙必经的学士街,就是因王鏊而命名,由此可见王鏊在苏州文坛的地位。 而站在林泰来面前的这位王禹声,就是王鏊的曾孙。 本来旁人还在奇怪,谁敢出来向林泰来挑战,简直不要命了。 但如果是东山王家的人,那就没问题了。 朱知府便笑道:“莫非王生对县试案首不服气?” 王禹声也对朱知府行礼道:“县案首乃一县之脸面也,在下也是吴县之人,焉能不爱惜自己脸面? 脸面上抹了污垢,想擦拭掉也是人之常情,还望府台谅解。” 林泰来狐疑的看了看朱知府和王禹声,大声的开口道: “府台在上!这位王朋友莫不是你找来的托儿? 府台刚质疑过,王朋友就主动跳了出来,感觉很有默契,像是一唱一和。 如果府台想将在下从府试刷掉,直接除名就是,又何必勾结东山王家,遮遮掩掩多此一举!” 朱知府:“” 今天翻了无数资料也没找到啥新鲜东西,科举那几个经典段子,都被别人用过了,咋办。。。。。我头疼一晚上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破题大师(中) 看在申府的面子上,朱知府也真不能明着把林泰来刷下去。 但刁难一下林泰来的态度,也是必须要有的,也好向含恨离开苏州的王世贞交待。 所以有另外的强力人物跳出来为难林泰来,朱知府当然乐见其成,并顺水推舟了。 只是朱知府没想到,林泰来反应如此迅速和激烈,反手就给自己扣上了一顶与东山王家互相勾结的帽子。 刁民,真是刁民!朱知府暗骂了几声,官场中人都知道苏州刁民多,但也没见过这么刁的! 无论官府如何安排你,老老实实接受才是良民,可你林泰来竟然还敢反抗? 在朱知府做出回应之前,王禹声倒是先怒了,对林泰来叱道: “林小子安敢无凭无据的血口喷人!我质疑你乃是出于义愤,与知府何干!” 林泰来诧异的反问道:“义愤?谁的义愤?” 王禹声非常正义的答道:“自然是代表吴县数千读书应试之人的义愤!” 他说这句话,确实感觉自己问心无愧! 八股文格式规定繁杂,需要长久写作训练,不是有点天赋就能上手的! 而林泰来这种黑社团打手出身的人,竟然能考过县试,而且还拿到了案首,简直匪夷所思。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必定是靠舞弊得来的,但却没人站出来揭发! 而他王禹声今天就要借着府试的机会,当众替天行道,为遭受不公的本县读书人出一口气! 当然,顺便也能为自己刷一波名望,说不定就能成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林泰来嘲讽道:“伱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别人?就凭你出身名门? 你连个才名都没多少,写过什么脍炙人口的诗词? 你也只能代表你自己!依我看来,你就是嫉妒在下得了县试案首而已。” 王禹声不屑一顾的驳斥道:“东山王家的人,怎会嫉妒一个不明不白的县试案首?简直就是凭空污蔑!” 林泰来却回应说:“怎么?只许你质疑我,却不许我质疑你? 这是什么道理?就凭你出自名门,连知府也要纵容你? 我林泰来乃是堂堂正正的顶天立地男儿,不是你东山王家的奴仆!” 朱知府:“” 真是刁民,还是刁民里的刁民!有理由怀疑,你林泰来这是在指桑骂槐! 但他不好接话,只能“砰”的拍了下桌案,以表示对林泰来言辞的不满。 王禹声感觉话题扯得太远了,这八成就是林泰来躲避质疑的小伎俩! 林泰来根本不敢与自己正面对证,所以故意东拉西扯! 他赶紧收回了主题,正面发问道:“林小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若你问心无愧,敢与我对质文章学问否?” 已经被暗骂了不知几百遍刁民的林泰来忽然扔下对线的王禹声,转向朱知府行礼道: “我国家以科举取士,从来都是靠考官秉公心而抉择。 或许有众人试后议论,但从未听说过,一名考生可以在考场上,当着考官的面,公然臧否另一名考生! 难道出身名门的考生高人一等,出言就能决定出身寒微考生的去留? 那朝廷还开什么科举考试,不如直接恢复九品中正制可好?” 见林泰来一口一个名门,早早交卷并在旁边围观的考生们忽然感到,王禹声的名门出身,似乎反而成了舆论中的负担。 他们这帮普通人,都被林泰来说得对抢占科举资源的名门士子产生反感了。 锅越扣越大,否定科举的锅都出来了,朱知府忍无可忍,再次拍案道: “既然别人质疑你,你这应试文章先不看了! 你说考试由主考官做主,那本官亲自当场考校你的才学。 但也不值得为了你浪费时间,所以本官出题目,你只来破题! 如果破题都答不好,还写什么文章!” 在八股文中,破题两句可谓是全文的灵魂。 在考生太多,文章太多的时候,有些主考官懒得都看,经常就只看看文章破题。 如果他对一篇文章的开头破题两句没兴趣,就不往下看了。 所以破题两句,也极其考验一个人的机巧。 林泰来挺无语的,王禹声是这样,朱知府也是这样。 为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反派,总是有这样自以为是的通病? 为什么你们总是会觉得,无论你们怎么安排,别人就该照做? 你们说要对证,别人就该接受对证?你们说要考校,别人就该接受考校? 更可笑的是,很多主角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对方多么可恶,立刻就乖乖答应接受考校,完全按照别人的节奏走。 美其名曰,扮猪吃虎、先抑后扬。 但他林泰来可从来不是按照别人节奏行事的人啊! 当即指着王禹声,对朱知府说:“府台为什么不考这位王朋友? 现在我也质疑他的才学,怀疑他考试有弊,同样请府台大人考校他!” 听到又说自己,王禹声立刻提醒道:“府台不可上了林泰来的当! 此人只是滥逞口舌之利,避免接受考校对证而已!” 说完之后,王禹声对自己的很满意。在他这个年纪,能像他这么清醒,善于抓住要害的人不多。 朱知府又对林泰来不怀好意的问道:“你当真不敢接受考校?” 林泰来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几声,指了指王禹声又指了指朱知府,开口道: “我刚才就说过,一介名门学子,在考场上公然插手另一个学子的去留,这很不合适! 如果主考官非但不制止和惩戒这种行为,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纵容,这就是渎职! 而且主考官勾结名门考生,在考场当众欺压罢斥寒门考生,简直恶劣至极! 在下出了考场,就去向巡按去控告!如果巡按不理,在下就去京城控告!” 卧槽!朱知府吃了一惊,没防备林泰来如此上纲上线,一不小心被抓住了话柄! 关键是,林泰来背后真有人,他也真敢去上告! 都怪这姓王的小年轻,不懂规矩胡乱吵吵,把自己连累到了! 不能让林泰来再继续说下去!朱知府当机立断,大喝道: “左右何在!考生王禹声扰乱考场,将此人逐出试院!” 王禹声脸色大变,这位年轻士子真没想到,方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知府说翻脸就翻脸了! “府台何必畏惧此辈小儿!”王禹声挣扎的叫道。 听到这个处理结果,围观的交卷考生也一片哗然。 回想起来,这林泰来的话从一开始就是一环扣一环,纯靠嘴皮子就破解了朱知府和王禹声的刁难! 王禹声见朱知府不为所动,便又声嘶力竭的叫道: “林泰来你只敢玩弄诡辩之术,不敢与我正面对质! 即便你能消除我王禹声,但你却消除不了人心的疑虑! 你看看在场所有考生,谁心里真正认同你这个县试案首!” 林泰来稍稍惊讶,这王禹声也不是完全的蠢货啊,还知道发动群众。 王禹声这几句喊的其实也没毛病,在围观考生中掀起了一点波澜。 在大多数人的默认里,林泰来这样混黑社团的,怎么可能写好文章? 刚才林泰来面对质疑时,也不曾有任何正面回应,只能用诡辩话术弄掉王禹声,岂不又说明心虚? “慢着!”此时此刻,还在被质疑的林泰来突然喊了一嗓子。 并挡大踏步的在了王禹声身前,没让差役把王禹声拉走。 然后连忙对朱知府劝道:“府台息怒!这位王朋友只是年轻气盛一时失言而已! 府台处置何必如此决绝,有点不通人情了。作为士林前辈,还是要爱惜读书种子啊!” 朱知府:“” 你林泰来是精神分裂吗?刚才喊打喊杀的是你,现在喊刀下留人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连有几个想站出来声援王禹声的友人,此时也暂时按兵不动了,且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间,林泰来已经完全掌握了场上的节奏。 到底什么叫掌握节奏?就是如果他林泰来不往下引导,别人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现在场上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既然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对朱知府说: “年轻人难免犯错,要给改正的机会。像今天王朋友这种错误,给予一些小小警示就行了,切莫一棍子打死啊。 既然他一直自恃才华质疑在下,那么让在下代替府台考校他一次,这事就算扯平过去了。” 朱知府很敏感的问道:“怎么考校?” 林泰来坦荡荡的答道:“方才府台说要考校破题水平,那在下也拿破题来考校他,题目就从《四书》里出。” 听了林泰来的回答,周围其他人都很讶异,林泰来这是要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了? 要知道,王禹声家学渊源,又能被王家放出来科举,那肯定已经学业有成了。 对这样的人而言,从《四书》出题然后再破题,简直就是从小练到大的基本功,不可能答不好。 所以林泰来明摆着就是要出送分题,放王禹声一马了。 就是王禹声本人,也产生了些许复杂的情绪,愤恨之余还多夹杂着一点感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题大师(下) 此时气氛突然就平和了下来,王禹声的几个友人也安静了下来。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心态吧。 毕竟林泰来本身考试底子就不干净,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然后导致引火烧身。 目前他们只能暂且忍耐,等王禹声逃过这劫后,再一起合计合计,怎么拾掇林泰来! 一般主考官的案上,都会象征性放着四书一套。 林泰来随手拿起一本《孟子》,情不自禁的“嘿嘿嘿”的笑了几声。 看在外人眼里,分外的诡异。 林泰来心里暗想,谁说穿越者就一定要被别人刁难和考校?为什么不能去刁难和考校别人? 把这本《孟子》翻到最前面,林泰来用笔圈了几个字,然后拿给王禹声看。 被圈出来的字是“梁惠王章句上”,这不是正文里的句子,而是《孟子》全书第一个章节的标题。 啊这?王禹声当即就懵住了,随即对林泰来怒目而视。 破题是针对题目文字的涵义,进行一次思维发散,然后归纳成两句话。 正常的题目,都是节选正文里的词句! 而“梁惠王上”就是一个纯章节标题,哪有什么涵义可言! 破题首先要有“题”可破,对一个毫无意义词组进行破题,这不是扯淡么? 林泰来等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了?题目已经给你了,你不破题,只看我干什么?” 王禹声可以确定,林泰来刚才求情都是假慈悲,还是没安好心! 刚才产生的那么一丁点感激情绪,立刻全部随风飘去! 林泰来放下《孟子》,又拿起一本《论语》,同样翻到了最前面,圈出了几个字。 王禹声本来不想看,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题目,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眼。 只见被圈出来的字是“学而第一”,王禹声立刻感到自己的心肺快要炸了。 刚才“梁惠王上”是孟子第一个章节标题,而“学而第一”又是《论语》的第一个章节标题! 现在可以肯定了,林泰来不仅仅是故意刁难人,还是故意羞辱人! 这时候,林泰来非常夸张的叫道:“不是吧?东山王家子弟,连续两个四书题目都破不出来?” 王禹声不想跟林泰来说话,转向朱知府,愤怒的说:“士可杀不可辱! 府台大可驱逐在下就是,又何必让贼子折辱在下!” 王禹声的友人们立刻叫嚷道:“这等题目,实乃恶意!林泰来其心可诛!” 当中声音最大一个圆脸考生又叫道:“林泰来故意用错题戏辱同场,有失忠厚之心,不敬圣贤之书,理当驱逐!” 其余人也议论纷纷,对王禹声颇为同情,林泰来这个做法有点令人不齿。 朱知府皱了皱眉头,原本想着林泰来会息事宁人,却不料林泰来竟然把事情越搞越大! 转头就叱道:“林泰来!如果你不给本官一个解释,也只能将伱一并驱逐了!” 忽然林泰来一个箭步,冲到了二十多个考生人群前方。 直接揪住了那位叫喊最凶的圆脸考生,一把就掼了出来。 然后掐着这圆脸考生的脖子质问道:“怎么就是错题了? 难道王禹声和你们这些废物才学不足,破不了题,还怪题出错了?” 在这里当值的差役围过来,发现那被掐住脖子的圆脸考生还能双腿乱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便也尽职尽责、有礼有节的站在旁边劝道:“林大官人放手吧,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又有人躲在人群后叫道:“你说这题怎么破?” 林泰来一边用力甩动着手里的圆脸考生表示自己很愤怒,一边高声答道: “就拿梁惠王上这个题目来说,破题可以是,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好!绝妙!”在已经交卷的围观考生里,忽然有中立者大声叫道。 周天子尚在,梁惠王称王就是僭越,所以叫“以一国僭窃之主”; 而《孟子》全书一共七篇,“梁惠王上”是孟子第一篇,所以叫“冠七篇仁义之书”。 围观的考生越回味越觉得这个破题绝妙,不由得纷纷叫好。 大家都是钻研八股文的人,还有人求知若渴的问道:“学而第一,又该如何破题?” 林泰来也从善如流,好为人师的答道:“学而第一这句的破题可以是,学而后为政,未闻以政学也!” 立刻又是一片叫好声,这个破题同样绝妙! 《论语》中,第一篇是《学而》,《学而》后面第二篇就是《为政》。 所以破题为“学而后为政”,也称得上精巧! 唯有王禹声,脸色瞬间变成了死灰!一切都完了! 是自己先提出比实力的,所以现在规则就是实力为尊! 在这样的破题实力面前,连朱知府也推翻不了结果! 毕竟考校破题就是朱知府提出的,不可能公开反悔和否定! 林泰来仿佛越说越气,用力将手里的圆脸考生扔在地上,对着人群喝道:“还有谁!”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没人敢再议论林泰来不敢回应质疑之类的话。 想不到林泰来的破题水平,竟然机巧如斯! 这时候众人想起什么,又纷纷看向王禹声。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林泰来刚才捞起王禹声,并不是出于宽宏大量的好心,只是为了又按下去凌辱一遍。 这样说也不完全准确,应该是林泰来想要通过重新凌辱一遍王禹声,来展示他“才学”,打消别人对他县学的质疑。 从证明自己的角度来说,林泰来成功了,只是这个手法太粗暴了。 此时扬眉吐气的林泰来指着地上的圆脸考生,咬牙切齿的说: “这么精妙的两道题目,就因为王禹声破不了题,就被你骂成了错题,还想将我从考场驱逐! 这还有天理吗?还有道义吗? 知县都要给我林泰来这个案首,要不然,他就当不了这个知县,因为他没有识人之明! 戳你娘的废物也敢质疑我林泰来?” 说着说着,林泰来就提起了脚,朝着圆脸考生的脸踩上去。 但装死半天的圆脸考生突然一个翻滚,灵活的闪了过去。 林泰来变踩为踢,一脚飞踢过去:“你踏马的还敢躲?” 圆脸考生捂着胸口,犹自嘴硬:“你怎么不敢去打王禹声?拿我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够了!”朱知府怒不可遏,拍案站了起来! 林泰来一把推开了挡道的王禹声,对朱知府回应道:“府台还想要继续考校我?” 现在场面彻底失控了,朱知府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然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全方位占理的林泰来说话。 “刚才是你考校别人,现在本官来考校你!”朱知府想了想说。 然后他指着《论语》的某一处:“就以此为题,破题吧!” 林泰来瞅了眼,知府的手指头仿佛放在了“子曰”两个字旁边。 于是林泰来便得意的“哈哈”大笑,“若以子曰二字为题,再简单不过! 只要看过几本历史的人都会破这个题,何况我林泰来乎!” 旁边众人莫名其妙,不知林泰来笑什么。 这跟有什么关系?哪几本会讲这个破题? 林泰来还没笑完,旁边忽然有人抢答说:“子曰二字的破题可以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林泰来转头看去,竟然是王禹声开口抢答! 王禹声倔强的与林泰来对视,这是东山王家子弟最后的尊严! 宁可死战到最后,也不苟且于一时! 林泰来顿时有点懊恼,忘了反派总是死于话太多的道理! 自己刚才就犯了这个错误,给了王禹声装逼复活的机会。 “呸!”林泰来又对王禹声斥责说:“这个破题,是嘉靖年间八才子之一赵时春所破的! 你王禹声只不过侥幸在书里见过,拾前人牙慧而已,真当我林泰来没看过书? 再说,府台老爷的题目,并不是子曰两个字!” 朱知府:“???” 题目不是这两个字,又是哪个? 林泰来上前,用力掰着朱知府的手指头,往上挪动了一个字格距离。 也就是说,朱知府的手指头从“子曰”两个字上,挪到了“子曰”前面的大圆圈里。 当今刻版的《论语》实体书里,“子曰”太多了,所以这两字前面有一个圆圈,以示前后区隔。 林泰来这才对王禹声开口道:“府台的题目,其实是这个圆圈! 这次我让你先答,你如果有真才实学,就来破题!” 王禹声:“” 虽然这也是《论语》里面的符号,可是一个连字都不是的圆圈,怎么能破题? 林泰来负手而立,对王禹声傲然道:“圆圈就是天圆,又在子曰两字前面。 所以破题可以是,圣人立言之先,法天象焉!” 卧槽!在场众人都是研究八股文的考生,只觉得今天真是开眼长见识了! 这种破题的境界,已经不只是飞花摘叶,简直已经到了虚空造物的高度了! 难道林泰来真是个隐世的破题大师? 林泰来扔下了已经如同行尸走肉的宛如王禹声,来回扫视着其余众人,问道:“还有谁?” 老子豁出去了!把经典破题都用上!!今天搞了六千字,比正常多出来的算感谢盟主,明天争取继续多点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治标不治本 林泰来环视一圈后,见没人再跳出来质疑自己,心里就可以提前确定,这波府试稳了。 县试府试跟乡试会试这些大考试不一样,是公开化的,试卷连名字都不糊。 规则都是人定的,好坏也都是一体两面的,公开化有公开化的坏处,但也有好处。 比如今天,如果没有公开闹过这场,府试榜上出现自己的名字,肯定又会被人骂黑幕。 但自己这样公开闹过后,又完全占了理,府试榜上必须有自己,不然就是黑幕。 当场展示了这么多精妙的破题,如果连府试都过不了,这不是黑幕是什么? 就算朱知府再不待见自己,只要他还是个有基本理性的官僚,也犯不上沾惹这种明显的黑幕嫌疑,因为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毕竟他林泰来可是一个有人撑腰、有闹事能力、还真敢闹事的刁民啊。 林泰来往考场外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大声的对王禹声说: “听说你们东山王家经商人才众多,号称富甲吴中,领袖洞庭商帮,想必已经有很多人要看我不顺眼了。 如果你今天跳出来与我为难,是因为自己义愤填膺的话,那劝你学学曾祖父王文恪公,口不言利、专心读书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如果是有人撺掇伱跳出来,那我就劝你,回去后把他打死!” 洞庭商帮发源于太湖东山、西山,太湖沿岸地区就是洞庭商帮的基本盘根据地。 如今林泰来沿着胥江将触角伸到了太湖沿岸,而且又要搞税关,又要搞市场管理,都是从工商业拔毛的买卖。 所以可以预见,以后肯定要与洞庭商帮这拨人发生点摩擦了。 偏生今天东山王家的王禹声就跳了出来,不能不让林泰来多想几分。 此后林大官人刚出了试院龙门,又有个遍体绫罗、须发花白的老者,带着十来个健壮汉子,拦住了去路。 不请自到的老者连个礼节也没有,径自开口道:“老夫乃东山” 才说了五个字,却见林泰来猛然反手一巴掌,直接呼到了老者脸上。 下一个瞬间,这老者仰面立扑,重重的砸在地上,老脸肉眼可见的溃肿,而且人已经昏迷了。 林大官人一边擦着手,一边骂道:“真以为我林泰来不打老人? 什么老猫老狗也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下次换个会说话的来!” 这帮人凝聚力还很强,老者被打了后,其余十来个壮汉也没畏惧,反而逼上前来,不知道是不是练家子。 “谁敢无礼!”此时有人大喝一声! 然后就见林坐馆的左右护法,也就是张文张武各自带着十个人,从两边围了过来。 西征之后,堂口又进行了扩招,左右护法、四大金刚这级别的头目,手下从五人扩编到了十人。 所以林泰来出行时,身边除了张家兄弟外,经常跟着二十来人了。 张武扬武扬威的对那十来个壮汉吼道:“戳你娘的前后门!要比人多吗!” 张文对林泰来请示说:“如何处置这些人?” 林泰来挥了挥手,随口吩咐道:“每人打断一” 正说着话,林泰来忽然在外围人群里发现了小冯梦龙他爹冯医士,正翘首以待的看着自己。 如果说冯医士因为儿子参加府试,所以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可冯医士身边还有好几个疑似同行,人人都背着药匣子,满脸都是期待。 不知为何,林坐馆感到自己太善良了,决定将善心进行到底,改口说: “我林泰来从来不做依仗人多势众,就欺负别人的事情!这次且饶了他们!” 这话没毛病,林泰来没靠着人多势众欺负人过,大都是以少打多。 张文立刻大声的赞美说:“坐馆果然高义!” 林大官人从胥门出了城,来到施家巷堂口,在前院遇到了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 如今势力扩张太快,其他三大金刚都派出去坐镇了,只留了于恭敬看守本部。 林泰来对于恭敬问道:“老高回来没有?” 前几天,黄小妹和范娘子又在木渎镇剑拔弩张,而林坐馆因为忙于准备府试,于是高长江就被迫自愿去调解。 于恭敬答道:“回来了,就在偏厅里!” 正说着话,高长江也从屋里迎了出来。 林泰来在国计厅里坐定,就对高长江问道:“那边情况如何? 我看你这浑身毫发无伤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办成事?” 高长江意气风发的答道:“坐馆未免太小看我这个军师了! 这次幸不辱命,成功的化解了黄五娘和范娘子之间的对峙!” 林泰来有点不信的说:“你是怎么调解成功的?” 高长江风轻云淡的说:“很简单啊,我把这二位娘娘都叫了过来! 然后坐下来随便谈了谈,就成功劝和了!” 林泰来愣了愣后,拍案道:“高长江!你莫不是在讲玄幻故事消遣我? 如果真是叫到了一起谈判,连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你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高长江连忙叫道:“千真万确,这种事哪能做假? 只是这个谈判地点比较特殊,在十三都五图的露字圩。” 当今苏州,在城镇之外的乡村地方,大都是都、图、圩来标识地名的。 林泰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哪里?为何有点耳熟? 高长江等了一会儿,见林泰来毫无反应,又不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就是你家。” 林泰来疑惑的说:“我家?哪个我家?我哪个家?” 高长江便继续补充道:“更具体的说,是令尊那里。 我把那二位娘娘叫到了令尊面前,然后开始谈判和劝和的。” 林泰来:“” 吴县十三都五图露字圩,那不就是自己户口本所在地吗! 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这两位女人,见了自己老爹,还知道装贤淑和尊敬长辈? “你看,事情就这样摆平了。”高长江邀功道:“我这个南濠街市管所主计,什么时候上任?” 林泰来生气的说:“社团不是有规矩么!江湖事情不许牵涉家人!” 高长江很利索的答道:“但我认为,这两边的冲突不是江湖事情,是家事啊。” 林泰来又挑刺说:“你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她们只是碍于我爹面子,暂时息事宁人而已!” 高长江赌气的回应道:“我要是有那大本事,能将二位娘娘的矛盾都给治本了,坐馆你还能放心睡吗!”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童天王 林泰来知道高长江目前最关心什么,“等我报完名后,在横塘镇召集所有头目,开个社团大会! 然后将社团重新整编规划一遍,到那时再公布你的任命。” 高长江莫名其妙的说:“坐馆又报什么名?府试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这几天高长江并不在林泰来身边,所以不知道坐馆的心思。 林泰来答道:“文场的考试结束了,但五月份武举又开始了。” 高长江:“” 坐馆是不是太闲了,怎得又想着去参加武举了。 林泰来交待说:“府试放榜又很快,所以等府试放了榜,我就去县衙报了名。 然后去木渎港巡视,会盟周边堂口,确定好今后关系! 此后再回横塘镇召开社团大会,详细安排今后社团事务。你不用着急,要沉住气!” 虽然高长江心急,但也没多嘴问,为什么坐馆非要等到放榜后才办事。 最基本的人情世故,懂的都懂,谁不想“显耀”人前? 低等级考试放榜确实快,过了两天,时间刚进入五月份,府试榜单就放出来了。 不出意料,考生林泰来榜上有名,通过了府试。 而且林泰来又是案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意外。 跑去看榜的伙计回来后,就在堂口大门放起了爆竹,所以还睡觉的林泰来被吵醒了。 林坐馆放开了又又来打秋风的范娘子,打着哈欠从内院出来,这才知道自己又又中了案首。 站在穿堂月台上,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府台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随即让人去拿新定制的青衫,准备换上然后去前面国计厅,统一接受下属们的祝贺。 从今天起,他就是个童生身份了。 按照本朝科举最开始的规矩,府试过了后,必须要等道试失败,未能考取秀才,才能被称作童生。 但现在的人也不管那么多死规矩了,只要过了府试都可以称童生了。 童生还不算士子,并不具备秀才那样的政治特权,但又比普通人多了一点点很细微的优待,也算是对读书上进之人的鼓励。 比如童生可以穿青衫为礼服(林大官人早就僭越了),很多地方官接见童生时,也会让童生免跪。 还有个很实惠的,在填充吏员缺额时,优先从童生里选拔。 而且童生还可以在某些礼教场合,充当一下秀才的备份选择。 比如社学请不到秀才当塾师时,可以请老资格童生去教书; 又比如婚宴等礼仪场合,实在找不到秀才坐首桌,也可以请个老童生上桌。 据说还有不少多年不能进步、没有出路的老童生,敢拉帮结伙到处闹事,成为地方一霸,让地方衙门都很头痛,号称为“童天王”。 穿着正式的、不僭越的长衫,新鲜出炉的林姓童生对高长江问道:“苏州城里有多少具有功名之人?” 高长江想了想后,答道:“吴县和长洲县加起来,生员、举人、进士总数应当在五百人左右。” 林泰来叹道:“如此说来,在百万人口里,我就是那五百人之下,学历最高的人了?” 高长江表示坐馆你高兴就好。 林泰来对张家兄弟挥了挥手,“走!去县衙报名去!” 一行人出了堂口,跨过护城河上万年桥,进了胥门,然后沿着以王鏊命名的学士街向北而行。 不多时,林大官人就抵达了县衙,所到之处尽是笑脸。 还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当面恭喜林大官人晋升为童生。 林泰来没有过多在路上与人寒暄,直奔六房之一的兵房。 此时兵房的老大司吏庞司吏正好也在,看到林泰来进来,稍稍感到讶异。 因为兵房这些业务,与林泰来交叉实在不多。 原先与林泰来打交道比较多的是户房、粮科,后来又多了刑房、礼房。 难道林泰来想往县衙壮班、狱卒或者巡检司弓手里面,安插亲信人手? 林大官人一本正经的说:“我,本县十三都五图露字圩良民林泰来! 家世清白,没有案底,有心为国效力,前来报名参加武举!” 庞司吏:“” 伱林泰来说着这些笑话,还能撑住不笑场,是如何做到的? 见庞司吏还在愣神,林大官人不悦的说:“难道我不能报名?” 庞司吏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说:“当然可以报名,只是你没有带来保书。 武举保书是需要户籍所在地的里长出具,没这个就不能完成报名。” 林泰来也没法,看来自己必须马上回一次家,尽尽孝并且找里长写份保书了。 但庞司吏又很贴心的建议说:“你今天先把名字登记了,手续该办就先办着。 回头让里长出具了保书,再遣人送来就行,你也不用亲自再来。” 林大官人对这个服务态度很满意,谁说到衙门办手续时,每每只是补材料就要跑腿好几次? 像庞司吏这样热心服务的好吏员,还是很多的! 正要走人时,林泰来却又被知县喊了过去。 邓知县的脸色仍然是那么难看,在公堂上,林大官人也只能稍稍收敛一下气势。 邓知县先开口道:“夏税即将开始征收了。” 林泰来只答了一个字:“是!” 朝廷一年征收两次钱粮,上半年是夏税,下半年是秋粮,当然秋粮是绝对大头,夏税比例比较小。 邓知县训斥道:“在你管区内一、五、十一、十三等各都,最近一个月的征收极为松懈! 对往年拖欠的催讨几乎停滞,远少于其他各堂口! 如此以往,今年的钱粮如何完纳!” 林泰来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明知故问”,他不信邓知县不明白情况。 不是他林泰来督促不努力,发生这种情况当然是有客观原因的。 最近这一个多月疯狂扩张,社团人手都撒出去打地盘占地盘了,哪有多余精力下乡收数。 今天邓知县把林泰来叫这里,其实就是提前警告一下,不要耽误今年的钱粮征收。 从公堂里出来,张家兄弟问道:“莫非要抓紧准备开始征收夏税?” “不急不急!今年都不急!”林泰来淡定的说:“因为知县任期有三年!” 张家兄弟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哈哈笑道:“今年多拖欠点,明年后年他才会着急啊!他越着急收数,就越要依赖我们帮他啊!” 张家兄弟:“” 很好很恶劣,在这一刻,他们的坐馆终于有个地方恶霸的样子了。 传说中的童天王,应该就是这样吧? 昨天忘了求月票了,今天求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随心的武举考试(上) 高长江百无聊赖的坐在五龙茶室的讲台上,说着最近的段子。 坐馆又不放他去当主计,只好继续干着说书这么一件无聊的工作了。 从县衙回来的林泰来突然闯进了茶舍,将高长江从讲台上拉了下来。 此后又听到林坐馆吩咐说:“县衙庞司吏说了,武举报名马上截止,要尽快把保书补上! 你现在就上路,立刻回我家去,找里长做一份保书!” 高长江内心很抗拒的说:“为什么是我?” 林泰来喝道:“谁让你去过我家,熟门熟路的你不去谁去?” 高长江又想提条件:“那我这个主计” 林泰来答道:“计划有变,因为武举马上开始了,没有时间做别的。 等我把这个月武举考完了,再重新调整社团组织架构,送伱去当市管所主计。” 高长江碎碎念:“那也不能总拿我这个军师当跑腿工具啊!” 林坐馆语重心长的说:“你怎能这样想?社团事务不分高低,只是差事各有不同。 而且让你去我家跑腿,是我对你的关照! 你想想,如果你和我爹混熟了,以后社团里谁敢不服你?” 高长江愣了下,忽然觉得坐馆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又重新提起工作激情上路了。 第二天下午,高长江就拿着里长和乡邻画押的保书,回到堂口。 然后林泰来又迅速拿着保书进城了,当晚设宴款待县衙兵房的庞司吏。 庞司吏不动声色的将一大锭白银收进兜里,然后对林泰来说: “若是别人,即便拿了保书过来,我也会告诉他,县衙验看环节已经结束,不再接受报名了。 但如果是你林大官人,那就可以特事特办! 在县衙这边不用测验了,我直接把你的名字一起报上府衙,过几天直接参加府衙考验就是!” 林泰来问道:“这么随意的吗?合规矩否?” 庞司吏笑道:“从朝廷到地方,对武举都不大重视,下面各环节随意的很。 再说以你林大官人的这身本事,还需要县衙测验?直接送上去就行了!” 林泰来就道谢说:“那就有劳兵书的抬举了!” 喝了几圈酒后,庞司吏带着醉意说:“我也不得不说,你实在运道好,赶上了好时候。 就拿武举来说,本来所考的内容是两大类。 一是文理韬略;二是射术,又细分为步射和骑射。 射术尤其是骑射,除了军户子弟,一般人家哪里接触的到?更别说练习了!” 大明官府对刀剑并不管制,所以林教授动辄拿两条铁鞭招摇过市也没问题。 但是对弓弩、火器管制则很严,法律上禁止民间持有。 所以庞司吏才会说,一般平民哪有机会接触射术,特别是骑射。 林泰来反问道:“如果武举除了文韬只考射术,在下这种人岂不就是报国无门了?” 听到报国无门几个字,庞司吏忍不住大笑:“你听说我完,我刚才说过,你运道好! 近几十年来,武举除射术外面,还增添了膂力、刀、枪等其它可选项!” “原来如此!”林泰来虽然早知道了这些,但还是捧着话说,毕竟有求于人。 其实林泰来现在有点怀疑,当初戚少保强迫自己学枪法时,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只要自己学会几招枪法,又听说了还有武举,难免就会手痒,想去考场试试。 最后庞司吏说:“而且武举到了乡试、会试层级,还有个录取原则,就是以文韬定去留,以武艺分高下。 所以你这样擅长胡编乱写的人,再抓紧看看《武经七书》,在武举考场上大有可为。” 对武举了解越多,林泰来的期待感就越强,不由得对府衙考验也期盼起来。 大概这也是林博士从上辈子带来的本性,专业做题家就是这样的,所有能考到手的功名,不要白不要! 何况这武举听起来,还是非常轻松的考试,正所谓“证多不压身”,没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打个比方,万一自己将来混文官系统被罢官了,如果这时兜里有武举文凭,还能无缝切换,去兵部选个武官当当。 再说对他林泰来而言,下次文科考试就是明年道试了,今年已经没有文科的考试任务,正好有空余时间专心武举。 在五月初这几天,林泰来买了一套《武经七书》,没事就在堂口看。 《武经七书》里也包括《孙子兵法》,林大官人不禁叹道,自己终于还是开始看上《孙子兵法》了。 与此同时,林大官人顺带远程指导着木渎港分关的前期筹备工作,争取在下个月也就是六月份正式开关。 还打发了新招纳的伙计们下乡收了点往年欠税,以应付县衙的啰嗦和锻炼队伍。 凡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没到收税的高峰季,先不用着急“会盟”木渎镇周边的几个堂口。 在精力不够用的时候,尤其刚刚急剧扩张之后,要以修炼内功和消化成果为主,更不用着急开辟“市管所”这样的新业务。 在武举的府衙考验这一关前夕,庞司吏又带来了府衙的消息——应试考生林泰来免受考验,直接提交到巡按那里。 林大官人愕然道:“武举真就这样随便的吗?” 本来还挺期待第一次武举考试,结果说没就没了,又一次免试晋级。 庞司吏笑道:“苏州这地方,根本就没多少人报名武举。 所以衙门考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淘汰人,只是为了验证考生实力,避免弄虚作假。 而你林大官人的实力,全城皆知和公认,并不需要再专门验证啊。 武科考试都是这样的,一直到了乡试和会试,才会稍微规范点。” 又等了几天,转眼到了五月下旬时,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去了其他县巡视的江南巡按邢侗,又回到了苏州城,主持武举“道试”。 林大官人再一次感慨,与细致规范的文科考试比起来,武科考试真就跟草台班子似的。 文科的道试,朝廷专门派提学官到各省督学,时间和次数都是规定好的三年两考。 而武科这道试,就是让巡按御史在百忙中,抽个空子兼职考察一下。 下面不重视,上面也不重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随心的武举考试(下) 早在大明建国初期,太祖高皇帝虽然曾经宣布过要分文武科考试,但一直没执行武科考试,也就不存在武举。 武举第一个发展节点,是土木堡之变后的天顺年间;第二个发展节点,是嘉靖年间。 当然,如果没有林大官人穿越并改变历史,武举未来还有第三个发展节点,那就是崇祯年间。 从这些时间点可见朝廷对武举的态度,基本都是在军事上出了问题后,病急乱投医一样的搞武举。 在当今万历朝,虽然武举制度相对比较成熟了,大量模仿了文科考试制度,也有了乡试和会试。 但是到目前为止,大明的武举没有真正举行过殿试,也就是说武举并没有产生过武状元。 目前民间俗称的武状元,其实都只是武举会试第一名而已,只能相当于文科的会元。 如果按照原有历史轨迹,第一个真正的武状元要等到崇祯朝才会出现。 邢巡按大概也懒得多耽误时间,回了苏州就放出告牌,开始考察武举考生。 第一个接受考察的就是苏州府首县吴县的考生,武艺考察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五日,地点在苏州卫校场。 林泰来带着张家兄弟,把大枪和双鞭这些常用兵器都带上了,早早就赶到了位于城北的苏州卫校场。 “什么?不让带兵器?”林泰来对守大门的军士质问道:“不带兵器怎么演武?” 守门军士懒洋洋的说:“刀枪弓马还有石墩,里面都备着,不须考生自带!”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林泰来,没见过穿着大袖长衫来考武举的,怕不是脑子进水? 规矩就是规矩,林大官人也只能遵守,只能将双鞭和大枪留在了场外,独自进了校场。 当然军士也没想到,林大官人的大袖里面,还藏着铁指虎。 进了校场后,却见在点将台附近,已经聚了二三十人,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这场面与文场考试截然不同。 林泰来走了过去,站在外围观察了一下,就明白了。 这二三十人全都是苏州卫的军户子弟,所以能扎堆聊到一起。 真正的民户报名参加武举的人,似乎到目前就只有他林泰来一个。 武举考试有一个作用,也是为了给那些没有继承权的军户余丁一条出路。 而且就像庞司吏所说,一般百姓也没机会接触弓箭之类的,苏州人也爱文不爱武,更没多少人报名武举。 所以武举名义上面向全部民众,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军户子弟的自留地。 就连苏州城的军户子弟能经过考验,站这里的也不过二三十个人。 毕竟武艺展示是有硬指标的,射箭能不能射中,石墩能不能搬动,都不好弄虚作假。 林泰来转了转,还是融不进这帮军户子弟的圈子去,反而遭到了隐隐的排斥。 毕竟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了争夺武秀才名额来的! 而林泰来这身高这体格,一看就是抢名额的人,而且又不是他们军户的“自己人”,还是个外来者。 仅仅孤立都是小事,甚至有些心思不纯的人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个竞争对手清除掉。 尤其是那些放弃弓马项目,选择参加膂力和武艺项目的直接竞争对手。 虽然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气氛,但林泰来也没害怕。 今天的考察官可是邢巡按,而他和邢巡按是说得上话的! 但这时候邢巡按还没到场,点将台旁边荫凉地方摆着几个石墩。 等候开考的众人便在荫凉地方,围着石墩说笑起来。 石墩有四种规格,三种常规的分别是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每个石墩两侧都有凹槽,供人上手。 如果不打算考核弓箭,可以选择膂力和其他兵器,这三个石墩就是考核膂力大小的道具。 另外还有一个超常规的五百斤石墩,并不作为常规考核道具。 忽然人群里开始起哄,撺掇一个叫韩元光的汉子,去试试三百斤石墩。 这是个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很强壮的汉子,身高只比林泰来矮一头。 站在三百斤石墩前面,韩元光稍稍活动了一会儿手臂,然后掀起下襟,两手把住了石墩的凹槽。 “喝!”韩元光大喊一声,脸面狰狞,双臂用力,憋一口气将石墩搬了起来! 并一直搬到了胸腹之间的高度,然后才将石墩扔下去。 “好!”“威武!”“厉狠!”“服气!” 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片喝彩声,围着韩元光不停叫好。 只有站在人群后的林泰来轻笑了几声,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堂口前院也有石墩子,不知是几百斤的,但肯定比这个三百斤的大,他就搬起来过。 所以在林泰来眼里,搬起三百斤石墩真不算什么。 韩元光得意洋洋环顾左右,接受众人的吹捧时,恰好看到了林泰来那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笑啥!”韩元光突然指着林泰来,喝问道。 林大官人最近正是膨胀期,想也不想的回应说:“就是笑你!” 韩元光分开人群,和几个友人走到林泰来面前,威胁道:“你再笑一个?” 林泰来很顺嘴的轻蔑说:“笑伱又怎么了?还能少块肉?” 韩元光感觉气氛酝酿到位,自己也占了理,便对左右友人使了个眼色。 可以开始了!林泰来这种民户报名武举的,项目肯定不是弓箭,一定是与自己竞争的膂力和武艺! 然后韩元光就突然挥起一拳,直接打向林泰来的面门。 林泰来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晃了晃脑袋,就躲过了这一拳,然后也条件反射的挥拳反击。 此时林大官人的心里还有点小兴奋,没想到一进校场就有自己喜欢的项目。 韩元光也没想到突袭一拳会被躲开,用力过猛的打空了,身体惯性还在向前。 这就导致林泰来快速还击的拳头打过来时,韩元光全身的惯性还没有收回来,脸部硬生生的挨了一拳。 当即韩元光就仰面倒地,直接昏迷了过去。 韩元光的友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查看韩元光,一起向着林泰来扑了过去。 能站在这里争夺武秀才的军户子弟,体格普遍比普通人强壮点,多少也会点功夫。 所以林泰来也不敢大意的在原地不动,连忙转身沿着台阶跑到了高高的点将台上。 顺便迅速掏出铁指虎戴上,然后就死死守在台阶口。 这样可以就保证,最多只有两个人迎面冲过来,不至于让他陷入四面包围。 现在可没有人手持柳编大笸箩帮自己掩护侧翼和后方,对手也不是普通百姓和打手。 所幸对手也都没有兵器,装备了铁指虎的林大官人,杀伤力比赤手空拳大了许多。 韩元光的几个友人沿着台阶冲上来,没几个照面全部被击倒。 这就像是捅了马蜂窝,毕竟人际关系都是一个连一个的,韩元光的友人也有另外的友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又有七八个人不服气的冲了过来,一定要教训林泰来这个闯进来抢食的外来户! 林大官人死死守住地利,拼着挨了几拳,一鼓作气又将这七八人击倒了。 一时间从点将台到台阶下,零零散散扑了十二三人,个个皮开肉绽,有昏迷过去的,有捂着手或者肩胛打滚哀嚎的。 这下剩下的十几个军户子弟也稳不住了,能来这里的,都是苏州军户年轻一代最强的子弟! 如果被一个人打成这样,传出去岂不成了笑柄! 所以这十几个本来作壁上观的人,也不得不出手了。 林泰来守着台阶口时,有几个人悄悄的绕到了点将台另一边边缘,想翻上来偷袭。 但林泰来发现了后,果断从台阶口撤退。 跑到企图翻上来的人那边,直接居高临下,一脚一个全部踢了下去,然后林泰来也跳了下去补拳。 这时候,军户子弟里还有战斗力的也就十来个人了。 林泰来摸了摸牛皮内甲,咬咬牙就继续干了。 当然也不是冲上去正面硬刚,还是绕着点将台,一边移动躲闪一边找机会还击,挨上几拳几脚只要不致命就行。 但对方军户子弟消耗比林泰来还快,不知不觉十来个战斗力就减少到五六个了。 这下立刻形势逆转,换成林泰来追打残存的军户子弟了。 江南巡按御史邢侗处理完早晨的公务,不紧不慢的赶到校场,准备开始今天的武生考察。 但他走进校场后却发现,考生已经全都躺在点将台上下以及周边了。 只剩下了一个无比巨大雄壮的身影,还能稳稳当当的站在点将台前方,接受点名。 “林泰来!这是什么状况!”邢巡按大喝道。 林大官人如实禀报说:“不知为何,所有军户子弟一起围殴我,我万般无奈,被迫反击。 他们这二三十人非但不认输,还要顽抗到底,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所有在这里当值的差役、军士,都可以为我作证! 还有我身上的青衫,所有污痕都是他们拳脚留下的,在下遭受毒打苦不堪言,请巡按老爷做主!” 邢巡按环视了一圈后,摇摇头说:“看来这次考察,也只有你合格了! 本官选拔你为吴县这科的武生员,你可以准备下半年的武举乡试了!” 林泰来:“” 武科考试真的可以这样随心任性吗? 不知为何,林大官人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武举了,怎么办? 邢巡按看着愣神的林泰来,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邢巡按完全不想在无聊的武举事务上浪费时间,他的公务非常多,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处理公务。 林泰来深沉的说:“在下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南直隶乡试会有多少武生员参加? 如果人数太多,在下只怕打不动,所以是不是分组打?” 邢巡按:“” 你不会以为,武举考试真就是像话本里那样,在校场大乱斗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有功名的生活(上) 此后邢巡按招呼医士,就地抢救伤员。 点将台上太晒了,邢巡按也下去来到旁边荫凉地方,看到了那几个石墩。 便指着最大的一个石墩,有点好奇的对林泰来问道:“你能提起否?” 武举考试测试膂力所用石墩,常规的是二百、二百五十、三百斤。 另外还有一个五百斤石墩,但不是常规道具,大多数时就是个展示用品,不强求用这个测试。 邢巡按一时兴起所指的石墩,就是五百斤的那个。大约是很久没有人动过的缘故,石墩下缘已经微微陷进了土里。 林泰来大步走过去,站在石墩前稍稍活动了一会儿筋骨。 然后双手抠住两侧凹槽开始蓄力,倒吸一大口气,硬生生的将这五百斤石墩从地上拔了起来! 一直按照考试标准,将石墩提到了胸腹之间,然后才一声暴喝,撒手将石墩扔回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溅得尘土飞扬。 附近还有倒地装昏的军户子弟,偷眼瞧见这一幕,立刻心惊胆颤的继续闭眼装昏。 邢巡按也被震惊的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口道: “凭你这膂力,若文韬不差,去乡试也定然大有可为了! 望你效仿周处故事,不要为祸乡里,他日以忠义报国!” 周处?与恶蛟、猛虎并列为地方三害?林大官人一时间也搞不懂,邢巡按是内涵自己,还是激励自己上进。 反正武秀才已经拿到手,林泰来也不想在这听说教,就对邢巡按说: “校场外面肯定有医士,在下可以去叫他们进来,帮着救治伤员。” 邢巡按虽然不明白,林泰来为何如此肯定外面有医士,但还是挥了挥手说:“今日武举结束,伱且去吧!” 于是林泰来就走出了校场,站在大门喝道:“巡按老爷有令,外面若有医士,请速速进去!” 果然就有三四个背着药匣的人窜了出来,对林大官人作了个揖,飞奔着冲进了校场。 外面还有不少其他人正在等待,看到林泰来独自出来,心里都很奇怪。 巡按老爷才进去一会儿,怎么就放人出来了? 武举即便再不规范,那也是个考试,校场也应该内外隔绝,不许随意出入。 张家兄弟迎上来,问道:“坐馆如何就出来了?” 林大官人答道:“巡按老爷见我武艺出众,就直接点了我做秀才,连文理韬略也不考了!” 旁边有人问道:“那别家考生呢?” 林大官人很同情的说:“其他考生都不幸受了伤,今年怕是不行了。” 校场里消息还没传出来,别人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都受了伤”是什么情况。 随后林大官人带着张家兄弟,赶紧溜了。 武生员功名已经到手,就别再节外生枝了,现场医士都不够用了! 在路上,林大官人回想着穿越以来的日子,也真是想不到,第一个到手的功名居然是武举生员。 不过反过来理解,一般越容易考的文凭证书,也越是不值钱。只怕在全苏州城,也没几个人会关注武举。 当然,武生员这个功名对林泰来也有实际好处,就是与文生员一样也可以免役。 从今往后,谁也别再想用“征发你去服役”来威胁他了! 这可不是说笑,对政治平民来说,“免役”真的就是一个梦寐以求的特权。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对跟班张家兄弟说:“总归是一件喜事,不出城了,该去孙怜怜那里庆祝一下!” 张武张二郎忽然指着旁边一条巷道说:“从这边过去,就是坐馆你的桃花庵,为何不在这里摆酒庆祝。” 林泰来看也不看的说:“桃花庵里没有桃花,去那里作甚?” 当夜宿在孙怜怜家,林大官人吃肉,张家兄弟喝汤,其余伙计吃青菜。 次日午时,林大官人从粉纱帐里往外爬时,忽然听到背后孙怜怜慵懒的说:“奴家有些厌倦风尘了。” 林泰来:“???” 莫非是获得功名,政治阶层提升,立刻就引发了质变一样的连锁反应? 只有武秀才功名或许不怎样,但如果武秀才功名搭配上税关主吏、社团大龙头身份,就可以让女人产生虚荣了。 林大官人慢慢转头,直击心灵的问道:“你才出道多久?攒够养老本钱了吗?” “没多少积蓄。”孙怜怜叹口气答道。 林大官人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不要总想躺平,辜负这个了奋发向上的时代。 眼下在城里,你就是我的独家代理人,而且以后求我办事的人会越来越多。 所以正是你积极打拼事业的时候,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又是多么可惜? 假如你从良了,必将藏于深闺之中不能见外客,哪还有当前这种便利?” 孙怜怜点点头:“奴家知道了,反正在哪都是给你干奴家说的是干事业。” 林大官人又对孙怜怜强力灌输了一些人生感悟,这才放心离去,出胥门回到了南濠街施家巷堂口。 “高长江人呢?”林泰来诧异的问,“为何擅离职守?” 留守本部的于恭敬答道:“昨日得了坐馆被录取为武生员的消息,他就又去找老太公报喜去了。” 手下这些人所说的老太公,当然指的就是林大官人的父亲。 听到高长江这个积极靠拢父亲的行为,林大官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过武生员也就这么回事,庆祝也庆祝完了,也该开始整顿社团事务了。 因为快该去横塘镇纳粮了,所以今天林大官人就修身养性,安安稳稳的在堂口里安歇。 又到次日,林大官人刚来到前院国计厅,就听到张文禀报说: “坐馆!刚才我去五龙茶室和街面上转了一圈,不少人都在议论这次武举!” 林泰来奇怪的说:“不是说武举少有人关注,从来不上热议吗?” 张文又说:“本来是上不了热议的,但有了坐馆你就能上热议了。 他们都说坐馆你为了夺取功名,在校场把所有其他二十八名考生全部打废了,成为苏州城本科唯一的武生员!” 林大官人长叹道:“这就叫木秀于林,众必谤之! 但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随他们怎么说去吧!” 张文很想反问,这并不是谣言吧? 然后他又掏出一张纸,禀报说:“外面还流传着这首小诗,说是评论坐馆武举考试的,我让别人抄录了一份!” 林泰来拿了过来,抬眼看去,只见纸上面写道: “十步杀一人,校场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收藏功与名。” “娘希匹!”林大官人将纸揉成一团,掷于地上,“高长江失职,丢失舆论阵地!” 正说话时,门子又来禀报说,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前来拜访。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功名的生活(下) 把有一阵子没见的徐总管放进来后,林大官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徐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下个拜帖。万一我不在堂口,岂不就让你白跑了?” 徐元景冷哼一声,一个半月之前,林小子还称自己一声“总管”,今天就直接喊老徐了。 但今天有正事,徐总管大人大量先不计较这些礼数! 便开口道:“张幼于老先生前晚、昨晚连续两夜,留宿在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家。” “这老先生年龄半百,体力竟然如此不错!”林大官人讶异的说,随即又问道:“但这与我何干?” 徐总管气咻咻的说:“他不肯给钱!然后放话说,找你结账就行!” 林泰来无语,又重复了一遍:“这与我何干!” 徐总管说:“他说,你现在是他的学生!这账单给伱就行,就当是拜师之礼了!” 林大官人拍案道:“别乱讲!我何时拜他为师了?” 徐总管答道:“连我都知道,你们先前约定过,只要你考中秀才,就拜张幼于为经师!” 林泰来怒道:“那约定的该是文秀才,至少也是明年的事,还不一定能考中!” “武秀才也是秀才,反正张幼于老先生已经单方面履行约定,认了这门师生关系!” “你这就不讲理了!”林泰来忍不住叱道,没想到一个破武生员,还能给自己惹来这样的麻烦。 徐总管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说::“如果都像你们师生这样,总是不给钱,那这行就没法做了!你不如直接打死我!” 正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林泰来瞪着徐总管,一时间也没想到新的说辞。 徐总管趁机又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你听我说。 你带着李翩翩去桃花庵住三天,当然不收你钱,然后准备一套不少于五首的组合诗词。 我再安排几个二三流名士,去桃花庵与你争风吃醋。” 林泰来:“” 当初没成名时,天天盼望着免费。 如今主动为自己安排免费项目了,怎么又觉得没啥意思了? 徐总管蛊惑说:“这就是双赢,两全其美,你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大官人回过神来后暗想,徐总管居然舍得拿花榜第五的美人出来,与自己联合炒作了? 便又很期待的问道:“能把李翩翩换成白状元么?” 徐总管想也不想的回应说:“不可以。” “那就没得谈了,送客!”林泰来端起了茶。 徐总管临走前说:“林大官人仔细斟酌,我过几日再来拜访! 要不然,就替张幼于还账!这两个晚上,他喝的都是最极品的佳酿,吃的都是海陆奇珍!” 目送徐元景的背影,林泰来心里暗叹,总算理解书上范进中举后为什么那么热闹了。 自己才中个最低端的武生员,各种莫名其妙的牵绊就惹上身了。 林大官人正陷入深思,左护法张文瞧着大门方向,喊了一嗓子:“高军师回来了!” 只见高长江红光满面的走进厅中,直接禀报道: “坐馆!老太公喊你回家吃饭!你们林家有个族人有婚事,让你去上桌!” 按照风气,遇到这种喜事婚宴,要请个秀才坐首桌,给主人家撑场面。 林大官人虽然不是正经秀才,但双案首加武生员,也足够衣锦回村,坐坐首桌了。 接受完父亲的指示,林大官人也不可能拒绝父命,照做就是。 然后他又拍案道:“高长江!你还没意识到你渎职之罪?” 然后又指着地上的纸团说:“如今外面流传的都是歪曲我的小诗,而我的正能量诗词却未能及时传播和扩散出去! 都是因为你擅离职守,关键时刻离开了五龙茶室的文化大讲坛,这才导致舆论阵地失控!” 左护法张大郎唉声叹气的说:“老高啊,你想去巴结老太公并没有错,但也不能耽误了本职工作啊。 你要是实在无心于此,不妨把这个军师让我兼了算了。” 高长江连忙叫道:“不!请坐馆再给一次机会,在下一定将功补过!” 林泰来冷哼道:“事情已经如此,你怎么将功补过?” 高长江拍着胸脯保证说:“请坐馆针对这次武举考试,发表些诗词出来! 在下一定将它推广出去,压过那些歪曲事实的诗词!” 林泰来想了想,作为诗人确实也该写首诗纪念一下,如果遇到喜事不写诗才叫不正常。 于是他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作诗状态,自言自语道:“该用哪一首呢?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高长江小心的问道:“这首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只是得了个武生员,又不是武状元。” 林泰来又改口道:“那就换成这首绝句,题目就是武举漫感!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好!”高长江叫道:“绝域从军计惘然,这句切合武举! 东南幽恨满词笺,这句又切合坐馆诗词名家身份,再恰当不过! 负尽狂名十五年,从坐馆懵懂记事到现在差不多也是十五年。 而且这句太符合坐馆的气质了,毕竟张癫林狂,现在也小有名气了。” 然后又问道:“就是这诗里面的一萧一剑,与坐馆情况不符合,是不是要改改?”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说:“怎么改?我的鞭啊枪啊,都没有箫和剑文艺,平仄也对不上! 所以就这样吧,艺术要允许部分虚构,能准确反映我这个作者心声就足够了。” 然后林泰来起身道:“我准备回乡下了!推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在我回来时,如果这首诗没有流传起来,就唯你是问!” 高长江信誓旦旦的说:“愿立军令状,在坐馆回城时,保证这首诗红遍全城!” 看着高长江把握十足的模样,林大官人不禁狐疑起来,“我怎么觉得,又要被你坑?” 高长江悲愤的答道:“在下这样一心为了社团的人,虽说偶有失职,但怎么会坑坐馆? 毕竟坐馆最近一个月忙于各项考试,没有在文学上有所展露。 所以这首诗必须红,将坐馆的文学名气延续下去! 而且这首诗确实也非常不错,甚至还有成为坐馆代表作品的潜质!” 林大官人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相信高长江了。 随后林大官人登神威烈水号出行,遵父命回乡下“上桌”去。 当然,今夜要先在横塘镇过一晚,把该缴的粮缴了。 黄小妹还是和唐老头夫妇住在一起,但早就换了一处更大的宅院居住。 交完粮的林泰来还没有睡意,便坐在院中躺椅上,与唐老头闲聊。 唐老头突然恳求说:“坐馆!老朽有件事情,想请坐馆出手!” 林泰来诧异的说:“什么事情,说得如此严重?你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唐老头脸色羞愧的说:“我那伯父唐六如,其实就葬在横塘镇外面!” 林泰来真是吃了一惊,“你怎得不早说,让我去祭拜一下。” 唐老头又答道:“六如伯父虽收养一子,如今后嗣只剩其孙孀妇,生活拮据艰难,小老儿也无能无财。 如今墓园眼看着荆棘荒芜,牛羊放逐,恳请坐馆出手整治墓园,重修立碑。” 林泰来坐了起来,埋怨说:“你早该说这些,怎得还隐瞒至今? 千载下读六如之诗文者皆其友,何必与其同时乎? 你要早说,我自当出手整治墓园,还用等到今天?” 给鼎鼎大名的唐伯虎重修墓园并立碑这种事,热衷于搏文坛名望的林大官人肯定乐意啊。 就算手里没闲钱,借钱也要把这个项目上马!顺便再发表几篇诗词,写个碑文。 想到这里,林泰来又忍不住的不停抱怨说:“认识这么久了,你为何一直隐瞒不说? 莫非在你心目中,我林泰来就是个不会敬重先贤的人?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伯父,就算没有名气,我该帮也会帮。 而且你没发现,你这位伯父与我行事风格有相似之处吗?都热爱文娱行业,都喜欢写诗,都以狂出名! 你要早点说,我林泰来混文坛声势还能多几分,起步何至于那么艰难!” 唐老头被烦的受不了,低头道歉说:“都是老朽的错! 当初老朽只是觉得,像我伯父这样名气的人,重修墓园不能所托非人啊。 如果墓园落到庸俗凡人手里重修,那还不如不修,让它就此隐没于世间。” 林泰来:“” 唐老头这道歉,相当之没诚意! 他听出意思来了,唐老头的意思就是,当初你林泰来就是一个小烂仔,“不配”给唐伯虎修墓立碑。 他们唐家再穷,也是残存了几分骄傲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允许蹭唐伯虎名气的。 黄小妹坐在后面,捂着嘴偷笑,很少看到林郎被这样骑脸。 难怪唐伯虎后人如此落魄,可能都是因为这个骄傲不想低头的心理啊。 林泰来心里嘀咕几声,扭头就对黄小妹说: “唐老头对社团忠诚度不够,长期隐瞒个人重大事项,扣一个月薪资!不,三个月!” 求月票!唐伯虎的墓地真的在横塘,但我也不知为啥埋了这么远。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衣锦回村 第二天,林泰来起身准备回村,黄小妹只把他送到院门口,不肯跟着林泰来回去。 林泰来心里胡乱猜测,但面上也只能装糊涂罢了。 又听到黄小妹提醒说:“郎君回乡,有一二随从即可,不要带那么多人了。”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何?” 如今林大官人出行,随从基本配置是二十二人。也就是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然后每人再带十个手下。 黄小妹遮遮掩掩的答道:“奴家也不便明讲,郎君回去就明白了,听奴家的准没错。” 林泰来点了点头说:“行,那就听你的!反正带那么多人回村,显得太招摇,村里也未必能安置下。” 毕竟村里都是乡亲,安全系数本身就高。 就算遇到点什么状况,只要招呼几声,就能有左邻右舍的乡亲出来助拳,足够应对了。 所以林大官人打算轻车简从,只带着张家兄弟两个跟班。 林宋村是个典型的江南小乡村,二三十户人家,顾名思义大都是林和宋两个姓,位于横塘镇西北方向几里地。 林泰来穿着童生礼服青衫,大袖飘飘走着就去了。 不到半时辰后,就望见了屹立在村口的申明亭。 亭中坐着几个老人闲谈,亭外又有几个孩童嬉戏打闹。 至于青壮劳力,农忙时谁有功夫大白天在村口扯闲篇? 亭中这些老人们挺面熟的,林泰来从记忆里检索了下,得知这些老人都是村里的乡亲。 申明亭就在路口,绕无可绕,于是林大官人昂首挺胸的走过去,准备人前显圣。 他们村并不是文化强村,世代务农,连个秀才都没出过,社学肄业的里长就是目前最高学历了。 所以文科双案首加武生员这样的成绩,足够涨脸面并吹几瓶了。 林大官人一边想着应该怎么自我介绍,一边略显矜持的微微抬手施礼。 老人们看到后,纷纷对林大官人给予了热情的回应。 “林阿四!林阿四回来了!” “原来国忠老爹家的大四喜啊!听说你小子在外面风光上了!” 林泰来:“” 林阿四也就算了,大四喜是什么鬼?原身的小名吗?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面面相觑,没想到最近颇为威风八面的林坐馆、林大官人,回了村就变成林阿四、大四喜了。 难怪黄五娘不让林坐馆带太多人回村,大概也是不想让太多人听到这些有损坐馆威名的称呼。 于是张家两兄弟也后悔了,早知道他们也不来了。 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以后不会被坐馆疏远乃至于灭口吧? 林泰来实在不想和一群喊自己“林阿四”、“大四喜”的人交流,快步越过申明亭,直奔家中而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林大官人就已经透过木栅栏,看到小院里的情况了。 这辈子的父亲已经坐在小板凳上,但竭力挺直了上身,做出了威严的样子。 林老爹名字是林国忠,相当之大气,不像是个普通农民的名字。 据说林老爹年幼时请算命先生算过,说林老爹能受封一品,然后起了个“国忠”这名字。 但是一直到目前为止,林老爹五十一岁了,仍然没看到任何受封一品的希望,这个大气的名字算是白起了。 如今林国忠已经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叫林时来、林运来、林福来、林泰来,名字都很吉祥,但看起来也没什么用,老林家一直穷到现在。 林泰来行四,所以小名叫林阿四;又因为从小就非常高大,所以在村里又有个小名叫大四喜。 既然穿越到别人身上,融合了别人的灵魂和记忆,那替别人尽孝也是义务。 即使林大官人在外面再牛气哄哄,拜见父亲也得磕头行礼。 起身后,拍了拍沾在腿上的黄土,又看了看几间黄泥墙壁茅草顶的屋子,林大官人忍不住抱怨说: “先前不是托人稍带了银两,怎得还不盖新房?” 林国忠当即就训道:“你才去了几天城里,怎得就四六不懂了?谁家会在农忙时盖房?” 母亲林宋氏赶紧出来护犊子,对林国忠说:“儿子也是孝心,伱嗓门大也没见挣出银子!” 林国忠感觉自己一家之长的面子被老婆子扫了,但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悻悻然的又对林泰来说:“听说你在外面有几分风光,所以今天下午婚宴族人让你坐首桌。 但是在外面再风光,回到乡亲们这里,也要切记不可失了礼数,让人笑话我家!” 林泰来不爱听说教,便岔开话题说:“父亲怎的不问问我考试的事情?” 回到家里,在父母面前,考试成绩应该是能拿得出手的最得意事情了。 不然的话,总不能跟父母聊自己打了多少人,抢了多少地盘,睡了多少女人吧? 林国忠嘀咕说:“那有什么可问的,谁知道你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若是听你说出来,只怕还不够丢脸的,不如不问。” 林泰来:“” 他差点就大逆不道的问出一句,你真是亲爹? 天快被聊死时,又是母亲及时出来救场,林宋氏对林老爹嘲笑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少年时读书太差,测试全不过关,被社学先生逐出来的事情! 现在儿子考试考的好了,你心里又泛酸了!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一品的命,要强一辈子也就罢了,如今跟儿子也要强,你好意思么!” 林老爹跳着脚说:“什么读书差?那是因为我家里穷,交不起束脩,先生才故意赶我走!” 林大官人迅速站在了母亲身边,世上只有妈妈好。 林宋氏随后转头对小儿子说:“四喜啊,这次多留几天,家里想法子给你说门亲事。 毕竟你也长大成人了,早点成家,我和你爹也就彻底安心了。” 林泰来:“” 母亲的身边,似乎也有点危险! 林大官人尽可能委婉的拒绝说:“母亲不必费心,我自有主意,再说我年纪尚小,又何必着急。” 林宋氏忽然想起什么,“你不会是心属那位姓黄或者姓范的娘子吧? 这两个不适合做正室,还是让家里帮你寻一个良配!” 林泰来保证说:“母亲放心!正妻肯定不是这两个,我自己有想法!” 林宋氏喜滋滋的说:“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没想法!你细说几句,对妻室有什么想法?” 林泰来答道:“我想要娶的正室,一定是名门世家的千金闺秀! 既然母亲有意让我成家,就按照这个要求,为我去寻找合适姻缘吧!” 林宋氏:“” 老林家八代贫农,从哪给你匹配名门世家的千金? 小儿子的眼光如此之高,这可如何是好? 林老爹又跳了出来,对林宋氏说:“他哪里是有成亲想法,明摆着就是变着法子耍你,拒绝你说亲!” 于是阔别数月后,回家才不到半时辰的林大官人,成功的提前进入“人嫌狗厌”状态。 林泰来顾左右而言他,问道:“我大哥呢?” 林老爹答道:“下地去了!哪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 苏州这地方,因为灭张士诚的历史传统,是七分官田三分民田。 大部分百姓租种的其实都是官田,老林家一大家子人就租种着官田四十亩,但人多地少,日子真是苦哈哈。 前两个月,看在林阿四面子上,范娘子在隔壁十一都调整出五十亩官田分给了林家租种。 然后林阿二、林阿三都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那边,而林阿大则跟随着林老爹,仍旧住在林宋村这里。 直到这时候,整个老林家才能算开始宽裕点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鸡犬升天 林泰来当初被送去投奔宋叔混社团,很大程度上也是家里人多地少太穷,养不起林泰来了。 哪怕当初有人想收林泰来当义子,甚至改姓,林老爹也没有反对。 仓廪足而知礼节,穷人家为了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讲究不了那么多。 商品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这方面越开明。 别人不说,连首辅申时行的祖上也改姓过徐。 还有与林泰来打过交道的名士范允临,范仲淹后人,他爹还做过官,如今也跑到虎丘徐家当赘婿了。 回了家后还是游手好闲的林阿四蹲在篱笆门口,承受着父亲的数落和母亲的唠叨。 如今林阿四的“功业”加起来比八代祖宗都多,已经让林老爹望尘莫及了,所以林老爹只能从道德层面进行教育。 但林老爹也讲不出多少大道理,翻来覆去的就是“做人要本本分分”之类的话。 林老爹的人生经验也就这么多了,毕竟林家世世代代都是最本本分分的种田人,连个做生意的都没有。 聚八世之进化伟力,才出了林泰来这么一个基因突变的。 午饭是没有的,穷人家哪有午饭的习惯,再说晚上要吃席去,更不需要吃午饭了,这就让最近大鱼大肉的林阿四很不习惯了。 一直熬到了下午时分,林阿四才看到勤劳吃苦的大哥林时来一家三口从田地里回家。 于是林阿四一边对十岁大侄儿进行摸头杀,一边叹口气说:“大哥啊,你为什么不读书?” 林阿大感觉莫名其妙,“你说这作甚?就算要说读书,也是让你大侄儿去读书。” 随后林阿四痛心疾首的说:“伱还不知道?朝廷派我去木渎港分关当主吏了,主管日常关务! 你若有文化,我就能带你去税关当吏员,以后争取接替我当主吏。 但你却认不了几个字,叫我怎么提携你啊!” 林阿大:“” 没多久,又看到二哥林运来、三哥林福来从几里外的新家赶了过来。 林阿四再次长叹道:“二哥三哥啊,你们为什么不读书!” 林阿二林阿三:“???” 林阿四痛心疾首的说:“如今整个胥江上下游,东西三十里南北二十里都是弟弟我的地盘了! 到处都缺能管事的人才,你们这些自家人却都帮不上忙!” 三个哥哥们一起无语,亲戚之间喜欢炫耀和攀比乃是人之常情,但你林阿四竟然直接对亲哥哥骑脸显摆,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林阿三转头就对林老爹告状说:“上次我跟着宋叔去城里看小弟,就听到不少消息! 小弟他在城里经常白玩女人不给钱,时不时把要钱的人打伤,还动辄抢别人的女人!” 林老爹忍不住动手,但却拍了林阿三一巴掌,这让林阿三接受不了。 林老爹对不服的林阿三怒斥道:“打的就是你,你竟然还帮他显摆!” 林阿四也上前狠狠拍了三哥一巴掌,林阿三大怒,跳起来想还手。 却又听到林阿四说:“就凭你这个颠倒黑白的能力,我看也别种地了,可以去当个河快!” 讲究一个兄友弟恭的林阿三放下了拳头,期待的问道:“什么河快?” 林阿四解释说:“河快就是税关下属的衙役,负责在水道上拦截检查过往船只,然后引领货船靠港缴税! 朝廷要在木渎港开关,一切岗位都要添人,我给你个河快班头的机会试试!” 全家除了林阿四之外,脑子最活泛的林阿三有点小激动,但又怕自己做不好。 忽然想起什么,林阿三又指着阿大和阿二问道:“他们俩呢?” 林老爹插话道:“当公家的河快可以,但我林家除了你都是本分人,不许让他们跟你一样去混黑社团!” 林阿四深思熟虑的说:“大哥前几年服过河工徭役,对河工应该有所了解。 等今年农闲官府开工疏浚河道时,我找点事情让大哥先练练手,以后再上规模。 大哥你看附近十里八村的谁比较懂河工,人品又能靠得住,都可以招揽过来当你的帮手。” 林阿大疑惑的说:“你怎么知道官府一定会开河工?” 林阿四习惯性的显摆道:“就凭我能让官府给我两个案首,加一个武生员!” 然后他又对林阿二说:“过阵子,我还会在南濠街上开个市管所。 二哥你可以过去跟着学学,如果能适应,以后当个管事。” 林阿二也喜滋滋的回应说:“好极好极,都听小弟的! 小弟这次回家,真像是菩萨下凡,广施雨露啊。” 林阿三补充说:“什么广施雨露?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兄弟们深有感慨,点头称是,不由得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都知道苏州田税天下最重,但凡有点其它生计,谁愿意租种税赋奇高的官田? 当河快、做河工、管市场,听起来都比种田有钱途。 安排好兄长们的前途,林阿四逐渐又找回了林大官人的感觉,大手一挥说: “家里未来规划暂定如此!先洗洗脸,一起吃席去!” 林老爹拦住了林阿四,质问道:“你这番安排,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 林阿四左顾右看,诧异的说:“三个哥哥都在,并没漏人啊。 难不成父亲你在外面还有别人,需要我安排?” 林老爹忍不住喝道:“混账东西!我是说你漏掉了我,难道我有手有脚的不能做事么?” 听说外面世界很精彩,种了一辈子地的林老爹也想去看看。 林阿四答道:“父亲你这把年纪了,就在家享受田园之乐吧! 做人要本本分分,是你刚才反复教导我的,怎么你的心思也不本分了。” 林老爹气得拿起一根树杈,抬手就要打人。 打架经验无比丰富的林阿四立刻护住头,从篱笆里窜到了外面。 其他兄弟一起拦住了林老爹,劝道:“小弟也是一片孝心,想让父亲在家享福而已,父亲何必生气。” 林宋氏也护着小儿子说:“四喜都是吃席坐首桌的体面人了,怎能说打说骂的!” 看着一起阻拦自己的妻儿们,林老爹眼角湿润,手里的树杈子无力的掉落在黄土地上。 父弱子强形势不可逆转,家主大权已然旁落啊! 难道他才五十一岁,就要被迫退居二线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做人的格局 有族人结婚,当晚吃席,上了首桌的林阿四喝得最多。 第二天醒过来时,躺在家里老床的林阿四都记不清昨晚怎么回来的。 林阿四揉着额头,对准备下地的大哥问道:“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林阿大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你许诺了八个河快职位出去。” 那林阿四就放心了,“还好还好,照顾乡亲们也是应该。这样三哥去了木渎港,也有乡亲帮衬。” 反正木渎港是新开的税关,职位都是空额,安插几个河快小意思。 林阿四在院里活动了几下腿脚,忽然又出现了几个胆大的小村姑,聚在门外,隔着篱笆围观林阿四。 这些不能招惹的老虎们让林阿四有点畏惧,扭头就对母亲说: “走了走了!我还有很多事务要去处置,先回镇上,再回城里!” 林宋氏不满的说了几句,但儿大不由娘,拦也拦不住。 于是半个时辰后,林泰来便出现在了横塘镇,重新从林阿四变回了林坐馆林大官人。 “叫上伙计们,去总堂!”林坐馆对左右护法吩咐说。 原本安乐堂有七个头领,对于一个乡下八流社团而言,委实有点臃肿。 经过林泰来揪出内奸并清洗后,现在只有四个头领了。 大头领还是陆义斌陆堂主,二头领兼主计还是宋全宋叔。 原三头领徐大升被当内奸清洗掉了,积极参与清理内奸的原五头领阮庆晋升到了三头领。 除此之外,原四、七两个头领也被清洗掉了,只剩了原六头领晋升到四头领。 今日四头领跑腿下乡去了,其他三个头领都在,一起上了聚义厅接见林泰来。 林泰来登堂入室,对着头领们道:“安乐堂第一分堂坐馆林泰来,见过各位头领!” 陆堂主:“” 面对安乐堂第一分堂的坐馆,他这个总堂堂主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二头领宋叔代替堂主出面,招呼说:“你自己坐吧!” 七头领被清洗了三个后,厅中空位就很多了,林泰来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宋叔又问道:“你今天到总堂,有什么事情要指请示?” 林泰来看着陆堂主,答话说:“近期在堂主大头领的指引下,咱们安乐堂的实力和版图堪称突飞猛进! 不但将一都、五都纳入管区,就连多年宿敌十三都和义堂也成为了半附庸性质的联盟堂口。 这一片大好的形势,与堂主大头领的努力和智慧是分不开的。” 连陆堂主本人也听不下去了,对林泰来问道:“伱到底想说什么?” 三头领阮庆立刻就劝道:“大哥稍安勿躁,要等林坐馆把话说完。” 林泰来对阮庆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 “在我看来,经过堂主的发扬光大,我们安乐堂影响力已经不局限于堂口管区了。 比如说,多了和义堂这样的半附庸性质的联盟堂口,以后类似的附庸堂口只怕还会增加! 到了那时,安乐堂不仅仅是一家堂口,还是一个联盟的总堂。 所以我认为,大头领这个局限性很明显的头衔已经不适合堂主了! 要有一个新的,顺应形势发展的,能率领社团联盟的头衔!” 陆堂主和宋主计都不想说话,只有阮头领积极的问:“林坐馆有什么想法?” 林泰来答道:“我代表分堂,以及所有社团伙计,请求给堂主上尊号为大龙头!” 这个称号听起来相当之威风,陆堂主愣了愣,然后又回到了现实。 便意兴阑珊的开口拒绝道:“算了算了,名号也没有那么重要,没有必要改来改去。” 如果没有林泰来,“大龙头”可能是个很有格局的名号;但若有林泰来,越威风的名号越显得讽刺。 林坐馆像是没有听到陆堂主的拒绝,径自继续说: “堂主不可寒了伙计们的敬爱之心,请堂主前往木渎镇会盟太湖东岸地区各家堂口时,将大龙头这个名号正式公布并使用!” 陆堂主感到真是拒绝了个寂寞!跟林泰来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水! 林泰来又向三头领阮庆问道:“我们安乐堂要在木渎镇会盟太湖东岸各堂口,第一批邀请的五家堂口,可有了回信?” 阮庆答道:“两家有回应愿意到场,其余三家没有任何动静。” 林泰来骂道:“真是不长眼的东西!当初那个垃圾人杨镇要搞太湖东岸大联盟时,他们五家可都是很积极的参与,如今竟敢怠慢我们安乐堂!” 阮庆有点忧虑的答道:“整个太湖沿岸地区,都是洞庭商帮的根据地。 所以太湖东岸堂口背后多多少少都受洞庭商帮的影响,十分难缠。” 阮庆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其词,当时有句话叫“钻天洞庭遍地徽”。 “徽”就是大名鼎鼎的徽商,而“钻天洞庭”指的就是洞庭商帮,由此可见洞庭商帮的实力。 再强调一句,这里的“洞庭”指的是太湖里的东、西洞庭山,不是洞庭湖。 林泰来冷哼道:“做事焉能畏难畏强,有机会碰一碰再说。至于那三个拒绝会盟的堂口,我自有计较!” 说完事情,这次会见就结束了。 宋全送林泰来出去,私下里问道:“你如今产业众多,连白道税关都被你搞到手了,何必还把着堂口不放?” 这是很多人都理解不了的,不明白林泰来还把持堂口干什么。 都知道堂口从田地收税本身并不怎么赚钱,大头都是被官府拿走的。 从盈利角度来说,一个帮官府收田税的社团,远不如河道税关,或者是鱼市“副业”。 更别说林泰来现在还有了武生员这样的身份,洗白切割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对宋叔,林泰来可以很坦白的说:“钱很重要,但也不能只看钱;只赚钱是没意义的,必须还要有势。 这些堂口虽然不怎么赚钱,但却是官府征收钱粮不可或缺的助力,又深入乡村底层,这就是其他产业所不具备的真正势力! 若能善加利用这个势力,便可以反过来要挟官府和官员,所以为什么要放弃这些堂口?” 宋全不禁愕然道:“你要挟官府又有何用?你又能图什么?” 林泰来大笑道:“天下财赋半出东南,东南财赋半出苏州,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州财赋之于朝廷就宛如蛇之七寸,如果能掐住这七寸,或许就有机会影响朝廷政策走向。 但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说太多你也不理解,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全:“” 左右朝廷政策?这是你一个武生员该考虑的布局? 这一刻,宋全感到他可能只是“燕雀”,而林泰来则可能是“鸿鹄”。 人和人之间的格局,真的是有差距的。 又卡文啊啊啊啊,再过度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社团新架构 从堂口出来后,张家兄弟问道:“莫非又要开战了?” 林坐馆叹道:“岂不闻,攘外必先安内乎?现在社团内部组织混乱,怎么打?” 所以三日后,林坐馆在横塘镇召开了社团大会。 参加大会的人员有安乐堂的宋全、阮庆,和义堂的范娘子,鱼市的黄五娘和唐老头,南濠街的高长江,木渎港分关的马英明,以及久经考验的左右护法、四大金刚。 这次大会没有别人发言的机会,只有林坐馆才能讲话,别人只能听着。 林坐馆对众人开宗明义说:“我们这个更新社,由一批反复古派的文学爱好者发起! 更新社成立的初衷,就是反对复古派在文坛的霸权!口号就是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申首辅的季子申用嘉一直十分关心更新社事业,故而我们更新社遥尊申二爷为盟主!” 众人听得很懵,心里纷纷怀疑林坐馆是不是拿错了台词本? 他们是来参加分赃大会的,更新社文学事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继续讲道:“而你们这些人,都是更新社下属经济事业第一批社员! 当然更新社下属还有文学事业,但和你们没多大关系。” 范娘子代表众人问道:“那你呢?” 林泰来答道:“我就担当更新社的坐馆,主持更新社一切事务!”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瞬间秒懂,盟主是虚的,坐馆是实的。 又听林坐馆说:“目前更新社的主要业务分为六大板块,尔等仔细听好了! 第一个板块是直属堂口业务! 将一都、五都、十三都三个管区全部划归安乐堂。 今后就由安乐堂统一负责直属管区的收税事务,堂主不变,宋全、阮庆升为副堂主!” 听到这里,众人没什么反应,就是将先前吞并的地盘正式划到了安乐堂名下而已。 林泰来继续往下说:“第二个板块是加盟业务! 今后以安乐堂为主堂组建新吴联,尊陆堂主为新吴联大龙头,目前已经有和义堂加盟! 太湖东岸各堂口加盟工作,暂时和义堂范娘子负责。 为此允许和义堂进驻木渎镇,并在社团管区内乡村地区贩盐。” 对这个新吴联,没人说什么,让范娘子负责加盟业务,也没人说什么,贩盐更是她的老本行。 就是黄五娘有点坐不住,如果让范娘子占据了上游木渎镇,那岂不是卡住了自己脖子? 但旁边唐老头对黄五娘低声说:“稍安勿躁!” 林坐馆没征求别人意见,继续往下说:“第三个业务板块,是胥江水道和渔盐! 所以组建胥江商号,横塘鱼市和整条胥江水道都划归胥江商号! 任命黄五娘为商号东家,唐老头为大掌柜,总号位置设在横塘镇!” 众人对此的评价是,渣男搞平衡! 把西部中心木渎镇给了范娘子,但却又把流经木渎镇最重要的胥江水道给了黄五娘,这不是搞平衡又是什么。 林坐馆快速往下说:“前三个都是老业务,交给伱们熟手做就行了,而剩下的都是新业务,需要靠我亲自挂帅开发。 第四个业务板块,就是木渎港税关,由我做主吏,马英明做主计。 第五个业务板块,就是南濠街市管所,我做总管,高长江做主计。 第六个业务板块,就是工程事业,目前不急,到秋季再拟定编制。” 众人对此的理解是,坐馆把前边的黑道事务都扔给了代理人,而后边的白道事务都亲自做。 然后林坐馆又宣布,在业务板块之外,成立直属于坐馆的社团执法队,与六个业务板块平级。 张家兄弟为左右护法,跟随坐馆行动;四大金刚都出任执法队队长,分别驻扎在横塘镇、横塘鱼市、木渎镇、木渎港。 对此众人更不敢说什么,这就是明晃晃的用心腹在各个节点进行监视。 一直到现在,林坐馆心目中的新时期社团架构才完整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安乐堂、新吴联、胥江商号、木渎港税关、市管所再加上未来的工程事业部,还有直属执法队,七个一级单位的业务包罗万象,像一张大网笼罩在太湖东岸与苏州城之间的地区。 林泰来宣布完构想后,看着正在消化的众人,又很恶趣味的问了句:“谁赞同,谁反对?” 德高望重的宋叔又出来代表大家问道:“如此大规模调整后,各家伙计人手该用多少?” 林泰来答道:“除去头领、书手、主计、账房等职位外,伙计数目暂定如下。 安乐堂伙计一百五十人,胥江商号伙计一百人,和义堂伙计一百五十人,木渎港分关河快三十人,市管所伙计二十人,执法队伙计一百人。” 最后又宣布,为了匹配“坐馆”这个雅号,将南濠街施家巷的安乐堂分堂堂口改组为更新书院! 对此众人已经无力吐槽了,看来文学事业才是坐馆的真爱,搞社团是不是搞文学之余顺带的? 到此为止,这次社团大会基本结束,所有参会社员全体通过了坐馆的所有安排。 但高长江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没存在感了,他作为坐馆的主要谋士,必须要展示一下自己,尤其是在更资深的唐老头面前。 所以他主动站起来问道:“咱们这个没来的申盟主,他知道么?”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他知不知道,无关紧要。” 高长江质疑道:“那他这个宰相公子能答应当盟主么?” 林泰来还是不在意:“咱们更新社初衷可是为了文学事业,白给他一个文社盟主,他为什么不答应。 就算他不答应,咱们还不会劝进么!” 高长江赶紧说:“那我这里有四种劝进的法子,想必坐馆以后会用得上” 林坐馆不耐烦的说:“这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抓紧时间先把市管所队伍拉起来! 另外,五龙茶室的文化大讲坛也不许放松,还是要上去讲!” 高长江:“” 为什么都出镇一方了,还要说书!有哪个社团高层大佬还要抛头露面卖艺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有闲暇 新架构提出来后,内部调整肯定还需要一些时间,期间也不适合再有大动作,一切以稳为主。 此时进入了六月梅雨季,林坐馆又不辞辛劳,冒雨前往木渎镇指导分关筹建工作。 当初林坐馆单枪赴会来过的那座望江亭,已经物是人非。 雨水不小,林泰来站在望江亭里,听着新上任的税关主计马英明的禀报。 “属下仔细考察过,南岸那边设施条件太不成熟了,无论港口还是衙署,都需要进一步兴建。 如果想在月内迅速开关,只能依托北岸原有的大码头这里。 正好原有杨氏堂口被抄没,可以直接拿来用作分关的关署。” 林泰来却望着外面的雨水,叹道:“今年梅雨季的雨水有点大,弄不好又要发生涝灾了。” 涝灾导致减产,减产又与税收拖欠程度息息相关。 涝灾还意味着,鼓动官府上马疏浚工程更有说服力了。 跟关心民间疾苦的林坐馆不一样,马英明才不关心有没有涝灾。 马主计眼里只有税关事业,又问道:“那这个木渎港分关地点” 一心想打造南岸新港区的林泰来也没办法,毕竟人力有时穷。 他只能说:“为了早日开关,那就暂定在北岸镇区大码头吧。 但是南岸新港区还是要建设,以后分关定要搬到南岸新港区去。” 马英明大喜说:“那么下属先将人员名单造册登记后,报到浒墅关总署。 然后同时做好场所、物料、船只等各项准备。等总署批准下来,就可以开关了!” 在木渎镇视察几天,敲定分关筹建方案后,林坐馆便又打算坐神威烈水号,回苏州城去。 马主计送林泰来上船的时候,忽然赞美道:“属下活了四十岁,从未见过坐馆这般清廉之官吏!” 林泰来错愕不已,你马英明这个马屁不但突兀,而且还很生硬啊! 如果不会拍马就别拍,不然很容易当成反讽或者高级黑! 马英明连忙解释道:“坐馆身为木渎港分关的主掌者,是可以由关署配备座船的。 但坐馆却不肯动用公费,自行配置座船,真乃清廉之人也!” 林坐馆先是愣了愣,又下意识点了点头。 这马屁角度之清奇,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不当人上人,哪能见识到这种风景? 傍晚时分,林坐馆在胥门外大码头下了船,回到南濠街施家巷。 原本堂口大门上高高挂起了“更新书院”匾额,对此林坐馆满意的点了点头。 高长江请功说:“这可是请了小名家钱允治写的匾额!” 这个名字让林泰来有点陌生,问道:“这又是谁?” 高长江介绍说:“钱允治的父亲钱谷是文征明的弟子,而钱允治又学自钱谷,算是文征明的徒孙!” 林泰来很无语,怎么当今书画名家动不动就是文征明的徒子徒孙? 便又随口问道:“为何找了他?他的风格适合这种书院匾额?” 高长江非常实诚的说:“因为文征明的徒子徒孙里,他最穷价格最便宜。” 林泰来并不在意题字的是不是名家,他也没有靠名家题字给自己长脸的心思。 不过还是吩咐说:“既然便宜,就让他再写一副楹联,挂在大门两边!” 高长江问道:“什么楹联?” 林坐馆假装很随意的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高长江:“” 又被震撼到了,他委实不理解,为何坐馆这样的武林高手,动辄能随口吐出几颗象牙? 林泰来得意的问道:“这对楹联怎么样?我随便想出来的。” 高长江忠实履行诤臣人设,实诚就是他的标签,答道: “我觉得,坐馆门下三千客,今布城南五尺天这个对子更为适合作为您的楹联。” 林坐馆冷哼一声,不悦地问道:“我上次交给你的推广《武举漫感》这首诗的任务,怎么样了?” 高长江立刻打包票说:“坐馆放心!这首诗已经在城里流传开了!绝对大火了!” 林泰来不敢相信:“真的?这才几天时间,就能做到大火的?” 高长江斩钉截铁的说:“在下绝无虚言,说大火就是大火!如果没有大火,甘愿受罚!” 正在这时,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匆匆赶了过来,叫道:“林大官人你可算现身了! 上次关于伱老师张幼于两夜不给钱的事情,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考虑,但你却连续十来天不见人!” 林泰来冷笑道:“那又如何?” 徐总管咬了咬牙,回应说:“那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林泰来答道:“那不如再宽限点,给我三年时间考虑。” 徐总管叹口气道:“林大官人你如果有其他心思,我们公所都可以配合的。 花场传言,你最近对吹箫很感兴趣,虽然没说明是哪种吹箫” “慢着!”林泰来大喝一声,怒道:“我什么时候对吹箫感兴趣了?” 徐总管反问道:“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这诗句是你的吧? 最近花间流传一个消息,为了更搭配这句诗意,你林大官人想找个美人练练吹箫,不少人都盼着呢!” 林泰来愕然的问道:“这首诗很火?” 徐总管非常肯定的说:“当然很火了,哪个美人不想与林大官人练吹箫?” 林泰来忽然转头对高长江,咬牙切齿的说:“这就是你的推广?” 高长江已经躲在了张家兄弟身后,辩解说:“反正按照坐馆要求,让这首诗大火了!” 林泰来捏着拳头,走向高长江时,巷口有人大喝一声:“林泰来你这个逆徒!” 便又见五彩斑斓的张幼于,带着鬼面具冲了过来,后面好几个随从拉都拉不住。 林泰来躲过了撕扯,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又发癫了?别说逆徒,我还没拜师呢!” 张幼于双目通红,像个输急眼的孩子:“你当初告诉我,要在南岸建新港区开分关! 如今我把全部私房钱都拿出来,又借了银子,高价在木渎镇南岸买了十亩地! 结果现在又传出消息,木渎港分关要在北岸开关!我那十亩地全砸手里了!” 林泰来:“” 这都什么一地鸡毛的破事啊! 这时候又有个申府仆役跑了过来,叫道:“我家二爷有请!” 林泰来叹口气,事业越大,个人闲暇也越少。 比如今天刚回城,立刻就有一堆人纷纷来找自己,只怕以后难有悠游林泉之乐了! 我怀疑我二阳了,难怪这两天精神状态十分萎靡,码字也不兴奋。。。。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来一个知县 应付已经入坑的虚君,要讲究一个若即若离,回应不可太过于积极,但又不能完全不给反馈。 所以林泰来对申府仆役说:“今日已经晚了,我就不进城了。等明后日得了空,再登门造访申二爷。” 那仆役还想说什么,但林泰来已经走进了更新书院的大门。 张幼于也跟着进来了,林坐馆提醒说:“天色不早,城门快落锁了,你还不回去?” 张幼于很不见外的说:“回了家也要被哥哥指责嘲笑,不如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 林泰来鄙夷说:“你说伱一个好端端的名士,整天琢磨着赚钱做什么。再说你家业有兄长打理,又不需要你去营生!” 张幼于振振有词的答道:“这叫积财以防老也!” 林泰来又说:“那你动辄在外面花天酒地,完全看不出能积财的样子。” 张幼于再次振振有词的答道:“这叫积快活以防死也!” 对这个境界,林大官人表示理解不了,痛心疾首的开口道: “若天下读书之人都像你这样以颓废自放为能,简直浪费教育资源和钱粮!长此以往,只怕大厦将倾、国将不国!” 张幼于冷哼道:“居然还教训起我,这就是你拜师的态度? 如今全苏州城除了我,哪个正经老前辈肯当你的经师!” 林泰来诧异的说:“你也知道自己是不正经的老前辈?” 及到次日,林泰来刚起床,就收到了负责新吴联加盟业务的范娘子来信。 先前对会盟一直很抗拒的太湖东岸片区几个堂口,昨天居然全部同意本月在木渎镇会盟。 这个突然起来的从顺态度,让林坐馆非常意外。 按他原本设想,要先等社团内部整顿完毕后,然后才会开始向太湖东岸各堂口施加压力。 逼迫这些堂口加盟新吴联,彻底统一从太湖到胥门之间的数十里江湖。 高长江尽职尽责的发挥着军师的作用,拈着胡须,非常睿智的说: “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些堂口背后多少都有洞庭商帮的影子!如今步调如此统一,必然是有人在施加影响。” 林泰来不耐烦说:“你如果不能说出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就去写你的市管所筹建方案以及收费细则! 除了从鱼市抄来的收卫生费,你还能不能有点新创意? 如果连收规费都不会收,这社团就没有前途!” 然后林坐馆就往外走,进城拜访更新社的盟主。 不过林大官人出了书院后,才走五分钟路,就被堵在胥门外的万年桥了。 没错,林大官人遇到了传说中的“早高峰”。 天下大部分城市,城墙里面是市区,城外就是原野了。 但苏州却不一样,城墙尤其是西城墙里外,都是人烟稠密、商业繁华,城墙外甚至比城墙里还繁华。 所以苏州城门流量非常大,早晨刚打开城门时,无数人都等着进城或者出城,导致城门会非常拥堵。 林大官人纵然打遍苏州无敌手,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万年桥的桥头。 苏州各门中唯独胥门没有水门,胥门外跨过护城河的这座桥就叫做万年桥。 被堵得进退两难的林大官人已经无聊到开始欣赏起万年桥,随口对张家兄弟说了句: “这桥造型挺不错,应该也是个名桥吧?” 旁边有个人接话说:“林大官人与某位首辅的眼光一样好!” 林泰来:“???” 这就是成名的感觉吗,自己随便说了句话,就有人凭空拍自己马屁? 但把自己与首辅相提并论,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那人又道:“传说当年这位首辅路过苏州时,同样十分欣赏此桥造型。 然后地方官为巴结首辅,就把这桥拆了,运到首辅的老家去。” 林大官人刚想问一句“这位首辅是谁”,却发现说话的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又听到附近有另外的人议论说:“我知道,这个首辅是严嵩。” 林大官人:“” 随即他又向张家兄弟解释说:“严阁老虽然是奸臣,但应该没这么低级。 依我看来,这传言的风格更像是民间百姓黑严嵩的。” 张家兄弟连连点头:“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懂,坐馆品味不比严阁老差!” 随着时间推移,堵在城门的人群逐渐松动,林大官人也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了胥门门洞。 今日除了值守城门的官军之外,门洞外还站了一些衙役。 其实城门口有衙役也并不奇怪,但林大官人总觉得这些衙役面熟。 回忆了几下后,忽然就记起来了,这些都是长洲县的衙役! 当初自己一人勇闯长洲县的成名之战时,打过照面的,都是自己的鞭下败将! 一般官吏衙役都不允许越界的,但今天长洲县衙役胆敢跑到吴县地界的城门,这很反常和可疑! “有杀气!”林大官人很警觉的大喝一声! 然后冲上去,先掐住了一个衙役,以充当人质。 有个捕头躲得远远的,大叫道:“姓林的失心疯了不成,你这是做什么?” 林泰来反问道:“你们要做什么?莫不是想在城门洞伏击我?” 那捕头气得想骂街,但还是很耐心的解释说:“新知县今日到任,我等负责在城门等候!” 今日值门的武官年把总也冒了出来,劝解道:“误会,都是误会!” 林泰来愣了愣,松开了手里的衙役。 原来他们是在这里迎接长洲县的新知县,那没事了。 运河在苏州城的西边,而西边城门都是属于吴县的,所以长洲县知县上任时肯定要路过吴县地界,从吴县地界进城。 四月上旬吴县知县空缺,长洲县原知县邓大人被调到了吴县,那么如今再新来一个长洲县知县也很正常。 对苏州城另一半很有兴趣的林泰来随口问道:“你们新知县是谁?” 那捕头答道:“听说名讳叫袁宏道。” 卧槽!林泰来大吃一惊,这位文学大佬居然还是来了啊。 虽然袁宏道在官场混的一般,但文化方面的软实力很强。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公安派三袁之一,而且是最出名的那个,上过中学课本的。 在当今文坛,公安派算是反复古派的主力之一。 在后王世贞时代,袁宏道也是颠覆了复古派霸权的重要人物之一! 对于以反复古派为旗帜的林大官人来说,这位文坛大佬算是同道中人了。 如果说真有蝴蝶效应存在,这应该就是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蝴蝶效应了吧? 原本历史上,袁宏道应该是去过吴县当知县,如今却换到了隔壁长洲县,还提前了很多年。 林泰来从胥门进了城,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继续向西走。 张家兄弟连忙提醒道:“坐馆!这不是去申府的路!” 如果要去申府的话,应该折向北了。 林大官人很任性的说:“今日先不去申府了!” 张家兄弟看了看前方,也很疑惑的说:“可是饮马桥那边,并没有名姬啊。” 林大官人懒得搭理这两个满脑子黄色的手下,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林大官人就抵达了饮马桥。 吴县和长洲县在城里的界桥不少,但饮马桥是距离长洲县县衙最近的一处。 此时在长洲县方向的桥头附近,已经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聚了数百人,很明显是在“县界”迎接新知县的人。 新官上任都有这样的仪式,不足为奇。 迎接人群里,最核心的一批人物当然是本县士绅代表。 林泰来扫了几眼,果然在人群里发现了张幼于的哥哥张凤翼。 于是林泰来挤了过去,走到张凤翼身边,寒暄道:“不想在这里遇到了灵墟老先生!” 张凤翼笑道:“今布可曾见到了我那弟弟?他说过要找你去。” 林泰来说笑道:“幼于老先生在我那里住下不走了,灵墟老先生不妨替他把食宿费交了。” 张凤翼挥了挥手说:“我把他卖给你了!你看着给价!” 说了一会儿毫无营养的废话,张凤翼突然发现,林泰来似乎站在这里不想走了,不像是打完招呼就准备离开的样子。 忍不住就问道:“你在这里有事?” 林泰来眺望着西边说:“这不新知县上任了吗?我也来参加迎接仪式。” 张凤翼:“” 这是长洲县的知县,和你这个吴县良民有什么关系? 莫不是林坐馆在吴县稳固了势力,又想到苏州城的另一半长洲县扩张了? 担心眼前这位苏州城第一好汉闹出乱子,张凤翼劝道: “今天列席迎接仪式的人物,都是县衙事先拟定、并经过新知县审阅的人选,你何必来添乱。” 林泰来问道:“灵墟老先生你这样的名士,总该有携带一个后辈人物的面子吧? 还是说您在县里的情面和地位都不够大,带不了人?” 张凤翼无奈的说:“你先答应老夫,不许冲撞知县。” 林泰来漫不经心的唯唯诺诺,全部应下。 又等了一刻钟,忽然听到了鸣锣开道的声音,然后就是衙役的呼喝。 随即一顶大官轿映入了众人眼帘,一直过了饮马桥,进入了长洲县界才落轿。 新知县袁宏道年纪还不到三十,形容俊朗,神采飞扬,全然不像一般父母官那样端着或者叫稳重。 接人待物也是洒脱的很,比起来当知县,更像是名士旅游来的。 陪伴着来袁知县来上任的人,林泰来居然也认识,号青莲的江北真州有钱交际型名士李季宣! 也不知道李季宣怎么和袁宏道走到一起了,林泰来猜测,可能是李季宣脱离复古派后,转身就去投靠了公安派。 从袁宏道让李季宣陪同上任,也可以想见袁宏道的为人风格。 下了轿子后,袁知县对着士绅们道:“我久闻姑苏乃天下风雅之地,心中向往已久。 不想如今有幸到姑苏为令,可饱览吴中风物,终偿所愿矣!” 对这个腔调,经验丰富的本地老乡绅们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看来小袁知县来苏州之前,没有向同仁们讨教过在苏州为官的心得。 苏州这个地方可以很爽,名士来了会很爽;但如果来这里做官,那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搞清楚了,苏州城有很多林泰来这样的刁民,而且年年都要为了钱粮而焦头烂额,只怕就不会觉得在苏州做官很爽了。 面对还在兴奋、充满了幻想的新知县,深明“内情”的大家居然都需要仔细斟酌应该怎么对话。 人群里突然有人开口道:“吴中得石公为令也,从此五湖有长,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说法,石有长老也!” 知己!袁知县只觉得这几句话,像是说到了自己心窝子里,感觉简直就像是为自己代言! 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宛如铁塔矗立在人群当中。 “此乃何人也?”袁知县对着距离自己比较近的张凤翼问道。 林大官人的身份太复杂了,张凤翼疑难了好一会儿,才介绍说:“此乃吴县武生员、今年府试案首、木渎港分关主吏林泰来。” 袁知县:“” 武生员加文案首?不愧是江南风尚之地,人物设定都如此狂野啊! 李季宣也指着林泰来,对袁知县笑道:“你可曾记得,在南京时汤临川对你说过的一个典故? 张灵墟老先生就是曲不离口,而此人就是拳不离手林泰来,还是校书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 袁知县摇摇头,对苏州人的时髦程度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袁知县又问道:“吴县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林泰来分开挡路的人群,大踏步走上前来,答道:“在下久仰公安派大名,特意跨县来见识袁石公的风采!” 按下了讨教校书公所文学的心思,袁知县咳嗽一声,对人群开口说起正事: “本县在路上时,就听说今年梅季多雨水,便一直心忧县民。 如今已经到任,欲开济农仓,借粮与受困之民,秋后再还!” 这也很很正常,新官上任都要立形象。 不过县丞却答道:“从去年涝灾时起,府衙下令,各县济农仓全部归府衙直接调度,各县不用管济农仓了。” 袁知县感觉立形象被阻碍了,有点生气的说:“简直多此一举,那就去上报府衙开仓!” 县丞无奈地说:“府衙先前还下过令,当前涝灾并不大,不许开济农仓!” 在场没有别人说话,仓库的事情一般都复杂,不干己事就别插嘴。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演戏又怎么了? 本来林大官人对这些府县衙门内部的政务没有太大兴趣,毕竟他不是府县地方衙门里的官吏。 但是长洲县县丞说,府衙把各县济农仓调度权力全拿走,并且禁止县衙开仓时,就引起了林大官人的关注。 济农仓制度主要施行于江南地区,毕竟江南地区粮食产量高,有建立济农仓的基础。 济农仓建设开端于宣德年间,然后一百多年间时存时废,嘉靖朝平息倭寇后又开始重新建设起来。 顾名思义,济农仓的主要功能就是囤米,来源就是加耗、劝捐、借粮等几种方式。 济农仓的作用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就是稳定粮价,在粮价昂贵时,以低价向市场出粜粮食。 原则上大灾之年全部出粜、中灾之年出粜一半。 第二个就是社会救济,这又分为赈和借两种。 赈就是免费提供粮食,不需要归还,一般针对无赡养老人和遇到绝境的特困户。 借就是将粮食无息借给贫困户,但需要秋收后归还,主要针对青黄不接或者遭遇小灾时的一般贫困户。 第三个就是补贴公共开支,比如水利工程,这也是林大官人最关注的方面。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济农仓完全归于地方官府调度,不用上缴朝廷,属于地方“小金库”。 先前林大官人说过一句“我们苏州府很有钱”,指的就是这个。 据说在最巅峰时期,苏州府各县济农仓加起来存量能多达七十万石。 若非是江南这样粮食产量高、余粮也多的地方,一般地方还真玩不动济农仓这种制度。 林大官人念念不忘的水利工程,就是想等着十月农闲后,从县里济农仓搞点财政资金出来。 毕竟管粮县丞郭大人是自己人,有些事情就好办。 不过林大官人还没有把这个心思对别人说过,郭县丞也不知道林大官人对济农仓有想法,所以先前也没想到把济农仓权限变化通知林大官人。 如今府衙把各县济农仓调度权都拿走了,让林大官人一下子感到难度倍增! 运作县级财政资金和运作府级财政资金,困难度能是一个级别么?更别说在府衙没有自己人。 想到这里,林泰来愤愤不平的说:“娘希匹!府衙如此行事,真是乱弹琴! 县衙才是基层亲民官,最需要济农仓这种灵活手段快速解决问题! 而府衙过度集权,人为增加环节,只会导致施政缓慢、效率低下、响应迟钝,让济农仓丧失该有作用!” 众人听到这些话,不禁诧异的看了眼林大官人。 他们倒不是因为林大官人当众非议府衙而吃惊,毕竟大明是个以言论畅通为政治正确的社会,有头有脸的名人骂几句官府并不算什么。 他们只是惊讶,府衙收走各县济农仓调度权这事,怎么你林泰来比知县还生气?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得好!堪为一针见血!”在场唯一有资格为林大官人叫好的人,自然也只有新上任的长洲县袁知县了。 新知县第一次在县内亮相,想表达一下爱民,就被府衙堵了回去,心里正憋气。 于是其他众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只当林大官人非议府衙是为了故意巴结袁知县。 但又有新的疑问,你一个吴县的良民,巴结长洲的知县,是不是拜错了庙门? 新知县的入境仪式也就那么回事,在饮马桥完事后,袁知县正要继续上轿走人。 但他却又发现,在饮马桥桥头的石壁上,除了张贴一些衙门公告外,还刻着三首律诗。 这又成功引起了袁知县的兴趣,毕竟袁知县是一个四百多年后能上中学课本的大文学家。 他上前仔细看过,原来是《那年十八感怀三首》系列。 “诚为佳作也!”袁知县大声称赞道,然后又对左右问道:“此乃何人所作。” 众人没说话,齐刷刷的看向林大官人。 林泰来也只能挺身而出,答道:“在下拙作。” 作为反复古派的人物,袁知县文学之道讲究一个反对模拟古人、解放天性、抒写自我真性情,所以更注重诗词背后的故事。 便又问道:“这感怀三首是在什么样情况下作出的?当时是什么心境?又为何刻在这里?” 这可把林大官人难住了,那会儿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只写小品诗了,应该发表一点“有深度”的重量级作品,所以就拿了这三首出来。 正当这时,忽然有个非常勇敢的衙役冲了上来,跪在袁知县面前,义愤填膺的说: “大老爷有所不知,林泰来曾经闯入长洲县,穷凶极恶的殴打本县衙役,前后共打伤五十余人! 当日从县衙一直打到饮马桥,然后林泰来得意忘形之际,就在桥头写了这三首诗! 不敢求大老爷为小的们做主,只愿让大老爷知晓这段往事!” 袁知县指着这衙役,对本县缙绅代表张凤翼笑道: “早就听闻县里胥役最为刁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竟然公然捏造这等可笑的话。” 张凤翼无言以对,又不好揭林泰来的老底。 那跪在地上的衙役悲愤的叫道:“小人只是替所有被打的人代言,如有捏造,天打雷劈! 当日苏州城内至少数千人目睹此事,焉能作假!” 袁知县:“” 这种狂野程度,听起来简直不亚于边镇州县啊。 于是袁知县又对本地代表张凤翼问道:“苏州城有几个林泰来这样的人?” 张凤翼很无奈的答道:“苏州城只有一个林泰来。” 林泰来趁机解释说:“当日在下只是想去长洲县击鼓鸣冤,不料被衙役横加阻挠! 然后在下就无奈的打破成规,解放天性,抒发真性情了。” 只听得袁知县恍恍惚惚,自己主张的“抒发真性情”这些文学之道,还能应用在武学上? 这算什么?以武入道? 回过神来后,感到大开眼界的袁宏道好奇问道:“你这是有多大的冤情?可曾昭雪?” 林大官人连忙道:“有劳县尊关怀,早已解决了!” 这时候投靠了公安派、陪同上任的李季宣突然凑到袁知县身边,开口道: “其实这三首诗的深意,林泰来本人也不好明说。 三个月前复古派文坛大会召开时,传言这些诗都是讽喻王弇州所作。尤其是以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最为明显。” 袁宏道大吃一惊,又对林泰来说:“年方十八,就敢挑战弇州公,实乃勇气可嘉。 看来也是弇州公大度,轻易饶过了伱,不然你哪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只是袁知县不明白,为什么本地人都在捂着嘴憋笑,自己的话应该没毛病啊。 此后袁知县对林泰来吩咐说:“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先不要走,等仪礼完毕后共同畅饮!” 本地士绅齐齐无语,尤其是想在知县面前有所表现的人,心里都在骂街。 万万没想到,迎接仪式上最露脸的人竟然是吴县来的。 跨县喧宾夺主,不能忍也得忍! 知县上任还是很有一些繁琐的礼制程序,比如要围绕县衙转一圈,以示“主权”。 不过这个行为让林泰来想起,巡视领地一圈,以在边界排尿宣誓主权的雄狮。 其他的就是城隍庙上香、第一次升堂排衙之类的的仪式了。 林大官人就在长洲县县衙里呆着没走,享受周围一片仇视目光。 有句话怎么说的?就是喜欢这种你看我不爽,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家兄弟对林泰来提醒说:“早晨派人约好了去申府,结果又来了长洲县。 申二爷或许还在等待,所以是不是去告知一下申二爷?” 林大官人拍了拍额头,苦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险些忘了此事!” 然后又对张文张大郎吩咐说:“你速速去申府报个信,就说我今天要结交新知县,让他别等我了。” 张文苦着脸道:“坐馆你也不想想,申二爷是什么脾气? 故而这个信十分难报,不如找个伙计去,万一折在申府也不可惜!” 林泰来下令说:“让你去就是你去!让小伙计去申府,岂不是更显得轻慢?让你这个左护法去道歉,才算是郑重!” 此后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新知县第一天上任仪式大致上才算完结。 然后就是接风宴了,席位直接摆在了县衙的大堂上。 这种礼节性的官方宴会十分死板乏味,基本就是走个流程过场。 因为先前有袁知县“关照”,于是林大官人这个吴县嘉宾也混进了接风宴,并被安排和几个长洲县学的士子坐在一起。 反正都是生员,坐在一起没毛病。 袁知县看到印象深刻的林泰来距离自己比较远,说话不方便。 就对身后协助应酬的礼房李司吏说:“让林泰来靠近坐。” 那礼房李司吏却道:“县尊可能不太了解,府衙那边从府尊到推官,全都不待见林泰来。 苏州城府县同城,长洲县衙就在府衙的直接治理下。 如果县尊公开主动亲近林泰来,只怕会引起府衙那边的不满,影响县尊仕途啊。” 袁知县便犹豫了起来,他虽然是文学家,但现在同时还是个县衙正印官。 毕竟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虽然袁宏道很讨厌这些官场门道,但该遵守的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 如果真让府衙产生了不满,以后很多事情都难办了。 袁知县刚中进士两年,没什么做官经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所以就只能先拖延着,以不变应万变。 但林泰来本人倒是并不介意席位,今天已经足够露脸了,不差再说几句话的。 他只是正纠结着,接风宴上一般都有作诗唱酬的环节,而自己要不要发表作品? 如果还继续喧宾夺主,会不会过犹不及? 接风宴差不多才进行到了一半时,忽然有人走到大堂门口外面,大喝道:“林泰来!你出来!” 大堂宴席上忽然就变得静止了,大部分声音瞬间消失。 众人都扭头向大门看去,到底是谁这么嚣张跋扈? 却又见林泰来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惊声叫道:“申二爷你怎得来了?” 席间众人恍然大悟,如果是申二爷的话,的确有这个资格嚣张! 人的名树的影,就如同全苏州城只有一个林泰来一样,那么全苏州城也只有一个申二爷。 虽然申二爷因为种种原因,不喜欢在公开场合亮相,只喜欢在家里闭门造车,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敢忽视这个名号。 申用嘉先是环视一圈后,然后才质问道:“怎么?区区一个知县,就比我还重要了?” 林泰来朗声答道:“在下对人,先敬的是人品和才华,绝非门第也! 与申二爷一样,袁县尊当然也值得在下敬重!” 申用嘉冷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向袁县尊讨杯酒喝!我倒要看看,你又是怎么个敬重法!” 然后申用嘉大摇大摆的上桌,也坐在了县学士子这边,林泰来的边上。 袁知县心中细品,能这样不拘礼法的对话,说明这二人关系肯定非常密切! 换句话说,林泰来与首辅家的公子有关系! 如果刚才自己让林泰来靠近坐,那么现在自己和首辅公子也就能很近了。 但是现在距离太远,自己身为一县之尊,又不可能主动凑过去!不然风评就是奴颜屈膝了! 想到这里,袁知县对身后的李司吏叱道:“竖子安敢算计我!” 如果不是刚才这个卑贱小吏故意进谗言诋毁林泰来,自己何至于没敢让林泰来靠近自己? 这些胥吏就是如此奸猾,稍不留神就着了道儿! 李司吏“噗通”的跪在地上,恳切的说:“县尊明鉴!小人安敢算计县尊,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罢了! 反倒是那林泰来,分明是串通了申二爷,在演戏给县尊看,县尊休要被蒙蔽了双眼!” 袁知县冷哼道:“就算是给本官演戏,那又如何? 如果你有本事,也大可以请申二爷来串通你演戏! 从现在起,你不用来县衙了!” 李司吏失魂落魄,这就是步步危机的官场,一句话没说好就坠入深渊! 这两天真是抱病硬写啊,能更新就不错了,不过明天精神头就该正常了。 (本章完) 推迟到明天上午发 今天用了太多时间构思下一阶段的剧情大纲,今晚实在写不完了,再给我点时间,一并推迟到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更新。 不得已之举,敬请谅解,前后剧情的衔接阶段实在太吃构思时间了。 《大明话事人》推迟到明天上午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就叫知己啊! 在林泰来这桌,另外同桌的几个人都是长洲县生员代表。先前他们对待林泰来这个抢风头的外人,态度上还是比较疏远的。 但申用嘉上了桌后,情况立刻又不一样了,几名士子都想着和申二爷交际一下。 林泰来低声对申用嘉道:“我正有几句话要说” 申用嘉故意不搭理林泰来,转头与其他几人说起话来。 有个善于交际的士子很娴熟的开口道: “申朋友出身高门,却甘愿大隐于市,不以名利为念,宛如古之大贤也!” 申用嘉:“” 噗!林泰来没忍住,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 这位不明真相的长洲县朋友,会说话就多说几句。 想套近乎说什么不好,非要从申二爷为什么在家隐居说起,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申用嘉心里默默的把这些人都拉黑了,然后木然的转回头来。 反正他面对陌生人也只会面瘫脸,别人也看不出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见申二公子“回心转意”,林泰来便端起了酒盅和酒壶,示意道:“走,向袁县尊敬杯酒去。” 申·贵公子用鼻子哼了一声,淡淡的说:“你要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 区区一个知县而已,还犯不上让宰辅公子主动敬酒去。 林泰来非常不满的说:“你能不能配合一点?如果你不站在我身边,那我独自向知县敬酒有什么意义?” 这是想狐假虎威?申二爷也发了脾气,叱道:“我又不是伱的道具!” 林大官人将酒壶重重的放在桌上,神态悲愤的说:“你竟然这样看待我!” 申二公子吓了一跳,怎么还急眼了? 林大官人又控诉说:“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个只会利用你的小人吗!” 突然听到林泰来自爆大实话,申二公子有点懵,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种事你心里明白就好,若公然说出来,关系还怎么处? 但不要紧,申二公子有面瘫脸绝技,此刻只需要静静的面无表情就行了。 林泰来长叹一声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心!其实我刚才就想着,你可以将户籍转到长洲县啊。” 申用嘉:“???” 实在按捺不住那该死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转到长洲县作甚?” 林泰来答道:“你已经被吴县县学除名了,按惯例绝对不可能再回吴县县学。 但如果你能将户籍转到长洲县,以后说不定可以再考入长洲县县学,重新获得功名。 至少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行性,只要令尊有足够的魄(脸)力(皮),天无绝人之路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申·贵公子立刻站了起来,平易近人的说:“那我们应该代表吴县士民,去祝贺袁县尊来苏州城上任。” 林泰来:“” 你申二也不蠢啊,从“敬酒”到“祝贺”,转变的竟然如此丝滑。在这个转变里,终于可以看到一丢丢的乃父之风了。 不管是用什么喝酒的理由,袁知县都不介意,反正达成了认识一下申二爷的愿望。 与新来的长洲知县喝完酒,回到席位,申二公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便对林泰来质问道:“既然你有这种主意,为什么不早三个月说?” 林泰来反问道:“何出此言?” 申用嘉分析说:“你是故意等着过了县试府试,还拿到了案首,明年有望进学,然后才给我出这个主意吧? 这样的话,就算我能重新夺得功名,岂不也成了你的科名晚辈?” 林泰来愣了愣,还真没想到过这些,主要是他对前辈后辈这些不敏感。 随口回应说:“那也不是不可以,我不介意。” 申二公子拍了下桌子,不想说话了。 此后没多久,袁知县就不胜酒力,在县衙大堂办的接风宴就散了。 这让林大官人有点奇怪,袁知县怎么就这点酒量? 据他所知,公安派那帮人都是纵酒纵欲的人物,酒量不可能差了,所以一个个的都活不长。 大部分人都散了,只有寥寥几个人扶着醉倒的袁知县,来到了县衙后堂。 才进了花厅,袁知县就挣脱了搀扶,睁开了依旧明亮的大眼睛,所有醉态都消失不见。 林泰来顿时有所明悟,莫非袁知县厌恶繁文缛节和官场程序,所以刚才故意装醉,以早早结束接风公宴? 不愧是能上中学课本的大文学家,就是不同于普通的庸俗官员。 又看到袁知县身轻如燕的坐在椅子上,灌了两口茶水后,然后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此城中可有雅妓否?” 林泰来:“” 不愧是能上中学课本的大文学家,这性子也太文学了!开口就是课本上不能写的事情。 经鉴定,公安派文人喜欢纵酒纵欲的传闻,果然都是真的。 想到这里时,不知怎的,林大官人又想起了上辈子时空里,灯塔国七十年代的嬉皮士。 李季宣鼓掌哈哈笑道:“第二场才是今夜真正开始,但这第二场的事情,要问本地人了。” 林大官人合计了一下说:“城门都已落锁,城墙外的上塘、山塘、南濠都去不了,只能在城里活动了。 可以去乐桥李翩翩家,她家还有个好处是位于长洲县这边,不至于有越界被弹劾的风险。” 袁知县问道:“她在花榜上是个什么档次?” “名列第五,不辱没县尊身份!”林泰来答道,“如果您能将她抬举到下届前四,岂不更为雅事一桩?” 不是林大官人多么欣赏李翩翩,主要是想着张幼于这个老东西还欠着李翩翩的天价账单。 今天把新知县引了过去,算是帮李翩翩扬名得利,让她把从前账单一笔勾销。 另一方面知县眼光又高,一般庸俗脂粉也不入不了眼,找个花榜第五才能应付过去。 申二公子闻言,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就不参与了,先走了!” 袁知县并不生气,只是疑惑的对林泰来问道:“这申二公子年纪轻轻的,难道生性矜持,亦或不好女色?” 林大官人叹口气,答道:“县尊有所不知,申家人丁单薄,撑不起大族架子,所以申二爷身上开枝散叶的任务,实在太重了! 故而他那点肾水,一些儿都不肯在外面浪费,全部要留给家里妻妾们。” 想想历史上申用嘉申二爷九子十二女的战绩,就知道申二爷为了壮大家族有多么卖力。 其实林大官人现在已经不羡慕灯红酒绿、才子风流了,反而羡慕申二爷这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用看别人脸色的自由和潇洒。 或者更具体的说,羡慕能支撑这种自由和潇洒的底气和实力。 再反观自己,为了与初次见面的袁知县迅速拉近关系,今天又费了多大心力? 连人生四大铁之一都要用上了! 袁知县拒绝了官轿,微服出行,与李季宣、林泰来两个“帮闲”,一起走路前往乐桥李翩翩家。 林泰来打发了张文跑步前进,先去李翩翩家打前站。 从长洲县衙一直到乐桥,都是中心地带,街面繁华,初夜依然人流不息。 袁宏道毕竟是新官上任,心有所感。他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叹道:“常言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但观城内这盛景,似乎也不需要本官造福什么。” 林泰来答道:“苏州城治政之难,不在城里,而在城外也。因为钱粮都在城外,这是县尊最重要的考绩。” 想到钱粮问题,纵然袁知县之前没来过苏州城,也感到些许头疼。 “之前听说今年梅季多雨,小有涝灾,只怕今年又不容易足额了! 本想开济农仓救济贫民,谁想又被府衙阻拦了!” 听到袁知县念念不忘开仓救济贫民,在去找乐子的路上还要说一嘴,林大官人也就渐渐摸清楚这位文学家知县的心路了。 一般文学家做官,大都是要点脸,都有弄点官声的心思。以此来向世人证明,自己不只是会搞文学,也会搞政绩。 而开仓赈济,就是最容易刷名声的办法了,必然就是万民称颂的德政,所以才让袁知县念念不忘。 想明白后,林大官人就借着话头说:“其实开仓赈济只能缓解一时,却解决不了根本之患。” 袁知县问道:“什么根本之患?” 林泰来趁机答道:“苏州号称水乡,又濒临中间高四边低的太湖,水量本就很多。 如今水利年久失修,水道多有淤塞,所以雨水稍多,就有大水漫灌的现象。 连续两年都出现了一些涝灾,说明各处水道淤塞已经比较严重了,这才是根本之患啊。 县尊任期尚有三年,可以筹划水利,连续进行清淤疏浚,减缓灾情,不啻为德政也。” 袁宏道陷入了深思,走了一段后,才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泰来想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莫非是君子耻于谈利?你二我八、你三我七都不是不行。 袁知县小声问道:“这只是清淤疏浚的话,能有什么留名后世的法子么?” 人家苏东坡搞出了苏堤,白居易搞出了白堤,范仲淹搞出了范公堤,千百年后还留着名呢。 林泰来猛然拍了大腿,袁县尊你早说啊,要说刷名声他可是专业的! 于是林泰来拿出了十分热情,用充满诱惑的语气问道:“您听说过吴地三江口吗?” 作为饱读诗书的大文学家,袁宏道不假思索的答道: “怎么不知道?《尚书·禹贡》云,三江既入,震泽厎定。 《吴越春秋》云,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又有,范蠡辞越王,乘扁舟出三江之口,入五湖。 但是据本官得知,三江口早就因为地势水道变化,千年前就淤塞湮没,消失在人间了!” 林泰来答道:“所以县尊您可以让三江口重现啊,如此还怕不能留官声于后世乎?” 袁宏道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斥责说:“你这都是胡扯了! 《尚书》里的三江到底是哪三江,自古以来的解经之人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一般所指的古吴淞江、古娄江、古东江的分岔口,也在吴江县北部,与我长洲县何干?” 林泰来答道:“县尊格局不妨放大一点,长洲县南部与吴江县北部相邻,谁知道古代三江口到底在哪边县境内? 你在长洲县南部根据水势,随便挖点河道,疏浚水流,然后就可以宣称这里就是古三江口原址了! 读书人不可能不看四书?只要看过《尚书》和相关解读的,谁不知道三江? 苏州读书人谁能不看《吴越春秋》?只要看过的,谁不知道三江之口? 你再写几篇吊古的诗文,然后立个碑,这官声不就借着三江口留给后世了吗!” 袁知县:“” 什么叫知己,这踏马的就叫知己啊! 才上任就能碰到这么知己的本地人,真是自己的幸运! 回过神来后,袁知县又问道:“就算征发徭役也要耗费钱粮,从哪里来?” 林泰来摇头叹道:“本来可以动用县里济农仓储备,但现在济农仓却都被府衙控制了,唉!唉!唉!” 说来说去又听到济农仓了,袁知县便道:“府衙实在太过分了,待本官再深思一二!” 林泰来赶紧“提醒”说:“那府尊为人比较苛刻,县尊受了委屈千万要忍住啊。” 说到这里时,也就走到李翩翩家了,两人便停止了关于政事的交谈,迅速切换到风月模式。 等袁知县深夜入睡后,林大官人就跑到了孙怜怜家里过夜,因为这里距离申府比较近。 次日醒来后,又前往申府。 申二公子坐在明堂廊下,挥着扇子说:“我想了想,昨晚也许不该任性,应该陪着袁知县一起。” 昨天十分劳心劳力的的林大官人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回应说: “没什么,您能露个脸,我就知足了,安敢得陇望蜀。” 申用嘉多疑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继续答道:“后面你走了更好,没有你在场,我一个人可以更好发挥!” 申二公子总觉得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又没有证据。 转而又质问道:“你对别人说,我是什么更新社的盟主,经过我同意了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当这个劳什子盟主!”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季子做盟主! 林大官人听到申用嘉“不当盟主”这句话后,就稍稍认真了起来。 并且非常吃惊的对申二公子问道:“您为什么不想当盟主?” “那我又为什么要当盟主?”申用嘉反问道:“又有什么必须的理由?” 林泰来叹道:“关于这个问题,不该问您自己吗?” 申用嘉挑衅的答道:“你这个更新社,从头到尾都是你一手操办,盟主于我何加焉? 即便没有这个盟主,我申用嘉依然是申用嘉!” 林泰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申用嘉挥了挥扇子,似乎想要叫住林泰来,但又没说出口。 连个三辞三请的过场都没有,就随便遥拜了自己当盟主,太缺乏尊重了! 自己只是表达了一下对程序的不满,结果连句劝说都没得到,这更新社也太没诚意了! 即便是被动当盟主,也需要尊严! 即便没有别人帮忙,他申二公子也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又到第二天,申二公子唤了仆役,出门前往申氏义庄巡视自己的事业。 今年上半年,申二公子安排种了经济作物甜菜,如今都收成完了,该去察看效益了。 前管庄马英明被挖到木渎港税关后,原义庄主计江渊就升成了管庄,负责全面工作。 见到申二公子前来巡视,江管庄连忙出庄相迎。 申二公子问道:“上半年的甜菜收成” “那些甜菜都不重要!”江管庄喜形于色的答道。 申用嘉差点就想当场罢免这个不懂事的管庄,竟敢说自己苦心安排的经济作物产业不重要! 江管庄没注意到申二公子的面瘫脸色有什么变化,继续说: “自从二爷当了更新社的盟主后,安乐堂的人就说,以后与义庄都是一家人了! 只要二爷你没意见,今年就先帮着圈占官田,争取把义庄田土扩大一倍,然后多隐匿一些应缴的钱粮!” 申用嘉:“” 江管庄拍着胸脯保证说:“二爷伱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轻易不让人捉到把柄!” 申用嘉斥道:“我不想当” 这时候,周围的庄丁齐声欢呼道:“二爷盟主威武!” 他们托庇在申氏义庄,不就是图一个各方面负担得到减轻、净收入增加吗? 申用嘉刚想呵斥几句,却又发现,这些庄丁里还有几个申家的远亲,辈分比自己大。 真是一群俗人!申二爷突然对巡视产业感到索然无味,转身就回了城里。 刚进内宅,又看到妻子徐氏正在喜滋滋的看一张银票。 “这是哪里来的?”申二爷好奇的问道。 徐氏答道:“原来那个管庄马英明送来的,他说税关前期筹办时,得到了一些获利,比如卖了些河快职位之类的。 而夫君身为更新社的盟主,也该取得一些分红,便送了这张银票过来。” 申二爷下意识的说:“这银票不能收!” 徐氏诧异的反问道:“为何不能收?夫君难道不知,如今家里用度紧缺,近几个月入不敷出! 这些银票正好解了燃眉之急,而且听说以后还会有进账,那第一次就更该收下了,也好树个惯例。” 申二爷有点愤怒的说:“我说过,不想当这个盟主!” 管着家里开销的徐氏顿时柳眉倒竖,更生气的说: “近几个月家中开销剧增,至于原因还用我说么?但夫为妻纲,对此我也都容忍了! 可是钱财从何而来?夫君总不能只管出项,不管进项,只想用钱,不想赚钱! 就靠你那一百亩破甜菜,才能顶起多大的开销?” 在消费方面申二爷自知理亏,没脸再说什么。 徐氏想起什么,又说:“马英明还说了,木渎港税关可以配置一艘大座船,但如今用不上了。 所以会将这艘多余的大座船停靠在阊门外,供我们家出行使用,这又是节省了多大开支! 你功名已经无望了,如今连送到手的盟主都不当,还想成什么事?” 徐氏的父亲乃是前礼部尚书,也不是申用嘉能随意打骂的。 所以申二爷只能跑到前厅,坐着生闷气,连午饭都不想吃了。 忽然门子来报,虎丘徐家的几位老叔和徐家赘婿范允临,一起前来登门拜访。 因为申家祖上给富商徐家当过改姓养子,所以徐家和申家关系比较特殊,更像是互相攀比的亲戚。 有传统心理优势的徐家也不会像外人那样,对申府太过于敬仰。 徐家人对申用嘉这个小字辈,也并不会像外人那样尊重,态度更随意些。 今天登门的徐家几位老叔和范允临,都是徐家的重要管事,各自执掌一摊子事务的。 但他们今天对申二公子的态度却是毕恭毕敬,仿佛见到了申首辅本尊一样。 年纪最大的一位徐家老叔代表众人说:“以后还要嘉二爷多多关照啊。” 申二爷还想着这帮“亲戚”以前的态度,冷哼道:“我又能关照什么?” 那徐家老叔陪着笑说:“嘉二爷说笑了,如今你可是那什么更新社的盟主! 听说木渎港税关和胥江水道,以后都归了更新社替官府代管。 嘉二爷不关照自家人,又能关照谁去?尤其对那些与自家人生意犯冲的人,更不能关照!” 申用嘉:“” 原来这帮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盯上了税关和水道的好处! 这虎丘徐家世代经商致富,都是非常懂利益的! 如此申二爷非常有骨气的说:“我知晓你们的来意,但你们拜错门了,我不想当这什么盟主!” 徐家赘婿范允临失声道:“为什么?” 申用嘉不想继续说什么盟主话题,他只想送客! 便又直接说:“都是自家人,我就不说外道话了,林泰来对我不太恭敬! 我岂能丢了做人的风骨,去当这个盟主?你们求我关照,算是找错人了!” 众位徐家老叔连忙七嘴八舌的劝道:“嘉二爷你在申家,如今也是负责产业营生的人。 既然做经营,切莫不可把风骨看得太重啊,能帮助盈利才是正理! 我看这个盟主,你必须要当,切莫推辞!” 申用嘉眼见这几个“亲戚”没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更负气的说:“那你们去当盟主好了,逼迫我作甚!” 却有位徐家老叔嘀咕说:“对我不太恭敬算什么?要是给我这个盟主当,我磕三个头都行!” 申二爷心内一片悲凉,世道人心怎么就变得这样坏了? 一个个的为了些许小利,竟然逼自己去当盟主! 被这些人纠缠的心烦意乱,又不能拉下脸硬赶人,申二爷顿时发了脾气: “除非林泰来恳求我,不然我绝不肯当这个盟主!”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禀报:“本县也就是吴县的邓知县约申二爷见面,地点在胥门外姑苏驿。” 虽然不知道邓知县为什么找自己,但申用嘉还是立刻起身了。 并对徐家老叔们说:“你们都听到了,有县尊找我,便没法陪着你们了!” 然后申用嘉匆匆就往外走,一干徐家老叔摇摇头,无可奈何的也出了门。 申府距离阊门比较近,所以申用嘉日常出入城都是从阊门走。 但前往姑苏驿,还是从胥门出去比较近。然后申二爷遇上了晚高峰,又在胥门堵了半天。 一直杀出胥门,又过了护城河的万年桥,道路状况才宽松下来。 然后又进入南濠街,朝着姑苏驿而去。 作为全江南最大的官方招待所,姑苏驿的住宿条件还是非常豪华舒适的,申二爷今晚不想回家,只想在姑苏驿里大醉一场。 当申二爷骑马路过施家巷的巷口时,忽然一声炮响,从巷子里杀出了数十条好汉,将申二爷和随从们围住了。 随后林泰来也从巷口里出现,对申二爷行个礼并高声道:“欢迎本社申盟主亲自光临更新书院,在下有失远迎!” 申二爷:“” 团团围住了申用嘉的好汉们便一起高呼道:“季子做盟主!季子做盟主!” 季子,小儿子之别称也,申用嘉就是申首辅小儿子。 申用嘉毫不客气的喝道:“林泰来!你走开!” 林泰来走到申用嘉面前,让其他人离远点,然后才开口说:“您最近是不是觉得,府里钱财越来越不够用?” 申用嘉怒道:“你管的也太多了!我申府的事情,用得着说与你听?” 林泰来不以为意,又继续说:“您为了给申家开枝散叶,壮大家族人口,不得已在家中广蓄姬妾,想必特别费钱吧? 一个小小的不成器义庄,应付开销只能是杯水车薪,如何能满足需求?” 申用嘉已经完全失去了贵公子风度,简单粗暴的说:“关你屁事!” 林泰来仍然不以为意,完全不受申二爷的态度影响,继续说: “令尊贵为相国,总有荣归故里的那一天,到时候又该如何安置?” 申用嘉更暴躁了,直接喝骂道:“滚开!” 你林泰来踏马的就是个黑社团头子,首辅老爹如何安养,轮得到你林泰来操心? 林泰来充耳不闻,仍然拦着路不肯走,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咱们吴县上一个阁老王鏊回归后,王家置办了三座园林,以供王鏊荣养。 申相作为首辅,恩荣比王鏊更高,归养待遇不能比王鏊更差吧? 当今世情不复过去古朴了,全都以奢侈靡丽为风尚,朴素只会被笑话! 所以您作为负责守家的儿子,若以寒舍陋室、粗茶淡饭来供奉当过首辅的父亲,那就会被视为不孝,还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人!” 申用嘉:“” 卧槽尼玛!忽然压力很大又是怎么回事! 老子就是负责经营老家家产的小儿子,你给这么大压力干什么! 这话要传了出去,老子以后要是做不好,别人又该怎么指点自己! 林泰来越说越流畅,又进一步发挥说:“况且申家历代寒微,于今更应该想办法夸显于人前,如此才能振作家声! 想当年,吴宽位阶比王鏊只差一点,还是王鏊前辈,为何如今吴宽之余音远不如王鏊? 看看以王鏊命名的学士街,再看看他遗留的三座园林,难道申二爷你还不明白其中道理吗!” 申用嘉只感到无话可说,你林泰来对申家事情比他这申家嫡子考虑还细致又是什么鬼? 林泰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归纳总结说:“所以总而言之,为家族开枝散叶要用钱,荣养尊贵的父亲要用钱,夸显家族于后世也要用钱! 无论哪一项,都关系到你的孝敬之心!也就是说,你若想成就孝敬之心,需要大量的钱财! 如果不做,就是不孝!可是你为了孝心所需要的钱财,又从哪里来?” 说完后,林坐馆对着伙计们挥了挥手,众好汉便又再次一起叫道:“季子做盟主!季子做盟主!” 申用嘉执拗的说:“先让开!事情有轻重缓急,我还要去姑苏驿见邓知县!” 林大官人却说:“邓知县此时在县衙,姑苏驿里哪有什么邓知县?” 申用嘉愕然,这个套路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历史书上见过! 又转头看了看周围,只怕整条南濠街的人都听到了刚才的呼喊声!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转向围观的路人,大声说: “申盟主已经答应了,支持我们更新社的请愿,还望街坊们一起支持!” 围观的路人们也掀起了零零散散的欢呼。 申用嘉低声问道:“什么请愿?你又要干什么?” 林泰来答话道:“没什么,您只管在请愿揭帖上签名就行了,我替你签也可以。” 申用嘉冷冷的说:“不说就是你二我八!” 林泰来这才如实回答:“您不觉得,阊门和胥门都太拥堵了吗?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在阊门和胥门之间,再开一座新的城门,以缓解拥堵。” 申用嘉无语,你林泰来的脑子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能凭空生出如此多奇思妙想? 关键是,这些奇思妙看着都很离谱,其实细想却又都具备可行性。 林泰来畅想道:“你说,如果包揽了这项工程,我该给你多少利润分红?我想一成也不少了。” 上天赐给我一个精彩细纲吧!不想再写过渡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个工程(上) 苏州城和别的城不同,城外尤其是城西实在太发达了,这就导致了西城的阊门和胥门流量极大,十分拥堵。 在原本历史时空上,到了清代时,就在阊门和胥门之间新开了一个城门。 由此可见,新开城门的想法是非常合理并且有实际需求的。 林泰来只是提前了一两百年,把这个设想说出来。 还有个目的,就是给申用嘉找点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琢磨不该琢磨的东西。 而且这也是充分发挥申二爷的特长,对顶级二代来说,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跑项目吗? 于是林泰来鼓励说:“总而言之,这件事就先交给二爷你去申请了,整个更新社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若是做成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申用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好处很多,绝对值得自己投入精力去做。 “行!我去找官府说!”申用嘉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林大官人很是花费了一番手段,总算把申二爷这个社团最大不稳定因素暂时摆平了。 没办法,谁让申二爷有个好爹,必须得当招牌盟主供起来。 利益大到一定程度后,单凭林大官人现有的名望实力根本镇不住。 就算能交结上一两个官员,但官员任期一般不会特别长久,终究会离任的。总不能每换一个官员,就震荡崩盘重组一次吧? 所以还是需要申二爷这样一个暂时稳固的本地招牌,或者遮风挡雨,或者吸引火力,或者顶包扛雷。 搞定申二爷后,回到更新书院的林大官人只想躺下休息,明天或者后天又要奔波去木渎港。 先前已经忽悠了长洲县袁知县在古三江口搞河道疏浚,今天又说动了申二爷去申请开建新城门。 这样今年就有两个工程项目等待上马,作为练手阶段,暂时也够用了。 再多再大的话,只怕自己这点实力吃不消,或者说吃不下。 林大官人心里正盘算着,却在穿堂遇到了赖着不走的张幼于。 又想到这老头的账单问题,便开口道: “我已经想法子帮你把李翩翩摆平了,伱欠她家的账都抹掉了,所以你也不用继续在我这里躲着了!” 张幼于惊喜道:“原来的账单当真都没了?那我再去挂几次账,今晚就去。” 林泰来:“” 告诉张幼于已经平账的目的,是让张幼于回家去,没想到张幼于第一反应就是再去找李翩翩挂账。 “你能不能像我一样做个人!”林大官人实在忍无可忍了,义正词严的斥道。 张幼于拍了拍额头说:“确实是我疏忽了,忘了给你感谢! 这次就算你经过拜师考验了,我送你一个东西!” 说着,张幼于返回屋里,又拿出本书来递给了林泰来,书面上有四个大字《读易纪闻》。 “不要说我不会做人,此乃我治《易经》的心得,今天就传给你了!” 读书人除了四书之外,若想科举有所进步,还必须要从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里选一门,以应付更高等级的考试。 但五经往往都是家传绝学,轻易不外传,张幼于能把自己易经心得送给林泰来,算是非常不见外了。 林泰来将这本《读易纪闻》接了过来,打开看去,里面都是手写的字迹。 又看了几段后,林泰来吃惊的抬起了头,然后对张幼于问道:“这真是你写的?我感觉不太像?” 张幼于叱道:“黄口小儿信口胡扯!不是我写的又能是谁?难道我就不能解经?” 林泰来还是不信,反驳道:“我又不是不读书的人,还能看不出来? 这书里文辞中正平和、笃实质朴,与你这疯癫完全不像,怎么可能是你写的?” 张幼于愤怒的辩解说:“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写的东西,那时当然不一样!” 不知为何,气氛突然就悲伤起来。 林大官人叹口气,这老头二十多年前就能把易经心得写成书,结果辛苦遭逢起一经,最终还是用不上。 此后林泰来将书收了起来,说:“这是一本很有意义的书。” 张幼于仿佛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得意的说:“那当然,毕竟这是苏州城第一名士的经学大作!” 林泰来却答道:“其实这本书的最大意义在于,能时刻警醒着我,做人要力求上进,二十年后千万不能变成你现在这样啊。” 张幼于:“” 晚上的时候,负责新吴联加盟业务的范娘子从木渎镇过来收粮了。 收完粮食后,范娘子问道:“太湖东岸那五个堂口全部同意会盟,你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准话,我就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们。” 林泰来答道:“先前这几家堂口心不甘情不愿,为何忽然间就全部愿意了? 我怀疑其中有诈,但暂时又看不破。” 范娘子叹道:“你的担心虽然有道理,但现在有个问题是,会盟要求是我们主动提出的。 如果对方全部答应了,而我们却又迟迟不敢接受的话,只怕会威信扫地,被人嘲笑!” 范娘子这个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堂口社团行业还是要讲究一个“勇”字的,如果显得太怂真会被人看不起。 林泰来下决心道:“三日后,与他们在木渎镇会盟!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 然后又说:“会盟时,让我们的大龙头去坐首席,万一出了变故,也好多一个缓冲。” 及到次日,木渎港马主计又来禀报说,木渎港分关筹备工作基本完成。 只要经浒墅关总署准许,立刻就可以开关。 林大官人就打算前往浒墅关,把情况向王之都王税使汇报,并申请开关。 但临走前,长洲县的袁知县忽然又打发了衙役来请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分身乏术的林大官人无可奈何,只好先进城,前往长洲县县衙。 袁知县见到林泰来,就很苦恼的说:“古三江口疏浚工程,被府衙驳了回来!” 林大官人很想说,既然府衙不同意,那就据理抗争才是,喊他一个吴县的武生员过来作甚? 你袁知县好歹也是个著名的大文学家,海内有不小的声誉,你要去拼命,府衙也不敢跟你玩命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个工程(下) 前几天林大官人刻意贴近袁知县,还不是看中了袁宏道的公安派扛把子身份。 这可不是一般的知县,在文坛是有一定地位的。 当今除了复古派之外,袁宏道算是文坛声望最高的那批人之一了。 即便从政治角度说,袁宏道的湖北人身份也很重要,近年来湖北文坛异军突起,科举也逐渐发达,政治上不可小看。 熟悉政治史的都知道,晚明陷入激烈党争时,除了东林党就是齐楚浙党,里面的楚党指的就是湖广帮。 王世贞老盟主为何想推举李维桢为下一代盟主,也跟李维桢的湖北背景有一定关系。 而且袁宏道人格魅力也不错,与他经常书信往来的名流非常多。 只要能被袁宏道在信里多提几次名字,那就等于是把名声向全国士林扩散。 所以在林大官人眼里,袁宏道这样的名士知县是有资格“任性”一点的,完全可以跟府衙拍桌子叫板。 他也一直在忽悠袁知县这么干,名士没点脾气怎么能叫名士? 却没想到,大文学家知县如此弱鸡,被府衙驳斥后都不敢直接骑脸怼回去。 这么点小问题,都要喊已经忙到脚不沾地的自己来询问,真是让人 袁知县见林泰来久久没有反应,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林大官人随口答道:“感到心累。” 袁知县又不明所以的问道:“为何心累?” 林大官人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说:“啊,在下刚才正想着我们更新社盟主申二爷,所以感到心累。” 袁知县恍然,非常赞同的说:“以申家那位二爷的性子,只怕大小事务全都要仰仗你,确实让人心累啊。” 林泰来应声道:“县尊看别人实在是太准了!” 然后就听到袁知县很滑润的转进说:“但要说起心累,目前最心累的人还是我啊! 这才上任,之前两个月的案卷就已经积压了将近两百份到我手上,叫我烦不胜烦,这吴地的知县职位也太苦了。 我听在贵州当过知县的好友说,那边一整年的案卷也未必有一百份啊。” 林泰来愕然,你这县尊大老爷手里积压了二百来个案子,还有工夫在这跟自己扯闲篇? 袁知县答道:“不要紧!我让李季宣和刑房书吏加班去预审了!” 林泰来为李季宣默哀了几秒钟,这可是一个外号李青莲的风流浪荡名士啊。 这哥们投靠公安派、追随袁宏道时,八成也没想到过会被抓来当干活苦力。 难怪没看到袁知县多带师爷,原来是把李季宣当幕僚用了。 又听到袁知县很向往的说:“常言道劳逸结合,我已经连续数日处理公务,也该散心了。 听闻太湖烟波浩渺,风光无限,又有七十二峰之胜景,多有可探访游玩之处啊。 又听说姑苏台、馆娃宫旧址都在太湖东岸一带,也不知还能否寻访到。” 林泰来不得不提醒道:“太湖那边风景都在吴县,而县尊职责是守长洲县。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和上级衙门的准许,公然越界就是明显犯规。” 袁宏道大手一挥,立刻就拿出了方案:“前几天听伱说,木渎港即将开关? 所以给我发个请帖,请我去观礼,这样我就可以抵达太湖东岸,岂不两全其美?” 林泰来又故作为难的说:“那木渎港在吴县地界上,而县尊是长洲县知县,请县尊您去观礼,道理上如何说通?” 其实林大官人不太想请袁知县过去,毕竟同时还要在木渎镇会盟各堂口。 万一袁知县目睹到自己的社团行为,会影响到自己的文学青年形象。 袁宏道极为机敏的反问道:“道理上怎么就说不通? 那木渎港又不是吴县一个县的的木渎港,它和浒墅关一样,针对的是进入苏州城的货物! 而苏州城也有我长洲县一半,所以长洲县和木渎港也是有关联的,请我这个长洲县知县去观礼,道理上毫无问题! 还有,你可以让浒墅关给我发请帖!浒墅关是朝廷直属的关署,税使品级也高过县衙,我这个知县当然不便违逆税使的好意! 但凡听我安排,绝对万无一失!一切就拜托你了,想必不会使我失望也。” 林泰来实在找不到理由反对,被成功说服了。 在吃喝玩乐方面,这位大文学家终于展露出了精明强干、有理有据、逻辑严密的一面。 林大官人只能在心里暗暗感慨,只怕袁知县的天赋点全都点歪了,完全不在做官上。 此时袁知县又说:“好了,今天正事就说到这里。” 听到“正事说到这里”,林大官人下意识的起身就想告辞,一般主人家这样说就是有送客的意思了。 “慢着,别走!”袁知县急忙拦住了林泰来,“正事虽然说完了,但疏浚古三江口工程被府衙驳回的事情,还没有说!” 林泰来很疑惑,你袁县尊对“正事”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本来以当今大明的体制,在执行力能到位的前提下,理论上知县在县境内的权力是无限的。 真就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只要能执行力能到位。 也就是说,在县境内搞水利工程,只要能自行解决资金、人力问题,一般只需向上报备即可,并不必须要上面审批。 但现在苏州府各县济农仓调度权都被府衙拿走了,长洲县如果想利用济农仓财力来兴修水利,就不得不向府衙申请。 所以与其说是长洲县申请府衙批准工程,不如说是申请本县济农仓的调度权,或者说本级财政自主权。 只要拿回济农仓调度权,那就等于是有了资金,还怕工程启动不了? 袁知县便细说起来:“那府衙说,连续两年全府各县济农仓都是出得多、入得少,积存显著减少。 为防止清仓见底彻底失控,所以将各县济农仓收归府衙统一调度,降低整体风险。 如果今年没有大灾,就以积存备荒为主,不再开仓出粮。 所以将我们长洲县的申请驳了回来,不予批准。”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县衙拿回本县济农仓,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府衙强行截留实乃无义!” 袁知县问道:“为之奈何?” 林泰来竭力打气说:“县尊你当然要仗义执言的责问府衙,要据理力争、极限撕扯! 不要管府衙有什么苦衷,如果你体谅府衙,那谁来体谅你县衙的苦衷? 也不要管什么全府大局,各县都要为大局服务,你自己就是大局!” 袁宏道却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看了几眼后说:“但这本《州县箴要》里说,对正印上官万万不可正面顶撞啊。” 林泰来:“” 随后林大官人很心累的问道:“那这本书里,有没有告诉你,怎么把济农仓拿回来?” 袁知县答道:“没有。” 林泰来很诚恳的忽悠说:“县尊岂不闻,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县尊乃是海内名士,府衙必须要给县尊礼遇,县尊即便与府衙叫板也无妨。 所以这种写给普通人看的书,并不适用于县尊这种有名望的人。” 面对林泰来的强大忽悠,袁宏道还是疑虑重重的说: “随便与上司冲突,会不会影响我官场口碑?会不会被别人指责不会做人和做官?” 林泰来又问道:“难道县尊有借工程中饱私囊的想法?” 袁知县立即否认说:“当然没有!” 林泰来便说:“心底无私天地宽,那县尊疑虑从何而来? 如果县尊无欲则刚,顶撞上司就是为民请命,只会被夸赞正直不媚上! 更何况以县尊在文坛名望,博取官声岂不如探囊取物?” 袁知县发现自己说不过林泰来,再被忽悠下去,只怕自己就要被架上“祭台”了。 他直接“图穷匕见”说:“总而言之,关于这件事情,你不操心谁操心? 你就直接说,在不用我顶撞府尊的前提下,还能怎么办?” 林泰来:“” 敢情浪费了半天口水,鼓动袁知县为了工程去找府衙搏斗,都是白说了。 这袁知县与申二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啊。 袁知县拿捏得很到位,只要你林泰来还想做工程,还有求于自己,就得尽心尽力想办法,所以又何必自己费心费力。 意识到自己还是摆脱不了干脏活的命运,林泰来有气无力的说: “既然如此,为了给府衙压力,那就只能先造谣了。 可以在民间和衙门里放出传言,说有人贪赃,侵吞了大量济农仓存粮! 所以府衙才会死死把持着各县济农仓,不敢让各县衙开仓,怕的就是存粮被侵吞的事情露馅!” 袁知县皱眉道:“如此凭空捏造,只怕非君子所为也。” 林泰来找补说:“自古以来,政治就少不了各种谶纬、童谣的传播,难道这不是造谣? 再说了,这流言又不是县尊你放出来的,与县尊你也没干系!” 也不等袁知县发问,林大官人主动继续说:“等谣言出来后,看看府衙反应,再决定下一步。 如果府衙避嫌放权,那么皆大欢喜,如果府衙还是头铁,那就要发动百姓了。 比如找大批受了灾的百姓或者鳏寡孤独,去府衙要救济。 如果人数实在不够,就人为制造点灾民” 袁知县抬起手,阻止了林大官人说下去:“我就等着浒墅关发来请帖,然后去太湖以及湖东游玩数日了!” 林大官人心里合计了一下,虽然又被摊派干脏活,但这波也不亏。 如果借着袁知县的“大义”,促使府衙将济农仓调度权放回县衙的话,那么修建新城门这项工程也可以从济农仓薅羊毛,算是一箭双雕。 而且这工程其实还能换本地声望,一般说善人善行都是“修桥铺路”,那修个城门又得是什么超级大善人? 林大官人变成林大善人,也挺带感的。 从长洲县县衙出来,林大官人也不敢耽误时间,出城上船,直奔浒墅关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在城里上船,老苏州人都懂。 就城里河道的拥堵状况,如果在位于东城的长洲县县衙附近上船,只怕一两个时辰也开不出阊门。 到了浒墅关后,林大官人将木渎港开关申请文书,以及全部吏役名单呈交给税使王之都。 王之都细细看过后,指着名单说:“先前商议过,分关吏役人数应为浒墅关关署的四分之一,你这名单人数已经超过了!” 林泰来陪笑说:“这都是为了加强关务,更好的征收税钱。 其实分关吏役人数多点少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王公交上多少税钱,力保浒墅关在王公任期内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王之都又质问道:“还有,河快员额四十人,其中有十几个都来自十三都五图露字圩。 这里是你家所在地吧?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林泰来继续陪笑道:“乡亲们求关照,情面上委实推脱不了。再说河快让谁当不是当,影响不了关务。” 王之都冷哼道:“是不是连你们村的一条狗,都要拉到关署放哨警戒,吃上一份皇粮?” 林泰来有点诧异,面前这位朴实刚健的王税使,说话风格很少如此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于是林泰来试探道:“王公如果有什么不顺遂,不妨说出来,在下或可帮忙开解一二。” 王之都心直口快的说:“因为有人说,我嫉妒你的才华!” 林泰来顿时装作勃然大怒:“谁敢如此挑拨离间!王公不妨说出是谁,在下与他理论去!” 王之都答道:“是我那小妹在信里说的,你想怎么理论?” 林泰来愣了愣,王家小妹为什么会说王之都嫉妒自己?难道王之都背地里偷偷说自己坏话了? 这人性真是细思极恐,经不起推敲琢磨啊! 不敢再想的林泰来立刻装糊涂,“啊这,那让在下与令妹写封信,为王公仔细解释清楚!” 王之都拍案道:“没门!你休想!今天先别着急走,帮我润色几篇诗词去,开关仪式时要用!” 林泰来趁机请功说:“对了,为了促使王公文坛地位得到提升,在下也是煞费苦心。 已经竭力邀请了公安派三袁之一的袁知县,参加木渎港的开关仪式。” 王之都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矜持的说:“倒是可以与袁大人应酬唱和一下诗文,为分关开关增光添彩。”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喝茶闲聊不好吗? 七月初,酷暑天气稍微凉快了一点,木渎镇大码头彩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浒墅关关署下辖木渎港分关的开关仪式,正在这里举行。 到场祝贺的官员的有户部主事兼浒墅关税使王之都、长洲县知县袁宏道、吴县县丞郭通、木渎巡检司巡检金知谦。 王税使与袁知县站在一起,寒暄并闲聊着。 只听王税使道:“本官久仰袁中郎之大名,却难得一见。开关仪式完结后,袁令尹还有其他事务否,不妨与本官小聚。” 自家二大哥王司徒说过,王家的人以后要加强文坛影响力,弥补文坛短板。 这袁宏道可是个文坛大佬,非常值得结交。 袁知县很期待的答道:“我已经约定好了,在林主吏的陪同下,去考察太湖和胥江水况。” 嗯?王税使忽然计上心来,但该着他率先讲话了,也就暂停了与袁宏道的交谈。 先前王之都还担心,林泰来年轻少经验,会把开关仪式办得不伦不类。 结果没想到,虽然开关仪式有点与众不同,但却又似模似样,很有大场面感觉。 数百社团伙计被喊来冒充民众,聚集在土台下,人人手持小旗,得到暗示就使劲挥舞。 而官员站在土台上,按品阶轮番致辞,然后又有士子大声向众人宣读各位官员的贺诗。 其后有分关吏役代表马英明上前,向官员们表决心。 再后面,又有不知哪来的商号代表、本镇居民代表轮流露脸,致辞表达对分关的支持。 所有发言完毕后,王之都亲手揭开了一块牌匾上的红布,然后在分关正堂升匾。 最后,分关所属的四十名河快分乘十艘船,在胥江上一字排开,气势如虹的齐声高呼口号:“为国收税,报效朝廷!” 整套仪式流程你方唱罢我登场,当真是有条不紊、面面俱到。 王税使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八岁武生员策划出来的。 想到这里,王税使不由得向今天全程低调的林泰来看去。 却见此时林泰来没搭理自己这个上司税使、没搭理名望最高的袁知县,却只与场内品级最低的官员金巡检说说笑笑,聊得热火朝天。 忽然又看到,林泰来将一张疑似银纸的东西,塞进了金巡检的手里,然后一起开怀大笑。 王税使不由得暗骂一声,真没见过林泰来这样的年轻人。 明明做事很莽,但说奸猾也真奸猾,总是能知道关键在哪里。 按照惯例,巡检司要听从县衙命令,接受县衙指挥调度。 但在设有税关的地方,却优先听从税关命令,算是税关稽查走私的武力保障。 比如说浒墅巡检司,就服从于浒墅关关署。 而木渎港分关开关后,木渎巡检司也要服从于浒墅关总署了,同时配合分关工作。 所以林泰来此时抓紧时间,与木渎巡检司金巡检拉好关系,是非常“机智”的行为,这对以后关务是很有用。 王之都大喝了一声:“林主吏你过来!” 林泰来只好暂时离开金巡检,对王税使问道:“王公有何吩咐?” 王之都说:“把你的神威烈水号借出来,给我用几天。” 林泰来很奇怪:“这船借给王公是没有问题,但王公您不是有官船么?” 王之都答道:“刚才我和袁知县约定好了,这几日一同游览,啊不,考察太湖以及湖东地区的水况。 官船有点招摇,怕被不明真相的人所非议,所以借伱的大座船用用。”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你王税使学坏了,竟然想截胡! 袁宏道明明先答应过,携带自己一起游览太湖的! 毕竟袁宏道是公安派大佬,文坛上的一块金字招牌。 只要蹭着袁宏道的大名发表几篇诗文,就是一次文坛扬名的机会,尤其是可以通过袁宏道的书信向全国传播。 现在复古派肯定不带他林泰来玩,靠着公安派就是一个必须的选择了。 按下心里的诧异,林泰来忍不住问道:“袁知县那种风流倜傥的大文学家,怎么会想着跟您一起旅游,不,考察?” 不是他林泰来看不起人,你王之都能应付得了与袁宏道的诗文唱和么? 王税使自豪的说:“我们不但会一起考察,而且袁知县还答应,在他所作诗文题目里加上我的名号!” 林泰来立刻说:“那在下也可以一起前往,与袁县尊唱酬,亦为雅事也!” 王税使不屑的回应说:“这是我们文人士大夫的聚会,我们都是两榜进士。 而你这个武生员凑什么热闹,还想抢我这进士的风头不成?” 林泰来不服的说:“话不能这么说,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王公你截走机缘也就罢了,还不让我去,这就太过分了。” 王之都语重心长的说:“九月就是武乡试了,你最迟八月中旬就要去南京赶考了。 而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七月,你备考时间所剩不多,还有心思到处考察? 我都是为你好,让你可以专心备考,武乡试也要考文笔的!” 林泰来与王税使没有共同语言,又找到袁知县,悄声问道: “县尊你为何出尔反尔?王税使的诗文,不足与县尊相匹配啊!” 袁知县苦笑道:“王税使说,他会给兄长写信,对今明年长洲县的钱粮考核放宽松些。” 林泰来:“” 可恶!这就是权力对文学的腐蚀! 开关仪式的同时,木渎镇上香溪楼里,也有几人围着喝茶。 新吴联大龙头、安乐堂堂主陆义斌坐在居中首席,太湖东岸五个堂口的堂主分列其余席位。 今天也是新吴联与湖东五堂会盟的日子,林大官人实在分身乏术,干脆把会盟和开关仪式都定在了同一天。 与大码头上的喧闹不同,这里略显冷清。 陆义斌也是江湖老人了,场面上不会差了事,笑呵呵的与五位堂主敬酒和闲聊。 茶过三巡后,陆大龙头依然没有说到正事,反而扯起了下半年新一届苏州城“花魁选举”的八卦。 “我听说,在上届花魁选举,校书公所的徐总管砸了不少银子,把白姬推上了状元位置。 而到目前为止,白姬这清倌人仍然顶着状元名号待价而沽,所以那徐总管上次砸进去的银子完全没有收回来。 眼看着新一届花魁选举又到了,徐总管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如果不继续砸钱,白姬失去了状元名号,身价必然要大跌,先前投入更收不回来。 可是如果要继续砸钱夺状元,投入了更多后,成本就太高了,能不能回本同样是个疑问。 听说现在徐总管天天茶饭不香,夜夜焦虑失眠,心里苦的很啊,哈哈哈哈!” 花魁选举,本该是所有男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但其他五个堂主此时却完全心不在焉。 位于胥口镇的湖安堂堂主彭有为听了半天陆义斌的扯淡,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说: “你们安乐堂声称要与我们湖东五堂会盟,我们五堂答应了下来,今日已经全部赴约,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所以你陆堂主到底有什么章程,还请亮明了说话。 我们都很忙,没有在这里听陆堂主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 胥口镇位于胥江和太湖的交口,所以因此得名,地理位置十分要害。 所以胥口镇的湖安堂才有资格,代表其他几个堂口说话。 其实陆义斌这个所谓的新吴联大龙头、会盟的发起人也很想知道,这次会盟到底有什么章程? 如果他真知道章程的话,还能不停的扯闲篇? 忽然有另一个湖东五堂之一的堂主拍案道:“彭兄弟你想问陆堂主,也是找错了人!我估计,他同样什么都不知道!” 大龙头陆义斌登时脸色就不愉了,这个安乐堂机密是谁泄露出去的? 难道他这个大龙头兼堂主,不要面子的吗? 彭有为大笑几声,又对陆义斌问道:“是这样的么? 如果陆堂主你做不了主,就请真正能做主的人出来,与我们共商江湖事。” 陆堂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们信我的,最好不要想着让他出来。” 其余众人就觉得,陆义斌这话实在太装逼了。 彭有为便回应说:“林坐馆的大名,我们自然也是听过的,但我们今日都是诚心前来会盟,总不能把我们都打杀了吧? 如果陆堂主请不出能做主的人,那我们就只能先告辞了。” 陆义斌怜悯的看了眼其他五位堂主,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啊。 虽然陆义斌不知道林大官人怎么想的,但他对林大官人的人品有信心。 等你们五个人见到了那位坐馆后就知道,能与自己这个老家伙喝茶闲扯淡是多么幸福了。 当林泰来因为被王税使截胡,心里火气特别大的时候,收到了香溪楼盟会现场那边的传话。 听到陆大龙头镇不住场子时,林大官人立刻离开了木渎港,前往镇里。 一刻钟后,林泰来走进香溪楼,大马金刀直接坐在了最下首空位,楼里的气压自然而然就低了下来,仿佛让人喘不过气。 五位前来赴会的堂主观察了一会儿后,还是彭有为先开口道:“林坐馆召集我等会盟,不知有何见教?” 林泰来却不接话,灌了几口茶,不紧不慢的说:“我有一个疑惑,先请诸位为我解惑。 之前邀请你们会盟时,你们不情不愿推三阻四,但为何后来忽然就一起答应了?” 几位堂主齐齐无语,你林坐馆为何完全不按理出牌。 就算你有所疑虑,也该不动声色,私下里偷偷查访才对。 哪有当面这样直接问的?哪个傻子能回答你? 而且最关键的是,还暴露了你自己的心思!在谈判中,先暴露了心思的一方必然是输家! 彭有为代表众人答道:“难道我们接受召集,还有错了不成?” 林泰来突然将茶杯摔在地上,呵斥道:“是我问你们话,没有让你反问我!” 彭有为辩解说:“会盟是坐馆你发起的,我等答应会盟,反而又招致疑神疑鬼。 坐馆你如此气量,如此首鼠两端,如何让各堂口心服?不怕被江湖上人非议么?” 彭堂主一边说着,一边防备动手。 江湖传言,林泰来酷爱先发制人的突袭,一招袖里乾坤不知打倒了多少好汉。 但林泰来却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指着门外说:“觉得我多疑没气度,不服可以走啊。” 彭堂主想了想,自认为有礼有节的答道:“今日看来是谈不成,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此后他果然走了出去,从众人眼里消失了,林泰来也没拦着。 其他四个湖东堂口的堂主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情况?就这么简单? 忽然从远方传来了几声惨叫,告诉四位堂主,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林泰来叹口气说:“木渎巡检司的弓兵正在外面抓走私,估计那位彭堂主撞上了,就是不清楚是不是生擒。” 四位堂主:“” 这林泰来实在太不讲江湖道义,竟然动用巡检司! 许久没有说话的陆大龙头吹了口茶叶,很同情的对他们说:“我早说过的,你们最好不要让林坐馆出来,与我喝茶闲聊不好吗?” 林泰来又问了一遍:“现在谁能为我解惑?” 有个仁善堂的张堂主站了起来,叫道:“是席家,席家有人让我们都答应!” 林泰来又问道:“哪个席家?” 张堂主说:“当然是西洞庭山的席家!” 林泰来愣了下,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都知道现在吴县有四大家族,范家、申家、文家、王家。但如果要评第五家,那应该就是西山席家了。 席家之所以没列入四大,是因为席家是个纯商业家族,乃是洞庭商帮的巨头,但却没有在文坛上搞出名堂,所以落选了四大。 林泰来又问道:“席家为什么让你们这样做!” 张堂主答道:“我等只是拿了银子照办,并不知晓缘故!” 林泰来站了起来,慢慢套上了指虎,狞笑道:“看来想听你们说实话,还是要费些力气!” 张堂主差点就想哭了,说了实话还要挨打是什么世道! 关起门来打人,这踏马的也叫会盟?你林坐馆就不怕尽失江湖人心吗!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都应该是我的! 各位来参加会盟的堂主都带着一些打手,但现在这些打手都在门外。 而且门外又有巡检司弓手在维护治安秩序,更可怕的是随时有可能开始抓捕走私犯,所以各堂口的打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大家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胥口镇湖安堂的彭堂主是怎么变成走私犯的。 至于厅里这几个堂主,绝对不是林泰来一双铁拳的对手,也逃不过单方面被殴打的命运。 不过林坐馆制造出的这场面,连己方的大龙头陆义斌也看不下去了。 作为一个老派江湖人,在陆大龙头眼里,林泰来这样完全不讲江湖礼数和道义,是不对的! 至于为什么不对,陆大龙头也说不上来,但是违反了传统礼义就是不对的! 于是陆大龙头对林泰来开口劝道:“岂不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是会盟? 我们江湖人行事,没有在会盟上动手的规矩,而且你还找来巡检司弓手助阵,更是犯了江湖大忌。” 但林泰来轻笑了几声,理所当然的答道:“我乃文案首、武生员、税关主吏! 我手下四十河快,还能调动巡检司弓手,谁跟你们一样是江湖人? 跟我讲什么江湖规矩,是他们脑子进水了,还是我脑子进水了?” 陆大龙头:“” 面对这种白加黑融合一体的新型社团组织方式,老江湖有点不会了。 随即林泰来又朝向剩余的四个湖东堂口的堂主,气势汹汹的说: “尔等听着,我的江湖规矩就是,宁可打错三百,不可放过一个! 既然西山席家想利用你们对付我,那伱们最好将内情如实招来!” 作为一个混黑的话事人,如果感觉有疑点,当然是先拷打一番,才好判断对方所说是不是真话啊。 有些主角,明知道对方有疑点,很可能在算计自己,还要把对方礼送走,然后又会千辛万苦的去追查内幕。 这种行为实在太蠢了,这样的主角真不知道怎么活过一百章的。 于是站在门外的人,也听到从厅里传出来惨叫声。 剩下的四位堂主在林大官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连反抗都不敢。 因为不反抗最多就是重伤,若因反抗激发了对方凶性,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不多时,四个堂主从脸到身体都是皮开肉绽,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 他们最终也只交待出,是席家一个负责江湖事务的大朝奉,让他们全部加入新吴联。 林泰来摘下指虎,对陆大龙头道:“都打成半死了,还是没有交待出实际东西,看来他们真不知道席家人的阴谋内情。” 陆大龙头也无可奈何的兔死狐悲,感觉几位江湖同道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又帮着劝解道:“或许席家那位大朝奉只是下达了第一步指令,他们就是只拿钱行事,还不知道幕后真相。” 林泰来点头说:“不是没有可能,那位大朝奉如果做事像我一样缜密,断然不会在一开始就把计划向执行者全盘托出,知道内情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陆大龙头指着躺在地上的江湖同道们问:“那他们怎么办?如何善后?” 林泰来诧异的说:“大龙头你到这里的任务是干什么的?当然是邀请他们加盟新吴联了。” 陆大龙头无言以对,你邀请别人,就是让别人躺着加盟? 以陆大龙头的学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江湖同道们解释。 林坐馆随口道:“怎么不好解释?挨一顿打,就是我们新吴联的加盟仪式! 因为这象征着从此改头换面,意味着重新开始,表示堂口从此归顺新吴联。 加盟仪式越难熬,越说明份量重!你如果连解释和善后都做不好,那这个大龙头还有何用处?” 陆大龙头叹口气,蹲在仁善堂的张堂主身边,很同情的开解道: “你看,你已经被打出这么多血了,就不要浪费了吧?正好拿来歃血为盟,也算这血没有白流。” 张堂主:“” 虽然他的势力远不如林坐馆,但好歹也是个堂口的大当家,也是有堂主尊严的! 你们新吴联这样邀请他们堂口加盟,和羞辱有什么两样! 陆大龙头刚说了几句话,抬头又看到林坐馆起身往外走,连忙问道:“会盟没有结束,加盟仪式还没办完,你做什么去!”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忽然感到,湖安堂所在的胥口镇地理比较特殊,还是由我们直管吧,不需要什么加盟堂口代理。 现在我带上巡检司弓手去趟胥口镇,把湖安堂推平了再回来,应该能赶上晚宴。” 陆大龙头下意识的埋怨说:“四位会盟的堂主还在在这里,你就中途离开,也太失礼了。” 忽然有一只手从地面抬起,扒住了陆大龙头的小腿。 陆大龙头低头看去,却见张堂主语若游丝的说:“不,不要紧,我不介意。先让我加盟!歃自己的血为盟!” 其他三个躺着的堂主,还是不吭声,显然还是放不下自尊。 加盟不是不可以谈,但接受不了躺着加盟! 陆大龙头便招呼着说:“听我一句劝,你们背后那位大朝奉都让你们来参加盟会了,肯定也是想让你们加盟新吴联。 如果你们都不肯加入,回头怎么糊弄那位席大朝奉? 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加入新吴联才能夹缝里生存,求一个安全。” 其实林坐馆提到要灭了胥口镇湖安堂,本心并不是为了杀鸡骇猴,做给其它堂口看的。 也不是因为刚才那位彭堂主不给面子,中间甩脸走人,主要还是看上了胥口镇地理位置的特殊性。 这胥江发源于太湖,在胥门外流入护城河,胥口镇就位于太湖和胥江连接处,太湖水从胥口镇这里注入了胥江。 位于胥口镇的湖安堂也不同于普通堂口,地盘并不是田亩,而是湖面。 湖安堂主要职责是收太湖船户的渔税,以及替官府代办一些实物征收,比如翎毛、芦苇等物品。 鉴于胥口镇地理位置特殊性,以及湖安堂的独特属性,林坐馆临时起意,认为有必要将胥口镇直接吃下。 兵贵神速,正在紧急调集人手的时候,林泰来站在木渎镇镇口,双眉紧锁,思考着什么。 张家兄弟疑惑的问道:“踏平湖安堂只是小事,为何坐馆如此慎重?” 林坐馆答道:“湖安堂不足为患。我是在想,怎么才能给那位席大朝奉栽个赃。” 既然知道有人想算计自己,傻子才跟着对方算计走,当然是先找点理由,把对方陷害了再说。 对付阴谋诡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企图耍弄阴谋诡计的人。 此时在胥江对面,有一艘高大的楼船正停靠在岸边。 楼船无论造价还是维护,都很昂贵,只有真正有钱人才养得起楼船。 在这艘楼船的顶层甲板上,非常奢侈的用藤蔓人工搭建起了遮阳棚。 有几个人正坐在遮阳棚里,一边品尝冰镇酸梅汤,一边观望着对面木渎镇大码头上的热闹。 其中有两个人是林大官人认识的,一个是虎丘徐家的赘婿范允临,另一个是木渎镇四大家族之一沈家的主奉沈信。 当中主座上的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鬓发胡须都修理的十分齐整,非常有个性的身穿白袍,乃是这艘楼船的主人席思危,别人尊称一声大朝奉。 西山席家有很多分支,此人就是一个分支的主导者,专门负责席家在苏州城商业版图和江湖事务。 在整个洞庭商帮里,席思危大朝奉都是很有分量的角色。 虎丘徐家和木渎沈家都以商业为主,与洞庭商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范允临和沈信认识席大朝奉并坐在这里并不奇怪。 看着对岸的的木渎港分关开关仪式,席朝奉对左右笑道: “好生热闹的场景,如果那林泰来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不知作何感想?” 两个帮闲陪着哄笑了几声,但范允临和沈信这两个与林泰来打过交道的人没说话。 虽然他们都是被林泰来“压迫”过的人,对林泰来没什么好感,但也觉得席朝奉这话也太装了。 席朝奉放下手里的玉杯,站起来走到船舷边上,继续眺望着对岸说: “近十年来,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像我这样的人,如何才能在苏州本地扎下百年基业? 你们都知道,在我大明,只有钱是没用的,富有如沈万三又能如何? 我们这些经商致富的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动荡,没有稳固的根基。 我们西洞庭山本身就是人多地少,我们席家读书也不出色,我本人更是已经仕进无望! 别说与官宦世家相比,就是与那些田连阡陌的大族相比,对官府的影响力也小得多。 虽然也可以用银子去结交官员,但官员却又是最不靠谱的。 十年来,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能让自己拥有真正的根基。 直到林泰来出现,他的所作所为让我眼前一亮啊。” 有帮闲拍马说:“林泰来不过一个棍徒出身小人物,怎能比得上大朝奉。” 席大朝奉又继续说:“你们不能不承认,这林泰来确实是一个人才。 以木渎港税关为核心,以胥江为纽带,以各镇为支点,将基层各种权力互相融合,再将利益进行重组,形成一个能统治地方的牢固大网。 如果这个集团能进一步稳固,并深深扎根于本地,外力就很难撼动了! 这个林泰来模式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完全不同于过往任何一种组织形式。” 帮闲们面面相觑,没想东家对林泰来这个“对手”的评价如此之高。 但东家可以赞扬对手,他们这些做帮闲的却不能跟着去褒美林泰来,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席大朝奉扶着雕栏,迷恋的望着木渎港,眼神逐渐变态,像是梦呓一样说: “我非常欣赏这种模式,这种模式本来应该属于我,并且由我来真正完成它! 木渎港税关的主吏应该是我,垄断胥江上下游的人应该是我! 挟制方圆二三十里钱粮征收的人应该是我,拥钱粮自重能倒逼官府的人也应该是我! 包括今日这开关仪式,这一切统统都应该是我的!” 其余众人:“” 没想到你一个商帮大佬,真就如此眼馋那林泰来的基业,居然在这里意淫上了。 只有木渎沈家主奉沈信,隐隐然有些理解席大朝奉。 一个商人再有钱又能如何,单纯有钱的话,越有钱越没有安全感。 只有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扎根于地方的基业,才能产生一定安全感。 范允临不得不出言提醒说:“那林泰来并不是好相与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席大朝奉虽然是洞庭商帮的大佬之一,但不要总是大白天说梦话。 席思危转头看过来,淡淡的问道:“怎么不好相与?” 范允临答道:“主要有两点,第一,他太能打,在江湖上威名很盛; 第二,他与官府里不少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席大朝奉却“哈哈哈”大笑几声,轻蔑的说:“江南巡抚下半年要返回苏州城,你说林泰来认识的那些衙门官吏,比巡抚如何? 林泰来再能打,打得过一千五百巡抚标营精锐?” 范允临问道:“巡抚与大朝奉你” 席思危半遮半掩的答道:“我只能告诉你,巡抚会帮助我的,你觉得,我还是说梦话吗?” 范允临还能说什么,在江南地区除去南京,巡抚就是最大的官员了。 席大朝奉忽而又说:“和义堂的范娘子是你族人?听说她十分精明强干,是一位贤内助。 我自从丧妻后,旷居久矣,始终未能再寻找到良配。 这范娘子十分适合我,可否结为秦晋之好?” 范允临:“” 这个求亲毫无预兆,让范允临猝不及防的没反应过来。 席大朝奉又补充了一句说:“在下应该不至于辱没了范娘子,还望你为我牵线。” 众人齐齐无语,你席大朝奉,还真打算将林泰来的所有基业全盘接收? 又到月底了,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知情就算了! 席思危大朝奉敢在这里“痴人说梦”,不仅仅是成功交通巡抚,当然自身也是有资本的。 洞庭商帮不仅限于苏州,营业范围遍布全国各地,甚至还有大量海外业务,不然为何能在当今与徽商齐名。 只拿算得上洞庭商帮本土的苏州城来说,在上塘、山塘、南濠街、东西中市、平江路、卧龙街等商业街区,洞庭商就拥有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 席家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之一,而席思危又是席家内部的重量级人物之一。 不是每个商人,都会被人尊称为大朝奉的,席思危就有资格被人尊称为大朝奉。 今天范允临和沈信能被请到楼船上,还能听到席大朝奉的“痴人说梦”,那就说明这两人已经是可以初步交心的合作者了。 不然的话,席思危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把心里想法对外人随便说出来。 能选中这两个人,席大朝奉当然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范允临所入赘的徐家,与申首辅有特殊关系,范允临本人与申二公子关系也较为密切。 而申二公子又是林泰来的最大“招牌”,拉拢了范允临,便可以尽力抵消掉申二公子这个“招牌”。 至于沈信则是木渎镇地头蛇沈家的主奉,拉拢沈家有助于夺取木渎港控制权。 但是席大朝奉想向和义堂范娘子求亲这个事,还是超出了范允临的意料。 不过范允临稍加思索后也就明白了,估计席大朝奉看上了范娘子的社团管理能力、江湖经验、以及和义堂在本地的基本盘。 然后想借着“联姻”,来快速组建社团势力班底,复制林泰来模式。 于是范允临对席思危答道:“我只能帮你传话,但是做不了主。 因为这位同族堂妹自己很有主见,不会完全听从我的话,而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管她。” 席思危自信的说:“我可以给她名分,给她钱财,席家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也要劝劝她,以她出身和寡妇身份,也找不到更好的夫君。 总是胜过不明不白的跟着林泰来厮混,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会知道怎么选择。” 范允临又很理智的回应说:“大朝奉所言极是,但现在去劝她,是否太早了?而且还可能会打草惊蛇。” 范允临这句话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就是,现在范娘子还是林泰来的人,去“策反”她,很容易惊动林泰来。 第二个意思就是,你席大朝奉总要先展示一下肌肉,给别人信心,证明伱有干翻林泰来的实力,然后才好去说服范娘子。 席思危点了点头说:“那就等着看吧,巡抚三日后就要抵达苏州了,我先去迎接了巡抚!” 等巡抚抵达苏州城的那一刻,所有的计划都会全面展开! 谈完了后,范允临和沈信就告辞了,下船各自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读过书的范允临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道自己这次选择是对是错。 席大朝奉这样的人真就是纯商人思维,讲究的就是一个贪得无厌、掠夺成性。 看到别人有好东西,毫无道理的就认为应该占为己有,连个借口都懒得找。 大概在这种人眼里,一切事情都像是做生意那样,打垮对手并夺取市场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那林泰来搞扩张时,还知道先找个名头,“为国收税”、“奉正讨逆”、“被迫反击”等冠冕堂皇口号喊得震天响。 而这席大朝奉的底线,比林泰来还要低,觉得什么东西好就要掠夺到手,这东西天然就应该属于自己。 此时林泰来已经站在码头上,检阅着准备出击胥口镇的队伍。 这次共抽调了二十名巡检司弓手、二十名税关河快、六十名社团伙计,共计一百的大军。 胥口镇距离木渎镇很近,还不到十里地,一个进攻就应该能拿下。 忽然高长江跑了过来,尽职尽责的说:“作为社团名义上的军师,我必须要禀报,对岸停靠了一艘大型楼船,我觉得有点可疑!” 今天林大官人一直忙的晕头转向,脑子里没有精力想别的,先前看到了这艘楼船也没多想。 如今听到高长江来“献策”,诧异的问道:“有何可疑?” 高长江答道:“楼船大部分时候都是个供人游乐消遣的工具,所以外出停靠的地方,一般都是风景名胜所在,以便于赏景。 而这里并不是名胜所在,也没有什么风景可言,那楼船为什么要停在对岸? 附近无论是灵岩山下,还是太湖之滨,都更适合停靠观光。” 林大官人反问道:“难道不能是特意来观赏这边开关仪式的?” 高长江质疑说:“拥有楼船的人非富即贵,如果有心观摩典礼,完全有能力托关系直接参加,又何必开着楼船隔岸观火?” 听到高长江这么说,林大官人也感到有点可疑了,便立刻对巡检司弓手下令,让他们去对岸楼船那里查问。 巡检司作为官方设在城外各交通要道的治安机构,有盘诘过往行人、船只、车马的执法权。 没多久,巡检司弓手从对岸回来,禀报说这是巨富席家的船只。 林泰来十分诧异,这席家的人有毛病吧?已经想着对付自己了,还要跑过来亲眼看看? 不知怎的,林大官人想起有的推理提到过,一些犯罪者有个癖好,就喜欢再回到犯罪现场围观。 如果知根知底的话,林泰来肯定就要冲过去,直接先来个“莫须有”套餐了。 但很可惜,到目前为止,林大官人还是不太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对方的计划,更不知道对方底牌是什么。 所以林泰来还是克制住了莽过去的冲动,暂时按捺杀心,继续自己的步骤。 还是先把湖安堂扫了,拿下胥口镇再说,这是完整胥江河道的最后一块拼盘。 暂时放弃了对楼船的关注,林坐馆亲自带队前往胥口镇。 为了节省体力,所以一百大军没有步行,全都是坐船沿水路出发。 左护法张文坐在舱口,叹道:“今日木渎镇人多口杂,虽然坐馆已经尽力快速调集了,但仍然不免有风声走漏到胥口镇。” 右护法张武信心十足的说:“即便走漏了些许风声,那也不是问题!就算是强攻,也能拿下!” 数里水路一晃而过,忽然有前哨船返回来,隔着船向林泰来禀报道:“前面河道上出事故了!” 林大官人不以为意的说:“出事故与我们何干?我们又不是救援队!” 哨船上的伙计答话说:“我等看到了坐馆那艘神威烈水号,正被十几艘船围住!” 林大官人顿时吃了一惊,这又是什么突发状况? 豪华大座船神威烈水号已经被他借给了王税使和袁知县,供两位老爷微服出行和游玩使用。 刚才在自己调兵遣将时,神威烈水号就已经先出发前往太湖了。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怎么还被人围攻上了? 随即林泰来对较为心细的左护法张文说:“你上一艘小船,假装路过行人,去靠近打探情况!” 张文得令,便跳到另一艘小船上,让同船伙计都藏起武器,躲在船舱里。 然后小船继续向前行驶,果然在前面河道拐弯处,看到了神威烈水号大座船,以及周边十余艘船。 又靠近些,发现在一艘船的船头上,站着个矮壮敦实的汉子,正对着神威烈水号喊话。 仔细听去,却听见矮壮汉子喊的是:“请林大官人出来说话!” 原来如此!张文张大郎顿时恍然大悟! 一定是这帮人看到神威烈水号就误会了,以为林坐馆就在船里! 毕竟神威烈水号在胥江上也是很有名气的,许多人都认识这是林大官人的座船。 又听到矮壮汉子叫道:“在陆地上,我们湖安堂不是林坐馆你的对手,但是水战就不一定了! 我们湖安堂都是太湖上的好儿郎,生平风里来浪里去,功夫都在水上水下了! 听闻林坐馆一个时辰前从木渎镇发兵,我们也不好坐以待毙,只能主动出击,江中拦截!” 神威烈水号上也有人回应说:“你们误会了!林泰来并不在船上,林泰来的行动与我们也没有关系!” 但矮壮汉子死活不信,只当是林大官人要面子,不愿意出来“丢人现眼”,又叫道: “林坐馆你躲在船里也没有用,还是出来与江湖同道碰碰面!” 听了这几句,张文便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又赶紧回转禀报。 林大官人十分无语,没想到还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件。 湖安堂这帮瞎了眼的傻吊,竟然以为自己一定在神威烈水号上! 张文有点焦急的说:“王老爷和袁老爷还都在船上,必须要速速解救,以免真出了事故。” 林泰来先是摇了摇头,“不能贸然冲过去,万一引发混战,伤到老爷们就不好了!” 然后又下令道:“传我口令,留三艘船去支援神威烈水号,其他人全部弃船登岸,徒步前进!” 等大部分人上了岸后,立即沿着河道列队继续出发,一直来到前面河道拐弯处。 大概是顾忌到林大官人的武力,而且又有十来个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守在神威烈水号的船舱外面。 导致湖安堂众人也不太想强攻,还在围着神威烈水号喊话。 矮壮汉子忍无可忍的喊道:“林坐馆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水下凿船了! 到了玉石俱焚时,你在水里死无全尸,面子上一样也不好看!” 这时身边有个伙计指着岸上,惊声叫道:“林坐馆!林坐馆不知怎么飞到了岸上!” 矮壮汉子愕然看去,果然在岸边看到了一群人,当中有个高大的巨汉,不是林坐馆又能是谁? 于是林大官人站在岸边,对着矮壮汉子高声喊道:“你们中计了! 现在我们要抢先进镇,将所有湖安堂头领伙计的家眷都杀光!” 随后林大官人大手一挥,带着队伍就朝着胥口镇疾步前进。 河道里船上的湖安堂众人都慌了神,矮壮汉子看了眼神威烈水号上的十来把钢刀,便叫道:“撤退!全部撤退!速速上岸回镇!” 十几艘船匆匆忙忙的向胥口镇河码头冲去,船才刚靠岸,众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上岸。 他们很害怕,万一林坐馆真抢先到达,并血洗家眷,那就造孽了! 一大群人闹哄哄的上了岸,第一批人已经冲到镇口了。 就在这时,忽然从巷道里射出几支弓箭,连续放倒了几个人。 远程兵器在江湖争斗里很少见,立刻就把刚上岸的湖安堂众人都震慑住了。 林泰来缓缓的站了出来,拦在巷口,大喝道:“尔等杀官造反,本该不赦! 但念及你们大多数人不知情,所以免去罪责,只捉拿首恶!” 湖安堂众人又被震慑住了,“杀官造反”这种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名,也能跟他们这种良善社团扯上关系? 林泰来强调说:“再讲一次,只捉拿首恶,其余人不知情,皆可免罪!” 于是伙计们纷纷看向那位矮壮汉子,很明显这就是一个头领,能当首恶的那种级别。 矮壮汉子愤怒的说:“构陷罪名也要讲究一个证据,若想凭空诬陷,在下就敢将官司打到京城!” 林大官人冷笑说:“你们刚才围攻和威胁的神威烈水号,上面有前来参加开关仪式的王税使和袁知县!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让船上人死无全尸,还敢说不是意图杀官造反?” 卧槽!矮壮汉子大惊失色,惊喜来的如此突然,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大明律里,杀官和造反是两码事,杀官不一定就是造反。 但按照判例,对杀官的判罚等同于造反,所以这两个词才会连起来用,并形成了固定词组。 矮壮汉子不能置信的说:“诓我!一定是诓我!” 林大官人不屑的说:“骗你作甚?先前在在木渎港,无数人看见两位大人上了神威烈水号!” 矮壮汉子彻底失去了斗志,双目失神,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犯下了这样滔天大罪,还是在无数人面前公开犯的。 如果没有林泰来把自己堵在这里,他还能把心一横,学学梁山好汉,钻进八百里太湖当湖匪去! 但现在,自己还能怎么办?自己的妻子怎么办?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虽然七月初的阳光还很明亮,但矮壮汉子感到,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黑暗。 忽然林大官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和蔼可亲的说:“看你这样,莫非你也是不知情的?” 这句话宛如黑暗中的一道亮光,照射进了矮壮汉子的心里。 矮壮汉子连忙抬头叫道:“林坐馆明鉴!我真的不知情!不知道那艘大座船上是两位老爷!” 林大官人摇了摇头,大发善心说:“既然不知情就算了,都是江湖同道,没必要斩尽杀绝。 我林泰来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混社团的还是要以和为贵啊!” 一句话,顿时就让矮壮汉子热泪盈眶,只想纳头便拜! 在完全掌握局面,能把自己钉死时,却主动放过了自己,这真真就是再生父母啊! 以后谁敢再说林大官人阴险毒辣不讲道义,他就唾谁一脸!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诧异的看着坐馆,你老人家今天又吃错药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提前到来的巡抚 林泰来打发了张文带伙计去镇上接收堂口,然后亲自带着二十名弓手、二十名河快,一边看押着俘虏,一边坐在河岸码头上,对矮壮汉子进行审问。 审过后,林泰来得知这矮壮汉子叫孟世雄,本是太湖船户出身,十几年前加入湖安堂,现在算是湖安堂的二头领角色。 而后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饶了你也可以,但按照江湖规矩,是不是要先献上投名状?” 投名状这个风气流行起来也是有道理的,不然第一次见面的人如何迅速建立初步信任? 孟世雄不献投名状就有可能被“杀官造反”,这会儿也没有选择,只能痛快的开口道: “还请大官人吩咐下来,只要不坑害兄弟和堂口,在下尽力去做。” 林泰来点了点头,赞许说:“好,你有这个态度就很好!” 正说着话时,却见大座船神威烈水号已经靠在了河岸码头上。 然后又看到了王之都、袁宏道两位微服出游的老爷,在十来名衙役家丁的护卫下,黑着脸下了船。 两位老爷心情能好就见鬼了,正兴高采烈的出游,却莫名其妙的被一群烂仔围堵,换谁也不爽! 林大官人暗叫一声,更难伺候的人来了!只好先扔下孟世雄,前往迎接两位老爷。 不管什么原因,林大官人上去就先认个错:“河道不靖,让两位老爷受惊了,都是我这个税关主吏的过错!” 王之都很不爽的喝道:“你这小奉先,是不是伱故意设计,将我和袁大人当成诱饵,引蛇出洞?” 林大官人立刻叫天屈:“我对两位老爷还多有仰仗之处,又怎么可能会故意让两位老爷陷入险境。 再说我如果想灭掉湖安堂,宛如犁庭扫穴,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计策! 不料却让王公如此误会我,实在是七月飞雪,天大的冤屈,让我恨不能投江以证清白!” 王之都皱眉道:“那看来真是巧合了?” 林泰来连忙接话说:“一切真的都是巧合!谁能想到,有人会把神威烈水号当成了我进行攻击!” 林大官人这句话暗搓搓的意思就是,神威烈水号是你王之都今天临时起意,强行借走的,又不是我硬塞给你们的。 若还说我故意设计你们,简直就是倒打一耙了。 王之都无话可说,袁宏道也劝道:“只是一点偶发的小误会小插曲,不要坏了游兴! 昨日县衙得了报信,巡抚三日后就要回苏州城,我游玩的时间本就不多。” 林大官人很惊讶,失言说:“巡抚回苏州城,我怎么不知道?竟然没人通知我?” 袁宏道:“” 敢问你林泰来是几品官?封疆大吏回苏州,和税关小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通知你这区区一个武生员?你以为一个破案首能上得了台面? 林泰来连忙弥补说:“我只是感到意外,巡抚回苏州时间比过去惯例有点早。 往年都是八九月秋收前回苏州,没想到今年七月就回来。” 袁宏道不以为然的说:“你想的真多,早一两个月也不算太奇怪!” 林大官人也就不说话了,堂堂一个大文学家对官场动向如此不敏感,难怪仕途混的不咋样! 清扫湖安堂堂口回来的左护法张文,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右护法张武低声问道:“你说,两位老爷被围攻,到底是不是咱们坐馆设计的?” 张文态度非常严厉的轻声叱道:“闭嘴!想活着就不要议论这些!” 张武本来只是站着无聊,随口这么一问,但看到兄长这种态度,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心里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结果越琢磨发现疑点越多。 明知道对手席家人在对岸的楼船上,林坐馆却没有像大多数时候那样直接冲过去砍人,来一招擒贼先擒王。 在木渎镇调兵遣将,准备攻打胥口镇湖安堂时,林坐馆虽然嚷嚷着要突袭,却不怎么注重保密。 出发之前,林坐馆还要在码头上检阅队伍,等神威烈水号先走了,然后才带着队伍上船。 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布局?大概只有林坐馆心里才知道真相了。 张武虽然不如哥哥聪明,但也不会傻到去问林坐馆真相如何,有些想法烂在心里就好。 最后,林泰来对王之都和袁宏道沉痛的说:“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后果是严重的,教训是深刻的,我一定认真检讨,狠抓落实,立刻开展清理河道百日专项行动” 这些话让上司王之都听着脑壳大,挥了挥手:“既然是误会,那就不用再提了!” 林泰来答话道:“这件事给我敲响了警钟,以后要做到警钟长鸣,难免会反复提起此事,今天也算提前告知两位老爷。” 有惊无险的老爷们继续游山玩水,而扛了许多事情的林大官人,还是苦命的忙碌着。 最近“接收”经验逐渐丰富的宋叔,又被喊了过来,暂时驻扎在胥口镇。 而林大官人则又返回了木渎港,坐镇一天没有大事后又返回了苏州城见申二爷。 “新修城门这事,府衙不同意。”申二爷有点愤愤的说。 林大官人叹道:“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你作为一个宰辅公子的能力了。 这样一个利城利民、名利双收的好项目,你都搞不定?” 一位国家级二代,连市级工程项目都跑不下来,这战斗力也是够渣了。 关系到自己作为国二代的尊严,申二爷绝对不肯背锅,怒道: “责任怎能全归我,这还要怪你!城门项目本来是有希望通过的,但你提议动用吴县济农仓,所以府衙才会反对!” 林泰来反驳道:“新建城门这样的工程,并不像是给你家修建状元牌坊那么简单! 不但要开陆门、水门,还要在外面增加瓮城,另外还要在护城河上新建桥梁! 所以整个工程量堪称浩大,不用济农仓储备,资金哪里够用? 没有济农仓补贴,就算靠劝捐,又能捐出多少银子?” 申二爷习惯性的赌气说:“那你说怎么办!”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继续向府衙施加压力了。” 申二爷忍不住嘲笑道:“你派了几个灾民去府衙门口跪求开仓,也没见有多大用啊。 我亲眼看到的,都衙役被轰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泰来想了想说:“那就继续升级,加压! 我听说巡抚马上就要抵达苏州了,可以多聚集一些灾民,去枫桥镇等着!” 官场上迎送礼仪都是有讲究的,枫桥镇距离苏州城十里,正好符合出城十里相迎的礼数。 而且更妙的是,枫桥镇位于吴县和长洲县的交界处,更利于两个县的官员一起出现。 所以一般有大佬莅临苏州城时,第一道入境的迎接仪式一般就在枫桥外。 本地人都知道,如果想要拦路喊冤告状,去枫桥外堵大佬准没错。 申二爷对官场规则还是比较明白的,当即表示不看好。 “你让灾民去巡抚面前,那也没什么用啊,官官相护几个字你难道不懂? 在正常情况下,巡抚肯定不会为了几个灾民,去责难府衙的。” 林大官人叹道:“二爷你还是跑项目去吧,别的事情不适合你。 让那些灾民去闹腾,并不是为了迫使府衙或者巡抚服软,这些官员怎么可能会直接向百姓服软? 只要有这么些人去闹就足够了,目的仅仅就是为了造势而已。有了这些势,才可以借势用力啊。 比如长洲县的袁知县就可以借题发挥,强行接管本县济农仓也好,利用人脉去施压也好,不就有了由头了吗? 就连申二爷你,不也有了借口写信给令尊告状吗?如果没有造势,令尊就算想帮忙,又拿什么理由去施压?” 申二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林泰来又唉声叹气的说:“而且我总感觉,这个巡抚来的不正常。 所以找几个灾民去试探一下也好,看看能有什么蹊跷。” 申二爷愕然,你林某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一个封疆大吏正常不正常的,跟你这个小吏兼武生员有什么关系? 不过申二爷还是问了句:“有什么不正常的?” 这大明天下巡抚常设二十几个,大概可以分为内地巡抚和边镇巡抚两类。 其中比较特殊的有那么几个,应天巡抚算是其中之一。 应天巡抚别名江南巡抚,又称苏松巡抚,特殊之处不仅仅是因为南直隶地方特殊,而且属性也很特殊。 一般巡抚的官职差遣是“巡抚某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开头就是“巡抚”。 而应天巡抚则是“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开头是“总理粮储”,格式完全不一样。 这说明应天巡抚官位的本职工作就是督理江南钱粮,而巡抚江南各府反而只是兼职。 还是那句话,江南钱粮对朝廷实在太重要了,这就是朝廷的命脉,所以值得为此专设官员。 想想就知道,关系到朝廷吃饭问题的四百万石漕粮,半数出于江南,六分之一出于苏州府。 再往下细分,约摸五十分之一出自吴县,一百五十分之一出自林大官人新吴联的地盘(木渎镇会盟后)。 如果林大官人在隔壁长洲县扩张一下,达成个“百分之一漕粮”成就问题不大。 总而言之,为了更好的征发苏州钱粮,近些年来,应天巡抚驻地不定,时常在南京和苏州之间移动。 一般到了秋收之前,应天巡抚就会进驻苏州,亲自督理江南收粮,然后一直呆到第二年开春漕粮起运。 最后林泰来对申二爷总结说:“所以如果按照惯例,应该是八九月再来,现在才七月份,当然不正常了。” 与林泰来分开后,申用嘉回到府上,却发现徐家赘婿范允临正在等着自己。 申用嘉与范允临作为年纪相仿的“亲戚”,申用嘉年纪轻轻支撑门户需要帮衬,两人过去往来还是很多的。 不然当初申氏义庄被林泰来堵了后,范允临出手砸了林泰来的堂口。 但自从申用嘉与林泰来走得近了后,范允临与申用嘉的往来就少了很多。 所以今天范允临不打招呼突然到来,让申用嘉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范允临开门见山的说:“我今日前来,就是想提醒你,有人要对付林泰来。” 申用嘉笑道:“这也值当说?哪天没人想对付林泰来?” 范允临却没有笑,很严肃的说:“但据我分析,这次林泰来八成在劫难逃了。” 申用嘉也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参与了?” 范允临没有直接回答,“我还要提醒你,最好早早与林泰来切割。 就林泰来做的那些事情,如果被人掀了旧账都是累累罪行。 而你与林泰来过从甚密,只怕也会被沾惹上,毕竟别人都觉得你是林泰来的靠山。 虽然那点事情不可能把你这宰辅公子怎么样,但是沾上了污点后,焉知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攻讦令尊?” 范允临点到为止,也就尽了“亲戚”义务提醒到这里,并没有透露太多。 申用嘉送走了范允临,也陷入了沉思。 范允临并没有说清楚是谁要对付林泰来,他也只能胡猜。 而且也不能确定,是否与即将到来的巡抚有关系。 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就算想向林泰来通风报信,也不好说。 所以申用嘉就寻思着,要去参加迎接巡抚仪式。等巡抚到来后,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再说。 如果真有什么苗头,就跟林泰来招呼一声,让他赶紧跑路,免得连累伟光正的自己! 被苏州城很多人惦记的现任应天巡抚韦霖,今年五十九岁半,差半年六十岁,这个年龄很重要。 按照大明制度,官员年满六十岁就可以主动“乞骸骨”退休了。 当然,如果不想退休继续干也可以,去留全凭自愿,制度上并不是强迫到年纪就退休。 不过韦巡抚并没有继续宦游的意思,他身体又不是很好,高层关系也不够硬。 能当三品应天巡抚已经是熬资历熬到顶了,完全没什么希望继续向上走。 所以等半年后,年满六十就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 为大明江山辛苦了一辈子,在最后半年多赚点钱养老,也不为过吧?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旧案重提 七月十一日,应天巡抚韦霖的座船沿着运河进入苏州府,当晚住宿在浒墅关,并计划次日进苏州城。 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的一大早,枫桥外岸边就已经站满了人,准备迎接巡抚移驻苏州城。 这大概是苏州城官员亮相最全的场合之一了,府衙七品以上官员、两个县衙的知县和县丞齐齐到场。 苏州府这位朱知府大部分时间都端着架子,在王老盟主面前都没有太屈尊,这时也得恭敬谦卑的领头站在岸边。 除了府衙和县衙,苏州卫正五品以上的武官也都到场,毕竟巡抚还管着军务,不同于普通地方官。 连林泰来从没打过交道,在苏州城存在感不高的苏松常镇兵备道衙门的人也出现了。 或许还有人问,江南巡按御史邢侗为何不在?因为他早就离开苏州了。 这是一种“王不见王”政治默契,若巡抚到苏州这边,巡按御史就去南京周边。 两个挂着钦差头衔的人物,不能聚集在一处,不然地方就无所适从了。 除了官员之外,就是常见的本地士绅代表、里老代表。 总而言之官、绅、士、民四种人,组成了欢迎巡抚的代表团,其他的商户、乐户之类的,都不配出现在代表团里。 当然今天“士”的代表比正常时少了些,而且水分也比较大。 因为八月份就是南直隶乡试,有点能耐的士子这时候都去南京赶考撞大运了,并不在苏州。 所以就有些人得以鱼目混珠,混进了士子群体里面。 近两三年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申府二爷,在场内溜达几圈后,便和同样出身富贵的王禹声说起话来。 一个是当今首辅儿子,一个是曾经阁老嫡曾孙,年龄又相仿,比较有共同语言。 绝不是因为两人目前身上都没有功名,都是混进来的。 此后林大官人也出现在枫桥外的岸边,轻轻松松穿越了封锁线,进入场内。 然后扫视一圈后,也自动来到申用嘉身边。 申二爷诧异的问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也进来了?” 这里是迎接巡抚的代表团,可不是迎接知县的土鳖团,没有什么底层野生乡贤的位置。 虽然是宰辅贵公子油然而生的无心之言,但还是让林大官人有点不爽。 所以他没搭理申二爷,反而扭头对王禹声问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也进来了?” 这问话与申二爷刚才那句一模一样,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很有点挑衅的意思。 王禹声当即反呛道:“连你这样的人都能进来,我为何就不能进来?” 林大官人自豪的答道:“巡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职权文的武的都有。 而我林泰来作为苏州城今科唯一的武科生员,作为武举代表出现在这里当然是理所应当的。” 王禹声:“” 卧槽!从小到大,真没有这么恶心过! 然而林泰来的话还没有完,又继续刻薄的说: “真比不了伱王禹声啊,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只是因为生在了好家庭,就能堂而皇之的充当士子代表出现在这里” 王禹声脸色铁青但还没说什么,申二公子却忽然大怒道:“你说谁呢!” 林泰来立刻指了指王禹声,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说他!不过申家二爷你的脸色为什么也如此不好看?” 申二爷跳起来就想打人,但被不敢还手的林泰来轻松闪开了。 感觉再说下去,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林大官人便适可而止的停住了嘴。 这三个与其他“士绅”都格格不入的人,很别扭的站在了一起。 上午时候,巡抚的座船终于出现在岸上众人的面前。 一切礼仪都有制可循,座船先靠了岸,巡抚从船舱里出来,站在船头甲板上。 林泰来迅速举目向船上张望,神情极其专注。 王禹声见状,忍不住讽刺道:“阁下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员?抓紧时间,能看就多看几眼,开开眼界!”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答话说:“也就像你这种不懂行的菜鸡,才会盯着巡抚看!懂行的人哪能跟你一样无知!” 不知为何,旁边的申二爷又感到被“指桑骂槐”了,冷哼一声问道:“那你说,什么叫懂行!” 林大官人随口答道:“真正懂行的人,都是仔细观察陪在巡抚身边的人! 只看巡抚本人能看出个啥?只有看巡抚身边的陪同人员,才有可能看出门道。” 申二爷不明觉厉,再次向船头看去,然后又发现,这次距离巡抚最近的陪同人员,是个白衣中年,油头粉面的模样。 “这是谁?”申二爷下意识的说。 不过王禹声却轻轻叫出了声:“竟然是西山席家的几个大朝奉之一席思危!” 王家是东洞庭山王家,席家是西洞庭山席家,都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两家之间联姻都有,所以王禹声认识席思危并不奇怪。 但很显然,王禹声对席思危出现在巡抚身边也是感到很吃惊的。 林泰来听到王禹声的惊呼,心里也非常惊异,原来此人就是湖东堂口那些人嘴里的席大朝奉! 他一直不明白,那位席大朝奉的真正底气在哪里。 就算洞庭商帮势力大、就算席家巨富银子多,但只凭借这些还是差点意思。 但今天看到席大朝奉站在巡抚身边,就算是明白了。 林泰来又深深看了眼王禹声,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恭喜你,看来你是不知情的人。” 王禹声想了又想,也没琢磨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申二爷倒是明白了,联想起先前范允临的“警告”,就猜出了情况。 这姓席的什么朝奉,或许就是范允临没有透露出的那位想对付林泰来,夺取林氏基业的人物。 今天厚着脸皮混进这里,没有白来。 一边想着,一边对林泰来说:“那可是巡抚啊。” 林泰来也听出了话外之音,反问道:“连你也知道了?你怕了?” 申二爷半真半假的说:“我怎么可能怕,区区一个巡抚能把我怎样?我怕的是你连累我啊。 你如果感觉要垮了时,也别便宜外人,自己主动点送上门。 让我亲手灭了你,这样功劳都是我的,对你也最好。” 林泰来:“” 果然人都是会进步的,申二公子也不例外。 诚然如同林泰来所说,大人物亮相时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往往也是最有象征意义的。 就好比袁知县上任时,陪着袁知县来的是真州名士李季宣,通过这个立刻就能初步判断出袁知县的为人行事的风格。 今天巡抚亮相时,身边陪同人士是一个商帮大佬,这是很罕见的,立刻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不过大家表面上也不会说什么,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欢迎仪式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 按照规矩,巡抚上岸后,府衙和两个县衙的官员以衙门为单位,轮番参见巡抚。 在府衙之后,就是吴县知县邓鹤、管粮县丞郭通上前。 这时候,韦巡抚突然对邓知县说:“前几个月本院虽然不在苏州,但也听说了一桩贵县的奇事。” 上司这种不按套路,突然袭击式的问话,是最令下属们讨厌的。 所幸邓知县已经被林泰来锻炼出了强大的耐受力,强忍着生理不适回话说:“大中丞指的是哪件?” 韦巡抚便开口道:“本院听说,有同一被告的八件案子,竟然同时销案,简直是天下奇闻。” 很客观的说,这句话没什么毛病,这种事情谁听到了都觉得挺奇葩的,但它真就是发生了。 但巡抚刚上岸就问这件事,那肯定就不仅仅是随口问问这么简单了。 邓知县不顾失礼,愕然的抬起头,难道大中丞还想重翻旧案不成? 其余众人听到后,也忍不住的低声议论起来,还有不少偷眼看向林泰来的。 这所谓“同一被告的八件案子”,肯定指的是邓知县刚上任那会,收的八个告林泰来的状子。 此事内情仍然还有些模糊,只能说事情发生的奇葩,结束的也很奇葩,八个原告短时间内齐齐撤案了。 还有,堂堂的封疆大吏刚上岸就提起林泰来,跟吴县邓知县上任那会儿似的。 难道林大官人的影响力已经这么大了?已经从县级恶霸直接跳级到到省级了? 韦巡抚见邓知县愣住不说话,沉声问道:“有这件事吗?” 邓知县回过神来,答道:“确实有这件事情。” 韦巡抚继续说:“本院听说后,感到此事可能有蹊跷,一直记挂于心。 贵县不妨重新审过,以厘清案情,尤其要说明,为何八个状子的原告几乎同时销案。” 邓知县心里立刻骂娘,为什么同时销案,还不是因为他这个县尊审不下去了! 那八个状子都是在他邓知县的默许下,刑名郑师爷和反林泰来势力刻意策划的,只是后来没有起到作用而已。 既然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当然要销案了,不然留着干什么? 邓知县只能含糊着回话说:“状子都已经销案,若无特殊必要,一般不会重启。” 见邓知县不给积极回应,韦巡抚不悦的说:“怎么?贵县有什么难言之处,不愿意重审?” 岸上众人听到这里,再次齐齐看向林泰来,这人究竟长了一张什么脸啊? 只要是能管到你的官员,亮相后都要拿你当“反黑典型”? 上次邓知县如此,如今韦巡抚也是如此。 可是作为半个当事人,邓知县当然不愿意了!他已经完全不想再旧案重提了! 原因很简单,重审这些案子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好处了。 就算能把被告林泰来判了,那反而更说明自己当初昏昧不明、放纵被告! 而且这还是一件揭伤疤的事情,只会让邓知县再次回忆起曾经遭受过的耻辱,怎么可能乐意? 见吴县不愿意积极配合,韦巡抚又看向府衙的官员,问道:“由府衙来接手八个案子,如何?” 朱知府扫了眼刘推官,回话说:“刑名公案,都是推官厅的事情,推官做主即可。” 刘推官脸上露出了为难神色,他又不是没审过林泰来,知道林泰来是多么难缠的人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弄这八个原告都已经撤诉的案子,被告还踏马的是林泰来,难度实在太大了。而且肯定吃力不讨好,完全没价值! 就算自己不惜代价办了这八个案子,你巡抚老大人又能给什么好处?还能让人连升三级? 于是刘推官也答话说:“下官与吴县的看法相同,已经销案的状子,实无重启必要。” 韦巡抚也真没想到,自己上岸后提的第一件事情,县衙和府衙推官厅居然不约而同的一起抵触! 这太出乎他意料了,难道他这个巡抚是假的? 还是说某黑恶势力已经猖狂无边,在地方一手遮天了? 韦巡抚之所以强迫县衙、府衙重启案件,而不是亲自接手开整,也是碍于官场规则。 毕竟理论上巡抚并非是亲民官,朝廷制度在不允许越级上告的同时,一般也是不允许越级审案的。 一个巡抚向下伸手,隔着不知多少级直接负责基层司法,那是要闹笑话的。 这可就有点僵了,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韦巡抚怒容满面,对官员们训斥道: “本院在各地任职多年,奉行的居官准则就是爱民如子! 同一被告的八个案子如此蹊跷同时销案,岂不可疑? 这可是多达八个案子啊,不知波及到多少家百姓! 尔等这些府县官员本该亲近民众,但却对疑点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上下如此推脱,蓄意放纵豪强恶霸,简直就是沆瀣一气,联手欺凌鱼肉百姓,本院岂能坐视不理?” 抚台老大人这话实在太正气凛然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强烈的正道之光,正义到让在场官员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话。 大中丞这些话,要说正确,肯定是正确的,但情况又不是那么回事。 在冷场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好!大中丞所言极好!苏州百姓当真是迎来了一尊青天爷爷!” 谁这么无知小白,懂不懂什么叫政治涵养,竟敢如此随便说话?众人立即循声看去。 结果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林泰来!那八个案子的唯一被告林泰来! 这就有点魔幻了,一个豪强对着坚持要判自己的官员喊青天是什么操作? 求月票!!下一章今天写不完了,争取明天中午发!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个世道很荒谬 虽然韦巡抚从来没见过林泰来,但其实刚才早就认出林泰来这个人了。 无它,苏州城第一好汉林大官人即便站在人群里充当背景板,那也实在太醒目了。 只不过韦巡抚一直装作无视而已,原因也很简单,完全没必要面对面,只会拉低自己层次。 按正常权力逻辑来说,当巡抚想收拾地方上某个人物,只需找个由头提点一下府县。 而府县自然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了,无论是打是杀,巡抚本人不可能亲自上阵。 但今天这套权力逻辑有点失灵,府县态度都很不积极,韦巡抚暂时还没理解清楚问题出在哪。 所以又开始讲“爱民如子”的大道理,压着府县衙去办案,却不料林泰来跳了出来喝彩。 如果放在平常,林大官人想见巡抚也见不到,根本进不了巡抚察院的大门,但今天比较特殊。 这毕竟是苏州城官绅士民代表团出城十里迎接巡抚的场合,正常巡抚按礼节都得露面并接受参见。 这就给了林大官人一个硬凑上去跟巡抚说上话的机会,只要他自己不尴尬。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泰来又继续高声道: “我林泰来经常跟人讲,为官做吏就要效仿韦大中丞这样的青天老爷,时时刻刻将百姓放在心上,真真正正做到爱民如子。 正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卖卖禾黍!” 每句话都是赞美巡抚的好听话,而且是顺着巡抚刚才“爱民如子”讲话精神往下阐述的,更让别人不好强行打断。 好不容易等林大官人卖完禾黍,忽然从附近传来巨大的齐声呼唤声音。 抬头看去,却见一群人跪在不远处的枫桥上,打着横幅白布招子,上书“灾民无食,恳请开仓”八个大字。 不知何时,河道对岸也出现了一群人跪在岸边,同样打着横幅白布招子,上书“灾民乞命,跪求借粮”八个大字。 桥上桥下,数十人一起高呼:“青天老爷!开济农仓!活命借粮!秋后归偿!” 有节奏的声音在河道上来回飘荡,传入了岸上众人耳朵里。 爱民如子的韦巡抚没再去看那些请愿的灾民,却用愤怒的眼神逼视着知府和知县们。 你们府县的饭桶,到底是怎么在外围安排警戒的? 竟然让数十名未经许可的请愿百姓,随意出现在距离封疆大吏仅有数十步的地方,并对封疆大吏进行道德绑架! 主要也是碰巧了,刚才为了迫使府县重启案子,韦巡抚以高站位大讲“爱民如子”。 结果转眼间,就出现了这些请愿“灾民”,让韦巡抚有点不好处理,总不能立即自己打自己脸。 只能对府县官们迁怒的喝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个知县知道那些“灾民”都是冲着济农仓来的,而济农仓已经被府衙拿走了,所以两知县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背这锅。 在朱知府的眼神示意下,府衙管粮通判张东阳无可奈何的站出来,向巡抚禀报道: “去岁涝灾时,各县济农仓储量大减,为防备各县各自为政仓粮见底,所以府衙将各县济农仓收归府衙统一调度。 又为了预防出现大灾无粮可用局面,原则上秋收新粮入库之前,各县域内小灾小害不再开仓。 偏生又有无知小民不知顾全大局,体谅官府,只想挤兑本县济农仓存粮! 而有些县中官吏也不识大体,暗中纵容这些小民逼迫府衙! 殊不知一县仓粮若尽,极为容易导致各县连贯失控,全府济农仓一起崩盘!” 韦巡抚点了点头道:“张别驾言之有理,官府自然也有官府的苦衷,但也要对民众做好解释。” 然后他指了指枫桥上,以及对岸的请愿“灾民”,对府县官员们吩咐说: “本院正在告诫尔等为官之道,他们随意干扰总是不妥当。 但这是地方政务,本院就不直接干涉了,尔等地方官将他们劝走。” 府衙的官员不想去,这些刁民肯定背后有人,万一是个坑怎么办? 两县官员不想背锅,济农仓的事情跟他们县里又没关系,更不想去。 官员们正在互相推让扯皮时,忽听林大官人挺身而出,大喝道: “这些刁民胆敢打扰大中丞训话,某愿为大中丞排忧解难,劝走这些不识相的刁民!” 众人齐齐无语,你林泰来这个苏州城最大的刁民,此时却一口一个刁民的说别人,还能更荒谬么? 然后便见林大官人出了圈子,迈着一米二大长腿大踏步朝着枫桥方向走过去。 此后身穿吏员冠服的林大官人一个箭步冲上了枫桥,伸手就扯碎了横幅布招子,然后对着请愿“灾民”疯狂拳打脚踢。 远远看去,这林大官人宛如虎入羊群,虽以一敌数十,气势却丝毫不弱! 桥上那些请愿“灾民”立即被打得原地溃散,纷纷向枫桥的另一边逃窜。 林大官人从桥上驱赶着请愿“灾民”,又来到了对岸,冲进了另一伙请愿“灾民”人群里。 在众目睽睽下,对岸数十“灾民”也被打得抱头鼠窜,却因地势问题又无路可逃。 结果大批“灾民”无可奈何,纷纷涌进了旁边的寒山寺里。 不知道是不是林大官人敬畏佛法,看到“灾民”逃进寒山寺躲避,这才收手了。 转身过桥,回到这边,林大官人利落的对韦巡抚行个礼道: “幸不辱命!已经遵照大中丞指示,将这些胆敢打扰大中丞的刁民劝走了! 请大中丞继续训话!只要某在苏州,必保大中丞无虞,不会被那些刁民烦扰!” 韦巡抚:“” 刚才训话讲到哪里了? 要求府县本着爱民如子之心,然后重启八个状告面前这位林大官人的案子? 这踏马的该找哪个角度重新开口?宦海生涯数十年的老官僚,一时间也失言了。 韦巡抚看了看令行禁止,对自己尊敬无比,还努力为自己喝彩的林泰来。 再看了看阳奉阴违,做事推诿塞责的各位府县官员们。 一时间恍恍惚惚,他知道这个世道很荒谬,但怎么能踏马的这样荒谬!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伸手难打笑脸人 经过林大官人这么搅和,场内气氛有点奇怪起来。 在场人里,只有申二爷和袁知县两个人明确知道,刚才出现的那些“灾民”都是林泰来组织的,里面说不定就有林氏社团的伙计在指挥串联。 不要小看社团在基层的组织力,招呼几十个真遭了灾的百姓,跑过来请个愿还是很容易的。 对那些百姓来说,请愿开仓又不是坏事,对他们还有好处。 但申二爷和袁知县都没想到的是,被林泰来招来的“灾民”,结果又是被林泰来亲自赶走的,这操作把两个知情人也秀得头皮发麻。 刚才他们心里还在奇怪,林泰来跑到迎接现场干什么。因为从正常角度来说,林泰来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凑热闹。 现在他们有点明白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看出韦巡抚的尴尬了。 旧案重提这个主题本意是想收拾林泰来,但韦巡抚却被林泰来从语言到行动,全方位捧得开不了口。 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种事外人帮不了,越帮越尴尬。只能靠韦巡抚自己寻找角度或者说辞,重新切入主题。 但还没等韦巡抚琢磨出名堂,林大官人又开口了。反正这时候没别人想说话,抢麦的都没有。 “我林泰来常跟身边人讲,韦大中丞是我最为敬佩的朝廷大员之一! 听说大中丞昨夜在浒墅关住宿,在关驿墙壁上题了一首诗! 我在浒墅关认识一些人,所以这首诗传入了我耳中,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韦巡抚:“???” 自己昨晚什么时候题过诗? 大文学家袁知县对诗文之类的内容最敏感,下意识的问道:“什么诗?” 于是林大官人深情的朗诵道: “来时行李旧时装, 午夜青天一柱香。 描得海图留幕府, 不将山水带还乡。” 卧槽!众人心里也是惊了一下。 客观说这首诗很不错,尤其“不将山水带还乡”这句,相当有名句的潜质。 不过,这首诗真是大中丞写的?怎么看也更像是你林泰来借花献佛的手笔吧? 你林泰来为了讨好吹捧大中丞,也真是煞费苦心。 先有语言上吹捧,后有行动上靠拢,紧接着诗词上的赞美又来了! 真不知大中丞何德何能,可以遇到你这样的知音,还怎么下手打伱! 可是如此强力的诗词冲击,反而让韦巡抚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情急之下对林泰来大喝道:“你够了!” 宦海数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林泰来诧异的看过去,这才到哪啊,忠心还没表呢,大中丞咋还急眼了? 陪同韦巡抚左右的那位席大朝奉,对眼下这个状况非常不满。 在他的设想里,在这个有象征意义的场合,必须向全苏州公开展示出“林泰来要完蛋”这个概念,摧毁别人对林泰来的信心。 只要别人对林泰来的信心动摇,那林泰来的根基也就会动摇了。 可趁之机自然而然就会纷纷出现,林泰来的盟友会离开他,林泰来的靠山也会抛弃他! 结果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达到预想效果,反而让林泰来越来越疯! 想到这里,席大朝奉心里着急起来,顾不得在旁边“低调”了,直接对巡抚开口建议道: “如果大中丞认为八个案子应当重启,而府县又有异议,不妨将案卷移交到巡抚察院,由大中丞亲自办理。” 重启八个案子的思路,就是他席思危先前授意给巡抚的,打的就是突然袭击。 如果今天不“钉死”了,让林泰来有了防备,那更不好办。 韦巡抚扫了眼席大朝奉,感觉这个建议有点业余,显得太小题大做了。 巡抚亲自办理的专案应该都是大案要案,直接弄这八个鸡毛蒜皮的民间案子算什么? 但想到了自己已经收下的数千两白银巨款,韦巡抚就忍了。 小题大做就小题大做吧,最多被人背地里笑话几句而已。 席大朝奉又进一步建议说:“而且八个案子的被告就在这里,可以先行羁押待审。” 到了这时候,其他人终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今日很突兀出现的这位席大朝奉,目标的确就是弄死林泰来,而韦巡抚就是席大朝奉的同伙。 不过林大官人此刻脸面上仍然气定神闲,不见任何慌张。 幸亏他有个很好的习惯,看到不对劲的人或者事,就先尽力陷害对方一个罪名,然后当作把柄捏在手里,以防万一。 申二爷叹口气,林泰来在名义上是归自己罩着的,当着自己的面被羁押走,算怎么回事?宰辅公子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他站了出来,对韦巡抚开口道:“林泰来有功名在身,乃是武生员,按着规矩,亦不可轻易加刑。” 却是席大朝奉答话说:“想惩治文生员法度严谨,必须要先由提学官大宗师剥夺功名! 但对武生员功名就宽放得多,大中丞可以强行剥夺,谁能有二话?” 申二爷又说:“林泰来还是税关主吏,税关直属于朝廷户部,不属于大中丞下属。 所以按着规矩,大中丞羁押林泰来,也该先经过税关同意才是。” 还是席大朝奉振振有词的回应说:“那也可以先羁押了,然后再通知税关! 毕竟大中丞级别远高于税关,完全可以先抓后报! 如果封疆大吏行事还要受税关拘束,岂不可笑?” 虽然在场很多官吏都不待见林泰来,但现在也有点厌恶席大朝奉的嘴脸了。 偶尔践踏一个规矩,或许不要紧,只要地位足够高,就有一定特权。 可是想着同时践踏所有规矩,这就有点过了吧? 毕竟你席大朝奉只是狐假虎威,本尊只是个商人而已! 但席大朝奉也有自己的苦衷,好不容易才遇上个“五十九岁半”的巡抚,机会多么难得,当然要尽可能的使用这种权威! 按大明体制,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一般是不可能接受商人摆弄的,只要此人还想要门面,还想继续做官。 而韦巡抚这种只想半年内快速捞一大笔退休,只要有银子就办事,完全不管后事的封疆大吏,堪称可遇不可求。 席大朝奉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么一位肯完全听银子使唤的应天巡抚! 这第一炮必须要打响! 想写的太多,思路好乱啊,本来应该写完了这段整理一遍后一起发,但迫于更新唉。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申二爷是个有底线的人,还想讲讲规矩。 但他碰上了没有底线的席大朝奉,说不了几句就被顶的无话可说了。 所以他只好无能狂怒,朝着韦巡抚喝道:“你当真是个糊涂官!” 其余众人无语,当面大骂巡抚“糊涂官”,也就宰辅公子能干得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有点羡慕这种底气。 但韦巡抚仍然不为所动,他既然敢收钱办事,那早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如果还想在仕途混下去,可能要顾忌一下宰辅公子以及他爹。 但自己都已经打算半年后退休回家了,只要不造反,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对一个退休老头搞政治追杀,是违反大明官场道德的! 就算有人弹劾自己贪赃受贿,但具体数目又没人知道。 实在躲不过去时,就交个一千两当作罚赃,事情也就对付过去了,剩下的大头还是自己的。 人都退休了,还要怎样? 申二爷不解气,怎奈骂人词汇量很贫乏,只能重复了一遍意思:“我当真没见过比你更糊涂的官!” 韦巡抚还是没反应,骂就骂吧,被宰辅儿子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 世上事情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 这时候,林大官人的巨大身影挡在了申二爷前面。 然后听到林大官人大声的说:“申二爷你闭嘴! 大中丞为人贤明,生性慈惠,居官正直,做事有度,乃是我林泰来最敬仰的官长,也是伱能随意谩骂的?” 申用嘉:“” 你林泰来踏马的到底是哪边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自己刚才在帮着谁说话,帮着谁开脱? 林泰来环顾周围官吏,继续高声道:“除了品性可敬之外,大中丞乃是全吴之长,官民之领袖,不可不敬! 谁若轻慢大中丞,我林泰来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 林泰来今天这表现,活脱脱像是一个脑残粉!还是自带干粮、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袁知县本想找机会,帮着林大官人说几句话,见状也闭上嘴了。 反正林泰来也说过,公开场合不要表现的过于亲近,以免被府衙猜疑。 连席大朝奉也被林大官人的言行震住了,愣了愣后,急忙催促道:“请大中丞下令吧!” 他唯恐让林泰来再继续表演下去,能直接把韦巡抚策反了!赶紧先抓了人再说! 其实韦巡抚内心深处有一点点遗憾,为什么不早三十年遇上林泰来? 林泰来叹道:“我林泰来本身并不足惜,唯恐大中丞清誉遭毁啊! 大中丞实乃当世之良臣,怎奈左右有奸邪蒙蔽!” 韦巡抚无动于衷的想,难道他不知道席思危是奸邪小人? 但席思危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才能站在自己身边。 “多说无益,带走!”韦巡抚挥手道。 立即就有两个亲兵上前,准备捉拿林泰来。 巡抚谕令一出,连宰辅公子也拦不住了,府县官更只能冷眼旁观,这就是封疆大吏的权威。 林泰来仰天大笑,“想不到我如此敬重大中丞,反而要就擒于大中丞之手!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奸邪小人之过也!” 要出事了!屡屡被“推举”的申二爷对林大官人的套路最熟悉,听到林大官人如此娴熟的进行舆论动员,就非常敏感的觉察到要出事。 所以申二爷立刻找了个能完整望见席大朝奉的最佳角度,等着看戏。 只见林泰来展示出了与巨大身形极为不相称的灵巧,一个跳开闪过了两名巡抚亲兵的擒拿。 然后林大官人不退反进,朝着巡抚方向,巨大身形大步前冲,气势十分逼人! 看到这一幕,众人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要亲眼目睹万历朝江南第一大案了? 虽然江南刁民围攻巡抚的例子有过,但刺杀巡抚史无先例! 没有人质疑林泰来有没有这个实力! 巡抚标兵虽然号称三营一千五百人,但不可能随时都围在巡抚身边,更不可能全部都跟着挤在岸边。 所以在这样安全场合,巡抚身边只有八名亲兵护卫。 除去已经被林大官人闪过的两人,抚标亲兵就只剩下了六人。 他们神情高度紧张,拔出了武器,齐齐挡在了韦巡抚身前。 人的名树的影,不由得他们不紧张!六个人也很可能不够用! 韦巡抚的脸色都有点颤抖了,事先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欢迎仪式也会遭遇变故! 事起突然,亲兵们正纠结上前进攻,还是死守时,便听到林泰来大叫一声:“捉奸邪,保贤臣!” 但这句话听在饱读诗书的众人耳中,总觉得像是“清君侧”。 不过巡抚亲兵听到后,便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再次收缩,只围着韦巡抚防守了。 从刚才表现判断,林泰来对韦巡抚没有多大恶意。 只要巡抚安全,那他们就是安全的,犯不上去拼命。 如果能有选择,没人想和苏州城第一好汉拼命。 于是站在巡抚左右的席思危大朝奉,在抚标亲兵收缩守卫巡抚后,立刻就被凸显了出来。 席大朝奉转身就想跑,结果被林泰来一拳击倒,在地上打两个滚。 林泰来又迅速上前,拖着席大朝奉远离了巡抚。 席大朝奉没有昏迷,很是挣扎了几下,但被林大官人踹了两脚后,就老实了。 看着金主被拖走,韦巡抚急忙叫道:“放人!” 林泰来叫道:“大中丞明鉴,不能放!事关机密,等左右无人时细禀!” 韦巡抚不想接话,经过了刚才这一遭,谁敢在“左右无人”时见你? 从船上又跳下来二十来个手持长枪的抚标亲兵,组成了一个小阵型,朝着林大官人虎视眈眈。 但抚标亲兵也不敢轻易上去,因为席大朝奉在林泰来手里,相当于一个人质。 韦巡抚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厉声喝道:“本院命令你放人!如果不从,军法从事!” 林大官人悲愤的叫道:“大中丞为何不肯相信诚实之言,甘受此等奸邪小人蛊惑!” 然后却很顺从的将席思危扔在了地上,慢慢的退后了几步。 旁边围观的官吏士绅顿时大失所望,就这?大戏这就草草结束了? 本来心里还期待着,林大官人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直取巡抚。 结果就是拖了个人质出来,然后巡抚大佬一句话,林泰来又乖乖的把人质放了。 这反抗精神有点太不彻底了,对体制的奴性也太重了! 披头散发的席大朝奉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的回到抚标亲兵身后。 看到席大朝奉轻易被放回来,韦巡抚也有点迷惑。 林泰来对自己过于言听计从了吧?难道他真是自己的仰慕者? “抓人!抓人!”席大朝奉气急败坏的喊道。 他出身巨富之家,自幼养尊处优,从没有当众像死狗一样被人拖地走! 林泰来正了正冠帽,从兜里掏出一张牌票,严肃的说: “本人木渎港分关主吏林泰来,受浒墅关关署、木渎巡检司委托,前来捉拿杀官造反案主谋凶犯席思危!请大中丞示下!” 众人:“” 卧槽!本以为大戏已经落幕,难道其实才刚开始? “哈哈哈哈!”申二爷忍无可忍,笑出了猪叫声,对王禹声说:“刚才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智慧!”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他提前半步觉察到了林大官人的套路!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王禹声看不过眼,说了句:“这与智慧有什么关系?全都是你挨过的经验吧?” 只有袁知县听到“杀官造反”几个字,突然就醒悟到了! 难怪当时林泰来说要“警钟长鸣”和“时时提起”,原来是这个意思! 席大朝奉愣了下后,也大笑几声,不屑一顾的说: “这是你们棍党的惯用伎俩,经常找点命案栽赃别人!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能怎么陷害我!” 林泰来说:“七月初九,浒墅关王税使、长洲袁知县前往木渎港参加开关仪式。 座船在胥江中遭受暴徒持械围攻,当时暴徒企图制造沉船,将两位老爷溺于江中。 性质极度恶劣,所幸被我林泰来及时赶到并解救。” 然后对袁知县问道:“情况是否如此?” 袁知县点点头,作证道:“确实如此。” 林泰来又继续说:“后经过追查,暴徒并不知座船中人物身份。 但是另有主犯,给了暴徒二百两银子,指使暴徒围攻指定座船!” 听林大官人说得有模有样,众人不由得认真起来,难道这“杀官造反案”不是开玩笑的? 林泰来抬手指向了席大朝奉,铿锵有力的说:“据我查访,这个收买暴徒企图杀官的人,就是席思危!” 心里没鬼席大朝奉完全无所畏惧,当即骂道: “混账贼子!胆敢在此血口喷人!各位老爷明察秋毫,岂能容你胡编! 须知诬告反坐,你林泰来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林泰来又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票子,展示给附近人。 “此乃席家开出的汇票,可兑白银二百两,做不了假,是我从暴徒那里搜出来的。 据暴徒交代,这汇票就是席思危交给他的,事情也是席思危指使的!” 如果林泰来随便拿出几锭银子,说这是证据,那就太假了,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银子这东西又没记号,就算有记号也很容易伪造。 但特定汇票(银票)就不一样了,上面都有专属的记号花色,经过辨别,是能看出由席家开出的。 这算得上是一种很过硬的证据了,因为二百两银子对底层人来说绝对是巨款,如果不是席家人主动交付,底层人哪有机会得到这种大面额席家汇票? 众人齐齐看向席大朝奉,眼神已经充满怀疑了。 苏州城的骨干官员都在这里,大家对“杀官”都很敏感! 如果席大朝奉真的胆敢动了这个心思,大家不介意一起送席大朝奉上西天,纵然有巡抚庇护也没用! 本来刚才席大朝奉践踏规矩的行为,就已经很让大小官吏反感了。 又听到林泰来说:“另外还有人证,在开关仪式当天,席思危乘坐楼船,停靠在木渎港对岸,居高临下进行窥测! 他肯定亲眼看到王税使、袁知县上了座船,然后就发生了暴徒袭击事件! 若不是席思危指使,世间哪来这么多巧合!” 这下连韦巡抚也淡定不住了,惊疑的问向席大朝奉:“林泰来所言可是实情?” 席思危不假思索的答道:“全都是构陷!” 林泰来立刻质问道:“那请你席大朝奉对众位老爷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汇票会在暴徒手里,为什么你在对岸偷窥!” 席大朝奉顿时语塞,这两件事都属于不好否认,但一时也说不清的事情。 给那几个堂口钱财,是为了收买他们加入新吴联当卧底,然后制造一些比如走私之类的案件,栽赃给林泰来。 而等自己全面发动夺取林氏基业后,这些堂口可以作为班底接收地盘。 至于为什么会在对岸偷窥,那纯属自己发神经! 早知道就不该为了省事给汇票了,但当时也没想到,会被牵扯到“杀官”的嫌疑! 这时候,当事人袁知县忽然开口道:“本官与席思危向来无怨无仇,他为何要袭击本官?” 林泰来对袁知县行了个礼,回答说:“其实袁县尊你是顺带的,王税使才是席思危的主要目标! 诸公可能有所不知,朝廷准许开设木渎港、蠡口港两个分关时,在分关主吏人选上,王税使承受了很大压力。 当时席思危曾经以五千两白银贿赂王税使,谋求木渎港分关主吏职务,但被王税使拒绝! 最后王税使扶植了在下做主吏,这让席思危怀恨在心,而且谋取分关贼心不死! 只要除掉了王税使,关署税使必定换人,而且我在分关立足未稳,席思危就又有机会取代我当分关主吏!” 说到这里,林泰来忽然对席思危喝道:“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席大朝奉敢以祖宗发誓,自己从不觊觎木渎港分关么?” 趾高气扬的席大朝奉慌了,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把自己捆得要窒息! 他对官员们的底线也没有信心,这事好像不容易过去了! 与林泰来打过交道的那些人都说林泰来可怕,但不亲身体验一次,也不知道这么可怕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这么无中生有的制造出这么大的冤案了! 自己刚跟巡抚下了船,还什么都没做呢!真踏马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众人越来越陷入了深思,怎么林泰来编的越来越象是真的?难道确实是真相? 物证有点,人证也有点,连动机也非常充分的有了。 以当今的办案逻辑,这踏马的都足够当堂宣判了。 就算是冤假错案,等被纠正时,人都已经轮回几次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都是套路 现在焦点集中在韦巡抚的身上了,众人都想看看,大中丞如何对待此事。 从刚才亮相时的站位来看,席思危大朝奉肯定对大中丞这次任期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名义上大概担任着幕僚师爷之类的职位。 按照江湖官场规矩,就算有一万个理由,想要把席思危拿下或者带走,也要先经过韦巡抚的同意,除非有圣旨直达。 这时候,林大官人又跳出来说:“我林泰来常对人讲,大中丞是我们官吏应当效仿的对象! 大中丞向来人品端正,做官持正,处事公正!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容私!” “大是大非”和“绝不容私”等几个字,明显是提点大中丞。 心烦意乱的韦巡抚只想不顾体面的骂街,常对人讲你娘个头! 好端端一个江南巡抚回归苏州城的迎接仪式,变成了这样一地鸡毛的局面! 韦巡抚感觉自己被坑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坑的。 便怒道:“那你林泰来为何不事先对本官禀明!看你就是故意隐瞒案情,行鬼祟之事!” 林大官人连忙委屈的说:“王税使指示过,抓捕人犯乃是机密之事,事先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以防止人犯潜藏远逃。 此乃办案之常理,哪有抓人犯之前还要先放风给人犯的道理? 人犯一直在大中丞身边,在下想单独禀报也没机会啊! 况且在下已经担着可能泄密的巨大干系,不停的暗示说,大中丞身边有奸邪,让大中丞不要被蒙蔽!” 韦巡抚:“” 原来伱林泰来刚才说的每一句废话其实都是坑? 无论程序还是道理,你林泰来都要占全? 席大朝奉也知道,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去强行辩解毫无意义。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林泰来明显是有备而来,准备十分充分,所以自己陷入了巨大的被动,自证清白都很难。 于是席大朝奉在收了自己几千两银子的韦巡抚面前,直接跪下了。 然后声嘶力竭的说:“大中丞洞鉴明察,在下实乃被构陷! 关于林泰来对在下的这些指证,在下甘愿接受大中丞审理,以还清白!” 这是情急之下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既然与准备充足的林泰来直接对线没用,就以退为进,然后变被动为主动。 只要把这个所谓的“杀官”案交到韦巡抚手里审理,那就有的是机会翻案! 而且从道理上来说,“杀官”这种大案重案,交给巡抚审理也恰如其分,不会像林泰来八个案子那么搞笑。 别人都想着置身事外,不沾因果。 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某位宰辅公子叫道:“可是大中丞刚下令把嫌犯放了啊!让大中丞再审理嫌犯合适吗!” 刚才韦巡抚敢不给申二爷面子,申二爷现在就敢拆台,这就是因果循环。 众人便又记起,刚才林大官人抓了席大朝奉之后,还曾经对韦巡抚说过“事涉机密,左右无人时细禀”的话。 但韦巡抚大概是害怕林泰来的武力值,不敢左右无人,并强迫林泰来放了“杀官造反”的席思危。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大明律例,公开包庇并用权力营救“杀官主谋”的官员,该当何罪? 在审理问题上,这样的官员是否应该避嫌? 蓦然回首,林泰来竟然在这里也挖了坑,将席大朝奉的退路也堵死了! 今天场面上能够一直不冷场,林大官人居功甚伟,一个人贡献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台词。 此时又听到林大官人开腔说:“我林泰来常跟人讲,韦大中丞是我生平最敬佩的官员! 而韦大中丞最让我敬佩的一点就是,在公义面前,敢于大义灭亲” 直到现在,韦巡抚终于能理解,为何刚才自己摆明车马要整治林泰来时,府县官员的态度都很不积极。 并不是什么沆瀣一气、包庇豪强,而是所有人都认为,想用八个鸡毛蒜皮,充其量就是打人、占田之类案子,就把林泰来这样的特大号刁民给办了,几乎不可能。 那些比较熟悉基层情况的府县官员对此十分不看好,懒得白费力气,所以就推诿敷衍了。 事已至此,韦巡抚看向府县官员,希望能有人站出来打个圆场。 但众位官员大都是沉默不语,显然不想沾惹这种巨大麻烦,真的犯不上。 大明官场体制与后世虽然多有近似处,但也有些根本性的区别。 比如所有官员都是朝廷命官,地方上知县也好知府也好,都是朝廷直接任命的,而不是由巡抚任命和罢免,比后世的独立性稍强一些。 所以大明官场上有些事情,在后世人眼里简直匪夷所思。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地方官员拍上司马屁所能得到的收益,与后世相比也略少一些。 巡抚又不能一言而决把知县提拔成通判,也不能一句话把知府降级成同知。 官员们心里都有杆秤,为了“杀官造反”的大麻烦,去巴结巡抚非常不值。 还有,做官的人考虑问题,必须要全面! 被暴徒围攻的王税使他哥还是王司徒呢,那人比巡抚还大。 如果帮着韦巡抚把嫌犯开脱了,那王司徒、王御史、王方伯们怎么想? 官员们不愿意说话,但申二爷还是那么不给韦巡抚面子,跳出来建议说: “于情于理,应该让王税使亲自审问!他是受害之人,肯定会尽力找出真相。” 席大朝奉登时魂飞魄散,凭林泰来与王之都的关系,去王之都那里被审,还能活命? 以王之都的作风,说不定直接委托林泰来代替主审了! 韦巡抚还是想保住席大朝奉小命的,展露出几分急智,指着长洲知县袁宏道说: “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委托袁知县审理!王之都是受害之人,难道袁宏道就不是?” 比起有背景又独立于地方的王之都,袁宏道这个下属地方官当然更好“摆平”。 然后韦巡抚又直接问袁知县,“本院若委托你审理,你接收不接收?” 袁知县愣了愣,答话说:“那下官要先单独问林泰来几句话。” 然后袁宏道将林泰来叫到一边单独谈话,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那八个案子都是真的?” 毕竟袁知县才来了半个月,对林大官人之前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但这个问题把机智的林大官人难住了,话题明明已经转移到“杀官”案了,为什么袁知县又问题“同一被告的八个案子”之事了? 主要是不明白袁知县问话的动机,所以难以回答。 也许大文学家知县正义感发作,想确认自己是否作恶,然后确定接下来的态度? 也可能想借着八个案子的事情考验自己,想看自己肯不肯说实话,是不是实诚? 如果搞不清问话人的心理动机,就很难针对性的作出回答! 林大官人苦恼了一下后,忽然脑子灵光一闪,却想起了几百年后灯塔国人民最喜欢的一种套路! 所以在回话之前,林大官人先是深沉的叹口气,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 再搭配眼神和面部细节,营造出一种忧郁的情绪。 看得袁宏道有点懵逼,就是随口问你句话而已,你怎么还直接演上了? 林泰来嗓音低沉的说:“袁县尊或许有所不知,在下出身苏州城西赤贫之家,自幼只能在社学窗外偷听讲课,然后在河滩上用树枝练习书写,甚至为了从社学偷窃书本还挨过打。 成年后,在下又被父母送到了镇上堂口谋生,身不由己的成为了世人所不齿的打手棍徒。 虽然如此,在下仍然心向光明,热爱文学,在同村宋叔的鼓励下,一直没有放弃学习。 但是深陷苦难泥潭中的在下,并没有什么出路,也没有上升阶梯,只能凭借本能,拼命的从泥潭中向外爬。” 听到这么励志的往事,袁宏道不禁有些动容,又想到了林大官人的名作《感怀三首》。 便点评道:“感怀里的诗句,世人皆以为是你讽刺王弇州公,而我今日终于品出,其实是你为自己愤慨和呐喊。” 林大官人等袁宏道插完话,便毫无感情的继续说,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被迫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这并不是在下的本意,而是身处的这个可恶的环境,逼迫在下不得不做! 如果不去做那些违心的事情,在下立刻就会身败名裂,胸中所学全部付诸东流! 袁县尊应当能感同身受啊,就像是袁县尊你不想做官,满心腻歪,但却又不得不做官的感受!” 袁知县确实共情了,猛然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 既然爱听就多说几句,林泰来接着说了下去: “在下这样出身的人,不同于申二爷、王禹声这样的富贵公子,为了挣脱苦难命运的束缚,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可避免的原罪。 比如袁县尊问到的八个案子,其实就是在下的原罪。 八个案子的部分情况确实是事实,但抛开事实不谈,难道错误都在我身上吗? 为什么有人仅仅根据部分事实,就能炮制出耸人听闻的八个案子,动机难道不更令人深思吗? 如今在下小有成就,文学之名终于得到承认,也有机会报效朝廷,此外也经常想做些善事回报乡里,无论河道水利还是新修城门,都是造福百姓的事情。 但是每每午夜梦回,在下想起那些原罪,还是感到不堪回首,宛如梦魇。 但总有人喜欢旧事重提,强迫在下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那些梦魇。 直到两个月的武举考察中,邢巡按曾用古人周处的事迹勉励我,给我指明了人生道路,从此我也决意以周处为榜样。”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的深情自述也就完美收官了! 他琢磨着,自己出身以后少不了被别人拿来说事,今天先用袁宏道演练一番,看看效果。 这番讲演,参考了后世灯塔国民众最喜闻乐见的“浪子回头”套路。 小时候原生家庭的苦难,身不由己的做了错事,努力向上中的小细节,受到好心人的帮助和鼓励,悔悟后突破命运不公的牢笼。 种种经典元素齐备,拼接在一起就是最标准的美式“浪子回头”套路。 袁知县千言万语只化成了沉重的四个字,长叹道:“难能可贵。” 林大官人心中暗喜,看来这个“浪子回头”套路,在大文学家袁知县这里也能行之有效。 总算把过往的一些事情糊弄过去了,以后谁再提起就继续重复这套说辞。 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想办法请大文学家袁知县给自己写篇浪子回头主题的散文,那就更方便洗白了。 方仲永为何能如此鼎鼎大名,还不是因为王安石的一篇《伤仲永》? 但袁知县感慨完了后,又莫名其妙的说: “我从小就向往游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奈何于家庭而不得施展。 所以我让你讲讲案子,就是想着从你这里体会下那种少年游侠意气用事,游离于律法边缘的肆意妄为快而已。 而你却大段大段的讲苦难经历,以及内心剖析作甚?” 林泰来:“” 看不出来,你袁宏道居然是这样的文学家,内心深处还存着向往违法乱禁的狂野。 最后林大官人也只回复了四个字:“游侠已死。” 袁宏道细细品味了这四个字,便觉得林大官人真是个有深度的人。 主要是判断林大官人这个人吧,还是有一点点底线的,内心深处知道分寸的。 就刚才那套说辞,能是一个无脑莽夫编出来的? 其实林大官人对袁知县更想说另外四个字“叶公好龙”或者“不食肉糜”。 但为了友谊,还是藏在心里了。 袁宏道回到韦巡抚的身前,回复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吴县地界,嫌犯也是吴县县民,下官不便收审。” 如果公正审,只怕对不住“浪子回头”,不公正的审,又对不起自己良心,干脆就不接了。 作为海内知名的大文学家,还是有点底气的。 对上面交下来的不合理工作,说拒绝就拒绝了。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某位宰辅公子还在扫韦巡抚的面子,大声叫道:“都说了王税使是最合理的人选!”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都挺突然的 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小的九品木渎巡检司巡检,当着封疆大吏韦巡抚的面,把席大朝奉带走了。 金巡检感到,这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高光时刻,起码能吹嘘到孙子辈了。 虽然韦巡抚有一千五百标营官兵,但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陪同自己在苏州亮相的席大朝奉被捕。 营救还是要想办法营救的,但不能在许多本地官员士绅以及首辅儿子的众目睽睽下,指使标下亲兵强行解救“杀官”的嫌疑犯。 韦巡抚的目标是以致仕方式体面退出官场,又不是想靠获罪的方法退出。 被捕的席大朝奉其实准备了很多行动,计划在巡抚抵达苏州城的那一刻发动。 在席大朝奉的设想里,靠着巡抚当场拿下林泰来的同时,也必须要全面开展行动。 要的就是疾风暴雨效果,要的就是打出声势,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给全苏州人一个大大的震撼。 虽然席大朝奉刚下船就被林泰来送往税关牢狱,但有些计划还都在有条不紊的执行着。 毕竟席大朝奉跪的太突然,这时代又没有即时通讯方式。 有些执行人员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依然按照计划行事。 比如徐家赘婿范允临,就在今天上午亲自赶到了木渎镇,拜见同族的范玉如范娘子。 如今范娘子将堂口搬到了木渎镇,细心经营着新的势力范围,以及主持新吴联日常工作。 木渎镇和浒墅镇一样,作为一个吴地巨镇,放到外地能相当于县城了,也就是在苏州城强大光环的笼罩下,才只能做一个“镇”。 这里有足够大的空间,暂时容纳范娘子的野心。 江湖传言,木渎镇相当于林大官人送给范娘子的“彩礼”。 范允临虽然与林泰来关系不怎么样,但终究是范娘子的族兄,所以还是接待了。 为了避嫌,范娘子选择了在四面通透的望江亭与范允临见面。 寒暄过后,范允临开口道:“我今日到来,是想做个媒,与你说一门好亲事。” 范娘子懒得回话,只诧异的看了眼族兄,这是吃错药了还是鬼上身了? 范允临连忙继续说:“也许你认为我说的都是鬼话,但你要听我说完。” 范娘子拉下了脸回应说:“看在都姓范的面子上,我也不赶伱走了。但我不想听鬼话,你最好说几句人话。” “先听我说完。”范允临说:“洞庭商巨富席家,你听过的吧? 席家的一个大朝奉席思危,有续弦之意,却相中了你。 你若肯答应,就能成为席大朝奉的正室。对你而言,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 范娘子嗤之以鼻的答道:“你去找林泰来说吧!只要林泰来能答应,我也无不可!” 范允临立刻就说:“你也不要指望林泰来了!或许从今天开始,苏州城就没有林泰来这号人了!” 范娘子终于认真起来,正色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何听不懂?” 范允临非常肯定的说:“因为今天应天巡抚就会在席大朝奉的陪同下,抵达苏州城。 而且林泰来今天就会被巡抚拿下,他的一切都将被剥夺!” 生性果断的范娘子也不去问动机什么的,直接问道: “你们凭什么今天就能拿下林泰来?全苏州城想拿下林泰来的人多了,也没见谁成了事。” 对这些问话,范允临早就有腹案,不假思索的答道:“拿下林泰来,就凭三点! 第一就是巡抚的威权,只要巡抚下了决心,苏州城没有人能硬行拦住。 毕竟巡抚乃是封疆大吏,比林泰来高了不知多少层级,林泰来拿什么去对抗? 如果林泰来被定了罪,连申二爷也没必要硬保他。 第二就是事起突然,林泰来完全没有准备,在猝不及防之下,他如果不想造反就只能束手就擒。 第三是地方府县对他都没有好感,自然也不会帮助他脱罪,等待林泰来的只能是接受审判的命运!” 这些消息来的太突然,范娘子假装愣了一会儿,脑中迅速运转起来。 范允临便趁机劝道:“席大朝奉这时候看中你,也是你的造化! 在巡抚的高压之下,林泰来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你也该为自己着想了。” 范娘子转而问道:“看来你们也是蓄谋已久,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说亲?” 范允临说:“自然是为了保密,防止走漏风声,让林泰来有所防备。” “依我看来,只怕未必!”范娘子冷笑道:“如果那位席大朝奉提早来对我说亲,为了表示诚意,肯定就要出一大笔定金收买我。 我看他是性格吝啬小气,舍不得这点定金,所以才会卡到今天来说。 他心里打的小算盘就是,形势所迫之下,我也不得不从!” 范允临当然知道范玉如这个族人性格强势自我,也精于算计,十分难缠,不可能轻易说服。 所以他来之前也做好了苦劝的准备,答话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席大朝奉怎么会是如此小气的人? 听说林泰来基业划分成了六七条业务,你也只是其中一条而已。 而席大朝奉承诺,只要你答应亲事,林泰来原有基业都交给你打理。” 范娘子再次冷笑了几声,讥讽道:“还说不小气?说了半天,那位席大朝奉还是一毛不拔? 用林泰来的东西来收买我,简直可笑,那本就迟早是我的。 但凡席大朝奉用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本钱来下注,我都高看他三分!” 范允临不满的说:“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风格,你不可能强求完全要按照你心意来做事!” 范娘子毫不客气的说:“当初林泰来为了打动我时,直接挂出了苏州地图! 并许诺说只要我指到的地盘,都会为我打下来,这是何等的豪气。 相比之下,你嘴里这位席大朝奉,格局一点都不大!” 范允临无语,那林泰来不一样也是拿别人的东西来忽悠你么?范娘子这样比较,除了“双标”还能说什么? 随着时间流失,范允临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替席大朝奉的人品和格局辩解了。 他改了个角度说:“你比较席大朝奉和林泰来毫无意义,现在事实就是,林泰来这艘船就要沉了,难道你还不跳船?” 范娘子看着外面江景,反问道:“不跳船又怎样?” 范允临答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天江边多了不少船只么?” 范娘子吃了一惊,站起身就想往江边走,却又被范允临拦住了。 又听到范允临得意的说:“外表都是普通货船,你去看也看不出来。 但我告诉你,席大朝奉的弟弟席思成也在其中坐镇! 而且上下游二里地,还潜藏着部分人手,你更看不到。 具体人数我不会说,但我是保证,一定集中了足够优势人手。” 范娘子不动声色的质疑道:“木渎镇这边,林泰来最核心的基业是木渎港税关。 而税关是朝廷的税关,你们又怎么可能抢的走?” 范允临胸有成竹的答道:“其一,正因为是朝廷的税关,所以才不能瘫痪!有点什么乱子,也要以怀柔为主。 其二,因为税关特殊性,税关税使任期一般也就是一年一任。现任税使王之都,任期也就是到明年! 等熬到王税使离去了,税关事务自然就落到称霸木渎港的人手里!” 范娘子又质疑说:“就凭你们这些外来人手,就想夺取木渎镇和木渎港? 当初就连林泰来为了夺取木渎镇,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你们还能比林泰来更强?” 范允临说:“我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也有本地的内应!等发动时,就会里应外合! 说实话,就连你们堂口内部,也有已经被策反的人。 一旦全部发动起来,木渎镇和木渎港的势力范围就要换龙头了! 如果你不肯加入我们,最后就只能玉石俱焚,岂不可惜?” 说到这里,范娘子再次安静下来,低头陷入了沉思。 听范允临这口气,起码准备了数百打手,这才敢说以绝对优势拿下木渎镇和木渎港地盘。 如果以范允临自身实力,再加上席家和本镇内应某家,凑出数百人手是完全有可能的。 范允临见状大喜,这就是范娘子已经开始动摇的表现了。 如果范娘子一开始就动摇,并答应下来,那范允临反而不会相信。 以范娘子的坚韧性格,又怎么会轻易服软? 但经过反复劝说后,范娘子表现出动摇的感觉,那就说明很有戏了。 范娘子仿佛下定了决心说:“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要让其他人也来这里见见我。 我要听听席思成和沈信怎么说,如果连这都不行,那说明席大朝奉也没什么结亲的诚意了。” 范允临想了想后,皱着眉头答应了说:“我去请他们过来。” 主要是在当前的巨大优势下,真不怕范娘子飞了。 如果能成功说服范娘子,那今天行动必定更加容易。 所以还是值得耽误时间试一试的,毕竟这是席大朝奉相中的女人。 一刻钟后,范允临就带着两个人来到了望江亭外。 一个是席思危的弟弟席思成,今天席思危要陪同巡抚,木渎镇这边主攻点就只能让席思成来坐镇了。 另一个就是木渎镇沈家的主奉沈信,就是范允临所说的内应。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些打手作为护卫,跟着过来了,围在了亭外,确保无失。 连上范娘子和义堂的伙计,一时间亭外人满为患。 席大朝奉的弟弟席思成看到亭中的孝服红颜,不禁恍惚失神。忽然很理解,大哥为什么想娶这个女人了。 真是可惜,这样的美艳孀妇,居然可能要成为大嫂。 等三人进了亭子,范允临介绍完后说:“此乃席思成和沈信,两位皆可为我作证,我所说没有半点虚言!” 范娘子冷艳的脸面忽然绽放出迷人的笑容,移步走到席思成身前,轻声道: “现在算是同镇邻居,我有几句话想问席老爷。不知道席老爷你” 无论是什么问题,席思成也不可能答出来了,因为一把尖锐的匕首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和义堂十来个绝对忠心的伙计头领早有准备,立刻也冲上亭中,牢牢守住了本就不大的望江亭。 不是范娘子不敢把人都喊过来,主要是范允临说和义堂内部也有人被策反,所以范娘子只叫来了最亲信的十来个人。 亭外的护卫们顿时骚动起来,但已经失去了先机,席思成又在对方手里成了人质,护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冲进亭中的那些和义堂伙计,同样把范允临和沈信也控制住了。 “你失心疯了!”范允临气得大叫,他想不出,范玉如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就算拿不定主意,也该是个观望态度,哪有直接掀桌子的! 范娘子不屑的说:“听你所言,那席大朝奉是个底线很低、格局很小的人,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 范允临口不择言的说:“席大朝奉能不能成事,与你何干! 反正林泰来要覆灭了,你什么也留不住!” 范娘子把玩着匕首回应说,“我的意思是,以那位席大朝奉的心胸和格局,迟早也是要倒霉的。 所以嫁给席大朝奉,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与林泰来是不是覆灭败亡没有关系,席大朝奉这人就不能嫁。” 范允临真的快气疯了,大好的优势就这样陷入了被动! 一切都是突然的,自己的到来是个突然,但范娘子的突然反制也是突然。 谁能想到范娘子可以如此决绝,以自身为诱饵,直接擒贼先擒王。 现在三股主力的头领都在望江亭里了,原地计划的行动还怎么办? 几百人马群龙无首,连个指挥下令的人都没有,还怎么攻打! 范允临忍不住对范娘子叱道:“这个时候,林泰来八成已经完蛋了! 真是想不通你到底要做什么!林泰来也不值得你殉葬!” 范娘子脸色又恢复了日常冷艳,只说了一个字:“等!” 至少在林泰来扑街的消息传来之前,她尽职尽责的守住了木渎镇。 如果林泰来真扑街了,以后就尽人事而听天命,先杀个席思成祭祀。 每写完一段剧情,就焦虑下面写什么,求点月票刺激下思路!!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攻心为上 现在木渎港附近格局是这样的,范娘子带着十来个亲信,控制了席思成、范允临、沈信三个对家头领,守在望江亭中。 在望江亭外面一圈,围住了数十人,都是对家三个头领的左右护卫,但投鼠忌器不敢冲进去。 而更外面一圈,则是闻讯赶到的和义堂大小头目伙计,约有百来人。 最外面一圈,则是西山席家、虎丘徐家、以及本镇沈家汇聚起的打手们,约有三百多人。 所以这敌对的双方人手,一圈套一圈紧紧的纠缠在一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总体而言,范娘子与和义堂只凭借一百来人,就成功拖住了对方有备而来的三四百人,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不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剩下的唯有焦急的等待。 对面的三家虽然人数众多,但也陷入了不小的混乱。 他们的三个头领全被被擒住了,现在应该怎么办?连个能下决心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几个小头目商量过后,都担不起责,决定先派人去报信。 发起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肯定在现场备好了马匹骑手,用以传递消息。 所以当即就派了人去横塘镇,向那边的头领人物汇报请示。 席大朝奉意图用雷霆万钧之势,最短时间内拿下林氏基业,肯定不只是木渎镇有行动。 比如在林泰来的另一个重要据点横塘镇,同样有大规模行动。 但是在横塘方向,席大朝奉就没有能力直接组织人手了,所以委托了同盟陆家主攻。 这个陆家乃是东山陆家,与西山席家一样,也是洞庭商帮里的大家族之一。 而且东山陆家也有点来头,已故大学士王鏊(王禹声曾祖父)的祖上曾经过继到陆家。 然后一直到王鏊的爷爷才脱离出来,恢复了本姓,但王家老宅的所在地仍然叫陆巷。 数百年后,太湖东山陆巷王家古宅还是观光名胜。 或许有游客会奇怪,为什么王家古宅所在处却叫陆巷,这就是原因。 陆家和席家一样,读书基因不太行,渐渐成了纯商业家族,无法凭借世宦强化影响力,迫切需要在地方另想办法凝聚权势。 所以这次陆家才会被席家请出来,一起向林泰来基业动手。 席大朝奉答应,事成之后,横塘镇鱼市交给陆家打理为酬谢。 而此时在横塘镇鱼市码头,陆家派来的头领陆其光正在与黄五娘对峙。 因为反林战役总指挥席大朝奉已经将林泰来的基业视为囊中之物,舍不得到手的基业损坏太多。 根据孙子兵法和自己的智慧,定下了“攻心为上、先礼后兵”的原则。 所以陆其光身边,不只是带来了三百多打手,还带来了黄五娘的亲生母亲,以及浙盐苏松地区总商陈朝奉。 只听黄母对黄五娘说:“那位林泰来有什么好?既不给你一个正经名分,又不知道孝敬我这老婆子。” 黄五娘看到母亲,没有一点笑容,反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黄母答道:“你怎么知道的?十两,不少了,总比一毛不拔的林泰来好。” 母亲的短见和愚蠢,让黄五娘气也打不出一处来,愤怒的说:“是我让林郎不要去帮伱!而且这就是我不让他帮你的缘故!” 正听着母女吵嘴的陆其光忽然开口道:“做人总要讲究一个孝道,黄五娘你也是以孝烈闻名于苏州的人物,更应该带头恪守孝道。 你也不希望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孝烈声誉,毁于一旦吧?” 黄母也赶紧对黄五娘说:“就是就是,正所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看这位陆大爷一表人才,年岁也不老,你还不如给陆大爷做个妾。” 黄母的这个突发奇想的胡言乱语,让陆其光很是愕然。 不过看了看黄小妹的姿色,又想了想黄小妹的能力,如果对方愿意,他也不是很反对。 黄五娘气极反笑,“从你把我卖到酒家当粉头开始,还讲什么母女之情。” 这时候唐老头站了出来说:“五娘被官府打入贱籍后,身契到了我手里。 如今我收了她为义女,要说孝敬也是先孝敬我,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黄母恶狠狠的咒骂起来,直接把谈判变成了泼妇骂街的场所。 另一个跟着陆其光来的陈总商也站了出来,对黄五娘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如此偏执。” 陈总商这个总商,乃是浙盐在苏松地区行销的总商。 黄五娘利用鱼市为渠道,大批量贩卖私盐,引入的就是浙盐。 不知道席家花了什么代价,把陈总商也找来当说客了,听说席家与陈总商背后的浙江陈家有合伙出海的生意。 如果陈总商拼着损失,掐断了浙盐供应,那黄五娘手里最大的财源也就断了。 除非黄五娘甘愿屈居人下并从此受制于人,去找死对头范娘子引入淮盐。 从此在范娘子面前,只有伏低做小的份了,对黄五娘来说这样显然不如去死。 陆其光趁机逼迫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林泰来今天肯定要被巡抚拿下,他已经死定了! 如果没有把握,我们至于聚集数百上千的人手,分头出击? 横塘镇距离枫桥和苏州城都只有十里,不信你尽可以去打听!” 黄五娘紧紧抿着嘴,来回扫视着对面的人。 好半天才答了一句:“那就等到有林郎的确切消息再说!” 陆其光终于不耐烦了,按照他的想法早就该直接开打了。 己方人数占着巨大优势,又占着突然袭击的上风,在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需要太多计策! 但席大朝奉非要搞什么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就先走了一遍程序,结果还是没卵用。 陆其光一边示意打手们准备,一边说:“良禽择木而息之类的废话我也不说了,做人总要为自己考虑吧? 先不管林泰来是死是活,就拿眼前来说,我们这边三四百人,你们只聚集了二百人都不到。 林泰来又不可能飞过来,你还能怎么考虑?” 从任何正常逻辑来判断,仓促间集结的不到二百人,与早有准备的三四百人公开对阵,肯定没有胜算,除非这边有一个林泰来。 安乐堂加鱼市,总人数并不止这些,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时时刻刻集结备战。 在事起突然之下,能拉起一百几十人就很不容易了。 黄五娘也知道,如果正面开打肯定必败无疑。 所以见对方决意动手后,二话不说就在伙计们的掩护下,迅速退入了鱼市栅栏内。 陆其光简直想发笑,这黄五娘是不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点幼稚? 难道她还想凭借栅栏顽抗?这一人高的栅栏又不是城墙,能顶什么大用? 如果能瓮中捉鳖,抓住林泰来的女人,那就嘿嘿嘿了。 今晚还有,定时了半夜发。为啥要分开发,都是月票制度逼得!!!求本月最后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个比一个疯(求月票!) 随即陆其光指挥着打手,开始分两路冲锋,一路冲击鱼市正门,一路冲击侧面栅栏。 但打手们透过栅栏缝隙发现,鱼市里面的对家伙计们搬出油罐,直接把油泼到栅栏上,同时在二十来个位置上点燃了栅栏。 顿时鱼市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向前冲的陆家打手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不只是栅栏,连鱼市里面的三间房屋和一些棚子也全都燃烧了起来。 在对面指挥的陆其光看愣了,没想到黄五娘直接把自家地盘烧了。 难道是宁可烧成白地,也不留给敌人? 要不要这么狠?只是社团斗殴抢地盘而已,至于搞得跟两军交战、坚壁清野这么大? 陆其光还想不通,那些油罐又是怎么回事? 谁没事会准备大量的油,随时给自己地盘来个自焚? 日常就这样准备的人,心理得有多么变态? 站在鱼市后门,黄五娘叹口气,这些油罐本来都是在几个月前,给那姓范的女人准备的。 那时候姓范的女人强攻鱼市,她怕自己势力弱抵挡不住,想着宁可放火烧掉鱼市也不留给姓范的女人。 没想到,当时没用上,今天却用上了。 随后黄五娘带着所有头目伙计一起从鱼市后门冲出来,向镇口附近的安乐堂撤退,而宋叔也率领数十人在镇口接应。 黄五娘连忙问道:“安抚好了没有?” 宋叔点点头:“按照预案,刚才紧急把现有存银散给左邻右舍乡亲们了!乡亲们都支持我们!” 黄五娘咬牙切齿的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无论如何今日不能便宜敌人! 如果守不住堂口,这些银子也会被敌人抢走,还不如现在就散了!” 她刚才故意磨磨蹭蹭的与陆其光谈判,为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也不需要太久,只需要一刻钟就足够准备了。 陆其光从鱼市大火中回过神来,对手下叫道:“他们逃了! 不要管鱼市了!继续前进!先把安乐堂拿下!” 然后立刻带着打手们,绕过了鱼市,直接扑向镇口。 还有些身强力壮的人扛着几排梯子,准备用来攻打堂口的院墙。 又简单的列好阵势后,前锋数十人冲到镇口,与安乐堂殿后的伙计短兵交接。 大战了一会儿后,这些堵在镇口殿后的安乐堂的伙计终于抵挡不住,纷纷溃逃。 陆其光见状指挥大部队,一鼓作气的冲进了镇口,直扑安乐堂总堂。 但预想中的战斗完全没有发生,迎接陆其光的又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安乐堂总堂前后院同时烧了起来! 不止安乐堂,周边的十余间宅院都起火了! 横塘镇有一条小河道穿镇而过,不知不觉河道南边的小半个镇子都烧了起来,所幸有河道阻拦,不至于蔓延全镇。 安乐堂众人都熟悉镇内道路,全部沿着几条桥梁逃到了河道的另一边去。 河道对岸有人一边摸着包裹里的几十两银子,一边大叫道:“陆氏恶贼,聚众纵火,烧我横塘,千刀万剐!” 陆其光站在巷口,看着逃散的安乐堂伙计,再看看周边火势愈演愈烈燃烧的房屋,彻底懵逼。 虽然脑子发愣,但同时也清楚,事情大发了,超出自己控制了! 打架归打架,但如果纵火性质就变了! 如果是烧了小半个镇,那就是性质极其恶劣的事件! 再加上烧了官办的鱼市,那性质就是恶上加恶! 自己带了三百多人又怎样,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作战”目标都已经烧没了,人多势众又能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把整个镇子的人都打一遍?社团纷争,毕竟不是流寇抢掠! 这黄五娘实在太不讲武德了,社团级别的争斗,没有这样做事的! 陆其光到现在都很难相信,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美女,竟然能干出这样狠辣的事情! 这女人要有多狠心,才能为了御敌把自家地盘直接烧光,而且还烧了小半个镇子! 先前他还有点不信,这样的弱女子怎么敢亲手杀了一个堂主,是不是人为的传言?现在则深信不疑了。 有个小头目冒火探查了一番后,气喘吁吁的问道:“现在如何是好,是进是退,请头领速速下令!” 如果再不走,火势蔓延到更大,把巷道都封死,他们站在这里不是等死么? 现在要么向前冲,夺取桥梁冲到河道对面,要么后退到镇外码头上。 陆其光脸色变幻了一会儿,之前绝对没有想到,会遭遇这种情况! 最后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愤恨的说:“退!退到码头!” 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怎么打赢敌人,而是如何善后了! 纵火焚烧官办鱼市和小半个镇子的锅,九成九要扣在自己头上了! 如果有人引导,全苏州城的舆论风暴都会刮向自己,自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民贼! 该千刀万剐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姓黄的女人! 所幸对家主心骨林泰来必定完蛋,现在只希望木渎镇主攻方向进展顺利,能帮自己分担一点压力。 毕竟胜者为王赢家通吃,胜利者不接受谴责! 看到敌军从着火的镇区后退,黄五娘对宋全说:“横塘镇暂时已经没有容身之所,我们只能转移了。” 宋全问道:“去哪里?” 黄五娘意味深长的说:“正好去木渎镇借住。” 宋全:“” 社团前途堪忧啊!大敌当前,主心骨状况不明,社团随时分崩离析! 你这小妹儿还不忘记找老对头抢地盘,懂不懂什么叫团结! 这边陆其光刚退回到码头上,正拍打着身上的烟灰,忽然又看到从东边有骑士纵马过来,嘴里喊着“陆头领何在!” 等那骑士近了身,扑到陆其光面前,禀报说:“木渎镇那位范娘子扣押了三位头领,被我们团团围困住了,但投鼠忌器不敢动手,还在僵持!” 陆其光:“” 这三个头领,都踏马的是猪吗!带了几百个人去打地盘,怎么就齐齐被一个娘们扣押住了? 自己这边已经够倒霉了,被几把火烧的无计可施,弄不好还要背上罪名,但好歹明面上也敢号称是“胜利”了。 怎么木渎镇那边比自己还要丢人?三个头领一起被人扣住,匪夷所思! 跟林泰来鬼混的这些娘们简直一个比一个疯,那林泰来晚上怎么能放心睡着的? 骑士连忙又说:“木渎镇那边群龙无首,请陆头领过去主持大局!” 陆其光愤怒的说:“我过去又有什么用!难道用我把那三头换出来?” 气话归气话,但还是要过去的。反正横塘镇这边已经办砸了,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新的一个月到了,求七月月票!没有推荐全靠榜单了! 六月因为病情和杂事多等原因,不如五月鸡血,七月待我重新振作一下!先求几张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热闹都是别人的(求月票!) 神威烈水号从枫桥镇出发,一刻也不耽误的押解大朝奉席思危回木渎港分关,几艘木渎巡检司的船只尾随在后面。 林大官人和金巡检同坐在舱中,靠着窗户把酒临风。 席大朝奉被五花大绑,随意扔在了旁边模。现实又不是影视,根本跑不掉的。 “一会儿到了横塘镇,就靠岸歇歇脚。”林大官人说。 金巡检一开始没明白,从枫桥到横塘也就十里地,坐船又不累,歇什么脚? 随即就醒悟过来了,船上这不是绑着席大朝奉吗? 就好比“传首九边”,林大官人这是想把沦为阶下囚的席大朝奉“宣示三镇”,也就是横塘、木渎、胥口三个镇。 席大朝奉冷笑道:“虽然你林泰来设计陷害了我,但你也不会好过! 你真以为我只是单枪匹马的陪在巡抚身边?伱对我们商帮所能发动的实力一无所知! 你且看着吧,说不定正在此刻,你的女人已经被掳走凌辱,你的地盘已经被占领搜刮! 你的手下非死即伤,失踪的失踪,逃亡的逃亡!” 金巡检叱道:“木渎港有税关,横塘有官办鱼市,你们竟敢聚众攻打,莫非真想造反么!” 席大朝奉说:“只需要巡抚出一道手续,这些人就是察院为扫除恶霸势力所调集的民壮!” 林泰来拧起了眉毛,挥手就是一巴掌,把席大朝奉打的口吐鲜血。 但席大朝奉越发疯狂的大笑,叫嚣道:“到最后,你会发现,还要把我放出来!” 正在此时,船舱外的右护法张武叫道:“坐馆!你快向岸上看!” 林泰来探头向窗外望去,却见已经临近了横塘镇,但码头上鱼市已经烧成了白地。 再看远处,堂口附近小半个横塘镇还在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烟火气。 林大官人错愕了片刻,这是什么情况?有点过于赛博了! 刚才听席大朝奉的语气,可以判断他同时安排了其他行动,对自己发起突袭。 就算是抢地盘,也没道理做出大面积纵火这种恶行,惹怒官府吧?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立刻指着窗外,对席大朝奉说: “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本你们席家只是为非作歹而已,没想到竟然无恶不作!连纵火焚烧镇子都做得出来!” 林氏法则之一,无论遇到什么坏情况,第一要诀就是先把锅甩出去。 就是这么大的锅,让席大朝奉也疑惑不定,难道陆其光杀红眼了,因为攻势不顺直接放火? 岸边有个人对着神威烈水号拼命挥手,林泰来认了出来,是个安乐堂的老伙计。 停船靠岸后,林泰来亲自下去询问情况。 那伙计禀报说:“东山陆家的人带队突袭横塘,敌方势大,难以防守,黄娘娘下令烧了鱼市和堂口! 然后她带着所有人从陆路向木渎镇转移,只留下我在这里等候和传递消息!” 林泰来:“” 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可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真没想到,只是一个社团级群殴,却打出了焦土政策。 林大官人转身冲回到船上,急忙吩咐道:“开船!速去木渎镇!” 站在船头上,张家兄弟安慰说:“坐馆莫急!木渎镇那边有范娘子和义堂坐镇,还有河快、巡检司协助,应当能守住。” 明眼人都看得出,对手在横塘镇都能如此下本,那么在更重要的木渎镇攻势肯定更猛。 林大官人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忧心忡忡的神情,蹙眉道: “我并不是担心木渎镇守不住,丢了无所谓,总能再拿回来! 我更担心的情况是,黄五妹去木渎镇动机不纯,两个娘们会打起来!” 此后又过了十来里水路,林泰来向前眺望,发现岸上从木渎港到江边,比开关仪式那天还热闹,怕不是聚集了几百上千人! 而且在江边的船只上,还有因为太过于拥挤大量无法上岸的人! 席大朝奉顿时又嚣张了起来,“我说过,让你见识见识商帮的力量!别以为就你们社团会聚众生事!” 林大官人现在不想分心,头也不回的喝道:“把他的嘴堵上!” 又经过仔细观察,林泰来发现岸上这些人只是人挤人的傻站着,却没有任何行动。 这情况让林大官人迷惑不已,实在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离开了一两天而已,为什么横塘镇和木渎镇局面都变得像女人心思一样,如此让人看不懂? 张文也探头探脑的看了半天,“坐馆的担心是不是杞人忧天? 完全没有两位娘娘打起来的迹象啊,不过这些人站着不动是何意?” 向来行事果断的林大官人,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 最终只能命令神威烈水号缓缓的向码头靠近,进一步观察局势。 作为胥江上的第一号船只,神威烈水号实在太拉风和醒目了。 这艘船出现在木渎港外面,当即就惊动了所有人。 被困在望江亭里的范娘子,看到江面上高高飘扬的“林”字大旗,立刻就站起身。 然后率领那十来个亲信,裹挟着席思成、范允临、沈信三个敌方头领,向外移动。 但紧紧围住望江亭的敌方数十名护卫,并不放开通道。 范娘子抽出匕首,二话不说直接插进席思成手掌,剧痛引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让开路!”范娘子朝着敌方护卫们厉声喝道:“不然每人切断一根手指!问一次砍一根!” 众护卫面面相觑,还是没动,没有人能拍板。 范娘子再次挥舞匕首,狠狠的插进了范允临的手掌。 众人悚然,他们都知道,范允临可是范娘子同族兄长。 现在范娘子连族兄都敢下手,看来是真要发狠了! 范允临同样痛得嚎叫,又喊了声:“先让让!” 围住望江亭的护卫们让开了一条路,使得范娘子与和义堂大部队汇合,意图缓缓向江边挪动。 但仍有三四百人围住了和义堂这百来人,如今陆其光带着横塘镇方向的人马到了,人手充足的很。 席思成、陆其光、范允临、沈信四家联军加起来已经有七百多人了。 正当林泰来在座船上分析形势时,忽然几声哨响后,有十几艘船齐齐转向,朝着神威烈水号围了上来,显然来者不善。 不过林泰来并不紧张,正所谓手里有人心里不慌。 站在船头警戒的张武不禁叹道:“这些人怎么就不吸取教训?竟然还敢围攻坐馆的船。” 林大官人训斥道:“你懂什么,这叫冒险精神!钻天洞庭听说过没有? 如果东西洞庭山人没有这种敢于冒险的精神,洞庭商帮怎么能发展为天下最大的商帮之一?” 张武恍恍惚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坐馆这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船舱里的席大朝奉听到对话,情急之下死命扭动,但被绑得结实,口中又被堵死了,无法提醒友军。 对面仅存的指挥者陆其光也没法子,其他三个指挥者都被范娘子扣成人质了,打又没法打,退也不能退,实在无可奈何。 恰好在这时神威烈水号出现,就算林泰来本人不在船上,那也肯定有与林泰来相关的重要人物。 所以陆其光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围攻神威烈水号,最好也把船上的人扣为人质,与范娘子进行交换,最起码也能取得平等对话的条件。 当陆其光看到林泰来出现在甲板上时,心里又忧又喜。 忧的是林泰来不好对付,喜的是只要能拿下林泰来,今天局面就可以扭转。 至于理论上应该被巡抚拿下的林泰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没有精力多想了。 反正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林大官人站在船头,热情的挥舞着手臂叫道:“不要打了!有话好说!” 陆其光充耳不闻,今天的惨痛教训告诉他,能动手就别哔哔!在水上围攻林泰来,总比在陆地上容易! 又是几声哨响,十几艘船将神威烈水号围得水泄不通。各船人拿着削尖的长竹逼近了神威烈水号,不过还没动手。 陆其光分开人群,走到范娘子附近,开口道:“如今林泰来被困住,水上可不比陆地,无论拳法鞭法枪法,在水里都没有什么大用! 做个交换,你放人,我们也放开林泰来如何?” 他主要还是顾忌林泰来的武力,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把三头猪换回来,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换人当然最佳。 范娘子却答话说:“那你去问林泰来,他说换就换。” 岸上只能僵持,陆其光只能转移了重心,亲自上船到江里督战。 林泰来像是铁塔一样挺立在船头,神态轻蔑,仿佛将所有人都视若土鸡瓦犬。 不得不说,在苏州城第一好汉威名的加持下,林大官人这个姿态还是很能唬人的。 陆其光观察后就知道,林泰来一定不会屈服和交换的,便喝令道:“动手!” 再骄傲还能骄傲过关云长?关云长不也一样有走麦城的时候? 只见林大官人邪魅的一笑,心里暗道又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然后把手伸进了船舱里,仿佛往外拖拽着什么东西。 只要自己拖出阶下囚席大朝奉,立刻就会形势扭转! 最终所有头领伙计一起五体投地,高呼坐馆英明神武! 在胥江的天空上,他林泰来就是唯一的太阳! 正当此时,突然听到从镇子方向传来一声炮响! 从木渎镇的两个镇口分别杀出了一大队人马,各有七八十人的样子,直扑江岸。 每队人马最前方的两侧都配备了十名弓手,一阵乱箭射向码头上人群。 又听到有人不停的大喊:“官兵剿匪,格杀勿论!” 此刻码头上的人群都面朝南,正看着江上围攻神威烈水号,冷不丁的突然背后遭受袭击。 尤其是突然射来二十多支箭,直接杀伤了十几人,顿时就让码头上的人群炸了。 更何况四家联军混杂在一起,人心本就不齐,又没有大头领现场镇场指挥! 而且最精锐的部分,已经被陆其光派去围堵神威烈水号了。 先前四家联军还靠着绝对人多势众,能撑住场面。 如今猛然遭受背后袭击,在不明敌情、不知所措、无人应急指挥的局面下,立刻原地就崩盘了。 岸边地形狭窄,并不宽阔,背后遭受袭击的四家联军人仰马翻,拥堵的无路可走,只能往船上跑。 但如此拥挤情况下,能成功跑到船上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无路可走纷纷跳进了江里。 四家联军硕果仅存的陆其光忽然听到背后的巨大喧嚣杂音,等他回过头看时,就发现岸上已经崩了,根本就没有给他反应时间! 林大官人也目瞪口呆的望着岸上,哪个混账胆敢抢自己的风头? 今天这场大战役,如果从头到尾都没有他这个坐馆的存在感,那威望何存? 不得不说,这一百五六十人对码头上三四百人进行的突袭,抓的时间点非常精妙,所以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就是这个突袭不免有些冒险,不太顾及被围困在敌军里的范娘子的安全。万一敌军稍有凝聚力,范娘子就危险了。 眨眼之间,码头上的敌军已经被清光了。 但在望江亭方向,负责围困和义堂的其他三百多敌军也惊呆了。 这时候和义堂也突然动起手,那三百多人便毫无斗志,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纷纷溃逃了。 再不跑,就会遭受两面夹击! 此时已经没人关注林大官人了,他蹲在船头上,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岸上的战斗。 直到望见黄小妹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以胜利者姿态,趾高气扬的出现在木渎镇大码头上。 自从木渎镇划归给范娘子后,这是黄小妹第一次踏足木渎镇大码头。 然后江边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但热闹都是别人的,与林大官人无关。 林大官人叹口气,对另一边船头的陆其光说:“你快走吧!” 陆其光有点不敢相信,你林泰来有这么好心?居然主动放敌人走? 林大官人很诚恳的说:“你们还有这十几船人马,等会儿岸上又要打起来,万一被你趁机反攻怎么办?” 陆其光:“” 原来后面还有戏,突然不想走了怎么办? 写完觉得太平淡,忍不住反复修改了好几遍啊。求一下月票啊,现在没推荐,太需要上榜单了!请大家务必支持啊,成绩上升能让我更有激情码字,你好我也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七分政治 见陆其光似乎还不死心,甚至很还有些不甘心,林大官人表示可以理解。 聚集四家势力出动了近千大军,却这样窝囊的彻底溃败,回去怎么见人? 要是换成林大官人遭遇这种失败,只怕跳水的心思都有了,然后写个“屡败屡战”给世人看。 但理解归理解,却无法同情,毕竟他们林氏集团是受害者啊! 随即林大官人伸手从船舱里拖出个人形东西,朝着陆其光晃了晃。 还特意把人形东西那散开的头发拨开,让陆其光看个清楚。 旁边还有金巡检配音,大喊道:“奉巡抚命,捉拿杀官人犯席思危回木渎港审问!” 林泰来叹道:“我真没想到,尔等团伙不但敢动手杀官,还敢劫囚!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完全不把大明王法放眼里!” 陆其光:“” 这下彻底死心了,连席大朝奉都落到林泰来手里,这说明最大的指望巡抚也不管用了! 也就是说,纵火、劫囚这些“罪状”,也没人能替自己洗白了! 当下要做的已经不是考虑如何扳回局面,而是立刻隐姓埋名,逃往外地! 从此江海寄余生,再也不相见! 陆其光掉转船头,落寞的向西而去。他已经下了决心,今晚辞别父亲后,就连夜出逃。 林泰来对着陆其光的背影挥手作别,去吧去吧。 等你姓陆的逃走了,那些罪名就全落实到你头上了,连证据都不用编造了,大家都省事! 随后林泰来对金巡检说:“烦请金大人将囚犯带上岸关押,我要返回更新书院去。” 金巡检看了看岸上,疑惑的说:“伱不上岸去看看?” 林泰来答道:“既然这边已经打赢,那我就不用登岸了! 另外贼子在更新书院那边或许也有行动,我要尽快赶回去。” 右护法张武指着已经开始在镇口对峙的范娘子和黄五娘,问道:“坐馆你不管了?” 林泰来冷哼道:“那就派你去给她们两人传句话。谁敢先动手,我就休了谁!” 张武:“” 自己真踏马的多嘴,问这话干什么! 还有,坐馆你为什么不亲自去说! 随即神威烈水号向西而去,在深夜赶回了苏州城。 所幸南濠街在城墙外,不用担心因为城门落锁而进不去。 赶到施家巷的巷口时,发现这里灯火通明,有留守更新书院的伙计在巷子里巡逻警备。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正坐在更新书院大门外,看到林泰来,禀报道: “今日有城外各街区商户伙计近百名,突然一起发难,冲进了刚落成的市管所。 高长江被打伤,逃回了更新书院本部,但那些商户暴徒不依不饶,企图攻打更新书院。 留守人手不过二十,差点就挡不住。” 林泰来顿时大怒道:“欺人太甚!后来呢?” 于恭敬答道:“后来多亏了寄居在此的张幼于老先生,他直接躺在了大门口。 那些暴徒知道老先生和张家的名声势力,不敢造次,这才退走了。” “好,好,很好!”林泰来咬牙道:“那些暴徒都是谁,能不能把人挖出来?” 于恭敬答道:“据我观察和打听,都是洞庭商的商户。” 林泰来点头道:“这就足够了,冤有头债有主,血债自然要血偿。” 然后直接对于恭敬下令说:“你明天去木渎镇、胥口镇,选几十个身手矫捷又面生的人备用!” 此时夜深,林大官人也就不再折腾,直接睡下了。 及到次日,消息全面传开并发酵后,整个苏州城都震动了。 林泰来发动的前几次战役,影响力基本都控制在了江湖圈子和城外乡镇地方。 但昨日发生反击战太过于震撼,直接把城里人和中上层人士都震到了。 西山席家、东山陆家、虎丘徐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商业大族,木渎镇沈家也是小有名气。 四家联手调集了八百人左右,而林泰来势力仓促应战,临时只动员了不到三百人。 这样实力悬殊的对比,无论怎么看,林泰来势力在战术层面上也是没有胜算的。 结果偏偏相反,林泰来势力以不到三百人的力量,不但彻底击溃了四家聚集的八百人大军,还将四家头领俘虏了三个。 更恐怖的是,昨天林泰来这个最强战力基本没有参战,全程都是靠着两个女人临时指挥。 而且据说这两个女人还是一边互相内讧,一边击溃强敌的。 原本世人都觉得,林氏社团全靠林泰来这么一个强力领袖维系支撑,这是个很大的弱点。 只要林泰来倒下或者不在,林氏社团没了主心骨,立刻就要崩盘。 但昨天这场反击战,又让世人感到,这社团除了林泰来还有不少难惹的狠人。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分析都是马后炮了,现在的最大问题是,席家的席思危和席思成,徐家的范允临都落到了林泰来手里。 陆家的陆其光虽然被放走了,但罪名被钉上了,陆家一样可以被株连。 这些家族虽然偏商业,但在苏州都是响当当的大族,都称得上巨富家族。 可是打架打成了这样,罪名送了一大堆出去,里子面子全部掉光了,实在不好收场。 反正焦虑如何收场的人不是林泰来,他起来后就去找寄居在内院西厢房的张幼于。 无论如何,张幼于昨天帮着更新书院解了围,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张幼于毫不在意的说:“都是小事,无妨!反正躺大门这个事情我熟,在哪里躺不是躺。” 林泰来看到张幼于正在写信,好奇的问道:“这是给谁的?” 张幼于答道:“我的老友金陵赵姬,前日有书信至。” 听到当今十二钗第二的赵彩姬,林大官人就不好接话了。 毕竟在当初大家还没那么熟的时候,林大官人把赵姬睡了,被世人认为绿了张幼于。 张幼于又冷哼道:“赵姬在信里提到了你,所以我要回信告诉他,你已经拜我为师,现在你名义上是我学生!” 林泰来不是很懂张幼于这个精神病患者的脑回路,诧异的问道:“为何要这样回信?” 张幼于智珠在握的说:“明确一下身份,让你们之间不要再有念想!” 林大官人很想告诉张幼于,你老人家这样乱抛人设,只会让别人心里更刺激。 “先不说这些了!”张幼于收起了书信,又说:“昨日震动全城,这几天你只怕要不得安生了。” 林泰来点点头,正所谓三分军事、七分政治。 昨天别看场面热闹,那也只是三分而已,七分的压力还在后面呢。 那些巨头家族人脉很广,就算办砸了事情,也总会想办法善后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劝人大度(求月票!) 张幼于在不发癫的时候,还是有点脑子的,叹了口气说: “不知道会是谁先来找你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张家人一样超然事外,不管闲事的。” 话音未落,门子就来禀报说:“张灵墟老先生来了!” 张幼于:“” 灵墟老先生就是曲不离口张凤翼,张幼于的大哥。 这个不能不见,于是林泰来就去了国计厅见客。 本来林大官人还在琢磨,是谁托了张凤翼来当说客,但是看到张凤翼身边的王禹声后,就明白了。 东山王家也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而且半儒半商,还出一个大学士,比席家、陆家等其它巨头高级。 林泰来大破了席家、陆家,他们求到王家出面平事也很正常。 林大官人招呼了众人入座,然后对王禹声说: “虽然你对我这个案首不服气,但我们毕竟还是有同案之谊的。 有什么事直接来就行,何必还要带一个灵墟老先生!” 年轻气盛的王禹声心里只有科举功名,志向是再现曾祖王鏊的荣光,对其它破事根本没兴趣。 但昨晚王禹声被他爹王有壬连夜叫回去了,致仕在家的王有壬吩咐说,把善后事情交给王禹声了,算作对他的历练。 可年轻的王禹声又拉不下脸,又辗转着找到了张凤翼老先生。 张凤翼也是抹不开情面,帮着说了几句,但林泰来只是哼哼唧唧,不给准话。 没什么历练的王禹声不耐烦了,着急的对林泰来说: “都是山水相连的乡亲,你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做人何不大度一点。” 林泰来便对张凤翼问道:“老先生觉得王禹声这话如何?” 张凤翼颇为无奈的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大官人当即变了脸色,冷哼一声,直接拂袖离开。 张凤翼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张幼于对张凤翼叹道:“大哥伱虽然号称长袖善舞,但对于林泰来,反倒不如我看得清楚!” 张凤翼没好气的说:“你这疯疯癫癫的眼睛,又能看清什么!” 张幼于也说不清,只有在底层泥潭打过滚,或者他这样对上进绝望过的人才能明白,林泰来心里的敏感点在哪。 张幼于又指向王禹声:“而且王家既然要包揽善后,为何只让一个二十出头小后生来说? 一点诚意都没拿出来,先劝人大度,高高在上的看不起谁呢?” 对此张凤翼倒是明白了,但他已经尽力了。 就算回到内院,林大官人也是注定不能安静的。没过多久,申府二爷又使人来召请。 不用想就知道,虎丘徐家和申家有特殊关系,类似于亲戚。 申二爷和范允临也很熟,他请自己过去,肯定是为了这位徐家赘婿范允临。 于是林大官人就出了门,进城来到申府。 申用嘉开门见山的道:“范允临的妻子徐氏找到我这里来求情,哭了半天。” 林泰来反问道:“那二爷你的意思是?” 申用嘉便劝道:“不妨大度一点,不要太为难范允临了。” 这是又一次听到大度这个词,林泰来冷冷的说: “那范允临不但带了打手到我的地盘上打打杀杀,抢我的基业,性质恶劣至极。 而且还亲自威逼利诱我的女人嫁给别人,二爷你觉得我该怎么大度?” 申用嘉不以为然的说:“一个外室女人算什么?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林泰来不满的说:“也就是事情没有落到你头上,你才有心情说风凉话。” 申用嘉不屑的说:“什么风凉话?我府中的姬妾,只要没怀孕的随便你挑,白送你!你看我在意不在意!” 林泰来:“” 跟这种只把女人当生育机器的人渣相比,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啊。 申用嘉又说:“我告诉过你,那范允临毕竟是徐家泰时老爷的管家赘婿! 而泰时老爷现在京师做着官!让你大度点,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呵呵”笑了几声说:“怎么都想劝我大度?你们这些人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礼记》里的一句话。” 申用嘉疑惑的问:“哪句话?” 林泰来答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申用嘉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 “是我被人企图陷害,是我的地盘遭到了攻击,是我的基业被人纵火烧了,是我的人被偷袭,是我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为何在你们的口中,我就只配主动大度了?这就是礼不下庶人? 他们作恶在先,还蠢到打输了,但为何我仍然应该主动大度?这就是刑不上大夫?” “我并不是这意思!”申用嘉拍案道,但感觉有点弱,又补充了一句:“那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他们想怎样!”林泰来话不投机,起身就走。 走之前,又留下了一句话:“大度这种东西,我可以给,但他们不能要!” 申用嘉暗骂几句,为什么林泰来嘴里总是能说出这种莫名霸气的话? 此后胥江大战役继续发酵,持续引发着全城热议,毕竟这是苏州城及周边罕有的私人大战役。 双方紧急动员的武力加起来超过了一千,战线蔓延二十里。 而苏州卫现如今能紧急出动的兵力,只怕也凑不够一两千。 时间又过了过两天,在城外的南濠街和上塘街,却又发生了大事! 当日有四十多家商户几乎同时被人纵火,顿时轰动了整个城外商业街区。 虽然是因为在大白天,所以救火得力,火势没有蔓延开来,损失可控,但还是很吓人。 后来有心人发现,这些商户东家都是洞庭商人,纵火显然有非常明显的针对性。 于是民众纷纷猜测,是不是林泰来做的。 又过一天,数十商人聚集在城外洞庭会馆,商议事情。 许久没有直接动手的苏州城第一好汉林泰来,亲自带领高长江和一百多人,突然冲进了洞庭会馆。 经过连打带砸,留下一百多个伤员后扬长而去,其中让高长江打断了五条腿。 除此之外,林大官人还在会馆大门上留下了八个字:“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这下不用猜了,基本实锤了,昨天纵火事件的指使者必定也是林大官人! 城外街区全都要疯了,大小衙门也都疯了! 再这样打下去,安稳祥和的苏州城只怕要乱了! 林大官人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无法无天,什么叫以牙还牙。 王鏊长孙王有壬、席家老太公、徐家长房主奉、还有韦巡抚幕僚、府衙推官、吴县邓知县集体跑到申府做客。 年仅二十余岁的申用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就算他三年前去浙江乡试舞弊,压力也没有这样大! 他主要是不理解,为什么这帮人都觉得,自己能控制住林泰来? 在违法犯禁的小事上,林泰来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 申二爷在自己家里真的呆不下去了,他主动来到了更新书院,却发现已经人去宅空。 原本很热闹的更新书院,如今已经空空荡荡,所有人都不知去向。 申二爷又来到巷口五龙茶室,对冯掌柜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冯掌柜答道:“他们说什么暂时收缩战线,放弃了南濠街据点,人员全部去木渎镇了。” 申二爷愣了愣,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扩张狂人林泰来居然会进行战略收缩,这可真是活久见。 如果林氏社团将人手龟缩在木渎镇,那就像是一个实心铁球,别人谁还打的动? 可是不能理解的是,林泰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大占上风,完全没必要战略收缩啊。 想到这里,申二爷急忙又问:“我问的是林泰来!他人呢?” 冯掌柜也很明白的答道:“林大官人说要去南京赶考了!” 申用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怒道:“南直隶乡试的确快开始了,但跟他有什么关系!” 冯掌柜也觉得很荒谬,又答道:“林大官人说的是武乡试,时间不就在文乡试后面吗?” 申用嘉:“” 卧槽,差点忘了林泰来是武生员,这都什么鬼世道! 这下突然明白,林泰来为什么进行战略收缩了。 毕竟这段时间他这个主心骨不在苏州,那么战线太长还是有可能会被人分而击破。 将主力集中到木渎镇,别人就很难击破了。 可是林泰来甩甩手就走了,那这边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 申用嘉左思右想后,不得不再次问道:“林泰来还留下了什么话?总不能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吧?” 冯掌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很纠结的答道: “林大官人的原话是,别人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他不着急,从南京回来再说!” 申用嘉无语,你林泰来不着急,但别人着急啊! 人犯都被你关在牢里,航道被你堵着,没事再烧烧店铺打打公馆,别人这日子怎么过? 想到这里时,申用嘉才突然意识到,那些想善后的人似乎都犯了一个认知错误! 其实主动权其实一直在林泰来手里,而那些善后的人高高在上习惯了,下意识的忽略了这点! 换个地图换点新鲜感,今天继续求月票!!该投就投吧!不上榜单怎么出成绩!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旅途寂寞(求月票!) 在苏州城已经流传起一句话,“苏州城乱不乱,林坐馆说了算”。 但在这风口浪尖上,林坐馆却扔下了乱摊子,说走就走,出发前往南京城。 在考试制度为国家取才根本大法的前提下,没有什么权力能阻拦一位考生去赶考,官员也不行! 林泰来带上了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以及四个伙计,乘坐神威烈水号,沿运河向北而去。 张家兄弟不解的问道:“九月才是武乡试时间,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早?” 主要是武科乡试的考生没有多少交际需求,不像文科乡试考生,往往把乡试当成交际时间,所以动辄提前几个月到,然后呼朋唤友的各种聚会。 林大官人答道:“现在苏州城已成是非之地,实在不好久留。万一平衡不好,就会跌下悬崖粉身碎骨。 若能取得武举功名回来,多少有点护身作用,起码身份能高一点。” 林泰来从苏州城北上第一站,就停留在了浒墅关。 然后登岸去拜访王之都,并把几个人犯交给了税使王之都。 “在下要去南京,可是木渎港那边缺乏正规牢房,所以担心手里几个人犯被劫走。 而关署这边墙高壁坚,牢狱森严,烦请王公帮忙看管两月。” 王之都答应说:“这些都好说!” 此后便让禁卒去收押了几名人犯,共计有席思危、席思成、范允临、沈信等四人。 同时又对林泰来说:“其实我正要找你,我那二兄近日有来信。” 林大官人下意识的说:“王司徒与我能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令妹的家书。” 王之都忍住了打人的冲动,赶紧说正事:“信里提到,复古派后七子里官位最高的张佳胤,回朝担任兵部尚书了。” 林泰来夹杂不清的嘀咕说:“怎么每一代复古派七子,都有个官至兵部尚书的人?” 复古派前七子里有王廷相,后七子里有张佳胤,还都是本代七子里官位最高的一个,历史也太巧合了。 王之都无视了林大官人的无聊吐槽,继续往下说:“所以二兄的意思就是,让我在江南不要再得罪复古派,尤其复古派盟主王世贞就在江南。” 林泰来起身行了个礼:“没想到在下一个微末之人,也能劳驾王司徒关心,万分感激全在心里!” 王之都:“???” 你林泰来说的什么是意思,为何听不懂? 林大官人说:“王司徒一定是担心,万一在下明年进京参加武科会试,会折在这位新兵部尚书张佳胤手里,导致白折腾一趟。” 武科考试和文科不一样,是由兵部尚书主考的。 王之都无语,你林泰来总是对小妹自作多情也就算了,怎么对二哥也开始自作多情? 林泰来疑惑的反问:“难道不是?”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解释说:“我那二侄子象乾,有可能要去宣府做官,而宣府可是兵部的地盘!” 林泰来“哦”了一声,晚明边镇大佬之一王象乾要开启边镇官路了。 最后王之都总结说:“二哥怕得罪复古派太深,会影响到象乾的前程! 所以今后在复古派的问题上,我未必能助伱了。” 林泰来叹口气,官场就是这样,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帮自己的言外之意,是不是还要去拉拢复古派? 甚至说,还有可能卖了自己讨好复古派?政治人物都是如此无情吗! “我话讲完,你怎么看?”王之都问道。 林泰来不满的说:“关于复古派的没落,我已经帮王公分析过很多次了! 在这个问题上,不要那么目光短浅,计较一时之得失。” 王之都无奈的说:“我二哥如今年事已高,正全力扶持象乾侄儿,心里见不得一点风险。” 于是林大官人回应说:“你可回信给王司徒,复古派的兵部尚书纵然厉害,但我们更新社的盟主申季子未尝不犀利!” 王之都:“” 复古派?更新社?你林泰来这嘴上,真是就没输过。 而后王税使也没再说什么,大手一挥:“正事说完了,你走吧!不耽误你赶路的时间了!” 但林大官人却端着茶杯磨磨蹭蹭的喝着,没有告辞的样子。 王之都诧异的问道:“你还有事?” 嘴上从不输人林大官人的声音忽然小了几分:“那个,求王公借支一些款项,赞助在下去南京赶考。” 王之都真是震惊到了:“你没钱?你怎么会没钱?” 天下最富裕城市的第一黑恶势力竟会没钱,这不是笑话吗! 林大官人连忙叫苦说:“王公有所不知,战争实在太烧钱了,社团连月征战本就没多少存银。 而且在这次大战中,横塘镇鱼市和堂口遭受暴徒攻击,都烧成了白地,所有存银都没了! 关键在于最后还打赢了,所以其它存银大都要拿出来犒赏三军,那就不剩多少了。 雪上加霜的是,战争赔款还没有拿到,工程还没吃下,我又要赶赴南京去。” 王之都喝道:“我这里都是国库的银子,怎能随意借支给你!” 林泰来立刻说:“那几个人犯,少的价值两三千,多的价值五六千,全都当抵押品放在王公这里! 只要他们在这里,就不愁换不成钱,王公还有何虑哉?” 王之都:“” 莫非这就是你林泰来把人犯扔到关署的真相? 一边让关署帮你看着人,一边当抵押品借银子,当真是一石二鸟! “借给你钱可以,那你别再招惹王老盟主。”王税使趁机要挟说,“都知道你是我的下属,你别拖累我!”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林大官人无奈的说:“我可以不招惹他!我就是去赶考的,哪有心思干别的!” 最后王税使从自己的羡余银里,拿出了二百两给林大官人。 借了盘缠的林泰来就上船走人了,继续沿着大运河北上。 从浒墅关向西北,再走个差不多二十里地就进入了无锡县境内,和浒墅关去苏州城的距离差不多。 林大官人坐在船上胡思乱想,难怪苏州无锡几百年后机场都共用一个,这也太近了。 说实话,这样坐船有点无聊,或许应该把孙怜怜带上。 抵达位于无锡县县城南门外的锡山驿时,都已经是深夜了。 在这种繁华地方,即便是半夜不愁吃喝。 在客店投了宿,林大官人正在寻思,是找个正经地方吃喝,还是找个不正经的地方吃喝? 可如果总是找不正经的地方,盘缠花的太快,到了金粉繁华的南京城怎么办? 毕竟秦淮旧院天下闻名,若不见识一番不就白去南京城了吗? 再说在无锡县人生地不熟的,并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道哪里好啊。 于是林大官人站在客店门口,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状态。 站在旁边柜台的客店掌柜忽然笑嘻嘻的,凑到了林大官人的身旁。 然后客店掌柜对林大官人问道:“阁下大概是个读书人?敢问贵姓?” 这就叫以貌取人,看到林大官人身着宽袍大袖的青衫,就以为是个大号读书人。 林大官人含糊着回答说:“免贵姓林,自苏州来,正前往南京应试。” 掌柜的说:“这不就巧了!在下可以给林朋友介绍个好去处!” 旅途寂寞的林大官人这心里,一下子就蠢蠢欲动的热乎了。 还是本地人更熟知本地情况啊,但愿这掌柜的有点道德,别跟几百年后的出租车司机一样坑。 于是林大官人满怀期待的催促道:“快说快说!” 随即听到掌柜介绍说:“本县有一位正道真儒,每个月在县学讲学三次! 明天恰好就是讲学之日,而且还有被赞誉为未来天下士的神童助讲! 此讲学乃是本县近两年之盛事也,看来林朋友也是个热心读书的人,若有兴趣不妨前往聆听。” 林泰来:“” 就这?就这?你就拿这个考验读书人?哪个读书人经不起这种考验? 顿时意兴阑珊、兴致全无!林大官人寂寞的打了个哈欠,已经想回屋睡觉了。 不过临走前又随口道:“没想到,你们无锡人比我们苏州人还能吹。 什么正道真儒,什么未来天下士,也真敢说,这都是谁啊?” 掌柜陪着笑答道:“这位正道真儒乃是顾宪成顾泾阳,林朋友应当听过吧? 未来天下士乃是本县著名神童高攀龙,三年前二十一岁就乡试中举!” 林泰来:“” 卧槽!顾宪成以及后来出现的东林党,只要对晚明政治稍微了解的,怎么可能没听过啊。 至于高攀龙,那可是顾宪成的亲密战友,并称高顾组合!官场成就更高,天启年间官至左都御史! 晚明政治史,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党争史。 党争发源于嘉靖,然后伴随着历史上的大明一起殉葬。 但嘉靖那几十年党争,大体上还属于“正规军”党争。 像是两军对垒,谋略算计各凭本事,还能依托政务就事论事,有点政治美感。 而万历朝那党争风气,不是林泰来看不起,纯属烂泥塘大乱战,或者村头巷尾小混混斗殴风格。 就是几方帮派为反对而反对,不停的互相撕咬,或者说谁在台上就干谁! 也没什么策略算计,全凭嗓门大,有时候也靠拳头大,毫无政治美感可言。 不过话再说回来,林大官人扪心自问,他个人还是比较喜欢万历朝的党争风格。 不服就干,说不过就打,简直太对胃口了! 这种狗咬狗党争风格,始作俑者大概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位反张居正魔怔人。 这三人也是当今简在帝心的朝廷三红人,在正统官员眼里,他们地位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网红,就是三大政治网红。 但真正把狗咬狗党争风格发扬光大的,还是要靠顾宪成和他一手缔造的东林党。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清流,历朝历代都有这种清流,不足为奇,也不会有多大祸害。 但谁也没想到,史上经过两次东林党“众正盈朝”后,大明垮得更快了。 若说大明实亡于万历,压制了东林党二十年的万历皇帝真不想背这锅。 按下因为“顾宪成”这个人名引起的乱七八糟杂念,林泰来在脑中细细回忆了一下历史信息。 未来的东林党领袖顾宪成此时应该才进入官场几年,还没有成大气候,重建东林书院更是没影的事。 此人似乎去年请了三年假回家,然后在县学坚持讲学。 林大官人推断,这应该是顾宪成对政治新打法的一种“试验”。 所以问题来了,客店掌柜凭什么如此主动热心的宣传讲学,帮顾宪成拉皮条? 那些出租车司机给外地人拉皮条,都没这么积极! 还有什么“正道真儒”、“未来天下士”,宣传词一套一套的。 此时顾宪成并没有历史上一二十年后的声势,还不至于成为“本地名胜”啊。 林大官人看向客店掌柜,突然袭击式的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客店掌柜下意识的答道:“也没多给什么钱,没有的事!” 林泰来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这玩法算是传销还是传教?还是引流量刷人气? 本来他没什么兴趣,但此时忽然又产生了兴趣。既然来都来了,明天不妨去看看。 再怎么说,顾宪成讲学也算得上是晚明的名场面了,虽然现在还不在东林书院。 于是林大官人晚上也不去找不正经的地方了,正正经经吃了饭就睡下。 及到次日,便准备入城。 大运河到了无锡县城就分成了三条河道,中间一条穿城而过,东西两条绕城而过,然后又重新汇合。 一般中间这条河道是进城的小型官船和民船,东河道是漕船,西河道是商船。 从拥挤河道进城出城太痛苦了,所以林大官人也懒得坐船,直接从南边望湖门走进了无锡县城。 然后再折向西,一共也就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抵达无锡县县学。 走在路上时,林大官人就很恶趣味的想,如果自己提前把已经荒废的东林书院旧址买下来,那以后东林党会叫什么名字? 下章肯定难写,继续求月票助攻!东林党争议太大了,大家对东林党怎么看?我看看书友的主流观点,咱总不能和书友对着干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最高级的黑 和衙门一样,天下学校的建筑格局也都差不多,都是太祖高皇帝设计的标准化建筑。 林大官人走进无锡县学的时候,对左右护法笑道:“我这个文化人,连苏州本地府学县学都没进过,反倒先进了外地的县学。” 一般情况下,县学肯定不能随意出入的,但今天“大佬”公开讲学,就半放开了。 林大官人穿着青衫,打扮上像个读书人,门子也就没拦着。 他来的晚了,讲学已经开始了不知多久。 但无所谓,林大官人又不是来听讲的,他的动机其实是“猎奇”。 就像是参观著名旅游景点一样的心态,看看未来东林党领袖和缔造者们都是什么模样。 在这个时间点,初期东林八君子应该大部分都在无锡县,还有两个是隔壁武进县的。 明伦堂月台上的正中间,正在讲话的人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圆脸中年,胡须很长,垂至胸间。 不用问就知道,这位肯定就是顾宪成了,客店掌柜所鼓吹的“正道真儒”,也不知道这个名号是谁想的。 在顾宪成两侧,坐了四个人,肯定都是与顾宪成关系比较近,又有一定地位的人。 根据历史资料推断,大概其中有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顾宪成老师的孙子薛敷教,以及同乡密友叶茂才。 目前这些人年纪都在三十左右,而且未来两科内全都会考中进士,上榜率百分之百,比宰辅公子还高。 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必定就是被誉为“天下士”的高攀龙,二十一岁就中举的神童。 以上这些人,都是以后东林党初期八君子里的人物,早期东林党的核心人物。 所以有些人说东林党不搞朋党、不是“党”,就是个笑话。 不然为啥早期东林八君子里六个无锡的,两个隔壁武进的,大都和顾宪成沾亲带故? 不然为什么东林八君子里的人,在如此残酷的科举淘汰率下,能够两三科内全部考中进士,百分百上榜? 当然可以也看作是巧合,坐在月台上的未来东林君子们人人都是堪比宰辅公子的科举天才。 而在月台下面,则是百来个士子,宛如众星拱月一样三面围着月台,人人神情充满了崇拜和敬仰。 不得不说,此时顾宪成的号召力已经初见倪端了,至少在本地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再怎么说,顾宪成不仅仅是学者,还是一位吏部官员,执掌人事工作的那个吏部。 三年假期结束后,顾大人还是要回京师吏部工作的。 插一句题外话,顾宪成就是传说中的进士第五名,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后面的那一个。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讲,反正林大官人没兴趣仔细听的,他就站在这里一边探头探脑的看“景点”,一边胡思乱想着。 忽而听到月台上的顾宪成说:“我欲编《五经余》。” 旁边那个疑似高攀龙的年轻人问道:“何谓《五经余》?” 顾宪成答道:“余非剩余也,乃是继续之意也。《五经余》之意,就是继续圣人《五经》之事业!” 疑似高攀龙的年轻人又问:“如何继续?” 顾宪成又答道:“《五经》之意,多由三代而发。而三代以下,未能囊括于内,我心中多有缺憾。 故而欲三代以下之范围,续上五经内容,此为《五经余》也。” 听到这里,月台下的士子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顾宪成转向台下众人,很有气势也很有节奏的高声道: “我欲以《太极图说》、《经世》、《启蒙》等为《易余》! 以三代以下诏、诰、奏、疏等为《书余》! 以骚、赋、古诗等为《诗余》! 以《纲目》、诸史为《春秋余》! 以历代典章之合宜者为《礼余》! 以上就是《五经余》的想法!” 一句比一句声调高,说到最后一句时,台下诸生都震耳发聩了! 原来顾先生不是随口说笑,而是已经有了思路! 续补五经,这是多牛逼的伟业!不愧是顾泾阳先生! 有个年轻人从人群里扑了出来,激动的脸色通红,浑身颤抖,甚至于热泪盈眶,嗓门近乎破音的喊道: “孔圣之后,敢于拟六经而有著作的,当属隋代大儒王通! 而泾阳先生欲作《五经余》之壮举,规模宏大,更胜过王通! 历代典章卷帙浩繁,我安希范愿追随先生,效犬马之劳,复兴正学!” 林泰来:“” 如果你不是叫安希范,我就真信了。 安希范,今年二十二,东林初期八君子里第二年轻的,拜了顾宪成为师学习。 按照历史,此人今年中举,明年中进士,又又又又是个科举天才。 有了人负责带头尖叫,此时台下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众士子身在其中,不知不觉情绪陷入了莫名的狂热,跟着一起叫道:“复兴正学!复兴正学!” 续补五经这样的文坛伟业就在眼前,如果能参与其中,那是何等的光荣! 为什么叫复兴正学,因为这几十年王阳明心学太流行了,顾宪成这样的正统学者都对此不爽。 在外围不远处守候的张家兄弟下意识对视一眼,他们都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感觉都是自家坐馆玩剩下的。 连张家兄弟都能免疫,更别说林大官人本人了,他就是抱着胳膊站在人群最边缘,冷眼旁观。 不吹不黑,这位顾先生能以在野中层官僚身份,创造出一个影响政坛数十年的东林党,并成为精神领袖,还是有点东西的。 看到的各种运营手段即使放到五百年后,也不过时啊。 比那个只懂蹭热议的王老盟主,顾宪成真是强多了,有着明显的代际差距! 林大官人亲眼目睹这一切后,终于能理解了,为何历史上的东林党会那样的狂热和极端,简直就是正邪不两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因为从根子上就是这样成长的,壮大后更不可能被纠正了。 偏生这时候,月台上的君子们目光巡视人群时,立刻就注意到了林泰来。 本来林大官人身材比别人高出了一尺多,醒目基础指数已经不低了。 更别说在这群情奋发的时刻,别人都在奋臂激情,只有林大官人下意识摆出了抱着膀子看猴戏的姿势。 狂热脑残粉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异端! 所以他想不被注意到都不可能,除非别人眼瞎。 等氛围稍微冷却后,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便对着人群边缘的高大“士子”说: “这位雄壮朋友何人也,看着面生。” 正看戏的林泰来冷不丁听到被询问,不禁叹口气,这样都能被点名?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 口中便答道:“在下姓林,自苏州来,往南京去赶考,今日路过贵宝地,顺道旁听。” 林大官人这话没毛病但容易却让人误会,反正别人听了后,都以为林大官人是去参加八月乡试的。 顾允成想了下,从没听说过苏州有林氏家族,想必不是什么大家子弟,便又说: “据我观察,林朋友对家兄的构思似乎甚为轻蔑。 若有相左之意见,不妨在这里大胆说出来,我等洗耳恭听。” 顾允成这话明着看没什么,但细思极恐。 这里气氛正狂热,如果一个势单力孤的寒门子弟贸然提出刺耳的反对意见,下场会如何? 或者说,适当找一个好打的标靶,更有利于增加己方群体的凝聚力。 经历过粉丝经济时代的林大官人,当然明白其中问题所在。 他环视了一圈后,便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我的想法就是,顾先生欲作《五经余》,这气魄未免太小了! 不妨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 众人:“” 敢于续补《五经》,已经是了不得的伟业了,还想怎么样? 林泰来更加富有激情的说:“也别拿五经做文章了,我看顾先生完全可以搞一个新四书!”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立刻对林大官人怒目而视。 实锤了,此人绝对是黑粉!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是来砸场子的! 四书是必考,五经是选考,这就能说明四书地位比五经还要高! 谁敢乱动四书?这不是明摆着让顾先生去死吗! 林泰来却对别人视而不见,只对顾宪成问道:“泾阳先生以为《礼记》如何?” 顾宪成实话实说:“孔圣删述的五经,历经秦火大都幸存了下来。 唯独《礼记》一经,杂驳几半,似非原经。 不知当初二程有再兴儒学之能,却为何不代为厘正《礼记》,补此阙典。” 这是个比较流行的观点,很多人疑心礼记是汉儒编出来的。 林泰来叹道:“顾先生没有想通啊,二程对《礼记》已经厘正且传世了!”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顾宪成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严肃的问道:“林生为何敢这么说?” 林泰来便答道:“其实我认为,二程以及朱子所表彰的《大学》、《中庸》即是他们心里真正的《礼记》,只是没有明说!” 原本《大学》、《中庸》都是《礼记》中的内容,宋人却把《大学》、《中庸》从《礼记》里单独抽了出来,与《论语》、《孟子》合称四书,成为儒家最高经典。 难道宋代圣贤这是暗示只有《大学》、《中庸》才是真礼记? 林泰来这个观点看似简单,但胜在新奇,之前没有人往这个角度想过。 所以像是点破了窗户纸,让在场众人都有点豁然开朗的顿悟感觉。 林泰来仍然很淡定的说:“如此可把四书里的《大学》、《中庸》恢复为《礼记》。 那么四书就少了两本,如果能再补进两本,那不就成了新四书?” 顾宪成不禁愣了愣,呼吸急促起来。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 本来以为是无知狂徒的瞎扯淡,怎么还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若能重铸经典,那是多大的功德,增加个几万粉丝不成问题! 话题进行到这里,实在太大了。 此时别人产生了莫名的敬畏,都不敢说话了,因为自己不配! 只有林大官人脸上笑嘻嘻,开口道:“第一本,我看可以用朱子的《小学》补上,教人如何细处工夫!” 顾宪成下意识的点点头,感觉似乎越说越有道理了,朱子的《小学》可以弥补其他经典着眼太大的问题。 “那第二本又是什么?”顾宪成忍不住问道。 于是林大官人脸上笑容更加浓厚了,继续说:“至于第二本,我看泾阳先生你自己写一本放进去就行了! 以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写本书羽翼《论语》、《孟子》的经书,那实在太简单了! 毕竟您可是当世的正道真儒,伱不出手,没人能辅佐孔孟了!” 顾宪成:“” 绕了一个大圈子,编了一堆似模像样的经学理念,差点都把自己打动了,结果就是为了最后开涮自己! 虽然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说话方式,但并不妨碍从中听到了反讽! 可以鉴定,这绝对是黑粉,最高级的那种黑粉! 台上君子里,还很年轻气盛的高攀龙站了起来,指着林泰来骂道: “不敢坦荡质辩,只敢皮里阳秋,真小人也!” 林泰来轻蔑的说:“家里放厚利债的才是小人,勿复与我说话!” 高家就是放高利贷发家的,高攀龙闻言,气得就想跳下去打人。 顾宪成连忙拦住了高攀龙,又转头问道:“你师承何人?技艺得自何人?” 刚才只以为这林生是个没跟脚的散养士子,但现在看来又不像了。 这是个有才华的人,否则根本也编不出那些东西,尤其是对经学的理念,一定是有传承的。 林大官人答道:“我这主要技艺算是传自唐荆川先生吧!” 据说在武举考场不考拳法和鞭法,要么弓箭,要么刀枪,所以目前枪法算是主要技艺。 高攀龙忍不住叱道:“胡扯!” 唐顺之就是隔壁武进县的,与无锡县同属常州府,乃是常州府的名人大前辈。 唐顺之有什么弟子传承,这里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哪来的苏州林姓野弟子? 林泰来不屑的说:“爱信不信!我家又不放厚利债,犯得上像你们高家质库一样坑蒙拐骗吗!” 高攀龙心胸快气炸了,暴怒的喝道:“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传自荆川先生的技艺!” 林泰来看了看高攀龙的小身板,诧异的问道:“你确定?”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学术也不行! 林泰来这反问,听在高攀龙耳朵里,就像是挑衅一样。 因为高攀龙少年时就是无锡县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及到成年,三年前也就是二十一岁时就中了举人。 而且还被主考官赞誉为“天下士”,所以是非常心高气傲的人物,除了顾宪成之外谁都不服。 当即高攀龙就跳下月台,对林泰来道:“那我就从林生身上,领教一下荆川先生的传艺!” 林泰来环顾四周,便看到身后空地上竖立着一根旗杆。 传言太祖高皇帝时,会把那些违法乱纪、不认真学习的在校学生砍了人头,然后挂旗杆示众。 像林泰来这种动辄不守规矩的人,如果撞在太祖高皇帝手里,大概活不过三天。 而后林大官人走到旗杆旁边,伸手试了试粗细,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正莫名其妙,不知道林泰来握住旗杆干什么时,却见林泰来大喝一声,也没怎么费劲,就将旗杆倒拔了出来。 这旗杆也有个四五米长,插入地的一端还是个尖头,可以充当枪头,林大官人更满意了。 他双手熟练的抖了抖“大枪”,用枪头指向高攀龙,又一次大喝道:“开始吧!” 高攀龙:“???” 站在人群里的安希范和高攀龙年纪相近,素来关系要好,未来还会结姻亲。 此时安希范看不过眼,挺身而出喝道:“林朋友打算依仗身高体壮,以武凌人?”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答道:“这位高朋友不是想要见识唐荆川前辈的技艺传承么? 此乃唐荆川前辈传下的六合枪法,特来展示给高朋友看!” 众人大都愕然,你说的传自唐顺之的技艺就是这个? 高攀龙怒斥道:“这里是学宫,上百同道在此,安能坐视你胡来!” 听到高攀龙的话,众人仿佛被提醒了什么,纷纷默默远离了高攀龙。 当年唐顺之枪法很有名,如果这位林生真学到了唐氏枪法,还是别在高攀龙身边比较安全。 看着周围空了一大圈的高攀龙,林泰来起了恶作剧心思,忽然一个箭步上去,然后挺枪直刺! 高攀龙下意识的退步,但脚后跟很不小心的绊在了砖缝里,直接向后倒下,坐在了地上。 林泰来忍俊不禁,拄着旗杆大笑道:“我与锡山诸君笑闹而已,何必如此当真! 我林某人好歹也是个斯文之士,其实不会什么武功,高君大可放心!” 正当这时,忽然远处的张家兄弟叫道:“坐馆小心!” 从另一边不远处的仆役人群里,有六个怒容满面的大汉冲了出来。 而且二话不说,直奔林泰来而去。 林泰来下意识的转头对高攀龙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 高攀龙刚跌倒,这几个人就冲了出来,肯定与高攀龙有关系。 再说高家乃是放高利贷发家的,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养着打手。 所以林大官人猜测,这六个像打手的大汉,八成就是高攀龙的仆从长随。 高攀龙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也不吭声,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六个打手冲向林泰来。 只要自己不吭声,那就不是自己指使的,无论打成什么样也与自己无关。 六对一,优势在我。 林泰来见高攀龙不答话,只能手持旗杆转身迎战,抖起了枪花。 等距离差不多时,瞬间枪出如龙,连续刺倒了两条大汉! 但危机仍未解除,场面比较开阔,其余四个大汉已经近身了。 懂枪法的都知道,习惯大枪的人最怕被近身。 高攀龙暗想,四对一,优势还在我。 林泰来立刻扔下了旗杆,跳步闪避几下,拉开了一点空间准备袖里乾坤。 在外人眼里,就只能看到林大官人被迫扔了武器,又跳着躲了几下,然后挥着大袖子打了几拳,四条大汉就全部倒地不起了。 一对六,眨眼间就毫发无伤的完胜,一共也就打了不到十个回合! 林泰来连汗都没出,暗暗叹口气,这次一点都不过瘾。 台上台下本地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林生还说你不会武功? 高家这些打手素称勇猛,打遍无锡县无敌手,难道都是假的吗? 在众人没有回过神来时,林泰来极其愤怒的对着月台上的顾宪成吼道: “我,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路过锡山,游学访问而已! 不成想,竟然在学宫被恶徒围攻!原来伱们锡山文坛,就是这样款待外地同道!” 向来极其善辩的顾宪成,竟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这高家养的都什么废物打手?如果打赢了,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又是最忠实的信徒学生安希范站了出来,对林泰来指责说: “是你胡言乱语说什么荆川先生传承,先引发了误会!” 林泰来反驳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是一种礼节! 我刻意提起你们常州府名士荆川先生,乃是对你们常州的敬意,这也有错?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借着荆川先生名头互相吹捧,表面和气? 谁知道贵地竟会有如此二愣子,听到荆川先生传承后,反而定要跳出来挑战!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安希范:“” 糟糕!此人比顾老师还能狡辩,该如何是好! 其实刚才被问及师门来历时,不是林大官人一定要扯唐顺之,主要是除此之外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扯。 限于交际圈,他在苏州城认识的都是浪荡型名士,那些正统学者没人肯收他当学生。 最后只有个疯疯癫癫的张幼于,肯传授易经,算是个业师。 但就张幼于那人物形象,林大官人一般不好意思对外说。 此时听到顾宪成再次对林泰来明确问道:“你的经学,到底师承何人?” 这会不说技艺了,直接说经学。 不是顾先生啰嗦,而是因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打妖怪之前必须要弄清楚妖怪的跟脚,然后才能决定是生擒还是直接打死。 林大官人叹口气,无奈的说:“跟着张幼于老先生治易经。” 或许可以不答师门来历,转身走人,但不够尊师重道。 但如果以后被查到了身份,被攻击成“以师门为耻”,会成为一种人生污点。 顾宪成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举人都考不上的老疯子。 高攀龙总算等到机会了,立即开口道:“原来是这个士林丑类。” 林大官人之所以不太想提及师门,就是这个原因。 作为塑料学生,林泰来公开场合必须辩解,但没有着急与高攀龙对骂,只是说: “幼于老先生天真烂漫,赤子之心,总比热心政事的人要纯粹的多。” 众人听着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主要是没具体指“热心政事”的人是谁。 不过林大官人冷不丁的朝着顾宪成说:“听说顾先生给申首辅写过十几封信,精神可嘉!” 雾草!顾宪成吃了一惊,姓林的怎么知道这事的?连具体数目也大差不差。 随即他马上解释道:“我只是劝说申相身为首辅,要勇于担当,匡正朝廷,别无它意。” 林大官人赞美说:“顾先生真是热心政事的人,当着主事的官,操着首辅的心。” 众人都觉得很刺耳,好端端的话从这位林生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很膈应。 高攀龙回应说:“士以天下为己任,泾阳先生实乃吾辈楷模。 总比那些妖服过市、装疯卖傻、醉生梦死的丑类要有用。” 林泰来当然不会傻到与别人直接辩论张幼于是不是变态,这根本没得辩。 他只会乾坤大挪移,开口道:“你说得对!其实我也非常景仰顾先生! 顾先生那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术非常值得研究,也好让我等学习效仿。 比如说,顾先生为什么请假三年,回乡聚众讲学? 是不是觉得年纪太大了才是个主事,走官场正统道路没有前途? 其实我认为,或许可以试验另一种道路。 比如以讲学为名培养忠实信徒,再不断以正邪之分凝聚己方人心,清洗掉不忠实的人。 等滚雪球成势后,可团结一心把持道德高点,操纵公论,成为民间宰相,以此影响朝政” 有些人听到这里,不禁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月台上的顾先生。 难道英雄所见略同了? “咳咳咳!”顾宪成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不能让林生再说下去了,然后顾宪成又强行扭转话题说:“我非圣贤,心术意旨并不值得研究! 今日吾辈聚集在这里,本意是为了谈经论义,不要离题万里!” 随后又问道:“林生治易经,可有见解?” 顾宪成近些年来一直着重研究易经和春秋,造诣十分出色,所以才敢于谈论易经。 反正谈论经义,总比谈论自己的心术好。 林泰来便道:“当初在下有一个易经疑问,始终未能得到解答。” 顾宪成说:“什么疑问?” 林泰来就提问道:“周易原文云,卦者挂也,象者像也,爻者效也。 单纯从这几个字的字面上来看,其意到底如何?” 顾宪成微微一笑,大概林泰来想借着提问机会在经学上刁难自己,所以找了几个很难解读的近乎无意义的字眼。 但顾先生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只要是正经辩经,他并不会害怕。 这可是自己而长处!顾宪成沉吟了片刻后,开始解答道: “卦者,挂也。挂就是悬挂,其象征意味是” “慢着!”林泰来忽然打断了顾宪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再然后林泰来就低下头,“哗啦哗啦”的翻了起来,最后停在某一页上。 林泰来又抬起头,非常诚恳的说:“我手里这本书册,乃是张幼于老先生的易理心得。 其中也涉及到了那几句文字,我念与顾先生听,为顾先生讲经做个参考映证。” 学者人设的顾宪成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阻止别人发表观点? 随后众人就听到,林泰来拿着书册读道: “卦不以扌,离作为也;象不以亻,离形骸也;爻不以攵,离言语也。 卦无为、象无形、爻无言,盖浑然一太极焉。 而卦又加扌,象又加亻,爻又加攵,此为明学也。 再由挂忘挂,由像忘像,由效忘效,下学而上达矣。” 读完了后,林泰来合上书册,“这就是高攀龙嘴里某个丑类的义理,诸君可有驳斥?” 顾宪成愕然无语,他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解经过于精妙了!有珠玉在前,无论自己再怎么解读,都像是献丑。 这林生就不是诚心提问,但也不是想故意刁难人,就是故意要自问自答!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给过自己展示机会,所以还是开涮人! 林泰来环顾四周,大声嘀咕说:“武术不行,心术不行,学术也不行! 实在太令人大失所望!走了走了,不如归去!” 装逼已经装完,不跑更待何时? 但台下的本地士子很团结的围住了林泰来,不想就这么放走砸场子的。 正在这时,忽然从大门方向传来了喧嚣声,忽然涌进来一二十个人。 当头一个人指着林泰来叫道:“还在那里,休要让他逃了!” 比较了解情况的人见这阵仗,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刚才那几个高家的人被打了后,搬救兵报复来了! 所以本地士子很有默契的让开一条通道,方便打手们冲过来。 既然冥顽不化,那就只好圣人诛少正卯了。 各背着一个皮囊的张家兄弟无法继续看热闹了,迅速移动到林泰来身边。 林泰来望着冲过来的打手们,兴奋的喊道:“无锡县士人辩经辩不过,就要打人了!” 众人:“” 这位林生,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反常?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终于有本地士子忍无可忍,直接对林泰来挥以老拳。 但林泰来敏捷的闪过了,然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两条铁鞭。 顺手一抡,立刻在人群里扫到了一大片! 登时士子们就全被激怒了,你个外地人竟然还敢反抗动手! 于是林大官人带着张家兄弟为掩护,很熟练的组成三三阵型,冲向县学的大门。 一边打一边逃,一路放倒了数十人,大部分都是士子,终于杀出了县学大门。 站在门外街道上后,林大官人又开始大叫: “无锡士人!辩经不如!勾结高家打人!我苏州林生不服!” 求月票!诸君看看兜里还有吗!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不相知去不留 却说林大官人冲出县学大门,喊了这几嗓子,让路过行人都注意到状况。 别人都以为他要逃走时,林泰来却又转身堵住了县学的门口! 县学大门宽度是有限的,县学里愤怒的一百多个还能站立的士子和仆役向外追击,到了门口,最多也就几个人能面对林泰来! 所以现在局势并不是林大官人一对一百多,而是一对几个!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最前排的人一批批倒下,后面的人还不断向前拥挤! 瞬间又躺了二十多个人,散落在大门内一丈方圆的地方。 在血的教训里,县学里面的人终于不再往前冲了,反而暂时退后远离了大门。 至于外面街道上,确实有些人围观,也确实有人想上前助拳。 但张家兄弟站在林大官人身后,对着街道上的人大叫道: “这是读书人的事,尔等白丁不要胡乱插手,以免祸及自身!” 外面人看到林大官人一个人堵着门打一百多个人的勇猛壮举,更没人敢上了。 但今天开眼了,围观也不亏。 现在张家兄弟终于彻底理解了林坐馆经常说的那句话,没有武力怎么混文坛? 就拿今天来说,如果没有武力,林坐馆跟人辩经讲道的结果,必定就是被摁死在无锡县学里面。 震慑到县学里没人再敢上后,林泰来终于闲了下来。 连忙又对着县学里的士子高声道:“我苏州林生,生性低调,沉静如兰! 今日本意只想悄然游访贵地县学,却不料惨遭围殴! 心里还有几句,实在不吐不快!” 别人听到这里,不明所以,这是想干什么? 而且县学里众人怒火又一次被挑起来了!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都打成这样了,还说自己如兰花般低调和沉静?怎么不说自己是白莲花? 只有张家兄弟真懂,坐馆这是要强行命题作诗了! 他们早就从皮囊里分别掏出笔墨,研磨好了后递给林坐馆。 如今他们背负的皮囊里不但装着铁鞭,还装着笔墨。每每需要用笔时,不用再到处找人借了,大大提高了效率。 林泰来提笔在县学大门上写道:“兰,花中君子也!苏州林生效仿其幽静而不得,心有所憾,以四句咏之!” 随后就写下七绝一首,而且林大官人一边写一边大声的朗诵: “身在千山顶上头, 突岩深缝妙香稠。 非无脚下浮云闹, 来不相知去不留。” 本来好端端一首歌咏深山幽兰的诗,但放在这个情境下简直就是骑脸反讽! 谁是“身在千山顶上头”?谁是“脚下浮云闹”? “来不相知去不留”肯定就是讽刺留不住人! 连写空谷幽兰的诗都能用来骂人,这个林生绝对是个心已黑透的奸邪小人! “舒服了!”打完人作了诗的林大官人扔下笔,进入贤者时间,昂首离去。 张家兄弟连忙捡起了笔,紧紧跟上。 在县学里,顾宪成坐在明伦堂的月台上,无论从庭院到门口打成了什么样,他一直没动地方,连表情都没动过。 作为精神领袖,他必须要保持镇静自若的形象。 当大部分人群渐渐散去,周围只剩下几个亲近友人和后辈时,顾宪成突然叫道:“上当了!上了林姓小儿的当!” 其余人十分诧异,这是反射弧太长,还是马后炮? 别人都走的没影了,才意识到上当? 顾宪成如梦初醒的说:“在姓林的手里,能稳压我的精妙解经,恐怕只有那么一段! 所以他抛出唯一能拿出手的一段精妙论述,暂时压住我后,立刻急急忙忙的衅事走人! 如果刚才继续正常往下辩经讲经,他肯定会在我面前露怯!” 众人细细回想了刚才情景,齐齐恍然大悟! 没错,姓林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确实很像装完了就跑的路数! 这样的话,他跑到外面后,就可以吹嘘“辩经赢了顾泾阳先生”! 但现在他们才想到这点,肯定已经晚了,那姓林的说不定已经在外面吹上了! 不,其实已经吹上了! 姓林的一边打架,一边围绕“无锡士人辩经辩不过”的意思反复喊话,就是这思路。 未来八君之一、顾宪成的老师的孙子薛敷教看向高攀龙,抱怨说: “高君不该纵容仆役动手,这才给了那姓林的借口!” 高攀龙心情沉郁,只能冷哼一声。 动手之前谁能知道,一二十个打手在此人面前简直跟纸糊的一样?而且一百多人都没把他留下,反而被堵了大门! 打输了,就什么都是错!菜就是原罪! “诸君稍安勿躁,这事没完!”顾宪成等其他人发泄完,这才又一锤定音的开口道。 安希范问道:“老师可有良策?请衙门出面追捕?” 顾宪成很清醒答道:“对于有功名的人,尤其是去赶考的士子,衙门作用有限。” 然后又说:“如今乡试在即,士子云集南京,我欲往南京讲学,顺便拜访提学官。” 话说到这里,众人秒懂,也就不用再继续往下说。 这个林生自称去南京赶考,肯定是苏州哪个地方的秀才。 对于具备政治特权的秀才,只要稍微有点人脉,地方官府都很难惩治。 但秀才唯独最害怕提学官大宗师,因为提学官有惩罚生员、革除功名的权力! 再狂的秀才,见到提学官大宗师,也会像是老鼠见到猫,绝对的天克。 顾先生说去南京拜访提学官,内涵不言而喻! 这姓林的绝对要倒霉了!甚至死定了! 轻则遭受惩戒然后乡试禁考,重则革除功名,哭都没地方哭去! 有君子冷笑道:“来不相知去不留?这等藏头露尾之奸邪小人,真以为不敢留下名字,就找不到他了么!” 旁人点头附和说:“到了南京查过名册,再找士子打听,立即就能知道是谁了!合该从士林清理出去!” 其实林大官人并不是胆小所以不敢留全名,而是因为虚荣心装文人怕露馅,只能含糊说自己是林生,去南京赶考。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文生员,万一报了全名和来历后被人追根刨底,当场暴露就尴尬了。 这些君子们也没想到过,提学官大宗师并不能管辖武生员这个问题。 毕竟在他们固有的认知里,读书人会武术不是问题,但哪个正经读书人会去考武举? 只能说,又是解经又是作诗,林大官人装文生还是挺像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冷清的秦淮河 关于林大官人给不给别人面子这件事,外人经常会感到莫名其妙。 比如他很不给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面子,但却又无脑吹捧袁宏道,就很难让别人理解。 对此别人只能认为林大官人喜怒难测,待人任性。 其实这都是林大官人站在历史维度上,经过充分理智考量的。 今天林大官人与东林八君起了冲突后,没给东林八君面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以无锡帮为主体的早期东林党人的行为说好听点叫反权威,谁在台上就骂谁。 而且立场还特别极端,特别喜欢站在道德高地严于待人,论人论事特别二极管,特别喜欢进行说教,从不宽容别人,结果东林党被皇帝和权臣打压了二十年。 而林大官人是注定要站在东林党人对立面的,这倒不是因为林大官人出身黑社团。 高攀龙家里是放高利贷的,未来不也一样是东林党领袖? 真正原因是,林大官人在思想上和东林党人的政治理念相差太多,在行动上又喜欢抱实权人物大腿走捷径,还很讨厌道德绑架和被说教,从星座到属相各方面相性完全不合。 抽象的说,林大官人做人做事风格像是我注六经,而东林党人做人做事风格像是六经注我,所以注定不是一路人。 既然未来必然不是一路人,现在既然又发生了冲突,当然就使劲踩了。 却说林大官人在无锡县学打通关后,就要出城乘船上路了。 但还他走没到南门,就被三十多个衙役堵住了。 林大官人不慌不忙,朝着张家兄弟伸手,右护法张武熟练的迅速把铁鞭放到林大官人手上。 衙役嘛,又不是没打过。 但林大官人却转头对张武喝骂道:“蠢货!拿错东西了!” 而后才又见左护法张文从皮囊夹层里摸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林大官人。 林泰来举着信封,对衙役吼道:“这是浒墅关税使写给江南巡按的信,委托我交到邢巡按手里! 信封上有关署的印记,绝对保真!就问你们县尊肯不肯帮忙送信!” 衙役:“” 出来办差,最几把烦这种关系过硬的人了! 所以林大官人得以顺利的出城上船,继续沿着运河前行,到了京口后转入长江。 四天后便望见了宏伟的城墙,大明南京城到了。 一般从下游运河方向过来的人,大都在龙江关登岸。 林大官人暂时离开了神威烈水号,但行囊没有搬下来,他带着张家兄弟先进城看看,寻觅落脚地方。 上岸后雇了马车,从仪凤门入城。 都知道南京城有外城和里城两道城墙,里城内南半部才是精华区。 城墙里其他地方虽然很大,但不是军营就是田地。 其实这也是当今南京城和姑苏城这江南两大都会之间,最直观区别。 南京城面积实在太大了,城墙里尤其外城墙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田地,非常空旷,根本填不满,和乡下没区别。 而苏州城里人烟稠密拥挤,而且开始向城外溢出,城里城外都是都会风貌。 龙江关和仪凤门都在南京城最北端,距离里城南半部都市区大约十几里,由此可见南京城面积有多大。 眼看马车从北进入了都市区,但林大官人仍然没有停下来或者慢行看景的意思。 他只是催促着马车继续赶路,直奔都市区最东南角而去。 随行的张家兄弟十分诧异,进了城不先歇歇么? 林大官人解释说:“听说武举考试在东南方向的大校场进行,我们直接住在里城东南,距离大校场比较近,有利于考试。” 等马车到了秦淮河上的武定桥,林大官人就招呼着张家兄弟下车。 刚从武定桥的南桥头走下来,就有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迎上来,招呼说: “这位朋友,要去南曲旧院参观么,在下莫希仁可做个向导。” 林大官人便明白了,这是专门吃这碗饭的帮闲掮客。 他指着东边说,“地方就在眼前,我自己去参观不好么,何须你向导?” 莫希仁答道:“旧院巷道深幽,庭院密布,门头上也没有标识,更不会有沿街倚门卖笑的下等女子。如若不熟,坠入其中,只怕难以称心如意啊。” 张家兄弟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坐馆直奔城东南 但凡兜里有点银子的男人来了南京城,怎能不去秦淮河南岸这天下第一红灯区看看? “言之有理,前头带路!”林大官人点了点头,对莫希仁说。 莫希仁大喜,拿出万分的热情,引着林泰来往秦淮河南岸沿河道路钞库街走。 林大官人暗暗有点诧异,南京城服务业的态度这么热忱么? 走了几步后,林大官人立刻又感觉不对劲了。 熟悉晚明历史的都知道,南京城秦淮河乃是极其特殊的一大人文景观。 北岸是府学贡院,南岸是红灯区,北岸都是士子,南岸都是美人,互相勾连不知留下多少风流佳话。 如今临近乡试,是南京城士子云集、读书人最多的时候,起码有数千读书人赶赴南京城。 所以按道理讲,秦淮河南岸这边肯定进入了生意最好的时候。 旧院街巷应该是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无数男男女女相拥而行,管弦笙歌不绝于耳的场景。 可是林泰来目光所及,只感受到两个字,那就是冷清。 一路走来,街上也就见到了三五个人,完全没有天下第一红灯区的样子。 这让林大官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难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假的秦淮旧院? “南京城有几个秦淮旧院?”林泰来忍不住对向导莫希仁问道。 莫希仁干笑着说:“还能有几个,就此地一处!” 林泰来直接问道:“那为何如此冷清?” 莫希仁答道:“许是临近考试了,诸生都要专注温习。 一年三百六十日,凑巧有几天冷清也正常。 再说了,冷清不冷清的也不影响林朋友你参观啊,又影响不到伱什么,说不定费用还能便宜些!” 林泰来觉得言之有理,这种高消费地方,能省钱当然更好。 莫希仁指着前面一家介绍说:“这家里有姐妹四人,都是名媛气质,要不要进去相相面?” 林泰来又不认路,便跟着莫希仁进去瞧瞧。 不多时又出来了,林大官人站在门口对莫希仁抱怨说:“看着太淡了!” 莫希仁笑道:“那我懂了,我知道去谁家了!” 忽然有一小队军士,出现在巷口,朝着这边走过来。 林泰来没什么反应,但莫希仁却吓得瘫倒在地。 却听到为首的伍长朝着林泰来大喝道:“这位朋友违反禁令,出入妓家,束手就擒吧!” 林泰来:“” 这踏马的是什么鬼?扫黄? 可是看过那么多明穿网文,就踏马的没见过扫黄的! 以晚明这样纵欲的风气,谁这么吃饱撑着搞扫黄?东林党都不会搞! 束手就擒当然是不可能的,扫黄被抓现行,林大官人丢不起那人! 再说他还什么都没做,真是天大的冤枉! 趁着军士没有防备,林泰来不退反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那几名军士也没想到会遭遇反抗,一时间猝不及防,连挨了几拳。 这种城市少爷军兵没什么战斗力,几个回合后,林大官人将这五人小队全部放倒! 然后就朝巷口蹿过去,先逃离了现场再说! 反正只要往城里一躲,谁知道他林泰来干过什么! 结果还没冲出巷口,迎头就撞上了另一支队伍! 只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顶官轿,堵住了巷口,挡在了林大官人的前方。 后面被打倒的军兵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呼小叫。 而前面巷口这支官轿队伍听到后,立刻就拦住了正在逃跑的林大官人。 林大官人心里一横,夺下了对面队伍最前方先导的两条大棒,然后挥舞着就打过去。 南京城官员实在太多了,官轿并不算什么,而且这官轿看起来也不豪华大气,估计不是什么大人物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冲出去,往人口百万的南京城里一躲,谁知道谁啊?这时代又没有大数据,也没有摄像头。 官轿前方人员大约有八对,眨眼间就被林大官人干翻了六对。 剩下的最后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绝世猛男,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然后死死挡在了轿子前方! 林大官人再往前冲,就直接冲撞到轿中官员了! 但林泰来也不想做的太过,大喝道:“在下蒙冤,无处可说,只求借道逃过!绝无伤害大人的意思!” 然后就想从轿子边上硬挤过去,只要挤到轿子后面,就可以逃出巷口了。 可以轿子后面竟然还有十几个人,扎扎实实堵住了巷口。 在如此人群密度下,林大官人若想安全冲出去,只怕要先把轿子掀了。 那官员的侍卫们已经急眼了,大喊道:“都御史海大中丞在此,不得造次!” 林泰来愣了愣,都御史?海大中丞? 这时候,轿帘突然被掀开了,轿中官员问道: “本官海瑞在此巡视,你有什么冤屈?可与本官说来。” 林泰来:“” 卧槽!卧槽!原来是活的海瑞! 真踏马的难怪了!除了海瑞,谁能这么吃饱撑着扫黄!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完美脱罪 海瑞是什么人,名气有多大,根本无需赘言。 关于海瑞海青天,只需要记住几个关键词就够了——无私、严苛、悯民、礼教道德模板,另外还有偏执和刻板、不合群。 本来林大官人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仙人跳”了,但听到海瑞这个名字后,他立刻就能推断出,自己是真的被“扫黄”了。 在晚明背景下“扫黄”,绝对是只有海瑞这种人才能干出的事情。 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到南京城,竟然直接撞上了海瑞海青天,而且还是以被扫黄的方式相见,然后又激烈反抗把海青天的仪从打了。 林泰来好奇的探视了几眼,只见轿中人干枯瘦小,面带病容,苍老无比。 这就能与历史记忆对上号了,今年海瑞应该七十二高龄了,生命只剩下最后两年,被万历皇帝放在南京右都御史位置上当吉祥物。 “你有什么冤情?”海瑞见林泰来发愣,很认真的又问了一遍。 于是林泰来更无语了,刚才他只是为了闯过去,随口说了个“蒙冤”,没想到海瑞居然当真了。 换成一般官员,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到有人喊冤就赶紧躲远。 或者为了己身安全,尽快让“凶徒”远离自己,不会去搭理这句话。 也只有被百姓视为青天的海瑞听到了“冤”字,立刻就能如此认真的对待。 林泰来只能叹口气,解释说:“在下苏州林生,前来南京应考。 只是进去听曲喝茶,看了看人并说了几句话而已,然后就出来了。 别的什么也没有干,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拘捕,实乃冤枉!” 海青天说话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样“暴躁严厉”,语调很平和的说: “你不冤,本院早有禁令在先,乡试放榜前整顿风气,只要出入妓家之门,皆要受罚。” 林泰来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淮河南岸不但没有出现三年一度的“狂欢节”景象,反而如此冷清了。 便继续解释说:“今日在下刚进金陵城,还没有听说禁令,不知者不罪也,该从轻处理。” 海瑞还是不疾不徐的说:“那你就更不冤了。 才下舟车,立奔南曲旧院,行无正道,心有淫浪,反而该从重处罚。” 林泰来只能说,这个不近人情的较真劲儿,不愧是伱海青天! 反正林大官人终于被逼的忍无可忍了,原本还想着心平气和解释几句就完事了。 他克服了突遇海青天的敬畏后,反问道:“老大人凭何依据发这个禁令? 总不能老大人你一言既出,就能为所欲为吧?” 高居正二品都御史的海瑞遭受质问也没生气,反而详尽的答道: “依据就是太祖高皇帝诏令,官员与学生不许听歌唱曲,不许狎妓。” 林泰来:“” 服气!这实在太海瑞了! 太祖高皇帝这诏令,至今已经整整二百年了,谁还照这个办事啊! 他忽然又记起,海瑞这两年似乎还给万历皇帝上书,要求恢复对贪官污吏的“剥皮实草”刑罚。 比起那“剥皮实草”,在秦淮河按着二百年前高皇帝诏令扫黄真是小儿科了。 通过正常手段说服不了海青天,林大官人开始进入更擅长的狡辩模式。 “刚才老大人所说高皇帝诏令里,限制的是官员与学生。 可在下既非官员,也非学生,不在这条诏令限制内,故而也不受老大人之禁令约束。” 海青天平静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诧异,“你不是学生?那你刚才说什么应考?” 来参加乡试的考生,必定是各地学校生员,高皇帝诏令里的学生指的就是各级学校生员。 出了苏州后一直冒充文生的林大官人此时很不好意思,小声回答说:“在下是是武生,来南京参加武举乡试。” 海瑞:“” 你自称林生,穿着宽袍大袖青衫,带着四方平定巾,标准士子常服打扮,结果是个武生员? “武生员既然有生员之名,也当视为学生!”海青天的语调终于不那么平实了,略微带了一些上扬。 此时对话已经进入了林大官人的节奏,轻轻松松的继续狡辩说: “高皇帝时候,实际上并未开武科,所以也就不存在武生员之说。 故而老大人所说的高皇帝诏旨里,学生一词肯定不包括武生员。 除非天子另有诏旨,特意将武生员补充进去。 老大人的禁令既然是依据高皇帝诏旨,那在下这个武生员就仍然不受禁令约束。” 林大官人这通对诏令的解读,有理有据,一气呵成! 海青天不禁愕然,本以为只是个小小的事情,顺手抓住了一个狎妓的士子而已,随后惩罚示众就行了。 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抵赖辩驳到如此地步,比自己还能较真! 但世人如果以为他海瑞是个可以欺之以方、毫无手法的迂腐人物,那就大错特错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的事情,他海瑞也会! 当即海瑞又开口道:“按高皇帝祖宗法度,世人冠服各有定制。 你这冠、服皆是儒士或者缙绅子弟常服,穿在你身上就是违制! 而且还刻意误导世人,蒙混糊弄,罪加一等!” 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又答道:“在下乃是县试案首、府试案首,准备应院试的童生也! 按照朝廷制度,童生可以穿青衫、戴儒巾,以为读书上进的鼓励,所以在下冠服并未有违制之处。” 海青天顿时噎住了,被堵得差点无话可说。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文科两案首,武科一生员,不三不四?品种还能更杂一点? 他下意识的训斥道:“既然是府县案首,正应该用心在家读书,仔细来年院试才是! 但你却如此不安于室、心浮气躁,跑到南京来作甚?” 林大官人暗暗惊诧,好端端的对答,怎么海青天还有点急眼了? 口中答着话说:“方才已经禀报过了,前来南京参加武举乡试啊!” 回答结束,形成完美脱罪逻辑闭环! 海瑞:“” 他突然发现,从“法理”上来说,似乎不能将眼前这个人治罪。 至于说故意栽赃陷害之类的手法,他海瑞肯定不会去做,他的道德观不允许。 但眼前此人却又明显不是“良民”,看起来十分的欠教训,应该仔细收拾一下,难道就只能放过? 林大官人又开口道:“素闻老大人当世青天之名,断事极为公正,想必不至于强行冤屈在下也。若无它事,就此别过。” 海青天顿时感觉,自己的道心有点不稳了,念头不太通达。 本来这几年,自我感觉内在修养已经大成,心境已经坚不可摧,不想今天产生了一点破防迹象。 “慢着!”海瑞叫住了林泰来,他不允许自己的道心出现漏洞。 林大官人小心翼翼的问:“老大人还有何事?” 虽然这是以公正无私出名、不会陷害别人的海青天,但毕竟也是个都御史。 海瑞又道:“当今士林风气堕落,举目所见多有同流合污,心内不禁为我国家二百年养士而痛。 如若不能振作刷新,浩然之气将绝于今日也。” 林大官人眨着大眼,无辜地看着海青天。 世风日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怪他林泰来啊,又不是他林泰来带头败坏的。 其实说实话,在林大官人心里,所谓的世风日下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不是当今社会最严重的大事,完全犯不上跟世风较劲。 但这种观点自己心里想想就好,就没必要跟海瑞这样的人掰扯了。 说完了前面这段铺垫,海瑞便自认为很自然的转入正题:“本院这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林泰来:“???” 海青天你不觉得,你这个转折很生硬吗? 又听到海瑞继续说:“本院欲征辟你为属员,为期一个月。” 作为一个有“功名”的人,当然具备被大佬征为属员的资格。 按惯例,都察院序列官员除了执掌院务的人,大都是“独官”制,没有官配下属官吏,办差都要另行征调属员。 可是林大官人非常不理解,海瑞为什么找他?他又能干什么? 难道海青天厌烦了说教,也想换换思路,用武力推销理念? 不过不用林大官人发问,海瑞主动将目的说了出来: “至于你的职差,就是在乡试结束前代替本官巡察南曲旧院,维护本院禁令,整饬士子淫狎风气,为此本院拨给你一百军士听用。” 林泰来:“” 按照林大官人的理解,这个差事就是负责“扫黄”专项行动,听起来不难。 但是万事不能只看表面,海瑞的心思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刻板的认为,海瑞是个没有手段、只会无能说教的书呆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让自己一个刚差点被扫黄的人,去主持扫黄,鼎鼎大名的海青天能这么昏庸? 不过无论海瑞是什么目的,林泰来完全不想干。 海瑞这个无私的道德模范确实值得尊敬,但若靠近就十分难受了,还是敬而远之吧。 于是林大官人便婉拒说:“在下年少识浅,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海瑞答道:“这差事极为简单,并不繁难,并不用什么见识阅历,只需要无私即可。” 林泰来坚辞说:“在下没有什么办差能力,真的不合适。” 但海瑞不容置疑的说:“怎么不合适?本院亲眼看你能文能武,文能辩法,武能镇压,极为合适!” 林大官人很想直接一口拒绝,但他面前这位老头不仅仅是海青天,还是正二品都御史啊。 都御史征发一个文案首兼武生员,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好生做事!勿要令本官失望!”海瑞随口勉励了一句,转而又说:“但若你有违法乱纪之事,本官依然严惩不贷!” 前面一句是客套,后面一句才是重点。 林大官人忽然就体悟到海青天的心思了,这是故意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 如果自己有一丁点的违法乱纪,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治罪自己了! 海青天果然不是迂腐呆子,也是很有手段! 此后海瑞又吩咐林泰来,两日内先到都察院报道办手续,然后到秦淮河南岸值守。 随即海瑞就上了轿子,先行离去。 年纪太老了,身体也不好,找个年轻人代替巡街也好。 林大官人目送海瑞的官轿离去,以正二品都御史的官位,海瑞出行这规格真不高。 刚才他看到官轿朴素、仪从简单,还以为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官员呢。 毕竟南京在体制上也是大明国都,有一套完整复刻的朝廷机构。 所以在南京城里,有名无实的官员非常多,偶尔冲撞几个也不足为奇。 可谁能想到这低调轿子里的官员,居然是海瑞本尊,连个前导高脚牌都不打出来。 林大官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悲惨。 这倒霉催的,进城就碰上了海瑞,这下在南京城的日子难熬了! 第一是差事难办,海青天禁令的对象是官员和士子,去扫黄这不是得罪人吗? 要是禁令对象只是商人之类的,他林大官人应下差事都不带眨眼的! 第二是领导不怀好意还难伺候,海瑞本身就是对工作严苛的人,没准还想等着自己犯错! 比如自己若怕得罪人,私自放纵别人不管,那在海瑞眼里就是渎职大罪了! 又与张家兄弟汇合后,左护法张文说:“其实也不会很难熬吧? 现在海青天的禁令管不到坐馆你啊,坐馆你可以随意出入各美人家里啊。 同时你还身负代替海青天巡察的职差,她们谁还敢找你要钱?” 林泰来:“” 这么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在整个秦淮旧院足足免费一个月是什么体验? 那么问题来了,从技术角度看,这算不算受贿罪? 正琢磨时,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猥琐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的想溜出巷口。 林大官人忍不住怒喝一声:“莫希仁你这个老王八,给我站住!” 要不是莫希仁这个大坑货带着自己逛秦淮旧院,自己能倒霉? 关键是这个大坑货也不透露扫黄风声,害得自己被海瑞抓住! 然后林大官人迈开大长腿追了上去,一巴掌从后面将莫希仁打倒在地。 明天杂事很多,更新字数可能不好保证,见谅!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大的对手 还没等林泰来上去抬脚踹,倒地的莫希仁却一个麻利的鲤鱼打挺,然后闪电般翻身下跪,连连叩首一气呵成。 林大官人愕然,在苏州城打过了不知几百上千人,真没见过求饶动作如此流畅的。 他虽然拳打南山脚踢北海,但对这服软态度极其到位的人也下不了手。 作为南曲旧院的街头老人,莫希仁也不傻啊。 这位大官人竟然能从铁面无私、公正苛刻、严刑峻法的海瑞手底下逃出生路,岂是一般人? 林泰来还是气不过,怒喝道:“竖子安敢欺瞒我!既然有海青天的禁令,何不早说!” 莫希仁一个中年男人竟然开始哭天喊地,苦苦诉说:“小人家中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儿女三人,本就生计艰难! 自从禁令之后,已经连续十日没有开张,家中衣食无着,小人能有什么办法? 隐瞒禁令带着大官人游览曲中,小人自己也一样冒了风险,若被抓住会打板子示众!” 这么说倒是能理解了,像莫希仁这种站在街头拉皮条的帮闲掮客,肯定受禁令影响很大。 林大官人不禁喟然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莫希仁:“???” 这位朋友,你这画风不对啊,难道装一下可怜,你就全信了? 林泰来又对莫希仁说:“你认识的同行有多少?给我找十个来,一个月内完全听我使用!” 莫希仁这种老油条从来都是口服心不服的,面色渐渐冷淡下来。 他很想反问一句,凭什么? 虽然职业分了贵贱高低,但都是有独立人格的,皮条客同样是职业尊严的。 岂能因为伱林大官人一句话,就给你当牛做马? 林泰来又补充道:“经过友好交流,海青天极为欣赏我的才华。 所以已经将巡察南曲、整饬风气的差事交给我了,明天开始!” “好的,十个够不够?再多十个都可以的。”莫希仁乖巧的答应下来。 然后又积极主动的说:“大官人看小的如何?能不能当个小头目?” 林泰来点点头:“相逢也是有缘,你先给我当个顾问吧,毕竟你对曲中情况很熟悉。” 天色都晚了,明天还要去南京都察院办手续,于是今晚就正经的休息。 但林大官人沿着秦淮河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有空余的客店或者民宿! 毕竟乡试在即,数千士子云集南京,还有大量来交友聚会看热闹的,贡院附近的客房非常紧张。 如今已经是七月底,距离乡试第一场只有十几天,贡院周边的客房早就爆满了! 林泰来没奈何,只能一边向北走一边找地方。 一直走到了北半部上元县境内,都隐约看见田地了,才找到了两间客房。 一夜无话,睡醒的林大官人离开客店后继续向北而行。 因为南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和其他衙门没有建在一起,单独在北边的玄武湖畔。 有海瑞的名声罩着,一切手续很顺利,回头再去秦淮河南岸各路口张贴一些告示就算完事了。 最后林大官人到公堂向海瑞辞行时,请求道:“既然在下代老大人去巡察南曲,还望老大人给付凭证,以正视听。” 海瑞莫名其妙,“你要什么凭证?” 林泰来便道:“昨日看老大人出行仪仗,似乎也不用官牌,还不如暂借给在下。” 海瑞:“” 此子表面粗大,观察力和心思缜密细腻如斯! 官牌就是官员出行时,仪仗前导打出的高脚牌。一般红底金字,上面写明官员职务、科名、光辉历史为主。 但海瑞出行轻车简从,一般不用官牌,要不然昨天也不至于差点被林泰来打通关。 海瑞语气威胁的回应说:“你借用本院官牌,如若违法乱纪,罪加一等。 原本杖刑三十,就要变成一百;原本杖刑一百的,就要变成流放三千里。” 林泰来答话说:“老大人放心!在下并不会打着老大人的官牌招摇过市。 只会放在公房门口,当个壮门面的摆设,不然何来的威严?” 随即海瑞让人将“右都御史”和“南都总宪”两块高脚牌拿出来,蒙上了布,交给了林泰来。 不过在临走前,林泰来忍不住问道:“老大人这样搞禁令,曲中彼辈生计若何?” 海瑞冷峻的说:“都是有手有脚的女子,可以做女工、或者织业,如何不能求生?” 扛着两块高脚牌的林大官人只能说,这个答案很海瑞。 来到都察院门外,林大官人将两个高脚牌给了张家兄弟,一人扛着一个。 张家兄弟掀开了布,看了眼木牌上的金色大字,不禁瞠目结舌。 “不想海青天给坐馆如此大的支持。”张文叹道。 林大官人却道:“错!恰恰相反!我最大的对手才是海青天! 与其说我的主要任务是巡察纠风,不如说是违法乱纪后,如何能从海青天手里脱罪!” 张家兄弟:“” 还没上任,坐馆就已经先预设自己肯定要违法乱纪了,这样好吗? 感觉这秦淮河上,要风雨欲来啊。 此后回到了秦淮河边,再次转了一圈后,林大官人就有点犯愁。 办差肯定要先有个固定办公场所,如今秦淮河两岸空房都爆满了,实在找不到合适地方。 最后林泰来万般无奈,对莫希仁说:“于今之计实在别无它法,只好找个美人家借用地方了!” 莫希仁心领神会的附和着说:“是啊是啊,也只好这样了,大官人你看谁家合适?” 林大官人沉吟片刻后,吩咐说:“你带路去赵彩姬家吧,毕竟这是金陵十二钗中的第二,有一定业界声望。” 莫希仁热心的建议道:“可马湘兰才是曲中美人里公认的大姐行首,十二钗里的第一。 从公事公办角度来说,马姬家里显然更为适合办公。” 但林大官人拒绝采纳正确建议,只说:“你不懂,赵彩姬有身份加成。” 莫希仁理解不了,赵姬除了比马姬年轻几岁,能有什么身份加成?第二难道比第一更吸引人? 林大官人拍了莫希仁一巴掌,喝道:“别发愣了!前面带路,我还帮老师捎了书信给赵姬!”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堂下何人? 以风流灵巧出名的赵彩姬,作为当代金陵十二钗排名第二的美人,最近很闲。 应该说,大部分旧院曲中的美人都闲了不少,这全都要怪海瑞。 虽然海青天的禁令只针对官员、士子,但其他行业的客户也少了很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大家还是很懂的。 尤其是海青天经常亲自在旧院一带巡街,更让人望而生畏,谁也不想被海青天撞上。 连很多消费能力很强的富商,也不太敢来了这里了,毕竟传说中海青天不喜欢有钱人。 赵彩姬闲着无聊翻看古人诗集,叹了口气,轻声吟道: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果十年前不放张幼于回苏州,与王稚登争夺苏州城文坛盟主,又会怎样? 正当这时,婢女在屋外禀报说:“苏州浒墅关见过的那位林教授来访。” 听到“林教授”这个名号,赵彩姬脑中出现了一个威武雄壮的身影。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很独特,从气质到尺寸非常具有辨识度。 在这样一个百无聊赖的时刻,听到这样的消息,颇有一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感受。 把人引到前厅后,赵彩姬笑着抛出了语言钩子:“林教授到南京,是不是专门来看望奴家的啊。” 林教授这个名号,更流行于几个月前的苏州城。 但赵彩姬对林泰来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前,所以仍然以林教授称呼。 林泰来答道:“张幼于老先生寄信与你,我带了过来。” 赵彩姬无语,这什么钢铁直男,都已经拿话引着你调情了,结果你上来先提别的男人? 赵彩姬收下了书信后,并没有当面先拆开看。 而是把书信放到一边,很有职业道德的继续陪着林泰来说话。 林泰来催促道:“张幼于老先生与伱乃是多年知交,这信你不先看看?” 赵彩姬愣了愣,你林泰来这是有毛病吧?一句一个张幼于的,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就算你是来送信的,这信里内容与你也没有关系啊。 赵彩姬拆开了信件,草草看了一遍,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癫狂师生组合? 林泰来很期待的问道:“张幼于老先生是不是在信里说,他收了我当学生?” 赵彩姬秒懂内涵,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很想骂人,自己遇到的都是什么变态? 难道这是林教授的情趣?罢了罢了,好像左右自己也不吃亏。 “嘿嘿嘿!”林泰来笑了几声,“看在张幼于老先生的面子上,赵姬可否给我行个方便?” 赵彩姬低头垂目,似笑似羞的掩口说:“你想要什么方便啊?奴家这里又能有什么方便给你?” 林大官人迫不及待的说:“就是助我在南曲旧院推广诗词! 像你这样的名人,在业内一定有许多手帕交,可以组织几次手帕会,一起学习我的诗词。” 赵彩姬:“” 做了半天不伦的心理建设,准备屈服并享受了,结果就这? 有那么一瞬间,赵彩姬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受到了质疑,作为一个名姬的尊严受到了羞辱。 还有,什么叫帮你推广诗词?还要组织姐妹们学习你的诗词? 难道你林泰来想着不花钱就推广?就算她赵彩姬不要钱,其她同行也不愿意啊! 早就听苏州那边的同行说过,林教授当初没钱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武力上门强行推销诗词。 难不成在南京秦淮河,也想照葫芦画瓢? 赵彩姬气呼呼的说:“这里是达官贵人、世袭武官遍布的副国级都城,不是苏州那种小小府级城市! 秦淮河南岸的旧院乐户,是直接受教坊司管辖,向南京礼部交保护费的! 你想靠武力称霸这里,绝对不可能。” 林泰来一脸懵逼,谁想靠武力称霸了? 作为当代金陵十二钗里的第二,赵彩姬也是有自己脾气的,话不投机后转身就想离去。 既然你林教授心不诚,那么不约也罢! 被她赵彩姬拒绝过的客人太多了,也不差姓林的一个! 正在这时候,忽然大门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有个婢女慌张的在厅门外叫道:“不好了!李少又来闹了!” 被贸然打断的林泰来十分不爽,问道:“哪来的李少?这是何人?” 某少这种恶俗名号,放在里一听就是反派! 其实以当时秦淮旧院的规矩,对陌生或者不熟的人喊“客人”,对往来次数多的熟人“某老爷”或者“某少”。 如果林泰来在赵彩姬家里混熟了,也会被婢女仆役们喊林少。 赵彩姬立刻停住脚步,回头提醒说:“这是一个对我怀恨在心的人,其余就别打听了,你惹不起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虽然这个林教授今天很气人,但该关心还是要关心,总不能让他在自己这里出了事。 林大官人皱眉说:“笑话!如今在南京城里,除了南京兵部尚书,我惹不起谁?” 像这种在自己面前自吹自擂的人,赵彩姬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她对林泰来的话完全没当回事,又说了句:“你好生在这里坐着就行,不要出去!” 然后赵彩姬就退到内院去了,以示对不解风情林某人的“不满”和“冷落”! 别人都这样说了,林大官人也懒得多管闲事,就坐在前厅没动。 但却听到喧闹声似乎越来越近了,转眼间就看到一个年轻贵公子带着军兵,冲进了院内。 而值守的打手和忘八们却拦不住人,且战且退。 林大官人看到后,居然感觉这种打进来的气势竟有一丝自己的风范。 就是这帮人身手差太多了,没有自己一骑当千的气魄。 这年轻贵公子大概就是婢女口中的李少,他看到了坐在厅里的林泰来,大声叫道:“啊哈!赵姬果然犯禁了!” 然后对手下军兵喝道:“给我把人都拿下!然后举报赵姬犯禁!” 林泰来:“” 被委托执行禁令的老子就坐在这里,你想找谁举报老子和赵姬犯禁去? 这还能更荒谬点么? 眼看着军兵要进来捉拿自己,林泰来拍案喝道:“堂下何人?为何举报本人?” 李少不屑的说:“你不配知道!” 下一章还在最后的修改,五分钟后发。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怪如此! 其实林泰来对眼前李少的身份,大概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南京城作为国都,部署了四十多个卫,所以武官非常多,而被武官私自占用的军兵也非常多。 而眼前这位李少,能带着军兵出来打打杀杀,肯定是一个武官家的子弟。 而且家里还是比较高阶的武官,至少指挥使级别以上。 当然,在南京城挂着指挥使官衔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说值钱也不是特别值钱。 林泰来正在精密的评估敌情时,四个军兵已经大步走进厅内,伸手就去抓林泰来。 林大官人无奈站了起来,被迫重拳出击,三五个回合后,四个军兵便躺平了。 刚才林大官人坐着的时候可能还没那么明显,但站了起来后,立即压迫力十足。 尤其站在月台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李少,更像是看蝼蚁一般。 屡屡以一敌众、身经百战、手底下数百条伤员的猛士,和城市少爷军兵相比,那气势是截然不同的。 李少本来要沿着台阶上月台,结果被震慑的后退了两步。但想到自己身边还有十几个军兵,便又安心了。 随即他恼羞成怒起来,感觉自己刚才被吓得退缩的样子很丢人。 “给我拿下这个狂生!”李少对手下军兵叫嚣道:“然后把赵彩姬从内院揪出来!” 林大官人有点诧异,这李少是脑残还是有所依仗? 如果秦淮旧院这么无秩序,随便一个纨绔就能肆无忌惮闯门抢人,只怕产业早就崩盘了。 赵彩姬刚才也明说了,这里是南京礼部最核心的地盘。 但林泰来也没时间多想了,因为对方十几个军兵已经冲过来了。 站在廊下侍候的张家兄弟迅速将铁鞭递过来,然后自动站在林大官人两边,掩护侧翼。 林大官人个人感觉,持鞭打这十几个军兵,还没首战打十几个太湖船户费劲。 也不知道是自己作战经验丰富后战斗力提高了,还是对手真弱了。 在林大官人分心胡思乱想时,这次战斗就结束了。 李少看看地上将近二十个伤员,目瞪口呆。 出门带着二十个军兵,足够在南京城横行了,除非遇到魏国公家的。 传闻中,在最巅峰时候,魏国公家曾经一度占用了千余军兵。 可是现在的南京守备大臣是临淮侯,而不是经常垄断守备大臣位置的魏国公! 但李少做梦也想不到,这二十个军兵在这位儒巾青衫的壮汉面前,简直跟纸糊的一样。 又看到林泰来似乎不怀好意的逼近了自己,李少吓得高声自报家门:“我乃临淮侯世子李宗城!” 林大官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李少可以不讲规矩乱来,确实也是有一定底气的。 普通人听到这个身份,肯定要吓得发抖了。 并不是因为临淮侯这个爵位多么厉害,再厉害还能厉害过魏国公? 主要是当代临淮侯李言恭乃是目前南京城守备大臣,有一定分量的实权派。 都知道大明南京城是三巨头模式,由守备大臣、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共同主掌南京城防御事务。 可以说这三个人就是南京城体制内实权最高的三个人,而临淮侯李言恭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李少李宗城,就是临淮侯李言恭的嫡长世子。 有这样一个本地实权派父亲,李少当然足以让普通人害怕。 不过当林泰来听到“李宗城”这名字后,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原来是你这个废物。” 因为林大官人又站在历史维度上看待人物了。 在原本历史时空,十几年后,大明朝廷被糊弄后,决定派人去倭国册封关白丰臣秀吉,以为这样能安抚住倭国野心。 经过慎重考虑和抉择后,朝廷委任了李宗城作为赴倭的正使。 结果李宗城走到釜山后,发现倭兵还在增多,心里十分胆怯和畏惧。 结果堂堂的大明朝廷使节,竟然因为害怕倭兵,直接扔下了一切,变服潜藏偷偷逃回国了。 此人在史书上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这么一件事。 这种人除了“废物”,还能怎么评价?林大官人也实在是不吐不快。 但当事人肯定不觉得这是客观评价,当即勃然大怒!厉声斥道:“狂生找死!” 林泰来忽然又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我忽然想起来,你原来还是我大明战神李景隆的八世孙,难怪如此!” 一句“大明战神”彻底让李少破防了,竟然丧心病狂的冲上了月台,亲自厮打林泰来。 林泰来不惯他毛病,一巴掌直接打飞了。 李宗城躺在地上,怨恨恶毒的说:“有胆量现在就弄死我!不然我一定要弄死你! 即便弄不死伱,也要弄死赵彩姬!我就不信你永远在这里守着!” 林泰来叹口气,本来只打算以普通人身份以武会友,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恶毒。 那么他林泰来就不装了,他要“摊牌”了! 随后他对张家兄弟比划了一个手势,张家兄弟便从角落里把“待启用”的两面高脚牌举了出来。 然后又揭开了蒙在上面的布,将牌面上的大金字展示给李少看。 一面是“右都御史”,另一面是“南都总宪”! 李宗城立刻被彻底震住了,这两块官牌是谁的,只要认字都能看出来! 林泰来微微得意,这就是他林泰来人格的力量。 守备大臣的儿子又怎样?在绝对正义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回过神来的李宗城忽然醒悟,不可思议的大叫道: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难怪赵姬不出来!原来是有人!原来是监守自盗!” 林泰来:“???” 你这个废物李少到底醒悟到了什么?好像双方的思路出现了偏差? 没有亲身体验过南京城生活的林大官人可能没意识到,海瑞是一个连买几斤肉都能上南京城热议榜头条的人。 在正常情况下,官牌是跟着官员行动的。 出行则作为前导仪仗,回到衙门则竖立在堂上或者堂前。 而本该随身的海瑞官牌出现在当红名姬的家里,又是什么档次的新闻? 无论怎么想,也比买几斤肉的热度要高。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支持不支持吧? 当海瑞官牌没有被亮出来时,李宗城是色厉内荏状态,嘴上咒骂恶毒,但心里进退维谷。 打是打不过,但逃也不好逃。 如果就此逃走,南京守备大臣临淮侯世子的面子往哪放?以后会不会被全城嘲笑? 但林泰来将海瑞的两块官牌展示出来后,李宗城仿佛找到了一个契机。 他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了。 毕竟见到海瑞的官牌后逃走,这并不丢人,不会被笑话。 至于那二十来个躺在地上的伤员,全被急于逃命的李少抛弃不管了,这种行为非常符合他的秉性。 林泰来打架是很有分寸的,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没有死追李少不放。 毕竟对方身份在那里摆着,光天化日之下,追上了又能怎样? 只是扭头对张家兄弟说:“南京城不太平,回头将其他伙计都从船上叫下来跟随。 至于该准备的防御手段,牛皮、笸箩之类的,还是要多准备些。” 就在这时候,先前避入内院的赵彩姬听到前面的喧嚣动静,又出来了。 她看到屋檐下两面官牌,竟然吓得腿软,一时间站立不稳,差点栽倒。“难道海青天要捉拿奴家?” 所幸林泰来眼疾手快,贴近身扶住了赵姬,并说:“捣乱之人已被我打发走了,可以继续说学习我诗词的事情了。” 靠在林泰来怀里的赵姬不禁愕然,难道此子是真心想推销诗词的? 她又看向了那两面官牌,林教授这是不打算用武力,改用权力推销了? 众所周知,秦淮旧院乃是全国最好的文学传播平台之一,晚明不知多少风流才子都是在这里扬名的。 林大官人就寻思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借机给刷一波文名,岂不是浪费? “奴家今天真真惊吓到了,心慌体软的,快扶我进屋。”赵彩姬摇摇欲坠的说。 林泰来一边扶着赵彩姬往里面走,一边关切的问道:“那李宗城究竟怎么回事?和你什么关系?” 赵彩姬:“” 你林泰来是不是有毛病?当着女人面,关键时刻一定要提到其他男人? 又过一日,海瑞来到南京都察院升堂,当他走进都察院的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竟然有很多官员,到的比他还早,而且人数非常齐全! 对于以闲散、纪律涣散闻名的南京衙门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 海瑞这个人对制度执行是非常严格的,比如他的升堂日一定要求所有院内官吏冠服整齐、不得迟到和缺席,还要一板一眼的行礼,都引发过不少怨声载道。 像今天这样情况,就让海青天感觉有点见鬼。 为何自己成了来上班最晚的人?这帮人什么时候上班如此积极了? 升堂时,海瑞又感受到,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很异样和诡异,还同时充满了求知欲和期待感,这让海青天很是不解。 这种迷惑,一直持续到南城巡城御史汇报工作。 “听说总宪官牌前日在曲中红伶赵彩姬家中亮出,并且一直展示在赵彩姬家中。 如今满城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都有,是否需要澄清?” 海瑞:“” 夭寿啊!他活了七十多岁,第一次沾惹上花边桃色新闻! 他本能的感受到,似乎所有人都在盼着,自己不要澄清或者说不清楚。 毕竟拉良家下水是很多人的恶趣味! 又有个御史很关心的开口道:“总宪身负天下之望,一定要保重身躯啊!” 忍无可忍的海青天对左右吩咐道:“立刻召唤林泰来!” 在海青天想来,想澄清其实很简单,只要把始作俑者治罪并明正典刑,谣言自然就平息了! 结果正在城南秦淮旧院活动的林泰来,又再次贯穿“市区”,被传唤到北郊都察院。 和前天办手续的待遇不一样,这次林大官人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提审的犯人,乖巧的立在明堂门槛外。 很久没有审案的海瑞这次亲自出面,拍案喝道:“林泰来!本院有言在先,尔若违法乱纪,罪加一等!” 林泰来答话说:“在下自然记得,不知老大人再次重申又是何意?” 海青天即便再生气,也是要讲究公正的,并没有直接定罪,还开口问道:“你持本院两面官牌,入赵彩姬家,作何解释?” 林泰来又答道:“为了在南曲旧院推行一个学习在下诗词项目,所以要与南曲名姬赵彩姬会商。” 海瑞摇了摇头,这理由还能更扯淡么?伱怎么不说是找赵彩姬学习金陵官话? 心里谈不上是不是失望,海青天冷淡的说:“你的诗词?看来假公济私和渎职无疑了,自己认罪吧,本院这里容不得你了。” 看来此子也是个完全经不起考验的庸人,才得到权力的第一天,就彻底被腐蚀了。 林泰来忽然抬起头来,愤恨的质问:“什么渎职?老大人为何先入为主,强行冤枉在下?” 宠辱不惊的海瑞静静看着林泰来,随便你狡辩,明摆的事实性质难道还能被你几句话改变? 林泰来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挥舞着说:“这是在下近两日写的诗集!斗胆请老大人阅览!” 海瑞无语,别人自我推销都是一首一首的来,你直接上一个诗集? “不看!”海瑞不想上这个当,充当推销诗词的帮凶。 只要他看了,就等于变相帮这个渎职罪犯推广了。 林泰来叫道:“老大人若不敢看,就是强行冤屈在下,愧对青天之名!” 没人能道德绑架海瑞,因为他本身就是道德模板! 所以海瑞出自公心,将小册子接了过来,只见封面上写着《今乐府》。 对此海青天不禁冷哼了一声,简直好大的口气! 翻开后,又看到第一篇题目是《农家苦》,这个题目终于成功引起了海青天的兴趣。 众所周知,海青天治政十分讲究一个对百姓疾苦的怜悯。 “陆地水平铺,秋禾风乱舞。水旱相仍,农家何日足?墙壁通连,穷年何处补?往常时不似今番苦,万事由天做” 看完后,海瑞深深叹了口气,通篇真就是一个苦! 在这个鸳鸯蝴蝶浮浪纷飞的年代,很少有人写这种反映民生疾苦的诗词了。 念及此,海瑞忍不住翻开了第二篇,只见题目是《打鱼苦》。 这又让海青天愣了愣,第一篇是农家,第二篇是打鱼,难道要把各职业写个遍? “打鲥鱼,暮不休。前鱼已去后鱼稀,搔白官人旧黑头人马销残日无算,百计但求鲜味在。民力谁知夜益穷!驿亭灯火接重重” 海青天看完后,连连叹气,而后沉默了。 鲥鱼是南京城的特产,打鲥鱼之苦自然具有很强烈的现实色彩。 翻开第三篇,题目是《灶户苦》,果然换了个职业继续苦! “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 第四篇,《流民苦》。 “小车班班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出门茫茫何所之?青青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 满眼都是凄苦哀鸣,后面还有十篇,篇篇都是苦,合成了十四苦。 以海瑞之心性,也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轻轻的合上了册页。 无论诗的质量如何,就这意旨,也配得上《今乐府》三个字了。 林泰来得意洋洋的说:“老大人你就说这本诗集行不行吧?” 原作者这嘴脸与诗词内容的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海瑞心内五味杂陈,像是被强迫一样的答道:“行,太行了。” 从诗文本身来说,自己这句评价肯定是完全公正的,但为什么还是总觉得很违心? 这就是文学作品和作者品质是两回事的道理? 海青天就是理解不了,这样反映当代民生疾苦的现实主义系列诗文,怎么会被林泰来这种人写出来? 此子的身上,哪点像是能写出十四苦的气质? 这种诗集,本应该由他海瑞这样的人写出来才正常! 于是林泰来继续振振有词的说:“圣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所以整饬风气,必须教化为先! 故而我冥思苦想,写了这个诗集,先在南曲组织乐户学习,通过民生疾苦来净化彼辈心灵。 我找赵彩姬,就是为了通过她来推广学习!通过树立她这个先进典型,以先进带动后进,最后共同进步! 一切都是为了老大人交办的差事,怎么就是渎职了?怎么就是假公济私了?” 海瑞:“” 你林泰来是怎么想到,在腐化堕落、浮华浪荡花街柳巷销金窟,推广学习这种强烈表达民生疾苦的诗文? 林泰来又请示道:“这样有意义的文化项目,老大人就说支持不支持吧?” 海青天长叹一声,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姓林的从心思到逻辑,实在太缜密了,自己居然无法驳斥。 其实这样的强烈现实主义风格诗文也是他想在文艺界推广的,但文学水平不够,导致力有不逮而已。 反复衡量了一会儿,海青天最终按下对林泰来的生理不适,强迫自己论迹不论心了。 最后海瑞吩咐说:“这诗册留下,本院发官银召集官匠,用最快速度刻版,三天之内印出来,交给你去教化人心。” 林泰来习惯性的逢迎说:“老大人可以署名一个编校,并且写个序文!” 海瑞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滚!本院岂是趁机沽名钓誉之辈?”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八方风雨会金陵 应天府乡试不仅仅是考试,还是盛大的士林聚会,有些名流会特意在这个时间赶到南京城参与盛会。 在龙江关和江东门两个大码头上,每天都会有大批外地士人到达,迎来送往的礼仪极为频繁。 今日又有一叶扁舟自大江下游而来,等待靠岸,顾宪成、安希范师生二人在舱中对坐。 年轻的安希范不解的问道:“老师为何不回朝廷吏部复职,反而请假三年,在江南来回奔波?” 顾宪成答道:“你先专心乡试,不必为其他事情分心。” 他们这派清流势力的大佬不是河南人就是河北人,在读书人数量最多的江南反而根基薄弱。 毕竟当今江南士人可投靠的人太多了,首辅申时行,大学士王锡爵,文坛盟主王世贞,都是江南人。 所以才有顾宪成请假三年,回家讲学凝聚声势的举动,安希范这样的二十出头年轻人当然理解不了。 安希范望了望外面,却见岸上站着一大群士子,齐齐面朝大江。 便开口道:“莫非老师已经声名远播,乃至于大批崇仰老师的士人闻讯而来,在此迎候?” 顾宪成也很想是这样,但觉得又不太可能。等船只停靠稳当后,他立刻出了船舱,站在船头。 可是岸上的士子毫无反应,于是顾宪成就很失望的确定,这帮士子真不是来迎接自己的。 等他上了岸后,就听到码头另一边有人高呼:“顾君!” 又转头看去,原来是好友李三才。 原本这位李三才官位已经做到了户部郎中,但去年他为魏允贞上书申辩,结果触怒了上头,被调为南京礼部郎中。 品级虽没变,但一下子由要职变成了闲职里的闲职。 前几年顾宪成初入仕途时曾在户部工作过,当时是李三才下属,两人一起编过《万历会计录》。 按道理说,李三才从年科、品级都高于顾宪成,礼数上不用迎接。 但两人年纪相仿,李三才又比较钦佩顾宪成品格学问,两人往常便以平礼相待。 再加上李三才善于交际,为人长袖善舞,所以才会屈尊前来迎接顾宪成。 见过礼后,李三才又解释说:“自海公刚峰在南台后,官衙考纪严峻。 南皋、见泉等人不便脱身,只能委托我来迎接!” 南皋就是邹元标,见泉则是魏允贞,都因为忤上被发落到南京,跟顾宪成都是一个小团伙的。 这个时候,还没有东林党的称谓,他们这伙人都以“清流”自诩,以名节标榜。 邹元标、李三才、魏允贞都是晚明党争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这时候才初露锋芒,进入官场也不过十来年。 原本南京官衙纪律非常散漫,本来也没什么工作,更无所谓迟到早退旷工。 但海瑞担任南京右都御史后,狠抓纪律风气,南京官员们大都苦不堪言,却慑于海瑞威望又不敢叫板。 所以邹元标和魏允贞这两个平常非常讲究正直形象人都不好脱身,只有李三才因为在礼部工作,能借着出外办事理由前来接顾宪成。 但这时候,顾宪成又指着岸上其他聚集的人群,问道:“这是在迎候何人?” 李三才答道:“应当是文坛老盟主王弇州,不知来南京干什么,据说是要就任南京刑部右侍郎了。” 顾宪成按下酸气,淡淡的评论了一句:“不守正道之辈也,于国于民,有何用哉?” 安希范也赶紧跟着顾老师说了句:“哗众取宠,世风可悲。” 虽然都号称文人并同属士林,但他们清流和王世贞并不是一个圈子的。 就好像几百年后的公知圈和文艺圈,两者也是不同的圈子。 忽然间那一大堆人群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一艘大座船缓缓的出现在岸边。 李三才赶紧对顾宪成招呼说:“上车!我们先走,不然等会人更多更乱。” 顾宪成厌恶的回头看了眼大座船,又扫视过人群,然后才登车离去。 从船舱出来的王世贞老盟主对着岸上人群招了招手,气色比离开苏州那时候好多了。 这时候,他也看到了人群后方离去的车马,但他没有在意。 只要不是徐文长、林泰来两代文贼当面,王老盟主大多数时候为人还是很大度的。 这次陪伴老盟主驾到南京的人不多,除了次子王士骕之外,就是复古派宗门最忠诚的门徒冯时可、以及最年轻的名宿胡应麟。 王老盟主对外声称,到南京是为了就职南京刑部右侍郎,别人也没有怎么怀疑。 但三个陪同人员,却都明白王老盟主的心思。 到了住处后,冯时可问道:“要再次召开文坛大会这事,当真不提前公布? 这样不给世人预热时间,效果似乎不会太好。” 王世贞答道:“三月前我回太仓后,不断深思熟虑,内心反复检讨得失,总结出了三条苏州文坛大会失败原因。” “第一就是预热过早、过长。严重消耗和分散了参会士人的精力,而进入正题后,多有萎靡不振之处。 第二就是士人的参与感太差。大部分士人其实明确自己肯定不能入选五子,所以他们更需要一种参与感。 第三,如果没有外因或许还能勉力维持表面的文坛繁荣。但偏生有了林泰来这样的外因,那么功亏一篑也是可以理解的。” 冯时可不想谈论过往的是非,又问道:“文坛大会具体何时召开?” 王老盟主胸有成竹的答道:“可定在考试结束之后、放榜之前的这段时间。” 冯时可稍加思索后,答道:“甚妙!正适合举事!” 仔细想过就知道,真没有比这个时间段更合适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肯定是士子心情最放松,精力最充沛的时间。 如果晚一点等放榜后,大部分落榜士子肯定只想早早回家,没心思充当文坛大会背景板。 而时间如果再早一点,士子们还都在为了乡试忐忑不安,哪有心情干别的? 王世贞指示说:“等乡试场内考试结束,我们立刻就公布文坛大会事项! 然后在短时间内,达到最高潮,不给心怀恶意之人反应时间!” 这时候,王士骕捧着一叠拜帖进了堂中,禀报说:“父亲才下客船,竟然就拜帖盈尺!” 王世贞笑了几声,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感到自己存在的乐趣。 便对左右道:“我数年未曾踏足金陵,不知秦淮风月可曾出了新秀?” 冯时可想道,新秀肯定有,就是叫声嗓音够不够高,那就不清楚了。 要说现在老盟主的选人标准,似乎全在叫声嗓门大小上面了。 在南京城里的道路上,顾宪成和李三才共乘一车,安希范和其他随从坐另一辆车。 在车上,李三才又问道:“今天如何安排?要为你接风洗尘么?” 顾宪成答道:“你对南皋、见泉说,我舟车劳累,十分困乏,今日暂且休整。” 李三才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其实李三才心里知道顾宪成有事要办,估计是着急见南直隶提学御史房寰。 顾宪成先前并不认识房寰,还是他李三才从中牵线介绍的。但具体要办什么事,李三才就不过问了。 将顾宪成和安希范送到了提前准备的寓所,李三才很知趣的主动离去。 此后顾宪成和安希范也分开了,各做各的事。 安希范是来参加乡试的,这时候当然要去找同窗交际会文。 而顾宪成则马不停蹄,秘密拜访南直隶提学御史房寰。 主要有三件事,第一是在讲学方面,希望房寰提供支持,毕竟目前房提学是整个南直隶读书人的真大腿。 第二是在今年明年各种考试中,有没有可能通过房寰来浑水摸鱼,壮大自己人的力量。 虽然提学御史对乡试影响非常有限,但起码在任期内可以决定各县秀才的录取。 第三就是诛除奸邪,维护正道尊严,目前最需要除掉的奸邪就是那位苏州林生。 其实还有另一件不好说的事,顾宪成一向对人说偶像是海瑞,不知有没有机会从海瑞这里蹭蹭名望。 在南直隶士子心里,房提学的性格和口碑都不怎么样,又贪又暴。 但他还是很热情的接待了顾宪成,官场上谁不是个多面人? 除了李三才牵线因素之外,谁让顾宪成有吏部背景,而且顾宪成的拜把子兄弟赵南星还是最要害文选司的官员。 “苏州府林生?”房提学念叨了几遍,却毫无印象。 虽然他是南直隶提学御史,但谁能把每个士子都记得清? 当即就让人先去查验苏州府的生员名册,有了结果再来回禀。 对房提学而言,其他事情都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唯有拜访海瑞这事情比较难搞,因为海瑞从不因私应酬,更不可能吃吃喝喝。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对顾宪成说:“听闻海中丞正在编印一本诗集,名为《今乐府·十四苦》,正要找人写个序。 按照海中丞的要求,写序的人必定要是有正直之声、自砺名节的人物! 如此想来,以顾君之清名,倒也是合适人选。 事不宜迟,顾君不妨现在就写个序,我抓紧推荐给海公。” 顾宪成立刻答应下来,这种长名望的事情没有理由拒绝。 这时候,去查验名册的书吏也回来了,递上了一页纸,并禀报道: “苏州府在校生员共计一千五百余人,通过科试、录遗等渠道参加乡试的生员四百人。 其中林姓生员三人,已经全部抄录在此。” 顾宪成拜访完了房提学,回到寓所却发现,安希范早已回来并等候多时了。 顾宪成诧异的问道:“伱不是会友去了?怎得如此早回?” 安希范答道:“方才与友人在南曲街巷漫步” 顾宪成打断了安希范,严厉的训斥说:“你不知道有禁令么?还敢以身涉险!” 安希范连忙解释道:“老师误会了!禁令只是严禁出入妓家之门以及召妓自娱。 我等只是在街巷走动而已,走马观花的看看名声地段街景,并不妨事。 但是老师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顾宪成便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失态?” 安希范连忙答道:“我看到了那位苏州林生,大摇大摆的进了名姬家门!” 顾宪成喜道:“此子当真敢公开违反禁令?你是否认错了人?” 安希范连忙解释说:“就林生那身量,怎么可能认错?” 虽然顾宪成的疑虑尚未消失,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只需要打听林生真实姓名身份,然后核实下落就行! 再然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借着联系海瑞的机会,直接举报苏州林生! 当然,也可以直接把林泰来交给房提学,让房提学自己想办法处置。 安希范确实没有认错人,他看到的真就是林泰来。 此时林大官人在赵彩姬家的院中摆了几桌,请莫希仁和他的同行们一起吃饭喝酒。 除了莫希仁,一共找来了十位皮条客,从今天起暂时跟着林大官人办事。 酒席之间,林泰来也不忘插几句正事: “关于我的身份职差就不必细说了,反正海青天授权给了我! 接下来就要仰仗你们了,我打算将整个旧院区域划分成十个片区,你们每人负责一个片区,并由莫希仁统筹!” 有人问道:“分了地盘,然后要我等去做什么?” 林泰来早有准备的答道:“第一自然是做好上传下达,不得错失和延误。 第二就是搜集和打探违法乱纪的线索,然后汇总给我! 第三就是督促各家美人学习诗词,诗集已经提交给海青天审阅了,很快就要下发。 第四就是督促各家美人自查自纠! 何谓自查自纠?就是在乡试放榜之前,每家至少检举一个人!” 听着林大官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众皮条客只能叹服。 莫希仁隐隐约约的觉察到,林泰来到底为什么把他们这些皮条客找来了,并直接安排皮条客做事。 他们这些人仿佛形成了防波堤,隔开了林泰来和美人们。 关键时刻,他们这些人还可以视为替罪羊和牺牲品。 因为具体事情都是这些人经办的,除了打架之外,林泰来没有直接经手什么事情。 有个被喊来的皮条客问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我们生计怎么办?” 林泰来答道:“先不要着急,等学习完诗集后,你可以介绍士子和美人结成帮扶对子!” 过渡过渡~ (本章完) 今天请假构思 下面的剧情有大量人物多边互动,各种细节很多,甚至可能还有心学辩论,我还需要时间仔细构思和翻阅资料。 今天实在下不了笔,缺的字数,明后两天补上。 好饭不怕晚,书友们多给点构思时间啊。至少在这本书,承诺基本做到了吧。 《大明话事人》今天请假构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本万利 最后莫希仁又禀报道:“昨日终于在河边找到一处空余的河房,可以给大官人使用。” 林泰来沉吟了片刻后,指示说:“只在门口放个告牌,平常你在那里负责接受举报就行,我就不过去了。” 海青天拨给林泰来的一百名官军,都是从南京锦衣卫调出来的。 林泰来又将两个带队的总旗请了过来,继续让他们分组负责巡街。 并且指示道,一定要做到以人为本、文明执法。 这样安排完后,有固定办公场所、有工作部署、有学习计划、有举报受理渠道、有一线巡街行动,尽善尽美! 反正该有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到位,不能让海青天抓到任何渎职把柄。 又回想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遗漏后,林大官人叹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不知道海青天什么时候把诗集印出来,早日开展教化学习。” 等众人散去后,左护法张文忍不住提醒说:“坐馆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林泰来反问道:“有何缺漏?不妨说来。” 张文答道:“坐馆到南京数日,还没去兵部报名,过了截止日期就坏了!”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险些忘了!都怪赵姬,啊不,海青天太烦人!” 张文又提醒说:“坐馆到南京本意是博取武举功名,就算活动也该去兵部走动关系,结果杂七杂八如此分心。” 林泰来叹口气,对他们这种文化人而言,武举或许可以不考,但这个逼必须要装! 又解释了两句:“金陵秦淮这样的地方,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浪费,一定要趁机扩散才名。” 文化是跟着政治走的,不能不承认,在文化领域苏州地域性更强,而名义首都南京城更具有全国性。 换句话说,在南京刷出名声,更容易在全国范围内传播,至少南京和京师是直接连通的。 既然海青天把秦淮旧院交到自己手里,若不抓住机会,让自己名声向大江南北扩展,那就是犯罪! 右护法张武也很不理解的插话说:“既然坐馆担了整饬风气的差事,为何一不发榜公告宣示,二不亲自巡街震慑? 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低调的闭门开会,私下里传达指示,也忒没气势了。” 主要是张武想跟着威风一把,但林坐馆却在赵彩姬家里闭门不出,很少出去。 林大官人斥道:“不懂就别胡言乱语,脑子有病才高调!” 这种事想想就知道,禁是不可能禁绝的。工作性质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糊弄上级。 如果亲自上一线,肯定能碰到犯禁的,抓还是不抓? 如果抓了平白得罪人,如果不抓又会被海瑞当成渎职。 所以林大官人仔细想过后,既然承担了这样差事,高调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别人不知道自己存在才是最好。 几百年的经验在这里摆着,关起门来以会议贯彻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那是最稳妥不过了。 当然,如果谁被举报,那就不能怪他林泰来了,是被举报的人自己做人不周到。 最后林大官人总结说:“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就算当到了首辅,做事也是这个路数!” 如果不是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忠诚可靠,准备长久使用,林泰来才懒得如此费心教导。 又过两日,林大官人在赵彩姬家里静极思动,便出门去兵部报名。 秦淮旧院距离皇城那边并不远,往东边走不到半时辰就是。 路上要经过一个著名景点,就是内秦淮河最东头高处的板桥,也叫长板桥。 据说在板桥上居高临下,能看到不少美丽风景线。 但林泰来站在桥上扫了几眼,只见下面旧院街区行人稀少,更不要说沿街走动的美人了。 而桥下本该往来如织、承载着欢声笑语的水面画舫,也不见了踪迹。 林大官人不禁长叹道:“百业萧条,谁之过也?” 张家兄弟差点就说,有胆量去海青天面前抱怨去。 武举考试报名也很简单,本身考生不多,手续也没那么复杂,早晨出发上午就办完了。 离开兵部后,林泰来就向城北而去。 张家兄弟连忙问道:“这又是去哪里?” 林大官人答道:“趁着现在没事,先抱大腿去!” 张家兄弟很奇怪,林坐馆不是正躲着海青天么,今天怎么又想送上门? 往北一直走就能到都察院,这条路已经走过两次了。在张家兄弟心目中,林坐馆所说的大腿只能是海青天。 “不是海青天!”林泰来又说:“一条比海青天更粗的大腿!” 张文不太相信:“我读书少,坐馆休要唬人!如今南京城里,谁能比海青天更厉害?” 论权势来说,当然兵部尚书最厉害,论品级来说,当然魏国公最厉害。 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肯定很朴素的认定是海青天最厉害,这就是民望。 林泰来很自信的说:“当然是有的,就在国子监里!” 这下连没有张文聪明的张武也觉得,坐馆这又是把他们当傻子忽悠了。 国子监那种扑街地方,怎能可能比海瑞厉害。 大明朝早期人才稀缺,国子监还是很厉害的,监生肄业后比进士没差多少。 但越往后国子监地位越差,现在监生地位连举人都不如,和进士相比更是天上地下。 京师国子监都不行,更别说摆设一样的南京国子监了。 当今南京国子监连个正官祭酒都没有,一个叫赵志皋的六十二岁从五品扑街翰林兼任南京国子监司业,掌国子监事。 所以听到国子监,张家兄弟都以为林泰来是在开玩笑,随口拿国子监调侃。 但是向北走的路上,林泰来忽然转了个弯,真就打听着路,向南京国子监而去。 南京国子监管理十分松散,大门集贤门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就让林泰来直直的走了进去。 明伦堂东西两个侧房,分别是祭酒和司业的公房。 林泰来观察了一下,东侧公房门外站着个杂役。 便上台阶走了过去,并对杂役递上了事先写好的名帖,开口道:“右都御史海公刚峰属员林泰来求见赵翰林。” 海瑞的名头实在太好用了,那杂役没有耽误,立刻就进屋禀报去了。 然后也没怎么等待,又被引进屋去。 张家兄弟只觉得坐馆失心疯了,他真是来国子监拜访人的? 林泰来进了房间后,便看到公案后面坐着个老人,就是左春坊左谕德兼南京国子监司业赵志皋了。 如果只说官职,似乎还是很厉害的,左春坊左谕德兼国子监官,绝对的翰苑清流。 但再看年龄,已经六十二了。六十多岁的从五品,还是南京官,能有什么前途? 而且赵志皋是隆庆二年的榜眼,老师是高拱,势力早不知被清洗几遍了。 所以从任何角度来看,赵老翰林这模样必定是老扑街,官场之路走到头了,已经是官场上的冷板凳非主流。 “海中丞使你前来,有何公干?”赵志皋疑惑的问道。 他还以为,是海瑞有什么公事要办,派了这个人来传话。 林泰来恭敬的答道:“并非有什么公干,乃是在下仰慕赵学士风范,特意前来拜访。” 赵志皋:“”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上哪点值得别人仰慕? 对此他只想唱一句山歌,我家不是财神庙,哪会有财主进香来? 林泰来很真诚的说:“在下从不以衣冠品级取人,只仰慕学士的为人和品格。” 赵志皋性格还是很随和实在的,很朴实的问道:“莫非你是想坐监读书?直说就是。” 他只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虽然国子监现在没落的不成样子,但也不排除有人希望镀金。 林泰来答道:“在下现在一不是秀才,二没有恩荫,安能入监读书?” 国子监即使再没落,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的,林泰来确实不够资格。 于是赵志皋更迷惑不解了,那伱仰慕个什么? 林泰来又叹道:“在下别无请托,只是真心感慨老学士的际遇,内心愤慨不平。 故而还写了一首小令,如果不信,老学士请看。” 说罢,又递上一张纸。 赵志皋随手接过来,抬眼看去,只见得上面写道: “铺唇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 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 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看完了后,赵志皋苦笑道:“过分了,你这讥讽时事也太过分了。我看看也就罢了,就不必再传给别人了!” 林泰来无底线的吹捧说:“以老学士之品格才力,蜗居在此,实乃朝廷屈才也! 这篇小令,实乃是为了老学士不吐不快!” 哪个坐冷板凳的老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赵志皋进入官场以来,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顿时心里遭受了巨大冲击。 他不禁也陷入了犹疑,莫非此子真心崇拜自己?不然的话,从逻辑上解释不通啊。 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官员,给不了什么好处。 从利益角度看,对自己拍马屁完全无利可图,只有“真心”能解释了。 林泰来暗暗得意,如果今天拿下赵志皋,那就赚大了。 用做生意角度来比喻,就是一本万利! 表面上看,这位六十二岁的老头榜眼出身才是个从五品、官场之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扑街的无以复加。 但历史上这老头六年后入阁,九年后当首辅。 而且还是党争剧烈的万历朝在位时间最长的首辅之一,有名的万历三大征大部分都是在他任期里打的。 所以说在官场,永远不缺乏奇迹。 不是穿越者谁能想到,这个藏身在南京国子监坐冷板凳的老头,才是当今南京城里最粗的大腿。 现在结交赵志皋,就是“一本万利”的烧冷灶。 而且赵志皋这个人还有个优点,就是性格比较软弱柔和,十分好相处。 从林大官人个人角度来看,他也比较喜欢跟这样有提线木偶潜质的人打交道。 正在林泰来琢磨怎么加把火,彻底“收服”赵志皋时,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林泰来不满的转头看去,是谁这么没礼貌,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 “你这恶贼怎得在此?”那人进来就看到林泰来,反而先吃了一惊,同时又有点生理恶心。 这时候林泰来也认出来了,来者竟然是胡应麟! 王世贞老盟主的小友,新五子的热门人选,著名文艺理论家! 几个月前苏州文坛大会,被自己在文艺上击败过的人物! “收服”赵志皋的进展好不容易才顺利起来,结果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敌意满满的胡应麟,这下又会有麻烦了! 林泰来一边紧急想着措辞,一边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此?我仰慕老学士品行才学,特来拜访,这也不行?” 对这个理由,胡应麟一万个不信。 林泰来也渐渐回忆起来了,赵志皋和胡应麟都是浙江兰溪人,地道的同乡。 在历史上,赵志皋作为同乡老前辈对胡应麟多有照顾,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所以胡应麟刚才走进赵志皋的公房,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进来。 赵志皋对林泰来问道:“你们有什么过节?” 能让胡应麟这个小暴脾气进来就骂恶贼,真是不多见。 林泰来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不打不相识而已! 当日在苏州谈论文学,我们都认为杜工部登高为古今七律第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为唐诗最被埋没的一首。 老学士你说,这巧不巧?” 赵志皋惊叹道:“若真如此灵犀相通,诚然为佳话啊。” “并非那样!”胡应麟有点急了,“老前辈休要上了当! 此人喜好虚名,惯会投机钻营,见利忘义!” 林泰来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到老学士这里,能钻营什么?投机什么?能获什么利?” 胡应麟一时答不上来,他也很清楚,老前辈身上真没什么可给林泰来的利益。 林泰来又指向胡应麟,“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此,只怕也是有目的而来吧?” 胡应麟确实有事要说,他也是奉了王老盟主的命令来办事的。但被这样挤兑后,还怎么开口? 林泰来对赵志皋叹口气,说:“如今人心浮躁,一切利字当先,连你这位同乡也不例外。 像我这样纯粹的人,拜访老学士不参杂任何私心杂念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胡应麟:“” 明明自己半个主场作战,掌握着主动权,但却三言两语之间彻底落了下风。 他就是不理解,你林泰来如此看重赵老前辈,到底有什么用? 我知道这个小令是元代的,但就当本时空没有!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历史总是重复上演 胡应麟今天来拜访赵志皋,是替王世贞老盟主来的,看看能否在文坛大会里寻求合作。 国子监这边有场地,也有很多读书人聚集,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最起码可以充当气氛组。 林泰来见胡应麟半天不说话,又催促道:“你上门有什么私事就速速说了,不要耽误我与老学士清谈。” 胡应麟气得咬牙切齿,你林泰来把高尚都装完了,自己还怎么张口? 若说点具体请求,不就成了不如你林泰来动机纯粹? 还有就是,关于王老盟主的事情,也不想让伱林泰来知道。 林大官人便又主动站了起来,皮里阳秋的说:“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外人在场的阴私事情要说,在下就告辞回避了。” 然后对赵志皋说:“在下年轻识浅,有很多人生迷惑尚未向老学士讨教明白,改日再来造访。” 反正今天跟赵志皋混脸熟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而且当着赵志皋的面,也不好意思对胡应麟太过分,不妨见好就收。 等林泰来走了后,胡应麟心不在焉的对赵志皋把事情说完,也就急急忙忙的告辞了。 胡应麟心里觉得,文坛之敌林泰来出现在南京这件事情,有必要尽快告诉王老盟主。 赵志皋看着胡应麟说完事就匆匆走人的背影,心里也忍不住感慨了几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低,相较之下,那位苏州林生确实更“纯粹”一点。 至少他对待自己很赤诚,没有功利心,愿意陪着自己这样一个闲散老头子慢慢聊天。 同乡晚辈胡应麟也不能说不对,但今天这种说完事就走的态度,没有林生的表现让人舒服。 但赵志皋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林大官人并没有走远,就在大门外成贤街上晃悠。 胡应麟刚出了国子监,就被几条壮汉堵住了。 林泰来笑眯眯的说:“为何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到南京,见了同乡老前辈,怎得不多说一会儿话?” 胡应麟呵斥道:“与你何干?” 林泰来忽然又问道:“王老盟主是不是也到南京了? 不然除了王老盟主,没人能让你不顾同乡老前辈,如此迅速离开国子监。” 胡应麟不想答话,绕开林泰来就要走,却被林泰来牢牢按住了。 胡应麟色厉内荏的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对我动手?” 林泰来松开手,半是解释半是警告说:“不要误会!无论王老盟主在不在南京,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我到南京城,是为了参加武举,与你们复古派无关。 所以你们复古派也不要产生什么误判,彼此相安无事最好!” 林泰来真有点担心王老盟主怀恨在心,从南京兵部搞事,而自己在南京兵部又没有硬关系。 虽然自己硬实力在这里摆着,但遇上麻烦也够恶心人的。 “相安无事”这四个字非常让胡应麟心动,因为林泰来简直就是他的噩梦心魔。 他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林泰来能猜中他心里的《登高》和《春江花月夜》? 今天再次见到林泰来,他已经开始担心晚上会失眠了。 但他不是文坛盟主,他说了不算,只希望林泰来真有和平的诚意。 今天事情都办完后,林泰来就回到赵彩姬家里。 前两日林泰来不怎么出去,别人还不是很确定一些事情。 今天林泰来出去又回来,落到了有心人眼里,就能确定林泰来确实住宿在赵彩姬家里了。 在林大官人的刻意低调下,街面上大部分人只知道,海青天派了属员在这里负责扫黄,但并不清楚林泰来就是这个属员。 虽然也有些人猜出了端倪,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位林姓属员如此肆意妄为,实乃自寻死路。 因为如果海青天的手下犯禁,不但不会被包庇,反而会被更严厉惩治。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这位属员被海青天废了,别人岂不就可以取而代之? 毕竟在秦淮河这里,能负责扫黄就相当于垄断资源。谁又不想要资源? 及到次日,林泰来刚刚起床,正在院中备考。 忽然门口那边来禀报,提学御史房寰派人到这里传话,召见苏州府林生。 这个召见让林泰来比较意外,毕竟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目前也没什么交集。 如果不出意外,他和提学官第一次打交道时间应该是明年的院试才是。 提学察院就在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边上,也挨着府学,过河就到了。 在过桥的时候,林泰来心里就琢磨起房寰这人。 这位房提学确实也青史留名了,只是名字留在了《明史海瑞传》的篇幅里 作为海瑞人生最后两年里,唯一攻讦海瑞还没怎么落下风的人,房御史被重重记了一笔。 七十多岁的海瑞年老体弱又多病,已经吵不动了,所以让房御史占了便宜,时人纷纷对此打抱不平。 房御史在南直隶读书人里口碑也非常差,以贪婪横暴著称,还被编了《倭房公赋》这样的小作文讽刺。 不过林大官人对房提学其实挺期待的,如果明码标价五百两一个秀才,他作为考生能有什么意见? 一直跟着来传话的人走进了察院大门,跟班人员留在前院,而林泰来又穿过仪门进入了正堂。 但此时正堂公案后空无一人,林泰来就只能百无聊赖的对着空空的公座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差役进了公堂站好,这大概预示着房提学要上堂了,林泰来连忙打起精神。 然而却看到一个长须书吏,从后堂转了出来,对着林泰来大喝道: “大宗师有令,林生干犯禁条,拿下惩戒!” 林泰来:“” 辛辛苦苦过河跑了一趟,等来的就是这句? 还有,这提学官神经病吗?自己又不是学校生员,一个提学官能管得了自己? 这时候,左右两个差役上前来要动手。 林大官人双手用力一分,就将两个差役一起推倒了。 那长须书吏心中暗想,果然如同别人所说,这位林生喜欢动手,只要勾引他动手就肯定能成。 便立刻又大喝道:“尔还敢动手,罪加一等,拿下!” 这时候,堂中其他差役似乎早有准备,一起扑了上来。 林泰来暗自纳闷,今天这场面,怎么有点像林教头误入白虎堂? 有句话怎么说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同样的套路总是不停上演。 现在他有上下两策,其中上策就是立刻亮明身份,指出提学官无权管辖自己的事实,尽快消除误会。 而下策就是当场开打,先莽出去再说,反正提学御史察院里不会有强弓劲弩。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非常理智的选择了下策。 正经人但凡能动手,谁又会哔哔? 一招袖里乾坤,直接打飞了距离最近的差役,但他没有着急向公堂门外冲。 而是在公堂里直接开打,拼着挨了几下水火棍,在最短时间内,用一双铁拳把六个差役全部放倒。 长须书吏一声尖叫,蹿回了后堂去。 凶徒确实如同传说的那样能打,现在保存自身为最优选择! 林泰来没有往后堂追赶,因为他并不需要人质,冲到外面把影响力扩大就行。 抢夺了两根水火棍,对地上差役各自补了一棍子,确保这几位不能在背后偷袭自己。 然后他提着两根水火棍,大踏步走出了公堂。 此时在堂前又聚集了七八个差役,而自己的手下被隔绝在仪门外。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提起棍子就开打,还挺顺手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用什么兵器砸人效果都够用。 等杀穿堂前,就和张家兄弟以及另四名随从汇合了。 林泰来接过更习惯的铁鞭,张家兄弟和其他人都捡了棍子保护左右侧后。 这时候,大门口又出现了二十名官军。 原来是门子见察院里面打起来了,就把巡逻到附近的官军喊了过来。 如今乡试在即,贡院以及周边不但云集了大量读书人,官府也增派了官军日夜巡逻,确保万全。 张家兄弟问道:“如何?” 林泰来答道:“在院里打没什么用,打到外面去!” 随后一马当先,带头冲了上去。 南京这样大城市的官兵,战斗力也就那样,区区二十人哪里堵得住大门口? 林泰来直接放倒了几个后,就撕开了口子,冲出了提学察院大门。 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锣声,又从街角转过来一大队官军。 锣声就是信号,听到锣声后,附近巡逻的官兵都会往这边赶过来。 林泰来又大战了十几个回合,打散了这队官兵,然后沿着秦淮河北岸道路,就往长板桥冲。 不能在原地打,不然迟早会被源源不断的官兵层层围住。 急促的锣声仍然敲个没完,一路上接连遇到数支十人小队官兵,都被林大官人顺手打垮了。 如今贡院附近日常聚集着无数读书人,听到四面锣声乱响就知道出事了。 然后便看到林泰来手持双鞭从提学察院杀出来,又沿着河岸所向披靡,阻拦军兵像是割草一样纷纷倒地。 视觉效果颇为壮观,附近沿途的读书人都看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在斯文盛会时候,居然看到了武力表演。 突然有个士子大叫道:“这是我们苏州城第一好汉林狂!号今布!只是不知为何又打到了南京城!” 林泰来耳中听到身份被叫破,不禁长叹一声。 这个世界确实太荒谬了,自己到了南京后,明明想要先展示文才,结果又宣示武功了。 乡试考场贡院就位于秦淮河北岸,林泰来一路打打杀杀,从贡院大门前经过。 此时考官们已经入驻贡院内部,所以贡院大门戒备森严。 值守官军看到林泰来,却没有冲上去阻拦,只是尽职尽责的死死守住大门,坚决不放林泰来进贡院! 林泰来一边跑一边指着贡院大门,叫了一声:“等我三年后再来!” 此后林大官人终于冲到了长板桥,这时候南岸官兵也过来了几十个人接应林泰来。 这些都是海青天调拨给林泰来的官军,刚才他们在南岸也注意到了北岸的动静,所以主动到长板桥来接应。 带队的总旗发自内心的称赞了一句:“从未见过如林生之猛士也!” 林泰来见没有后顾之忧,又转身面对北岸桥下。 而北岸的官军追到这里,仿佛也有了借口,只堵在桥下驻足不前,不肯上来打了。 经验丰富的官军明白,下面可能该轮到大人物们讲数了,他们犯不上玩命。 这时候桥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多少人围观。 就连冷清的秦淮河水面上,也不知何时驶来了不少船只,直接排列在水面上看热闹。 张家兄弟看着桥上桥下,不禁感慨道:“坐馆真是为大场面而生的人,是不是该吟诗了?” 这时候桥下几声呼喝,人群被分开了,一名御史在数人簇拥下,出现在林泰来眼前。 只见这御史个头不高五短身材,但周围读书人却都恭恭敬敬的退避三舍,不敢与其争风头。 于是林泰来可以判断出,此人就是那位奇葩提学御史房寰了。 此时房提学心里也微微感到害怕,情况似乎有点失控? 据说这位林生有暴力倾向,诱使他大打出手然后罪加一等的思路其实没问题。 但打成这样,就实在有点大发了。 反正房提学也不敢上前,只站在桥下,仰头喝道:“你想造反吗?” 林泰来高声答话:“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张文连忙低声提醒:“重复了重复了!” 林泰来斥道:“你闭嘴!南京人又没听过!” 张文又提醒:“这里也有不少苏州士子!唯恐他们会说黔驴技穷!” 林泰来无奈,只好又抬头高歌一首: “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过皇州。 铁拳向晓迎残月,金锏临风唱晚秋。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 听到“村犬吠不休”等词句,围观的读书人中传来了低低的哄笑。 房提学虽然没证据,但直觉这是说自己,气得又对桥下官军喝道:“上去拿人!” 官军们翻了翻白眼,没听命令,他们又不是直接下属。 再说提学老爷你没看到对方背后也有官军么? 这说明对方背后也有依仗,你们当老爷的先自行协商妥当了,再来指挥干什么! 这诗到底谁写的,我怎么感觉平仄不对呢。。。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这波乡试稳了! 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今日无事,便到南京兵部拜访老朋友王遴。 王遴此时担任南京兵部尚书,也就是南京城体制里的三巨头之一,为数不多的真有实权官员。 而且按照制度,南京兵部尚书就是南直隶武举乡试的主考官。 说起这位王遴,虽然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和王世贞一样,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黄金一代。同榜还有张居正、李春芳、汪道昆、殷士儋、杨继盛等人。 当年铁骨硬汉杨继盛被下狱后,王遴直接把女儿嫁给了杨继盛的儿子。结果他触怒严嵩父子也被下狱,出狱后又给杨继盛操办后事。 虽然王遴秉性严正,和王世贞性格相差很多,但两人年纪接近,又是同年,还是反严嵩的同道,交情一直不错。 王世贞端详了王遴一会儿,叹道:“只数年不见,不想你已经须发全白。” 王遴下意识摸了摸满头白发,同样感慨道:“同榜凋零,所余无多,而我还能坐在这里,已经知足了。” 嘉靖二十六年距离现在只有三十八年,说长似乎也不是特别长。 但官场中人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这三十多年简直如同沧海桑田,似乎全程都是惊涛骇浪。 这一代人的三十多年,经历了夏言被斩、严嵩专权和倒台、徐阶高拱张居正大乱斗、张居正摄政然后被清算抄家,另外还夹杂着北边俺答汗和南边倭寇的祸乱。 很难有比这一代人经历更复杂的了,能从嘉靖二十六年安全到现在的官员,个个都是奇迹和活化石。 王遴又道:“等我主持完今科武举之后,就要向朝廷请辞。以后我在河北,你在江南,见面怕是不易了。” 王老盟主的文青敏感又被触动了,沉默不语。 两个认识了三十八年的老人碰面,真是越说越感伤。 最后还是王世贞开口说:“那你临走之前,再帮我办件事,与本科武乡试相关。” 王遴惊讶的问道:“伱一个文坛盟主,怎得还关心武举了?” 王世贞说:“我不关心武举,我只关心一个参加武举的人。” 有个亲兵跑到门外,叫道:“报大司马!贡院那边出大事了!” 南京城三巨头里,外守备大臣是勋贵,内守备大臣是太监,显然不会管贡院片区事情的。 贡院周边地区全都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勋贵和太监吃饱撑着才会去那边管事。 所以贡院附近出了问题,只能找文官系统的兵部尚书来解决,王遴是推不掉这个责任的。 亲兵禀报说:“听说一大群士子从提学察院一直打到了长板桥,官军差役皆不能挡,现在正和提学官对峙! 现场官军已经不听提学官指挥,那些动手的士子也在喊着要见大司马!”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报的,可能收到消息的人也不相信只有一个“士子”带着几个随从,就传成了一大群士子集体暴动。 反正在江南地区,一群秀才集体暴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情况十分紧急,王遴听到后,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往外面走,也顾不上招待王世贞了。 在贡院这样核心区域出了事,他这个负责南京城安全的兵部尚书责无旁贷。 王世贞本想继续在这里坐着,等王遴回来,但是等了一会儿后,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皇城和大量衙署在城东,而贡院在城东南,所以兵部距离贡院并不算太远。 不到半个时辰,王尚书就带着亲兵赶到了长板桥。 只见桥下人山人海,起码聚集了上千人围观看热闹。 还有不少人在大呼小叫“好诗好诗”,还有喊“再来一首”的。 没法子,海中丞禁令搞得很多人精神枯燥,今天难得有乐子看。 王尚书看清了桥上的人后,心里疑惑不已,不是报信说有“一大群士子”么? 桥上只有一个穿着长衫的的人,怎么打出来的? 旁边有个士子告知说:“哪里是一大群?就这三五个,或者说就是身材最高的那位一个人在打! 还有,南京城这些官兵实力真差,大司马要多加整训才是!” 王尚书下意识的想,这种身手又会吟诗,不考武举可惜了。 林泰来看到兵部尚书来了,连忙叫道:“恳请大司马为我伸冤!” 王遴皱了皱眉头,脸色很难看。 他这样的人虽然正直,但同样也非常讲究礼法秩序,所以在他心里,桥上林生就是暴徒。 这种不经过制度程序,肆意妄为、扰乱秩序的行为,肯定是不容许的,哪怕嘴上喊冤再大声也不行! 故而王遴也不听废话,直接对官军下令说:“先把桥上暴徒拿下!” 这就是典型的官僚思维,无论有什么内情,先把制造麻烦的人抓起来再慢慢查问。 林泰来叫道:“大司马何故动怒?在下确实有冤屈,要与大司马对话,请大司马心平气和听在下说完!” 王遴冷着脸说:“若有冤屈,可去刑部投诉,刑部不受,还有都察院! 本部职责只是捉拿乱贼暴徒,而不是听人喊冤。” 兵部尚书亲自下令,桥下官军无法抗命了,慢慢列队准备上桥。 又因桥面宽度有限,不可能一拥而上,也只能采取车轮战了。 就在这时,在秦淮河南岸忽然有两人飞奔过来,肩上各自扛着一面高脚木牌。 然后这两人从南边桥头上了桥,站在林泰来后面,又将肩膀上高脚木牌举了起来! 闪闪的大金字在日光下略微晃眼,一面是“右都御史”,另一面是“南都总宪”! 在现场围观的读书人们,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前几天坊间传言,这两面官牌不小心流落在了南岸某当红名姬家里,大家还都不敢相信。 不想今日又出现了,还是从南岸红灯区那边过来的,难道海青天晚节不保? 王遴王尚书看着桥上两面官牌,心里惊疑不定。这什么情况,海瑞给这个暴徒撑腰? 林泰来退后一步,站在两面官牌当中。左“御史”,右“总宪”,道义在中间! 然后他对南京兵部尚书王遴说:“现在大司马是不是已经心平气和,可以听在下鸣冤了?” 王遴:“” 还没等王尚书说什么,提学御史房寰先站了出来,大声的说: “两面官牌有什么用?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海中丞也饶不了你!” 海瑞征辟林生当属员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故意引诱林生动手,把罪行扩大。 因为以海瑞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包庇下属。 两面海瑞的官牌不足为惧,反而是林生的催命符。 林泰来反问道:“在下犯了什么大罪?” 房提学叫道:“你犯禁条在先,而后又不接受本官惩罚,以暴力抗法,动手行凶,还不是大罪? 即便是海中丞当面,一样也拿你治罪!” 听到这里,林泰来忽然顿悟了,为什么房提学的表现像个神经病! 这位提学官八成和当初海瑞一样,把自己当成文生了! 提学官对文生员来说,就算权力没到生杀予夺的地步,也相差不远了。 所以房提学对待自己,才会表现得如此蛮横霸道,想抓就抓,想打就打。 林泰来心里有了主意,又对房寰试探着问道:“那大宗师想怎么惩戒?” 有了兵部尚书这个武力后盾,房提学气势又升了起来,叫嚣道:“当然是先革除你的秀才功名,然后论罪!” 林泰来继续反问道:“可在下没有秀才功名,又该怎么办?” “没有秀才功名就不能惩罚了?”房提学才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后惊叫道:“不可能!那你来南京城赶考是何意?” 林泰来无辜的答道:“在下是武生员,前来参加武举乡试。” 这个反转,让现场一片哗然! 难怪这个林生一直喊着要见大司马,他这身份确实是归兵部管的! 林泰来指着发愣的房提学,又开始对王遴喊冤:“所以在下冤屈啊! 武生员归兵部管,但他一个提学御史却擅自抓捕武生员,实乃越权制造冤案! 虽然武生员不如文生矜贵,但也不能这样被屈辱! 请兵部为在下做主,请大司马为所有武生员发声!” 王尚书突然反应过来了,爱打人爱吟诗,以武入道,这不就是刚才王世贞说的那个苏州林泰来吗! 房提学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就算是栽赃陷害别人,也要建立在拥有执法权基础上。 如果他没有资格管辖林生,没有对林生的执法权,那从根子上就是错了! “你到底是谁?”房提学脱口而出的问道。 但林泰来却对着四周看热闹的人行了个礼,高声说: “借宝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乃是苏州林泰来,今年县试府试双案首,也是苏州城武科唯一过考的武生员。” 任何首次听到这份文武双全学历的人,都会很震撼。 文试双案首也就罢了,并不算太稀奇,但唯一过考武生员是什么意思? 按正常道理说,大明各级考试都不可能只选拔一个人,难不成你把其他考生全部打废了? 又听到林生说:“在下此次到南京,特为武乡试而来! 因而在下还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那就是夺取武解元! 不知诸君以为,在下有没有这个实力?” 房提学品行不端,在南直隶读书人里名声很差,大家都不介意看他的乐子。 当即就有人起哄说:“以林朋友之武功,当做武科解元!” 还有人叫道:“今日千人所见,武科解元实至名归!” 林泰来大笑几声,又大声的吟道: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去岁始参周史席,多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兵部王尚书脸都黑了,他才是武科乡试的主考官! 录取谁本该是他说了算,谁当武解元也该是他说了算! 你们这些刁民,胆敢自行安排! 现在他有点怀疑,林泰来故意当众大打出手,其实并不是为了反抗房提学的构陷,而是意在武举。 道理很简单,上千人都看到了如此能打的考生,如果连武科乡试都考不过,那必定就是大黑幕。 如果再有文科乡试的落第秀才心怀愤恨,借题发挥闹事,那都是大麻烦。 王尚书做梦也想不到,往届根本没什么人关注的武科乡试,竟然能造出这样巨大的压力。 而且关键是,他也想不好应该怎么处置现场了。 林泰来心里沾沾自喜,这就叫变坏事为好事,这波武乡试大概稳了! 先前去报名的时候,就花钱打听过了! 你王尚书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王世贞同年,不可不防! 自古以来三元及第非常罕有,如果能弄个武科三元,会不会就是历史第一人? 林大官人正在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时,忽然瞥见房提学正往偷偷的往外走。 他连忙大叫一声:“房御史休走!事情尚未说清楚,怎么能无果而终!” 提学御史房寰的脸色比王尚书更黑,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只不过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官员都会犯的错误,那就是官僚主义! 他听了“苏州林生”,就默认当成来自苏州的秀才了! 懒得对照生员名册认真去核实林生的身份,连找个苏州士子打听一下都没有! 要不然也不会闹出提学察院越权去抓捕武生员的乌龙,成为笑柄和把柄! 林泰来反客为主的问道:“在下与大宗师无冤无仇,你又何苦构陷在下?” 房提学嘴硬说:“有人举报你,本官一时失察,仅此而已。” 事已至此,把指使人抖搂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能保护住就保护住。 “是谁举报在下?”林泰来立刻继续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所谓举报人,肯定就是幕后指使者。 房提学转向王尚书,求援说:“我们这些居官者于情于理,不能随意泄露举报人吧?” 基于官官相护的原理,王尚书同意道:“如无必要,不影响办案的前提下,确实不用说出来,以免意外。” 林泰来不满的说:“这不是举报,是诬告!” 房寰拂袖道:“本官负有失察之过,自会去都察院领罪!” 林泰来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看来指使提学官擅自构陷在下的人,一定是文坛老盟主王弇州公!” 林泰来的声音很大,又引发了附近读书人的议论。 王遴王尚书愕然道:“简直岂有此理!你又有什么证据?” 林泰来冷笑道:“在下又不是刑名法官,要什么证据? 既然不肯明确告知是谁诬告我,那我觉得是谁,就是谁!” 你们这帮人搞官僚主义那一套可以理解,但别搞到他林泰来头上啊。 王遴:“” 突然同情起老同年了,天知道王世贞今年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人? 状态不行啊啊啊啊感觉文字没有活力,求点月票刺激下,明天没事起床就开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人一社 王遴王尚书是个传统意义上正直到保守的人,所以看不惯不走程序、破坏秩序的林泰来。 就是官僚主义那一套手法,在林泰来这里忽然就失灵了。 捂盖子捂不住,讲大局讲不动,抓人抓不了,扣帽子扣不上,进行组织处理压力也很大。 最终兵部王尚书发现,自己所有的经验都完全没用,难道真的时代变了? 而且林泰来突然强行牵扯出了老友王世贞,又导致王尚书不能甩手走人。 为了大局强行制造冤案做不到,眼不见心不烦也做不到,这感觉就很恶心了。 林泰来又对王遴问道:“至于在下为何怀疑弇州公?那大司马可否知道,在下与文坛主盟弇州公过往的恩怨?” 王遴并不善于辩论,只能说:“无论是什么恩怨,与今日之事无关。” 林泰来回应说:“那就付诸公论,让在场众人评理! 大司马不会不敢面对悠悠众口吧?如果大司马想私下里操作,大可请便!” 随即林泰来又向桥下众人高声道:“今年上半年,王弇州公曾到苏州城,但在下与复古派文学理念不合,多有碰撞。 为了表示反对复古派主张,在下也发起了文社,名曰更新社!口号是廓清文坛!” 说到这里,林泰来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 在此围观的众人很奇怪,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然后就听到林泰来有点不满意的说:“为何没有人站出来,嘲讽在下自不量力?” 众人:“” 提学官房寰趁机斥道:“你也知道自不量力?什么更新社?小丑跳梁,沐猴而冠,可笑之极!” 这意思就是“你也配姓赵?” 当今文人确实喜欢结社,文社遍地开花,复古派本质上也被王世贞经营成了最大的一个文社,但你林泰来又算老几? 这味道就对了!被嘲讽了一通的林泰来这才找到了感觉,继续说下去: “目前我们更新社奉申相季子为盟主,苏州名士张幼于老先生为名誉护法! 还遥尊山阴徐文长老先生为精神领袖,以及正在积极联系公安派巨擘袁石公为名誉教授!” 一个个名字不说如雷贯耳也是十分响亮,众人听得一愣一愣,这更新社看起来真的挺唬人的? 要说这阵容是跳梁小丑和沐猴而冠,那天下还有几个文社能上得了台面? 林泰来又道:“说了这么多,在下本意并不是推广更新社,也不是为了显摆什么,诸君千万不要误会! 就是想告诉诸君,我们更新社与复古派是有恩怨的,从针锋相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在下也被王老盟主公开斥为文坛之敌!第一是谢榛,第二是徐文长,第三就是我! 老盟主竟然将在下批判为天下第三代文敌!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众人只感到,桥上这位壮士和王世贞老盟主到底有什么恩怨,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端倪。 反正就是有恩怨,反正就是针锋相对,反正就是要打。 但满脑子被塞满了“更新社”这个词,还有“第三文敌”。 他们忽然还有点羡慕,若自己能被老盟主直接骂成第三代文敌,那该有多么幸福? 限于这时代信息传播技术没那么先进,再加上各地复古派门徒不愿意大肆声张,所以很多苏州城以外地区的士子还不清楚这些。 而且人都是有信息茧房的,不同圈子之间消息也不那么流通,比如另一个圈子的顾宪成就没认出林泰来身份。 从庐州到徽州,从淮安到扬州,大部分士子都是第一次听说林泰来的事迹。 桥下几个吴县和长洲县士子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话题中心,周围人都在纷纷找他们求证。 苏州城两县的士子只能承认“确有此事”,明明都是事实,但不知为何,承认事实却像是“昧着良心”。 从刚才连续作诗所显示出的能力,以及打穿秦淮河北岸的武力来看,这位林朋友不是没有力抗复古派的本事啊,不然早就被打死沉河了。 林泰来最后叹道:“这次在下到南京来,主要是抱着以文会友的想法,却不料老盟主也跟随着来到南京啊。 然后我就突然遭受构陷,怎能不令我心中生疑?毕竟除此之外,我在南京应该没有其他仇家了。 至于真相如何,我也说不好,诸君自行评价吧!” “一派胡言!”王遴王尚书忍无可忍的呵斥道。 他抓住了一个漏洞,质问说:“王凤洲对伱知之甚深,肯定知道你武生员身份,也知道你到南京参加武乡试! 所以王凤洲明白提学御史无法管辖你,怎么可能通过提学御史来构陷你? 所以举报你的人,肯定是一个不清楚你身份,并产生了误解的人!” 林泰来非常迅速的反问道:“如果弇州公不找提学官,那又应该怎么构陷在下?” 王尚书差点就说了出来:“当然是去兵部你混账!” 林泰来答话说:“武科于我而言,只是闲来无事、顺手为之的小道,文科才是大道。 所以在我心里,明年录取秀才的院试才是重中之重! 也许弇州公故意如此设计,诱导房提学构陷我,只是为了让我与提学官提前交恶。 等明年提学官巡行到苏州城考察童生时,或许就会因为憎恶将我黜落,绝了我文生之路。” 王遴:“” 这推断也太诛心了,王世贞要是能有这种心机,何至于才只是一个南京刑部右侍郎? 现在上千人在这里听着林泰来“有理有据”的“分析”,对王世贞的影响太恶劣了,如何是好? 众人听到这里,倒是感觉有几分道理。 房寰上任提学御史一年了,很多人已经都知道这位大宗师是什么货色。 只要得罪了他的,结果不用想,肯定是落榜。 此时林泰来突然抬手指向提学御史房寰,对王尚书义正词严的说: “我就不明白,尔等这些官员为何有时脑子竟会如此僵化? 如果大司马你想为王老盟主洗白,不应该来找我这个受害者,懂吗? 犯错乃至于犯罪的的是房提学,而不是我! 你应该做的事情,是去找房提学,并且逼房提学说出真相! 而不是阻止我这个受害人在这里诉苦,妄图通过堵上我的嘴,来洗清王老盟主的嫌疑!” 王尚书顿时哑口无言,转头看向了房提学。 事已至此,官官相护是行不通了。你姓房的最好识点相,把背后那位指使者讲出来! 这时候众人才发觉,自从林泰来开始说更新社以后,房提学已经沉默半天了。 有比较灵醒的人猜测,莫非与“申相季子”这几个字有关? 感觉不说是不行了,房提学终于开口道: “举报林生的人乃是无锡高士、吏部主事顾泾阳。” 顾宪成休假回乡讲学的事情,在南直隶还是有点出名的,很多人都知道顾宪成这个大学者。 此时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众人都挺意外的。 当即有士子站出来,激动的大叫道:“不可能!顾前辈光风霁月,品性高洁,怎么可能做出背后构陷之事!” 对此林泰来懒得搭理,粉丝滤镜要不得。 房提学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王遴心里也很诧异,顾宪成是“清流”圈以及学术圈的人,你林泰来还有本事跨界把人得罪成这样? 正要散场时,忽然有人问道:“敢问林朋友,你们更新社的社友都有谁?” 林泰来傲然答道:“社友就是在下,在下就是社友!” 众人:“” 所以除了一大堆所谓的盟主、名誉护法、精神领袖、名誉教授之外,正式文社成员只有你一个? 无话可说,无槽可吐。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道不会玩个性就没法混文坛了吗? 人群里又不知谁叫了一声:“说白了,这更新社不就是张癫林狂申二么?” 林泰来:“” 桥下人太多,看不清是谁喊的。但此人是真懂苏州文坛的,八成就是苏州人。 癫和狂也就罢了,但这里的“二”是数字名词,还是形容词? 还有,申二文学水平也就是《我的爸爸是首辅》档次,啥时在文坛能与他一代诗王林泰来并列了? 在风气崩坏的晚明时代,永远不缺乏标新立异赶时髦的人。 当即又有人叫道:“我也是反复古派的!我也主张新文学!敢问林朋友,如何才能加入更新社?” 林泰来答道:“我们更新社目前信念是贵精不贵多,绝对不能像复古派那样门徒泛滥、良莠不齐! 目前入社方式只有内部举荐一种办法,在下只欲举荐一位前辈名宿入社,乃是左春坊左谕德兼掌南京翰林院事浙江兰溪赵公也!” 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位赵公是何方神圣? 有些个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才想到了边缘冷板凳赵志皋。 还是无语,你林泰来究竟什么眼光?放着如许多前途无量才俊不去邀请,偏生邀请一个六十几岁的老扑街入社。 一句话,贵社吃枣药丸! 冷眼旁观的王尚书已经明确,林泰来心里其实无所谓是谁在构陷。 林泰来故意强行攀扯王世贞,就是为了在这个大场面里自我吹捧! 这里来自各地的士子,都已经对林泰来产生“一人一社力抗复古派”、“天下第三”等印象了! 先发一章补更新,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永远可以相信 折腾到现在,都已经是午后了,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回到兵部衙署,却见老同年王世贞还在会客厅坐着。 “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王遴忍不住说,他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见到林泰来这样的人。 上一个让他产生类似感觉的人,还是严世蕃。 林泰来今天吹逼自己天下第三的样子,确实也有点像当年严世蕃大言不惭说“天下三大聪明人”的样子。 王世贞虽然已经饿得有点头晕,但仍然保持着风度,淡淡的说: “从察院打到长板桥的,并非一群士子,而是林泰来一个人,是否?” 王遴惊讶的说:“你只坐在这里,如何能猜到?” 王世贞答道:“北方不敢说,至少在江南,敢在贡院大打出手,又具备这样武力的人,只有林泰来一个。” 然后王世贞又问道:“那林泰来打完之后必定还吟诗了,而且水准肯定不差,是否?” 王遴再次惊讶,“这也能猜到?共吟了三首,我听到两首七律。另一首七绝听别人议论,应该也是佳作。” 王世贞继续推测:“八成此人还提到了我?” 王遴很同情的叹口气:“不只是提到你,而且还是反复提起。” 王世贞说:“那你为何不抓了他?” 王遴无奈的答道:“他背后打出了海刚峰的两面高脚官牌,怎么抓?” 王世贞很心烦:“我不能理解,以海刚峰之为人,怎么就看中了林泰来这个泼皮?” 王遴也解释不了,又另外岔开话题:“伱不问林泰来因为什么而动手?” 王世贞答道:“什么理由并不重要,只要林泰来想动手,总会找到一个理由的。” 王遴也心有所感的说:“他就是想公开展示出勇武无敌,让所有人都认为,武乡试黜落他就是黑幕。” 王世贞很失落的说:“难道这次武科乡试也挡不住他?” 王遴总感觉老同年今天很消沉,不知道是不是文青病又发作了。 便开解道:“你一个文坛盟主,总和他较什么劲。” 王世贞指着自己胸口说:“我不是和林泰来较劲,我是和自己的心魔较劲! 我想了几个月,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诗词还不如一个武生! 难道我们复古派一百年的诗文路子,都是错误的不成?” 在老朋友面前,王世贞放下了盟主架子,说话情绪就很像是发泄。 但王遴作为一个实务向官员,不是很懂文艺圈人士的心态,只劝道:“别提他了,我请你喝酒。” 王世贞应声道:“今天一醉方休,顺便派人给海刚峰投贴,约时间相见。” 王遴惊奇的说:“你去约见海刚峰作甚?” 说实话,王世贞和海瑞完全不是一类人,半点共同语言都不会有,见面只有尴尬。 王世贞答道:“为了辟邪,这次文坛大会该请他护法。” 王遴无语,你至于吗?还辟邪,要不要再去朝天宫烧个香? 说到这里,王世贞忽然心有所动,恢复了一点点乐观:“其实现在形势也不错。” 王遴愕然,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今天王同年都被那林泰来隔空疯狂摩擦碰瓷了,还说形势不错? 一会儿抑郁消沉,一会儿盲目乐观,王世贞这精神状态堪忧啊。 王世贞分析说:“无锡顾宪成不知为什么,去招惹了林泰来。以林泰来的性格,肯定要疯狂报复顾宪成。 而人的精力终归有限,林泰来如果和顾宪成打起来,对我们文坛大会关注肯定就会减少了。” 王遴却不这么想,他对朝廷势力分布很清楚,回应说: “顾宪成身份还是吏部官员,只是请假而已,依然是官身。 而且顾宪成并不是一个孤单的人,他还是朝廷清流势力的核心骨干。 林泰来只不过一介武生,能奈何顾宪成?” 王世贞却道:“在寻衅滋事、打击报复、以下犯上等方面,你永远可以相信林泰来。” 王遴:“” 你怎么比林泰来还了解林泰来? 此时正被无数人议论的林泰来,下了长坂桥后,没有回屋休息,直接来到用来接收举报的挂牌河房。 莫希仁正在这里值班,看到林泰来出现,迅速迎出屋,问道:“大官人怎得来了?” 自从这里成为“扫黄办”公房后,林泰来从没有到过这里。 今天这是林泰来第一次进来,所以让莫希仁有点奇怪。 林泰来指示说:“传话下去,秘密收集无锡县士子的线索,全部禀报给我! 无论妓家还是掮客,如果谁敢隐瞒不报,以后就别想在秦淮河混了!” 莫希仁没有问原因,直接答应下来。 自从林大官人接手“整饬风气”工作以来,表面功夫轰轰烈烈,其实并没有特别较真。 对那些乔装打扮偷偷摸摸的行为,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这指示下来,明显是要对无锡县士子动真格了,只能说合该此县倒霉。 随后又坐了一下午,眼看天色将近傍晚,娱乐业的“晚高峰”就要到了。 这时候,有个皮条客跑过来禀报,今日在武定桥以西,某处河房有无锡士子聚会,偷偷招了几个美人助兴。 林泰来又下令召集了十个军士,连带莫希仁,全部便衣,亲自带队巡街。 出了门后,沿着秦淮河一路向西,又走了二里地,便化整为零。 因为根据莫希仁的经验,如今但凡有违反禁令的场所,门外都会有人放哨。 借着天黑掩护,林泰来单独前行,靠近了河房院门口。 然后一脚把门板踢飞,伴随着门板“咣当”落地的声音,林泰来就已经冲过了前庭,堵在了堂屋门口。 此时站在前院的仆役们还没反应过来,而其他跟随的军士已经一拥而入。 屋里灯火通明,让林泰来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确实有四五个美人,但男性没有一个穿着文士冠服的,都是普通时装或者道袍。 林泰来仔细扫视了一圈,忽然认出其中一个人,指着某位以袖掩面年轻人叫道: “你不是顾宪成的学生安希范么!身为士子,竟然违反海中丞的禁令!” 到此林大官人才笃定下来,先前还怕情报有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看到安希范后,就可以确定情报无误了,还抓住了现行! 心情大好的林泰来又挥了挥手,喝道:“不是无锡人的可以先走了!” 立刻就有个士子站了起来,行礼道:“在下张纳陛,乃宜兴人氏。 今日只是凑巧与无锡朋友碰到了一起,误打误撞才进了无锡聚会。” 林泰来喝道:“这位朋友你坐下!宜兴不也算是无锡么?” 安希范被认出来了,直接破罐子碎摔了,昂首道:“我们就在这里,你又能怎样!” 不就是招妓作乐吗,世风如此,有什么大不了?难道还能革除功名不让考试不成?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用慌! 应该说,安希范的想法是有一定依据的,一般情况下这样想也不算错。 在当今秀才就算是“士”了,在地方上也具备了一些最初步的政治特权。主要就是两点,一是不能加刑,二是不能随便收押下狱。 如果官府想治罪一名秀才,要先请提学官剥夺了此人功名,然后才能当成正常罪犯对待。 面对嘴硬的安秀才,林泰来“嘿嘿嘿”笑了几声:“你跟我说这些作甚,又不是我要怎样你! 我只是替海中丞在内秦淮河一带巡视,该怎么发落你,那是海中丞的事情!” 如果说一个主管法纪监察的右都御史还治不了一个秀才,那就是笑话了。 当然像这样高官为了好名声,一般不会对读书人直接刑罚,这算是大明的潜规则。 但海瑞明显不是一般人啊,去年还上书要求恢复“剥皮实草”,直接杖责过违纪的南京官员。 这就是海青天,对官员都不给体面,更别说犯禁的秀才了。 安希范突然就有点慌了,年轻人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无锡县,自己面对的也不是官府,而是铁面无私、严刑峻法的海瑞! 林泰来暗笑,海瑞的招牌简直不要太好用,别人哪有这种威慑力? 同时又对那几个被招来的美人挥了挥手,大度的说: “伱们以此为业,我也不能怪你们,你们先走吧!” 那几个美人如蒙大赦,十分感激的千恩万谢,匆匆出门走了,离开这是非地。 然后林泰来对着莫希仁吩咐说:“拿纸笔!开始登记姓名!” 林泰来没资格拘押秀才,所以能做的就是把姓名登记下来,然后上报。 等莫希仁准备好纸笔后,林泰来指着安希范说: “第一个我认识,你记好了!姓名安希范,无锡县生员,老师顾宪成,七月二十九日夜晚犯禁狎妓,疑似准备宿娼!” 安希范拍案而起,大怒道:“我一人做事,与他人何干?为何连顾先生名字也登记?” 林泰来笑道:“你这尊师精神可嘉!但我如何做事,不须你来指点,再敢废话,连你父母一并登记!” 安希范:“” 然后林泰来又对其余几个人说:“你们大概都是无锡士子,但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自己主动报上姓名!” 但众人一片沉默,没有一个吭声的。林泰来又不能直接把他们这些士子怎么样,傻子才自报家门。 林泰来又对那个自称宜兴张纳陛的说:“我想了想,无锡的事情与你这个宜兴人无关。 只要你指出他们姓名,就可以走了!” 但张纳陛也沉默不语,如果这样直接出卖同道,以后就没法在道上混了。 负责登记的莫希仁暗暗想道,林大官人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如果想知道这些人的姓名来历,方才就不该放那几个美人走,说不定就能从那几个美人嘴里问出情况。 但林泰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又对安希范说: “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指认他们几人的姓名,你看如何?” 安希范毫不犹豫的斥道:“休想!” 连隔壁宜兴人都没有变节,他这个无锡人更不能出卖本县同道了。 林泰来仿佛有点气急败坏了,“不说?那就在这里耗着吧!” 随后又对安希范说:“你可以滚了!其他不肯报出姓名的继续留下!” 安希范也不犹豫,对着其他士子行了个礼,拔腿就往外走。 留在这里没有用,去外面奔走营救才是应该做的。 但是脚步匆匆的安希范没有注意到,有两个相貌平常、道路熟悉的本地人,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尾随着他。 最近两个月,大部分文人士子聚集活动都在城内秦淮河两岸,范围不会太远。 安希范从武定桥过了河,直接来到秦淮河东北岸一处视野绝佳的沿河酒楼,牌匾上有当年金陵名士顾东桥亲笔书写的“揽月楼”三个字。 二楼雅阁对着河景,窗户全部打开,凉爽无比,有数人把酒临风,高坐清谈。 在座的有吏部主事顾宪成、南京礼部郎中李三才、南京吏部员外郎邹元标、南京右通政魏允贞,还有南京工部主事李化龙。 李三才笑道:“顾君来南京数日,今日终于肯拨冗接见我们了。” 顾宪成则答道:“这两日正为海中丞构思诗集序文,实在无暇他顾。” 被李三才拉过来的好友、南京工部主事李化龙惊道:“海中丞要出诗集?会用顾君的文章为序么?” 顾宪成又答道:“我已经托了南京吏部毕天官,代为呈进,想必问题不大。” 海瑞虽然孤僻自守,似乎根本没有朋友,但也不至于一个人情都没有。 时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毕锵毕天官,就是能与海瑞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当初海瑞出任江南巡抚时,毕锵担任应天府府尹,那时海瑞对毕锵非常欣赏,就举荐了毕锵晋升为部院大臣。 有毕锵帮忙引荐,再加上顾宪成的正直名声,海瑞没道理不用。 众位同道感觉顾宪成这把稳了,名声刷到了。 然后再聚众讲几次学,宣传一下正道真儒,顾宪成这次到南京又将是一次名望大丰收。 但历史上与顾宪成同列东林三君之一的邹元标此时却忧心忡忡,开口问道: “今日长板桥发生的事情,诸君可有所耳闻?” 这说的就是,林泰来今天从房提学嘴里逼问出了顾宪成这个幕后指使者的名字。 顾宪成叹道:“一计不成而已,但也是可惜了。谁能想到,那林生竟然是个武生!” 原本顾宪成的计划很好,让提学官房寰拿下林泰来,斩除奸邪。 然后与海瑞把关系处好,顺势取代林泰来,从海瑞手里拿到“扫黄办”权力。 顾宪成内心很想要这个权力,因为他也看出了这个权力的在宣传方面的巨大“潜力”。 只有他这种对宣传工作具有敏锐性、而且热衷于宣传工作的人,才能发现这个机会。 这个权力掌握在一个小人物手里,纯属浪费资源。 只是很可惜,谁能想到这位又跟自己辩经又爱写诗的林生,居然踏马的是个武生! 这就导致,让房提学去拿人反而成了最大败笔,从根子上就错了! 不过顾宪成虽然策划败露,但仍然觉得,完全不用慌! 他并不觉得,林泰来有什么能力报复自己这个吏部官员加清流集团骨干。 武功盖世又如何?林泰来敢碰自己一根手指头,他就敢让林泰来发配三千里,首辅也拦不住! 所以顾宪成没在意林泰来,反而又对李三才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在南京国子监那边,要靠你帮忙了。” 国子监事务是归属礼部管辖的,李三才作为正五品的南京礼部郎中,对南京国子监当然有很大话语权。 国子监毕竟是名义上的最高等级学校,顾宪成想在南京国子监讲学,以扩张个人响力,这就需要李三才去协调了。 李三才毫不犹豫的答道:“包在我身上。” 就在这时,安希范慌慌张张的从楼梯跑了上来,叫道:“老师!不好了!” 顾宪成喝道:“怎么回事?” 今晚他们师生分属不同圈子聚会,他们这边是官僚,安希范那边都是年轻士子。 安希范立定后,回答说:“刚才我与几位同道宴饮聚会,被那林泰来以狎妓为理由扣住了!” 顾宪成立刻问道:“都有谁?” 安希范答道:“还有周继昌、华士标、堵维垣、刘纯仁、张纳陛等人! 大都是我们无锡的士人,或者是周边武进、宜兴等处的!” 对斗争非常敏感的顾宪成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这绝对是打着“整饬风气”的名义,蓄意打击报复! 林泰来实力不够,打击不到自己,就对同县这些士人来上手段! 人人都知道,他顾宪成是无锡县独一无二的士林领袖,所以林泰来就拿同县人来他扫面子! 安希范急忙说:“他们全被扣在对岸河房里,老师你看如何是好?” 顾宪成沉着的斥道:“不用慌!林泰来又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然后又说:“林泰来所仗恃的,不过是海中丞的威名而已! 明日我就亲自去拜见海中丞,从上层直接斩断林泰来的依仗!” 安希范这才入席拜见几位前辈,敬了一圈酒。 李三才见安希范惊魂未定,也安抚说:“如今我等在暗,林泰来在明,不会出问题的。 林泰来根本不知道顾君行迹,也不知道顾君有什么手段,在南京城他翻不了天!” 话音未落,忽然从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众人从窗户看下去,只见十来个军士堵住了楼门。 为首之人是个极其高大雄壮的身影,却穿着士人长衫。 这时这个长衫壮汉仰着头对着二楼窗口,扯着嗓门吼道: “包庇嫖娼士子的无锡县士林领袖、正道真儒、学术大家顾公宪成莫非在楼上?” 声如雷霆,似乎沿着寂静的秦淮河能传出二里地。 顾宪成面无表情,看向安希范说:“是你小子把林泰来引到这里来的?” 安希范:“” 他这时候才明白,林泰来为什么要放他走了。 诺大的南京城,林泰来本来很难迅速找到顾老师所在之处的!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昨晚太困写着写着睡着了,这章是昨天的,今晚还有。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标榜出来的无私 楼上众人听到了吼声后,没多久又听到了从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响声,随即一员长衫雄壮大汉出现在楼梯口。 楼上诸君子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林泰来,猛然间只感到林泰来单人就能将整个楼梯口堵得水泄不通,强壮如斯! 林泰来借着灯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席间众人除了顾宪成和安希范之外,全都不认识。 能跟顾宪成平礼宴饮的,估计都是清流势力的人吧。 大明此时政治版图里还没有东林党,但是有以“正直”为标榜的清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流势力也可以视为东林党的前身,以当今的礼部尚书沈鲤为首。 抛开史实不谈,纯从个人角度来说,林泰来对包括清流在内的大部分历史人物的态度,其实都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除非个别极致好坏的人物,林泰来本心是没有喜欢和厌恶区分的。 不会因为后世书本和网上的褒贬,而决定自己的喜恶。 在穿越者眼里,谁还能没有历史局限性?谁还能没有毛病和问题? 所以最终决定林泰来态度的,还是这些历史人物对待林泰来的态度和立场。 只有穿越者才代表先进方向,愿意向自己靠拢的人才是值得使用的工具人。 林泰来按下对清流势力的遐思,看向安希范,喝道:“我给你体面,放你离开,本意是让你回去自省! 没想到转眼之间,伱又跑到这里饮酒行乐,完全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 关于这个新情况,我会补充进登记,呈给海中丞的!” 安希范愤怒的拍案而起,你林泰来没完了是吧! 顾宪成喝止住了门徒安希范,开口道:“我自会向海中丞解释,不用你在这里喋喋不休。” 就在这时候,忽然楼下有人叫道:“大官人!出事了,那边被扣留的士子全都逃走了!” 然后又详细禀报说:“你留了两个军士在那边看守,但是那几个被扣留士子见看守的人少,突然依仗身份动手! 而两个军士不敢还手,又挡不住人,就让所有士子都跑了!” 林泰来拍着楼梯扶手,大怒道:“都是废物!连几个人都把守不住!待我去看看!” 随后他转身就下楼梯,离开了揽月楼。 顾宪成疑惑不解,林泰来到底干什么来了? 自己还没发力,林泰来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简直不像是林泰来的死缠烂打作风。 不过被扣留的士子们逃走了总是好事,省得留在林泰来手里当人质。 李三才笑道:“这林泰来真是蠢笨,竟然只留两个军士看守。 但凡是个聪明点的生员,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打出去!” 有社会经验的都知道,如果不是在牢房这样特殊设施里,两个被打了也不敢还手的军士,怎么可能看得住五六个秀才? 而顾宪成还在想着林泰来的话,转头看向安希范,和蔼的安慰说:“没事了。” 安希范很有眼色的行礼道:“全靠老师庇佑!” 顾宪成又慈祥的笑道:“不过为了大局,我欲借你一用,还望你有舍身成仁之义气啊。” 安希范:“” 突然有点后悔找老师了,可能遭遇还不如被林泰来扣押呢! 及到次日,林泰来向北去了南京都察院,向海瑞汇报第一阶段工作的重大成果。 当林泰来背着一个超大竹筐,站在前庭等着海瑞升堂的时候,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 有两个人是昨晚见过的,顾宪成和他的学生安希范。 此时安希范神情萎靡,步伐踉踉跄跄,跟随在老师顾宪成后面。 而且安希范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上衣服还出现了不少破烂漏洞,活生生像是个人犯。 看在林泰来眼里,暗暗惊讶,这顾宪成当真是个狠人!这明显是要暂时牺牲安希范,玩“负荆请罪”把戏了! 至于和顾宪成、安希范一起进来的第三个人,乃是一位身穿正二品官服的老者。 林泰来对此也很惊讶,这老者和海瑞品级一样,为何会屈尊跑到这里“拜见”? 这非常不符合大明官场礼节惯例,甚至可以说是很反常的。 正当林泰来捉摸不透的时候,海瑞升堂了。 此时前来拜访海瑞的人,一起被引进了公堂。 这也是海瑞的特色,在办公期间只在公堂会客,杜绝私相授受。 直到上了堂,海瑞和那位正二品老者平礼相见后,林泰来才知道这老者是谁。 原来此人是南京吏部尚书毕锵,当年海瑞举荐过毕锵,所以毕锵在海瑞面前愿意屈礼。 同时林泰来也猜出来了,作为为数不多与海瑞有“交情”的官员,毕锵这是被顾宪成请出来帮腔了。 海瑞是个很讲究礼法的人,到了公堂上就按照地位高低顺序说话。 所以顾宪成就能在林泰来之前开口,他推出了安希范,对海瑞说: “我这孽徒安希范,昨夜犯了大中丞的禁令,被林生当场查获。 今日我便绑了孽徒,亲自前来向大中丞请罪!” 海瑞问林泰来:“可有此事?” 林泰来很讽刺的答道:“不止是安希范,同时被查获的还有其他数人,大都是无锡县士子! 而顾大人只推出安希范请罪,颇有丢车保帅之风度。” 顾宪成立刻解释说:“聚会由安希范发起,席间妓女皆由安希范招来。 其余士子只不过碍于情面不好推脱而已,所以我这孽徒可以承担所有罪责,不愿连累他人。” 顾宪成敢这样说的底气在于,你林泰来连人都抓不住,大部分“人犯”是谁也不知道。 所以还不是由他顾宪成随便解释,说什么就是什么。 年过七十的老尚书毕锵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此时也开口道: “安生虽是顾泾阳爱徒,但顾泾阳不因师生而徇情枉法,毅然将其作为主犯请罪,实乃无私也!” 海瑞微微点头,说了句:“果真如此,值得嘉许。” 林泰来恍然大悟,原来顾宪成主要目的是用这种方式博取海瑞好感。 海瑞肯定喜欢表现无私的人,顾宪成就想着投其所好。 看到这里,林大官人便知道,此刻不能再沉默了。 他心里迅速合计了下,对毕锵说:“老天官是要向着顾大人说话?” 毕锵很认真回应说:“老夫并非是向着谁说话,而是只说看到的事实。” 毕老头倒不是虚伪,确实是真心认可顾宪成的正直,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有不少。 所以毕锵也是真心向海瑞推荐顾宪成,在他眼里,海瑞和顾宪成是品质差不多的官员。 林泰来又对海瑞说:“昨日查获的犯禁士子,除了安希范全部抗命逃走,本该罪加一等。” 顾宪成求情说:“当时情况不明,逃窜也是惊惶之下的本能。 念及诸士子都是考生,还望不要因为小错而影响到考试大事。” 海瑞心里正在衡量,应该如何妥善处置。 却又听到林泰来冷不丁的说:“如果顾大人坚持以为狎妓是小错,那我就再说说这几个逃走之人其它的过错。” 顾宪成莫名其妙的反问道:“还有什么其它过错?” 听说江湖上有一门名叫“莫须有”的神功大法,难道你林泰来学会了? 林泰来幽幽的说:“当时我派了两名军士留在现场,负责看守那几名士子。 但又担心军士人手单薄,震慑不住士子,所以将海中丞的两面官牌也留在现场大门口,以此镇场。 却不料,那几名士子逃走时将海中丞官牌撞翻在地,然后纷纷踩踏着海中丞的官牌逃出了院落!” 顾宪成:“” 这踏马的就离谱!他的脑子已然全懵了,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心情了。 林泰来这时候又把放在公堂外面的超大竹筐搬了进来,然后打开了盖子。 众人向竹筐里看去,却见里面是一堆碎木片,有些木片上还残留着金色的笔划。 林泰来沉痛的说:“这就是海中丞借给我的两面官牌,但在昨晚,竟然被那些抗命的无锡士子踩踏破碎了。” 停顿了一下后,林大官人又很痛苦的说:“我没有保管好海中丞的官牌,同样有罪!” 顾宪成:“” 难怪林泰来昨晚似乎犯蠢,只派了两个人看守所有被扣留士子,原来这是一个陷阱! 甚至还有可能,就是故意这样放松警备,诱导别人逃走!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无法再解释什么! 他又不能对海瑞说,就是几块官牌而已,无所谓,被踩烂就被踩烂了,不算大事。 所以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袒护和开脱的权利! 如果看到海瑞怜悯百姓,就以为海瑞是一个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甚至还相反,海瑞是一个极度讲究礼法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人瞎编海瑞饿死女儿的段子了。 在官场上,海瑞对尊卑秩序也是非常看重的,下属进见海瑞如果不合礼法,也会遭到训斥惩戒。 代表官员威严的官牌被踩碎,无论有意无意,这都是不应该被原谅的行为。 众人下意识的齐齐看向海瑞,却见海瑞也惊愕不已。 从政数十年的经验里完全没有可借鉴的先例,这种事该怎么处置? 林泰来这个人有毒吗,为什么总是能搞出这种没有先例的问题? 此时此刻,别人暂时都失去了话语,林泰来趁机又开始说: “今日在下到院,本意是禀报整饬风气工作阶段性状况。 自从在下受命以来,查获的犯禁人士绝大多数都是无锡士子,堪为典型。” “一派胡言!颠倒是非!”顾宪成忍无可忍的叱道。 什么叫绝大多数都是无锡士子?你也就昨晚刻意针对无锡士子行动了一次而已! 然后你林泰来就敢说,大部分犯禁被抓的都是无锡士子?你的样本还能更小一点么? 林泰来没搭理顾宪成,继续禀报说:“这种情况,不禁引发了在下的深思。 据闻顾大人请假回无锡讲学,已经在无锡县学讲了两年之久,可以说无锡县士子都接受过顾大人传道。 最后结果就是这样?这些无锡士子又是集体犯禁狎妓,又是踩踏大中丞官牌,也不知顾大人讲学到底讲了个什么? 作为无锡县公认的士林领袖,在无锡县给士子讲学两年的人,在下认为顾大人应该对无锡士子如此乱象负责。” 旁边的毕尚书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开口道:“这实在不公,怎能让顾泾阳负责? 总不能因为他们都听过顾泾阳讲学,就要顾泾阳承担连带关系? 难道一个人用刀子杀了人,还要追究打制刀子的铁匠么?” 林泰来不以为意,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只反问道: “那照老天官所言,顾大人与这些无锡士子没有关系了?” 连毕老尚书也听出不对劲来了,连忙又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还是有关系的。” 林泰来发扬了尊老爱幼美德,没有和七十多岁的老天官抬杠,又问向顾宪成本人: “那你自己说,你到底与无锡士子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不要说只是认识就算有关系了。” 顾宪成又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这个问题让他很犹豫和纠结,因为怎么答都是错的,似乎没有正确答案。 如果说自己与无锡士子有关系,那自己就要被连带着负责任了! 如果说自己与无锡士子没关系,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同乡?还怎么以无锡士林领袖自居? 林泰来又对顾宪成说:“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说不清,那你还有什么立场插手执法? 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负荆请罪?还有什么立场为其余士子解释?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你没有任何立场为这件事发声!” 最后林泰来很诛心的说:“至于为什么答不上来那个问题,还是因为私心杂念太多。 而真正无私的人,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陷入纠结的。” 与其说林泰来对顾宪成说话,还不如说是说给海瑞听的。 海青天你可不要被糊弄了,姓顾的这种标榜出来的清流和你海青天并不是一回事! 求月票!!!继续投啊不要停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起被恶心到了 很多人分不清海瑞和东林党的差异,都一视同仁的当成了同一种人,其实大错特错。 除了“无私”和“标榜无私”的区别之外,还有个最大的差异。 海瑞是身体力行的,肯做事并能做成事的,行政理念上还是要经世济用,讲究实用。 而东林党的行政理念和道德理念基本上一样,只有四个字——政治教化。 只要做到正人汇进,去除奸邪,朝中都是贤人,自然就天下大治。 反映到现在,顾宪成想要的太多,但又跟不上林大官人的节奏,所以导致了如此拧巴的局面。 承认有关系是错,不承认有关系也是错,闭口不答还是错。 最后顾宪成只能对海瑞说:“难道大中丞当真看不出,林泰来就是刻意针对无锡士人?” 林泰来回应说:“若都像顾大人这样想,那差事就没法做了! 抓住了无锡县的犯禁士子,就说在下是针对无锡县。 那请顾大人告诉我,应该去抓哪个县的,才能不被说是刻意针对?” 顾宪成再无话可说,这次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从委托房寰构陷林生后,仿佛一切都失控了。 沉默了片刻后,顾宪成无可奈何的又对海瑞说:“我以正道施行教化,但力有不逮,无锡县犯禁士子任由大中丞惩戒,我再无二话。”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等于是认输了,不然连最后的风度都要失去。 海瑞面色如常的看向林泰来,突然非常诛心问道:“这都是你的设局吧?” 林泰来非常干脆的答道:“老大人猜的不错,的确是!” 海瑞又愣住了,一时间接不上话。 他看出了这些事情都是林泰来的设局,但却没料到,林泰来竟会如此痛快的承认是设局坑人。 你就不能狡辩抵赖几句,好让别人借题发挥一下? 林泰来辩解说:“在下又没有凭空捏造事实进行陷害,也没有强迫或者欺骗别人去做事。 而且设局针对的只是私欲而已,如果人心没有私欲,设局又怎会生效? 所以被坑的人应该责怪自己不能克制私欲,而不是去责怪在下设局。” 海瑞又说:“你自认为,伱这设局手段是善是恶?” 林泰来反问道:“那大明律例可能惩戒坏人,也可能冤枉好人,它是善还是恶? 律例明明白白在那里摆着,但天下还是有人不断违法犯禁。 难道借此就可以说,因为律例不能阻止违法犯禁,所以就不用了? 同样道理,有人因为自己私欲而入彀,与设局手段的本身善恶又有什么必然关联? 难道我不设局,人世间就没有私欲了,或者说私欲就不是错了?” 海瑞冷哼道:“都是诡辩之词!” 然后又宣判说:“昨夜士子全部降为六等发为青衣,取消今科乡试资格,回县学读书一年再行考核!通报与提学官执行和监督!” 大明学校制度设计不简单,中了秀才后,并非万事大吉。 生员就算进学了,每年也要参加等级考试,根据优劣分成一到六等。 一二等晋级为廪生,取得乡试资格;三四等不奖不罚维持原样,而五六等则要给予惩罚。 其中最少见的就是六等,只要被判成六等,那就被暂时剥夺衣冠,发为“青衣”,留校察看一年。 一年后再接受考核,如果合格,就能恢复衣冠。 如果还不行就彻底从学校清除,但这种事非常罕见。 所以海瑞这个处分,对犯错士子来说是相当严厉了,但也给了犯错士子改正自新的机会。 就是今年乡试不能参加了,这次南京算是白来了。 林泰来又对海瑞提醒道:“除了安希范,昨晚其他士子拒绝报上姓名,然后都逃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 海瑞便对安希范说:“你将其他人姓名列出来!” 安希范却依然顽固的说:“晚生负罪认罚也就罢了,但出卖同道非晚生所愿为也!” 再搭配双手被缚、昂首不屈的造型,此刻安秀才的派头看起来还真有点小气节。 就算是你海青天,也不能逼人做出出卖朋友的选择吧? 林泰来立刻就接话说:“安希范不说也没关系,可以根据名册,将所有无锡士子都召集起来! 然后派昨晚执法军士看过,一一指认出来即可。 或者在乡试之日搜检时,派昨夜执法军士站在贡院门口辨别,总能找到人! 如果有无辜士子被波及干扰,那就告诉他都是安希范和顾先生的错! 他们师生为了庇护一小撮同党,宁可把全部无锡士子都拖下水!” 安希范顿时狂怒,心肺都要炸裂了,破口大骂道:“林贼!你做个人吧!我与你拼了!” 顾宪成喝道:“注意体面!既然被人抓住把柄,受制于人,那就认了!” 林泰来忍不住又插话说:“我就不明白,为何你们反倒像是受害人了? 明明是你顾大人先找了房提学陷害在下,事到如今,你们怎么只感觉自己无辜受害?” 终于连海青天也看不下去了,对值堂书吏挥手道:“把安生带下去,好生问话!” 海青天同情弱者,还是不忍心看小年轻被更小的年轻人反复折磨。 半天插不上话的毕锵也赶紧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昨晚之事就算揭过了。” 看在毕老天官都七十多了,林泰来也就不杠他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怎么能说可以揭过? 工作有了成绩后,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宣传啊,不宣传谁知道你做过什么? 此后又听到毕锵继续对海瑞说:“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件事情询问。 前日我推荐了顾泾阳的文章给你,你以为如何?” 海瑞点头赞许说:“乃醇正之作,文如君子也。” 顾宪成终于听到了个好消息,连忙谦逊的说:“谬赞了。” 海瑞所印诗集序文之事,看来大有希望,跟着海瑞蹭一波名声也不亏。 直到现在,顾宪成仍然下意识的认为,海瑞所印的诗集就是海瑞本人所作。 而且那“十四苦”的内容,也非常像是海瑞那种怜悯底层的心怀。 旁边林泰来倒是莫名其妙,顾宪成为什么会给海瑞投文? 一般情况下,都是不得志士子给大佬投文求出路,你顾宪成已经是进士出身吏部要职了,还给海瑞投什么文? 正在这时候,门子来禀报说:“刑部的王少司寇来访。” 顾宪成心里暗骂了几句,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好事多磨,刚要说到另一个关键之处,就被打断了,还是自己第二讨厌的文艺圈废物! 还曾经是第一讨厌,但如今这个第一已经易主了! 林泰来依旧疑惑不解,刑部王少司寇肯定就是王世贞了,他怎么会找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海瑞? 海瑞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习惯,公事时间接人待物全在公堂进行。 所以在公堂上新设了席位后,王世贞也被请到了公堂落座。 今天王世贞进了海瑞公堂后,也很意外,竟不料在这里与林泰来近距离碰面。 而顾宪成在王老盟主眼里就是个小透明,至于顾宪成不满的神色,更是被王世贞无视了。 所以王世贞眼里只有林泰来,对海瑞说:“今日与诸君子相见清谈,功名都没有的戚戚小人,便可以回避了吧?” 海瑞:“” 你林泰来的脸究竟有多拉仇恨?清流势力要弄你,文坛第一大宗门复古派也仇视你,难不成你真的只打算以武入道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林泰来退下,林泰来也只能悻悻然的退出了公堂。 王老盟主这才稍稍放了心,主要是他今天要请海瑞办事,害怕林泰来在场捣乱。 世家公子出身、二十出头就考中进士的王世贞,和海瑞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过去很少有交集。 而且王世贞也不可能上来就求办事,肯定是要先把感情铺垫到位了再进入正题。 所以这王世贞和海瑞两人见面后,也只能先尬聊。 王世贞的主要身份从来不是什么官职,而是文坛盟主这个地位,闲聊就围绕文坛和文学。 总不能拉着海瑞谈谈整饬风气和纪律的事情吧?王世贞自己就是全南京城旷工最多的官员。 “我们复古派门墙近年来也是出了几个后起俊秀,大中丞可曾看过他们的诗文?”王世贞挑着话题问道。 海瑞想起什么,从案头拿出一叠诗稿,对王世贞说:“若说到诗词,这些是一个晚辈投给我的,少司寇看看如何?” 王世贞接过来,却见被视为封面的第一页上主标题是《今乐府》。 他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大的口气!应该说,任何人看到这个标题,只怕都是这种感觉。 然后王世贞继续往下翻,副标题是《十四苦》,再看正文内容,还是十四苦。 草草浏览了一遍后,王世贞以文坛老盟主的身份,点评说:“行文浅白,语言鄙俗,欠缺典雅,情绪不够自然,过于刻意造作,格式也不规整。” 从审美风格上来说,王老盟主并不太待见这种诗词。 海瑞还没说什么,但顾宪成却先开口道:“弇州公此言差矣,古人云诗言志,所以看诗第一要看其中志气。 这十四苦,充满忧国忧民之情怀,乃是有感而发,信口而出,所以才会显得自然生动。 岂能因为不用旧人的典故格式,不模仿汉唐格调,就妄加评判? 我认为,可以搭配日常讲学使用,必定能收到教化之功。 如果诗集刊印出来,我欲收罗百十本,运回无锡县学,分发给士子。” 王世贞诧异的看了眼顾宪成,您是哪颗葱?文坛上什么时候有的你这号人物? 难不成这诗集是你亲戚写的,所以在这里自吹自擂? 海瑞也万分惊诧,你顾宪成难道精神分裂了吗?前脚刚跟林泰来大撕逼,后脚就力捧林泰来的诗词? 海瑞忍不住对顾宪成再次问道:“你确定?” 顾宪成不犹豫的说:“确定。虽说不如白乐天之新乐府,但也配得上今乐府这三个字了。” 王世贞正低头饮茶,当即一口喷了出去,“不如白居易”这评价真是深得精髓啊。 海瑞现在终于确定,顾宪成大概也许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海青天不是乐子人,立刻提醒说:“其实你们都有所不知,这本诗集的作者其实是苏州林泰来。” 顾宪成:“” 刚才听到海瑞说“这是一个晚辈所作”,还以为海瑞故意隐瞒作者身份,想从王世贞这里求一个公允评价。 谁踏马的能联想到,这诗集是林泰来写的! 海瑞海中丞也真是吃饱撑着,非亲非故的给别人印什么诗集! 给林泰来诗集写序文,还能更恶心点吗? 顾宪成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陷入了自闭状态。 王老盟主放荡惯了,这时候忍不住仰头大笑。 活该!让你敢顶撞文坛盟主,不讲规矩胡乱吹捧诗词! 等王老盟主笑完,海瑞又说:“不谈格律,只说诗词主旨,本院以为这本《今乐府》就是近年来上佳之作。 本院以为,应当在文坛推广这类诗词,鼓励文人士子多关注民生!” 王世贞准备再次开文坛大会,正有求于海瑞,所以听到海瑞这个推广建议,虽然没有明面拒绝,但也就是随口应付了几句。 口头上先糊弄几下,以后就没有以后的! 推广是不可能推广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推广林泰来诗词的! 海瑞在做事上是个很务实的人,又更加具体的提议说: “你到南京来,想必是要借着士子云集南京的机会,重开文坛大会吧? 我看在文坛大会上,就可以开始推广这本诗集,雅集上以这本诗集为主题,让与会的名士们多多点评。 我可以赞助你们一百本诗集,用作传播推广。” 王世贞:“” 卧槽!刚才还嘲笑顾宪成,现在自己也冷不丁的突然被恶心到了! 只要想到在自己主持的文坛大会上,去推广林泰来诗集,还要引导门徒一起进行正面评价,就感到生理不适! “这事并不难吧?”海瑞说完自己构想后,又问道。 王世贞不知怎么回答,你海瑞这是想用政治强行干涉文学创作吗? 他转头看向了顾宪成,忽然发现这位同病相怜的顾君,此时也挺眉清目秀的。 月票咋就多不起来。。。最近写得不好吗。。。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强强联合 这时候海瑞心里有点纳闷,现在他正在和王世贞交流,但王世贞却总是频频看向顾宪成作甚? 海瑞抬高了声调问道:“本院方才提议,少司寇以为如何?” 说的就是在文坛大会推广《今乐府》诗集的事情。 “此事可行。”王世贞捏着鼻子答应了,然后又说:“不过我也有些事情要请托大中丞。” 海瑞答道:“你先说来。” 王世贞侃侃而谈道:“君子六艺尚有乐艺,太祖高皇帝设南曲乐户,本意也是以技艺供奉朝廷所用也。 彼辈教习技艺,以此为业,若不许施展技艺,不近人情也。 况且文坛大会定在乡试三场结束后,并不影响乡试。 盛事该有歌舞相衬,以彰华音,此乃” 海瑞已经明白王世贞的意思了,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同时代的文化巨星,想着对方也与自己一样进入了暮年,不免也暗自唏嘘。 最后皱了皱眉头道:“本院准许南曲乐户参加文坛大会各雅集!” 这就是王世贞来找海瑞的目的,在当今这社会风气下,如果文人盛会没有美人点缀,那不就成了笑话吗? 王老盟主也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今年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主持文坛大会了,他当然希望尽善尽美。 王世贞又邀请道:“还想请大中丞列席为护法。” 海瑞挥了挥袖子说:“再议。” 其实就是婉拒了,以海瑞的品格,当然不可能去搞这种结党营私的社交。 到此众人该说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海瑞直接就送客了。 最年轻的顾宪成腿脚好,率先往外走,就是魂不守舍的。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大赢,后来又以为自己要小输,再后来又以为自己要大败。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不只是大败还是血亏!不但没蹭上海瑞的名声,还给林泰来诗集写了篇序! 而王世贞在后面慢慢走,看着顾宪成的背影,不由得也感慨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怎能这么废啊? 他原本指望,顾宪成能和林泰来反复纠缠一个月,然后林泰来就顾不上文坛大会了。 结果这位顾宪成昨天露了底,今天就被林泰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就一天,一天时间就溃不成军了! 随后王老盟主又叹了口气,即便如此,还是要找顾宪成合作的。 没法子,没有别的选择了。而且这是短时间内所能找到的最合适合作者了。 所以王世贞就喊了顾宪成留步,开口道:“近两年闻说顾泾阳讲学锡山,已然名满江南,诚然为当世经学宗师也。” 不愧是老于交际的文坛老盟主,寥寥数语就将才三十几岁的顾宪成拿住了。 顾宪成虽然内心看不起文艺圈,但也不能不承认王老盟主在社会上的影响力。 没想到这样有影响力的人物,居然如此高度评价自己,让顾宪成连忙谦逊了几句。 然后王老盟主又语重心长的教导说:“顾君学术自成一家,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响亮的学派名号。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没有一个响亮名号,何以凝聚人心? 宛如我们文坛,复古派这个名号就对宗门兴盛起了不小的作用。” 顾宪成仿佛被一语惊醒梦中人,自己讲学两年了,怎么就没想到起个学派名字? 便诚心求教说:“敢问弇州公,什么样的名号才为上佳?” 王世贞不厌其烦的详细说:“一定要有历史底蕴,能与古人联系起来,让人听到就觉得有伟大传承的感觉。 比如你可以想想,你们无锡有什么先贤可以化用过来?” 顾宪成若有所思的回应说:“论起无锡先贤,莫过于杨龟山先生,至今县中还有东林书院遗址。” 王世贞便道:“这很可以!” 杨龟山先生就是宋代学术大佬杨时,当今说到儒学以程、朱为正宗,而杨时就是二程的四大弟子之一。 如果说理学的学术传承,把二程视为第一代,而杨时就是第二代,朱熹才是第四代。 有个非常有名的求学典故叫“程门立雪”,主角就是杨时。 顾宪成也最崇拜杨时,心情有点激动,脱口而出道:“那我就起名为龟山派!” 王世贞:“” 这帮假道学都什么审美啊?伱真觉得龟山派这名字好听? 他想了想后,很委婉的说:“直接用前贤名号,太直白露骨了,反而失去了韵味。 就比如我们文坛宗门,如果叫太白派、杜甫派之类的名字,是不是听起来极为廉价?” 顾宪成三思之后,又开口道:“那就叫东林派,取自龟山先生东林书院。” 王世贞又不是真心为顾宪成的学派名字操心,只是想通过语言艺术拉拢顾宪成而已。 所以他先是随口敷衍道:“行,这个名号就非常可行!” 然后又转口说:“总而言之,别跟某些没有见识的粗陋武夫一样,用更新社这种不知所谓的名字。” 正回味“东林学派”这个名字的顾宪成政治敏感性不差,立即领悟到了王老盟主的意图。 他接话说:“看似特立独行,其实终究是奸邪异端,非同道也。” 彼此确认过眼神,就是这样了! 本来互不相干的文艺圈复古派和学术政治圈东林派,因为一个既不文艺又不学术的武科生员,迅速的达成了共识。 顾宪成疑惑不解的问道:“关于海中丞的请托,弇州公将如何应对?” 你王世贞可是答应过海瑞,在文坛大会上推广《今乐府》诗集。 王世贞意味深长的说:“君不闻,《滕王阁序》之故事乎?” 同为文化人的顾宪成秒懂,然后愕然不已。 众所周知,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只是《滕王阁诗》的序文。 结果最后《滕王阁序》却比《滕王阁诗》更加有名,形成了一个很罕见的文化事迹。 所以王老盟主的意思就是,在文坛大会雅集上,可以只品评和传扬《今乐府》的序文,不提里面的诗词! 而这个序文,却是他顾宪成用心写的! 顾宪成心里真是万般感慨,不愧是几十年的文坛盟主,这手段果然高超。 诗集序文也是诗集的一部分,吹捧和传扬序文也算是推广诗集了。 以王老盟主的江湖地位,以及比海瑞还早的科名前辈身份,就算海瑞事后知道了,也不能怎样。 想明白了后,顾宪成随即投桃报李,承诺说: “我欲在南京讲学两月,然后在其它地方讲学到明年。 今后在讲学中,必定对士子传述以复古派为诗家正宗,举荐研习复古派诗文。 此次文坛大会,我也会动员同道好友与会,助弇州公壮大声势。” 这对相差二十几岁的老年人和中年人相顾抚掌而笑,今日不虚此行,称得上强强联手,再创辉煌。 林大官人大概怎么想不到,自己居然促成了东林派提前出现,而且还与已成夕阳的复古派联合起来,进行跨界合作。 在原本历史上,东林学派是在王世贞去世、复古派彻底没落之后出现的,东林党和复古派完全不搭边。 目前林大官人也无暇分心,正享受着收割名声的愉悦。 如今在秦淮河两岸,聚集了数千士子,万众瞩目的应天府乡试括号文科马上就要开考。 但是名声最响亮的人,却是林泰来这个根本不参加八月乡试的武生,盖过了所有正经考生的风头。 一批无锡生员的惨痛遭遇,让所有人都震撼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无锡考生其实都是遭了池鱼之殃,替顾宪成承担了来自林泰来的报复。 而且所有人也都好奇,苏州武生和无锡学术大佬怎么结下的梁子? 这时候相关消息就迅速散布起来,江湖传闻,前阵子某苏州武生路过无锡时,辩经赢了某无锡学术大佬。 结果这个传言本身,也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如果说是真的,那也实在太离谱了,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毕竟辩经是动嘴又不是动手! 一个年仅十八岁的武生员,能辩倒学术已经成熟的大佬,未免太过于玄幻了。 如果说传言是假的,但在传言中又出现了一段易经的解读内容,堪称十分精妙。 谁会吃饱撑着搬出这么精妙的解经,只为去假编一个无聊的段子? 除了林泰来与顾姓学术大佬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有另一件让人热议的事情。 林泰来正大光明的要求所有秦淮旧院雅妓背诵自己的诗集!并且还声称,不背诵的不许营业! 而且林泰来竟然在数千人的关注下,两天里大摇大摆的抽查了好几家美人的背诵情况。 这种行为很是引发了一点公愤,如果换成别人,早就被人堵住打死了。 虽然不敢重拳出击,但还是有人敢跑到都察院,向海青天举报林泰来。 于是海瑞又将林泰来叫了过去,严厉训斥了一番,让林泰来注意社会影响。 林泰来叹道:“只要在下尽职尽责,必会遭受毁谤。大中丞若随便听信他人谗言,不如直接给在下一个痛快。” “下不为例!滚!”海瑞喝道。 此时海青天心中竟然生出了几许悲凉,这世道做事难,用人更难,所能使用的竟然都是林泰来这样的人。 海青天不是看不出林泰来的秉性,但若换成别人,只怕比林泰来更不堪。 却又听到林泰来严肃的说:“大中丞向来铁面无私,在下深感佩服。 但这次却对王弇州的文坛大会放开了一个口子,允许雅妓列席,这让在下的工作很难办啊。” 海瑞忍无可忍的叱道:“不懂就不必说如许多废话,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本院如此退让,是为了让他们在文坛大会上传扬《今乐府十四苦》诗集!” 林泰来无言以对,想不到王世贞连这都能答应? 以王世贞对自己的仇怨,会老老实实的替自己传诗扬名吗? 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但林泰来一时间又想不通其中问题所在。 从都察院出来,在回秦淮南岸的路上,林泰来顺道去了国子监,看望老扑街赵志皋。 先前又另外来过两次,和赵志皋聊的比较熟了。 赵志皋先笑道:“今天又得了空?” 林泰来今天却没陪着闲聊,开门见山说:“有事情要请老学士出山。” 赵志皋暗暗想道,难道终于要狐狸露出尾巴了?这林泰来终于要暴露靠近自己的真实目的了? 又听到林泰来说:“近日在下奉命教化南曲诸姬,却惹得流言纷纷。 在下不堪其扰,准备请老学士出山,负责督促和抽查诸姬学习状况。” 赵志皋愣了一会儿,连连苦笑:“林生说笑了,老夫这把身子骨,哪里经受的起这些!” 六十几岁的老翁,如果折在脂粉阵里,丢不丢人? 林泰来又解释说:“我已经将旧院分成了十个片区,老学士负总责就行了。 老学士可以选调士子,分赴十个片区,负责具体的督导抽查工作。” 赵志皋顿时就有点感动,这是平白的送给自己权力啊。 只要把消息传出去,只怕全南京城六成以上的士子都想被自己选中,都会蜂拥而至的来拜见自己! 自己先前居然怀疑林泰来别有居心,实在是小人之心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赵志皋忽然想起什么,告诉林泰来说: “礼部郎中李三才昨日到国子监来,指示我们国子监立即开始洒扫,并提起布置会场。” 李三才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了林泰来警觉,这是一个晚明党争史上绕不过去的人物。 只要对晚明历史稍有涉猎,都会知道李三才这个人,并知道李三才和顾宪成关系十分密切。 林泰来感觉自己今天真是没有白出来,觉察到不少新苗头。 他不相信王老盟主会消停,也不相信顾宪成会消停。 里面肯定有点问题,猜不到就只能想办法去打听了。 临走前,又对赵志皋说:“申相国季子与在下一起发起了更新社,在下诚恳邀请老学士入社。” 这年头盟社风气盛行,读书人加入盟社十分常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赵志皋没有犹豫,随口答应道:“可以。” 就自己这处境,林泰来能图自己什么? 再说只是加入文社而已,小事一桩,里面不是有申首辅儿子么? 此后林泰来回到秦淮河南岸,莫希仁将几张文书交了上来,禀报道:“这是今天汇总的犯禁线索。” 林泰来随手翻了翻,居然看到几个眼熟名字。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挑事儿 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事无法彻底禁绝,除非在极个别的特殊历史时期。 海瑞心里肯定也清楚,但他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尽自己所能罢了。 他启用林泰来,大概也是因为林泰来还不完全算是士人,在士林中交际圈很小,沾惹的人情因素也少。 虽然先前有几个无锡士子被严厉惩处,但大家对此认为,这是因为无锡人得罪了林泰来。 所以一直都有心存侥幸的人,忍不住诱惑偷偷的犯禁。 一般情况下,林泰来搜集线索归搜集线索,但获得了也不意味着要动手。 他有意无意的把“扫黄”运动,变成了轰轰烈烈的“教化”运动,能少动手就少动手。 但是今天林泰来在线报上看到董其昌和陈继儒两个熟悉的名字后,就产生了一点小心思。 现在林泰来的苦恼就是不明敌情,让他心里有点没底。 他不相信王世贞老盟主真有那么好心,在文坛大会上推广《今乐府》。 道理很简单,如果王老盟主真肯给自己扬名,为什么现在还不来联系自己? 所以林大官人看到了董其昌和陈继儒的名字后,就寻思着是不是可以从这两人身上打探消息? 这两人目前都被列入了复古派门墙,属于后起之秀,与唐文献并称为云间三英。 上次在苏州求志园雅集上,还代表复古派出面大战过自己,由此可见他们在复古派里的地位。 如今冯二老爷是王老盟主的左膀右臂,复古派的骨干人物。 而董其昌、陈继儒都是冯二老爷的小弟,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宗门的动向消息。 再看地点,两位顶风作案的好汉去了金陵十二钗之一尹青的家里。 林泰来又嘀咕说:“尹青这个名字似乎也有点熟?” 左护法张文提醒说:“就是上次去了苏州后,差点被坐馆你称重收税的那个美人!” 把美人称重收税?秦淮河上的皮条客莫希仁第一次听到这事,吓得擦了擦汗水。 这位过江强龙一样的大官人在苏州城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啊? 巧立名目瞎几把收税这种事,小一点的普通恶霸都做不出来。 想到就做,林大官人立刻召集了十名军士,连带自己随从,天黑后就悄悄的出动了。 过了两条巷道,就到了尹青家门外,眼看着大门紧闭,没什么明显迹象。 又搬来梯子,林泰来亲自爬上了墙头,向里面张望了几眼。 除了仆役婢女所住的侧座厢房,前后厅堂都黑乎乎的不像是有人。 “不能吧?难道情报有误?”林泰来嘀咕了几声,然后翻过墙头直接跳进了院子。 当即就惊动了前院值守的打手,瞬间钻出几个人,包围向林泰来。 林泰来不慌不忙的大喝道:“我乃苏州童生林泰来!临检!” 人的名树的影,当即打手们就立定不动了。都很明白,哪怕是挨打也比对打受伤要轻。 “你们将大门打开!”林泰来吩咐过后,转身就往里面走,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前厅。 到了后院,堂屋依旧黑灯瞎火,似乎没有人。 而且这个时间点,娱乐业人士不可能睡觉! 难道真没有人?林泰来疑惑的走到窗户外,听了听确实也没声音。 然后他带上了铁指虎,忽然奋力一拳捣向窗户。 “砰”的一声巨响,窗户被打了个大洞,然后一缕灯光却透了出来。 林泰来恍然大悟,难怪看着黑灯瞎火似乎没有人! 原来里面挂着厚厚的帘幕,将窗户完全遮住了,在外面看不到一点光! 林泰来便大喝道:“临检!里面人出来!” 只见屋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冲了出来,就是十二钗之一的尹青。 然后她对着林泰来叫道:“姓林的王八卵子!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在苏州还不够,又到南京来欺负,奴家也不活了!” 尹青一边骂一边疯狂的冲上来撕打,但林泰来一只手就把尹青扒拉到边上去了。 “伱一边去!没你的事!”林大官人又喝道,然后就探头往屋里看。 随即董其昌和陈继儒一起出现,站在门口对林泰来叫道: “什么都没做!只是喝酒听曲而已!尹姬擅长演剧,我们来看她的新剧目!” 林泰来大手一挥,下令道:“遵照海中丞禁令,只要进门就是犯禁!将董、陈二生带回去问话!” 那几个无锡士子的名字,至今还张贴在秦淮河两岸的几处桥头路口。 董其昌急得直跳脚,叫道:“林泰来!你但凡通几分人性,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实在理解不了,那么多人在偷偷摸摸的犯禁,但林泰来为什么偏偏要来找他们。 上次在苏州见面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得罪过林泰来。 而且在文坛大会比试的时候,他们三英战今布,还全都输给了林泰来,送给了林泰来声望。 仔细说起来,林泰来还应该感谢他们才是! 更何况董其昌心里也明白,同乡大前辈冯时可与林泰来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 所以林泰来但凡要有点人性,就更不应该来找他们的麻烦! 林泰来叹道:“只是带回去问问话罢了,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董其昌一个字都不信,哪有这么巧合的?你林泰来不去找别人,就专门来找自己? 这时候,忽然又从屋里传出来了声音,“林泰来!我劝你与人为善,不要妄做小人!” 随着声音,冯时可冯二老爷也出现了在门口,正气凛然的看着林泰来。 林泰来下意识的惊呼道:“竟然还有更大的鱼,啊不,冯二老爷你竟然在此?” 随即又道:“二老爷来了怎得也不说一声,何须借着董、陈二生掩人耳目!” 冯时可反问道:“现在你要连我一起带走吗?” “那不能!”林泰来坚定的说:“我怎么可能查二老爷你!” 冯时可心里略微一丝丝感动,看来林泰来还是念旧情的。 林泰来又道:“海中丞禁令只针对官员和士子,而二老爷你早已致仕,现在既不是官员又不是士子,禁令管不到你,你随便!” 冯时可:“” 林泰来又热情的指着董其昌和陈继儒说:“二老爷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有机会我请你喝酒!今天我只跟他们两人说说话!” “啊,这”冯时可立即陷入了一个为难的处境,当大哥的总不能扔下两个小弟跑路吧? 纠结了一会儿后说:“不然你就在这里问他们话?” 林泰来点点头:“二老爷的面子,我肯定要给。但请二老爷你站到院外去,我单独与他们问话。” 冯时可想了想就同意了,去了前院等待,这样也不算抛弃小弟。 林泰来清空了其他人,又看向董其昌和陈继儒,问道:“老盟主的文坛大会,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董其昌答道:“预计有三场雅集,乡试结束的当天,也就是八月十五日夜晚开第一场。 隔日八月十七第二场,在国子监。再隔日八月十九第三场,在东园。” 林泰来不满的说:“就这?这种消息我随便去大街上找个士子询问,都能打听到!” 董其昌反问道:“那你还想打听什么?” 林泰来挑明了说:“我想听的是,王老盟主有什么秘密部署,外面人都不知道的那种。” 董其昌回答说:“老盟主有什么想法,我等怎会知道?” “不可能!王老盟主如今倚重冯二老爷,开文坛大会都需要冯二老爷去操持。 而你们两人又是冯二老爷的亲近同乡晚辈,多少也会听到一点风声,不可能完全不知!” 陈继儒忍不住插话说:“那你该去问冯前辈,纠缠我们又有何用?”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怎能让冯二老爷担上出卖宗门的恶名?” 董其昌陈继儒:“” 你林泰来不想让冯前辈出卖宗门,就来逼迫他们两个出卖?做人是不是也太双标了? 董其昌叹口气说:“我等委实不知道,再怎么问也没有用。” 林泰来有点迷惑起来了,难道这两位未来文化明星目前段位太低,得不到机密消息? 但林泰来也不是会轻易撒手的人,“那就在这里耗着吧,三五天也好,十天半月也好,你们什么时候想到了,就什么时候走。” 既然直接逼问没有用,那就换种手段,采取消耗战术。 等两人身心疲劳到一定程度后,说不定就有奇效。 董其昌急忙说:“我确实不知道老盟主的心思,但另外听说了一些东林派的消息,你是否想知道?” 林泰来大为诧异:“东林派?” 这才万历十三年,东林派的名字就出来了? 林泰来的惊讶样子并没有让董其昌意外,毕竟这是个新出没几天的名号,听到后感到惊讶很正常。 他还解释了几句:“就是东林学派,顾泾阳先生为讲学新用的名号,取自杨龟山的东林书院。” 他们两个又不是东林派的人,把东林派的消息告知给林泰来,那就不能算出卖了! 如果能换回自由,也是值得的! 林泰来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顾宪成受了什么刺激,提前十几年把“东林”的招牌打了出来。 “你先说!”林泰来对东林派的消息还是很感兴趣的,并不亚于复古派。 董其昌便道:“听说顾泾阳先生有所动作,打算去国子监先师庙大成殿祭拜圣人,但只密邀同道好友和门生一起去。” 林泰来吃惊的说:“他凭什么?有什么理由去?” 陈继儒赶紧补充说:“具体内情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顾泾阳先生正在准备策划这么一次行动。 我们老盟主也让我们提前准备好诗文,到时一起鼓吹歌颂。” 林大官人陷入了深思,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些都是历史资料里所没有的东西,谁知道别人的脑回路怎么想的? 看林泰来陷入了发呆,董其昌问道:“能走了么?” 林大官人拍了拍董其昌,豪爽的说:“走什么走?继续玩! 从今天起,你们负责这个片区的教化督导,没人查你!” 董其昌陈继儒:“!!!” 还有这等好事?这就叫因祸得福? 次日,冯时可来到王世贞居所,禀报道:“果然如弇州公所料,昨晚林泰来真的跑过来查房了。” 王世贞冷哼道:“林泰来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以林泰来之多疑,绝对不会相信我。 所以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钻探消息,看到你们的线报后,哪能轻易放过你们?” 冯二老爷暗暗感慨,老盟主这是被锤了多少次才换来的经验啊。 但他嘴上却说:“弇州公料事如神,那林泰来果然是想盘根问底。 而且按照弇州公吩咐,抛出东林派的消息后,果真就将林泰来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王世贞笑道:“这样最好不过!让林泰来多去关注东林派,我们复古派就能轻省些。” 冯时可有点难为情的说:“这样好么?毕竟刚刚与东林派结盟。” 王老盟主反问道:“如果不让东林派去吸引林泰来,那结盟又有何意义? 我们是缺人手还是缺钱财还是缺名声?一个新鲜出炉的东林派,能给我们的太少了! 记住,你我这样的宗门顶层人物,要一切以宗门利益为先!” 冯时可建议道:“若说如何光大复古派,那还不如想法子与林泰来合作。 只要把林泰来拉拢进复古派,那复古派何愁不再兴旺数十年?” 王世贞激动的回应说:“只要我王世贞活着,就不允许复古派落入林贼手中!” 冯时可也就不再劝了,若继续说下去,只怕又要让老盟主猜疑自己了。 王老盟主渐渐平定下来,又恢复了运筹帷幄的派头,指示说: “现在开始放出传言,就说《今乐府》序文压全诗! 顾泾阳写的序文是黄钟大吕,是文章大道,隐含圣贤哲理,是正道之光! 而林泰来的诗词,都是雕虫小技,微末之光,空泛煽情,没有道理可言!” 冯时可:“” 老盟主你这样挑事,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啊? 万一顾泾阳又被林泰来打脸了,那不是更送林泰来一层名声吗?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劝不动的人 乡试括号文科一共三场,分别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万历十三年的南直隶乡试即将开始,等到那时候,秦淮河上的喧嚣就能清净不少。 毕竟每一场乡试过程都很艰苦,需要凌晨去贡院龙门外排队并点名,进去后又要在狭小的场屋里呆一天,非常消耗体力精神,何况是三次。 乡试期间,大部分参加乡试的士 《大明话事人》第一百九十九章 劝不动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章 先师庙前 林泰来拿定主意后,又对董其昌问道:“你说顾泾阳会去太学先师庙,这消息是如何打探到的?” 林大官人先前确实委托过董其昌,让他帮自己打听相关动态,毕竟林大官人在读书人里没有什么交际圈,渠道很窄。 而他现在主要是担心董其昌的消息来源不靠谱,会让自己白折腾一趟。因为求人办事就要搭人情,浪费了就没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章 先师庙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一章 不过如此 这个脱下了长衫的高大扫地生,不是别人,当然就是林泰来了。 顾宪成千提万防,还是没防住林泰来出现,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林泰来怎么知道消息的。 如果是纯靠猜测,那也太神奇了。 惊魂初定后,顾宪成忍无可忍的问道:“尔是何等身份,安敢出现在太学孔庙?” 林泰来手持扫帚指着天空,昂首挺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零一章 不过如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二章 何用读春秋 在围观的读书人眼里,目前很明显是扫地生占了上风。 因为泾阳先生和扫地生的思路都差不多,都是抠出一个字眼,然后用圣人的思想进行编造啊不阐释。 泾阳先生抠出来的是全春秋经第一个“天”字,林扫地生抠出的是全春秋经第一个“王”字。 在同一個模式下,扫地生只看到首句就参透大义,而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零二章 何用读春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三章 救风尘 虽然清流势力那些人都走了,但扫地生林泰来却没有退场,仍然在殿门前月台上不紧不慢的打扫着,被一些读书人围观和议论了一会儿。 林泰来这个堵着殿门打扫的行动,让新来献香的读书人都非常不方便,少不得要问问先到的人怎么回事。 所以就起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刚才的扫地生和大学者辩经的传奇段子逐渐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零三章 救风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四章 入场券 王世贞的设想是很完美的,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的细节。在楼船上举办雅集,就相当于可以与外界实现物理隔绝。 哪怕是有内奸通风报信,让林泰来摸到了地方,那也只能站在岸边,或者是其他船头干看着,依旧无法登上雅集所在楼船。 防火防盗防今布,王老盟主认为自己这次的部署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不可能有任何漏洞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零四章 入场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五章 字数是王道? 一般文人雅集无论表面形式如何,但正常情况下大体流程应该是以下这样的。 有作品出来,大家看对方身份地位热热闹闹的点评一番,以吹捧居多,亦或无伤大雅的提点小意见,然后下一位唱和。 另外还有专人负责抄录,在席间慢慢传阅,供列席人员细细品味。 事后将诗词结成集子,有本事的刊刻发行,扩大影响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零五章 字数是王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无语,新章节被审核了 新章节发了半多小时还是没出来,我纳闷一看,居然被屏蔽审核,明明完全没有敏感内容啊。 大半夜的编辑也没上班,我也没办法了,大概只能等明天审核完放出来吧。 《大明话事人》无语,新章节被审核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六章 黑无可黑 今晚的海瑞其实心情很窝火,他猜测是林泰来搞鬼导致自己被女人围攻,但在表面上,又不得不认下救命之恩。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林泰来把他海瑞从险境里抢救了出来,甚至还避免了海青天名声受损。 在这种心态下,海瑞可以被迫容忍林泰来“代拟”中秋词,但就别想有好评了,尤其林泰来的态度又相当“挑衅”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零六章 黑无可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七章 杀出去!(求保底月票!) 在过去,南京城武科乡试少有人关注,远不如文科乡试热度高,但这次武乡试却在南京城街头巷尾小小的掀起了一点波澜。 因为居然出现了一个来自苏州城的武解元,很多人对此非常诧异。 众所周知,武科考试的考生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军户子弟,民户比例很低。 而南京城里驻守了四十多个卫,是除了京师以外天下军户数量最多的城市。 可以说南京城里的人口可能一半都是军户,在如此庞大的基数下,南京本地的武科考试成绩一直十分出色,相对于外地甚至是压倒性的优势。 别说解元了,会元都不稀罕。 比如嘉靖朝十来次武科会试,有三次会试第一是由南京人夺取的,在不举行殿试的情况下就相当于武状元。 但万历十三年这次武科乡试,却是苏州人把解元夺走了,向来把武举视为自留地的南京老辈武官纷纷错愕不已。 文科摆烂也就算了,连武科解元都能被苏州人抢走,那堂堂的国都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人才? 难道本地那些年轻一代武家子弟,都已经腐化堕落到比他们老一代还烂了? 连带着参加武乡试的本地军户考生也被一起嘲笑,比武都比不过只会写诗作画的苏州人,枉为大明京卫铁血子弟! 但林大官人又不是南京人,在本地也没那么多人情世故交游,坊间各种传言影响不到他。 乡试之后就有例行公事的鹿鸣宴,林泰来决定在鹿鸣宴结束后立刻启程返回苏州。 因为一年当中最关键的秋收时节马上要到了,林泰来作为包揽吴县三分之一钱粮业务的社团坐馆,必须要赶回去坐镇。 如今有了举人功名,回去说话就更硬气了。 虽然对多数人而言,武举人根本进不了士绅圈子,没什么太大用。 但也要看这个武举人功名在谁身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林大官人必定是特殊的一个。 在鹿鸣宴前两天,林泰来完成了对神威烈水号的检修,并且把行李都搬到了神威烈水号上。 然后就开始提前向南京城里的熟人们一一告别,如海瑞、赵志皋等人。 坐在公堂的海瑞看着林泰来的新拜帖,上书“万历乙酉科南直隶武举解元、苏州府童生案首”,纠结片刻后,还是把人喊进来了。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说:“这次到南京城来,非常幸运的能够在老大人手下历事。 这对我个人既是一种锻炼,也是一种学习,更是一种激励。 期间我感到收获很大,尤其在老大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经验。 今后会我把这些收获不断的运用到学习和工作当中去” 海中丞顿时又感到心境不稳了,忍不住拍案喝道:“你年纪轻轻的,能否说几句人话?” 林泰来便改口说:“总而言之,感谢老大人对在下文坛事业的扶持,没有老大人也就没有今乐府和中秋十篇的流传。 还请老大人多多保重,等三年后在下再来南京城时,希望还能看到老大人坐在这里。” 林泰来下次来南京,就是三年后另一个乡试了。 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历史规律,海瑞两年后就得去世,等不到林泰来下次来南京了。 海瑞似乎并不接受林泰来的感激和善意,板着脸说: “本院只希望,以后你在别处时,不要与别人提及曾在本院手下历事过,也不要提及本官曾推荐过你的诗词。” 林泰来叹口气,海青天也真是的,怎么一点都不念好,总想着与自己切割呢? 好歹自己在他手下当差时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而且还把他从危难中抢救了出来,避免了他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难道自己将来还能变成大奸大恶之徒,连累他的名声吗? 最后林泰来还是认真行了个礼,然后告辞。虽然道不同,但海瑞值得尊敬。 与不近人情的海青天相比,和赵志皋的告别就正常多了。 一老一少共勉了一句“望他日京师再见”,听起来十分热血的样子。 转眼到了鹿鸣宴这天,林泰来收拾完毕,带着张家兄弟前往兵部。 武乡试之后的鹿鸣宴就在兵部大堂举行,不得不说,武科模仿文科弄这种宴席实在不伦不类的。 文科是为了认认同年、座师,都是以后的人脉,但武生有这个传统么? 林泰来对张家兄弟吩咐说:“秋收迫在眉睫,很多事情都要安排部署,我们不能在南京继续耽误了。 伱们背好包裹,等今天鹿鸣宴上给大司马敬完酒,就直接出发回苏州!” 张文应声说:“这几日在街头听闻传言,说南京世官子弟对坐馆十分敌视, 还有不少莽夫出言不逊,扬言要整治坐馆。还听说,现在他们军户子弟聚会,争相以谩骂你为能事。 毕竟南京城是他们的地盘,真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早走早好。” 所谓南京世官子弟,指的就是世袭武官子弟。在南京城世袭武官实在太多了,便有了世官这么一个笼统称呼。 但张武却说:“走就走了,但坐馆这样急忙走人,万一被误会怕了他们并仓皇逃走,那就有损威名了。”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林泰来若有所思,要不要给这帮输不起的孙子留下一点深刻印象? 等到了位于皇城青龙街的南京兵部,进了大门后,张家兄弟就在前院等候。 而林泰来则独自走进大堂,抬眼就看到临淮侯世子李宗城和三五个人站在东边角落里说话。 再细看,和李宗城说话的几位都是本科武举人,校场上见过的。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都是南京城武官系统的。 李宗城也看到了林泰来,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李宗城这回克制住了自己,只低声对身边几人道: “都安排好了,等一会儿席间给姓林的下药,然后你们再出面羞辱他。 毕竟你们都是本科举人,出手较量比试都很合情合理,大司马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那几人虽然觉得不地道,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李宗城父亲李侯爷是南京城守备大臣,最高级别的实权武官。 虽然文人可以不鸟李侯爷,但他们几个武举人将来的工作安排还要看李侯爷的心情。 李宗城刚说完,却又看到林泰来居然主动朝自己走了过来。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尖酸刻薄的说:“这不是那位连姑娘都玩不起的李世子么?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又不是武举人,不配出现在这里,还不滚出去!” 李宗城:“” 踏马的到底是谁反派?为何你林泰来这嘴脸更像是反派?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宗城强忍怒气说:“我跟随家父而来,在此侍奉父亲,有何不可?” 林大官人傲然道:“我这个解元并不想与你这样的废物纨绔同席,你若识相,趁早滚出去! 不然等一会儿官长们到了,别怪我不客气,只怕更有你难堪的!” 李宗城一口怒气在胸里翻腾不停,再次忍了下来,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走!” 等宴会开始后,给你林泰来席位酒水里下了药,所受的一切羞辱将百倍奉还! 林泰来满腹狐疑皱起了眉头,他刚才看到李宗城这个小人仇家,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用言语试探了几句。 以李宗城这样的纨绔性格,遭到自己反复羞辱,要么当场发作,要么负气离开。 然而李宗城却能忍了下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八成是在这里另有图谋。 像这种地头蛇,搞点小动作太容易了。 宁杀错不放过!想到这里,林大官人果断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伸出了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李宗城和他身边的几个人。 又低声说:“其实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些安养在大都会的武官子弟了,世代领取国家俸禄,享受着人间繁华,然后百无一用屁事不顶! 真有敌人到了南京城外,哪怕区区几个倭寇,你们这些世受国恩的家族连迎战都不敢,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大明蛀虫,国家养你们和养猪有什么区别? 不对,猪也比你们有用,我不该用你们来侮辱猪。” 人活一世,从来没有听过侮辱性这么强的话,几个人顿时齐齐怒发冲冠! 当即就有位高个红脸同科武举人,愤怒的举起了拳头。 李宗城连忙喝道:“姜威不可!” 林泰来冷笑道:“连对我挥拳都不敢,更废物!” 这个叫姜威的武举人,还是忍无可忍的爆发了,狠狠一拳砸向了林泰来。 林泰来稍稍躲了一下,虽然没有被打着,但头顶帽子被对方拳风扫到,落在了地上。 姜威又是一拳挥出,林泰来继续躲,一边躲着一边大叫道:“南京军户世官迫害苏州解元了!” 又躲了一下,再次叫道:“南京世官报复苏州解元了!” 躲了两下叫了两声后,林大官人终于露出了獠牙或者叫铁拳,一记勾拳就解决了这个叫姜威的人。 然后林大官人毫不客气,又冲到李宗城身前开打。 拼着挨了两拳,以最快节奏速战速决,又将李宗城身边的其余三个南京本地武举人全部打倒。 但林泰来没去动李宗城,又转身对着大堂里其他人大喝道: “南京世官又如何!我苏州解元也不是好欺负的,想要报复和迫害就尽管来!” 当即又有几个还算血气方刚的南京本地武举人围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起手。 林泰来铁拳打人效率极高,十多个回合后,地上又躺下了六个人。 这次中举的三十个人,南京城本地军户子弟二十个,现在已经被击倒了十个。 此刻兵部大堂里乱成了一团,已经没有人敢再上了。 还有人叫道:“我去请大司马!”然后头也不回的从后门跑出去了。 林泰来指了指剩余的几个本地举人,再次喝道:“别以为你们南京世官势大,我林解元就会害怕!林解元永不会屈服于报复和迫害!” 说完了后,林泰来也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兵部大堂。 等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和临淮侯李言恭匆匆赶到兵部大堂的时候,林解元早就没影了。 看着一地武举人重伤员,李言恭感觉这麻烦不小。 忍不住反手一记耳光,抽在了儿子李宗城的脸上,骂道:“只会惹祸的混账东西!” 李宗城彻底懵逼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能有什么错? 明明是林泰来主动挑衅和打人,为什么都认为是自己的错! 一群有眼无珠的人,那林泰来才是真正的大反派! 忽然值守兵部大门的武官来禀报:“林解元不知为何,走到大门时突然发难,打了两个军兵然后就走了。” 王遴王尚书问道:“你们阻拦他了?” 那武官答道:“没有阻拦,下官并未接到指令要拦住他,就是那林解元突然主动打人。” 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林泰来怎么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打? 王遴冷静的对亲兵下令说:“派几队人马,沿着各大街去找回林解元!” 不多时,忽然又有通济门的武官跑过来禀报: “刚才林解元出城门时,不知为何暴起发难,连续打了四五个官兵,然后逃走了! 我等不明状况,未接到指令,便没有追赶。” 通济门就是距离皇城最近的里城城门,秦淮河就从这里入城。 从兵部到通济门,不到一刻钟就能走到,看来林解元从这里出城了。 王尚书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那通济门过来的武官答道:“没说别的,只是高喊遭受南京世官迫害和报复,要出城逃回苏州!” 王尚书顿时恍然大悟,下意识的大骂道:“这个王八蛋!” 林泰来这是故意塑造一种被南京世官报复和迫害,然后杀出南京城的“英雄”形象! 别人听到这些事情后,脑补出来的剧情肯定就是这样——被报复和迫害后,先在兵部大堂鹿鸣宴杀出重围,然后又杀出兵部大门,然后再从通济门杀出城! 但旁边小吏连忙提醒:“他说的是南京世官,与大司马你无关啊。” 也对!王尚书又心平气和了,再次下令说:“去外城搜索,把林解元找回来!” 然后对李言恭敲打说:“你们南京子弟做的十分不地道! 国家抡才大典,你们这些世官子弟当是儿戏?考出来的解元不是你们本地人,你们就想私自废掉?” 李言恭无可奈何的说:“绝无此事!” 王尚书呵斥道:“狡辩有何用?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南京有两道城墙,出了通济门就到了外城,还要过一道外城门才能算彻底出了南京城。 但外城地域广阔,都是郊区村落,藏个人十分容易。 王尚书说派人去外城找林泰来,也就是聊胜于无,尽尽人事而已。 连城门都不闭锁,也没有下令各城门堵人,这说明王尚书根本不想把那个大麻烦找回来。 想想就知道,找回来又能干什么?还是走得越远越好! 及到次日,又收到了消息,说林解元从高桥门偷偷逃走了,彻底离开了南京城。 此时林解元和左右护法已经雇了马车,走在通往东边句容县的官道上。 张文回头看了看宏伟的南京城外城墙,忍不住赞道: “坐馆真高!硬生生造出一个被报复迫害的形象,别人有嘴也说不清了! 反抗南京城世官迫害的事情传开后,绝对能让坐馆成为苏州城的英雄,好处太大了!” 右护法张武也说:“等回了苏州,一定要把这事大加宣扬! 在苏州城,谁与坐馆过不去,谁就是与南京方面勾结的奸贼!” 林大官人诧异的对张武说:“想不到你也有长进了,竟然能想通这一层。” 张文又问道:“坐馆还会继续去考武科吗?” 林泰来答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武科制度都是模仿文科的,所以全国性的武科会试和文科会试一样,同样是在乡试的次年也就是明年春天。 文科会试在二月,然后一般在三月举行殿试和金殿唱名,再后面四月就是武科会试了。 如果林泰来想继续参加武科会试,明年春天就得往京师走一遭。 不过武举人和文举人又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功名使用有效期不同。 文举人的功名使用有效期是终身的,一直可以去考进士。 而武举人功名使用有效期只有三届,只有三次机会去考武进士。 如果三次考不上武进士,还想参加会试就只能重新去考武乡试。 毕竟武功与身体相关性太强,总不能一个武举人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还要去考武进士。 林泰来想了想后又说:“明年先看看院试时间,以此为主,还是要优先拿下秀才功名。 如果院试与武科会试时间不冲突,再兼顾武科会试。” 武科会试在四月,如果录取秀才的院试二月举行或者下半年举行,那就能来得及去京城参加武科会试。 如果时间不赶巧,那也只能作罢了。 不过无论什么考试,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今年之内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五千字大章求八月保底月票!不上榜单就没成绩增长啊,务必请大家支持一下!今天要构思新阶段新剧情,爆不出来,等月初尝试六千字更新!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宣传先行(求月票!) 南京和苏州两城之间,当今最舒服的旅行方式当然是全程坐船,走长江加运河航道。 但这次林泰来是匆忙之间“杀”出南京城的,为方便走了最近的通济门和东外城高桥门。 也就是说,林泰来是从东边陆路出的城,而座船神威烈水号则被停在了西北方向的龙江关码头。 而南京的外郭城墙又实在太长了,从东边城外找路绕到西北角,怕不得走一百里地。 所以林泰来干脆不管神威烈水号了,就把船扔在西北的江边,反正船上伙计听说消息后,会自己把船开回苏州的。 然后林泰来雇车直接继续向东,经过句容,又换车继续向东,到了大运河沿岸的丹阳。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非常多,就算雇不到船,也能掏点钱搭商船。 左护法张文看了看包裹,有点发愁的说:“没剩多少钱了,搭船只够到无锡县。” 他们从南京走得太突兀,大部分行李都在神威烈水号座船上,身边没带着多少银子。 林泰来却道:“真乃天意也!到无锡就够了,本来就想着在无锡停留两三天!” 张文不大理解:“过了无锡就进入苏州府了,坐馆为何还要在无锡停顿?” 林泰来叹道:“这时代消息扩散速度实在太慢了,南京城发生的事情靠自然传递,到苏州城还不知要多久。 所以在苏州府邻近的无锡县做出些动静出来,就可以把消息加速向苏州扩散了。 就像我常说的,宣传工作一定要做在前面!” 跟了林大官人这么久,张家兄弟已经熟悉了林大官人的行为风格。 所以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坐馆又想要搞事。 先前突然从南京城逃走,然后一路奔波,已经让左护法张文心力交瘁。 他这时忍不住就劝了句:“坐馆不要总是像个反派一样主动挑事。” 林泰来不满的斥责说:“凭什么只有反派可以主动挑事,正派人物就必须被动挨打? 你看那水浒故事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在动手之前鲁提辖不停让镇关西切肉,这是不是主动挑事? 所以你格局太小了,主动挑事的不一定是反派,被动挨打的也不一定就是正派!” 张文:“” 在丹阳,林泰来没有亮明旗号,就正常花了点钱搭船。 沿着运河往东南而去,又过了常州府城武进县,就到了无锡县境。 当日还是住在了无锡县城南门外锡山驿附近,还是上次住过的那家客店。 不过走进前堂时,林泰来看到掌柜换了人,便诧异的问道:“上次来这里时,掌柜另有其人。” 上次住在这里时旅途寂寞,如果不是那位掌柜大力推荐“正道真儒讲学”,林大官人还想不到去无锡县学凑凑热闹。 听新掌柜答道:“先前的老掌柜不知为何得罪了本县读书人,两个多月前就做不下去了。” 林大官人无语,这做派确实非常东林。 然后又问道:“我见贵县南关外市面繁华,附近可有什么典当行?” 掌柜的不假思索的答道:“有好几家铺子,徽人的、苏州洞庭的、本地的都有。” 打听到本地典当铺子姓高,林泰来也就不再继续问了。 一个县里才能有多少家既姓高又放高利贷的?估计就是东林大佬高攀龙那个高家。 到了次日,林泰来就吩咐右护法张武前往浒墅关,让王税使三天后派船来接自己。 无锡县城距离浒墅关也就几十里地,三天时间很宽裕了。 又到三天后,林大官人摸出一块玉佩,又吩咐左护法张文:“你去高家的典当铺,去典当我这块玉佩!” 张文好奇的问道:“坐馆哪来的玉佩?” 林泰来答道:“这是金陵赵姬送给张幼于老先生的,托我捎带回苏州。 正好在身上带着,就拿出来当个道具。” 张文再次问道:“我去典当铺又是个什么章程?” 林泰来说:“伱拿玉佩去当铺,要求当五百两!如果不给,就辱骂他们!” 张文无语,实话实说的回应道:“其实这种事,更为适合坐馆你去做。” 这玉佩根本不值五百两,去当五百两就是强买强卖。 林泰来叹道:“我这形象太突出了,怕进门就要被认出来,所以还是你去吧。 我就在门外等着,如果他们打你,你就引着人往外跑。” 两人商议好了后,便依照计划而行。 踩点早就踩好了,高家这典当铺距离客店不过两个街口。 林泰来就抱着铁鞭,在典当铺门外旁边蹲着等候,而张文则拿着玉佩进了典当铺。 不多时,听到从里面传来了吵骂声音,然后就看到张文从里面蹿了出来,身后追着三四个打手。 林大官人不免叹口气,张文开嘲讽的实力也太差了,才引出这么几个人。 当即站了出来,直接一鞭一个,追过来的打手全部被放倒。 但林大官人没走,又回到典当铺正门,把招牌都砸了。 这下终于像是捅了马蜂窝,顿时又从里面涌出了十几个打手。 这时代开典当铺和放高利贷几乎是划等号的,干这个的都是大善人,养打手就是用来做善事的。 林大官人这次却没有动手硬刚,反而难得一见的转身就逃。 迈着两条一米二大长腿一路狂奔,带着十几个打手穿过了南门外的繁华商业街,当真是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人侧目。 一直到了运河码头上,林泰来才停住了脚步。 那十几个高家打手逼近了林泰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或者动手,忽然又从附近三艘船上跳下二十多个人,反而将这十多个高家打手围住了。 为首的头目大喝道:“浒墅关弓手在此办事!” 高家的打手莫名其妙,浒墅关的兵卒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虽说浒墅关是运河税关,执法范围是大运河上下,并不局限于某府某县,但跑到无锡县来还是很少见。 林泰来大喝道:“别废话!动手!” 一边是二十几个官府兵卒和林泰来,另一边是十几个畏手畏脚的民间打手。 战况显然是一边倒的,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后,高家打手们就没有能站起来的了。 在繁华商埠发生这样大规模的斗殴,从陆地街边到河道船上,顿时就吸引了不知几百人围观,有本地人,有过往的行人。 打完了后,林泰来也不着急走,就站在原地顾盼自雄。 此后又有县里田典史,带着几十个壮班衙役冲了过来,对着林泰来喝问道:“尔等何人?焉敢当众行凶!” 林泰来大声的回答说:“我乃今科南直隶武乡试解元、苏州林泰来! 因为夺得解元,遭到南京城世官报复和迫害,前几日从南京城里杀了出来! 一路逃亡至贵县,已经身无分文,无可奈何便去高家当铺典当随身玉佩。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可是金陵十二钗新晋第一赵姬赠送给我的玉佩,如今也只好无奈典当掉了! 不料因为典当金额与当铺生了口角,又被高家人识破了身份,便互相动手!” 田典史:“” 没想到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群架斗殴案件,水就这么深! 一边是本地豪强高家,另一边是过江强龙,而且又似乎牵扯到南京世官和苏州人的斗争,完全找不到可以把握平衡的分寸! 这事实在不好处理,稍有不慎,仕途堪忧啊! 其余围观的众人听到林泰来的话,顿时也是一片哗然,他们同样没想到,这事居然隐含着如此劲爆的内幕。 进京赶考夺取魁元,遭受奸人报复,又从京城杀出来,然后一路逃亡,还夹杂着名妓赠送玉佩,这听起来属实有点传奇了。 原本以为这种故事只有话本里才有,现实里也会发生吗? 这时候,站在林泰来身后的兵卒头目站了出来,对无锡县典史说: “我乃浒墅关弓手头领李野,奉税使王老爷之命,前来接林解元返乡!” 正在左右为难的田典史仿佛找到了台阶下,急忙挥了挥手说: “既然王税使发了话,那你们就把人带走吧!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勘察的,就找王税使!” 见这位典史如此懂事,林大官人也就不为难他,转身就登船离开,不在无锡县逗留了。 舟行数十里,就抵达了阔别两个月多的浒墅关,距离苏州城只剩下最后二三十里。 但林大官人却弃舟登岸,直入关署,拜访税使王之都。 王税使很体贴的说:“如果你心急回城,就先走吧,我这里就不必客套了。” 林大官人疑惑的反问道:“谁说我要着急回城?恰恰相反,我可能还要在浒墅关逗留个两三日,烦请王公安排住宿。” “你留在这里作甚?”王税使诧异的说。 林泰来答道:“还没有准备好盛大的迎接仪式,我着急回城作甚? 怎么也得等礼仪筹备完毕,我才能返回苏州城去。”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说:“你也知道,苏州乃人文荟萃之地,对武科功名完全不热衷,更不重视。 你组织欢迎仪式完全无用,能有什么意义?你要是个文科解元,那还差不多。” “王公你格局小了!”林泰来说:“一件事情热度高不高,受不受重视,那不都是可以人为操纵的吗? 只要舍得并善于炒作,就能得到大量关注,哪怕是苏州人不在乎的武科功名也一样!” 先热热身发一章,今晚还有,求本月保底月票!请大家维持住榜单!!!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追过来的合作(求月票!) 王税使感觉林泰来也太虚荣了,随口问道:“你打算具体如何做?”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当然是把手下伙计们聚集在枫桥,列队迎接我,声势要足够大!” 王税使摇了摇头,只评价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你欠我的二百两银子还没有归还,又要去搞这些门面功夫!” 林泰来不同意,这怎么能叫门面功夫? 通过这种对社团上下的动员,可以锻炼小弟们的组织能力,以及增强凝聚力和自豪感,一举多得。 所以偶尔搞一搞大活动还是非常有好处的,只要不是三天两头搞就行。 以王税使的层次,理解不了大型社团的运营方式,说也白说,林大官人就闲扯起其他事情。 “王公似乎对我中举一点不奇怪啊,刚才听到我中了解元,连个惊讶表情表示都没有。” 王税使答话说:“你能在武乡试中举乃至于解元,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如果不是对伱的武力有信心,先前我也不会借出二百两给你。” 林泰来“哈哈”一笑,暂辞说:“那在下先去住处安顿了,明日再来拜见。” “慢着!”王之都喊住了林泰来,又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林大官人疑惑的说:“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 王税使叹口气,“你现在当了解元,是不是也贵人多忘事了? 你难道忘了,你去南京之前,送了四个人犯在我这里当抵押! 现在你回来了,你到底要如何处理他们?” 王之都指的是东山席家两兄弟、虎丘徐家赘婿范允临、木渎沈家主奉等等。 当初突然掀起了对林氏社团全面进攻,结果只一天就溃败还被俘的一群废物。 最后这几个人不是涉嫌杀官造反,就是纵火烧了半个镇子,全都是能杀头的重罪。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怎么处理并不是看我,而是看他们各家拿出的诚意!” 王税使说:“他们各家都自认拿出了诚意,但你却总认为不足啊。” 林泰来不屑的说:“那只能说明他们各家还不服气! 杀官造反、聚众围攻关署、纵火焚烧村镇,这样的罪名哪有那么容易洗掉? 而且现在多了一项罪名,他们企图围攻解元,罪加一等!” 王之都提醒说:“各家不是商帮骨干,就是百年积累的名门,底蕴都很深。 如果你迟迟不肯议和,只怕他们各家狗急跳墙,反应更激进,他们有这个实力。” 林泰来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们不会在我的欢迎仪式上捣乱吧?” “那也说不准。”王之都答道。 当晚林泰来就在浒墅关住了下来,预计要呆三天左右。 至于具体住处,他还是选择了城隍庙客房,他觉得这是自己的福地,就是从这里才开始迅速蹿红的。 到了第二天中午,王税使摆下宴席,正式为林解元接风洗尘。 酒席接近尾声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吏匆匆的走进厅内,禀报说:“方才河快引导过路船只靠岸时,发现了林解元的神威烈水号!” 林泰来笑道:“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当初自己临时决定“出逃”后,到了无锡时停了三天。 如果神威烈水号上的伙计收到消息,并驾船从水路追赶自己,差不多也该在这两日追到了。 但那税关小吏却又吞吞吐吐的继续禀报说:“但这神威烈水号的状况,却有点不妥当,林解元自行去看吧。” 什么叫不妥当?林泰来没听懂,但也没再问,起身就往外走,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王之都也很好奇,跟着林泰来一起走了出去。 来到河岸边,看到神威烈水号时,林大官人几乎认不出来了。 只见这座船的船舱跟遭遇了拆迁一样,通体支离破碎,舱壁摇摇欲坠,看着像是烂棚子似的。 再看驾船的人,林大官人一个都不认识,全都是陌生面孔,但穿着统一的制式袄子。 林泰来当即就猜到了,一定是自己“杀”出南京后,这艘来不及撤退的座船就被南京军户子弟报复性的砸了。 至于留在船上的伙计,八成也难逃厄运。 那些懦夫奈何不了他林泰来,就用这样的无能手段泄愤!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对那几个伙计略感内疚,他们都是因为自己一时任性而被牺牲掉的。 王之都慢悠悠的走到林泰来身边,奇怪的说:“你好像不是很生气啊。” 林泰来很平静的说:“生气又有什么用?遇到坏事,就只能尽力坏事变好事了。” 王之都不解的问道:“这能变成什么好事?”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答话说:“祸兮福之所倚,当然也是好事! 王公可以想象,我就坐这艘被砸烂的座船,大模大样的回到苏州城,那会是什么光景?” 王之都:“” 论起装逼,林泰来确实是专业的,他自愧不如啊。 这时候,从神威烈水号旁边另一艘座船上出来几个人,大都是官军打扮,但当中却是一位清秀的中年文士。 “可是林解元当面?”那中年文士站在船头对着林泰来行了个礼,高声问道。 林泰来问道:“阁下何人?” 那中年文士答道:“在下姓盛,在南京魏国公府上当个门客。” 林泰来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人是南京城第一勋贵魏国公的人,难怪有这么多官军跟随左右。 魏国公徐家在南京城,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这么说吧,南京守备大臣这个官职,大部分时候都是魏国公来担任的。 但魏国公影响力也只限于南京城,林泰来并不在魏国公势力范围内。 所以林大官人可以不鸟魏国公,当即指着神威烈水号,狠狠的问道:“原来是盛先生,这船可是你们送来的?” 把船砸了再送回来,那就是羞辱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林大官人不介意让盛先生留下一些零件。 盛先生连忙答道:“但请林解元不要误会!等我下了船细说。” 随后盛先生似乎为表示诚意,让官军不要跟着自己,然后单独下船,走到林泰来身边。 又详细解释说:“你这座船,是被临淮侯世子李宗城带人砸毁的。 然后船上那几个伙计,也都被李宗城打成了重伤。” 被李宗城砸了倒也在预料中,林泰来轻轻叹了口气,发生这样的事,确实也怪自己。 随即盛先生又说:“我们徐魏公派世子赶到现场,稍稍重新收拾了林解元的座船。 又将重伤的伙计都送去医治,林解元不必为此担忧。 其后又派我带着军士,将林解元的座船送回苏州。”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盛先生的来意就没有羞辱意味了,反而是示好。 便客套了一句说:“徐魏公深明大义,先行谢过了!” 然后又直白的问道:“但不知徐魏公有何深意,还请见教。” 林大官人可不相信,堂堂魏国公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示好。 盛先生答道:“林解元果然是痛快人,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 徐魏公知道林解元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正好徐魏公也有大事想干,就邀请林解元合作。”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就猜出来了。“如果不是造反的话,徐魏公最大的理想也就是当南京守备大臣了。” 盛先生称赞说:“林解元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林泰来还是奇怪:“但我人在苏州,又怎么帮助南京城的徐魏公?” 盛先生说:“你能,肯定能。” 然后又进一步靠近林泰来,低声说:“南京城军户有三十五个卫仓,每年需要输入粮米百万石。 其中来自苏州府的粮米比重最大,每年都在三四十万石左右。 如果这里出了问题,后果就很严重啊,林解元怎么就影响不到南京城的形势?” “合作愉快。”林大官人说。 盛先生笑道:“如果做不成,你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离六千还差三百多字,思路断了,实在困得写不动了,先睡了,明天早起继续。 请诸君继续投月票,一定要维持住榜单啊!不然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都还不服气(求月票!) 这天晚上,林氏社团为数不多的智力型人才高长江秘密来到浒墅关城隍庙,拜见林泰来。 林泰来先问道:“这两个多月,社团没有什么大事吧?” 高长江答道:“除了日常内讧,倒也没有什么大事。” 当初临走前,林泰来暂时进行了战略收缩,将大部分社团力量都聚集在了木渎镇。 几百号经历过大规模实战的人马把木渎镇变成了堡垒,外敌想打也打不动。 依托木渎镇和胥江,控制周边方圆数十里,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至于说日常内讧,林大官人就不想细问了,问了只会头疼。 高长江便进谏说:“不如早点让两位娘娘生儿育女,不然她们消停不下来。 以后坐馆如果长期去外地,若无世子在苏州坐镇,军心民心就稳不住。 就是皇帝出征,那还必须要有太子留守监国呢!” 林泰来轻喝道:“你这都什么虎狼之词!还是先说欢迎我归来的仪式,可曾安排妥当了?” 高长江叹口气道:“还是有点问题。” 林泰来不满的说:“这么简单的事务,都还能有问题?” 高长江解释说:“坐馆你要求的人山人海、旗帜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在枫桥上挂大条幅,那都没有问题。 唯独一点,重量级嘉宾不好找,坐馆又要求是本地官员加本地顶级名流的嘉宾组合,更是难上加难。 就说本地官员,无论知府还是知县,跟坐馆你都不对付。与坐馆伱交好的袁县尊,那又是隔壁长洲县的。”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去找本县的邓县尊谈谈,这不是求他出席,而是要求他出席! 本地名人载誉归来,他不出面像话吗?还是不想干了?” 高长江苦着脸,他哪有勇气敢跟县尊这样谈话? 半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讨赏钱为生的说书先生而已。 林泰来教训说:“我一直在前进,你也要不断跟上我的步伐,不要落伍!” 高长江只能回应说:“坐馆啊请放慢脚步,等一等你的属下!” 林泰来又问道:“还需要一个顶级的本地名流,也请不到么?” 高长江答道:“与坐馆交好的人里,张幼于老先生虽然是名士,但他这形象不适合做嘉宾。 而且张幼于老先生还是你名义上的老师,哪有老师去迎接学生的道理。 申二爷只是门第强,本身不算什么名士,在文坛圈子里没有多大名望。 此外苏州城文坛领袖王稚登老先生是马湘兰的情人,当初还被坐馆绿过。 另外一个顶级名流文家的家主文元发,与坐馆也从无交情,已经婉拒了。 还有张凤翼老先生,他要经商养家,而坐馆与洞庭商帮交恶,所以他怕得罪洞庭商帮势力,也不愿意出面。” 这么一罗列下来,想找个本地顶级名流当嘉宾似乎也不容易。 至于二三流的名士,现在林泰来也看不上。 主要还是因为林大官人和更新社崛起时间太短,在文坛的人脉确实也有限。 “不然就别请嘉宾了。”高长江忍不住提议说。 林泰来反问道:“若不请重量级嘉宾,不就成了我们更新社自娱自乐吗?” 搞仪式并不只是为了搞仪式,还是为了造神,让全苏州城都形成一种新的认同。 以前本地人说起林泰来的印象大概就是,社团头目、第一好汉然后还会写很多诗词。 以后印象就该是领袖地方事务的大佬豪强,有了这个人物形象,很多事比如包揽工程做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高长江又说:“如果只是搞仪式还好说,但坐馆这个意图只怕不容易实现,洞庭商帮那边也有动作。” 林泰来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又能干什么?再组织一千大军进攻木渎镇?” 高长江回答说:“据打探到的消息,洞庭商帮将发动最大规模的罢市。” 林泰来仍然不在意的说:“能有多大?” 然后听到高长江说:“坐馆回苏州城那天,城外上塘、山塘、南濠三大商业街区,以及城内东西中市的店铺全部歇业! 而且当天至少要发动五百名以上的店铺伙计,去枫桥堵住坐馆!” 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根本保密不了,走漏风声被高长江打听到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都是阳谋,即便走漏了风声也无所谓。 林泰来也有点错愕:“他们有这个能力?” 高长江答道:“在苏州城各大商业街区,至少四分之一以上店铺是洞庭商帮的人。 据说在歇业当天,还会组织巡逻队,劝阻别人开门。 他们商帮人多势众,别人又如何敢惹他们?” 林泰来怒道:“到底有多大的仇怨,敢这样坏我兴致!” 高长江无语,如果没仇怨,坐馆您走之前砸了洞庭商帮的会馆,烧了十几家店铺,已经都忘了? 说白了就是财雄势大的洞庭商人不服气,不肯承认被一个社团打手头目所挫败。 也不愿意看到林氏社团在各商业街区设立市管所,侵夺商帮会馆的权力。 更不愿意看到仇家占据了税关和胥江水道,长期受制于人。 而后林泰来很敏感的问道:“他们这么有组织力,是谁在指挥?” 对此高长江倒是也有所耳闻,“席家另一个大朝奉叫席思全的,被席家老太公紧急从湖广汉口调了回来,接替了阶下囚席思危原有的位置。” 林泰来轻笑道:“这些大家族商业版图能够遍布海内,果然也是人才辈出。没了一个,立刻就有另一个替补上。” 此后林大官人又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在枫桥欢迎我归来的仪式,就需要修改一下了。” 高长江劝道:“难道坐馆打算也调动几百人,直接在枫桥开打? 坐馆还是要三思!社团开战必须要明确目的,没有目的的战斗毫无意义! 而且这样乱战,对坐馆形象也不利,还会毁掉坐馆的入城仪式。”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我还用你来说教?不跟他们打,难道就此退让?你的市管所不要了?” 林大官人计划在城外各商业街区建市管所,名义上这块业务归了高长江负责。 高长江慷慨激昂的表现说:“在下并非不识大体的人!为了大局,可以暂时牺牲在下的权益,以后再另寻机会!” 主要是经过实践,发现这新业务太难搞了,当个麻烦扔了正好。 这时候,浒墅关税使王之都忽然派人来请林泰来。 林泰来一时也猜不到王税使能有什么事,毕竟白天刚见过面啊。 关署已经封门落锁,林泰来从后门进入了官舍住处。 王之都手里拿着一封公文,“席思危的儿子跑到南京刑部去上告了! 南京刑部下文过来,要求将人犯上解至南京,由刑部负责提审!” 知法懂法的林大官人立即反对:“这是越级上告!席家的人罪行累累,怎么还有脸上告鸣冤? 而且刑部向下越级审理地方的案件,也不合规矩!” 王之都答道:“已经经过苏州府府衙同意了,府衙会负责将几名嫌犯送到南京去。 再说刑部想要审案,还用跟你讲规矩?” 林泰来又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南京刑部谁来主审?” 王之都看了看公文说:“刑部文书是刑部右侍郎王世贞签发的,应该也是他主审。”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下意识说:“这老头还是刑部官员!” 王之都也无奈的说:“王老盟主本来官职就是南京刑部右侍郎,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林泰来感觉不爽,“他不是一直在外放旷,以高士自诩,并不到任么?” 王之都答道:“所以这次一代文坛宗师大概为了恶心你,扔了清高人设不要,专门去上任做俗务了。” 林泰来也没想到,席家居然和王世贞勾搭上了。 只能说,百年商帮底蕴深厚。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情况下,确实手眼通天。 想到这里,林泰来恶毒的猜测说:“王世贞肯定收了洞庭东山巨富席家的银子,这就是贪赃枉法!” 王税使摇了摇头,“别这样随便非议别人,我要是王老盟主,不收钱也干!” “王公你到底向着谁说话?”林泰来很疑惑的问。 王之都叹口气说:“南京刑部也是朝廷,朝廷下文,官面上焉能抗命? 何况南京刑部本就有权过问南直隶的案件,道理上也说的过去。 而且先前曾对你说到过,家兄已经指示,让我不要去惹王老盟主。 所以这次我肯定留不住嫌犯了,只能把人犯解送到南京去。 当然,你要是冒充江洋大盗,半途把人犯劫走,那我也不管。” 林泰来思索了一会儿,便也感觉到,南京刑部这命令也是掐着时机来的。 自己还在南京的时候,唯恐自己直接去刑部捣乱,所以引而不发。 等自己离开南京回到苏州,便立刻下令把人犯提到南京去,这样自己就有点鞭长莫及了。 林大官人不禁仰天长叹,自己只是想风风光光的回城而已,为何就有如此多麻烦? 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仿佛有张大网逼近了自己。 “你在想什么?”王之都很好奇的问。 林泰来答道:“我就很奇怪,席家这些蠢货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认输?一定要把百年基业都赔上,才肯善罢甘休?” 王之都没明白:“什么意思?” 林泰来残忍的说:“都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懒得继续陪他们耍了,直接踩死算了。 秋收已到,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没时间磨蹭了! 而且真应该杀一儆百,以后本地就没这么多自不量力的人敢琢磨我的基业了!” 然后林泰来又对王之都说:“我可以理解,王公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抗命,但是能否拖延几日?” 王之都想了想说:“如果只是拖延几日的话,本官可以!” 回到城隍庙住处,林泰来对高长江吩咐说:“我回城时间往后推迟,五天后回城!” 高长江诧异的问:“原定两天后,怎么又要晚三天?” 林泰来说着高长江听不懂的话:“因为媒介太不发达了,两三天都不够解元回城消息传开的,五天都不一定够。 你回去后,先组织人手全力发动,满城张挂揭帖去! 核心内容就三点,第一,我是苏州城历史上第一个武科解元! 第二,我是遭受了南京人的报复迫害,冲破重重艰难险阻,才能回到苏州城! 第三,昭告我在五天后回苏州城。” 高长江领命而去,此后又过了一天,一夜之间,苏州城大街小巷张贴了不知多少份内容相同的大字报。 通过这种简单粗暴手法,一下子就把信息强塞给了民众。 本来很多人对大字报内容将信将疑,但经过从无锡方向过来的旅人证实,大字报内容居然都是真的。 铁拳金鞭林今布居然真的打出了苏州城,从南京人手里夺下了武解元。 这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填补了苏州城的空白,尤其能从南京人手里抢回来就很令人舒适。 然后林解元居然真的从南京城一路逃亡,一直到了无锡还在搏斗! 南京城官军居然也对林泰来奈何不得,只能说林解元不愧是在苏州城用上千人次经验堆出来的战斗老手! 面对这种简单粗暴的造势,普通民众只是看热闹,另一波层次比较高的人则是看门道。 不过这些高层次人物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门道在哪里。 最大的疑惑就是,林泰来这样造势,到底有什么用? 就算想煽动民意,但也不可能只凭这波鼓吹,就能把民众的情绪挑动起来。 该遇到什么问题,还是会遇到,这样造势没有意义。 数日一晃而过,到了公告上说的苏州城第一位武解元回城时间。 早晨天亮后,枫桥外的水道两岸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将岸边拥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水道里也聚集了十来艘船闲晃,仿佛随时有可能堵住水道。 一个月前从汉口紧急赶回来的席家大朝奉席思全则带着一群家奴,站在枫桥上,居高临下的进行指挥。 一个家奴笑道:“有如此阵仗迎接解元,也配的上他的身份了。” 席思全平静的等待着目标出现,如果以为他只是为堵人而堵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能把席思危、席思成两个废物解救出来,并挽回席家的声望,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就更巩固了。 等老太公归天后,自己就是当仁不让的家主了。 下一章今天真写不完了,再给点时间,明天中午发。 卡了一会儿文,月票榜就下滑了啊,请大家继续支持啊!让我能安心码个字!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今布首败(求月票!) 席思全大朝奉的底气,可不是眼前这些组织起来的商帮伙计和打手。 另外还有一千巡抚标营亲兵,就在两岸街道后面蓄势待发。 只要枫桥外爆发了冲突,巡抚亲兵就会以平乱为借口,直接在现场拿下林泰来! 如果有可能,还会将参与冲突的喽啰一网打尽。 然后巡抚将会迫于商人大罢市的“压力”,对罪魁祸首进行从重处理。 当初林泰来对韦巡抚大为不敬,别以为韦巡抚那时迫于形势没有办法,就真的能忍气吞声了。 巡抚可不是手无兵权的文官,属下有数千标营官军,是苏州城战斗力最强的武装。 有韦巡抚这样力度的支持,席思全才有了与林泰来刚正面的把握。 又过了一会儿后,有席家的家奴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状况,赶紧对席思全禀报说: “老爷!目前没有发现林贼的人马,现场似乎大都是我们的人!” 席思全站在桥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心里也疑惑了起来。 一直听说林氏社团那边大张旗鼓的准备欢迎仪式,怎么今天完全不见对方人马的踪影? 人群里不排除有林氏社团的小喽啰,但确实也看不到任何集结的迹象。 如果对方不来人,想爆发大规模冲突就不容易了。 难道林泰来今天不回来了?这也不可能! 先前林泰来已经满大街小巷的张贴大字报,公开宣告今天要带着解元武魁的荣光回城。 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脸的食言,除非林泰来不要信誉和形象了。 如果林泰来今天不出现,只会被认为是怕了,这对江湖声望是巨大的打击。 林泰来这样虚荣的人,不可能容忍他自己被别人看不起的! 那家奴又建议说:“林贼向来狡诈多端诡计百出,既然敌不动,那我们是不是也别动了?” 席思全盘一番后,又下决心说:“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继续!” 虽然事有蹊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组织了这么多人,还发动了大规模的叫歇罢市,总不能被吓得撤退,那就丢人丢到家了。 无论如何,既然站在了这里,就只能沿着既定道路坚持走下去了。 瞻前顾后、摇摆不定乃是兵家之大忌也! 或许林泰来只是意识到了危机,所以故弄玄虚,摆出了空城计而已。 席思全大朝奉正在不停思索,检查还有什么疏漏时,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来了!” 他抬头望去,却见从运河上驶来一艘座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座船,整个船舱烂的不成样子了,还塌了一半,像是拆过的废墟似的。 而在这艘烂船的船头上,则站着一个身穿青衫的雄壮大汉。 虽然席思全刚从汉口调回来一个多月,之前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林大官人,但他非常确定,这个在船头负手而立的大汉是谁。 “逼住他,围堵他,把他牢牢困在这里!不要主动动手,但也不能放他走!”席思全果断下令说! 只要把林泰来困在这里,他就不信林泰来能忍得住。 就算林泰来能忍住,他的手下也未必忍得住!见头领被困而不救,有违江湖道义! 在河道那艘破烂的座船上,张家兄弟今天也被抓来卖苦力划船了,气喘吁吁的对站在船头装逼的林泰来说: “坐馆确定,今天真不用我们兄弟一起跟着上了? 虽然外人都说坐馆能以一当百,但那也是有我们兄弟打辅助的前提下。” 林大官人大袖一挥,“今天要做的事情不是动手的百人敌,而是动脑的万人敌,你们两个没啥用!” 已经习惯了“没啥用”待遇的张家兄弟诧异的说:“万人敌?席家有这么强?” 林泰来不屑的说:“我的对手并不是席家,而是我自己! 我的目标也从来不是打赢席家,而是借此让我自己更强大!” 张家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叹口气,齐齐想道,坐馆又开始讲那些听不懂的话了。 大运河到这里时,会岔出一条河道流向苏州城,而枫桥就在这条岔出河道上。 林泰来的破烂座船刚驶进这条岔出的河道,忽然就听到一声哨响。 前方七八条船从枫桥下一起开动,堵住了去路,让破烂座船无法从河道继续前进。 林泰来仍然保持负手而立的装逼姿势,高声道: “我乃林泰来也!本月从南京夺了武科解元,千辛万苦一路逃回苏州! 奉劝尔等不要挡道,速速让开水路,让我过去!” 对面船上的伙计大叫道:“等的就是你林泰来!我等都是受过你荼毒的人,在此只想找伱这个恶霸讨个公道!” 这时候,张家兄弟发现,后面也冒出了一些船只,把河道上的退路也堵住了。 林泰来连忙吩咐说:“靠岸!靠岸!” 在河道中进退不得,也只能上岸了。 对林大官人来说,如果被围攻,岸上比水上稍微安全一点点。 岸上数百人见状,一起叫道:“恶霸林泰来还我公道!” 声势颇大,“恶霸”的吼声在河道两岸传的很远。 这也是策略的一种,宣传战舆论战并不只是林泰来会使用。 破烂座船临近河岸的时候,林泰来一跃而上,稳稳的上了岸。 正要往前走时,又有数百人围了上来,将林泰来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但见惯大场面的林大官人毫不畏惧,依旧气势夺人,左顾右盼的对着人群喝骂道: “你们这些商帮的狗贼,不愧是利字当头的贱人! 果真见利忘义,无耻之极!我林泰来看在同乡面子上,劝你们好自为之,速速让开!” 当即人群里有人反驳道:“谁与你认这个同乡?你林泰来打人放火的时候,可曾念及过是本县的同乡?” 却又有人叫道:“说到放火,那烧了半个横塘镇的,不是你们洞庭商帮的狗贼?” 席思全站在枫桥拱面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岸上的情况。 很好,就这样,继续!只要能围堵住林泰来,就成功了大半! 他就不信,林泰来能一直忍下去,任由被围堵着。 又见被人群中央的林泰来仿佛已经气急败坏,大声说: “我林泰来乃是苏州第一个武科解元,遭到南京军户子弟报复迫害! 千辛万苦一路逃亡,好不容易才到苏州城外,却又被你们这些商帮走狗围堵,你们于心何忍! 我第三次劝你们让开去路,不然后果自负!” 当即有人嘲讽道:“什么解元不解元的,那又不是我的! 我等只记得你林泰来打过我们的人,烧过我们的店铺,抢过我们的地! 今天听说你回城,我等便聚集起来找你讨公道,你若有胆量就将我们全打杀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河道上也从北面出现了几艘船,船上飘着统一的旗帜,逐渐靠近了这边河岸。 岸上人群尚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有十几支箭飞来,顿时就有数人受伤倒地。 人群一下子就懵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要知道,弓弩乃是管制武器,民间尤其是都市街头很少见到。 十几个骑士逐渐打马靠近了人群,清一色的对襟制服,十分整齐,腰刀弓箭配备齐全。 为首的骑士一口南京官话,对着人群叫道: “京卫官军到此!奉命捉拿林泰来!闲杂人等闪开!” 背后其余骑士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人群。 那几艘北来船只也有十多人站在船头,同样搭起了弓箭对准岸边。 面对二三十张弓箭,人群一时间没人动弹,失去了反应能力。 或者说不敢乱动,生怕成为弓箭的目标。 林泰来奋力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大喊道:“这是我与你们南京武家子弟的恩怨,与他人无关!不得随意伤害我苏州民众!” 那南京来的为首骑士狞笑道:“我们一路追击,甚至水陆并进,还是被你逃之夭夭! 若让你逃回了城,那就是虎入深山,我们也不敢再行冒进了! 幸亏有人助我们一臂之力,把你挡在了城外十里! 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 林泰来果断的高举双手,朝着南京来的骑士慢慢的走过去,口中说: “我林泰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南京人拿了我就是,但不要伤害吾乡百姓!” 有两个骑士迅速翻身下马,掏出牛皮绳将林泰来捆得结结实实。 只听林大官人又叫道:“绑得太紧了,松一点!” 马上的骑士冷哼道:“缚虎不得不紧!除非你认罪!”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回应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林解元虽败,却可名垂苏州城!” 然后那两人将林泰来一直推入了岸边兵船,又加了铁制的脚铐和手铐,按倒在甲板。 坐在甲板上的林泰来犹自大叫道:“此乃乡人亡我,非我武功之败也!” 一声呼哨后,这些从南京来的船只和骑士一起掉头,望北而去。 京卫官军来的快去得更快,只留下了两岸上千人还在懵逼。 以及在河道上打转的破烂座船,现在苏州人都明白了,这船为什么烂成这样了。 但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为已经天下无敌、打遍苏州未尝一败的今布战神,居然就这样被当场擒拿了! 隐隐约约觉得,林泰来从露面到被抓走,所说的每句话似乎都饱含深意啊。 诸君翻翻兜里,看看还有没有月票啊!晚上还有。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嘴上都是义气 在河道中央打转的破烂座船上,张家兄弟还在疑惑,被抓走就是坐馆所说的“万人敌”? 虽然他们作为林泰来的近人,完全能猜出这出戏是演的,但演这个有什么意义? 张武对大哥问道:“坐馆都走了,现在你我该干什么?” 张文想了想说:“破船应该要留在这里给别人看,能增加坐馆说的那个么话题度。 而你我两个没用的人,就直接跳水游走吧!” 岸上没人关注张家兄弟,有数百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枫桥,他们的总指挥就在桥上。 席思全大朝奉则有点茫然,这剧情走向怎么完全不按自己的剧本来? 明明已经做好了最详尽的设定,结果全都是白忙乎,今天的部署全部浪费了。 席思全大朝奉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应该掌控全场的导演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心理落差委实巨大。 还有,你林泰来模仿各种角色切换的太娴熟了,几句话就三次变身,一看就是演的! 骗得了普通民众,却骗不了他这样的精明人! 而且席思全不能理解的是,林泰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抹黑了商帮,那么然后呢?又能干什么? 想来想去,只能暂且认为,林泰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脱身,破解被围堵的困局。 但伱林泰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可能永远不回苏州城。 其实林泰来回苏州这事情,从县衙到府衙再到巡抚察院都知道。 并且也都很关注,毕竟这是当前苏州城本土人物的第一刺头,大部分外来流官的天敌。 就连首辅儿子跟林泰来一比,都显得温良恭俭让了。 更别说这次韦巡抚还暗中出动了官兵,要协助洞庭商帮势力把林泰来拾掇了。 所以新科武解元林泰来被乡亲堵在了枫桥,然后又被南京人抓走的事情,各衙署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然后全都不明所以。 也有人觉察到,事情发展明显是奔着挑起地域矛盾去的,但这有用吗? 在现实里,即便嘴上吵得再厉害,但有几个人肯为了地域矛盾真上啊? 正因为都看不懂,所以各衙署官僚都选择了静观其变。 吴县的邓知县没有等多久,第二天早晨,全体吏役列队衙参结束后,突然大门外的鼓声被敲响了。 没有大事发生或者人命、强盗等紧急案件,一般不会有人来敲这个鼓。 随即就看到一个七老八十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抱着一大叠文书,颤颤巍巍的走上公堂。 当地方官的遇到这种没几年活头的老人家,一般也就不让跪了,以彰尊老美德。 然后这老头禀告说:“胥江、太湖沿岸各都图百姓听闻林解元被洞庭商贼出卖,又被南京武家抓走,无不愤慨! 现有第一、第五、第六、第十三等九都,万民联名上书县尊!” 邓知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九个位于胥江两岸和太湖沿岸的都,都是林泰来势力各堂口的管区。 昨天林泰来才被抓走,今天就能整出万民书,不是早有预谋就怪了! 老头将怀里那一大叠文书呈上去,放到了公案上。 邓知县随手一翻,后面全都是人名和红彤彤的指印,这就是万民联名! 到底有没有一万个,邓知县也懒得数了,这不重要。 他只需要细看第一页正文内容,看看民意到底是什么。 然后就在正文中看到一行关键句子:“今年罢交南京粮。” 对江南地方官来说,钱粮是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尤其马上就要到了征收秋粮的时间。 所以此时邓知县最看不得短少钱粮的问题,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官帽子。 当即愤怒的猛拍公案,并对老头大喝道:“你们这些刁民想干什么!” 邓知县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刁民派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来送万民书,就是因为自己这县尊也不好随便打他。 老头颤颤巍巍,仿佛一碰就倒,回答说:“我们小民虽然卑贱,也知道义气二字。 南京无道,商帮无耻,林解元无辜,我们九都百姓义愤填膺,也只能借此表示民心愤怒了!” 邓知县可不是好糊弄的平庸人,当即一针见血的说:“依本官看来,你们这帮刁民就是想找个理由逃税!” 钱粮都是征收后统一调度起运,谁怎么知道哪颗粮食送京师,哪颗粮食送南京? 所以“罢交南京粮”的意思,其实指的是罢交这个额度! 江南尤其苏松地方,赋税相比别处太高,钱粮其实很难收齐定额。 要不然官场上也不会默认,只要能征收七成就算合格了。 在这种数目高低可浮动背景下,本地人为了少交钱粮,就会一直和官府斗智斗勇。 最后征收多少就看博弈结果,官府强势就能多收点,官府弱势就少收点,这简直就是大明江南地区永恒的主题。 在邓知县看来,这万民书里的民意纯属扯淡,就是刁民们为了找借口少交钱粮,联合起来逼迫官府。 大明南京城是一个消费城市,每年南京卫所军户需要输入粮食百万石左右,大部分就近仰仗于江南。 就拿吴县来说,不细算本色折色,税粮笼统定额一般在三十万石左右,解运到南京的大约在五万石左右,也就是占全部的六分之一! 所以这帮刁民“罢交南京粮”的真实民意就是,在七成合格的基础上,再打折减去六分之一,最后只交定额的五成多! 邓知县越想越生气,你们这些刁民说什么“对林泰来被捕义愤填膺”,只怕嘴上都是义气,心里都是钱粮!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事很棘手,因为并不是几个刁民异想天开,信口开河。 有社团堂口为纽带形成的组织力,有林泰来这样的精神领袖提供了理由,有逃税这种真正的民意支持! 规模还很大,这九都百姓差不多占据了全县三分之一的人口,镇压都不容易。 吴县九都百姓上万民书的事情一天就传遍了苏州城,顿时全城震动! 而且这个消息快速向苏州府的其他各县传去,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地方能人都感到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讲义气这种事,谁不会啊? 苏州历史上第一个武解元虽然是吴县人,但更属于全苏州府! 今夜都是苏州人!自己人必须撑自己人,不能眼看着南京人这样欺负乡亲! 还有月票吗?是不是都弹尽粮绝了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谁都不想担责 在江南地区,每年的九月底到十月上旬,是最农忙的秋收时间。 而等秋收结束后,就到了纳粮交税的时候,也就是俗称的秋粮。 可以说,地方官府九成的税收来自秋粮,其他税收比如夏税和商业税,与秋粮的重要性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在今年秋收到来的时候,“力挺林解元,罢交南京粮”的口号在十天内已经风行全苏州府各州县。 以当今媒介的传播效率,这种传播速度堪称奇迹,从侧面也反映了“民心”所向。 虽然府城之外州县比如昆山、嘉定、常熟等地,很多人并不懂林解元是什么人,对林泰来更不熟。 但他们也不介意一起跟着喊口号,并且把素不相识的林解元奉为英雄豪杰。 如果林解元不是英雄豪杰,那么大家哪来的借口抗税?所以林解元必须是英雄豪杰。 苏州府一个府的赋税总额占天下的十分之一,供应了京师漕粮的六分之一,本来一直就有抗税欠税的老传统。 这次有吴县万民书带了头,如果其他各地还不敢跟上,那就枉为苏州人了。 所以虽然秋粮还没有正式开征,但在舆论风潮之下,苏州府各州县官员已经陷入了集体恐慌。 直到这时候,张家兄弟才明白,坐馆那句“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打赢席家,而是借此让我自己更强大”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评书里形容某人势力大,经常说“跺一跺脚,全城都要抖三抖”。 现在看来,坐馆在苏州城也要有这个趋势了,如果这次一切顺利的话。 吴县的邓知县大概是目前压力最大的人,就算不是最大也是之一。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整个人的脸色都呈现出了灰败。 同城隔壁长洲县的袁知县派了幕僚李季宣,到吴县县衙来拜访邓知县。 李季宣直言不讳的说:“现如今各处民意汹汹,究其源头,就在吴县。 邓县尊不能安坐于此,应当速速解决问题才是,不然我们其他县尽受拖累!” 但是李季宣一直说到口干舌燥,邓知县还是一言不发。 李季宣不满的说:“话已至此,邓县尊怎得还是无动于衷?” 邓知县突然情绪失控了,抬手就将一叠文书狠狠的摔在李季宣脚下。 “你来迟了!所有州县都发文来骂过本县了!”邓知县面目狰狞的大吼道。 李季宣:“” 原来邓知县已经成为苏州府所有州县官的迁怒对象了。 虽然责任并不完全在邓知县身上,邓知县也是受害者。 但其他知县知州又不敢骂知府和巡抚,只能一起拿邓知县来撒气了。 只能说,治下有林泰来这样的人,真是三生作孽。 看着压力大到心理几近崩溃的邓知县,李季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摇摇头走人了。 所有衙役小吏这时候都不敢靠近邓知县,这个状态下,被打死都没地说理。 只有负责刑名的郑师爷走上前来,轻声说:“我有个想法,虽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舒缓东主压力。” 一筹莫展,感觉已经走投无路的邓知县连忙问道:“速速说来!” 郑师爷隐晦的说:“可以把水搅浑了,天塌了就让高个子扛!” 邓知县皱起了眉头,“你再细说。” 郑师爷说:“众所周知,洞庭商帮与韦巡抚关系很好,韦巡抚到任时,身边就是席家的席思危。 而且我又听说,林泰来被捉走那天,巡抚也派了一千标营军兵参与围堵,当时就在现场附近看着。” 听到这里,邓知县拍了下案子。一切尽在不言中,干了! 确实如同郑师爷说的,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能减缓自己压力! 麻烦不是自己惹出来的,凭什么要他承受最大压力? 如果自身都难保了,还管什么上下尊卑!如果要死,那就一起死! 于是林解元被抓事件的更多细节,又从吴县开始发酵了。 细节一:林解元回城之日,洞庭商贼组织人手进行围堵,巡抚、府衙、县衙三级全都知道,但全部无所作为,任由商贼为所欲为。 细节二:巡抚甚至还派了一千标兵协助商贼,参与对林解元的围堵,而后这一千标兵坐视林解元被南京人捉走。 细节三:洞庭商帮是为了开拓南京城这个巨型消费市场,才会与南京武家合作,见利忘义的出卖林解元。 当这些细节广为流传后,压力最大的人就变成了韦巡抚。 作为一个五十九岁、已经没有上升空间、只想捞一笔致仕的巡抚而言,他并不害怕丑闻。 但他害怕出现完全失控的事情,自己不得不顶罪,然后导致自己被追查然后退赃。 江南巡抚就是江南钱粮的第一负责人,如果钱粮出了大问题,又能有谁替他分担责任?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连制造问题的人都找不到了。 在这些天,万民口口相传的林解元,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下,从未现身于人前。 其实此时此刻,林解元已经能望见石头城的城墙了。 没错,阔别半个多月后,他又折返南京城。 这次路上走得很慢很慢,而且还在浒墅关磨蹭了几天才走。 毕竟事情发酵需要时间,舆情风暴反馈到南京城同样也需要时间。 至于林大官人为什么要重回南京城,那是因为他作为舆论风暴中心人物,不适合呆在苏州府。 林大官人身边还有十来个军士,毕竟名义上是被京卫官军抓来的。 这十来个军士其实都是魏国公的人,但对外绝对不会承认身份,只笼统说是京卫官军。 当初魏国公门客盛先生找上门来后,就与林泰来各取所需敲定了详细合作方案。 然后才有了枫桥外,林泰来假装被“京卫”官军捉走的事情。 船只到了南京城外的龙江关,又上岸后,这些军士将林泰来押送到了龙江关的张把总面前。 然后这些军士便一哄而散,从此不知所终。 只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张把总,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作为守卫关卡的武官,在消息方面还是很灵通的,听说过苏州府的舆论风暴。 但没想到,舆论风暴的中心人物今天忽然就直接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林泰来解释说:“我现在是个阶下囚,被京卫官军捉拿至此,并递交给了张大人你。” 张把总还是懵逼,下意识道:“那本官又该如何处置?”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押解我入城,交给有司审问。” 张把总又问:“说清楚点,有司到底是哪家衙门?” 林泰来回应说:“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嘿,我是被伱们京卫的人抓到这里了! 但我又不知道是哪家抓我,也不知道谁要治罪我!” 张把总:“” 这到底是个什么葫芦事情?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他不想参与进去,但又不敢这样直接放人,因为擅自放人也可能是要担责任的。 林泰来很积极的帮忙出主意说:“要抓捕我的衙门,不外乎守备府李侯爷、兵部王尚书,还有刑部。 你把我押解到那三个地方,总不会错的!” 张把总三思之后,觉得非常有道理。便亲自押着林泰来入城,前往最近的守备府而去。 在大门处禀报过后,没多久,守备大臣临淮侯李言恭就派了人回话说: “当初林泰来从鹿鸣宴杀出去后,是兵部王尚书下令寻找林泰来。 何况武举乃是兵部所管,所以将林泰来送到兵部就行了。” 张把总没奈何,对林泰来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泰来自信的说:“那看我的!” 便对着大门里叫道:“李侯爷!你儿子李宗城一直与我过不去,砸了我的座船,打伤了我的人,并妄图抓捕我! 如今我被送到你门前,你却为何又胆小如鼠,不敢接收我?” 可是任凭林泰来怎么喊,守备府里就是没有回应。 林泰来也只能无奈的对张把总说:“我尽力了。” 张把总无话可说,只能又押着林泰来,去了城东兵部。 同样禀报进去,很快就得到了王尚书的指示: “当初本部发话寻找林泰来,也只是寻找而已,并无捉拿抓捕之意。 但前些日子有人去了刑部上告林泰来,所以要林泰来乃是刑部被告,将人送到刑部即可。” 张把总地位太低,对老爷们的指示没有反对能力。 所以也只能继续奔波,押着林泰来又往城北的刑部跑。 等到了刑部,又一次禀报进去,还是很快得到了回应。 刑部认为,应该根据谁抓的谁负责原则。 是京卫官军把林泰来捉拿回南京的,所以应该由负责京卫官军调度的守备府接收。 林泰来忍不住又堵住了刑部的大门,叫道:“王弇州公!听说你正式到刑部上任了? 既然收了告我的案子,却又为何不敢收押我?” 回应林泰来的,还是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林泰来嘀咕说:“什么世道,连王老盟主都如此能忍了。” 对于跑了三个衙署的结果,张把总简直要疯了。 他也猜测老爷们可能不靠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靠谱! 难道堂堂的国都南京城,还需要他这个小把总出面,去承担所有吗? 其实张把总内心也很清楚,眼前这位掀起了全苏州府抗税风波的好汉是个烫手山芋,总不能留在自己手里啊。 他就是个小小的关卡把总而已,掺乎不起水很深的政治事务。 要知道,苏州府掀起抗税风波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粮价已经涨到先前的三倍了! 目前南京城官方每年要输入一百万石税粮,其中四十万左右都来自苏州府。 一旦缺了这四十万,没有地方能补上的。 虽然各卫仓和户部太仓还有存粮可以支撑,但存粮用完了后呢? 都知道,苏州府钱粮的去向里,第一保障皇家所用的白粮和金花银; 第二保障朝廷所用的漕粮;第三保障本地官府、卫所的用度。 到了第四才是南京城,因为南京城的班子没有实权,影响不到苏州府官员的利益,优先度就比较靠后。 所以苏州府一旦钱粮征收不足,大概率是暂停往南京城解送,优先保障京师方面和本地支出。 于是“罢交南京粮”这个口号,看似因为不存在单独“南京粮”这个税种,并没有可操作性。 但却又能通过权力运行机制的“自我调节”,以另一种角度实现。 南京城粮食市场也很诚实的给出了反应,粮价直接上涨了三倍。 民以食为天,粮价一直都是统治者最需要关注的信息,一旦粮价暴涨,往往就伴随着饥荒出现。 所以整个南京官场都因为苏州府抗税风波和南京城粮价暴涨而震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自知有几斤几两的张把总又怎么敢掺乎? 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赶紧把林泰来从自己手里送走! 有那么一瞬间,张把总很想对林泰来说,你能不能立刻转身逃跑,他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殊不知此时此刻,几个收到消息的衙署都在大骂,到底哪个缺心眼的王八蛋把林泰来抓回南京的? 谁接收了“人犯”林泰来,就相当于接下了沉甸甸的责任。 而接下了这份责任,又意味着,要么做到平息事态,要么就和苏州城的官员一起背锅顶罪。 张把总绝望的对林泰来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林泰来深思熟虑后,回答说:“南京城这么多衙门,不如一家一家的去试试看?我想总会有人接收我吧?” 张把总:“” 这种行为艺术,和神经病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林泰来把这当成了巡演? 三个有关系的衙门都不肯收人,其他没什么关系的衙署更不可能收人了。 林泰来又说:“那你再去找魏国公试试看?” 魏国公乃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后人,南京城第一世家,经常担任南京守备大臣官职。 大明异姓勋爵就是以魏国公为首,在南京城是既特殊又超然的存在。 如果说南京城里有一个人敢接收林泰来,那也只有魏国公了。 思路卡顿啊,只能硬写,今天先这样吧。月票如果还有就投了吧,明天争取多写点。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技术性调整 南京刑部大门外,在林泰来的诱导下,张把总明白,应该押着林泰来去找魏国公。 正要动身,忽见从前方走来一支队伍,前方仪仗打出的官牌是“右都御史”和“江南总宪”。 对这两块官牌,林泰来再熟悉不过了,毕竟曾经朝夕相处过半个月。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衙署都是修在一起的,都察院官员出行从刑部大门前路过很正常。 林泰来立刻对张把总说:“快跑!” 张把总还在莫名其妙,跑什么跑?随即就看到林泰来已经蹿出去两三丈了。 一般官员都有私心,都怕惹火烧身,所以不敢较真,但海瑞不一样,是敢较真的。 林泰来做局时最讨厌的,就是遇上敢较真的人,应付起来太麻烦。 忽然海青天仪仗的前导扯着嗓子大喝:“林泰来站住!” 像林大官人这么拉风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在鹤立鸡群,远远的就被海青天看见了。 但林泰来充耳不闻,仍然一路狂奔,消失在街角。 反应过来的张把总也赶紧拔腿就走,在南京城,一般都不愿意和海瑞打交道。 所幸城北道路不多,大路尤其少,虽然张把总已经看不到林泰来的身影,但只要沿着太平门大街往南走就没差。 果然又走了半时辰后,就看到林泰来在太平桥等候。 南京城实在太大,这会天都要黑了。 张把总也没办法,只能自掏腰包就近找个客店,先凑合住一晚上。 到了次日早晨,才继续往城中心走。 魏国公所在的中山王府位于主城区中心的徐府街,祖先徐达死后追封为中山王,所以徐家府邸一直就叫中山王府。 到了中山王府门前,禀报进去后,不多时就看到年轻的魏国公世子徐惟志匆匆走了出来。 张把总连忙上前对国公世子行礼,但徐惟志看了眼林泰来后,却对张把总呵斥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张把总苦着脸不敢答话,他能有什么主意,全都是听林泰来的。 徐惟志劈头盖脸的骂着张把总:“你这个遭了瘟的老倌,到底是什么居心! 谁不知道林解元是一个祸别人怕倒霉不敢收,你就送给我们徐府?” 张把总真要哭了,求着说:“恳请小公爷给下官指一条活路。” 徐惟志不耐烦的甩了袖子,“爱送哪就送哪去!人又不是我们徐家抓来的,凭什么我徐家接收!” 张把总又看向林泰来,但林大官人仍然淡定的站着,还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林解元!伱也说句话啊!”张把总催促说。 你林泰来在守备府、兵部、刑部大门口时,不都哔哔的很欢吗? 林大官人见火候差不多了,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 然后高声说:“这次到南京城,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敢做不敢当! 你们南京人把我林泰来当成人犯抓了过来,但却又没一个衙署府第敢接收我这个人犯! 本来还想着,把事情就在南京解决了,可没人敢留下我,那爷爷我也不伺候了! 我这便出城,北上去京师!去长安门外敲登闻鼓,告御状,讨一个说法!” “那我送你出城!”甩麻烦心切的张把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只见徐家门客盛先生也匆匆的走了出来,对徐惟志说:“公爷有令,将林泰来接收了,不得阻拦!” 徐惟志便叫道:“父亲糊涂!谁接收林泰来谁就要负责!我再去劝劝!” 盛先生拦住了徐惟志,“公爷还说了,以南京城大局为重,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任何人不必再劝!” 于是就在全家人尤其是世子的极力反对下,魏国公徐邦瑞力排众议、顾全大局、勇挑重担负、迎难而上,把被抓的林泰来接收了。 然后盛先生又指挥家将,把林泰来带到中山王府边上的西园,“软禁”了起来,还派了八名家将“看守”。 这西园顾名思义位于中山王府的西侧,是当初太祖高皇帝赐给徐达的花园或者菜圃。 面积不是很大,但建造很精巧,林泰来对环境非常满意。 盛先生让人都退了出去,单独与林泰来谈话。 “没想到,这场风波比预计大了太多。”盛先生叹道。 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只是在苏州城范围内制造出风波,然后一起给南京守备大臣李言恭上眼药。 等李言恭扛不住了,魏国公自然而然的就能接替守备大臣职务,没人能抢。 但没想到,风波竟然快速蔓延到了全苏州府,南京城粮价顺便暴涨三倍。 这事儿就有点大了,甚至还有玩脱的危险。 林泰来也叹道:“我也没有想到,我林解元的影响力竟然如此大,全苏州府几百万人都如此敬仰我。” 盛先生:“” 现在已经不是怎么整治李言恭的问题了,你先想想怎样才能收场吧! 林泰来笑道:“想要收场并不难。” 盛先生连忙问道:“计将安出?现在该怎么做?” 林泰来却又道:“着什么急?现在就收场,把事态平息了,岂不等于救了那些贪官污吏?” 盛先生有点不敢往下想象,“那你的意思是?” 林泰来冷哼道:“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朝廷怎么也得先把巡抚等罪魁祸首换掉吧?或者再加一个知府? 如果苏州官场什么都不变,一切照旧,还是这帮人,那不就白折腾了?” 盛先生无言以对,你林解元的野心还不小,巡抚知府都让你换了,那你岂不就为所欲为了? 他与林泰来打了这么几次各取所需的交道,感觉很复杂。 他承认,林泰来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精于算计,洞察人心,善于使诈。 但现在同时又感到,林泰来是个自主意识超强,非常难掌控的人。 既操又布,很奇怪的混合体。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这个阶段,林泰来的大部分工作也就完成了。 大势已经形成了,剩下的节奏,根本不用林泰来亲自继续带,自然就有人推动。 南京城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但名义上仍然是国都,朝廷语境里的根本之地。 所以这边出了事情,在政治上不是小事。 就凭官僚的本性,第一时间肯定要互相甩锅互相推责的。 有资格六百里加急的大臣们,不约而同给朝廷写了奏疏。 所以从江南到京师之间,几乎同时出现了好几封六百里加急奏疏。 这还不算其他等级的奏疏,估计起码有几十封各抒己见的奏疏正在往京师送。 而林泰来不慌不忙的在魏国公家的西园隐居不出,等着下一阶段开启。 转眼又过了数日,时间进入了十月,距离开始征税时间只有半个月了。 魏国公门客盛先生慌慌张张的走进了西园,对着坐在亭中吹秋风的林泰来叫了一声。 林泰来不满的说:“听说秦淮旧院那个叫尹青的美人总在骂我,让你们把她抓到这里来,我也好仔细教训一番,可是为什么总是办不到?” 盛先生摆了摆手,“别说那什么尹姬了!朝廷诏书到南京了!”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那有什么可慌的? 朝廷肯定是让守备太监和魏国公联合做钦差,勘查回奏,咱们早就准备好了预案,照做就是。” 盛先生急忙说:“国公爷被点了钦差没错,但另一个钦差是海青天!” 林泰来:“” 这皇帝怎么还抽上风了?放着亲近的太监不用,用什么海瑞啊! 其实在南京三巨头里,一般皇帝最亲信的人是守备太监,号称“两千里亲臣”。 而且南京守备太监的政治地位并不低,基本上相当于京师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地位。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皇帝应该启用超然事外的守备太监带着南京锦衣卫,和同样超然事外的第一勋贵魏国公一起勘查“真相”。 结果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皇帝选择了海瑞。 是个人都知道,那海瑞铁面无私,极难通融,就不是正常人! “不要慌!只是技术性调整!”林泰来镇静下来说。 计划出现点意外,那太正常不过了,天下哪有永远不出意外的计划? 根据形势变化进行调整就行了,再说大方向又没变! 林泰来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又从西园大门方向传来了嘈杂声音。 守门的军士跑过来禀报说:“海青天来了!” 林泰来和盛先生面面相觑,这海瑞也忒雷厉风行了,难道怕“串供”吗? 事已至此,林泰来只能前去迎接,口中道:“老大人若要问话,直接召唤在下去都察院就行了,何必委屈自己亲自前来!” 海瑞冷哼一声,答道:“本院怕你跑得太快,看不见踪影。” 林泰来迅速狡辩说:“老大人莫非还因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且听在下几句解释! 当时在下身为阶下囚,又想起当初乡试后与老大人告别时的豪言壮语,感到无颜面对老大人,所以才会羞愧的逃避!” 海青天半个字都不信,挤兑说:“阶下囚又如何?你若真有冤屈,本院当然可以为你伸冤!” 林泰来继续狡辩说:“当时在下正站在刑部外面,席家的人也曾到刑部告了在下,所以主要矛盾是在下与洞庭商帮席家。 在下也好,席家也好,都不是官员,纠纷也只属于民间纠纷。 按照规矩,都察院主管的是涉及到官员的案件,像在下和席家这种民间纠纷没法请老大人直接插手。 而且在下作为武举人,从身份上说也是归兵部管辖。 所以在下就想着,与其让老大人为难,干脆就避开不见!” 海瑞冷笑了几声,又似乎意有所指的问道:“你又不只是和席家有纠纷,那临淮侯李家呢?本院就不能调解了?” 林泰来反应机敏,对答如流的说:“在下也想到了,那李家是侯爵,身份尊荣。 除非得到诏许,老大人也不能直接法办李家,一样只能上表弹劾。 还是那句话,在下心疼老大人年事已高,不愿意让老大人为难!” 在旁边看着的盛先生已经惊呆了,没想到林泰来在海瑞面前,也敢这样一本正经的睁着眼说瞎话。 更让盛先生吃惊的是,海瑞居然与林泰来不停的较劲挤兑。 在他的认知里,海青天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没想到对林泰来这么上头。 正东拉西扯时,海瑞忽然就单刀直入的问道: “那么在苏州城枫桥外,抓捕你的京卫官军,到底是何人所派?” 林泰来滴水不漏的答道:“他们害怕被报复,不肯说自己来历,我又哪里能知道?” 海瑞继续追着问:“那他们人呢?” 林泰来回答说:“他们到了南京城就散了,不知下落! 反正我是找不到他们了,老大人如果有能力,可以去找找!” 海瑞逼问道:“只有你接触过他们,你猜一下?” 林泰来不加遮掩的直接说:“如果让在下猜测,肯定与南京守备大臣临淮侯李言恭脱不了干系! 临淮侯世子对在下积怨很深,砸了在下座船,打了在下的随从,南京人都知道! 那么再派几十个人一路追杀到苏州,把在下抓捕回南京城,也是很合理的! 临淮侯作为南京城守备大臣,也有能力调动官军!” 海瑞不置可否,“所以目前汇总各方面传言,推测出的情况就是以下这样。 席家到南京刑部告你,南京刑部准了状子,临淮侯李家派了军士前往苏州捉拿你。 然后在苏州城本地,韦巡抚和席家以及商帮串通起来,与临淮侯李家呼应,共同在枫桥外堵截你。 最后你落入了商帮和官军的包围,不得不束手就擒?” 林泰来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海瑞又不动声色的说:“也就是说,临淮侯南京守备大臣、南京刑部、江南巡抚、洞庭商帮这么多强力人物联合起来,就是为了收拾一个区区武科解元?” 林泰来便反问道:“怎么了?难道老大人不相信?” “以本院对你品性和能力的了解,当然相信真会有这么多人想收拾你。”海瑞很有内涵的说,“但是本院也不知道,远在两千里外的朝廷会不会相信。” 又下大雨,不知为何今天停电三次,我能写完这章不断更就不错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口若悬河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答话说:“朝廷信不信,还要看老大人你怎么奏报。 只要是老大人你奏报上去的,朝廷就一定相信。” 海瑞转而又重新问道:“现在整件事情的关键之处在于,那些抓捕你的军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引发抗税风波的直接导火索,伱猜测临淮侯李家,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林泰来心里吐槽,海青天你抓着这个疑点没完没了是吧? 然后口中便使出一招化实为虚:“不不不,这并不是最关键之处。无论这些官军是谁派来的,只要来自于南京,就注定会引发抗税风波!” 然后又是一招斗转星移:“甚至可以说,即便没有我被抓捕的事件,也会发生抗税风波! 因为苏州府民众对赋税的情绪,这十来年又积累到一个临界点了! 在这种民意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抗税理由,这个理由本身是什么反而不重要!” 一些新名词让海青天非常不理解,疑惑的说:“临界点是何意?” 林泰来暗想,不怕你不懂,就怕你明白!如果你都明白了,还怎么忽悠? 随后他直接举了个例子:“遥想十五年前,老大人你也当过江南巡抚,为何短短数月间就能赢得万民称颂? 还不是因为老大人你大批清理豪强占有和隐匿的田地,将税基扩大,减轻了其他普通民户的税负? 您回想一下当时的渴望减税的民意,那就是处在一个临界点上!” 然后林泰来又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的指出:“经济问题每若干年就是一个小周期,现在的民意状况和十五年前差不多。 这才是出现抗税风波的关键,是老大人你这个钦差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海青天若有所思后,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所以,那些抓捕你的军士,到底是谁派去的?” 林泰来无语,海青天你是魔鬼吗?总是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作甚! 在他林泰来已经火力全开的情况下,一般人早就顶不住,被牵着鼻子走了。 林大官人也是有脾气的,怒气冲冲的说: “我明明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老大人却仿佛将我人犯反复盘问,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老大人真有心,那就自己去查吧,问我这个受害人做什么!” 虽然林泰来貌似激动,言辞也有点不恭敬,对海瑞施加了情绪压力。 但海瑞仍然平静如水,淡淡的说:“到底谁是受害人,还不一定。” 林泰来:“” 这海瑞怎么就如此死心眼?抓着一个无关大局的疑点就是不放手! 海瑞又道:“你与那些军士一起共处了十来天,以你的敏锐,多少也会看出些线索。 到底是你真看不破他们来历,还是你不想说?” 林泰来真是服气了,海瑞仿佛笃定自己一定知道什么。 没错,他确实知道,但也真不能说! 便答话道:“如果老大人一定要我说些什么,那我可以给老大人提供两条思路! 第一条思路,就是提审最大嫌疑人李宗成,从他身上挖出情报。 先前老大人不能擅自提审临淮侯世子,但如今老大人被朝廷点为钦差,可以去盘究李宗成了!” 海瑞回应说:“这点不用你来教导,本院自然会去做。” 林泰来立刻pua说:“这才是正常钦差应该去做的事情! 而不是对我这个受害人盘根问底,总想让我这个受害人提供线索!” 但海瑞根本不接林泰来的话,又问道:“那你说的第二条思路又是什么?” 林泰来答道:“第二条思路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往往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老大人只需要思考,如果在下被整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魏国公徐邦瑞听到海瑞突然驾临西园,也匆匆的从旁边中山王府赶了过来。 刚走近了,就听到林泰来说“最大受益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如果攀扯上临淮侯李家,最大的受益者当然就是他徐邦瑞,南京城守备大臣直接到手! 林泰来怎么敢这样引导海瑞?这与引火烧身有什么区别? 海瑞感觉直到现在,才从林泰来口中听到真正有用的信息,目光锐利的盯着林泰来,喝问道:“那你说,谁受益最大?”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说:“如果在下被整治,锒铛入狱定罪,最大受益人就是文坛盟主、复古派领袖、刑部右侍郎王弇州!” 海瑞:“” 林泰来继续侃侃而谈说:“对我表示过敌意,而又有行动的人,除了临淮侯世子李宗成就是王弇州! 他以刑部右侍郎之尊,亲自受理席家的上告,这难道就不值得关注? 而且整治了我以后,李宗成或许只是能出一口气,未见得有多少实际好处。 但王弇州却又不一样,从肉体上除掉我这个复古派大敌,对他而言名利双收!” 听到林泰来又攀扯出王世贞,海瑞只感觉头都大了,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各种头绪已经很多了,哪还有精力再去开王世贞这条线! 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当然,如果老大人顾忌到王世贞的文坛地位和影响力,不想去查王世贞,那就当没说!” 海瑞突然来找林泰来,本意是想从林泰来这里获得一手信息,理清自己的思路。 结果听得越多,思路反而越紊乱。 就这么短短一会功夫谈话,林泰来不停的疯狂灌输信息,无数乱七八糟的观点和猜测仿佛在他脑子里来回翻滚。 一会儿剖析困境的根源,一会儿说问题的关键;一会儿说这个嫌疑大,一会儿说那个是受益者。 每一项都要认真对待,每一项都要去查,那就太乱了。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林泰来说:“还有半个月,江南地区就开始征税了。 时不我待,老大人没有几天可用,千万要抓紧时间。” 半个月,再去掉回奏朝廷和朝廷下达谕旨所需要花费在路上的时间,留给海瑞勘查的时间也就不剩三五天了。 提醒完海瑞时间紧迫,林泰来拍了拍脑门,叫道:“对了,我又想起一个可疑人选,请老大人严查!” “够了!你闭嘴!”海瑞终于忍无可忍了,开口斥道。 林泰来小声嘀咕说:“一定要我说些什么的人是老大人,让我闭嘴的人还是老大人,真是难做人!” 海瑞气得拂袖而去,半个字也不想和林泰来说了。 目送海瑞出了西园,盛先生才敢开口,对林泰来叹道: “海青天当真不好应付,幸亏林解元口若悬河,硬是把海青天说跑了。” 随即盛先生又貌似愤愤不平的说:“在这次风波中,作恶之人如此多! 海青天却只揪住你这个被捉拿之人不放,不管别人,未免也有失偏颇!” 林泰来却说:“不,你说反了,韦巡抚和席家肯定完了! 海青天今天没有多花半点时间,说巡抚和席家的事情! 这说明在海青天心里,他们都是已经是死人了,没必要再说他们!” 盛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就算不是解元,林泰来也能以“布衣”身份混得风生水起,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又听林泰来说:“现在我该考虑的事情是,让谁来当新巡抚了。” 盛先生:“” 麻烦你清醒一点,新巡抚人选大概是要通过钦差海瑞来推荐的,你林泰来有什么资格考虑? 林泰来叹道:“不是我林某人自私贪权,而是为了大局,为了迅速平定风波,新巡抚人选最好经过我同意。 我相信海青天一定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时间不多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法律武器 海瑞之所以主动去找林泰来,并进行私下里谈话,是因为他知道,不能公开传唤和提审林泰来。 但与林泰来谈完话,海瑞真的是很堵心,甚至于一夜未眠。 入仕这么多年,海瑞遇到过不知多少糟烂事情和糟烂人物,跟那些人比起来,林泰来远远称不上烂。 只从海青天自身角度而言,其实那些糟烂人物和事情不至于堵心,因为他只需要坚持原则,就能问心无愧的去面对。 唯独这林泰来,让海青天知道了什么叫堵心。 海青天能看出林泰来有问题,但又不能动林泰来,想坚持原则,但又不能坚持,于是就堵心了。 而且看出林泰来有问题的,也不只是海青天,比如临淮侯世子李宗城这个传说中的当事人。 现在全南京城都在说,就是李宗城砸了林泰来的船、打了林泰来的人后,又派官军去苏州把林泰来抓回来的。 但李宗城自己心里当然清楚,抓林泰来这事绝对不是他干的! 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李宗城慌了!当初谁能想到,与林泰来冲突后会有这样的严重后果! 李世子生长在公侯世家,对政治也是略知一二的,有的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只需要有人为了大局牺牲! 李宗城不想牺牲,他也知道,当前如果不能扭转舆论,就真完了。 所以他将认识的聪明人全部召集了过来,然后讨教如何才能扭转舆论。 众人七嘴八舌商议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什么头绪,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突然有个门客说:“小侯爷不如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名誉!” 李宗城:“” 堂堂的侯爵世子、南京守备大臣公子什么时候,竟然也需要靠法律来维护自己权益了?那不是普通人才会干的傻事么? 那门客继续说:“可以去刑部控告林泰来寻衅滋事、捏造事实!” 李宗城下意识的问道:“这有用?能告的赢?” 那门客见在场众人理解不了自己的思路,就解释说: “第一,能不能告赢没那么重要,关键是表现出一个态度! 要让别人看到,小侯爷敢于控告林泰来,敢于用法律说话! 这就能说明,小侯爷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利于扭转舆论! 第二,刑部对林泰来并不友好,去刑部告林泰来,应该于小侯爷有利。 第三,逼着或者诱导林泰来在刑堂上否认自导自演,这样就是当堂说谎。 这样以后如果找到证据有了反转,就可以直接把林泰来定罪!” 李宗成不由得陷入了深思,虽然拿起法律武器感觉很丢人,但这位门客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门客劝道:“请小侯爷再细想,若想扭转舆论,你还能有什么手段可用?” 李宗城最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似乎别无他法,丢人就丢人,总比丢命强。虽然很掉价,但也干了!” 又过了一天,林泰来正在中山王府西园接见侍读兼谕德、国子监掌事赵志皋。 林大官人质问说:“去当个巡抚有什么不好的?” 在林大官人心目中,赵老头当然是最合适的下一任江南巡抚人选。 主要是这人性格不强势,肯听劝,资历也够。 而且能力应该也够用,毕竟这可是历史上打了万历三大征的首辅,能力再差又能差哪里去? 赵老学士内心有点纠结,还保留着老资格翰苑词臣的清高。 虽然巡抚是朝廷直属官员,不属于地方官,但毕竟是在地方工作的。 词林官迁转去地方干活,那不是从天仙坠落凡尘吗? 林大官人苦口婆心的说:“巡抚品级最低四品起步,老学士去当巡抚,能直接解决四品待遇! 等熬过了这份资历,我帮你平定了江南风波,下一步上个三品侍郎也不难! 你这样词臣出身的人,若能上到三品侍郎,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对翰苑词臣出身官员来说,只要能升到三品侍郎,就意味着可以觊觎入阁了。 画大饼不难,难的是路线如此清晰。 想让一个老官僚被大饼忽悠很难,但如果路线图如此清晰,还不心动就不是人了。 “如果真能当巡抚,虽然很掉价,但也干了!”赵志皋咬牙说:“反正老夫都年过花甲了,不成就回家养老!” 没怀疑林大官人是否有这个能力,这可能又是赵老头的一个优点,正所谓“知人善任”。 刚说服了赵志皋,林泰来正准备休息,忽然又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一名南京刑部书吏瑟瑟发抖的说:“临淮侯世子赴刑部状告武举人林泰来,明日开堂审理,我等奉命前来传唤。” 林泰来诧异的反问道:“他居然去打官司,不嫌丢脸么?” 南京刑部书吏主动说:“林解元可以不去。” 林泰来答道:“谁说我不去?我林泰来向来尊重法律,当然要去应诉!” 那刑部来的书吏很意外,林泰来身上或许有很多优点,但从来不包括遵纪守法。 那席家的人到南京刑部告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伱林泰来主动去刑部投案应诉。 但不管林泰来怎么想的,与他这个书吏无关,传达完毕就回刑部去了。 又到了次日,林泰来就去了刑部,又被领到西路院落的公堂。 站在堂前,林大官人就笑了,果然是王世贞来审案。 按照一般格局,正中间是正堂官尚书的公堂,东路就是左侍郎公堂,西路则是右侍郎公堂。 这次林大官人被领到了西路这里,说明就是由刑部右侍郎王世贞来审案。 这倒不是因为王世贞主观上想审这个案件,而是因为刑部其他人都不愿意接手,默认将与林泰来有关的案件都交给王世贞。 谁让王世贞代表刑部收了席家的上告,给刑部招惹了林泰来这个麻烦? 等到升堂后,林泰来看了看坐在公案后面的人,果然是阔别了将近一个月的王老盟主! 上了堂后,林泰来没搭理原告李宗城,只欣喜的主动对王世贞攀谈说: “在下本就有意拜访弇州公,但唯恐无缘相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了。” 李宗城有点气愤,难道林泰来应诉,并不是因为被自己告,而是因为想见王世贞? 这是有多么目中无人?这是有多么看不起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林泰来今天站在这里,他李宗城就赢了! 就像门客所说,官司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出不心虚的态度! 王世贞完全不想再见到林泰来,一边心里骂娘,一边拍下惊堂木说:“公堂审案,严禁闲谈!” 然后就公事公办的说:“现有临淮侯世子李某状告苏州武举人林泰来,寻衅滋事、捏造事实,造谣生事,误导民众!” 李宗城连忙开口道:“审问之前,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要请被告确认!”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请问当日在枫桥外,你被抓捕这件事,是否自导自演?” 这是事先设计好的问题,先引诱林泰来做个伪证。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点了点头说:“是!” 李宗城想也不想的对王世贞说:“先记录下来,林泰来否认了” 不过话才说了一半,李宗城突然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愕然的扭头看向林泰来,心里万分不解。 你林泰来怎么就敢承认了?这跟事先设计好的情景不一样! 主审官王世贞也很震惊,下意识的反问道:“你确定要这样说?你在公堂上说过的话,都会被记入笔录!”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说:“当然确定这么说,有什么关系? 反正少司寇你也大概也不敢,直接把我的话写进判词。” 王世贞脸色一黑,至少在目前,他还真不敢直接把“自导自演”写进判词。 这要传了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只会认为是屈打成招! 愣了好一会儿,李宗城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又有点兴奋了,你林泰来居然承认了作假戏! 他连忙对着王世贞叫道:“林泰来承认自导自演,罪行确凿! 请少司寇为在下伸冤,在下相信法律会给在下一个公道!” 但王世贞对林泰来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觉得林泰来表现很奇怪,但也不会轻易动手,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泰来。 林泰来不屑的说:“一派胡言!在下只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能有什么罪行要认?” 然后才对王世贞说:“首先,在这件事里,我并没有违法犯罪。 就算在下真的找了几个人假装抓捕自己,那从法理上来说,也并不算犯罪!” 王世贞风花雪月太多了,于刑名上业务比较生疏,一时间没有理清林泰来的逻辑。 林泰来不得不深入浅出的解释说:举个例子,就好比演戏,在台上演戏犯法么? 在不直接损害别人利益的情况下,演戏并不犯法。 又比如,李宗城如果哪天找了几个人假装抓他自己,这也不犯法啊。” 李宗城气得驳斥说:“但是你的演戏,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在民众当中引发了风波!” 自己拿起了法律武器,怎么能是别人的! 林泰来瞧也不瞧李宗城,只对王世贞说: “至于民众为什么反应那么大,那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能管得了自己,但能管得了民众怎么想吗?” 王世贞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感觉林泰来说的仿佛都很有道理! 李宗城气急败坏的说:“诡辩,都是诡辩之词!若没有你刻意误导,别人又怎么会都以为是我做的?” 林泰来答话说:“我林泰来从没有公开点名道姓,或者去告谁,连个诬告罪名都谈不上! 至于别人怎么认为的,与我无关! 李世子也不妨多多反思自己,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别人都会认为你是幕后黑手?” 李宗城哑口无言,自己都已经丢人到拿起法律武器了,为什么还是砍不动林泰来! 坐在公案后面的王世贞沉默了片刻,感觉经过林泰来的恶意招认,本案已经审不下去了。 而且根本没法这样判,哪怕林泰来说的都是真的,也没法这样判! 外面的愚民只会认为,林解元被屈打成招了,才肯承认自己弄虚作假演戏! 这就是海瑞为什么不愿意提审林泰来的原因。 林泰来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尤其是很体贴主审官的人。 见王世贞陷入了左右的危难的处境,林泰来主动说:“少司寇,你也不想因为写错判词而名声尽毁吧?” 王世贞警惕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大官人打哑谜说:“你作为一个苏州府人,也不想回老家后被戳脊梁骨吧?” 王世贞老家太仓州也属于苏州府,如今林泰来名声如此响亮,太仓州的民众一样积极用抗税声援林泰来。 若是自己接收席家上告,还有今天审判林泰来的事情被恶意大肆传播后,老家人不得骂死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老家? 想到这里后,王世贞感觉自己被威胁了,大怒,拍案道:“林泰来你好大胆!” 林泰来叹道:“在下如此拼命的暗示,少司寇都没有领悟到深意。 我看少司寇你真不适合做官,还是去当文坛盟主吧。” 然后林泰来对李宗城大喝道:“坊间传言,都说是你派人抓捕了我林泰来!是不是?” 李宗城想也不想的说:“绝无此事!” 林泰来咄咄逼人的继续问:“那你怎么证明,这事不是你干的?” 李宗城怒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公堂上问话?” 话音未落,忽然又听到公案后王世贞开口道: “原告听好了,你可有证据?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派人去抓捕林泰来?” 王世贞肯定是聪明人,只是心思并没有放在本职工作上而已。 刚才听到林泰来对李宗城的质问,他忽然顿悟到了审案的精髓。 就是王世贞有点偷懒,几乎把林泰来的问题照抄重复了一遍。 李宗城:“” 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让自己证明自己没做过?这公堂上还有没有天理? 什么法律武器,在政治面前都是狗屁! 林泰来明确承认自导自演,你们却都视而不见! 只会让自己证明自己没派人做过,完全不存在的事情,拿什么证明? 王世贞开始写判词了:原告李某无法证明自己没有派人抓捕过被告林某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还是直奔结果吧(求月票!) 李宗城本想通过状告林泰来,表达一下自己的“问心无愧”。 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判了个“不能证明自己没做”。 这种“暧昧”判词是传开了,岂不是更让别人心里更倾向以为,事情就是他做的? 外面天色阴了下来,公堂里光线有点黑,李宗城压抑着愤怒,指着林泰来说: “林泰来刚才已经明确承认过,事情是他自导自演的!为何还需要在下来自证清白?” 王世贞已经进入了状态,流利的答道:“即便林泰来亲口承认,难道就一定是真相? 所以仍然需要旁证,比如请你自证清白。” 李宗城无话可说,只能怒气冲冲的离去! 但林泰来却没有走,只是目送李宗城,然后他对王世贞说:“老盟主啊,既然” 王世贞喝道:“公堂之上,请称呼官职!” 林泰来从善如流的调整了称谓:“少司寇啊,既然在下今天已经来了刑部,不妨将其他关联到在下的案子一并清理了。 比如席家人上告在下那件案子,现在就可以审问了,免得以后我为了这事还要来回跑腿。” 王世贞哪愿意让林泰来轻松?“你今日退下,回去等候!等到审案时,自然会传唤你!” 刑部位于城北太平门外、玄武湖边,地点相当偏了。 而中山王府西园在主城区中心,与刑部之间单程就要走一个时辰,来回就是两个时辰。 把这案子开堂审个五六次,只在来回路上就需要花费十个时辰,折腾死林泰来! 林泰来用心良苦的劝道:“少司寇勾结席家这个事,现在还没传开,所以对少司寇伱影响不大。 晚点审本也没什么,但若继续拖延下去,事情会逐渐扩散,尤其少司寇还是苏州府的人! 所以少司寇最好快刀斩乱麻,当断则断,这样才能把影响控制在最小。” 王世贞当即脸色再次黑了下来,什么叫勾结席家?你林泰来还能更直接点吗? 正在这时候,有个小吏抱着一堆文书,匆匆的走进了公堂。 然后举着手里的一大叠文书禀报道:“苏州的韦巡抚抓捕了洞庭西山席家的老太公,以及席家另外六人! 追究他们煽动民意、聚众生事、欺行霸市、操纵地方、堵截解元的罪行! 现将初审案卷报到刑部,请少司寇审核!” 卧槽!林泰来也吃了一惊,这巡抚面临绝境时,为了自保当真是雷厉风行! 这直接翻脸不认人,反手就在盟友席家大抓捕的狠厉手段,林大官人自愧不如。 韦巡抚大概已经知道官位保不住了,以后与席家没有以后了,所以才下狠手与席家彻底切割,只图一个安稳退休。 林泰来忍不住指着新送来的案卷说:“少司寇看看别人,再看看您自己,这差距一目了然。 别人早已经行动了,少司寇您却还在磨蹭。 等到别人把席家的锅甩完了,只剩下少司寇时,你不背锅谁背锅?” 王世贞的脸色已经黑到像是墨水了,憋着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出来。 只能拍了惊堂木问道:“林泰来!席家人告你栽赃构陷席思危、席思成等人,并在木渎镇、南濠街等处巧取豪夺,你可招认?” 林泰来立刻矢口否认说:“在下绝无构陷他人之事!” 然后又补充说:“席家诸人罪行昭彰,计有三大条六小条,何须构陷?第一” 王世贞冷声说:“闭嘴!本官已经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泰来:“” 虽然结果是这个结果,但过程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就问了一句招不招,然后就没了? 临走前,林泰来对王世贞道:“在下与少司寇也是见过很多次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世贞毫不犹豫的说:“不用讲!速速退下,不然判你一个扰乱公堂!” 本来林大官人有句忠言逆耳的真心话想说——王弇州公您真不适合做官,还是去当文坛盟主吧! 可惜王世贞不愿意听,林大官人只能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从刑部出来,负责“看押”林泰来的魏国公家将问道:“要回去?” 林泰来转身就往隔壁都察院走,韦巡抚翻脸对席家下手,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今天要再去次都察院! 众人都惊诧莫名,林解元一直都是躲着海瑞,生怕被海青天噶了,今天怎么敢主动送上门去? 上班时间,海瑞只要不出去巡视,就肯定在公堂。 林泰来到了都察院大门,报上来意求见海瑞,立刻就被领了进去。 都知道海青天最近就在办林泰来的事,没人敢拦着。 海瑞正仔细翻阅着厚厚的调查案卷,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还是没有找到可以拿捏林泰来的方法。 听到林泰来主动求见,就把人叫了进来,并问道:“怎么?你良心发现了?” 林泰来急忙说:“经我研判,韦巡抚肯定已经向朝廷自劾并辞职了!” 对韦巡抚这种自保式辞职,海瑞并不奇怪,但他奇怪的是,林泰来怎么知道韦巡抚已经做了? 便疑惑的问道:“你如何判断的?” 林泰来便将在刑部所见所闻说了,又道:“韦巡抚肯定双管齐下,一边对席家大开杀戒,一边向朝廷自劾请罪辞职! 如此才有可能自保,平安致仕回乡,不至于被充军流放!” 海瑞明白了后,随口道:“那你有什么可急的?” 林泰来说:“如今秋粮在即,江南征税大于天! 朝廷准了韦巡抚请辞后,肯定要就近派遣巡抚,这样才能立刻赶到苏州! 所以多半就是要从南京城里选人了,要南京这边推荐人选。” 海瑞还是不理解,“然后又如何?” 林泰来答道:“在下今日到此拜访,就是要提前与老大人会商一下,该举荐谁为新任江南巡抚。” 海瑞看着林泰来,久久无语。“你确定?是我们两人会商?有这个资格吗?” 林泰来解释说:“老大人还没有将最后结论上奏给朝廷,所以朝廷现在也拿不准南京城里到底哪位大臣清白。 而老大人身为钦差,朝廷一定会征求老大人你的意见!老大人不必担心自己没有资格!” 海青天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问道:“你是何功名?现居何职?” 林泰来有点迟疑的回答说:“武科解元浒墅关木渎港分关主吏。” 海青天终于忍无可忍的斥道:“那么推举巡抚之事,与你一个税关主吏何干?” 林泰来昂首挺胸的应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海瑞:“” 好端端一句话,从林泰来嘴里听到,就想打人。 忍不住大喝道:“简直无视上下尊卑,擅自插手大臣选举! 若不是正处于非常时期,就凭你刚才那番话,至少应该杖责二十惩戒!” 现如今林泰来身上有“苏州英雄”的光环,海瑞还真不敢打。 林泰来非常诚恳的说:“这里也没有外人,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反正到最后也是要参考我的意见,又何必在过程上过多浪费时间? 所以大家都真诚点,还是直奔结果吧!” “滚!”海瑞毫不客气,把林泰来轰走了,你以为你是谁? 从都察院出来后,林泰来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被海瑞排斥而生气。 只对身边的魏国公家将们说:“去找苏州城同乡会馆,今晚我请同乡们喝酒!” 众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林泰来的举动,他们一直都看不懂。 到了次日,海瑞刚来到公堂,就收到了朝廷谕示,责令他与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速速会推江南巡抚人选,人选范围限定南京城内。 海瑞想起了林泰来昨日的“预言”,不由得暗暗心惊。 接下来的事态演变,竟然都让林泰来猜到了,此子的嗅觉恐怖如斯! 事情比较紧急,海青天也没有耽误,直接让人去给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吏部尚书丘橓发帖子,相约明日在中山王府见面,共商选举江南巡抚之事。 海瑞与王遴、丘橓品级一样,无论在都察院碰面还是在兵部碰面,都不合适。 所以只能将地点定在了魏国公家里,毕竟魏国公名义上爵禄最高,二品大臣去国公家里也不丢人。 当海青天布置好了一切后,不知为何,脑海中又闪现出了林泰来的身影。 以他对林泰来的了解,此人似乎很少在大事上吹牛,这次又说过要参与选举巡抚 真是想多了!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拿什么来参与? 又到次日,右都御史海瑞、魏国公徐邦瑞两个钦差,和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南京吏部尚书丘橓碰面。 这次商议还是海瑞为主,毕竟海瑞是办事钦差,起着主导作用。 半个时辰后,四人就讨论出了合适人选,乃是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的宋纁。 江南巡抚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钱粮征收,派个户部官员过去也算专业对口。 此后海瑞、王遴、丘橓三位部院大臣便离开中山王府,但刚走到大门,就看到一员雄壮无比的大汉,直接堵在了大门外。 不用问姓名,大家都认识,这位不是风云人物林解元又能是谁。 没人说话,就静静的看着林泰来,他们都知道,林泰来肯定要出幺蛾子了。 只见得林泰来双手高举着一卷白布,大声说:“百名苏人泣血联名请愿,恳求海青天重任江南巡抚!” 海瑞:“” 他昨晚反复推演,猜测林泰来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来参与选举巡抚,或者说会从哪个角度强行切入? 他甚至设想出了十八种可能,但还是没想到,林泰来竟然会这么干! 又听到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如今时局动荡,我全苏州百姓只认海青天,也只相信海青天!” 从语言和姿态上,林大官人的表现没毛病。给官员送万民伞、牌匾不都是这样套路吗? 海瑞怒斥道:“你怎敢代表苏州百姓?” 林泰来举了举白布回答说:“我这里有苏州城同乡百余人的签名!如果嫌少,还可以找来更多! 同乡们委托我前来请愿,我如何不能代表苏州百姓了?” 边上其他人装聋作哑的没说话,因为林泰来一直在吹捧海瑞,他们怎么好反驳?如果反驳林泰来,会不会误伤海瑞? 只有海瑞没有顾忌的继续斥道:“朝廷用人自有法度,容不得尔等私相授受!都滚开!” 然后海瑞也不等林泰来再说什么,转身就上轿,扔下林泰来离开了现场。 你林泰来爱怎么演就怎么演,想插手巡抚人选,没门! 但林泰来却没介意海瑞的态度,收起了签满人名的白布,然后朝着城东而去。 除了刑部以外的五部,都在城东皇城那边。 然后下午时候,坐在公堂办公的海瑞就收到了一封信,拟被推举为巡抚的南京户部右侍郎宋纁写来的。 在信里,宋纁用了一千个字表达了对于被推举为江南巡抚的感激,但最后用了一句话婉拒了这个推举。 海青天感觉不对,连忙派人去打听。 有消息说,林泰来带着民意,去了户部拜见宋纁,然后对宋纁问了两个问题。 “你比民意呼唤的海青天如何?” “你能否在没有民意支持的基础上,迅速平息蔓延到全苏州府的抗税风波?” 这两个问题都是触及灵魂的问题,经过思考后,宋纁便给海青天写信婉拒推举。 看着宋纁的信件,海瑞陷入了沉思,他考虑的是后续事务。 宋纁被林泰来质问的退缩了,那么换别人呢?只怕也一样! 官场上很多都是会算计的人,他们都很清楚得失! 现在林泰来就是民意,没有民意的支持,上任后怎么干好工作?更别说现在江南巡抚这个位置,压力实在太大! 如果选出一个人,就这样被林泰来糟蹋一次,那最后还不是要按照林泰来心意选? 海瑞又记得林泰来似乎说过:“反正到最后也是要参考我的意见,又何必在过程上过多浪费时间?所以还是直奔结果吧!” 当时以为是吹牛皮,现在才知道太踏马的有道理了。 这几天都不怎么求月票,为啥只有我排名往下掉啊!请大家继续支援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站在风口上(求月票) 距离开始征税时间真没几天了,海青天也没办法,只能又让人去喊林泰来。 区区一个解元,想操纵巡抚人选,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实现! 但是却得到回报说,林泰来自称病了,不便从西园出来。 于是海青天为了大局,只好又忍住怒气进城,近期第三次来到中山王府。 走进西园,就看到一具高大雄壮的身影坐在池边亭中,身边则是一个美貌娇媚的女子。 看来林解元这病只是心病,不影响肉身。 “赵姬你都是金陵十二钗第一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泰来说。 被称为赵姬的人,显然就是赵彩姬,与张幼于、林泰来这对塑料师徒关系都很密切的金陵美人。 她对林泰来抱怨说:“虽然马湘兰退隐后,十二钗名义上以奴家为第一,但现在行情最火的名媛却是尹青!” 林泰来随口道:“人家毕竟比你年轻个七八岁,行情比伱红火岂不很正常?” 赵彩姬提起了粉拳又无奈放下,指责说:“这都要怪你!” 林泰来惊讶的说:“这与我何干?我又没有捧过她!” 赵彩姬答道:“她是整个南曲唯一敢骂你的人,很多客人就是为了听她骂你才去的!” 林泰来瞠目结舌,这也能成为红的理由?骂自己这么受欢迎吗?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赵彩姬继续指责说:“关键是你又不闻不问的,等于是纵容她这样做!” 林泰来安抚说:“并不是纵容她,其实这里有几个原因。 当初我答应过云间董其昌,不再找她麻烦。然后现在又被海青天盯着,不方便外出肇事。 再说原先也是我先羞辱过她,现在我大小也是个解元了,还要较劲就有失风度。” 赵彩姬蹙眉说:“我怎么听国公府的人说,是你想换换泼辣口味,看上她了?还想着把她接到西园来。” “并没有!”林泰来说:“你们行业的事情,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总是怪到我头上!” 赵彩姬起身道:“既然你不管,那我就自己解决这件事了!” 于是林大官人又来了兴趣,问道:“你想怎么解决?” 赵彩姬答道:“我准备寻几个名家,编一段戏剧。 你还记得吗,你和临淮侯世子李少结仇,就是从奴家这里开始的。 所以这出戏剧,就是你、李少和奴家之间的传奇故事! 为了奴家,你被李少陷害并杀出南京,然后又返回南京复仇,最终大圆满结局。” 林泰来咬牙说:“我看谁敢写这个剧,小心我铁拳无情!” 赵彩姬娇笑了几声,“我准备请张幼于和他哥哥张凤翼来写这个剧,你能奈他们何?” 以林泰来对张幼于的了解,这老变态绝对乐意接这个活。 算了算了,不管了!反正被写进戏剧也不亏,可以增加自己的名气和传奇度。 抬头又看到海瑞板着脸站在亭外,林泰来赶紧站了起来,迎接说: “老大人走近了也不吱声,让在下也没个准备。” 海瑞也懒得废话了,直接问道:“对巡抚江南人选,你到底如何想的?” 林解元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正色的答道:“在下一直表态,关于新巡抚人选,只认老大人你一个,也只相信老大人!” 海瑞不耐烦的喝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不用再拿本院做幌子!” 林泰来又道:“如果老大人不想做这个巡抚,也可以另推他人。但最好要满足几个条件,才能平稳过渡。” 海瑞冷笑道:“什么条件?指定身高、相貌、体重、年纪? 也别列什么所谓的条件了,你就直接说,你到底看中了谁吧?” 林泰来不满的说:“这是说公事,老大人却先入为主的将个人情绪带入公事,对得起天子的信重么! 难道老大人眼里,在下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人?” 海瑞:“” 这下真能理解,“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的意思了。 林泰来便趁机开始说:“第一个条件,人选必须是老成持重之人,不能年轻急躁。 当前苏州府形势需要的是细心与耐心,如果性子急躁,只会火上浇油,反而坏事。 同时又不能是年近六十,有可能无心差事、敷衍度日的人。 所以最好选用已经过了六十岁,但被证明过仍然踏实办事的长者。 老大人你就说,这个条件对不对?” 海瑞没有表示,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 林泰来说:“第二个条件,人选必须是熟悉江南地方风土人情的人。 当今苏州府形势十分复杂,不熟悉地方之人办不好差事。 所以新巡抚要么在江南地方做过官,要么是江南邻近地方的人!老大人你说对不对?” 海瑞说不出反对意见,这个条件很合理,没什么可辩的。 随后林泰来又继续说出了第三个条件:“人选要在士林有一定声望,在苏州各县都有有一定士林人脉,这样才能扭转舆情。” 对这个条件,海瑞也不能说它没道理。 地方公论出自士林,在士林有人脉当然有利于尽快平定风波。 林泰来又说:“最后一个条件,人选最好是当年反对过张江陵的! 虽然这个条件对如今办事完全没用,但有利于尽快御批,尽快上任。” 海青天一时间无话可说,这林泰来当真思维缜密,竟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官场上人人都知道,当今万历天子最喜欢使用当年反对过张居正、被张居正贬谪过的人。 回过神来后,海瑞忽然问道:“你对张江陵怎么看?” 林泰来答道:“有大功于国,比当今所有臣子都强多了! 如果是别人问起,在下也不敢随意妄议,生怕传了出去。 但在老大人面前,在下还是敢说几句真心话的!” 海瑞没有继续关于张居正的话题,又想了一会儿。 他将南京城三品以上官员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但并没想出完全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 随即质问道:“南京城哪有这样的人?你这是消遣本院?” 林泰来提醒说:“当然有符合条件的人,比如侍读兼掌国子监事赵学士!” 听到这个人,海瑞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他早就有所耳闻,先前林泰来在南京城时,不知为何与国子监老板凳赵志皋走得很近,让人难以理解。 再将赵志皋与那几个条件对应,发现竟然完全符合。 老成持重,江南旁边的浙江人,在南京国子监工作有士林人脉,当年因为反对张居正被贬出京师。 或者说,这几个合理的条件,看起来就像是给赵志皋量身定做的一样。 于是海瑞不屑的说:“说到底,原来是他!你直接说出此人就可,何必又先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堆条件!” 林泰来就解释说:“我提出的这些人选条件,并非是为了推出赵学士,而是为了给老大人你准备的啊。” 海瑞:“???” 林泰来更详细的解释:“有了这些增加合理性的条件,就能够让您获得一些自我安慰。 具体说,能让您内心感到,确实举荐了非常合适的人才,没有对不起国家,没有违反道德。 不至于因为被迫推荐了我提名的人选,而导致心情抑郁。” 海青天是带着怒气来找林泰来的,可是没有想到,离开的时候又带走了更多怒气。 回到都察院,海瑞翻阅了赵志皋这两年考察情况,这些资料都察院里都有。 却发现此人像是个兢兢业业老黄牛式的人物,若说去当巡抚绝对合格。 退一万步说,就算此人能力不足,但有林泰来助力,也完全能应付的住。 然后海青天又亲自与赵志皋会面,交谈过后越发的感到,赵志皋真不是奸猾之辈,反而有忠厚长者之风。 而且赵志皋当年得罪张居正后,在地方当过几年官,对基层工作也很了解,才力绝对够用。 所以从各方面来看,作为巡抚人选,赵志皋确实没有问题。 于是海青天又迷惑了,林泰来这种人怎么会推荐赵志皋? 一个是投机取巧的刁钻年轻人,一个是有点能力的忠厚长者。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林泰来和赵志皋两个人怎么看也不搭。 海青天顺着油然而生的感觉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赵志皋:“???” 端正刚严的海青天何时也学会了阴阳怪气?这人设是不是要崩? “本院修养不足,一时失言,赵学士勿怪。”海瑞连忙把话往回收。 然后又说:“本院只是想问,赵学士你怎么与林泰来那种人走到一起的?” 赵志皋答道:“因为林泰来是近几年来,唯一愿意与我走得近,并且积极为我出谋划策的人。” 海瑞不禁陷入了深思,难道自己对待林泰来以貌取人,流于表面了? 时间紧迫,之后海瑞再次与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会商过后,就将赵志皋举荐给了朝廷。 然后终于在十月中旬,征税开始后,朝廷加急诏书发到南京,升赵志皋为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巡抚应天府等处,也就是俗称的江南巡抚。 随即赵志皋迅速动身,启程前往苏州城,而林泰来也要跟着赵志皋回苏州。 主要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大官人最看重的江南巡抚已经“到手”,其他就无所谓了。 比如席家那些人具体判几年流放到哪里,亦或临淮侯李言恭具体什么时候被罢职,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用林泰来天天盯着关注。 赶紧跟着赵志皋衣锦还乡,大肆收割胜利果实更为重要。 而且秋收后农闲时间到了,按照这时代惯例,农闲时侯也是搞工程的时间。 心系家乡基建的林大官人,迫切想要返回家乡,为家乡基础设施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怕回去晚了,今年就没机会为家乡的建设做贡献了。 林泰来陪伴着赵巡抚,一路同舟而行。 赵巡抚回头看看消失在视野里的石头城,忍不住就问道:“现在应当可以说说,如何平定风波了吧?” 先前答应出任江南巡抚的前提就是,林泰来肯帮忙摆平这次抗税风波。 苏州府抗税一直是传统艺能,也盛产刁民,任何官员上任后遇到这样大面积的抗税舆情,都会感到非常棘手。 如果不是林泰来信誓旦旦的保证,赵志皋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林泰来此时胸有成竹的说:“如果换在其他时间,就未必好办。 但是时势造英雄,站在当前这个风口上,猪都能啊不,我的意思是这个巡抚并不难当。 第一步就是豁免钱粮,以此安抚人心!” 赵志皋转头就想对船舱外面喊一句,调头、回南京、辞职! 林泰来刚才所说的豁免钱粮,纯粹就是一句没用的屁话! 面对抗税风波,傻子都知道知道豁免钱粮最管用! 但这现实吗?你想豁免承担漕粮六分之一的苏州府钱粮,那小心朝廷先把你人头豁免了! “赵公别急!听我说完!”林泰来连忙说,“如果我说的是,先豁免近十年所积欠钱粮呢?” 前文也介绍过,苏州府这地方税赋非常重,但也很难收齐,每年能收够定额七成就算合格了。 既然每年都收不齐,所以每年都有欠税,常年积累下来苏州府经常欠着朝廷几百万石。 每隔若干年,等欠税积累多到不可能被追缴回来的时候,朝廷往往就被迫无奈的豁免一次。 赵志皋并不是不通政务的小白,经过林泰来提醒后,很专业的抬头问道: “上次朝廷豁免苏州府欠税是什么时候?” 林泰来答道:“万历三年时,江南巡抚与户部因为苏州府欠税问题,发生了激烈争吵。 当时相国张江陵为平息事端,做主豁免了苏州府历年所有欠税。” 赵志皋若有所思的说:“万历三年距今已经十年,如此说来也该再豁免一次了。” 林泰来说:“这十年间,苏州府怕不又是欠税几百万石了。 朝廷也清楚,这些欠税已经根本不可能追缴回来了,但若一直拖欠着不管,又会影响朝廷威信。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由朝廷按照惯例,主动下诏豁免苏州府那几百万欠税,还能保全朝廷颜面,落一个善政名声。 而且赵公别忘了,如今内阁里面有两个苏州人,其中一个还是首辅。 所以说老大人这时候出任巡抚,就等于是站在了风口上,有一次奏请豁免欠税的机会,先以此安抚民心并不难。 然后再把济农仓拿到手,调动济农仓存粮来弥补一部分缺口,忽悠一下民众还是很容易的” 越想越觉得有戏,赵志皋不禁睁大了老眼,不可思议的看林泰来,就像是看怪物。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家世也只是普通农户出身,怎么做到对朝廷运行机制了如指掌的? 一般普通人谁能这么清晰的回忆起万历三年的豁免,然后又敏锐的意识到,如今十年又是一个周期? 想起书评有个无锡书友说,受不了无锡人被苏州人欺负弃书。。我说看个不至于不至于啊,如果都这样敏感,这就没法写了。 另外继续求月票,不求不行啊,不求就掉名次!最近没有推荐,只能靠榜单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迷惑的反差 还在路上的时候,赵志皋和林泰来就收到了消息,临淮侯李言恭被罢去南京守备大臣职务,勒令在家闲住。 没有了实际职务,李言恭父子就只是个毫无权力的闲散侯爵家庭了。 当代魏国公徐邦瑞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南京守备大臣。 然后洞庭西山席家八户、木渎沈家一户被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亲自判的。 从此洞庭商帮巨头席家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整个家族没剩下几户能打的了,家族财产绝大多数充公,一下子从顶尖巨商坠落成底层。 据说王世贞判完了后,再次病倒,直接又病休走人回老家太仓了。 但是与席家合谋,同样参与攻打木渎港的虎丘徐家赘婿范允临,却没有被判重刑。 且不说徐家与申家的传统关系,就说范允临的岳父徐泰时那也是申首辅的密友。 最后范允临只是被当成不明真相、被裹挟的从犯,被永久性革除秀才功名,杖刑八十,罚银一千两。 持续三个多月的缠斗,终于有了最终结局。 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林大官人现在要向前看。 这日,苏州城所有能上台面的官员再次全体出动,站在枫桥外的河岸边。 与三个多月前韦巡抚驾临苏州城时的场景相比,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隆重三分。 因为这次同样也是巡抚驾临苏州城,而且还是新巡抚上任。 更别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各级官员必须小心对待。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打着巡抚牌号的大座船。 等座船靠岸,赵巡抚从船舱里出来,岸上的官员、士绅、里老代表一起对赵巡抚行礼。 随后听到船上有人高声道:“免礼!” 很多人只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便下意识抬头向船头上看去。 却见就在刚才岸上众人低头行礼的时候,那个全苏州城都知道的武解元已经站在了巡抚面前。 原来敬爱的林大官人跟随着新巡抚,回到了忠于他的苏州城! “免礼”两个字,也是从林解元嘴里喊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岸上众人也不知道是给巡抚行礼,还是给林解元行礼。 一众官民不禁瞠目结舌,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能出现在现实里。 也不知道新巡抚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会如此放纵林泰来! 这是因为赵志皋这个新巡抚对于苏州事务本身毫无兴趣,也没有兴趣在苏州树立什么形象。 他只想着让林泰来帮自己完成政绩,然后去冲击三品侍郎。 除此以外,一切都不在乎。只要林泰来能把该办的事办了,该帮的忙帮了。 一些对林解元有敌意的官员虽然心里不爽,但也敢怒不敢言。 随后林解元和赵巡抚上了岸,与前来迎接的各方代表见面寒暄。 按道理说,第一个与巡抚寒暄的人,应该是政治地位最高的朱知府。 但林解元却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先将申二爷招呼了过来。 然后对赵巡抚介绍道:“此乃我们更新社盟主申季子。” 赵志皋微微感到一丝惊愕,申首辅小儿子还真是这个什么更新社的盟主? 在南京时,他一直以为林泰来胡乱吹逼,也没太把更新社当回事,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申用嘉介绍说:“此乃我在南京发展的新社友赵学士,正好来苏州城做巡抚。” 申二爷也实在看不出,这位半截入土、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赵老头,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被林泰来看中并发展为更新社第三位社友。 林泰来又招呼着长洲县知县袁宏道,对赵志皋介绍说: “此乃鼎鼎大名的公安袁中郎!我正劝说他,来做一个更新社客座教授! 只是袁中郎尚还犹豫不决,没有答应下来。抚台若得了闲暇,不妨也劝一劝他!” 袁宏道叹口气,连忙道:“不犹豫,我答应了!” 既然还在官场上混,有些规矩就不能不遵守。 一个小小知县,哪还能真让巡抚来劝自己? 于是更新社盟主、客座教授、两位社友谈笑风生,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其他前来迎接巡抚的人物,也仿佛成了被排斥在外的看客。 又听到林泰来对袁宏道笑道:“袁县尊的机会来了,若能得到抚台支持,你心心念念的三江口疏浚工程何愁不能启动?” 三江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古地名,连四书五经里都有这个名词,可惜早就消失了。 若能借着疏浚工程,把这个古地名恢复了,就会像苏堤、白堤一样留名后世,任何文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袁宏道更不例外。 见林泰来主动提起,赵巡抚就也主动询问道:“目前有什么难题?” 袁宏道趁机诉苦说:“别的好说,就是济农仓受府衙掌管,县里难以使用,所以工程费用无从谈起。” 济农仓本是各县可自由支配的经费,但却被府衙收了上去,县里财政支出自然就紧张了。 众人心里就开始琢磨,在新巡抚亮相仪式上,只怕所有的表态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有可能是以后的工作重点。 忽然就这么提到了济农仓的事情,又联想起林泰来当初对济农仓的态度。 在场众人便知道,济农仓这事肯定还是绕不过去了,林大官人对济农仓的兴趣从来就没有衰减过。 于是本该第一个说话,但却被晾了半天的朱知府,终于被林泰来看到了。 “朱太守还是将济农仓调度权归还各县吧!”林泰来劝道:“不然各县没有经费可用,什么也做不了。” 朱知府冷着脸说:“本官早就明确解释过,府衙收了各县济农仓调度权的原因。 近两年来,济农仓出账多,入账少,库存粮食一直下降。 所以为了济农仓发挥效用,将济农仓调度权从下级收上来,统一安排方能力保万全。” 众人都以为林泰来要仗着巡抚的势,直接反驳朱知府时,却见林泰来点了点头,赞同道:“朱太守言之有理!” 然后林泰来又继续说:“只有将济农仓调度权收上来,才能确保各县济农仓的安稳,朱太守说的没错。 所以按照朱太守的思路,不妨再将各县济农仓调度权上交给巡抚。 这样能在一个比府衙更高的层面,进行更好的统一调度,想必这也是朱太守所乐见其成的。” 众人闻言无语,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林泰来的逻辑没毛病。 朱知府可以借口“上级统一调度”,将下级各县济农仓调度权收上来。 那巡抚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借口,再将济农仓调度权从府衙收上来。 总不能你府衙只能当上级,却不愿意当下级。 当初县衙在林大官人撺掇下,争了半天,始终不能将济农仓要回来。 今天大概就是林大官人换了巡抚角度,再次伸手。 朱知府没有正面回答林泰来,看向了赵巡抚,问道:“这是林某人自己的想法,还是察院的想法?” 赵志皋扛起了责任说:“这就是本院的想法。” 朱知府毫不客气的说:“巡抚贵在统领全局,查漏补缺,检查整肃,而不是本末倒置,对地方事务插手过细! 不然的话,还要我等府县衙门有何用处?” 众人都颇感意外,朱知府这个情绪有点强硬,莫非是因为刚才被晾了一会儿的缘故? 从职差上来说,知府肯定是巡抚的下级。 不过朱知府是四品,而赵巡抚同样也是四品,纯从身份上来说,差距又不大了。 但从正常角度来说,这仍然构不成朱知府强硬的底气,谁也不知道朱知府的底气从何而来。 随即又听到朱知府说:“另外也不要以为,结交了内阁权宦子弟,就能为所欲为了。”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似乎是对赵巡抚,又似乎是对林泰来。 但所谓的“内阁权宦”子弟,很明显指的就是申二爷。 朱知府这样的公开点艹,让在场众人都有点惊到了。 如果说刚才朱知府顶撞巡抚,还在大家所能理解范围内。 在大明官场里,下级顶撞上级的事情并不算罕见,仍然还在争权夺利这个正常框架下。 可是朱知府直接点名申二爷,就让别人不理解了。 况且申二爷又没有直接对朱知府做什么,朱知府完全犯不上去惹申二爷这个首辅公子。 这种反常让林大官人疑惑不已,你朱知府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 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林泰来就看向申二爷,猛然递了个眼色。 这意思就是,让申二爷仗着首辅公子的身份,先冲上去怼朱知府。 一是打压朱知府的气势,二是能借这个机会,摸摸朱知府的底细。 反正申二爷的身份具有无敌光环,怎么作也死不了,不用白不用。 就像上次申二爷当面怼韦巡抚,怼完了后什么事也没有,韦巡抚也拿申二爷没办法。 可是更让林大官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申二爷面对朱知府的挑衅,居然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如果说苏州城还敢有谁可以比林解元更嚣张,那就只能是申二爷。 可眼前这位连嚣张都不敢嚣张的申二爷,那还是申二爷本尊吗? 林泰来心里忍不住就犯嘀咕,申二爷不会也被人夺舍了吧? 还是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苏州城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正当林泰来陷入了深深迷惑,百思不得其解时,赵志皋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林泰来说: “听闻河东张凤磐守制结束,即将起复,年前必定返京! 来苏州前老夫搜集过各府县官员履历,这位朱太守与张凤磐乃是同年。” 林泰来:“” 卧槽!让自己迷惑了半天,敢情是这破事! 赵志皋所说的河东张凤磐,就是原首辅张四维。 当初张居正去世后,就是张四维接任首辅位置。 对于这个山西巨商家族出身的政坛大佬,身上的负面非议不是一般的多。 从个人品质到政治品格,再到家族品德,张四维先生都充满了无数槽点。 简单说吧,黄小妹和范娘子两人干的走私业务加起来,也比不过张家百分之一。 但这些非议都影响不了张四维当首辅,因为他背刺已故张居正的态度非常坚决。 可是没过多久,因为丁忧,张四维不得不回乡居丧守制,所以申时行才能当上首辅。 算算时间,如今张四维守制即将期满,马上就可以起复了。 按照惯例,官员在居丧守制结束后,即便不能恢复原职的也要任命为同等级职务。 但首辅哪有同等级的职务?所以张四维大概只能是恢复原职,继续当首辅。 而且词林官员是十分讲究前后辈次序的,现首辅申时行作为词林后辈,官场道德上也只能给张四维让位置,退为次辅。 想明白了这些,林大官人就终于能理解,朱知府为何突然强硬,而申二爷又为何不嚣张了。 但是林泰来却很想笑,并不是嘲笑谁,而是单纯的想笑,因为这实在太搞笑了。 历史给张四维开了个大玩笑,在他守制结束,即将重返政坛,即将重登人臣之极时,却突然暴病身亡了。 在林大官人的下意识里,原首辅张四维已经自动被认为没了,已经彻底退出了大明政坛,对自己不可能有任何影响了。 所以他算计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张四维影响和因素。 所以刚才出现了一点思维盲区,完全没有往张四维那方面去想过。 可是他林泰来知道张四维已经扑街,但别人还不知道。 想想扑街的张四维,再看看面前强硬的朱知府,变成怂逼的申二爷,怎能不令人发笑? 如果林大官人没记错的话,张四维去世时间不早不晚,就是在这个十月中旬。 现在张四维大概已经病故几天了,但消息还没有传到苏州城。 林大官人无奈的叹口气,他林泰来本心非常不爱装逼,奈何总有机会送上门来,不装就浪费了,实在可惜。 月票月票月票,说三遍!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制造敌人 作为一个善恶观比较朴素的穿越者,林泰来眼里的西商群体,和东林党档次也差不多。 单纯从商业角度来说,西商无疑是非常成功的,甚至能将这种成功一直跨朝代延续三百年。 但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商业。 张四维就出身当今西商最顶尖的家族,历史上今后数十年西商那些“发展边疆经济、促进民族团结”行为逻辑,从张四维的品格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林泰来掌握了信息差后,稍加思索,脑子里迅速转了几圈。 利用信息差牟利很简单,是个穿越者都会。但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那才是一门学问。 在岸上这么多人盯着,林大官人也没有太多时间琢磨,只能当机立断。 若再不表态,别人还会以为自己也像某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首辅公子一样,直接怂了呢! “哈哈哈哈!”林泰来仰天大笑了几声,吸引了在场数十人的目光。 然后林泰来非常冒犯的用手指着朱知府,高声道: “方才看到朱太守以下抗上,顶撞抚台,我还以为,朱太守突然就变得刚直刚正刚节了! 原来是因为有了老同年撑腰,河东那位张凤磐老相国就快官复原职了,所以朱太守就有了胆气啊!” 林泰来这几句话说出来后,把在场几十人都震得不轻。 按照当今官场的潜规则,就算知道了别人后台是谁,也不会公开指名道姓的具体点出来,假装不知道就行了。 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如果以后倒了霉,对方的后台也可以点到为止,不搞政治追杀。 林大官人虽然并没有做官,但如此深入的插手官府事务,在苏州城谁还能不把他当官场中人看待? 可是就在刚才,林泰来直接把“张凤磐”的名号当着全苏州城官员士绅代表的面捅了出来,这就很惊奇了。 不是外行里的外行,不是最顶级的生瓜蛋子二愣子,绝对干不出这种事! 想想就知道,如果张凤磐回朝当了首辅,能放过这种人? 就连朱知府也被雷的外焦里嫩,一时间没有反应。 林泰来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奇葩”的言论,又转向本地士绅代表,继续说: “我们洞庭西山席家的罪行,想必诸君也都知道了。 而我林泰来被席家迫害的差点有家难回,直接被出卖给了南京官军! 可以说,席家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见利忘义,而是心中只有利,完全没有义! 我林泰来因为自身遭受,现在对席家这种人和家族深恶痛绝!” 听着林泰来大骂席家,在场没有任何人敢于反驳,毕竟这事已经从民间到官府被定性了,谁想翻案是要犯错误的。 就是大家不太理解,林泰来为什么忽然又开始骂席家? 又听到林大官人说:“蒲州巨商张家和洞庭西山席家相比较,有利无义的性质也差不多,甚至比席家更作恶! 我林泰来作为一个曾经的巨商家族受害人,一听到张凤磐回朝当首辅,就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和不适! 我们大明的中枢,不应该被有利无义之人操纵!” 众人这时候只觉得,林大官人这反应有点过激了吧? 就因为你被巨商席家“坑害”过,所以听到了遥远北方的另一巨商张家好消息后,就开始从生理到心理全都不适了? 当然,林大官人作为一个曾经的受害者,举起“反对有利无义”的大旗本身还是没问题的。 最后林大官人再次抬高了声调说:“但我林泰来绝不会因为面对邪恶强权,就感到害怕! 我林泰来从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 我林泰来在这里公开宣布,反对张凤磐对苏州城的任何染指! 我林泰来在这里公开宣布,反对一切在苏州城的张凤磐爪牙!” 慷慨激昂,气壮山河!不听内容只听语气,还以为林大官人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了。 在场的本地士绅感到,林解元的演说明明很极端不够中庸,却似乎散发出了独特的魅力以及煽动性,让人忍不住就想跟着振臂高呼。 对错且不说,至少这是个有种的人,至少这是一个勇敢的人,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朱知府大怒,厉声斥道:“混账!这里都是朝廷命官,何来某官爪牙! 再敢胡言乱语恶意谩骂,本府便要上奏朝廷,剥夺你一切功名差事!” 林泰来却没理睬朱知府,对着其他官员说:“听说朝廷每遇大事,也会集大臣廷议,以公论定处断! 如今关于济农仓之事,巡抚和知府意见不合,难以定论。 正好苏州城一府二县各衙门主官和佐贰诸公都在此,我看也不妨付诸公论!” 随即林泰来抄起一支仪仗官牌,在赵巡抚和朱知府之间划了一条线。 然后林泰来对众官员说:“赞同太守,继续将济农仓收归府衙的,站到那边去; 支持巡抚,让府衙把济农仓放权的,站在这边! 就事论事,请诸公凭借公心表态!” 一府两县的主官和佐贰官,除了朱知府,就是苏州府韩同知、张通判、刘推官,吴县的邓知县、郭县丞,长洲县的袁知县、柳县丞等七个人。 至于其他主薄、典史、知事之类的,在这个决策场合上不了台面。 吴县的郭县丞毫不犹豫,第一个站在了巡抚这边。 因为他没得选,自从林泰来大举西征,攻打木渎镇三堂同盟后,人人都知道郭县丞是林泰来和申季子的代理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第二个是大文学家袁知县,也站在了巡抚这边。 他要搞后世留名的政绩工程,就必须要支持巡抚和林泰来。 再说他作为文艺名人,也有底气不鸟上级知府,大不了不干了,悠游山林发展文坛势力去。 府衙韩同知和张通判也没有过多犹豫,站到了知府那边去。 吴县的邓知县犹豫了半天后,还是忍受不了对林泰来的厌恶感,以及张凤磐复职首辅的诱惑,站到了知府那边。 随就是长洲县柳县丞,也跟着站到了知府那边。 现在只剩下府衙的刘推官了,这就让大家有点疑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作为一个被林泰来折腾过很多次的府衙刑名官,经常为了林泰来案件焦头烂额的府衙刑名官,在所有人眼里,刘推官天然就应该站在知府那边去。 但是犹豫到了最后,刘推官居然站在了巡抚这边,与知府、同知、通判等其他所有府衙官员全都不同。 现在阵营彻底明朗了,一边是苏州府韩同知、张通判,吴县邓知县,长洲县柳县丞。 另一边则是长洲县袁知县、吴县郭县丞,还有个府衙刘推官。 所有人都不理解,林泰来这样明确的划分阵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让撕逼更激烈,斗争更白热化,那又对林泰来能有什么好处? 简直就是故意为了制造敌人而制造敌人,完全没有明确的利益目标! 还是说,林解元经过多次大胜,已经狂妄膨胀到认为,只要自己制造出了敌人阵营,无论有没有逻辑,就一定能消灭掉? 只有林泰来大声的嘀咕说:“真没想到,张凤磐在苏州城的爪牙如此之多,都是以后要清理的余毒啊。” 先补上一点昨天的,今天还有。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坐馆归来 如今除了知府之外的七个府县官站队,四个在知府那边,三个在巡抚这边。 林泰来刚才说将济农仓之事付与公论,按照这种情况,那肯定没法强行改变济农仓现状了。 只能继续由府衙来负责所有济农仓,林泰来今天搬出了巡抚也没有得逞。 但林泰来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挫败感,甚至对这个结果浑然不在意。 很多人心里也明白,这事还不算完。 林泰来似乎只是想以济农仓为借口,划分阵营和甄别敌我而已。 林泰来对知府那边的官员们说:“已经公然抵制抚台了,还做什么迎接的表面功夫? 抚台也不需要尔等在这里虚情假意,都散了吧!” 苏州城的士绅们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对事态的发展都很意外。 原本以为,等林解元风风光光的携带新巡抚回到苏州,就暂时可以风平浪静、天下太平了。 但没想到,林解元带着新巡抚刚亮相,就如此干脆而清晰的开始在府县衙门划分阵营。 这样公开让所有官员都不含糊的表明立场,让苏州官场失去了所有弹性和缓冲,那以后苏州城官场还能消停? 只能说,有林泰来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群散去时,林泰来又补充了几句说:“另外我也要告诫诸位,苏州城是大明天子的苏州城,也是苏州人的苏州城,但绝对不是张凤磐的苏州城!” 众人听到林泰来又强调“张凤磐”和“苏州人”,不由得向申用嘉看了看。 在场的人都知道,张四维回朝复任首辅后,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申时行。 林泰来这样公然叫板张四维,看似蚍蜉撼树,但未尝又不是作为申氏外围党羽的“忠勇”。 从这个角度看,申府正牌二爷的胆略和气魄,真的不如林泰来这个名义上的门客。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不由得对林泰来高看了一眼,忠勇特质总是值得敬佩的。 迎接仪式草草结束,赵志皋转身返回座船,但是他发现林泰来并没有移动脚步,仍然站在岸上不动。 “你为何不走?”赵志皋奇怪的问道。 林泰来叹口气答道:“乡亲们非要也给我单独办一个欢迎仪式,我也不好冷落了乡亲们的心意。 所以抚台先进城吧,我在后面等着另一场。” 赵志皋无语,摇摇头上了座船,然后继续向苏州城里前进。 等巡抚座船驶过标志性的枫桥后,忽然就听到金鼓之声大作。 如果这是在战场上,还以为中了埋伏。赵志皋忍不住又走出船舱,向后面枫桥方向望去。 只见得在枫桥外两岸,不知何时冒出了上百面彩旗,在秋风里招招展展。 伴随着彩旗的,则是不知道几百上千人夹在两岸,隐隐约约听到了“林解元”的欢呼声。 而在枫桥上,则已经垂挂了好几条大布幅。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大字,在这边背后角度看不清。 起码从场面上来说,这迎接林解元的声势比刚才迎接巡抚的还大。 第一次到苏州城的赵志皋笑了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喜欢这种虚荣。 但能动员起这种场面,也足以说明林泰来在苏州城的势力了,这是好事。 在一通表面风光后,林泰来也上了船。 船舱中有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四大金刚、安乐堂宋叔、南濠街高长江、鱼市唐老头、木渎港分关主计马英明等社团骨干。 正好就在这船舱中,开一个林坐馆归来后的首次碰头会。 黄小妹和范娘子两个不省心的女人都不在这里,因为林坐馆事先明确说了,让她们今日留在木渎镇不要动。 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林泰来终于可以进入很松弛的状态,随口道: “算了算时间,我离开了三个月之久,社团群龙无首。在这期间,可有什么外面势力挑衅我们社团?” 众人答道:“没有!” 林坐馆又问道:“那么在这群龙无首的时候,内部可有人不安分?” 众人答道:“没有!” 林坐馆有点不满意的说:“我离开了这么久,社团正处于虚弱状况,竟然如此太平? 既没有敌寇,也没有乱贼,实在太可惜了!” 高长江很想回答,坐馆你那“引蛇出洞”计策,使用的太频繁了! 就算现在内外有敌,看了如此多吃亏先例,也暂时不会上当了。 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关于下一步事务方向,坐馆有何指示?” 林泰来早有腹稿,当即指示说:“第一件事,向全城散布言论! 就说张四维即将从苏州人手里抢走首辅位置,而苏州城里则有一个以朱知府为首的张四维爪牙团伙。 府衙就是该团伙的主要黑据点!府衙七品以上官员中,除了刘推官都是这个团伙的成员!” 等众人记了下来后,林泰来又指示说:“第二件事,就是迅速组建工程队伍,我指的会画图、规划、现场组织的人才! 然后今年准备上马三江口疏浚、新城门修建两个工程!” 高长江疑惑的说:“目前局面还不明朗吧?要不然等一段时间,看看风向再开始?” 工程这种事情,如果阻力太大,计划动辄说黄就黄。 假如在不明朗时,提前准备的太多,就是白准备,浪费资源。 林泰来信心十足的说:“不必担忧,没几天就会明朗了! 我只害怕机会来临时,我们却没有做好准备!” 林坐馆的自信,立刻就让众人吃了定心丸,顿时感到府衙就是个屁! 这是多少次经验历练出来的信任,林坐馆的威望就是通过一次次胜利积累起来的。 马英明加入社团比较晚,积极表现说:“在木渎镇已经安排了宴席,为坐馆接风洗尘。” 如今大队人马还集中在木渎镇,林坐馆如果回归,第一站应该去木渎镇。 林泰来却摆了摆手说:“我今日不回木渎镇了,去城里孙怜怜那里休息!”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坐馆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高长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叫道:“坐馆归来,总要接风洗尘。 那我也不回木渎镇了,就直接在孙怜怜家里办酒席,给坐馆接风。” 其余众人突然如梦方醒,除了宋叔和唐老头,一起叫道:“同去同去,去城里给坐馆接风!” 如今黄五娘和范娘子都在木渎镇,如果两人没看到林坐馆回去,又听说坐馆去了城里其他女人家里,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傻子才回木渎镇承受两位娘娘的怒气,还是先跟着坐馆行动。 就是不懂坐馆为何故意如此安排,只能视为这是坐馆的“帝王之术”了,没准还是在皇都南京学的。 今天事情多,没精力补啊,明天再多补点。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恶霸和豪杰的区分 本来别人以为,苏州城衙门江湖即将迎来狂风暴雨时,却一直风平浪静了好几天。 无论是哪一边,都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划分阵营也只是划分阵营,没有后续了。 朱知府没有动静,别人可以理解。 因为现如今朱知府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等着张四维回朝重当首辅就行了。 时间在朱知府这边,他自然不用着急。没准张四维当了首辅后,朱知府摇身一变就升成巡抚了。 但是时间上耗不起的林大官人针对敌营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就让人有点奇怪了。 按常理说,林大官人应该在张四维上任前迅速发力,打垮敌对阵营才是。 最近城里出现了传言,说府衙是黑据点,朱知府等人是张四维爪牙团伙。 这大概可能也许就是林大官人放出来的舆论攻击,但作为斗争手段还远远不够,目前也没有实际杀伤力。 其实这几天,林大官人也没闲着,甚至非常繁忙。 他在孙怜怜家住了几天,一直门庭若市,似乎全苏州城的人都想找他,他就是苏州城最亮的仔。 比如徽州的新安商帮、浙江的龙游商帮、江西的江右商帮这三大外地商帮在苏州城的负责人物,联袂拜访了两次,想谈谈合作事宜。 毕竟林泰来打垮了本地洞庭商帮巨头席家,还抹黑了本地商帮,自然让外地商帮看到了机会。 但这个机会,还要看林大官人给不给,所以他们要来求教。 还有太湖东岸以及胥江沿岸九个都的一些大户人家,也纷纷派人来拜访林大官人,协商今年交税的问题。 现在已经到了交税时间,那些大户人家虽然有实力自行交税,不需要通过堂口。 但林泰来威名这么大,大户们也想与林泰来协调好交税额度问题,最好能统一口径,免得惹出问题。 如果比林氏社团管区上缴额度太多,或者太少,都会是麻烦! 另外就是林泰来自己的新事业了,他接连召见了两个县衙工房的吏员。 然后又接见了二十多名经验丰富的技术型老匠户,准备挖过来成为工程骨干。 他的初步构想是成立两个工程队,分别叫一队和二队。 其中工程一队负责新城门修建,工程二队负责三江口疏浚和河堤建设。 林泰来先让老工匠去做设计方案了,等两个县衙立项后,就可以立刻征发徭役开工。 再就是打发了人回老家林宋村,从村里和周边村落招募人手,准备充当现场监工。 而自家大哥林时来,就暂时被指定为了监工头目,这几日先跟着老工匠勘察地形。 总而言之,这几日林大官人堪比周公,整日连轴转处理各项事务,几乎到了“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 甚至于有次兴致上来了,正要开始与孙怜怜深入交流一个时辰时,还被人打断了。 等见客人回去后,不上不下的孙美人气恼的说:“大官人你真是比知县还忙!” 林泰来无奈的答道:“知县有没有无所谓,就是一头猪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没影响。 但是吴县若没有我,那就不堪设想啊!” 等孙怜怜再次解开腰带,便听到婢女禀报,安乐堂的副堂主兼主计宋叔又来拜访了。 这样的长辈人物不得不见,林泰来只得又去了前厅。 “我这次来,就是要劝你回木渎镇去看看。”宋叔开门见山说。 林泰来反问道:“是那两个女人让你来的?” 宋叔点了点头说:“伱这样晾着她们,也实在有点不像话,对社团士气也不好。” 林泰来又问道:“她们两个还打不打了?” 宋叔回答说:“这几天没打。” 林泰来说:“这段时间走不开,等我把这边事情都摆平了,再去木渎镇!” 宋叔又说起别的事情,“如今你回了苏州城,那横塘镇重建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当初被席家组织的联军偷袭时,黄小妹为了保存力量和退敌,主动放火烧了小半个镇子,当然最后都栽赃给敌人了。 宋叔唯恐林大官人地位上升后,贪恋大都会繁华,抛弃横塘镇,劝道: “横塘镇乃是你起家的根本之地,地位是别处无法替代的,不可弃之不顾。 再说如果黄、范两位娘子都聚集在木渎镇,也绝非长久之计,地盘完全不够分的。”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指示说:“官府不是抄没了席家财产么?可以从中取出一部分,作为赔偿,用以横塘镇重建。” 宋全显然也打过这些钱财的主意,“是由县衙负责抄家,我也去县衙问过,邓县尊不同意拨出钱财重建横塘。” 这也很正常,现在吴县的邓知县是敌对阵营的人,张四维爪牙团伙的骨干,怎么可能愿意拨款重建林泰来的老窝?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那就再等等!邓县尊已经被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团伙了,只要解决了张四维,一切都不是问题!” 宋全:“” 虽然都是自家人,说话可以随意点,出去了也不会乱传,但你林泰来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能不能稍微稳重点? 在遥远的京城里谁当首辅,除非这首辅是本地人,普通百姓大都不会关心也不知道。 但经过林大官人的大力宣传,苏州人基本都已经知道,有个叫张四维的奸商要抢走老乡申时行的首辅位置了。 所以宋全这个社团头领也知道张四维是何等人了,你林泰来开口就是“解决张四维”,也实在太不稳重了! 林泰来懒得过多解释,把宋叔送走了。 回到里屋后,林泰来看着坐着发呆的孙怜怜,便催促道:“赶紧宽衣解带,抓紧时间。” 孙怜怜赌气的说:“奴家乏了,你自己来动手!” 林泰来刚伸出手,又听到婢女在窗外禀报说:“大官人的长兄来了!” 原来是亲大哥林时来到访,林泰来万般无奈,只能再次去了前厅。 压着火气,林泰来对大哥问道:“不是让你去勘察地形了吗,找我来作甚?” 先前都安排好了,让大哥先跟着老工匠一起勘察地形,多学点工程知识,开工以后当总监工。 林老大林时来年纪三十,比林阿四林泰来大了十一二岁,按道理说应该是长兄如父,但此时大哥却只能听从小弟吩咐。 “沿着城墙勘察地形时,发现了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能来请你了。”林老大叹口气说。 摊子大了也头疼,尤其是创业初期,各种大事小事都要亲自处理。 林泰来有点不耐烦的说:“如果事事都要我出面,那还要你们做什么?” 林老大回应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跟着我们去看看,定个法子,以后我们就知道照办了。” 林泰来看了看外面天色,感觉今天还来得及,就答应说:“行行行!现在就去看看!” 林老大说的沿着城墙勘察,指的是为了新建城门而选址。 苏州城里外人员、货物、船只、车马的流量十分恐怖,天下别处极少有苏州城这样市区蔓延到城外的例子。 现在苏州城墙尤其是西城墙,实际上已经从边墙变成了横穿市区中间的一道墙。 西城墙的阊门和胥门,已经极度拥堵不堪,连林大官人本人也深受其苦。 所以确实非常有必要再新建一个城门,缓解交通拥堵,这是利城利民的大好事,就是好事不一定好办。 大体上这个新城门应该开在阊门和胥门之间,但具体选址仍然要勘察地形后综合考虑。 西城墙外就是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沿岸就是南濠街,林泰来与林老大一行人来到南濠街。 林老大指着护城河后面的一处城墙说:“初步勘察,觉得这里最合适,可以在这里拆开城墙新修城门和道桥、水路。” 林泰来又不懂工程技术,他选择听“专家”的。 他先是抬头观察了几眼,又疑惑的说:“有什么问题?” 林老大手指头又挪向城墙下面,护城河边上,对林阿四说: “问题不在城墙,而在于下面这些店铺,他们不愿意被拆,甚至还漫天要价,还有开始盖二层楼的!应该怎么对待,需要你拿个主意。” 跟班右护法张武说:“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纠集人手,冲进去打砸几次不就完了!” 林泰来斥道:“住口!你可知道豪杰和恶霸的区别么?这样直接殴打弱小,岂是豪杰所为? 对了,先去打听一下,他们是不是洞庭商帮的商贼余孽。” 张武:“” 坐馆你说不能殴打弱小,有说服力吗?你过去殴打的弱小还少吗? 忽而又恍然大悟,坐馆这意思其实就是,过去是恶霸,再打人方面可以放肆一些。 现在升级为豪杰了,就要注意形象和社会影响了。 左护法张文比划了一圈,提议道:“不如围绕这片店铺挖沟灌水,将这片店铺围起来,叫人难以出入,他们就忍不了多久。” 林泰来很欣慰的说:“此举可行,对待弱小的手段要尽可能温和。” 然后又补充说:“还有,在每家门户墙壁上,都要画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里写一个大大的拆字,这样才完整。” 城墙外面是这样,然后林老大又带着林泰来进城,去看城墙里面情况。 修城门是要打通内外,当然不可能只看城墙外面情况。 在西城墙里面,紧挨着西城墙的南北主干道叫学士街。 前文介绍过的,学士街名字来源于正德时期的大学士王鏊,出自洞庭东山王家,半儒半商的巨富家族。 沿着学士街走,来到了新城门预定的最佳选址处。 林阿大指着前面,仔细介绍说:“这里位于阊门和胥门中间点,而且地势最好,还能开水门,不至于出现胥门不能开水门的情况。 所以综合各种原因,这里就是开新城门的唯一最佳地点。 不然在其他任何地方建新城门,地势都容易引起护城河水倒灌城中,所以无法修水门,那新城门的意义就少了大半。” 苏州城的护城河也与大部分城池不一样,太湖水源源不断的通过胥江注入护城河,水量特别大。 所以最早修胥门时,为了防止发大水时护城河倒灌城中,就没敢开水门,导致胥门失去了很大一部分通行能力。 如果再修新城门,自然要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 虽然林阿大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林泰来望着前方那紧贴着城墙的宏大园林,还是陷入了沉思。 大哥说的新城门最佳地点,就是城根下的大园林这里? 难怪大哥把自己骗出来现场办公,真正原因在这里。城外几个店铺算什么,城里的这家园林才是大问题。 林泰来咬牙道:“你要不是我的好大哥,我现在就把你沉了护城河。” 众所周知,在城里能修园林的,就没有一般人,最最差也得是唐伯虎这级别。 眼前这个紧贴着西城墙的大园林,即便林泰来没有进去过,也知道是东山王家的怡老园。 这是现如今的苏州城最有名的园林之一,六七十年前大学士王鏊致仕回到苏州后,就居住在这里。 前文也介绍过,现在苏州城最小的园林是桃花庵,最大的园林则是拙政园,占地二百亩。 而怡老园差不多就是面积第二大的园林了,占地八十亩,可以想见其规模。 这么大的一个园林,就建在了新城门预定的最佳地址上。 如果只是大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园林属于东山王家,与范家、文家、申家并列为吴县四大家族之一。 林泰来望了望身后,跟着随从有二十多个,便吩咐说:“今天人手也够了,就去那怡老园里瞧瞧! 如果遇上能管事的人就碰一碰,说不定又要动手了。” 张武疑惑的问道:“坐馆刚才说过,身为豪杰人物,就不要任意殴打别人?”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你记错了,我说的是不要任意殴打弱小!他们王家算弱小吗? 任意殴打几个小人物那就是恶霸,但如果敢打东山王家的人,谁敢说不是豪杰?” 众人听到林大官人的逻辑,无不拜服,但再细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最精髓的一句话 拿定了主意后,林大官人就带着手下,向怡老园的大门走去。 在这几步路里,林泰来回想了一下原本时空怡老园的历史,与安徽江苏分家还有点关系。 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康熙年间,二百亩的拙政园已经被分割成了两三家中小型园林,所以八十亩的怡老园就成为当时苏州城最大的园林了。 由大明南直隶演化而来的江南省被一分为二,变成了江苏和安徽两个省。 当时的江苏布政使司设在苏州,直接用了怡老园南半部修建衙署。 由此可见怡老园面积之大,半个怡老园都足够充当布政使司衙署使用了。 至于怡老园的北半部,随着王家没落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只留下了王家后人对世事盛衰无常的叹息。 后来到了民国时,苏州城为缓解交通压力开了个新城门叫金门,应该也是在这里。 只能说这个位置实在太适合建城门了,不管谁来勘察设计都选择这里。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冷哼一声,大清能做得,民国能做得,他林泰来就做不得? 你王家也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当初席家组织联军的时候,你王家敢说不知情? 更不要说与王家关系密切的东山陆家,也出动了人手! 到了怡老园,拍响大门,林大官人一行不速之客并没有被请到里面去,就被领在大门内的前院。 不多时,曾与林泰来争夺府试案首的王禹声走了出来。 王家的主宅在太湖上的东山,所以才叫东山王家,而怡老园属于别业。 自从王鏊之后,王家一直没人考中进士,包括王鏊嫡长孙王有壬在内,都是靠王鏊的恩荫做官。 王禹声就是王有壬的儿子,也是王家这一代读书最有天赋的人,极为受重视,便被安排在城中怡老园居住,方便与士林交游。 年轻人的养气工夫还没到家,年方二十几岁的王禹声看到林泰来,就拉下了脸。 “你今日突然到来,有何贵干?”王禹声硬邦邦的说。 林泰来答话道:“看在同案之谊的份上,特来送给伱们王家一场大功德。” 对林泰来的话,王禹声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他看了看林泰来身后那二十多个跟班打手,忍不住讽刺了一声说:“送人上西天也是送功德?” 林泰来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的说:“今日偶然路过你们王家的怡老园,发现了极为不妥当之处,怡老园明显是不合规范的!” 王禹声心里感到莫名其妙,林泰来跑过来说这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把怡老园拆了? 林泰来指着西边城墙说:“城墙是为了安全和防御修建的,紧贴着城墙根修建这么大的园林,明显就是巨大的隐患! 可以假设一下,园林中足可隐匿数千人马,若遇非常之时,这数千人马可以直接从园林架设云梯攀爬城墙,夺取城头!” 王禹声的怒气槽瞬间就爆满了,林泰来说的这些屁话,怎么听着就是能让人来气? 他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我王家世受国恩,怎么可能有这种不轨心思?” 林泰来回应说:“想想曹操、司马懿,还都说没有称帝心思呢! 即便你们王家没有什么不轨意图,但避嫌的道理总该有的吧?” 王禹声不想继续交谈,直接驱客了,喝道:“滚出去!” 但林大官人还没有说完话,并不想走,于是与王家的家奴们友好交流了一番武学。 用了一会儿工夫,便让二十多个王家家奴躺在地上休息。 然后林大官人又带着人,围住了王禹声,诚恳的说: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为了王家,你最好听我说完。” 王禹声发现,此时此刻除了狠狠瞪着林泰来,居然毫无办法。 见王禹声同意了继续交流,林泰来便语重心长的说: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紧贴城墙的地方就不该修建八十亩的园子。 也不知道当初官府为什么会准许,怎么把这块地给了你们王家,简直不知所谓。” 负责城市业务、跟着来看热闹的高长江听到这里,接话说: “那时候的王家祖上可是极有名望的阁老大学士,在老家修个园子,不是很简单么? 苏州城里面人口稠密,除了城墙边,别处大概也腾不出这么大空地了。” 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一声,连声道:“难怪,难怪!” 他又重新指着西边城墙,对王禹声说:“足足过去六七十年了,如此大的一处违章建筑,竟然一直没有人纠正,真叫我心下骇然。”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左右护法、高长江这种老部下都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配方。 不知不觉间,又把道德高地占了,制造出了大义名分,并给对方扣上了黑锅。 世人皆以为,坐馆最强之处是武功,但只有自己人才最清楚,坐馆最强之处其实是罗织能力。 王禹声终于又出声了,冷笑道:“怎么?莫非你想把怡老园全拆了不成?” 林泰来答道:“话不能这样说,我刚才进来时就先说过了,要送给你们王家一场功德。 你看苏州西边进出城流量巨大,阊门胥门极度拥堵,百姓苦不堪言。 若在这里开一处新城门,岂不就是造福一方、利在千秋? 我看这样的大功德,你们王家应该收下才是,正好也消除园林不合规的过错。” 王禹声:“” 你林泰来有病吧?为了修个新城门,就要把王家这八十亩园林拆了?你怎么好意思张口的? 林泰来说:“实在不行,拆一半也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禹声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都不用请示父亲,在王家没人敢答应拆怡老园,就算拿出再好的条件交换也不行! 这里是王家最荣耀先祖王鏊的晚年居所,是王家从陆家分离出来后,六代荣光的象征! 这里是王鏊与吴宽、沈周、杨循吉、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交游的场所! 林泰来淡淡的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白给你们王家的大功德,如果你们不要,会遭报应的。 十几年前华亭相国徐文贞退隐居家,违规占据田地二十万亩时,他也觉得不可能有人能逼他清退田地。”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威胁,王禹声气愤的说:“那你就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林泰来针锋相对的说,并朝着手下们挥了挥手。 随后又动起了手,但没有往园林深处冲进去。 只是把大门以及门里的花坛、园艺砸了个稀烂,还把怡老园大门的门板给拆了。 旁边学士街乃是一条主干道,往来行人不少,看到怡老园大门口的动静,当即就有人围观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住处大门被砸毁,王禹声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作为当今王家最出色最有潜力的读书人,怡老园以后很可能归自己管理! 如今被这样打砸门面,自己的脸往哪里放? 而且王禹声顿时也明白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他无比愤恨的说:“我们王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林大官人更嚣张的回应道:“你们王家默许和纵容席家攻击我,与你们王家关系密切的陆家还亲自上阵了,这笔账一时没有算,难道我就该善罢甘休? 说实话,不是我自大,就目前状况,你们王家根本打不过我,大概只能走官面了。 但如果要告状,别去县衙,那不顶用;也别去巡抚察院,那同样不顶用。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或许还有能有几分胜算。”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带着二十多跟班,走出怡老园扬长而去。 回头望了眼怡老园的破烂大门口,林大官人摇了摇头,嘀咕了句没人能听懂的话:“难道我林泰来还能不如大清?” 在路上时,林泰来又对大哥林时来问道:“看我今天处理事情,你学到了什么精髓没有?” 林老大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得到林阿四的嘉许。 林泰来又向高长江问道:“你说今天精髓是什么?” 高长江胸有成竹的答道:“论起今天的精髓,就是坐馆对王禹声说的那句话——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 林泰来大笑几声,称赞说:“你也终于有所长进了!” 此后王禹声回了东山主宅,向父亲王有壬禀报怡老园发生的事情。 不用想,王家必须要立刻对此作出反应,不然百年世家的颜面何存? 但父子商议过后便发现,目前最快的应对途径,真就是向府衙告状了。 而且朱知府目前虽然按兵不动,但肯定急需搜集林泰来的罪状,以备将来使用。 所以这时候去府衙状告林泰来,也算是与知府一拍即合。 按照官场规矩,知府其实很少直接审理案件。 府衙里设有负责刑名的推官,一般案子都是由推官先具体审理,然后汇总给知府。 但那天划分了阵营后,府衙刘推官直接称病不出了,没有加入张四维爪牙团伙。 所以王家告林泰来的这个状子,直接送到知府案头了,反正也没别人敢接。 而林家老大继续跟着工匠勘察地形,这次去了长洲县县境的最南端,已经十分靠近南边的吴江县。 名义上的古三江口就在这一大片区域,具体在哪个位置不重要。 反正就是在长洲县境内找个适合地方冠名,以后开始河道疏浚工程。 但在勘察出的地方也遇到了问题,引起了吴江县方面的不满。 一是认为古三江口在吴江县境内;二是长洲县这边搞河道工程,很可能影响到吴江县这边。 所以吴江县这边有吏员衙役到场,在县境上与勘察队发生了冲突。 林氏工程队总监工林阿大看了看四弟拨来的三十名打手,又看了看对面,便下令道:“打!” 然后又迅速补充说:“只打对面的吏员衙役,不要动其他百姓!” 看着躺在地上的吴江县吏役,林阿大想了想,放狠话说: “今天这事,无论哪个县衙都管不了,巡抚也不会管!如果不服,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 自从亲眼观摩了林泰来处理拆迁事务的经验后,林阿大虽然有点不明觉厉,但模仿的很好,毕竟是亲兄弟。 他的认知很朴素,如果打对方的普通百姓,那百姓也就是去县衙告状。 但如果打了对方县衙的人,那县衙就只能去府衙告状。 所以这次就放过普通人,挑着代表县衙的吏员和衙役去打。 吴江县距离苏州城很近,在后世都被合并进市区了。 遇到这种事,吴江县县衙肯定不能忍,所以府衙立即又收到了来自吴江县的指控公文。 关注林泰来的人都觉得很诡异,林泰来好像是故意逼着别人去府衙告状? 怎么又有点像是故意给敌营送把柄?没人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连朱知府本人也感到了不对劲,琢磨着是不是先提审林泰来,进行一番试探? 关注林泰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但要说谁最关注林泰来,申府二爷绝对能排得进前五。 自从赵巡抚欢迎仪式后,申二爷低调的像是消失了一样,他的心情极度失落。 与林泰来的无畏气概相对比,他感觉自己表现的太懦弱太怂逼了。 自己这个宰辅公子,面对父亲即将失势的困境,竟然还没有一个外人刚强。 林泰来都敢指名道姓的公然诋毁张四维,直接划线定敌我,但他申用嘉却没有这种勇气! 这几天申二爷拿出了最大的精力,盯着林泰来的一举一动,但每每盯完了后,却更加失落。 作为更新社盟主,作为林泰来所不可缺少的靠山,他发现林泰来似乎根本用不着自己。 林泰来在外面公然宣扬“张四维爪牙团伙”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坐在家里借酒浇愁。 林泰来所做出的任何一件事,似乎都不再需要自己支持。 林泰来惹出了麻烦,也没有来请自己出马解决。 林泰来这几天完全不理自己,是不是已经对自己这个盟主不满了? 申二爷不禁陷入了终极的哲学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补更新事情记着呢,但也得看有没有足够思路和时间啊!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杀疯了? 正当申二爷深刻的思考人生时,忽然又传来了消息,说知府发了牌票,传唤林泰来明日过堂问话。 于是申二爷顿时精神一振,终于又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就好比上次,林泰来被诬告“逼奸人妻致死”的时候,最后还是他申用嘉亲自去了巡按察院,为林泰来翻案做背景! 这次林泰来又被衙门召唤审问,那么自己出面的机会又到了! 自己堂堂一个宰相公子,更新社的盟主,怎么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站台。 及到次日,申二爷早早就动身前往府衙。然后站在府衙大门外,翘首以盼的等待着林泰来。 上次林泰来为了请自己出面帮忙翻案,可是用尽威逼利诱各种说辞,费了很大力气。 而这次自己主动到场,一定能把林泰来感动到五体投地。 一会儿面对林泰来的感激时,自己怎样才能装出不以为意云淡风轻的神态? 又等了没多久,申二爷便看到个眼熟的身影。 但此人却并不是林泰来,而是林泰来的手下,那位以军师自居的高长江。 “二爷怎得也在这里?”高长江也看到了申用嘉,连忙上前行礼询问。 申二爷疑惑的说:“听说林坐馆被府衙传唤了,怎么只有你来?” 高长江自豪的说:“我家坐馆如今身份不同与往,乃是堂堂的举人了,可以不用亲自到堂,派人代替即可。” 申二爷:“” 卧槽!林泰来都不亲自来了,自己还跑过来干什么?当显眼包吗? 按照当今习惯,拥有举人功名的人,也就有了不上公堂受审的资格。 真要有什么事,派个人去官府代替答话就行了。 这就是一种政治特权,为了保全士大夫老爷的体面,但一般是针对文科举人来说的。 像林大官人这种武举人武解元,强行要援引这种条例,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申二爷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人。林泰来本人都不来,自己还凑什么热闹? 但这时候高长江忽然开口了,很礼貌的说:“如果申二爷不愿意面对郡守,那就请自便,小人我先进衙门了。” 申二爷立刻再次回转身子,“我与你一起去!” 前几天自己表现的有点怂,那是因为自己顾全大局,而不是害怕! 即便赌上宰辅公子的尊严,也不能让别人以为,自己真的怕了朱知府! 高长江心里窃喜,有申二爷与自己一起去,那就放心多了。 毕竟他半年多前还只是个底层说书人,对于独自上公堂面对四品知府,心里还是挺惴惴不安的。 没想到在府衙大门外遇到了申二爷,只用略施小计,就能引得申二爷助力。 有那么一瞬间,高长江突然体验到了坐馆的快乐,操纵工具人真好玩。 很顺利的上了公堂,朱知府抬眼一扫,没看到林泰来。 高长江上前禀告说:“林举人委托小人代为上堂回话。” 朱知府稍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举人是谁,又拍案对申用嘉喝道:“你来作甚!” 申二爷也回答说:“我朝公堂审案,从来不禁旁人观看,以示公正。在下作为热心士人,今日特来观摩。” 然后又转头对高长江说:“望林泰来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善之人,如果他作奸犯科,我也容不了他! 不过,如果有人想冤枉他,也没那么容易!” 朱知府:“” 伱这个姓申的纨绔能不能有点新创意? 分明就是上次巡按察院审问林泰来时,你说过的话,今天又来重复一遍? 还是因为今天林泰来没有亲自到场,所以没有人教你说话? 废物纨绔就是废物纨绔,活该张四维要取代你爹当首辅! 朱知府懒得再搭理申用嘉,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以审问为手段,刺探林泰来的意图,便直接喝问高长江。 高长江好歹是说书先生出身,对大段文字的记忆力很强,当即就面无表情的背诵着台词。 “王家怡老园地处城墙根,占地广大,对城防危害重大,实为违规。 故而林举人好心登门,劝告王家迷途知返,拆除违规园林。 不料王家不但不听劝告,还胆敢出动家奴威胁林举人,致使酿成群殴。 至于吴江县吏员衙役被殴之事,也属罪有应得。 当时林举人兄长正在长洲县辖境内勘察,遭遇吴江县吏员衙役阻挠,实属无理取闹。 经过劝告,彼辈非但不离开,反而变本加厉阻挠。 无奈之下,只得动手将彼辈驱离,保障长洲县安宁。” 朱知府怒道:“如果都靠动手处理事情,那还要官府干什么?” 有宰辅公子在旁边撑腰,高长江壮着胆子回应说:“本来林举人也不需要官府,只是他们非要走官而已。” 正当朱知府考虑要不要把高长江拖下去打板子时,忽然有人击鼓告状。 来的也不是一般人,乃东山陆家的一个管事,名叫陆其耀。 洞庭商帮有好几个巨头家族,比如近乎覆灭的席家,出过王鏊的王家,而陆家也是。 王家的先祖就曾经入赘过陆家,直到王鏊的爷爷才脱身出来。 当初席家组建联军,攻打林泰来地盘的时候,陆家也派了人手,但头领陆其光跑掉了,至今还在亡命天涯。 这次前来告状的陆其耀,就是陆其光的堂兄。 到了公堂上,陆其耀愤怒的说:“泣血上告恶霸林泰来强盗罪! 昨日林泰来率领爪牙,连续抢夺了我们陆家四处店铺商号,强行霸占后将所有掌柜伙计都赶了出来! 林泰来还叫嚣说,有胆量就去府衙告状!” 堂中大部分人下意识的齐齐想道,林泰来又发疯了? 高长江叫道:“陆家的陆其光就是当初纵火焚烧横塘镇的人犯! 如今小半个横塘镇急需重建,县衙府衙又不肯支持,那就只能从陆家这里取得赔偿! 这四处店铺商号,就算是充当横塘镇的赔偿金了!” 朱知府斥道:“岂有此理!林泰来胆敢自制刑罚,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话音未落,忽然又听到击鼓的声音从大门方向传来,似乎又有人鸣冤了。 这次来的就是老熟人了,只见苏州城校书公所的徐元景徐总管踉踉跄跄、狼狈不堪的走进了公堂。 “林泰来那个不讲道义杀千刀的,带人霸占了校书公所,要强行接管所有业务。”徐总管控诉说。 而后又补充说:“他还说,有胆量就去府衙告状!” 朱知府:“” 林泰来不但是发疯了,而且还已经杀疯了! 欲使人灭亡,先使其疯狂,难道这就是林泰来灭亡前最后的疯狂? 这次不用等朱知府询问,高长江主动解释说:“徐家有个赘婿范允临,当初也深度参与了席家作乱。 但最后范允临逃过重罪,只被略加薄惩。 林举人说过什么刑事责任可以被他逃过,但民事责任要继续追索。 以小人猜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追索民事责任的意思。” 朱知府冷笑几声,却看向申二爷,问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都知道,虎丘徐家和申家之间的关系,是近乎亲戚的密切。 如今林泰来夺了徐家人主持的校书公所,看你申二爷想怎么主持公道! 申二爷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懵逼,难道林泰来真的已经杀疯了? 难道他不知道徐家和申家的关系么?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徐总管眼巴巴的看向申二爷,但申二爷却陷入了不知所措。 在这公堂上,忽然就这么出现了短暂的一会儿沉默。 最后还是朱知府打破了沉默,对值堂书吏大喝道: “让王知事去苏州卫,请官军协助缉拿林泰来到府衙!今天就办了!” 举人虽然有政治特权,一般可以不用到堂听审,但并不意味着拥有无限特权! 如果出现了非常情况,自然也可以采用非常手段。 比如像林泰来这种情况,难道一个举人在城里不停的疯狂作案,到处祸害,官府就不能管了? 今天时候还早,苏州卫接到了府衙的协助请求后,于是这项差事又落到了年把总身上。 毕竟年把总在抓捕林泰来这方面,经验最为丰富,虽然年把总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林举人很好找,消息稍微灵通点的都知道,林举人最近一直住在孙怜怜家里。 年把总带了一百武装军士充门面,就来到城北,敲了孙美人的家门。 林举人打着哈欠出现在前厅,诧异的看着年把总,“怎么又是你?” 年把总还算实诚的答道:“奉了上命,不得不来。” 林泰来便长叹道:“没想到,苏州城的张四维爪牙竟会如此之多,连卫所都渗透了!” 年把总:“” 你林大官人说话能不能客观点?他一个小小的把总,也配当“张四维爪牙”吗? 反正年把总不敢接林泰来的话,又公事公办的说:“本官奉命缉拿你,还像上次那样,做个样子?”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滚!” 年把总无语,林大官人你变了,更飘了。 上次还肯配合做个被缉拿的样子,这次连假装做个样子都不愿意了。 年把总很为难的说:“大官人你这样态度,让我无法交差啊,回去有可能挨军法。” 林泰来又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一个小小武官根本把持不住! 你若拿了我,以后小心全家流放,还不如回去挨军法。” 年把总忍不住劝道:“大官人你这样不好,正所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做人要留余地。 如果连官军都拿不了你,那就人人都知道你猖狂到无法无天了。 一个完全不受限制的人,会遭到所有人的恐惧以及憎恨厌恶啊!” 林泰来愕然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言之有理!既然你这么想牺牲自己成全我,那就跟你走一遭吧,只是将来你别后悔就行。” 年把总还在沾沾自喜,这下不用回去挨军法了。什么叫长袖善舞,这就是长袖善舞啊! 苏州城里,有几个人能说服林泰来束手就擒?自己就做到了! 于是林泰来又在一群官军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府衙,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在公堂看到申用嘉,林泰来惊奇的说:“二爷你犯了什么事?怎么不对我讲?我可以帮你摆平!” 申二爷:“” 自己今天就不该来! 朱知府重新开堂,林泰来对高长江说:“一定是因为你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才又导致我来上堂!” 高长江连忙说:“太守铁了心要办你,在下把事情说清楚也没用。” 朱知府狠狠拍下惊堂木,“四件案子过程已经审问明白,本府现在直接宣判!” “慢!”林泰来叫道:“还请太守多给在下几天时间。” 众人莫名其妙,多给你几天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悔改不成?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也好让在下多作几件案子,到时府衙再一并宣判!” 实在太嚣张了!公堂里外所有官吏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被告,听过这么嚣张的话! 还有,林泰来这么疯狂,急匆匆的到处作案,怎么感觉像是为了抓紧时间? 申二爷心里五味杂陈,他作为宰辅公子,如果连嚣张都比不过林泰来,那还有什么尊严! 朱知府大怒道:“不必废话!听宣判!” 与此时候,有个吏员从府衙承发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从南京抄发到各府的邸报。 他站在甬道上,高声叫道:“张四维病故!张四维病故!” 附近过往的官吏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惊呆了。 因为先前的阵营大划分,所以张四维是近日苏州官场绕不开的话题。 大家都在讨论,等张四维官复原职后,苏州官场究竟会如何演变。 可是谁都没想到,张四维还没重新当上首辅,竟然直接以病故的方式出现在邸报上! 站在院里的年把总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如果张四维好端端的活着并顺利复职首辅,那么“张四维爪牙团伙”说法就是个笑话。 可是如果张四维死了,那“张四维爪牙团伙”就会变成真的! 抓捕了林泰来的人,铁定可以被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啊! 果然先前林泰来让他“滚”,真是为了他好,可惜自己自作聪明!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众生百相 公堂审案格局是这样的,主官坐在最里面的公案后面,下首旁边有值堂刑房书吏,然后再往下两边是皂班衙役。 至于原告或者被告,如果是普通百姓连公堂都进不得,只能在门槛外月台上;但有一定身份的人,则能进门站着。 所以此时此刻,林大官人和申二爷都在府衙大堂的门里面站着。 而到场的两个原告,陆家管事陆其耀、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则在公案前方。 从外面甬道上传来喧哗声音时,距离门口近的林泰来和申二爷两位,肯定比最里面知府先听清楚。 林泰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大变,扭头就对朱知府催促道:“判!快判!” 这时候,有个想巴结林泰来的小吏,飞快的跑了过来,大踏步跨上了台阶。 然后站在门槛外对林泰来叫道:“祝贺林解元!张四维他” 但那人才说了个名字,林泰来便已经挥出一记铁拳,直接把人击飞了。 “肃静!谁敢大呼小叫扰乱公堂?”林大官人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槛,威风凛凛的吼道。 朱知府停住了准备在判决书签押的笔,很敏锐的感觉到有一丝丝不对劲。 但有的时候,历史大势所趋便如大江浩浩汤汤,纵然有霸王之勇也阻挡不住。 转眼间又有五六个人来到大堂外,就连朱知府的私人幕僚钱师爷也惊慌的跑了过来。 并扯着嗓子对着大堂里面大喊:“张凤磐死了!张凤磐死了!” 钱师爷还怕喊“病故”的话,里面知府听不清,直接很无礼的喊出“死了”。 朱知府终于听明白了是什么消息,这是自家师爷喊出来的,也假不了。 他手腕颤抖了几下,手里的笔直接掉落在了地上,这判决书是没法签了。 林大官人竭尽全力,也未能阻止消息传进大堂。 他空有一身武功,此时也只能闭目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临时起意的想在判决书上最后坑知府一次。 但很可惜,不可能每个坑都能挖成功的,在同一个人身上薅羊毛总会有极限的。 官方邸报上明明白白写着张四维病故,消息确证无误后,被林大官人定性为“张四维爪牙黑据点”的府衙瞬间就炸锅了。 韩同知、张通判两个“张四维爪牙”根本坐不稳了,一起往大堂赶。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天塌了以后还能干什么,但下意识的先去找知府这个高个子。 两人还没走进大堂,他们就听到了“哈哈哈哈”的嚣张大笑声音。 “真乃小人得志!”两人心里一起大骂林泰来。 但除了心里大骂,似乎已经对林泰来没有任何办法了。 两人站在大堂门口,向里面看去,那位胆敢站在府衙大堂当中放肆大笑的好汉不是别人,正是申府二爷。 林泰来看了眼申用嘉,你申二爷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当背景龙套就行了,突然这样大笑不觉得很突兀吗,而且还严重干扰别人表演。 等申二爷收起了笑声后,林泰来就朝向朱知府,准备说话。 但申二爷却一把推开了林泰来,大步走到公案前方。 又当着朱知府的面,伸手就将公案上堆叠的案卷抓了起来。 然后三下五除二,把案卷全部撕得粉碎,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在世人眼里怂了有一段时间的申二爷冷不丁就嚣张了起来,把公堂里众人都看呆了。 其实申二爷这个行为,对主审官而言就是莫大的羞辱,朱知府暴怒道:“你竟敢毁损官府刑名案卷,罪不可赦!” 申二爷没理睬朱知府,转身就走到今天到场的两个原告之一陆其耀身前,直接左右开弓,两个耳光扇了上去。 这耳光打得很突然,陆其耀都没有来得及躲开,结结实实的挨了两下,下意识捂住了脸。 申二爷一边揉着手掌,一边斥道:“只是收了你们陆家四个店铺,赔偿横塘镇纵火损失,这很多吗? 听说伱们陆家在苏州还有十几处店铺,能留给你们就是看在乡亲脸面了,别踏马的不知足! 四处重要,还是十几处重要?劝你们陆家的人用用你们的猪脑,仔细掂量好轻重!” 陆其耀回过神来后,捂着脸叫道:“撤诉!我们撤诉!不告了!” 申二爷再次转身朝向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同样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徐总管其实能躲开,但还是没动,同样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滚!”对徐家申二爷就完全不讲理了,直接就骂:“如果你们徐家的傻叉们觉得申府和更新社可以随意冒犯,那就割席断交! 我倒要看看,过了今年后,虎丘徐家还能不能存在! 别以为我申家祖先曾寄于徐家篱下,现在就一定要念这个香火情!” 徐总管连忙也叫道:“我也撤诉!撤诉了!” 申二爷又扔下了徐总管,睥睨四周说:“还有谁?还有谁?” 没有人回应,申二爷踩着地上被撕碎的卷宗,又看向朱知府说: “既然原告都撤诉了,那么卷宗也没用了,留着也无用,正好注销掉!” 被推开的林泰来:“” 当惯了主角,猛然被抢戏,变成了配角,心情有点尴尬。 高长江凑了过来,低声道:“这申二爷竟然比坐馆你还嚣张,我实在看不下去!” 沦为配角的林泰来无聊的抱着胳膊,吐槽说:“谁让他有个好爹。” 高长江很细致的分析说:“申二爷的嚣张方式实在太不讲理了,毫无道理可言,简直就是纯粹的发泄情绪,技术含量很低。” 林泰来却说:“其实我们这位盟主的演技还是有进步的,起码学会了瞪眼,还有情绪爆发,不再是面瘫了。” 然后林泰来又叹道:“其实他今天情绪爆发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最近一直很压抑。” 内阁制度刚草创的时候,阁臣之间其实区别不是很大,名义上的首辅与其他大学士相比也就是排位顺序比较靠前。 但自从正德朝的杨廷和之后,首辅与群辅之间的差距就越拉越大,内阁政治上进入了强势首辅的时代。 所以如果张四维回朝重当首辅,而申时行从首辅退到普通大学士,那权力缩小的不是一点半点。 折射到申府二公子身上,那落差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大,可想而知申二心理压力也不会小。 更别说这段时间,申二爷总感觉外人都在议论自己是怂逼,还没有林泰来有英雄气概。 所以现在必须狠狠嚣张一下,让全城人都知道,申府二爷仍然是申府二爷! 教训完了知府后,申二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外走。 但路过林泰来身边时,他拍了拍林泰来的肩膀,淡淡的开口道:“我作为盟主,已经帮你把案子摆平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还有,以后你做事要多多注意影响,不要总是闹到公堂上啊。” 林泰来:“” 申二爷勉励完盟友,继续往外走。 林泰来却叫住了申二爷,质疑道:“你这就要走?” “还有什么事情?”申二爷不明所以。 林泰来说:“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有明确的利益目标,不是单纯的为爽而爽。 如今你在府衙爽完了,但真正的目标呢?到手的新增收益呢?” 申二爷陷入了迷茫,这都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举了个具体例子:“比如我们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就是让府衙把济农仓让出来。 现在济农仓还在府衙手里,你这就要走?你为何不去劝说知府,把济农仓要过来?” 申二爷向公堂里面看了一眼,冷哼道:“你这是为难我申二爷,朱太守肯定不给。” 林泰来便叹道:“关键时刻,还是要我出面啊。我这就去里面,把朱太守劝服了。” 正在这时,“捉拿”林泰来到府衙的那位年把总,带着一帮军士出现在大堂外。 林泰来紧紧盯着年把总,难不成还想狗急跳墙? 年把总脸上挤出了一点讨好笑容,招呼说着说: “林解元!我刚才去了府衙粮科,将苏州城两县济农仓今年的账册和钤印都抢了过来! 如今将东西交给林解元你,再请林解元转交给县衙。 另外在两县济农仓那里,我也安排了军兵,去济农仓守着,保证只听大官人您的号令!” 林泰来:“” 这年把总也是个人才,自己还琢磨着威逼利诱朱知府,把济农仓放归县衙管辖,而年把总已经用最简单粗暴的实际行动,把事情都办齐活了。 “府衙粮科肯把账册钤印给你?”林大官人还是很狐疑的说。 年把总机智的说:“我到了那里就说,我是为了林解元来办事的!他们自然就配合了。” 这也算是投机取巧了,如果没有林大官人的名头,即便是被官兵包围,府衙粮科不可能如此痛快的把东西都交出来。 其实作为一名武官,在别的衙门里这么动粗乱来,肯定要承担了很大风险的。 但年把总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要林泰来这样从府衙走出去,自己这个张四维爪牙的帽子就摘不掉了。 他所要办的,就是在府衙这个区域内,尽快做一件能让林泰来原谅自己的事情。 于是年把总就想到了,让林大官人惦记了很久的济农仓。 果然听到林泰来说:“这些账册和钤印干系重大,我拿着也不放心,你们官兵继续帮忙护送我。” 年把总这才松了口气,今天真是险些坠入深渊,所幸自己果断,又重新爬了出来。 林大官人拿着账册和相关钤印,从府衙出来后,先去了长洲县县衙。 见到袁宏道后,林泰来直接说:“障碍都扫平,三江口疏浚工程可以立项了。” 袁宏道看了看本县济农仓账册和钤印,喜悦的说:“甚好!我连三江口吊古的文章都写好了,就等开工和竣工了。” 资金到位,工程上马,以后他这个县尊就是最大受益人之一,焉能不喜。 虽然他没有借此捞钱的想法,但能借助工程留名后世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林泰来又道:“为了防止府衙再把济农仓夺回去,关于济农仓的管理问题,在下还有一些想法,要与县尊商议。” 袁宏道疑惑的说:“你又有什么想法?工程都可以让你做,此外还有什么?” 林泰来答道:“在下考证过,当初宣德朝,江南各县开始修建济农仓的时候,采取的是官民共管制度。 仓储出纳,皆由官府和本地士绅、里老代表共同监管。 只是到了后来,官府逐渐强势,济农仓就变成了完全由官府管理调度,本地绅民无从插手。” 袁宏道虽然对做官和政务不很上心,但绝对是聪明人,立刻就听出了林泰来的意思。 便主动问道:“你想恢复旧制?” 林泰来说:“遵循先例,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在大明朝官场有一个规则,遇到不知如何抉择的政务,往往就看有没有先例,有先例就按照先例办。 只要有先例,就是一种天然的政治正确。 袁宏道迟疑着说:“可是还有个问题。” 然后林泰来又赶紧说:“还能有什么问题?济农仓恢复官民共管,这肯定也是县尊的醒目政绩,必将被本地万民感念!” 袁宏道无奈的说:“本县的意思是,你又不是长洲县的县民,就算官民共管,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林泰来只能说:“可以先把事情定下,人选问题慢慢考虑。” 袁宏道又问道:“两县同城一体,很多制度往往也要同步。所以关于吴县那边,你不与邓县尊商议过?” 林泰来果断的回答说:“不用跟他商议!我这个人在苏州城官场只认袁县尊!” “对了,还有另一件事。”袁宏道转而又说:“吴江县派了人来县衙抗议,说根据古书考证,三江口应该在吴江境内,并不在长洲县。” 林大官人毫不在乎的答道:“古书上记载的又怎样?他们吴江县的声量,比得上县尊您和我们更新社吗? 我们说古三江口在长洲县,那么它就是在长洲县。” 今天状态完全不行啊,又是为了更新硬写,希望明天转好点。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开府的地点 一城分两县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林大官人这种业务涉及全城的人,总要来回跑两个县衙。 在东城长洲县县衙,林大官人与袁县尊商谈完了事情后,又得往西城吴县县衙而去。 不过在吴县,过程就简单多了。林大官人没去见不对付的邓知县,而是去了左堂郭县丞那里。 并将本县济农仓账册和钤印扔给了郭县丞,直接吩咐道:“开始立项修建新城门,同时征发徭役吧。” 郭县丞试探了一句:“与邓县尊禀报过没?” 林大官人豪横的说:“关他屁事?” 郭县丞作为官场中人还是要讲究一点名分的,“他好歹是吴县正堂官知县” 林泰来不屑的说:“呸!他一个张四维余毒,还想管吴县的事情?” 郭县丞又问道:“那王家肯拆怡老园了?” 新建城门从技术上来说,其实没什么难度,真正的难点都是技术之外的问题。 林大官人随随便便的答道:“后来我也没问过,估计不愿意吧。” 郭县丞无语,那可是八十亩的城里园林,王家肯定不愿意拆啊! 在这个最佳地点上,如果不先把王家园林的事情摆平了,怎么修建城门? 林大官人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山人自有妙计,郭大人但请安心! 城门工程该启动就启动,该怎么修建就修建,不用担心以后! 我林泰来所要干的大事,什么时候失败过?” 郭县丞确认道:“无论如何,王家全部交给你应付了,本官概不负责王家!” 这并不是郭县丞胆小怕事,如果真胆小怕事的话,当初就不会冒险跟着林泰来混了。 而是郭县丞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一个佐贰官县丞根本应付不了吴县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 林泰来点头答应了,“行!王家只管交给我!” 林大官人虽然缺点很多,但该扛的责任还是会扛的。 又听到林泰来说:“王家先前勾结张四维爪牙朱知府,如今也是张四维余毒。” 郭县丞:“” 这也余毒那也余毒,郭县丞很想问一句,在这苏州城里,张四维余毒是不是有点多? 在申时行老家,被你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和余毒的人,看着比申时行党羽还多,是不是显得太诡异了? 最后林泰来说:“反正我只有一个要求,新城门要在元旦之前完工!人力不够就增加人力!” 从吴县县衙出来,天色已经晚了,就回孙怜怜家里休息。 等到第二天,林大官人要去城南巡抚察院,去见见赵巡抚。 现在张四维死了,形势已经明朗化,也该去指导一下巡抚工作了。 从城北孙怜怜家沿着卧龙街往城南走,路过申府附近。 本来林大官人今天是无意去申府拜访,但却听到了持续不断的爆竹声音。 所以转了个弯,走到了申府大门外,却见申府家奴拉了一车爆竹,还有敲锣打鼓的,正在大鸣大放,热闹非凡。 林泰来无语,申二爷这什么人品? 就算张四维死了的确是个好消息,但也不应该这样公然大肆放鞭炮庆祝吧? 这种政治道德,属实有点败坏了,严重影响更新社名誉! 随手抓了一个申府仆役,林大官人质问道:“你家二爷发疯了?脸都不要了?” 那仆役差点就发飙,但看清楚了是林大官人后,连忙解释说: “不要误会!我们二爷放爆竹,并不是为了张四维!” 林泰来不满的说:“伱们申府还能有什么喜事,值得这样鸣放?难不成昨晚申二爷同时生了几个儿子?” 那仆役又解释说:“从京中传来消息,我家老爷近日单独受到天子召见问对,长达半个时辰! 此乃人臣近些年未有之盛事也,怎能不值得庆祝?” 林泰来:“” 如果放在别的朝代,大臣尤其是宰相被皇帝亲自召见,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在大明朝中后期,能被皇帝私下里召见,与皇帝说几句话,居然就成了值得疯狂庆祝的盛事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可能是万历皇帝最后一次私下里召见大臣说话。 清算张居正后这几年,万历皇帝还想假装勤政,被催的没办法了偶尔也走形式上个朝,大臣还能远远的看几眼皇帝。 但再过几年,万历皇帝就彻底不上朝了,自我封闭在深宫里,完全不和大臣接触了,和他爷爷的爷爷成化皇帝一样。 反正有了这么正当的借口,林大官人也没有理由拦着申二庆祝了。 在继续前往巡抚察院的路上,张家兄弟一起感慨道:“当初申二爷是那么耿直,如今也学会阴阳怪气了。” 连张家兄弟都能看出来,申府敲锣打鼓放鞭炮,明说是为了庆祝申首辅被皇帝召见,但又未尝没有别的心思。 到了位于城里西南的巡抚察院,林大官人自然是座上宾待遇。 林泰来喝了几口茶水,然后说:“现在敌方阵营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抚台可以上疏弹劾朱知府了! 苏州府乃是江南核心,以此一个苏州府知府来祭旗立威,江南其他各府谁还敢不服?” 赵志皋不耻下问的说:“以什么事由弹劾?” 在罗织罪名方面,林大官人实在太专业了,不假思索的张口就来: “朱知府有三大罪状!第一条,玩忽职守,酿成全府抗税风波,并且至今迟迟不能彻底平息。 第二条,随意变坏祖制,强行接管各县济农仓,却又管理不善,导致府城两县济农仓巨大亏空。” 听到这里,赵志皋暂时打断了林泰来,疑惑的说:“已经查出济农仓有亏空?你不是昨日才拿到今年账册钤印么?”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想制造亏空还不简单?就算没有亏空,也一定能发现管理问题! 第三条罪状,就是交通大臣,谄谀张四维,仗四维之势而忤上横暴,举城皆知! 大致就这些,具体您自己编就行。” 赵志皋想了想,发现完全不用自己再补充什么,按林泰来的意思去写弹章就行了。 这就叫做,专业的事情就听专业人士的? 然后赵志皋就说起其他事务,有点担忧的说:“本官这几日去了解各处情况,苏州府秋粮征收进度颇为缓慢啊。” 在这个季节,江南巡抚第一重要的差事就是征税,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林泰来宽解说:“苏州乃至于整个江南地区,最重要的漕粮都是明年开春后起运。 所以只要在明年开春前征齐就不晚,现在还不必太过于焦虑。” 赵志皋很有压力的说:“但苏州府当前进度确实太慢了,总不能真的拖到明年去。” 林泰来又劝道:“在路上时,已经上奏朝廷豁免苏州府过去十年的拖欠了。 等到朝廷诏令下达到苏州,就能缓解民众的怨气,今年的征税自然就好办了!” 林泰来说的还是太虚,让赵志皋心里没底,盘根问底的说:“具体怎么个好办?” 赵巡抚不是没当过地方官,很知道即便有好政策,也不一定能在基层起到好作用。 如何能把上面下达的好政策,转化为基层的正向推动力,才是考验地方施政功底的地方。 林大官人仍然是不假思索的说:“这还不简单? 即使朝廷豁免苏州府十年拖欠,那也只是原则上的意见,具体如何实施,还不是看抚台您如何操纵? 举个例子,今年交税表现好的就豁免,今年交税表现不佳的就不豁免!” 赵巡抚顿时如同拨云见日,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的心理压力也减轻了不少,只要有解决办法,那就不怕问题了。 指导完了巡抚工作,林大官人就起身告辞了。 又走到察院外,林大官人想着两天跑了四个衙署的经历,嗟然叹道: “在各衙门之间来来回回,实在繁琐累人,做事效率也很低下! 要是能集中起来,进行一站式指导,那就好了。” 张家兄弟大致听懂了坐馆的意思,心里不禁暗暗感叹,人的欲望果然是永无止境的,很难有个知足的时候。 能随意出入官府、包揽事务已经是地方恶霸的高配了,但这竟然还满足不了坐馆的欲望。 听坐馆的意思,居然开始嫌弃跑来跑去麻烦,想着开衙建府了。 这样在有事的时候,就可以把其他各衙门的官员一起召唤过来,实现那什么“一站式指导”。 想到这里,左护法张文建议说:“时至今日,坐馆也应该有一处或者几处正式住宅了。 最起码也该在城里有一处,这样才配得上坐馆身份。” 林泰来点头道:“言之有理!” 他经常住的地方,有城里孙怜怜家,那不是自己的居所;或者城外南濠街更新书院,那是社团堂口据点。 至于在横塘镇还住在唐老头院里,而木渎镇则是住在税关衙署里。 数来数去,在苏州城竟然没有真正的“林府”存在。 主要是林大官人目前没考虑过婚配问题,所以对住处也就一直是胡乱对付,没怎么上过心。 但如今身份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拥有一个正式的宅院,就有点掉价了。 总而言之,开府必须提上日程了。 不过林泰来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其实在城里也是有房产的,张幼于老先生当初把城北桃花庵卖给了我。 那是唐伯虎的故居,品格倒也配的上我,就是实在太小了,才二亩大小,完全不匹配我的地位。 关键是周围住宅稠密,很难进一步把宅院扩大到配得上我身份的程度。” 右护法张武说:“我听说过,西边枫桥镇的章家当年为了夺一块地,曾经放火烧了那块地上的寺庙。” 虽然张武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如此行事,有伤天和,不可!” 然后又说:“桃花庵大小终究太局限了,先作为一个备选地方即可。 其实我另有一个心仪地方,但难度同样也不小。” 张家兄弟跟了这么久,对林泰来很多心意都比较了解,便试探着问道:“城南沧浪亭?” 林大官人答道:“是啊,这里才能配的上我林泰来!” 这可是后世苏州城四大名园之一,也是苏州城现存最古老的园林,逼格绝对够了。 最关键是,沧浪亭现在是无“主”之地,不属于任何私人,一直是官府公管或者旁边寺庙代为管理。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更好夺取侵吞,不怪林大官人至今念念不忘。 左护法张文心里合计了一下说:“现如今城里民居稠密,只怕也没有多少合适地方以供坐馆施展了。 沧浪亭周边还好,不是寺院就是祠庙,相对空旷地方也多,所以作为住宅的地段倒是非常合适。” 林大官人便决定说:“等过几日得了空,先去沧浪亭实地看看。如果确实合适,就想法子入手。” 拥有四大名园之一的诱惑,不容林大官人不动心。 先把这个目标正式立起来,等各方面事态都平稳后,再抽取精力慢慢来。 然后林大官人带着随从,就往城外走。 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城里。如今事情阶段性结束,也该出城去看看了。 穿过胥门的时候,张家兄弟又提醒说:“大官人这就出城?不先去解决王家怡老园?” 林泰来随口答道:“解决怡老园干什么?” 张文十分不可思议:“不解决了怡老园,怎么修建新城门?”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不用着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后百姓会帮我们解决的!要相信百姓的力量!” 出了城后,林大官人没有去老据点更新书院或者五龙茶室。 也没有去目前社团事实上的核心地区木渎镇,调解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 而是上船直奔横塘镇,然后也没在镇上逗留,又转向老家林宋村。 林大官人作为一个堂堂的解元,虽然是武的,但也是林氏家族的第一个功名。 按规矩必须要回村里宗祠,然后告祭一下祖宗,再向周围十里八村夸耀一下,这就叫光宗耀祖。 对这些传统习惯,林大官人也不能拒绝,不然就真成了一个另类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法拒绝的条件 从苏州城出去后,林泰来上船奔波十几里,回到了十三都五图露字圩,也就是俗称的林宋村。 到了村里后,林大官人便发现,弄了个武解元功名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比如乡人们终于不再喊“林阿四”、“大四喜”了,见了面后普遍道一声“四爷”。 林大官人这种大忙人当然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已经提前派了高长江回村,负责祭祖仪式以及流水席的准备工作。 来到自家老屋外,林泰来便看到老爹林国忠躺在院中竹椅上,脸色呆滞,有气无力的样子。 而高长江则站在旁边,陪着林老爹说话。 林泰来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父亲病了?身上哪里不对?” 母亲林宋氏从屋里走出来,没好气的答道:“有吃有喝的能有什么病?就是享不了福的闲病!” 一个习惯了努力活着的小人物,一个习惯了扛起全家责任的人物,突然之间就完全不用再努力,全家也不需要他再做什么,反而就很不习惯了。 如今林家老大去工程队当总监工,老二去南濠街区当管事,老三去了木渎港当河快,老四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家主。 而林老爹才五十出头,身体健康,却已经被迫赋闲。 林泰来就对父亲说:“马上盖新房,你就有事做了!” 林老爹回应说:“盖新房又不能盖一辈子,完工了还是无聊。” 林泰来觉得这老爹真是令人蛋疼,又说:“如果实在闲不住,明年还是去种田好了。” 林老爹嘟囔说:“种田也没什么意思了,无论收成好坏,对咱家也没什么大影响。” 这也无聊那也没意思,林泰来便赌气说:“那倒是我的过错了,让父亲吃闲着的苦,受躺平的罪!” 高长江冷哼一声,轻斥道:“坐馆你怎么跟林老爹说话呢?” 林泰来:“” 谁才是老爹的大孝子? 然后高长江又对林老爹谄笑着说:“种田挺好的,他们读书人说,这叫田园之乐。 林老爹您这境界要赶上读书人了,让多少庄稼人都羡慕死啊!” 林老爹心情舒坦了点,“还是高先生读过书,会说话。” 看着失去人生目标的父亲,林泰来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 “种田确实也可以很有意思,关键要看怎么种。十年才可能有所收成的田,父亲能坚持的下来么?” 林老爹闻言反驳道:“胡扯!哪有十年才有收成的田?” 林泰来答道:“我们苏州这地方,其实一年可以种植两季稻谷,父亲要不要试试看?” 林老爹愕然道:“什么稻种能一年两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泰来说:“我也没有这种稻谷,但可以慢慢培育,我估计怎么也得十来年功夫吧,所以说十年才能收成。” 林老爹不敢相信的说:“你还懂这些?” 江南田地本来就高产,如果一年还能种植两季,那是什么概念? 林老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增产数目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林泰来一边回忆着记忆里的信息,一边说:“用三五亩试验田地,三月就插秧早稻,到六七月时,将那些能成熟的稻谷留下来作为稻种。 然后到七月下旬,再次插秧,如此不停反复。 用上若干年时间,就应当能初步培育出可以稳定出产的双季稻种了,亩产千斤也不是梦。” 林老爹惊疑不定的说:“这能行?” 林泰来很随意的说:“应当可行,反正父亲闲着也是闲着,不妨试试看。” 在原本历史时空,是在一百年后康熙年间,才开始在江南推广双季稻的。 当时仍然处于小冰河期末尾,气候比现在还差,那时候都能成功种植双季稻,现在就更没问题了。 林泰来所回忆的,就是历史上百年后的育种的办法,据说是康熙皇帝亲自主持的。 他也不是农业专家,只能模模糊糊的凭借记忆复述给父亲听。 反正弄个三五亩实验田地,随便折腾无所谓,如今林泰来也不在乎这点人力物力的投入。 主要是让父亲有点事干,有个人生目标,不至于真得了闲病。 万一能在有生之年推广成双季稻,也算是一件大功德了。 林泰来又对父亲劝道:“如果把这事能做成,那就是百世之功也。 以后世世代代的江南百姓心里,都会记得父亲伱。” 林老爹迟疑着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林泰来反问道:“不然父亲你还有什么事可干?这事做下去,最坏就是浪费几亩地,又能骗你什么。” 然后林泰来就和高长江走到另一边,讨论明天的仪式。 高长江忍不住低声道:“还是坐馆厉害啊! 我最多也就是编一个田园之乐来宽解令尊,而坐馆你却直接拿出一个百世之功来忽悠。” 林泰来拍了高长江一巴掌,“什么叫忽悠?没准就成了呢!” 及到次日,林泰来先是去了小祠堂祭祖,武解元木牌子也挂进了祠庙展示。 然后就是大摆流水席,宴请同村乡亲。一般一天就可以,但林大官人豪横的办了三天。 以上这些程序都由高长江提前安排好了,林泰来只需到场就行了。 林泰来很多手下也借着这个机会,跑过来刷存在,但林大官人只单独见了木渎港税关主计马英明。 说起来木渎港税关开关后,林大官人这个主吏不是东征西战,都是北上赶考,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税关。 所以税关的事务都是由主计马英明负责,当然马英明想完全揽权也很难。 毕竟林氏集团大部分势力近期都驻扎在木渎镇,税关河快还有林家三哥坐镇。 老屋和村里都太吵闹,林泰来就坐在村口的申明亭,很不满的质问道: “从税关开关至今,才收了一千两税银?” 马英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泰来严厉的说:“我向浒墅关的王税使打过包票,分关一年能上缴税银五千两! 现在三个半月只收了一千两,叫我怎么向王税使交待?” 如果按这个进度,再去掉冷清的过年时间,一年时间怎么也收不到五千两了。 马英明无奈的说:“按正常情况,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走私严重的过分了,导致税银大量流失。” 林大官人又问道:“什么叫严重的过分?在我林泰来地盘上,谁敢这么不开眼?” 马英明没办法,他背锅真背不动,只能说:“坐馆还是去问两位娘娘吧。” 林泰来无语,原来税银流失的源头在这里。 社团大了,业务多了,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样涸泽而渔的做事就实在有点过分了。 这就是恃宠而骄,所以敢不顾大局肆意妄为! 想到这里,恰好就看到范娘子和黄小妹都站在村口,朝着这边张望。 于是林泰来就先打发马英明离开,又把两个女人叫进了申明亭。 “一姐别来无恙啊。”林泰来主动打招呼说。 二女很有竞争性的彼此对视了一眼,林泰来说的“一姐”是谁? 林泰来又假装惊奇的说:“怎么?听说你们在木渎镇打了三个月,还没有分出高下?” 这下就是再蠢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了,更何况这是两个比普通人更聪明女人。 但她们都没说话,继续关注着对方,随便林泰来怎么说,只要不让对手抢了风头就行。 林泰来又反问道:“我很缺钱吗?需要大肆敛财吗?需要以破坏税关正常秩序为代价吗?” 黄小妹答道:“当然缺了,修园子没钱,去南京赶考还要借钱,奴家听说了后都心疼死了。” 林泰来:“” 黄小妹又说:“难道奴家说的不对?” 林泰来怒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第一目的从来就不是赚钱,人生也不只是赚钱! 有很多比赚钱更重要的事业,更需要用心去维护! 而你们两个人身为我的左膀右臂,如此不顾大局,只知道不择手段敛财,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黄小妹有点不服气的说:“奴家也没做什么坏事,你就这样说奴家?” 林泰来当即对黄小妹训斥说:“当初明确划分了,你的据点应该在横塘镇,你为何赖在木渎镇不走?” 范娘子见黄小妹挨了训,低头偷偷笑了几下。 但林泰来转过头来又对范娘子呵斥说:“还有你,我只是允许你进驻木渎镇,但并不意味着木渎港也是归了你,你为何总想插手木渎港事务?” 范娘子被说的脸上挂不住,反问道:“那你想怎样?” 林大官人严厉的说:“我要撤销你们两个人职务,以此作为惩处!” 范娘子又说:“那以后我做什么去?”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答道:“还能做什么?认真在家反省!” 在认识林泰来之前,范娘子就是和义堂的实际掌控人,纵横十一都的一方霸主。 此时被林泰来这样训斥,范娘子就感到面子上挂不住,气得脸色通红,愤愤然说:“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负心汉!” 黄小妹立刻趁虚而入,凑近了林大官人,轻声道:“都是我的错,林郎莫要生气了,先回木渎镇好不好?奴家一定尽心伺候你。” 怕这次教训女人收不到效果,林泰来便硬着心肠说: “想尽心伺候我的小娘子多了,能从苏州城一直排到这里。” 这下黄小妹也被噎住了,面对突然有点陌生的林泰来,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林郎真的对她不满了?她真的触犯到了林郎的底线? 如果真是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黄小妹年纪比较轻,人际关系方面经历少,脑中不停的胡思乱想着。 这时候,范娘子忽然也走了上来,搭着林泰来的肩膀说:“你真要做这么绝?” 林泰来冷冷的说“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你们也一样。” 范娘子撩了撩鬓角的发丝,继续说:“你不是总嫌我和黄五妹不和吗? 那等回了木渎镇,我和黄五妹一起伺候你,如何?” 卧槽!只是听到这么一个提议,林泰来顿时就蠢蠢欲动! 他在脑中随便模拟了一下这场景,属实有点刺激。 能让两个水火不容还强势的娘子一起伺候,那实在太能满足男人的心理欲望了。 要是在那种场合,两人如果还互相较劲,那就更带劲了! 这都是全新玩法啊,林泰来一边幻想着,一边下意识的问道: “啊这不太好吧,范姐儿你所言当真?” 范娘子答道:“如果黄五妹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 黄小妹目瞪口呆过后,又听到这句话,自言自语的嘀咕说:“不要脸!” 但嘀咕完了后,她又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狠狠的说:“姜还是老的辣!” 本来范娘子因为占据了主动而微微得意,但听到黄小妹这句,脸又拉了下来。 林泰来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叹道: “唉!我本意是想,让你们暂时放下琐事安心生儿育女,没想到你们反应这么大。” 木渎港税关主计马英明站在村口,眺望着申明亭里面的情况。 看到范娘子和黄五娘两个女人在林坐馆面前,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儿乖巧温顺,一会儿神态激动。 对此马主计心里不禁感叹,谁说连坐馆也不敢调解两个娘娘之间的冲突? 那都是谣言,真相甚至恰恰相反,只有坐馆才能拿的住这两个娘娘! 从申明亭出来,回到老屋,林泰来找到了在木渎港当河快的三哥林福来。 “什么?回到木渎港后要打我板子?”林三哥诧异的说:“为什么?” 林泰来直截了当的说:“苦肉计,拿你立威!看到连你都要挨打,别人自然也就老实了。” 林三哥很不服的叫道:“凭什么!先前你不是说要拿范娘子和黄五娘立威吗?” 林泰来很有立场的说:“她们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只好临时改成拿你立威了。” 林三哥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这顿打是跑不掉了,就很实在的说: “那我不能白挨打,你也要开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林泰来便道:“我帮你去说服三嫂,允许你纳妾。” “成交!” 想了一天也没想好下阶段怎么展开,先过渡一下吧,总比断更强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万历十三年的年终 在老家办完了流水席,林大官人准备前往木渎港坐镇。 高长江也想跟着林泰来去木渎港,但被林泰来拒绝了,并打发他回南濠街。 高长江不满的说:“市管所的事务都是鸡毛蒜皮的,没什么意思,哪有税关或者工程轰轰烈烈波澜壮阔。” 林泰来却嘱咐道:“你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去城里宣传张四维余毒,即使不能家喻户晓,也要做到路人皆知。” 高长江顿感生无可恋,辛辛苦苦奋斗半年,工作还是造谣。 当初散布老盟主的谣言时,好歹还是有理有据,现在说这“张四维余毒”,简直是张口就来,不要任何证据了。 还有,谁家军师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散布谣言?简直大材小用! 等林大官人把散布谣言、承包工程、钱粮征收等各项任务都分派出去后,便一头扎进了税关事务。 木渎港分关开关后这三个月,税银征收进度缓慢,如果完不成五千两的年度任务,林大官人没法向税使王之都交代。 对于王之都的新城王家,林大官人是想着做长线的,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当然必须要帮王之都把政绩刷上去。 目前阶段性业绩不理想,主要也是因为开关后,各项制度都在草创和摸索,但林大官人这个唯一能决策的人却总是不在,所以导致税关工作特别散漫,没有一定之规。 事到如今,林大官人不得不亲自狠抓税关业务,力促税关早日走上正轨。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也就是在整个十一月份,林大官人哪里也没去,老老实实在木渎港坐班。 对于整年都在东奔西走、南征北战的林大官人来说,这一个月算是过的非常安稳了。 除了繁忙公务之外,闲暇时间也都用来造人,社团内部戏称的两位“娘娘”也都竞赛似的的拼尽全力迎合。 先前高长江的谏言没错,为了稳定社团人心,必须该有接班人了。 社团跟家族毕竟不一样,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必太讲究礼法,该生就生,只要社团内部认可就行。 穿越者也得入乡随俗,不可能惊世骇俗,而且林大官人的时间不多了,明年开春后必定又会安稳不下来。 在这一个多月里,就连最重要的冬至节,林大官人也是在木渎港度过的。 在农业社会时代,冬至节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节日,在苏州习俗里,冬至节尤其重要,不亚于春节。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万历十三年即将过去。 近期苏州城官场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明面上与“远在”二十里外木渎港的林大官人无关。 但在懂行人心里,桩桩件件都和林大官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震动的一件事,就是经过赵巡抚弹劾,朱知府突然被撤职,进京接受勘察后另行任用。 用街头巷尾流行的话说,就是张四维在苏州城最大的爪牙被驱逐了。 如今城里人人都知道,张四维余毒最大的就是一府一县一大王。 一府就是苏州府知府,一县就是吴县知县,一大王就是东山王家。 这个组合名称十分简单好记,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是高长江创造并散布出去的。 不得不说,高长江在宣传工作中不断成长,进步趋势还是很喜人的。 已经从完全依赖坐馆进步到,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我创作。 现在一府被去除了,也不知道一县一大王的未来会怎样。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赵巡抚向朝廷奏请,豁免苏州府近十年拖欠钱粮,朝廷准许了。 这是一件万民称颂的德政,把抗税风波的怨气消散了不少。 主意是林泰来出的,但林泰来却不能站在前台,他很明白这是属于赵巡抚的荣光。 还有一件事,这日高长江从苏州城来到木渎港,并且带来了长洲县知县袁宏道的书信。 苏州城里如果有人给林泰来写信,一般都是送到南濠街施家巷更新书院,然后再由高长江转送过来。 高长江禀报说:“听说袁县尊准备前往工地视察,估计这信是邀请你同去的。” 长洲县在县境最南端,也就是临近吴江县的地方,开始了古三江口疏浚工程。 第一期工段约为十里,采取了与过往不同的官督民办的承包方式,由林氏工程二队承包。 这才施工一个月,知县袁宏道就迫不及待的打算前往视察,并且要刻文立碑。 面对袁知县的邀请,林泰来拒绝说:“你代替我出席,而我就不亲自去了。 毕竟那是袁县尊的舞台,我就不要喧宾夺主了。” 高长江深以为然,与坐馆打交道这么久了,他很了解情况。 在自家坐馆身上,很有一种“抢风头”的被动天赋。 经常出现那种明明没有主观意识,却还是自动抢了风头的情况。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不去为妙,毕竟袁县尊是友军。 随后高长江又说:“另外坐馆托我详细打听沧浪亭的情况,现在已经寻摸明白了。” 这段时间,林大官人的日子很枯燥,终于听到个能引起他巨大兴趣的事情了。 作为跺一跺脚就能让苏州城晃三晃的人物,连个正式府邸都没有,简直就是笑话。 但林大官人又是个讲究人,不愿意甘于平凡,而不属于私人所有的沧浪亭就是林大官人觊觎的目标。 “快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林泰来催促道。 高长江就继续说:“这沧浪亭地处城南,目前整个园林占地不到二十亩”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顿时皱起了眉头,有点不满意的说:“如此名园,原来这么小?怎么才二十亩?” 高长江无语,现在沧浪亭又不是坐馆伱的产业,你有啥资格嫌弃小啊? 林泰来对比说:“城里这些园子里,拙政园二百亩就不说了,就连那怡老园也有八十亩!” 高长江劝道:“真不算小了,二十亩的园子在苏州城里,也算的上中型了。 更何况还有历史加成,这个面积匹配坐馆你的地位绰绰有余。” 说完了后高长江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劝什么?劝坐馆巧取豪夺也要脚踏实地? 林泰来叹道:“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万一再过几年,二十亩又匹配不上我的地位了呢?” 高长江转身就走,如果坐馆看不上沧浪亭,那还汇报个屁。 林泰来连忙按住了高长江,“来都来了,你先说完!” 高长江动弹不得,无可奈何的继续禀报: “先前沧浪亭一直荒废了很久,直到嘉靖朝时,才有旁边大云庵僧人募资重修沧浪亭。 所以从那以后,沧浪亭一直归大云庵管理。 现如今的沧浪亭,其实就是大云庵的附属园林,可以视为整个大云庵的一部分。” 林泰来不禁感慨说:“这帮和尚可真有钱啊,一个二十亩的园子,说重修就修了。 如此历史级名园落在一群和尚手里,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然后高长江又提醒说:“大云庵不只是个普通寺庙,与苏州文人交游颇多,与很多名士都有联系。 比如当年大云庵重修沧浪亭时,就是请的一代名家归有光撰文纪念。” 什么名士不名士的,林泰来完全不鸟,只是问道:“长洲的袁县尊怎么说?” 吴县和长洲县的分界线是卧龙街,沧浪亭在卧龙街东侧,所以归长洲县管辖。 林泰来的意思就是,袁县尊能不能帮什么忙,把地方夺取过来。 高长江便答道:“袁县尊爱惜羽毛,不愿意无缘无故的承担恶名。” 林泰来点了点头,这都在意料之中。 袁宏道这种名士都是崇尚佛道的,袁宏道本身宗教观又比较倾向佛教,让他去对寺庙下手,属实有点难为人了。 林泰来便吩咐道:“等我把年底税关的事务做个收尾,就进城去亲眼看看,然后再做计较。” 高长江又想起其他事情,“你大哥也托我捎话,城门接近完工了,你什么时候去看一眼?” 林泰来答道:“再过半个月,我去城里,正好一并看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就到了十二月下旬,真正的年底时间。 在这个时间,大部分衙门都会封印,停止办公,准备过年。 税关虽然不会停止征税,但其他公务也都暂停了。 于是时隔将近两月后,主要也是军备竞赛的两位“娘娘”双双报喜了,林大官人终于有闲情逸致,从木渎港税关脱身出来,前往苏州城巡视了。 乘坐修复一新的神威烈水号,林大官人先回到了南濠街。 他先在更新书院里坐了坐,与大哥林时来汇合。 然后又沿着南濠街向北走了一里多地,就来到了新城门工地。 远远的就看到,有一大群闲人站在那边指指点点,一座能大幅度改善交通的新城门还是很吸引人的,足以成为最热门的谈资。 整个苏州城,最繁荣的地方就是西北部分,交通最拥堵的地方也是西北部分。 如果这座拥有水陆两道的新城门全部修建成功,能在城内外之间,增加一倍水道通行能力,一半以上的陆道通行能力。 更直观地说,如果坐船进出城,堵在城门的时间至少能缩短一半。 如狼似虎的手下们分开了人群,让林泰来走进护城河边,仔细打量着护城河对岸的新城门。 林老大自豪的介绍说:“在最高峰时候,同时动用过七千多工匠差役,紧赶慢赶,终于能按照你的要求,陆门能在年底前完工。 我敢说,咱们这新城门,比老阊门更加雄壮! 现在就缺个题字了,你说城门应该叫什么名字?林门是不是太高调了?” 林泰来随口道:“关于城门名字,不该是知县考虑的事情么?” 林老大直接说出了吴县最大的秘密:“邓县尊就是个摆设了,最终还不是听四弟你的?” 林泰来又走到正前方桥头,望了几眼新城门,后世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他,也不觉得多么雄壮。 再仔细看,又发现了问题所在。 按道理说,从透过城门的门洞看向城里,看到的应当是街道。 但现在从新城门的门洞看过去,却什么景也看不到,黑乎乎的一片,仿佛门洞被堵住了一样。 林泰来指着门洞,笑道:“还是不通么?” 林老大很无奈的说:“城里那边被王家怡老园的院墙堵着,他们又不肯拆,当然不通了。 你又说只管先修城门,不要管王家,所以就成这样了。 现在还有个情况,如果不拆王家园林,就无法开辟水道,新城门的水门也就无从谈起。” 这时候,人群里有促狭的人叫道:“林解元!难道修个城门只是此路不通的样子货?” 林泰来修养渐好,没搭理那些无聊的人,又从胥门进了城,绕到了新城门的另一边。 结果根本走不到新城门近前,被王家的怡老园堵得严严实实。 林老大摩拳擦掌的问道:“莫非养工百日,强拆园林,正在今日? 将那些还没散去的工匠召集起来,转眼间就能拆平这片,让王家反应不过来!” 林泰来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们动手,时间到了,这园林自然就会倒的。” 正在这时候,怡老园大门忽然响起了密集的爆竹声音。 有王家的家奴搬着一筐铜钱出来,给过往人群洒喜钱。 原来年前朝廷封赏老臣,王家头面人物、王鏊嫡长孙、原太常寺少卿王有壬也得到了朝廷恩典,加到了三品待遇。 林大官人也走上前去凑热闹,结果他才站在大门口,就像是捅了马蜂窝,登时有一大群武装家奴护卫着王禹声出来了。 林泰来指着新城门说:“城门已经建好了,包庇你们的知府也滚蛋了,你们王家还不肯行个方便?” 王禹声依然骄傲,“流水的衙官,百年的世家!就连朝廷施恩,也会记得我们王家一份! 你这种暴发户,又怎能理解?你能驱逐一个知府又如何?我们王家又岂会怕了你?” 林泰来摇头道:“你错了,历史是由人民群众书写的,什么世家都是虚妄。 劝你们王家好自为之,在春节之前拆掉阻碍城门的园林,不然后果自负。” 王禹声放狠话说:“你若敢动怡老园一砖一瓦,我们王家就敢把官司打到京城! 就算是申阁老当面,也不可能偏向你!” 林泰来“哈哈”一笑,“你以为你还会有打官司的机会么? 勿谓言之不预也!等到后悔时,不要说在下没礼貌!” 继续过度,明天应该就能构思好下阶段的剧情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人心所向 在怡老园大门外,与王禹声互相放完狠话后,林大官人并未放在心上。 按照预定计划又去了南城,实地考察沧浪亭。 说起此时苏州城的经济文化,以西和北两个方向最为发达,主要商业区都在这两个方向,而东城和南城都是偏弱的。 所以从城中往南走,就会发现商业店铺越来越少。 到了城南时,在对比城北城西,会产生明显的荒疏感觉,甚至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菜园子。 高长江指着前方河道对面露出的一角墙垣,介绍形势说:“前面就是沧浪亭了,东边就是大云庵,沧浪亭现在附属于大云庵。西边则是苏州府府学。” 沧浪亭布局与其他所有园林都不一样,四面环水,中间有山,只有一道桥梁可以通向园中。 还有个另外特殊之处是,沧浪亭园林里面不只有沧浪亭,紧贴南墙还有座看山亭。 据说这是城里的制高点,站在看山亭,甚至能望到城外的木渎镇那边的灵岩山。 林泰来并没有进园子,而是绕着整个沧浪亭园林外围转了一圈。 然后不禁啧啧称奇说:“这园子格局真像是个小城堡,外面绕了一圈护城河,园中还有两处假山一南一北居高临下。 如果能拿下此地,只要把院墙加高加固,就真可以当城堡用了,绝对是易守难攻! 这么好的地方,不用来当社团堂口,却让和尚们占据了,实在是暴殄天物。” 高长江:“” 坐馆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正常?眼里看的园林,心里想的都是城堡攻守,不觉得焚琴煮鹤吗? 还有,您在城市里都想住进堡垒,这安全感到底是有多缺乏? 而后林大官人又站在大云庵门外,看了一会儿。 这地方名字虽然叫“庵”,其实里面都是和尚,算是个小寺,所以才叫“庵”。 林泰来若有所思着转身离开,又道:“今天看得差不多了,就到此为止。” 高长江诧异的说:“坐馆既然实地考察,不进去看看?” 林大官人摆了摆手说:“不用看里面了,要的就是沧浪亭数百年历史底蕴和名气,里面究竟是什么样无关紧要。” 然后林泰来又指着沧浪亭园林的外墙,故作高深的对高长江说: “其实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你有没有看出破敌之策?” 高长江一脸懵逼,进都没进去,只在外面转一圈,又能看出什么? 林大官人很失望的叹道:“你这样毫无长进,叫我如何放心把重任托付给伱?”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现如今高长江对pua已经渐渐产生抗性了。 而且“重任”两个字,本能的就冒出了一堆怨气。 当即回应说:“反正我的主要差事就是散布流言而已,要什么重任,想都不想。” 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说:“我本想把南城开发以及沧浪亭片区这一摊子事务,全部交给你的。” 高长江淡定的说:“坐馆不想交给我也没关系,我在南濠街也挺好的,有吃有喝,受人敬重,逍遥自在。” 林泰来大怒说:“我二十不到还在努力奋斗,你才三十多岁就想躺平? 是谁最近把你教坏了?是谁胆敢对社团骨干散布躺平思想?” 高长江答话说:“横塘镇林宋村的林老太爷教导过我,人的大部分烦恼都来自于不知足。 只要认识到自己平庸的本质,并甘愿接受这种平庸,眼前的天地就会变宽。” 林泰来:“” 这个高长江不能要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变态了。 张家兄弟连忙打圆场说,“坐馆还是多多教导我们兄弟二人吧,绕了一圈到底看出了什么?” pua失败的林大官人只能收起了话术,直接开始说事: “你们看这外墙,白墙黛瓦,漏窗精致,一圈这么长的院墙几乎没有多少破损痕迹。 再看门前小桥,栏杆精美,同样能维护的很好。 看完外面这些,你们意识到问题没有?” 张家兄弟一起茫然,还是不明白坐馆想表达什么意思。 林泰来只能独自分析说:“外面都这样,里面不用看,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这是一处占地二十亩的园林,虽然我不懂维护园林的花费数目,但必定不会少,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而且这个维护费用并不是一次性支出,而是年年都有。 大云庵从嘉靖朝重修沧浪亭至今,怎么也有三十年了吧? 能重修二十亩园林然后一直精心维护三十年,这说明大云庵这帮和尚很有钱啊,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很稳定的进账。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样一个小庙,哪来的钱?” 都提示到这个地步了,如果高长江还猜不出,那就真是傻子了。 他脱口而出道:“放债!” 如果是城外山林上的寺庙,或许还能通过田土的地租,获得稳定收入。 如果是城市里的大寺庙,香火极其旺盛,那也能算有高收入。 但大云庵这种城市里的小寺庙,没多少香火也没什么地租收入,又是哪来的稳定高收入? 想来想去也只有放债了,毕竟高利贷可是佛寺延续千年的传统艺能。 林泰来回头望了望大云庵,总结说:“这也许就是突破口了,破敌之策或许可以从这里切入!” 张家兄弟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没想到坐馆只看了看园子外墙和门口桥梁,就能推断到这个程度! 作为两个追随坐馆最久的老人,张家兄弟不知亲眼见识过多少次坐馆的洞察力,但仍然还会感到敬佩。 林泰来对高长江下令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这次完全交给你独立操盘。 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干涉你,人力物力都可以给你调拨,官面也可以给你利用。 但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拿下沧浪亭! 如果做的好,也可以证明你能够独当一面了。” 这样说,高长江就有点兴趣了,“坐馆真的不干涉我做事? 可是坐馆你每每说放权,什么时候又真正放过?” 左护法张文却说:“老高放心!马上就是春节,等明年开春后,不是文科院试录取秀才,就是京师武科会试考选武进士。 面对如此繁重的考试任务,坐馆哪有精力做别的事情,人都可能不在苏州,更没精力管你!” “这活我接了!”高长江立刻答应下来,“等坐馆考完试,一定能得到好消息!” 部署完了新城门和沧浪亭事务,林大官人今年的工作也就彻底结束了。 又给各业务线的头领们打了招呼,把该发的年节银子都发下去。 然后林大官人就回了横塘镇林宋村的老屋,安心准备过年了。 虽然他有好几个住所,但过年只能在老屋,和父母以及三位哥哥的家庭一起。 今年林家第一次过了个大肥年,甚至还商量着要去虎丘看会。 林泰来的亲戚基本上都在林宋村,一天时间就拜完年了。 林老爹提醒道:“你说你在城里认识很多贵人,明天不去走访拜年?” 林大官人答道:“这几天太敏感,我不能去城里。” “故弄玄虚!”林老爹忍不住骂了一句。 以苏州城习俗,城里逢年过节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城北玄妙观、东西中市。 而城外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西北的山塘街到虎丘这条线,热闹程度甚至超过城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代虎丘在苏州节日里的地位还挺特别。 不管是中秋还是春节,只要是个节日,苏州人就喜欢往城外虎丘扎堆。 再加上那些进城出城拜年走访亲朋的,春节这几天,苏州城内外人口流动怎么也得在十万量级。 而且这些人口流动,还大都集中在西边和北边。 以阊门为核心,胥门为羽翼的西北方向城门的交通压力,可想而知。 反正林大官人这几天不进城,不在乎堵不堵的。 很多人在阊门胥门被堵住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修在阊门和胥门之间的新城门。 很可惜,新城门虽然修好了,但仍然被东山王家的怡老园堵着,不能通行。 平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人也不会说什么。 但在被堵得焦躁的时候,想到新修了城门却不能用,不免就渐渐积累起火气。 被无数人念叨的这座怡老园,主人王有壬、王禹声父子在年前也回了东山陆家巷老宅过年。 等到正月初二,父子才返回城中怡老园住处。 王有壬对儿子王禹声嘱咐说:“明年春季,大宗师将要莅临苏州城,从今日起,你不要再管杂事了,全力备考!” 王禹声答应下来,谨遵父命。 王有壬又勉励说:“我王家已经享受了两代文恪公的余荫,君恩终有尽时,而未来就全在你身上了! 如果王家当今有个进士功名在这里,哪能让林泰来这样的跳梁屡屡欺上门?” 王禹声有点担忧的说:“近日听闻,街头巷尾对我王家多有非议” “那都不重要!”王有壬掷地有声的说:“些许蚍蜉,撼动不了南门外的柱国坊、北门外的天官坊!” 又到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就有家奴把王禹声叫醒了。 并禀报说:“北园的西墙、北墙昨晚遭到损坏,被拆毁了几段,每段都出现了几丈的缺口!” 王禹声顿时睡意全无,吃惊的问道:“何人所为?” 家奴答道:“凌晨听到响动,过去看时,人就跑了,不知是何人。” 怡老园虽然占地广大,大体上分成了两个部分。 南半部分以起居实用为主,北半部分以游玩观赏为主,也就是家奴所说的北园。 一般情况下,王家主仆都是住在南半部分,北边庭园晚上是没人的。 就是巡夜的家丁护卫,也只是在园中随便转转,不会贴着墙根走。 所以外墙被拆时,拆完好几段才被发现。 王禹声匆匆的横跨八十亩园林,从南边来到了北园。 果然看到外墙少了好几段,朝着新城门的西边和朝着城里的北边,都出现缺口了! 连墙砖都被整整齐齐的堆到了城门边上,没有在现场乱扔。 都知道,怡老园西边外墙是直接堵着新城门的。 这下被拆了几段墙后,新城门门洞里的风,也就吹进了园子内。 忽然从城门门洞那边传来一声大喊:“新城门通了!可以过去了!” 距离实在太近了,就是站在园子里的王禹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登时就脸色大变,然后就看到突然涌现出数百人,从城门洞冲到了西墙缺口外面。 更可怕的是,城里也有人源源不断的聚集在北墙外,似乎对穿过怡老园,从新城门出城这条路线跃跃欲试。 情况紧急,王禹声别无他法,走到西墙缺口处,奋力张开双臂,大喝道: “这里是东山王家产业,不可侵犯!风能进,雨能进,庶民不能进!” 人群里有人大声的说:“呸!什么东山王家,全城百姓谁不知道你们是张四维余毒! 就是你们勾结知府陷害林解元!还有那个商贼席家,也是你们的盟友!” 还有人叫道:“张四维余毒也敢霸占着苏州城的城门口,堵着城门不通?真当我苏州无人么!” 忽然有几个人带头,从缺口走进了怡老园,王禹声指挥家奴去拦截。 这几个人当即被打得屁股尿流,边逃边喊:“王家打人了!” 有人高喊道:“张四维余毒休要猖狂!我等今日偏要从这里进城!” 经过不断的鼓动,数百人一起涌进了怡老园北园,关键是后面还不停的有人加入跟上。 想要出城的人,看到怡老园外墙缺口,也纷纷从北墙杀了进来,然后从西墙外新城门出城。 就一会儿功夫,便有上千人穿过了怡老园,其中不乏骑马的和马车。 结果缺口越开越大,附近的人谁都想抄近道,而且这里还不怎么堵! 情急之下妄图以肉身堵缺口的王禹声,差点被人群踩成肉饼。 幸亏被家奴拼命抢了出来,抬到了安全地方,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王禹声这才明白,前几天林泰来说的“历史由人民群众书写”是怎么解释了! 难怪林泰来不怕自己去上告打官司,这根本无从打起! 他原本以为,林泰来可能会强行动手拆毁园林,没想到林泰来并没有动手,起码表面上没有动手。 而且春节期间,人员流动密集,一天起码上万人从这里通行出入,能告谁去? 也难怪林泰来一直孜孜不倦的宣传王家是张四维余毒,看似无用,其实就是为了给今天这些百姓一个借口! 有了这个借口,百姓们才好心安理得的践踏穿行王家园林! 隐隐约约的从远方不停的传来呼喊声:“林门通了!林门通了!林大官人造福百姓啦!” 感谢书友用心看世界打赏的盟主!今天看到这个打赏时,已经来不及加更了,明天或后天我加更!下阶段剧情就要开始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恢复初心 有贤人说过,世上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这句话在王家怡老园北半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映证。 在万历十四年正月的头几天,也就是春节走动和游玩的高峰期,成千上万人硬生生的在怡老园北部踩出一条路来。 一开始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出城入城路过,但后来闻声而来凑热闹的人反而占了多数。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三十章 恢复初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一章 骑鹤上扬州 没过几天,到一月底的时候,苏州府就打听到了提学御史房寰的巡行路径。 房提学将于一月底到二月初在淮安府,二月上旬到中旬在扬州府,然后沿江西上至南直隶西部,也就是后世的安徽。 根据这个时间节点,林大官人就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马上出发。 这样才有可能在二月上旬抵达扬州,与房提学碰面,而且也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三十一章 骑鹤上扬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引狼入室 于是一行人在南水关附近找个小客店临时落脚,然后兵分三路。 林大官人带一个随从,前往扬州府府学,而左护法张文和另两个随从则去打听盐商郑家的情况。 而右护法张武负责在客店里看守行囊,免得出现丢失情况,毕竟这次携带了重金。 等打听完消息回来,再根据情况,明日另找合适地方暂住。 万历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三十二章 引狼入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远征 扬州城这个地方,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叉点上,可以说是天下重要的交通枢纽,路过或者暂住的外地人非常多。 所以扬州城里的房屋租赁业非常发达,像陆君弼家里这样,有两处空余院落专门用来出租的情况很正常。 但是带眼前这群样貌悍勇的人物去住,又让陆朋友心里有点打鼓。 他不禁想起了前年发生的一件事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三十三章 远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话扬州 虽然从苏州到扬州距离不是特别远,交通也很方便,六七天可到。但调集五百人去扬州这项活动,花费仍然不小。 据林大官人估计,行动成本至少在千两白银左右,这笔钱都要社团来承担。 如果当初林大官人肯拿出这笔钱,早把苏州花魁白美人买下来了。 但事件性质和长远收益不一样,林大官人身为社团首领,宁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话扬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走后门 陆君弼将“王朋友”送回去后,夜已经深了,实在不方便再去打扰别人。 所以又等到了次日天色蒙蒙亮,陆君弼也顾不得睡眠不足,爬起来就奔赴向盐商汪家宅邸。 只听“汪”这个姓,再结合扬州城情况,就能知道这家祖上肯定来自徽州,徽商的徽州。 汪是徽州大姓,出过很多名人,比较近的例如嘉靖初年与佛郎 《大明话事人》第二百三十五章 走后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明话事人》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